《投之以桃》 第1页 [GL百合] 《投之以桃》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完结+番外】 年轻的女孩赵光水从京城来到江城读书,借住在母亲的朋友家中一段时间。 本来她以为只是暂住一个月。 本来她以为她只是拿谭明梨当长辈和姐姐。 本来她以为谭明梨并不爱她。 …… ——————————————————— “上帝……”女人拥住她,忍不住低低叹息,“我真希望能早点遇到你。” 温柔端庄姐姐×乖巧温和妹妹。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早在我知道之前,我可能就已经爱上你了。 #多年好友变岳母 #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爱上朋友的女儿 一些说明: (1)HE; (2)年上攻; (3)现实温馨向; (4)年龄差十岁; (5)感情线比较慢热; (6)女主之一结过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明梨,赵光水 ┃ 配角:赵之华,李润月,谭明卿,廉克勤,杜婧容,夏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立意: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定自我,在爱与奉献实现人生价值,得到最终的成长。 第1章 “好久不见” 江城的晚风悠悠荡荡地抚过,七月末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跟北方的夏天好像完全不同。赵光水放下一点车窗,望着窗外走神,头发被吹得微微扬起。 车外好热闹。 “……到了你梨姐姐那里,跟家里还是不一样的,要有个样子,听话,多帮忙。知道吗?” 妈妈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瞧了瞧她。 “我知道。” 赵光水轻轻地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其实在家里,她不也一直很听话吗?不必这样说的。 赵光水马上就要大学开学了。她从小跟着爷爷在京城长大,现在千里迢迢来到南方的江城读书。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自幼身体也有些弱,家里人很不放心她住校。妈妈在隔壁的一座新兴城市工作,想照顾她也顾不上,就想着在学校附近买套房给她住。但大学周边的房一时半会找不下,这时谭家的女儿谭明梨给妈妈去了电话,温温柔柔地讲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她家。 谭明梨住的地方正好离赵光水的大学很近。 但赵光水其实宁愿住校。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了,尝试一下集体生活也未为不可。也不喜欢妈妈把自己托付给熟人,总觉得像是从一个被管着的地方终于走出去,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以为可以不受拘束了,没想到还是要被管着。 虽然也不会久住,但寄人篱下的感觉,她不太喜欢。 但……那是谭明梨,梨姐姐。 不是别的人。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好像真的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梨姐姐了……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记不清了。赵光水很想念她。 也很想见到她。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过得好吗,每天开不开心。 犹豫再三,赵光水最终还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好期待,但又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 这样冒昧真的好吗?她其实并不一定真心希望我去吧?可能只是客套?不会打扰到她吗?这么久没见会觉得生疏尴尬吗?而且……去之后我要怎么跟她的丈夫亲人相处呢? “嗯,你一直很乖……我是知道的。”妈妈应着,“不过——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吧?你梨姐姐几个月前刚离了婚,就是,你要多注意,不要在这个上面惹她伤心。” “什么——”赵光水一下子转过来,“她离婚了?你没跟我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春天的时候。” 妈妈也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怎么了?” “没什么……” 赵光水也怔住了,轻轻地说,“就是觉得,梨姐姐那么漂亮,人又好,没想到也会离婚。” 世上竟然会有人不好好珍惜她吗? “世上的事,谁说得准?男的出轨被逮住了。”妈妈神色很平淡地说,“看着倒像个人,哭着跪地上求说以后不会再犯了,谁信他?还是离了。离得好。明梨是有主意的人。” “嗯……”赵光水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不开心。 可能是车里有点闷。她伸手把车窗完全放下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明梨姐姐是在七岁……她过生日,家里为她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她小时候很腼腆,怕生,拘谨,不爱说话,而且那时刚好在换牙,一张口就漏风,大人们都笑她。 其实大人们是觉得她这样很可爱,她自己也明白的。但还是不知所措,觉得好羞,于是就更躲着不想见人不想说话了。 那天生日人好多,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蓬蓬裙,穿着红色的小皮鞋,戴了一顶亮闪闪的小王冠。像个小公主呀!妈妈这样说。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她脸蛋热得红扑扑的,抿着嘴巴,见人就乖乖地笑。大人们见到她都忍不住哎呀一声过来摸摸她的头,想逗她说几句话。她弯着眼睛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 第2页 他们什么时候走呀?她捏着裙角想。 人一多,她就心里发慌。想回房间了。 “你好。” 清清柔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紧接着就看到了一双温柔的清澈的眼,含着笑柔柔地望着她。 “我叫谭明梨。光明的明,梨树的梨。” 年轻美丽的女孩蹲在她面前,朝她温柔地打招呼:“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我吗?” “赵、赵光碎……” 她不知道是受什么蛊惑,呆呆地开了口,又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地捂住了嘴:“我……” 谭明梨一下子笑了起来。 真可爱,她心想,好惹人喜欢的小孩子。 “没关系,是在换牙吗?可以不讲话噢,我知道你的名字的。——我可以叫你小水吗?” 她耐心又温柔。 “……可以。” 赵光水捂着嘴闷声闷气地答。 小水是她的小名,一直以来只有爷爷才这么叫她,她也不喜欢别人忽然叫她太亲近,但是……眼前这个姐姐的话,好像、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可能是因为,来了这么多大人,只有这个人特意蹲下来跟她说话;可能是因为,只有她注意到了自己在换牙不想开口;也可能是因为…… 她好漂亮。赵光水心想。 谭明梨。 是谭家的姐姐吗? 没等她细想,就好像有人在叫谭明梨,年轻女孩应了一声,转过来带着点抱歉地跟她说:“小水,有人在叫我,我先过去看看,待会再来找你玩,好吗?” “好。”赵光水乖乖地说。 “真可爱。” 谭明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耳垂:“就站在这里等我噢。” “嗯!” 她一下子好开心,又好奇怪,明明被冰冰凉凉的手指尖捏了一下耳垂,应该觉得冷的,但现在,忽然整个人都烫起来了。她决定乖乖听话,好好地站在这里,等漂亮姐姐回来再跟她玩。 可是谭明梨没有回来。一直都没有回来。 “小水,小水?”妈妈在叫她。 “嗯?”赵光水如梦初醒地应。 “到地方了。” 妈妈解开安全带,“你先……在明梨这里住一个月,一个月,我差不多也就给你把房子办好了。跟你梨姐姐好好的,她也不容易,多逗她开心开心,知道吗?” “……” 那天生日宴,她等到天黑,人都走光了,谭明梨还是没有回来。 脚站得好疼。 保姆奶奶来叫她回房间休息了。已经这么晚了吗?赵光水努力踮起脚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谭明梨今天不会再来找她了。 再听到这个名字,是次年夏天。谭明梨考上了江城大学,很好的一所学校。读的是法律,王牌专业。谭家办升学宴,当然也要请赵光水一家。他们两家人交情一直很好,从爷爷那一辈就是好朋友。 “我可以不去吗?” 赵光水小声地问爷爷。 当然不可以。 她心里知道,但还是不想去。 不想……见到谭明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赵光水心里还在隐隐地生她的气,她一想到那天还是觉得好难过。但她并不想开口去问谭明梨那天为什么没有回来,也不想说,不想说…… 自己等了她好久,而且因为她最后没有回来很难过。 “下车吧,发什么呆呀。快下来。” 妈妈在外面敲了敲车窗。 升学宴她到底还是去了。十八岁的谭明梨正在最好的年纪,样貌姣好,温和有礼,进止有度。爷爷目光欣赏地看着这个后辈,转过来摸了摸赵光水的头:“去跟梨姐姐说句话吗?她是个好孩子,你要多向她学习。” 赵光水下车接过行李箱。 谭明梨在给大人们敬酒,她犹豫地走过去。 进电梯了。赵光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发抖。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谭明梨了。五年?七年?她记不清。印象最深刻的见面还停留在谭明梨的升学宴上。婚宴她没有去。 “梨姐姐……”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大学毕业之后,谭明梨没有按父母的计划出国留学,而是跟男友结了婚,从此持起了家。从此赵家的长辈们就很少再跟赵光水用赞赏的语气谈起她了。偶尔说起,尽是惋惜。赵家的观念是,不赞成女孩子太早结婚,更不赞成女孩子为爱情放弃学业事业的。 “嗯?”谭明梨转过头来。 电梯到了。妈妈叩响房门。 “小水!” 谭明梨笑起来,清澈明亮。她伸手轻轻捏了捏赵光水的耳垂:“我们小水好像又长高啦?” 门开了。谭明梨笑着跟妈妈打招呼,目光温温柔柔地盈盈落在赵光水身上。 “小水。” 她温柔地开口,朝她微微颔首。 “好久不见。” 第2章 耳朵 赵谭两家是世交,两家人来往一直很密切。 这一辈的孩子当中,最优秀的就是谭明梨,但最叫人惋惜的也是谭明梨。 这是赵光水在一次家宴上听长辈低声说的,她不作声地看了那个人一眼,垂下眼看着杯子里的水。 这话,她不是很爱听。 -- 第3页 谭明梨是很好的,一直都是。 “小水,好久不见。” 谭明梨穿着很简单的居家衣服,头发编成发辫软软地垂在肩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温润柔和的气息,柔柔地朝她笑,伸手很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笑着迎她和妈妈进去。 “梨姐姐……” 赵光水轻轻地叫了一声,胸腔里有点奇怪的难受。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的事,一下子又想,梨姐姐离婚了。 来的路上她其实在想谭明梨会不会……很憔悴?她很担心。 梨姐姐大概是很爱她的丈夫的…… 啊,不是,她的前夫。 不过现在一看,谭明梨看起来很好,很精神,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她放下心来,乖乖地点点头: “接下来打扰你了。” “说什么话?你能来,我很高兴。” 谭明梨回首看她,眼里盛着温柔细碎的光,嗔怪地说,“跟我倒还客气起来了?” “这孩子就是这样的,明梨,你也知道的。” 妈妈笑着说,“小水从小就喜欢你,一直想跟你玩。这不,听说能来你家,高兴得立马收拾东西就来了。别人家,她说还不乐意住呢。” “妈——我没有……” 赵光水脸一下子就热起来。 什么呀!妈妈都在胡说什么——她明明就没有那么说过! “其实我都可以的——”她有点慌地解释。 “哦?那就是不想跟我住了?” 谭明梨笑吟吟的,腰靠在桌子上,偏过一点头看她。 “不是……”赵光水有点急切地否认了一句,忽然又反应过来:“啊……你又逗我……”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好不好?” 谭明梨看她困窘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来,温柔道:“只是我们小水太可爱了,我每次看到都想跟你开开玩笑。 ” 妈妈看她俩相处这么好也很开心,拉了谭明梨的手说:“明梨,小水在你这我是放心的。小水呢,也很听话,做错了什么事你教育就行了,不用管那么多。” 又转头看赵光水:“小水,在你梨姐姐这儿要听话,知道吗?” “嗯。” 赵光水应着。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把该嘱咐的都嘱咐过了,她知道,现在这是大人们说的场面话,其实是说给谭明梨听的。 谭明梨笑道:“我一直都喜欢小水。她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在我这就当是自己家,好吗,小水?” 她目光柔柔地看向赵光水。 赵光水轻轻应了一声,悄悄看她神色。 这是在客套还是……真心话?她分不出。 是啊,梨姐姐也长大了。是大人了。她自己今年也要成年了。 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可能就只有她,一直还觉得谭明梨是那个宴会上温柔漂亮、做事妥帖的少女。 “好,你们俩相处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妈妈笑着拍了拍谭明梨的肩膀,“小水先在你这住一个月,等我在学校附近物色下房子,就把她接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让小水一直住下就好。” 谭明梨温声说:“我一直觉得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小水来,会热闹很多。” “也好。” 妈妈神色有些触动,深深地看了一眼谭明梨,握了握她的手:“明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谭明梨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公司那边也忙。” 妈妈拿上手包,朝赵光水点点头,赵光水连忙跟谭明梨一起去送她出门。 妈妈终于走了。 赵光水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她一直不怎么习惯跟妈妈相处,直到现在,跟妈妈待在一起还是觉得不自在。 “小水。”谭明梨轻轻地唤她。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拖鞋,还有一些床品洗漱用品什么的……”谭明梨蹲下身,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乳白色的拖鞋,上面印着一只笑呵呵的绵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嗯……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小女生都喜欢什么……” “没事没事,我很喜欢的。”赵光水凑过去,赶紧说。 其实来的时候什么都带了。但她没有说出来。 “是小羊肖恩诶!” 赵光水有点开心地穿上,她平时很喜欢看动画片。 “是吗?是个动画角色吗?我不知道。” 见她开心,谭明梨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就是记得你属羊,给你买了双小羊拖鞋。” 赵光水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梨姐姐记得我属什么哎!真好!好开心。 “来的时候吃晚饭了吗?”谭明梨洗了手出来,倚在走廊上问她,“没吃的话我给你做。有什么忌口的吗?” “吃啦!”赵光水乖乖地应了一声,“姐姐吃了吗?要做饭吗?我来给你帮忙!” 谭明梨笑意融融的样子:“你吗?小水,你会做饭吗?” 温柔的调侃的语气。 “呃……”赵光水呆了呆:“会一点点。会煮面条,还有粥……” 越说声音越小。 好像……会的都是一些锅一盖自己就能煮的东西……? “真可爱。” 谭明梨忍俊不禁,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小水现在也长大啦,是大孩子了是不是?——你现在有多高?” -- 第4页 “一米六五。”谭明梨比赵光水要高一些,赵光水心里悄悄地比较了一下。 梨姐姐可能大概……嗯,一米七出头左右?什么时候问问她。 “我也不是孩子啦……过了年我就十八岁了。”她微微仰起头,方便谭明梨摸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强调一下自己的年龄。 “嗯嗯,好,小水是大人啦。” 谭明梨笑着答应她,自然地捏了捏她耳垂,语气中哄孩子的宠溺未减:“我们小水马上就要上大学啦,是不是?” 赵光水抖了一下。她其实不太喜欢身体接触,但谭明梨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她好像蛮喜欢梨姐姐跟她亲近的。 “小水,在我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好吗?”谭明梨摸摸她的脸,温声说:“不要拘束。” “好~” 赵光水一开口就被自己的语气汗了一下。救命,这真的是她的声音吗?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能把一个字讲出撒娇感觉的天赋异禀。 但是很奇怪,她莫名其妙地在谭明梨面前就很乖。虽然平时在家里也很乖,但她心里知道,不一样。 “你报的是……我记得是江城理工的建筑系,是吗?” 谭明梨让她先坐,从冰箱里取了两瓶水,自己斟了点梅酒,给赵光水的是酸奶,在手里捂了一会才递给她:“听之华姐说,是你自己报的志愿?你喜欢吗?” 之华姐,说的是妈妈赵之华。 赵光水接过酸奶,发现盖子已经被贴心地揭开了一个小口方便她喝,感谢地冲谭明梨甜甜笑了笑,抿了一口酸奶:“嗯!我很喜欢。” 她奶奶学的是建筑,是学界著名的老教授。虽然老人家早逝,她并没有亲眼见过奶奶,但她跟着爷爷长大,爷爷的书房留有很多建筑方面的著作。她从小就喜欢在爷爷的书房里读书,也立下了像奶奶一样的志愿。 “那很好。你知道的,有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进了大学才发现自己的专业不合适。” 谭明梨抿了一口酒,温柔地慢慢地说:“江城理工也是个好学校,只要你喜欢,好好学,一定会有一番成绩的。” 江城理工跟江城大学是江城最好的两所大学,一个偏理一个偏文,齐名已久。谭明梨就是江城大学毕业的法学生。 赵光水心里想,可惜她文科不好,要不然,做梨姐姐的学妹其实也蛮好的。 “小水?” 谭明梨忽然笑了一声,探身过来,伸手拿着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她的脸,手指点了点她面颊:“怎么啦,在想什么?都喝到脸上去了,嗯?” 赵光水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耳朵发烫,她平时真的不会把酸奶粘到脸上的!今天怎么刚来就……还让梨姐姐帮忙擦,好丢脸。 明明刚刚还说不是小孩子的。 她磕磕巴巴地说:“就、就是,在想……嗯……姐姐好像越来越漂亮了,这样。” 啊,怎么办,对梨姐姐说谎了。 谭明梨手指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面颊上。 谭明梨愣了一下,旋即展颜笑起来,笑吟吟地支起下巴,点了点她嘴唇: “我们小水什么时候也学会哄人了,嗯?我看看,这酸奶是不是加糖太多了,怎么今天嘴巴这么甜?” “真的,我从来不说谎。”赵光水有点急地说,认认真真地看着谭明梨: “梨姐姐真的很漂亮。” 谭明梨噎了一下,看着年轻女孩认真清澈的眼睛,忽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耳朵红了。 第3章 花 一时之间满室俱静。 赵光水不知道为什么也脸红了,她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有点轻浮。 ……好像在调戏梨姐姐一样。 但她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是,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这样而已。 是真心话,梨姐姐真的很漂亮啊。 谭明梨身形纤长瘦削,肤色细白,不施粉黛时唇色浅淡,抿唇时是略深的樱色。发色也浅,有点天然的卷,柔顺地垂在胸前。 最好看的还是眼睛。明亮亮的一双浅瞳,常常含笑溢采,眸光流转,婉转含情。 动人无比。 赵光水忍着羞,轻轻地补充道:“真的。” 她仔细地看着谭明梨的面容,心想,大家都说少女风华好,但今天她见到谭明梨,竟然觉得梨姐姐现在甚至比十几岁时要更美一点。 譬如酿酒,时间越久,滋味反而更好。沉淀之后,风致更加款款,连水波也动人。 完了,梨姐姐不会觉得我很油嘴滑舌吧…… 谭明梨温柔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抿了一口晶莹的梅酒,抬手蹭了蹭脸,笑着答:“好,我知道了。谢谢小水。” 眸光深深浅浅地上下瞧了瞧她,又含笑说:“我们小水也很漂亮。” 这下轮到赵光水害羞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喝自己的酸奶。 很奇怪,跟谭明梨待在一起她总会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玩笑和调侃,笨拙又不安。 这样是不是显得很不聪明?梨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她有时候观察同龄的女孩子,觉得她们都很开朗活泼,会说话,撒娇卖乖,惹人开怀,这样的孩子好像最讨长辈喜欢。 她也想梨姐姐喜欢她。 -- 第5页 谭明梨倚着沙发,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着酒,目光柔软地看着一小口一小口喝酸奶的少女。 真可爱。 她在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感叹。 像只流浪小猫。 怯生生,又很乖。犹豫又谨慎,但只要你温柔地唤一声,即便不安,还是会慢慢地走过来的。 她刚刚跟赵之华寒暄,说的话有几句的确是真心的。 ——她一直都很喜欢小水。 而且家里确实也太安静了,静得她心慌。 或许不是小水需要她……是她需要小水。 赵光水喝酸奶的时候坐姿也很好,腰背笔直,并着纤细的两条腿。 她今天穿了件很简单的白衬衫,棉质的,学生领。下摆束在裙子里,显出一点少女细致的身段来。头发乌黑柔软,云一样的。剪得过肩一点,低头的时候会遮住一点粉白的脸颊,越显得年纪小了。 谭明梨心头柔软,温声唤道:“小水。” 赵光水闻声抬起头来。 “欢迎你。” 女人的神色温柔而又诚恳。 “你能来,我很开心。” 离开学报道还有一段时间,赵光水比想象中更快地适应了在谭明梨家的生活。 谭明梨家的房子是三室一厅,采光很好。主卧谭明梨住,次卧赵光水住,剩下的一个房间留作书房。 早上谭明梨并不叫她,念她年纪小,贪睡,允许她赖床,只是早饭不能不吃。不过赵光水自幼早起惯了,不用人叫,到点自己就醒了。 再加上是在谭明梨家,她也想表现得好一点。 早饭通常是鸡蛋牛奶,再加蘸了果酱的吐司面包。午饭是简单的家常菜,一荤一素配米饭。晚饭则是熬得乳白的汤和摆盘漂亮的水果。谭明梨下厨,赵光水洗碗。 关于洗碗问题两人最开始还小小地争论了一番,最后以赵光水的坚持洗碗结束。 晚上如果兴致好谭明梨会斟一点酒喝。是梅酒,度数不高,小孩子也可以尝一点。她含着笑给赵光水也倒了一点点。 真可爱。 小猫就算想喝酒也不会讲出来,只是会乖乖地多看酒杯几眼。 赵光水蛮喜欢谭明梨家的装潢风格的。其实她来的时候曾经想象过梨姐姐的房子会是什么样子。揣摩着谭明梨的性子,觉得可能是……那种温馨田园风? 来了之后才发现,装修得很简单,几乎有些空荡荡了。窗明几净,家里没什么摆件,只有几株长得很好的花草。她对植物略略知道一些,认出来几个。虎尾兰、蔷薇、重瓣花慈姑…… 生机勃勃,一派盎然。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照顾得很好。 她念小学的时候悄悄地养过薄荷,长得也很好,清清香香一大丛。 她在京城跟爷爷生活时住的是一个改良四合院,很有年代了,是赵家的祖宅。房间里挂着古字画,红木桌子上摆着紫砂的茶具,常常燃着一点幽幽的浅蓝的熏香。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家里普普通通摆着的一个瓷瓶都能卖出很多很多钱。 但祖宅可能有些太古旧了,小孩子住在里面总有些害怕。 她小时候常常坐在阁楼的小隔间摸着黑读书,点一盏小电灯,一读就是一整天,直到保姆奶奶着急发慌地找到她把她抱下去。 “在看什么,小水?” 谭明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温柔地出声询问,自然地抚了抚她的肩。 “在看花,”赵光水偏头回眸,对谭明梨清清澈澈地笑了笑,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梨姐姐,你喜欢种植物吗?你养得很好。” “嗯……”谭明梨感受到手背上柔软绵温的触感,微微地怔了怔,回过神来温声应道:“还好。” “以前在家的时候看我爸爸养,我只是偶尔浇浇水,看他剪枝除虫的,觉得麻烦。” 谭明梨仰起脸,目光有些怀念:“现在年纪长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想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 觉得它们青翠蓬勃,好像让房子热闹了很多。 “不过我也不太懂,只是门外汉啦。随便养养,不太讲究品种,挑的都是些好侍候的花草。” 谭明梨莞尔一笑,低头问:“你呢?小水,你喜欢吗?” “我……小的时候种过薄荷。”赵光水想了想,轻声说:“我还挺喜欢的。” 又说:“以后我可以帮姐姐照顾花草。” “好。” 谭明梨目光柔柔地看了看她。 女孩的眼睛很清,棋子黑的水润。神情认真,说话时咬字很清楚,每句话都像是在认认真真地许诺一样。 小水一来,其实或许就不必种花了。 谭明梨心想。 ——这不是已经有最清艳娇嫩的一朵了吗? 谭明梨的书房藏书很多,赵光水得到允许后就经常呆在里面。 种类也很广泛,主要是法学相关的书,兼涉人文社科,还有很多绘本画册、英文原版书。 赵光水很喜欢读书,一方面是是爷爷言传身教的影响,一方面是,除了读书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祖宅中除了照顾她的保姆奶奶和打扫卫生的勤务员,常年只有她跟爷爷两个人。妈妈在南方经商,总是很忙,一年只回来一两次。 爸爸?家里人从不当着她的面她提起爸爸。她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还会追着爷爷问,后来年纪稍长,就不问了。她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拼凑出来,爸爸应该是出轨,跟妈妈离婚了。 -- 第6页 赵家家教是那种有点老派的严,不许小孩子太早接触电子产品,也不欣赏小辈沉迷于一件什么事,觉得有失中庸,难免误事。 除了读书之外,家里允许她参与的娱乐活动其实很少。 也没有什么同龄人玩伴。 总是她一个人。 赵光水小时候曾经悄悄地种过薄荷,后来被保姆奶奶发现后告诉爷爷,爷爷把她叫到书房里去,很和蔼地叫她从书架取下《尚书》来。 “翻到《周书》那一节,读《旅獒》篇。” 她看不明白爷爷的神色,犹豫着开口,轻声念: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 “……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 “可以了。就读到这里。” 爷爷点点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神情还是很温和:“小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她轻声答。 第二天,她就亲手把自己种的薄荷拔掉了。 谭明梨轻轻地敲了敲书房门,示意自己要进来了。 “小水?”她轻声唤。 书房里没有开灯,床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漆黑。 谭明梨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没有开灯,而是点亮手机的手电筒,虚虚捂着让灯光不至于刺到赵光水的眼睛,目光扫了一圈房间。 找到了。 赵光水靠在书架边睡着了,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怀里还好好地抱着书。 谭明梨心头一软,关掉手机灯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虽然现在正值盛夏,但就这样在地板上睡着也很凉,对身体不好。 她蹲下来,目光柔柔地凝视少女的睡脸,思索着要怎么把女孩叫起来。 赵光水的睫毛很长,闭上眼时安静乖巧,像一只什么小动物。 好乖。 谭明梨心头一动。 她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女孩的脸颊。 第4章 手 赵光水再醒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暮色了。 她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坐在床上呆了几秒。 环顾了一下四周,是自己的房间。 哎……? 明明记得……睡着之前在梨姐姐的书房看书的,怎么一觉醒来忽然到自己房间里了?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赵光水赶紧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跑去找谭明梨。自从她来之后,谭明梨一直在家跟她在一起,除了买菜购物之外很少出门。 谭明梨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望着她展眸柔柔一笑: “小水。” “怎么不再睡会?晚饭要等一会才好。” 谭明梨解了围裙,擦了擦手,端了杯牛奶递给她。 赵光水接过牛奶,还是温热的,大概在她睡觉的时候一直在保温箱里装着。她赶紧喝了一口。 “你怎么都不叫我呀?”她仰脸问谭明梨,有点不好意思。 刚刚睡起来的声音还有点奶,语气带着点撒娇,跟平时不太一样。谭明梨忍不住一笑,伸手替她顺了顺头发: “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舍得叫。” 赵光水一下子脸就热了。 她平常明明是觉很浅的,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醒。今天怎么睡得这么熟…… 她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心头一跳,问:“那我,那我是怎么到我房间去的?” “嗯……” 谭明梨含笑,眼波流转,细细地瞧女孩着急的模样,故意拉长尾音,吊足了胃口才从容开口:“我把你抱过去的呀。” 救命,怎么会这样。 赵光水简直要钻到地缝去了。 她从小就是个独立的孩子,自己的事自己做,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撒娇让别人抱过自己。 更别提一直喜欢的谭明梨、梨姐姐了。 她羞极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只好问:“那、那我重吗?” ——有没有压到你? 谭明梨了然地笑了笑,果然还是年轻女孩子吗,比较在意自己的体重。她含笑答:“不重。我们小水很轻。” 又说:“我感觉我一只手都能抱起来你。” 这倒不是她哄赵光水,她今天抱赵光水起来回房间的时候,心里的确微微惊讶了一下。小水比她想象得要更轻。 也是抱在怀里的时候才感受到女孩的身体有多纤细。 是不是有点太瘦了?她觉得有点忧虑。 是在刻意减肥吗? 谭明梨决定试探一下。如果是,她得引导小水,要爱惜身体,不能不好好吃饭。 赵光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股奇怪的悸动。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很新奇。她从来没有体验过。 她没来及细想这是什么感觉,目光就落在了谭明梨的手腕上。 谭明梨身形娉婷,气质温和端正,不管穿着什么都有一种清而雅的温文。现在虽然是八月初,但房间里空调开得足,因此也很凉快。 她今天穿了一件丝质的长袖衬衫,扣子随意地解开了几颗,露出纤长的脖颈和一点锁骨,藕荷色的袖口伸出一截纤细茭白的手腕。 冰肌玉骨。 赵光水心里想起了一句诗,不过她没有跟谭明梨讲,怕显得轻浮。 她忽然愣了一下,握住了谭明梨的手。 -- 第7页 “梨姐姐,”赵光水有些紧张地看着谭明梨,“你的手腕……” 谭明梨的手腕上贴了一块膏药。 是在抱她的时候扭伤了吗? 谭明梨也怔了怔,随即微笑起来:“怎么了?” 她不甚在意地抬起手,叫赵光水看得更清楚一些:“腱鞘炎。老毛病了。之前读书的时候,有很多文章要写,老是坐在电脑跟前打字,不知道怎么就得了。” 女人纤细漂亮的手腕上贴着一块膏药,看着十分违和。赵光水有些心疼。 她小心地双手握了谭明梨的手,抬起头来看谭明梨:“有没有去医院看看?现在还疼吗?” 想到梨姐姐今天还抱自己了,一下子又很愧疚:“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在书房睡觉了。” “跟你没关系啦,小水。” 女孩子仰起脸时眸子湿漉漉的,满脸的愧疚心疼,叫人触动之余,又实在很惹人疼。谭明梨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弯下腰温声说: “我们小水抱起来像只小猫一样,一点都不累人。” “啊,饭要好了。” 厨房里锅咕嘟嘟地响,谭明梨回头看了一眼,转过来含笑捏了捏赵光水的耳垂:“今晚是紫米粥,喜欢喝吗?我看看什么时候才能把我们这只小猫喂得胖一点,嗯?” 赵光水轻声说喜欢。 谭明梨家的饭桌不大,是个白色的小圆桌,铺着很漂亮的绿格子桌布,刚好够坐三四个人。她们俩吃饭时面对面着坐,还能剩很大地方。 赵光水吃相很好,坐得端端正正的,并着腿,既不斜肩也不抖腿,吃饭几乎没有声音。 也不怎么讲话。除非谭明梨问她,她立刻放下筷子乖乖地答几句,否则就不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谭明梨其实倒不怎么在意这个规矩,觉得怎么自然舒服怎么来就好。她看着端庄,其实骨子里是个随性的人。 赵家家教好,谭明梨是知道的。 她以前曾经跟着爷爷去赵家拜访过,对赵家家风略有耳闻,不过心里对赵家教孩子的一些方法……不太赞同。 或许对孩子太拘着了。 也太死板。 虽然赵家的小辈都很优秀,但她总觉得他们缺了点为人的鲜活生气,所以她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跟赵家人打交道。 赵之华是个例外。之华姐是赵家少见的有性情有爱憎的人。 小水……小水也是个例外。 她漫无边际地想。 小水是赵家的嫡亲孙女,从小就在赵爷爷身边亲自教养,是赵爷爷最喜爱最骄傲的孩子,按理说她应该比其他人更不愿接触小水的。 但小水是不一样的。 小水是一个真诚赤忱、正直善良、聪明敏感的好孩子。 连赵爷爷对小辈那么挑剔的人都喜欢小水。 谭明梨想起了女孩捧着她的手时心疼又不安的样子。 水一样的漆黑湿润的眼,软红的嘴唇。 或许没有人会不喜欢小水的。 她喝下一口粥,慢慢地想。 赵光水这顿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她心里记挂着谭明梨的手腕,总觉得不太安心。 梨姐姐很擅长避重就轻,最后也没有告诉她到底现在还疼不疼。 应该是疼的。不然不会贴膏药。 还是要学做饭。 赵光水心里默默思量着,每天做饭切菜,对手腕肯定也不好。要是她学会了做饭,或多或少,总可以帮梨姐姐减轻一点负担。 夜深了,谭明梨洗漱完抹好保养,调了床头灯的灯光,跟往常一样,准备看几页书再睡觉。 她刚上床,就听见房门被轻轻地敲了敲。 “梨姐姐,”女孩清软的嗓音隔着门有点模糊,“你休息了吗?打扰了,我可以进来吗?” 赵光水看着门缝透出来的一点昏黄的灯光,又补充说:“就一小会儿,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她估计得应该差不多吧,梨姐姐现在应该刚上床,不算太打扰。 谭明梨愣了愣,合上书温声应道:“当然可以。门没有锁,你扭一下就进来了。” 小水有什么事吗? 小水性子很独立,几乎不怎么向她撒娇,而且也很注重礼节,尊重她的感受。知进退,懂分寸,非常懂事体贴。 她是喜欢这种贴心的,但有时也会稍微感到有些困扰。 毕竟贴心懂事的另一面就是……有距离感。 她和小水之间虽然亲近,但其实并不算太过亲昵熟稔。 她能看出来小水很喜欢很在意自己,但有时候也会想…… ——小水能不能再稍微依靠自己一点呢? 说不定今晚就是个契机。她坐得直了一些。 夜谈什么的?以前上大学时,宿舍的女孩都喜欢在晚上熄灯之后讲一些悄悄话。 她还记挂着赵光水太瘦的事情。 小水进来了。她穿着件很简单的长睡裙,白色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个什么东西,她没看清。 睡裙是吊带的款式,很清凉。 猝不及防看到少女大片裸露的雪白肌肤,谭明梨一下子有点发愣。 主要是,赵光水平时穿得很乖,比较偏保守,严严实实的,几乎不怎么露。连穿裙子也只露一截小腿。 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就看到女孩朝她走过来,抬起手方便她看清手里拿着的小瓶子。 -- 第8页 是瓶……精油? “梨姐姐,那个……” 女孩少见地有些局促,捏着睡裙边低着眼,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良久才慢慢地说:“我……” 谭明梨忽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心脏在跳。 小水要说什么? “我……学过一点按摩……” 昏黄灯光下的年轻女孩纤细美丽,像幅色彩清新的油画,眼睛又那样清: “我是在想,如果姐姐觉得不打扰的话,我可以给你按一按手腕。” “可能会感觉稍微好一点。” 女孩乖巧地跪坐在她身边,放下精油瓶,抬起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偏过一点头,轻声问: “我可以——” “占用姐姐一点点的睡觉时间吗?” 第5章 她的目光 谭明梨轻轻舒出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温声说: “可以。” 刚刚被微妙气氛提起的心缓缓放下,谭明梨有点淡淡的恍惚。 ——刚刚,她在紧张什么? 她不知道。 赵光水察觉不到她心中的奇妙情绪,只是很认真地抬起谭明梨的手腕,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细细地搓热倒在手掌上的精油。 动作娴熟,看着很专业的样子。 咳……这个姿势…… 简直像是日本漫画里的什么美少女膝枕啊。 谭明梨有些脸热,感受到手腕下接触的细致温热的皮肤,莫名地有些不自然,只好抬眼去看赵光水,想找个什么话题缓解不自在,也转移一下注意力。 “嗯……” 她思索着慢慢开口:“小水,你是在哪里学的按摩?我看你做得很熟。” “就是……”赵光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之前,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志愿活动,去敬老院帮助老人。我看很多爷爷奶奶都脊椎什么的不太好,就去跟人学了学。” 她说得轻描淡写,谭明梨却怔了怔。 小水一直都很好,她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 赵光水抬眼看着谭明梨,很认真地说:“接下来我要稍微用一点力。梨姐姐,如果觉得疼,记得要跟我讲噢。” 她会这么好。 心头有些软,谭明梨忽然就很想抬手好好地摸摸女孩子的头。 “你爷爷同意吗?” 谭明梨柔柔地询问她。 “啊,我爷爷?” 赵光水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忽然会这么问,但手上的动作未停:“他……” “他的态度,我不是很清楚。” 她低下头,认真地揉按谭明梨的手臂。 “他没有明说。”少女的声音温和柔软,“不过我想,他应该是不太喜欢我这样的。” “他说赵家的人,不是去伺候人的。” 的确,像赵家这样的家庭,觉得族中的年轻女孩去给不认识的老人按摩不太体面,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能这样做,又表示我品行很好,所以爷爷也没有明确地反对。” 赵光水的头发掉下来一缕,乌黑的发,有点遮眼睛,她认真按摩,没有在意。 “我猜想,爷爷态度暧昧,应该是要看我权衡利弊,自己选择。” “我选了。” 谭明梨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赵家未免给小水承担得太多。 她明明还很年少。 赵爷爷就是这样教小孩子的么?不明说,只是让小孩一直去猜,去揣摩自己做得对不对? 这是在驯服,不是在教育。 小水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念头: ——如果小水留在自己身边,会不会有不一样? “小水……” 她轻声唤。 女孩应声抬起头,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她,“嗯?”了一声。 心里好像堵着很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毕竟她跟小水并算不上怎么熟。谭明梨只是抬手,帮她将掉下来的头发顺到耳后去,轻轻地说: “辛苦了。” “还好啦。” 赵光水蹭了蹭她的手,弯起眼睛清澈地笑了笑。 低下头,敛去笑,眼眶有点发酸。 刚刚抬头时谭明梨的神情她看得分明,温婉端庄的女人定定地柔柔地望向她,眼里情绪复杂闪烁,最终盛满了温柔的疼惜。 她在心疼我。 这还是第一次。 在赵光水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她还没有体会到过这种外露的、真诚的温情。 赵光水自幼擅长察言观色。爷爷待她虽然和蔼,但并不容易亲近,寻常的祖孙膝下欢,在赵家是没有的。 爷爷一生位高权重,养气功夫很好,从不轻易将情绪溢于言表。她小时候时时觉得不安,不知道爷爷温和的神情下到底在想什么,希望她怎么做,于是经常揣摩人心,猜测他们的想法和欲求。 七岁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妈妈,直到七岁生日宴那天的早晨,她才第一次见到妈妈。 啊,也是在那一天她遇到了梨姐姐。 妈妈容貌美丽,气势凌人。 她有些害怕妈妈,又很喜欢妈妈。因为妈妈好漂亮,还送给她一顶亮闪闪的小王冠,笑着夸她像小公主。 虽然她并不喜欢王冠,也不喜欢蓬蓬裙,但她还是很开心。 -- 第9页 毕竟这是妈妈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呀。 她那时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怎样掩饰喜爱,之后就整天黏着妈妈,想她多跟自己说说话,多疼疼自己。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跑过去找妈妈,妈妈仰着脸,手背盖在眼睛上,很疲惫的样子,桌子上散落着酒瓶。 妈妈说:“……小水,不要过来。” “不要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不要讨好我。” 她呆住了。 “我没有……”她嗫嚅着说。 我没有讨好你。她想这样说的。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想你爱我。 这算是讨好吗?她不知道。但她那天晚上茫茫然地跑回去之后,在小阁楼一个人呆了好久才下来。 妈妈不爱我。她忽然这样意识到。 就像梨姐姐答应了她,却不回来一样,妈妈说她是小公主,其实觉得她很烦,不愿意看见她。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总是不一样。——大人都是这样子的吗? 女人温凉的手指抚过耳际,她情不自禁地用脸颊蹭了蹭谭明梨的手。 不,不是的,梨姐姐不一样。她从来就跟别人不一样。 她喜欢我。 赵光水很确定地这样想。 她会为我感到心疼。 赵光水抬头看谭明梨,女人穿着棉质的睡衣,灯光下气质愈发显得温和柔婉了。目光也柔而静,水一般地垂注在她身上。 她心脏跳了跳,忽然不敢再看梨姐姐。 掩饰般地低头,越发认真地按摩谭明梨的手腕。 ……希望梨姐姐没有发现我在偷看她。 谭明梨的手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也没有做美甲什么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手臂在灯光下是纤白得像上好的暖玉。 腕骨处微微突出了一块,也很漂亮,有一种微妙的、女性特有的性感。她细细地捏过那块骨头,心中泛起了一点奇妙的涟漪。 梨姐姐好漂亮。 她不知道为什么脸就有点发烫。 房间里一时之间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轻轻地说。 在心中盘桓了很久的诗,终于为梨姐姐念出来了。 谭明梨怔了怔,笑起来:“谢谢。” 又含笑望她:“我们小水嘴巴真甜。” 赵光水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自小受的教育并不欣赏太过直接的情感表达,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而谭明梨给出的反应也很温柔,极大地抚慰了少女年轻又不安的心。 她真的好喜欢和梨姐姐待在一起。能不能就一直这样下去? “好啦。” 赵光水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乖乖地冲谭明梨笑了笑。 总觉得跟梨姐姐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好快好快,一眨眼竟然就已经按摩完了。 “嗯……好。” 谭明梨从床头柜里取出湿巾,伸手替她轻轻地拭了拭额角的薄汗,看着女孩汗湿的发有点心疼:“很累吧?在这歇一歇再走,好吗?” “还好啦……” 赵光水乖乖地跪坐着,方便谭明梨给她擦汗。 手掌有点酸痛,但心里却很开心。 能帮上梨姐姐的忙,让她稍微舒服一点,她很高兴。 而且她很喜欢跟谭明梨待在一起,也喜欢谭明梨用那样温柔似水的目光看着她。 “我们小水真的很厉害,我现在觉得手腕好多了,一点都不疼啦。” 谭明梨笑着点了点赵光水的鼻尖,又诶了一声:“不过小水,你看着这么瘦,手上的力气倒是不小。” 真的,小水手掌纤细,但按摩起来却很有力度,刚刚有几下她都在暗暗地忍。 不过很舒服,按摩完之后手臂像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 她体寒,常年手脚冰凉。小水的手倒总是热乎乎的。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火力壮吧? “弄疼姐姐了吗?我下次注意,会轻一点的。”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就手上有点劲儿,别的还不太行。”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问谭明梨: “梨姐姐,你也很瘦,你今天是怎么把我抱起来的呀?” 谭明梨呆了呆,她本来是想委婉地引导话题,询问一下小水为什么这么轻的,没想到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 “嗯……其实我一直有好好锻炼。” 谭明梨挽起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来:“你看,我是有肌肉的。” 女人裸露的手臂线条流畅而又漂亮。 赵光水没想到似的睁大眼睛,小心地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臂,很高兴地看谭明梨:“好漂亮!” “梨姐姐好厉害!” 看她这么雀跃喜欢的样子,谭明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她也不是那种健身达人,只是为了塑形才去每周锻炼一下。她抬手将长发勾到耳后: “还好啦……只是偶尔才去一下。” 而且自从离婚之后,好像就很久没去了。之前是没心思,现在有小水在身边,每天都很温馨,她一时竟也忘记健身这回事了。 好在底子还在,肌肉还能吸引一下小女孩的目光。 谭明梨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她在想什么啊…… -- 第10页 怎么像个男高中生一样,还“吸引小女孩目光”。 第6章 喜欢 “小水,过来。” 妈妈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蹲下来为她戴上一顶亮闪闪的小王冠。 “我们小水真的像个小公主呀!是不是?你喜不喜欢迪士尼?安娜,还是艾莎?我听说小孩子都喜欢的,妈妈下次带你去,好不好?” 她从来都没看过迪士尼电影。 但她甜甜地笑着点点头:“好呀!谢谢妈妈!” 忽然妈妈甩开了她的手,她错愕地抬起头来,视线却一片漆黑。 “妈妈……?” “……不要过来。” 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疲倦而又狼狈。 “不要讨好我。 “不要拿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没有……”她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低头一看,是一把薄荷。 她悄悄养着、后来又亲手拔掉的薄荷。 “……小水?小水?” 赵光水猛然惊醒,面色苍白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窗外透出一点薄薄的晨光,天已经亮了。 陌生的房间。 “小水,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女人担忧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温暖的手臂伸过来拥住了她的肩膀,她一下子投进女人怀里,紧紧回抱住了女人。 “梨姐姐……” 她浑身都在发抖,连嘴唇都在颤,出了一身冷汗。她把脸颊深深埋在谭明梨的颈侧,紧紧地抱住女人纤窄的腰。 心脏还在狂跳。 “小水……” 谭明梨也愣住了,轻轻地抚着女孩的背安抚她:“没事的,别害怕……我在这里,梨姐姐在这里。” 小水做噩梦了吗? “……抱抱我,可以吗?” 赵光水嗓音还有些颤,靠在女人颈侧小声说。 “好。” 谭明梨轻轻地揉了揉女孩的头,拥住了赵光水。 “别怕,有我在。” “嗯……”赵光水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脊背被女人一下一下地抚着,恐惧渐渐地平复下来。 “梨姐姐……” 她茫茫然地轻声唤。 “嗯?我在,小水。” 谭明梨的嗓音柔和而又安静,好像能接住一切般的深静和婉。 “你觉得,我是在讨好你吗?” 她闭了闭眼,轻声问。 手指抓紧了谭明梨的衣摆。 ——梨姐姐会怎么回答? 她不知道。 “小水?”谭明梨微微一怔,松开她一点想要看清她的面容神情,“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别松开好不好……” 赵光水依恋地蹭了蹭谭明梨的脖颈。梨姐姐身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香气。 “就这样抱着,可以吗?”她轻声恳求。 女孩柔软的发蹭在脖颈上,泛起一点酥麻的痒意,谭明梨轻轻吸了一口气,温声应道: “好。” 自从她认识小水以来,这好像还是小水头一次对她撒娇,好难得。 她回想着女孩刚刚的问题,在心中谨慎地措着辞,温温柔柔地开口: “小水,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太大了,又太直接,赵光水有点发愣地张开眼,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嗯?”了一声。 啊……? 喜欢?什么喜欢?我…… 她忽然意识到梨姐姐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耳朵一下子就烫起来,刚才噩梦带来的恐惧与茫然被害羞冲得一干二净,她攀着谭明梨的肩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去,结结巴巴地应道:“喜、喜欢。” 好像觉得诚意还不够,又有点急地补充道:“很喜欢很喜欢……” “我一直都喜欢你……最喜欢你。” 她靠在女人的怀中,脸红着小声说。 谭明梨也怔住了。 怎么回事。 明明知道小水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 心脏不受控制地急跳了几下。 好像真的……在被小水告白一样。 她压下有些恍惚的神思,面上却半点不显,声音依然温和平静: “我也很喜欢你,小水。” “小水,你觉得喜欢和讨好的区别是什么?” 谭明梨温和冷静地问她。 赵光水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认真思索了片刻,犹豫着答:“动机……?” “喜欢是不求回报的。讨好就……嗯,可能是想,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 女孩有点不安地问她:“是这样吗?” “嗯,你说得很对。” 谭明梨温声应她,伸手安抚性地轻轻抚摸女孩的脊背,心中微微一动。 纤细的、美好的、专属于少女的身体。 线条流畅,隔着薄薄的睡衣甚至可以感受到精巧的肩胛骨和下陷的腰窝。小水用一种全身心完全交付的姿态靠在她怀里,依赖又乖巧。 女孩细细的腰握在掌心,令人胸腔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种奇妙的悸动。 她抿了抿唇,仍旧不动声色地慢慢回应: “不过我觉得,喜欢跟讨好,可能更大的差别在于……自己的位置上。” “喜欢是一种美好的情感。比方说,你喜欢别人,想对她好,但你和这个人的人格还是平等的。” -- 第11页 “但是讨好的话,就会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把这个人放得高于你自己,通过这种方式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嗯……”赵光水眨眨眼,“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小水,看着我。” 谭明梨轻轻地抬起女孩的脸,温柔而又肯定地凝望着她: “你喜欢我,心疼我,所以给我按摩手腕——你觉得这是在讨好我吗?” “我、我不知道。” 赵光水有点心慌地低下眼。 梨姐姐的目光温而静,却包含着一种笃定的力量,她一时竟有些不敢看她。 “那么,我喜欢你,不想让你睡在地上,所以抱你回房间,昨晚还留你跟我一起睡。小水,你觉得这也是讨好吗?” “不是的!” 赵光水一下子抬起头,神情有些急切。 “梨姐姐不是在讨好我,你只是……” “我只是在喜欢你。仅此而已。” 谭明梨止住她的话,温柔地低声说。 赵光水有点说不出话来了。谭明梨的语气太温柔,像浸透了醇甜的酒,听得她头脑发胀,晕晕乎乎。 心里也醺醺然地晕出丝丝的甜。 “我也喜欢你……” 嘴巴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了,赵光水轻声说。 “小水,我希望你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爱自己。” 谭明梨温柔地摸了摸赵光水的头:“要记得,你永远是第一位,好吗?” “你值得所有的爱。” 赵光水再次感到了那种醉酒般的晕眩和甜蜜。她心潮起伏,几乎想要流泪,最终还是忍耐着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轻轻靠近了谭明梨: “……梨姐姐,再抱一下,可以吗?” 谭明梨眸光微颤,伸手拥住她。 “当然可以,小水。” 昨晚按摩完,两人天南海北地说了一会话,赵光水就有点困了。她平时作息很规律,几乎不破例晚睡,再加上今晚还给谭明梨按摩了一回,真的有些累。 谭明梨看她这么困,干脆也不让她再回房间了,直接留她跟自己睡一晚。 赵光水很不好意思,不肯留,她哄了好一会儿女孩才乖乖地睡下。 几乎刚挨枕头一小会就睡着了。 谭明梨轻轻关了灯,借着窗外柔而淡的月色支起身子,神色柔软地凝视熟睡的女孩。 小水长得很漂亮,眸黑唇红,清艳姝丽。她有种美而不自知的懵懂,反而更动人心弦。 神色平静时有一种清淡自持的冷。 笑起来又很甜。卧蚕弯弯的,让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刚刚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硬撑着应她的话。谭明梨有些无奈,神色却温柔极了。 小水…… 她伸手轻轻为女孩掖好被子。 晚安。 两人静静地拥抱了一会,赵光水心跳平复下来之后,感觉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恋恋不舍地从谭明梨怀里出来。 她头发睡得有些乱,脸颊也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刚刚在谭明梨怀里闷的。 “梨姐姐,谢谢你。” 她轻声说。 “不用谢。” 谭明梨哑然失笑。 小水真的很可爱,只是一个拥抱而已,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 其实跟赵光水待在一起,她也很舒服。就是一种……很自在很安心的感觉? 非常温馨熨帖。 她昨晚也久违地睡得很好。 或许要道谢的不是小水……而是她。自从几个月之前那场婚变之后,她夜夜难以成眠,整天整天地枯坐,今年夏初才慢慢走出来,一点一点恢复正常的生活。 朋友来看过她,被她温和妥帖地哄过去了。之华姐倒是看出来一点她温柔笑意下的疲惫,只是她们俩论起来其实并不算太相熟,也只是点到即止地提点了几句,没有再多说。 即便如此,她也很感激了。成年人之间的情谊淡薄如纸,何况她与之华姐……算不算朋友还很难说。 所以前几周听闻赵之华在附近为小水找房子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联系了之华姐。 也算是一点报答吧。 而且也确实太闲了,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房间又那样空。 此外还有一点私心就是…… 她想起很久之前去赵家赴的那场生日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小水,一个非常聪明乖巧的小女孩。 很可爱。 赵光水声音很柔软,神色却很认真。她摇了摇头:“不……梨姐姐,要谢的。” “这对我很重要。” 她很喜欢。 第7章 归处 自从那天拥抱解惑过之后,两人亲近了很多。 谭明梨随手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她独处时的神情有些淡,像拢了一层烟,让人看不太分明。 她心思玲珑,并没有问小水那天晚上梦见了什么,只是轻轻带过,之后也没有再提。 一方面,是不愿小水再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一方面…… 她自己心里有一些猜测。 讨好……那种话,是谁对小水说的? “梨姐姐!” 赵光水端着一碟小菜跑过来,很开心地停在她面前:“我刚刚做的菜,你尝尝,好不好?” -- 第12页 谭明梨放下书,转过身,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接过盘子,细细地看了看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替她擦了擦鬓角的汗,温声应好。 小水这几天一直在学做饭,下厨的时候总在她身边帮忙。 赵光水聪明,上手得很快,切菜很稳,今天已经能做一点成品的菜了。 她隐约猜到一点女孩的用心,只是心中温暖,并不点破。 赵光水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她心中一柔,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轻轻抚了抚她肩膀,温声说: “很好吃。” 赵光水很受鼓励地笑起来,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抿着唇甜甜地笑。 “后天你就要开学报道了,是不是?” 谭明梨停下筷子,擦了擦唇角,忽然想到。 “是的。”赵光水乖乖地点点头:“这两天加了好多群,到时候还有专门的学姐来接我们。” “不过我不住校,没有行李,所以还蛮轻松的。” “本来学校的规定是不允许大一新生走读……” 赵光水说到正事,神情带着点认真温和,语气也很安静:“妈妈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说学校那边也沟通好了,让我不用担心。” 她说到这里,低下眼睫抿了抿唇,有点莫名的不自然。 梨姐姐会介意吗? 我这算是……走了后门。 谭明梨看得分明,女孩脸上有点藏得很好的不安和羞愧,但到底还是年纪小,还很青涩。 也或许是,她在谭明梨面前下意识地没有太多设防。 小水。 谭明梨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出身这样的家庭,她从小也见过不少相熟的不认识的子弟,仗着钱势欺男霸女,纵情声色。 也只是看着体面,像个人罢了。满口的仁义道德,转过去,一肚子男盗女娼。 她厌恶这些事情,更不愿与他们为伍,人生的前二十年都在竭力逃离。 后来的确逃离了……数年前她满心欢喜地戴上戒指时,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在这茫茫尘世间,抓住了一点确定的东西。 她无意识地轻轻抚过左手无名指。 戒指自从发现前夫出轨后她就丢掉了,现在手指上空空荡荡的。谭明梨捏了捏指根,那里有一圈经年累月戴着戒指留下来的戒圈印痕。 小水仅仅是因为这样的一点小事就感到羞愧吗? 她心中有点恍惚。 “小水。” 谭明梨微微弯下一点腰,跟赵光水柔柔对视。 你不必因为这个羞愧的。 她捧起女孩的脸。 想好的安慰开解的话忽然凝固在舌尖。 小水的眼睛太清,望向她时是一片纯粹的信任,她一时竟没办法清楚地讲出刚刚一瞬之间已经打好的腹稿。 谭明梨怔忪了片刻,慢慢开口: “我很遗憾……” 天,她在说什么。 “但是小水,你知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不公平的。” 小水并不需要她的这些……无谓的说教。 “你生在京城,生在赵家,本身就已经胜出世上绝大多数人太多太多。” 快停下。 “你可能不知道,你爷爷桌子上常用的那个紫砂茶壶,值得上一个西北农民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 赵光水静静地听着,神情严肃又哀伤,轻轻出声:“我知道的……” “小水,我说这些并不是……”谭明梨轻轻按住女孩的嘴唇。 喉咙发梗,她不知道怎么的眼眶有点酸涩:“并不是想让你,有负罪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你的家庭能带给你许多便利,你可以尽管地去利用,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必感到愧疚。”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个时候的感受。” “不要忘记来处,也不要忘记找寻归处。” 谭明梨半跪着轻轻抵住赵光水的额头:“好吗?” 赵光水小心地抱住她,认真地在她耳边许诺: “我不会忘。” 谭明梨被她拥住,眼里泪光微漾,轻轻地笑了笑,回拥住女孩:“我知道的。” 你一直都是好孩子。 她从小被教导,与人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待人接物向来都合乎分寸,从来没有出过错。 真没想到,唯一一回出的错,没想到竟是应在小水身上。 其实只要温柔地安慰过去就可以了,抚平女孩心中的不安与愧怍,她精于言辞,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但面对小水,那些漂亮的辞藻都成了空话,她看着女孩的眼睛就像透过重重时光看着自己曾经的心,没办法不认真。 她自己已经行错了路,但至少小水不一样……小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谭明梨轻轻地闭上眼。 她希望小水能够寻到真正的归处。 赵光水微微仰着脸,方便谭明梨给她系扣子。 前天开学报道,谭明梨陪她一起去了一趟学校。报道比她想象的简单多了,几乎只是走了个流程就结束了。 谭明梨也有些感慨,她上大学的时候报道手续还很繁杂,她不愿意家里人替她安排,自己一个人去报的名,花了好半天才办好。 学校发了军训服,是一套迷彩的短袖长裤,外面还有一件外套。 -- 第13页 军训服制作得比较粗糙,最上面的扣子缝得有点紧,赵光水刚刚自己扣了半天也扣不上。谭明梨倚在旁边一直含着笑看,她很不好意思,但越想扣好就越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扣了。 谭明梨看她被一枚扣子难倒英雄汉,好半天也系不好,笑着摇摇头,走上前来轻轻抬起一点她的下巴,低下头为她系。 赵光水脸有点烫。 她都这么大了……还要梨姐姐帮忙系扣子。 说起来也很奇怪,她在谭明梨面前格外想显得稳重成熟一点,结果总是出错,还犯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不是把酸奶蹭到脸上,就是系不好扣子。 唉。明明在家从来不这样的。 谭明梨抬眼看见少女懊丧的小模样,忍不住一笑。她现在也对赵光水很熟悉了,基本上看一眼就能猜到女孩心里在想什么。 她笑着把赵光水推到镜子跟前,叫她自己照照。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梨姐姐在旁边看着自己。 她压着羞涩,勉强正了正神色,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赵光水今天扎了头发,露出清清楚楚的一张脸。她样貌本就生的好,仪态尤其端正,气质更是书斋里教养出的清冷端凝,迷彩服一穿,又多了一份勃发的英气。 谭明梨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真漂亮!” 她走上前去,手轻轻地抚在赵光水的肩上,目光柔软地注视着镜中的少女,偏头调侃道: “我们小水这么好看,一进学校,其他同学都没办法好好学习了呀,整天就想着看漂亮女孩。到时候,家长们都来找我麻烦,可怎么办?” 赵光水越发不好意思了,软软地应了一声:“谢谢……” 她现在已经有办法应对谭明梨时不时的调侃玩笑了,就是——当做没听见,直接接下一个话题。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觉得自己也稍微对谭明梨了解一些了。 她发现,梨姐姐并不是那个众人口中完美而又骤然破裂的“别人家的孩子”,跟她小时候心中那个模糊又清晰的美丽印象……也不太一样。 谭明梨……梨姐姐其实并不是只有温柔端庄的一面,她很顽皮,有点促狭,甚至有点微妙的恶趣味,尤其喜欢逗赵光水,看她害羞的样子。 独处的时候神色很淡,像是在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什么,几乎有点冷。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才会微微地笑起来,春雨化冰一般地柔下神情。 她也会冷静地开解,也会触动地低诉。 跟赵光水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但……她好喜欢。 好喜欢这样的梨姐姐。 赵光水觉得这才是真实的、鲜活的、有血有肉的谭明梨。她为自己窥见每一分新的梨姐姐而欢喜不已。 又眼睛清清亮亮地偏头回望谭明梨: “梨姐姐也很漂亮。” 谭明梨微微一怔,随即撑着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她每次夸小水好看时,小水一定会更认真诚恳地再夸一遍她。 什么啊……小孩子。 这又不是什么东西,还需要回礼吗?你来我往的,还每次都这么认真郑重。 但不得不承认,她听着很开心。 并不是出于女人对外貌的虚荣心,谭明梨跟别人不同,她并不太在意容貌。从小到大,她听过的关于外貌的称赞数不胜数,只是平静温和地点头笑一笑,就过去了,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偏偏小水每次夸她漂亮,她都忍不住有些奇妙的不好意思。 这是为什么?她想不太明白。 第8章 热 烈日炎炎。 八月末的江城暑气尚盛,蝉鸣嘶嘶,空气湿而重,热浪层层涌动,叫人透不过气来。 赵光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睫毛都被汗水打湿了,视线一片朦胧。她不得不微微眯着眼,防止汗水刺到眼睛。 江城地处南方,又属沿海,比京城的夏天给人的体感炎热许多,是一种黏人心肺的湿热。她还没有太习惯这里的水土。 有汗从脸颊滑落,滚到衣领里,晕出一点小小的湿痕。 太阳亮得晃眼,赵光水有点晕眩,心气也有些浮动起来,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默念乱七八糟的古诗文静心。 有点想不明白军训是为了什么。 已经开练三天了,每天就是教一些枯燥的动作,叫人不停地重复。赵光水倒还好,自幼被爷爷严格教养,小时候一犯错,爷爷就会很温和地叫她站一会儿,她习惯了。 再加上她心性坚韧澄澈,擅长隐忍,因此军姿站得格外好,样貌又出众,在一堆垂头丧气的学生里尤其显眼,被教官夸了好几次。 唯一不舒服的一点就是今天真的太热了。前几天一直是阴天,所以感觉还好。 她感受到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有点淡淡的不快。 不太喜欢被别人打量。 小时候怕见人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有好。只不过现在年纪渐长,学会了掩饰,面上并看不出来。 其实她本来可以不参加军训的。妈妈前几天专门跟她提过,说只要你不想去,我打个电话就行。 赵光水很委婉地拒绝了。 她骨子里是很清正的一个人,不喜欢搞特殊,前一段时间梨姐姐说的话对她也很有触动。 -- 第14页 妈妈似乎有些不赞同,因为她身体不太好,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们母女俩感情虽然生疏尴尬,但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彼此都不会太干涉对方的生活。 这几天她军训完回去都很累,浑身酸痛,她不想谭明梨为她担心,总是装着还蛮轻松的样子,很轻快地跟谭明梨聊聊天。不过尽管这样,谭明梨现在还是每天都开着车到校门口特地来接她,望向她的眼神中更是明显的心疼。 梨姐姐好像最近好几次都想开口跟她说什么……看着她早晨去学校时眸光微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到底还是没有说,只是整整她的衣领,给她仔细收拾好清凉贴一类的小东西,温温柔柔地嘱咐着送她出门。 赵光水大概能猜出来一点。梨姐姐应该是担心她的身体不能坚持,但又想尊重她的决定。 她真好。 一想到谭明梨,赵光水忍不住就心里甜了甜,精神振作了一下,眉眼弯起来。 “赵光水!出列!” 教官吼了一声。 赵光水下意识地绷紧身子,答了声到,小跑着出列站在教官面前。 教官是个黝黑方正的青年男人,练起学生来很严格,但对她反而有些笨拙的温和。他向赵光水点点头,低声说:“有人找你。” 赵光水愣了一下,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去,果然,谭明梨就端端正正地含笑站在不远处。 梨姐姐。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连应付教官都忘了,转身就向谭明梨奔去。 奔到谭明梨面前才乖乖地停住,气还没喘匀,脸颊红扑扑的:“梨姐姐!” 赵光水好开心:“你怎么来啦!” 谭明梨见她这么高兴,忍不住也一笑,往前一步拉住了她手腕往阴凉处走,偏头温声道: “没什么,只是我很想见你。” 谭明梨今天穿了一件深绿长裙,有点正式的款式,长发随意地拿发卡夹在脑后,少见地擦了一点口红,凉鞋有一点跟,越显得高挑纤细了。 呜,好御啊。 之前在家里还没见过这样的梨姐姐…… 长裙腰间有一条细细的蕾丝束带,勾出女人细致的腰线。 赵光水有点心跳,垂下眼不敢再看。 谭明梨拉她到了一片少有人注意的树荫下这才停,细细地瞧了瞧赵光水。 赵光水耐不住热,江城的夏天对她确实不太友好,乌黑的发汗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脸颊上,睫毛上都缀着汗珠。 她肤白,头发和眼睫都漆黑,看着像高山静湖一样的清冷,只有唇色是润软的红,平添了一份清泽的艳。现在热得脸颊发红,唇色更艳,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谭明梨,竟然有一分不自知的清妩。 谭明梨目光在她唇上顿了顿。 ……天气似乎真的有点热。 “梨姐姐,你怎么都不打伞啊,天气这么热……”赵光水有点心疼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我比较耐热。” 谭明梨取出湿巾轻轻为女孩擦脸,她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出门气色仍旧很好,几乎没出什么汗,手指温凉,气质端方。 像净瓷一样一尘不染的人。 “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特别高,在家里坐不住,就来看看你。”谭明梨轻声说。 小水一去学校,她忽然一下子感觉空虚。其实她们俩都不是闹腾的性子,在家里也并不是整天都待在一起。有时候两个人一人坐一头沙发,静静地看一下午书,甚至不怎么讲话,但就是相处得很舒服温馨。 现在小水一走,她才猛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跟小水在一起的生活。 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谭明梨隐隐心惊。 今天谭明梨忙了一早上,拆洗了床品,打扫了房间,浇了花,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还是觉得心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心焦。 坐了一会,又进书房取出字帖,摊开毛边纸打算练练字。往常她心神不宁时就会练字静心。 她蘸了浓黑的墨汁起笔。 日光从窗子里投进来。 谭明梨静默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合上了字帖。 白日高照,她一想到小水现在正在这日头底下晒着,就心浮气躁,根本写不下去。干脆联系了朋友,悄悄进到大学里来,看看小水怎么样。 “我还好啦……”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愧疚。 这么热的天,还让梨姐姐跑一趟。 但能见到她又真的好开心。 谭明梨弯下一点腰看着赵光水,赵光水发现梨姐姐讲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她的眼睛:“我跟你的教官请了假。小水,跟我回家,好吗?” 她温声说:“天太热了。” “我不愿意你吃这种……无意义的苦。” “小水。” 赵光水打开花洒,感受着水流喷洒而下。 被水冲到的耳朵和后颈有点火辣辣的刺痛,可能是晒伤了。今天确实太阳很大。 她洗完澡吹干头发,轻手轻脚地出去,想到自己的房间里找一点药水什么的擦一擦。 “小水。” 谭明梨倚在沙发上,轻轻地叫住她。 “你偷偷地,想去做什么?”她勾起一点温柔的调侃的笑意。 “啊,我……” 被抓住了。赵光水一下子有点发慌,她向来就不会说谎,尤其是在谭明梨面前。 -- 第15页 “就是,嗯,耳朵有点疼……可能……” 赵光水莫名地有点心虚,不敢看谭明梨。 谭明梨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站起身走到赵光水面前,凝眸细细看她耳朵和颈侧。 晒红了一大片,还有一点脱皮。 耳朵都肿了。 谭明梨心中疼了一下,开口仍然是温和的: “晒伤了。你先去沙发那坐下,我给你取点药擦一擦。” 赵光水悄悄看谭明梨神色,乖乖地点头应好,并着腿在沙发上坐好。 她有些拿不准梨姐姐现在的情绪。 明明看着还是温柔的,但她敏锐地觉察到谭明梨并不像她看起来这么平静。 谭明梨取了药和芦荟胶出来,坐在赵光水身边,用棉签蘸了一点药水,轻轻地擦在赵光水的耳朵上。 女孩微微抖了一下,一声也不吭。 “疼吗?” 谭明梨不能忽视这个颤抖,她叹息一声,低低开口询问。 “不疼。”女孩答得很快。 “嗯?是吗?”谭明梨神色不动,近乎淡地应:“那你抖什么?” “我……”赵光水有些惶然,想要转过来看她:“梨姐姐——” “别动,”谭明梨曲起手指,用指节抵住她的脸颊:“在上药。” “乖一点,好吗?” 谭明梨重又恢复温柔的语气,温声说。 赵光水咬了咬嘴唇,攥紧了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办,梨姐姐好像生气了……但她还不知道梨姐姐为什么会生气。 女孩困扰不安的样子清楚地映入眼帘,谭明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水…… 小水不是一个能及时分享沟通、表达自己的孩子。比起把遇到的事情讲出来,她显然更习惯自己一个人思考消解。 比如刚刚,谭明梨要是没有注意到,不问的话,小水就要偷偷给自己上药了。 她明白女孩的用心,无非是不想让她担心。但是…… 从她的角度来说,谭明梨没法不为自己没能足够关心小水而自责。 女孩柔软的耳朵晒得又红又肿,她真的很心疼。 谭明梨伸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耳垂。 第9章 在想什么 赵光水浑身一抖,呜了一声。 “梨姐姐……”她满脸通红地咬住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耳朵很敏感,晒伤之后一直都觉得很烫,忽然被谭明梨冰冰凉凉的手指捏住,几乎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不敢明说,想请求梨姐姐放开,又莫名其妙地感到羞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眼里都有了一点泪光了:“我……” 谭明梨也愣住了,面上一点一点地染上红晕:“小水……” 手指下意识地松开,轻轻地握住少女单薄的肩。 赵光水捂住嘴,避免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浑身都好热,又很软,心里好像在渴求什么。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奇怪的体验。 夏天的衣服薄,赵光水能清楚地感受到肩膀上梨姐姐手掌的温度,柔软微凉,稍稍纾解了一点心中的灼热。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让梨姐姐松手,还是…… 重一点。 好想让梨姐姐抱抱自己。 谭明梨也脸红了,连脖颈都染成了一片淡淡的樱色。 什么……她只是想……刚刚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心中一时太多情绪压着,鬼使神差就捏了捏小水的耳垂,并没有多想…… 她是真的没想到女孩这么大反应。 刚刚小水带着泪光回头望她的那一眼还久久留在她心间。 “小水……” 谭明梨叹息般地低低开口。 好奇怪,为什么不论什么事情一遇到小水,就会变得叫她难以掌控。 她头一次感到不安。 “刚刚如果我没有发现,”谭明梨控制着语气,尽量平静地温声说,“你是不是就要瞒着我给自己上药了,嗯?” 赵光水还没有从刚刚那股奇怪的感觉中拔 出来,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对不起……我……” 太近了。 梨姐姐离自己太近了。 这种姿势……好像坐在梨姐姐怀里一样,后颈甚至能感受到谭明梨温而淡的呼吸,微微地打在脖子上,叫人心痒,但又偏偏一点都没有挨到。 而且背对着谭明梨,看不到梨姐姐的神情,她声音又太温和平静,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赵光水没办法分辨出她的情绪。 只有鼻尖能嗅到梨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气。 好磨人。 是香水吗?可是梨姐姐才刚刚洗澡出来……赵光水有些失神地想。 ——这是惩罚吗? 她几乎想要求饶了。 改成罚站好不好?不要这样…… 谭明梨轻轻叹息,犹豫片刻,终于从后面轻轻拥住了纤细的少女。 她想给小水最大的尊重,但她逐渐发现,小水性子太乖,又太隐忍,即便是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关注小水的身心状况。如果再尊重下去,反而违背了她想小水好的初衷。 作为长辈,她或许可以……稍微引导一下小水。 “不要说对不起,小水。” -- 第16页 抱住了。 赵光水喘了一口气,有点发颤地握住了谭明梨的手。 “我只是希望,或多或少,你能够多依靠我一些,多信任我一点。” “好吗?” 赵光水头脑发晕,她觉得现在不管梨姐姐对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就算梨姐姐是要天上的月亮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她说:“好。” 谭明梨轻轻地抚过她手指,握住她手腕:“真的记住了?” 赵光水咬住嘴唇。怎么办,又有点想哭了:“真的……” “下次,还跟我装没事吗?”谭明梨柔声询问。 “我……”赵光水终于呜咽出声:“我,我只是……” “不想让你担心。” 女孩哽咽的哭声叫谭明梨心头一颤,她几乎立刻就要安慰赵光水了。但是…… 还没到时候。 现在还不够。 谭明梨硬起心肠,神色语气仍旧平静温柔,指腹按在女孩的手腕上,低低柔柔地叹道:“可是小水,你这样,不是会让我更担心吗?” 她又温声说:“你心跳好快。” “在想什么,小水?” “我好像总是在猜你心里想什么。” 女人的声音柔而清,仿佛天生就含情,语气也柔,但说出来的话又冷得赵光水发抖。 ——我只是在想你。赵光水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眼泪直掉,转过身勾住了谭明梨的脖颈:“我错了……” “梨姐姐……”赵光水惶恐又不安,哭着在她颈边低诉:“别生我的气……” 足够了。 谭明梨抱住小水,安抚性地一下一下抚女孩的背。 别的都预料到了,唯一的意外是……她没有想到女孩会这样难过。 哭得她心头发颤。 谭明梨吸了一口气,眼眶也有点发红。 她生了一张温婉端庄的脸,总是含笑,风姿绰约,气质却端正,行事玲珑妥帖,旁人见了她都以为是高山桃花水,但其实她是晶莹傲雪梅。谭明梨性子很淡,与人交往向来也很淡泊,骨子里是有点冷的人。并不是冷漠,只是对世事都有些抽离。 她太聪明,因此显得无情。 谭明梨朋友很多,但交心的很少。她小时候跟父母在国外长大,后来长到十几岁时才回国归家,生活习惯上有一些西式的作风,格外尊重人的隐私;又欣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风格,因此朋友之间只是情深,日常交往其实也很温淡。 后来结婚,跟丈夫感情很好,琴瑟和鸣,互相之间也很尊重。两人相处得平静又温和,比起寻常年轻夫妻少了一分激情,多了一分静水流深的款款温情。 她是爱过她丈夫的。 她丈夫是一个英俊温和的男人,也是她的学长。他长着一双望人格外深情脉脉的桃花眼,体贴而又浪漫,能记住每个节日和纪念日给她送花,尽管她并不太讲究这些东西,但心中不能不感念于他的细心。 可以说直至发现丈夫出轨前,她仍算满意这段婚姻。 发现他出轨之后,谭明梨静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就拟好了离婚协议平平静静放在他面前。 很公正的一个协议。她没有要房子,因为看着觉得恶心,只是取了一些应得的东西。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质问,只有平静的温和与妥帖的体面。 她心里竟然冷静地想到,自己的专业水平在阔别学校数年之后,竟然也还不错。这份协议拟得很漂亮。 丈夫哭着求她,甚至向她下跪,发誓今后一定好好对她,谭明梨只是轻轻地推开他的手。 “你是知道我的,青洲。” 谭明梨低低叹息,神色语气依旧温和,“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起来吧。” 离婚那天正值初春,天气日渐和暖,路边的法国梧桐树皮褪出一点淡绿。沈青洲和谭明梨从民政局出来,谭明梨神色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欲走,忽然被沈青洲从身后叫住。 沈青洲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她今天穿了身很正式的套装,风姿动人,驻足回首看他时神色有些疑惑,但仍然很有风度地示意他开口。 “明梨,”他轻声说,“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这句话后来常常在她脑中回响。 谭明梨微微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抱紧了赵光水。 爱不爱这些事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想怀中这个女孩永远幸福平安。 赵光水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她害怕极了,但她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磕磕巴巴地在谭明梨耳边许诺。 “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梨姐姐……” 所以别生气,别对我失望,别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别讨厌我。 最重要的是…… ——别不要我。 “小水。”女人低低地开口,“别害怕,好吗?” 又极温柔地说:“我在这里的。” 女人的脖颈修长又漂亮,上面有淡蓝色的血管,叹息时有微微的起伏,赵光水忍着眼泪,喉咙都有些痛了。 谭明梨轻轻松开她,温柔凝视她的眼睛:“小水,只要你愿意,我这里,总是会为你留着地方的。” -- 第17页 赵光水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十分愿意。她刚刚哭得喉咙疼,一时半会说不了话。 女孩哭得眼睫湿漉漉的,鼻尖都有些发红,点头时又乖得不得了。像只可怜的淋雨小狗。谭明梨有些失笑,伸手取了纸巾为她擦脸。 “好啦,我们小水再哭下去,我心都要碎了。”她笑着调侃道,“怎么眼泪这么多,嗯?怪不得名字里面有个水字,是不是?” 赵光水呆了呆,不好意思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非常没出息地投到梨姐姐怀里哭,还求她不要生气,脸一下子就烫了。她接过纸巾捂住脸,自己擦了擦,小声说:“不是的……” “我平时不哭的……” 又强调了一下:“真的。” 只是遇见梨姐姐才哭。 第10章 水和梨 谭明梨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可爱。 “嗯,是吗?那现在不是平时吗,是特殊情况?”她故意逗赵光水。 赵光水低着眼,一时没有意识到她在逗自己,想了想,认真道:“是。” 仰起脸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她:“我……很害怕姐姐生气。”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谭明梨闻言怔了怔,微微收紧了手指。 年轻的少女并不懂得掩饰真心,对她坦诚又赤忱,毫无保留,毫不设防,几乎是牵着她登堂入室一般地告解心情。她想用玩笑冲淡小水刚刚的情绪,反而显得过于成年人式的圆滑轻慢。 但她随即又笑起来,很自然的样子:“是吗?那为什么名字里面有个水字?” 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 谭明梨敏锐地觉察到危险。小水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她也的确很喜欢小水。但……这一月来,她似乎与小水之间进展得有些太快,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啊,这个是因为,”赵光水有些缓过来劲儿了,她一说起正事来神色总会带着一股温和的认真,“我刚生下来的时候,爷爷请人给我看了八字,说是缺水,就起了这个名字。” “光字的话,是按辈分排的。我们这一辈的孩子,名字第二个字都是光字。” “嗯,”谭明梨笑了笑,往后靠去,有些慵懒地支起头,含笑看她:“赵爷爷还信这个吗?” “其实不怎么信啦。”赵光水回忆了一下,抬起脸很乖地说:“就是老一辈人,好像比较讲究这个。就像挂长命锁一样,也只是讨个吉利。” 她又问:“梨姐姐,你信吗?” “我不信。”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忽然又想到什么,解开几颗衣服扣子,露出纤长的脖颈和一点精致的锁骨,指尖挑出一条细细的银质项链,底下坠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但我外婆信基督教,这是她送给我的。” 她解开项链,放在女孩掌心让她看:“我是无.神论者。不过因为小时候不在国内,所以或多或少……有点受基督文化影响。” 又玩笑着说:“我还会背《圣经》呢。” 赵光水小心地捧着项链看了看。项链看起来很有年份了,刻有精致的花纹,银质亮洁,能看出来被佩戴的人保养得很好。 ……甚至还带着谭明梨的体温。 一想到这一点,赵光水就不好意思了,她抿了抿唇,还给谭明梨:“很漂亮,梨姐姐。” 谭明梨的经历她稍微听说过一点,不过知道得不多,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个印象。爷爷话少,妈妈跟她并不亲熟,两人都话风很紧,很少跟她议论身边的熟人。尽管好奇,教养也让她难以开口打听梨姐姐的过往。 只知道梨姐姐的外祖母好像是英国人,十几岁前一直跟父母在国外生活,后来才回国的。别的都不太清楚。 她想起谭明梨书房里的许多英文原版书,有点走神。 梨姐姐普通话说得很好,咬字非常清楚干净,没什么南方人的口音。 语气和顿挫也把握得很好。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梨姐姐是很善于运用语言表达的人,一样的话,梨姐姐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温而不露,柔软多情,循循善诱。 说起来,梨姐姐母语算是英语还是中文呢? 女孩思索时候的样子很乖,谭明梨不自觉地目光柔软起来,轻轻地捏了捏手指。 刚刚女孩耳垂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指尖上。 小水在想什么呢?她很好奇。 小水总是叫她好奇。她能够准确地辨出女孩的情绪,却经常猜不透小水心里的想法。 很新奇的体验。谭明梨静静感受着,不过并不惹人讨厌。 她是喜欢的。 谭明梨一下一下地敲着手指,神色温柔缱绻,但并不打算像往常一样开口询问。 她在等小水主动问她。 刚刚的引导会对小水有作用吗? 赵光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抬起眼,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乖地问她道:“梨姐姐,你更习惯说英语还是说中文呀?” 谭明梨愣了一下,旋即摇着头温柔明亮地笑起来。 天,她刚刚在心里猜了很多个答案,但真的没想到小水居然在……想这个。 小水总是让她感到意外。谭明梨很放松地温声说:“我也不知道。” “虽然是在外国长大,但我父母从来也没放松过教我中文和传统文化。”她答得也很认真,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但是在国外,毕竟还是学习条件不怎么好……我可能,还是受西方文化影响更多一些。” -- 第18页 她很温柔地调侃道:“你不知道,我刚回国的时候,普通话说得很不好,整天都不敢开口,后来才一点一点改过来的。” “直到现在,我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词不达意。” 谭明梨少见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手蹭了蹭脸,“对传统文化,我也了解得不多。古文我读起来很头痛,像你那天读的诗,我就从来都没听过。” 赵光水轻声反驳道:“可我觉得,梨姐姐中文说得很好。” “真的,很多土生土长的国人也不一定有姐姐说得好。”她很认真地看着谭明梨,“光听你讲话,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国外长大的。” 谭明梨笑着瞧她:“是吗?” 赵光水连忙点头。 如果梨姐姐中文说得还不好,那这评价标准是有多高啊……也不是人人都是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水平。 “梨姐姐,”她想了想又问,“那我平时怎么都没有听见你讲英语呀?” “我在国内不怎么讲。”谭明梨很温和地说,“中英夹杂的那种,又不喜欢。” 赵光水眼睛亮晶晶地接道:“可以给我讲一句吗?” 说了又顿觉唐突,脸颊一下子就粉了:“啊……不是,我是说……” “你想听吗?”谭明梨含笑问她。 “……” 赵光水被她这句低声的含着劝诱的问句苏得不行,静了一瞬,小声地应:“想。” 女孩发丝柔软,脸颊粉润,眼瞳晶莹透亮。谭明梨不禁心头一动。 真可爱。像颗小桃子。 眼睛又很清,像浸在水里盈盈的星星。 她柔柔地看了女孩一眼,微微倾身靠近,低而柔地道: “Did you know you look sweet?” 女人的嗓音温而清,咬字带着一种冷静的性感 ,轻柔得像一声叹息。尾调微微勾起,带着缱绻的气音。 “……My little shining star.” 赵光水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一股热浪轰然从心脏蒸到头顶,呜了一声捂住脸。 脸好烫……一定整张脸都红了。 这也太犯规了……怎么能,怎么能随便就…… 谭明梨下意识地扶住了赵光水的肩,轻声询问:“小水?” “没、没事……” 赵光水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抬起脸,还有点不敢跟谭明梨对视,只好低着眼看别的地方:“我就是……就是……” “有点不好意思……” 谭明梨也怔住了。 女孩害羞到缩成一团的样子像枚沾了酒的桃花瓣,清甜动人,又很努力地装作没什么事,尽量平静地跟她对视,只一眼又慌慌张张地移开眼。 她莫名其妙地心脏跳了跳。 气氛有点奇怪。空气似乎忽然都安静了,一时之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谭明梨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手慢慢地靠回沙发,一下一下地捻着手指。 赵光水偷偷看她。 梨姐姐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她神色有些淡,低下眼睫,轻轻地撑着额角。 她忽然心慌起来,轻轻地拽住谭明梨的衣角:“梨姐姐?” “嗯?”谭明梨很快地应了一声,垂眼看了看她,神色间的淡一下子就又消融了。女人扬起一点温和的笑来:“怎么了,小水?” 很温柔的语气。 赵光水稍稍有点放下心来,但还是莫名有些不安。她犹豫地伸手,轻轻地握住了谭明梨的手指。 梨姐姐手好冰。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松开,握得更紧了。 ——姐姐在想什么?她想这样问。 “梨姐姐,”赵光水乖乖地仰起脸来,“你还会别的语言吗?” “会一点德语。”谭明梨温声答道。 “当时在学校念书,钻研得深一些的话,就要看点国外的书。不过我也只是懂一点。” 谭明梨说的懂一点,当然不会是真的只懂一点。 “好厉害!” 赵光水真心实意地夸道。 她小时候很晚才学会说话,家里也没什么人跟她聊天,后来换牙时候怕羞,话就更少了。语言多少是需要练习的,所以她在说话上总是有些笨拙。直到现在,她讲什么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紧张,会刻意放缓语速,慢慢地一点一点讲清楚。 赵光水又问:“姐姐,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这个问题她的确也想问好久了。像她们这样的家庭,不会随便给孩子起名字,她对谭明梨名字的含义一直都很好奇。刚刚谭明梨静得她心慌,她本能地想多说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 就像……梨姐姐平时做的那样。 第11章 梨和水 谭明梨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水的想法太明显,又太贴心可爱,扫去了她心头淡淡的思虑。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可能是她多想了吧。 总觉得,自己跟小水的相处有一些微妙,经常会有一点奇怪的恍惚和悸动。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其实也没什么来历,”她笑着用指腹蹭了蹭女孩的手背,她的手都被小水捂热了,“我父亲姓谭,母亲姓明。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满树,十月梨树开花很罕见,所以就取了明梨这个名字。” 赵光水捕捉到了敏感词:“嗯?梨姐姐是十月份的生日吗?” -- 第19页 “是,十月二十七。”谭明梨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也马上快二十八了。” 她对年龄并不忌讳,也很少有岁月流逝的感伤。她是豁达坦然的人,反而还享受于这种成长。 又柔柔地看她:“小水呢?” 赵光水呆了一下,回忆道:“三月一。” 她对自己的生日记得不怎么牢,一直也不太在意过生日。 也可能是因为家里不太讲究这个。每年过生日,也只是吃一碗长寿面,爷爷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和蔼地讲一些祝语,送给她一个小礼物。去年是一只雕得极可爱的黑木小羊,更多时候是一本书。 妈妈也会提前寄回来生日礼物,都是市面上小女孩很喜欢的东西。应该是秘书帮她挑的,赵光水心里猜测。自从她七岁那年妈妈回家,十年来,妈妈送的东西总是很漂亮贵重,但没有一个是她喜欢的。 有时候还会重复,连续两年都送同一个手链。 每当这个时候,赵光水都会轻轻地叹一口气,将妈妈的礼物统一装到一个盒子里,再高高地放到柜子上面去。 赵家的风格是不事铺张,低调从容。连爷爷过寿也不会大办,至多办一个小小的家宴,稍稍聚一下,这算是祖宅除了过年最热闹的时候。 她七岁那年的生日宴,其实主要也不是为了给她过生日,是爷爷为了给亲友众人委婉地介绍一下,女儿赵之华回来了。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是过十八岁生日吗?”谭明梨柔声询问。 赵光水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上小学的时候跳过一次级,所以比同届学生年龄小一岁,直到明年才成年。 成人礼是大事,不能不好好过。谭明梨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给小水送什么。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 谭明梨一直很有小辈缘,家里的大小孩子们都格外喜欢黏着她撒娇,向她要礼物。但他们要的那些东西,她心里觉得,小水可能未必会喜欢。 小水跟她以前见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小水喜欢什么东西?小水情绪内敛,几乎不表达喜恶。谭明梨想到这里,有点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赵爷爷把小水教得有些太合乎礼仪规范了。 不过倒也不急。现在离明年三月还很久,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小水的喜好。 谭明梨查看了一下赵光水脖子和耳朵上的晒伤,抹了药之后好像没有之前红了,肿也稍稍退下去了一点。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仔细嘱咐小水今晚不要平躺着睡,免得压到伤口。 “晚安,小水。” 她摸了摸女孩的头。 “2020年8月24日,星期一,晴。军训第四天。” 赵光水开了一盏小夜灯,趴在被窝里悄悄地写日记。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不是每天写,只有觉得今天发生了值得记下来的事时,才简单地写几笔。 “今天天气好热,我有点晒伤。” “梨姐姐来学校特意接我回家。” 写到这里顿了顿。 家。 好温馨的一个字眼。 好像没怎么多想就写出来了……赵光水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温暖。 跟梨姐姐在一起总是叫她觉得温暖。 “她给我上了药,很温柔地希望我以后能多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以为她生气了,非常害怕,还忍不住哭了,好丢脸。” 赵光水蹭了蹭眼睛下面。 “还听了梨姐姐说英语。啊,她说我甜诶……真的超级超级苏。” ……My little shining star. ——我的小星星。 一想到那句低柔的英语,赵光水还是有点脸热。呜,就是说……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就说出来啊。 “啊对了,还知道了梨姐姐名字的来历和生日!”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历,离梨姐姐过生日还有……两个月多一点,64天。 不知道给梨姐姐送什么,好苦恼,她咬着笔尖有点发愁。 唉,梨姐姐到底喜欢什么啊?想不出来。梨姐姐性子很淡泊,不在意身外之物,也不讲究吃穿用度。寻常女人喜欢的,她好像都不是很上心。 除了手表和外婆送的项链之外,谭明梨身上甚至都没有什么饰物。 梨姐姐好像一直是温柔端正的样子,望向她的神色总是温柔包容的。可能不管她送什么,梨姐姐都会温温柔柔地道谢,然后摸摸她的头说很喜欢。 虽然知道大概率会是这样,但还是想……嗯,送一点梨姐姐真正喜欢的东西。 手表? 赵光水沉吟了一下。她对手表了解不多,不过她眼光被家里的摆件养得很好,知道梨姐姐戴的表应该还蛮贵的。 爷爷给她从出生就开了一张卡,每年都往里打钱,后来妈妈回来了,也经常转账到里面。她物质欲望一直都很低,日常用品家里也都有,几乎不动用里面的钱,这么多年应该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了,买块表并不成问题。 不过太贵重的话也不行,梨姐姐肯定不会收的。 好头疼。 赵光水干脆放下笔,还有两个月呢,不急,大可以慢慢地想。她又看起了日历算日子。 诶,明天好像是七夕? 她裹上被子发呆。 -- 第20页 赵光水对这个节日不太敏感,之前都是学校的小情侣们甜甜蜜蜜送花,她才忽然意识到过七夕了。 梨姐姐会不会触景生情什么的啊?她不知道。 江城理工大学从8月21开始军训,总共两周结束,然后放三天假,9月7日正式开学上课。 谭明梨特地给赵光水请了假,让她在家待着养脖子上的晒伤。 其实她没这么娇气啦……不过能跟梨姐姐多呆十几天,赵光水就很开心。 “姐姐路上注意安全。” 赵光水乖乖地送谭明梨出门,眼巴巴地望着她,“早点回来噢!” 谭明梨正在拿手包,闻言忍不住也笑了。真可爱。她回身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头发,温声答应:“好。” 又嘱咐道:“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看看电视看看书什么的,好吗?” 赵光水点点头,踮起一点脚方便女人摸她。谭明梨今天要出门,化了一点淡妆,穿了一双有点跟的鞋子,更高挑了。 谭明梨出门上车,直到出了小区唇边还带着一点温柔暖融的笑意。 小水好可爱。 而且这种,家里有一个人在期待自己回家的感觉……真的很好。 以前结婚的时候,好像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她开车到了一家餐厅,进去之后被侍者引入包间,赵之华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微微讶异,看了一眼表,明明还早到了一会,没想到之华姐比她来得还早。 “明梨。” 赵之华向她笑了笑,点头示意她坐。 赵之华是个美丽凌厉的成熟女人,气质极好,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她已逾四十。岁月对美人似乎总是格外宽容。 她神色间有点淡淡的疲倦,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含在嘴里欲点,又忽然意识到在室内,有些抱歉地熄掉。 谭明梨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她少见地有点走神,目光落在赵之华的面容上。 赵之华是那种攻击性的美,唇红而艳,眼尾有些上挑,微微皱眉就很有气势。 跟小水长得很不像。明明是母女…… 她心里回忆起了女孩清亮亮的眼睛。 赵之华放下烟,抿了一口酒,眼睛落在她身上:“明梨,有什么事还要专门出来说?” 她前几天给谭明梨打了电话,说房子已经找好了,找个空就可以安排小水住进去。 谭明梨犹豫了一下,很温和地说还是再过几天吧,等小水军训结束,她亲自送小水离开。 但是…… “之华姐,”谭明梨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很直接地开口询问,“可不可以,就让小水留在我这里?” 她改主意了。她要留下小水。 赵之华不喜欢说场面话,工作也忙,谭明梨自己也并不是扭捏的人,干脆就直说了。 “嗯?” 赵之华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谭明梨专门约她出来竟然是说小水的事,“小水?” “是。”谭明梨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直视她,“我想把小水留在身边照顾。” 她是开着车来的,并不打算喝酒,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啜饮一口,浅瞳流转,风姿绰约动人: “我很喜欢小水。” “我觉得,小水留在我身边或许会更好。” 第12章 赵之华 赵之华摩挲着手里的银色打火机,身子后仰靠住椅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小水。” 真稀奇。 她认识谭明梨也有六年了,两人的关系说起来其实挺奇怪,交情并不深,但很信任也很了解对方。 她们俩做事都很有分寸,最忌讳交浅言深,但对彼此是个例外。 或许是因为投缘吧——不过更多可能是出于聪明女人之间的一些惺惺相惜和点到即止。 别人不知道谭明梨,她赵之华倒是很了解。 谭明梨……是块桃花酒酿的冰。醉人,但骨子里是冷的,淡而清傲,聪明得无情。她一直觉得谭明梨这样的人应该出个家学个佛什么的,当初谭明梨选择结婚持家,倒是叫她大吃了一惊。 这样的人说喜欢她的女儿? 真有意思。 谭明梨轻轻地摇晃酒杯,慢慢地说:“我跟小水……是很投缘。” 她气质好,仪态也出众,杯里装着果汁也像端着佳酿,毫不违和。 说起小水,她整个人神色仿佛都染了一层温而静的柔。 “那小水的意思呢?” 赵之华刚问出口就被自己逗笑了,她抵着头微笑:“我问错话了。小水从小就喜欢你,你想留她,她哪有不愿意的。” “我回去会问小水的意见的,”谭明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很温和地说,“如果她不愿意,我会等军训结束,再把她送过去。” “好。” 赵之华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小水跟你待在一起,我没有不放心的。” 谭明梨微微静默了一瞬,放下酒杯:“之华姐。” “你有没有考虑过……亲自照顾小水?” 赵之华怔了怔,终于还是取了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有。” “不过小水跟我不亲。”她仰起脸看淡蓝色的烟雾摇曳升起,“我们母女俩,感情其实很淡薄。” 这话说得有点重。 谭明梨不太爱听,她抿了抿唇,清清淡淡地开口:“小水是个好孩子,很重情,也很敏感。” -- 第21页 赵之华闻言一怔,听懂了一点她的弦外之音,放下夹烟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说什么?” 赵之华微微眯起一点眼的样子有种凌人的气势,谭明梨神色不为所动,仍旧平静温和:“我是说,之华姐,你有没有想过,跟小水之间可能更多是你的问题?” 赵之华默然。 谭明梨也不催她,只是平平静静地慢慢喝杯子里的果汁。 “真有你的,明梨,说话还是这么戳人心窝子。”赵之华又吸了一口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小水……”她叹了一口气,看指间的烟慢慢地燃烧:“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拿小水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跟她……怎么相处。” “她长得,很像她父亲。”赵之华艰涩地慢慢说。 谭明梨也怔住了。 赵之华当年为爱情跟赵家断绝关系跑到南方的事情太过出名,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她,隔着重洋也听到了父母之间悄悄的议论。 听说那个男人长得非常好看,男生女相,比很多女人都漂亮。 但是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赵爷爷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不允许唯一的女儿嫁给他,说如果赵之华跟他走,今后就不要再回来。 赵之华那时候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明媚,性烈如火,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就不回来了”,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跟恋人去了南方。 后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紧了酒杯。 “小水七岁那年我终于闯出了一点名堂,才有勇气回家,那时候,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我父亲非常爱她,把她教得很好。小水她……很可爱,很乖,很聪明,也很好。” “但我对着她那张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烟已经燃尽了,赵之华怔怔地盯着手指上涂的指甲油看,忽然又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小水不这么聪明就好了。要是她笨一点,迟钝一点,或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我对她下意识的抗拒。” 谭明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头一次感到无力,她慢慢地支住了头。 小水很聪明,并且心思剔透,一点即通。 “有时候我看着小水真的觉得害怕,你知道吗?” 赵之华又喝了一口酒,明显已经有些醉了:“她眼睛好黑,又好清,望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好像能……” 望进你的心里,看穿你怯懦软弱的灵魂。 谭明梨心里烧着一点钝而闷的火,她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她低声道:“之华姐,你不是一个好母亲。” 不仅不负责任,还害得小水痛苦了许多年。 大人们犯的错,为什么要迁怒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来承担? “我为你的行为感到遗憾。”她站起身来,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我先告辞了,小水还在家里等着我。”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谭明梨仍然觉得胸闷。她解开了几颗扣子,完全放下车窗,吐出一口气。 她很生气。 赵之华让她很生气。 同时又让她觉得可怜。 可是谁又来可怜小水呢?小水她一点错也没有,谁又想过小水的感受呢? 小水。 想起还在乖乖等她回家她的女孩,谭明梨禁不住心软了一下,消了一点气。 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微微思索着。 她不想把情绪带回家里,干脆稍微转转,晚一点再回去好了,也顺便买点东西给小水。 今天街上人好多,成双成对的情侣格外多,都说说笑笑甜甜蜜蜜的。谭明梨有点茫然地回忆了一下,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就作罢不再去想。 她去买了一些时鲜的蔬菜水果,又挑了条细白的鱼,打算明天给小水煮鱼汤喝。 这一个月小水被她养得脸稍微圆了一点,不过军训一训,又回去了,还是瘦。她一直记挂着,想给小水补补身体。 想了想,又买了块很精致的小蛋糕放在副驾。小水虽然不挑食,嘴巴又甜,只要是她做的都会很捧场地夸好吃,但她平时观察小水,发现小水比较偏甜口,买点甜食应该也不会出错。 谭明梨回小区时天已经黑了,她瞧了一眼表,九点了。今天耽搁得确实有点晚,平时都不会出去这么久的。她不禁有点淡淡的忧心。 不知道小水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上了电梯,谭明梨站在家门口,手里提着东西,一时不好取钥匙。她正要放下袋子,门就开了。 “梨姐姐!” 女孩小跑着出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迎她进去,“你回来啦!” 谭明梨还有点懵,哎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已经露出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小水?” “我还没敲门,你怎么就来开了?” “嗯……” 赵光水把蔬果一一在冰箱里放好,转过来朝她甜甜地笑了一下:“就是,听到了呀。” 谭明梨闻言也笑了,回身看了看门。 她家的门很结实,毕竟是独居女性,格外需要注意安全和隐私,专门买的是那种很贵的外国牌子防盗门。她伸手试着在门上敲了敲。 很厚啊。 -- 第22页 明明平时隔音效果也不错的……隔着这么厚的门,真的能听见声音吗?谭明梨微微沉吟,心里思索着是不是该换门了。 赵光水有点心虚,没敢应声。 今天梨姐姐出去了好久,她等得心急,又犹豫着不敢给梨姐姐打电话发消息,一是怕打扰到梨姐姐,二是也怕梨姐姐觉得她烦,干脆搬了把小椅子坐到阳台上去。 谭明梨家的阳台上装着一个很大的落地窗,采光很好,站在阳台上可以一直看到小区门口。 赵光水一直安安静静地望着门口车来车往,很耐心地等谭明梨的车回来。她记下了谭明梨车的样子,隔得好远就能认出来。 但这当然不能给梨姐姐说。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姐姐,你吃饭了吗?” 谭明梨果然不再思索门的问题,笑着看了她一眼,弯下腰换上拖鞋,嗓音又清又柔:“还没。小水,你饿了吗?” 今天下午虽然跟赵之华也点了菜,不过两个人都没怎么吃。赵之华一直在喝酒,她临走的时候已经醉得厉害了,谭明梨专门给赵之华秘书打了电话,看着秘书把赵之华扶走这才离开。 一下午她只喝了一点果汁,又去买了好多东西,现在也觉得有点饿了。 “我还好。”女孩笑着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做了粥……想等姐姐回来一起吃。” 她进厨房端出来两碗粥和几碟小菜,碗面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谭明梨一时也愣住了,有点发呆地看了看餐桌,又看了看乖巧漂亮的女孩。 赵光水显然很不好意思,但又努力跟她对视,脸颊微红地朝她走过来。 女孩背着手,从身后取出一支火红的花来,眼睛清澈明亮地递给她: “梨姐姐,七夕节快乐。” 第13章 酒 谭明梨少见地有些发愣,她接过女孩递给她的花,轻轻地嗅了嗅。 是枝火红鲜嫩、娇艳欲滴的玫瑰。 叶子上甚至还有几滴露水将坠未坠。 “今天是……七夕?” 谭明梨回忆了一下,她不习惯看阴历,对春节中秋之外的传统节日印象不太深刻,总是忘记。 好像是在最近。怪不得回来的路上那么热闹,还有好多情侣。 “是的,”赵光水明显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捏着衣摆,“我……” “我就是想,嗯……”她吸了一口气,把早就想好的话一鼓作气地说出来: “别人有花,梨姐姐也要有。” 说出来显得好幼稚,但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想梨姐姐开心,不想她难过,不愿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在今天感伤。 谭明梨微微一怔,旋即带了点温柔无奈地笑起来,眸中却是一片融融的暖。 小水……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些节日的,也不是易于感时伤秋的人,但小水的这份心,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有被打动到。 今天下午跟赵之华谈话的气闷好像都被小水忽然之间抚平了,她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微微叹息。 命运待小水并不算好,但好在小水没有受旁物蛊惑,长成了这样优秀可爱、真诚柔软的女孩。 小水是有心人,她也并不是真正无情,当然不想辜负这片赤忱纯粹的心意。 谭明梨含笑看了女孩一眼,抬手将长发撩到耳后,将玫瑰轻轻巧巧地别在胸前,温声说:“谢谢小水。” “我很喜欢。” 她想好好珍惜。 谭明梨今天穿了件很柔软的法式白衬衫,化了一点淡妆,唇色红润,顾盼生辉,光是站在那里好像都自带一份柔柔的温正端雅。她气质端方,神色又温柔从容,胸口别上玫瑰不仅不显俗艳,反而相得益彰,极衬她的好颜色。 赵光水看得有些怔神,耳朵上悄悄地染上一层薄红。 梨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她在心里悄悄地感叹。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可惜我没有给你买花……”谭明梨一边说一边取出一盒小蛋糕,偏头递给她,语气清柔而又温存:“今天就用蛋糕代替,可以吗?” 赵光水有点惊喜地哇了一声,没想到谭明梨会给自己带东西,很开心地接过蛋糕盒,眼睛亮晶晶地道谢:“谢谢梨姐姐。” 她一直都比较喜欢吃甜的东西。不过家里管得严,怕她坏了牙齿,基本不会给她买零食。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她还会撒娇要爷爷给自己买糖吃,后来年纪稍长,受到的教导是要克制私欲,就不再要了,日久天长下来也习惯了不吃零食。 但可能习惯敌不过本性,她到底还是喜欢甜的。 谭明梨一直含笑望着她,看她这么高兴,自己也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涌上了一份轻快的愉悦。她伸手点了点蛋糕盒,温声询问:“你喜欢吃甜食吗?” 赵光水乖乖地点点头:“喜欢。” 又很不好意思:“嗯……我就是,比较小孩子口味……” 谭明梨也忍不住笑了,弯下腰摸摸她的头,起了一点逗她的心:“嗯,是吗?我还不知道有这个说法。” “那小水跟姐姐说说,什么是大人口味?” 谭明梨长了一张温柔端庄的脸,讲起话来格外正经有说服力,赵光水一时没意识到她在逗自己,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答道:“可能就是……比较能喝白酒?” -- 第23页 家宴时大人们会喝一点白酒,她小时候还很活泼,曾经因为好奇,偷偷地拿筷子蘸着酒盅里的白酒尝了一点点,被辣得眼泪直掉,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她想征询一下梨姐姐的意见,一抬眼就对上谭明梨忍俊不禁的笑颜,一下子明白过来,脸颊发烫地呜了一声:“梨姐姐,你怎么又逗我?” 谭明梨真的很久没有被逗得这么开心了,她笑得弯腰用手背遮住脸,努力正经地说: “没有,我是觉得,我们小水这样很可爱。” 她越解释赵光水就脸越烫,赵光水本来就脸皮薄,再加上又特别喜欢她,就更容易羞了:“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好甜,谭明梨忍不住心脏鼓动了一下,微微侧头凝视女孩的面容。 赵光水被她看得受不住,脸红着把谭明梨推去洗漱,好赶紧吃饭。 谭明梨卸了妆出来,取了只细长的空花瓶盛了些清水,小心地将小水送的玫瑰插进去,端到餐桌中间放好。 桌子上是两碗热乎乎的粥和小菜,灯光和暖,女孩在乖乖地等着她。 好温馨的场景。 谭明梨压下心头淡淡的恍惚,好久没有这种……家里有人等自己一起吃晚饭的体验了。她目光盈盈,朝赵光水温柔地点头笑了笑,温声说:“谢谢小水。” 之前结婚时,常常是她在等人,不是人在等她。沈青洲工作忙,有时回家很晚,谭明梨会把饭放在保温箱里热着,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回家。沈青洲心疼她辛苦,就让她不要再等,自己吃饭就好。 她跟丈夫日常相处得其实很温淡,生活里比起心动,更多感觉是温馨和合适。 但说起来,她跟寻常妻子不一样,并不是出于想要特意等丈夫一起才留饭的。谭明梨骨子里有一点西式的独立,向来觉得亲人之间尚要留有个人的空间,何况爱人。 不过谭明梨这样的人,不管心里有怎样的人生观念和考量,事情总是会做得妥帖漂亮的。 她只是为了尽到身为妻子和家人的责任,纯粹地为一个人而等待欢喜,她还从来没有过。 小水……今天等了她一下午吗? 女孩今天穿了件简简单单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眸清眼亮,唇红齿白,露着纤细的脖颈和手臂,看起来格外青春。她一时竟分不清小水跟桌子上的玫瑰谁更娇艳。 谭明梨心头柔软,水一样地漾起一点触动的波澜。 忽然就很想好好抱抱小水。 小水好像总是能带给她不一样的体验。 她起身从酒柜里取了瓶红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小水斟了一点,含笑推过去。 赵光水眨眨眼,有点懵懵然:“姐姐想喝酒吗?”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温声道:“只是今天晚上气氛好,觉得没有酒实在过分。小水觉得呢?” 她爱喝酒,但很有分寸,并不是贪杯之人。酒品也很好,平常只是心情好才喝一点。 赵光水也笑了,她喜欢眼前这样放松自在的梨姐姐,也喜欢现在轻松温馨的氛围。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白粥小菜,端起酒杯跟自己的碗碰了碰,调侃道:“白粥小菜配红酒,我看这也很雅。” 小水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谭明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又微微正色,摇头说: “不对。” “玫瑰,红酒,”她含着温柔的笑意轻轻摇晃酒杯,目光盈盈地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和漂亮女孩。” “很相配。” 她温声说。 赵光水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一下,根本接不上话来。她还很年少,没有听过这样风度翩翩又温柔婉转的关于外貌的赞赏,一时之间脸红心跳,赶紧掩饰性地喝了口酒。 啊,耳朵好烫。 这也太犯规了吧……怎么这么会啊呜呜呜,她真的好像永远都跟不上梨姐姐的段位。 梨姐姐真的应该做外交家…… “你觉得怎么样,能喝得惯吗?” 谭明梨含笑看着还在暗自纠结的女孩,温声开口:“这酒度数不高,入口很舒服,对没喝过酒的人也很友好。” “我……”赵光水刚刚光顾着害羞了,根本没记得品酒,一下子脸就红了:“我没尝出味儿来。” 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就喝下去了。 谭明梨笑着示意她别紧张:“没关系,你可以再喝一点。” 她给赵光水又续了一点,嘱咐道:“但也不要喝多,后劲有些足。” 赵光水看着她倒酒时娴熟的姿态,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梨姐姐,你很喜欢喝酒吗?” 之前就很想问了,她见过谭明梨晚上喝过好几次梅酒,虽然每次都不多,但能看出来梨姐姐是喜欢酒的。 “还好。”谭明梨思索了一下,温声应。 赵光水认真地点了点头,心中默默记下。梨姐姐说还好,就是喜欢的意思,她早就发现了。 “心情好的时候,会喝一点。” 谭明梨抿了一口酒,笑道:“但没有瘾,也不太讲究那些规矩,只是图个开心。” 她神情温和,姿态带着一点少见的放松慵懒,丝柔的白衬衫底下露出一截纤白.精致的锁骨,赵光水一时看得出神,只觉得她从容坦荡、慢慢讲述自己观念的样子理性又迷人。 令人心动。 -- 第24页 心跳忽然就有些加速。 好喜欢…… 女孩咬住了嘴唇,眼里晃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梨姐姐。 是刚刚酒喝得太多了吗,还是后劲已经上来了?不然她为什么会从心底里感到一种醉人的醺醺然? 第14章 留在这里 谭明梨虽然喝了一点酒,但神智很清醒。她看着纤弱,不太能喝酒的样子,酒量其实不错。 她心中还记着要询问小水意见的事情,但现在气氛太好,她一时竟有些不愿打破这份水一样流淌着的温馨宁静。 但到底还是要说的。 她目光柔柔地去瞧女孩的神色,小水似乎已经有些醉了,脸颊粉粉的,眸光水盈盈地晃动着。 越显得乖了。 谭明梨心中一柔,轻轻唤了一声:“小水?” 赵光水懵懵地答应了一声,仰起脸来有点迷茫地看她,眼睛眨得好像都比平时慢。她确实有点醉了。 谭明梨伸手轻轻地托住女孩的下巴,拇指点住女孩柔软的红唇。 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这是她少有的会背的几句古文,用来形容小水,好像正合适。 谭明梨轻轻一笑,将迷糊的少女小心地抱起来。 算了。 小水困得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改天找个什么时间再说吧。 清晨。 赵光水坐在床上有点发呆。 昨晚喝了一点红酒,有点助眠的效用,她少有地睡得很好,模模糊糊之间好像做了一个很好、很甜蜜的梦。 梦见了梨姐姐轻轻柔柔地点她嘴唇。梨姐姐那样温柔,又那样柔软,携着清泽的香气,注视她的目光像深静的河水。 然后梨姐姐倾身靠近她…… 梦到这里就没有了。 哎呀!赵光水很懊恼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春卷——怎么就没有了呢? 平时做噩梦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好不容易做一回美梦还戛然而止呢……她懊丧地叹了一口气。 梦里难以抑制的悸动感仿佛还停留在心间,她鬼使神差地轻轻按住自己的嘴唇。 奇怪…… 为什么自己摸就毫无感觉呢? 跟梦里被梨姐姐轻轻点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好像被隔着嘴唇点住了灵魂一般的悸动还在心间震颤。 由于梦的缘故,赵光水今天一早上都不太敢直视谭明梨,一看到梨姐姐就莫名其妙地害羞。她快快地吃完饭就想赶紧溜走洗碗,被谭明梨柔柔地叫住。 “小水。” 女人早晨不施粉黛的脸素净又温柔,像净而透的白瓷,又像风姿自成的白荷瓣,跟昨晚施着淡妆的端艳比起来别有一番淡雅的风情。 “今天早上怎么吃得这么急?”谭明梨笑着调侃她,示意她先不要走: “稍微聊一聊,可以吗?” 赵光水乖乖地点头答应,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的紧张。 ——梨姐姐发现了什么吗? 谭明梨犹豫着在心中慢慢地措辞,温柔地开口:“小水,你跟你妈妈最近有联系吗?” 昨晚想了好长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向小水开口询问她愿不愿意留下。 这话由她来说好奇怪。 小水其实或许并不一定愿意跟她住——她毕竟没有身份和立场。 她算是什么呢?赵之华交情不深不浅的忘年交朋友,抑或身份尴尬的离异独居女人,还是小水关系遥远的长辈? 好像什么事情一遇到小水,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水像件珍贵易碎的瓷器,她太过于想好好珍重疼惜,反而显得畏首畏尾、容易弄巧成拙。 赵光水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谭明梨会问她妈妈,思索了一下答道:“没有怎么联系……” 上次打电话还是说军训的事情。 其实妈妈的微信电话她都有,不过妈妈不喜欢她,她不愿平白无故打扰妈妈的心情。 而且她自己也确实不知道该跟妈妈说些什么,明面上有别人在还好,赵之华还能笑容满面地借着大人调侃她,一到私下两人独处,气氛就会骤然沉默,每次母女之间的对话总是生疏客气又尴尬。 跟爷爷倒是经常视频聊天。 爷爷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能看出来爷爷很想念她,常常嘱咐她,说的话甚至比她在家还多。她是爷爷一手带大的,性子又重情念旧,也很想念爷爷。 谭明梨心里微微叹息,神色愈柔: “那你想跟妈妈一起住吗?” 赵光水极聪明通透,不需要再多说,只这两句就已领悟了谭明梨问这些问题背后的含意。 她一下子抬起眼直视面前的女人。 ——梨姐姐想让自己回家跟妈妈住吗? 这算是什么?在委婉地送客吗?赵光水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闷闷地疼。 她不敢奢想梨姐姐想跟她多在一起,但……她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再跟梨姐姐待这军训的十几天的。 但这本来就是梨姐姐的房子,她只是承了母亲的情才能在这里借住打扰一段时间,就算梨姐让她现在就走,也无可指摘的。她尽量平静了神色,准备应好。 谭明梨看着女孩颤动的神情,怎么会不明白小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女孩还太年轻,尽管在同龄人中已算静气功夫极好,但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在谭明梨面前仍然显得青涩而无所遁形。 -- 第25页 她不禁心中暗自叹息,小水好像不论什么事情总会下意识想到最坏的结局。 倒是她,这次确实失策了,话一出口便觉出不对,这几句话确实引人误会。 她不应该用这种方式的……对小水,应当直接一点,喜欢就要说喜欢,想让她留就要说想让她留,如果拿她平时对别人时的作风,只会让小水多想和伤心。 但好在她能补救。 “我的意思是,”谭明梨柔声开口,“你愿意跟姐姐继续住下去吗?” 女人眼里只有温柔的怜惜与柔情,水一样地包容着、鼓励着年轻的女孩。赵光水忽然明白了刚刚梨姐姐的犹豫与立场。 “姐姐。” 她仿佛被蛊惑般地轻轻叫。 “……我想跟你住。” 她无法抗拒这样的温柔,也不想再听梨姐姐为了照顾她心情,深思熟虑地、迂回婉转地一点一点引导询问,头一次直接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谭明梨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她轻轻微笑起来:“我也想和你住,小水。” 她的语气轻柔得像抚过湖面的微风。 “我已经跟之华姐商量好了,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我这里。” 九月份终于开学了。刚开学总是事情很多,赵光水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一周后才稍稍安定。 不过就算再忙,她总会抽出时间来跟谭明梨说会话,讲讲学校的趣事和见闻,帮谭明梨浇浇花做做家务。 她显然不是会做家务的人,几乎连洗衣机也不太会开,头一次用扫地机的样子更是笨拙得像手里握了把红缨枪,谭明梨看得又好笑又心软,劝了几次也劝不下,还是由她去了。 小水在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上好像格外坚持……谭明梨心中默默地想。 她性子软,心又静,没有年轻人的躁气,也不会很急地否认什么,只是绵绵地乖乖地让谭明梨坐下,自己继续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试着开机器,第二天就使得有模有样了。 小水。 好像越接触小水便越觉出她的好,小水几乎是个品性上无瑕可挑的人。她心中感叹,赵爷爷是怎么教养出的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正想着小水,小水的消息就来了。 赵光水毫无疑问地细腻贴心,自从开学之后,每天都会给她报备行程。今天上什么课啦,吃什么饭啦,看见什么好看的云啦,乖乖地问她在干嘛有没有好好吃饭啦,诸如此类。谭明梨简直觉得自己寂静已久的手机都变得青春有活力了。她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划开手机。 “姐姐看猫猫,是橘猫噢![图片][图片]” 小水在社交软件上说话好像语气会比现实相处中更活泼一些。谭明梨忍不住低眸笑了笑,想象了一下小水雀跃地说这话的样子。 很可爱,她都蛮喜欢的。 她点开大图,一只懒洋洋的猫咪正在树荫下伸展身体,皱着脸弓着背,意趣横生,被小水抓拍得时机很妙。 还可以看到照片里女孩蹲下来的影子。 她温柔地笑着点了点那片影子,心中一片柔软,把图片保存下来,回复道:“收到啦,很可爱!” 又发了一条:“下次可以拍一张姓赵的猫猫给我看看吗?” 她手机里还没有小水的照片。 小水脸皮薄,怕羞,谭明梨也只是想逗逗她,并不是想为难她,真的要小水拍照片。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应该正喜欢自拍呀,她经常能看见谭家跟小水同龄的女孩发九宫格照片的朋友圈,小水生得这样好,她怎么一次也没见小水拍过呢? 她点了点赵光水的微信头像,是只简笔画小狐狸,很可爱,好像是小水自己画的。 小水的朋友圈也很干净,没有设时间限制,除了今年春天时转发的几篇文章配着简短的感想,基本没见她发过什么东西。 嗯,小水才十八不到,已经活得有八十岁老干部的风范了。谭明梨忍不住微微一笑。 正想着,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小水回消息了。 真快,她含着一点笑,不知道小水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是一张自拍。 照片里的女孩脸颊微红,眼睛清亮,嘴唇红润饱满,云一样的发丝被乖乖地勾到耳后,露出清楚雪白的一张脸,弯着眼睛笑得又甜又害羞。 谭明梨忽然心跳了一下。 她静默片刻,轻轻地点了保存。 第15章 “女孩子好像更漂亮” 赵光水一鼓作气地发出照片,扣了手机,害羞得捂住脸小小地呜了一声。 好害羞。 不知道拍得怎么样……梨姐姐会不会喜欢? 她心砰砰地跳,好半会还不能平复。 啊,手机响了!赵光水连忙点开。回得好快呀,她心中忍不住甜蜜。 是一句语音。 她取出耳机插上,哎,不想让别人听见梨姐姐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幼稚。 女人含笑温柔的声音似清泉,从耳机隔着遥遥的距离传来:“很可爱……我们小水很漂亮,不用这么害羞。” 说到这里,女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像调侃,又像认真地询问她:“我可以保存下来吗?不给别人看。” 戴着耳机听,就好像梨姐姐在耳边低柔和缓地请求一样。赵光水受不住了,深呼吸了几下,才努力镇定地回道:“可以呀!” -- 第26页 这样梨姐姐的手机里就有自己的照片了哎……感觉好奇妙,赵光水欢喜又害羞。 刚发出去,梨姐姐又发了一张照片。 是现拍的,女人没有露脸,只是照了张支着下巴的照片,有种平静自在的生活气息,桌子上摊着一本书,告诉小水自己正在干什么。 赵光水放大图片,有点脸红心跳。 梨姐姐的锁骨好漂亮噢。 脖子也好好看。她无意识地隔着屏幕抚了抚女人纤白脖颈上淡蓝色的血管。 上次跟梨姐姐拥抱时就发现了,梨姐姐身上有一股清淡温柔的草木香气,只有埋在她脖颈间这股香气才会馥郁一些。 再往下是……嗯……打住!赵光水蹭蹭脸颊,觉得自己非常不君子,一点都没有对女士的尊重礼貌,赶紧退出去点击保存。 梨姐姐纤瘦,但身材却很好。 赵光水心里悄悄地想。秾纤合度,曲线楚楚,风姿动人,顾盼之间尽是端方成熟的女人风情。 啊……我整天都在想什么啊,赵光水捂住脸,虽然欣赏美是人之本性,但是这也太痴汉了……我是什么色魔吗?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还有这种爱好? 年轻的女孩一边心动地把谭明梨的照片设成屏保,一边对自己的行为十分谴责。 “哈!” 赵光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吓得一激灵,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恼道:“杜婧容你干嘛!” 杜婧容从她身后闪出来,嘿嘿笑着搂她肩膀:“别气别气嘛,下次再也不了,成不成?” 赵光水朋友不多,高中时候的同桌杜婧容算是一个。填志愿时她也报了江城理工,读的是医学院,跟建筑系挺近。京城的学生因为本地高校多,其实很少去外地读书,班里跟赵光水一起报到江城的也只有杜婧容一个人。两个人一直关系好,现在就更亲近了。 “幼不幼稚你杜婧容,跟个小学男生似的,整天就知道吓我。”赵光水亲切问候自己的好朋友。 “哎,我说,”杜婧容一边跟她赔不是,一边笑嘻嘻地瞅她手机,“小水儿,你刚才看什么呢,笑得跟喝了蜜似的,那么甜呢?” 真的,她认识赵光水三年,从来没见自己姐妹这出了名的冰美人笑得像刚刚那么含羞带怯过。 有情况,肯定是有情况,杜婧容痛心疾首。 这不能够啊,怎么回事!她这位好朋友一向性子清冷不问世事,妥妥的正直无私好青年,一颗红心永向学,怎么一上大学忽然就情窦初开啦?高中暗恋小水的男男女女们真的要哭死了。 “没,没看什么。”赵光水莫名其妙有点慌,把手机背在身后摆出若无其事脸。 杜婧容跟她熟,哪能信她:“哎哎哎小水,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昂,跟姐说说呗!” 她压低声音,对赵光水挑挑眉,“你谈恋爱了啊?” “我——”赵光水给她噎得一梗,又羞又恼,低声说:“我才没有谈恋爱……” “是梨姐姐给我发消息来着,你整天脑子都在想什么你,别瞎说。”她有点急,不自觉地就被杜婧容带出了一点京城口音。 “噢噢噢,是你梨姐啊,知道了。” 杜婧容收起笑,不闹赵光水了。她是知道赵光水现在住在长辈姐姐家的,神情还看着挺遗憾。 “不是,你这什么表情?” 赵光水给气笑了,捏了捏她手腕,“你整天就盼着我谈恋爱呐?” 杜婧容连忙辩解:“哎,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被赵光水一瞪又有点讪讪的,她揉揉手装可怜:“嗨,这不是好奇嘛……” 她是真的挺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被赵光水喜欢啊?一点都想不出来。 杜婧容刚认识赵光水的时候觉得她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无情无欲的,活得特别标准冷静。后来熟了之后才发现赵光水并不冷淡,其实人很好,外冷内热的那种类型。 温和柔软,很好相处——甚至有时候还有一点奇妙的天然呆和迟钝茫然。 “哎,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式的呀?姐留心着给你找呗。” 杜婧容的一个优点就是特别不要脸,擅长蹬杆儿爬。刚刚才被捏了手腕马上又忘了,她掰着手指跟赵光水比划: “阳光学长?肌肉型男?冷酷霸总?要不然咱把这范围放宽,性别不要卡这么死,什么温柔御姐啊,超A天菜啊……” “你能不能稍微消停会儿?” 越说越没谱了。眼看着杜婧容就要开始满嘴跑火车,赵光水忍无可忍,伸手捂住她的嘴让她物理闭嘴。 “不是吧,小水,你恐同啊?” 杜婧容被她捂住嘴还呜呜地说话,眼睛眨呀眨的。 都什么跟什么呀!赵光水真是给她噎得没话说了,松开她一边取纸巾擦手一边转身就走。 哎呀,惹生气了。杜婧容连忙乖乖巧巧跟上来,做了一个把嘴巴当拉链拉住的手势,表示自己这下彻底闭嘴。 杜婧容比她高,一米七出头的个儿蔫蔫巴巴地跟在她背后看着也挺可怜。赵光水心软了,对她气不起来,挺无奈地小声说了一句: “我不恐同。” 杜婧容没听清,“啊?”了一声。赵光水这下可不会再重复了,被她逗得有点乐,笑着望她一眼:“啊什么啊,你想想你刚刚问了什么?” -- 第27页 杜婧容给她这么轻轻巧巧地含笑睨一眼,呆了一下,捂了捂胸口。 美色惑人啊美色惑人。 她心中默念三遍我是直女,忽然反应过来小水刚刚答的是什么了。 哎哎哎,什么意思啊小水这是?杜婧容立刻就有点兴奋,低声问:“那你……接受跟女生谈恋爱吗?” 她可记得高中还有学姐喜欢小水呢。 仔细想想,小水拒绝女生的时候就是比对男生温柔得多了。不是吧不是吧,她就随口一说,要是小水真的喜欢女生…… 她就可以近距离磕CP看美女贴贴了! 杜婧容是传说中的直女百合豚,高中时候就一直熬夜看小说看漫画,为女孩子的爱情磕生磕死。她一下子激动了,小水长这么好看,活生生的粮仓竟在我身边。 越是大城市越是风气开放,她们这一代的孩子早就不忌讳讲这方面的问题了。之前她是看着小水作风比较老干部,怕她抵触才没跟她提过。 赵光水垂下眼,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轻声说:“接受的。” 人生苦短,相互喜欢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太限制自己呢。 而且女生的话,好像会更干净漂亮一点…… 她心里不自觉地想起了梨姐姐的……嗯……锁骨。她抿了抿唇。 又补充道:“我觉得女孩子的身体很漂亮。” 这话在杜婧容听来就算是委婉地出柜了,她一时感觉自己责任十分重大,务必给取向刚刚觉醒的小水一点引导。杜婧容握住赵光水的手,真诚地说:“我有好多资源,今晚发给你!” 赵光水敏锐地觉出她说的资源不是个好词,刚想敬谢不敏,就被兴奋的好友勾住了肩膀说悄悄话: “哎,小水,你悄悄跟我说,你是1还是……?” 赵光水茫然地眨眨眼,她不太冲浪,对这些名词不太了解。但她很聪明,看见好友挤眉弄眼地给她示意,忽然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恼地踩了杜婧容一脚转身就走。 她就不该跟杜婧容讲什么女孩子! 刚出校门就听见了一声柔柔的唤:“小水。” 是梨姐姐。赵光水一下子停下来。 谭明梨神色温柔端正,娉娉婷婷地站在校门口不远处,见她注意到自己,含笑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她样貌气质俱佳,身后又是一辆看着就很贵的车,过往的学生都忍不住悄悄地看她。 梨姐姐来接自己回家了诶! 赵光水心里好甜,又很不好意思。明明家离学校很近,跟姐姐说过不用过来接她的……哎,好麻烦梨姐姐。 但就还是好开心。 杜婧容追上来,看看小水,又看看不远处跟她遥遥对视的漂亮女人,明白这就是小水跟她说的梨姐姐了。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感叹:“这就是你梨姐啊?我去,大美女啊,好御好漂亮。” 赵光水闻言也笑了,有点与有荣焉的骄傲,轻声说:“是呀。” 梨姐姐一直都很漂亮。 第16章 性教育 赵光水心已经完全挂在不远处的谭明梨身上了,她向杜婧容匆匆告别: “我先走啦!” 杜婧容点点头,看她雀跃又克制地小跑过去,乖乖地停在美丽女人的面前。 年长的女人含笑点了点女孩的鼻尖,神色柔软宠溺,自然地轻轻抚住女孩的肩膀,两人低声谈笑了几句什么,紧接着赵光水的脸上就绽放出了清澈明亮的笑来,耳尖微红,很不好意思地牵住了女人的手,撒娇般地晃了晃。 漂亮的女性亲密地凑在一起,双倍赏心悦目。 ……怎么回事,有点般配啊。 杜婧容看得目瞪口呆。她认识赵光水三年,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 又娇又甜,动人心弦。 车上。 “刚才那个女孩是你的朋友吗?”谭明梨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温声随口问,“挺漂亮的。” “是呀。” 赵光水探身为她整理衣领,帮她将长发撩到一边去防止压到:“她叫杜婧容,是我高中同学,我们报了一所学校,现在在学医。” 她又很开心地说:“她刚刚还跟我说你好漂亮呢。” 谭明梨闻言也微微地笑起来。小水性子有点疏冷,不是很擅长和陌生人相处,江城理工大学又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她之前还有点担心小水入学会不会不太适应,现在一看,小水融入得还不错。 她也很开心小水有以前的朋友相伴,那样她在学校应该就不会孤单了。 “嗯?是吗?” 她侧过一点头方便女孩给她整理,目光柔柔地落在女孩认真为她整理衣服的面容上,“那你怎么说的?” 小水睫毛好长,漆黑柔软的,像什么小鸟颤动的羽翼。 谭明梨心头微微一动,有点想捏一下女孩的脸蛋,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指尖。 女人含笑的眼波似水,赵光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对视,垂下眼轻声道: “我说,‘那当然啦,梨姐姐一直都漂亮’。” 整理好了,她乖乖地坐好。 谭明梨轻轻地摇着头笑起来,神色温柔又无奈。小水时常会这样,非常诚恳地称赞她的外貌,饶是她这样不在意皮相的人,都有些顶不住。 她在小水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完美无瑕的下凡仙女? -- 第28页 回到家还很早,赵光水打开电脑写了一下老师布置的作业。大一课程任务并不重,大多数是一些公共基础课,赵光水底子扎实,上起来很轻松。 做完作业,她就去找谭明梨。她喜欢跟梨姐姐在一起的感觉,就算帮不上忙,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呆着,抬眼能望见女人的身影,她就觉得很安心。 谭明梨正在做饭,系着围裙,扎了一个低马尾,看上去愈发温柔贤惠了。女人微微蹙着眉,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赵光水开门进去,站在谭明梨身边,侧头询问:“姐姐,怎么了吗?” “嗯……” 谭明梨少见地有点窘迫的神色,她抬手蹭了蹭脸,低柔地说:“我今天本来想换个菜式,但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厨艺不错,但更多擅长做那种简单的西餐,对中餐的红烧煎炒之类的做法其实不是很熟悉。今天想换个口味,做一道红烧肉,结果刚开头就犯了难。 赵光水头一次见她这样不好意思,心中柔软,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梨姐姐好可爱噢。 好喜欢。 谭明梨见她笑,更不好意思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小水”,赵光水一下子收起笑,正色道:“我没有笑噢!” 话刚说完,又忍不住笑得更开心。 谭明梨佯怒地嗔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支着额角无奈又温柔:“我不太会做国内的菜……” 赵光水好喜欢她示弱的样子,立刻就请缨帮忙。她搜了一个很有名的美食博主的视频,两个人凑在一起认真学习观摩红烧肉的做法,谭明梨甚至还拿了个小本子记录步骤。 “嗯……大火收汁……还要上色,”谭明梨一边仔细做笔记一边叹气,“中餐好复杂。” 赵光水笑着调侃她:“还有姐姐觉得发愁的东西吗?” 谭明梨微微笑,对女孩的调侃温柔又坦荡: “是呀,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发愁。” 又含笑看了一眼陪自己一起学习做菜的女孩,语气亲昵柔软:“也只有你,看我样样都好,什么都会。” 赵光水有点脸烫,轻轻地点点头,盯着手机屏幕不敢看谭明梨。 她的确觉得梨姐姐什么都好。 正心跳着,微信忽然弹出来消息框,是杜婧容。赵光水没多想,下意识地点开,谭明梨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及时避开,两人就这么看到了杜婧容发来的消息内容。 “好兄弟,这都是我多年珍藏啊,速看![图片][图片][图片]……” 女人,女人,女人,穿着清凉黑丝的女人,露着雪白胸脯的女人,勾勒出精妙臀线的女人。 这还不算完,对面又唰唰唰发过来一溜文件,经典的黄黑配色和大写英文,赵光水瞄了一眼只看到了“f**k”、“pussy”一类的词,是个成年人就能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 赵光水五雷轰顶。 她呆滞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地一键关机,一股热浪直冲头顶,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肯定脸红得厉害。她想解释,一开口就开始磕磕巴巴: “我、我……” 救命!太社死了,她已经想死了,能不能有个什么地缝让她钻一钻? 她都不敢看梨姐姐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啊我真的要鲨了杜婧容!为什么偏偏是在梨姐姐面前啊…… 完蛋了呜呜呜,我一定会被当成什么女色魔吧。赵光水心如死灰。 谭明梨也有点呆,纵是她再从容镇定也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她看着慌张失措的女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耳尖染上一点红,沉吟着开口:“小水……” “这是别人发给我的,我我真的……真的没想到……我不知道她会——” 赵光水急得要哭了,“姐姐,我没想看这些……” 谭明梨本来还有点微妙的尴尬,但看赵光水反应这么大,心头那点情绪反而被冲散了。她哑然失笑,揉了揉女孩的头,温声哄她:“我知道的,小水,别着急,嗯?好吗?” “其实看看也没什么,是不是?” 谭明梨沉吟了一下,带了点开玩笑的语气安抚她,“这是件很正常的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不是,我、我就是……” 赵光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谭明梨的语气像是认定她整天都在看暴露女人和*片,已经在为她温柔委婉地开解了。 可是她明明就没有嘛!赵光水好委屈:“我真的没有看……” 女孩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看得谭明梨心头一软,她柔声道:“我相信你。” 她当然是相信小水的,小水向来不会撒谎。 只是她作为成年人或许心思不太单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一些……嗯,不提也罢。 她并不是迂腐之人,西式的开放作风也让她从来并不讳谈于性,甚至还能跟朋友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带颜色的玩笑。只是当着自己喜爱的小辈看到……怎么说,还是很有冲击力。 现在毕竟网络发达,00后普遍比较早熟。风月□□,按理说现在的年轻小孩应该都蛮懂——不过小水的话,她不太确定。 小水似乎太纯情了一些。 不过也很正常。从小被赵爷爷用诗书教养起来的孩子,常年独处,之华姐也很少尽到身为母亲的责任,小水有些不谙世事也并不令人意外。至少谭明梨只感到怜惜。 -- 第29页 作为女性长辈,谭明梨感到自己似乎有必要为小水树立一些必要的……性观念。 但是她一看到女孩清如泉水的眼,就无法做到坦然自若地开口。谭明梨从来没有感到自己的语言如此匮乏过,她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时初回国时的左支右绌的窘迫。 “小水,”她试着表现得更加镇定从容一些,“既然提起来了,那我们就顺带聊一聊吧,好吗?” “你是怎么看待——” 谭明梨顿了顿,柔和地低声说,“性的?” 赵光水努力抑制了一下心里的羞涩,尽量跟梨姐姐对视来表达自己严肃的态度: “我觉得……就是一项很普通的生理需要,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天,真的好玄幻。她一直都很喜欢听梨姐姐讲话,两人的聊天一直也都很自然,经常会聊得比较深。谭明梨温柔包容,学识渊博,循循善诱,她自己也性子真诚诚恳,善于思考,经常有跟旁人不同的观点。 两人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很契合,聊天谈话从来都是温和坦然的,交流和畅,常有共鸣启发,没有半点觉得不舒服。 但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梨姐姐聊……性。救命。 尤其是梨姐姐这样温和端庄的气质,今天这样温柔贤惠的打扮。 总让赵光水有一种亵渎明月的羞耻感。 第17章 晚安 “嗯,你说得很对。” 女人似乎也进入了状态,温声道: “我知道中国的传统观念和教育是比较压抑的,身为女性,或许我们在这方面受到的束缚,也更多一些。” “但是不必感到羞耻。” 谭明梨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女孩的肩,“在安全健康的前提下,通过性取悦自己并无可指摘。” “你也是大孩子了,明年成人之后,可以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和决定。” 谭明梨柔柔地注视着赵光水,目光坦荡又诚恳,“如果有一天你想尝试……我希望,你接触性是因为跟对方真心相爱,而不是出于好奇。” 赵光水听着女人温柔的教导,心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好迷人。 梨姐姐有时候不自觉露出的这种长辈的姿态,循循善诱又包容体贴,丝毫不显唐突,像茫茫前路间一盏夜灯,散发着一种温柔笃定的女性力量,叫人安心又着迷,几乎令她移不开眼。 赵光水内心坚定,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指引,但谭明梨仿佛是她归处。 水一样的女人,静静流淌的、好像可以接住一切的女人。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稍等几年比较好噢。” 谭明梨笑着眨眨眼,“我们小水年纪还有点小,过几年恋爱也不迟。” 赵光水被她这个wink撩了一下,心怦怦跳。 她握紧了手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仰起脸轻声说:“我不会谈恋爱的。” “就留在姐姐这里陪你,好不好?” 她认真地凝望女人。 少女还未彻底长成,面容稚气未褪,只有一双眼清得过分,谭明梨甚至可以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一时之间有些发怔,想从容地把女孩的话当做一句玩笑轻轻揭过,然而不能—— 小水是认真的。她清楚地这样感觉到。 谭明梨轻轻叹息,终于还是顺从本心,低声许诺: “只要你愿意。” 小水,只要你愿意,我这里总会为你留着地方的。 江城的九月炎热滚烫,好在江城理工大学的绿化做得很好,树木葱茂,给大学城里带来了不少清凉。 赵光水蛮喜欢南方的草木,觉得很新奇,之前在京城时没有见过。平时她在校园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休闲活动就是去一颗一颗地辨认花草树木的种类。大一上学期的课程还算不太忙,她也没加什么社团,因此空闲时间很多。 她每天都会带一点东西给谭明梨,经常是几片很好看的叶子或者花瓣,有时候会带一颗漂亮的石头,甚至还会带枚完整的蝉蜕。 她从小喜欢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没事的时候喜欢捡一些石子磨着玩,之前甚至用小石头做成过相当漂亮的摆件。 这很需要耐心,好在赵光水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不过从前在京城,爷爷并不允许她随心所欲。 刚开始赵光水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谭明梨会不会嫌弃。毕竟梨姐姐这样的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气质又太温静端庄——像明月——赵光水心中悄悄这样比喻。 明月一样皎皎的人,胸口别着玫瑰都显端雅,似乎天生就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事物,和她收集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树叶石头之类好像毫不搭调。 但谭明梨始终温柔又耐心。 她接到赵光水的小礼物总会含着笑柔软地道谢,再仔细地把这些小东西装好,好像收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梨姐姐总是好温柔…… 赵光水在日记上这样写。她有点走神,无意识地轻轻捏着笔。 梨姐姐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 她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这样好,还是仅仅出于好修养呢? 赵光水之前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如果跟一个人相处起来始终格外舒适如沐春风,就说明这个人的双商、深度和广度都远高于你,跟你之间的相处和聊天是一种向下的兼容,时刻包容引导,因此你才会觉得这样舒服自在。 -- 第30页 梨姐姐。 赵光水困惑又迷惘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不懂梨姐姐。 年轻的心头一次尝到为一个人患得患失的滋味,甚至意识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只是心间充斥着青涩的酸楚与茫然。 赵光水静默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都喜欢梨姐姐的。 她熄掉灯,抱着被子注视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晚安,姐姐。 窗外明月高悬,晚风微凉,谭明梨给自己倒了一点酒,神色安静地慢慢地喝。一杯酒饮完,她轻手轻脚地出去,先在赵光水门口看了看。 门缝还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 小水现在还没睡吗?她微微地皱了皱眉,有些担忧。 小水很少不在固定的时间休息的。 谭明梨看了一眼表,已经过了小水平时睡觉的点了。 小水似乎很缺乏安全感,每天睡觉一定会锁门,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漆黑一片,自己在床上缩成一小团,只占一点点地方。谭明梨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特地悄悄来她门口,看看她有没有熄灯,确定小水睡着才安心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是细致内敛的人,虽然精于言辞,但比起把温情付诸话语,更习惯默默地行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并不愿小水知道,平添女孩的心理负担。 房间里的灯熄了。 小水还是很乖的,从来不熬夜。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又静静地等了一会,这才回房间去。 回到房间准备休息了,谭明梨忽然看到了桌子上放的树叶,目光微微地顿了一下。 谭明梨走上前,昏黄灯光下女人的神色柔软得像波光粼粼的湖水。她轻轻地抚过这些整理好的小礼物,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 小水今天给她带朵花,明天捎块石头,珍珍重重认认真真的,真的很可爱。 像什么来着?啊,对,前几年很火的那个游戏,旅行青蛙。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去,回来乖乖地给主人带回来一点纪念品。 她回忆了一下女孩柔软的脸颊,展颜笑了笑。 小水要比那只小青蛙可爱得多呢。 她小心地捏起一片树叶,是片碧绿的白玉兰树叶,今天白天被她浸在碱里刷掉叶肉,做成了透明的叶脉标本,又上了一层颜色,有了一点精致的雏形。 明天再修整一下,写几个字,应该就像枚书签了。 到时候小水会喜欢吗?应该会喜欢吧。 谭明梨想象了一下女孩收到礼物时开心又不好意思、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 晚安,小水。 关上灯,女人在心底低声说。 江城理工大学很大,学生代步基本都需要自行车,赵光水也有一辆,是她以前在京城念高中时上下学骑的,前几天妈妈专门给她运了过来。 她有点受宠若惊。 妈妈一向不怎么管她,她也早就习惯了,对妈妈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忽然之间妈妈为她专门花心思在这种小事上,还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似乎有些跟她打好关系的意思,赵光水想。 有点奇怪,也挺突兀。是爷爷又教训妈妈了吗?不,应该不是,爷爷早就管不下妈妈了。 那是因为什么呢? 赵光水想了一圈,揣测不到原因,干脆也就不去想了,只当妈妈是忽然兴起,开开心心地摆弄自己的自行车。 她是个念旧的人,不仅仅是对人,也是对物。爷爷从小教导她要爱惜物力,把自己的东西使得长久一些,不要贪图一时的新奇,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谭明梨见她爱不释手地把自己的自行车擦得锃亮,忍不住含笑在一旁看。 小水有时候真的很可爱,有种清澈纯粹的孩子气。看着冷冷清清的脸蛋气质,好像见什么都不假辞色,其实特别好哄。 谭明梨想起自家里那些骄矜金贵的大小姐们,小小年纪就精致得体,在过年时收到昂贵礼物时甜甜假笑,转头就懒洋洋地把东西丢到一边,嫌弃太土或者不够新潮。她们自幼就生在蜂蜜糖果筑就的黄金屋里,尝遍世间甜蜜,是不懂得人间疾苦的。 小水跟她们比起来,简直太好说话了。 她在小水没来之前还有些担心,自己的生活方式简单无趣,会惹现在的00后小孩们烦。 何况小水是赵家的孩子,身份特殊,不能不认真对待。她虽然很多年前见过小水,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可爱小孩,但是时过境迁,谁能知道当初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好在小水这样纯直良善,又赤忱柔软。 谭明梨心中默默地想。 跟小水住在一起不仅不是处处思量的负担,反而更多……是一种温情的契合。 谭明梨几乎要发愁了。 这要是哪个小男生把小水哄走,可怎么办?被家族保护得太好的年轻女孩一片天真不谙世事,反而被别有用心的男人骗得义无反顾离家私奔的例子也并不在少数,之华姐不就—— 不,小水是聪明的孩子……她不会…… 正想着,赵光水就雀跃着推着车子朝她走过来:“梨姐姐!” 少女因为开心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期待又不安: “我载你去外面转一转,好不好?” -- 第31页 第18章 中秋 年少时,曾有很多人追求过谭明梨。 高中时同龄男孩莽撞,或用鲜花零食,或用洋洋洒洒的情书。大学时宿舍楼下摆爱心下跪求爱也有,学校BBS征询她联系方式的更多。沈青洲浪漫多情,婚后对她也不曾懈怠:小魔术变礼物,满车后箱玫瑰,纪念日烛光晚餐花瓣洒满地……诸如此类。 可以说,寻常女人为之艳羡感动的讨欢心把戏,谭明梨见过世上大半。 玫瑰钻石、鲜衣名表,谭明梨处之泰然,拒绝时态度妥帖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求爱的男士甚至兴不起半点被拂了面子的不甘恼怒。 那些东西她并不在意,婉拒时面上温柔含笑,心里甚至没有一丝触动的波澜,只是觉得厌烦。 厌烦名贵华丽的礼物,厌恶觥筹交错的宴会,厌憎男人风度翩翩皮相下含着热切征服欲望的眼睛。 更厌恶无法摆脱这些事情、八面玲珑地周旋其间的虚伪的自己。 “梨姐姐,你在想什么?” “嗯?” 迎面拂过江城湿润的晚风,谭明梨有些晃神地答应了一声,勉强拉回久远的思绪。 “我在想……” 赵光水比她低一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一低眼就能看见女孩纤细的脖颈,谭明梨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 “今天……晚霞很美。” 她沉吟着轻声说。 “是很漂亮。” 赵光水笑着应,软软地嘱咐道,“姐姐,前面有个坡,可能有点快,你要是怕的话可以抱住我噢!” 谭明梨愣了一下,犹豫着轻轻环住女孩的腰。 ……好细。 下坡路了,赵光水为了照顾谭明梨一直控着车速,很平稳。 我是不是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到啦!” 赵光水刹住车,转过来朝她甜甜地笑了笑,谭明梨如梦初醒,触电般地松开抱着女孩腰身的手。 赵光水没有察觉到她心里翻滚着的思绪,很开心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听说这里夜景特别好看,我没来江城之前就想看啦。” 这是江城著名的一处景点,以夜景出名。现在是傍晚,所以游人还不算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情侣靠在江边护栏上吹风散步,有人在吹萨克斯,悠悠扬扬地顺着风传过来一点乐音。 “看夜景不是应该晚上来吗?” 气氛太放松,谭明梨找回了一点平时的从容,含着笑偏头调侃。 “是呀,”赵光水转过头看她,很愉悦地弯起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那时候就人太多了,感觉不是很有氛围。” 谭明梨见她开心,忍不住也被带动得舒朗一笑:“你想要什么氛围?” “不知道。” 女孩摇摇头,目光软软地望着她,“只要你喜欢就好。” 谭明梨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在女孩并没有在意,只是转过去伏在江边的栏杆上眺望远方。 江阔如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傍晚的渔船纷纷回港,天边晚霞一片灿烂,明亮的橘红橙黄自天上一直铺到江面。 她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已经九月末了。 上个月的这个时候,小水才初初来到江城,来到……她的身边,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跟小水一起生活了很久了。 跟有的人相处会变得很奇怪,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有时觉得日子过去得太快,有时却觉得才刚认识就已经度过了半生。 “小水。” 谭明梨长发被江风吹得微微扬起,她没有管它,只是目光柔柔地注视着身边的女孩,“今年中秋节,你打算怎么过?” “往常我都是跟爷爷一起过……” 赵光水很自然地踮脚为她将头发勾至耳后,没怎么思索地回答,“今年,可能是跟我妈妈吧。” “要我送你吗?”谭明梨轻声询问。 “不用啦,姐姐应该也要回家嘛。我自己就可以的,不用担心。”赵光水笑着摇摇头。 “好。” 谭明梨点点头,又望向江面。 今天的晚霞真的很美。 今年的中秋节跟国庆节是同一天,双节同庆,因此过起来格外隆重。 赵之华好久没过过节日了,要不是秘书提醒,她根本记不起来还要过中秋。 中秋。唉。中秋。 她烦躁地点了一根烟,一边吸一边看平板上的行程,吩咐秘书给她买京城的机票。 祖宅还是老样子。阴沉老旧,又不动声色地显示出尊贵的荣华。 就跟父亲一样。赵之华冷冷地想。 保姆阿姨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她,她随便答应了一声,指挥人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进来。 淘到的字画古董、年份漂亮的名酒、成捆的保健品。作为女儿送给父亲的礼物来说,够体面,却不够用心。 “你不想来,又何必每年都跑一趟呢。” 赵鸿梁从屏风后走出来,平静温和地微笑着,望了一眼她,又望了一眼地上的那些东西。 “怕京城里的人说我不孝呢。” 赵之华也笑了一下,叫,“爸。” 赵鸿梁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对她阴阳怪气的态度说什么,只是背过身去淡淡地问:“今年中秋,你打算怎么过?” -- 第32页 “不知道。就……可能去会馆里逛逛呗。” 赵之华笑着说,低下眼看自己新涂的指甲,“反正不跟您过。” “小水呢?” 赵明梁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小水……?” 赵之华愣住了。 小水?该死,她忘记了。工作一忙,小水就被她抛在脑后了。 小水现在应该还在谭明梨那里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小水,”赵明梁见她发愣,就知道她一定没操心自己的女儿。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孩子是没有错的。” “她是你的女儿,之华。” “不要让小水记恨你,就像你恨我一样。”一生身居高位的老人头一次疲惫地佝偻起身体,拄着拐杖低低叹息。 “也不要让你自己后悔——“ “……就像我对你一样。” 江城。 赵之华思绪繁乱地闭上眼,又点了一根烟。 “赵董,今晚去哪儿?”司机在前面低声开口,“还是老地方?” 赵之华看了一下日历,明天才是中秋,明早再跟小水打电话说吧。她现在很烦,需要发泄。 “嗯。” 她点点头。 司机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会所。这个地方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但在江城会玩的上层人士之间,是个提起来会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园。 低调,隐密,服务好。赵之华是这里的常客。 “还是老样子吗?小伙子可都在里面等着您啦。”经理满脸带笑地为她推开门,“都是您喜欢的类型呐,您慢慢玩。” 赵之华算是这里头一等的贵客了。 钱多,事少,大方,也没什么怪癖,只是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她自己也美貌气质好,甚至还有不少人拼着不要钱,倒贴都愿意为这位姐姐服务一遭。 房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赵之华扫了一眼,一水的漂亮男孩,满脸的胶原蛋白那种,有一两个特别出挑,比男团爱豆都俊俏。 她刚进去,有眼力见的已经起身为她接过外衣,殷勤地倒酒。 赵之华懒散地倚在沙发上,这里的男孩都是人精,嘴甜,会看眼色,见她没有兴致也不会故意来事,只是乖乖地讲点趣闻,间或逗她笑两声。 年轻男孩儿们脸上堆着笑,她忽然觉得疲倦,借口要去洗手间出门透透气,刚推开门就被一个人撞进了怀里。 是个女孩。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赵之华愣了愣。 对面的门气势汹汹跑出来一个人,敞着衣服红着脸,伸手就要拉这女孩,被赵之华轻轻巧巧地拦住了: “哎,这是干什么?” 不认识,看着也像是经商的。 他不认识我? 她笑着瞧一眼那男人,又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往身后护了护:“我可没听过这还有夺人所爱的事儿啊,是不是?” 她语气很轻浮,带一点很欠儿的京腔,来了南方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的口音。 “你是……?” 男人还没被欲望冲昏头,见眼前这位这么高傲,狐疑地咬着牙瞧她。 “赵之华。”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赵、赵董?”男人一下子慌张失措,看起来终于又像个人了,冷汗直冒也顾不得擦,点头哈腰地朝她笑,“您,您也来玩儿啊?” 什么昏话,这人真蠢。 赵之华懒得跟他计较了,只是一笑:“怎么,你能来玩,我就不能玩?” 她懒洋洋地往地上扔了一张房卡:“是群男孩儿。你要是不介意,进去随便挑——算是赔你的。” 男人站在原地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咬牙捡起来房卡。 玩谁不是个玩儿呢?关了灯都一样。 出了会所,天已经黑透了,司机还在外面候着。赵之华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瞧着身后的女孩: “你怎么跟上来了?” 是刚刚她一时兴起英雄救美护下来的那女孩。正抿着嘴唇红着眼眶,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也不说话,很倔强的样子。 收拾得倒是比刚刚领口大开的样子整齐了一些,不过穿得还是单薄,在夜色中能看见年轻身体莹白又鲜嫩的线条起伏。 “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头,很坚定地轻声说:“我想跟您走。” 赵之华目光渐深,扫过女孩的肩膀腰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淡淡地说: “既然跟来了,那就上车吧。” 第19章 妈妈 进了家,赵之华也没多管身后那女孩,接了几个电话,戴上眼镜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 假是放了,可工作没放过她,稍微歇一天就攒了一堆活等着要她批。 加班暂时告一段落。 她摘下眼镜,活动了一下发麻的筋骨。 岁数大了,不服老不行,以前坐一整天都很精神,现在夜一深她就犯困。 女孩很有眼色地挪过来,犹豫着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赵之华瞧了她一眼。 蛮懂事的,被一声不响地晾了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怨气,只是垂着眼乖巧地在一边等着。 “我给您按按?” 女孩有些不安地询问她,像是畏惧她又像是体贴她。 -- 第33页 声音也挺好听。 赵之华漫无边际地想,点了点头当做应许,目光淡淡地落在认真按摩的女孩面容上。 很漂亮,跟市面上那些艳俗的网红脸不一样,应该是天然原装的,清纯得像朵朝阳下含着露水的花。 怪不得刚刚的男人舍不得放手。 年龄……她看不大出来,应该是大学生,最多二十出头。 这么年轻出来卖?看着不像是贪图虚荣的,多半是有什么难处。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之华笑着贴近女孩,暧昧地低声询问:“洗澡了吗?”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太浓,她满意地看到女孩的耳廓在一瞬间红起来,小声地说:“洗了……” “再洗一遍。” 她不容置疑地低声讲,“我带你一起去。” …… 这一觉,赵之华久违地睡得很好。 可能是年轻的身体确实引人入胜,她心想。 女孩还在床上熟睡着。 她好像是第一次?很青涩,不过蛮可爱的,算是个愉快的夜晚。 赵之华不太在意这些,去洗了个澡,回来取了一张卡压在床头柜上,女孩一睁眼应该就能看到。 刚放下卡,女孩就醒了。 赵之华愣了愣,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卡在那里,女孩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应该送客了。 赵之华熟稔这些步骤,从容不迫地坐到客厅拿着平板浏览新闻,给她留下穿戴整齐的空间。 不一会儿女孩就出来了,穿着浴衣,很窘迫的样子,红着脸,犹豫地望向她:“姐姐,我……” “没衣服换……” 赵之华也有点懵。没衣服?接着她猛地想起来,昨晚上女孩的衣服被她扯坏了。 昨夜种种浮上眼前,好像确实是玩得有点过。她这样久经风月的人一时之间也脸上有点发烫,故作镇定地说: “噢,那你就穿我的衣服吧。衣柜里你随便取。” 过了一会女孩再出来时就整齐得多了,穿着她的白衬衫牛仔裙,看着还蛮合适。 看来她俩身形差不多,赵之华想。 “我给您做早饭,好吗?” 女孩轻轻地询问她。 赵之华闻声抬起眼来看她,女孩的眼睛很清,很认真地注视着她,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心思。 真有趣,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赵之华微笑起来: “煮点粥吧。” 两人静静地吃了早饭,女孩去洗碗,她继续回复邮件。 气氛温馨安静,这场景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说不定真的以为她俩是对爱侣。 真可笑,不过是……罢了。 赵之华冷冷地笑了笑,刻薄的话在心头盘旋,到底还是年少时的修养作怪,并没有说出口。 “我走了,您先忙。” 女孩悄无声息地收拾完厨房,朝她乖巧地点点头。 “等一下。” 赵之华忽然开口叫住她,淡淡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李润月,湿润的润,月亮的月。” 女孩像是没想到会被她叫住,愣了愣,但还是很乖地讲了名字。 “好名字。” 赵之华懒倦地笑了笑,但她神色间的漫不经心让这句赞赏显得轻佻而随意,像是随手抛出的一颗糖果。 她微笑着扫过李润月的胸和腰肢,温声说:“你昨晚是挺湿的。” 李润月被这句放肆到近乎冒犯的调情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年轻,漂亮,干净,知趣,并且乖巧纯情得恰到好处。赵之华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合自己心意的人了,至于男女,她并不在乎。 就像那个男人想的一样,玩谁不是个玩儿呢?她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向李润月,柔声说:“一百万,包你三个月,怎么样?” 美丽的女人风姿翩翩,气质高华,含笑时眼睛多情又婉转,冷下脸来时又凌厉得叫人不敢直视。 像海中的塞壬歌姬一样的女人——危险神秘,却迷人。 李润月犹豫着,就看到眼前的女人笑容底下已经兴起了一点不耐烦的意味,她不再多想,匆忙点头答应: “我愿意。” 赵之华笑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抬起她纤细的下巴,懒洋洋地蹭女孩的唇瓣:“叫声姐姐来听听,嗯?就像昨晚那样。” 成熟女人馥郁的香气包裹住了她,李润月眼神有些迷离,近乎茫然地含住了女人的指尖,颤抖地唤: “姐姐……” 赵之华吸了一口气。 奇怪,这女孩有一种天真的色气,反而比那些放荡勾引的类型更叫人心头发紧。她眸光深沉地看着女孩舔舐她的手指,低声说:“够了。” 她吻住了李润月。 年轻女孩的滋味很好,赵之华一时竟也有些迷醉,勾着女孩的腰久久拥吻。 然后甫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愣愣地站在门口,茫然无措地看着母亲跟陌生女孩接吻。 “小水?” 她愣住了。 谭明梨收拾好房间,带上给父母备好的礼物,开车准备回家。 小水今天一早就去找之华姐了。梅市距离江城很近,高铁直达不过一个小时,应该要过一会才到,她心中记挂着,莫名其妙地有些不放心。 -- 第34页 总觉得,之华姐不是很靠谱。 她支着额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她想亲自把小水送过去的,不过小水很乖地婉拒了,只让她送到高铁站就催她快回去,她也只能温柔又无奈地应下。 小水…… 其实昨天,如果小水说想跟她一起过中秋的话,她会答应的。 可是小水没有说。 怎么说呢,有时候小孩太贴心好像也不太好……谭明梨无奈地笑了笑。 小水要是偶尔任性一下就好了。 算了。 她在心中默默想,小水能跟之华姐好好相处也是她的期望。 她打开微信扫了一眼,最上面还是小水报备行程的“姐姐我坐上啦”。 刚刚在开车,没能看见及时回复。 她笑了笑,柔柔地语音回:“好,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你早上起得太早了。” 一跟小水说话,她情不自禁地就有点哄的语气, 又往下划,找到赵之华。 小水刚上车她就给之华姐去了微信,不过现在还没有回。可能之华姐太忙了吧。 回到家,父母早就等着了。 谭明梨跟爸妈都拥抱了一下,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讲:“爸,我馋您做的螃蟹好久啦,您今天可不能给我不做啊。” 爸爸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笑呵呵地“哎”了一声:“都给你厨房洗好了备着呢!今天你好好吃!” 妈妈接过她拎来的东西,嗔她道:“哎呀,你买这么多干什么,家里我跟你爸都有的呀,什么都不缺的……” 又笑着摇摇头,“你不知道,你爸听说你要回来从上周高兴到了今天,一大清早就给你把螃蟹洗好了。” 父母看上去还很康健,但也有些老去的痕迹,谭明梨听着妈妈的埋怨,眼眶有些发酸。 她多久没回家了?半年?她不知道。 好像离婚之后就没怎么看望过父母……他们虽然不说,给她足够的个人空间,但一定也是放心不下自己的。 她微微一笑,眨去泪意,跟爸妈一起坐在客厅聊天。 爸爸给她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递过来,谭明梨笑着接过来慢慢地吃。 谭明梨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取出来一个小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父亲: “爸,你看看这个。” 是枚做了一半的树叶书签。 她前几天给小水做的,本来以为都做好了,结果特别脆,稍微一动就碎,根本写不了字。父亲是生物学家,很擅长制作标本,她就想着趁这次回家让爸爸给自己帮帮忙。 “我老做不好这个。” 她有点羞愧地轻声说。 明明小时候父亲亲手教过她的,现在快三十的人了,反而还要拿回家来求爸爸。 “好呀,没问题,我这就去。” 爸爸戴上眼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就要起身,被她哭笑不得地拉住:“您别急,待会儿去好吗?我也不急的。” 反正小水去之华姐那里了,今年中秋假和国庆假一起放,有七天时间,之华姐可能会带小水出去玩一玩,应该暂时不会回来。 “怎么忽然想起来做这个小玩意了?”妈妈看了一眼她,笑着说。 谭明梨有点不自然地轻轻地将长发勾到耳后,低下眼嗓音柔软地讲: “没什么。” “只是……送给一个小孩子的。” 她神色低柔缱绻。 第20章 她不快乐 “小孩子?” 妈妈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赵家那孩子?” 谭明梨跟父母说过小水的事,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妈妈犹豫着,慢慢地说:“你跟她……相处得还好吧?” 又讲得更明白了一些,轻轻地补充道:“毕竟是赵家的孩子。” “挺好的。” 谭明梨看出母亲没有说出口的顾虑,含着笑安抚她,“那是个很好的孩子,真的。” 或许有些太好了,谭明梨想,甚至使她感到依赖。 “我很喜欢。”她轻声说。 父亲也笑了,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很爽朗地说:“你担心什么呢,明梨能亲手给做礼物,就说明两个人相处得很好嘛!明梨长这么大,你见她亲手给谁做过东西?” 谭明梨闻言也有些羞,低声撒娇道:“爸……您别笑我呀。” 妈妈哎了一声,说:“我这不是不放心嘛,明梨好不容易从谭家出来,再跟赵家牵扯上……赵家老爷子可不是谭家能比的,他——” “妈妈。”谭明梨笑着止住母亲的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您吃点水果吧。” 谭母愣了愣,知道自己失言了。 她看着自己面前端坐的女儿,样貌美丽温婉,气质端方从容,不论哪方面都是极出类拔萃的人,即便不快,神色仍然温和浅淡,半点也看不出来喜怒。 她知道明梨不爱听她说这话,有点生气了。谭母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开口。 明梨心深,又太聪明,思虑太重,行事永远妥帖不出错,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常常为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她也猜不透自己心爱的女儿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明梨不快乐。 ……要是当年不回国,就好了。 说不定明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 第35页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爸爸赶忙笑着转移话题道:“吃水果,明梨,你也吃呀。” 还不如不开口,这说的是个什么?谭母挺无奈瞪了丈夫一眼,剥橘子递给明梨:“你爸爸特意买的,尝尝?” 谭明梨接过来,默默地吃了一瓣。 她低下眼,说:“不用担心我,妈妈,我跟小水相处得很好。” 妈妈顺坡下,接过她的话题又询问了一些别的问题,状若无意地提起:“我同事儿子最近回国了呀,三十多,读的是博士,小伙子我看长得还蛮端正,我……” “我不会再结婚了,妈妈。”谭明梨打断母亲,少见地露出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 “啊,”妈妈也愣住了,随即微微犹豫着询问,“那……明梨,女孩子,你喜欢吗?” “什么?”谭明梨怔了怔,头一次迷惑了起来,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女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嘛,你不要给自己太设限制,妈妈和你爸爸都是很开放的呀。” 妈妈很诚恳地说,手肘撞了撞丈夫,爸爸也赶紧冲她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 谭明梨真是哭笑不得,她无奈地靠在沙发上,说:“你们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 ——女人,她刚刚要这么说,忽然脑海间浮现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小水。 谭明梨怔了怔,有些发愣地握住了手指。昨晚的江风好像又吹拂而过,只不过这次风浪是在她心里翻涌。 女孩纤细柔韧的、盈盈一握的腰身,清甜的嗓音,望着她时认真热忱、好似世上只能看见她一人的眼睛。 ……或许她并不是不喜欢女人。 环住小水时的感觉似乎还在留在掌心和心间。 谭明梨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低声接道:“……现在还没有喜欢的。” “您就不要操心我了,遇到合适的我会跟您再说。”谭明梨安抚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我也不是迂腐的人,并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 她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母亲,有点走神。 这橘子很甜,小水应该蛮喜欢吃,谭明梨下意识地思量着。回家的时候可以问问爸爸是从哪里买的,给小水也带一点。 小水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应该已经到之华姐那里了吧? “抱、抱歉,打扰了……” 赵光水不知所措地关上门,脑海一片空白,呆了好几秒拔腿就跑。 妈妈在跟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接吻。 那个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可能比她大不了多少。她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只好先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心好乱。 赵光水走出好远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狼狈地呜咽了一声,擦了擦脸,找了个地方蹲下。 好想回家,好想爷爷,好想自己的小阁楼,也好想梨姐姐。 要是梨姐姐在就好了,她低下头忍泪。 要是梨姐姐在,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她一定会特别温柔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她一定会…… 赵光水捂住了脸哭泣出声。 对不起,她不该来找妈妈的,她对妈妈来说是个错误,是个累赘,是个讨厌的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妈妈发现她站在门口时眼里的惊讶和无措。 就像许多年前妈妈厌恶地让她不要过来一样。 怎么办,好像又给妈妈添麻烦了。明明以为妈妈会开心自己来跟她一起过中秋的,明明以为妈妈给自己送自行车是想和她变好的,可是她好像又搞砸了。 赵光水勉强忍住眼泪,打开手机,买了一张时间最近的回江城的票。 想回家了,想见到梨姐姐,而不是待在这里。 赵之华烦躁地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又熄灭。 李润月怯生生地待在旁边看她,轻声询问:“那是您女朋友吗?” 这句问话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格外讽刺,赵之华几乎要笑出声了,终究还是没有,只是疲倦地低声说:“她是我女儿。” “那您……”李润月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谨慎地开口,“您不去找她吗?” 那个女孩跑掉的时候看起来很慌乱。 “打电话了,她不接。” 赵之华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她看了看表,决定过会要是还找不到人就去报警。 刚这么想着,手机就响了。赵之华立刻接上:“喂?” “妈妈。” 是小水。 “你在哪儿?”她急切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女孩的嗓音有点哑,语气也很安静,“刚刚跑出去没看路。我给您发个定位好吗?” “好,你发给我。”赵之华披上衣服勾上鞋,“站在原地别动,我开车去接你。” 她转身对李润月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再联系。”说完就匆匆离开。 “想吃点什么?” 赵之华翻了几页菜单,给赵光水递过去。 “您点就好,我都可以。”赵光水没有接,轻轻地说。 女孩的脸色有点苍白,刚刚被找到的时候神色倒是很冷静,也很礼貌,甚至都没有问她那个女人是谁,让她去的路上打好的腹稿都做了无用功。 -- 第36页 赵之华看了一眼女儿,被她这种柔软的抗拒梗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熟练地点了几道菜,问侍者要了杯橙汁给小水,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 “妈妈,我买了下午一点的票,待会儿就回江城。”赵光水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橙汁,很温和地说。 “……” 赵之华抿了口酒:“才刚来就要走?” “嗯。” 赵光水目光平静地跟母亲对视,意外地竟然没有在女人的审视下输了气势。赵之华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不愧是父亲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骨子里这种坚定的骄傲,连她也压不下去。 “随便你。”赵之华说。 “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小水。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你虽然是我的女儿,也可以有意见,”她神色淡淡地瞧了一眼小水,“但我不会管你。” “我没有想干预您的私人生活。”赵光水静了一瞬,才慢慢地说,“不管那位女士是您女朋友,还是……” “您的情人,”她仰起脸来,从容不迫地温声说,“我都并不在意。您是单身,当然可以拥有自己的感情生活。” “至于,您说的不会管我。” 赵光水脸上浮上一点自嘲的笑意,低下眼睫,“我想您忘记了……您从来都没有管过我。” “我先走了,妈妈。”赵光水喝完橙汁,背起书包,递给她一个小盒子,“送给您的中秋礼物。” “妈妈,我还有一个问题。”女孩已经走出几步了,忽然又返回来认真地盯着她。 “您是怎么知道我喜欢我的自行车的?”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赵之华愣住了,下意识低声说: “是明梨……” 明梨。谭明梨。梨姐姐。 赵光水吸了一口气,眼眶酸得厉害,她不得不低下头掩饰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谢谢您,我明白了。” 连最后的这一点温情和善意也是假的。 她转身离开。 小水走了。 赵之华目光放空,饮完杯中最后一口酒,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把手掌掐出了白印。 她取过那个包装得很认真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副棋子,散发着柔和的光,好像是用石头亲手磨制的。 赵之华失神地捏起一枚棋子,小盒子里掉下来一张卡片,画着一幅简笔画。 是一个女人,坐在窗前,正神色淡淡地点上一支烟。 下面是一行小字: “妈妈,我总觉得你不是很快乐。但是至少今天,希望你能开心!另外,请您少抽一点烟噢 !” 第21章 愿我如星 赵之华静静地在餐厅坐了很久。 她疲倦极了。 为什么小水要来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她打开手机,登录到私人微信上,赫然看到谭明梨告知她小水已经上高铁了,请她留心的消息。 还有小水几天前的询问。她疲惫地闭上眼。 手机响了,是生活助理打过来的,她不想接,任由它响了一会又叹息着接起来:“什么事?” “赵董,您接到小水了吗?” 赵之华愣了愣:“什么?” “是这样,小水三天前就跟我知会过,说中秋节想跟您一起过,问您有没有空,她联系不到您。我问了您您说有空,我就让小水来了。” 想起来了。 赵之华无力地仰倒在椅子上,她当时在工作,根本没有仔细听,只是听助理问自己中秋有没有空,随口说了句有,接下来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还因为嫌助理烦人顺手把她拉黑了。 所以工作微信上也没收到助理的提醒。 怎么会这样。 父亲的话像一句谶言,在她脑中回荡: “……不要让小水记恨你,就像你恨我一样。” 赵之华盖住了眼睛,给谭明梨拨电话。 “也不要让你自己后悔,就像我对你一样。” “喂,明梨?” “……” 谭明梨支住了头。虽然她知道之华姐在小水的事上一直很不靠谱,但还不知道竟然能不靠谱成这样。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不知道是作为母亲完全不知道小水要来更离谱,还是当着女儿的面被撞见跟情人亲吻更离谱。 谭明梨看了一眼客厅的父母,起身到阳台去,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抑制住了情绪,无奈至极地低声说: “你就不能稍微对小水上点心吗?” “……我很抱歉。” 一向强势的女人罕见地低了头。 “这话你应该对小水说。”谭明梨冷声道。 她挂掉电话,一刻都不能再听下去。 心烦意乱,谭明梨打开阳台的窗子透气,休息了片刻,直到觉得自己差不多调整好了,才紧接着给小水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谭明梨有点急地轻声唤:“喂,小水?” “嗯?梨姐姐。” 电话那边很安静,谭明梨凝神细听,试图听到一些高铁上乘客说话的声响,可是一点都没听见。 谭明梨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手表。 不应该啊,刚刚她看了最近的车次时间表,现在小水应该在高铁上的。 女孩的语气依旧温和平静,但谭明梨对她太熟悉了,敏锐地听出她嗓音有点哑:“怎么啦?” -- 第37页 谭明梨握紧了手机,柔声询问:“你现在在哪里?” “……” “在梅市呀,姐姐。”赵光水很自然地轻声说,“在我妈妈这里。” 小骗子。 这个时候,也仍然不愿让她知道担心是吗? 谭明梨心中一痛,尽量若无其事地温声道:“嗯,那就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轻声说:“我很想你,小水。” 对面静默了几秒,随即笑起来:“我今天早上才刚走呀,姐姐,你现在就想我了吗?” “是呀。” 谭明梨也笑了,眼眶渐红,没有接这句调侃,温柔地低声说:“我很想你。” 赵光水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谭明梨问:“什么时候?” “今晚。”赵光水答。 “好,我在家等你。”谭明梨捏紧了手指,心中紧张难安,语气却仍然柔和静婉,听不出半分波澜,“你会回来吗?” 她又有点急地补充道:“我已经看望过家人了,今天晚上就会回去。” “姐姐……”女孩似乎有些动容,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说,“我会回来的。” “不用担心我。” 挂掉电话,谭明梨已经泪盈于睫,她心痛难当,疲倦地缓缓蹲下。 小水…… 世上为什么会有小水这样的孩子?这样聪明,这样敏锐,这样体贴,也……这样叫人心疼。 赵光水轻轻地靠在高铁卫生间的门上,有点发抖地放下手机,擦掉脸上的眼泪。 梨姐姐。 几乎在梨姐姐开口说第一句话,问她在哪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梨姐姐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相信以梨姐姐的聪明通透,一定也明白她知道了。 梨姐姐太聪明,又太温柔,有一颗玲珑心窍,半分没有点破她的谎话,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为两人之间留下了一些不至于那么狼狈的体面。 像是在打哑谜,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底细,但却都心照不宣地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急切慌乱的梨姐姐,她听出梨姐姐心底的不安与紧张,柔软到几乎像是在恳求的姿态。 她无法拒绝谭明梨的示弱,从来都没有办法。 为什么梨姐姐要这么好呢?她不明白。明明只是……根本没有关系的人。 有的时候世上的事情会很奇怪,以至于显得有些讽刺,就像亲生母亲不要她,但初初相识一月的陌生女人却会那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今晚要不要回家一样。 赵光水茫然地闭上眼。 江城满街游人如织,双节同庆和黄金周都炒热了游玩气氛,十月初暑气未褪,道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几乎被晒得发黄,地面上散落着亮亮的阳光碎片。赵光水安安静静地背着书包,回到谭明梨家。 房间里好安静,蔷薇花正在盛放。 她偏着头仔细地去看这美丽的花朵上精巧繁密、重重叠叠的花瓣,摸了摸布着细密小齿的叶缘,不出意料地被蔷薇茎干上的刺划破了手。 谭明梨没有种那些名贵难养的花。蔷薇虽然美,但在比较讲究的人那里是不入流的,因为它生命力顽强,太好养,又太平常,显不出格调。 不过梨姐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她总是与常人不一样。赵光水心想。 世上的条条框框,梨姐姐虽然面上会做得尽善尽美,但心底似乎并不以为意。 这花又叫“买笑花”,小时候爷爷曾经为她讲过这个典故,以为狎昵,不甚庄重。但赵光水不知道为什么却记得很深刻。 她轻轻地点了点粉白的蔷薇花瓣,心想,如果能买梨姐姐一笑,不必说百金,千金又何妨呢? 谭明梨傍晚匆匆回家时,赵光水正在给花剪枝,听见开门的声响回头望过来,朝她甜甜一笑: “梨姐姐,你回来啦!” 谭明梨微微一怔,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漂亮清纯的女孩和花待在一起格外相衬,背着傍晚的一点暮光,轮廓柔和模糊,美得动人心魄。 像雷诺瓦笔下一幅光影朦胧的油画,谭明梨出神地想。 她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今天一天的情绪好像都被眼前的小水消解了,只感到了一种水一样的温柔的宁静。 谭明梨轻声说:“我回来啦。” “我煮了面条,姐姐你回来的时候吃晚饭了吗?”赵光水放下小剪刀,朝她走过来。 吃了,是父亲做的螃蟹羹。本来今晚是要留在父母家赏月吃蟹顺便喝一点黄酒的,不过她实在挂念小水,一直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就急匆匆地找借口先走了,妈妈留她也留不住。 谭明梨笑起来,柔柔地讲:“还没有吃。” 两人静静地吃了饭,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起今天在赵之华那里的事,好像赵光水今天根本没有去过梅市一样温馨宁静。 饭毕,谭明梨取了瓶酒,跟赵光水坐在阳台上一起赏月。 今夜月圆如剪,在深蓝的夜空中格外皎洁明亮,沉静而又温存。 恰如眼前人。 赵光水悄悄地看了一眼端着酒杯的美丽女人。谭明梨目光安静深远,微微仰起的侧脸线条精致流畅,在银色月辉下美好得像一件艺术品。 谭明梨静静地饮下一口酒,取出一个小盒子,含笑推给赵光水:“惊喜礼物。” -- 第38页 见女孩捧着盒子有点发懵,她又笑着示意道:“打开看看呀,看看喜不喜欢?” 赵光水如梦初醒,应了一声乖乖拆开。 是枚制作得非常用心的叶脉书签。晶莹剔透,在月光下几近透明,只有银色的叶脉像血管一样精巧地流动。 “哇!”赵光水惊叹了一声,小心地捧起来仔细观看,喜悦溢于言表,“好漂亮!” “是姐姐亲手做的吗?”女孩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她。 谭明梨有些不好意思,低眼点点头:“嗯……” 咳咳,虽然父亲也帮了她一点小忙,但是总体而言的确是她自己做的,也不能说错。 赵光水沉浸在开心之中,没有发现她的心虚,只是细细地看书签。 不过,小水喜欢就好。 谭明梨温柔宠溺地注视着女孩,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柔软。 “上面还有字哎!”赵光水发现了书签上的小字,靠近一点端详着轻轻念出来: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谭明梨温声接道。 “我对中国古诗词不太了解,”谭明梨有点羞,抬手蹭了蹭脸颊,低柔地说,“只能想得到这一句诗。觉得寓意很好,就写上去了。——你喜欢吗?” 赵光水静了片刻,轻声说:“喜欢。” 好喜欢。 “小水,中秋快乐。” 女人嗓音温柔婉转,目光较月光更柔软。 赵光水心头颤动,珍重地凝望着她,想将此刻的谭明梨永远记在心间。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  梨姐be like: 知道小水很吃这套,奈何真的比较缺少中国古诗词知识,百度“中秋节诗词有哪些”时搜到《水调歌头》,再查了查背景——哦!是哥哥写给弟弟的啊,这不就很合适——就这个吧! 注①:关于赵之华的生活助理与工作微信问题或有bug,因为作者只是贫穷女大,并不知道大企业家如何平衡生活与工作,just以前听说董卿老师有八个微信(听说听说!我也不知道董老师具体有几个微信哈),这才写的; 注②:买笑花这个典故出自汉武帝,是妃子和皇帝的一句小调情。 第22章 姐姐很可爱 国庆假两人也没有再出去游玩,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像往常一样相处,静静地度过了这个长假。 赵光水怕人多,谭明梨则是对景点没什么兴趣。她们俩性情都很安静,生活习惯说起来其实十分合拍。 好难得。 小水像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样,跟她无比契合,谭明梨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出神地想。以前结婚时,沈青洲为讨她欢心,经常努力抽空带她去世界各地玩,但她其实是不怎么喜欢旅游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取出来看了一眼,放下小喷壶,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把号码拉黑。 是沈青洲。 离婚后沈青洲静默了几个月,前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记起来她了,几乎每周都要给她发几条信息,很有规律,也很锲而不舍,她拉黑一个号码就换一个新号。 短信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沈青洲到底是有分寸要脸面的人——就是几句很温存的问候嘱咐。什么中秋节快乐啊,什么明天天气有变,你记得增减衣物,诸如此类。 真无聊。 谭明梨又提起喷壶。 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沈青洲以为发几句关心体贴的话就能让她心软,想起他以前的种种好处回心转意了吗?自以为深情款款有分寸,其实只打扰了她的生活。 谭明梨有些疲倦地坐下来。 这个号码她用了很久,有点不舍得换,但要是沈青洲一直这样骚扰下去,她也不得不考虑换一个手机号了。 “咔嚓!” 赵光水手忙脚乱地关掉闪光灯,脸颊滚烫:“梨姐姐……我……” 她刚刚看谭明梨支着头低眉沉思,背着窗户,好像发丝都透着朦胧的晨光,侧面剪影极美,一时之间有些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悄悄摸出手机想拍张照,将此刻的梨姐姐永远保存下来。 谁曾想她手机没关闪光灯,别说谭明梨,连她自己都被咔嚓声吓了一大跳。 救命!为什么她在梨姐姐面前总是搞这种乌龙……上次是被当着梨姐姐的面发*片,这次是偷拍忘了闪光灯被抓住,一次比一次尴尬,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完蛋了,真的会被当成变态的吧…… 赵光水欲哭无泪,十分羞耻。 谭明梨本来正思索着换手机号,被闪光灯声音打断,愣了愣,循声望去就看见女孩已经羞得快蹲下了,一下子明白过来,忍不住展颜一笑。刚刚因为沈青洲涌上来的淡淡烦躁被一扫而空,不禁起了些逗小水的心思。 她故意端起神色,平平静静地问:“小水,你刚刚在拍我?” “啊……是的……” 赵光水明显被她唬住了,很小心地看着她,“对不起梨姐姐,我不应该不经过你允许就拍你……” 又有点急地补充道:“我、我会删掉的,真的,不给别人看。” 小水小心翼翼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像只不小心闯了祸、可怜巴巴观察主人神色请求原谅的小狗。谭明梨心头柔软,几乎要立刻去揉揉女孩的头哄她了。她忍着笑,眼波流转,温声询问:“那你为什么要拍我呀?嗯?” -- 第39页 赵光水听到了女人嗓音中忍俊不禁的笑意,察觉到谭明梨并不是真的在生气,一下子放下心来,觉得安心了很多,羞窘的心情这才漫上来,磕磕巴巴地说:“因为……” “很美……” 女孩很不好意思,真诚地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想保存下来。” 又乖乖地靠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仰起脸看她,非常诚恳地说:“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女孩漆黑湿润的眼眸认真诚恳地望着她,谭明梨微微一怔,感觉好像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自己心头划过,转瞬即逝。 柔软的,羽毛一般的情绪轻轻拂过,像和软的春风。 “没关系。”谭明梨柔声说,“你可以留下来的,小水。我没有生气。” “我知道,”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不过我觉得不经过姐姐同意就拍照片,还是不太好……” 谭明梨温柔又无奈地轻轻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低柔地讲: “那我现在同意了。” 赵光水的头发乌黑柔软,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捧着一团柔软的云。谭明梨听过一个说法,说是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她禁不住笑了笑,心想,小水的确是软乎乎的,很乖,很听话。 “你可以拍了。” 她温声说。 呜。 好苏。 赵光水呆了呆,心怦怦跳起来。 “我……”她不知所措地望着谭明梨,耳朵通红地小声说,“现在拍吗?” 谭明梨被她这幅懵懵的样子逗笑了,捏了捏她耳垂,含笑低声问:“你想现在拍?” 女人的语气宠溺而又促狭,微微扬起的尾音格外好听,听得赵光水脸颊一烫,明白自己又被梨姐姐调侃了。她摇摇头小声地说:“不、不是。” “我给你画幅素描,好吗?” 她乖乖地询问。 她好久之前就想给梨姐姐画幅像了。 “嗯?”谭明梨有点意外地眨眨眼,“你会画画吗?” 小水好像还没有跟自己讲过。 刚问完又想起来小水学的是建筑,会画画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她一时半会忘记了。 “会一点点。” 跟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孩子不同,赵光水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并不会得意骄傲,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讲出口:“小时候学过,一直比较喜欢。嗯,现在学的专业也用的地方蛮多。” 谭明梨看出她的羞窘,隐约明白一点小水所受的教育并不允许她太神采飞扬,只是温柔一笑,说:“让我看看,可以吗?” 又有些感叹地温声道:“我手很笨,总是画不好,只喜欢看别人的画,一直也想现场看一次怎么画画。” 这话半真半假,讲起来反而听着很可信。谭明梨的确从小手工就不太好,她爸爸曾经教她写毛笔字,她学了好久也仍然不是很熟。 赵光水赶紧点点头:“好呀!”她很开心能帮到梨姐姐的忙。 她跑到自己房间取来了纸笔,这下反而轮到谭明梨不好意思了。 谭明梨当然从来没有给别人当过模特,总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给小水当模特,就觉得更放不开了。被年轻女孩过于清澈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她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微妙的不自在。 也不是讨厌这种感觉,就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应该化个妆什么的?或者涂个口红?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头发有点乱,气色看着怎么样。 应该提前收拾一下的,谭明梨心中有点懊恼,轻轻地抿了抿唇,让唇色稍深一些,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她唇色偏浅淡,素颜时整个人像枝清瘦纤美的白梅,素雅又温淡,微微一笑都像是枝头梅心落雪微颤,风姿动人。 谭明梨压下心里蔓延开的羞,有点僵硬地坐好,抬手将长发勾到耳后,不太确定地轻声询问:“是这样吗?这样坐着,还是要换个姿势?” 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腰背挺直,感觉自己很像是什么拍证件照的小学生。 赵光水也有点呆。 ——梨姐姐好像有点紧张?她坐得有点过于正式了,看起来更像是……呃……在拍全家福? 赵光水委婉地说:“不用啦,这样就很好。姐姐,你可以放松一点的。嗯,就是,别太紧张嘛。” “嗯……好的。” 谭明梨听了赵光水的话,就明白自己问题出在哪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紧张,又调整了一下坐姿,舒展了一下神情,问:“现在呢?这样可以吗?” 赵光水竖起笔比了一下,又放下笔,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你刚刚三秒钟眨了五次眼噢。” “我脸上是有什么妖魔鬼怪吗,你怎么都不敢看我呀?” 赵光水干脆放下画夹板,不画了,凑过来坐到谭明梨身边,笑着去握她的手。 女孩的声音清甜,一带上语气词就有点撒娇的意味,弯着眼睛温和地柔柔地调侃。谭明梨有些吃不消她这样,抬手蹭了蹭脸,耳廓上晕开一点淡淡的粉,不自然地别开眼,轻声道:“不是……我就是有点……” “放不开。”她小声地说。 赵光水呆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清澈明亮地笑起来。 什么呀,梨姐姐也太甜太可爱了吧!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她好想把这样的梨姐姐珍藏起来。 -- 第40页 见她忍不住地笑,谭明梨越不好意思了,柔柔地讲:“你别笑我呀,我这也不是没经验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笑。”赵光水收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觉得,梨姐姐好可爱噢!” 谭明梨也笑了,只当她在开玩笑,捏了捏赵光水耳垂,笑着摇摇头:“我都快三十了,小水,哪里跟可爱沾得上边呀。” 谭明梨长这么大听过的夸赞很多,倒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可爱。她早慧,长成之后的风度固然出众,但跟寻常意义上的可爱并没有关系,她自己也从来都觉得自己跟可爱沾不上边的。 真要论起来,她觉得还是小水更可爱一点。谭明梨心中柔软地想。 “真的呀。” 赵光水有点认真了,诚恳地说:“我真的觉得姐姐很可爱。” 第23章 不再孤单 女孩的眼睛清极了,望着人时有一种特别的坦诚认真,如山间清涧,几乎能映照出眼前人的面容。 谭明梨怔了怔,温声说:“好。谢谢小水。” 想了想又问:“嗯……还要画吗?” “我再试一次说不定可以……”谭明梨不放弃地说,想再努力一次。 “不用啦,”赵光水弯起眼睛,笑盈盈地摇摇头,“我这样就可以画。” “嗯?”谭明梨有点懵懵然,“不用照着画吗?” 赵光水很少见谭明梨茫然疑惑的样子。大多数时候梨姐姐总是温柔而又从容的,好像对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游刃有余,并且因为这游刃有余而有一种掩饰得极好的淡淡的倦和不在意。从容不迫地引导开解她的梨姐姐,她固然也很喜欢仰慕;但眼前人少见地困惑犹疑,她反而觉得好像跟梨姐姐更接近了一些。 就是觉得,这样的梨姐姐,好像更加鲜活生动了。 赵光水忍不住心中柔软,有点甜蜜地轻声讲:“我画个速写就可以啦。” 其实速写本来也要照着人画的,不过赵光水对谭明梨很熟悉,把她平时的神态动作都不知不觉地记下来了,因此下笔几乎没有犹豫停顿,几笔就已经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人形。 谭明梨也好奇地靠在赵光水肩上看,说实话,她也蛮好奇期待自己在小水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赵光水的笔触很干净,也很流畅。谭明梨虽然自己不会画画,但却很懂画,能看出小水的素描功底应该相当好。小骗子,她在心中想,眼中不自觉含了一些缱绻的笑意——刚刚是谁跟她讲的“只会一点点”? 赵光水较谭明梨矮一些,她靠在小水肩上倒是刚刚好。女孩的肩纤细单薄,谭明梨目光扫过小水雪白的耳朵脖颈,下意识轻轻地捏了捏她肩头的骨头,感到小水还是有些太瘦。 “梨姐姐……” 赵光水浑身一颤,软软地叫了她一声。 谭明梨这才反应过来,小水在画画,她忽然捏一下她肩膀是怎么回事,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赵光水咬了咬嘴唇,轻声说:“还好。” 其实刚刚被捏的那一下她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了,心脏更是怦怦直跳,差点画出一道斜线。 她很少跟人身体接触,身体很敏感,尤其是摸她的人是梨姐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反应总是很大。 可能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赵光水想不清。 她勉强静下心神,重新投入到画画里。 梨姐姐……谭明梨,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下笔,好像也是在勾勒梨姐姐在自己心中的印象和图景。 她总是温柔妥帖的,是美丽端庄的女人,也是才智出众的优秀女性,看似循规蹈矩,从不出错,但其实心中最不重规矩,洒脱到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叛逆。 独处时却会露出那样静而淡的神情。 梨姐姐,好像很孤独。她默默地想。 她画出一轮明月,又勾出一枝瘦骨疏斜的梅花,作最后的补充设景。 明月和瘦梅,她觉得是最合乎梨姐姐身上的风韵气质的。霁月朗照,风骨天成。赵光水将画板递给谭明梨。 谭明梨笑着接过画来,细细端详。 画中的女人看不清面容神情,倚在一株腊梅旁遥遥望月,指尖轻抚着一瓣梅花,另一只手随意地捏着一盏酒杯。 冷清淡泊的意境,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情思。 谭明梨微微一怔。 小水很敏感,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小水看人的眼光也这样精准,直指她深藏于心、从不示人的本性。连她也没想到小水会画得这样合乎她的心境。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华姐会不愿见小水了。 “好像画得不是速写了,像是……” 赵光水凑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捏着笔打量着画面,“嗯,国画的感觉?” 女孩沉吟了一下,觉得画面有点空荡,在画上的女人身边添了几笔,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卡通狐狸,卧在女人腿边,笑着看向谭明梨,示意道:“姐姐你看,这是我。” “有我在这里,好像就显得不那么孤单了。”赵光水望着那只狐狸,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 谭明梨静静地凝神看了一会画,轻声应道:“的确是这样。” 自从有小水来到她身边,她就不再感到孤单了。 寒露一过,秋意渐浓。江城下了几场秋雨,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炎热了。 -- 第41页 这月底,眼看着梨姐姐就要过生日了,可是还没想好到底要送什么。赵光水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 一拖两拖,没想到从九月拖到了十月,再不想好就没时间准备了呀。 杜婧容见她这么苦恼,建议道:“额,你送只口红?或者送个包?” 这个不好,赵光水摇摇头。送口红和包,固然不出错,不过总显得有些流于俗套。 而且感觉梨姐姐也不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哎,这可有点难搞了,杜婧容挠挠头。 “要不,你回去问问你梨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悄悄地问,拐弯抹角地试探一下,别让她察觉。” 杜婧容用手指比了个小人走路的姿势,又哎了一声转过去,“其实小水,你梨姐那么喜欢你,我感觉你随便送个东西她都会开心的啦……” 什么话呀,赵光水挺无奈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轻声说:“不一样的。” 用心和不用心不一样,认真和不认真也不一样,这个道理,赵光水从很久之前就明白。虽然她知道大多数人并不会察觉或者在意,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不愿意骗自己,也不愿意敷衍梨姐姐。 “诶对了,下周迎新晚会,你给梨姐说了吗?”杜婧容忽然想起大事,赶忙问她,“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 迎新晚会鼓励新生参与,给加学分。杜婧容刚开学就加了学校的舞社,在晚会上有节目表演,这几天一直在练习。她活泼开朗爱热闹,自然也想拉着好朋友一起参加,一来多个人就多个伴,二来也是怕小水一个人太寂寞。 小水性子太安静,还有点小社恐,不怎么喜欢跟生人打交道,从高中起一直朋友就蛮少,何况在江城理工大学初来乍到,除了她之外可能也没熟人了。 而且小水这大学生活真的也太四平八稳波澜不惊了吧!整天就是学习看书,最多课下在校园里散散步,课上完后准点回家绝不逗留,什么交谊啊活动啊一律谢绝,活活把大学上成了走读制高中。 她看赵光水根本就是美少女的脸蛋老干部的心。啊不,活佛心——断绝七情六欲唯有青灯古佛相伴一生的那种。很浪费那张漂亮脸蛋就是嘛! 哦,也不是完全断情绝欲,至少小水天天都在挂念着她美丽端庄温柔体贴世上第一好的梨姐姐呢。 基于种种理由,总之杜婧容是努力地说动了赵光水也参加迎新晚会表演节目。 至于最后是怎么动员成功的,杜婧容表示很无语。她当时软硬兼施说得口干舌燥,赵光水就是温温和和地不答应,直到她灵机一动想起谭明梨,说“你想你可以请你梨姐过来看晚会呀,这样她就能看到你表演节目了”,赵光水这才意动,思索了片刻答应参加。 重色轻友啊混蛋小水!要不是梨姐真的很漂亮她杜婧容今天就要跟赵光水狠狠掰扯一番! “还没说呢。”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我今晚回去就说。” 咦惹,杜婧容真的受不了她一提到谭明梨就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了,非常无语地捂住眼睛:“救命啊,你还是快回家找你梨姐吧,闪死我也。” 赵光水很抱歉地朝好朋友点了点头,背上书包站起身:“那我就先走啦?你好好休息噢,最近练舞辛苦啦。” 不是吧,这就走啦?真的走啦?我靠。 杜婧容目瞪口呆。 很好,赵光水你很好,都不来看看我排练就闪人,重色轻友第一名! “明梨,天气预报说近期或有台风,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好相关准备。天气冷了,你多穿一点衣服,不要感冒。青洲。” 又是沈青洲的短信。 ……他到底买了多少手机号?谭明梨删掉信息拉黑号码,疲倦地按了按了眉心。 可能真的要换个号码了,谭明梨想。 至于台风,并不劳沈青洲提醒,她家里各种东西向来都备得很全。江城虽然沿海,不过受台风影响倒并不大,只是会下暴雨,再加上容易停电而已。 谭明梨静坐了一会,这才起身。 小水的画被她特意装裱了一下,配了一个小画框摆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她每每看到画上的小狐狸总会感到心中涌上一股柔软的温情。 赵光水见她这么正式认真还很不好意思,说那只是一个线稿,画得也很粗糙,想请她不要装裱,如果她想要自己再为她另画一幅。谭明梨少见地在这种小事上态度很坚决,温柔地拒绝了小水,表示她就喜欢这一幅,不必再另画。 谭明梨拿起画仔细看了一会,平静了很多,含着笑点了点画上的尾巴蓬松的小狐狸。 真可爱。 说起来,小水好像很喜欢这只小狐狸,连头像也是这个卡通形象。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第24章 大雨将至 正想着,窗外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最近雨水好多,天气似乎也比往年凉得早。 谭明梨关上窗子,看了看时间,小水应该快回来了。锅里正熬着红豆粥,她掐着时间煮的,小水到家应该晾得温度刚刚好。 天空乌云密布,楼下的树木摇来晃去,风拍着窗子,可以听到呜呜嘶鸣的风声。 看样子要下大雨了。 怎么忽然雨势来得这样急?谭明梨微微皱了眉,心中腾上一点担忧,开始后悔自己今天没有开车去接小水回家了。 -- 第42页 她遥遥望着小区门口,给小水打电话。 “喂?”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谭明梨看了一眼窗外被风卷至高空飞舞的纸张,尽量按下心焦,询问道:“小水,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外面,”小水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谭明梨凝神细听,“姐姐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谭明梨去盛了粥晾好,检查了一下电源和窗户,又在客厅里走了几圈,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过去。 “梨姐姐。” 赵光水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淋得几乎浑身都湿透了,只有眼睛还是清亮的,朝她有点心虚地笑了笑。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怎么搞成这样……明明带着伞的呀。 谭明梨愣住了,骤然涌上一股没来由的心疼。她压下情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替女孩将碎发抚平,抚了抚女孩的肩轻声说:“快去洗个澡吧。” 赵光水也呆了一下,没想到梨姐姐都不问她为什么淋成这样。 梨姐姐是生气了吗? 她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谭明梨的神色,看不出来深浅。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还是乖乖地应道:“好。” 匆匆洗了洗吹干头发,赵光水就换好睡衣出来。谭明梨正在把重新热好的粥端到餐桌上,刚刚一耽搁,粥有点凉了。 赵光水想上去帮忙,又有些踌躇——她拿不定梨姐姐现在是不是在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在原地,等谭明梨的吩咐。 谭明梨当然看见了少女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眸漆黑,湿漉漉的,小心不安地悄悄看她的神色,拿不准是该上前还是该留在原地,犹豫地思虑着。 又像她初见小水的时候那只怯生生的小猫了。 她心底轻轻叹息,示意道:“快来吃饭吧。” “粥都要凉了。” 她温声说。 见她终于开口说话,赵光水一下子放心了很多,知道梨姐姐没有生气。她赶紧应了一声,替谭明梨拉开椅子,自己坐到对面,乖乖地喝粥。 今天的晚饭是红豆粥。 软糯香甜,被煮得极烂,圆圆的红豆稍一用力就会在舌尖化成豆沙。碗边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温度入口刚刚好,暖胃又安心。 这样温度合适的粥,应该是从她回家之前就开始熬的。刚刚她去洗澡,又热了一次,但入口依旧是刚刚好。这简简单单的一碗粥上面,花了多少细致入微的心思? 就像梨姐姐这个人一样。赵光水这样想。 谭明梨生就一颗玲珑心窍,明明知道怎样才能使人心怀感激,却从来不会算计着施恩。她的心,往往用在细微处,并不让人知道。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露声色地待人处处好,如果迟钝一些,甚至都察觉不了她的温柔和妥帖。 梨姐姐。 赵光水悄悄地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美丽女人,心中柔软又温暖。梨姐姐待她的好,她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一点也没有忘。 她踌躇了片刻,轻声说: “姐姐,我今天淋雨是因为……路上发现了一窝被风吹下来的小鸟。我帮忙的时候有点急,这才淋湿的。”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也是因为这个。” 女孩乖乖地说,神色很愧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帮忙来着。” “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真的。” 她认真地保证道,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誓。 小水……赤忱得几乎有些傻气了。 谭明梨轻轻叹息。但她为什么刚好就这样喜欢这种真诚的傻气? 她放下筷子,神色柔软得像月光下的湖水漾波,温声道: “没关系,不要在意这个,小水。我没有生气。” 是因为这个人是小水吗? “我只是担心你。” 美丽温婉的女人轻声讲出真心话。 赵光水咬咬嘴唇,更加愧疚了:“对不起,姐姐,我让你担心了……我……” “但是我现在有点生气,”谭明梨温柔地打断女孩的道歉与自责,目光清柔婉转,“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赵光水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有些迷惑地抬起脸。 “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谭明梨顿了顿,眼中含了一点温柔调侃的笑意,“而且还想瞒着我,是不是?” “啊……我……” 赵光水说不出话来了。她确实很怕梨姐姐因为觉得她为一窝小鸟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值当而生气,本来都没打算说的。 “对、对不起。” 她羞愧难当地道歉,“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什么都不会瞒姐姐的。” 谭明梨笑着摇了摇头,温柔地讲:“不,小水,我并不是让你不瞒我,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 “只是我希望,你下次帮助小动物或者其他人的时候,能够再更注意一些自己。” 她诚恳又认真地温声说。 “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任何事,也不想你生病。” 谭明梨轻声说,目光温柔又坦诚,“今天的雨,真的很大,而且最近还有台风。” “……” 她这样温柔。 “我会注意的。” 赵光水认真答应。 -- 第43页 谭明梨眉目柔软地笑了笑,柔柔地低声讲:“好乖。” 她嗓音好听,发音也标准,讲起话来温柔又清楚,稍稍压低一些就有一种缱绻的亲昵。样貌又那样美,在灯下整个人愈发显得像白玉似净瓷,发丝柔软,目光款款深柔。 赵光水屏住呼吸,心一下一下地跳。 ……梨姐姐好漂亮。 她悄悄地捏住衣角。 雨越下越大了。 谭明梨有点忧心地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是台风来了吗?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停电。 她回身想叮嘱小水,就看到女孩正捧着碗犯难。 赵光水身体有些弱,谭明梨怕她今天淋雨感冒,所以给她额外煮了碗姜汤。 赵光水抿着唇,犹豫地凑到碗边闻了闻。 她其实很好说话,并不讲究吃穿用度,也很少挑食,但有些东西就是吃不下,比方说葱姜蒜,总是觉得有气味。不过好在谭明梨并不会做正宗的中国菜式,基本不会用到葱姜蒜来去腥提味,她也一直都表现得很好,直到今天谭明梨给她煮了姜汤,这才开始犯难。 “怎么了,小水,不爱喝吗?” 谭明梨观察了一下她,走过去温声询问。 “嗯……” 赵光水觉得很羞愧,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淋的雨,梨姐姐给自己特意煮了姜汤,但她还这么娇气,“我有点不习惯姜的气味。” “没关系,”谭明梨并不介意,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女孩的发顶,“不喜欢我们就不喝了,嗯?” 又柔声问:“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呀?” 小水刚来时,她就问过小水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怕你觉得我麻烦,怕你厌烦我,所以就没有讲。赵光水垂下眼。 当初其实并没有想到会在梨姐姐家留这么久,只想着,一个月的话,如果遇到不爱吃的东西,勉强一下,也能吃下去,她相信不会让谭明梨看出来。 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梨姐姐会这样好,好到让她忘形。赵光水太习惯于压抑自己的心情,但跟谭明梨相处太过使人放松,她一时半会没装住,端着碗有些发愁,一转身就被发现了。 要是在家里,她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会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的。 梨姐姐让我变得任性了。她心想。 “我忘记啦。” 她乖乖地讲。 谭明梨含笑,靠在玄关上,偏过一点头看着她:“没关系,那我现在记住了。” 她笑着点点自己的头:“在这里,我给你置顶备忘录,好吗?” 女人的姿态慵懒而又随意,但神情却又温柔,含着笑时眼波流转,多情又生动,天生地叫人动心。 呜,什么置顶啊……梨姐姐她难道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吗? 赵光水给她撩得心怦怦跳,缓了一下才找回心神,点头应好。 “但是,”女孩端起碗来,软软地朝女人笑了笑,“我把这碗喝完,可以吗?” “嗯?” 不是说不喜欢吗,怎么还……?谭明梨愣了愣,有点懵地眨了眨眼。 “因为是梨姐姐煮的嘛,”赵光水耳朵通红地轻声说,“我……我不想浪费。” 努力镇定地说完她已经害羞到脸快烧着了,不敢再看谭明梨什么反应,赶紧低头小口小口地喝汤,一口气喝完。 “喝完了。” 她仰起脸,眼睛水润地望谭明梨,脸颊红扑扑的,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小声说:“现在感觉,好像姜汤也不是很难喝了。” 女孩讲话很轻,有一种特别的认真和坦诚,这话一般人讲容易显得轻浮,由她讲出来却天生自带一份郑重的深情。 谭明梨心跳漏了一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小水的眼睛好清。 第25章 雷鸣 雨势更大了。 窗外风声不断,间或雷鸣轰隆,闪电一瞬间照亮整片天空。 谭明梨睡下有一会了,静默一阵又起身,拉上窗帘后才重新回床坐下。 她睡眠不太好,睡得很浅,习惯睡前稍微喝一点点酒助眠,前一段时间刚离婚的时候甚至需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 梦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巨大的虚无。但她却莫名地感到恐惧。 像是她近三十年人生的写照。 赵之华曾经笑她,说看似最温柔的人其实最无情,什么人也不爱——甚至也不爱她自己。 沈青洲离婚时也曾问她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我爱过他吗?谭明梨午夜梦回扪心自问,竟一时不能肯定地给出答案。 是喜欢过的,但谈及爱……似乎就有些过了。 那种燃烧灵魂般热烈的爱意,她还从来没有感受过。 她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支着头沉思。目光触及床头上放的小水的画,伸手取过来,静静地凝视半晌。 小水。 纷繁的心绪在思及那个清澈纯粹的孩子时就变得沉静了许多,小水不知在什么时候,似乎已经成了她定神的良药。 如果我去问小水这个问题,她会怎样回答? ——你觉得我…… 算了。 谭明梨失笑,抵着额微微摇头。 她当然能看出来小水很喜欢她,一片纯粹热忱地觉得她什么都好,哪里都没有错处。年少的女孩并不懂得她内心最深处的迷惘和犹疑,不论她去问什么,恐怕小水只会认真地反驳的。 -- 第44页 她仔细地放好画框。 又打开手机,存了一个备忘录。小水下周参加学校的迎新晚会,今晚睡前特地告诉她,眼睛亮晶晶地期待她来。 谭明梨弯起眼睛,神色温存地笑了笑。她当然是会去的。少女期待又紧张地请求的样子很可爱,她也很期待小水的表演。 小水会表演什么呢? 她问了小水,不过小水抿着唇只是笑,讲现在还不能说,想给她一个惊喜,推着她的肩催她快点睡觉。 家里有个孩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总是贴心,偶尔调皮,平静无波的生活好似也随着她一笑就泛起生机,活泼生动了起来。谭明梨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柔软。她重新躺下,闭上眼酝酿睡意。 嗯……今天小水淋了雨,虽然喝了姜汤,但她身体弱,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她脑海中回忆起女孩浑身湿透站在门口的样子。 忽然就有些脸烫。 小水今天穿了件有点JK样式的衬衫裙子,入秋的衬衫并不薄,淋了雨也不很透,只是紧紧地贴在了女孩子身上,显出一点少女美好的身段和曲线。 头发也湿漉漉,漆黑地滴着水,仰起的脸粉白,眸如清水,只有嘴唇还是润红的。 人都说美人出浴好看,其实或许美人淋雨也一样好看——甚至还要因为这狼狈和弱势更动人几分。 当时谭明梨只是扫了一眼,就被涌上的心疼攫住了心神,但那一幕却无意识地久久停留在了她的心间,直到现在夜深人静一切安定,才如海水推贝上岸一般重新浮现在了她的心田。 小水……平时穿得乖看不大出来,但其实…… 身材还不错。 虽然尚显青涩,但已经有了一些姣好的雏形。 谭明梨闭了闭眼,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发烫。 她深呼吸了几次,静下心来。 睡觉吧。 窗外响起一声雷鸣。 不知道小水怕不怕打雷? 赵光水缩在被窝,抱着玩偶睡不着。 好开心呀!梨姐姐答应来看她表演了。 她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甜甜地笑,又很害羞,心跳得厉害,傻乎乎地一直乐。 小时候她上台表演节目,一直很希望爷爷来看。不过爷爷那时候还没有退休,工作总是很忙,望着她期待的模样只能抱歉地摸摸她的头,温声讲他恐怕来不了。她是懂事的孩子,从小就是,问了两三次之后也就知道结果,不再去问了。 后来妈妈回来了,但她比爷爷还要忙,一年只回来两次——过年一次,中秋一次。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甚至从不在祖宅过夜。除过例行公事般地问一问她的学业和近况,妈妈想一句问一句地问,她谨慎又如坐针毡地答,此外母女俩也没有别的话可讲。 其实赵光水谈不上多喜欢在舞台上表演,只是好希望自己重视喜欢的亲人能在台下看看她,夸夸她,温柔地讲她做得很棒,让她撒撒娇,之后再两个人一起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散着步回家。 梨姐姐并不是她的亲人,可她觉得谭明梨比自己的母亲更使人亲近。她从心底里喜欢、依赖梨姐姐。 她幻想了一下谭明梨在台下温温柔柔含笑看着她的样子,脸红心跳地呜了一声,拿被子盖住了脸,只露出眼睛亮晶晶地在黑夜里眨巴。 哎呀,也不知道梨姐姐到时候会不会喜欢…… 梨姐姐会怎么样呢?不论她表演得怎么样,她都一定会特别温柔地夸夸自己吧。 说不定还会摸摸自己的头。 一想到那个场景赵光水就忍不住笑了。她脸颊发烫地蹭了蹭被子,心想,梨姐姐真好。 她真的好喜欢梨姐姐,也好喜欢跟梨姐姐亲近。 正心跳着,手机忽然亮了。赵光水以为是谭明梨,连忙翻身点开。微信的置顶安安静静,不是梨姐姐给她发消息。 她没来由地失落了一下,轻轻地摩挲着手机侧。又想,也是,梨姐姐就在她隔壁,要是有事,直接就过来敲门跟她说了,干嘛还要发微信呢? 赵光水微信人加得不多,还有点强迫症,除了把梨姐姐和爷爷的聊天框置顶之外,微信页面很干净。爷爷更习惯打电话,所以她平时除了跟梨姐姐和杜婧容聊天之外,其实也不怎么跟人用微信发消息。 嗯……赵光水有些低落地咬了咬嘴唇,下巴抵在枕头上,心想,要是微信也跟Q.Q一样,有个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就好了。她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不是梨姐姐给她发消息了。 是新加的人发来的消息。 赵光水还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加谁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今晚下雨的时候帮助她一起救雏鸟的女孩。下着大雨没看清脸,只记得蛮高,声音也很好听。 “你好,我是今天晚上跟你一起救小鸟的那个人。你到家了吗?淋了雨记得喝点姜汤祛寒,免得感冒。” 对方应该比她年龄大一点?赵光水看着屏幕上那句体贴的嘱咐,心里有些温暖,思忖着回道: “已经到家好一会啦!谢谢您关心。姐姐也记得洗个热水澡噢,最近天气凉,不要感冒。” 又简单聊了几句两人就互道了晚安,赵光水扣下手机重新躺下。 感觉是个温柔的好人呢!赵光水很开心认识新朋友,觉得今天虽然淋了雨,但是遇到的事都很好,很值得纪念。 -- 第45页 躺在床上精神得睡不着,赵光水干脆先不睡了,开了床头灯坐起来写日记。 “2020年10月16日,星期五,大雨。” “今天放学路上救了一窝小鸟,淋了雨,梨姐姐为我煮了姜汤。”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好像姜汤也不是很难喝。” 可能有些时候遇见有些人,总是会有例外,甚至叫你自己都感到惊讶。 “梨姐姐答应下周来迎新晚会看我表演节目!我好开心,也很期待她能来。” 写到这里赵光水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脸:“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来专门看过我呢。梨姐姐能来,我真开心。” 是不是太提前欣喜了?这还早呀,在下一周呢,可是她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提前幻想,并为幻想中的温情脉脉而心动了。 梨姐姐要是知道,一定得笑话我傻了。赵光水又有点羞了,低下眼睫甜甜地笑。 啊,对,还有梨姐姐的生日礼物,这也得写上。赵光水有点发愁,到底送什么呢?她直到现在还没想好。她在日记本上一样一样地列出来,再一样一样地划掉。 梨姐姐到底喜欢什么东西呢?赵光水十分苦恼,对着面前本子上的一堆叉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亲近梨姐姐了,有时候却又觉得,她好像离真正的梨姐姐还差得很远。若即若离,朦朦胧胧,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她好像还完全不了解梨姐姐这个人。 真像是月亮一样的人啊…… 明明这样温柔,这样真诚,这样坦荡,慷慨地赠予人温情,让人觉得好像有接近的机会,却又可望不可即,美好得像一个幻象。赵光水莫名地低落下来。 要是世上真有什么读心术,就好了。 她一定第一个给梨姐姐使,赵光水抱着被子漫无边际地想。 窗外响起一声雷鸣。 梨姐姐现在在想什么呢? 第26章 口红 第二天早上,谭明梨是被饭香气引起来的。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清透,晴空万里,一片乌云也没有,半点也看不出来昨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暴雨。谭明梨打开窗子,叫雨后早晨湿润的空气透进来。 回到床边,谭明梨看了一眼手机,轻轻地呀了一声:已经八点了。 怎么回事,她从来都不会起这么晚的……她作息很规律,生物钟也清楚,不用闹钟叫,每天六点半自己就会醒,数年来一直如此,今天却一觉睡到了八点。 是昨晚…… 谭明梨忽然想到了什么,热度就有点上脸。 昨晚想起小水湿漉漉的站在门口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乱,她好长时间都没睡着,最后没办法起来吃了片安定才又重新躺下,这下沉沉睡去再无杂念,一觉睡到现在这个点才醒。 唉。 安眠药以后还是要少吃。 谭明梨心中微微叹气,撑着眉心将药盒搁到柜子里,决定以后一段时间暂时不再靠药物入眠,一时之间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真是误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 小水呢?她醒来没有?这个点平时她们都吃完早饭了,小水一定已经在等着她吧?是不是已经饿坏了?她得赶紧洗漱,然后做饭…… 谭明梨匆匆忙忙披衣出房,客厅空荡荡的,没有小水。她唤了一声“小水”,却没有人应。 小水呢? 出去玩了吗?怎么都不打声招呼呀? 没有预想中见到女孩乖乖甜甜地在外面等她的身影,谭明梨心中有点莫名的失落,像是预期被打破般地不适应。她已经习惯每天早上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小水了。 她压下心头那点奇怪的不安,又敲了敲隔壁小水的房门,发现房门虚掩着,踌躇了一下推门进去,看到床铺整整齐齐的,只是没有小水的人在。 房间空落落的,像她此刻的心一样。 她合了门出来,又循着饭香去看,厨房好端端地煨着南瓜粥,金黄软糯,香气四溢。是电饭煲提前定好的时间,现在已经熟了,正在保温。 客厅里花也浇过了,正精精神神地举着饱满的花柄向着窗外的阳光开放,粉白的花瓣上还缀着几滴水珠。 什么都被安排好了。 满室甜丝丝的粥香,并着一点微而淡的花香和浓郁温馨的家庭气息。谭明梨站在客厅,有些怔神。 赵光水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一进来就望见谭明梨在客厅,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就已经露出一点甜甜的笑:“姐姐,你起来啦?”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她把钥匙放在玄关,转身把买来的菜和生煎包在餐桌上放好,讲话软软的,弯下腰一边换拖鞋一边抬起眼来笑,“今天是周末,再睡会也没关系的噢。” “……” 谭明梨默了默,看着女孩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一系列举动,感到胸腔胀满了一种奇异的温情。 她仔细着分辨着这种令人窝心的情绪,吸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深深柔柔地望着女孩,轻声说:“那你也没有睡呀,是不是?” 赵光水蹲下来把换的鞋在鞋柜里放好,闻言笑着仰脸望她,有点不好意思:“到了点我就睡不着啦……” 她这一点常常被杜婧容翻来覆去地笑话,说她早睡早起的程度像个老年人。 -- 第46页 赵光水换好鞋站起来,脚上穿着谭明梨给她买的小羊肖恩拖鞋,一手将掉下来的头发勾到耳后,弯着腰又整了整裙子,显出女孩流畅的腰身。 像花枝,柔韧纤细,盈盈一握。 谭明梨不自然地转开了眼,掩饰般地蹭了蹭脸,轻轻地吞咽了一下,转身想接点水喝。她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喝一口水润润喉。 杯子里已经晾好了水,还是热的。 她愣了愣,看了一眼小水,心头漫起细细密密的温暖来,低下颈抿了一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习惯也被小水注意到了。 “梨姐姐,我刚刚买了生煎包,还买了一点菜。”赵光水洗了手出来,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我们趁热吃吧?” 她出来的时候还小小地蹦蹦跳跳了几下,哼了几句歌,可爱得不行。 谭明梨感受到了女孩的好心情,被带得也忍不住一笑,眸光温柔似水地回望她:“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口水,她好像心也连着胃踏实了不少,恢复了一些平时的镇定自如。谭明梨一本正经地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啊?”赵光水呆了一下,有点懵,立刻回忆最近有没有什么节日,就看到美丽的女人清浅的眼睛里水波般漾起了愉快的笑意,语气轻柔调侃:“不然我们小水怎么这么开心?” 赵光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谭明梨在调侃她,脸一下子就红了,软软地讲:“姐姐……” 其实也没什么好事,就是…… 今天梨姐姐起得迟一点,她可以给梨姐姐亲手做一顿早饭,能够帮上梨姐姐的忙,觉得很开心,就这样而已。 她心中含着丝丝的不知名的甜蜜,并不打算讲出来——即便是梨姐姐也不行——而是珍而藏之。 “等我先洗漱一下,好吗?”谭明梨抚了抚女孩的肩,显出一点羞窘,轻声说:“我今天起得真的有点晚……抱歉,小水。” 她没有说自己是吃了安定才睡得沉,怕小水担心。 又很自责愧疚——怎么能让小水给她做饭呢?她是长辈,担着小水一声梨姐姐,就应该有个姐姐的样子,应该是她来疼、来照顾小水的。 谭明梨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虽然小水的贴心细致的确让她温暖而又感动。 “没关系的!”赵光水有点急地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梨姐姐,不要在意这些。” “我们住在一起本来就是要相互照顾的呀,我……我也想能……”赵光水心里一着急,说话就容易磕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是大人了呀。 所以你可以依靠我的。 她想这么说。 谭明梨静默了一瞬,旋即微笑着低声应好,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要女孩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进了浴室,她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静静凝视镜中的女人。 ……女孩的眼眸漆黑水润,好像比眼前的镜子更光洁明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凝视她,认真又诚恳。 水珠顺着谭明梨的下颌骨滴下,缓缓落入她脖颈之中。谭明梨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水。 涂好护理之后,谭明梨仔细地望了一会镜中自己的面容,忽然想起前几天小水给自己画像时,她心里觉得自己唇色有些寡淡。犹豫了片刻,最终鬼使神差地化了一点淡妆,薄薄地涂了一层口红。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唇。 忽然低下眼不敢再看,谭明梨抵在洗漱台前,撑着额静了一会,抽出张湿巾轻轻地将口红擦拭干净。 算了。 走出洗手间小水正坐在桌前乖乖地等她,桌上都摆好盘了,谭明梨温柔地朝她笑了一下,两个人一起吃饭。 吃完饭赵光水起身要去洗碗,被谭明梨温温柔柔地拦下:“今天还是我来吧?嗯?” 她语气是柔的,却很肯定,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一边说一边已经挽起了衣袖,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臂来。 赵光水还想争取一下,一看她的样子又知道今天是一定争取不来了,于是也只好答应,帮谭明梨将碗筷收拾好端到厨房去。 梨姐姐是外柔内刚的人,看着温温柔柔的,好像没有脾气一样,其实很有原则,决定了的事别人违背不了。赵光水心中默默地想。 谭明梨将发绳咬在唇边,抬手拢起长发想把头发扎起来,赵光水看见了,很有默契地取来围裙帮她系好。 女孩的气息从后背清新柔软地覆过来,谭明梨僵了僵,垂下眼,拢头发的手腕微微一颤。 围裙系带在腰间绕过来,细细地系好,带来一种细微的禁锢感。 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稍稍离小水远了一点。 谭明梨将碗筷浸在星盆里,低下眼温声问赵光水:“小水,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啊,”赵光水思考了一下,“好像没什么事。——姐姐你呢?” “我也没什么事,”谭明梨侧过一点身子,目光柔柔地看她,“我们今天要不要出去玩一玩,嗯?” “也不用去什么景点,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样?整天待在家里,好像也不是很好。”她补充着说,“今天天气很好。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还有雨,就没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了。” -- 第47页 “好呀!” 只要是谭明梨的话,赵光水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年轻女孩很愉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窗外投进来初秋早晨的阳光,照在赵光水的脸上,越显得她朝气明媚了,甚至可以看到少女脸颊上的小绒毛。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低下头来专心地洗碗,神色柔软得不像话。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梨姐是个很复杂的人物。我刚开始写她的时候心里总有点七上八下,害怕自己笔力不逮,把握不住她的人物形象,使她流于俗套;也害怕自己未经世事过于年轻,写不出年上姐姐心中的千千结和重重感慨思虑。相比较小水的一派赤忱,心动就是心动,喜欢就是喜欢,想对人好就几乎把心捧出来,谭明梨的情绪和思虑都是内敛的,不会明着摆出来;她的感情也是落在细微的暗处的,草灰蛇线,隐而不发,润物无声,细入无间。 如果单纯想写很撩很苏的年上攻,当然会容易很多,但是我希望梨姐不仅仅给人的印象是苏和撩,也能表现出她身为年长女性的犹豫和徘徊,她的落寞和孤独,她的反复和迂回。她涂上口红又卸去口红,对着镜子时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只有梨姐自己知道吧。好像大多数文都是以年下的爱慕的眼光去看年上的,我希望在这篇小说里能稍稍补充一下年上的视角,差不多对半开这样子。 (我考试回来啦! ((好想跟微积分同归于尽啊!!! 第27章 植物园 “想去哪里玩呀,嗯?” 开车驶过一个拐弯,谭明梨嗓音柔柔的,抬手打方向盘,含着笑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女孩,“植物园,博物馆,还是游乐园?” 又思索了一下,问:“迪士尼呢,你想去吗?我听说很多孩子都特别喜欢去那里玩。”她跟家里的小辈们向来亲熟,知道一点他们的爱好,女孩子们好像都格外喜欢迪士尼。 “我就不啦,姐姐。”赵光水侧过身,很乖地笑了笑,“迪士尼人好多呢。” 谭明梨偏过头看了看她,也不强求,只是点点头,目视前方继续开车,温柔地应道:“嗯……怕人吗?那就不去了,那里确实人总是很多。那我们换个地方。” 最后两人敲定去植物园。 时值初秋,菊花尤盛,她们俩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正碰上植物园在办花展,主展菊花,游客比预想得多很多,大多是周末出来游玩散心的一家人,小孩子们嬉笑着在路上奔跑,还有一些亲密地低声谈笑的年轻情侣。 谭明梨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正要征询小水的意见问她还要不要进去玩,就看见身侧的年轻男孩低头快速地亲了亲自己的女朋友,女孩子随即笑着闹开,娇嗔着捶了一把恋人,两人贴得紧紧地走过去,在前面的一片树荫下又吻起来。 赵光水正在专心地看展览简介,似有所觉地抬起脸,下意识地就要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谭明梨心中一跳,动作比脑子更快,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伸手轻轻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女人的手掌纤细又柔软,虚虚地拢在眼前,伴着一片黑暗压下来,赵光水小小地啊了一声,没想到似的稍稍后退了一步,就感到自己的后腰被谭明梨稳稳地扶住了。 她腰部很敏感,浑身都僵了僵,本能地倒吸了一口气。 腰身被女人握在手里,心脏也好像被捏住了,屏着呼吸几乎不敢跳动。 啊。 梨姐姐离得好近…… 视觉一丧失,赵光水其他感觉变得格外敏锐,她感到谭明梨虚虚地将她搂在怀里,呼吸轻柔,甚至可以嗅到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 一时之间,赵光水心如擂鼓。 谭明梨也愣住了。 她刚刚并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地不愿小水看见—— 女孩柔软的睫毛在她掌心扫过,像鸟儿舒展开的羽翼。 她掌心微痒,连带着血管里奔流着的血液好像也泛开了酥酥麻麻的痒。 那对情侣终于走远了。 谭明梨稳住心神,松开手,温声道:“没事了,站稳一点。” 赵光水脸颊粉扑扑的,她心跳还没缓过来,一时半会不敢看身旁的女人,轻轻地“嗯”了一声,抿着唇,不自然地手指一下一下捏自己的裙边。 “刚刚……” 谭明梨轻声开口,在心中默默措辞,她语调镇静安柔,耳廓却已经不自觉地散开一片淡淡的粉,“有对情侣,他们……” ——有点过于亲密。 这话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她很迂腐?谭明梨微微犹豫,改变了说法,委婉地讲:“进行了一些……更适合私下做的活动。” 赵光水一点就通,显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了,立刻收回视线,耳朵上染上一点红。她看着脚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他们这样……是不太好。 接吻这种事,果然还是私下比较好吧? 又转过来望着谭明梨,证明般地轻声说:“梨姐姐,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噢。” 谭明梨眨眨眼,轻轻地笑了笑,低声应:“我知道。我们小水好乖。” 她不动声色地捏住手指,掐了掐掌心,试图安定下那股奇妙的悸动和微痒,跟小水拉开一点距离。 菊花重重叠叠,堆如花海。金黄的花瓣细长,瀑布般垂下丝缕卷翘的细金;玉白色的则净透如荷,花尖微绿,花蕊嫩黄;紫红的簇簇包裹紧密,愈往内颜色愈深沉,浓烈得仿若天公染就。各种新奇珍贵的品种争奇斗艳,异彩纷呈。 -- 第48页 谭明梨父亲是生物学家,对植物学颇有研究,她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在这方面也积累深厚,跟小水一边细细地赏花,一边时不时低声地科普一些有趣的相关知识和典故。 还好最终是来了植物园,谭明梨心中暗自庆幸——要是去了博物馆,她对中国的历史并不熟悉,恐怕只能云里雾里地乱看一通。 也就见不到小水仰起脸来惊奇又崇慕的神情了。 “这株叫白云叠翠,属于双轮菊花。”谭明梨看赵光水望着一株雪白的菊花格外喜欢的样子,侧过身温柔地低声询问,“你喜欢吗?” “好漂亮!”赵光水眼睛亮晶晶的,又看了一眼花,点头应道:“喜欢!” 小水的喜欢总是表达得很直接,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喜爱。 真可爱,谭明梨忍不住带了一点笑,温声说:“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买一盆回家养着。” “可以吗?”赵光水显然很意动,顿了一下,又有点犹豫,“会不会很难养呀?” 是有些麻烦,谭明梨就是因为这些名贵的品种娇贵,才只养些常见的花。 “不会呀。” 谭明梨的神色比这云堆一样的花更柔软,眼波流转之间端庄又矜持,款款温柔: “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出了植物园,时间已近中午。谭明梨将刚刚买的花苗放到车后箱,带赵光水去定好的餐厅吃饭。 这是家很地道的日料店,金枪鱼刺身味道尤其好,环境氛围也安静,谭明梨之前跟朋友来过几次,觉得蛮不错,应该比较合小水口味,一直记挂着要带小水来一次。 服务生笑着端上菜品,变花样似的从身后取出一个小东西:“您好,本店给孩子有准备特别礼物噢!”他笑眯眯地弯腰,将手里的东西送到赵光水面前:“给我们这位漂亮的小女士。” 赵光水有点意外,接过来礼貌地朝他笑了笑:“谢谢。” 等服务生走了,她才仔细地看了看小礼物,有些惊喜地哇了一声,显然很喜欢:“是戴拿诶!” 嗯? 谭明梨茫然地眨眨眼。戴拿?她下意识拼了一下词,Dyna?Diana?是什么很有名的人物吗? 赵光水很开心地伸手递过来给她看:“姐姐你看,是戴拿!一个我很喜欢的奥特曼!” 谭明梨看着女孩掌心正摆出战斗姿势的蓝色小人,这才明白过来,为自己刚刚的联想禁不住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十分落伍,十分不了解现在孩子喜欢的东西。 她伸手点了点赵光水手腕,弯着眼睛笑:“你喜欢奥特曼?” 赵光水啊了一声,乖乖地点点头坐好,很不好意思:“我……是挺喜欢的。” 完蛋了,她刚刚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太激动了?她这个年纪还喜欢奥特曼是不是显得很幼稚? 唉。赵光水悄悄叹气。 本来梨姐姐就总把自己当小孩子,她好想在梨姐姐面前表现得更成熟稳重一点,现在……梨姐姐一定更觉得她孩子气了。 谭明梨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小水可爱,同时心中默默地记下小水喜欢的奥特曼名字,打算回去搜搜看,买一个周边之类的送给小水。菜品还没有上齐,她于是打开手机翻看着附近电影院上映的片子,一边念一边温声问小水: “《夺冠》……巩俐主演的,是讲女排的;嗯……《姜子牙》呢?你想看吗?是部动画片哦,去年《哪吒魔童降世》的公司拍的。”谭明梨一边划屏幕一边接着念,“还有《花木兰》真人版,刘亦菲主演……” “《花木兰》怎么样?”赵光水捧着脸笑,“姐姐想看吗?” “可以呀。” 餐厅气氛很好,灯光温温的,有人在弹琴,轻柔婉转——是德彪西的《月光》。谭明梨忽然想到,如果恋人来这里约会,一定也很好。她笑着抬眼看了看小水,调侃道:“我以为你会选那部动画片呢。” 赵光水不好意思了,小声说:“我更想看《花木兰》。” “嗯?为什么?”谭明梨含着笑问她,“因为喜欢迪士尼公主电影?” “不是噢,”赵光水眨巴眨巴眼睛,很诚恳地说,“——因为我想看刘亦菲。她真的好好看……我很喜欢她。” 这个回答倒是叫谭明梨有些意想不到。她忍不住就想逗逗女孩,偏过一点头,故作恍然大悟,支着下巴含笑道:“喔——原来我们小水更喜欢看漂亮姐姐呀,是不是?” 赵光水脸红了,禁不住她这样逗,小声说:“也没有啦……” 又在女人愉快的笑声中更不好意思,干脆点头承认:“我、我的确是挺喜欢的……” “所以,我也很喜欢你噢。” 赵光水抬起脸,脸颊发烫,眼睛却清澈明亮,努力认真地跟谭明梨对视。她望着对面美丽温婉的女人,嗓音清柔又肯定。 “梨姐姐。” 第28章 谭明卿 关于外貌的夸赞,谭明梨从小到大几乎已经听得厌烦了。真正的美人因为美貌来得过于轻易,反而往往显得云淡风轻。她不甚在意容貌,听到别人赞她美丽时,虽然面上会温柔道谢,但心中向来无波无澜。 可是为什么——谭明梨困惑地想——当她听到小水这样说、这样认真诚恳地凝视她时,她仍会感到心脏微微的悸动? 是咖啡喝多了吗?心脏出了问题? -- 第49页 她心中暗自犹疑,面上却丝毫不显,神色反而越发端方从容,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哪能跟刘亦菲比呀。” 甚至还能反将一军,含着笑微微挑眉:“啊,原来小水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 “不、不是的!” 赵光水怎么能想到她会这样答,有点着急地连忙摇头,“我没有这样——” 谭明梨笑着安抚女孩,正要出声解释,宽慰她让她不要在意,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跟人出去游玩用餐时,为表示礼貌和尊重,谭明梨向来习惯把手机设置成震动,而且尽量不会当着客人的面看手机。 谭明梨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谁现在会给她打电话,朝赵光水抱歉地示意了一下,得到女孩表示不介意的摇头之后这才取来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当即心下微微一沉。 是谭明卿。 她的……堂妹。 她怎么打来了?谭明梨下意识地蹙眉,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头痛了。 不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吗? 还是说,谭家又出了什么事情? 谭明梨看了一眼赵光水,犹豫着要不要避开女孩,最终还是没有,静了一下神,才稳稳地接起来:“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 电话那边的年轻女人毫不客气地抱怨,“你现在在哪?外面?还是你家?地址发我一下,我开车去接你。” “现在?” 谭明梨皱起了眉,又看了一眼对面乖巧的女孩,还是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屏风后的僻静处,压低了一点声音,“改天不可以吗?” “你以为是我想多事?”谭明卿语气不是很好,听起来很烦躁,电话那边乱糟糟的,“谭明昭酒驾撞了人,爷爷气晕过去了,现在在仁同医院,点名要见你。” “……” 这就不能不去了。 谭明梨微微沉默,低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就过去,你不用来接我。” 谭明卿还在电话那边抱怨谭明昭,谭明梨安抚了几句,又仔细询问了一下爷爷现在的情况,得知他现在情况还算良好,这才放下心,挂掉电话。 收好手机,她静默了片刻,靠在屏风上抵着额,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遗憾。 今天好像不能和小水一起看《花木兰》了。 收拾好心情和仪态,谭明梨回到座位上,神色依旧温和,轻声道歉道:“抱歉,小水,我这边临时有点事情,可能……今天不能再陪你了。” 赵光水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但半点也没有委屈,很理解地立刻应:“没关系,姐姐去忙自己的事吧——要紧吗?” 又补充道:“我一个人可以的,不用在意我。” 谭明梨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女孩。 小水的反应太懂事,又太体贴,反而叫她更加觉得愧疚、更加过意不去了。 她真的很想陪小水好好地吃完这一顿饭,也真的很想陪小水去看她喜欢的电影。可惜实在不行。 谭明梨心中叹息,神色却越温柔,一边起身披上外套一边温声道:“单我已经买了,电影票也买好了,是两张,要是怕一个人无聊,可以约朋友来陪你。” 又不太放心地嘱咐道:“要好好吃饭噢,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说一声。”她晃了晃手机。 “好的!姐姐你快去吧,别担心我啦。” 赵光水连连点头,笑着宽慰她,站起身来替她整了整衣领,“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嘛。” 谭明梨低下眼,深深地凝望赵光水,再次轻声说:“真的很对不起,小水。” “下次姐姐给你补回来,好吗?”她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忍住了好好抱抱她的欲.望,柔声哄道,“乖。” 女人的嗓音低柔婉转,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包容与宠溺,脖颈修长漂亮,赵光水的身高一抬眼刚刚能看到女人柔软的嘴唇。 啊,梨姐姐今天好像没有涂口红。 赵光水被她这句温柔的一声“乖”苏得心脏怦怦跳,小声答应道:“好。” 谭明梨展颜一笑,轻轻捏了捏小水的耳垂,忽然觉得去见爷爷也没那么心情沉重了。她最终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地拥了拥女孩的肩,含着一点笑意偏头讲:“快去吃饭吧。” 赵光水乖乖地贴了贴她颈侧,笑得甜甜地点头答应,挥手跟谭明梨告别。 梨姐姐走了。 赵光水回到座位,端端正正地坐好,将奥特曼手办小心地摆到谭明梨的座位边,又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晌,放下,支着下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她应该表现得很自然吧?没有叫梨姐姐不放心吧? 她抿着唇,低下眉眼,一下一下晃着腿。 梨姐姐有什么事呢?不要紧吧?她能帮上忙吗?梨姐姐刚刚虽然仍旧温和妥帖,但眉宇之间分明有一点淡淡的、掩饰得很好的烦躁——她现在对谭明梨的情绪已经能分辨感受得很精准了——一种几乎不会出现在谭明梨身上的情绪。她禁不住有些替梨姐姐担心 。 会是什么事呢?什么事才能让一向从容持稳的梨姐姐这样急? 一定是比她重要得多的事情吧。 这家店的桌子窄而长,没有梨姐姐,只剩下她一个人,忽然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刚刚她听到谭明梨要走,只是意外,马上就收拾好了情绪;现在梨姐姐走了,丝丝缕缕的失落像细小的藤蔓,这才悄悄地从被压抑的角落伸展出来,细细密密地缠绕包裹住女孩年轻的心。 -- 第50页 菜品上齐了。餐盘上的金枪鱼刺身鲜嫩粉红,肌理细腻分明,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赵光水却没有什么动筷子的心思。 钢琴声依旧轻柔,但没有梨姐姐在身旁……好像也不好听了。 赵光水慢慢地趴在桌子上,望着水纹杯发呆,心想,我可能是世界上最不懂事的孩子。 她终于愿意承认最真实的内心:自己因为不能和梨姐姐一起吃午饭看电影而十分沮丧。 但是……总之,希望梨姐姐那边,一切都顺利。 出了餐厅,谭明梨当即驱车往医院赶。她隐隐心焦,但开车仍旧很稳,冷静地控着车速。 在医院楼下停好车,她按着谭明卿给她的病房号径直上楼,拐了几个弯进去,就看到谭明卿正低着头靠在墙边抽烟。 “……” “明卿。”谭明梨轻轻出声:“我来了。” 谭明卿抬起头,妆容精致,耳钉闪亮。 她还没来得及换下职业装,可能今天在加班,看样子也是匆匆赶来的,酒红色卷发有点散乱,但还是好看的,只是一见谭明梨就皱了眉,从喉咙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出来的话也夹枪带棒裹着刺:“怎么来这么慢?” 又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她:“该不会是不想来吧?” “刚刚吃饭的地方离得有点远。” 谭明梨并不在意她的恶劣态度,神色仍旧温和,丝毫不因为她生气动怒,只是点头应道:“我来了。——爷爷就在里面?他醒着吗?” 有句话叫做最高的轻蔑是无言。从小到大,从见到谭明梨的第一面开始,谭明卿就一直抱着一种隐秘的期待,期待自己这好像永远温和、永远不动怒的堂姐什么时候能对她冷下脸,回敬上几句不雅的话——最好是风度尽失的狂怒,跟她像什么低级动物一样头破血流地撕咬一番。 但谭明梨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她永远都像现在这样,温柔妥帖,端方从容,举重若轻,将她的种种挑衅视若无睹地轻轻揭过。 怪不得爷爷最喜欢她。 她忽然感到泄气。 在谭明梨眼里,她是不是只是一个挖空心思惹人注意的跳梁小丑?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反应,谭明卿顿感索然,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些小动作很没劲,像小学生,一点意思都没有。 谭明卿没了继续挑衅的兴致,重又靠到了墙上,吸了一大口烟,扬起修长的脖颈,将蓝色的烟雾慢慢地吐出来,模模糊糊地说:“醒了,正在里面等你呢。” 烟味太浓重,谭明梨不喜欢,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一点,点了点头又问:“二叔他们没有来吗?” “我爸?” 谭明卿露出了她常见的那种讽刺的冷笑,“他倒是想来表孝心——只不过老爷子不肯呢。” 谭明梨只当没听懂她言下的嘲讽,推门欲进,又停了停,转过身温声劝道:“明卿,这里是医院,你还是把烟熄了吧。” 这层楼是特护区,非常安静,除过护士之外并没有什么外人来往,陪同的家属大都有些来头,不是有钱就是有权,吸个烟是被默许的,也没人敢多管。 谭明卿愣了愣,低声说:“你管得倒是宽。” 然后在女人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眼神中垂下眼,擦了擦手指,嘟嘟囔囔地将烟灭掉。 第29章 谭景山 谭明梨一进病房,病床上躺着的老年人就闻声睁开了眼,一边支着身子想坐起来,一边温和地唤她名字: “明梨,你来了。” “您慢点,”谭明梨忙上前去,将他稳稳地扶住,又将病床摇起来,帮助他起身坐好,这才握着爷爷的手在他身边拣了张椅子坐下,“您感觉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来得急,没来得及给您带东西,我——” 爷爷摇了摇手止住她的话,脸上带了一点和蔼的笑,说:“不碍事,不碍事。你人来就好了,我什么东西没有呢?” 谭明梨静了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应道:“您没事就好。心血管疾病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不要生气。” “嗨,我倒是想不生气,可惜我不生气,气自己会找上门呀——”谭景山摆了摆手,笑着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世事不饶人。” 他眼角带着笑,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调侃道:“由此看来,我虽然一把年纪,到了该平心静气的时候,但还是修养不到家呐。” 谭明梨知道他说的是明昭酒驾撞人那件事,并不说话,只是沉默。 等不到谭明梨回应,谭景山也不恼,只是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明梨,你坐近点来,爷爷看看你。” 谭明梨应了一声,抬起椅子靠近了些。 “明梨,你瘦了。” 谭景山仔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苍老的眼里涌上一点长辈特有的疼惜,他温和地低声询问道: “——还没放下吗?” 说的是她今年春离婚的事。 爷爷没有明着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给她留了一点彼此心知肚明的体面。 她当年选择结婚让很多人都很惊讶,想必许多人都以为她对沈青洲用情至深。只是不知道爷爷怎么想。 但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最近跟小水相处的日子太过温馨宁静,每天都很愉快,如果不是沈青洲反复发短信显示存在,她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前夫了。 -- 第51页 谭明梨微笑着摇摇头,说:“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谈什么放下不放下呢?” “是吗?” 谭景山闻言也爽朗地笑起来,连声道,“哎呀,那就好,那就好。” 他有些感慨的样子:“你不知道,明梨。你们这一辈孩子里呀,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不是混蛋明昭,也不是二丫头明卿,而是你。” “你心思深,性子又好,什么话都留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不肯跟爷爷讲,其实爷爷呐,什么都是知道的。” 谭景山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自己最喜爱的孙女,“可是有些事情,我虽然明知道你不愿意,但还是要一遍一遍地问你。——明梨,你不要嫌爷爷烦,嗯?” “我怎么会烦您。” 谭明梨心中微微叹息,已经知道爷爷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她不能不听,只能默默地顺从地听下去。 “依你看,咱们谭家现在怎么样?” 谭景山微笑着问她。 谭氏上世纪自倒卖药品起家,建国后为逃避改造迁至新加坡继续经商,在谭景山的经营之下不断壮大,涉猎范围极广。八十年代之初谭景山更是眼光敏锐,抓住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力排众议精简人员,自新加坡举家迁公司回国,从此扎根江城与梅市两地,享受国家政策优惠,愈发兴隆,鼎盛更胜从前数倍不止。 谭明梨低声道:“枝繁叶茂,参天大树。” “不对,不对。”谭景山抚掌大笑,“明梨,在爷爷这里也不肯说实话?” 他今年已逾八十,头发雪白,面容上布满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明亮如镜,一点也不像耄耋老人,看着人时锐利直截,好像能剖开灵魂。 “你不肯说,爷爷来替你说。”谭景山收敛了笑容,正色慢慢地说:“今天的谭家,看起来白玉为堂金作马,倒是风光得很,其实正好比是红楼贾府……” 他顿了顿,沉声道:“——有大厦将倾之势。” 的确如此。 谭明梨低下眼不再说话。 她虽然大学毕业之后立即结婚,从此全职在家,也没有在谭氏任职,但是每年过年时家族聚会,谭景山都会叫她过去,要她细细看过去年一整年的流水账务和发展规划,再一一跟她说明人事部署、谁进谁退,因此公司情况她其实十分熟悉。 谭明梨私下也一直关注经济发展和国家政策,她自己本身就极聪明,加上爷爷亲自提点,有些只可意会的局势趋向甚至比现在的谭家话事人二叔都更信手拈来。 谭氏集团自扎根江城,近四十年来不断发展坐大,至今俨然已成庞然大物。 而体量巨大的另一面就是臃肿。 现在的谭家话事人是二叔。他虽然精明,却太务小利,缺乏敏感与眼光,只是一味钻营与斤斤计较,自以为长袖善舞,其实耽于权势空不自知。近年来谭氏内部乌烟瘴气派系林立,频打擂台,不能不说很大一部分是谭二叔上行下效的功劳。 如果将谭氏比作巨鲸,那么这条巨鲸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藤壶遍体、毒疽附骨了。 而且近几年来,经济增速渐缓,国家政策收紧,从求量到求质,生意也渐渐地不好做了。谭氏虽然表面看着仍旧风光,外人谈起来仍是江城首屈一指的巨贾大鳄,但其实繁荣之下危机四伏。 他神色复又温和下来,接着讲: “我年轻的时候啊,最喜欢读红楼了。我母亲以为我爱看里面的林妹妹宝姐姐,什么莺莺燕燕啊情情爱爱,觉得我没出息,我很不服气——我哪里是看宝黛呢!我看的是那些家族红尘起伏。” “金陵十三钗,我最喜欢的,不是黛玉,不是宝钗,而是探春。” 谭景山笑着摇摇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皱纹感慨万千,“我读红楼的时候常常会想,要是探春是个男人,说不定呐,这贾家就不会倒。” “探春有才有谋,志气高,能担事。她不比那些扶不上墙的贾家男孩们强吗?可惜封建年代重男轻女,她不能当贾家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谭景山顿了顿,笑着将目光落到谭明梨身上,“可是现在,时代不是不同了吗?啊?新时代了。探春要是能生到今天,哪里还有他宝玉的份?她一定能担起这份重任,力挽狂澜,振兴贾家。你说是不是,明梨?” 爷爷期冀的神情令她不敢直视。 谭明梨心中泛开酸楚的疼痛,不得不忍耐着移开眼,神色仍旧柔软宁静,只有长睫微微颤动,隐约昭示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明梨从小在国外长大,中国的书读得少……不懂《红楼梦》。” 爷爷提得委婉,她拒绝得同样也委婉。 再一次。 谭景山深深、深深地凝视谭明梨,凝视着自己最疼爱、最骄傲的长孙,似乎要好好看看她,从她神情中辨一辨她刚才话中的真假,良久都没有开口再说话。 一时之间病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时钟铮铮走动的微响。年龄相差近一个甲子的祖孙两人沉默地对峙。 谭景山忽然长长叹息,面上重又带上了和蔼的笑,只是神色比刚才疲惫了不少,好像一瞬间就年老了十岁。 他轻声道:“你还是不愿意……不过,爷爷也不愿意逼你。你再好好想想吧,嗯?” “好好想,仔细想,明梨。”谭景山温声说。 -- 第52页 出了病房,谭明梨有些神思恍惚,几有隔世之感。 她敛了神色,平平静静地走出数十步,直到进洗手间反锁住门,这才慢慢卸下一口气,疲惫地低下颈,按着眉心,感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疼。 每次跟爷爷谈话,她总是这样疲倦。 爷爷长她半生,睿智而又敏锐,又擅于示弱和攻心,即便是她,也险些支撑不住,几乎在刚刚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她抵住额,抬起眼看镜子中的自己,只是轻轻叹息。 就连今天,其实也并不是她赢。只是爷爷不愿逼她,让了步,仅此而已。 她装作不懂,可是又能装到什么时候呢?爷爷的耐心和退让又能到什么地步呢?人都是会有底线的,她明白。爷爷顾念她刚离婚,体谅她,不说重话,但也不会真的任由她这么自在下去。 好好想,仔细想——等到想好了,也就该回去了。 爷爷临走时的告诫是正在流沙的沙漏,也是不断缓缓下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耐心地悬于她头上,昭示着能留给她的最终只能有一个结果。区别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爷爷说他不愿意逼她,可他字里行间、举止神情,每一声叹息、每一句话,分明都在逼她。 谭明梨无力地闭上眼。洗手间的苍白顶灯灯光打下来,照得她眼前一片炽亮。 ——可是她这近三十年来人生,自回国以来步步思虑,处处徘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脱身,难道还想得不够多吗? 她真的不愿再卷进谭家的纷争之中了。 难道姓谭就是她的诅咒吗?是不是终她一生,不管她怎样努力,连自毁自污也无法摆脱这些明示暗示、暗流涌动? 第30章 网 谭明梨在洗手间休息了片刻,直到感觉自己翻滚的思绪完全平静下来,这才起身。 她瞥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淡得几乎没颜色了。 她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吓人,一边叹气一边从包里取出粉饼口红补妆,以便让她待会出去能见得了人。 口红一涂,又勾了勾眉,谭明梨等到觉得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这才推门出去。 一开门就撞见了谭明卿。 谭明卿皱着眉毛,好像已经在外面等她很久了,一开口还是满满当当的火药味,抱着双臂不耐烦的样子:“你掉里面了?” 谭明梨现在心神俱疲,实在兴不起应付她的心力,只是绕过她,淡淡地低声说:“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小水还在家等着她。 一想起小水,她忽然就心软了一下,好像心底的疲倦和褶皱都被熨平了。 小水…… 归心一起便不可阻挡,谭明梨几乎想立刻就开车回家,现在就见到小水,然后完成她离开餐厅、跟小水告别时就想做的事—— 紧紧地、紧紧地将女孩拥入怀中。 谭明卿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谭明梨这么冷淡的样子。 “喂!”眼看着谭明梨已经快走出走廊了,她匆忙叫住她,踩着高跟鞋往前跑了几步赶上前去,“你怎么了?” “爷爷骂你了?” 谭明卿观察着谭明梨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一点刚刚他们谈话的端倪。 “……” 差一点就走出去了。 谭明梨无奈地看了一眼出口,止住步伐,终究还是好修养作怪,叫她不能不答话就径直离开。她转过身,稳住声线,淡淡地答:“没有。” 又说:“明卿,你别多想。” 她语气很淡,却含着隐隐的劝诫。谭明卿敏感地感受到了她的好意,愣了愣,随即低下脸,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也是,爷爷那么疼你,怎么舍得骂你。” “那你……” 见谭明梨不接她的话,谭明卿看着眼前女人略显疲倦的神色,试探着又问,“心情不好?还是生理期?” “……” 谭明梨有些诧异地看了谭明卿一眼。 她并不讨厌这个堂妹。谭明卿虽然一直对她态度不好,但其实人并不坏,从来没有真的对她不利,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微妙的口是心非。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她熟到要谭明卿关心。 谭明梨回道:“都不是……明卿,别担心。” 又看了一眼手表,尽量温和地道:“时间不早了,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想得倒是好,我才没关心你。”谭明卿望了她片刻,哼了一声,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烟盒,“我就是想问爷爷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又叫你回公司了……他一直都巴不得你回来。” 谭明卿找到了烟盒,取出一枝,低下头拢着火点烟:“你离婚,最高兴的肯定就是爷爷。” 谭家是个大家族,子弟众多,旁系亲属都挖空心思地往主家和总部跑,为求利益各怀鬼胎,但真正可用的却并不多。也就是说,谭家有后继无人的危险。 真要论起来,嫡系的孙辈也不过就三个:谭父的女儿谭明梨,谭二叔的一双儿女明卿、明昭。 谭父是长子,谭明梨则是孙辈之间的长女。 无论是出于情理还是个人的能力性格,谭明梨无疑都是最好的下一任继承人人选,也因此她刚一回国就让很多谭家人神经颇为紧张,频频遭到家族内部的陷害针对,直到谭明梨大学毕业跟沈青洲结婚之后才渐渐消停。 -- 第53页 谭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继承人不限性别,男女公平竞争,但女孩子如果过早结婚就不许再参与。因为谭景山认为婚姻对男人来说是助力,对女人来说却是累赘和蠹虫。谭家的女孩如果结婚太早就相当于自毁长城,会丧失竞争继承人的资格。 谭明梨当年就是以这种近乎自污的方法,才得以在愈演愈烈的竞争之中脱身。 谭明梨心底微微叹息,看着自己年轻的堂妹隐隐失落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她想起了刚刚在病房时跟爷爷的谈话—— “……” 谭明梨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她嗓音轻轻的,像是在问爷爷,又像只是在喃喃自语:“……明卿,不可以吗?” “她很聪明,也有抱负,一直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叫您和大家都看看。她——”谭明梨抬起脸,试图说服爷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谭景山抬手止住了她未尽的话。 “明昭荒唐,不是可造之材。至于明卿——”谭景山闭上眼,慢慢地说,“明卿,是有能力的。可惜性子太乖张,行事太霸道了。做把刀,或者马前卒,倒是很好——锋利,能削刺,打前阵用得上。” “但真要拿事,就不行了。” 我常说你二叔糊涂,但他糊涂呢,也只是为了钱、为了权,心里还是有谭家的。明卿恐怕还不如你二叔。” 谭景山张开眼,对谭明梨温和地笑起来:“明卿心里藏着恨呐。恨她爸,也恨我,恨谭家。我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疯,我这老头子,连棺材本都给她折喽。” 当年谭二叔在妻子重病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将情人和私生子接回家,几乎是活活气死了明卿的母亲。那时谭明卿还在上小学,从此她就恨上了父亲和继母,还有那私生子谭明昭。 而那时,谭景山正在重用谭二叔,谭氏离不开他,虽然震怒,但也只能在罚过之后默认了这件事,因此明卿也连带着怨恨起了爷爷。 谭二叔倒是想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奈何明昭被宠坏了,整天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实在不能用。他也知道女儿怨恨她,因此防完谭明梨之后又来防谭明卿,前几年甚至向爷爷建言,找个青年才俊娶了明卿也无妨,一来可以让明卿死心,二来赘婿不像儿子,儿子无用就是无用,即便气得牙痒也换不了;赘婿却可以后天挑选出一个有能力又好拿捏的,让这女婿来进公司担起谭氏。 结果被谭景山一句“谭家没有学日本人收义子的风俗”轻飘飘地驳回了,从此不敢再提。 而明卿知道之后就更加恨父亲,这两年进入公司之后更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半点不留情面,换掉了不少父亲手下的老人,父女之间愈发水深火热。 谭明梨轻声说:“那您这样,要明卿怎么办呢?” 谭明卿自进公司以来锐意进取,频频出手,得罪了不少人,虽然也得了一声“小谭总”的尊称,但同时也有更多人私底下叫她“没娘的小疯子”。现在是多亏爷爷压着,而且也确实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的继承人能入眼,表面上倒也还好,没人敢兴风作浪。 明卿花了三年才坐稳位子,几乎大家已经默认她是谭氏的下一任主事人,现在又忽然立起自己,要置明卿于何地呢? 谭景山望了她片刻,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你呀,明梨!”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被逼得没办法,要离开谭家去结婚。”谭景山垂下眼,带了些感慨的神色,低声说,“可是明梨,你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退,就能退得开的。” “世事如网,挣脱不开。”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明梨?” 谭景山微笑着看向她:“当初朱元璋要传位给太子,把朝中大臣杀了干净。太子问他,‘父亲,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朱元璋拿了根满是利刺的荆条叫太子用手握住,太子说,‘这怎么握得住呢?’朱元璋挥剑将利刺统统削尽,这下太子才得以握住。朱元璋说,‘我杀人就好比是削这刺——你现在还觉得棘手么?’太子不以为然。” “现在,我用明卿这剑来削谭家的刺,明梨,你也要像朱太子一样来怨我吗?” 谭明梨脸色苍白。 她感觉自己从心底在冒一股寒气,刺骨寒冷,使她几乎支撑不住。她勉力地握住手指,指节捏得发白,低声反驳道:“可是爷爷……明卿她是人,是您的孙女。她不是剑。” 谭景山静静地瞧着她,不置可否,只是说:“钱我不会少了她的。” “你走吧,明梨——你的心在发抖。”谭景山轻声说,“走吧,走吧。” 谭明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起身又是怎样告别的,她混混沌沌地走到门口,又被谭景山叫住:“对了——” “赵家的那个孩子,你要跟她好好相处,知道吗?”他若有所思地低声嘱咐,“鸿梁兄很疼爱她……她是赵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了。” “……” “我知道。”谭明梨转过身,轻声应,“劳您费心了。” 第31章 拥抱 谭明卿的面容被掉下来的酒红长发遮住了大半,看不分明神情。她夹着烟,送到唇边深深地啜吸了一口,仰起脸来,显出修长脖颈上的筋络,将淡蓝色烟雾缓缓地吐出来,轮廓模糊在烟雾里。 -- 第54页 谭明梨记得她进公司之前还不会抽烟,甚至连烟味也闻不得,过年的家族聚会有人抽烟时会冷下脸直接离席,弄得抽烟的人神色尴尬张口结舌,只能讪讪地又灭掉烟。 只不过过去了三年,明卿也这样熟练于曾经厌恶的事了。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暗处,为了往上走,她一定付出牺牲得更多。谭明梨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低声地劝告道:“你……公司里做的那些改革,不必太急,稳当一点,慢慢地来。” 又轻轻地补充道:“另外,脾气也要稍微忍一忍,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功夫要做到位,对公司的那些老人……面子要给足。” 谭明卿愣了一下,抱着的手臂放下了,转过身盯着她瞧:“……这是爷爷跟你说的?” “……” 谭明梨微微沉默,轻声说:“不是。” 爷爷可能只会期望明卿做得更狠更雷厉风行一些,最好借着她的手将旧人都削干净,得罪完所有人之后再坐收渔利。 “是我自己要跟你说的。” 谭明梨朝她笑了笑,语气刻意轻快了一些,带了一点调侃的意味:“当年你不是说我最会明哲保身吗?现在,我来稍微跟你上上课——怎么样?” 谭明卿默然无语。 她不蠢,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商鞅变法得罪权贵太多,为安众怒连秦王也要将他车裂。 她此刻恰如那将烹的恶狗、将藏的劲弓,和……将斩以示仁德的酷吏。 可是不这样做,爷爷就不会暗中扶持她。没有爷爷的默许和支持,她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在根枝错结、暗礁丛生的谭氏开出一条明路,恐怕早就被那些叔叔阿姨生吞活剥了——更别提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她看似张扬跋扈,其实并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她只能走爷爷替她安排的这条险途。 谭明卿并没有什么不愿意。她知道,替爷爷做事相对来说已经不错——至少爷爷不会亏待她。等到真太子回来了,到时候要她下马她就下马,只要爷爷能给她足够的补偿。 但每当夜深人静黍气方回,她忽然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时,想起母亲怎样痛苦地死去,继母和明昭怎样住进她原本的家,父亲怎样打压她、暗算她、甚至想招女婿毁掉她,她还是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心头淌血,恨得想干脆将整个谭氏统统开进深渊,跟所有见不得人的腌臜丑恶一同灭亡。 爷爷一定能看穿她心底压抑着的疯狂和毁灭欲,所以她不可能是继承人;即便没有谭明梨,她谭明卿也不可能是继承人。 她没有什么不甘心,只是觉得谭明梨美好得有些碍眼。 凭什么她做尽脏活,谭明梨却能一尘不染独善其身? 当年谭明梨靠结婚离开谭家,她心里只觉得轻蔑——如果她是谭明梨,她一定会死死地抓住爷爷抛出来的橄榄枝,发了狠地攀附,用牙咬也要咬上去。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觉得谭明梨不过是个怯懦软弱的女人,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对她那样激赏。她看不起她,却又好奇她,屡次三番地挑衅,但都被云淡风轻地化解。这几年她进入谭氏□□乏力,成长了不少,这才慢慢地明白了一些谭明梨当年为什么退出;她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逐渐地开始认可佩服自己的这位堂姐。 只是她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来好心提醒自己。 没有别人,就只是她,只有她。 活人活到她这份上也真够可怜的,谭明卿一时之间心情复杂难明,皱起了眉,抿着嘴唇,本来想说句你怎么这么好为人师的讽刺话,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刻薄惯了的人竟有些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敛了锋芒,小声地说: “那你还真是乐于助人。” 谭明梨看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失笑。 小孩子脾气,她心想。最近跟小水待的时间长了,看她这样谭明梨心中格外温情,有点想摸摸她的头,又想到谭明卿恐怕不会愿意,便也只是笑笑,理了一下长发温声说:“那我就先走了,明卿。” 谭明卿点了点头,说:“你快走吧——我瞒不了多久,一会我爸就要来了。他一来,你又要应酬。” 不张牙舞爪的时候,这不是很乖吗?谭明梨忍不住笑了笑,点头应好,转身离开。 赵光水坐在宠物医院的长凳上,第不知道多少次划开了手机。 微信页面上还是空空荡荡的,置顶聊天框安安静静,没有梨姐姐回复的信息。 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着手机侧,感到玻璃的手机面都被自己的手捂热了。她不由得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梨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她不由得隐隐心焦——谭明梨虽然不常看手机,但从来不会让她等太久,过一会就会温柔地回过来。这次等了这么久还没回音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走不开呢? 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赵光水决定,如果等到五点梨姐姐还不回复消息,她就要给她打电话。 “在等人吗?” 夏耳笑着递给她一瓶水,坐到她身边来,温柔地询问,“我看你刚刚一直在看手机。” “啊,是的……”赵光水被逮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关掉手机装好,轻声说:“我是在等人。” -- 第55页 夏耳就是下暴雨那天晚上帮助她一起救助小鸟的女生,比她大一岁,她们俩聊了一下才惊奇地发现两人居然是同校同学,因此更加觉得亲近。夏耳是医学院的,没事的时候会来宠物医院做义工。今天赵光水一个人吃完饭后实在没有心情去看电影,正打算回家去等梨姐姐,刚巧夏学姐就发来了消息,邀请她去宠物医院看那天她们救助的小鸟。 宠物医院离她们小区很近。赵光水想了片刻,答应下来,跟梨姐姐微信报备之后就来了这里。 不过梨姐姐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复。赵光水轻轻地抿了抿唇。 “别着急,应该马上就来了。”夏耳安慰她道,“喝口水润润嗓子吗?今天太阳很大。” 赵光水笑了笑,道谢之后接过矿泉水,拿在手里并没有喝。她在外面不入口别人给她的食物饮料。 小鸟已经看望完了,绒毛蓬松,眼睛还没睁开,嫩白的毛茸茸一小团,被护士们照顾得很好。 “我该走啦。”赵光水起身告辞,“学姐再见!” “好,我送送你,”夏耳含着笑陪她往外走,“你家就在这附近吗?那我们住得也不远。” “是呀,好有缘分。”赵光水闻言也笑了,扬起一点脸看她。夏耳比她高一点,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说话也温和,带着一点柔软的南方口音。 出了医院门,赵光水跟夏耳学姐道别。 她打开手机又看了一眼,惊喜地发现梨姐姐给她回消息了。 “好的,我这边事情也结束了,来医院门口接你噢,稍微等姐姐一会。” 还附加一个很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谭明梨以前并不习惯用表情包,跟她聊天时看她喜欢,这才私下特意保存了一些。 赵光水心里一下子就甜起来,一个人吃饭的失落和等待的焦急一扫而空,弯起眼睛,回:“好的!我在医院门口等姐姐噢!。” 她正在滑动屏幕,想找一个一样可爱的猫猫表情包呼应一下,就看到最上面“梨姐姐”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好快呀,梨姐姐正拿着手机吗?赵光水提起了心,等待梨姐姐的消息。 过来了,是一句语音。 赵光水稍微调高了一点音量,把手机靠到耳边,屏住呼吸点开。 “小水,”女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又轻又柔,含着一点忍俊不禁的、愉快的笑意,“回头看。” 赵光水心跳起来,下意识应声回头。 然后就被女人温柔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啊。 有那么一瞬间,赵光水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好像什么都想不了了,拥抱住她的女人一下子占据住她整副心神,使她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股近乎晕眩的、甜美的震颤。 语言好像忽然失去了意义,时间也仿佛在此刻被无限地拉长了,赵光水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终于回过神来,紧紧地、紧紧地回拥住谭明梨。 她在恍惚之中听到耳边轰鸣阵阵,如浪涌白花,如惊涛拍岸,震得她几乎头晕目眩。她勉强咬了咬下唇保持清醒,接着才在茫然间意识到—— ——那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梨姐姐……” 她近乎本能般地喃喃低唤。 血液在奔流,心脏在欢唱,全身上下都在因为此刻紧紧抱着她的女人而欣悦悸动。初秋午后的阳光像穿得柔软起绒的旧衣服一样温和亲近地落下来,女人身上清柔的香气和着熟悉的温度包裹住她,她能感受到梨姐姐轻轻按在自己脑后和腰间的力度,烫得她快要软绵绵地融化。 一切都美好得有些过分。 赵光水浑身发颤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在谭明梨颈间,模模糊糊地想到,让我死在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第32章 亲亲我 两人拥抱良久,谭明梨才轻轻地放开了小水。 她目光柔柔地在女孩的脸上扫过,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突兀。 啊……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小水……她后知后觉地漫上一点羞,耳朵悄悄地红起来,轻声讲:“姐姐回来啦,小水。” 又偏过一点头,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女孩将掉下来的头发勾至耳后,温柔地含着笑柔声问:“等久了吗?” 她眸里盛着温柔细碎的光,如静湖漾波,弯起眉眼时格外动人。 谭明梨温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蹭过她耳廓脸侧,好像隔着皮肤在抚摸她的灵魂。赵光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凝望眼前美丽端方的女人。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拥抱里久久不能回神,缓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慌张地低下眼睛,不敢直视谭明梨,轻声应: “……没有啦。” 她悄悄握紧手指,用力地在指腹上掐了掐,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抿着唇稍微后退了一下,站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一个比较让她不那么晕头转向的距离。 谭明梨并没有发现她这悄悄后退的一小步,只是笑着摇摇头,牵住女孩的手,往停在路边的车前走:“我不信噢——我们小水总是怕我担心,不愿意跟我说真话,是不是?” 赵光水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她目光落在两人自然相握的手上,心里满满当当的,泛开丝丝的甜,一点为自己辩驳的心思也兴不起来。 -- 第56页 上了车,谭明梨看着女孩乖乖地在副驾坐好,递了瓶苏打水过去。赵光水接过来,一边道谢一边开盖,就发现瓶盖已经被梨姐姐提前拧开了一点,她刚使了一点劲就打开了。 ……她好温柔,又好细心。 赵光水情不自禁地悄悄看了谭明梨一眼。她从以前就注意到了,梨姐姐给她有盖的瓶瓶罐罐时,一定会提前打开一点盖,方便她开。 但是当时的感受,跟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以前是温暖,现在却是甜蜜。 赵光水垂下眼,小小地喝了一口水,将水瓶抱在怀里,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蹭着裙子的布料。 有些心慌心乱。 ——该怎么办呢? 谭明梨发起车子,笑着自后视镜瞧了她一眼,嗓音又清又柔:“今天中午有好好吃饭吗?” 赵光水点点头,不太放心地将问题还给她:“姐姐呢?也有好好吃饭吗?” 她猜一定没有。梨姐姐好像总是不太在意自己,对她吃饭睡觉很关心,会仔细地询问嘱咐,但对自己就放松得多,经常一顿吃一顿不吃。 谭明梨本来只是想关心小水,没想到祸水东引,被逮住的倒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面上却看不出来,只是顿了顿,轻声说:“还没有噢。” 又赶紧补救道:“晚上合在一起吃,好吗?” “……” 赵光水默了默,有些生气梨姐姐这样不在意身体,坐直身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谭明梨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小水未免也太可爱了一点,连表达生气也软乎乎的,说不出什么重话,像只正色进言的小兔子一样。 不像在不满,倒像是在撒娇了。 可她偏偏就吃这套,心软得一塌糊涂,情不自禁柔下语气来哄气鼓鼓的女孩:“好啦好啦,对不起,小水。姐姐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嗯?” 又弯着眼睛开玩笑:“乖,姐姐给你买糖吃好不好?前面商场里给你买个奥特曼,还是小黄人?好吗?别生我的气啦。” 啊,梨姐姐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在哄!赵光水又羞又恼,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一句狠话,只好脸颊滚烫地叫了一声“姐姐”,小声说:“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谭明梨忍俊不禁,看她实在不好意思,也就不再逗她。 她心情很愉快,即便忍住不笑,温柔的笑意也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今天在爷爷那里回来后的疲倦和心力交瘁在不知不觉中都已经被稳稳地抚平了。 是因为小水么?她心想。 前面是红灯,谭明梨停下车,微微地眯起了眼,再次神色柔软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女孩的脸。 小水,她定神的药,她安心的家……她独有的归处。 回到家后,两人简单地吃了一点便饭,洗漱完换了睡衣,天也还早,没到平时休息的时间。谭明梨于是提议放部电影一起看,也算是弥补今天没有跟小水一起看《花木兰》的遗憾。 赵光水正抱着抱枕在沙发选片子,谭明梨端着切好的果盘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坐到小水身边,含着笑问:“还没选好吗?” “嗯……”赵光水专心致志地往下翻,她平时不怎么看电影电视剧,心里思索着梨姐姐可能喜欢的电影类型,一时半会有点不知道该看什么,“还没有噢——姐姐有喜欢的吗?” 谭明梨看过的电影的确很多,也有自己偏爱的电影类型,不过——她微微地笑起来,接过遥控器,轻车熟路地进入动画电影页面,侧过一点身子,温柔地问小水:“在这里面选吧。你喜欢吗?” 赵光水是那种比起《甄嬛传》更喜欢看《小马宝莉》的奇特小孩,她很不好意思,但又有些隐约的甜蜜,小声说:“喜欢。” 最后她们选了一部福克斯的动画电影,名字叫《里约大冒险》,主角是只聪明的蓝金刚鹦鹉,画风可爱,音乐也好听。赵光水上初中的时候就看过这部动画,不过隔了好多年,剧情她也忘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次有梨姐姐陪着她,她格外开心,认认真真地重温。 谭明梨当然没看过这部电影,她很少看动画片,但是小水喜欢,她也愿意兴致勃勃地跟着小水一起看。 …… 主角布鲁是只被人类养大的不会飞的蓝鹦鹉,因为种族濒临灭绝而回到故乡里约热内卢,跟那里的母鹦鹉配种。它们被走私者抓住,因为脚链拴在一起而不得不一起逃亡。 影片的高.潮部分是布鲁为了救自己喜欢的女孩珠儿,即便不会飞却也勇敢地跳下飞机,在空中接吻。 美式电影里好像每一部都会有一个吻,连鹦鹉他们也不肯放过呀…… 赵光水眨眨眼,有点微妙的不自然,悄悄看了谭明梨一眼。 为了比较有氛围,她们关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电视顶上的一排小灯温温地亮着。已近傍晚,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谭明梨散着长发,倚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又自然,手指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敲,衣领间隐约露出一点纤细精致的锁骨。 好漂亮噢。 赵光水轻轻地吞咽了一下,感觉自己偷看好不礼貌,赶紧又移开眼坐好。 谭明梨柔柔地笑了笑,感受到了女孩在看到亲吻场景的羞涩和悄悄打量她的目光,照顾她脸薄容易害羞,并不点出来,只是心中柔软。 -- 第57页 小水真的好可爱,又好纯情,不过是鹦鹉的一个亲吻也害羞得看不下去。 她看起来还在认真地在看电影,心思却有些跑偏。 忍不住回忆起了今天下午将女孩拥入怀中的触感。 温暖而又柔软,像拥住了一团天际飘忽的云。腰身尤其纤细,握住时跟她曾经想象过的感觉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好一些。 紧紧抱住女孩的时候有一种触及灵魂般的震颤,令人几乎想要喟叹出声。 她在那时忽然想:这一整天的意义所在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拥抱。 电影结束了,是个很经典的Happy ending,接着开始放片尾曲,曲调欢快又明亮。赵光水显然看得很投入,开心地弯起眼睛,晃着身子轻声跟着唱: “Ring a bell'Ring a bell,For the whole crowd(摇摇铃铛、摇摇铃铛,告诉全世界)……” 她笑着看向谭明梨,眼睛亮晶晶的,希望她能接着自己唱:“Ring a bell'Ring a bell,I'm teling the world——” 谭明梨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即极温柔地笑起来,宠溺亲昵地望着开心的女孩,柔声接上:“That l've found a girl.” 她顿了顿,目光柔柔地落在赵光水脸上,含了一点笑继续唱: “The one I can live for,The one who deserves,To give all my heart……” 女人的目光矜持又温存,蒲公英小伞一般柔软地落在她身上,跟她耐心地柔柔对视,像款款流动的水波,点在她年轻的心间,漾起颤动的无数波澜。 呜。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开开心心地唱唱歌,但是忘记了这是情歌,被梨姐姐的英文歌词莫名其妙地撩到了。 赵光水没办法从这样的谭明梨身上移开眼睛,她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凝望眼前美丽的女人,感到脸颊上一点一点升起心动的热度来。 我真的好像喜欢上梨姐姐了。 赵光水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 她心中升起了跟今天下午被谭明梨抱住时一样的想法:如果梨姐姐……现在能好好地亲亲她,就好了。 她一定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喜大普奔:三十多章了我们小水终于意识到自己喜欢梨姐了!!!(天呢这进度也太慢了好想鲨掉我自己() 作者看过世界上80%的动画电影,《里约大冒险》很好看噢,大家有空的话也可以看一下,里面的歌曲都很好听(女主还是安妮海瑟薇配音嘿嘿嘿)!而且情歌尤其动人,我记得第二部 刚开头女主唱了一首我印象很深刻的《What Is Love》,歌词大意是“爱情有什么好的——如果不是跟你的话”。 这一章小水唱的歌是第一部 的片尾曲《Telling The World》,Q.Q音乐就可以听。因为涉及到的单词都很简单,歌词也只有两三句就没翻译(而且感觉在括号里翻译会破坏阅读体验捏),大家应该也能看懂吧;如果没有看懂,可以去音乐软件上看看噢! 第33章 少年时 年纪小的时候,赵光水也曾晚上偷偷幻想过自己以后的恋人会是什么模样。但是她总是想不出来。 言情小说上写男主有“刀削般俊美的面庞、狭长冷厉的墨色眼眸”,她却觉得男主对女主总是很不好——不温柔,也不礼貌。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为保护她的眼睛,爷爷很少开家里的电视机,只是每天跟她一起看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因为她不看偶像剧,所以不知道同龄女孩在追什么男明星。 也不怎么看言情小说。别人在看《步步惊心》的时候她刚刚按爷爷开的书单读完《东晋门阀政治》,回家要准备写书评。 我可能是个很无聊的孩子。 她背着书包,走过激情争论晴川到底应该选哪个阿哥的同学们身边时这样想。 初中的时候韩国男团非常火热,班里的女孩下课后都会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团,拿着海外邮回来的专辑和海报发出压抑而又兴奋的尖叫。 她从小就融入不进这种女孩子的小集体,看到她们这么激动也有些隐约的好奇。 ——她们这样为之激动的,是什么样的男孩子呢? 赵光水走到一个女生身旁,犹豫地轻声询问:“可以给我也看看吗?” 她样貌生得好,学习也出类拔萃,只是平时太端正,不怎么跟人说话,显得冷冰冰,叫人觉得难以接近,一开口却意外地很温和。被她搭话的女生愣了半天,没想到班上有名的冰美人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连忙点头将海报递过去:“可以呀!你看你看。” 赵光水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 ……好像也没什么很叫人心动的。她看着海报上英俊的年轻男人心想。 头发五颜六色,打着耳钉,细长的眼睛覆着浓重的烟熏妆。表情……呃……看起来有点油腻。 大多数女孩子原来喜欢这种类型吗? 她的好奇被抚平了,只感到一种淡淡的茫然和失望。 被她询问的女孩还想给她安利,她软软地拒绝了。 赵光水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 已近暮春,天光明澈,有雪白的巨大的鸟儿大声鸣叫着从天空飞过——它是要飞往哪里呢?柳树鲜绿的枝条极浓郁,瀑布般垂落到地上;杏花从玉白的花瓣之间吐出一点嫩黄的蕊,樱花则满树雾蒙蒙的深深浅浅的粉,地上尽是夜间落下的花瓣;校园栅栏上月季爬得更高了些,褪去冬天蜷曲的铁锈色,饱满的几粒花苞藏在叶间,从绿意盎然中露出几点粉红。 -- 第58页 有学生穿着蓝色的校服在月季下踱来踱去,声情并茂地背诵朱自清的《春天》: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微风柔软和暖,携着不知名的花香拂过教室。那背书的小胖墩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赵光水的笑点——春天已经快走了呀,她心想。她忍不住一笑,拉开一点窗子,转过头支着下巴去看窗外的校园。 窗外洁白如雪的梨花正在开放。 赵光水微微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温柔美丽又对她不告而别的年轻女孩。 叫什么来着…… 啊,对,应该是叫……谭明梨。 谭家的姐姐。 听说她前一段时间好像结婚了。 爷爷眼光高,却一直都很欣赏这个女孩,曾经屡次跟赵光水赞赏地谈起,说谭明梨虽然出身国外,却有君子之风,在当下浮躁的大环境下显得格外难得。爷爷觉得她放弃深造、选择结婚成家很不理智,私底下十分惋惜。 前几天爷爷还问她,想不想去参加梨姐姐的婚宴。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下意识地拒绝了。 “喂——” 教学楼下是一个小操场,正在打篮球的男生打打闹闹地向她吹口哨:“美女!看我!xxx喜欢你!” 男生们好烦人。 赵光水微微皱起了眉,叹了一口气,关上窗子转过身,重新拿起笔。 大家都在长大,青春期的烦恼接踵而至。 自从她上初中之后,同学们都飞快地长起了个子。男生开始变声,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嗓子变得粗戛;女生们则开始发育,胸.脯像花苞一般迅速鼓起。下课后,逐渐会有女孩小心地把卫生巾捏在兜里,附在闺蜜耳边小声说几句话,再一起悄悄地跑去厕所。 千万不能被男生发现。 一旦被男生们看见,后排坐的男生们就会大声起哄,大笑着拍手鼓掌吹口哨。这个时候,连平时最大胆、最大大咧咧的女生都会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最多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再拉着朋友面红耳赤地跑掉。 赵光水很讨厌这样。 在又一次差点掀翻教室房顶的起哄声中,她终于忍耐不住,平平静静地合上书,走到讲台上,拿起教鞭敲了敲讲桌,示意所有人安静。 教室慢慢地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讲台,望向了那个清清冷冷的、不知道多少男生悄悄暗恋的、大家私下公认的全年级最漂亮的女孩。 ——她要说什么? 赵光水语气很温和,也很安静。她说:“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在起哄什么。” 她目光扫过那些起哄的男生,他们都张口结舌,一个个肩膀塌得像鹌鹑。 “这样对女生很不礼貌。”她温和地讲,“也很幼稚。所以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 赵光水从兜里取出一个卫生巾,拿起来,认真地拆开,握在手里举高了些,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是因为这个东西,对吗?” 教室里响起几声倒吸的凉气。 “这是卫生巾,是女孩子生理期的卫生用品——一个很正常、很普通的东西,每个女生都会用到。你们的妈妈也会用到。” 赵光水慢慢地讲。她声音很好听,讲起话来一字一顿的,非常清楚,没什么含混的京城口音,“我没有觉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起哄的。” 她走下讲台,走到一个平时起哄声音最大的男生面前,将卫生巾递给他——他此刻已经面颊涨红得头顶快冒热气了:“你很好奇,是吗?” “我可以给你当面看看,或者解说一下。——你需要我这样做吗?”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那个男生已经快哭出来了:“不、不需要……” 赵光水觉得他很没出息,做了事情却不敢面对,更不敢担当。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望向其他人,被她望到的男生都露出羞愧又害怕的神色,推搡着纷纷往后退。 “……” “你们看,我只是这样说了一下,你们就快哭出来了——那么平时被你们起哄的女生们呢?你们觉得,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赵光水神色还是很安静,“你们以为只是开玩笑吗?可是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 她收好了卫生巾,走到刚刚那个被起哄得眼泪汪汪的女生面前,有点笨拙地安慰她——她其实不怎么会跟女孩子相处——尽量柔软下语气讲:“别哭啦……不要为这个害羞,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呀,是不是?” “我给你颗糖吃,好不好?” 她取出一颗自己偷偷买的薄荷糖,递到还在一下一下抽噎、此刻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孩面前,放到了她的手里。 自那以后,班上清静了很多,再也不会有男生在女孩面前瞎起哄了。不知道谁把她的事迹传出去,不知不觉,整个年级都不会这样做了。 可是也有了新烦恼。 新烦恼就是——自从她在班级上替女孩子出头之后,以前向她告白的只有男生,现在也有脸颊红扑扑、羞涩又不安的女生了。 赵光水再次苦恼地叹气。 对待男生,她还能端着神色,平平静静地用学习当借口拒绝;可是对女孩子,她总会下意识地温柔很多,结果造成女孩误会她的意思,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仍旧锲而不舍地每天在她桌兜里塞小零食。 -- 第59页 不能接,但是……直接扔掉呢,好像也不太好,很不礼貌,而且似乎太叫人伤心了。 赵光水十分困扰。 这天赵光水回到家,跟爷爷吃完饭之后,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就被爷爷叫住了。 “小水。” 爷爷温和地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先不要走,“——今天作业多吗?跟爷爷说几句话,打扰吗?” 她连忙摇头说不打扰。 爷爷工作总是很忙,很少在家,但从来不会因为忙就放松对她的关心和教育。每次考试的成绩单和试卷出来,他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戴上眼镜仔细地看过去,再问问她最近书读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耐心地嘱咐教诲她一些话。 今天爷爷倒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她的学习,只是关心了几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最近医生开的中药有没有因为怕苦而不好好喝。 他终于提起了前几天赵光水在讲台上的卫生巾事件,少见地露出了一点窘迫的神色——以他的年纪、性别和身份,都毫无疑问地并不适合跟年少的少女谈论这个话题。 赵鸿梁在心底叹息——毕竟已经隔了一辈,随着小水渐渐长大,他时常感到一种有心无力的空虚:身为爷爷,他并不能做到无微不至地教导开解女孩。 要是之华在家,就好了。他微微苦笑。聪明而又灵慧的女儿还是应该母亲亲自来教。 赵光水有些不安地低下眼。 ——爷爷要批评她了吗?是因为觉得她太高调、故意出风头吗?她并没有想出风头,可是她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爷爷温暖宽厚的手掌落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小水。很好。” “爷爷为你骄傲。” 赵鸿梁温声地说。 第34章 彩排 “小水。” 漆黑一片里,妈妈笑着朝她伸出手:“过来呀,来妈妈这里。” ……为什么又做这个梦了。 赵光水做过很多很多次这个一模一样的噩梦。她现在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人,一个保持着理智,站在很高的地方冷眼旁观;另一个则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懵懂又天真,听到母亲的呼唤,脸上一下子绽放出喜悦的光彩,蹦蹦跳跳地跑向赵之华。 “妈妈!” 快来了。 赵光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梦里的情节她早都已经烂熟于心,接下来妈妈就会对她说出那些她铭记得几乎刻进骨髓里的话了—— “不要过来。” “不要讨好我。” “不要……拿那样的眼神看我。” 在梦里,她好像兴不起什么现实中心痛难当的感觉,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跑向自己幻想中的温柔乡,再被亲生母亲的话打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她甚至怀着一种隐秘的、自虐般的期待。 她不会说话,也不会撒娇卖乖,本来就是讨人厌的小孩。连妈妈也不爱她。没有人爱她。——这不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女孩奔向赵之华。 …… 妈妈倒在沙发上,终于说出了十几年来一直固定不变的台词——她的心魔和梦魇。而她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一瞬间露出的无措而又难过的神情。 可怜虫,她心想。 妈妈说得没错,她就是在讨好妈妈。她想让妈妈喜欢她爱她,然后…… 别不要她,别抛下她,最好再也别离开她。 可是爱怎么会是靠讨就能得到的呢?她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吗?赵光水不愿再看下去,她隐约感到一股沉重的心慌气短和抽离感,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接下来就应该从梦中惊醒了。 “小水。” 熟悉的声音响起,女人的嗓音清柔温软得像一声叹息。 不一样的新发展。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 梨姐姐?梨姐姐! 梨姐姐怎么会在这里?不……应该说,这个梦里怎么会有梨姐姐? 她经年累月的噩梦为什么忽然之间有了变化?梨姐姐她……她怎么…… 美丽温柔的女人俯下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所有的不安、痛楚、自我诘责与无边无际的黑暗。她蹲在年幼的赵光水面前,目光疼惜而又珍重,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说:“小水,不要怕,我在这里。” 赵光水茫然地望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视角改变了,两个自己合二为一,她不再是俯视的上帝视角,而是变成了小孩子,正在被梨姐姐温柔疼惜地注视着。 谭明梨深深地凝视着她,替她擦掉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泪水,亲了亲她额头,伸手紧紧拥她入怀。 …… “小水?小水?” “赵光水!” 杜婧容提高嗓门,在她耳边叫了一声。 赵光水被吓得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很无辜地回望已经开始炸毛的杜婧容:“怎么了?” “怎么了?” 杜婧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气得头顶快要喷火了,“我刚刚叫了你能有八百遍,你都没反应!” 她哎了一声,十分无奈,等到心平气和了一点,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好朋友,坐到桌子上仔细打量她,“小水,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心情不好吗?” -- 第60页 又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还是身体不舒服?哎,这也没烧啊。” 赵光水犹豫了半天,抬起脸小声问:“很明显吗?” 废话!杜婧容白眼快翻到后脑勺去了,握住她的手,真诚开口:“其实也还好——” 接着在赵光水期待的目光里毫不留情地补刀道:“——如果你没有接水烫到手、动不动就发呆走神、连续两天走错三次教室的话。” ……好吧,听起来是挺离谱的。 赵光水心虚地笑了笑,试图安抚担忧的杜婧容:“嗯……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 杜婧容拉长耳朵,半天等不到她接着说后续,睁大了眼睛凑近她,“你说呀?哎我去,急死我了你赵光水!” 杜婧容恨不得立刻颁布法律,把所有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的人统统关进监狱。 第一个关的就是你赵光水!她气得牙痒痒,用眼神狠狠控诉批判赵光水,试图让她感到愧疚。 赵光水抿了抿唇,在心里面慢慢地措辞。 就是—— 我发现我喜欢上谭明梨、梨姐姐了。 这个可以说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好像因为那天的一个拥抱电光火石般意识到之后,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梨姐姐早就在她心里了。 水到渠成般的理所当然。 不过说起来很奇怪,她并没有初次喜欢上女性的世界观震撼和惊慌失措——虽然她一点也不了解所谓的姬圈,也没有看过百合小说和动画,但她心态倒是很良好,飞快地接受认可了这个事实。 可能她心里潜意识地觉得,喜欢上梨姐姐也是理所应当的吧?不论男女,可能没有人在跟梨姐姐接触之后,还能不动心吧。她默默地思索着,对最终得到的结论深以为然。 ——所有人都会爱上梨姐姐的吧? 毕竟她那么温柔,又那么好。 但是,这个心事暂时还不能跟杜婧容分享。赵光水抱歉地朝她笑了笑,“嗯……现在还不能说噢,等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跟你讲。” 又保证道:“真的,不骗你,我一定会跟你说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别着急。” 她虽然知道了自己喜欢梨姐姐这个事实,但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理,最近一直心绪不宁,决定不了该怎么办才好。 跟朋友讨论一下,应该会有启发帮助吧?杜婧容好像很了解这些。但是她还是决定稍微再等几天,等自己准备好了,再认认真真地跟杜婧容讲。 杜婧容虽然性子急,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闻言叹了一口气,坐在桌子上晃着腿:“我不急,你慢慢想吧……你知道的,我就是很担心你。” 赵光水心中温暖,笑着点了点头。 “哎,休息时间到了,社长该叫我回去了。”杜婧容跳下桌子,拍拍衣服,“我先走啦!” 跑出几步又折回来,拉住赵光水的手,不放心地问:“你真的还好吧?真的没问题?今天的彩排没关系吗?实在不行我去跟导演说,咱们不参加了也行,嗯?” 节目单都报上去一周多了,明天迎新晚会就要正式开始,现在临阵脱逃,忽然又说不干算是什么事呢?赵光水忍不住一笑,看着满眼担忧的好朋友,好笑之余心里也暖融融的,柔下语气安抚她:“真的没有事啦!不是什么坏事,别担心我了。好好排练,好吗?——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 “唉,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杜婧容搓搓脸,饶是她这么脸皮厚的人,也被赵光水此刻过于温柔的神情语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有颜值加持就是不一样啊,她一边悄悄感慨,一边移开眼瞧着地板,脚尖动来动去的:“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只会自己一个人埋在心里……” 隔壁舞房的舞社社长开始叫人了。杜婧容连忙哎了一声,答应着马上就过去,转过身来大大地抱了赵光水一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诚恳地低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想跟我讲了,别忘了我随时都在,小水。” “姐走了昂!别太想我!” 抱完了,她又斗志昂扬起来,跑到门口冲赵光水挥挥手:“拜拜拜拜!” 今天是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场彩排,在学校的大礼堂里进行,一切都按照明天的迎新晚会一样来。参演的同学都按导演组的要求特地穿了表演的衣服,化了舞台妆,被后台严肃的气氛搞得颇为紧张。 杜婧容倒是不怎么紧张,她从小到大参加过的活动海了去了,换好衣服化好妆照旧乐乐呵呵地跑来跟赵光水玩。 赵光水今天也化了一点淡妆。 说是化妆,其实也没怎么化,化妆师在后台捧着她的脸顿了半天,硬是没想出来还有哪里要用得上他,最后只是稍稍给她勾了笔眼线,嘴唇上涂了点唇膏,挑了条细细的项链给她戴上。 只是这样,她就已经美得足够叫人移不开眼了。 “哎呀呀呀,真漂亮,真的漂亮。”化妆师围着她绕了一圈,赞叹不已,“这皮肤,这身段,这脸蛋,啧啧,好看得跟明星似的!哎小姑娘,我说,你会跳舞吗?我这还有创造营导演联系方式呢,凭你这颜值,一进去可不得c位出道嘛!” -- 第61页 赵光水没有应他的话,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她不了解现在的选秀女团,只当他在说好话,并没有在意。其实她有点get不到自己的脸,所以从小到大别人夸她漂亮时都很心无波澜。 杜婧容进来的时候赵光水正在对着镜子戴耳钉,闻声回头望过来,见到是她,眼里就扬起了一点清澈柔软的笑:“你怎么来啦?不跟你舞社的人一起吗?好像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开门就是美颜暴击,杜婧容愣了半天才缓过神,再次心中默念三遍“我是直女”,笑着关上门:“没事儿!我来看看你呗!” 她扫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轻车熟路地跳到桌子上坐好:“你紧张吗?第一个开场。” 本来按惯例,为吸引观众注意力,第一个节目都是舞蹈的。不过看了前几次彩排,经过导演组一致同意,把赵光水的节目调到了第一个。“一定超级惊艳!”这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导演原话。 赵光水笑了笑,戴好耳钉,讲:“还好。” 第一个出场其实算不上好差事,舞台容易出故障,表演者也容易情绪紧张。不过好在她不怎么在意表演顺序,听导演安排就行,她不介意。 只是彩排,不是正式表演——没有梨姐姐,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第35章 夏耳 表演顺利完成,台下先是鸦雀无声,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来。赵光水轻轻地笑了笑,提起裙子深深鞠躬。 这个开场开得很好。 她神色还是很安静,并没有跟大家一起激动,只是下台的时候回过头认真地望了观众台一眼,被她望到的地方都禁不住欢呼更盛,她于是也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不知道……明天梨姐姐会坐在哪里?梨姐姐会喜欢她的表演吗?就像这些观众一样?她仅仅是想到就已经有点紧张,垂下眼悄悄地呼出一口气。 她刚一下台,夏耳学姐就迎上来,递给她一瓶水,关心道:“表演很精彩!累不累,要休息一下吗?” 赵光水没想到能在后台见到熟人,有点惊喜地叫了一声“夏学姐!”接过水来,又很好奇地询问道:“学姐怎么在这里?今天没有课吗?” “这个时间没有课。”夏耳含着笑看着她喝水,拉起脖子上挂的证件牌给她看,“我是学生会的,这是迎新晚会前最后一次彩排,那边派我来看看。” “刚刚你的表演真的很好,”她又很真诚地柔声讲:“很惊艳。你不知道,你刚一出场,我旁边的男生眼睛都看直了。” 夏耳是南方人,讲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格外好听。她是黑长直,个子比赵光水高一些,皮肤润白,不怎么化妆,常常带着笑,气质有种出水芙蓉般的清透温婉。 眼角下还有一点泪痣。 赵光水上次在宠物医院时因为等谭明梨等得太心急没注意到,现在在台下,两人挨得很近,映着舞台上五颜六色亮晃晃的灯光,赵光水这才看见了。 很漂亮的一个学姐,她心想。 夏耳学姐应该有很多人追吧?她看起来是大多数男生会喜欢的类型。赵光水眨眨眼,夏耳学姐的长相也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喜欢这种温柔亲切的姐姐:“谢谢学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夏耳就温柔地告别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赵光水来到观众席,看了一会杜婧容跳舞,直到她们舞社表演结束,才跟着进入后台去卸妆换衣服。 她正在拿湿巾擦唇膏,杜婧容就跑进来了,她笑眯眯的,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小水!怎么样,看姐表演没有?是不是超辣超顶!” 说着还立马提起架势摆了一个结尾的pose。 她们舞社跳的是一个很劲的韩国女团舞,非常火辣炸场,本来是第一个上台的,导演组商讨了一番,最终调到了第二个,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跟赵光水的节目衔接了起来,反而效果更好了。 杜婧容穿着皮衣短裤,倒的确是很辣。刚刚她们一众盘亮条顺的美女气势如虹地出场的时候大家都在疯狂尖叫,女生格外激动,纷纷大喊“姐姐给个姬会!!我可以!!!”居然比男生还要激情。 赵光水也笑了,递给她湿巾让她擦擦额头的汗,拍了拍她雪白的大腿:“辣辣辣,辣得我都想哭了。你快把衣服换回来吧,都秋天了,你不冷吗?” “赵主任,你不懂我们女人,让姐再美一会。”杜婧容一开赵光水玩笑、调侃她不解风情的时候就会喊她赵主任,她又美美对镜欣赏了一会自己,忽然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就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弯下腰勾住赵光水的脖子:“小水,赵光水,赵主任——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跟我们院的夏学姐勾搭上的?” 夏学姐? 赵光水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夏耳,想起来她们俩的确都是医学院的,认识也正常,眨了眨眼回望她:“就是一起救了一窝小鸟,然后慢慢地就认识了,也没有很熟。怎么啦?她很出名吗?” “她当然很出名啊!”杜婧容闻言一下子就来劲了,“我们院院花你知道不?就是她。而且她还学习特好特温柔,课外活动也没落,哎呦,总之特别完美一人。” 赵光水看她啧啧赞叹的陶醉模样,忍不住打趣道:“你喜欢她?那就去追呀。小杜,本主任看好你,成了这一把,甜甜的校园恋爱就在前面等着你!” -- 第62页 “哎哎哎不不不,人家是直女知不知道?直女!直如钢筋那种!”杜婧容战术后退了一步,连忙强调,“我这不就是感叹一下嘛,漂亮姐姐谁不爱?” “哪有,梨姐姐你不就没有这么喜欢吗?” 赵光水闻言也笑了,弯起眼睛调侃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把梨姐姐叫偷心大盗。” 哦哟,玩脱了这不是,可恶小水也太记仇了喂!她明明就偷偷吐槽了那么一次!——而且还被赵光水逮住了。杜婧容尴尬一笑,有点心虚,还想为自己挽回一下,小声说:“哎呀……这,这,我也没说梨姐不温柔不漂亮呀,梨姐当然是大美人,我也喜欢她呀。我这不是,觉得你有点太喜欢她了不是嘛……” 赵光水心头一跳,转过身来看她,想听听她说自己是怎么喜欢梨姐姐,杜婧容就立刻转移了话题道:“啊对对,不说这个了,哎呀你看我都被你带偏了,怎么忽然说起梨姐了?不是说夏学姐来着嘛。” “夏学姐怎么了?” 赵光水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心中微微失落,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顺着杜婧容的话,轻轻地笑了一下,问:“你不是很迷她吗?她是你女神?” “我下台之后,她特地来找我打听你了呀,你说,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杜婧容说到这个可就来劲了,开始拉娘幻想:“哎,我的天,温柔体贴学姐×外冷内甜学妹,经过种种误会磨难,终于解开心结,开启了一段甜甜校园恋爱……你逃,她追,你们都在爱情之下插翅难飞!” “……” 这位姐姐已经在幻想中开始磕了。赵光水十分无语,扶额道:“别乱讲,夏学姐明明一看就超级直好不好?” 经过这两天在网上的补课,她学习了不少专有名词,也差不多能接上杜婧容身为百合豚的一些奇妙脑回路了。 “嗨,再直也没有梨姐看起来直啊,我是真觉得夏学姐挺好的。小水,你给咱好好把握住啊,能不能在2020年结束母单就看这一把了!”杜婧容给她鼓劲,握起拳头比了个“你可以”的手势:“加油!” …… 赵光水轻轻抿了抿嘴唇,无奈地笑了笑。 什么呀。 杜婧容一句无心之语,偏偏戳中了她心中最深晦的忧虑,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梨姐姐…… 她不会喜欢她的,是不是?梨姐姐她结过婚,不喜欢女孩。 而且就算梨姐姐喜欢女孩,恐怕也不会喜欢她……她从小到大就不是招人喜欢的孩子,不是吗? 赵光水心情沉重下去,直到出了大礼堂还很沮丧,没什么精神。 天阴沉沉的,深黑的厚重云层像蓄满了水的棉花,几乎压到了高楼顶上,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好像快要下雨了。 赵光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前几天一直很晴朗,她今天刚刚放下伞,雨就来了。这也算是一种倒霉的缘分吧?赵光水有点无奈,仰起头打量天色,心中估摸着要是自己跑回去的话会不会半路被暴雨拦在路上。 “赵同学没带伞吗?” 夏耳从她身后走过来,温柔地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伞:“不介意的话,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们刚好顺路。天这么黑,我一个人回去也有点怕,好吗?” 又笑着讲:“我这伞很大呢。” 赵光水想起了杜婧容刚刚说夏学姐打听她的事,心里有点微妙的抗拒,但天色的确糟糕,她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又不愿意麻烦梨姐姐打电话请她来接,便礼貌地笑了笑,答应下来: “好,那就麻烦学姐了。” 夏耳是江城本地人,对江城很熟悉,讲话也温和有趣,一边走一边跟她慢慢地讲了一些当地的趣闻,赵光水很好奇这些,一时也十分投入,不自觉地跟她贴近了一些。 快走到校门口了,夏耳看了一眼仰起脸认真听她讲解的女孩,微微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腰身,状若不经意地随口问道:“我上一次送你出医院的时候看到有人来接你,她好漂亮——是你姐姐吗?” 赵光水愣了一下,随即脑海中就回忆起了那个好像触及灵魂深处的、叫她认清对梨姐姐感情的拥抱,一下子脸上就忍不住腾上些热度。 她垂下眼,心中涌上花朵般的甜蜜和与有荣焉的骄傲,点点头,轻声说: “是我姐姐。她的确很漂亮。” 夏耳点了点头,面上就带了一点温柔满意的笑,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就被一声温温柔柔的女声打断了: “小水。” 蒙蒙细雨之中,谭明梨打着伞从朦胧暮色中款款走来,她身后亮着白彻的车灯,连轮廓好像也镀了一层明亮的光边,发丝柔软,风姿动人,被光影映得格外好看。 赵光水怔神地注视着她,在美丽端庄的女人缓步走来时听到自己胸腔中一下一下鼓动的心跳。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的心上。 谭明梨走到赵光水面前,含着一点温柔缱绻的笑,目光柔软地落在她身上,朝女孩伸出手: “姐姐来接你了。” 她的手纤细修长。 第36章 停电 赵光水的心怦怦跳,牵住了谭明梨的手,羞涩而又不安地看了谭明梨一眼。 谭明梨今天很好看,长卷发散在肩上,穿了件驼色长风衣,内搭丝柔的白衬衫,还穿了双带跟的鞋。她本来就高,这样就越显得高挑纤细了。 -- 第63页 谭明梨自然地握住赵光水的手,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些,仔细地看了看女孩的肩头有没有被雨淋湿,这才有时间看向夏耳:“你好,我是小水的姐姐。” 又含了一点温柔的笑:“谢谢你帮我们小水打伞避雨。” 她风度好,气质又佳,在薄薄的雨幕中几乎像是韩剧里走出来的人物,温柔端方,美丽得过分。 夏耳看得也有些愣神,看了看她们俩自然相握的手,扬起一点客气的笑:“……举手之劳啦,我看赵同学没带伞,想着我们刚好顺路,陪她回家也很方便,没事的。” 谭明梨闻言也笑了一下:“是吗?跟小水顺路呀,那好巧。” 她温和地邀请道:“既然顺路,就让我送你一程吧,好吗?” 夏耳客气地拒绝了,谭明梨也并不强求,等小水跟学姐告别之后就牵着女孩到车上去。 车开走了。 夏耳打着伞,看着被雨水浸得湿漉漉的柏油路,在原地站了好久,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真的是亲姐姐吗? 总觉得,赵同学和她姐姐之间,有一种亲密的、不容他人插足的奇妙气氛。 赵同学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吗? 雨越下越大了。 车前窗的雨刮器不停地刮去水滴,雨水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路两侧的高楼和商家都已经亮起灯来,映进车里是一片朦胧的光影。 车上有热可可,一上来谭明梨就给赵光水递了过去,赵光水捧着杯子一点一点慢慢地喝。 她好想看看梨姐姐,跟她说说话,但又不太敢看,怕自己眼神太明显让梨姐姐看出端倪,最后只好忍耐下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和悸动,低下眼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 谭明梨一边开车一边等待小水开口,好半天也没有等到,她瞧了一眼后视镜,就看到女孩抱着杯子乖乖地坐在副驾,柔软的发丝遮住了一点雪白的脸颊。 她今天穿了件宽宽大大的绒白卫衣,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越显得她青春姝丽了。 好可爱。 谭明梨心中感叹,心尖柔软地漾开一片水一样的温情,忍不住眼里就含了一点温柔的笑意,柔柔地开口询问道:“雨下这么大,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叫我来接你呀?” 又温温柔柔地轻声讲:“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好久。 她语气是柔的,神色也柔,却含着一点淡淡的撒娇般的抱怨,好像在示弱,更像是在迂回婉转地进攻。 赵光水最听不得这个,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坐直身子道歉:“对不起……我……” “我不想麻烦姐姐还要来跑一趟……而且、而且,我刚出来的时候,其实雨还没有下,然后就遇到学姐说可以送我一程,我……” 谭明梨温柔地止住女孩的道歉:“别紧张,小水,我没有生气。” 她单手把着方向盘,仍旧目视前方,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握住了女孩的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女孩的手背:“也不要总是向我道歉,好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更依靠一些我。” 女人的容色柔而静,水一般的。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她精致的侧脸打上明明暗暗的光斑,她讲出来的话却温柔又坦荡:“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麻烦。” “而是我的牵挂。” 她温声说。 红灯亮起来,谭明梨停住车,目光柔软地看向赵光水:“你明白吗?小水。” 女人的神色太温柔,赵光水愣愣地看着她,眼眶一点一点酸起来,几乎要忍不住涌起泪,她赶忙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小声说: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梨姐姐要对她这么好,不明白为什么她对她永远这样充满耐心,一次又一次地安慰开解,更不明白…… 她为什么这样惹人心动。 谭明梨微微地怔了怔,随即极温柔地笑了起来,低声道:“嗯……其实不明白也没关系。”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我可以让你……”她眸光流转,浅瞳在灯光映照下格外清透好看,柔柔地垂注在赵光水身上:“慢慢明白。” “这句,你能明白吗?” 谭明梨含着笑,眉眼温柔,轻声询问。 她又柔声说:“明白了就眨眨眼。” “……” 赵光水不再犹豫难安,她轻轻地闭上了眼,又睁开,望着美丽温婉的女人,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初涉情爱的心中甜蜜微酸,胀满了心动和温暖。 她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梨姐姐。 她好得像一场梦境或妄想。 绿灯亮了。 谭明梨得到女孩的回应,很愉快地笑起来,转过身缓缓发车,伸手轻轻捏了捏女孩的手指,柔声讲:“好乖。” 回到家,两人简单地吃了一点饭,分别洗漱换好衣服出来,像往常一样靠在沙发上自己做自己的事。谭明梨拿着Kindle看书,赵光水则坐在她身旁,抱着电脑做老师布置的模型作业。 气氛温馨又宁静。 谭明梨看书看得有些口渴,正要起身去给自己冲杯咖啡,就被女孩软软地拉住了衣服。 像什么依赖人的小动物一样。 谭明梨心头一动,再次觉得小水可爱,笑着回身望她:“怎么啦,嗯?作业写完了吗?” -- 第64页 “写完啦。” 赵光水乖乖地点了点头应,有点不好意思。 梨姐姐跟她讲话的语气和声音……和对其他人好像不太一样。她对别人是温和的,妥帖的,冷静的,对她却语气中总是含着笑,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宠溺的哄。 让她生出一种不论她做什么都会得到包容和原谅的错觉。 “姐姐是要去冲咖啡吗?”赵光水问她。 “是呀,怎么啦?” 谭明梨弯起眼睛,伸手很自然地牵住了女孩的手。。 谭明梨以前用词很正式,几乎不会说语气词,跟小水相处之后,不知不觉她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对小水讲语气词,什么“好呀”,“怎么啦”,“好噢”……诸如此类。不过好像仅限小水,她对别人就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这样讲话软绵绵的,像小水这个人一样。她心中柔软地这样想。 “那个……” 赵光水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低下眼小声说:“晚上喝咖啡会影响睡眠噢——姐姐不是睡眠不太好吗?” 她站起来,到房间里取来一个保温杯递给她:“这是我刚刚吃完饭的时候泡的花茶,能帮助睡眠,可以喝这个的。” 她特意问了爷爷,爷爷对中医有些研究,闻言就给她邮了一些玫瑰枸杞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檀香。 爷爷还笑她,问她怎么对梨姐姐这么上心。 赵光水很不好意思,垂下眼,轻轻地说: “因为我很喜欢梨姐姐呀。” 她在爷爷面前从不会说谎。 谭明梨微微一愣,接过来,保温杯里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带着淡淡的花香。她有点微妙的恍惚,眨眨眼,柔声回应: “好噢,谢谢小水关心,我会好好喝的。” 她在国外长大,生活习惯上其实也比较偏西方,不太习惯喝热水。爸爸妈妈总是会耐心地嘱咐她不要常常喝冰水,她年少时很顽皮,并不在乎。后来回国后在谭家生活,慢慢被磨了性情,甚至跟着爷爷学了茶道,能煮一手漂亮的好茶。 但她自己一个人时,还是更习惯喝酒喝咖啡,即便有时候隐约胃疼也不怎么在意。 好久没有人这样细心地嘱咐过她了,谭明梨微微晃神。 她温柔又无奈地笑起来:到底是她照顾小水,还是小水在照顾她呢? 她喝了一口花茶,满口生香,放下保温杯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客厅的顶灯闪了闪,熄灭了。 房间里一下子黑下来。 谭明梨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将女孩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抚了抚小水的肩:“别怕,姐姐在这里。” 她摸索着找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怕小水害怕,仍旧握着女孩的手没有放开,就这样牵着她,一手举起手机小范围地照亮客厅,看了看灯,又去查看了一下其他电器和电表,扶额轻轻叹气: “看起来好像是因为雨太大,小区停电了。” 好像是为了呼应她的结论,窗外紫色的闪电哗地照亮天空,响起一声巨大的雷鸣。 谭明梨本能地抬手替女孩捂了捂耳朵,直到这一阵雷声过去才松开手,柔柔注视着她,有些担心地询问:“没事吧?小水,你怕打雷吗?” 女人跟她离得太近,又太亲密,昏暗的光线又增加了暧昧的气氛,赵光水被谭明梨轻轻护在怀里,呼吸间充盈着她身上清淡的香气,禁不住怦然心动,刚刚被谭明梨捂住的耳朵悄悄地红起来。 还好停电了,在黑暗中并不会被梨姐姐发觉。 她轻声说:“好像……是有点怕。” 谭明梨低下头,轻轻地替她捂住耳朵,安抚道:“没事的,姐姐陪着你呢,不用怕,嗯?” 她叫女孩埋首在她颈侧,温柔地一下一下轻抚小水后背,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物业发来的消息,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物业那边说正在抢修,但是暴雨来得太突然,人手不够,他们那边也不确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 谭明梨熄掉手机屏,看向怀中纤细单薄的女孩,为难了片刻,才温声转达这个不好的消息: “今天晚上电恐怕暂时是来不了了。” “不如今晚就跟姐姐一起睡,好吗?” 她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柔声提议。 第37章 夜谈 赵光水僵硬地躺在床上,捏着被角十分紧张。 明明之前给梨姐姐按摩的那天也跟梨姐姐一起睡过一次的……她算是有经验,不应该这么紧张的。赵光水给自己悄悄打气。 但她紧接着又想起来——那天太累了,虽然也很局促不安,她在梨姐姐身旁躺下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所以其实也没什么详细的回忆。 第二天早上还做了噩梦要梨姐姐安慰。 她真好呀。 那个时候,她们俩甚至都不是很熟呢…… 赵光水想起过往,很不好意思,心里又有些隐约的甜蜜。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做不到像之前那次一样对梨姐姐问心无愧了。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一会害怕自己今晚她会不会表现得太紧张,被梨姐姐察觉到什么爱慕的端倪,一会又羞涩地期待能跟梨姐姐一起睡觉,一会又对自己不纯洁的心思十分唾弃。 正胡思乱想着,谭明梨就进来了。 -- 第65页 “小水?” 她唤了一声,走到床边,弯起眼睛来笑着问女孩:“等久了吗?是不是都瞌睡了?” 她刚刚抹好保养,将长发束了起来,露出光洁好看的一张脸,穿着浴袍式的睡衣,丝质的,束带在腰间细细一束,走动之间显出女性柔美的曲线和端丽的风姿来。 ……梨姐姐好好看。 明明梨姐姐现在是素颜,她却觉得现在的梨姐姐比化妆的梨姐姐更叫人心动、使人亲近。赵光水拿被子遮住脸,免得自己脸红的样子被谭明梨看见,心怦怦直跳。 她乖乖地应:“没有啦!我很精神的。” 谭明梨闻言也笑了笑,轻声道:“好,那我就关灯啦。” 她的床头灯是充插两用的,所以停电了也还能用。 熄了灯,卧室里一下子暗下来,窗外雨声不止,自辽远处遥遥传来几声模糊的雷鸣。赵光水感觉自己身旁微微下陷一块,知道是谭明梨上.床了,悄悄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往床边挪了挪,呼吸像脸颊一样烫起来。 “怎么睡那么靠边呀?” 谭明梨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含着笑问她,“当心掉下去,往我这边来一点,好吗?” 她明白赵光水的羞涩与紧张,心中更觉小水纯情可爱,声音忍不住就更柔:“别紧张,小水。” 看见女孩还是僵在床边蒙着被子作鸵鸟状,又眉眼弯弯地调笑道:“没关系的,过来点呀。姐姐又不吃人,嗯?” 话虽如此,谭明梨自己也好像被过于纯情的女孩传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羞窘,她一边安抚小水,要她睡过来点,一边自顾自悄悄地红了耳朵。 怎么回事……明明都是女性…… 小水又还是她的小辈。 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也紧张起来。 赵光水向来很听谭明梨的话,闻言犹豫了半晌,艰难地往谭明梨那边靠近了些,就不敢再动。其实她们两个人是两床被子,根本碰不到什么肢体,可她就是紧张,怕自己挨到梨姐姐,也怕自己心跳得过于厉害,泄露了少女心事。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各自暗中不好意思,房间里极安静,只能听到轻柔和缓的呼吸声音。 最终还是谭明梨先调整过来,温和地关心道:“小水,明天是你迎新晚会的表演噢,你紧张吗?” “还好啦。”赵光水回忆了一下今天白天的彩排,回答道,“我们这几天彩排了几次,我感觉还可以,没有那么紧张。”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但是如果明天梨姐姐来了,她可能就会变得很紧张。 “那就好。” 谭明梨轻轻地应了一声,又笑着问她:“明天我们小水准备的是什么节目呢?方便给我透露一下吗?我保证绝不外泄,嗯?” 赵光水顿了顿,几乎忍不住就要跟梨姐姐说了,最后还是克制住自己一听梨姐姐的话就晕头转向的倾向,努力平静地说:“不可以哦,要等到明天才能揭秘。” 她又学着谭明梨刚刚调侃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请我们谭女士稍微等一下。” 谭明梨微微愣了愣,随即忍俊不禁。 小水真的好可爱……她忽然就很想好好地抱抱小水,像撸小猫一样将女孩好好地揉一通。 可惜黑暗中看不见小水说这话时的神色,谭明梨心中微微惋惜,笑着低声应: “好呀。谭女士说她很期待,请你转告给我们小水,好吗?” “……” 赵光水默了默,轻轻地靠近了一些谭明梨,轻声叫她:“姐姐,你可以稍微不那么期待我的表演吗?” “嗯?”谭明梨有些没想到女孩会这么请求,下意识凝神细听,“为什么呀?” “因为……” 赵光水闭上眼,勉强忍住心中快要溢出来的羞,轻轻地说: “我不想……姐姐期待表演,超过期待见我。” “……” 谭明梨有些发怔,顿了片刻才温声应:“我最期待的当然是你,小水。” 年长的女人在黑暗中悄悄地按了按胸口,思考着明天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心血管科挂个号看看。 ——怎么她都快三十了,还会被小女孩随口的一句话弄得心怦怦直跳。 两人安静了好久,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空气中静谧的涌动和无声的起伏。 “姐姐,你睡着了吗?”赵光水支起身子来轻声询问。 “还没有噢。” 谭明梨很快地答,有些犹豫地说,“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睡不着。” “那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女孩乖乖地提议。 “好呀,你想说什么?”谭明梨温柔宠溺地笑了笑,温声问。 “嗯……姐姐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赵光水一边想一边问,“比方说,呃,手表?珠宝?” 她还记挂着谭明梨的生日礼物——虽然她前几天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是想听听看梨姐姐到底喜欢什么。 现在的时间和气氛都刚刚好,很适合提问。 谭明梨眨了眨眼,立刻意识到小水在试探她的爱好以便给她送礼物,温柔而又无奈地笑起来,轻轻地讲:“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手表是有一些,不过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撑个场面……” -- 第66页 “你不要太花钱,明白吗?” 谭明梨温声嘱咐道。 她知道小水要给她准备她也拦不住,她也不想太严厉地拒绝,打击到女孩的心意,因此只是温柔地叮嘱道:“图个心意就好了。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很喜欢。所以不要太费心,好吗?小水。” 赵光水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就知道梨姐姐不太喜欢这些身外之物,还好她没有真的给梨姐姐买块表。 “你呢?小水,你喜欢什么?”谭明梨对这个问题同样很好奇,她带了一些调侃的语气:“奥特曼?” 救命!这个梗难道过不去了吗?赵光水又羞又窘,小声反驳:“才没有……” “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赵光水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很诚恳地轻声说。 她就知道小水会这么说。谭明梨柔柔地笑了笑,沉吟着又问:“那你对成人礼……有什么期待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跟爷爷一起过。 嗯……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来。不过,妈妈不来,其实也挺好的。 但是从她的私心来说……她好想梨姐姐也在场。 赵光水悄悄地看了谭明梨一眼,沉沉夜色中只能看清女人柔和的轮廓,借着昏暗,梨姐姐看不清她这个契机,她才敢大胆地用热切的目光仔细描摹着心上人的面容。 年轻的女孩心尖慢慢泛上一点甜,轻声讲出自己很久之前就决定好的想法: “我打算生日那天,去填报志愿人体器官捐献,当作自己的成人礼。” 谭明梨愣住了,在心里仔细地重复了一遍小水刚刚说的话,这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器官捐献?” “是呀。” 赵光水点点头,认真又坦诚,“我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十八岁了,是大人了,可以稍微对世界有一点贡献了。” 小水…… 谭明梨有些神思恍惚,内心颇为震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刚刚女孩在思索的时候,她心中柔软地想,不论小水想要什么,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未为不可,她谭明梨甘愿一试。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孩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说出来的心愿反倒是……这个。 器官捐献,这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放在小水身上,她却不能克制地涌起心疼和反对的情绪来。 她的女孩、她的小水,怎么可以被…… 光想想谭明梨已经觉得心痛了,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和声线,尽量平静地应: “那很好,这是很高尚的行为。小水,姐姐为你骄傲。” 赵光水闻言甜甜地笑了笑——她就知道梨姐姐会理解她、支持她的。 她刚要说“谢谢姐姐”,就被一向温柔自持的女人拥入了怀中。 心痛的情绪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谭明梨胸腔中泛起罕见的酸涩,伸手将纤细的女孩拥住,低声道: “可是我不喜欢。” “很不喜欢。” 她轻轻抚过女孩的耳廓,嗓音发颤地轻声说。 第38章 约定 谭明梨十八岁那年从高中毕业考入江城大学,父母问她想要什么成人礼时,她同样什么都没要,只是趁着高考后的长假,自己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走遍了大半个北中国。 从江城一路北上,在长白山巅览天池如镜,阴山下看天接长原、牛羊遍地,穿越河西走廊火红一片的丹霞地貌,最后一站来到西岳华山。 那时谭家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她虽然有爷爷庇护,却俨然已成风暴中心。 爷爷对她说,明梨,那些人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不足为道,你只要周旋忍耐几年,之后进入谭氏,到时候再看,曾打压算计你的人都会转而巴结逢迎你。 爷爷对她说,明梨,谭家的主事人,本来就应当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偏偏就要有叫人不能不服气的本事。 可是她实在缺乏野心,不想当人上人,只想逃离。 父母很担心她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出游的安全问题,爷爷却隐约猜到一些她当下的心境,替她拦下了父母的顾虑,只是说,年轻人,出去闯闯,看看世界,开拓心胸也未为不可。又特意在成人礼上送给她一本书,嘱咐她要常读。 那是一本宋刻本的《资治通鉴》,非常珍贵。爷爷说她在国外长大,可以不通国内世情,却不可以不懂一些本国历史。 那本书是繁体古文,谭明梨看不太懂。不过她也知道这个礼物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后来大学里努力读了不少历史相关的书籍,这才慢慢地能接得上爷爷谈笑间的一些玩笑和隐喻。 至今那本《资治通鉴》仍然在谭明梨的书架上好好放着,但她却从来不敢多看一眼。 每看到那本书,她心中都会隐约地升起这个想法:或许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她逃不了太久。 她拿自己拟定的旅行计划给爷爷看,爷爷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只是微笑,并不置可否。 别的爷爷都没有讲,只是很温和跟她建议:华山荒芜,又太险峻,爬起来很累人;不如改成黄山——云海碧松,怪石绝巘,俊秀无比。 但是谭明梨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这次出行并不是为了观赏美景,只是为了放松心情。华山荒芜……或许她正好需要这荒芜。 -- 第67页 苍龙岭极陡峭,鱼脊龙背,仿若刀削。过苍龙岭再往上则至金锁关,四峰高耸入云。同其他名山一样,华山也称东峰日出为标志一景,夜爬游客极多,只为得览日出景色。但其实真要论起来,谭明梨反而觉得西峰日落的晚霞更加动人心魄。 那天她背着背包登上西峰,安安静静地看着巨大的太阳一点一点沉入天际,渭河在关中平原静静蜿蜒流淌,在夕阳照耀下像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龙,每一缕波光都反射着粼粼金霞。 她一直看到夕阳彻底下山,天边最后一道白光都缓缓沉下,这才慢慢站起身。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耳旁风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几乎产生幻听,谭明梨却刻意驱使自己往前又走了一步。 她其实有一点恐高,生理本能使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她面色苍白,神情却是冷静的。 她甚至往前又迈了一步。 然后感受到了那种铭心刻骨的、一面恐惧一面征服恐惧带来的快.感。 谭明梨永生难忘。 也就是在那天,她旅途的末尾,谭明梨终于做出了选择:她决心要离开谭家。 不论用什么手段,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离开谭家,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或许爷爷说得对,谭明梨心想——她只是看起来温柔端庄,骨子里心却是野的,旁人束缚不住。 后来每每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时,她都会反复回忆起十八岁那年在华山峰顶上的经历,回忆起那种踩在深渊边缘濒临死地的感觉,并从中得到一种由衷的勇气。 ——她连死都不怕,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畏惧呢? 谭明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畏死之人。生如寄,死如归,并没有什么可胆怯,她对此向来看得平淡。 但是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并不是完全不怕死。 ——或者说,她还没遇到让自己切实感到死亡之残忍的人。 谭明梨颤抖地拥紧赵光水,闭上眼深深吸气,良久才低声说:“不要那样,好吗?小水。” “我不能接受你……” 她轻声开口,停了停,话语含在口中艰涩半天,终究还是说不出接下来的话,最终只能颓然地将女孩在怀中扣紧。 “我很抱歉……小水。” 她轻声道歉。 “我只是……不能接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小水?”谭明梨低低叹息,重复道,“我很抱歉。” 很抱歉不能尊重你的意愿。 窗外响起一声雷鸣。 理智被雷声激得回来了一点,谭明梨这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突兀和冒犯。 她心头漫上一点微妙的尴尬,觉得自己刚刚十分不稳重,情绪也太外露,正打算悄悄放开小水跟她再次道歉,就被女孩轻轻地回拥住了。 “没关系的,梨姐姐。” 赵光水轻声说。 纤细美丽的女孩一点一点地抱紧她,将脸颊贴在她颈侧,嗓音柔而清软,“不要怕,好吗?” 她握紧女人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将女人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轻声问:“姐姐,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吗?” 谭明梨感受着指腹下女孩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温暖而有力。 小水是多么年轻美好的生命啊。这样的女孩,人生本应该只有甜蜜的鲜花和灿烂的朝阳,可她却要跟她谈生死。她不禁微微出神,有些发怔地应: “……可以。” “在我死后,这颗心脏会获得新生,代替我继续活下去,继续看这个世界。” 赵光水轻轻地讲,嘴唇擦过女人修长的脖颈,激起一阵悸动的酥麻,“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对不对?姐姐。” 也会代替我继续爱你。 她在心中说出这句不能说出口的话。 她仰起脸,认真而又坦诚,软软地讲:“所以不要为我难过,不要为我伤心,好不好?” 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姐姐能一直不要难过,每一天都很开心。” “我会为此努力的。” 年轻的女孩像发誓一样郑重地许诺。 “不要说抱歉,不要说对不起,不要对我感到愧疚,觉得这样做是在不尊重我。”赵光水轻声说,“我都明白的,梨姐姐。” “你只是在爱我。” 赵光水清澈明亮地笑了起来:“我也很爱你,梨姐姐。很爱很爱。” 她不禁在心中感谢起这次暴雨和停电,能够让她有机会对梨姐姐传达自己最纯粹的心意。 “爱比生命更长久,能够超越生与死的长度。” 她总结般地轻声说。 “姐姐,我们拉个勾好不好呀?” 赵光水松开一点女人,认真地对谭明梨说,“嗯……拉勾约定,保证我们今后谁也不说对不起,好不好?” 她笑着朝谭明梨伸出手。 “……” 谭明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绪,温柔地低声应:“好。” 她勾住女孩的尾指。 赵光水拉完勾,眼睛亮晶晶地笑起来,讲:“这下我们的约定就算是正式盖章成立啦,从现在开始,就不许说对不起了噢!” “好的。” 谭明梨也笑起来,比了一个敬礼的手势,眸光温柔又宠溺,“我保证,听我们小水长官的话,好吗?” -- 第68页 赵光水被她这句温柔又顺从的“小水长官”撩得心怦怦跳,刚刚讲话时还很清楚的头脑现在又有些发晕,投入谭明梨怀中投诉道:“什么呀……你又逗我。” “不好听吗?” 谭明梨也笑了,接住女孩,轻轻抚摸她后背的蝴蝶骨,柔声哄她:“那我们换一个?嗯?小水猫猫?小水宝贝?小星星?你喜欢哪个?” 啊,怎么宝贝都出来了,越说越……赵光水害羞极了,埋在谭明梨怀里不想出来,闷闷地小声说:“哪个都不喜欢。” 我只喜欢你。 她在心底悄悄地说。 谭明梨怀中拥着乖巧的女孩,心中胀满了水一样的温情,忍不住低低喟叹出声。 离开谭家以来,她一直久居江城,却仍时时惶恐,时常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十八岁那年,重又踏在华山深渊边缘,头晕目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空有出世之心,却没有出世之能。矛盾徘徊,思虑重重。独自一人走过近三十年荒芜的人生,她头一次感到自己心中那长久的空虚与虚无被满满当当地填补起来。 小水……好像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和恩典。 她恍惚中这样想。 谭明梨轻轻抚摸女孩的耳廓,含着一点笑询问道:“那要是我不小心说了呢?怎么办?” “嗯……” 赵光水被她抚得舒服,稍微扬起一点脖颈方便她摸,闭着眼睛沉吟片刻,顽皮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女人的手指,说:“那……小水长官就要罚你。” 刚刚还说不要这么叫她,现在不就已经开始自称了吗?真可爱。谭明梨忍不住笑意更轻快,语气愈柔,压低了一点声音,含笑问: “跟姐姐说说,你想怎么罚?” 女人的嗓音像醇酒,极好听,稍稍压低一些就含了一点无意识的劝诱。 沁人心肺的诱惑。 梨姐姐真的好苏啊。 赵光水咬紧唇瓣,平静了一下心跳,这才努力镇定地轻声说:“罚你……一个月不许喝咖啡。” 这算是什么罚呢?几乎像是医嘱了。 谭明梨微微一哂,眉眼温存,自然地握住了女孩的手,来回摩挲女孩纤细的腕骨,温声继续问:“那你呢?小水,如果你说了对不起,要怎么罚你自己,嗯?” “我吗?” 赵光水思索了片刻,笑起来,“我要是犯错,那就喝一杯白酒,好不好?” 谭明梨想起她之前说白酒太辣是大人口味,忍不住一笑,握住女孩的肩,轻声道: “好。” 第39章 好事 “梨姐姐,我走啦!” 赵光水勾上鞋,背好书包,站在门口回身朝谭明梨笑。 “哎,等一下,”谭明梨忙放下给蔷薇花浇水的小喷壶,走过来给她整了整卫衣帽子,“这里没翻好……” 她今天在家,穿了件浅色的薄毛衣,因为刚刚在浇花所以衣袖挽了起来,露出白玉般的手臂来,扎着低马尾,低下眼睫耐心整理的样子格外温柔贤惠。 赵光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小鸟轻轻撞了一下,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啊,好害羞…… 明明以前,她也跟梨姐姐常常这样相互整理衣服的……那时觉得是很自然平常的一件事,可是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却无法不为此感到悸动了。 谭明梨替她整好了帽子,认真地上下瞧她一眼,点点头,露出了一点温柔满意的笑:“好了。” 又带着点感慨地温声讲:“我们小水真的好漂亮。” 赵光水被别人说漂亮没什么感觉,被谭明梨一讲却羞得厉害,啊了一声,小声地反驳:“哪有……梨姐姐才好看呢……” 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今晚八点,姐姐不要忘记来噢!校门口会有志愿者带你们去大礼堂的。” 谭明梨闻言也笑了起来,温柔道:“放心,姐姐没有忘。” 跟小水有关的事情,不论大小,她都有好好地记在心里的。 谭明梨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询问道:“小水,你今天晚上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呀?” 又含了一点调侃的笑意,偏头玩笑道:“这个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吗,小水长官?” 救命!小水长官这个称呼,昨天晚上那个氛围听起来还好,白天一讲就好羞耻……赵光水一下子就红了耳朵,小声说:“可以……” “是白色的。” 赵光水又有点好奇,问道:“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谭明梨弯起眼睛,眼波流转,故作矜持道:“嗯……你猜一下?” 赵光水思考了一下,还是想不太明白,很诚恳地答:“我不知道呀……想不出来。” “笨,”谭明梨忍俊不禁,笑着点了点女孩的鼻尖,“你真的是女大学生吗?嗯?” 小水有时候在某些方面真的有种奇妙的迟钝。 不过,也很可爱。清澈单纯得一眼能够看到底的女孩。谭明梨一边心中柔软地这么想,一边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 “快去吧,今天白天还有课——中午记得好好吃饭噢!晚上见。” 送走小水好久之后,谭明梨面上还带着轻快愉悦的笑。她心情很好,几乎想要喝一点酒来助助兴,不过还是忍住了。 好心情甚至一直延续到了她接起朋友的电话。 -- 第69页 “喂?”她偏头将手机拿起来,继续耐心地浇刚刚没浇完的花,“吃饭吗?今天?” 谭明梨看了看表,现在才九点,“可以呀,午饭可以。好,到时候你发给我,我开车去。” 中午谭明梨到定好的餐厅时才十一点多,还没到饭点,所以人不太多,她一眼就望到了好朋友笑眯眯地在座位上跟她招手,于是也含着笑走过去。 “怎么忽然有空了?” 她放下手包,笑着看朋友一眼,调侃道,“我们小唐总不是忙人吗?” “嗨,你可别笑我了,”唐妍很没形象地往沙发上一靠,假哭道,“整天在公司装着人五人六的可累死我了,好不容易出来跟朋友聚一下,你还来笑我。” 唐妍是谭明梨高中时候的好朋友,也是谭明梨回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们俩关系一直很好,直到现在也常常联系。 谭明梨的朋友大多生活在海外,真要论起来,她在江城,真正交心的朋友其实也就只有唐妍一个。 唐妍今天倒是穿得很正经,白色西装栗色大波浪,用年轻人的话来说,有点御姐总裁那个范儿。 可惜一张口就破功:“梨啊!可想死我了你,快来快来让妈妈抱抱!” 这都是哪学来的话啊?跟冯巩似的。怎么还用上倒装句了?谭明梨很嫌弃地推开她凑过来的脸,端端庄庄地讲:“有话快说,再乱讲话把你赶出去。” 唐妍立马收声,整了整衣服正色坐好:“好的老公,没问题老公,都听你的老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公。” “……” 什么人呐……越说她越来劲,谭明梨简直哭笑不得。 奇怪的话张口就来。 现在的人都这样讲话吗?还是说她在家真的太久,都跟时代脱节了?可是她看小水就从来不这样讲话。 嗯,一定是唐妍的问题,谭明梨得出结论。 “好了好了,不闹了,”唐妍笑眯眯地喝一口茶,推过来一个小盒子,“当当当当,生日礼物!” 她解释道:“过两天我得飞一趟澳洲,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不是想着你快过生日了嘛,就找了个空今天把你约出来,就当是提前给你过了。” 谭明梨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过生日,虽然之前特意跟朋友们提过,请他们不要太破费,不过每年还是都会收到天南海北寄过来的礼物。 不过,被人惦念的感觉确实令人温暖。谭明梨接过来看了看,是副莹润碧绿的翡翠耳坠,她把耳坠收起来,温声道谢: “谢谢阿妍。” “啊,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唐妍装模作样地捂心口,“苏得人家心脏受不了,讨厌!” “……” 到底是一起从高中玩过来的朋友,谭明梨很少被一个人弄得没话说,而唐妍就是那么少数几个人。她支着额笑起来:“你没事吧?没事就去喝点汤药调理一下。” 她并不是无趣的人,私底下跟朋友有时也会玩一下网络上的梗。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没事就吃溜溜梅呢。” 平时温柔端庄的人开起玩笑来就格外有反差感,唐妍乐不可支,笑了好半天,这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朝她挑挑眉:“哎,梨啊,跟我说说呗,最近有什么好事儿啊?你是不是有新对象了?” 她们俩太熟了,彼此的近况都很清楚,所以问起私事也不算冒犯,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 谭明梨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对好友的挤眉弄眼有点懵: “嗯?什么好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嗨呀你就别瞒我啦!” 唐妍一拍大腿,“你看看你这气色,这神情,这状态,甜得跟从蜜罐子里拎出来一样,你说你现在没在谈我可不信啊。” 她是亲眼看着谭明梨一路如何从温润明媚的少女长成如今风姿出众的女人的,对谭明梨非常熟悉。 眼下瞧着自己好朋友眉梢眼角也含着脉脉温情的样子,显然已经从今年初离婚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甚至看起来比当年跟沈青洲恋爱时还愉悦得多,心下就有了猜测,好奇之余也由衷地替她高兴。 “……哪有,”谭明梨这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抬起手背蹭了蹭脸,轻声道,“不还是这张脸吗?你就别笑话我了。” “而且,我也没谈恋爱,你是从哪看出来我谈了的呀。”她只当唐妍还在跟她开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轻揭过展颜一笑。 “诶,是吗?” 唐妍也惊讶起来,她知道谭明梨为人坦荡,向来不会撒谎,“这可奇了怪了……你明明看着……” 她仔细地打量谭明梨的面容,好半天才找到一个称心的形容词: “怎么说呢,啧,活色生香的。” 总觉得……明梨的气质有了一些变化。 从前的谭明梨虽然也美貌气质好,但温柔之下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心里似乎一直藏着事情,跟周围的世界都有些融入不进去。 坐在那里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美丽的一个人,含着笑,朝众人颔首,风度礼数都无可挑剔,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能不折服于这位谭家长女的风姿,可她不经意间垂下眼时却会露出一点漫不经心的冷和淡淡的不在意。 不在意钱财,不在意声名,不在意人人渴求的重权高位,甚至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她自己。 -- 第70页 谭明梨好看,她是知道的。 可是刚刚谭明梨进餐厅来时温温柔柔地展眸一笑,不仅没有因为离婚失掉光彩,反而比以前容光更盛,就连她这看惯了美貌的人一瞬间也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神。 就好比是——瘦梅一样欺霜赛雪的女人现在终于在人世间生出了根系,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归处和土地,自灵魂里长出饱满的韵和鲜活的意。 谭明梨倒不以为意,她只觉得唐妍是太久没见她有些新奇,或者是有觉得女人离婚之后就一定得形容憔悴的刻板印象,只是温和地应:“是吗?” “我最近几年,都没有再恋爱的打算了,你别瞎想。”她笑着饮下一口茶,说。 “哎,那可惜了,妹妹这里可是有不少大帅哥的微信呐。”唐妍摇头晃脑地叹气,假装遗憾。 谭明梨被她逗乐了,“不可惜,你自己留着吧,你老公我不需要。” “其实……的确也算有好事。” 饮完一杯茶,笑也笑了闹也闹了,谭明梨神色安安静静地柔下来,低下眼看茶杯中细长如针的茶叶上下起伏旋转,温柔地轻声讲: “我最近,跟一个小孩子住在一起。” “她很好。” 她神色较云彩更柔软。 “我很喜欢。” 第40章 演出 “小孩子?” 唐妍愣了一下,有点懵,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谁的孩子?明梨的? 我去,明梨什么时候还有孩子了? “你想哪儿去了?是我朋友的孩子。” 谭明梨一看她震惊的样子就知道是她想歪了,忍不住一笑,解释道,“来江城上大学,在我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噢噢噢,这样啊,我说呢,吓我一大跳。”唐妍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 “你们俩相处还可以吧?她是00后?怎么样,有没有整天很烦,或者事很多?”她饶有兴趣地询问。 唐妍对小孩子的印象算不上好,对00后的感觉也还停留在自家那些打扮得过分成熟的小女孩身上。 “嗯……是00后。” 谭明梨想起女孩清清澈澈的一双眼,心便一软。她轻声说,“是很乖,很好的一个小孩。 昨天晚上女孩的话又仿佛在她心间回响,心脏好像被人极轻柔地捏了一下,激起一阵又一阵连绵的悸动。 “阿妍,你明白吗?我有时候真觉得,她像是……” 谭明梨努力尝试向朋友描述这种奇妙的感受,但一向精于言辞的人反而在这时忽然显得笨口拙舌起来,她斟酌了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温柔又无奈地抵着额头轻笑。 这个时候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中文底子到底还是不太行,谭明梨只好将自己心中一直留存的那句话翻译成中文讲出来: “上天送给我的一份礼物。” A gift from god. 她在心底轻声重复,浅色的眼眸氤氲开一片柔软的光。 谭明梨此刻的神情太温柔,唐妍愣了半晌,隐隐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只好抓了抓头发,按下迷惑,真诚地祝福道: “啊,那挺好,那挺好,相处得好就好,也算是有缘分嘛。” 菜上来了,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唐妍就已经到了该走的时间了。她正要起身告别,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那个,梨啊,你……” 这个话题不太好提,唐妍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才接着讲:“你……还跟沈青洲有联系吗?” “嗯——”谭明梨沉吟了一下,很自然地答道:“如果忽略他单方面给我发骚扰短信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神色倒还是从容,没有唐妍的尴尬,平平静静地撇去茶水的浮沫,抬起眼来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呃……” 唐妍心里也挺痛苦,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想在明梨面前提起那个大傻逼出轨男,但是她又实在受人所托不能不说,“就是……那个啥,你妹妹,谭明卿,谭家的小谭总,她……” 明卿? 谭明梨微微一愣,正起了容色,放下茶杯:“明卿她怎么了?” “她……” 唐妍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磕磕巴巴地小声说:“就是,她把沈青洲的公司打压得很厉害,当然沈青洲是活该哦我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不过就是——” 她尴尬一笑:“小谭总有点……太狠了。” “我家里有长辈参了股份在沈青洲的公司里,特意拜托我来找你求求情……” 唐妍总算把话说完了,暗中长出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要不是家中实在催得急,她也不愿意拿这种事来恶心明梨。 “我把话带到了啊,具体管不管呢,还是你定。” 唐妍赶紧亮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表示自己就只是个带话的。 “……” 谭明梨静了静,回忆起了前一段时间医院走廊里的对话,和那个烟雾中面容模糊、色厉内荏的年轻女人。 明卿…… 她微微叹息,温声应:“好的,我知道了。” 又很温和地讲:“阿妍,替我跟老人家问声好。” 唐妍闻言,就知道她把这件事答应下来了,一边叹气一边提起手包点点头。 -- 第71页 唉。 早知道明梨会答应下来,她就算被家里的老头念叨死也不能跟她说。 谭明梨回到家,过了好一会儿仍然还有些出神。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坐下来慢慢地饮。 该怎么说呢? 她……的确没想到,明卿会替她出头。 她以为她们俩的交情只不过算是不坏,并没有到这种……会暗中为她出气的地步。 虽然她对沈青洲如今只剩淡淡的厌烦和疲倦,并没有什么怨恨恼怒的情绪在。 谭明梨微微苦笑了一下。 明卿……这个过于骄傲、又处处用利刺掩饰起自己真心的傻姑娘。她现在已经成了谭家的小谭总,却还是像一个偷偷递给你糖,但又高傲地撇过脸去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的小女孩。 该拿这件事怎么办呢? 谭明梨直到傍晚换衣服准备去小水的学校时还没有头绪,她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委婉地跟明卿讲,也只好先把这件事按在心里不提。 她拉开衣柜,取出来几件衣服,一一地在镜前试过去,发现自己好像比以前瘦了一些。 ——好像很久没有为一件事这样郑重认真地打扮过了。 她试衣服时有些恍惚地心想。 试了好几件,最后挑了一条黑色的丝绒长裙,她弯下腰,认认真真地抬腕给自己勾眉涂口红。 犹豫了一下,又少见地戴了配饰。 谭明梨站在镜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状态还算可以,看起来应当不错。 又研究了一下应该把头发挽起来还是放下,最后决定就这样披着。按年轻小孩的话讲,比较御。 她心头泛出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羞涩与期冀—— 特意挑的黑色裙子……不知道跟小水站在一起,看起来会不会很相配? 八点表演正式开始,谭明梨七点就出发了。她今天没有开车,步行过去,走到江城理工大学时也不过七点二十。 好像来得有点太早了? 谭明梨有点不好意思,在微信上跟小水说了一声,谢绝志愿者的引路之后在大学里四处参观了一圈,看了看小水平时学习上课的地方是什么样的,等到表演快开始这才进入大礼堂。 大礼堂里座无虚席。 小水给她留的是一个靠前的座位,视野很好,她忽略掉一路走过来时学生移不开的眼和悄悄的赞叹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谭明梨今天还特意带了自己大学时的相机,打算待会小水表演时给女孩拍几张照片留念。相机好久没用过了,她费了好半天才有些生疏地调好了光圈和焦距。 主持人说完了开场白,鞠躬下台,舞台缓缓地黑暗下去。 周围学生们兴奋的窃窃声慢慢变小,大礼堂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谭明梨屏住呼吸,举起相机等待开场。 舞台还没有亮起,钢琴声先像清泉一样在黑暗中悠扬地流淌出来。 礼堂从穹顶之上缓缓打下一束灯光,像晨曦,似天辉,照亮台上美丽的少女安静弹琴的身影。 女孩闭着眼,轻轻开口歌唱: “It's a little cold in paradise tonight/今夜天堂透着些许微凉, Love faded/爱渐渐褪色。” 她声音比琴音更清澈,在黑暗中仿若天籁,谭明梨听到身旁学生下意识的吸气声。 “I'm finding new forms,I'll ride it out/我在寻求改变,我会渡过难关, It's fine for now/现在刚刚好。 Then you come along and I cry,Liberated/然后你来到我身边,我禁不住落下泪水,冲破束缚。 I'm seeing clearly now,there's no turning back/我想明白了我已无路可退, And I'm overwhelmed/却不由得茫然无措。” 她站起身,携着云一样的雪白长裙缓缓向前: “Do you really want to set the night on fire/你想点亮这黑暗的夜空吗? You're my only way out/你是我唯一的救赎。” 女孩的目光清澈明亮地落在谭明梨身上,跟她柔柔对视。 礼堂中有无数观众,她却好像眼中只能看得到她一个人。 “Do you really want to turn your life around again/你想再次改变自己的人生吗? You know you're my last chance/你知道我对你孤注一掷。” 谭明梨怔怔地放下相机,握紧手指。 歌曲到了高.潮部分,伴奏逐渐动情起来。赵光水抬手抽下插在发间的玫瑰花枝,乌黑的头发倾泻在雪白单薄的肩头上。她按住胸口闭上眼: “Can you feel my/你能感觉到吗, Can you feel my tears they won't dry/我流不尽的泪水? Can you feel my/你能感觉到吗, Tear drops of the loneliest girl/那最孤独的女孩所流下的眼泪? The loneliest girl/那最孤独的女孩。” 年轻的女孩一袭白裙站在台上,只有手中的玫瑰和唇瓣鲜红娇艳,歌声比海中的歌姬更牵动心弦,像在告白,又像在安静地自述。 她美丽深情得像个易碎的梦境。 不可方物的美,动人心魄的惊艳。 观众们不自觉张大了眼睛,后面有人甚至站起了身。 …… 赵光水唱完了最后两句,轻轻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望着谭明梨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 她注视着台下的女人,珍重虔诚地轻轻亲吻手中的玫瑰。 -- 第72页 礼堂中久久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良久之后才响起一两声细微的鼓掌。 紧接着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来。 谭明梨看到前面的女孩在缩着肩膀轻声啜泣。 赵光水轻轻地笑了一下,提起裙摆深深鞠躬,纤薄的后背上展开极漂亮的蝴蝶骨弧度来。 谭明梨没有跟着鼓掌,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雪白,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掐住自己的掌心。 她在恍惚之中想—— 那样美的肩和后背,她昨晚是亲手拥抱过、细细抚摸过的。 第41章 衣服 掌声经久不息。 女导演在台下摘下眼镜呜咽着擦眼泪。 这个开场很成功。 赵光水再次提着长裙朝观众席颔首示意,往台下走去。 下一个节目的女生们也上来了,一个女孩俯身张口叼过赵光水手中的玫瑰,顺势朝她wink了一下,接着就明媚地笑着走到台前来。 舞台灯光变得热烈,伴奏鼓点咚咚响起,舞社的女孩们皮衣短裤,站好了队形。观众们被这个精妙的衔接激得大声欢呼,紧接着又因为新节目烘托起的火辣气氛而尖叫起来。 到底是年轻学生,真有激情啊…… 谭明梨心中默默感叹,她被周围的尖叫声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只好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想她可能的确是老了,没有欣赏这种激烈舞蹈的兴致了。 谭明梨没有什么心思看漂亮女孩热舞,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收好相机,清清淡淡地扫了一眼台上的女孩们,在看到那个站在C位的女孩时,目光微微一顿。 那个女孩……手里还拿着小水刚刚亲过的玫瑰呢。 不知道为什么,谭明梨心里就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她静静地思索到:那支玫瑰,表演结束之后……她能要回来么? 终于又熬完了几个节目,谭明梨实在有点坐不住,就借着表演者谢幕的契机悄悄离场出去。 本来她也不是为了看学生们的晚会,只是为了来看小水的。现在小水表演完了,她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微信,小水给她回复了: “好的!我先回后台卸妆噢,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就可以回家啦![比心/jpg.]” 又发: “姐姐如果不想看后面的节目的话,也可以来后台的。就在礼堂后面,从侧门进来就好,在xxx房。我刚刚看到姐姐今天晚上穿得有点少哦……[挠头/gif.]” 谭明梨不自觉地轻轻笑起来,关掉手机,神色柔软。 笨蛋小水。 她难道不知道她今晚特地穿成这样是为了什么吗? 按着小水指的路进到后台里面,她推开化妆间的房门。 “梨姐姐!” 女孩闻声回头望过来,眼里露出明显的惊喜和喜悦:“你怎么来啦?” 虽然她刚刚的确给梨姐姐发了自己在哪的消息,但她也只是怕她无聊,并没有想到谭明梨真的会半路离场来看她。 毕竟江城理工大学的晚会还是办得蛮不错的,从舞美到节目水平都相当高。她觉得晚会应该是比她有意思的。 赵光水刚刚卸完妆,裙子还没有换下来,雪白的肩背露在外面,眸黑唇红,清艳无比,坐在房间里自成一景。 谭明梨目光扫过那片雪白,心头下意识一跳,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关上门进来。 “我来看看你,”谭明梨温声说,“晚会很好看,但是有点太吵了……” 她坐到赵光水身旁,温柔地注视着女孩:“你刚刚的表演很精彩,小水。”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长裙,妆容精致,耳坠碧绿,目光深柔婉转,好看得有些过分。 赵光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梨姐姐好像很少穿深色系衣服……不过也很好看。旁人穿上黑衣干练,梨姐姐着黑裙却越显得气质温婉端庄,像漆黑夜幕上一弯明月发清辉,又似莫奈笔下一盏玉白色的睡莲,坦然温柔地坐落在深蓝湖心。 更像是落在她心间。 赵光水面对观众们的鼓掌和欢呼时能够心无旁骛面不改色,却因为女人的一句话而骤然红了耳朵。她脸颊上也晕开一片薄薄的粉色,抿着唇,轻声问: “那……姐姐喜欢吗?” 鼓起勇气问完这句话就不敢再跟谭明梨对视,她心怦怦直跳,低下眼看自己堆在地板上的裙摆。 “……” 谭明梨回忆起了刚刚女孩一袭白裙站在舞台上的惊艳,呼吸滞了滞,按下心中奇妙的悸动起伏,神色仍旧温柔端方,只是轻声道: “喜欢。” 她神情语气太温柔,月色一般皎皎,几乎无法不令人心动。 赵光水越发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小声应:“啊……姐、姐姐喜欢就好……” 年轻的女孩怦然心动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想到: 要是……什么时候,梨姐姐喜欢的不是表演,是她这个人,就好了。 谭明梨看着女孩害羞的模样,眸光微闪,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推门进来的人打断了: “赵同学,你——” 像是没想到化妆间还会有第二个人,夏耳呆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妥帖的笑,收住步伐,朝谭明梨点点头: “……姐姐晚上好。” 又晃晃手里的饮料表明来意:“我来看看赵同学,顺便给她拿点饮料喝。” -- 第73页 赵光水连忙起身道谢:“啊……谢谢学姐,你很忙吧?学生会不是要去台下协调组织吗,怎么有空来后台呢?” 夏耳笑了笑,讲,“也还好啦,没有那么忙。” 她看了看一旁的谭明梨,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手臂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外套,伸手披在女孩裸露的肩膀上,替她仔细地整理好: “秋天了,多少有点冷,虽然在室内,但还是要当心着凉。” “好了,我就先走啦,您跟赵同学先聊。” 夏耳朝两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谭明梨也从容温和地向她点了点头,目送夏耳离开。 那个女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已经在小水身边见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上周在宠物医院门口。第二次是昨天她开车去校门口接小水的时候,她跟小水贴得很近,打着同一把伞;如果她不去接的话,应该还会一路把小水送回去。 第三次就是刚刚,她特意来后台看望小水。 “小水,那是你的学姐吗?” 谭明梨屈起指节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了片刻,温声问赵光水。 “嗯,是的,她就是那天晚上跟我一起救小鸟的人。” 赵光水不觉有它,乖乖地照实说,“夏学姐人很好,一直以来对我也很照顾。” “……” 谭明梨目光落在女孩肩上披的衣服上面,轻声说,“是挺照顾的。” 小水有新交好的朋友,作为长辈她应该感觉欣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夏耳……莫名其妙地不是很顺眼。 明明那女孩看起来人品端正,相貌也好,不论哪方面论起来都是个不错的孩子。 ……甚至连带着看这衣服也不是很顺眼。 不过谭明梨素来端正自持,即便心中隐隐不快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温温和和地笑,伸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头发,嘱咐道:“快去换衣服吧——秋天了,是有点冷。” 又温声说:“换好衣服我们回家。” 赵光水闻言点点头,脱下夏耳的外套放在桌子上,抱着自己的卫衣就往更衣室走:“好的,那我去换啦!” 她当然没有察觉女人刚刚微妙的情绪起伏,只是为梨姐姐自然肯定的一句“我们回家”而禁不住地心中甜蜜。 小水进更衣室换衣服了。 谭明梨眨了眨眼,看了一会桌子上的衣服,用包装袋把它叠起来收好。 忽然有点后悔今天没有开车来。 要是开车来的话,就可以把这衣服扔到车后座上去了。 就她的心思而言,她当然更愿意待会回去的时候直接还给夏耳。可是刚刚小水披了一会,就这样还回去也不太好,大概还是要带回家,洗一下再还给她…… 她正思索着该拿这衣服怎么办,赵光水就从更衣室门缝里探出头,小声地叫她:“梨姐姐……” “嗯?” 谭明梨连忙放下手里的包装袋,有点微妙的心虚,起身应:“怎么了,小水?” “我……” 赵光水红着脸不敢看她,声如蚊呐地说:“我裙子后面的拉链好像卡住了……我……一个人有点拉不开……” 谭明梨也愣住了。 女孩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盈盈地晃动,带着点恳求和羞窘地按着胸前的布料,雪肤红唇,欲言又止,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像枝头一枚鲜嫩娇艳的桃花瓣将落未落。 “……” 她晃了一下神,轻轻地掐了掐掌心叫理智回笼,温声应好。 更衣室很狭小,一个人还好,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谭明梨推门进来,立刻就绅士地低下眼看地板,避免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也开始发烫了。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觉得……更衣室里面好像要比外面热很多? 但谭明梨到底是大人,尽管已经悄悄地从耳廓到脖颈晕开一片淡淡的樱色,开口仍然是镇静温和的: “嗯,我看看——是背上拉链拉不开吗?” “是、是的……” 赵光水已经羞得快要蜷缩起来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跟梨姐姐还会有……这种类型的亲密接触。 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的确也有深夜幻想过梨姐姐的亲吻和拥抱,但她绝没有兴起过一丝一毫逾越的想法。归根结底,她是很纯情认真的女孩。 要是换一个人,可能的确会刻意装作衣服坏掉去引诱年长的女性。 可是她并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谭明梨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平静可靠一点,她试图安抚过于羞涩的女孩,轻声唤道: “小水……” 一开口,她就被自己有点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停了停,这才努力镇定地往下说: “别害羞,嗯?都是女孩子,不用……” 她说不下去了。 是啊,明明都是女性,小水甚至是她亲近的小辈,可是为什么…… 她会有这样擂鼓般的心跳? 第42章 霜降将至 谭明梨从来没有觉得语言如此匮乏过,她轻轻地吞咽了一下,犹豫了半天,这才揭过刚刚的话头,只是轻声道:“小水……你……” “站起来,然后转过去,”她勉强镇静地下着指令,“手臂……撑在墙上,好吗?” -- 第74页 又近乎慌张地解释道:“不这样,姐姐可能不是很方便。” 赵光水尽管已经羞极了,但还是很听话,小声应了句好,顺从又乖巧地按着她的指令在墙壁上撑好。 “……” 谭明梨开始后悔了,是她作为成年人的思想太龌龊了吗?她觉得……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应该说,有点暧昧的色气。 小水今天穿的是件露肩裙,现在拉链拉了一半,裙子松松地挂在身上,背过身之后几乎露出了大半个肩背,这个撑起来的姿势又格外显示出女孩的腰线,再往下是…… “姐姐?” 赵光水等了好久也等不到谭明梨的动作,她背着身看不到她,只好茫然又不安地轻唤。 谭明梨如梦如醒,应了一声,咬了咬舌尖,这才感觉神智稍微清明了一些。 她竭力遏制住纷飞的绮思,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悄悄吸了一口气,尽量不碰到女孩的身体,试着往下拉拉链。 “唔……” 赵光水浑身都抖了一下,仰起脸本能地轻哼了一声。 (没碰到……真的没碰到……真的什么都没干……我服啦……)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这里是一句关心,不是说真的把她弄疼了,也不是有黄色暗示的意思,就像我胳膊肘不小心撞到陌生人我也会说“对不起弄疼你了吗”,难道我说个“弄疼你了吗”我就是跟这个人发生一些晋江不能描述的行为吗?) 谭明梨连忙收手,有点紧张地询问。虽然她已经尽量避免肢体接触了,但动作间也难免会挨蹭到一点女孩的皮肤。 “没、没有……” 赵光水眼里晃动着水光,胡乱应了一声,试图安抚年长的女人,“没关系的……” (对不起,没关系,多么正常的对话,不要多加联想谢谢) 她脸已经彻底红了,咬着嘴唇,避免自己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但是……梨姐姐要快一点才好,这个姿势她好像不是很能支撑太久……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都有些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她靠着墙才勉强抵住了快要融化的身体。 两人离得极近,谭明梨自然发觉了这一点。她犹豫着询问道:“小水,你是站不住了吗?” “啊……” 赵光水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会被梨姐姐发现,她觉得自己很没用,羞窘地小声应:“好像、好像是有一点……” 谭明梨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轻轻地握住了女孩的腰,努力平静地开口询问: “那这样呢?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 赵光水被女人忽然轻柔地握住腰身,她腰部很敏感,一惊之下差点跪到地上,她下意识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借力缓了半天才勉强地应:“嗯……好一点了,谢谢姐姐……” 其实根本没有好,这样只是让她更脱力、身体更发软了。 她已经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谭明梨额头渗出了一点薄薄的汗。她体寒,大夏天出门甚至都不怎么流汗,却没想到现在时至深秋,而且还是在室内,居然还能久违地感受到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冷静起来。小水已经快站不住了,她需要尽量速战速决。 终于拉开了。 这拉链一直延伸至腰间,她拉下拉链如同拆开一颗精致繁复的糖果。 而美丽的少女毫无疑问地就是那珍贵的、甜蜜的奖赏。 她在一瞬间想起来了那句《洛丽塔》中,年长的主角虔诚地、近乎叹息般地说出的对少女的赞美。 “好了。” 谭明梨像放开一块滚烫的烧炭一样慌忙收手。 “谢、谢谢姐姐……” 赵光水闻言松了一大口气,努力平静下自己颤抖的声调向女人道谢。 总算结束了。 如果拖得再久一些,她真的不是很确定自己会不会被心中的欲念和渴求击垮,回过身投入女人的怀中去吻那双好看的唇。 她没敢转过身来看谭明梨,怕自己此刻绯红的脸颊和眼泪汪汪的眼睛暴露她刚刚糟糕的幻想。 ——她希望梨姐姐能够将她压在墙上吻她。 (审核老师仔细看一下,没有亲!真的没有亲!只是希望!希望是什么意思?就是事实上没有发生的意思!!而且就算真的压在墙上吻一下又能怎么样啊?根本跟脖子以下的性描写没有任何关系吧喂!!一点点多余的肢体接触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谭明梨也没敢多留,她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就狼狈地匆匆推门出去,合上门,这才有空轻轻喘息。 向来稳重自持的女人头一次知道手足无措是什么感觉,她坐了好一会儿,又起身开了窗户,叫外面的风吹进来好让自己头脑冷静一下。 怎么办。 窗外月似勾弦,微风和缓,屋内的她却心乱如麻。 正心慌意乱着,小水就出来了。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抱着裙子,两人刚对视了一眼,她就慌张地低下眼看别的地方: “……姐姐,我换好了。” “我们回家吧?” 女孩不确定地轻声询问。 谭明梨不自然地也垂下眼,将长发勾至耳后,轻轻应好。 今夜月色如水,深秋的江城静谧宁静,霜降将至,道路边金黄的桂花开放满树,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 第75页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气氛。 赵光水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她仔细地辨别着这种新奇的感受。 别扭又拘谨,生涩又不安,有点奇怪的尴尬,但好像又含着一点心照不宣的甜蜜。 像是背着父母偷偷谈恋爱、晚自习下课在校园的小路上第一次约会的高中生情侣。 还是互相暗中纠结连手都不敢牵的那种。 有点甜喔。 赵光水忍不住为自己的联想偷笑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装作坦然地牵住了女人的手。 谭明梨侧过头来看她,感受到女人的目光,赵光水尽量自然平静地说: “好像……有点冷。” 谭明梨闻言,顿了一下,伸手轻轻回握住女孩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点:“现在有好点吗?” 要是梨姐姐干脆把自己拥在怀里就好了。不过那样好像不太好,跟那些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亲密的情侣没两样了。 唉,赵光水微微苦恼——要是她能跟梨姐姐谈恋爱的话,可能也会像那些糟糕的男生一样,在街上忍不住亲她的。 赵光水在心里悄悄幻想了一下,神情却很正经,乖乖甜甜地应:“好多啦。” 又眼睛亮晶晶地说:“谢谢姐姐。” 谭明梨不敢看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牵着女孩的手继续走。 ……小水的手好软,而且好温暖。 明明她以前也常常这样,自然而然地主动牵住女孩的手,但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慌乱又不安过。 往常她也没有发现这到家的路怎么这么长,好像永远走不完一样。 谭明梨心里再次深深叹气。 真的好后悔今天没有开车来。 好不容易终于一路心跳着到了家,谭明梨如释重负,松开女孩的手,悄悄地擦了擦鬓间的薄汗。 赵光水还有点作业没写完,要取电脑写一会。谭明梨给女孩倒了杯水,切了盘沙拉端出去,嘱咐她要记得吃,自己则匆匆去洗手间里卸妆。 她有些心神恍惚,面上不显端倪,看起来还是在认真地卸妆,其实心思已经抛到了九天云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 谭明梨摘下耳坠时,才发现自己的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红透了。 被耳坠的碧色一衬托,几乎像粉石榴一样。 她一下子就红了脸,刚刚一路的心跳重又反上来,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窄小滚烫的更衣室里,眼前是女孩白玉似的背,手中是少女纤瘦细致的腰,耳边是小水颤抖的呼吸和请求。 ……一定被小水看到了。谭明梨羞窘地闭上眼。 她本就肤白,一脸红格外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在洗手间呆了好一会,一直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完全退下去,这才敢出来见人。 赵光水刚刚写完作业,正在关电脑,见她出来就乖乖地打了声招呼,端起沙拉盘子问她:“姐姐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谭明梨下意识地应,紧接着又立刻后悔——她应该说吃了的。 女孩脸上果然就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又不吃吗?姐姐不乖哦。” 她到厨房里又取了一个叉子,“我们一起吃吧,好不好?” “……” 谭明梨从来无法拒绝女孩的任何请求。她犹豫了半晌,虽然现在并不想再跟小水有什么接触,只想好好洗个冷水澡再回房间清醒一下,但还是轻轻地应:“好。”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沙拉,谭明梨让小水先去洗澡,自己去厨房洗碗,借着这机会稍微先冷静一下。 洗完碗,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走神一边慢慢地喝,希望能从熟悉的事中找到一些宁静。 她酒量很好,别人越喝越醉,往往失态,她却越饮越清醒,灵台清明得像要失眠。 其实干脆醉了也好。 谭明梨苦笑着心想。 看了一眼表,小水好像洗得有点太久了。 她禁不住有些担心,害怕女孩在里面呆得头晕,到底还是不放心,徘徊着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小水?你……” 刚开口询问门就打开了,女孩差点撞进她怀里,谭明梨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肩帮她站稳。 赵光水有点受惊地仰起脸来看她,脸上立刻就晕开一片粉,她轻轻地叫:“梨姐姐……” 湿漉漉的、潋滟清澈如水的眼睛,润而红的唇。 漂亮女孩刚刚出浴的模样好看极了,仰着脸,有点受惊的神色,但又被面前的女人安抚了下去,全心全意地、既羞涩又坦诚地注视着她,不自觉地展露出一种柔软到任君采撷的姿态。 懵懂的色气,不自知的诱惑。 谭明梨发怔地握住了手指。 小水的嘴唇很漂亮,下唇饱满,是很适合接吻的类型,她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 ——如果稍稍用一点力地按住女孩的嘴唇,她会怎么样?会茫然如小鹿般地不知所措,还是会近乎引诱地含住一点来者的指尖? 小水。 谭明梨轻轻地吞咽了一下,从脖颈到耳廓都晕开一片绮丽的薄粉。 美人含羞,眼中带上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深重的欲求。她隐忍地蜷起手指,深深吐出一口气,被蛊惑般地靠近女孩,轻轻地抚上了女孩的脸颊。 “……小水。” -- 第76页 她轻轻地叫。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有些喑哑了。 “嗯?” 赵光水还没从差点跌进梨姐姐怀里的羞窘中□□,就被谭明梨轻轻唤了一声,闻声去看近在咫尺的女人。 梨姐姐的神情让她有些看不明白,她屏住呼吸,努力地分辨梨姐姐现在的情绪。 梨姐姐……好像在努力地忍耐些什么,一向进退有度、从容温婉的女人现在散发着一种奇妙的压迫感,眸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面容上,扫过唇瓣,巡视耳廓,最终只是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 她本能地感到一种淡淡的危险正在眼前美丽的女人心中酝酿,但又无法拒绝她的任何希求,无法不全心全意地信任依赖她,一时紧张又无措,同时甚至也在不自知地隐隐期待。 期待那梦一般的、坠落一般的心悸的终点。 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梨姐姐……赵光水恍惚地想。但是也好喜欢。 梨姐姐要对她做什么? 她顺从得近乎迎合。 女人清淡的香气裹住了她,赵光水几乎要闭上眼睛了。 “你这里……好像有点破皮,是不小心划到了吗?” 谭明梨用指节轻轻地抚过女孩柔软的脸颊,低声说。 赵光水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谭明梨。 “梨姐姐……”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女人的名字,如晨钟暮鼓般在谭明梨心头震响。 谭明梨微微一笑,好像没听到她的那声轻唤,从容而又温和地说:“嗯?怎么了?疼不疼?” 她微笑着收回手,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点微妙的安全距离,松开了扶在赵光水肩头的手。 刚才那种滚烫得几乎使人不敢呼吸的暧昧气氛消散了,梨姐姐又变成了平常的梨姐姐。 赵光水感到了恢复正轨的安心,但更多是一种奇异的空虚——仿佛投石入井,只为听到石子落到井底的声响,但屏息良久也终于没有等到…… 等到那声宣判般的终结。 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的梗塞与空虚。 赵光水感受着这陌生的磨人,轻轻地说:“好像是有点疼。可能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谭明梨此时越温柔,越若无其事,越从容不迫,她便越感到失落。一种难言的酸涩在少女的心头静静散开。 “是吗?”谭明梨笑了笑,温声道,“那你下次要注意一点,待会我给你上点药。” “嗯……”赵光水垂下眼,悄悄地攥紧了衣角。 “我去回我房间洗个澡,好吗?”谭明梨笑了笑,神情自然又舒展,“好像有点热。” 赵光水乖乖地应了声好,女人对她温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今天很热吗? 赵光水有点迷茫。她比谭明梨怕热得多,梨姐姐似乎有些体寒,在江城的盛夏户外出行也不会出汗。 已经是深秋了,晚风吹拂进房有些寒冷,月光清冷如霜,有黑色的鸟回旋着在高空飞舞。 明天就是霜降。 谭明梨关上浴室门,一点一点地跪下。 上帝啊。 她狼狈地捧起自己脖颈上的十字架,抵在额前。 像在更衣室里时她想紧紧拥住年轻的女孩,使她发出更多颤抖的泣音一样,她在刚刚…… 是多么地想要吻她。 “洛丽塔,我□□,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第43章 体温计 冷水喷洒而下。 谭明梨在淋浴头下轻轻喘息,有些无力地抵住了浴室的墙面。 水。 她失神地注视着自己□□皮肤上的水滴。 小水…… ——到底是什么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小水起了这样不堪的欲求? 这样深重而又来势汹汹,几乎击溃她的理性与防线。 她疲倦至极地闭上眼。抵抗欲望太过消耗心力,而随之而来的自我诘问又太过苦痛。 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分明看到小水的期待和渴望,还有她退回时的迷惘和失落。 小水对她……也有了本不该有的爱慕和依恋。 她犯了错。小水那声迷惘的轻唤仍然在她心头回响,震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梨姐姐……” 谭明梨啊谭明梨,你就是这样做小水的长辈和姐姐的吗?姐姐?什么姐姐?床上的那种姐姐?多可笑。 小水从小缺少长辈关爱,不谙世事,不懂情爱,不明白与人交往的分寸,难道她年近三十的人还不懂吗?——她甚至还经历过一次婚姻。以前那些暧昧的瞬间浮上心头,变成一项项罪名刺向她的良心。 该说自己是空虚缺乏陪伴和慰藉吗,还是无法对那样聪慧敏感、赤忱脆弱的女孩硬起心肠?她明明已经感到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但在犹豫之后还是默许甚至纵容着两人间的情愫越来越深。 是俄狄浦斯情结吗,还是…… 不。 跟小水没有关系。 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谭明梨心中涌上一片深重的自我厌恶。 她精于言辞,善于引导,如果说小水是美而不自知,那她则是在很久之前就十分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并因此更能散发出魅力。她清楚自己的外貌和温柔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怎样有力的武器。在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的细节里,她做不到问心无愧,说自己一点也没有在无意识之中利用自己的成熟和魅力引诱小水。 -- 第77页 她这样,跟那些用年龄和阅历优势迷惑年轻女孩的老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谭明梨是豁达的人,从来都并不介意恋人的性别。但是—— 小水?她怎么能?不…… 小水甚至都没有成年。 一种巨大的恐惧横亘在谭明梨心间,这是连她离婚时也绝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她人生头一次感到迷茫无措。 向前向后都是错处,谭明梨进退不得。到了这种地步,她顾不得自己,只想……好好地保护小水,使她不受伤害。 该怎么办呢?谭明梨举棋不定。 翌日起来,谭明梨虽然心绪不宁,但神色仍旧是平静温和的。她向来擅长不动声色和压抑情绪,是很能端住自己的人。 做好饭,她等了一会,还不见小水出来,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半了。 应该是昨天晚上表演累坏了,谭明梨心疼起来。 但是今天是周五,小水还要上学……不然她可以把早饭放进保温锅里,让小水多睡一会,补补觉再起。 她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轻轻地敲了敲小水的房门,“小水?起床啦,要迟到了噢。” 没有人应。 谭明梨隐隐心慌起来,按下不自觉的忧心又敲了几下,心慌越来越大,终于还是试探着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黑,小水睡觉的时候习惯把窗帘完全拉住,谭明梨从外面乍一进来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轻轻地又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小水?” 她走到床前,看到女孩蜷缩在床上,呼吸沉重,伸手探她额头,触手滚烫一片。 小水发烧了。 怎么这么突然呢?是昨天着凉了吗? 谭明梨一下子就慌起来,站起身去房间里取体温计,回来后稍稍犹豫了一瞬,避嫌般地移开眼,掀起女孩的被子,解开一点小水的衣领为她夹好体温计。 这体温计是那种最普通的水银温度计,放的时候难免要碰到一些……的地方。 等她给小水夹好后,额头已经出了一点薄汗。她悄悄地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握紧,在备忘录里加上了一条“买电子体温枪”。 负罪感重又浮上心头。 小水在生病……她竟然还因为这点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而心神恍惚。 “姐姐……” 赵光水醒了,睁开了眼看她,她脸色有点苍白,但一双眼还是清的。 赵光水头疼得厉害,浑身都难受,嗓子也火烧般地又干又涩,没有多说什么的力气,缓了一下,只是望着坐在床边的女人,轻轻地问:“我生病了吗?” 她自幼体弱多病,对症状很熟悉,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可能有点发烧。” 谭明梨心紧了一下,也顾不得什么避不避嫌、距不距离了,俯下身蹲在她床边,握住女孩的手,轻声道:“今天早上见你过了点还没出来,我就不太放心,进来看看……体温计刚刚夹上。” 又摸了摸女孩的脸颊,柔声询问:“有哪里不舒服吗?嗯?起来稍微喝一点水,润润嗓子,好吗?” 赵光水乖乖地应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来,就着女人的手低头喝了水,靠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两人交握的手。 她小时候常常生病,从来没有人陪她,只有保姆奶奶一刻不离地照顾她。保姆奶奶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满头银发,会怜爱地将她抱起来叫她“小病猫”。 有一次她生病,照旧在医院输液,看保姆奶奶陪床辛苦,就请她去休息一下,她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没什么问题。保姆奶奶不太放心,最终还是在她的再三保证下去补觉了。 她坐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用没挂吊针的手翻着书读。她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一时读得有些入神,直到忽然感觉头晕。抬头去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药水已经挂完了,因为没有及时换吊瓶,输液管开始回血,现在红艳艳的血已经回了半吊瓶。 因为这件事爷爷发了很大脾气,辞退了保姆奶奶,另请了新人。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位保姆奶奶。 奶奶走的时候直擦眼泪,对她说,小水,是奶奶没照顾好你,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生病,要乖乖长大。 自那以后她就很害怕生病,每次生病都觉得自己好没用,给别人添了好多麻烦。但是这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 现在还要麻烦梨姐姐。 赵光水懊丧起来,小声说:“对不起……梨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谭明梨愣了愣,没想到小水会这么说。 小水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不禁动容,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小水,不要这么想,好吗?” “生病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每个人都会生病,我也会生病,你不需要为此感觉愧疚。” “而且姐姐之前也跟你说过的——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麻烦。” “所以不要再这么说了,好吗?” 谭明梨轻轻握紧了女孩的手,垂下眼睫,“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难过。” 赵光水有点慌地看她,忙又道歉:“对不起,姐姐,我没有——” 谭明梨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阻止她再说下去。 她含了一点温柔缱绻的笑意,温声说:“看来我们小水不仅是只小病猫,而且还很贵。” -- 第78页 赵光水生着病,脑子转得比平时慢,眨了眨眼,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美丽温婉的女人神情舒展地笑起来:“贵人多忘事,是不是?” 她伸手点点女孩的尾指:“你忘记了吗?” “啊……” 赵光水被她提示了一下,哗地一下想起那天晚上的约定,一下子就羞窘起来,“我没忘……” 谭明梨见她明白了,也笑起来,温温柔柔地讲: “嗯……我算算,刚刚你说了两声对不起,根据规则,要兑换两杯白酒。我给你记下了,嗯?” “等我们小水病好了,我来监督,到时候好好罚你,好不好?” 嘴上说着要罚,可她神情却疼惜柔软,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赵光水默了默,知道梨姐姐为叫她不要沮丧而故意开玩笑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而梨姐姐也的确做到了——她现在真的没有刚刚那么懊丧了,振作了很多。 梨姐姐为什么这么好……真叫人想不明白。 她的温柔好像没有尽头。 年轻的女孩心里化开一片温暖和甜蜜,也有精神跟谭明梨开玩笑了,轻轻地勾了勾女人的手指,偏过头笑: “这算是秋后算账吗?” “不,”谭明梨见她精神好了一点,也禁不住放下了一点心,摇了摇头,弯起眼睛轻声道:“是出于人道主义,判你缓刑。” 两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谭明梨看了看表,量体温的时间差不多到了,顺势让小水把体温计取出来,发现女孩的确是在发烧。 好在不是很高,只是低烧,37°8。 不过也不能放松。谭明梨一边浏览最近的医院门诊挂号,一边替小水向辅导员请假。 “姐姐……” 赵光水轻轻地叫她。 “嗯?怎么啦?”谭明梨忙关掉手机,问,“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去洗手间?” 赵光水被女人自然而又体贴的一句“去洗手间”激了个大红脸,差点忘记自己刚刚准备说什么,顿了顿,这才小声请求道:“可不可以,不去医院啊?” 谭明梨怔了一下,神色还是柔的,耐心地柔声问:“嗯……小水不想去吗?为什么不想去呀,可以跟我说说吗?” ……梨姐姐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跟自己说话。 赵光水心里有点羞耻,抿了抿唇,才说:“就是……不太想去。” 说完又觉得自己很不讲道理,也说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没头没尾的,像仗着生病无理取闹的讨厌小孩。 但是谭明梨却只是想了一会,继而答应下来,温温柔柔地应:“好。” 她弯下腰,替女孩仔细地掖好被子,温声讲:“我们小水要快点好起来,好吗?” 女人柔下眉眼絮絮嘱咐的样子温柔极了,她今天扎着低马尾,薄毛衣挽起一点袖子,看起来像个贤惠体贴的妻子,格外有生活气息。 赵光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胀满了陌生的感动。她想认真地跟梨姐姐说声谢谢,又怕梨姐姐觉得生分,或者说一句什么好听的话叫梨姐姐开心,但到底还是嘴笨,并说不出口。 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的女孩心潮起伏了半天,眼眶发酸,几乎要流泪,最后还是勉强忍住了哽咽,故作轻松地笑笑,开玩笑道:“姐姐这么想看我喝白酒吗?” 谭明梨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温声应: “是呀。” 小水,你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你只是想对我说谢谢一样。不过你并不必讲出来,我也不必讲。 哪里是想看你喝白酒,我只不过是想你……快点好起来。 第44章 狐狸 谭明梨虽然答应小水不带她去医院,但也并不想让女孩吃点药了事。她约的私人医生不一会儿就上门了。 私人医生是个戴着眼镜的年长姐姐,给赵光水看了一会就得出了结论: “应该是伤口遇水发炎,再加上昨天晚上有点着凉。这个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免疫力有点弱,所以才发烧了。” 谭明梨蹙着眉听完,忙问:“那严重吗?什么时候才能好?需不需要……” 医生笑着打断了谭明梨的话:“不用不用,就是一点小病,我给开点消炎药,再给创口消消毒,就好了。” “嗯……” 谭明梨认真听完,想了片刻还是有点不放心,轻声补充道,“也不能这么说。小病也要重视呀,万一拖得严重了,那也不好。” 医生笑了起来,摘下口罩,安抚道:“明梨,别着急呀。” 又笑眯眯地调侃道:“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你为一个人这么紧张过。——这个小孩是你亲戚家的孩子吗?” 她跟谭明梨私交不错,所以也能说上几句玩笑话。 “……” 谭明梨顿了顿,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的确有点过分紧张在意了。 但是……这也由不得她不紧张不担心。 谭明梨看了一眼床上病恹恹的女孩,抿了抿唇,往日的温和镇静回来了一些,微笑着应:“是吗?可能是头一次遇到孩子生病,确实紧张了点。” 至于医生问她小水是不是亲戚的孩子,她轻轻略过,并没有答。 在此时此刻,她格外不愿意提起……小水是她朋友的孩子。 -- 第79页 医生开了消炎药,又准备给赵光水的伤口消毒。因为伤口是在脸上,怕色素沉着留疤,所以她没有兑碘伏,而是取了无色的消毒液,朝赵光水柔下语气道:“嗯,待会擦的时候可能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赵光水发烧一阵一阵的,刚刚医生来的时候很迷糊,现在又好多了,神智很清醒,闻言便点点头,很乖地应:“好的。” 谭明梨站在一旁看,双手交握,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有没有什么……不疼的消毒液?” 医生有点讶异地抬起头来望她,“啊?”了一声,看到她紧张不安的神色又笑起来,低下头拆开一包棉签:“有是有……” 谭明梨忙道:“那就用不疼的,好不好?” “……就是还没造出来。”医生笑眯眯地补充完刚刚的话。 谭明梨被她故意的大喘.气式断句噎得没话说,只好无奈地摇头轻笑。 “好了,明梨,”医生戴上手套,“你应该也知道,没有不疼的消毒液的,不要太紧张,好吗?” 已经是第二次被说不要太紧张了,谭明梨也颇感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赵光水也安慰她道:“姐姐,不要太担心,只是破了一点皮,不会很疼的。” 连小水也来安慰她了。 谭明梨顿了顿,轻轻握住女孩的手,并不答她的话,只是轻声说:“……你的手好冰。” 昨晚她还牵过小水的手,那时女孩的手掌温暖又柔软。谭明梨禁不住心中泛上些难言的酸涩来。 是她没有照顾好小水。 明明昨天晚上有看到女孩脸上的伤口,也答应待会给她上点药的,但她那时初初意识到自己对小水的感情,内心太过震悚,几乎不敢面对,只好暂时逃避,想着明天早上再做打算也不迟,但是却…… 她真的不是一个好长辈。既没有照顾好小水,还对她起了根本不该有的心思。 上药的时候谭明梨一直握着赵光水的手,想给她一点安全感和力量,让她觉得有人在陪着她。赵光水也的确很乖,医生上药的时候一声疼也没有说,安安静静的,甚至都没有本能地瑟缩。 医生也忍不住夸她:“哎,真坚强呀。” 赵光水腼腆地笑了笑,悄悄看了一眼谭明梨,神色软软的。 其实也不是不疼……但是她怕梨姐姐担心,所以忍下来了。她应该装得还算不错。 梨姐姐担心她,为她紧张,她一方面不想梨姐姐这样担心,一方面心中也不自觉地有些甜蜜。 梨姐姐这么紧张我……是不是说明,我在她心里也算有点重要呢? 好开心呀。 年轻的女孩并不敢奢望太多,只为这“一点点重要”也忍不住悄悄开心起来,好像连伤口一时间也不很疼了。 送走了医生,谭明梨一边仔细地记住消炎药的用法用量,一边心中思考今天中午给小水做什么饭好,正想去问问小水的意见,就看到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放轻脚步,将药盒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缓缓地蹲下来,凝视女孩的睡颜。 女孩呼吸匀称,嘴唇润红,发丝乌黑柔软,脸上包了一大块纱布,越发显得脸颊小得像巴掌一样。 一早上的忙忙碌碌和紧张不安,好像都在这一刻被眼前人安静睡着的模样抚平了。 谭明梨心想,她做的一切,大概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小水…… 我的女孩,我的小水。 谭明梨眼睫微颤,心潮起伏,她用目光仔细地描绘过小水的面容轮廓,想将她每一寸模样都认真地记在心间。 犹豫良久,她终于慢慢俯下身,珍重而又疼惜,轻轻地、轻轻地亲了亲女孩的额头。 一个轻柔得像羽毛一样的吻。 这是作为长辈所能吻的极限了。 再往下,再进一步,就不是她能涉足的地方了。 …… 谭明梨慌忙起身,逃跑般地离开房间,轻轻合上房门,这才有空后背抵着门,握紧手指浑身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她仰起脸,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泪来。 小水……原谅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不能满足于仅仅做你的长辈和姐姐了。 我希望能做你的爱人。 赵光水在谭明梨的照顾下好得很快,当天下午就已经不发烧了。不过谭明梨还是不太放心,仍然把她按病号对待,不让她做家务,也不许她来厨房帮忙。 赵光水有点无奈,想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试图抗议这项决定。但她向来拗不过谭明梨,最终还是被哄得乖乖听了梨姐姐的话。 虽然被明令禁止不能干活,但谭明梨做家务的时候她也一定在一旁陪着,跟她说说话聊聊天,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个周末。 周末晚上跟往常一样是看电影日。谭明梨轻车熟路地往动画部分调,一边往下翻一边含着笑问赵光水:“小水,今天想看什么呀?” 赵光水抱着玩偶,兴致勃勃的样子,思索了片刻问她:“姐姐看过《小王子》吗?” 她怀里是谭明梨前一段时间给她买的驯龙高手玩偶,是那只叫没牙仔的小黑龙,抱在怀里几乎比她人还高。 真可爱。 谭明梨弯起眉眼,明明还说不要,买回来这不是也挺喜欢的吗?她想了一下,说:“我看过书,但还没看过电影。《小王子》还出电影了吗?” -- 第80页 虽然赵光水屡次表示自己是大人了,非常成熟,一点也不需要公仔玩偶什么的,但谭明梨还是锲而不舍地往家里搬各种动画片的周边玩偶,现在几乎养成了习惯,一进超市商场之类的地方下意识就往儿童区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能是小水喜欢的,她好带回去送给小水。 这个新习惯直接导致现在谭明梨家里到处都是这些玩偶,沙发上尤其多。她的房子本来是偏冷淡系的装修风格,基本什么摆件也没有,冷冷清清的。现在玄关坐一只史迪奇,书柜趴一只□□熊,反而热闹了很多。 “是呀,好像也出得比较早了,是前几年拍的。”赵光水点点头,眼睛清清亮亮的,“姐姐想看吗?” 谭明梨格外喜欢她这双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温声答:“好呀。” 其实她当然是什么都可以的,由着小水喜欢罢了。 …… 这电影拍得很好,在忠于原著的同时又发了新意,没有损失小说原本的意旨。 看完之后赵光水还久久沉浸在电影里面不能自拔,回忆着小王子结尾的片段,轻轻地跟着念:“她是我的玫瑰……” “嗯?”谭明梨没听清楚,问她道,“你刚刚说了句什么,小水?” “没什么。” 赵光水抬起头很快地应,朝谭明梨笑了笑,问,“姐姐,你比较喜欢这里面哪个形象呀?小王子,玫瑰,还是那只狐狸?” 这电影对谭明梨也很有触动,她思索了片刻,这才慢慢地答:“我不知道。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可能是……狐狸?” “为什么呀?”赵光水问她。 “小王子太年轻了……玫瑰虽然可爱,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谭明梨沉吟着轻声答,“狐狸,在《小王子》里面大概是忠诚和责任的象征?我比较喜欢它。” “不过总觉得狐狸有些可怜。”她轻轻地补充道,“小王子驯养了它又离开它,它今后一个人,应该会很孤单。” “不会呀。” 赵光水软软地反驳她。 “驯养就是建立感情联系,发生羁绊。这本来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我想,狐狸在请求被小王子驯养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过今后小王子可能会离开它了。” 赵光水看过很多遍《小王子》,几乎能很顺畅地把原文背下来。 她又接着说:“而且狐狸也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小王子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在认识小王子之前,麦田对狐狸毫无意义;可是现在,麦子对它来说就不一样了。麦田的颜色会让它想起小王子,而这会让它感到幸福。” 谭明梨安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赵光水沉默了一小会,又轻声说:“我也是一样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我跟姐姐分开了,我也会像狐狸一样,一直记得你的。看到梨花,我会想起你;听到别人说起江城,我也会想起你。” 谭明梨安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赵光水将下巴搁在没牙仔玩偶脑袋上,喃喃地说:“驯养难免就要冒一点流泪的风险,是这样子的。可是我不害怕。” 谭明梨安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之前困惑过的那个问题—— 小水头像上的、送给她的画里的那只小狐狸……原来是这个寓意。 第45章 沈青洲 小水上学去了。房子又空下来。 谭明梨早上起来浇了花,做了家务,将各种各样的玩偶都认认真真地摆好,照往常一样去书房里取书看。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是捧着一本书在读,心思却不在书上面,纸页上的字过眼不过心,混混沌沌翻了半本其实什么也没读进去。 算了。 谭明梨干脆放下书,不再勉强自己去读,取了杯子给自己倒酒。 最近好像总是在喝酒。 她倒满一杯,轻轻地晃动着酒杯,凝视着杯中石榴红的酒液时心想。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是…… 谭明梨抵住额,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不是吗?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这种事不能一拖再拖,一旦拖下去,任由她跟小水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不知道小水哪天就会—— 而且,她也并不知道到时候先忍不住的会不会是她自己。 前几天那个罪恶而又叫人灵魂震颤的偷吻浮上心头。 谭明梨闭上了眼,隐忍地呼出一口气。 是的,她不能确定自己的自制力还能坚持多久。在这方面而言,她久久压抑在心底的欲望和占有欲似乎比小水本身更危险。 还是要尽早决断的好。 要定下一个时间来。 她疲倦地翻看起了日历。 已经十月末了。算来她跟小水不过只认识了……两个月?为什么竟会生出这样深刻的感情?她不明白。 谭明梨的目光轻轻扫过一个又一个日期,明明是她在作决断,是她准备割舍,可这断情的刀握在手里,她却分明感到这刀也是在割着她自己的心。 感情好像从来就是一把双刃剑。 谭明梨仓皇地退出日历关掉手机。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好了,小水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她这几天一直也很开心,她实在舍不得…… -- 第81页 下个月?下个月。 谭明梨在心中对自己许诺。 就下个月吧。 出神了半晌,谭明梨又拿起手机来看,划开微信,最上面的聊天框就是小水: “姐姐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果可以的话,还望你尽量多多开心!” 底下是几个很可爱的表情包。 是凌晨零点准时发的,想必小水昨天晚上熬得肯定累坏了。 她向来睡得很早,直到今天早上起来才看到这条消息,又心疼又感动,看着朝她心虚地乖乖笑的女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一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大概她潜意识知道自己这样跟小水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想好好珍惜,格外对小水好一点,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只是温温柔柔地道了谢,叫小水快去洗漱然后来吃饭。 小水…… 已经是她最近不知道第几回叹气了,谭明梨望了片刻屏幕,轻轻地点了“收藏消息”。 今天是周二,小水下午的课不多,应该会早点回来。 谭明梨对赵光水的课表记得比她这个学生自己还要清楚,稍稍一回忆就有了印象。 尽管知道并不应该,但她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升出些欢喜和期待来。她喜欢小水在家,也喜欢小水跟她在一起的时光。 怀着这隐秘的欢喜,她下午特地去买了小水爱吃的菜,想了想又买了条鱼,打算给小水补补身体。 回到家时间还早,谭明梨便掐着点去厨房做饭。 她对火候和时间向来把握得很精准,每天都会在做饭上面花很多心思,既不愿小水回来很久还吃不到饭,也不愿小水回来的时候饭已经凉了半天。 锅里的乳白色鱼汤熬得咕嘟咕嘟地响,谭明梨拿起勺子稍微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刚露出一点舒心的笑,门就响了。 是小水回来了吗?谭明梨心头一喜,连围裙也没解就匆匆跑去开门:“小水,你——” 门外站着沈青洲。 谭明梨愣住了。 英俊的男人穿着西装,怀里抱着一大捧红艳艳的玫瑰,笑着就要往她手里递。谭明梨冷下脸,没有接,只是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小区物业管得很严,没有住户的许可,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 想了想更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谭明梨拧起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沈青洲的花在空中举了半天也没人接,他脸上的笑就有点垮,但又很快地重新撑起来:“明梨,生日快乐。” 又风度翩翩地问:“今天是你生日,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们进去说?” 他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当年在大学时就叫很多小女生怦然心动,现在虽然已经三十有余,但因为一直注意保养锻炼,看起来也还不错。 但谭明梨不为所动,只是护住了门口免得他推门进来。她心中暗自后悔自己出来得急身上没带手机,要不然她就立刻给物业打电话叫他们把沈青洲拖出去,也后悔自己没有提前看看猫眼——但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 她只是说:“你先回答我。” 沈青洲见她这样警惕,他了解谭明梨的性子和作风,知道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是进不了她的房门了,也不笑了,垂下手臂,有点烦躁又有些心虚,嗫嚅了半天才报了一个名字出来。 “他跟你住一个小区,是他带我进来的。” 沈青洲想了想还觉不够,又忙补充道,“你住在这也是他告诉我的。” 沈青洲说的这个人是他们俩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跟谭明梨私交尚可,的确跟她在一个小区,也知道她就住在这里。 谭明梨听出他言下之意是推脱责任,表示今天这趟不速之行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也不去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青洲张口结舌,被她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眼里就带了些伤感,很颓然地呆呆开口:“明梨……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很温柔……你——” 谭明梨听他这些话心里烦极了,回身就要关门取手机叫保安,被沈青洲一把抓住了手。 “你干什么?”谭明梨又惊又怒,沈青洲的手劲很大,握得她手腕发疼,“松开!”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沈青洲眼睛红了,“明梨,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你别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 “我是真的爱你。”他哀求着说。 “……” 谭明梨微微默然,看着困兽一样的男人,心中只觉得他可怜又可笑。她轻声说:“你想多了,青洲。我不恨你。” 有爱才会有恨。她对沈青洲没有爱,自然也就没有恨。 她又觉得嘲讽,淡淡地笑了笑,问:“你爱我?” 沈青洲闻言慌忙点头。 谭明梨轻轻地笑起来,舒展又好看:“你说谎。” “真要是爱我,你当初就不会去出轨……”她伸手一根一根地掰开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指,“真要是爱我,你也就不会这样无礼地打听我的住址,突然登门逼问。” 沈青洲愣愣地看着她,由着她甩开自己的手,低下头不说话。 “青洲,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 第82页 谭明梨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疼得微微皱起眉来,清清淡淡地说。 “你也在说谎。” 沈青洲忽然抬起头来。 他眼里满是血丝:“你说你不在意,你说谎!你明明就恨我,你想毁了我!” 沈青洲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喃喃自语地直起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是你叫你妹妹打压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对我怀恨在心,你报复我!” 谭明梨愣了一下,正想说你这是又发什么疯,随即想起来——明卿——她无奈至极叹了一口气,这下倒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了。 她勉强抵住男人的暴怒,只是垂下眼,轻声说:“青洲,那不是我做的。” “你要是想打我,如果那能让你消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的确不是我做的。虽然你会出轨,可我并不是会因为你出轨就去那么做的人。” 谭明梨温柔冷静得近乎无情。 沈青洲呆住了。 是的,是的,他清楚谭明梨的性子,也明白谭明梨的行事作风。他的前妻……是一个品行高尚端正的女人,向来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从不屑于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他慢慢地放开抓住她的手,颓然又无力。 “梨姐姐?” 谭明梨平静的神情一下子破裂了。 小水! 对,到时间了,小水回来了,但—— 赵光水背着书包跑到她身边,惊怒无措地看了一眼她身边情绪激动的陌生男人,问她:“他欺负你吗?” 也不等谭明梨回答,她就本能地挡在了谭明梨的身前,咬着牙轻声说:“你离她远点。” 这话是对沈青洲说的。 沈青洲也没想到忽然会跑出来一个小姑娘,看着还跟谭明梨非常熟悉亲近,一来就挡在谭明梨面前,显得他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上前一步想解释:“不是……我想你可能……” “不许过来!” 赵光水被他突然上前的这一步激得不轻,张开手严严实实地护住谭明梨,让她快进门去,只是说:“我报警了!你别过来。” 沈青洲急了,上前就想抓住她:“你怎么报警呢!这是我跟明梨之间的事,你算什么东西——” 他情绪还未平复,伸手就抓住了女孩的衣领,将她摔到一边去。 第46章 血 “小水!” 谭明梨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孩。 谭明梨自己被沈青洲暴怒抓住的时候心中无波无澜,甚至还有空分神去想要是沈青洲真的打了自己他会被拘留几天,却因为小水被掼到一旁而一瞬间几乎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 她发着抖,跪在地上慌张地去看女孩的脸:“怎么样,你有没有事?摔疼了吗?让姐姐看看……” 她刚刚听到一声闷响,小水一定是有哪里磕到了。 是哪里?磕到了哪里? 赵光水捂着头,转过身来看她,并不说自己哪里疼,只是着急地握住了她的手,问:“他打你了吗?” 她握住的地方刚好碰到了沈青洲刚刚捏过的手腕,谭明梨本能地抖了一下,就被女孩发现了。赵光水循声低头看谭明梨的手,就看到女人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男人捏出来的红印。 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梨姐姐……” 她捧起女人的手腕,心疼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笨拙地朝红印轻轻吹了吹气,含着泪望谭明梨:“是不是很疼啊?” 谭明梨跪在地上,望着女孩的眼泪说不出来话,只是愣愣地叫她名字:“小水……” 这是小水第几次因为她哭了? 她怎么总是叫小水为她哭呢? 赵光水眉间滴下来一滴血,谭明梨一下子就慌起来,直起身伸手撩起女孩的头发,看到小水的额头被磕破了一个伤口,并不大,但磕得也不浅,正往下滚着鲜红的血珠。 “小水!” 谭明梨一直忍着的眼泪这才再也受不住般地落下来,她抬起衣袖,本能地就想替女孩止血,但又怕感染,从衣兜里翻出来包卫生纸发着抖按在伤口上,一叠纸很快就被血渗红了。 该死——这血怎么就止不住呢?怎么就止不住呢?谭明梨着急地掉下泪来,哽咽着哄道:“小水,小水,你先自己按着,姐姐去叫医生——” 她慌乱地站起来,想去拿手机打120,又想起手机还在房子里面,当即转过身朝沈青洲道:“手机给我。” 沈青洲也没想到自己一时怒气上头会把女孩摔伤,眼下看到血,又见谭明梨这样张皇失措,向来温柔体面的人好像人生头一次这样方寸大乱风度尽失,也被吓得不轻,呆站在原地不敢说话,听话地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交给谭明梨。 谭明梨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直接按紧急拨号,先给医院打,再给警察局打,打完把手机还给沈青洲就再也不看他,只是径直进房去找医药箱。 她抱了医药箱匆匆出来,跪在地上在里面翻找消毒液和绷带,手抖得几乎拿不起来药,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了几下,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竭力忍下去心头的疼和恐惧,轻轻地给女孩额上的伤喷消毒液,再给她仔细地包绷带。 “疼不疼?小水?疼不疼?” 她一边掉泪一边嗓音颤抖地问赵光水,“小水……” 赵光水没有答话,只是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 第83页 “别怕,姐姐,别害怕……” 女孩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能看透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没事的。不要怕,好不好?” 谭明梨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哭泣出声,她抱住女孩,几乎想将她嵌入自己的灵魂:“你不要有事……小水……” 我真的不能接受你有任何事。 警车比救护车来得更快一点。 刚刚被小水安抚过,谭明梨情绪冷静了很多,简单几句交代明白了情况,再加上沈青洲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警察很轻松就带走了沈青洲。 谭明梨收拾好东西,察看了一下小水的伤口,发现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 但她并不放心,坚持要去医院拍个片子再检查一下。赵光水知道刚刚的情况的确吓坏她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对,顺从地答应下来。 好在只是皮外伤。 除过磕得的确有点深,失血不少要静养一段时间之外,并没有脑震荡什么的。谭明梨直到检查单切切实实地拿在手里,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好几遍,这才感觉一直提着的心稍稍落到了实处。 如果小水因为沈青洲真的落下什么后遗症,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今天真是慌慌乱乱的,发生了好多事。 她稍微歇了一会,就起身打算又往警察局去——这件事还没算完。一来警察交待她要去做些笔录,二来她自己也不想这样放过沈青洲,让他赔几个钱拘留几天就了事。 谭明梨又看了一眼小水的检查单,将纸张仔细地叠好,装进包里。 最好要把他罚得重一些。 赵光水不放心她一个人,想陪她一起去,被她温柔又坚决地拒绝了。 谭明梨捧着女孩的脸颊,柔声哄她:“乖,不要跟我一起去了,警察局是什么好地方吗?回家去,好吗?好好睡一觉。我给你点了外卖,你现在回去应该刚好来得及吃。” 她语气虽然是温柔宠溺的,但却显然已经做了决断,并不容赵光水拒绝。 把忧心忡忡的小水哄好,送上了出租车,谭明梨这才慢慢地敛了笑,一点一点地冷下神色。 不让小水陪她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愿意让小水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如果小水在她身边,她就没办法太无情。 她站在路边,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安静地给律师打电话,打完又给之华姐说明了情况——虽然不知道之华姐会作何反应,但她并不能将小水因为她受伤的事情瞒着她的母亲。 缓了一会,她又拨了新电话:“喂?” “喂?明梨?” 电话不一会儿就被接起来,那边传来了男人爽朗的笑声,“你可是稀客啊,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 是沈青洲说带他进小区的那个男人。 谭明梨紧了紧手机,也不想多余的寒暄客套,单刀直入,平静温和地询问:“吕哥,我的地址是不是您跟沈青洲说的?” 男人愣了愣,商场上摸爬滚打惯的人立刻就从她的话风里嗅出一点不对劲,顿了一下才应:“是我……” “青洲他去找你了?嗨,这事儿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没提前跟你知会——你们俩聊得还不错吧?他——” “您是做得不对。” 谭明梨打断他的话,平平静静地说。 男人没想到自己一句自贬的客气话真的被拉出来晾到了台面上,一时之间极尴尬,咳嗽了几声,才打着哈哈应:“啊?哈哈哈,明梨,怎么了这是?说话这么冲,不会是青洲惹你生气,你跑到我这里迁怒来啦?” 他笑呵呵的,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要是谭明梨不说出个一二就要兴师问罪。 “沈青洲今天来堵我的门,打伤了我的人,还流了血。” 谭明梨并没有被他言语间的暗示震慑住,只是很平静地说,“我已经报警把沈青洲送到警察局了,接下来准备请律师打官司。” “您最好注意一点自己说话的分寸,小心我连您一起告,判您个同犯。”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冷,含着凌冽的锋。 “不是,我——” 男人一听伤了人这才慌了,忙撇清关系:“明梨,这可都是沈青洲自己的主意,他一直求我告诉他,我只是看他可怜,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才给他说的——跟我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时候怎么忽然不叫青洲了。 谭明梨冷冷地笑了一声,说:“您倒是热心肠,保媒保到我身上来了。” 一向温柔端方的人讲起刻薄话来格外叫人窝心,男人在电话那边张口结舌汗如雨下,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应。 “吕哥,我现在还叫您一声哥,是看在您人不坏,还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也知道这事不能完全怪您。这样,您改天亲自上门,给我的人道个歉,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怎么样?” 谭明梨漫不经心地看着红绿灯,“您要是不愿意,删了我就行。我把法院的传票尽快送到您手里。” 男人磕磕绊绊地连忙答应。 挂了电话,男人的衬衫已经汗湿了大半个后背,忙点了一根烟压惊,好半天还没缓过来,仍然心有余悸。 老天爷,谭家的男人都是软蛋昏货糊涂虫,撑不起什么大场面,女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 第84页 疯子似的小谭总就够让人胆寒了,那女人狠得像狼、毒得像蛇,被她盯上的项目没有一次不被狠狠撕下一块肉的。 现在一看,谭明梨还更天外有天。他之前真是看走了眼,以为她是个没用的女人,亏他还觉得自己能拿捏得住她,下意识口头上就想威胁几句。 明明温温柔柔的没一句重话,却软硬兼施张弛有度,全程把控着谈话的节奏,控场控得他晕头转向,不敢不答应她的要求。 这女人老练得有些过分了……谭明梨真的是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从来没进过谭氏吗? 她让他想起谭景山。 男人若有所思地抖了抖烟头—— 看来……离谭家这个庞然大物倒的时候还早着呐。 谭明梨挂了电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平静着胸中的怒气。 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 她很生气。 跟她想的一样,这个男人居然真的是因为想撮合她跟沈青洲复婚才给的地址。 他怎么敢。 人们有时候会有一种自我感动般的热心肠,一至中年这种毛病则尤甚,或去暗中撮合貌合神离的男女,或去为忏悔求和的男人牵线搭桥,还自以为自己这举动古道热肠,颇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古训。他们以为旧情也可复燃,破镜也可重圆,还真心觉得自己是做了一桩好事。 何况谭明梨和沈青洲看起来十分般配,一直是朋友们眼中的模范夫妻。——尽管沈青洲犯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错,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男人不都偶尔会犯一些小错吗?终归还是谭明梨做得太绝,没有贤妻应有的智慧和容人的雅量。 而且沈青洲又赌咒发誓得这样虔诚,表现得这样深情款款。 这世道对男人真是容易。 谭明梨脖颈上显出一点好看的美人筋来。 她真想叫那个姓吕的来替小水被摔一下,流一点血,再来跟她说那些混账话。 第47章 金玫瑰 歇了一会,谭明梨又给谭明卿去了电话。 “明卿。” 跟谭明卿说话时谭明梨情绪平静了很多,只是……她一时对明卿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喂?有事快说,我忙。” 谭明卿说话比之前收敛了一点,但还是不怎么客气。 谭明梨听到她那边翻纸张的声音,知道她应该还在加班。 “我是来跟你说沈青洲的事的。” 听她忙,谭明梨也讲得很直接,干脆直说了。 “嗯——” 谭明卿愣了一下,放下文件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她以为她私下打压沈青洲公司的事被谭明梨知道了。 “我话跟你说在前头,别自作多情,我对付他可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为他来跟我求情,那你趁早免开尊口。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男人……哼,我还要骂你眼睛瞎——” “不。” 谭明梨听着她恶狠狠地放狠话,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头道:“明卿,不是因为这个。”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求情的。” 谭明梨微微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 “给你一个点的股份,你帮我把沈青洲的公司整垮。可以吗?” 她从从容容地温声征询堂妹的意见。 谭家的嫡系都有谭氏的股份,这一辈里由于爷爷偏爱,持股最多的就是谭明梨。谭氏庞大,一个点听起来很少,实际非常丰厚。 谭明卿闻言还愣了半天。 合着她骨头还要挤破、挖空心思才能争来的股份,谭明梨抬手一句话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人了? 这个女人是头被撞傻了,还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晓得这谭氏一个点股份的分量? 谭明卿说:“你没糊涂吧?你知道一个点有多——” “我知道。” 谭明梨笑了笑,只是温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可以办到吗?” “……可以。” 谭明卿愣愣地答。 虽然现在各方面都在渐渐健全,但以谭氏从上世纪扎根江城的能量,搞垮一个小公司并不成问题。 哪家企业敢说自己一点问题也完全没有呢?何况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一切透明,只要揪住一点偷.税漏.税之类的小辫子,再舆论造造势,往往一个企业就再也起不来了。 “你怎么忽然……” 谭明卿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讷讷地说:“忽然这么……” 这么出手狠厉、赶尽杀绝? 把一个人逼上绝路不像是谭明梨的作风。 谭明梨素来不是最霁月清风、光明磊落吗?这种事倒像是她会玩的手段,但放在谭明梨身上就显得违和起来。 谭明梨沉默了片刻,才清清淡淡地解释原因:“沈青洲今天问别人要了我家的地址,找上了门……” “而且还打伤了——” 她顿了顿,将下意识含在舌尖的“我的人”三个字吞下去,续道,“……我朋友的孩子。你知道的,就是之华姐的女儿,她最近借住在我家。” “我不想放过他。” 谭明梨轻声说。 谭明卿一下子恼怒地站起来: “傻逼东西!他怎么进去你小区的?你报警了吗?律师呢?有没有?我这边有会来事的律师,待会我找找发给你——” -- 第85页 “没事的,都处理好了,别担心。” 谭明梨心中温暖,轻声安抚她,“你说的这些我都做好了,现在就等着待会去警察局做笔录。” “好,好,那就好。要我陪你去吗?哪个分局,你发我一下。” 谭明卿一边问一边低下头看表。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谭明梨不想麻烦她。 工作的确还有一堆没处理,谭明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机。” 谭明梨应好,静了片刻,轻轻地说: “谢谢你,明卿。” “……” 谭明卿呆了一下,良久才哼笑了一声:“你别多想,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讨好讨好赵之华。” 挂了电话,谭明卿支着额角在办公桌背后沉思了好久,给自己的秘书打内线电话。 她把刚刚谭明梨发给她的分局地址发给秘书,低声吩咐下去。 “我姐姐还是太善良了……” 谭明卿摇摇头,说。 接着眸光冷冷地沉下去: “给我把他腿打断。” 谭明梨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开车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看了一眼表,已经快十点了。 不知道小水有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吃饭睡觉?她一边熄火一边担忧。 按她对女孩的了解,小水大概率还在等她。 她在车里坐了一小会,望着通讯录的一个联系方式发呆,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觉得……要是会抽烟,好像也不错。 算了。 谭明梨合上手机,推开车门。 事关重大……还是再想想吧。 上楼后,她刚一开门就被女孩紧紧地抱住了:“梨姐姐。” 谭明梨心头一颤,以为她一个人待在家害怕了,回拥住她:“怎么了,小水?” 又想起来她的伤,紧张道:“是伤口疼吗?” “不是……” 女孩埋在她颈项之中不肯出来,良久才轻轻地说:“我就是……很担心你。” 今天下午梨姐姐的状态让她很担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梨姐姐那样慌乱无措的样子。 确定她没事之后,梨姐姐的心里又好像酝酿着一场欲来的风雨。 而这些情绪好像都是因为她,是她叫梨姐姐担心了。 “……” 谭明梨默了默,轻轻抚她后背:“别担心,姐姐没事。” 又放开手,捧起女孩的脸跟她对视,轻声询问:“我让你害怕了吗?” 赵光水点点头,谭明梨心中便一紧——她就知道自己下午生气时候的样子太凶,把小水吓着了。 她正要出言安抚,就听到女孩轻声说:“可是我不是因为姐姐生气被吓到的。” 赵光水轻轻执起女人的手:“在看到你被陌生人堵在门口的时候,我很害怕;在看见你手腕上的红印的时候,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你……” 赵光水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在忍不住地哽咽。 谭明梨心酸地抱住女孩,喃喃道:“别哭……小水,别哭……” 小水哭得她好心疼。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才松开,赵光水还没有吃饭,在等谭明梨跟她一起吃。谭明梨温柔又无奈地答应之余,再三跟赵光水强调下次不要再特意等她,自己一个人先吃就好。 虽然跟小水一起吃饭非常温暖,但她不想小水因为等她而挨饿。 吃完饭洗碗时小水也一直在她旁边陪着她。谭明梨哄她,要她赶紧去睡觉也哄不走。 女孩的态度软绵绵的,却含着一种柔软的坚持,谭明梨到最后也只能默许下来。 她看了看锅里早就冰凉凝固的鱼汤,心中微微叹息。 可惜了这一锅好汤。 洗了碗出来已经十点半了。按往常的作息,她跟小水已经歇息有一会儿了。 但她看女孩今天好像还没什么睡意,神色清明,只是一步也不肯远离地跟着她。 今天的确吓着小水了。 谭明梨心中怅然,神色却柔软,轻轻地唤了小水,问:“是还不想睡吗?” “嗯。” 赵光水点了点头,轻声说,“好像有点睡不着。” “那我们到沙发上坐坐,好吗?” 谭明梨柔声征询女孩的意见。 赵光水轻声应好。 两人也没有开灯,就着黑暗坐到沙发上。谭明梨感受到小水内心深处隐约的不安,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再次道:“没事的……别怕,好吗?” “姐姐在这里的。” 赵光水轻轻地嗯了一声,问她:“姐姐,你手腕还疼不疼?有没有上点药什么的?” 沈青洲当时情绪很激动,使了很大力气,谭明梨肤白,被那样一捏,之后起的淤青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谭明梨不动声色地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腕,温声道:“上了一点药,已经好多了。” 其实她今天下午太忙,把上药完全给忘记了。 谭明梨有点心虚。明明小水上出租车之前一直不放心,向她反复叮嘱来着。 又想起小水的伤,谭明梨就着昏暗的光线去看,女孩额头裹着绷带,脸上包着纱布,看起来简直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员一样。 -- 第86页 旧伤还没好,眼下又添了新伤。 谭明梨心中一痛,失神地想:这都是因为她才…… 她怎么就不能给小水带来哪怕一点点好呢? 赵光水直起身子,轻声说:“姐姐,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谭明梨愣了一下,方才想起今天还是她的生日。今天太忙了,她完全把这回事抛到了脑后。 “梨姐姐,”女孩跪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凝望她,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假如一个人有一朵金玫瑰,就会得到永恒的幸福’。” “在那个故事里,因为家乡的这个传闻,巴黎的一个老清洁工每天都从首饰作坊的尘土里锲而不舍地筛出金粉,只为能够铸出一块小金锭,再把它打成金玫瑰,送给自己最心爱的小姑娘,期望她得到传说中永恒的幸福。” 谭明梨怔怔地应:“……《珍贵的尘土》?” “是的。” 赵光水取出一个小盒子,轻轻地放在谭明梨手里,“姐姐,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谭明梨打开盒子,金玫瑰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出火光一样金色的光辉。 这光辉映着女孩水一样清澈明亮的眼.。 “生日快乐,梨姐姐。” 她认真而又虔诚。 …… 谭明梨回到卧室,拉开窗帘,倒了杯酒放在手边,却并不喝,只是就着月光端详那朵金玫瑰。 这玫瑰做得很精致,纤细又美丽,自花的旁边伸出一颗小小的花蕾。 这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金玫瑰。 谭明梨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盒子,仰起脸凝望窗外柔而淡的月色。 她这半生收到过很多礼物,昂贵的很多,兼具心意的也不少,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认真地将幸福本身送给她当作礼物。 她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 笨蛋小水。 其实小水本身,才是她的幸福所在。那盒子里的金玫瑰不过是个死物,是少女的虔诚才增添了它的光彩。 真正的金玫瑰,她不是早就遇到了吗? 她把玩着礼物盒,慢慢地下了决心。 有些事情,既然生来就躲不开避不掉,倒不如好好面对。世事如网,挣脱不开。 难道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她还要去拜托明卿吗?虽然她知道明卿会帮她的忙,可是自己出手和借别人的力,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需要权力。她要好好保护她的玫瑰、她的小水。 谭明梨不再犹豫,将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爷爷,我是明梨。” 第48章 树欲静 第二天一早刚吃完饭就有人敲门,赵光水今天没去学校,谭明梨给她请了几天假在家里休养,闻声便跑去开门。 她看了一眼猫眼,然后吓了一大跳。 是妈妈。 妈妈怎么来了? 妈妈要带她走吗? 她下意识就紧张起来。 自从上次中秋节不欢而散之后,她跟妈妈一直没有怎么联系,直到现在她见到妈妈还是感觉很不自然。 赵光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碌的谭明梨,很想慌张地跑去问一下梨姐姐妈妈为什么突然会来,但又忍了下来,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打开门: “……妈妈,您来了。” 赵之华昨天晚上接到谭明梨的电话当即就买了明天一早的票,今天匆匆从梅市赶到江城,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风尘仆仆。她一进门就看到女儿裹着纱布绷带的可怜样子,一下子就升起怒气来:“是那个沈青洲把你打成这样的?” 她生着一张美貌而凌厉的脸,气势逼人,皱着眉的样子格外叫人心颤。 “……” 赵光水被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轻声说,“也不全是。就头上的伤是他摔的,脸上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破的。” 她又补充道:“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其实都是小伤,真的。” 赵之华并不听她这些,她只是把这些账统统算到了沈青洲头上,高跟鞋也没换下就往进走:“明梨,我来了。” 谭明梨闻声从厨房出来,她围裙还没脱,抱歉地朝赵之华笑了笑:“之华姐?你快坐,我这边还有几个碗没洗完,麻烦你稍微等我一会。” 赵之华跟谭明梨素来熟稔,之前还会客套一下,现在因为小水这一层关系在,两人莫名其妙地比以前更亲熟了,闻言也不客气,坦坦然然就往沙发上坐下。 然后压到了一只哆啦A梦玩偶。 从进门到坐下一路都非常帅气的女人因为玩偶而黑了脸,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喜感。赵光水很想笑,又赶紧忍住,小心地提议: “我给您放到旁边去?” 赵之华拎着那只蓝胖子也挺无语,在一直关系僵硬的女儿面前丢丑也很尴尬。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叹了一口气将哆啦A梦放到旁边:“明梨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了?” 刚说完紧接着又想起来,谭明梨怎么可能会喜欢在家里到处放动画玩偶,应该是小水喜欢,她才买的。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赵之华心头涌上些莫名的心虚来。 小水喜欢……这些东西? 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她只会每年在小水过生日的时候随口吩咐助理帮女儿买个名贵的首饰。 -- 第87页 她正第很多次心感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好母亲时,谭明梨端了茶过来,温温柔柔地招呼道:“之华姐,没时间正经煮茶,简单泡了杯乌龙茶,应该也能入口。你是一大早就从梅市赶过来的吗?” 赵之华不讲究茶,随手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是啊,路上还挺赶的。” 谭明梨默了默。 其实她也没想到之华姐会来得这么早,甚至都没有给她留好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她现在……见到之华姐总有一种微妙的心虚。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一些词语。 比方说“岳母”……什么的。 谭明梨抿了抿唇,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按下去,直接进入正题:“之华姐,这次小水受伤我真的很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小水,才——” “不是梨姐姐的错。” 赵光水接过谭明梨的话,嗓音轻轻的,却很坚定。 她直视着赵之华,轻声说:“是我自己太莽撞,而且也太没用,才被那个人摔倒的。至于磕破头,那是个意外。” “小水……!” 谭明梨微微蹙了眉,“不要这样说。” 赵光水垂下眼,不说话了。但她神色很安静,显然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不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 赵之华见她们俩都一边不动声色地回护对方一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感觉还挺微妙的。 她敏锐地发觉,自己的女儿和明梨之间好像有一种奇妙的气氛,但仔细凝神去观察时,又什么破绽都看不出来。 真奇怪。 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赵之华一边心中暗自思量,一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别争了,跟你们俩有什么关系,不都是那个男的的事儿吗?” 谭明梨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不……沈青洲是我前夫,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 哎,一个个道德感责任心这么重就是麻烦,动不动就自责,怪不得父亲喜欢谭明梨不喜欢她。 赵之华止住她的继续揽责:“明梨,再说我就烦了,照你这么说下去,受害者倒还要给杀人犯谢罪了。” 她端起茶来喝:“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正人君子了一点。” 赵之华一杯茶饮尽,站起身来:“你家有阳台吗?我们出去说。” 接下来要商量的事情不太适合小水在场。 “妈妈——” 赵光水轻轻地叫了她一声,露出一点恳求的神情:“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爷爷?” 赵鸿梁极疼爱这个唯一的孙女,要是让他知道小水在谭明梨这里受了伤,虽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或多或少也会心有芥蒂。 赵之华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一层,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女儿的神情,道:“只要你不说,你爷爷就不会知道。” 她从来不主动跟父亲联系。 或许,小水也只是怕爷爷担心才想瞒下来。小水一直很孝顺,这倒也像是小水会做的事。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 赵之华靠着墙,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像是重新认识她一般地瞧了谭明梨一眼:“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她以前真的觉得谭明梨的品行可以去当个圣人,性子又可以去出家学个佛,还一直很奇怪谭家怎么教出了这样的女儿。 谭明梨不像谭家人,倒像是他们赵家的人。 现在见到明梨出手杀伐果断的样子,她这才对几年前人人称赞的谭家长女有了真切的实感。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 赵之华饶有兴趣地问她:“你真的打算回谭氏?” 谭明梨温和地点点头。 “你回去,那谭氏肯定能重振旗鼓了。”赵之华感慨地说,“小谭总虽然有能力有手段,可行事有点剑走偏锋,不是长久之计。” “明卿……她也是没办法。”谭明梨轻声应,“她就是个小女孩,之华姐您多担待点。” 赵之华开起玩笑来:“哎哟,怎么还跟我‘您’起来了?你不知道在我们京城人面前不能说这个‘您’字儿吗?” 谭明梨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调侃,也支起额笑起来。 临出阳台时谭明梨忽然转过身,笑着点点自己的脖子,悄声示意:“之华姐,脖子。” 说完就含着笑先一步走出去。 赵之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取出个小镜子看,紧接着脸上就涌上热度来。 她今天出来得急,忘记穿高领遮掩了,脖颈上几点吻痕赫然在目。 一想到她刚刚就顶着这样的吻痕半点没察觉地跟谭明梨和小水说话,赵之华就有点想跳楼。 回去真的要好好收拾李润月……赵之华又羞又恼。 送走赵之华,谭明梨下午还要去谭家见爷爷。 直到现在,她一想到要见爷爷还是有些发愁。 她取出那本《资治通鉴》,走了片刻神,又将它仔细地放回檀木匣子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兜兜转转近十年,费尽心思以求从谭家的巨流漩涡间自保脱身,她终于还是要回去了——回到那风暴中心。 -- 第88页 树欲静而风不止……爷爷的话仿佛是一句提前预见世事的谶言。 她跟爷爷之间,到底还是他赢了。 “小水,姐姐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谭明梨在玄关一边弯下身子勾鞋,一边温声嘱咐,“你不要看书看太长时间……我会在晚饭前回来。嗯?” “好的。” 赵光水乖乖地答应。 谭明梨想了想,犹豫了片刻,轻轻地又道:“明天我带你去做伤情鉴定,医生会问你有没有什么症状,比方说头晕不晕,有没有耳鸣恶心,你到时候……都说有就可以了。” 说完她倍觉心虚,低下眼不敢跟女孩对视。 赵光水愣了一下,点点头应:“……好。” 她不是无知的孩子,大概知道梨姐姐为什么要她这样说。 可她还是答应了。 明明已经做了决断,一切都安排下去了…… 谭明梨不觉得愧疚,她觉得用一些灰色办法并无伤大雅。她向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会留情。 但此刻面对女孩清清澈澈的眼睛,她仍然觉得自己手段的肮脏。 “我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小水。” 谭明梨轻声说。 “姐姐是因为我才……” 赵光水上前一步,望着她,“是这样吗?” “……” 是。 谭明梨顿了顿,温声道:“不是的。小水,不要多想,只是我自己不想放过他罢了。” 这话说起来也没错,她的确不想这样放过沈青洲。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好吗?” 谭明梨过来摸了摸女孩的头,“我会尽量早点回家的。” 赵光水轻轻应好。 门关上了。 梨姐姐走了。 赵光水一直站在阳台上望着梨姐姐的车开出小区门口,这才慢慢地回到客厅,抱起妈妈刚刚放到一旁的哆啦A梦发呆。 伤情鉴定是轻伤就会转为刑事案件。梨姐姐好像是想要沈青洲坐牢。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狠了? 她虽然也愤怒于沈青洲的冒犯和过激举动,但并没有觉得他的坏要被惩罚到这种地步。 她喜欢梨姐姐,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她不喜欢说谎。年轻的女孩迷茫地抱紧了怀中的玩偶。 总觉得,梨姐姐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赵光水隐隐地心慌起来。 第49章 决断 谭明梨驱车来到谭家时,谭景山的茶正煮得冒出白气,他掀开梅子青的香炉盖,小心地点起一卷香。 “明梨,你来了。” 谭景山细细地点好香,这才抬起头来看她,温和一笑,“快过来坐。” 谭明梨应声坐过去,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茶台上的白瓷茶具一一分好。 爷孙两人默契又自然。 茶煮好了。 谭景山给谭明梨倒茶,道:“今天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只有我们爷孙两个,大可以随意一点。” 谭明梨温声应好。 两人安静地饮完一杯茶,谭景山笑着瞧了谭明梨一眼:“看来今天一定是好日子了。” 谭明梨知道爷爷在调侃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头问:“您指的是?” “今天我谭家长女回家,这不是好日子吗?今天我谭氏就要重发新机,这不是好日子吗?” 谭景山大笑起来,连着反问了两句,显然心情极好。 他愉快地眯起眼,埋怨道,“明梨,你可真叫爷爷好等,这一走就走了十年。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我已经是快入棺材的人了,前一段时间我还在想,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真正回来的那一天。” 他感慨地轻轻摩挲茶杯:“好在,你没让爷爷再等下去。” 谭明梨静静地笑了笑,没有应答。 “从下个月起,你就直接去谭氏上班吧,嗯?” 谭景山笑着拍拍孙女的手背,“我可已经叫人给你把总经理的办公室腾出来了。明卿和你二叔那边,也都协调好了。” 谭明梨轻声道谢。 “对了,还有,沈青洲——” 谭景山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敲着茶台边缘,“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好了。” 爷爷知道沈青洲的事不足为怪,谭明梨早有准备,恭敬地应,“明天我带小水去伤情鉴定,轻伤就能让他负刑事责任。不谅解,先拘留几天,让明卿趁这时候收拾好他的公司,之后让不让他坐牢,看他态度再定。” “好,这样可以。” 谭景山思索着道,“做得漂亮一点。毕竟是伤了赵家的孩子,不能不重视。何况又是在江城,我们的地方……” 他又问:“这事,鸿梁兄不知道吧?” 谭明梨轻声道:“赵爷爷应该不会知道。” “哦?” 谭景山闻言,微微讶异地看了谭明梨一眼,“是吗?那很好,那很好。鸿梁兄对那个孩子很上心,我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你是怎么瞒下去的?” 谭明梨抿了抿唇,答:“不是我,是小水自己没有跟赵爷爷说。” “噢……这样啊……” 谭景山这才放下心来,若有所思地道,“看来那孩子倒是个有心人……” 他又很温和地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跟她相处得很好了?” -- 第89页 谭明梨心头一跳,握紧手指,不动声色地应:“是还可以。您知道,我一直挺招小孩子喜欢。” 谭景山笑着应好。 他又嘱咐道:“不过,就算鸿梁兄不知道,我们也要把这件事办好,显出谭家的态度和体面来。别忘了梅市还有赵之华,嗯?” 谭明梨道:“之华姐今天早上已经来江城跟我商量过了,我想,她对我们的做法应该还算满意。” 谭景山这才真正舒心满意地笑起来: “好,好!明梨,你做事,真是越来越妥当了。” 谭明梨笑了笑,没应声,只是给爷爷杯中再续上新茶。 一壶茶饮完,谭明梨也到了该走的时间了。 谭景山站起身,一边送她往外走,一边状若无意地提起:“我听说,你给二丫头给了一个点的股份?” “是的。”谭明梨低声应。 谭景山笑呵呵地道:“这么说来,这沈青洲也很贵,是不是?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罢了,也值得谭氏一个点的股份吗?” 谭明梨听出爷爷言下隐隐的问责,轻声解释道:“那一个点的股份,我本来也打算给明卿的,所以没关系。” 算是她对明卿的补偿。 谭景山这才愣了愣,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会亏待明卿的,你不必拿你自己的股份给……” 他忽然又沉默下去,“……算了,这样也好,你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临出门时,老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眼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最终没有说。谭明梨在这一刻才忽然发现自己一直畏惧的爷爷已经很衰老了。 他说:“明梨,爷爷对不住你。” 谭家的继承人只能是明梨。只有明梨做主事人,谭氏才能振兴。她的能力可扶谭氏大厦不倾,她的品行又可以保障谭家的子弟不继续被内斗消耗倾轧。 所以他不能不逼明梨,尽管他多么清楚自己的孙女志向不在商场,而在宁静的日常。 谭明梨没有应他这句道歉,她眼眶发酸,只是轻声说: “爷爷,您回去吧,我该走了。” 谭明梨从谭家出来,又开车去谭氏领了通行证和门禁卡,这才准备回家。 她刚上车系上安全带,唐妍的视频通话就发过来了,谭明梨顺手接起来:“阿妍?有什么事吗,怎么现在发视频?” 唐妍人还在澳洲,正在酒店里休息,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高兴:“明梨!你终于要回谭氏了,真好!” 昨天谭明梨把自己要对付沈青洲的事跟唐妍提了提,方便她家长辈尽早撤资,免得损失再扩大,也顺便说了一下自己要回谭氏的事。 “你这下回去,就再也不用整天忍着,受你二叔的气了。”唐妍为她打抱不平。 之前谭家内斗,算计谭明梨最多最狠的就是谭二叔。 谭明梨倒不太在意这些,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车上的唐老鸭挂饰,有些恍惚。 她以前的车就像她的房子一样,什么装饰都没有,所以才显得很空荡荡。 是小水来之后,她的房子也好,车也罢——还有她的心,这才被爱意和真诚填补上了。 满满当当。 “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阿妍。” 谭明梨轻声开口。 “我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她容色镇静,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随意。 唐妍在视频那边像卡机一样呆了半天,这才震惊无比地跳起来:“啊?” 不是?救命,她没听错吧?明梨刚刚说什么了?是不是她在澳洲呆得时间长了听不懂中国话了? ——明梨刚刚说她喜欢什么? 看出了她的震撼,谭明梨微微一笑,偏过一点头,神色舒展地道:“怎么了,很惊讶吗?” 岂止是惊讶,唐妍感觉自己太阳穴都跳起来了。 她当然不是迂腐的人,甚至自己以前留学时也不是没跟金发美女约过会,但是她是真的没想到……明梨有一天也会喜欢女人。 救命!她明明看起来超直啊!! “哦确、确实,那确实有点惊讶。” 唐妍话都说不利索了,同手同脚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好半天还没缓过神来,“你这这这好突然啊。” 她一直都觉得谭明梨是那种就算天塌下来都不会弯的钢铁直女,结果谭明梨随口就出了个柜,态度神情还这么风轻云淡理所当然,倒显得她的内心大地震像在恐同一样。 救命啊,这个世界也太玄幻了吧。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话,人间不直的?就算以前直将来也未必直? “那那那你喜欢谁啊,我认不认识,在哪儿认识的啊,她比你大还是小,她喜欢你吗,你们俩恋爱了吗?” 就算世界观垮塌唐妍还是要支撑着自己问八卦,她越问越精神,眼睛都放光了,“怎么样怎么样,进度怎么样?” 虽然是在八卦,不过唐妍觉得世上应该没人能拒绝谭明梨,已经开始直接操心她们俩的恋爱进度了。 “……” 谭明梨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忍不住笑,轻声道,“不要乱讲。”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她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就是……借住在我家里的那个孩子。” 唐妍想起来了。 哎呀!她就说上一次见面时听明梨讲起来那个孩子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这里不对劲! -- 第90页 她捧着脸朝谭明梨挤眉弄眼,“我去,明梨,你可以呀,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哈,一上来就跟小妹妹谈?跟妹妹谈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甜嗯嗯嗯?” 谭明梨的心沉了下去,她低下眼睫,轻声说:“不……阿妍,我没有打算跟她谈恋爱。” “她还没成年,而且她还是我的小辈……我不能跟她在一起。” 谭明梨语气很安静,却含着一股淡淡的笃定,显然已经做出了决断。 啊……?未成年啊? 唐妍也噤声了,犹豫了半晌,小声提议:“那就……那就等她成年嘛,她不是都上大学了嘛,肯定离成年也快了,你——” “她是赵家的孩子。” 谭明梨轻声补充。 姓赵的人多了去了,唐妍一时半会还有点懵,下意识就问:“啊?什么赵家?哪个赵家啊?” 她旋即想起了梅市的赵之华,当下倒吸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卧槽——不会吧,京城那个啊?” 唐妍艰难地问:“那她喜欢你吗?” 谭明梨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下可完蛋咯。 唐妍又开始猛喝水了,“那、那那这……这确实有点难搞哈。” 何止是难搞,唐妍都想替谭明梨吃降压药了。 居然真的是那个赵家…… 这简直是地狱模式。 唉,可怜的明梨,悲惨的明梨,头一次弯就弯得这么一波三折道阻且长。 明梨这条件喜欢谁不好,温柔美貌体贴多金,姬圈食物链顶端年上姐姐,站在大街上随便勾勾手,要什么样的女人有什么样的女人,还都是心甘情愿倒贴的那种。她可还记得明梨上学的时候有多受女生欢迎,至少得温温柔柔地拒绝了七八个女孩的告白。 可她偏偏喜欢的是赵家的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还是赵家这一辈唯一的嫡系吧,听说老爷子疼得不得了,一直亲自教养,外人想见一面都难。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唐妍问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水杯愣愣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回谭氏也有要跟那孩子拉开距离的原因。” 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 谭明梨看着自己的手腕,没有说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朵金玫瑰在黑暗中闪烁的火光。 “生日快乐,梨姐姐。” 这火光映在女孩漆黑透亮的眼里,谭明梨分明看到年轻女孩眼中不加掩饰的爱慕和眷恋。 她失神地捧起小水的脸,轻轻抚摸女孩脸上的纱布: “你脸上的伤……是因为这玫瑰才划破的吗?” 赵光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我不小心……” 这金玫瑰是她请工匠打的,她只画了草图,不过她自己也参与了一点点,结果在好奇地查看工具时光荣负伤,在脸上划了一个小口。 …… 傻孩子。 谭明梨将她拥入怀中,因为不这样做她就会让女孩看到她的软弱和动摇。 她跟小水之间是不可能的。她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一直暧昧不清下去又算什么呢?除过让小水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之外,有任何好处吗? 而且她给自己许诺的最后期限也已经到了。 谭明梨抬起眼,仍旧是那个温和冷静的谭家长女。她温声道:“阿妍,你身边有不错的男士吗?给我推过来吧。” 谭明梨重诺,从来没有食过言。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轻声宽慰。 挂了视频,谭明梨在车里坐了良久,支着额角,随手拍了张工牌照片发到朋友圈,配字: “回来了。” 她抬手摘下唐老鸭,发动车子。 第50章 苦恼 赵光水最近有点苦恼。 她其实是一个生活很简单的孩子,小时候在祖宅每天除过读书就是喝药,现在长大了,来到江城,在读书学习之外,生活的重心还格外加了一个谭明梨。 她对谭明梨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觉得梨姐姐真的会对她有什么超过的感情,她只是很认真、很小心地悄悄喜欢着梨姐姐,怀着这样纯粹爱慕的心意像守着一株不会开的花。 她只想跟梨姐姐这样安安稳稳地相处下去,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但是…… 赵光水趴在桌子上发呆。 梨姐姐最近对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回到了谭氏,每天都很忙,除过早晚的一点空闲之外,几乎没什么跟她相处的时间。 谭氏的事情赵光水并不太懂,她不知道为什么梨姐姐会忽然回去,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梨姐姐当年放弃学业忽然结婚一样。 梨姐姐并没有跟她解释原因,她也就默契地不去问。 可能是因为梨姐姐很厉害,所以公司需要她吧?赵光水这样猜测。 她对梨姐姐回谭氏工作没有什么意见,相反她还十分支持。爷爷从小教育她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事业,她觉得梨姐姐这么好,总待在家里照顾她似乎也很屈才。 所以梨姐姐能够有自己的目标和事业,她也很替梨姐姐开心。 但是……赵光水惆怅地支起脸来。 梨姐姐工作之后,每天都很忙,她现在几乎见不到她了。 -- 第91页 这个她不是很开心。 紧接着她又觉得自己很不懂事。 梨姐姐工作已经这么辛苦了,她不去心疼照顾,却只因为跟梨姐姐相处的时间变少而失落难过。 很没有觉悟。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发的微信梨姐姐到现在也没有回她,她的猫猫表情包仍然在屏幕上孤零零地探头探脑。 以前梨姐姐都会很快回复她的呀…… 赵光水失落地关掉手机。 放学回去之后还是她一个人,梨姐姐没有在家。她最近一直在加班,直到晚上八点多才会回来。赵光水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以前梨姐姐温柔地跟她打招呼、说“小水,你回来啦”的场景太过温馨动人,所以才显得现在空荡荡的房间这样安静孤清。 她换好鞋,拍了拍玄关上坐着的史迪奇,感觉自己又有了一点精神,像往常一样去查资料写作业。 写完之后都已经七点半了,现在是十一月中,算是初冬,天黑得很早,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 赵光水看了看表,梨姐姐还没有回来。 她又看了看微信,梨姐姐也还是没有回她。 她失落地抱着玩偶发了一会呆,又重新振作起来,打起精神去厨房做饭。 其实本来谭明梨之前跟赵光水商量过,因为她现在工作忙,没时间给赵光水做晚饭,想请阿姨来家里做饭的,不过赵光水软软地拒绝了,她表示一顿饭而已,自己也可以做。 她也的确做得还不错,谭明梨见她坚持,也就不再提议,由她去了。 她今天晚上煮了红枣银耳汤,想着梨姐姐最近工作辛苦,应该好好补补。 汤煮得刚冒出白气,门就响了,赵光水应声回头,就看到谭明梨正在玄关换衣服。 “梨姐姐!”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匆忙跑过来接女人的包。 今天梨姐姐回来得好早呀! 八点还没到呢,她好开心。 “怎么了,小水。” 谭明梨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温声询问:“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啦。” 赵光水乖乖地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美丽的女人。 虽然白天的时候会因为梨姐姐而迷惘失落,但只要晚上一见到她,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开心起来,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不好的情绪一扫而空。 “你做了饭吗?” 谭明梨听到厨房的吱吱声,闻声望了一眼,随口问。 “啊,是的!” 赵光水这才想起自己锅里还煮着汤,连忙回到厨房把火关掉,再舀出来分好,热腾腾地端出厨房,放在餐桌上。 “我煮了红枣银耳汤……”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少女的羞涩让她在面对心上人时并不敢太直接地表达关心和爱意,“那个……姐姐,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我——” “不用了,小水。” 谭明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碗,温声拒绝道,“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啊……” 赵光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啊……” “以后你不用多做我的份了,好吗?” 谭明梨很温和地补充道,“也不要等我,我回来的时间不太确定,会提前吃饭的,不用担心。” “好的。” 赵光水轻轻点头。 梨姐姐去洗漱了。 赵光水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垂下眼,看着两碗饭,心底涌上些酸涩和难过来。 明明是两只碗的呀,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忍了一下眼泪,避免自己丢脸地直接哭出来,拿起勺子小小地吃了一口。 好像不太好吃。 赵光水悄悄擦了一下眼睛。 怪不得梨姐姐不愿意吃她做的饭。 最后她连一碗汤也没喝完,勉强喝了一半就难过得喝不下去了,只好把剩下的都倒掉。 梨姐姐不再在家吃晚饭了,她跟梨姐姐相处的时间好像又少了一点。 她感觉连自己也都不想吃晚饭了。 洗着碗的时候,她心里又难过起来。 真的连跟她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吗?明明……明明连爷爷都会努力抽出时间跟她一起吃顿饭的,爷爷每天工作也很忙。 但她又立刻在心里为梨姐姐解释开脱起来: 啊,毕竟梨姐姐的工作跟爷爷是不一样的,所以梨姐姐说不定比爷爷更忙。而且刚进入公司的时候总是事情最多吧,千头万绪的,所以梨姐姐不回来吃晚饭也很正常。 说不定,等这一段时间过去了,梨姐姐的工作走上正轨,她就能闲下来,又有时间跟自己待在一起了。 嗯,应该就是这样。 赵光水经过一番推测,直到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刚刚那么难过了,这才熄灯回房。 在还亮着灯的谭明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她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关心梨姐姐的心意占了上风,鼓起勇气,端了杯热牛奶,轻轻地敲了敲门: “梨姐姐?你现在有空吗?” 谭明梨温和地讲了声“请进”,赵光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梨姐姐好像还在工作。 她看了一眼女人桌子上亮着的电脑屏和散乱的文件,默默地这样想。 -- 第92页 梨姐姐真的太辛苦了,她怎么还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呢? 赵光水心中很愧疚,又很自责,轻轻地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有点不安地小声说,“姐姐,我、我给你热了点牛奶,你记得趁热喝噢。” 谭明梨有一点点近视,工作的时候会戴上眼镜。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牛奶,笑了笑,道:“好的,谢谢小水。” “你要早点休息,不要工作太晚……” 赵光水担心地嘱咐。 谭明梨仍旧笑着应好。 好像没有别的话能说了。赵光水站在门口捏着衣摆,努力地思考还有什么话可以跟梨姐姐说。 她现在跟梨姐姐相处的时间真的很少很少,以至于这么一小会都想要珍惜,尽量多跟梨姐姐说几句话。 可是越想越想不出来,她总不能站在这里跟梨姐姐说自己白天上课学了什么东西,赵光水只好懊丧地打算离开。 谭明梨跟她温声道晚安。 她临走的时候看到谭明梨桌子上的咖啡,犹豫了一下,很怕梨姐姐觉得自己烦,但还是轻轻地提醒道:“梨姐姐……你睡觉前要少喝一点咖啡噢,要不然会睡不着的。” 梨姐姐睡眠一直不太好,她之前一直都有努力地试图减少梨姐姐喝咖啡的量,但是现在梨姐姐一工作,她又没办法跟到公司里监督叮嘱,什么又都回去了。 谭明梨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还记着咖啡的事,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赵光水这下真的没有别的话说了,只好轻轻地合上了门。 唉。 她悄悄地叹气。 直到盖着被子躺到床上时她还是心里空落落的,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感觉心像蓬草一样,被风吹得扑簌簌到处跑。 梨姐姐…… 她的语气和嗓音还是那样温柔,讲起话来还是会习惯性地问她“好吗”,半点挑不出来错处,可她就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梨姐姐好像忽然之间就对她疏离起来。 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吗? 并不是不说话不接触什么的,谭明梨待她仍然温和耐心,细致而又体贴,只是比以前好像少了些什么。 ——少了一份自然柔软的亲近。 就好像,她们俩又回到了两个月前、她刚来到江城时一样。 不,甚至比那更糟。赵光水沮丧地想。现在的梨姐姐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戴上了完美妥帖的面具,尽善尽美,却也公事公办。无形的屏障悄然阻隔在她们两人之间。 这是为什么呢? 她犯了什么错,梨姐姐生她的气了吗? 还是说,梨姐姐发现她喜欢她了? 赵光水被这个可能性吓了一大跳,差点坐起来。 应该不会……她觉得自己把喜欢和爱慕掩藏得还可以,而且如果梨姐姐发现了她的感情的话,应该会直接把她赶回妈妈那里去吧? 毕竟梨姐姐不喜欢女生……她应该会觉得我喜欢她很恶心。 也很不尊重。 梨姐姐毕竟是她的长辈。喜欢上自己的长辈,即便不是同性,也是一件非常冒犯过分的事情。 她想不明白,就像她从来都想不明白梨姐姐这个人一样。 赵光水沮丧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跟梨姐姐之间,好像永远都是梨姐姐掌控着一切。 一旦梨姐姐做出什么决定,她就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接受。甚至连知情权也没有。 梨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呢? 谭明梨看着桌子上的牛奶,失神良久,这才慢慢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入口发涩,已经被她放在一旁放凉了。 小水一定很难过吧?这样屡次三番地辜负小水的心意,她分明看到女孩眼里的错愕和受伤。 就像她自己的心一样疼。 她疲倦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对不起……小水,但是这样好像还不够。 小水对她的心太过坚定纯粹,她本以为只需要一点暗示就可以刺伤敏感的女孩,让她像贝壳一样关上心房,收起爱慕和关心。 但是小水即使这样难过,即使这样因为她的态度而不安,还是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情绪来接近她。 她甚至都没有一声抱怨和委屈,连撒娇也没有。 谭明梨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置顶就是小水。女孩早上给她发的消息,她刻意晾了整整一天,一直没有去回。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能不继续下去。 谭明梨怔神了半晌,轻轻地点了“取消置顶”。 第51章 散心 “你走什么神啊?” 谭明卿不客气地皱眉。 “……” 谭明梨被她一叫,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望向她,“……抱歉,刚刚在想别的事情。” 谭明卿撇撇嘴,也没多问,只是随手拉了把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虽然他们现在没动手,不过他们按捺不了太久的,我估计最迟下个月——最早下周,他们就要来找你了。” 她说的是谭氏里的那些蛀虫。 谭明梨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并不慌张:“让他们尽管来吧,他们不来,我还不放心。” 十一月初她空降到谭氏高层,直接领命总经理,基层员工不清楚她的背景,谭家的老人可都了解得很——数年前正是他们明争暗斗,逼走了这位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谭家长女,从此这女孩一蹶不振,大学毕业之后直接结婚嫁人,当起家庭主妇。 -- 第93页 他们刚开始还害怕这是她的金蝉脱壳之计,暗中防备观察,后来发现她是真的洗手作羹汤不问窗外事,这才颇感得意地放下心来,给她打了一个“没用的软弱女人”标签丢至脑后,又开始联起手来专心致志地斗新上任的小谭总谭明卿。 谭明卿在位已逾三年,众人虽然有时觉得她行事过于狠辣,可对她的能力和抱负也都看在眼里,差不多都以为她就是默认的准谭氏下一任继承人。 但这时老爷子又忽然空降了谭明梨。 都是人精,他们谁不明白这时候老爷子的安排是什么意思,立刻醒悟真太子原来竟是这位。 暗度陈仓了整整十年,人人心中悄悄感叹老爷子真是好耐心。谭家人都把谭明梨这个名字快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忽然又提起来,还一上来就是如此高位,众人一时都大跌眼镜,细细一想又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数年前的谭家长女之名不是大风刮来的。谭明梨在十年前就已经极出类拔萃,叫同辈难以望其项背,除过那时稍显青涩之外,几乎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谭景山,更何况十年后的现在。 谭明卿对她堂姐一直怀着一种奇特的信心,闻言便点点头,放下心来,道:“你有准备那就好。” 她站起身来,快速地解开几个衬衫扣子,把头发再揉乱了一些,将衣袖挽起来:“不过你主要还是要小心我爸,他只是看起来像个人,其实坏透了,专爱在背后害人。” 哪有人这么直接了当地说自己父亲不是人的?谭明梨无奈地轻笑,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只是点头应好。 一切都准备好了。谭明卿四下里瞧了瞧,端起咖啡杯,对谭明梨眨眨眼:“我泼了啊?” 谭明梨被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摇着头走上前,握着她的手腕,手把手将咖啡洒在身上:“我帮你好了。” 谭明卿也忍不住一笑:“得,你自己来也好,省得你叫我赔衣服。” 说完她就变了脸色,显出暴怒的样子,扯着谭明梨叫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爷爷看中的人是我!” 她一边大叫一边随手把咖啡杯摔在地上,看了一眼窗子,语气激动,神情却冷静,继续大声吼:“你以为爷爷喜欢你你就能在谭氏站稳了吗?做梦!你当了六年家庭主妇,你看得懂报表吗?” 外面的人闻声而至,一推开门就是满地狼藉,苦着脸慌忙劝架,将激动的谭明卿拉开,谭明卿被秘书拉住还一直在叫骂。 “你给我等着,有我在,你就别想在谭氏呆得下哪怕一天!” 她临出门的时候还在咬着牙放狠话。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满地碎瓷片和咖啡痕迹,谭明梨衣服也被咖啡浸湿了不少,发丝散乱,沉默地靠着办公桌,浑身都在微微地发抖。她低垂着脖颈,站在那里的身影看起来脆弱又无力。 “谭总,您没事吧?” 外面的人看她状态不好,犹豫了半天才敢来问她。 “没事。” 谭明梨抬起头,一滴晶莹的泪就掉下来,又被她慌忙擦掉:“……让你们见笑了。” 她本就长得美,如今眼眶通红含泪盈盈的样子更显柔弱,下属看着也倍觉心疼,小声安慰道:“您……您别放在心上,小谭总就是那个样子的,她脾气不好,大家都知道……” 谭明梨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她低下眼睫,又轻轻地说:“她脾气不好……难道就可以对着我乱发么?我难道不是她的上司么?” 下属只得默然。 他心道,说着是上司,谭明卿可已经在谭氏扎根了三年,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势力,跟您这个刚上任的光杆司令能比吗? 眼前的女人弱柳扶风一般脆弱,喃喃自语着好像又要落泪,他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这些话能随便乱说吗?这位新谭总怎么这么不懂事!真的是在家待得昏了头吗?老爷子怎么会看重这么个软弱的女人呢? 直到送走所有人,谭明梨这才清静下来,换了衣服,颇愉快地坐在办公椅上,含着笑看文件。 手机震了震,拿起来一看,是明卿。 谭明卿:“哇你演技可以呀。” 谭明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说哭就能哭?” 谭明卿:“你不知道,这事已经开始传了,我们楼现在都知道了,都说是我不服你空降,上楼直接把你打哭了。” 传得可真够快的,说没人私下悄悄推波助澜她都不信。 谭明梨也笑了,拍了张照片给她发过去:“我提前点了眼药水。” 谭明卿:“……” 谭明卿:“狡猾!亏我还死心眼,真的上手给我自己把头发揉乱了,掉了我好几根头发。” “那我给你算工伤报销?” 谭明梨开起玩笑来也不跟她客气,柔柔地问。 谭明卿气得直接不回她了。 小孩子脾气。 谭明梨再次忍不住笑,支着额角温柔又无奈地摇头。 继而眼神恍惚起来,慢慢地敛了笑。 她想起了小水。 小水…… 她抿着唇,打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来一个相框,安静地凝视。 是小水很久之前给她发的自拍,她直到现在还存着,前几天悄悄地打印成照片,配了相框藏在抽屉里,实在想念小水了就取出来看看。 -- 第94页 她轻轻抚摸女孩的面容,划过眉眼,抚过鼻尖,再轻轻地点到女孩的唇瓣上。 嘴唇…… 小水的唇珠很漂亮,接吻的时候捧着女孩的脸稍微用力地吮一下,她会发着抖叫出声来吗? …… 谭明梨慌忙扣下相框,轻轻喘气,闭上眼不敢再看。 该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小水有了这么多不堪的幻想。 悄然生长,越来越多,汹涌不止,难以抑制。 她甚至开始怕见到小水。 她怕自己哪天忽然再也克制不住,直接将女孩拥到怀里用力吻她,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请她原谅自己,接受自己,跟她在一起。 跟明卿一唱一和,给众人演一场姐妹反目的戏她游刃有余,甚至还觉有趣;但压制对小水的欲望和爱意却不能不让她身心俱疲。 谭明梨疲倦地靠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 今天是周五,小水好像要跟朋友出去玩,会晚一点回家。 不知道这朋友里面会不会有夏耳。 她走了片刻神,觉出自己这想法的可笑。快三十岁的人了,吃醋吃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她还真是越活越倒上。 别说夏耳可能真的只是一位体贴的学姐,就算她真的喜欢小水、追求小水、甚至跟小水在一起,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猜测吃醋呢? 她是小水的什么人呢? 谭明梨垂下眼,回:“好的,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家。” 犹豫了半天,又把下意识打出来的“姐姐到时候来接你”一行字给删掉。 总之不可能是恋人。 “别不开心了!这里不好玩儿吗?” 杜婧容在开得震天响的音乐声里艰难地贴在赵光水耳边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要干坐着呀!” 赵光水颇为无奈地捂着耳朵,同样拉开嗓子大声回她:“这里太吵了,就没有什么安静一点的地吗?” 杜婧容接收到她的需求,这才拉着她穿过狂欢的人群,坐到一个僻静的卡座上:“好了,这儿怎么样?” 比起刚刚那里算是挺安静的,赵光水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诚恳道:“早知道你说的散心是来这里散心,我就不来了。” 她最近因为梨姐姐一直心情不太好,常常走神发呆,杜婧容虽然不知道她具体为什么不开心,但也很想帮帮好朋友的忙,特地拉她出来玩,号称散心。 然后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巨嗨的酒吧里来。 赵光水直到现在脑袋里还嗡嗡的。 她怕人多,怕吵闹,酒量也不太好,所以之前在京城上学时班级的任何聚会活动她都不参加,没想到头一次出来玩,直接就被杜婧容把阈值拉高到了大酒吧。 赵光水歇了一会,才感觉好多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其实她也蛮新奇,一边喝橙汁一边支着下巴,认真地看舞池中心忘情舞动的男男女女。 主要是看女女。 现在已至初冬,不过室内空调开得足,那些女孩子们穿得清凉无比,吊带热裤高跟鞋,直把江城当三亚。 赵光水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去,下意识地暗自比较:她们好像都没有梨姐姐漂亮。 身材也不如梨姐姐好。 一想起谭明梨,她又开始忍不住地情绪低落起来。 她早上发的消息跟梨姐姐报备行程,姐姐直到下午才回她,仍然是挑不出错来的温和妥帖:好的,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多么注重隐私,留给她个人空间,负责又宽容的家长形象。 她都不问一句我去哪儿了,要不要她来接。 赵光水心里又酸又涩,橙汁也尝不出味道来了,咬着吸管半天没抬头。 杜婧容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忙四处张望,希望能有什么叫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刚好看见台上走上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赶紧摇她肩膀: “小水,小水,快看台上,钢管舞!” 赵光水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果然遥遥看到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火红的裙子,正攀着台中心的钢管扭动身体,随着她目光顾盼长腿缠绕,台下的人群频频尖叫狂吹口哨。 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可能就比我大几岁? 赵光水下意识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女孩……好像有点面熟?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留意她的面容,试图分辨出到底是哪里熟悉。 是之前在哪里见过,还是因为美女或多或少长得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舞蹈结束了,人们都疯狂往台上扔花砸钱,那女孩不骄不恼,从从容容地俯下身来捡钱,露出雪白的胸前,仰起脸来朝观众们妩媚而又清纯地一笑。 就是这抬眼一笑,赵光水电光火石间骤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望着台上游刃有余的女孩,攥紧了手指。 不是脸熟,分明就是之前见过。 那个女孩是她中秋节时在母亲那里见到的情人。 第52章 赵光水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梅市,跟妈妈在一起吗? 妈妈允许她在酒吧里表演钢管舞吗? 赵光水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想法的冒犯:她下意识将这女孩视作了母亲的所有物。 -- 第95页 这不太好。 尽管她是妈妈的情人,但她私下里干什么,跟妈妈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还是挺奇怪的。 因为妈妈有点洁癖,很讲究自己身边人的干净,也有一种上位者的掌控欲,应该不会允许自己包养的小情人私下里搞这种艳舞擦边球。 将情人当作礼物——甚至宠物——在朋友之间毫不在意地送来纳往,或攀关系,或讨欢心,或只为搭上大人物的线,心甘情愿地将美娇娘送上别人的床,这种事并不少见。不过那多见于男人之间。 虽然近年来有钱的女人也渐渐兴起这种随意的作风,会将男伴互送,但赵光水很清楚,她的妈妈并不是那样的人。 归根到底,赵家严厉古板的家风对赵之华并不是毫无影响。 除非…… 赵光水遥遥地望着那女孩将红艳艳的票子握在手里,脸上扬起一个明艳大方的笑来,将钱抵在唇边,朝台下wink飞吻。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微微地皱了皱眉。 妈妈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私下打这种零工。 “怎么了,小水,你干嘛老望着她?” 见赵光水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久久凝望,杜婧容也好奇地站起身,循着她的视线去看,就看到那个漂亮舞娘正在笑靥如花地谢幕。 赵光水看得太认真,杜婧容作为百合豚美美想偏,揉了揉赵光水的头发,弯下腰悄声问:“喔——你喜欢这种的?” 这句话暗藏的含义太惊悚,赵光水被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赶紧反驳:“我才没有!你在胡说什么呀?” 别说她现在心里只有梨姐姐,就算她不喜欢梨姐姐,那可是……妈妈的人。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种关系……挺刺激,但她本人并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赵光水心里一时之间又别扭又尴尬,只想赶紧逃跑,离这个是非之地远一点。 杜婧容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向她道歉,末了还是好奇,忍不住询问:“既然你不喜欢她,那你干嘛老盯着她看呀。” 除过谭明梨,她从来没见赵光水对另外一个别的人这么关注过。 赵光水也颇感无奈,她总不能跟好朋友说,她一直看那个女孩是因为她是自己妈妈的情人,只好转过身,轻声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挺漂亮的。” 她拉着杜婧容想悄悄离开,再跟妈妈的情人待在一个地方,她就受不了了。 两人正要走,就听到身后一阵喧哗,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赵光水倏然变色,松开杜婧容的手奔回去。 那女孩遇到麻烦了。 李润月被几个男人围在一起,虽然心中恐慌不已,面上的笑却仍然娇艳,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柔顺地问:“您这是做什么呀。” 一旁的经理满头大汗,掬着一脸笑,朝领头的男人点头哈腰:“客人,您看,我们这里的舞娘只跳舞,是不跟人出去的,要不——要不我给您今晚全部免单?” “滚一边去,”男人掀开陪笑的经理,“我欠那几个酒钱?” 他笑眯眯地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想抬起女孩的下巴:“我缺的是漂亮姑娘呐。” 李润月别开脸,咬着牙,从齿缝里说出几个字:“……您自重。” 她嗓子都在发颤,刚才跳舞时候的红裙子还没脱,□□的肩背在昏暗的灯光下像雪地一样反着莹莹的光。 男人没摸到她,也不生气,收了手轻轻地捻了捻指腹,上下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哼笑了一声:“还挺辣。” 既是说她的身材,也是说她的脾气。 李润月慌得几乎腿都在抖。 她以前来跳舞,虽然也免不了被言语调戏几句,不过笑一笑,装作没听见,也就过去了。干这行如果太计较,只能扫观众的兴致被说玩不起。她也一直都很聪明机灵,在边缘之间游走,表现得很好。 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怎么办。 这男人她不认识,但从经理谄媚讨好的态度来看,肯定是她惹不起的人物。 要不要给姐姐打电话……? 不行。 李润月刚动这个念头,立马又被自己掐灭了。 要是被姐姐知道,她在外面瞒着她悄悄跳这种舞,凭姐姐的脾气,她一定会不要她的。 她不能没有姐姐,也不能……也不能没有姐姐的钱。 李润月再次后退了一步,踉跄着握住了身后一根冰凉的条状物。 是根废弃的钢管,她特地藏在这里的,为的就是备这种不时之需。 她咬着牙,口腔里几乎要泛出血腥气,发着抖盯着男人的头和胸口瞧,心中悄悄比划,想象着自己待会怎样给他这丑恶的嘴脸来一下,叫他昏过去,然后自己再趁乱跑掉。 李润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酒吧门口,想给自己看好逃跑的退路,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穿过见势不妙纷纷离开的人群,义无反顾地跑了过来。 “放开她。” 赵光水站住,气还没喘匀就开口。她皱起了眉,嗓音轻轻的,“离这个女孩远一点。” 这是在跟那个男人说话。 男人闻声回头,本来被人打断好事火气直往外涌,正要好好教训一下哪个不识趣的来挡他的道,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女孩平平静静地望着她。 -- 第96页 准确地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年纪看起来很小,神色安静,气质清冷,竟然比他刚刚看中的这个更漂亮几分。 他来了兴致,也不生气了,笑眯眯地问:“哟,小妹妹,你这是学人家见义勇为来了?” 他笑着就想把手往赵光水脸上摸,“你今年几岁了?高中毕业了没有啊?” 赵光水轻轻巧巧地避开了他的手,厌恶地抿起嘴唇:“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要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正起神色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端冷,但并不吓人,拧着眉反而越显出她的年少稚嫩,只是叫人心神一动,不能不感到她此刻的认真和重视。 外物可以造假,有钱就能买到,但那种清贵出尘的气质是哄不了人的。 男人愣了一下,心中起了一些谨慎,收敛起嘻嘻哈哈的表情,仔细地打量眼前女孩的面容:“敢问你贵姓啊?” “我姓赵。” 赵光水实在讨厌他,跟他半句话不想再多说,拿出一张卡来叫他看:“赵是京城的赵。” 男人脸色一白,先是想起梅市的赵之华,再就立刻被京城两个字吓破了胆。 ——祖宗!姓赵,从京城来,是女孩,年纪又这么小,可不就是那位的孙女……? 他瞧了一眼卡,认出来那的确是赵之华的东西,抖着手就想给她敬烟,又想起来眼前是个小女孩,忙又收起来,还想再确认一下:“你……啊不!您、您说的这个赵,是京城赵家的那个赵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悄悄地指了指上面,显出讳莫如深的神情。 赵光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京城里还有别的赵家吗?” 这话说得很狂,可在这么漂亮的女孩嘴里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反而叫人说不出来话来。 只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您……我、我我……” 男人几乎要哭了,方才趾高气昂的架势一扫而空,他狠下心来,左右开弓,给自己脸上狠狠赏了几声脆的,这才敢跟她继续说话:“赵小姐,赵小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我就是刚刚喝了酒,昏了头了……我平时不这样,真的。” 他下了狠劲,现下脸已经高高地肿起来。 赵光水并不理会他,只是轻轻地扶起了李润月,很绅士地并没有碰及她□□的肩背,温声关心道:“你还好吗?冷不冷?” 李润月还好,就是刚刚被吓坏了,小腿有一点点抽筋,她胆怯地扶着赵光水站稳,看了她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我没事,谢谢您关心。” 她已经认出来赵光水是谁了。 这是姐姐的女儿。 她是来抓自己的吗? 赵光水不习惯被比自己年长的人称呼“您”,她看了一眼还在发抖的女孩,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轻声说:“我会带你走,别害怕。” 男人今天不得到她一句表示原谅的肯定句就放不下心来,怎么也不愿意走,见她对李润月这么照顾,此路不开又另辟蹊径,忙涎着脸凑上来,朝李润月深深鞠躬:“对不起,李小姐,我刚刚喝了酒脑子不太清楚,冒犯您的地方请您多多海涵。” 他毕恭毕敬地递上来一张卡:“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他真的还挺能屈能伸噢。 收了他的钱就多事了,赵光水眨眨眼,替李润月挡下卡,道:“你放心吧,我没有生气,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 看着男人眼里放出如释重负的光来,她温和地补充道:“但是如果你再不走,我可能就要生气了。” 男人闻言连忙不住道歉,带着他的人慌不择路地赶紧离开。 总算清静了。 赵光水悄悄地揉了揉耳朵。 他们真的好吵。 杜婧容跟着她一起跑过来的,见了眼前乱糟糟这么一出戏,看着赵光水的眼神都变了,兴奋地拉着女孩的手小声尖叫:“我去——小水,你家里好像很牛啊。” 她知道京城大人物多,但从来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一位高门子弟。毕竟那些小孩一般都上国际高中,最起码也是某大附中,她们的学校虽然也不错,但显然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这种话她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来了么? 赵光水无奈地看了一眼好朋友,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是道:“回去再说。”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李润月面前,轻声道:“你好,我叫赵光水。光明的光,水波的水。” 想了想,为防止她没认出来自己,又补充道:“赵之华是我的母亲。” 做完了自我介绍,她很诚恳地朝李润月伸出手:“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专注又认真,没有半点轻浮傲慢。 李润月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目光看过。 她感到了一种仿佛在灯光下被照得无所遁形的心虚和自卑,低下眼,虚虚地握住女孩的手: “李润月。” 第53章 李润月 她本来想像赵光水一样,再详细地说明一下自己名字具体的字:湿润的润,月亮的月。 但她紧接着就想起来第一次跟赵之华……之后……赵之华对她名字的调情,一下子又红了脸,不敢再说,只能咬着嘴唇隐下来。 赵光水礼貌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就立刻放开,带她到前面的咖啡店里去,给她点了杯热可可,自己没有点,她喝不惯咖啡的味道。 -- 第97页 杜婧容在出酒吧的时候已经适时地告辞离开了。她人是直爽了一些,可是并不傻,很容易能够看出来小水跟这位李小姐关系不太寻常,而且还有别的话要说,于是早早地找了借口先走一步,给她们俩留下独处的空间来。 现在这个点咖啡店里人并不多,只有三两个白领在角落里小声地交谈着什么,挺有聊天的气氛。 不过赵光水也没想好要跟李润月说什么,毕竟她们俩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 其实,说真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可能是因为……毕竟李润月是她母亲赵之华的情人?如果她出什么事情,想必妈妈也不会高兴。 而且就算李润月跟她妈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普通的、遇见坏人的女孩,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光水悄悄地抬起眼看李润月的面容。 李润月长得很漂亮,清纯明媚的那种类型。她今天为表演特地化了妆,勾着眼线,显出一点妩媚来,脸颊一侧有一个酒窝,笑的时候会深深地陷下去,叫人眼前明艳地一亮。 妈妈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吗?赵光水暗自思量。 直到李润月休息了一会,神色镇定下来,身体也不发抖了,她才清了清嗓子,犹豫着开口: “李小姐,你……” 李润月闻声连忙坐直,僵硬地点点头,应:“您、您说。” 怎么她一开口,她就又紧张了呢?赵光水哭笑不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轻声安抚她道:“别这么紧张呀。” 她估摸着李润月比她大几岁,努力调节气氛,试图让她轻松一点:“嗯……我是03年的,可能比你小一点?你可以叫我小水,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朋友? 李润月心头一跳,惶恐地看了她一眼。 她当然不敢觉得自己是她的朋友。 干这一行,李润月隐隐约约地听说过很多故事传闻,什么儿子痛打母亲出轨的小白脸,女儿怒撕父亲包养的小三……诸如此类。 她知道自己身份不清白,对此很有自知之明,也有终有一天被找上门来的觉悟,并不敢张扬,腰杆子本就硬不起来,现在面对着赵光水更觉自己整个人都矮三分。 既是畏惧这女孩的身份和出身,也是心虚愧疚于自己诱惑她的母亲。 李润月下定决心,如果待会赵光水要打她,她决不还手,由着她打,叫她出气。 她觉得赵光水不坏,即便她抢走了她的妈妈,仍旧愿意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中出手帮她。 “我叫您赵小姐就好,您不用……” 李润月不安地小声说。 赵光水没话说了。 李润月像只单纯清白的小兔子,缩在那里瑟瑟发抖,不敢上前一步。 明明刚刚在台上顾盼神飞,明艳又大方,她以为李润月是个开朗活泼、不太在意身体的人,现在才发现她本性实在乖得过分。 也很自尊。 干净单纯得像张白纸的女孩,赵光水得出结论。 赵光水看着她低垂的颤抖的眉眼,心想,妈妈会喜欢她,她倒也不意外。 就是……配妈妈有点可惜了李润月身上的这份真和纯。 妈妈应该只是拿她当一件合心意的玩物。 赵光水情不自禁地替母亲愧疚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去试图改变李润月对她的称呼,只是许诺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妈妈的。我跟我妈妈关系并不怎么好。” 李润月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她:“这……真的吗?” 见到姐姐的女儿都来了,她根本没有敢奢求姐姐能不知道今天的事,只想着,只要能免得过赵光水的责问和打骂,也就很好了。 可是没想到赵光水一点也不为难她,甚至还对她十分友好,三番两次地帮助她。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头:“我从来不说谎。”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那个……你不是应该在梅市吗,为什么现在会在江城?” 是因为跟妈妈闹矛盾了吗?还是妈妈厌烦她了? “我……” 李润月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显然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地开口,道:“我平时都在梅市。不过赵总也不是每天都有空,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来江城打打零工……毕竟这边给的钱,要比梅市多一点。” 她在赵光水面前并不敢叫赵之华姐姐,只是称呼“赵总”。 原来是这样。 赵光水有些不忍继续问下去了。 她看出李润月不是那种爱慕虚荣才用身体和青春交换金钱的人,想来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逼迫着她选择了这条路。 她同情这单纯而又误入歧途的女孩。 赵光水冷静地想到:如果我不是生在赵家,而是跟李润月一样,很可能我也会沦为跟她一样的地步。 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加反感母亲的行径起来。赵光水抿了抿唇,问她:“我妈妈对你好吗?” 李润月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惊慌地看了她一眼,结巴着答:“赵、赵总她对我挺好的。” 这话她倒没有违心说谎,赵之华的确对她很好。 她刚开始跟赵之华相处时总是提心吊胆,怕得罪她,也怕她厌烦自己。 -- 第98页 她按会馆前辈的建议,努力地试着讨姐姐的欢心,耍过一些小花招,比方说浴袍底下什么都不穿,穿女仆装,打扮成猫娘……不过赵之华发现她的小心思之后只是微微讶异,随即舒展又愉快地笑起来,将她抱在怀里吻她,要她以后不必再这么做。 真要说起来,情人的义务她并没有履行多少。赵之华每天工作都很忙,回来时几乎都是深夜,常常露出疲倦又孤独的神色,并没有多少上.床的兴致。 更多时候赵之华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看文件,她就坐在一旁陪伴她,等待她,给她送上一杯热牛奶或者切好的水果。 赵之华工作结束后会轻轻地亲亲她的额头,至多偶尔格外疲倦的时候沉默地将她揽在怀里抱一会,再淡淡地放开她,让她去睡觉。 她努力勾.引了几次发现无果,也就不再往这方面使劲。只是拿了钱不办事她心头难安,于是她就安安静静地做饭,打扫房间,放洗澡水,给赵之华按按肩,做一些她力所能及的杂活。 有时候她心中想,她不像是来当情人,倒像是来做家政。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除过她偶尔会有一些隐秘的失落,以及对赵之华的好奇和关注越来越多之外,应该说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毕竟赵之华样貌气质俱佳,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是教养到家,对她很尊重。 给的钱也很多。 她从那个傲慢凌厉的女人眼里感受过审视,感受过嘲讽,感受过轻佻的挑逗,却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当做物品的玩弄。 姐姐是一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好的金主,就像她是一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漂亮的女人一样。 李润月在吻她的脖颈时这样恍惚地想。 她真的很美,在从那个男人手里救出她的时候更是美得像天上的神明。 大概就是因为她的外貌,她才一时鬼迷心窍,鼓起勇气跟上赵之华,求她带自己回家的。 “姐姐……” 她切切唤她,眼神迷蒙,“可以……可以留印吗?” 赵之华吻住她,模模糊糊地答应:“可以。” 结束之后李润月久久不能从颤栗中平复,赵之华温柔地拥着她,抚慰她,轻轻地吻她的额头,一直陪着她从余波的浪花中彻底平静。 她眼眶发酸,几乎落泪。不明白心中这种奇异的酸涩是因为什么,她只好像鸵鸟一样逃避,干脆将脸颊埋在女人的胸口不出来。 赵之华纵容地轻笑,抚摸她的耳廓,由着她去。 月色从窗外投进来,清冷又明亮。赵之华在这一片皎洁的月色之中闭上眼,轻轻地说:“我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 她说:“你就像我女儿一样大。” 李润月迷茫地抬起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忽然说起这个。 赵之华微笑起来,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更正道:“不对,你比她要大三岁。不过你也还是小孩子呢。” 对她这个年纪来说,看谭明梨都觉是小孩子。毕竟她第一次见到谭明梨时,她的确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而她那时已经三十有余了。 “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赵之华叹息着细细吻她眉眼,道:“睡吧,睡吧,润月。今天月亮好圆。” 李润月有些恍惚,下意识抬起眼看了一眼咖啡馆外的夜空,发现今天阴云密布,甚至连几点星星也看不见。 赵光水闻言倒是有些意外。 是吗? 妈妈对她很好? 好像也是。妈妈除过对她不好之外,对其他人都很好。 她心脏疼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你……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把这边的工作辞了吧,别的活也尽量不要再做了。如果你想留在我妈妈身边,那就不要触碰她的底线。妈妈她不喜欢身边的人接这种活。”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尽量连我妈妈的活也不要做了。” 赵光水说出来又觉得有歧义,倍觉自己唐突冒犯,连忙解释道,“啊!我不是要赶你走、找你麻烦的意思,我是说……额……就是,这个,毕竟还是不太好……” 完蛋了,越说越糟糕。 怎么说都是错,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又难为情,只好满脸通红地闭上嘴巴。 赵光水想给她钱让她不必再依附妈妈,但又怕自己伤害到李润月的自尊心,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她只好别别扭扭地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也没有看不起你工作的想法,我……我就是……” 李润月仰起脸来,打断她的结巴,真诚地说:“谢谢您,赵小姐。” “真的很谢谢。” 她轻声说。 第54章 同病相怜 李润月登上回梅市的车。 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晦暗而又深沉,只有地面上的城市仍然是一片灯光的海洋。 初冬的寒风直刮人脸,她使劲地关上车窗玻璃,用油腻腻的蓝色窗帘堵住那点合不上的缝隙,这才感觉冰凉的肩膀暖和了一些。 她紧了紧赵光水送给她的外套,把围巾从头顶绕下来,按农村妇女的样式围住脸,将自己包成一个包子,只露出两只眼睛明闪闪地亮在黑暗中。 周围人的鼾声此起彼伏,显然已经睡熟了。现在已至凌晨,不过李润月还很精神,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 第99页 这是江城到梅市的大巴车,一天只发三趟,凌晨一趟,清晨一趟,傍晚一趟,一坐就是晃晃荡荡三个小时,李润月赶的刚好就是凌晨这一趟。 因为一路上会经过城外的郊区,所以清晨傍晚的大巴车主要顾客是担着菜去城里卖的老头老太太,连露水还都水灵灵地缀在菜叶子上面;凌晨的这一趟则大多是忙碌了一天终于回到住处的小贩,都是疲倦劳累的中年男人妇女,基本挨座就倒,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李润月为了省点钱,不愿意坐火车高铁,宁愿忍受这一路的颠簸和鼾声。 赵光水一直把她送到了大巴车下,目视她上车坐好。 李润月一上车就径直往车最后面走,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好,隔着一层玻璃车窗朝她挥手,做口型道:你快走吧!我坐好了。 她们俩来得有点早,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一会,乘客们正在陆陆续续地往车上走,有的还背着今天没卖完的货物。 人有点杂,赵光水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润月,朝她晃了晃手机,示意她回去之后要给自己说一声。 车发动了,大巴车身抖动起来,像一匹老马挣扎着起身前的颤抖。 赵光水忽然跑上车来,跟司机匆匆地说了声“麻烦您稍微等一下”,就奔到了李润月面前,飞快地解下自己的围巾放在她手里:“给你!” 说完不等李润月反应过来,她又像上车一样迅捷地跑了下去。 “哎!” 李润月没提防,等她回过神来时怀里已经抱着一团软绵绵暖烘烘的围巾了。她忙站起身,朝窗外叫了一声:“你的围巾!” “给你了!” 赵光水同样大声地回她,唇边呼出一团白气。她给李润月的外套不太厚,抵御不了初冬凌晨的料峭寒意,刚刚在底下她看到李润月在车里一直抱着胳膊发抖。 “给我你围什么呢?” 李润月急了,叫司机道:“师傅!师傅!您能停一下吗?我下去给——” “车已经发起来喽,丫头。”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和善地道。 大巴车终于完全开动,缓缓地往前驶去。 赵光水跳了跳,笑着朝她使劲挥手,大声道:“润月,再见!” 李润月打开车窗探出头来看她,想说什么,又被胸口沉甸甸的情绪堵得说不出来,只好也挥着手臂,尽量大声地道:“再见,小水!” 她的声音被冬天的风吹散在干冷的空气里,很快地消逝了。 不知道小水有没有听见那声告别。 我最后还是终于叫她小水了,李润月心中暖融融地想。 小水…… 这真的是个令人温暖的称呼。 我现在是小水的朋友了吗? 李润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微信新加的人,狐狸头像的就是赵光水。 赵光水:回家之后记得给我说一声噢! 赵光水:一路平安,好好睡一觉吧。 赵光水:围巾你可以下次再给我。 李润月将脸颊往围巾里陷了陷,回:好的,你也快点回家吧。 姐姐的女儿跟她一样,也是个好人。 她望着黑漆漆的车厢,心想。 今晚两个年轻的女孩聊了很多东西,天南海北的,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很晚了,赵光水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市区外搭大巴车,坚持要送她,她也只能答应下来。 赵光水没能说服她在江城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她也没能说服赵光水赶快回家,不要管她。 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下赵之华和赵光水的模样,发现小水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 赵之华凌厉美艳,赵光水则更柔软一些,眼睛尤其清,嗓音也清甜,讲起话来乖乖的,跟人说话时会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全程都非常礼貌,视线不会多看她半寸裸.露的肌肤。 姐姐很少提起她的女儿——应该说是,几乎从来不提。上次说到的时候还是她们做完之后,年长的女人拥着她汗涔涔的背,忽然之间提起年龄。 但李润月隐约地感觉到,赵之华并不是不爱她的女儿。相反,她十分爱小水,但是好像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东西横亘在这母女之间。 准确地来说,是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久远地笼罩在姐姐的心里,使她不敢面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李润月忽然心疼起赵之华来。 她早就发觉了,姐姐一直以来都非常孤独。今天跟赵光水谨慎地谈起姐姐时,她能够敏感地察觉到女孩对母亲的排斥。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应该还在忙吧? 李润月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树木,怀了一点雀跃而又期待的心情,心想。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尽快回家,再好好地抱抱姐姐。 让她不再那么孤单。 赵光水正在路边等谭明梨。 她有些紧张,站在路沿上不停地悄悄看微信。 界面上还是那么几条。 赵光水:姐姐,我这边有点事情,今晚可能会晚一点回家,你不用等我啦,先休息吧。晚安! 谭明梨:没关系,我来接你。 谭明梨:今天工作不太忙。 赵光水:好的好的,谢谢姐姐。 赵光水:猫猫比心/gif. 多的也没有,看得都能背下了。 -- 第100页 赵光水叹了一口气,装好手机,低下头,将冻得红通通的手指拢在嘴边哈气。 夜空黑漆漆的。 李润月想搭大巴车回梅市,她尊重她的意愿,并没有说类似我给你买高铁票的话,只是安静地一路送她到市区外面去乘车。 不知道她现在走到哪里了。 她们今晚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太多谈及赵之华,更多聊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发现居然相谈甚欢,很能聊得来。赵光水喜欢这样真诚而又自尊的女孩。 她不得不承认,妈妈的眼光还是很好的。李润月是个很好的人。 正在胡思乱想,马路上就轻轻地响了两声喇叭,女人自降下的车窗上露出面容,朝她微微笑:“小水,这边。” 还闪了闪车灯。 赵光水的心也随着这车灯跳了跳,她按捺下一见到梨姐姐就本能泛起的喜悦和甜蜜,朝那边奔过去,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忍不住悄悄地看身旁美丽的女人:“谢谢姐姐这么晚还来接我。” 又想起了谭明梨的工作,一下子又愧疚起来:“今天真的有点晚……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她遵照两个人的约定,没有说对不起。 谭明梨没有作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和手,问:“你的围巾和外套呢?” 她掐了掐指尖,克制住自己想伸手替女孩捂住耳朵,让她暖和一点的冲动。 “啊……” 赵光水呆了一下,移开眼不敢再看她,小声道:“给、给别人了。” 她没有说具体给谁,又是因为什么给。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跟梨姐姐说李润月的事。 谭明梨看出她的躲闪,很有默契地并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取出一个暖宝宝递给她,温声道:“先贴上吧,应该感觉会稍微好一点。” 赵光水轻声道谢,掀开卫衣将暖宝宝贴好。 车子安静地驶在江城的街道上,道路两旁只有光秃秃的法国梧桐和银杏树沉默地伫立。 赵光水很想跟谭明梨说些什么。 今晚见到的一切对她都很有触动,最打动她的就是柔软而又倔强的李润月。她向赵光水轻声讲起梅市的城中村,筒子楼建得极高,两栋楼之间贴得只差毫厘,几乎只能钻得过一只老鼠,以至于里面的住户有大半天房子内根本照不进任何阳光,要整天靠蜡烛照明。赵光水听得入神,她以前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那样的建筑。 李润月也谨慎地向她提起妈妈。 她委婉地表示,赵之华也有她自己的孤独和苦衷,她其实很爱你,只是不会表达。 这样的话,从前她也用来安慰过自己,只是她现在不再相信了,赵光水对此并不置可否。 但她忧伤地发现,李润月谈起母亲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一点爱慕而又犹豫的神色。 羞涩又谨慎,憧憬又退避。少女的心像金子一般在她的眼睛中闪动。 她好像已经喜欢上妈妈了。而她本人甚至还没有任何察觉。 赵光水悄悄地在心底叹息——既是为李润月,也是为她自己。她在这女孩身上同病相怜地感到了自己相似的命运。 她在看着梨姐姐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啊,还有那辆破旧的大巴车,还有那些疲倦得甚至都抬不起头来的叔叔阿姨们……他们的头发被晚间的雾打湿又凝结成白色的霜,在她奔上车的时候惊醒了一两个已经熟睡的人,他们惊讶地注视着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孩子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地将堆在车厢的行李往里扯了扯,免得蹭脏她的衣服。 她很想告诉他们,不要怕,也不必躲,我跟你们是一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她又觉出自己这种话的虚伪,最终只是匆匆地将围巾送给李润月又匆匆地下车去。 “梨姐姐……” 怀着种种复杂激荡的心绪,她情不自禁地叫谭明梨的名字,想跟她分享自己的感悟:“我今天遇到了好多事情……” 她隐去李润月的姓名和身份,向她讲述自己今晚经历的一切。 谭明梨安静地听着,稳稳地开着车,赵光水捏着安全带低着眼,两个人没有任何目光接触,谭明梨也没有作声,可她就是知道梨姐姐在很认真地听。 “……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是社会的蛀虫。” 赵光水总结道,“他们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 傻孩子。 谭明梨轻轻地笑起来,打着方向盘,温柔地低声道:“那么……我就是万恶不赦的可恶资本家?” 没想到她会这样调侃,赵光水呆了一下,转过身着急地反驳道:“不是的……!姐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女人稳稳地将车停在路边,抚了抚女孩乌黑柔软的头发,温声道:“不要愧疚,小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相信,你以后会做得更好。你也会是值得敬佩的人们中的一员。你相信我说的话吗,嗯?” 她的目光温柔又肯定。 “……我相信。” 赵光水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她只是模糊地想到:梨姐姐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地摸过她的头了。 她悄悄叹气——她又想起了李润月。她们真的好相似。 情人爱上金主,和爱上同性长辈,到底哪个更加无望可笑? -- 第101页 梨姐姐……你还是不明白我。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的。 李润月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解开围巾放在一旁。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天边已经在慢慢地泛起一点微弱的曦光了。 姐姐昨天晚上有应酬,应该清晨才会回来,她得赶快收拾一下房间,再去给姐姐做好早饭…… “润月。” 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自身后响起来。 李润月被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转身看向身后的客厅。 赵之华穿着西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衣服整整齐齐的,长发散在肩上。她没有开灯,李润月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她站起身来,用高跟鞋扫开脚边的东西,李润月这才看到她脚下有好几个空酒瓶。 “你昨晚,到哪里去了?” 赵之华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身上陌生的外套,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询问。 第55章 小雪宴 “谭总,请问您今晚有空吗?” 男人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微微弯腰,眼里闪着一点期冀的光:“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光,跟我跳一支舞?” 谭明梨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心中立刻回忆起了这人的职务家庭,轻轻地点了点头,应允道: “可以。” 不错的皮相。 谭明梨将手虚虚地搭在他肩上,面上的笑容仍旧温柔和煦,心思却已经飘远,漫不经心地审视点评了一句。 要是能把眼里那种征服与攀附并存的欲望掩藏得更好一点,就更顺眼了。 她觉得厌烦,却仍旧微笑着跟他跳完了这一支舞。 “要不要再去旁边喝一点?谭总?” 见她温和地应允,跳完却没什么继续跟他攀谈的意思,男人有些急切,连忙挽留。 谭明梨笑着瞧了瞧他,轻轻巧巧地绕开来,摇摇头道:“抱歉,我不太爱喝酒。” 说完她微微欠身一笑以示歉意,堵住男人还想争取机会的口。 她款款走到一旁去休息,腰靠着桌子,随手倒了杯酒,不过也并不去喝,只是端在手里,神色平静地环视大厅。 今晚是一个谭氏主办的晚宴,老爷子亲自发的请帖,邀请江城梅市两地的商界名流来此一聚。 今天恰好是农历的小雪,为雅致好听,特意在鎏金封香的请帖上书了几个楷字,叫小雪宴。 小雪宴。 谭明梨把这三个字在心中滚了一圈,细细地品了品,轻轻地笑起来。 的确风雅。 爷爷为给她准备一个正式回归亮相的机会,真是费尽了心思。 她正端着细细的高脚杯沉思,又有一个男人惊喜地走到她面前:“明梨!” 谭明梨被打断了思绪,正要蹙眉,一抬头却是熟人,也禁不住带了几分意外的笑:“啊,是你,费舍。” 是她从前还没回国时候的朋友。 一个温和体贴的英国男人,常常用一种顽皮的语气跟她讨论各种感兴趣的话题。当年她回国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穿着牛仔蓝背带短裤的小少年,含着眼泪翻过篱笆墙敲开她的窗子,请求她为他起一个中文名字。 “明梨!” 他有些生硬地叫她的名字,他那时跟着她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了,“求你了,给我起一个吧,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我知道你读过许多书,请你为我起一个中国名字吧。” 谭明梨那时性情尚未像后来那样沉静,她少女的时候活泼而又骄傲,当即答应下来,支着下巴思索。 其实她中文底子也并不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好的,可又不想在伙伴面前丢丑,忽然之间灵机一动,笑着说:“我想到了!” “你看,你姓费舍,费在中文里面本身也是一个姓,就叫你——费舍鱼吧,怎么样?”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很妙,“fisher,本来就跟鱼有关系,而且舍鱼这两个字也有中国古代的典故呢!” 她那时刚刚在父亲的教导下背了孟子的《鱼我所欲也》,干脆就直接挪用过来。 费舍也不哭了,趴在窗台上好奇而又崇拜地听她讲解这个名字的典故和含义。 “我会到中国去找你的!” 少年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向她郑重许诺。 “不,明梨,你该叫我费舍鱼。” 面前的高大男人微笑了起来,跟数年前那个哭鼻子的少年笑起来如出一辙。 他乡遇故知总是分外令人感动,谭明梨眸光微动,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从来没有忘记过。” 费舍鱼俯下身,跟她贴了贴面颊,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多亏你那年的无意之举,这让我这几年在中国显得很有文化。” “噢,费舍,你的中文说得很好。”谭明梨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或许我应该请你教我中文。” 他的普通话讲得非常标准,如果不看他的面容只听声音,别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每个人都在变化。” 费舍鱼同样感慨,举杯敬她。他认真凝望片刻她的面容,诚恳道:“明梨,你也变化很大。我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当初那个跟我一起在野草地捉野兔、在松树林里拾松果的小女孩长大了,她变成了一位——” -- 第102页 费舍鱼笑着摇摇头,“东方淑女。” 东方淑女? 谭明梨笑了笑,只是同样举杯示意,浅浅啜饮了一口,并没有接这句话。 “不过你还是非常美,真的,比我想象得更加美丽。我猜想如果仙女有实体,她应该就长着你的脸。” 费舍鱼灰蓝色的眼睛诚恳极了。 这话被普通女人听了一定心花怒放,不过谭明梨不以为意,只是不甘示弱地笑着回敬他:“那么如果讨女人欢心的精灵有实体,我猜想他长着你的脸。” 费舍鱼闻言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啊!你这机灵鬼!明梨,你还是像从前一样爱说玩笑话,从不示弱。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 赵之华举起杯,问身边人。 她嘴上说着抱歉,神色却懒洋洋的,看不出来有什么真心实意的歉意。 那人当然不敢生气,只是毕恭毕敬地将自己刚刚的话又说了一遍,继而道:“赵总,您看,要不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详谈?” 他借着这晚宴的机会好不容易才搭上了赵之华这根高枝,迫不及待地想请她再听听自己的商业宏图。 赵之华弯起眼睛笑了起来,那男人以为自己颇有希望,连忙也陪着她笑。 赵之华的秘书给他在心里点了根蜡烛。 别人不知道,作为赵之华的身边人她却很清楚:赵之华越不悦看起来就越平静,甚至还会笑容越盛。 赵之华笑着叫那男人到她身边来,离她再近些。 她探身在他耳边,柔声说:“滚。” 她今天穿着件黑色长裙,红唇挽发,低胸高开叉,露出雪白的长腿前胸,行动间像夜幕下的海水漾着细碎的星光,年逾四十的人仍然美貌凌厉,像脖颈上的宝石项链一样璀璨而又危险。 秘书知道她最近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忙居中调和,给了那呆若木鸡的男人一个台阶下,再转向自己的老板,垮下脸叹气: “赵总。” 赵之华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抿了抿唇,低下颈喝酒不说话。 “您不能再喝了……” 秘书忙道。 再喝下去生活助理就要翻墙过来把她皮扒了——这是赵总的生活助理咬牙切齿跟她说的原话。 赵之华只好放下酒杯。 她默然了半天,忽然开口问秘书:“小陆,你知不知道,嗯……现在的年轻女孩都喜欢些什么?” 秘书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老板会问她这个,但还是秉持着敬业精神思索了片刻,答:“口红,包包,名牌?” 她老实地道:“赵总,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年轻那会光顾着读书了。” 赵之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为难自己的秘书。 唉,年轻女孩的心思真叫她搞不懂。她之前搞不懂小水,现在又……搞不懂李润月。 她想起了前几天的事—— “你昨晚,到哪里去了?” 赵之华看到了女孩身上陌生的外套,低声询问。 李润月惶恐地看着她,犹豫不决,好半天才轻轻地开口答道:“江城……” “江城?” 赵之华拧起了眉,“你到江城去干什么?” “去、去打零工兼职,”李润月不敢不说实话,“对不起姐姐,我不该瞒着你去江城兼职,也不该……不该晚上不在家……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赵之华审视着面前恐惧不安的女孩,嗤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地看: “你说的这个兼职,是兼哪种职?” 她仍旧在笑,亲密地探身贴近女孩的耳廓,轻轻地吻蹭着她的耳垂,用一种近乎耳鬓厮磨的姿态,却漫不经心地说出诛心的话: “不会是除过我之外,还兼了别的人吧?” 这句话惊雷一样落在李润月耳边,令她震悚得几乎发起抖来。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赵之华一眼,脸上一瞬间就没了血色。李润月无措又慌乱地拉住赵之华的手:“不是的!姐姐,我没有!我也不敢……你相信我……” 赵之华却冷下了脸,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只是道:“你去洗澡。” 她有洁癖,不喜欢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喜欢不干净的人。 …… 李润月被蒙着眼,哭着叫她:“姐姐……” “嗯?怎么了?”赵之华从后面慢条斯理地吻她,“你不喜欢?” “不是,”她颤抖地抓住女人的手臂,想通过示弱来祈求她的一点温柔,“太、太多了……” “不好吗?” 赵之华笑着捏着她的手腕,细细地抚,道:“给得少你不就跑了么?” “忍着。” 习惯居于上位者的女人轻声命令。 直到李润月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她才起身收拾情.事之后的狼藉,顺便再去洗澡。 赵之华点了根烟,披着外套站到阳台上去抽。平时她顾虑房子里有年轻女孩,忍着烟瘾一直不吸,怕叫她闻二手烟。 李润月身上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这个她比较满意。 量她也不敢。赵之华想。今天不过是敲打敲打她罢了。 可是她还是不太高兴。 她不高兴她有事瞒着她,不高兴她偷偷跑出去不着家。 -- 第103页 最不高兴的还是自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了提前回家的兴致,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却坐在黑暗中等了四个小时,喝完了好几瓶酒也没等到那个想等的人,心和身体都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难道她不是把她自己卖给她了么? 赵之华久久地瞭望窗外渐白的晨光,直到一支烟在指间燃尽才回过神来。 她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给律师发了信息,要他拟一份新的包养合同。 这几天她私下派人查了查,确定了李润月那天没说谎,这才将早就准备好的合同在出门前递给李润月:“你看看。” 李润月茫然地接过来,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一个比起之前待遇好得惊人的合同。 是长期的,写着双方自愿,只要有任何一方不再愿意继续合同就可以随时终止。 不过相应的,也增加了很多要求,几乎是将她像金丝雀一样锁在了赵之华的身边。 “你可以好好考虑几天,什么时候想好了联系刘律师,他会……” 赵之华看着她,神色淡淡地说。 “我愿意。” 李润月合上合同,仰起脸直接答应。 “……” 这下反倒轮到赵之华发怔了:“你不再看看吗?” 李润月低下眼,轻轻地笑了笑,说:“不用了。我相信您不会亏待我。” “您不亲我吗?” 她问赵之华。仿佛在困惑,又仿佛只是在简简单单地索一个临别吻。清纯又妩媚。 赵之华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俯下身抬起她的脸亲吻她。 …… 赵之华烦躁地敲了敲酒杯。 按理说,她真的将李润月白纸黑字地买了下来,牢牢实实地拴在了身边,叫她不能再离开她,应该感到满意和安心的,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反而越发觉得困扰了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可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 到底是哪一步不对劲?想不明白。 她抬眼,忽然看到了明梨,她正在不远处跟一个高大英俊的外国男人低声谈笑些什么。谭明梨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怔,随即抬起酒杯,向她风姿翩翩地遥遥敬酒。 赵之华也笑了起来,朝她扬了扬酒杯。 那是明梨今晚的男伴吗?看起来挺般配的。 “嘿,明梨,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一个很好的电影?” 费舍鱼兴致勃勃地问谭明梨,“你最近有空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有机会应该去看一下。” 谭明梨闻言微微地怔了怔。 一说到电影,叫她本能地想起了……小水。 她想起今天出门前跟女孩的对话。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光水看着她戴耳坠,问。 “我不知道。可能十点多?” 谭明梨温声道,“宴会结束的时间不是很确定。如果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就不要等我了,早点休息吧。” 赵光水乖乖地点头答应。 她收拾好了,准备出门,看出从刚刚一直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有话要说,心里轻轻叹息,神色却温和,主动询问道:“小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啊……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赵光水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会被女人看穿,停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又紧张地抬起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小声说:“就是,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起看电影了……明天是周日,我就是想问问姐姐,如果你有空的话,能不能……” 费舍鱼问她:“明梨,明天是周日,就明天怎么样?你到时候有空吗?” 谭明梨看着紧张不安的女孩,心脏微痛,握紧了手指。 她什么时候又让小水回到刚认识她时那样怯生生的样子了呢? “明天?” 谭明梨有些发怔地重复了一遍费舍鱼的话。 “好的,可以,小水。姐姐答应你。” 一个电影而已,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谭明梨终于还是不忍心继续看到女孩露出那样的神情,说服了自己,轻声作出许诺。 好像有人在看自己,谭明梨似有所觉地抬起眼,跟不远处的赵之华遥遥对视。 她心头一跳。 ……之华姐。 赵光水惊喜地笑起来,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真的吗?谢谢姐姐!” 这是上天对她的警示吗? 谭明梨收回向赵之华敬酒的手,稳住心神,微笑着望向费舍鱼,咽下刚刚准备拒绝的话。 她说:“好的,可以。” 第56章 投之以桃 赵光水趴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看书。 她看的是谭明梨书架上的书,谭明梨读书时习惯随手勾画圈点,时有心得意见,顺手就写在页眉页脚上。 赵光水专门拣着谭明梨写下的笔记看。她看到女人在书上写的简短的句子时,感觉自己好像也追随着梨姐姐的思绪穿梭在书页之间。她喜欢这种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跟梨姐姐又贴近了一点。 这是本中华书局出版的《诗经》,赵光水随手翻到的就是《木瓜》篇。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第104页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啊……是这篇啊。 赵光水轻声念出来:“投我以木桃……”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就是从这里演化出来的。 赵光水小时候就跟着爷爷学过四书五经,只是她那时年纪太小了,有很多内容其实她都并不太明白意思,只是囫囵吞枣地背下来,记在脑子里而已。 现在在梨姐姐这里乍然重新读到,她还颇感新奇,禁不住微微走神。 赵光水轻轻地抚过那排铅字,在“永以为好”上面停下来,默然地久久凝视。 永以为好。 多么好的愿望。 时隔这么多年,她好像才明白了这几行诗背后含着何等真诚热烈的情意。 她想跟梨姐姐永以为好,可以吗? 大概是不可以的。 赵光水很快清醒过来,支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不过稍微跟梨姐姐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这听上去还比较现实,不是不可以实现……赵光水认真地想。 谭明梨似乎习惯在每本书的扉页上记下购书的日期和天气,还会记录几笔当时的近况。 这本书也有,扉页上写着: 二零零九年三月十七日,晴,阳光和畅。近日仍旧在学习汉语,看不太懂古文,十分苦恼。 另:爷爷赠字帖一本,要我静心,可惜我书法不好,往往越练越烦,一塌糊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看上去是后来补的,写得比上面的字潦草了一些,让人能透过笔迹感受到其中包含着的深深不快: 看不懂古文!生气。再也不想看古文了。 看到这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语句,赵光水眉眼弯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 梨姐姐好可爱噢。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行字,想象着少女时的谭明梨怎样因为古文唉声叹气,最后又怎样气恼地写下这行字,宣布自己再也不要读古文,感觉心里软乎乎的,像春天的草地一样柔软温绵。 算了一下日期,梨姐姐那时候应该才……嗯,十六岁?还很年少呢,比她现在都小。 感觉梨姐姐年纪小一点也很可爱。要是她在那时候就认识梨姐姐,似乎也很好。 赵光水幻想了一下少女版梨姐姐管自己叫姐姐的样子,忍不住傻笑了一下,心动不已地抱住抱枕,借此缓和一下怦怦的心跳。 沉浸在脑子里的一些青春校园恋爱剧里幻想了一会,比方说什么学姐学妹啊,一见钟情啊,羞涩又紧张地牵手,笨拙地拥抱亲吻……等等等等,赵光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用手给自己发烫的脸颊扇风物理降温,强行让自己回过神来。 嗯……总感觉…… 梨姐姐年少的时候,跟现在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呢。 怎么说呢,虽然还能感觉到是同一个人,不过性情和行事作风,好像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具体一点来说,之前的梨姐姐是飞扬的,活泼的,情绪更加外露;现在梨姐姐则沉静了许多,尽管面上在笑,却不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心里在想什么更是叫人像雾里看花一样看不分明。 虽然从她的角度来说,不管梨姐姐是什么样子她都很喜欢很心动啦,但是总觉得之前那样的梨姐姐好像更可爱,也更快乐一点呢…… 赵光水把书合起来抱在胸前,一个人胡思乱想。 梨姐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从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温柔端庄、从容妥帖的成熟女性的呢? 她托着脸认真地思索。 啊,想不明白。 想得头都痛了也得不出一个可以令人信服的结论,赵光水揉了揉头发,趴在沙发上发呆。 大概人有时候,随着长大就是会有很大的变化吧? 不过用这句万金油来解释梨姐姐,总感觉不是很贴切哎…… 或许是因为一些很特别的经历?赵光水猜测。 可是她其实并不了解梨姐姐之前的生活,梨姐姐的过往对她来说是个迷,谭家对她来说也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她向来尊重人,别人不主动讲就不会去探问打听,即便好奇也会忍耐下来。 好烦啊! 赵光水呜了一声,翻过身,拿玩偶盖住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要是她能学学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孩撒娇卖乖就好了,梨姐姐那么心软那么好,即使面对她有些唐突的疑问,估计也只会温柔而又无奈地笑笑,低下眼,说“那些事情也没什么可讲的”,继而还是受不住她期冀的目光恳求,纵容地跟她温声讲述那些她想知道的过往。 紧接着她又失落地想到:这是之前的梨姐姐会做的事情,大概现在,梨姐姐就不会这样对她了。 上一次被梨姐姐温柔地摸头还是上周五晚上,梨姐姐为了安慰鼓励自己,在路边的车里,轻轻地抚了抚她。 以她当时的迷糊程度来看,赵光水怀疑自己如果是只小狗,恐怕尾巴已经摇出残影了。 她半羞半恼地捂住发烫的脸,羞是因为又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恼则是对自己—— 她好没出息啊。 是不是不论什么事,一遇到梨姐姐她就容易头脑发昏,没有任何底线? 赵光水叹了一口气,心想,恐怕是的。 之后就再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了。 -- 第105页 与其说没有肢体接触,不如说是——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梨姐姐这周工作似乎更忙了,再加上还要准备今天的小雪宴,除了她早上能短暂地见到一会梨姐姐,跟她一起吃早饭,再乖乖地送她出门上班,她甚至都不怎么能见到梨姐姐的人。 连每天早上那一会短暂的相处时间,好像也是偷来的一样,格外叫人珍惜留恋。 晚上因为谭明梨有时还有应酬,回来的时间不确定,所以谭明梨要女孩不要等她,自己早点休息就好。 赵光水答应了,但还是会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等待,一边点着一盏小夜灯读书一边留神听门外的动静,门开了就说明梨姐姐回来了,她就会匆忙熄灭灯光,再看一眼手机,记下梨姐姐今晚回来的时间,以此判断她回来得早还是晚。 谭明梨动作很轻,这房间隔音又好,她有时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想从外面的一点脚步声判断梨姐姐现在在干什么,但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只是有一次她房门没关好,梨姐姐轻手轻脚地替她虚虚掩住了门,之后门外便久久没有一点声音,赵光水一时竟然不知道女人是走了还是没走。 她估计是走了,只是自己没听见。毕竟梨姐姐工作了一天一定很辛苦,应该很累了,只想休息,站在她门口不出声发呆干什么呢? 唉。 赵光水沮丧地将半张脸埋到毛绒绒的玩偶里去。 整天琢磨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梨姐姐该不喜欢自己还是不喜欢自己。 话说回来,梨姐姐现在在干什么呢?不知道宴会有没有意思,她什么时候回来? 希望姐姐今晚不要喝太多酒。 赵光水默默地想。 梨姐姐胃不太好,虽然她酒量不错,但是酒喝多也是会难受的。 “别喝太多酒。” 谭明卿站在谭明梨旁边,目光一点也没有看她,借着堆起来的酒杯遮挡小声地说。 谭明梨看着她小心翼翼像FBI接头一样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同样用气声回: “好的。” 她又温和地笑道:“其实我也没喝多少……只是看着多罢了。而且我酒量还可以。” “……” 谭明卿给她噎得说不出话,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好心当做驴肝肺!” “我走了!”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得哐哐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又跟谭明梨生气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温和端庄、好说话没脾气的谭家长女都是假的,明明谭明梨就是个手硬心黑的千年老狐狸!一天天地不笑眯眯噎她一两句就心里不舒坦。 这么说来,她前几年一直暗中针对谭明梨,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绝对不是像她当年想的那样因为谭明梨是个软弱无能的糊涂蛋,大概率是因为——她把自己当小孩子闹脾气,懒得跟自己置气。 ……这么一想简直就更叫人生气了。 谭明卿正在气恼,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来看,赫然就是她亲爱的堂姐谭明梨: 【百度知道】生气对身体有什么危害?主要有以下几种:一、生气时会引起人体呼吸急促…… 靠! 谭明卿气死了,狠狠地瞪了谭明梨一眼。 发就发吧,连从百度百科上粘贴过来的符号都没删!她是不是故意的! 谭明梨接收到来自谭明卿的眼刀,脸不红心不跳地忽视掉,反而含着笑向她举杯敬酒,谭明卿被她气得头顶快冒烟了,怎么可能接她,脸拉得八尺长,臭着脸转身就走。 呀,被气走了。 谭明梨刚刚因为小水起的哀伤和烦闷被冲散了一些,并不在意她的小脾气,只是由着她去,笑着摇摇头,低下眉眼从容地喝完杯中酒。 不过这场面落到众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俨然就是新太子和旧藩王不动声色的暗中较量,谭明梨敬酒示好,而谭明卿丝毫不给姐姐面子,冷下脸转身就走。 好在谭明梨风度教养俱佳,被当众落了面子也神色不改,仍旧从容不迫,自己一个人喝完了酒。 看来谭家长女果然不是徒有虚名,众人心中纷纷暗自点头,深以为然。 谭明梨自然将众人各异的神色都收入眼底,只是清清淡淡地笑了笑,并不怎么在意。 明卿歪打正着,倒正合了她的意。这下谭氏二女不合一事从传言中被拿到了台面上,在人们心里可就落实了。 她微微抬眼,看向二楼。 在那里,谭二叔正在跟人们谈笑,看起来对大厅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可是谭明梨知道,他的心思有一多半都放在自己身上,宴会结束后,立刻就会有人把发生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他。 谭明梨笑了笑,不再看他,只是轻轻地敲了敲酒杯,凝视着杯中鲜红澄澈的酒液。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是不知道她做了近一月的饵,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的鱼儿来咬呢? 看来他是要跟她比耐心了。 可是二叔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她谭明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自制。她当年能为摆脱谭家不惜自毁般地嫁人,现在当然也能为钓一只大鱼长久地等待下去,忍耐他不断的犹疑、徘徊与试探。 ——然后在鱼儿终于上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收杆,结束这场十年前就应该了断的对峙。 大概她这半生最不能忍耐压抑的,只有对小水的情和爱…… -- 第106页 谭明梨思及这里,支着额角,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软肋。 第57章 保佑她 宴会快结束了。 费舍鱼特意过来问她,“明梨,你要我送你回家吗?还是我帮你叫车?我看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谭明梨正要开口婉拒,忽然越过费舍鱼的肩膀看到二叔正在下楼,朝他们俩这边走来,当即不再犹豫,温柔一笑点头答应: “好的,那就多谢你了。” 她不动声色地离费舍鱼近了一点,让他们看起来显得更加亲密。 “明梨!” 二叔人还没到,朗笑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谭二叔已经五十多了,但是从外貌上看起来并不显得苍老,头发还很黑,戴着一副细细的金丝眼镜。他气质温和儒雅,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有点像大学教授,常常带着和蔼的笑,只有偶尔自镜片后抬眼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犀利的眼神。 “哎呀,”他仔细地看了一眼谭明梨,温和地笑起来:“我们明梨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啊?叔叔都认不出来了。” 说着便笑眯眯地取出一个小盒子来,递到谭明梨手里:“你看,叔叔这做事也不周到,你回谭氏这么久了,一直没跟你好好见上一面,说两句话,今天要不是老爷子办这场宴会,说不定咱们俩还一直见不上呢!是不是?” 谭明梨掂量了一下盒子的重量,发觉很轻,估计里面是张银行卡。 她故作讶然地低头看了一眼,又不安地抬起头来,推辞道:“叔叔,这明梨怎么能要……” 谭二叔不以为意,笑着合上谭明梨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给侄女的一点见面礼罢了。” 又爽朗地笑起来:“明梨,你要是不收,叔叔可就要生气了。” 谭明梨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也只好犹豫地收下:“这……好吧……” 她将他刚刚的话头接过来,温和地道,“您那是整天太忙了。操心一整个谭氏,一定很辛苦。” 这话说得很对谭二叔的胃口。他笑了笑,摇摇头,“嗨,我不过就是个替大家打工的……嗯?是不是?再说,不还有你跟明卿吗?有你们俩在,我以后可就能轻松多了。” “哪里,”谭明梨微笑着柔声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是得仰仗您,劳您继续受累呢。” 她离谭二叔近了一点,小声道:“而且您也知道……我在家呆了六年,大学里学的专业也跟管公司沾不上边,最近我实在是有些——” 谭明梨顿了顿,显出一点尴尬的神情,这才接着道:“天天手忙脚乱的,看哪都是一笔糊涂账。” 谭二叔自镜片后骤然看了她一眼,犀利的亮光又一瞬间隐下去,两人继续谈笑了一会,他这才亮明来意: “明梨,明卿最近做的事我都听说了……唉,她这件事做得不对,真是对不住你。叔叔在这里替她给你道歉了,行不行?你毕竟是她的姐姐呀!” 他叹息着扶了扶眼镜,皱着眉,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她不懂事,脾气也大,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叔叔从前就管不了她,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更是拿她没办法喽!明卿得罪你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啊?” 他言语之中看似告罪,实则贬低,生怕谭明梨不更加恼怒于谭明卿,自己则脱开干系,躲得远远的,只怕是心里恨不得立刻将明卿赶出谭氏。 这也就罢了,他竟还抹不开虚伪的脸面,不肯明说,来跟她在这装出一副慈父的嘴脸。 还好明卿被她气跑了,要不然听到这话,说不定会怒气冲冲地当面跟她父亲起冲突。 啊,也可能二叔是专门等女儿走了才敢过来跟她搭话的?毕竟小谭总在这方面颇为威名远扬,曾经毫不客气地将向她兴师问罪的一个族中长辈泼了一胡子茶叶。 也多亏了明卿有这方面的先例,才让她跟自己不和的事情显得这么理所当然。 谭明梨一瞬间已经思虑了许多,想到这里忍不住有点想笑,面上却滴水不漏,犹豫了半天,才轻声道: “那就……看在您的面子上?” “好!” 谭二叔愉快极了,跟她握握手,“明梨还是懂事呐。有机会咱们叔侄再聊聊?嗯?” 谭明梨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柔声应好。 见他们俩的交谈到了尾声,刚刚一直在一旁自觉回避的费舍鱼这才搭话道: “明梨?我们走吗?” 谭二叔仿佛这才注意到了这还有一个人,啊了一声,笑问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他明明在问费舍鱼,眼睛却望着谭明梨,显然并不在意这个男人的身份,只不过想探听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谭明梨含羞一笑,轻轻地挽住了费舍鱼的手臂,也不点明,只是道:“朋友。” 见她这样,谭二叔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眼睛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哈哈一笑,连连道好。 直到谭明梨跟男人并肩款款走出大厅,谭二叔脸上的笑才慢慢地消失不见。 他身旁走过来一个男人,向他低声地说了什么,被他挥手退下。 明卿又给她堂姐找不痛快了? 哼,一个离了男人活不了的小女孩,一个不顾场合到处咬人的小疯子……父亲怎么会看重这么两个不成器的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依他看,这群娘儿们都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拖地带孩子去。 -- 第107页 他低声吩咐道:“让咱们的人稍微给谭明梨开一点口子,没必要像之前那样防着她了。” 男人犹豫道:“这……” 谭二叔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谭明梨可比我那个好女儿好打发多了,现在该联合谁该对付谁,你也分不清吗?” 喝退了手下的人,他心情愉快起来,轻蔑地最后晲视了一眼谭明梨风姿绰约的背影。 什么谭家长女,空长了一张好脸,连他稍稍做了一点手脚的账花了一个月也理不清。 一直到进到车里,谭明梨这才松开挽着费舍鱼的手臂,朝他抱歉地笑了笑:“费舍,刚刚麻烦你了。” “没关系,只是小事,那也是我的荣幸。”费舍鱼很温和地眨眨眼,要她不要在意。 谭明梨笑了笑,不再说话。她知道费舍鱼是聪明人,明白她刚刚只是拿他当个工具人,也不会来问她那些不该问的事情。 她给谭明卿去了消息:鱼已上钩。 发完她就合了手机靠在副驾上,轻轻地揉着眉心,闭目休息。 这一晚上跟各种各样的人交锋推拉格外耗费心神,即便是她也颇感疲惫,结束之后有一种脱力般的疲倦和厌烦。 要是小水在这里,就好了。 谭明梨模模糊糊地想。 也不用女孩做什么,只要将她拥入怀里,安安静静地抱一会,她应该就会安心很多,像充电一样重新打起精神。 “明梨,你真的变了很多。” 费舍鱼开着车,轻轻地讲。 谭明梨闻言苦笑了一下,也不否认,只是道:“是啊。” 放在以前,她哪里有忍耐蛰伏的耐心,哪里会费尽心思地跟众人周旋,哪里会愿意跟自己厌恶的人交游,更哪里会下意识挽住旧友的手,只为增加一点对手对她的轻视和忽略。 她也不会这样坚决地推开小水。 她以前多么心高气傲,以为世界都在她手中掌下,学术的殿堂也好,世俗的荣光也罢,甚至爱情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只要她想,她相信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得到的。 可是回国来到谭家之后,她才知道,不是那样的。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想干就能干得成,happy ending是童话故事的专属,遗憾是常态,不如意和不圆满才是世界的真相。 世事如网,挣脱不开。 她低下眼,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印痕,轻声说:“可能人都是会变的吧?” 所以小水大概也会变,她相信小水的真心,但她也同样相信小水对自己应该只是一时的迷恋。 年轻的女孩爱上温柔体贴的长辈是常事,这也无可厚非,她只需要一些引导,一些暗示……小水就会回到她原本光明灿烂的人生的,将来等她成为优秀的女性之后再回首这段往事,她只会不以为然地摇头轻笑,觉得这只是一段有些可笑的爱慕,是一个可以玩笑着提起来的经历,就像每个少年人都会因为青涩和年少无知犯的小错一样。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年轻人犯的错,连上帝也会原谅。可是谭明梨早就不再年轻了:她已经快三十岁,她甚至有过一次婚姻。她不再有被容忍犯错、得到宽恕与原谅的权利了。 小水的人生应当是美好光明的,可她的人生里不该有她。 这只是……一个阴差阳错犯下的错误。而她会亲手修正挽回这个错误。 关于这一点,谭明梨确信无疑自己能够做到。 “到了。” 费舍鱼解开安全带,想下车替她开门。 “噢,费舍,”谭明梨哑然失笑,自己先一步开门下车,“不用这样。你难道是电视剧看多了,想效仿什么英伦管家吗?” 费舍鱼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以为这样你会夸我绅士呢。” “你已经很绅士了。”谭明梨笑着摇摇头,“快回去吧,不早了。” 费舍鱼点点头,轻轻地抱了抱她,低声道:“明梨,如果你有任何地方需要我,尽管向我开口,我都会努力帮助你的。” 他松开谭明梨,灰蓝色的眼睛闪动着诚恳而又温和的光: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相信,你还是我最开始认识时那个骄傲又明媚的小姑娘。” “愿主保佑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轻声说。 谭明梨怔了怔,轻声应: “愿主保佑。” 上了楼,谭明梨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脱下大衣挂好,洗漱完换好衣服,这才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她对着镜子出了一会神,觉得自己好像眼角有一点点新出的细纹,望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自嘲般地一笑,转身离开浴室。 多可笑,她从前从不在意容貌,现在明白了自己对小水的心意,即便知道自己跟小水毫无可能,却还是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点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担心起这张脸能不能勾得住小姑娘来。 小水好像没有关好门。 她顿了顿,轻轻地走过去,握住门把手。 她今天格外疲倦,非常想念小水,很想轻轻地抱抱她,或者揉揉她的头发。不说话也可以,只是看一会女孩的面容她也觉得满足。 还是算了。 这样不太好。 谭明梨在门口站了良久,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替小水掩好房门。 愿主保佑她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 第108页 她不信基督教,可在这时,在这样寂寥的冬夜,她却不能不在彷徨中心生动摇。 她最想要的,不是钱,不是权,而是房间里这个日日夜夜等待她的女孩。那虚无飘渺的神明能够让她得到小水吗?假如可以,她愿意放下自己的一切骄傲,去诚心诚意地信仰祂。 假如世上真的有神明……愿祂保佑我的女孩平安健康、独立勇敢,一生不受世事和命运摆布。 谭明梨在胸口轻轻划了一个十字,闭上眼虔诚祈祷。 也愿她……早日从对我的爱恋之中清醒,找到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良缘。 第58章 她是春风 第二天早上赵光水起得很早,她惦记着今天要跟谭明梨看电影,因为期待了很久,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毕竟她真的好久都没有跟梨姐姐好好地相处过了,本来她也没抱多少希望,只是试探着那么一提,没想到梨姐姐真的会答应下来,让她意外又惊喜。 谭明梨自然能看出她的开心,这让她更加难以开口说待会要说的话了。 可是再难也仍然要说。 谭明梨轻轻地叫住她:“小水。” 赵光水闻声抬起头,眼睛清清亮亮地望着她:“怎么啦梨姐姐?” 她的腿还在餐桌下一下一下地轻晃,显然心情很好。 谭明梨顿了顿,才艰涩地开口,道:“我今天……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电影了。” “临时有点事,我得出去一趟……”怎样解释都显得苍白无理,她没办法将商场上那些圆滑的话术用在小水身上,只能实话实说。 “小水,我很抱歉。” 她只有这么一句话可说了。 “……” 赵光水轻声说:“没关系的……” 她努力平复下心中的失望,尽量不把骤然低落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朝谭明梨笑了一下,轻声安慰: “其实我也没有很期待看那个电影啦……就是……嗯,电影票有优惠,然后我为了凑单就多买了一张。” 生怕这个借口不能令人信服,她又赶紧补充道:“啊!对了,听说那个电影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口碑很一般,不看也挺好的。” 谭明梨怎么能看不出少女努力装出来的轻松与不在意,她深深地凝视着赵光水,心疼得厉害,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先许诺,叫女孩满心欢喜地期待,又亲口拒绝,叫小水这样失望伤心。 小水甚至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让她不要愧疚。 但凡小水能表现出哪怕一点点被反悔的怨气、委屈和难过,甚至当场生气离开也好,谭明梨都会觉得比现在心安许多,她相信自己可以温柔地安抚好女孩的情绪。她宁愿小水生气。 但她……偏偏这样懂事,一句抱怨的话也不说,懂事得叫谭明梨心疼。 是啊,撒娇和使性子是被宠爱惯了的孩子专属的特权,而她……并没有给小水足够的爱和安全感。 她眸光微颤,轻声开口:“小水……” “我、我……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情。” 赵光水打断她的话,慌乱地站起身,差点被椅子绊倒,避开她的目光不去看她,“那个,姐姐,我就先回房间了。” 说完她就低下头,近乎逃跑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寂静无声。 谭明梨长久地坐在原地,默然无声,良久也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对小水说过多少次抱歉了呢? 按照她们之前的约定,谭明梨觉得自己恐怕接下来都不用再喝咖啡了。 她垂下眼,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按了按眉心。 毕竟……如果按她的想法的话,她还要再伤几次小水的心。 小水会哭吗? 谭明梨走了片刻神,久久地望着女孩紧闭的房门,站起身,踌躇片刻,在房门前手臂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开门进去,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将难过的女孩拥在怀中细细安慰。 杀人杀死,救人救活。 她如果现在再进去,小水一定又会毫无芥蒂地原谅她,继续捧出一片赤忱纯粹的爱慕之心。这难道是她想要的吗? 谭明梨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房门,转身离开。 她从来不是会因为心软而徘徊反复的人。谭明梨不是,谭家长女更不是。 对不起,小水…… 喜欢上我,一定很辛苦吧。 赵光水匆匆跑到房间里面,合上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无力地靠着门滑下去。 她眼眶酸得厉害,刚刚在梨姐姐面前强撑的懂事体贴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散开伪装,露出了里面被压下去的难过和委屈。 怎么又是有事。 今天明明是周末呀,什么公司今天还会有事?何况梨姐姐并不是小职员,她是高层,她不相信梨姐姐如果真的想,连周末的这么一点点看电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地板上滴下来两滴泪。 除非……梨姐姐她不想跟她去。 赵光水把脸埋在手臂里,小声地抽噎了一声。 看来梨姐姐一定很为难,很不想跟自己去看电影了,她是重诺的人,只要许下诺言就不会轻易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听梨姐姐答应下来就这样开心的原因——因为梨姐姐说话就一定会办到。 -- 第109页 她是不是很讨人厌啊?梨姐姐为了不跟她一起看电影,甚至情愿打破原则,半路反悔。 说不定也不是公事,是私事? 想到这里,赵光水稍微振作了一点。 啊,对,应该就是私事……梨姐姐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她现在从负面情绪中清醒了一点,冷静之后,感觉自己猜测的应该是对的。 但是,公事私事在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光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止住眼泪。 不论是什么事,都一样——一样地比她重要,不是吗? 上次跟梨姐姐连一顿饭也没能吃完,菜还没上齐,梨姐姐就临时有事离开了。 这次又是这样。 归根到底,她对梨姐姐又算什么呢?她是梨姐姐的什么人呢? 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呀。 如果不是梨姐姐的温柔和宽容,她跟梨姐姐能像今天这样亲近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梨姐姐是好人,她待她好,给她机会,她才能像现在这样,情不自禁地期待和渴望,喜欢她,爱慕她,期望她的垂怜。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对不对? 是她自己太贪心了。不知不觉中,她渴求起来那些本就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是她越界了,是她的错。 赵光水缓了一会,感觉自己好多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又发了会呆,才勉强打起精神,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她先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不是那种泪浮肿体质,除过眼眶和鼻尖哭得湿漉漉粉乎乎的,其他倒还看不出来什么太明显的痕迹。 我好像总是在因为梨姐姐哭。 赵光水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眼睑,有些失神地想。她是个自尊而又坚强的孩子,长这么大,其实一直很少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梨姐姐就格外容易掉眼泪。 喜欢好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喜欢和爱慕……不应该是一件甜蜜的事情吗? 她洗了把脸,感觉自己看起来还算精神,这才有勇气出去找谭明梨。 谭明梨正在客厅认真地选片子,见她出来了,下意识站起一点身,又沉默地坐下。 “……” 谭明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现在的神色看起来温和又平静:“小水。” 她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看见了女孩微微发红的眼眶,所有的镇静自若和打好的腹稿在那一瞬间都没了效用,只剩下慌张的心疼与无措。 小水……刚刚是一个人偷偷哭过了吧? “我是今天下午才有事,所以我想……” 谭明梨控制着自己从女孩的面容上移开视线,温和地继续说,“我们现在在家里看一会电影,是不是也可以。” 她望向赵光水:“你觉得呢?小水?” ……梨姐姐明明已经替她做好决定了呀。 梨姐姐好像向来都是这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不容拒绝的话,眸光柔软似水波,潜藏在脉脉春水下的却是隐而不发的强势和决断。 她像是一柄春风铸就的软刀,锋芒藏在暗处,温柔的时候款款含情,决绝的时候割人也疼。 但即便是这样,赵光水也不想拒绝她。她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她从来就拒绝不了谭明梨的任何话。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她现在不敢开口说话,刚刚哭得嗓子疼,声音有点哑,一说话就会显出端倪。 最后两人选了一个科幻电影。 赵光水其实现在也没什么看电影的心思了,本来她也不是奔着看电影去的,只是想有机会跟梨姐姐好好相处一会,但是现在…… 她垂下眼,抿了抿嘴唇。 她跟梨姐姐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尴尬气氛。 平时她都会挨着谭明梨坐,但今天,她们俩之间空出来一大片,隔了好远。 梨姐姐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丝毫没有看她。 好像整天受影响、患得患失、难过又不安的只有她一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软弱又没用。 梨姐姐是不是根本都不在意这些? 赵光水的心又疼了一下,将心神从谭明梨身上勉强抽回来,目光放空地开始看电影。 这电影的剧情出乎她意料地精彩。她本来沉浸在难过中,根本没心思看电影,结果看着看着竟也慢慢地专注起来了。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来,字幕开始滚动。 赵光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基本不看科幻类型的书和电影,乍一看真的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她无意识地喃喃感慨:“女主好漂亮啊……” 电影女主是安妮海瑟薇,在影片中美貌得熠熠生辉,每一顾盼都摇曳生姿。 谭明梨闻声看向她,赵光水这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就……一般女生不是应该感慨花痴男主很帅嘛……她怎么下意识就说起女主来了。 “男、男主也挺帅的,我很喜欢。” 赵光水连忙补救,迎着女人的目光磕磕绊绊地说。 谭明梨微笑起来,目光轻轻地扫过她面容,并不置可否:“是吗?” 小水看起来好像比之前开心一点了。谭明梨放下了一点心,默默地想。 看来她选的片子还不错,蛮能转移注意力的。 “我也挺喜欢的。” -- 第110页 她将视线收回来,状若无意地轻声说。 赵光水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茫茫然地抬起眼看她。 谭明梨展眸一笑,嗓音温柔,温声解释: “我是说,我挺喜欢这样的男人的。” 赵光水呆住了。 “温柔,成熟,稳重,体贴,这样的男人不多见,不是吗?” 谭明梨忍着心中的闷痛,面上半点不显,神情仍旧从容又慵懒。 她强迫着自己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这样的男人挺好的,很适合结婚。” “你觉得呢?小水?” 女人的声音温柔又耐心。 第59章 您爱我 赵光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谭明梨。 女人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得她头脑发懵,好半天才回过魂来,几乎茫然若失,喃喃着应: “啊……那是挺好的。” “姐姐,你……”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垂下眼,轻声发问:“你当初,跟你前夫结婚……就是因为你喜欢这样的人吗。” 小水连质问她,也是这样软绵绵的,舍不得武装起锋利,更遑论咄咄逼人。 她明明有许多种更刻薄的话可以用来刺伤她的,但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谭明梨静静地凝视着她,道:“是的。” “那你喜欢过他吗?” 赵光水低声问。 “喜欢过。” 谭明梨如实承认。 “那你爱他吗?” “……” 谭明梨沉默了。 她知道现在应该说“爱过”更好,但是…… “没有。” 她轻声答。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都不愿意在小水面前说违心的话。 “是喜欢过的……” 谭明梨轻轻地补充,“但说到爱,就似乎有些太过了。” 她在遇到小水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从未在爱情中尝过患得患失、百般心痛的苦。 也正因为她从来都没爱过,动情动心的不是她,所以在上一段婚姻中她总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不在意,仿佛随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所以沈青洲常常不安,经常不自觉地讨好她,对她从不敢怠慢,在终于忍受不住出轨之后被谭明梨果决地宣布结束,才会在离婚时那样绝望地问她,“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以前也以为沈青洲说的是对的。 夜深人静乌鹊绕枝之时她难以成眠,借着凄清的月光在枕上回首自己过往近三十年人生,只觉得一片萧瑟虚无,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珍视的回忆。 她想这可能是她的命,爱情也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或许她就是这样的,只懂得如何步步筹谋寸寸计算,不懂得什么是爱。 但她直到现在忽然才发现—— 谭明梨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光水,像是要把女孩的面容牢牢印刻在心底一样。 她眼眶也禁不住有些发酸,但她很快地低下眼睫,眨去了泪意,飞快地掩饰住自己极其少见的失态。 沈青洲说得不对。他是错的。 她分明早已经爱上小水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跟她在一起。 她甚至要亲手推开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令人感到心痛无奈的事吗? 赵光水一直低着头,抱着抱枕,没有看她,也就错过了谭明梨凝视她时眼中的深深眷恋和痛楚。 她只是轻轻地问:“可是姐姐,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呢?” 她不明白,很不明白。 结婚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双方十分相爱才会做的吗? 谭明梨强压下心中的闷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温和宁静。 她轻声说:“小水……这世上,并不是一定要相爱才能结婚。” “婚姻只是一纸合同,牵扯涉及到的是利益,是博弈,是衡量取舍,是趋利避害,跟爱并没有什么关系。” 谭明梨低下眼睫,继续道,“换句话来说,爱情并不是婚姻的必要和前提,它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当然好,但如果没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世上绝大多数的婚姻都是这样的,大多数人只是觉得彼此合适,一个人难以在红尘间撑下去,以及受世俗观念的影响和对孤独终老的恐惧,这才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搭伙过日子罢了。真爱就像传说中的鬼魂,至死不渝和坚贞不二只出没在高中生爱看的言情小说里,但很少出现在婚戒和白纱之间。” “真爱也好,所谓的灵魂伴侣也罢,从来都是稀缺品,我并没有奢望我能有那么幸运遇到它们。” 谭明梨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她仍然安静而又温和地说了下去。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渴望被爱,可人人都不想付出爱。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与被爱,他们甚至都不明白什么是爱,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划分举例出一个个标准和条件,觉得做到这些事,就是爱;做不到,就是不够爱。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那样的。” “爱情很少见,小水,非常少见。我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选择就不去结婚。” “我爷爷认为,婚姻对女人来说是剥削和束缚,他说得很对。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想我也不会步入婚姻,我大概会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 第111页 说到这里,谭明梨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也不排斥婚姻——假如我能从中获得我想要的东西的话。” “婚姻对我来说是场交易和契约,只要我的伴侣遵守约定,不出格,不过分,我并不在意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爱。这样说,你明白吗?” 赵光水听懂了她的一切话。 但是—— “我不明白……” 她轻声说,“连这也可以去权衡利弊,去利用吗?” “……” 谭明梨低声道,“对我来说,可以。” 她就像不在意其他人一样不在意自己,她自己本身也在她算计利用的范围之内。 赵光水抬起脸,直视着她,问,“姐姐,那如果是我呢?” “如果我遇不到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办?你会期望我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吗?即便我根本不喜欢他?” 她眼里已经有一点闪烁的泪光了。 谭明梨默然片刻,才道:“我并没有这么说,小水……” “婚姻从来都不是必需品,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不想结婚,那也很好,没什么问题。” “而假如你选择步入婚姻,能有爱情,那当然是很好的。但如果不幸没有遇到……” 谭明梨缓了一下,微微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轻声道:“那就嫁给一个修养好的人。” “至少会有亲情。” 她温和而又冷静。 “梨姐姐……” 赵光水愣愣地轻声叫出女人的名字,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谭明梨,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她一样。 她咬着嘴唇,哽咽着小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女孩跪在沙发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已经满眼盈泪却仍然倔强地要直视她的眼睛: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梨姐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求你了,梨姐姐。 不要承认,不要说出来,哪怕你骗骗我也好,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的。 ——别这么对我,别对我这么残忍。 谭明梨眼眶也红起来,她握紧了手指,嗓音发颤,轻声说: “是真的。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想的。” “小水,你觉得我太过理性也好,太过无情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吗?我不是什么高尚完美的完人,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也会苦心经营,我也会冷眼旁观,归根到底,我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的普通人。” 谭明梨掉下眼泪,“我……从来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小水。” 她轻轻地将女孩冰凉的手放开。 “……” 手被松开了。 赵光水脸色苍白得厉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梨姐姐。” 她已经明白梨姐姐的意思了。 赵光水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极其聪明敏感,在刚刚一番对谈之中,她敏锐地意识到,梨姐姐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意。 她在委婉地暗示敲打她,让她死心。 而谭明梨刚刚对于婚姻和爱情的观点更是冷静理性得让她遍体生寒。 赵光水在沙发上怔忪地坐了片刻,起身离开客厅,在走廊处又停下来,没有转过身,就着这样背对着谭明梨,轻声开口: “我在年底之前,就会回到妈妈给我安排的房子里去住的。” 谭明梨浑身一颤,无力至极地闭上了眼。 她说:“好。” “这几个月,真的劳您照顾了……谢谢您,梨姐姐。” 小水叫她“您”了。 谭明梨的眼泪打湿了衣服,但她却安静无比,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嗓音除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之外,在外人听起来甚至仍旧平静安稳,“我是你的长辈,之华姐把你托付给我,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在我离开您家之前,我们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赵光水轻轻地问她。 “我保证,不会有任何……过分和逾越的举动,就像我们刚认识时的那样,可以吗?不是谭明梨和赵光水,就只是长辈和朋友的孩子,好不好?” 她恳求她。 谭明梨仰起脸,眼泪流到下颌上,她轻声应:“好。” 除此之外,她几乎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跟小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刚刚是她失态了,难以克制地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观念和想法,而小水比她想象得更加聪慧敏感,只需要几句话,已经明白了一切。 本来在她计划中,离这一步还有段时间的…… 感情上的事,向来是堵不如疏,或许是她将自己的感情压抑得太久,才会像今天这样狼狈,事态也才会像现在这样失控。 在她的想法里,这是下下策。她知道自己的决断必然会让小水伤心,但又想尽己所能让小水不要太伤心,想一步一步来,不想一下子让她全部明白。 但是这种事,终究还是人力不能计算妥当的。何况感情与别的事情不同,在她跟小水之中,她早已经不是能旁观者清的局外人。 -- 第112页 她太自负了,是她失算。 “……我让您哭了。” 赵光水还是听到了她极力忍耐的啜泣声。 “没关系。” 谭明梨掉着泪,却含了一点温柔的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的那样,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羁绊,难免总是要流泪的,对不对?” “您爱我。” 赵光水说。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的。” 谭明梨供认不讳。 “我也爱您。” 赵光水擦了一把滚到下巴上的泪,飞快地说。 “……” 谭明梨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知道。” “那您喜欢我吗?” 赵光水语气很安静,像问您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自然,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令人窥见一角她此刻心底是怎样的紧张不安。 谭明梨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她艰难地低声说:“小水,我很抱歉……” 这就是她的答案。 谭明梨向来坦荡,可能她这辈子最大的谎言,就是向小水说她从没有对她动过心。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只是……” “只是我表现得很明显,对吗?” “……对。” “您下午还出去吗?” 赵光水问她。 “不出去了。” 她想留下来陪陪小水。 “没关系吗?” 赵光水委婉地问。 “没关系。” 她低声答。 “……” 赵光水好久没作声,“这么说,您是因为我才……” 谭明梨没有答话,沉默地承认了她的猜测。 啊…… 赵光水撑住墙壁,因为她的手臂在难以自制地发抖,不这样她几乎已经站立不住。 “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想过您会喜欢我,您不用这样的……” 她心中酸楚难当,嗓音发颤地说。 谭明梨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但是我……我不能……” 她吸了一口气,勉力说下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一味地放任下去。” “……” 她说放任。 在梨姐姐心里,她对她的喜欢只是需要翦除的枝蔓,是需要治理的溢出来的池水,是需要纠正的错误。 赵光水轻声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呢?” “我也是都可以。” “那么跟昨天一样,好吗?” “我去帮您洗菜。” “好。谢谢。”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久久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任何话。 赵光水忽然转过身,目光清清澈澈地望向她,她眼眸漆黑,因为刚刚哭过,又像雨后山景一样清透湿润。 她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望着谭明梨。 “梨姐姐,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觉得爱情是场博弈。” 谭明梨怔了怔,有些茫然看向女孩。 “我不喜欢把爱情说成一场需要步步观望揣测的博弈。这不是棋局,也不是较量,不必斟酌策略,权衡利弊,计算出一个最优解。我也不喜欢在爱情中分出输赢对错,比较谁付出的多,好像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一样。爱情天生就不是理性的,它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像是本能,像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普通,爱是不加思索的。姐姐。”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博弈,”赵光水轻轻地说,“那我会退出。” “在我这里,您永远不会输。” 第60章 情网 冬天的江城湿寒寂静,天空灰暗,铁灰浅白的云层深浅层叠地堆积在空中,寒风刺骨,街道上的行人裹着大衣棉服步伐匆匆,只有鸽子立在红绿灯顶上张着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间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 已经是深冬了。 不知道小水现在在做什么,衣服穿得暖不暖和,初经江城的寒冬觉得冷不冷。 谭明梨望着窗外出神,直到来人携着室外的寒气推开门,她才转过身,面上带上了一些温和柔软的笑: “明卿。” 谭明卿爱美,即便已至凛冬也穿得不多,仍旧是大衣长靴,冻得鼻尖和手指红通通的。 她一进来就暖和多了,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边靠在椅子上坐好,一边将一个u盘放在谭明梨面前的桌子上,往她那边推了推: “喏,都在这里面了,看你什么时候动手。” 谭明梨微微地笑了笑,接过u盘,仔细收好,温声道:“谢谢明卿。” 谭明卿已经习惯了自己堂姐这种温柔又礼貌的作风,懒洋洋地缩在软乎乎的椅子上,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客气:“谢什么,到时候钱到位就行,我也不过是为自己办事罢了。” 她们俩准备谋划了近两月,在第一个月末,钓到了谭二叔上钩,在第二个月末,收集齐了足够扳倒二叔的罪证材料。 连谭明卿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神速,进展快得超乎她想象,她本以为至少也要半年的。 而这其中的一大半功劳,都要算在她堂姐谭明梨身上。 叫她没想到的是,谭明梨对公司的情况谙熟于心,甚至比她这个在职三年的小谭总还要更了解那些明处暗地里的利益纠葛和暗流涌动。她擅深思,擅筹谋,动手却果决无比,杀伐果断,绝不留情。 -- 第113页 她甚至策反了几个谭氏里以脾气固执出名的老顽固。谭明梨个人魅力本来就强,跟人谈判交锋更是善于攻心,往往在温温柔柔的谈笑之间就能令人汗湿夹背,对方心服口服,无计可施,最终只能倒戈。 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谭明卿想。 还好她现在跟谭明梨是同盟,不是对手。要不然,即使她素来心高气傲,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不觉得自己可以胜得过自己的这位堂姐。 她有时真是忍不住后怕,亏得是谭明梨耐心包容,不在意她前几年年少无知时候的挑衅,要不然,她可能输都不知道怎么自己是怎么输的。 谭明卿不由得从大衣领子上边去看她。 谭明梨今天穿了一件白绒绒的羊绒衫,大衣脱下来挂在一旁,妆容很淡,只有唇色是润红的,微卷的栗色长发随意散在肩上,耳垂上的翡翠耳坠闪着一点碧莹莹的光。 她正在把u盘插在电脑里专心地看文件,微微抿着唇,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桌面,手腕纤细茭白,除了腕上的手表和耳坠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别的饰物。 白玉一样美丽无瑕的女人。 谭明卿支着下巴,一边取暖一边等她看文件直到谭明梨终于合上电脑才问她:“看完了吗?有什么问题没有?” 谭明梨轻轻地嗯了一声,朝她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大问题,等我回去之后再细化一下就可以了。” “那就好。” 谭明卿来了精神,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谭明梨微微沉吟,若有所思了片刻,轻声道:“现在……不太好。一到年末公司各种交接任务都很忙。不如等到明年年后。” “就当是,”谭明梨舒展一笑,轻轻地点了点那枚u盘,“送给二叔的贺年礼物了。” “好,可以,你看着办吧。” 谭明卿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在整体把控上她不如谭明梨,知道听她的话没有坏处。 除了对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扳倒她父亲感到焦急又兴奋之外,别的她都没有问题。 谭明梨自然能看出她隐隐的失望和焦躁,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要太心急,明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叔在谭氏经营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我们一朝一夕就能拉下台的,慢慢来也好,嗯?” 谭明卿的焦虑被她春风一样和煦的态度安抚了一些,也有心思开玩笑了,笑道:“得啦,别跟我在这装长辈了,你也就比我大三岁,我可还记得你刚回国的时候连话都掰扯不清楚,整天背字典呢。” 谭明梨闻言也笑了起来。 她那时刚刚回国,汉语水平在日常生活中还好,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正式写作表达就容易露怯,往往讲话会讲得很别扭,被谭家的孩子们偷偷笑话之后发愤图强,硬是翻卷了一本新华字典,一边查字典一边读中国小说,这才慢慢地改过来。 “当时就属你笑话我笑话得最狠,是不是?”谭明梨含着笑摇摇头。 “啊,”谭明卿想起来了,也挺不好意思,小声嘀咕,“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你跟个天降似的,忽然就来了。来就来吧,还那么优秀,爷爷又老夸你,我心里不服气,就总想给你找点茬,让你也不痛快一下。” “嗯?是吗?” 谭明梨笑着逗她,“那现在还不服气吗,我们小谭总?” 谭明卿脸红了,咬着牙瞪她:“再叫我小谭总给你拉黑!” 谭明梨笑得更加愉快,弯着眼睛不再说话。 又聊了一会谭明卿也就该走了,她扣着大衣扣子,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啊”了一声转过来,道: “对了,沈青洲的判决结果出来了,看他态度好,所以判了他缓刑一年。他好像过几天要离开江城回老家,看样子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谭明梨闻言怔了怔,点头应道:“好的,我知道了。” “你派人打断了他的腿?”她轻声问。 “嗯,是我。” 被猜出来也很正常,谭明卿也不掩饰,直接承认。 “……” 谭明梨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轻声提点道:“明卿,下次,还是不要这么……” 她斟酌着词语轻重,续道:“作风过激。我不是要教你做事的意思,但是毕竟现在管得越来越严,虽然谭家势大,就算沈青洲有错在先,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要有个分寸。” “我明白。” 谭明卿明白她的顾虑和隐忧,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从来没有欺凌过弱小和无辜的人,只用这种手段对付过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谭明梨大概能猜到她会怎么回答,闻言也没有意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再多说。她拍了拍自己年轻的妹妹的肩膀。 “走吧,明卿。”她说。 谭明卿望了她一眼,好像还有话跟她要说,犹豫了片刻,才问:“跟你住着的那个小孩……她没什么事吧?” 谭明梨这下才是真正地愣住了。 小水? 明卿为什么会忽然问她这个? 但她养气功夫极好,很快地回过神来,仍旧是滴水不漏的不动声色。 谭明梨笑了笑,道:“没什么事。除过流了不少血之外,其他都还好,最近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 第114页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她状若无意地笑着问。 “也没什么,”谭明卿想了想,道:“就是赵之华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不少触了她霉头的人都倒霉了,我还以为是因为她女儿被沈青洲打得有点严重,这才找人发脾气的。” “……” 要是小水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只之华姐那么一点事了。谭明梨微微苦笑。 她想起了上次见到之华姐时她脖颈上的吻痕,心中大概猜测出赵之华心情不好的原因,但这当然不怎么方便跟谭明卿说,于是也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结,轻轻带过这个话题。 谭明卿走了之后,谭明梨在包间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才离开,驱车到公司去。 现在是十二月中,江城西化颇重,作风比较洋派,城市里已经早早地预热起来,充满了圣诞气氛。广场上竖起来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金色银色的铃铛,一到晚上就闪闪发光,璀璨无比,商场也拿绿色藤条和松针装饰起来,红色缎带鲜亮光滑,有扮成圣诞老人的白胡子老爷爷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笑眯眯地拎着小袋子,给过路的每个小孩手里都塞一颗糖果。 谭明梨出身国外,对这景象倒是感觉很亲切,每每开车路过这些地方时都会格外留神多看一会。 开车到公司,她工作了一会儿,做完手头的事,这才有空靠在办公椅上闭目休息。 谭明梨最近很忙。 从公司到谭家,桩桩件件、条条缕缕,样样不容掉以轻心,都要仔细考虑思索,一天工作下来往往会加班到深夜,连秘书也看不下去她这种工作法,好几次委婉地跟她讲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只是笑着拒绝了。 谭明梨自己当然知道真相和原委。 工作很忙,事情很多,没错,是这样的。可是真的繁重艰难到她需要这样整日不休吗?也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 谭明梨低下颈,轻轻地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水相处罢了。 在那天之后,虽然话并没有拿出来放在台面上明说,但其实也已经差不多了。 小水这些天倒是出乎她意料地表现得很好,待她仍旧尊重又温软,只是她到底也能体会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们俩之间明显地拉开了距离,比起之前生分了不只一点半点。 女孩望向她的眼神中依然清澈,只是不再有那种羞涩又热烈的爱慕;她仍旧会跟她每天早上在门口道别,但她再也不会踮起脚替她整理衣服;她还会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在她工作时送上一杯热牛奶,但再也不会站在门口渴望又不安地寻找话题,尽量跟她多说几句话了。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她早已习惯了小水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偏心,现在骤然回到原点,她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不能不被这些小细节刺伤,感到失落又酸涩。 不……也不是回到原点。 如果回到原点,那比现在还要好一点。 小水现在对她甚至比刚来时还生疏礼貌……她在这前后对比之中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小水在从一开始,就对她和别的人不一样。 但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太迟了。 谭明梨低下眼睫,自嘲地轻轻笑了笑。 看来她终究还是俗人,占有的时候苦心规划着想推开,等到真正推开了却仍然还是失落。 这就是人的本性吗? 她想起了小水那天跟她最后说的话: “……不是谭明梨和赵光水,就只是长辈和朋友的孩子,好不好?” 现在,小水真的把她只当长辈一样尊敬了,这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为什么…… 谭明梨迷惘而又哀伤地闭上眼。 为什么真的实现之后,她没有半点心愿达成的满意喜悦,还是这样难过呢? 她明明应当感觉松了一口气,感到安心的,不是吗? 谭明梨久久出神,做了半晌心理斗争,终于还是抵抗不住本心,悄悄地拉开了抽屉,取出小水的照片,捧在手里仔细地看。 这是小水,她喜欢的、珍视的女孩。 她轻轻抚摸照片上女孩的面容,珍重而又柔情。 要是有一天,她能不抱着这张照片聊解相思,真真切切地亲亲女孩的脸颊,该有多好。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她不惧生死,天生心冷,原本以为这一生也不会体味到这八苦滋味。 只是没想到,她挣脱不开的不只是世事,还有情网。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她才发现,那天她跟小水之间的对话每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女孩怎样掉下眼泪、怎样颤抖恳求地握住她的手都原原本本地烙在心间不能忘怀。 谭明梨仰起脸来,将相框扣在胸前,发颤地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按了按眼角。 世事和情网,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区别在于——后者她是心甘情愿落进去的,并没有半点后悔怨怼。 第61章 冬至(一) 梨姐姐回她消息了。 赵光水虽然是站在路边,但一直留神注意着手机的动静,闻声连忙点开微信。 谭明梨:今天会早点回家。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给你好不好? -- 第115页 早点回家吗…… 最近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答复了。 赵光水慢慢地打字: “不用啦,谢谢姐姐,我们今晚可以一起……” 晚字还没打完,电话就打了进来。赵光水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又瞧了瞧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姓名确认了一番,喉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这才敢接起来: “喂?梨姐姐。” “小水。” 女人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便沉默下去。 两人都在默默地等着对方先说话,反而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心照不宣的寂静。 电话那边有车辆疾驰的声音呼啸而过。 “……” 终于还是赵光水先忍耐不住,轻轻地开了口:“姐姐……您……” “您现在在开车吗?”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却还是不能不接着说,“如果您在开车的话,要不然,我们还是待会儿打?” “这样不太安全。” 她小声说。 谭明梨静了静,才答她的话:“没关系的。我在路边停下来了。” 风声呼啸。 赵光水将脸颊往围巾里埋了埋,说,“好的。” “您今晚回来不用另买饭了,”她斟酌着自己的语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静一点,“明天就是冬至了……然后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一起包一点饺子——要是您今天工作不忙的话。” 听到女人没有马上应声,她又赶紧补充道:“馅和皮我已经买好了,只用包一下就可以了。” “……” 谭明梨低下头,道:“好的,我会尽快回来的。” 赵光水轻轻地应了声好,两人又沉默了半晌,她等不到谭明梨的下文,犹豫着道: “那……姐姐再见?” “小水。” 谭明梨又叫了她一声,比上次急了一点。 赵光水的心跳了跳,不安地等待她要说的话。 “你可以……” 女人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自耳边传过来,轻柔得像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用一直叫我您的。” 赵光水紧了紧手机,低下眼,轻声应好。 挂了电话,赵光水这才有空将手指拢到唇边,慢慢地哈气取暖。 刚刚在打电话,她的手一直露在外面,冻得一片冰凉,都没有知觉了。 她从小身体有些弱,容易生病,格外怕热,不过对冷倒好一点,比较能受得住。 毕竟她在京城长大,京城地处北方,冬天比江城冷得多,大半时间温度都在零下,满天雪屑如粉似霰,携风四散飞卷,有时候连地面都会冻得裂开娃娃嘴一样的长长缝隙。 江城的冬天是湿冷,真正的体感温度倒还好,并不算叫人不能忍受。 “我来啦,”夏耳快走几步跑到她身边,朝她抱歉地笑笑,偏头问,“等很长时间了吗?” 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赵光水也弯起眼睛笑了笑,道:“还好,我也就刚来一会而已。” 夏耳今天穿得很厚,雪地靴毛线围巾,还戴着一个很可爱的挂脖手套,上面印着只毛茸茸的小熊,憨态可掬,赵光水觉得可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你不冷吗?”夏耳看了看她,露出一点不赞同的神色,“你今天好像穿得有点薄噢。” 赵光水刚要说自己在北方长大,所以感觉还好,就被夏耳握住了手:“手套也没戴……你手都冻冰了。” 她很自然地解下来自己的手套,挂在赵光水的脖子上,拉着她的手戴好,这才有点满意地笑起来: “嗯!这下感觉暖和多了。” 赵光水还有点懵,没想到似的呆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夏耳,又看看手套,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只是说:“谢谢学姐。” 其实今天的温度还没零下呢……不过,看夏学姐裹得这么严实,她一定很怕冷了。 所以学姐可能就像那些自己怕冷,于是看别人穿得少也替他们觉得冷的人一样,忍不住推己及人了。赵光水思索了一下得出结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没有推辞,接受了学姐的好意。 她们俩约好放学之后一起去宠物医院看望以前救下来的小鸟,小家伙现在已经完全长大了,羽毛蓬松丰满,不久就可以放飞回大自然,自己生活了。 夏耳在这家医院当了蛮长时间的义工,对待小动物们看起来专业又温柔,它们应该也很喜欢她,一见到夏耳就纷纷围上来蹭她的裤腿。 赵光水很喜欢这些小动物,但又很少在日常生活中切实跟它们接触,或多或少有点拘谨,只是站在一旁乖乖地看。 “小水,”夏耳看出她想亲近又不太敢,笑着抱起一只黑色小猫,放到她怀里,“你可以试着抱抱它们呀……嗯,对,就是这样……” 她伸手替赵光水调整了一下抱猫的姿势,赵光水怀里忽然落入一只温暖柔软的小生命,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像抱着一个小婴儿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夏耳为她讲解。 “它好乖呀。” 黑猫的眼睛黄澄澄的,小尾巴慢慢地一下一下地甩。赵光水喜欢极了,很想亲亲小猫粉红的鼻尖,小声地跟夏耳感慨。 赵光水今天穿着件米白色棉服,围着红围巾,刚刚夏耳给她的小熊手套垂在衣摆两侧。她头发乌黑柔软,眸黑唇红,因为刚从外面进入室内,脸颊被暖风吹得粉扑扑的,抱着小猫,眼睛晶晶亮,比平时多了分雀跃的孩子气,格外招人喜欢。 -- 第116页 夏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柔声道:“是好乖呢。” 她刚刚有意叫赵同学小水了,赵同学好像并没有表示出介意的情绪。 应该是接受了。她默默地想。 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呢? 直到出了医院门赵光水还心情很好,沉浸在刚刚抱猫猫的开心里,走路有点蹦蹦跳跳的。 夏耳看着她,只觉得她可爱,眼里含着一点笑,斟酌着时机,问出了酝酿已久的话:“小水,你圣诞节晚上有什么打算吗?” 圣诞节? 赵光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圣诞节就快到了。 她之前一直跟爷爷在京城住,爷爷是不怎么过外国节日的,连带着她也对这些节日不太敏感。 今年来到江城,看到市民们都很热火朝天地筹办准备,四处装饰,到处都是圣诞气氛,连道路旁的女贞都缠上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她倍感新奇,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昨天回家路上买饺子皮时还在超市门口的圣诞老人那里兴致勃勃地领了颗糖果。 啊……对了,梨姐姐,她好像也蛮重视圣诞节的,昨天甚至往家里搬了颗圣诞树,并不太大,不过很鲜绿,似乎打算今天回来装饰一下。 说起来也是,毕竟梨姐姐是国外出身,可能对她来说,圣诞节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过年还要重要吧? 圣诞节一过,今年就快要结束了。 她也就是时候离开梨姐姐了。 赵光水的心沉了沉,刚刚因为抱了猫猫而起的开心一下子消弭殆尽。她答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是吗?” 夏耳笑着瞧了瞧她,提议道,“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玩?” 她又很温柔地补充道:“圣诞节那天市中心会很热闹呢,还会放烟花。” “啊……” 赵光水呆滞了一下,才很抱歉地轻声说:“对不起,夏学姐,我那天可能不能跟你出去玩。” 夏耳愣了愣,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心中隐隐的失望,仍旧带着笑,很温和地表示不介意: “没事没事,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没空的话,那就算啦。” “是因为那天有约会吗?”她笑着望向赵光水,朝她调侃般地眨眨眼。 ……约会? “没有没有,”赵光水连忙解释,“我……我没有可以约会的人。” “嗯?是吗?没有男生追你吗?” 见她摇头,夏耳好像对这个很感兴趣,笑道,“你不知道吗,自从你迎新晚会开场表演之后,你在学校里面就很出名,有好多人在表白墙上捞你呢,想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 “啊?” 这个赵光水倒的确不知道。她不在意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加什么表白墙,一时之间还有点发懵,“我不知道……我微信上加的人很少,而且基本不加不认识的人。” “除过有几次在图书馆的时候,有人来搭讪我,想加我微信,我觉得礼貌的就给了,然后他就每天早晚给我发消息,我没有怎么回,这样发了几天没回音,他也就不发了。” 她诚恳地说。 夏耳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小水真的有点……天然?还是说,奇妙的迟钝? “他们那样就是想追你呀。”夏耳忍俊不禁。 “噢……” 赵光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可是那样追人好像很奇怪。就是,我又不是他们的员工,每天动不动问我‘学妹在干嘛’,就很莫名其妙。”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好的追人方式?”夏耳很好奇地询问她。 “我觉得,”赵光水沉吟了一下,“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追’的话,好像就已经沦为下策了。更好的方式或许是因势利导,主动散发魅力,吸引对方喜欢自己吧。大概就是这样子。” 就像梨姐姐那样,半点暧昧的话都不必说,更不需要伏小做低地去讨好谁。 她只需要端端正正地含笑站在那里,就已经十分令人心动。 这个说法还蛮新奇的,听上去也挺有道理。夏耳侧目看了赵光水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那你喜欢什么类型呢?” 赵光水眼前浮现出谭明梨的面容。她怔了怔,轻声说:“大概可能是……” 她想起来了梨姐姐那天跟她说的话。 “温柔,成熟,稳重,体贴。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赵光水落寞地笑了笑,将梨姐姐的话原封不动地搬过来讲给夏耳。 毕竟梨姐姐本来也的确就是这样的人,跟这个形容描述很符合,所以也不能说她是在说谎。 第62章 冬至(二) 赵光水回来的时候,谭明梨已经到家有一会儿了。 好久没有这种……回来时家里有人的体验了。 赵光水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发酸,垂下眼,将头发往耳后勾了勾,轻轻地说:“梨姐姐,我回来了。” “小水。” 女人闻声回头,眼里亮了一下,复又很快地温淡下去,朝她点了点头:“你回来了。” 她站起身,朝赵光水这边走来,语气温柔宁静:“饿了吗?在外面冷不冷?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温着,你现在吃,应该温度正合适。” 女人的姿态从容舒展,语气眼神俱温和,含着长辈特有的那种关心,并不亲热,又不至于令人感到疏离,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合适得恰如其分,好像连头发丝儿也知进退会做人。 -- 第117页 就好像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光水心中酸涩更甚,但梨姐姐这样若无其事,她也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显得太过在意。 她点点头说:“好的。” 吃完饭之后赵光水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发现谭明梨正在客厅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什么,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过去,轻轻地问: “姐姐,你需要帮忙吗?” 谭明梨正在给圣诞树做装饰,地板上散落着彩灯缎带,金光闪闪的小星星小铃铛,还有好多没来得及包装好的礼物盒。 她跪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条缎带,正打算往圣诞树上挂,闻言似乎微微愣了愣,随即很温和地笑起来,也没有拒绝,只是颔首道: “那就麻烦你了,小水。” 赵光水于是也跪坐在她身边,安静地拿起来彩灯仔细地串好。 房间里开着大灯,是偏黄的暖色调,打在谭明梨身上显得暖融融的。因为在室内,她只穿了件白色羊绒衫,是高领的,随意挽着头发,长睫下一双浅瞳清透婉转,跪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很……温柔□□。 深褐色的半身裙下是赤.裸的小腿,脚腕尤其精致好看,赵光水一低头甚至就能看见女人雪白皮肤下浅浅的蓝色血管。 赵光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怕谭明梨发现,慌乱地移开眼,不敢再看,只好勉强集中心神,专心对付手上的彩灯。 终于系好了彩灯和小装饰品,谭明梨将星星灯小心地放在圣诞树顶,朝赵光水一笑: “装好了。” 她将那些礼物盒一一用缎带包好,堆在圣诞树下,这才算彻底完工。 谭明梨往后站了站,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闪闪发光的小树,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 今年的圣诞树搭得还算不错,她想。 谭明梨手工一直不太好,小时候都是爸爸妈妈负责装饰,她成人之后要么不买,直接去父母家过节顺便蹭他们的圣诞树,要么就直接买现成的运到家里来。 像今年这样自己动手,还是头一次。其实她装饰的时候心里一直还蛮紧张,有点怕自己到时候弄出来不好看,在小水面前丢脸。 好在成品很漂亮。她不由得带了一些愉快的语气,转过身,柔声跟赵光水说: “小水,圣诞节那天,你可以在这里面随便选自己喜欢的礼物。” 赵光水愣了愣,看向那些精致漂亮的礼物盒。 这些礼物,原来是给她的吗? 她还以为……是要送给谭家的孩子们的。 可能连妈妈也不会记挂着要送她圣诞礼物。赵光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两人将案板搬到客厅来包饺子。 皮和馅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包就好,十分简单。 赵光水在京城跟着保姆奶奶学过包饺子,她手巧,包得很快,动作三两下饺子就圆鼓鼓地立在案板上,很快就像腆着肚子的士兵一样站了一排。 谭明梨则是第N次在收尾的地方抻破了饺子皮。 她其实没怎么包过饺子,甚至日常生活里也很少吃饺子。但是本着不能在小水面前露怯的原则,今天在车上收到小水准备包饺子的话之后,她心里虽然有点七上八下,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答应,回家之后立刻打开某厨艺软件开始临时抱佛脚,紧急学习如何包饺子。 看了几遍教学视频之后谭明梨信心满满,觉得包饺子十分简单,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但是直到现在真的站到案板前面付诸实践,她就有点…… 怎么说,手连不上脑子运转的速度。 不是手到擒来,是手到饺散。 小水那边进度喜人,已经包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她这边也不甘落后,已经有——谭明梨低头看了看——有一整堆包烂的奇形怪状面状物了。 不应该呀。 明明看起来很简单的…… 谭明梨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将刚刚遭受自己荼毒的破饺子放在那堆面状物上,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干。 她决定先暂停一下自己的工程,偷偷看看小水怎么包。 嗯……把饺子皮放在手心,很对;舀一勺馅,这也没问题;然后对折,合拢,她就是这么做的;最后捏住饺子边,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 完美的破饺子。 一步一步复制粘贴的谭明梨:…… 一直悄悄注意她进展的赵光水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她手里那团已经四面漏风的饺子,说:“姐姐,你可能有点把馅放太多啦……” 她补了一点面,将破洞堵住,又调整了一下,于是这个饺子也就像她包过的一样精精神神地站起来了。 ……这一定是魔法吧。 谭明梨在一旁全程观看,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怎么捏都不对劲的面忽然就乖起来,经了小水的手服服帖帖地起死回生,可以重新归队了。 她有点难以置信地将那枚饺子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确实是被完全补好了。 女孩弯着眼睛望着她笑,眼里有融融的调侃和温暖。 被年轻的女孩用这样的目光包容柔和地看着,谭明梨忍不住心脏跳了跳,觉得自己很没有做长辈应有的能干稳重,她很不好意思,耳廓上晕开一片淡淡的粉。 “抱歉,小水,我之前其实没有怎么包过饺子……”她小声解释,想再挽回一下颜面。 -- 第118页 “没关系的,”赵光水当然不会在意,只是摇摇头笑,“姐姐,我来包吧,你可以休息一下。我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的。” 她语气软乎乎的,眸光也柔软,为包饺子所以衣袖挽了起来,手上沾着面粉,身上松松地系着围裙,越发显得腰身纤细,肩膀单薄,明明年纪尚小,神情却温柔又认真。 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贤惠体贴的小妻子了。 谭明梨禁不住深深地凝视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入神,心中充满了不知名的、水一般的温情。 小水的头发已经蛮长了,柔顺地披在肩上,她低下头专心地包饺子时会掉下来一缕乌黑的发,有些遮眼睛。 还记得今年夏天初见小水的时候,她头发才刚刚过肩一点,转眼之间,已经长得这么长了。谭明梨心里有些感慨,下意识地靠近女孩,没有多想,伸手替她轻轻地将那缕掉下来的头发勾到耳后去。 赵光水手抖了抖,捏坏了手里的一个饺子。 “……”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这个本能般的颤抖看起来就格外明显。谭明梨也呆住了,尴尬地收回手,“……抱歉,小水,我……” “没关系。” 赵光水飞快地说,止住女人继续向她道歉。 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低下眼继续包饺子。 裹馅的手因为慌乱有些发抖。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刚刚轻松而又温馨的气氛乍然消逝,像一场泡泡吹就的美梦一样——忽然破裂了。她们重新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之前那种生疏僵硬的氛围。 谭明梨低下眼,心里漫开一片淡淡的酸涩。 是她太放松了,一时之间没有按捺住心中的温情。 她起身,按了按眉心,想给自己倒杯水定定神,一抬眼却看到衣帽架上挂着一个陌生的手套。 是小水的吗? 不……小水好像不习惯戴手套,之前她见女孩的手被冻得红通通的,很心疼地要给她买一双戴上,被小水软软地拒绝了,说江城没有冷到这种地步,而且她每天上课写作业都要绘图,戴手套会有点不方便,所以她从来没见小水戴过手套。 那这是……? 谭明梨回身看了看女孩,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抵不住心头隐隐的好奇和不安,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小水。” 赵光水应声抬头看她。 她自然地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道:“我去洗洗衣服,你有什么要我帮你一起洗的吗?” “这个手套要不要洗呢?”她好像取了衣服才看见衣帽架上还挂着双手套一样,轻轻地拨了拨,温声道,“是你新买的吗?蛮可爱的。” 赵光水也愣了一下,这猛地才想起来——这是夏学姐的手套,她临走的时候忘记还给她了。 “不是……这是夏学姐的。” 她一下子懊恼起来,夏学姐那么怕冷,她怎么把她的手套就这么不当心地戴回来了呢?学姐没有手套,这下大概被冻坏了。 待会儿她得给学姐道歉。 赵光水做出决定。 夏学姐? 谭明梨想起了迎新晚会那天专门来给小水送衣服来的年轻女孩。她对她的印象很深,还记得自己那天有点想把她的衣服还给她。 是她的手套啊…… 好像真的已经听小水提过蛮多次这位学姐了。 谭明梨点点头,朝赵光水微微一笑,神情不变,仍旧温柔端庄: “是吗?她怕你冷,所以给你戴一会吗?那她人挺好的。” “嗯……” 赵光水眨了眨眼,敏感地感受到一点她这句话并不像看起来这样平常,藏了一点微妙的情绪在,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答梨姐姐的这句话。 总觉得,梨姐姐虽然讲得轻飘飘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但却有点奇怪…… 不过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第63章 冬至(三) 好在谭明梨说完这句话就去洗衣服了,并没有在夏学姐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要不然赵光水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走了好一会,赵光水还有点茫然,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动作却没停,一边思索一边将手里的饺子边捏住,端端正正地放在一边立好。 梨姐姐……这是在吃醋吗? 紧接着她就自嘲地笑了一下,打消了这个忽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古怪念头。 众所周知的人生三大错觉: 一,手机响了 ; 二,我能反杀; 三,她也喜欢我。 赵光水不是网络上那些“女人,这还拿不下你?”的自信男生,当然不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迷惑住,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忽然又有了什么机会。 她低下眼,将手里的饺子仔细地团好。 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梨姐姐也不可能喜欢她吧。 梨姐姐喜欢的大概是……那种温柔体贴的成熟男性。 连性别都不一样,跟她沾不上半点关系的类型,完全没有竞争比较的可能。 第二天就是冬至。 冬至是一整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自这一天后,白昼开始一天一天地变长,民间开始数九,大地也自此真正地进入了寒冬。 爷爷早上特地打来电话问候她,关心她有没有吃饺子。 -- 第119页 “小水,冬至不吃饺子,可是要冻耳朵的!”爷爷少见地跟她开起了玩笑,在电话那边朗声笑道。 赵光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呀,我有吃的!才不会冻耳朵呢。爷爷你有没有吃饺子呀?” 跟爷爷说话,她总是有一点不自知的孩子气。 “跟你梨姐姐相处得还好吗?” 快挂电话的时候爷爷例行问了一句。他知道自己的孙女聪明敏感,又乖巧懂事,遇到什么事都只往心里装,即便受了委屈也不会给大人说。虽然他从心里喜欢谭家女儿,也信得过谭明梨的品行,不过从小养在膝下、亲手教大的孙女头一次离家出远门求学,他到底还是不能免俗,总是不大放心,生怕赵光水在江城待得不习惯。 “……” 不知道喜欢上梨姐姐还被发现算不算相处得好。赵光水有点不自然地蹭了蹭脸,小声道:“很好的,梨姐姐她很好。” “我打算,年后从梨姐姐这里搬出去,回到妈妈给我安排的房子里去住。” 她如实跟爷爷说,“梨姐姐现在也比较忙,我觉得……我总待在她家也不太好。” 爷爷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好,可以,总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女孩子嘛,还是自己一个人住比较好,能有点自己的空间。” 挂了电话,赵光水还有点隐隐的失落。 窗外天色阴沉晦暗,云层深厚,好像正积蓄着风雪。 小区里的玉兰树光秃秃的,麻雀翘着尾巴在褐色的枝桠上跳来跳去,为冬日萧条荒芜的景象增添了一分活泼和生机。 她出神地望着那只肥肥胖胖的小麻雀,想,她应该是见不到梨姐姐小区里的玉兰花开了。 跟梨姐姐在一起相处的几个月像是偷来的日子,自从她明白对梨姐姐的心意之后,每一天她都格外珍惜。 只不过佳时易逝,盛地难常,她终于还是要离开的。能够陪伴梨姐姐度过余生的人,终究不会是她。 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隐隐地猜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赵光水回头望了望客厅那颗闪闪发光的圣诞树,暗自下定了决心。 她想要好好地告别离开。 临走时她看到玄关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饭盒。 诶? 赵光水有点奇怪地拿起饭盒,端详了片刻。 这是她给梨姐姐装的便当,里面是热好的饺子。 说起来,姐姐今天好像走得的确是有点急。是忘了没带吗? “……” 谭明梨直到开车来到公司,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早上一直感觉什么不对劲的是什么。 ——她忘了没带小水给她打包在饭盒里装好的饺子。 她懊恼极了,皱着眉在办公桌上撑着头走神。 怎么就忘了呢?难道是她人老了,记性不太好了吗? 那是小水亲手包的饺子…… 她不想浪费女孩的心意,叫她白辛苦一场。 不知道现在回去取还来不来得及,她看了一眼表。 秘书正好推了门进来,朝她一笑:“谭总早上好。” 她把抱着的文件夹放在谭明梨桌子上:“这是您之前要的东西,基本上都在这了,您看看还有什么不全的吗?” 秘书姓刘,是个刚毕业的小女孩,也是江城大学毕业的,说起来还是谭明梨的学妹。 二叔当然不会给她派有经验的助手,专门给她挑的新人当秘书,不过谭明梨倒并不在意。小刘性子活泼,每天都朝气蓬勃的,很有心劲儿,谭明梨蛮喜欢这样阳光明媚的小姑娘,平时待她也很温和照顾。 她接过文件夹大略看了一眼,确定无误之后便朝秘书点头一笑:“辛苦你了,小刘。” 她模样好,气质又端方,弯着一点眼睛含笑时的样子格外蛊人,望得年轻人不论男女都心怦怦直跳。 小刘被自己老板的美貌晃了一下眼睛,呆了一下才赶紧回:“应该的应该的。” 怎么傻乎乎的,谭明梨笑着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盒巧克力,夹在文件夹里递给她: “提前派送的圣诞礼物。我们那里的风俗——圣诞要给小孩子送糖果吃。” “哇!” 秘书睁大眼睛,接过来,惊喜道:“谢谢谭总!您真好!”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她眼馋好久了,因为贵一直舍不得买。 “今天是冬至,您也记得吃饺子噢!” 她抱着文件夹笑眯眯地说。 谭明梨记得自己的秘书是北方人,也格外记挂着冬至一定要吃饺子。她想起了昨晚认认真真包饺子的小水,神色愈发柔软,温和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谭总真的是人美心善代言人!秘书直到出了谭明梨的办公室好一会儿还乐呵呵的,决心好好工作奉献自己,为美女老总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她正握着拳头心潮澎湃呢,前台小姐给她忽然打了电话,很为难地说,给谭总送的花跟礼物前台都已经堆不下了,能不能问问看谭总打算把这些东西怎么办呢?没有谭明梨的一句准话,他们既不敢替老总代收,也不敢拒绝或者给退回去呀。 谭明梨人漂亮,气质又好,家世人品无不是第一等,当年匆匆结婚不知道死了多少公子哥大小姐的心。 这下好了,听说婚也离了,人也回谭氏了,上月小雪宴一见,谭明梨风姿依旧,甚至比之从前容光更盛,时间又为她添了一份从容的温文,好看得叫人几乎移不开眼。不少人回来之后纷纷又动了些热络的心思,想向这位谭家长女重新示好——说不定就能碰巧走运得一番谭总青睐芳心呢? -- 第120页 于是谭氏的前台招待就倒了霉,那些人请不动谭明梨本人,又开始侧面使劲儿,想以诚动人,玩些日久天长苦恋追求的戏码,就算追不到谭总也能落得下个痴情的名声,变着花样地往谭氏送东西,珠宝鲜花流水似的往公司里送,日日不辍坚持不懈,谭氏的大厅花香四溢不断绝,员工们私底下开玩笑说上班都不用喷香水,来的时候在前厅那里多走两步,保管你身上喷香,还不花钱。 唉,刘秘书真诚地叹了一口气,老板太漂亮也挺麻烦呐。 她跑到楼下去,找了几个人帮忙才把那些东西搬到谭明梨的办公室,恭敬地关门出去。 费舍鱼来的时候,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谭明梨望着这一大堆东西愣神的样子。 “哇……” 这场面还挺壮观,费舍鱼也不由得下意识惊叹了一声,“明梨,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谭明梨真是又无奈又好笑,摇摇头笑道:“你看我像是会买这些东西的人吗?” 她站起身,走到费舍鱼身边叹气:“是别人送的,你看,这么一大堆。” “那些人是打算追求你吗?” 费舍鱼转过头来看她,灰蓝色的眼睛好奇又温和,像什么无害的金毛大狗狗,得到她表示肯定的点头之后又哇了一声,绕着那堆东西走了几步,感慨道:“那这可真是……大手笔。” “你打算把这些东西怎么办?” 费舍鱼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谭明梨也笑了,顽皮地眨眨眼:“你猜?” 费舍鱼诚恳地表示自己猜不出来。 “我打算把这些东西改天做个公示,然后转二手卖掉,卖来的钱捐给扶助失学女童的公益组织,最后把相关流程全部发出来。” 她显然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不再吊人胃口,从从容容地温声讲出自己的想法。 费舍鱼睁大眼睛:“噢!这真是个好办法!” 又能把这些东西出手让它们不再占地方,又能不损送东西的人的脸面,还能让他们稍微消停一段时间,不再这么热情地往谭氏送东西。 “你这机灵鬼,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费舍鱼忍不住笑。 “好了,别笑了,我们走吧。” 谭明梨披上大衣,含笑嗔了他一眼。他们俩今天约了有事情要谈,所以费舍鱼才提前来接她的。 费舍鱼还笑着抽了枝蓝玫瑰别在西装胸口,两人一起下了楼,因为订的餐厅离谭氏大楼不远,所以也就没有开车,顺路走过去。 已经走出了一截路谭明梨才啊了一声,想起来自己没回家取小水给自己做的饺子,之前准备回去取的时候,秘书进来一打断,她又给忘了。 她看看表,微微地蹙起了眉,“费舍,我得回家一趟……有东西没带。” 费舍鱼很理解地笑起来,问:“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谭明梨有些抱歉,“我们改天再约,好吗?” “噢,明梨,别那么抱歉地看着我,别忘了,你小时候在我鞋子里放虫子吓哭我的时候,都没有对我说过对不起呢。”费舍鱼做了一个诚惶诚恐的表情,故意逗她笑。 谭明梨也不好意思了,温柔又无奈地笑起来。毕竟她小时候真的蛮调皮,没少欺负性子软的费舍鱼。 “对了,这个得还给你。” 费舍鱼啊了一声,将自己胸口别的花抽出来递给她,笑眯眯地偏头看她,“是我从你那堆东西里拿的。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借花献佛?” 谭明梨也笑了,接过那枝蓝玫瑰,一本正经地道:“尊贵的兔子洞女王接受她忠实的骑士献来的花朵。” 这是他们俩小时候一起过家家时的剧本台词。费舍鱼愣了愣,随即两个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赵光水遥遥地看着梨姐姐跟那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谈笑的样子,轻轻垂下了手臂。 她书包里背着给谭明梨的饭盒。今天早上没有课,她看到梨姐姐没有带饭盒之后就想着自己给姐姐送过去,免得她多跑一趟。 现在看来,梨姐姐好像并不需要她这饭盒里的饺子。 她应该今天中午有约了。 所以,就算她带着饭盒,恐怕也不会吃里面的东西的。 赵光水最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觉得他有些熟悉。 啊……她想起来了。上个月的宴会,好像就是他把梨姐姐送回来的,一直把梨姐姐送到了楼下。她那时在家等梨姐姐等得心焦,悄悄跑到阳台上耐心地继续等时看到了他,记住了他的脸。 那天她还因为这个有些难过,回房间的时候连门也没关好,梨姐姐回到家之后又来为她轻轻地合好了门。 他是梨姐姐的什么人?他在追求梨姐姐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她又是梨姐姐的什么人,能来问这种话。 占有欲至少也得等你真的占有了才师出有名,不是吗? 高大英俊的男士和美丽温婉的女人站在一起格外登对,像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赵光水不能再看下去,她转身离开这里。 心神恍惚地走出好一会儿,她听到周围行人的惊叹声,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觉地仰起脸。 下雪了。 雪白的、晶莹的、小小的雪花像精致而又脆弱的精灵,乘着微风纷纷扬扬地缓缓飘落,轻缓地落在她的睫毛和脸颊上,冰冰凉凉地化开几点细小的湿痕,她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 -- 第121页 这是江城202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64章 圣诞节 江城地处沿海,气候温和湿润,很少下雪,但今年似乎比往年要更寒冷一些,这场初雪断断续续地居然延绵了三天。虽然不至于像北方一样积雪堆地、需要铲车开路,但也没有立刻化去,少见地给整座城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洁白。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小雪中,江城和它的人民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圣诞节。 雪天当然跟圣诞节很相配。 江城人很少见到雪,这场珍贵的初雪毫无疑问地增加了节日气氛和人们过节日的热情,走在街上都能看到兴奋的行人像孩童一般伸手去接雪花,小小的雪人也堆了起来,戴着红色圣诞帽,围着红绿格子围巾,笑呵呵地兜着手站在路旁的法国梧桐下。 谭明梨也比平时心情格外要好一些。 过年时她需要回谭家去应酬,而且还要守岁一整夜,几天周旋下来往往十分疲惫。对她来说,圣诞节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比过年还令她感到亲切和放松。 她备了两罐糖果,一罐分给自己今天来公司遇到的每一个人,包括前台招待、保洁员工,见者有份,人人都有。另一罐则放在车副驾上,打算带回家送给小水。 今天她特意推了好几个或公或私的邀约和聚会,给自己终于放了半天假,提前下了班。中午开车到父母家里去了一趟,顺便带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圣诞礼物。她去得很早,想早点赶回来跟小水一起过圣诞节。 爸爸妈妈早就做好了饭等她来,家里的圣诞树也装饰好了,比她家里的大不少,几乎跟天花板一样高。 谭明梨站在那里端详了片刻,眨眨眼,心里觉得还是自己和小水一起搭的更好看一点。 “明梨,快来吃饭啦,吃完饭才能选礼物呢。” 爸爸一边摆盘一边笑着招呼她,“再不来,可就没你的份喽!” 谭明梨忙过去给爸爸帮忙端盘子,笑道: “哎呀,您说什么呢,我都多大了,还能整天惦记着您的礼物吗?我就是看您装饰的圣诞树挺好看的。” 说起圣诞树,谭明梨就来劲了,她取出手机来给爸爸看自己拍的圣诞树:“您看,今年我也自己装饰了一颗呢,跟小水一起搭的。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比您这个也不差?” 她神色间还有点小骄傲,弯着眉眼,想跟父母嘚瑟一下。 妈妈也凑过来看:“哎,是不错呢!挺好看!” 她还笑眯眯地调侃女儿:“咦,明梨,你手工不是最差了吗,小时候说自己宁愿不过节也不装饰圣诞树,怎么今年忽然有心思做这个了?” “不会是小水帮你做了大半吧?” 妈妈一语道破天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 这下轮到谭明梨不好意思了。 因为这圣诞树的确是小水装饰了一大半,基本上那些复杂的程序步骤都是小水做的。 “那我有人给我帮忙搭也是我的本事呀,”她不服输,笑着回妈妈,一边说还一边用手肘撞了撞爸爸,“爸,您说是不是?” 爸爸只是笑,点头称是。 闹也闹过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开始吃饭。 今天的菜里有牛肉,爸爸特意热了糯米黄酒来佐,考虑到谭明梨回去的时候还要开车,给她的杯子里倒的是橙汁。谭明梨端起酒杯,笑着各敬父母一杯,这才动筷子。 他们家的人酒量都不错,爱酒,也能品酒,谭明梨当年喝酒的爱好就是爸爸潜移默化中影响的。 饭桌上妈妈这次倒没有跟谭明梨再讲要相亲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在过节,图个开心,不愿意两个人生气,也可能是上次中秋节时谭明梨的态度让她暂时熄了这个心思。 妈妈不讲,谭明梨自然乐得清闲。 她只是忽然又想起来,上次中秋节的时候,妈妈还让她考虑考虑女孩子,她那时哭笑不得,想说自己不喜欢女人,转眼间就打了自己脸。现在想来,真是良多感慨。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奇妙的命运。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低下眼,轻轻地抿了口果汁。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小水呢。 自己会喜欢小水,她的确是没有想到。但是当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她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奇怪,或者不甘愿。 小水太好了……或许不喜欢小水才是很奇怪吧? 临走时她披上大衣,妈妈哎了一声,给她塞过来一个礼物盒:“圣诞礼物,给小水带上。” 她常常听明梨在电话里提起那个女孩,刚开始她还很担心,毕竟那是赵家的孩子,万一两人相处得不好,恐怕平添烦恼,后来才慢慢地在明梨的讲述中发觉,那的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虽然她还没见过小水,但她已经连带着喜爱上了这个女孩。 而且自从小水来到明梨身边,明梨慢慢地变得有生气了很多,开玩笑的时候甚至有了几分当年还没回国时的样子。她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对此也颇为感念。 明梨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她提起小水时的神情有多柔软。 “跟小水好好相处,嗯?” 妈妈拍拍她的手背,“过年的时候,什么时候有空把小水带过来玩玩,你爸跟我都很想见她呢。” “……” -- 第122页 谭明梨愣了愣,捏着那个礼物盒,良久才轻声应:“好的。” 刚刚的好心情忽然消散了,直到下了楼坐到车里,她还有些愣神,抚着方向盘怔怔发呆。 带小水回家吗…… 她当然是很想、很愿意的。但是——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神情落寞下去。她不再出神,缓缓发动车子。 恐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珍惜这最后跟小水相处的时间,尽量在合适的分寸里待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到家时刚刚傍晚,小区有不少地方已经亮起了灯,赵光水回来有一会儿了,闻声跑过来给她开门。 女孩熟稔地接过她的包,正要往衣帽架上挂,谭明梨望着她,眼波温柔缱绻,含着一点笑,柔声道:“小水,打开看看?” 赵光水呆了一下,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打开她的包,里面赫然是一罐包装得很漂亮的糖果。 谭明梨语气清柔,眸光柔柔地落在赵光水面容上,温声问:“是糖噢,小水喜欢吗?” 说完又觉自己似乎表现得有些太亲密,忙又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 “我以前在国外的风俗,给小孩子圣诞节时都要送糖果的。” 赵光水静了静,看了看手里那罐五颜六色的糖,抬起脸,安静乖巧地道: “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 晚饭仍旧很简单,没有特别隆重地吃个整鸡什么的,她们俩饭量都不大,晚饭更是吃得少,通常只喝一点汤或者吃点水果。 只不过今天到底还是过节,谭明梨特地做了道鸭肉,切得细细的码在盘子里,蘸着番茄酱,鲜嫩酸甜,意外地吃起来不错,谭明梨笑着管这叫“中西结合”。 吃完饭,一切都收拾好之后,谭明梨开了瓶红酒,取了两只杯子端到客厅里去,又打开音响随手放了首歌,是首轻缓的英文歌,曲调缱绻醇厚,酒液一样静静流淌,像情人在耳边呢喃一般含情脉脉: “You are my everything,my everything……” 倒是蛮应景的。 谭明梨凝神听了一会歌词,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再换别的歌,由着音响自己去放。 她端着红酒走到小水面前,柔声问她:“要喝一点点吗?” 又道:“这酒是甜的,不醉人。” 赵光水望了望她,接过来,乖乖地喝了一口。 果然是甜的。入口是微微的甜,后调带着一点浓郁的果香和酸。 谭明梨见她喝了,眼里便含了一点温存的笑,她望着赵光水,微微仰脸抿了一口澄澈的酒液,露出纤长精致的脖颈,目光仍旧落在赵光水脸上。 她今天穿着修身的妃色裙装,红唇挽发,整个人都像是枝馥郁明艳的玫瑰,明明气质温静清朗,看着是像明月一般皎皎不可攀折的人,却穿着这样一身艳色,唇色也红,刚刚饮下的酒像是流动的红宝石,半点比不上她的好颜色,只润泽点缀了她的唇瓣。 端艳无比。 赵光水几乎从她的脸上移不开眼,她在柔而深情的悠悠歌声中听到自己怦然的心跳。 不是说这酒不醉人的吗? 为什么她已经开始头脑发晕、呼吸发烫了? 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她轻声请求道:“姐姐,还有别的酒吗?” “比方说,白酒之类的。”她仰起脸。 谭明梨也微微地怔了怔,重复了一句她的话:“白酒?” 她想起之前跟小水的约定,有些犹疑不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女孩的神色,除过脸颊因为饮了一点酒粉扑扑的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小水的眼睛依然很清,肯定柔软地凝望着她。 “……好的,我去取。” 谭明梨心里升起一点隐约的不安。但她想不出来小水要做什么,虽然思绪万千但也只能暂时按下,答应下来小水的恳求。 她家里白酒不多,因为白酒太辣,烧人胃,不合她的口味,所以只有两三瓶,是待客的时候偶尔才开的。 好在度数不高,小水只喝一点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谭明梨一边取小酒盅,一边心里默默地这样想。 回来的时候赵光水正站在圣诞树旁边,安静地凝望着这闪闪发光的树木。圣诞树顶上金色的星星点着明亮的光。 她很瘦,这几个月才被谭明梨养得好了一点,下巴没有之前那么尖了,穿着白衬衫格子裙,腰身像花枝一样盈盈一握。 裙摆下是纤细笔直的小腿,肌肤瓷白细致,好像稍微用力地掐一下就会留印,令人情不自禁地兴起一些幻想,比方说将嘴唇印到她腿上时女孩会不会满面红晕地咬着嘴唇发抖。 谭明梨敏锐地觉出女孩此刻的心境起伏,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地走过去,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抚了抚女孩单薄的肩: “小水,你在想什么?” 直到走近了她才发现小水整个人都在微微地发抖。 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没等她问出这句疑惑,赵光水就转过身来,轻声开口: “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她眼眸是棋子一样的漆黑,清水一般的湿润。谭明梨很早之前就觉得她的眼睛像一双浸在水中盈盈的星星。 现在这星星在发颤,闪烁着跳动的烛火一样的微光,恐惧地、不安地、而又坚定地凝望着她。 -- 第123页 谭明梨在这烛火的照耀中心脏悸动有如光影。 她忽然之间已经知道小水要说什么了。 她喃喃道:“小水,别……” 可是赵光水头一次没有听她的话,她凝望着她,轻声地说了下去。 “姐姐,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爷爷为我办生日宴,你来参加。不过你可能也知道,那场宴会其实不是给我办的,是给我妈妈办的,为的是告诉所有人,赵家的女儿赵之华终于回来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并不重要。我不太在意这些。你记得吗?就是在那天,我遇到了你。” 她低下眼,慢慢回忆往事,安静地讲述着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那天来了好多好多人,每个人都会特地来摸摸我,跟我打招呼,可是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他们都把我当一个漂亮的小猫小狗什么的,想逗我开口说几句话。我不喜欢他们。” “可是就在那天,你来了。你忽然之间就来了,跟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美,发着光一样,好像一转身出现了,蹲在我的面前,温温柔柔地笑,望着我,问我叫什么名字,可不可以叫我小水。” 赵光水仰起脸来望着她,眼神清澈澄透,干净得像初雪。 “我当时说可以。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之前,只有爷爷叫我小水,除过爷爷之外,你是第一个叫我小水的人。” “我想我好喜欢你,我想跟你做朋友。可是你有事,很快就走了。临走的时候你让我等你回来,我相信你,我等你了,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等到天黑也没有回来。” “我当时好生气,又好难过,我想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也再也不要跟你见面。但是我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听到你的消息。你上大学了,你很优秀,你是谭家长女,很多人喜欢你,你结婚了,你又离婚了,你向妈妈建议说可以让我暂时借住在你这里。” 年轻的女孩说到这里,眼里带了一点活泼的笑: “其实我不想住在别人家里,因为我不喜欢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是妈妈说是你的提议,我也就答应了。我想你可能还是记得我的,或许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你会很喜欢我。” “然后我就来了。你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好,甚至还要更好。我形容不出你的好,但我只知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大概以后也不会再遇见了。你就像月亮一样……挂在天上,明媚灿烂,遥不可及。姐姐,你知道那个古希腊的神话吗?恩底弥翁,爱上月神求之不得而坠入永眠的凡人,我觉得我就像他。” 她自嘲而又柔软地笑了一下。 “我想我不是很聪明。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我不想博弈,不想计算得失,我只知道想就去做,不会就去学,爱一个人就竭力地对她好,除此之外,我不懂别的道理。姐姐,我是愚钝的人,不懂得繁复隐秘的打算计较,也不懂得相互剥啄倾碾的人情世故,只知道听从自己最真实的心而前进,即便有一天会为之而死,我也没有丝毫不心甘情愿。” 说完这段漫长的剖白,赵光水停了一下,轻轻喘气。她紧紧地握住了女人的手。谭明梨发觉她连手指都冷得像冰,在轻微地发着抖。 “但是我逐渐地不能忍受下去了,你让我变得贪心了,姐姐。我开始奢想我不应该得到的东西,我开始吃醋,我开始嫉妒,我变得患得患失又斤斤计较,你像是我的自变量,而我的心变成了因变量,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让它不随着你的一句话、一个微笑、一个眼神而欢喜失落。你知道吗?你每次对我笑,叫我小水,温柔地抱住我的时候,我都好想吻你。” 赵光水喝光杯中的白酒,踮起脚来,轻轻地吻在她的唇角,一触即放。 “对不起,梨姐姐,我喜欢你。” 第65章 她走了 女孩的唇冰凉柔软,携着一点淡淡的酒气,轻轻地贴在她的唇角,而又飞快地撤开。 她说:“对不起,梨姐姐,我喜欢你。” 谭明梨怔怔开口:“小水……” 我也喜欢你。 她凝视着女孩的脸,像要将她纳入心里一般,良久才呼吸发颤地开口欲言:“我……” 赵光水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嘴唇。女孩小声道:“没关系的,姐姐,你不用回应我,我知道你的答案的。” 梨姐姐之前已经跟她说过一次了,她不想再逼梨姐姐开口拒绝她一次。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受得住一次被梨姐姐那样明确而又抱歉地拒绝。 她眼里含着一点泪光,却在努力地笑: “我以为我会哭的哎,还好我忍住了,没有哭。要是哭了我就好丢脸呀,对不对,姐姐?从来没有人告完白之后自己先哭吧?”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对不起……” 赵光水肩膀都在发抖,她咬着嘴唇勉强忍住声音,抬起手背胡乱擦去眼泪,“对不起,梨姐姐,我让你失望了……真的对不起……” 谭明梨没有说话,她不再犹豫,紧紧地拥住了她。 “不要说对不起……小水。” 谭明梨抚着女孩的头,自后脑抚到耳廓,反复摩挲,嗓音发颤地低声说。她满心酸楚,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 第124页 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这没有什么值得你说对不起的。 她从来就见不得小水的眼泪。 赵光水小小地呜咽了一声,抬起手臂,也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喝白酒了呀……梨姐姐,所以我现在可以说对不起了……对不对?我遵照我们的约定了……我很听话的,姐姐。” 那个约定不是这样用的……傻孩子。 谭明梨心痛难当地闭上眼,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女孩的情绪。 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人在情绪激烈压抑到极致时全身都会泛开一种酸麻,手臂软得几乎抬不起来,脱力般地浑身无力。 如果不是拥着小水,她恐怕要跪在地上了。 “……姐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也或许只有几分钟,赵光水轻轻地叫她,将她从巨大的悲哀中唤醒。女孩从她的颈侧抬起脸来,像只小猫一样,柔软湿润地凝视着她。 “我要走了。” 她轻声说。 她眼尾和鼻尖还有些发红,脸颊上有几道在她衣服里压出来的印,但已经明显地平静下来,除过手指还有些轻微的发抖之外,没有刚刚告白时那样的激动了。 好突然。 “什么时候?” 谭明梨凭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勉强镇定地问。 “明天早上。” 赵光水答。 谭明梨脑海中一片空白。 明天。明天早上。怎么会。 她本以为自己跟小水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相处的。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好的。” “要我送你吗?让姐姐明天送送你,好吗?” 谭明梨几乎是在恳求她。 “……” 赵光水只是沉默而又哀伤地看着她,轻轻地摇摇头:“不……姐姐。妈妈那边会有人来接我的。” “求你不要来送我,我不能再见你了,一见你我就忍不住要心动,忍不住想求你再多疼疼我,忍不住幻想是不是你或多或少也是喜欢我的。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姐姐。” “求你不要因为可怜我就对我好,也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有愧疚就想补偿我,我虽然很没用,没办法拒绝你,但也是有自尊的,姐姐。” “所以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对我好,也不要再来见我。” 赵光水眼眶通红,哽咽了一下,轻声道:“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她勉强站直身体,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谭明梨,随即转身离开。 ……小水走了。 谭明梨静默良久,一点一点地扶着沙发跪在地上。 身体在发抖,几乎支持不住再站立下去,她勉强忍着没有在小水面前失态已经是极大的毅力在支撑了。 她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胸口闷疼,无力地支住了眉心。 她有一点点低血压,平时很少犯,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忽然浑身发软。 谭明梨低下颈轻轻喘.息,面色苍白得厉害,勉强抵着沙发角靠住身体,才不至于完全倒在地上。 她失神地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刚刚小水吻了她。 那样无望,而又那样尊重克制地,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她。 她跟小水之间的第一个吻,竟然是这样子的。 音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别的曲子,刚刚小水在的时候她只能听到小水的声音,完全忘记了它,现在小水走了,在这样空寂虚无的冬夜中,在这样欢乐喜悦的节日里,她才在一片萧瑟狼狈中听见了音响的声音。 是林忆莲和李宗盛合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当爱已成往事》,悠悠荡荡地低吟浅唱: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忘了你也没有用, 将往事留在风中。” ……呵。 此情此景下谭明梨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苍白着唇,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这音响真的好智能,放的歌好应景。 听起来几乎像是对她的诅咒和嘲讽。 第二天是周六,赵光水早早地起来,浇了花,打扫了房间,给电饭锅上了定时,收拾好行李,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箱打算悄悄地走,她不想吵醒梨姐姐。 她刚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谭明梨就走出了房间。 女人素着一张脸,气质仍旧温静清雅,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但语气还是柔的。 “小水。” 她扶着门框,微微笑:“再见。” 她遵照小水的恳求,没有跟女孩多说一句别的话,也没有说出半点压于心底的挽留和关心。 只有一双眼睛清清浅浅地注视着整装待发的女孩,安静而又哀伤。 她像一件美丽的瓷器,泛着精致柔和的微光,端正持重,温柔体面下藏着骄傲与自矜,只在极少为人见的间隙心甘情愿地自己坦露出一闪而过的脆弱。 赵光水不能见她这样的神情,她慌乱地低下头,小声道: “姐姐再见。” 道完别,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坚定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今天再不走,她就走不了了。 -- 第125页 一鼓作气一旦失败,她不确定自己之后是不是还有决心和毅力离开梨姐姐。 妈妈派来的人在小区门口等她,是个面容古板的年长女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出头,戴着眼镜,高马尾扎得一丝不苟,嘴唇抿成一条线,见她出来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朝她点点头,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放到车后箱,再弯腰帮她打开后车门,手掌垫在她头顶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配上她穿的一身黑大衣,简直像上世纪港台片里才会出现的干练女保镖。 赵光水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被唬得一愣一愣,呆呆地仰起脸来看她。 这女人非常高挑,看她的时候需要低头:“怎么了,赵小姐。” 说话也四平八稳一板一眼的,跟机器人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赵光水有点怕她,咽下去想请她不要这么客气的话,小声说:“我坐副驾就好。”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女人才目视着前方道:“我叫廉克勤,之前是赵董的生活助理,目前的工作是照顾您。” “……” 她说话好严肃好正经,赵光水悄悄地瞧她的侧脸,目光落在她高挺笔直的鼻梁上,顿了顿,轻声道:“我叫赵光水。很高兴认识你,廉姐姐。” 廉可勤因为她这一声姐姐微微侧目,从后视镜里瞧了瞧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稳健,只是道:“您不用这么叫我,我是干活的,叫我小廉就行。” 赵光水在一些问题上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固执:“那你先不要叫我您,可以吗?” 她轻轻地说:“我不习惯。” 女人这才真正地正视了她,视线又很快地收回来,很干脆地点点头: “好。” 车没开一会儿就到地方了,妈妈给她买的房子离江城理工大学很近,谭明梨的家离江城理工也近,换句话来说就是—— 新住处其实跟梨姐姐家也离得很近,并不太远。 赵光水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默默地在心里记下,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直到切实来到新住处,坐在新房间的书桌前,她才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下是真的离开梨姐姐了。 年轻女孩的心中生出深深的伤感和怅然。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人,结果就喜欢得这么狼狈,这么大费周章,这么……两败俱伤。 推门离开梨姐姐家时,她在前一刻分明也看到梨姐姐一瞬间露出的受伤脆弱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在梨姐姐的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 赵光水需要低着头抿着唇,用尽一切理智和自制力,才能忍住放下行李、转身投入梨姐姐怀里的冲动。 她好想抱住女人纤瘦的身体,告诉她自己不会走,请求她不要因为她而难过。 她知道,梨姐姐也是爱她的,所以她才会那么难过。 梨姐姐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是她在女人太过慷慨的温柔中迷失了心智,兴起了不该有的渴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梨姐姐没有错,是她太贪心,太不知好歹了。 世界上有谁能摘下月亮呢? 正当她失落怅惘时,廉克勤敲了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小姐,你还没吃饭吧?来吃饭了。” 赵光水点点头,尽量不再去想梨姐姐,乖乖地跟着她出去。 两人正走着,廉克勤忽然在前面止住脚步,赵光水在低着头走神,没及时反应过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廉姐姐,你……” 赵光水懵懵地摸了摸头,正想问她怎么了,就被高挑瘦削的女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按到了怀里。 廉克勤语气还是那样,古井无波,四平八稳。她伸手摸了摸赵光水的头: “我觉得,你好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买的心理书上说,如果小孩子表现出情绪低落,那就应该给她一些肢体接触,安慰她。” 她低下头来:“你现在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赵光水呆了片刻,随即今天头一次真正开心地笑起来。 这位廉特助,好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可怕,是个很细心很温柔的人诶。 她伸手环住女人的腰,轻快地抱了抱她,道:“谢谢姐姐,我感觉好多了。” “我们去吃饭吧。” 抱完她就松开手,振作起来,明亮地笑了笑,朝餐桌那里走过去。 “……” 廉克勤望着女孩纤细的背影,眼角若有若无地展开一点笑。 赵董很烦人,但赵董的女儿却挺可爱的。 谭明梨垂下眼睫,将微信聊天框里的“之华姐,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小水现在住在哪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放下手机,她靠在桌边,就着水吞下几颗白色的小药片。 她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眠,起来之后头疼欲裂。 谭明梨撑着额角,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由着椅背支撑自己的身体。 房子里空荡荡的,窗明几净,寂静索然而又了无生气。 阳台上开着粉白的几株花,还有之前去植物园时买的白云叠翠,是小水今天早上临走时浇过的。沙发上依次坐着哆啦a梦、没牙仔,玄关上趴着史迪奇,是她因为小水喜欢才买的。 但是现在,小水却走了。 她还会回来吗?谭明梨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 第126页 客厅里圣诞树依然闪闪发光,翠绿浓郁,地毯上堆着漂亮的礼物盒。小水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它们。 桌角上贴着防碰撞的保护条,是她之前因为小水老是容易被家具磕到,才特意一个一个将尖锐的直角处全部包起来的。 小水走了,可这房子里却处处留着她的气息。 谭明梨仰起脸来,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她知道的……小水不会再回来了。 第66章 二十二天 如果问懂行的人,江城势力最大、根基最牢固的企业集团是哪家,那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出两个字:谭氏。 如果问得再深一些,这谭氏最引人注目的高层是哪位,那人就会露出一点犹豫不决的神情,思量半天,才摸着下巴,说,或许是……谭家长女和小谭总。 谈到小谭总,说话的人往往会神色复杂,有些忌惮,有些畏惧,但又有点隐约的轻蔑嘲讽,虽然惹不起,但也看不太起,忍不住要阴阳怪气或者明褒暗贬几句,最后压低嗓子说一声“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疯子”,但谈到谭家长女,不论男女老少,这时却都会收敛起不屑和嫉妒,或多或少止住些品评的话音,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心向往之的神情。 谭家长女谭明梨,数年前真是惊艳一时的人物,出了名的温柔美丽,风度翩翩,好看得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同辈更多是心折于她的气质美貌,老一辈则更欣赏她的品行和能力。 听说十一年前京城的赵鸿梁赵老爷子给自己的孙女办生日宴,谭景山曾携谭明梨一同前往,一向眼光挑剔的赵鸿梁少见地对这位小辈极为赞赏,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写了一幅字,送给谭明梨以示勉励,题曰“皓月清风”,说谭明梨虽然年少,却磊拓端方,俨然有君子气,自那以后谭明梨便名声愈响。 她那年不过才十七岁,甚至还没有成年,已经有如斯盛名。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确信,下一任谭氏的接班人肯定就是这位谭家长女,她却如流星一般,极灿烂也极短暂,以一种决绝到近乎自毁的方式熄灭了自己的光彩。 ——她大学毕业之后违背父母亲长的意愿,放弃深造,直接结婚当起了家庭主妇,叫知道消息的每个人都大跌眼镜说不出话来。 众所周知,谭家有一个奇怪的规矩,不论男女一律公平竞争,但女孩子如果结婚过早就自动视为放弃继承权。 谭明梨就这么退出了竞争的战场,从此偃旗息鼓安于家室,在江城的上层交际圈中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半点消息回音。 众人惋惜之余都十分感慨,没想到这位天之骄女居然最后是败在了情关上,宁可放着偌大的家业不要也要结婚嫁人。 他们之中有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谭明梨这样的人物心甘情愿地抛家舍业,特地参加婚宴去看,觉得那个小子除过长得的确不错之外也没什么稀奇。 啊,硬要说的话,那就再加一条,他看谭明梨的眼神倒真的很深情款款,看起来是真的爱她,真心不似作假。 但是——嗨——观望的那人心里不以为然,心道凭谭明梨的样貌家世、人品气质,但凡有一样,别说这沈青洲了,随便来个男人也能这样深情款款地望一番,恨不得把她供起来,保管比大情种看起来还像大情种。 所以谭明梨到底是看上了这小子什么啊?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人们困惑之余也就只能啧啧舌摇摇头,暗叹一声女人真是一陷入爱情就糊涂,晕头转向不明事理。 回家之后还心有戚戚然,要特地敲打教育一番自家的女儿,对她们耳提面命,千万不要太把男人当回事,还是要把钱跟权攥在手里才是正事。 从此谭明梨一下子就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她跟数年前为男人离家出走、闹得满城风雨的赵之华光荣并列在名门教育女儿的反面例子里,这是后话了。 谭明梨沉寂六年,直到去年冬天忽然重回谭氏,直接空降总部总经理,跟谭二叔分庭抗礼,这才又重新回到了江城众人的视野和议论里,牵动许多心神和回忆。 毕竟她是当年不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呢。 十一月小雪宴一见,这轮明月不仅没有因为结婚又离婚珍珠变作鱼目,面上也没有半点众人猜测的憔悴或愁容,她风华丝毫未减,反而比从前更加款款动人了。 站在人群之中仍旧耀眼夺目,含笑颔首,眼波流转,神态自若地举杯敬酒,自然温和地与人共舞,美丽得不可逼视。 离得近一看,这谭总好像比宴会上远远地看起来还要更漂亮一点……男人不禁望着谭明梨有点发愣,直到女人微笑着敲了敲桌子,这才窘迫而又自惭地醒过神来,连连道歉。 谭明梨只是淡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奇怪,这女人明明看起来温温柔柔文文雅雅的,说话也温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股奇特的压迫力,叫人心生惶恐,不敢轻视。 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忙继续跟她谈话。 说完正事之后他才放松了不少,天南海北地闲谈了几句,下意识恭维谭明梨道: “……不过,他们可比不得谭家。像谭家,那是什么?old money!跟那些近几年才发家的new money可是比不得的呀……” 谭明梨微微一怔,随即面上的笑今天头一次冷了三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办公室的门有没有关严。 -- 第127页 这种话,私底下胡侃也就算了,他怎么敢当着她的面乱说。 她仍旧带着一点笑,神色语气却云一样地淡下去: “张总,您说笑了,咱们国家哪有这些东西。不过是随便做些生意,养家糊口罢了,您倒说起外国话了。” 男人这才发觉自己大大地踩了雷,原来谭明梨不爱听他这一套,当下也尴尬不已,啊了一声: “嗨,您说的是,您说的是……您看我这张嘴!” 谭明梨只是清清淡淡地笑,适时地递了一个台阶过去,让他不至于无话可说。 男人终于走了。 谭明梨直到送走他,神色这才慢慢地冷下去,皱着眉,开了一点通风设备,叫办公室里透透气。 刘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瓶酒,有点为难地看着她: “谭总,您看,这是刚刚出去的张总塞给我的……说叫您务必收下。我刚要还给他,他就硬给我,还跑掉了。” 谭明梨望了望她,年轻的女孩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看起来有点不安,像是害怕她批评一样缩了缩脖子。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温和地应:“没关系。放在桌子上吧。” 有时候要是不收礼,反而不好。 谭明梨走过去,将那瓶酒拿起来,端详了一下标签,随即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是一个少见的小众牌子,年份尤其漂亮,不知道那个人从哪里打听来的她爱喝酒,特意送了这瓶酒来,想必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和钞票。 要是把这讨好人的心思稍微花一点在项目上,她也不至于跟他说个话都这么烦。 刘秘书还在办公室里乖乖地等她的话。 她刚刚大学毕业半年,看着还是一副孩子模样,有点稚气未脱,脸颊上还有点尚未褪去的圆,硬是把一身正装穿出了学生制服的感觉。 谭明梨看着她,忽然心头一动。 她犹豫了半晌,轻轻地道:“小刘。” 刘秘书应声抬头。 “你爱喝……白酒吗?” 谭明梨凝视着她,像在透过她年轻的面容凝视另外一个人。 她嗓音轻轻的,含着一点不知名的情绪,像轻柔的风: “或者是,觉不觉得,白酒是大人喝的口味?” 啊……? 刘秘书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懵懵地眨巴眨巴眼睛,抱着文件夹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 救命,老板在问什么,她怎么听不懂。 谭明梨见她一脸茫然,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这问题的突兀和奇怪。 她自嘲地笑了笑,抵着额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事,别在意,我就是忽然想起来,随口一问。” “去忙吧。快放年假了,每天工作一定很多吧?” 谭明梨温柔地嘱咐她,“也不要累着自己,嗯?谭氏的福利还是不错的。” 得到老板亲切关心的刘秘书受宠若惊,一下子把刚刚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高高兴兴地说了句“不辛苦不辛苦!给谭总办事不辛苦!”,就浑身洋溢着动力退出了办公室,悄悄地关上门。 她走之后,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能听得到空调运作时的一点细微的震动声。 窗外投进来一点冬日浅淡而无力的日光。 谭明梨坐在一片寂静里,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忽然之间昏了头,拿这个问题去问自己的秘书呢? 是她太想念小水了吗? 谭明梨支着额角,犹豫了半天,做了许久心里建设才敢打开手机,点到微信里面。 她熟门熟路地往下翻,去看跟小水的聊天框。 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最后一次跟小水聊天是在去年的圣诞节,2020年12月25日。 今天是2021年1月20号,农历的腊八节,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自从小水圣诞节第二天早上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跟小水有任何联系了。 她既没有联系小水,小水也没有联系她。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甚至都不知道小水现在住在哪。 谭明梨垂下眼睫,抿了抿唇,将手机随手扣下。 她跟小水之间,向来不需多言就可以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当这种默契用在……这种地方时,她却不能不感到心头酸涩得厉害。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尝过被小水推开的滋味,这才这样难以忍受。 小水之前从来不会拒绝她,她总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不抱怨也不委屈,以至于让她将偏心视作了常态。 谭明梨静静地坐了一会,看了看表,到吃药的时间了,就着水服了药。 小水走后,她整个人像散了一口气一样,一下子起了许多旧病,常常头晕胃疼,心脏也不太舒服,到医院去拍片子,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她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咖啡喝得太多,要她规律作息,放松心情,不要多思多虑,给她开了些药和保健品。 她向来是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的,年轻的时候写起论文废寝忘食,得了腱鞘炎也不以为意,去年小水来了,时时注意她的饮食,在暗处为调养她的身体花了不少心思,她有好长时间胃都没有再疼过,还以为自己胃病好了,这下病来如山倒,才明白了些厉害,开始老老实实吃药,谨遵医嘱。 -- 第128页 但是身上的病尚可以养,心里的病呢? 小水离开之后,她茫然若失,哀伤颓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女孩,但又不能表现出分毫,毕竟二叔尚在暗处虎视眈眈,她还有场硬仗要打,她不能现在倒下。 谭明梨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取来日历仔细地看。 今天是腊八,离过年还有二十二天。 二十二天吗……谭明梨若有所思,拿起笔来,轻轻地在“除夕”那天画上一个圆圈。 谭氏待遇好是出了名的,别的公司大年三十才放假,不把员工剥层皮下来不甘心,谭氏却通常腊月二十四五就放假了,十分宽松。 过年的话,稍微问候一声也没关系吧? 长辈向晚辈拜年,虽然不太合情理,不过似乎也能说得过去……算是师出有名。 谭明梨轻轻地点了点那个日期,决定等除夕那天给小水打一个电话。 第67章 廉克勤 “你想打就打,问我做什么。” 廉克勤脸色平静,电脑的荧光映在眼镜镜片上,手指仍旧按在鼠标上,脸都没有转过来。 赵光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就……征询一下你的意见嘛,好不好?” “廉姐姐,你都看好久电脑了,眼睛不酸吗?”赵光水有点好奇地问她。 养孩子真麻烦。 廉克勤叹了一口气,摘下眼镜,合上电脑,转过来面向她:“行,你问吧,我听听。” 她仍旧是一身黑,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脸庞光洁,不施脂粉,浑身上下什么首饰都没戴,嘴唇薄薄地抿着,看着像什么古板严肃的高中教导主任。 还是会拿教鞭抽人罚站的那种。 赵光水刚见她时很怕她,都不敢怎么跟她说话,这一个月慢慢地接触下来,才发现她只是看起来凶巴巴,其实面冷心热,受不住她恳求,十分好说话。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忍住羞耻,软下声音撒几句娇,她即便一脸没表情的不耐烦,但还是会用冷淡的语气认认真真地答她的话。 “就是……” 赵光水一说到这个话题就有点纠结,摸摸自己的头,磕巴了半天,才小声地说: “比方说——我是说打个比方啊,就是,假如,假如你有一个……呃,小辈的妹妹,她喜欢你,然后被你发现了,你会怎么办啊?” 廉克勤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怎么办啊。她喜欢她的,关我什么事。” 啊。 赵光水被她的回复噎得一愣,随即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 什么啊,好奇怪的脑回路,好耿直的回答。 她不该拿这个问题来问廉姐姐的,廉姐姐跟梨姐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的反应和想法可能根本没有什么参考性。 不过赵光水还是想再问几句,她觉得年长的女性或多或少应该想法都有些相似之处。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那、那,那她要是给你告了白,虽然,虽然你对她没有那种的喜欢,但是对她感情很深,然后她离开你……” “你给谁告白了啊?” 廉克勤单刀直入,直接打断她的话。 “……” 赵光水懵懵地眨眨眼,下意识地答:“就,一个长辈……” 说完才哗地一下反应过来,又羞又恼,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 废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廉克勤有点无语,原来是暗恋遭拒这种少女心事啊,她还当是什么呢。 那就没事了,警报解除,她转过去继续看电脑:“我劝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也别给她打电话。” 诶? 她的语气过于笃定,赵光水虽然觉得她说得对,但也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小声问:“为什么呀?”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她不喜欢你,喜欢男人,那就是说基本没什么希望了,你既然都决定从谭明梨那里搬出来,不跟她再接触,就不要心软,再眼巴巴地回去舔。” 廉克勤叹了口气,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有点出息行不行?还是说你们赵家女人代代都出情种?好歹是个漂亮女孩,应该只有别人舔你的份,没有你舔别人的道理,嗯?别给谭明梨一张脸哄得晕头转向就不知道该干嘛了。” “有这空不如去学习哈,你不是快期末考了吗?就算不学习也别来烦我。” 廉克勤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终严肃地拿这句话作结。 赵光水红着脸,轻轻扯她的袖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梨姐姐……” 啊服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该听的半点没听进去,就听见谭明梨三个字了。她是耳朵上装了什么雷达还是关键词捕捉器吗,一听到谭明梨就拉长耳朵提高警惕? 廉克勤内心弹幕刷满,木着一张脸,坦诚道:“赵小姐,说真的,是个人都能猜出来的。” 长辈,女性,温柔,刚刚从她身边离开,除了那位这段时日重新声名鹊起的谭家长女谭明梨之外还能有谁? 人间蛊王谭明梨,啧啧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舍得下手,真不道德。她就不怕赵董从梅市飞过来跟她华山论剑吗? 紧接着廉克勤又想起来,噢——赵董最近也在忙着情网深陷焦头烂额呢,跟自己的小情人掰扯不清楚,大概也没空管自己这个不亲不近的女儿。 -- 第129页 这么一想,廉克勤看赵光水的眼神就同情了很多。 真可怜。 可怜巴巴的小猫崽,明明是名门贵女,活得却连个普通人家的小孩都不如。爹不疼妈不爱的,这也就算了,头一次喜欢个人吧,还喜欢的是谭明梨这种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心冷如铁的类型,直接一键开启地狱模式了属于是。 廉克勤不看电脑了,站起身来拍拍赵光水的肩膀,真诚道:“别想她了,我带你去打switch吧。” 游戏解百愁嘛,如果不能解,一定是因为她没玩过塞尔达。 赵光水给她牵着手往客厅带,直到手里握着游戏柄还有些茫然,她捏捏手柄:“廉姐姐,这个要怎么玩儿呀?” 廉克勤于是低下头来教她。 她非常高,大概都快一米八了,人也削瘦,因为常年锻炼,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皮肤是一种久未见阳光的苍白,唇色浅淡,只有头发和睫毛是漆黑的。 伸出来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冰凉,连鼻间呼出来的气息也是冷森森的。 赵光水眨眨眼,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她抿了抿嘴唇,悄悄地后退了一些,跟女人的怀抱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怎么说呢……虽然她以前没有这个意识,不过自从她喜欢上梨姐姐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格外关注身边的女性,有时候也会品味一下她们身上漂亮的地方,比方说忍不住看看学姐的腿什么的,看完之后又很心虚愧疚,觉得自己很冒犯人。 她因此在日常生活中特别提醒自己,要注意跟女生拉开距离,这是她出于自己取向方面的考量和尊重。 她觉得自己喜欢女生,所以或多或少还是要有些相应的不一样。 至少态度要端正,不能因为自己也是女生就去占别人的便宜。 廉克勤正在耐心讲解,忽然之间女孩没声音了,有点迷惑,一低头就看见赵光水耳朵尖尖有点红,眼神飘忽,神色有点微妙的不自然,自己也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不好意思什么,随即头一次忍不住笑出声。 这傻孩子,她该不是觉得自己跟她离得有点近,觉得占了她便宜,所以在害羞吧? 廉克勤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红润润的嘴唇,心想,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定呢。 毕竟她已经三十多了,赵光水才多大,还有一个多月才成年,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满脸胶原蛋白的纯情女大,怎么看都是她比较占便宜好吧。 赵董的女儿……真的跟赵董很不一样,廉克勤心想。 这个孩子乖得有些过分,连她这样自认为没有心肝的人也忍不住要心软。 赵光水望着她的脸,眨巴眨巴眼睛,轻声叫她:“廉姐姐。” “你笑起来很好看。” 赵光水很诚恳地说,“为什么不多笑笑呀?” 这话换个别的人来说廉克勤会在心里翻八百个白眼,顺便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一声,类似于“你出来的时候是喝了风油精吗?怎么说话时浑身冒油气呢?” 但从这样漂亮年轻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尤其是用这样清澈干净的眼神,这样真挚柔软的语气。 她对她并无希求,也没有讨好的必要,只是看到了,这样想了,就很诚恳地说出来,这样而已。 廉克勤愣了一下,正经地道:“行啊,微笑五十块,大笑一百块。” 她很擅长这样吊着脸说冷笑话,赵光水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从脖颈上摘下来一个玉吊坠,自自然然地放在她手里,望着女人的眼睛,诚恳地说: “这是我的周岁礼物,我爷爷送给我的,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但是我想……或许也够你稍微多笑一会。” “……” 廉克勤没想到她会这样,人生头一次被一个小孩子弄得没话说,掌心托着那枚温润洁白的玉蝉,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石上还带着一点女孩身上温暖的体温。 廉克勤跟在赵之华身边数年,不会看不出来这块玉的贵重,也知道讲究一点的人家是不会叫族中小辈轻易摘下随身佩戴的玉,给外人过手的。 但赵光水就这样温和随意地解下来,像送一颗糖一样,将玉坠放在了她手里,目光澄澈柔软,她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收下,女孩也不会说什么。 ……赵小姐真的跟赵董很不一样。 廉克勤笑了一声,将玉坠还给她,伸手替她戴好:“这种东西别随便乱给别人,傻孩子。” 她随手把手柄丢给她,拍拍她的头:“我教完了,你自己玩去吧,不会了再叫我。” “廉姐姐。” 赵光水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廉克勤应声回头看她。 赵光水低着头,有些不安,又有些惶恐,小声地问: “……我喜欢女生,你会觉得我很奇怪,或者很恶心吗?” 她又连忙补充道:“啊,其实、其实你觉得奇怪也没关系啦……我不是很介意,我——” 唉。 赵董真的要给她加钱。 这么想着,廉克勤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用自己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低声说: “别多想,赵小姐。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我叫廉克勤,我是廉特助,我很敬业,我很有职业道德。” -- 第130页 女人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你现在是我的雇主,别说你喜欢女人,就算你喜欢哈巴狗,说自己明天要跟石狮子结婚,我都没意见,举双手双脚赞成,嗯?” 至于喜欢长辈还是喜欢女人,那关她什么事,赵董不是还包养着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情人吗?只要钱给够,她廉克勤给她跑到谭氏把谭明梨绑过来也行。 没有道德就是她的道德。 一定要拿什么东西衡量一下的话,钱就是她的道德。 “别难过了,行不行?” 廉克勤拿她没办法,看起来严肃古板得像修女一样的女人少见地用了一种满嘴跑火车的语气,轻飘飘地道: “大不了我明天就去知网发篇论文,题目就叫《异性恋导致海平面上升罪大恶极,同性恋才是人类出路救赎》,好不好?” 赵光水被她奇特的哄人方式逗笑了,轻声道:“什么呀,你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在哄。” 见她终于不低落了,廉克勤心里松了一口气,无所谓地耸耸肩,站起身,拍拍裤腿,将衣服上的褶皱仔细地抚平: “赵小姐你要是需要,我也可以把你当老奶奶哄。” 赵光水只是弯着眼睛笑,望着她的神情软乎乎的,像是已经看透了她冷冰冰外表下的一颗热心肠一样。 廉克勤给她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转身欲走,犹豫了一下又转过来,道: “今天是腊八节……离过年还要二十来天,你要是实在想她,除夕那天,给她打个电话拜年也可以。晚辈向长辈拜个年,也算不了什么。” 见赵光水露出感激的神情,廉克勤摆摆手,止住她的道谢,有点不放心,叮嘱道: “不过,你也别表现得太那个什么啊,争点气,冷静一点,一定要给她听起来你已经完全放下了那种,懂不懂?” “推拉一下,推拉,”廉克勤唠叨道,“就是矜持一点,不要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晕晕乎乎地把心交出去,明白了吗?” “明白了。” 赵光水认真点头。 你明白了个什么,廉克勤心里扶额,谭明梨一笑,这未经世事的傻孩子准保还是就直接过去了。 两个人即便不是在谈恋爱,一旦年龄差得多一点,年纪大的那个或多或少总是占点优势,吃不了亏。 更何况那个年上是谭明梨。 她许多年前就见过谭明梨,对她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差不多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聪明女人,笑里藏刀那种。 总之就是很狡猾。 廉克勤还想再嘱咐她几句,就被赵光水轻轻地抱了抱。 “谢谢你,廉姐姐。” 女孩的气息清新柔软地覆盖住了她。 “其实……我差不多明白你在担心些什么。” 赵光水仰起脸来看她,声音柔软,却很坚定,“但是我不在意。” “所以不要为我担心啦,好不好?” 廉克勤呆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女孩的头。 ……谭明梨,运气可真好。 她几乎要有些嫉妒她了。 第68章 赵鸿梁 民间有句俗谚,说是“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一过,时间就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除夕。 腊八节过后,没几天就是忙忙碌碌的期末周,考试对赵光水来说并不太难,她考完之后本想立刻就回京城,不过还要稍微再等几天妈妈。 本来妈妈许诺说,今年会跟她一起回京城,但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脚步,定好的归期一改再改,最后竟然就这样搁置起来,不再提要回家过年的话,只是让廉克勤带着赵光水先走,她自己酌情再看,另择时间回祖宅。 赵光水听出来,妈妈的潜台词是今年恐怕回不去了。就算要回,大概也是在年后。 不过幸好她对母亲的期望早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击和失望中被消磨殆尽了,她闻言也没有怎么失望,只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京城。 等她真正回到京城的那天,正好就是除夕。 她已经半年没见爷爷了,非常想念他。 其实赵光水有很多机会可以回去看爷爷的,毕竟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她又没有经济方面的考量和负担,只要愿意,随时就能飞回去看爷爷。 只不过爷爷顾虑她的学业,说“既然出去了,总恋着家也不好”,她几次想回去看爷爷,都被爷爷安慰着拒绝了。 她是爷爷亲自教养起来的孩子,从小身体弱,常常生病,性子也腼腆柔软,聪明听话,看着像只长不大的小猫,赵鸿梁年纪大了,心也越来越软,不如以前决断分明,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女总是格外疼惜,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捧在手心,不肯轻易带出去见人,半点也不叫她受伤。 他仍旧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孩子相处,往往有时教育过于严苛,并不容易亲近,但祖孙两人毕竟切切实实地相依为命了数年,感情极深。 赵鸿梁壮年丧妻,哀恸不已,亡妻醉心学术,给他留下的除过一房书籍和一个聪慧年少的女儿之外,别无他物。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女儿赵之华的模样跟她母亲生得极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妻子在时,赵鸿梁看着女儿只觉满心温情,现在妻子故去,他再见女儿即如见故人,悲痛难当,不敢面对,干脆将女儿完全抛给保姆去带,自己则转而投入工作麻木哀思,日夜不休,有时外派工作长达半年之久,对女儿不闻不问,等到他回过神来,虽然自己前途无量,但唯一的女儿却已经完全长歪了。 -- 第131页 不得已,他只好向领导申请调职回京,亲自再去纠正女儿之华,试图将她重新引上正路。 但他那时还很年轻,不懂得怎么跟青春期的少女相处,赵之华模样随她母亲,性子却随他,两把同样锋利的刀碰在一起,往往只能两败俱伤,父女两人之间只有无尽的争吵和怨怼。 以前对女儿,他尚肯硬着心肠放手去由她摔打碰撞,但结果怎样,众人也都看到了。 赵之华性烈如火,极骄傲倔强,半点不肯服他,二十几岁更是为一个男人义无反顾地弃父离家,再也不回来,直到几年之后在初春白着一张脸抱回一个婴儿,一句话也没说,将刚出生半年不到的小孩随手往保姆奶奶手里一塞,就头也不回地再次离开。 那时京城尚还很冷,冬天的威力还没有因为后来几年的大气变暖而大大削弱,在那样冷的初春天里,路边的积雪都没化尽,赵之华给小孩包裹的襁褓只有薄薄一层,保姆奶奶茫然地接过来襁褓,低头一看才发现孩子已经冻得嘴唇都紫了。 这孩子就是赵光水。 后来赵鸿梁四处延请名医为孙女调理身体,医生按着她的脉只是轻轻叹气,出来之后才跟满心期待等在外面的赵鸿梁低声说,伤了根本,应该就是小时候那时落下了病根,治不好了,只能今后慢慢地养,而且恐怕短命,容易夭折。 赵鸿梁闻言如受当头一棒,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镇定地送走了医生,一回头,粉团子似的女孩怯生生地扒着门框探头,正安静地凝望着他。 赵鸿梁蹲下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温和地低声问:“怎么了,小水?” 赵光水不安地望着他,低下头不说话,只是久久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赵鸿梁于是也并不逼问,只是安静地、耐心地等待。 “爷爷,我会死吗?” 直到那天傍晚,暮色四合,夕光像穹庐一般沉沉地一寸一寸压下来,赵鸿梁像往常一样教她读了《论语》之后,年幼的女孩这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 那天刚好讲的是孔子的生死观,圣人说,“未知生,焉知死。” 赵鸿梁默然良久,好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春风轻柔地拂过这座尊贵老旧的宅子,有燕子在木斗拱的房檐下筑巢,傍晚正是归巢的时候,燕子衔来食物喂养自己的儿女,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按北方的旧俗,燕子在人类家中筑巢是吉兆,因此赵鸿梁没有允许人将这巢捣下。 赵光水也安静耐心地等待着爷爷的回答。 爷爷终于说话了。 清瘦疲倦的老人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按在女孩的头上,轻声许诺: “小水,你会死在爷爷之后。”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死。” 他说。 接下来的数年他仍旧到处寻访名医,并不在意是中医西医,只要有用便是赵家的座上宾,甚至悄悄去道观请了开过光的平安符,去号称极灵验的寺院投钱,只为保得自己的孙女平安健康。 有一年即将升迁时甚至还因为这个被抓住了小辫子,按搞封建迷.信的罪名被匿名举报到上级那里,因此留任原级好几年。 来江城求学是赵光水人生头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是小水自己决定的,赵鸿梁很不高兴,因为小水的分数本来可以上京城最好的大学。 他舍不得放孙女离开,也担心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但是这时之华跟他说,明梨建议,可以让小水借住在她那里一段时间,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心肠随着年纪渐长而越来越软弱胆怯,不敢再强逼孙女留京,斟酌之后默许了这个决定。 谭明梨,他记得的,是旧友谭景山的孙女,谭家的长女,一个极出类拔萃的女孩。 数年前在小水的生日宴会上见到那个年轻女孩,赵鸿梁眼光毒辣,一眼看出她温柔表面下的风骨和骄傲。他欣赏喜欢这个孩子,不介意如谭景山的愿在众人面前为她造势,顺水推舟,亲自题了一幅字送给谭明梨,从此借他赵鸿梁的声名几乎将她谭氏继承人的身份抬得板上钉钉。 但是谭明梨却没能像他想象的那样执掌谭氏,反而在大学毕业之后飞快地结婚嫁人,从此再无回音。 天之骄女一朝折断,赵鸿梁惋惜之余也不能不联想到自己为男人搞得狼狈不堪的女儿,于是再也不在小水面前夸奖赞赏谭明梨,甚至还特地告诫亲属不要在小水面前提起她。 他怕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女也步女儿和谭明梨的后尘。 好在小水心思澄澈,正直善良,长这么大除了身体仍旧是弱之外,别的并没有半点让他忧愁操心。 “爷爷,”赵光水蹦蹦跳跳地跑进内室,笑着叫他,“我回来啦!” 年轻的女孩已经初初长成,窈窕又漂亮,身上有新鲜活泼的青春气息,眼里含着光,像春日最好的一束晨曦一样骤然照亮了祖宅。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非常高挑瘦削的女人,面色苍白,穿着黑大衣,提着行李箱,见他目光望过来便朝他恭敬地低头:“赵爷爷,您好。” “我姓廉,您叫我小廉就好。” 小水跟他提前说过,这是她妈妈给她派来的生活助理,是特别来照顾她的人。 赵鸿梁朝廉克勤微微点头。 之华这点做得还不错……看来她心里到底还是有小水这个女儿的。他心想。 -- 第132页 “之华呢?她今年不回来吗?” 等待了一会,见后面没有人再进来,赵鸿梁皱起了一点眉,低声问。 廉克勤连忙解释:“赵董工作有点忙,说她今天会晚点回来。” 忙个屁,赵董好像跟李润月闹矛盾了,今年八成不回京城。 但是这当然不能跟老爷子讲。 赵鸿梁久居高位,身上积威甚重,即便没有刻意威慑也很能给人压力。廉克勤也是头一次见他,在老人面前有些被压制得喘不出气。 她额前渗出了一点薄薄的汗,却不敢去擦,只是恭敬地弯腰,等待老人的话音。 “爷爷,我给您带了礼物呢!” 赵光水看出廉克勤在强撑,轻轻巧巧地引开了赵鸿梁的注意力,“您看看呀。” 赵鸿梁的目光一触及孙女便柔和下来,和蔼地笑了笑,拄着拐杖走过来,摸了摸女孩的头:“好,爷爷看看……” 赵光水笑着将老人往书房带,转过来悄悄朝廉克勤眨眨眼。 直到赵鸿梁走出视线,廉克勤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紧绷的浑身卸下来一股劲。 老天爷,小时候在电视新闻上才能看见的人在现实生活里真真正正地见到,真的很难不叫人神经紧张。 . 赵之华直到春晚都快开播了也没有回来,也没发个消息什么的,赵鸿梁心里知道女儿今天是不会来了,暗自叹息,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和蔼地朝赵光水笑道: “快吃饭吧,小水,咱们就不等你妈妈了。” 又望向廉克勤,温声道: “小廉也吃,别拘束,嗯?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廉克勤忙点头应好,等赵鸿梁动筷,向老爷子敬过酒后才敢吃饭。 年夜饭很丰盛,量并不大,每盘只有一点,但样式却很多。祖宅的厨子手艺很好,尤其擅长淮扬菜,道道菜都清鲜爽口。 京城禁燃烟花爆竹,因此年味比前些年淡很多,祖宅寂静安宁,更显得没什么人气。 三个人安静地吃完年夜饭,又一起看了会春晚,就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 按旧例,赵家本来是要守岁的,不过自从有了小水,赵鸿梁顾念孙女身体弱,熬不起夜,干脆取消了。赵光水怕人多,于是他甚至连除夕宴的习惯也改掉,年内凡是拜年送礼的统统不见,宅子里很清静。 “小水,又过去了一年。” 赵鸿梁苍老的眼睛里舒展开一点温和的笑,像往年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孙女的眉心,温声道:“新年健康。如有可能,愿你再努力加餐饭。” 爷爷的祝词每年都是一样的,祝她新年健康,努力加餐饭。除了这个之外,他对自己年少的孙女并无别的希求。 “也祝您健康长寿。” 赵光水轻声道。 回到房间里赵光水还很精神,晃着腿坐在床上,给廉克勤看她的书和珍藏的玩具,她喜欢一些很精巧的小玩意,很爱拼模型拼图,自己也爱动手做手工。 在她寂静孤单的童年里,没有玩伴,没有电子产品,没有长辈时时的关注疼爱,只有她自己长长久久的一个人,所以有一些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兴趣爱好。 廉克勤看她兴致勃勃地展示自己五岁时拼的世界地图,忍不住笑了一下。 虽然整天装稳重,但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嘛,喜欢这些东西。 跟赵光水相处她就随意放松多了,盘着腿随便坐在地板上,问女孩道: “赵小姐,你是赵董的女儿,赵爷爷是赵董的父亲,按理说,你不是应该叫赵爷爷外公的么?怎么你叫他爷爷?” 这个问题她困惑好久了,但她当然不敢去问赵鸿梁,于是就来问赵光水。 女人生得高挑,坐在地上手长腿长的,膝盖还要别别扭扭地蜷起来,配着她那张正直严肃的脸看上去格外有反差萌,赵光水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一边看自己的拼图一边答: “是呀……你说得对,本来,按常理是要那样的。” “不过爷爷不答应。” 赵光水擦拭着拼图上的尘土,“其实我听说,最开始我们家的长辈都不承认我是赵家的孩子呢,因为理论上来说,我应该跟着我爸爸姓,是爸爸家的人。” “然后我爷爷大大地生了一回气,说他们的脑子都还活在清朝,还来跟他讲这一套,女儿的孩子跟儿子的孩子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在他这里没有什么内孙和外孙之分,只要是我,就是他赵鸿梁的孙女,跟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赵光水合上手里的拼图,“大概就是这样子。” 廉克勤听着也十分感慨,道:“赵爷爷很爱你。” 她低头看了一眼表,才九点多,看赵光水的意思是想等到凌晨十二点去,掐着点给谭明梨说新年好,记挂着她熬不了夜,于是建议道: “要不你先睡一会,嗯?我给你定个闹钟,十一点五十五叫你,怎么样?” 赵光水今天从江城回到京城,奔波了一天,的确也有些累了。她也知道自己身体弱,并不反对,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道: “那你一定要记得叫我噢。” 要是她把对谭明梨的心思稍微花一点在别的事情上面该多好?一腔热血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暖热谭明梨那块冰,叫她铁树开花。 廉克勤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失笑,复又板起脸,拿被子蒙住她: -- 第133页 “知道了,快睡你的吧。” 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记挂着谭明梨。 廉克勤守着她睡好,自己在一旁随手取了本书读,等到回过神来,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赵光水的手机,想替她关掉闹钟,让她稍微再睡一会,刚拿到手里,屏幕就亮了。 一片黑暗中乍然亮起的的光吓了她一跳,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哪儿了,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然后手机那边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 “你好,小水。” 我靠……怎么不小心接起来了。 廉克勤记得这声音,电话那边的女人正是谭明梨。 来电显示:梨姐姐。 女人听她这边久久没有动静,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小水?” 廉克勤没办法了,低声应:“你好,小水现在在睡觉,麻烦你待会再打过来。”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廉克勤都快以为她是不是挂掉的时候,女人才又开口。 她的声音比刚刚平静冷淡了许多,问:“抱歉,请问你是……?” 好家伙,一听不是小水,声音一下子就变了。 廉克勤听出来她语气中隐隐的质问,心中好笑。 奇了怪了,小水又不是她女朋友,她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这么问。 她反骨也上来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廉克勤看了一眼女孩,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当然是小水的身边人。” 女人好久都没再说话,廉克勤再看时,发现她已经挂了。 哟,这是生气了。 廉克勤心情颇好地弯了弯眼睛。现在才来打电话问,小丫头早干嘛去了?她早就看谭明梨这女人不顺眼。 谭明梨啊…… 她又若有所思起来。 廉克勤看向熟睡的女孩,心想,恐怕之前是她想错了。 看来谭明梨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小水。 第69章 除夕 转眼就到除夕,年前公司事务格外繁杂,谭明梨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坐上回家的车还疲倦不已,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谭明卿见她脸色不好,伸手关了车载音乐,又稍稍调高了一点暖风,一手递了瓶水过去: “喝点吗?说不定能舒服点。” 谭明梨应声睁开眼睛,神色间有点少见的迷惘,看样子是刚刚忽然睡过去了,才醒神。 “不用了,谢谢。” 她轻声说。 谭明卿也不勉强,收回水,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道: “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舒服吗?待会回家了记得化点妆盖盖。” “嗯,好。” 谭明梨累得说不出话来,连像平常一样淡淡地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待会还要回谭家参加年宴,谭明卿见她实在疲倦,担心她现在这状态开不了车,所以特地开车送她回家。 明卿送她到小区门口之后就离开了。 她们俩现在明面上还是仇敌,不能出入同一辆车,显得太过亲密,即便是在谭明梨的小区,离谭氏天高皇帝远,也很注意不叫旁人看见。 谭明梨回到家,回到熟悉的地方,这才浑身放松下来,按着眉心慢慢地坐到沙发上。 太阳穴疼得厉害。 或许是……用脑过度?还是前几天为厘清账目,连续熬了几天夜留下来的后遗症? 谭明梨胡思乱想着,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 到底还是老了。 她想。 明明年轻的时候通宵读书,第二天早上起来仍旧精神抖擞,现在只是稍微熬了几天,整个人都累得几乎抬不起来手,久坐起身时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时常还会有心悸的感觉,让她不敢再多熬。 她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睡过去一会,又在几分钟后莫名其妙地惊醒。 脖颈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谭明梨心脏怦怦跳,喉咙干涩,皱着眉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才勉强感觉不那么难受了。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 她撑着额,从噩梦带来的错乱感中缓了一会,才去放热水洗澡。 洗出来倒感觉好多了,她就着这短暂的精神给自己化妆。 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得厉害,嘴唇更是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眼下有浅浅的青,撑在洗漱台前的神色疲倦而又厌烦。 谭明梨连轴转了好几天,猛地一照镜子,几乎被自己映出来的面容吓了一跳。 她怔了半天,才屏住呼吸,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脸。 她现在这样子……好像不是很好看。 小水见到她这副模样,还会喜欢吗? 谭明梨低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大概是不会再喜欢了。 说不定,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一定是去喜欢那个夏学姐了,对不对? 小水好久都没有跟她发过一句话。小水性子柔软,但并不阴郁内向,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跟她分享,现在小水走了,她的话都去跟谁说了? 谭明梨眼眶发酸,悄悄掉下来一滴泪。 反正不是跟她说。 化好妆,差不多也就该出发了。谭明梨穿好衣服,最后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低下头,轻轻地拍了拍玄关上坐的史迪奇。 -- 第134页 “小水,再见。” 她轻轻地说。 . 年宴是谭家的家宴,不少外地的旁支也忙不迭地赶来参加,大都拖家带口,指望着谭景山给几个钱,甚至还存了一些万一自己的孩子被老爷子看上,许一个下下任继承人的位置也未可知的心思。 因此,说是家宴,其实倒类似于民间结婚摆席的排场,天南海北来的人又多又杂,热闹和气的表象下是形形色色的人各怀居心。 不过谭家旁支兴旺,嫡系却人丁稀薄,这一辈的子弟只有谭明梨、谭明卿、谭明昭三个人。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就是谭明梨。 当年费尽心思要将谭明梨逼出谭家的人只多不少,真要论起来,恐怕来参加年宴的大半人都不能摸着良心说自己完全清白,半点也没有在当年的旧事里面插足浇油。 而在谭明梨结婚嫁人自毁前程之后,没有私底下冷嘲热讽过这位曾经的天骄贵女的,更是一个都找不出来。 毕竟谭明梨当年风华太盛,压得谭家其余子弟都冒不了头,不论多优秀的人,在明月一样的谭明梨光辉下一对比,也就成了荧烛鱼目了。 连如今的小谭总,看着多么风光,不也是在谭明梨结婚之后才有机会身居高位的么? 木秀于林,即便风不催之,众人也要共击之。所谓的名言古训,流传千年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自去年冬天谭明梨忽然空降高层,谭景山甚至广发请帖,特地筹办了一场小雪宴,为孙女的回归亮相造足了势、给足了脸面,谭家众人这才一下子感到恐慌: 他们当年欺压过的谭家长女谭明梨,如今历尽千帆,重又回来了。 她的心气脊梁并没有被消磨折断,反而如玉似翡,被时间琢磨得更加光彩照人,使人见之无不心折。 但旁人是心折,谭家众人却是恐惧难安。 他们惧怕谭明梨的报复和打击。 当年怎样嘲讽她的过往仍然历历在目,本以为她此生至多只能困顿于锅碗家室,从此如世上最普通的妇人一样,在日夜辛劳中变作庸人,再也翻不了身,如今她却回来了,她竟回来了。 ——世上的事情,谁能想得到呢? 提心吊胆了数月,但谭明梨回到谭氏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既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新官上任三把火,将一批旧人拉下马给自己立威,也没有将当年躲在龌龊事背后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跟他们另算总账。 她面对谭明卿的挑衅无动于衷,谭二叔私下给她使绊子,她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风轻云淡地按兵不动。 总而言之一句话,人们想象中的三人争权大乱斗局面是半点没有发生,谭明梨入职已经三月有余,谭氏却依旧风平浪静。 她好像十分老实软弱,并不打算做什么,除过一些必要的应酬之外,聚会晚宴什么的也是能推辞的都推辞了,一副毫无野心的样子,也没有什么进取的意思。 众人这才一边犹豫着一边稍稍安了心。 看来,这谭明梨虽然回来了,却比不上从前的能力识见,似乎并不足为虑。 谭明梨向爷爷敬过酒,又微笑着说过几句吉祥话,这才欠身坐下。 她仍旧是美,连饮酒的姿态也好看,仰起脖颈时会显出一点漂亮的美人筋,像飞鸟啜饮花蜜。 谭景山笑着点点头,将她敬的酒一口饮完,笑道:“这酒真好。” 同席的人便在心中暗暗撇了撇嘴。 那酒是谭明梨带来的。谭景山爱喝茶,并不喜欢喝酒,旁人敬酒只是微笑,摆摆手说自己人老了,喝不了酒。怎么别人敬的酒喝不了,她谭明梨敬的酒就能喝? 老爷子的心还是像当年一样偏。 谭明卿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瞧了一眼那露出不甘神情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爷爷又笑着招呼了几句,便进内屋去了,临走时像往年一样带走了谭明梨,说是有几句话要说。 见爷爷走了,谭明卿就精神了。 她像只矜贵而又傲慢的猫儿一样起身,端着一杯酒,晃晃悠悠地踩着高跟鞋走到刚刚那个人面前,朝他嫣然一笑:“过年好呀?” 其实谭明卿生得也很漂亮,只是被堂姐盖住了风头,加上这几年行事手段太过狠辣,叫人畏惧不敢直视,旁人一提起小谭总下意识想到的是“那个很疯的女人”,再进一步想至多也是“谭家养的狼崽子”,根本没拿她当女人看待,这才掩盖了她的艳名。 现在她这样弯着眼睛娇娇俏俏地笑,还真有些叫人移不开眼。 那人望得失神,回过神来忙点头笑着应:“啊,是明卿表妹啊,你也过年好……” 话还没说完,兜头便倒下来一杯红酒。 谭明卿手腕还稳稳地悬在他头顶,望着他笑,神色仍旧娇娇的: “多好呀。不是过年吗?红的,喜庆。表哥你喜不喜欢?” 男人脸上身上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暗红色酒液,目瞪口呆,脸都青了,还得咬着牙,连连低声应:“喜欢,喜欢……” “表哥喜欢就好!明年你来,我还给你泼。” 谭明卿语气欢快,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鼻尖,看上去倒真的像什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然后转过身去,上一秒还笑靥晏晏的人在一瞬间骤然冷下了脸色。 -- 第135页 她取出手帕,厌恶地反复擦拭刚刚碰了男人的手指。 什么东西,也配叫她表妹。 这场急转直下的闹剧看得在场众人都鸦雀无声。 虽然大家都各怀心思,互相看不顺眼的也很多,但最多只是言语之间嘲讽几句,巴望着能给对方大过年的找些不痛快,但真刀真枪地放到台面上来给别人泼酒,那是谁都不敢的。 只有疯子似的谭明卿,才敢这样无所顾忌,光明正大地直接上手。 谭二叔站在二楼,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冷冷地哼了一声。 “爸,我姐做事还是这么痛快。” 谭明昭有些兴奋地说。 “痛快?” 谭二叔匪夷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什么痛快,她那是在发疯!真是丢尽了谭家的脸。” 谭明昭给他说得一愣,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他看着自己被酒肉掏空身体的儿子,又想起来刚刚谭明梨在年宴上从容端方的风姿,两相对比之下便越显得自己这儿子窝囊,简直拿不出手,越想越生气,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的不学,整天学你姐发疯,你还觉得很威风是不是?你怎么不学学谭明梨?” “你不是说她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没什么本事吗?” 谭明昭不服气,梗着脖子顶了他一句。 “你!” 谭二叔给儿子气得心梗,但这话又确实是他说的,不好反驳,四处看了看有没有外人,只能瞪他,“这话可不敢在别人面前乱讲!” 谭明昭拖着调子说“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 谭二叔又看向楼下,皱起眉,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谭明梨真的结了次婚就没用到这种地步了吗?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一切又严丝合缝,派去监视谭明梨的人也说她做事平庸,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他按下莫名的心慌,转向儿子,低声说:“你今晚守岁的时候,替爸爸多观察一下谭明梨,嗯?” 谭明昭懒洋洋地应好。 . 谭家讲究旧礼,对守岁一事颇为重视。按规矩,旁支在外面守,嫡系的子孙跟着谭景山在祠堂里面守。 江城的深冬虽然不至于像北方那样能冻死醉汉,但也不是好受的。众人都很精,提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颈枕什么的也早就备好了,等第二天清晨老爷子快出来时再纷纷醒来,把提神的药点在眼睛里,一个个都眼眶通红哈欠连天,显得自己老老实实地硬撑着守了一整夜。 老爷子知道吗?未必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也只是装着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笑而过罢了。 里面嫡系的子弟也不好受,凌晨一过要跟着谭景山点香祭拜先祖,一个一个地挨着磕过头去,等一整套仪式完了,足足得有一个多小时,即便是谭明昭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也受不住,抖着腿按着膝盖,好半天站都站不起来。 谭景山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前面的蒲团上,他们姐弟三个人则跪在后面。 “姐,”谭明昭看爷爷没动静,悄悄地撞了撞谭明卿的手臂,给她递过去一个膝垫:“你绑腿上,跪着能舒服点。” 谭明卿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用,你绑你的就行。” 谭明昭碰了一鼻子灰,有点尴尬,想了想,又把膝垫往谭明梨那边递:“明梨姐,你要不要啊?” 谭明梨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朝他点点头:“谢谢明昭,不过我就不用了。” 其实她心里对守岁这礼仪并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对祭拜先祖更是不以为意。在她回国之前,从没有对谁下过跪,她从心底觉得这就像军训一样,类似于一种服从性测试,要叫人在受苦中找到使命感和集体荣誉心。 不过她毕竟骄傲,并不愿意当着爷爷的面做这种小动作,即便她知道爷爷应该不在意这些小事。 但今天又不一样。 谭明梨抿了抿唇,悄悄地取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十点半了。 她还记挂着要给小水打电话拜年呢。 按她的私心来说,她是想在十二点准点向小水说新年好的。 但她想,小水恐怕不会熬夜,那时候应该早就睡了,这样思量踌躇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十一点多时打一个,这样就算小水没接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看见,也一定会给她回过来的。 深冬的夜晚冰凉透骨,谭明梨心中念着小水,便觉有了支住和盼头,虽然腿已经跪得完全没知觉了,却仍旧坚持着忍耐。 终于到了时间,她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跟爷爷知会了一声,走到祠堂外面,取出手机给小水打电话。 今夜月凉如水,几无点星,晚风凛冽地从她衣领间划过。 谭明梨若无所觉,只是抿着唇,忍着久跪之后起身的晕眩,往下划屏幕,找小水的联系方式。 找到了。 她心跳了跳,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低声背了几句诗,听自己声音听起来好不好听。 又在心里反复排练着呆会开口的语气,直到完全熟练,这才敢拨过去。 一声,两声,三声。 谭明梨盯着屏幕,不自觉捏起了手指,吊着心默默地数。 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 第136页 谭明梨心头一喜,又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镇静下来,尽量温柔平静地开口: “你好,小水。” 这是她斟酌再三之后,最终决定的开场白。 应该……既不至于听起来生疏,又不显得过于亲昵。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任何回音和动静。 谭明梨有些不安地走了几步,低下颈,一下一下地捻着冰凉的手指。 小水还是不愿意跟她说话么? 她忽然害怕起来。 缓了一下心跳,谭明梨勉强压下自己的不安和焦虑,再次温声唤了一声:“小水?”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小水? “你好,小水现在在睡觉,麻烦你待会再打过来。” 电话那边终于有了回音,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一个陌生的成熟女音,冷冷淡淡,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好像还在压着音量,几乎是气音,怕吵醒旁边的谁。 谭明梨愣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在茫然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抱歉,请问你是……?” 艰涩又困难,几乎是恼怒地从嗓子深处里挤出来的。 电话那边的女人似乎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好像她这问话很好笑似的。她压低声音,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语气暧昧而又轻佻:“当然是小水的身边人。” ……身边人。 身边人。 这三个字在谭明梨耳边震荡回响,令她头晕目眩。 她茫然无措,几乎像是当面受了一拳,站在原地愣愣地举着手机,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身是哪个身?边是哪个边?人又是哪个人?是那个身边人吗?她想象中的那个? 怎么会呢。 小水怎么就忽然有身边人了呢?她不是才错过她的人生一个多月吗? 小水不是亲口对她说喜欢她的吗,怎么就忽然变卦了呢?她现在又去喜欢别的人了吗?年轻女孩都是这样的,是吗?明明去年圣诞才刚刚向她告白,转眼却又跟别人恋爱。 她为什么就不能稍微再等等她呢?明明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处理谭氏的事情,想尽早做一个了断的…… 小水谈恋爱了,跟她恋爱的人却不是她。 怎么会这样快,让她毫无心理准备,乍喜乍悲,一下子被一句话打入深渊。 这个女人甚至都不是她想象中的情敌夏耳。 谭明梨弯下腰,轻轻地捂住了胸口。她阵阵耳鸣,心脏忽然难受得厉害。 在除夕的凌晨,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前几分钟,谭家忽然响起了一声惊慌的呼喊: “快来人,明梨姐晕倒了! 第70章 新年快乐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赵光水怔怔地举着手机,听着悦耳生硬的女音第三遍重复这段话。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听下去,挂掉电话。 “怎么了,没人接吗?” 廉克勤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 “是啊……打不通。” 赵光水抬起脸,勉强朝她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看自己垂在床边的小腿,“就……梨姐姐现在可能已经睡着了吧,或者她手机关机了,这样子。” “谭家有守岁的习俗,谭明梨是长女,要守岁一整夜,怎么可能现在睡。” 京城有地暖,所以赵光水在房间里穿得很单薄,睡衣底下是纤细雪白的腿。 牛奶一样莹润的颜色,在床头灯下越发显得细嫩得像初雪,好像一手就可以掌握。 廉克勤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视线,平淡道:“而且她现在是谭氏总经理,手机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常开的,年中的应酬走动更是多,不可能现在关机。” 赵光水攥紧了床单,没有说话。 她只是年纪小,并不是傻,廉姐姐说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敢去想那个几乎已经板上钉钉、摆在她面前的可能性—— “她只是不想跟你说话,赵小姐。” 廉克勤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 赵光水咬着嘴唇,小声道,“我知道。” “可我只是想跟她说声过年好,这都不可以吗?” 赵光水的声音茫然又无措,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她好难过。 她真的没想……没想要别的什么,她只是想跟梨姐姐在除夕说声过年好,除此之外,并不敢有别的奢求。 她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梨姐姐的声音了。她只是想……跟梨姐姐再普普通通地说几句话,即便只是像长辈和晚辈那样,客套寒暄几句,她也觉得心满意足。 这就够她像偷到一颗糖果的小猫一样,反复在心里回味惦念好久了。这样她念着今天,又能支撑好长时间。 可是梨姐姐却连这个都不答应。 廉克勤默然片刻,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道: “别难过了,睡觉吧,嗯?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的。” 谭明梨那个女人心思太深,又太聪明,小水年纪小,涉世未深,单纯赤忱,从小缺乏母亲关爱,对温柔体贴的年长女性生出迷恋之心倒也正常。 她只是恐怕小水被拿捏住,难免会吃亏。趁着现在年纪小,容易忘事,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早点断了也好。 -- 第137页 “不……” 赵光水仰起脸来,眼里含着一点泪,露出了少见的坚持和固执,轻轻摇头,“廉姐姐,你说得不对……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梨姐姐就是最好的,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在她七岁时蹲在她面前叫她“小水”,在她做噩梦之后拥着她低声许诺宽慰,告诉她她从来都不是麻烦、而是牵挂,给她那样温柔而又尊重的爱了。 可能还会有别的人比梨姐姐更漂亮,更优秀,更闪耀,但爱情从来都不是比赛,不是越优秀便越容易胜出,她们都不是她,不是她的梨姐姐。 她只要她,她只喜欢谭明梨,别的人即便再好,都不是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廉克勤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或许再长大一点,就不会这么想了……” 女人犹豫半晌,还是轻声开口: “你太年轻了,赵小姐。小孩子总是容易把一个本来没那么好的人当作一切。你以为她是太阳,是摘不下的月亮,是你的全部,其实可能只是……幻想下的一叶障目。” 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冷静地继续说下去: 等你长到二十岁,三十岁,再回头看,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年纪小的一时热血上头,那时你也会发现,其实谭明梨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好,只是你给她添了一副滤镜——”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廉姐姐。” 赵光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比刚刚冷静了很多,除了因为忍耐眼泪而眼睑下一片粉红之外,看上去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 “但是我不赞同你的说法。” 她缓了一下,才继续说。 “你们大人总是很奇怪……这样喜欢对事情提前做判断、下定论。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拿我当小孩子呢?我喜欢梨姐姐在你们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是恋母情结,是一时迷恋。可是只有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她语气很轻,却很坚定。 “不过,我还很年轻,我还很没用,我还很软弱,所以我还没有证明自己真心的资格,你们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 她又轻轻地说。 赵光水神色很安静,并没有什么怨怼和不服气,只是垂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所以我会努力地证明自己的。” 年轻的女孩抬起脸,直视着高挑的女人,“我会证明我的心意。等我成年,等我长到二十岁、三十岁,变成说话一言九鼎的大人,我还是喜欢梨姐姐,我还是喜欢她,一见她就心动,觉得她世上第一好。那时候你们再来评判我,也不迟。” “廉姐姐,已经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赵光水轻轻地握住女人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了暖手,软软地说:“晚安。祝你好梦。” 她显然已经不愿意再提这个话题,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了。 廉克勤无奈地看着她,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她只是点了点头,捏了捏女孩柔软温暖的手心: “晚安,赵小姐。” “廉姐姐,新年快乐。” 在她合上门离去的前一刻,赵光水对她软声说。 廉克勤停了一下,随即在黑暗中不自觉地笑了笑,轻轻地合上门。 新年快乐,小水。 出了门,她仰起脸,舒展了一下身体,揉了揉颈椎。 她叫廉克勤,她是廉特助,她很敬业,她很有职业道德。助理的道德应当就是没有道德,而她恰好在此道上一骑绝尘。 在跟着赵之华的数年间,她也曾经游走在边缘之间,手冷心硬,做过很多谈不上好的事情,但她一点也不在意,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梅市的人暗中骂她是毒蝎,诅咒她不得好死,她当面听过也无动于衷。 她廉克勤是出了名的没有心肝。 像今天这样,随手删掉谭明梨的来电记录,面不改色地说谎,哄骗对她一片信任的女孩,只是她漫长工作生涯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她现在却忽然觉得愧疚。 我是不是做错了? 扪心自问,廉克勤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 “你好好休息,别的都不用管。” 谭明卿低下头,一边专心致志地削苹果,一边低声说。 谭明梨无奈地笑了笑,撑起来一点身子,“其实我感觉我还好……” 谭明卿“哎”了一声,站起身,“你躺下,躺下,医生不叫你乱动。听不懂话是不是?谭明梨,静养,就是叫你躺——着。” 她把“躺”字拉得长长的,特别强调出来。 医生的话像尚方宝剑一样,谭明梨没话说了,只好又躺下。 “你能把我手机给我一下吗?” 在床上躺了一会,她实在是忍不住,望着谭明卿柔声恳求。 谭明卿抬起眼看了看她:“想看手机啊?” “嗯。” 谭明梨连忙点头。 她心里还抱着一些微弱的希望。不知道……小水会不会今天早上又给她打过来。 “歇着吧。” 谭明卿干脆利落地截断她的念想,“你手机在你昨天晕过去的时候摔坏了,我给你拿去修了,明天才能修好。” -- 第138页 ……怎么听起来这么惨烈呢?谭明梨有点尴尬地眨眨眼,没再说话。 她昨晚忽然晕倒吓坏了不少人,等她再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听说爷爷为她取消了守岁,一直等到医生说她没什么大碍,才在天快亮时回去。 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所以病房里没有留很多人,醒来时只有明卿陪着她,年轻的女人臭着一张脸不说话,但她一想趁她不注意悄悄起身,稍微坐起来一点,就会被警告按医嘱她得躺着不动。 还不知道为什么落下了一个“谭家长女真是心系谭氏啊”的声名。 一想到大家都以为她是为谭氏才鞠躬尽瘁劳累至此,以至于在大年夜晚上晕倒,谭明梨心中就有些微妙的心虚和尴尬。 谁能想得到,她是因为小水才…… 一想到小水,谭明梨还是忍不住心焦,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修好之后能尽快给我拿过来吗?” 万一小水真的给她打过来,她没接上,也没及时回,就不好了。 她很想借明卿的手机打个电话,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着没开口。 她怕自己自作多情。要是小水根本没有给她打电话,她这时再回过去,又算什么事呢? “行。” 这次谭明卿倒答应得很痛快,“你好好养着就行,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你在这里陪着我,没关系吗?” 谭明梨想了一会,才委婉地询问。 年中的时候应酬尤其多,何况明卿现在是谭氏的小谭总,是实权高层,趁着年关前来登门拜访她的人一定很多。 而且她们俩现在说起来明面上还是敌对关系,明卿这样特地来医院照顾她,之前在众人面前做的戏不是都前功尽弃了吗? 谭明卿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好半天没说话。 “就……没必要了呗。” 她削着苹果,嘟嘟囔囔地小声说,“昨天你晕倒的时候我没绷住,表现得有点……过于关心,我爸那么精,当然已经发现咱们俩串通了,今天回去之后已经开始布置防范了。” 谭明梨眨了眨眼,看着自己年轻的堂妹,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也都安排下去了。” 谭明卿飞快地补充道,“咱们去年做的准备很充分,就算我爸现在开始醒悟防范,也早就来不及了。顶多就是后期收尾的时候稍微麻烦一点。” 她终于把苹果削好了,伸手递给谭明梨,坦然道: “这次是我的错,有什么损失,我来承担,跟你没关系。” 谭明卿显然根本不会削苹果,笨拙地蹩着水果刀削了好半天,皮是削掉了,果肉也差不多都削没了。 就剩个果核连着一层薄薄的果肉形销骨立,可怜巴巴地捏在女人手里。 谭明梨看着那个被她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之前在包饺子上被打击的自信心忽然就回来了一点,忍不住一笑,微微颔首道: “没关系。别在意这些事情,明卿。” “大局已定,二叔翻不出什么水花的。” 她语气温和,浅色的瞳孔温柔而又清淡,舒展开一片凌凌的光,“再说,这样也好。” “比起背后忽然暗算,我还是更喜欢正大光明地博弈,真刀真枪地比拼脑子和算力。” 谭明梨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头。 她的骄傲是一把寒湛湛冷澈澈的名刀,平日里深深地掩藏温柔端庄的表象下,只有到用时方才振刀出鞘,乍显一片如水明芒。 谭明卿愣了愣,不自然地擦了擦手,闷声闷气地道:“你有主意就好。” 谭明梨一直是有主意的人,她这个妹妹倒总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她惹麻烦。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谭明卿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你先住几天院吧,医生说你血压太低,还有点心率不齐,得好好修养几天。” 她又道:“这样也好,你都不用到处应酬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早就看她脸色不好,有心提醒,但又嘴硬惯了,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关心人,于是也只能心里干担心。昨天守夜,又冷又累,谭明梨又有旧病,终于坚持不住忽然晕过去,也是理所当然。 谭明梨前一段时间工作得太忘我,几乎是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连轴转了好几天。相比之下,她自己也已经算是工作很勤奋的人了,但即便是她,也有点被堂姐这架势给吓到。 怎么说呢…… 感觉就好像……谭明梨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给自己设定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期限,在竭力地逼迫自己按时达到完成。 她是知道一点自己的姐姐的,谭明梨不是会为争权夺利把自己催逼至此的人。 但能让一向什么都不在意的谭明梨这样上心紧张,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又想不出来。 第71章 给小水 明卿走了,病房重又安静下来。 谭明梨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心中反复地思索回忆昨天晚上的那个通话。 小水…… 当时她被“身边人”这三个字骤然打乱心神,一时之间情绪盖过理性,自己先乱了阵脚,心潮翻涌,难以自制,但当她现在平静下来,再仔细地回想时,却又发现了很多问题。 小水真的恋爱了吗? 恐怕并不一定。 -- 第139页 她是相信小水的。 小水赤忱坚定,心思纯粹认真,她认定的事情,不会这样轻易就动摇改变。 何况身边人,也不一定就是恋人。 也可能是……保姆?或者助理什么的? 谭明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还是她太不冷静了。明明只要稍微镇定地多思考几步,就能看透那个女人言语中的漏洞,像往常一样有风度地击破她刻意的谎言,根本不至于那样慌乱无章、伤楚难以自抑的。 好像不论什么事情,一涉及到小水,就格外让她慌乱。 她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人生至今犯的错、乱的心、失的态,都是因为小水。 她忽然就很想见到小水。 她想看看她跟去年相比有什么变化,身体有没有养得好一点,有没有生病,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有没有好好学习…… 还有—— 有没有继续喜欢她。 谭明梨低下眼睫,暗自叹息。 她到底还是俗人。明明是她先断情,她先自作主张地决定好了一切,先那样决绝地推开小水,伤透了小水的心,斩断了两人接触的路,却贪心地仍然想要小水在离开之后继续喜欢她,念着她,等着她,不要喜欢别人。 这又算是什么呢?这样太自私了。她之前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差劲。 直到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之后,她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大度,她根本不能接受小水跟别的人谈恋爱。 她自认为良好的风度和包容心在一想到那个可能时就忽然变得一点用都没有了。嫉妒和占有欲像牙齿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小水应该是她的,小水是她的女孩。这是理所当然的——她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人。 谭明梨默默地想。 不应该属于别人。 她在心中慢慢地计算着时间。 今天是大年初一,2月12号……而小水的生日是在三月一。 还有十八天,小水就要成年了。 谭明梨凝望了一会病床旁挂着的输液,葡萄糖注射液正安静地一滴一滴落在滴壶里。 她体寒,一挂水就整条手臂都冰凉。 成年了,就是大人了。 她慢慢地坐起身,垂眸看了看手背,面不改色地将针头拔.出.来,放在一旁。 “你好,麻烦请过来一下,我想办理出院手续。” 她按响床头的呼叫器,对那边的护士温声说。 手背上的针孔没有用棉签及时压着止血,现在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渗血。 鲜红的血顺着女人雪白的手指蜿蜒,滴落到病房的地板上。 谭明梨恍若未觉,只是随手抽了张纸按在手上。 她转过身,看向窗外的日光。 二叔已经行动起来了,她也不能这样在医院里干躺着,什么也不做。 她要在小水生日之前彻底扳倒二叔,扫清谭氏的一切腌臜蠹虫,彻底奠定自己绝对的权力和地位。 然后她要去见小水。 她的女孩长大了,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 “你想看哪个片子?” 廉克勤像报菜名一样,照着手机屏幕毫无情绪起伏地念:“《唐探三》,《人潮汹涌》,《刺杀小说家》,《侍神令》,《哪吒重生》,《你好李焕英》……” “嗯……” 赵光水一时之间也有点选不出来,自言自语道,“我不喜欢陈思诚,不想看他的电影,可是听说唐探三里有长泽雅美哎……” 廉克勤听到了她的碎碎念,有点无语,手插在兜里,道: “合着你看电影主要就是看美女啊?哪个里面的美女漂亮你就看哪个?” 赵光水腼腆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诶,虽然的确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不过也不全是啦。” 廉克勤没话说了。 女孩的性子太好,几乎像是没脾气一样,又温和又包容,即便有时候她没忍住暴露本性,下意识说了几句刻薄话,她也只是毫不介意地笑笑,这让她反而拿她没办法。 最后两人去看了《你好,李焕英》。 因为别的电影都被抢得没票了,尤其是《唐探三》,一张票甚至被黄牛炒到了几百块。 赵光水直到坐到影院椅子上还有点小失望,“哎,我好想看长泽雅美噢……” 廉克勤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可怜巴巴的,要是她有双兔子耳朵,准保现在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她为自己的联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宽慰道:“没事,你寒假不是很长吗?我们下次再来看,这次我提前给你预订票,你一定能看到的。” 赵光水又开心了,点点头:“嗯!好的!” 真好哄。 廉克勤笑了一下,转过去看银幕。 照顾赵光水真是她接到过的最轻松简单的工作了。 然后赵光水看得从头哭到尾。 观影的其他人还好,只是在贾玲一边奔跑一边哭喊“可是她现在还不会缝啊?”时才开始默默流泪,但赵光水从电影一开始就眼泪汪汪的,根本止不住,到后面更是哭得哽咽,几乎倒吸气。 就算这样了还要忍着不哭出声,廉克勤听到她极力忍耐时喉咙滚动的声音。 唉。 这孩子怎么就有这么多眼泪呢?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尽。 -- 第140页 难怪名字里有个水字。 廉克勤无奈至极地叹了一口气,给她递过去一包纸:“擦擦吧。” 她要收回刚刚那句说照顾她简单的话。赵光水哭得她心也乱了,根本看不下去电影。 赵光水接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了声“谢谢”,低下头擦脸。 直到走出电影院好一会儿,她还没缓过来,刚刚哭得实在太狠了,时不时还要吸吸鼻子,连手指尖都在一阵一阵地发麻。 整个人看起来都恍恍惚惚的,廉克勤看不下去了,替她包好围巾,牵起她的手,道:“回回魂,赵小姐。” 赵光水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我决定我以后要喜欢张小斐了。” 直到快到地铁站,赵光水才忽然开口说了出电影院后的第一句话。 小孩子的喜欢来得真是轻易。 廉克勤心里摇摇头,随意道:“行,那你喜欢吧。” “我妈妈要是像李焕英一样就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 廉克勤闻言这才愣了愣,低头看向她。 赵董跟亲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复杂,一团乱麻,叫人搞不清楚。跟她父亲是这样,跟她女儿还是这样,都谈不上好。 她隐隐约约知道一点赵董为什么不喜欢赵光水的原因,但这……并不是她可以说出来的。 尤其是对赵光水本人。 她在脑海里竭力搜刮,想找出来一两句温馨又有哲理的话,安慰一下眼前失落的少女,但一时半会又根本想不出来。 “我妈妈讨厌我。” 没等她找出一句合适的安慰,赵光水忽然安静地再次开口说。 她用的是一种很平静的陈述语气。 “她好像……” 赵光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仰起脸,跟廉克勤对视,“很讨厌我的这张脸。” “每次她看到我,总会像被蜂蛰了一样移开视线,不会直接看我的脸。” 她轻声问,“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很难看吗?” “……” 漂亮得像花骨朵一样的年轻女孩这样迷惘认真地问别人“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很难看” ,即便是廉克勤也难以回答。 她只好叹息,摇头道:“不是。你长得很漂亮,赵小姐。非常漂亮。” 只是你长得跟你父亲很像,又太聪慧敏感,所以才不得你母亲的心。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赵光水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过了好久,才又说: “妈妈不喜欢我的脸,所以连带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喜欢我的脸。别人说我漂亮,我也不敢相信,觉得是他们骗我。” “但是……梨姐姐说我……” 赵光水抿了抿嘴唇,显然有一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声说下去,“她说我很好看。她从来不说谎,也不骗我。所以,我想,我可能的确是看起来还不错的。所以我就不讨厌我的脸了。” 廉克勤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一手插在大衣兜里,一手牵着女孩。 她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地说:“赵董说她元宵节会回来。” 赵光水点点头,问:“是跟润月一起吗?” “……不是。” 哪有人会把自己养的小情人过年带回去见家长的。 何况这个情人还是同性,何况这个情人还只比自己的女儿大三岁,何况赵董甚至还为这个情人没能及时回家过年。 赵光水总是会说出一些叫她觉得很惊讶的话。 “是吗。” 赵光水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妈妈今年过年没回来,就是因为润月,对吗?” 她温和地又问,像问一件日常小事一样,语气轻松而又坦然。 廉克勤不能答这句话,只是沉默。 “妈妈喜欢润月,对不对?” 廉克勤不能答这句话,只是沉默。 “润月也喜欢妈妈。她们相互喜欢,这很好,很不容易。妈妈应该把带润月回来让爷爷也见见的,没什么关系。爷爷不会生气的,我也不会生气。” 廉克勤不能答这句话,只是沉默。 “妈妈因为润月能幸福,我很高兴。从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不开心。她一直不开心,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想努力地叫她开心。但她不喜欢我,一见到我就生气,所以我也就慢慢地不找她了。现在润月能够让她开心,虽然这个人不是我,但我也很高兴。润月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喜欢她。” 她喃喃自语地说,好像是在跟廉克勤说,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廉姐姐,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赵光水忽然又问。 总算能有一个问题是她可以回答的了,廉克勤如释重负,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母猪产后护理。” “……啊?” 真不幽默,廉克勤看着女孩呆呆地望着她的样子,知道这傻孩子可能真的会信,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头: “哲学。” “哇!哲学哎!廉姐姐你……” “停,别问我为什么学这个,就当是我当年犯神经病行不行?” …… 谭明梨从工作中起身,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摘下眼镜,靠在桌子上歇了会气。 -- 第141页 不够,还不够。 太慢了。 二叔不是易与之辈,之前明卿将父亲看得太轻了。他毕竟商场沉浮磨砺了一生,即便是困兽犹斗也犹有余力未尽,仍然是个强劲的敌人和对手,不能不小心对待。 跟二叔这场仗不是轻易就能取胜的。即便是聪明如她谭明梨,也不行。 她不由得隐隐心焦。 时间快来不及了…… 她真的可以在小水生日之前处理好所有事吗?她不能说自己完全确定。 心思烦乱不堪,谭明梨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也无济于事,干脆把电脑放到一边,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本书读。 现在看不进去什么大部头,刚好她抽到的是本诗集,薄薄的一本小册子,谭明梨便拿出来,走到桌前坐下,信手翻开一页。 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她随手翻开的一页刚好就是其中的名篇。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写,譬如‘夜镶满群星, 而星星遥远地发出蓝光并且颤抖。’ 夜风在天空中回旋并歌唱。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爱她,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拥握她在怀中。 在无尽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 怎么会不爱上她那一双沉静的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去想我并不拥有她,感觉我已失去她。 去聆听广阔的夜,因没有她而更加广阔。 而诗句坠在灵魂上,如同露水坠在牧草上。 我的爱若不能拥有她又有什么关系? 夜镶满群星而她没有与我在一起。” 谭明梨久久地读着这首诗。 聂鲁达很有名,她喜欢读诗,很久之前就读过它,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受触动、感触良多。 可能是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谁。喜欢上小水之后,这才晓得了些相思苦和爱不得的怨。 但是……这首诗似乎有些太过哀伤自怜了,并不符合她的心境。她向来不是会这样自哀自艾的人。 谭明梨垂下眼,取来一支笔,沉思片刻,在这首诗后面补上简短的几句话。 “星星如同宇宙赐给人类的灯盏, 指引迷惘的人找到自己的方向。 但命运之风不能使真正的旅人犹疑, 既定的路程将指引我回到她的身边。” 题目是: 《给小水——我的小星星》。 第72章 姐姐 最近一段时间,江城的商界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而且都跟谭氏有关。 第一件事,谭家长女谭明梨入职以来蛰伏三月有余,在年假结束之后终于骤然出手,迅疾如电,以拉下一批谭氏老人为开幕,公开和谭二叔对峙。 第二件事,谭二叔负,谭明梨胜。谭二叔因贪污公款、收受贿赂被告发,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立即撤职下台,收回所持有的谭氏股份,执掌谭氏近三十年的谭二叔含恨出走国外,再无回音。 谭景山拔擢谭明梨至董事长职,正式确立谭明梨下一任继承人的地位,过继大部分股份到谭明梨手中,宣布自己不再理事,谭氏今后全权交由谭明梨接管。 至此,这场开始得过于突然、结束得又过□□捷的斗争也尘埃落定,彻底宣布告终。 第三件事,谭明梨执掌谭氏之后,着手肃清内部,大幅改革裁员,手腕铁血果决,令人观之惊心。 但出乎众人意料,她并没有为难从前屡屡跟自己作对的堂妹谭明卿,反而将她升职到自己之前的职位,为她摘掉了“小谭总”前面的“小”字。 有知情人士透露,原来这两姐妹并不是不和,反而关系很要好,之前的种种抵牾原来只是做戏,为的是消掉谭二叔的疑心,方便暗中从容行事。 这三件事听着颇大,很了不起,其实经历的时间极短暂。从谭明梨骤然发难,到谭二叔抵抗不住携款出走,再到谭明卿升职总经理,其时总共也不过堪堪半月。 谭明梨出手之果决,处理速度之快,收尾之完善,无不尽善尽美,精准妥帖,显然是筹谋已久有备而来,令暗中观察的有心人私底下心惊不已。 不愧是数年前惊艳一时的谭家长女谭明梨……她的名声真不是空来的。 怪不得谭家老爷子宁可硬生生地等待十年,守着继承人位子空悬数载,也要等谭明梨回来才肯真正退休放权。 看来,江城的商界是要变天了。 人们在心中暗自感慨。 谭氏的女主人将掌舵谭氏这艘巨舟,驶着它继续前进。 谭氏不仅不会倒,经此变革还会更加繁荣鼎盛。 赵之华虽然身处梅市,但毕竟兹事体大,当然也完完整整地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她忍不住笑起来。 明梨啊…… 向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不会空手而归,不达成目的便不罢休,一定要见点血,讨够利息才会收手。 她只是看着温温柔柔,再加上生了一张出众美丽的面容,风姿绰约,含笑颔首,好像没脾气一样,其实外柔内刚,心志极坚,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更改。 譬如名刀,平日深藏,好像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往往令人轻视忽略,直到被这刀冰冰凉凉地忽然抵在脖子上,猛地醒悟过来,这才知道这刀的一点寒芒有多么锋利。 -- 第142页 但等到那时再恍然大悟,却早就已经晚了。 赵之华心情很好地靠在沙发上,支着眉角笑。 她早就知道明梨不俗,前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结婚嫁人,真是明珠蒙尘。 这次明梨彻底执掌谭氏,真是新年最令人欣慰振奋的好消息了。 她跟明梨也算是相识已久,之前一直只是交浅言深,虽然双方都各自了解,但真要论起来,其实关系并不深厚。直到去年因为小水去明梨家里借住,这才渐渐地熟稔起来。 就算不论她跟明梨之间的交情,单以明梨的品行作风,对后续跟谭氏的合作交流也很有帮助。 于情于理,明梨上台都是好事,她也应该表示一番。 她特地备了重礼相送,又亲自写了副小字,附在礼物里: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赵家的人从小就要练字,所以书法都还不错。赵之华是跟父亲学的魏碑,写出来颇为大气浑厚。 “姐姐,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 李润月从房间里一出来就见她在笑,问她。 赵之华笑着朝她招招手,将女孩揽到怀里,亲昵地亲亲她的脸颊,笑道: “一个朋友有喜事,我也替她高兴。” 赵之华很少笑,神情总是懒懒的,带着一股疲倦的轻佻疏冷,就算笑也多是冷笑,嘲讽的笑,轻蔑的笑,像今天这样真心实意地愉快,眉眼弯弯,是很少见的。 李润月先是跟着她一起高兴,再就是被她语气中的亲近忽然给心里喂了颗酸梅。 她眨眨眼,勾着她脖颈,将自己往女人怀里靠了靠,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朋友呀?是男人还是女人?” 赵之华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又久涉情场,闻言当即便明白她在吃醋。 她往后靠了靠,偏过头,神色舒展地一笑,手指轻轻地勾了勾她下巴: “是女人,很漂亮的女人。怎么了,吃醋了吗?嗯?” “是吃醋了,怎么办?赵董要怎么罚我?” 李润月心中泛酸,却仍旧在笑,由着她抚摸自己的下巴,甚至还顺从地将自己的脸往前仰了仰,嘴唇轻轻擦过女人的手指,激起一阵酥麻。 甚至还伸出一点舌尖来舔了舔。 赵之华不笑了。 她收起笑容,眸光深沉起来,慢条斯理地摘下手表,又取下耳钉,解开自己裙子衣领处的盘扣,含着一点笑,瞧着李润月。 李润月熟悉她这样的眼神,一下子红了脸,小声道:“还是白天呢……” “那怎么办。” 赵之华从容地笑,“你说让我罚你的,是不是?” (此处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相关描写) 李润月脸越红,犹豫了半天,还是乖乖地凑过来,坐在她腿上,环住了女人的脖颈。 赵之华并不急着吻她,她很擅长调.情,只是眸光深深浅浅地瞧她,自女孩清妩的眉眼扫到她敞开的衣领,微微上挑的眼角含着笑。 女人的目光仿若实质,扫到哪里,哪里就激起一片连绵的悸动与渴望,和……无尽的相关回忆。 (只是看了一下!什么都没干!) 李润月只是被她这样看着,就几乎已经快支撑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晃动着水光。 她实在受不住,将身子往前送了送,叫:“姐姐……” “怎么现在忽然又不叫赵董了?” 赵之华似笑非笑地看她,往后靠了靠,避开她的投怀送抱。 “……” 李润月被她这个回避的动作弄得难过,闻言心头更加酸涩,转开脸,推了推她肩膀,小声道:“不做了……你跟你的漂亮朋友好去吧,我走了——” 赵之华捉住她的手。 “不许走。” 她轻声说。 女人终于吻住李润月的唇,将她委屈的话音吞下去,按着她的后颈不分开,捧着女孩的脸,稍稍撤开一点让她喘.气,紧接着又吻上去封住她的口。 长长的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 赵之华胸口微微起伏,抵着她的额,低声问:“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明明才刚被她好不容易地找回来,怎么又想着跑。 李润月呼吸发颤,闭着眼睛轻声道:“那你对我不好,我就走,这也不行?” “不行。” 赵之华抚摸着她光滑细致的下颌,眸光忽然柔软下来,轻声说: “别难过,润月。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真的,就只是朋友。她结过婚,喜欢男人的,嗯?” “我现在只有你,就只是你,没有别人。” 赵之华柔声解释。 她傲慢不可一世,却又生得貌美,魅力自成。以前也有遇到包养的情人吃醋质问的情况,当时只是笑着将自己身上的钱轻飘飘地甩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也不回来。 哄人不是她这种人会做的事。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放低姿态,耐心柔软地温存解释。 “那你还凶我……” 李润月含着一点泪望着她。 “哎,我哪有?” 见她忽然哭了,赵之华这才有点发慌,下意识地被带出了一点京城腔,伸手替她擦眼泪,“别哭呀……润月,怎么了这是?” “你还让我叫你赵董。” -- 第143页 李润月又委屈又难过,小声控诉。 “哎……” 赵之华回想了一下,无奈地笑起来,捧着她的脸,温声道:“那不是你先叫我赵董的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赵董也不能叫,姐姐也不能叫,你要干嘛!” 李润月生气了,凶巴巴地咬了咬她手指。 她只是看起来凶,鼓着脸瞪着她,其实只是轻轻地咬了一下,半点没舍得用力。 不像是在生气,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了。 赵之华忍不住有点想笑,知道现在不能笑,又忍住,正色道:“我想让你叫我之华。” 这下轮到李润月呆住了。 “怎么啦,我们漂亮宝贝怎么呆住了?嗯?” 赵之华终于笑出声,神色深柔愉快,轻轻地捏她脸颊。 李润月若无所觉,只是握住她的手,紧紧地盯着她,轻声问:“真的吗?姐姐,你是认真的吗?” 赵之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温声承认: “是真的。” “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还跟以前一样那么叫,好像总是不太好——你觉得呢?” 她温柔而又耐心。 回应她的是李润月轻柔的吻。 呀,我们漂亮宝贝真是又乖又甜。 赵之华笑着吻她嘴唇,低声道: “乖,抱紧我。” …… 之后又洗了澡出来,李润月靠在赵之华怀里,浑身都暖洋洋的,不愿意动弹。 “之华。” 她轻声说。 “嗯。” 赵之华慵懒地答应了一声,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之华。” 她又叫了一声。 “嗯,我在的,怎么了?” 赵之华闭着眼睛,轻笑了一声。 “赵之华。” 她抬起身子,凑到女人耳边轻声唤。 “哎,领导。赵之华在这里,你叫我干什么?” 赵之华一本正经地应,含笑的声音耐心又缱绻。 连父亲也很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全名了,其他人当然更加不敢。 这么多年以来,赵董两个字几乎成了她第二个名字。 赵之华乍一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还觉得蛮新鲜,尤其这人是李润月,心中便更加柔软。她含着笑,纵容女孩像只小猫一样大胆地试探。 李润月便甜甜地笑起来,重新躺在她怀里,轻轻地亲了亲女人的面颊。 气氛温馨又安静,连空气都好像流淌着丝丝缕缕的脉脉温情。 “诶,姐姐。”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又支起身子来看她,“小水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你给她买生日礼物了吗?” 赵之华闻言便愣了愣,如实作答:“还没有。” 她刚从京城过元宵节回来,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发觉小水的生日好像是在最近。通常元宵节之后,不久就是小水的生日。 “没关系,秘书会替我买的。” 赵之华想了想又道。 李润月没话说了。 她戳了戳赵之华的手臂,严肃道:“不行。小水今年是过十八岁生日,成人礼诶,很重要的好不好?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交给秘书办呢?” “而且你连小水的生日都没记住。” 李润月十分替赵光水打抱不平,严正控诉道,“坏人!” 赵之华无奈地支着额笑起来,摇了摇头,诚恳道歉:“对不起,我真没记住。” 她又“哎”了一声,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跟小水这么熟了?嗯?” 她明明记得小水有些怕人,不怎么跟生人说话的,长这么大以来,朋友一直很少。 虽然去年小水送了一程润月,不过自那以后,她们俩应该都没有见过面,怎么忽然之间两个小姑娘关系这么好了。 李润月将脸埋到她颈窝里,眼睛弯弯的:“领导不告诉你。” 赵之华也笑了,纵容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不告诉就不告诉吧。” “那让我看看送什么好……” 赵之华坐起身子,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撑着脸慢慢地划屏幕。 她现在几乎什么都没穿,长发有些凌乱,脖颈修长,再往下是笔直精致的锁骨,以及饱满的…… 女人姣好有致的身体毫无顾忌地坦露出来,即便两人已经做了无数次,李润月见到这场景还是害羞,红了脸,拿起被子披在她肩上:“哎,你都不冷吗……” 赵之华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柔声道:“那你暖暖我,好不好?” 李润月小声说“好”。 赵之华看了半天,没看上什么,她想不出来小水到底喜欢什么东西,正要叹着气说“还是算了明天再说”,屏幕就忽然亮了亮。 李润月还在她肩上靠着,赵之华也不避着她,自然而然地点开消息。 “嗯……” 赵之华愣了愣,望向李润月,将手机屏幕转过来给她看:“是明梨。” “她问我小水现在住在江城的哪里。” 第73章 生日快乐 之华姐回她微信了。 谭明梨连忙点开。 啊……原来是这里啊。 谭明梨用手指轻轻地蹭了蹭下巴。 这个地方其实离她家很近嘛。开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 第144页 她又把那地址仔细地看了两遍,默记在心里,这才关上手机。 前两天刚刚过完元宵节,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小水的生日了。 她这些天一直忙于二叔离职之后的收尾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他事,几乎没有空闲时间,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有空问之华姐小水现在的地址。 不过还好,她勉强在小水生日之前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毕了。 虽然这几天一直在加班,但也算划得来。 快到下班时间了,谭明梨去洗手间里认真地补了补妆,这才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还碰到了秘书小刘。 小刘朝她鞠躬道:“谭总好!” 问候完才一下子想起来,呸呸呸,什么谭总,现在得叫——谭董。 之前叫惯了,现在一改称呼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脸红扑扑地低头道歉: “对、对不起谭董,我刚刚忘记了……” 谭明梨当然不会在意这点无关大雅的小错,反而还觉得她挺可爱的,温声道: “没关系。别在意,嗯?慢慢习惯就好。” 她一直对小姑娘很好,不论是生活中还是工作里对女性也会格外优待一些,或多或少地提携一点,即便以前还没喜欢上小水,自认为是直女的时候也一直如此。 谭明梨见她工牌没戴好,微笑着点点自己的胸口布料,笑道:“小刘,看你的工牌。” 要是换在以前,她大概就直接顺手帮女孩子整理了,但是现在…… 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注意一些相处的距离和尺度。 虽然还没有跟小水恋爱,但她已经在按有家室的情况要求自己了。 小刘“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整自己的工牌,一边整还一边不忘抬起头来道谢:“谢谢谭董提醒!” “没关系,只是小事,下次注意就好。” 谭明梨等她整理完,才温声道,“我就先下班了。再见,小刘。” 诶? 谭氏最近新旧交替,从上到下进行了一番大调整,大小杂务格外多,谭董最近几天为处理这些事情会一直加班到深夜才离开,她还以为今天也是一样的。 小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您今天不加班吗?走得好早噢。” 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 救命,这好像不是她一个小秘书能问的话?她这张什么话都直接往外秃噜的嘴能不能挂到咸鱼上免费卖一下啊SOS! 老板平时真的太温柔了,搞得她都没有当秘书该有的警惕心了呜呜呜。 谭明梨闻言也没有觉得冒犯,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是呀。我有点事情要办。” “有个……很重要的人要去见。” 她抬手将长发勾到耳后,神色端方自然,浅色眸底氤氲开一片温柔的光,嗓音柔而和软。 小刘:血量-99999。 等老板走了小刘立刻在秘书群里鸡叫: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呜呜呜呜谭董真的好苏好撩!!妈妈我不做直女了我要嫁给她!!! . “生日快乐!” 杜婧容快快乐乐地抱了抱赵光水,“我们小水又长大了一岁!祝我们小水宝贝新的一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快快快看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杜婧容松开赵光水,迫不及待地怂恿她。 赵光水无奈地笑笑,看了一眼身旁过分开心的好朋友,一边拆礼物,一边轻声说: “怎么啦,明明是我过生日,你怎么看起来比我激动多了?” “嘿嘿,我这不是替你开心吗?” 杜婧容憨憨地笑了一下,道:“今天十二点一过你就成年了哎!是大人了,小水。” 赵光水闻言也轻轻地笑了笑,低下眼睫。 是呀,过了今天,她就是大人了。 不知道……离梨姐姐喜欢的成熟类型,有没有稍微接近一点。 杜婧容送的是套动画扭蛋,全套的一系列,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 “哇!” 赵光水惊喜地张大了眼,望向杜婧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她抱着盒子爱不释手地仔细看:“这个系列我想要好久了诶,很难买的,当时一发售就被抢光了……” 杜婧容骄傲挺胸:“姐牛不牛,你就说爱不爱姐,你就说!” “爱爱爱,爱死了。” 赵光水被她嘚瑟的样子逗得直笑,轻轻地抱了抱好朋友:“真的很谢谢,我很喜欢,婧容。” 咦惹!怎么这么温柔的! 杜婧容不好意思了,憋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是直女!小水儿,你休想靠美色动摇姐的军心昂。”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直女。” 赵光水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个上面去了呀!她就知道跟杜婧容走不了那种温情风,稍微正经一点她就浑身不舒服,非得说几句怪话叫人又气又笑一下,她才舒坦。 抱着盒子走了几步,赵光水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弯起眼睛,笑眯眯地轻声说: “不过我不是哎。” ? 杜婧容的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赵光水刚刚风轻云淡地说了什么惊天大事,“卧槽”了一声背着书包跑到赵光水前面: “我去,小水,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什么?” -- 第145页 救命! 小水刚刚这算是跟她正式出柜了吗? 怎么说呢……虽然她之前知道小水对跟女生恋爱并不排斥,但当真的听见她说出来时,还是很激动很难以置信。 毕竟小水真的看起来很直啊! 赵光水笑着看她,声音软软的,“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杜婧容眼睛都亮了,挽住她胳膊,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开始八卦: “那……是不是有什么契机让你发现……” “是的。” 赵光水承认得也很利索,她坦然地回道:“我前一段时间刚刚跟梨姐姐告了白。” 杜婧容这下才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不是,小水,”她停下脚步,愣愣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你给谁告白了?” “我说,我给梨姐姐告白了。” 赵光水也不烦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哪个梨姐姐啊?” 杜婧容的表情还懵懵的,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不会是那个梨姐姐吧?就,你借住在她家的那个?” 赵光水失笑: “除了这个梨姐姐,我还有哪个梨姐姐?” 杜婧容不淡定了,拉住赵光水的手,一连串地问,“我去,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之前都不跟我说啊?那那那她答应你了吗?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啊……是在谈吗?” 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一大堆,神情又担心又紧张。赵光水也笑了起来,很温和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反应太大,这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回答: “是去年圣诞节时候的事。因为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才一直没有讲。梨姐姐她没有答应我,我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就从她那里搬出去了,现在住在另外的地方。” 她讲得很平静,但却话语间的信息量却很大。 杜婧容听得不忍心,也不舍得责怪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自己讲了,张张嘴,想安慰头一次喜欢人就结局这么惨烈的好朋友几句,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在这里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只好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 “别难过,小水,我以后给你介绍漂亮学姐——比梨姐还漂亮的那种,怎么样?” 话放出来又觉得比谭明梨还漂亮的学姐有点难找,她又赶紧补充: “呃……比梨姐漂亮这个不能百分百确定哈……不过总之就是很漂亮的学姐!真的!我给你介绍。” 赵光水心中温暖,并不反驳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到学校门口,廉克勤正在门口等着她。 她还是那样,穿着一身黑衣服,束着高马尾,眼镜架在鼻梁上,站得很端正,腰身笔直,面无表情地单手插兜。 而且她还长得特别高,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 “哇……好A哦,人间bking……” 杜婧容特别喜欢这种类型,眼睛都快粘在女人身上了。 她刚刚说b什么? 赵光水听到之后还挺茫然地看了杜婧容一眼,见她已经开始犯花痴了,于是也没有去问,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奇怪的网络用语。 “走吧,赵小姐。” 廉克勤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赵光水也习惯她像大人牵小孩一样牵自己了,转身跟杜婧容告别之后,就乖乖地跟着女人上了车。 然后被副驾上放的大捧鲜花和蛋糕吓了一大跳。 “啊……” 赵光水呆滞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这、这是什么啊……” 廉克勤观察着她的神色,神色平静地道:“没什么,就是小惊喜。你喜欢吗?” 呃,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惊喜。 为什么?明明这是她研究某红书上#女生最想要的生日礼物#话题一晚上才学习来的方法。 小水怎么没有感动得扑过来抱住她痛哭呜呜呜呢? 赵光水终于回过神来,明白这是廉克勤特地给她准备的生日惊喜,又看了一眼副驾上的花和蛋糕,忍不住笑了起来。 廉姐姐八成是在不知道什么社交软件上学来的方法。 什么呀,这个行为真的也太可爱了吧! 她笑声很清亮,卧蚕深深的,“喜欢的……谢谢廉姐姐。” 这小孩又来哄她了。她看得分明,赵光水明明就没多么喜欢,只是觉得她这个做法很有意思,或者想安慰一下她才笑得这么开心。 廉克勤木着一张脸,“没关系,不喜欢也没事。” 直到坐上车好一会,赵光水还眼睛里盛着盈盈的笑,望着面无表情开车的女人,打趣道:“廉姐姐,你是不是车后箱里还放着气球呀?” “……” 廉克勤叹气,“那倒也没有那么俗。” 决定了,回去就卸载某红书。 女人想了想,转过来看着赵光水,有点艰难地说:“但是我还订了餐厅……” 赵光水觉得她真可爱,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就去吧,没关系的!” 廉克勤订的是家法国餐厅,很有氛围的那种,赵光水一进去还被穿着西装的侍者当场鞠了一躬,吓了一跳,转过去看廉克勤,廉克勤已经绷着脸说不出来话了。 “早知道我还是在车后箱放气球好了。” -- 第146页 廉克勤尴尬一笑。 服了,脸都在一晚上之内丢光了。 她就知道不能信某红书上那些套路! 等到吃完之后回来已经蛮晚了,赵光水有点瞌睡,靠在副驾上睡了一会,直到到小区门口停下车时还有点迷糊,眯着眼睛小声问: “我们到了吗……” “到了。” 廉克勤点点头。 她见女孩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多想,顺口说:“我抱你吧。” 说完她就打开车门下去,拉开赵光水那边的车门,手臂朝她膝弯和后背揽去。 “!!!” 赵光水被她的动作给弄得一下子清醒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女人稳稳地抱起来了。 救命,还是那种电视剧里的公主抱。 她不得不勾住女人的脖子方便自己稳住身体,小声道:“廉姐姐,你放我下来,我醒了,自己能走……” 越说声音越小,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已经被羞耻烧得滚烫。 她都多大的人了呀,怎么还要长辈姐姐抱。 廉克勤当然也不会跟她玩霸道总裁那套,闻言便把她又稳稳地放在地上。 “……” 谭明梨站在小区门口另一旁,远远地望着陌生的女人自然地抱起赵光水,心中酸涩难当。 她没想到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见小水,见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这样的。 那就是除夕夜里那个向她在电话里示威的“身边人”吗? 她几乎立刻就要转身离开了。但她逼迫自己看下去。 好在赵光水很快就从女人的怀里下来了,女孩低着头,好半天也没有抬起脸。 谭明梨对她非常熟悉,知道她现在一定在害羞。 谭明梨神色不变,只有下颌微微抽紧,悄悄捏紧了手指。 她深呼吸了几下,低下眼,取出手机来给赵光水打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两声,就很快地被接起来:“喂?梨姐姐?” 女孩的嗓音清甜,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不安。 谭明梨压住不好的情绪,语气仍然温柔宁和:“小水。” “梨姐姐……” 女孩喃喃地叫她。 “你现在在干什么,小水?” 谭明梨柔声问。 女孩好像犹豫了一下,才应道:“没干什么……就……待在家里。” 小骗子。 谭明梨有些发颤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捏住自己举着手机的手腕。 她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水骗她。 她看了一眼前面小水跟高挑的女人走在一起的样子,努力镇定地笑了笑,道: “是吗?那很好。” 接下来是久久的沉默。 赵光水不安地叫她:“姐姐?你在听吗?” “在听。” 谭明梨轻轻地应。 她抬起头来看漆黑高远的夜空。 “小水,生日快乐。” 她忽然温声说。 “……谢谢。” “过了今天,就是大人了。” 谭明梨忍着心中的闷痛,温柔地继续说,“祝你新的一岁健康平安,多多开心。” “我给你寄了礼物,应该明天会到,那些你去年圣诞节没带走的礼物我也给你一起寄过去了,可能会比较多,你记得签收一下,好吗?” 她不等赵光水回答,便接着慢慢地说。 赵光水轻声说“好”。 谭明梨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还有机会吗,小水?”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轻轻地开口问。 “什么……?” 赵光水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有机会”是什么意思,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没什么。” 谭明梨笑了笑,低下眼睫,再次轻声道:“小水,生日快乐。祝你每天都快乐。” 她不能再说下去,轻轻地挂掉电话。 因为她已经开始眼眶发酸了。 她失去小水了,是不是? 她太自负,以为小水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她以为等她处理好一切,回头再来找小水也为时不晚。 小水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关系了,她身边有了新人。 谭明梨拿纸巾慢慢地擦了擦眼睛,轻轻苦笑了一下。 来时特地为见小水化的妆应该都花了吧。 人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真如斯言。 第74章 信 江城气候温暖湿润,三月之后,北方尚还寒冷,需要穿棉衣,江城却已经消了大半冷意,除过早晚要加一点衣服之外,开始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街上开始有人穿衬衫之类的薄衣服。 小叶黄杨抽出嫩黄的枝芽,路边的法国梧桐褪出淡绿色的新鲜树皮,月季爬了满栅栏,一枝黄花亮闪闪地举起条条花朵。 谭明梨小区的玉兰花也开了,白玉兰如玉,紫玉兰艳丽。 谭明梨开车出小区的时候,格外多看了几眼玉兰花。 他们小区玉兰花种得尤其多,名字也跟玉兰有关系。 她记得……去年小水跟她在小区里散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说过,等到明年春天,玉兰花都盛开的样子一定会很好看。 谭明梨凝望了一会车窗外的玉兰花。 像小水之前说的一样,玉兰花开之后,的确是很好看的。 -- 第147页 她垂下眼,换挡。 可是小水却看不到玉兰花开的景象了。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自从十几天前,她去小水住的地方想见一面女孩,却亲眼见到陌生女人将她从车里抱下来,她就难过得要命,再也没有联系过小水。 但她还是想念她。 想得坐立难安,想得心脏慢慢地跳,想连得骨头都在发酸发软。 她承受不住这海一样的思念。 谭明梨按住眉心,轻轻地揉了一下。 她推开面前的文件夹,望着桌面出神。 就算小水现在不喜欢她了,也得有个明确的结果摆在她面前,她才肯甘心。 做事情得有头有尾,喜欢人也应当是这样。 或许她可以……给小水写个信什么的? 归根到底,她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追人也要拿出一个追人的态度来,遇到一点打击就折返算什么回事呢? 对,写信。 写信应该不至于冒犯打扰的,这只是一件……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心跳起来,当即便取了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信。 一口气写完,她将纸页拿起来细读再三,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推敲过去。 不行。 这封信不行。 写得太直白了,虽然并没有明着说喜欢,也半点没有涉及情意,但细细读来,分明每一个字都在雀跃着说喜欢。 她皱了眉,想将信纸团成一团丢到垃圾桶,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扔,只是将它折起来,随手夹到一旁的书页里。 她重新起笔。 “小水: 展信佳。 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 自从你走之后,我一直忙于工作,没有跟你联系,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不过,我现在已经基本处理完了工作,闲下来了,有很多空闲时间。 你有收到我的礼物吗?我给你织了条围巾,但是织得不好,而且天气渐渐地也热了,似乎派不上什么用处。我想,我可能真的不如你浪漫。 此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最近虽然天气暖和了,但早晚还是很冷,你要记得穿好衣服,不要感冒。春季干燥,喉咙容易不舒服,我买了一点枇杷膏,应该今天就能送到。 我这几天总是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房间很空,叫人不愿回去。你的玩偶都很可爱,我有好好地帮你收着,还为它们增加了一些新伙伴,我想,如果你回来,或许会喜欢。 我又新种了些薄荷,长势很好,绿绿的一小盆。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小时候养过薄荷。 别的花也开得很好,我一直在小心地照顾它们。你要是想看,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发给你。 我最近有一些学习古诗词的想法,但我中文底子不好,往往还是看不懂古文。去问了爷爷,他让我先从魏晋诗歌和唐诗看起,我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来读一会。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昨天读的是《古诗十九首》,觉得有一首写得很好,我很喜欢它的最后几句。虽然知道你一定读过,但还是想分享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最后,真诚地祝愿你身体健康,学业顺利,一切平安。 明梨, 2021年3月17日。” 谭明梨拿起新写的信,反复读了好几遍。 好像……还是有点太那个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但是……算了,没关系的。再犹犹豫豫矜持含蓄,小水就快被别人拐跑了。 她仔细地封好信封,又贴上邮票。 她们住的地方其实离得很近,并没有必要这样写信,邮递员看到可能还会觉得挺舍近求远。 但谭明梨觉得,写信有一种特别的庄重,一种老派的温情,很适合现在她跟小水之间的交流。 就是,还挺浪漫的…… 她直到今天下班之后将信寄出去,还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明明上高中的时候她都没有搞写信这一套,没想到十年后,都快三十了,还有机会要给心上人写信寄信。 小水会怎么给她答复呢? 谭明梨怀着期待又不安的心情,耐心地等待。 . “都三月份了,你还围着围巾,都不热吗?” 廉克勤有点无语地说。 “嗯……” 赵光水一边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一边笑着回,“还好呀。虽然三月份了,但其实早晚还是挺冷的。” 根本跟这个没关系,只是因为那个围巾是谭明梨织的吧。 廉克勤暗自腹诽,不过并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 这月初的时候谭明梨给赵光水打了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隔天还寄来了好多礼物,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手办,玩偶,拼图模型,动画周边,书,画册,还有自己织的一条围巾。 廉克勤心里哼了一声。 狡猾的女人。 那围巾织得只能说一般,针脚看起来笨手笨脚的,能看出来谭明梨以前绝对没织过这种东西,织出来的围巾放在外面白送都没人要。 只有赵光水这小傻子才会感动得不行,都三月的天了还天天围着,恨不得跟它抱着睡觉。 送手织围巾这种礼物真的也太老土了吧!只有高中生大学生才会玩这种你侬我侬的纯情套路。 -- 第148页 好歹是个成熟女性,还是谭氏的总经理——啊不是,现在是董事长了,怎么就没点更浪漫的花样呢? 她觉得送围巾还不如车后备箱里塞气球好。 赵光水还心潮澎湃了好几天,脸红红地问了她好多遍,“梨姐姐问我‘她还有机会吗’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那个意思吗,谁不知道她谭明梨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没意思。 廉克勤只当自己没听见,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 谭明梨这女人段位可真高,轻轻巧巧一句话,听起来又深情又低落,勾得小姑娘魂都没了,整天茶饭不思神思不属的。 她就知道赵光水没出息,谭明梨稍微一示好,她整个人又迷糊起来了,每天不知道想什么,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伤的,时不时甜蜜蜜地笑,走路都带着点蹦蹦跳跳。 还说这周末要去植物园看梨花。 看什么梨花,廉克勤想倒倒她脑子里进的水花。 赵家女人都是天生大情种是吗? 一想到这个廉克勤又开始生气了。 赵董过年的时候好像追妻成功了,最近恋爱恋得甜甜蜜蜜,人生焕发第二春,整个人气质都温和了不少,秘书偷着跟她说赵董连脾气都不怎么发了。 好呀,当妈的追求第二春,做女儿的思春,只有她夹在中间尴尴尬尬。 廉克勤叹了一口气,还是取出来一封信,递给赵光水:“谭明梨给你写的信。” 哇!梨姐姐给她写信了哎! 赵光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接过信,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看,朝她甜甜地笑:“谢谢廉姐姐!”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跑进房间里去看信了。 过了好一会,赵光水才头重脚轻地从房间里出来。 她看了好多遍梨姐姐的信,每看一遍,心里都泛开一片水波一样的甜。 梨姐姐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糖,砸得她晕晕乎乎,如在云端。 梨姐姐的字好好看噢……她好喜欢。 信封也好看。 总之就是好喜欢,不论什么都很喜欢。 最喜欢的还是梨姐姐在信的开头第一句就说“想她”。 梨姐姐说想我…… 她也想梨姐姐。 她几乎立刻就想给梨姐姐回信了。 廉克勤看着她马上就要回信的样子,无奈地叹气,道:“别急,赵小姐。” 她起身走过来,拍拍赵光水的肩膀,“过几天再回,晾晾谭明梨。” “推拉,这就是推拉。” 廉克勤语重心长,“你得矜持一点。现在是她追你,你得让她吃点苦头,明白吗?就是钓一下她。” 赵光水听得似懂非懂的,犹豫着点点头,“嗯……那好吧。” 直到忍了三天,赵光水再也等不住了,开始快快乐乐地给谭明梨回信,再快快乐乐地把信寄出去。 跟喜欢的人这样通信,真的有一种特别的浪漫。 . 谭明梨等了三天才收到回信。 自从她寄出信之后,每天都在期待小水的回信,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一下自己有没有收到信。 第一天没有收到回信,她安慰自己可能邮政比较慢,邮递员还没送到地方。 第二天没有收到回信,她安慰自己可能小水功课比较忙,没来得及马上回复。 第三天还没有收到回信,谭明梨再也想不出来什么借口安慰自己了。 小水根本没有给她回信。 她失魂落魄,以为这就是小水的态度——她以为小水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她。 她几乎要彻底失望了。 但好在在第四天早上,她都不抱希望了,但还习惯性地去看了看邮政点,结果惊喜地发现小水终于给她回信了。 谭明梨一下子又振作起来。 即便已经等得心焦如焚了,她还是一直忍到到公司才拆开信封——她想要更认真、更郑重一点地对待小水。 心脏在怦怦跳,一直从容镇定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紧张不安过。 小水会给她回复什么? 她害怕而又期待。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页整整齐齐的小楷。 小水的字很好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谭明梨轻轻地抚了抚最上面的那行字。 她屏住呼吸,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信。 “光水顿首,姐姐明梨钧鉴: 信已收到,伏读再三,心绪难宁,不知如何回复,今才稍敢动笔,迟滞数日,仍望海涵。 自去岁仲冬一别,暌违数月,时深怀念,不敢遗忘。光水一切都好,母亲特地派人照顾我,是位很好的人,姐姐不必担心。 近来江城春意正浓,花木渐次开放,桃花满树,樱花尤盛,一夜风雨之后往往落红遍地,十分好看。 梨花似乎也是在最近的花期,我上学路上总是留心着去找,但是没有找到。大概是江城市内没有种梨树吧。我想这周周末去植物园看看,或许可以得见。 不论看到什么花,总是叫我想到你。 看到花朵,我想起你;看到好看的云,也仍旧想起你。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姐姐名字里有一个“梨”字吗?那么姐姐看到阳光水露的时候,会想起我来吗?光水愚钝,不太明白,望姐姐来信教我。 -- 第149页 姐姐来信说的东西我都已经收到了,我很喜欢,围巾已经围上半个月了,真的很谢谢姐姐。 我学业尚可,一切顺利。感觉新学期比去年忙了很多,每天都很充实。我报名了暑假的一项乡村振兴项目,现在还未确定具体地点,似乎说是要去川西一带,到时候恐怕不太能及时回复,提前容禀。 听说姐姐有研习诗词的想法,光水学问浅薄,惶恐不已,不敢卖弄,咨询过爷爷之后勉强拟定书单,随信附后,恐姐姐不太了解版本以及出版社事宜,光水自作主张,一并购齐,应该几日后即可送到。爷爷特地嘱我转告姐姐,学而不厌是好事,或他日姐姐有空,可至京城一叙,爷爷有礼物相送。 姐姐来信中提到的诗出自《古诗十九首》,属乐府诗,多无具体出处,所咏叹之情有时或有重复,如《饮马长城窟行》篇,末句跟这句诗就十分相似。录如下: 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一言加餐食,二言长相忆,想人之共心所求,历千年竟仍同,敢借古之思,稍表今之情,光水所求,亦不出此二句而已。 江城乍暖还寒,早晚冷彻,伏乞保重自身,勿思虑,勿烦忧,勿念我,敬祝春祺,切盼珍摄。光水谨奉。 三月二十一日。” 谭明梨细细读了好几遍,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小水……可真有文化,写的信前面后面她都有点没看太懂。 第75章 我总会找到你 谭明梨有点想请个学中文的员工来替她看看这封信,给她讲解一下,但又不愿意跟别人分享小水给她的信,最终也只是一边温柔又无奈地轻笑,一边支着额角下单《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山不过来,她便过去,既然不想小水的信经别人的手,那她也只能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了。 她又仔细地看了几遍小水的信。她记忆力很好,虽然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几百字的东西,看几遍也可以大概背下。 她在看到小水写“光水愚钝,不太明白,望姐姐来信教我”时禁不住弯着眼睛笑,心中甜蜜不已。 怎么说呢……小水好像,比她想象得更坦诚,更直接,更会打直球一点。 她想要她怎么个教法呢? 谭明梨为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悸动良久。 好像也是。 小水一直都是这样的,喜欢便说喜欢,不喜欢便说不喜欢,不论做什么都很认真诚恳,会直接坦言,却又一点也不招人讨厌。 谭明梨心中有点羞涩地想,看来以后她们恋爱应该会很愉快…… 她很吃小水这一套。非常喜欢。 看到“母亲特地派人照顾我,是位很好的人,姐姐不必担心”时又一下子喝了一大口醋。 谭明梨不笑了。 什么叫“很好的人”,比她还要好吗? 她思索了一会,猜出这个人应该就是那天晚上抱起小水的高挑女人,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也就是她在除夕夜向她示威的人。 谭明梨蹙起了眉。 这个女人喜欢小水吗? 之华姐怎么会把这样别有用心的人派到小水身边去照顾。 与其让小水留在这种人身边,她觉得还是不如自己来照顾小水,至少她不会—— 想到这里,谭明梨忽然顿了顿,不继续往下想了。 她有点微妙的心虚。 算了,她自己也……也并不能按着良心,光明正大地说自己对小水的心思完全君子。 她毕竟是成熟的大人,有自己的需求和渴望,对小水在暗地里起过一些不可言说的绮思。在小水离开的寂寂冬夜,她难以成眠,甚至还叫着小水的名字抚慰过自己。 虽然当时沉浸其中,但等到从欲望中清醒之后,她却又被铺天盖地的负罪感淹没。 她对小水有很多不堪的幻想。 从很早之前,她甚至还没有确切意识到自己喜欢小水时,就已经心旌摇动了。 谭明梨耳朵上悄然晕开一点红。 她又羞又窘地抬起手,用冰凉的手指捂了一下脸,借此消解一下脸上的热度。 怎么又想起来那些东西…… 现在还是白天呢,而且她还在公司里。 明明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重欲的人的。 而且小水才刚刚成年不久,虽然说她现在已经基本跟小水互通了心意,但是小水毕竟还很年少,她想要更温柔一些地对女孩展开攻势,也就是说,离……那个什么,中文里叫——鱼水之欢——还有一段距离。 就算她们俩现在马上在一起,她也不会立刻就要小水的。 她想给小水最好的体验。恋爱是,性……也是。 总而言之,就是还是要慢慢来,不能心急。 谭明梨用手指冰了一下滚烫的耳朵,努力镇静下来。 现在还是要跟小水慢慢地继续交流。 她想要好好地、耐心地、珍重地对待小水。 既不因为心急而加快速度,也不因为小水对她一片赤忱就辜负轻视。 . 赵光水最近每天都很开心。 她的开心是很明显的,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不必多么跟她熟识,见到她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其实她本来就不是阴郁的孩子,每天都是很开朗活泼的,只不过她只把自己顽皮的一面展露给自己亲近的人,在外面时则不怎么说话,也不太跟生人接触,再加上气质清冷,所以才显得有些叫人难以接近。 -- 第150页 江城理工大学本就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学生之间私底下开玩笑,管母校叫“xxx大道男子职业技术学院”,赵光水学的是建筑类,属于工科,男女比例更是夸张,有时候去上课,一眼望过去,几乎整个班里都是男生的平头。 大一下学期一分流,本来就寥寥的女生们大都去了建筑学或者风景园林,因为这两个专业相对来说艺术浓度更高,只有赵光水选择了城乡规划。 她的家庭让她不必担心毕业之后的出路和工作,选这个专业只是纯粹因为对现在国家实行的乡村振兴工作感兴趣,也想着将来能够为人民出一份力。 赵光水生得好,当初刚开学的军训时已经就很惹眼,再加上去年在迎新晚会上的开场表演非常惊艳,更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一段时间学校表白墙。 她自己不关注这些事情,所以不知道,其实她已经悄悄地被同学们在私下叫成了“小系花”。 至于为什么系花前面还要加个“小”字,当然是因为她看起来还很年少。 别的姑娘初入大学,往往愿意打扮一下自己,染个头发学学化妆什么的,有了些成熟的样子,但赵光水还是素着一张脸,不化妆,连口红也不涂,但嘴唇永远红润润的,漆黑柔软像缎子一样的头发披在肩上,背着双肩包,穿衣服也很乖巧保守,裙子最短的一条也在膝盖下面。 清凌凌的一双眼,仪态也好,腰背笔直,看着仍旧像是刚从高中放学走出来的品学兼优的漂亮少女。 气质清冷出尘,好像不属于尘世一样,但她讲起话来又是温和柔软的,咬字很清楚,没有京城腔,会很认真地偏过一点头来看着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专注地落在人身上,往往她自己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被望的那个人先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不自觉就有些失神,刚刚含在嘴里要说的话也忘了半截,只好尴尬地挠头笑。 今年选城乡规划专业的女生就她一个人,算是唯一的小师妹,何况又长得这么清纯漂亮,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照顾她。 “光水,你最近看着很开心啊?每天都笑眯眯的。” 张师兄见她进来了,笑着随口说。 “是呀。” 赵光水也不瞒他,放下书包取出电脑,一边导数据一边抬起脸来笑,“是很开心。” 自从上个月跟梨姐姐通信之后,她们俩每隔几天都会写一封信,讲讲近况,聊聊天,更多时候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的小事情,但谭明梨始终都很有耐心,不论什么内容都会认真地回复。 她说很想看看梨姐姐种的薄荷,隔天梨姐姐便专门拍了条视频给她发过来,还在下一次的来信里特地夹上了几片清香碧绿的薄荷叶。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休闲的法式长裙,弯下腰,端起陶瓷的小花盆,嗓音又清又柔,对着镜头笑,柔声说:“小水,你看,是不是长得很好?” 又温柔地点了点叶片旁边的白色小花朵:“都开花了呢。” 赵光水把这个视频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几乎把女人每个神情动作都牢牢记在心里,每天晚上睡觉前还要再看一遍。 心里像喝了罐蜜一样的甜。 她现在跟梨姐姐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互相明白对方的心意,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渴望,但是谁都没有点破这层窗户纸,都在耐心地等待合适的契机,在这之前,只是静静地享受着正式恋爱前的暧昧和温情。 前几天她有一个小组作业要完成,没来得及及时回复梨姐姐的消息,女人那天晚上还委委屈屈地打电话问她,“你怎么好长时间都不理我呀,是不是去找别人了”。 一向端庄稳重的人语气中稍微含一点撒娇的示弱,就格外叫人晕乎,何况是特别喜欢她的赵光水。 赵光水当即就迷糊了,赶忙解释:“没有呀!我哪有别人。” “噢,”女人在电话那边含着笑应了一声,仍旧不放过她,柔柔地道,“是吗?我怎么听着这么不相信呢?” “我们小水多漂亮呀,是不是,整天招蜂引蝶的,什么温柔学姐呀,高冷学长呀,个个喜欢你。他们找你,我又整天这么忙,顾不上你,你被他们拐跑了,我可怎么办。” 她故意拿着腔调,语气柔柔的,悠悠的,像是在抱怨地调情,更像只是在轻轻巧巧地逗人。 赵光水也禁不住笑,她听出来梨姐姐在故意跟她玩,心里甜丝丝的,于是也装作不懂,接着女人的话头问: “嗯……那你说怎么办呀?” “我能怎么办,谁叫我都人老珠黄了,勾不住你,我的小姑娘被漂亮小年轻哄走了,那我也没办法,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谭明梨一边举着手机,一边翻阅着文件,柔柔地回她。 赵光水被她的语气逗得直笑。 “然后我坐在地上哭完了,我心想,哎呀,不行,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说叫别人把你抢走就叫别人把你抢走,半点也没挽回,我就又鼓起劲来,坐着绿皮火车,天南海北地找你去。” 谭明梨听她笑了,心情便更好,越发开始一本正经地乱讲。 “你跑到天上,我就找到天上;你跑到地里,我就找到地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总之就是要找到你,不管你到哪里去,我总会找到你,跟你在一起的。” 女人轻轻柔柔地继续说。 -- 第151页 赵光水听出她玩笑下的郑重和认真,一时之间也不笑了,心潮翻涌,良久才轻声开口: “那我要是走了,一定会走得离你近一点;要是藏起来,也一定会藏得明显一点,叫你一眼就能看到,马上发现我,然后跟我在一起。”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一声,温声道: “好。那我一定马上找到你,打着车去,不叫你等太久。” 她又含了笑,嗓音轻轻地说: “怎么这么乖啊,我们小水?嗯?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乖吗,还是只对我这样?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小星星。” 赵光水轻声说:“那就别放我走,好不好?” 谭明梨静默片刻,柔柔地应“好”。 张师兄看着她眉梢眼角里丝丝的欢欣甜蜜,当下便明白了几分,笑问道:“噢——谈恋爱了啊?” 赵光水不好意思了,轻声说:“还没有哎。” 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虽然还没谈,不过也快了。 而且……其实现在也跟谈恋爱差不多了。每天都在打电话发微信,说不定一些真正的恋人也没有联系得这么勤。 她悄悄地蹭了蹭耳朵。 就是还没亲亲什么的。 “还没谈啊?” 张师兄这倒开始有点讶异了。 哪个男的这么不识好歹,有这么漂亮一女孩喜欢还不赶紧追,趁早抱得美人归,不会是个玩弄感情的渣男吧? 他当即起了些提醒后辈的心思,有点认真地对赵光水说:“师妹,那你可得注意了,千万小心别碰到那种海王渣男啊。” 赵光水愣了一下,心想也不是渣男,顶多算是……渣女? 呸呸呸,梨姐姐才不是渣女呢! 她很温和地朝师兄笑了笑:“没关系的,谢谢师兄,我心里有数。” 她看着实在太年少了一点,张师兄还是挺不放心,嘱咐道: “那你可得晾着他一点。我们男的就这样,比较贱,随随便便追来的女孩不怎么珍惜。” 他说得倒挺诚实,赵光水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其实……我也没说是她追的我呀。” 真要论起来,其实大概算是她追梨姐姐?毕竟之前是她先告白的,现在梨姐姐只能算是……挽回?还是追妻? 唉,她也捋不清楚这些东西。 张师兄这才大大地吃了一惊,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卧槽,不是吧,是你追的他啊?”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张师兄这才感到尴尬了,不是说女人觉得自己追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追会觉得很没面子吗?这小师妹怎么就这样毫不介意地直接说出来了? 他讪笑着挠挠头,一边心想哪个小子这么好福气,一边开玩笑道:“啊……这样,这样。真没想到,我们小女神也会给别人当舔狗哈。” 这话说得冒犯,赵光水不喜欢听了。 她摇摇头,正色道:“不……我不喜欢舔狗这个词。” “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舔狗。” 她认认真真地继续说。 “谈恋爱不是做生意,如果太计较得失轻重,只能显得功利,反而就没意思了。” 赵光水终于导好了数据,她拔掉U盘,低下浓郁漆黑的眼睫,轻声说: “男生们总是把好好的恋爱追求说成舔,其实才很奇怪呢。” 第76章 约会 赵光水站在镜子前,前前后后地看了一会自己,有点没信心地问廉克勤:“廉姐姐,你觉得,我穿这个行不行啊?” 廉克勤正戴着眼镜看书呢,闻声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随意地点点头,道:“嗯嗯嗯,挺好看的。” …… 廉姐姐好像那种敷衍人的直男噢。 “你根本就没好好看……” 赵光水小声控诉她。 廉克勤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口气,捏着鼻梁把书放到一边去,端端正正地坐好,表示自己这下有好好看她: “知道了,我再看看。” 女孩今天穿了件深蓝长裙,很简单的款式,锁骨白皙漂亮,腰身纤细柔韧,裙摆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又青春又乖巧。 很好看,没什么问题。那她刚刚说得没错啊,她干嘛还要她再看一遍? 以赵光水的脸蛋身材,她觉得她披条麻袋出去也是好看的。 廉克勤努力摆出自己最真诚的脸,道:“很漂亮,赵小姐。” “嗯……” 赵光水捏着裙摆,犹豫着轻声说,“你觉不觉得,我的裙子有点……太长了?” 廉克勤愣了愣,还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面前的女孩忽然之间自己先红了脸。 “……” 廉克勤也没话说了,她福至心灵,明白了赵光水的潜台词。年长的女人有点无奈地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道,“你该不是想穿条短一点的裙子勾引谭明梨吧?” 但是赵光水最短的一条裙子也在膝盖下面啊。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赵光水脸越红,被女人随口一个词实打实地弄害羞了,低下脸,不自然地抿着嘴唇: “也不能说是……勾引吧,就是,就是,总是第一次约会嘛,我想……” 廉克勤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书,一边一目十行地继续看,一边随口开玩笑道:“那你把裙子剪短了去吧。” -- 第152页 拜托,要是谭明梨因为小水穿的裙子不够短就不高兴,那依她看,还是趁早别跟谭明梨谈了。 虽然她不怎么喜欢谭明梨,但名声在外的谭家长女总不至于像那些没品的男人一样庸俗急色,张口就是“宝贝,看看腿”吧。 哎,怎么这么纯情呢,不就谈了个恋爱嘛,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 不如直接一键快进到结婚好了,让谭明梨赶紧带小水走吧,那样赵光水就不会整天在她面前羞涩又紧张地问,“你觉得梨姐姐喜欢我什么啊”了。 她都三十多的人了,还要被迫观看情窦初开的少女跟别人黏黏糊糊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还要担当恋爱指导,又要开导,又要嘱咐,现在还加了一项新工作:帮赵光水挑约会要穿的衣服。 廉克勤给赵之华的邮件里特地申明自己需要加工资,精神损失费那种。 赵光水终于要出门了,廉克勤看着她穿鞋子,又颇不放心地嘱咐道: “哎,赵小姐,记得别跟她回去啊,约会完了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 说完又觉得赵光水不会听她的,头疼地再次叹气,摆摆手,“真要是跟她回去了,也记得别留夜……” 不至于直接被哄到床上去吧? 赵光水语气轻快地“嗯!”了一声,推开门就要走了,忽然又停了停,转过身,踮起脚轻轻地抱了抱女人,轻声道: “谢谢廉姐姐关心,我都知道的,没关系的啦。” “廉姐姐再见!” 她笑着朝廉克勤挥挥手。 女孩终于走了,房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廉克勤重新坐下看书,发了半天呆,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书原来是反的。半个字也没读进脑袋里面去。 她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做无用功了,随手把书放到一边。 唉。 总觉得,自己好像替赵董养了个女儿一样。 还是好不容易刚养熟,结果马上就要嫁人的那种。 . 谭明梨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捏着口红勾出唇线,打量了一下镜中的面容,觉得自己看起来还算不错。 又少见地喷了一点香水,特意戴了首饰,佩上耳坠。 她心里泛开一片隐约的甜。 今天她跟小水有约会,约着一起去海洋馆看鲸鱼。 说起来,这还是她跟小水之间第一个正式的约会呢。 去年去植物园那个不能算,那时她们还没有互通心意,只能算是……长辈带小辈出去玩? 而且那次也不能说是很愉快的约会,她中途因为谭家的事不得不提前离席,最后连饭也没吃,留着小水一个人在那里。 这次当然不能像上次那样。 她想给小水一个很好的回忆。 谭明梨收拾好东西,往公司外面走。她今天为见小水特意提前下了班。 刚出公司还碰到了费舍鱼,他也刚从谭氏出来,正在车库里准备取车。 他远远地看到谭明梨,很惊讶地笑起来,朝她挥挥手:“嘿!明梨!” 谭明梨也看到他了,走过去,笑道:“费舍,你怎么来谭氏了?过来怎么也不来找我?” 费舍鱼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才道: “最近我的公司跟你们谭氏有一个策划在谈,所以难免接触得比较多……至于为什么不来找你,是因为我不想打扰你,毕竟你最近很忙嘛。” “也还好。” 前一段时间是很忙,不过最近闲多了。谭明梨笑着摇摇头,“见老朋友的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 “噢,明梨,你今天好像打扮得格外漂亮!” 费舍鱼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的妆容比平常精致,衣服也特意换过,不是她平时办公时穿的风格。他笑着朝谭明梨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是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吗?” 谭明梨本就貌美,只是一直不怎么在意外貌,平常一向穿得简单端方即可,并不太会特别打扮自己。 像今天这样郑重认真地化妆,搭配首饰,好像还是除过出席晚宴之类的活动外的头一次。 “是吗?” 谭明梨被旧友戳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笑着承认道:“我今天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所以特意打扮了一下。” “真的吗?” 费舍鱼一下子惊喜地笑起来,真诚地为自己的好朋友高兴,“那很好,那很好,明梨,我很高兴你重新尝到爱情的甜蜜!”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谭明梨,笑道,“噢,我亲爱的梨,你看上去跟前一段时间有了很大不同……” 他思索着补充道,“简直就是——光彩照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谭明梨倒没发现自己光彩照人,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确比年前的时候有精神了很多。 每天只是跟小水聊聊天,听听女孩的声音,她就已经觉得很满足治愈。 她抬起手来,将长发勾到耳后,温柔又无奈地道,“好了,费舍,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其实我还没有跟她正式在一起……” 费舍鱼这下倒开始惊讶了。 他睁大灰蓝色的眼睛,困惑地问:“还没有吗?那看来,你喜欢的这位男士不是很勇敢,似乎有点过于害羞了。” 谭明梨听到他诚恳的评价,禁不住一笑,浅瞳流转动人,含了一点促狭的笑意,柔声款款道: -- 第153页 “我也没有说是男士啊。” “啊?” 费舍鱼这才真正地呆住了。他品了一下她话中的意思,看着面前含笑温存的女人,好半天才像听不懂中文一样震惊地张大了眼。 “噢,噢,明梨……” 他看上去震惊极了,表情甚至显得有些滑稽,下意识感慨地说了几句英文,又发觉不对,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镇定多了,转换成中文说,“那么,明梨,你现在约会的对象是位女士了?” 谭明梨笑着点点头,承认下来他的猜测。 “哇,这可真是……” 费舍鱼感慨万千地望着她,“明梨,你总是让我这么感到惊讶。” “费舍,难道你恐同吗?我记得我们也不是没有共同朋友跟同性结婚的,干嘛表现得这么惊讶?我以为你对这方面的态度很开明呢。” 谭明梨笑着调侃他。 “不不不,明梨,我当然不恐同,我又不是基督徒。” 费舍鱼赶紧解释,又咋舌道,“我只是……呃……你懂的,没想到你会喜欢女人。你知道的,你看上去,很……” “很直,对吗?” 谭明梨接过他的话,笑着应。 “对。” 费舍鱼连忙点头。 谭明梨低下眼,轻声道,“其实……我刚开始也很惊讶。不过并不是因为她是女性,而是因为她年纪很小,费舍。非常小,她才刚刚成年。” 刚刚成年? 那就是足足比明梨小十岁了? 费舍鱼闻言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她还是我朋友的女儿,因为上大学,才暂时借住在我这里一段时间。”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费舍鱼,神色温和而又坦然。 “我知道你可能会有一些意见……或者别的什么,”谭明梨看着面前的男人隐约露出的一点惊讶而又不赞同的神色,诚恳地轻声道,“但是请你相信,费舍,那些你考虑到的种种因素和不妥之处,我都曾千百遍地在心中思索过,那些你不赞同我的地方,也都无数遍地使我感到良心上的痛苦。” “但是,我只是……” 美丽端庄的女人头一次露出了一些迷惘的神色,语气轻得像一声会随风而逝的叹息。 “我只是没办法。” 她轻声说。 “我忍耐了很久对她的感情,我也拒绝了她好几次,亲口打碎过她的期望,推开她,说我不喜欢她,甚至我们还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我逐渐地发现我不能够接受,不能够接受她真的离我而去,真的忘记我,更不能接受她去喜欢别人,跟不是我的人在一起。” 谭明梨垂下眼,轻声道,“我只是没办法……没办法接受她不属于我。你能理解我吗,费舍?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其实你不理解我也没关系。”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又说。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个道德低下的家伙,不过没关系,我接受你的一切怀疑。这是我应得的。” 她又抬起脸来,温和地直视着费舍鱼,“自从我决心重新追求她的那天起,我就做好了被指责用年龄和阅历优势引诱年轻女孩的准备。我不会后悔。” 费舍鱼神色复杂地看着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喃喃着说:“明梨……” “如果我不能得到她,我才会真的后悔终生,费舍。所以请你不要劝告我,好吗?” 谭明梨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我活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为一个人或者一件事这样坚持过,请你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明梨从没有用这样认真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费舍鱼说不出来话了。 他沉默地看着谭明梨,既不表示认可,也不做出评价。在他的价值观里,他的确并不认为跟过于年少的女孩恋爱符合道德,不论那个年长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 两个人都久久地沉默。 谭明梨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神色轻松地转移开话题,道,“费舍,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吗?” 说到小时候的事情,费舍鱼刚刚严肃的神情也松动了不少,他眼里露出一点温馨怀念的柔光,轻轻地点点头,低声道:“当然记得,明梨。” “你总是很顽皮,在牧师领着大家唱诗时会故意念错几个字,逗得我直笑,但是不论修女们还是牧师先生,他们都很喜欢你,喜欢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 他有些感慨地说,“我记得你甚至还能背诵全本的《圣经》,尽管你并不信教。” “是的。” 谭明梨笑了笑,温声道,“直到现在,我也还都记着呢。” 静了一会,她才又若有所思地轻声开口: “不论是旧约还是新约,上帝都明确表示同性恋是可憎的罪,是淫行,同性恋者不可上天国,主要的是清洁的器皿……” “但是,费舍。” 风姿绰约的女人毫不在意地抬起眼,语气镇静而又坦然,“假如跟她在一起我要下地狱——” “那就下地狱吧。” 她温和从容地一笑,舒展又美丽。 第77章 罚你 “……” 费舍鱼望了谭明梨良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明梨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 -- 第154页 即便她清醒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种做法又会给她招来怎样的看法和风言风语,她都毫不在意。 她不愿意放手。 “那么,祝你约会愉快,明梨。”他握了握谭明梨的手,诚恳又温和。 “谢谢你,费舍。” 谭明梨笑了笑,拍了拍忧心忡忡的男人的肩膀,以示安抚。 她看出来费舍鱼对她的做法不尽赞同,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选择了祝福她。 “我要去约会了,再见。” 谭明梨按了按车钥匙,她的车在不远处闪了两下车灯,神色愉快地说。 直到谭明梨的车开出去很久,费舍鱼还站在原地,有些怔忪。 明梨刚刚的神情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轻松。那样轻快的情绪,在少女时代的谭明梨身上常常能见到,和着骄傲明媚的气息一起闪动,但自从明梨回国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将少年的心带回给了明梨。 . 赵光水因为不想谭明梨等她,所以出发得格外早,到地方时也还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 其实本来梨姐姐是想专门开车来接她的,但是她觉得梨姐姐工作好辛苦,就坚持没有让梨姐姐来接,说直接到海洋馆碰面就好。 江城的五月份已经开始蛮热了,街上的女孩子大都穿得很清凉,还有穿吊带出来的,倒显得赵光水长到小腿的裙子看起来很保守。 赵光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女孩子们,思考了一会,悄悄地把裙子往上提了一点。 这样好像稍微会好一点哎。 嗯……不知道梨姐姐会不会喜欢…… 说起来,这是她自从去年圣诞节跟梨姐姐一别之后,跟梨姐姐的第一次见面。 她们俩已经足足半年没有见过对方了。 虽然最近一直有在通视频电话,也能看到梨姐姐,但那毕竟是在手机里,跟现实中看得见摸得着的、真正的相处亲近还是不一样的。 一想到待会就能切实地见到梨姐姐,赵光水就心脏一阵一阵地发软。 她想梨姐姐想得要命。 “小水。” 身后传来了一声柔柔的轻唤。 赵光水应声转过头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自己心心念念好久好久的人。 女人今天穿着翠色裙装,耳垂上坠着碧莹莹的耳坠,纤细高挑,唇红眸清,气质端方宁净,眉目舒展雅致得像幅画卷。 没有什么比忐忑又不安地打扮过自己之后,看到约会对象同样也有认真正式地装扮更让人觉得甜蜜了。 尤其这个人是梨姐姐,就更叫人觉得心动。 她的眼睛是一种浅浅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格外清透动人。 谭明梨用这样的一双眼睛久久地凝视面前的女孩,眸光深而眷恋,含着言语述不尽的无数柔情,静静地凝望赵光水。 “我好想你,小水。” 她轻声说。 赵光水根本无法从女人柔而深情的眼睛里醒过神来,她小声地说:“我也想你,梨姐姐……” 真的好想好想。 分分秒秒,无时无刻。 谭明梨仔细地扫过女孩的面容,目光里就含了一些心疼: “你瘦了……小水。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吗?” 赵光水眸光有些颤动,却仍然坚持着跟女人对视: “是。” 她鼓起勇气,轻轻地勾了勾女人的尾指,低下眼,轻声道: “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太想吃饭……梨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办。” 女孩的语气软得像水,眼神也潋滟,手指轻轻勾过自己的尾指,像一片羽毛,柔软地点在谭明梨的心湖,荡开阵阵涟漪和波纹一样的悸动。 小水明明并没有什么调情的意味在,只是表达一点撒娇的亲昵,但谭明梨却被这个小动作勾得一瞬间乱了心跳。 她不动声色地蹭了蹭手指,目光仍旧专注温柔地落在女孩的面容上,柔声道:“是我的错。” “我不该放你走,小水。” 谭明梨凝视着赵光水的脸,几乎想将她在街上就这样好好地拥入怀中,疼惜地轻轻亲吻。 她语气中的认真和深情太过叫人心动,赵光水红了耳朵,转移话题道:“梨姐姐……我们进去吧,好不好?” 谭明梨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应好。 这家海洋馆修得很漂亮,在动物福利方面做得很好,没有海兽表演,丰容也很到位,动物们看起来都很精神。不过因为没有动物表演,所以游客并不太多,也没有爱热闹的小孩子,来的大多是大人,周内客流量稀少,只有三三两两的人们安安静静地在碧蓝的水族箱前徜徉。 不过刚好却很有安静宁和的氛围,赵光水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格外放松自在一点。 谭明梨特意挑的这家海洋馆,为的就是怕人多的地方小水不喜欢,进来之后她见小水神情愉快,自己也禁不住含了一些柔软的笑意。 看来她选的地方还算不错。 清澈的水中有鲸鱼缓缓地游过。这美丽的生物缓缓收拢着鳍,尾巴在水中划开粼粼的波光,巨大而又轻盈。 赵光水露出了惊奇的神情,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黑与白相间的虎鲸携着水波游过,轻轻地“哇”了一声。 -- 第155页 她转过身来,叫谭明梨:“梨姐姐,你看,它好漂亮啊!” “我觉得它可能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物了……” 女孩下意识地喃喃感慨,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按在玻璃墙壁上。 谭明梨瞧了一眼那条悠悠游过的虎鲸,轻轻地笑了笑,仍旧看着赵光水,柔声道: “我正看着世界上最美的人呢,所以觉得,鲸鱼好像也有些入不了眼。” 赵光水有点没反应过来,疑惑地转过来看她,就看到美丽的女人正含着一点温婉的笑,目光盈盈地凝视着自己,忽然就明白了梨姐姐这句委婉的撩人。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心忍不住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低下脸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只被梨姐姐撩,又努力镇定地抬起脸来,正经地道: “不对噢,梨姐姐。世界上最美的人你应该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时都能看见,应该已经看习惯了,对不对?” “啊……” 谭明梨微微地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又羞又觉甜蜜地笑起来,“小水……” 她才不过刚刚跟小水分开半年,怎么小水比去年……会撩了那么多。 她轻轻地捏了捏女孩的耳垂,佯怒道:“一天天的,都是从哪学的这些话,嗯?我们小水?” “就,我也没有特别去学,就是……天赋异禀……?” 赵光水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乖乖甜甜地笑,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 天气渐渐热了,梨姐姐冰凉的指尖抚在耳廓的感觉很凉快,她禁不住像只被顺毛顺得舒服的小猫一样,将自己悄悄往女人手中送了送。 谭明梨察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唇角弯了弯,并没有像女孩期待的那样继续摸她,反而神色镇定温和地收回了手。 “还想看看其他的地方吗?”她温声问。 梨姐姐的手指忽然离开了,赵光水心里还有点空落落,她抿了抿唇,将那种奇怪的失落压下去,很开心地笑道,“有呀!我还想去看看水母和海豚,还要……” 她忽然止住了话音。 因为谭明梨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 赵光水脸一下子就红了,刚刚脑袋里还很清晰的计划全成了一团乱麻,长着翅膀飞走了,女人此刻跟她轻轻相握的手占据了她的整副心神。 偏偏谭明梨神色仍旧那样温柔平静,气质端方,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她甚至还转过一点身来望着她,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温和又困惑,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的手却分明在轻轻地捏赵光水的指节,指尖暧昧地划过女孩柔软的掌心。 赵光水说不出话来了,她红着脸,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磕磕绊绊地小声说: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就……顺着路随便看看,就好了。” 梨姐姐是怎么做到一边这么从容一边轻轻地捏她指尖的啊,想不明白。 这就是大人吗? 像她的话,根本就受不住这些,已经心思完全跑偏,开始犯迷糊了。 明明、明明之前……也牵过很多次手的,甚至也拥抱过很多次,但是那些牵手,跟现在的这个,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以前只觉温暖,现在却叫她悸动难安。 直到出了海洋馆,两人的手还是一直稳稳地牵着,谭明梨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赵光水到最后几乎都没什么心思看动物了,她看一眼海豚就忍不住悄悄地看一眼梨姐姐,眼睛湿漉漉的,漆黑柔软的发间露出一点通红的耳尖。 谭明梨早就订好了餐厅,是一家名声很好的粤菜馆,清淡温和,很适合这样的季节和这样的约会。 其实谭明梨本来想带着小水去吃川菜的,但又怕她不太能适应那种辣度,所以就作罢了。 吃完饭,其实天色也还早,还是傍晚,暮色在天边浅浅淡淡,正是下班时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纷纷奔上自己的回家路。 赵光水估摸着约会流程,觉得接下来可能就是要告别了。 但是跟梨姐姐呆在一起的感觉太好,又太叫人眷恋,她本能地不想跟梨姐姐分开,想着多呆一会是一会,于是也不主动开口说自己要走,只是仍旧乖乖地跟梨姐姐牵着手散步。 谭明梨停住脚步,转过身,捏了捏赵光水的手,将自己刚刚一直在心中酝酿排练的话说出口。 “小水,你今晚还有别的打算吗?” 她温声问。 “没、没有。” 赵光水赶紧答。 “嗯……” 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含着笑,目光柔柔地落在她的面容上,偏过一点头,柔声问:“那可以稍微抽出来一点晚上的时间,跟我回家去看看那些玩偶吗?” “你走了好久……你的玩偶都很想你。” 她的声音柔而清和,找的借口委婉而又坦诚。 哪里是玩偶想她,她的眼神分明在告诉赵光水,想她的人是她自己。 赵光水不敢跟她对视,只是点点头,小声说:“好的,可以。” 谭明梨温柔地笑起来。 上了车,赵光水抿了抿唇,捏着安全带,犹豫了半天,又轻轻地讲: “那……玩偶想我,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有没有想我。” -- 第156页 谭明梨微微惊讶地看了赵光水一眼,好像没想到女孩会这样大胆地跟她有来有往地推拉撩人一样,随即又极温柔地笑起来。 “我也不知道哎,我托人帮你问问,好吗?” 她含着笑,神色却正经,拿起车上挂着的唐老鸭挂饰,将唐老鸭举到耳边,像在跟它说话一样,郑重其事地听了一会,点了点头,“嗯”了几声。 谭明梨放下唐老鸭,笑着望向赵光水,柔声道: “唐老鸭先生刚刚告诉我,房子主人也很想念你,想得天天坐在沙发上哭。” 端庄稳重的女人一本正经地跟她开这种玩笑,语气好玩极了,赵光水又心动又好笑,笑了一会才停下,跟谭明梨说: “那请唐老鸭先生转告一下房子主人,我马上就要回来了,请她不要哭。” 谭明梨含笑看了她一眼,一边发车,一边柔声答应: “当然呀,你回去,房子主人每天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哭。” 车开没一会就到了地方,今天运气很好,虽然是下班高峰期,但回来的路上并没有堵车,一路通行无阻。 谭明梨打开房门,让赵光水先进去,她自己在门口换鞋。 赵光水已经走了近半年,乍一回来,觉得梨姐姐的房子熟悉又陌生,她屏住呼吸,打量着房间的内部。 一切都跟她走之前的一样,一点也没有变。只有客厅里稍微多了几株花卉,碧绿的薄荷正在生长。 谭明梨轻轻走过来,看着女孩的侧脸,温声说: “感觉还习惯吗,小水?你走之后,我没有动过家里的摆设,想着万一你哪天想回来,还能觉得安心亲近。” 赵光水神色有些触动,轻轻地叫了她一声:“梨姐姐……” 谭明梨受不住女孩这样的眼神,她别开一点脸,柔声转移开话题: “我带你去看那些玩偶,好吗?” 小水走后,她一进商场就往玩具区走的习惯还是没改掉,虽然知道小水不会再回来了,她还是下意识地买了很多回来,都被她好好地收在小水之前的房间里。 可能在潜意识里,她还是无比渴望期待小水有一天能够回来,能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赵光水一推开房门就被吓了一跳,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声感慨: “梨姐姐,你真的买了很多呀……” 简直像个什么展览馆了。 谭明梨也不好意思了,她低下脸,轻声问:“你喜欢吗,小水?”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但是……除过锲而不舍地把看到的玩偶都搬到小水的房间之外,她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来稍微纾解一下相思之情了。 “喜欢呀!” 赵光水眼睛亮晶晶地看她,走过去抱起一个毛茸茸的玩偶,辨认到:“这是狐尼克……这个是……” 谭明梨见她喜欢,心里就放心了很多,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目光柔柔地注视着女孩一个一个地辨认玩偶的姓名。 赵光水举起来一只白色的雪人,给谭明梨介绍:“姐姐你看,这个是雪宝——” 谭明梨微微倾身,吻住了她。 她的唇轻柔地挨了挨赵光水的嘴唇,又分开,含着一点笑望着赵光水,低声道:“这个是我们小水宝贝。” 赵光水松开了玩偶。 她眸光颤动,急切地仰起脸来重新吻上了谭明梨。 女人的唇比她想象得更柔软,有着令人难以自拔的魔力,一亲上去就不想分开。赵光水根本不会接吻,只是由着本心,笨拙而又青涩地轻轻亲吻她的唇瓣。 我们宝贝好纯情。 谭明梨忍不住低低地笑了笑,伸手替她将碎发勾到耳后,抚摸着她的耳朵,柔声哄诱: “乖……小水,张张嘴。” 赵光水听话地稍微张了一点嘴,就被女人重新吻住。 谭明梨捧着她的脸,手指扶在她脑后和脸侧,温柔而又强势地吻她。她轻轻舔舐女孩的唇瓣,用了一些力去吮女孩的舌尖,让赵光水在她怀里发出难以自持的颤抖和轻吟。 一吻毕,赵光水满脸通红,眸光涣散地轻轻喘.气。 她还不太会换气,但又舍不得跟谭明梨分开,要谭明梨往后撤开一点,才能抓住一点喘.息的时机。 谭明梨怜惜地抚着她的脸,轻声道:“怎么那么急……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嗯?” 赵光水听到她的话,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脸颊红扑扑地望着她。 “梨姐姐……” 她眷恋地用目光描摹女人的脸,小声问,“你为什么要亲我?” 虽然她知道梨姐姐的心意,但她想听梨姐姐亲口对她说出来。 谭明梨笑了起来,她的眼睛也在刚刚的吻中染上了水气,她俯下身,柔声道: “你不知道我爱你吗?” 她重新吻住向她追问心意的女孩,在吻间模模糊糊地低声说:“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这样吻你。”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甜,小水。” 女人的吻温柔而又珍重,轻轻地勾着她的唇齿。 “你骗人……” 赵光水被她吻得眼神迷离,勾着女人的脖颈,却仍然在努力地讲话,“你说你喜欢温柔成熟的男人……我既不温柔,也不成熟,更不是男人。” 她说得几乎要委屈起来。 -- 第157页 “是假的。” 谭明梨亲了亲她的唇,微微喘.息着柔声道,“我还说过我不喜欢你呢,你也乖乖地信吗?” 赵光水委屈了,她含着泪小声说: “你说的什么话我都信……你知道我的,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但是你却骗我。” 见她快要哭了,谭明梨一下子心疼起来,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水,我不应该骗你,请你原谅我,好吗?” 她松开一点赵光水,放软了语气和姿态,柔声道: “小水长官,我犯了错,请你罚罚我,不要生气,好不好?” 女人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眼神像水波,嘴唇也在刚刚的热吻中染上了诱人的红润,好声好气地跟人商量的样子格外叫人心软。 梨姐姐怎么还记得那个羞耻的称呼呀…… 赵光水烧着脸,一边思索,一边努力镇定平静地说:“那就罚你……” 她往前蹭了蹭,靠在女人怀里,轻轻地亲了亲女人的脸: “那就罚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谭明梨微微地怔了怔,随即温柔缱绻地笑起来。 她低下头,柔声答应:“好。” 这好像不是罚,是奖赏了。 第78章 再见 谭明梨的吻温柔而又耐心,一点一点加深,她将赵光水扣在自己怀里,一手抬着女孩的脸侧,一手轻轻地抚摸赵光水的后背和腰线,将她更深地拥紧,低下脸吮吻着女孩的唇舌。 两人呼吸相融纠缠,好像连周遭的空气都滚烫了起来。 小水的腰跟她想象的一样细……谭明梨模模糊糊地想。 赵光水被她吻得浑身发软,几乎支持不住,完全靠着女人扶在腰间的手支撑,才不至于化在谭明梨怀里。 她是初吻,年纪也小,整个人还很青涩,第一次跟心上人接吻就这样热切缠绵,让她食髓知味,更加难以自持。 “梨姐姐……” 赵光水攀着谭明梨的肩,仰着脸,眼睛里晃动着粼粼的水光。她将自己更加送到女人怀里,喃喃地求她,“姐姐,再亲亲我……” 女孩子的矜持是什么,她都不知道,不想管了。 她现在只想梨姐姐再好好地亲亲她。 谭明梨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因为刚刚的长吻她整个人都晕开一点淡淡的粉。她肤白,但是却很少脸红,一害羞往往耳尖先染上颜色,再悄悄地晕到脖颈上。 现在她甚至已经连锁骨都泛着一层薄薄的樱色了。 “乖……” 谭明梨捧着女孩的脸,慢慢平复呼吸,轻轻地抚摸她的嘴唇,柔声道,“不可以再亲了。” “为什么?” 赵光水有点可怜巴巴地问她。 谭明梨被她问得一顿,旋即无奈地笑起来,低下眼睫,抵着女孩的额,跟她柔柔对视: “小水,要节制,好吗?” 刚刚吻得太动情了…… (just纯情亲亲一下) 再这么亲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事。她还不想跟小水进展得那么快。 尤其是小水一副任她予求的样子,以她对小水的了解来看,就算她现在就……要小水,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只会乖乖地顺从,甚至热情地迎合。 谭明梨的耳朵越发烫,她心底漫开一点羞,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不是很好。 明明……想更好、更珍重一点地对待小水的,结果怎么第一次约会就忍不住吻她。 她长久以来对小水压抑在心中的渴求太深了,像一团闷闷的火点在她心里,一旦寻到出口,就再也克制不住地释放出来。 赵光水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听她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求谭明梨亲她。 谭明梨忽然之间红了脸,她安抚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要她稍微在房间里面等一等,自己匆匆出去取了湿巾回来,递给赵光水,小声道: “小水,你擦擦吧……” “我的口红都蹭到你脸上了……” 她缓了一小下,才颇为艰难地继续说。 直到她从刚刚叫人灵魂激荡的吻中回过神,她才发现因为自己吻得太过投入,小水的脸颊还有嘴唇上都蹭了不少浅浅的口红。 说不定还被小水吃了不少下去…… 她刚刚出去看时,发现自己的口红也完全花了,大概蹭了一大半在小水的脸上和唇上。 早知道……接吻之前就先把口红卸掉了。 谭明梨懊恼地想。 赵光水呆了一下,才红着脸低下头,拿湿巾慢慢地擦脸。 怎么说呢,虽然刚刚亲的时候她半点没害羞,反而非常主动,但是一停下来,从那种几乎烧掉所有理智的氛围里拔.出来之后,她才忽然感到了羞耻。 尤其是……被吻得需要擦口红,就听起来就好暧昧……好像她们刚刚吻得很激烈一样。 赵光水自己悄悄回味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好吧,的确是挺激烈的。她直到现在舌尖还有点发麻。 第一次接吻就直接那个什么……好刺激噢。 连梨姐姐也被亲得唇色红艳艳的…… 我是不是刚刚表现得有点太热情了? 赵光水又羞又窘。 两个人都脸皮很薄,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很纯情,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再看对方。 -- 第158页 还是赵光水先开口打破寂静,她想了半天,轻轻地拉着谭明梨的手,问她: “梨姐姐,我现在是不是你女朋友了?” 谭明梨从羞耻中回过神来,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当然,小水。” 她轻轻地点了点女孩的嘴唇,含着笑,语气柔软又温存,“刚刚不是都盖过章了吗?” 赵光水心里好甜,她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女人,继续追问: “那……你现在是不是我女朋友了?” “是呀。” 谭明梨失笑,但还是温柔又耐心地回答。 赵光水就开心地笑起来,她弯着眼睛,轻轻地亲了亲谭明梨的手背: “我好开心……” 谭明梨见她这么可爱,忍不住笑,将她拥到怀里,像摸小猫一样轻轻地摸她下巴,低下眼,柔声道: “刚跟我在一起就这么开心?那以后可怎么办?” “嗯……什么以后怎么办?” 赵光水被她摸得舒服,悄悄往她怀里蹭了蹭。 “以后还会更开心。” 谭明梨笑着亲她额头,“我们小水可要做好准备。” 梨姐姐真的好会…… 赵光水又被她撩了一下,刚平复没一会的心又跳起来,她咬咬嘴唇,勾着女人的手指,轻声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很快就能习惯的。” 习惯跟梨姐姐谈恋爱。 谭明梨被她逗得忍不住笑。 两人就这样温存地抱了一会,时间就已经不早了。看着小水半点没有从自己怀里出来的意思,谭明梨虽然也很舍不得,但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将女孩松开。 “好了,小水,已经很晚了,你应该回家了。” 她柔声道。 赵光水闻言还有点懵懵然,她看了一眼谭明梨,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床,小声问: “那个……不、不留我一起睡吗?” 谭明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少见地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随即哑然失笑。 她看上去非常愉快,眼里的笑意含都含不住,水波一样婉转动人。 她就着这样的笑,偏过一点头,逗赵光水: “你想跟我一起睡吗,嗯?小水?” 我们小水原来是只小馋猫呀。 赵光水刚要下意识地点头,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下子红了脸,但还要反驳: “才没有……” “我就是……我就是问一问……!问一问都不可以吗?” 赵光水又羞又恼地轻轻捏谭明梨的手指。 啊,梨姐姐太坏了!她故意逗她!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说梨姐姐苏了! 谭明梨见把她逗得真的快受不住了,这才含着笑哄她: “好了,乖,小水,你真的要回家了,好吗?” “没有第一次约会就留宿的道理,”谭明梨亲亲她,安抚道,“如果你想的话……还要稍微再等一段时间,好不好?” 赵光水听出来女人委婉的话音,红着耳朵点点头。 其实她刚刚真的没想那么多……说的睡就是普通的那个睡法,没有真的想那个什么,而且如果梨姐姐想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啦…… 但就还是好羞耻。 嗯……梨姐姐可能也并不是不想,就是……她觉得这样有点太快了。大概就是这样子。 这么一说她才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太心急,这明明才是第一次约会,就直接问梨姐姐“不跟她一起睡吗”。 我真的好不矜持。 她悄悄叹气。 赵光水乖乖地站起身,去洗手间里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这才耳朵红红的出来。 照了一下镜子,她才对她刚刚跟梨姐姐亲得有多激烈有了一个具体的认知。 就是……她嘴唇好像都肿了…… 尤其是唇珠那里,梨姐姐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地方,含吮了很长时间。 “那我就先走啦,梨姐姐。” 赵光水乖乖地跟谭明梨告别。 “我开车送你回去。” 谭明梨也换好了衣服,温声说。 “啊,不用啦,廉姐姐会来接我的,我跟她说过了。” 赵光水顾虑着她明天还要去上班,软乎乎地拒绝道。 谭明梨眨了眨眼。 廉姐姐?哪个廉姐姐? 她直觉猜到这个小水口中叫得很亲近的“廉姐姐”,就是之前那个抱小水下车的高个子女人。 她心里一下子就开始泛起酸来,但又不愿意表现得太明显,神色仍然温和,只是语气有点淡淡的幽怨,若有所思地道: “噢……原来我们小水家外面有梨姐姐,家里面还等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廉姐姐。” 一向端庄稳重的人乍一吃醋就格外可爱,赵光水忍不住笑,拉了她的手轻轻摇晃,撒娇道: “但是情姐姐就你一个呀……” 这三个字听起来很好听,谭明梨被她哄好了,决定暂时先不吃醋。她摸了摸女孩的头,返回房间,将那个雪人玩偶给她抱出来: “把这个带回去吧,好吗?” 赵光水下意识接过来抱在怀里,还有点疑惑,不等她问梨姐姐为什么要她带这个,就看到面前的女人神色之间有点隐约的羞,移开眼,轻轻地说: -- 第159页 “算是……留作纪念,好不好?” 她的话说得很隐晦,点到即止,但赵光水却一下子明白了谭明梨的意思,自己也忍不住红了脸。 她是抱着这个玩偶给梨姐姐看时,梨姐姐倾身过来吻她的,所以算是……初吻纪念? 梨姐姐怎么还会搞这种东西…… 赵光水脸红心跳,不敢抬头看她,只是抱着玩偶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走啦。” 赵光水拉着门把手轻声说。 “我送送你……” 谭明梨真舍不得她,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怎么才刚来,小水就又要走了。 早知道还是应该多说几句话,少亲一会儿的…… 赵光水想起来之前看过的那个段子,说是热恋的情侣约完会舍不得分开,互相送对方,这个把那个送回家门口,那个又把这个送回来,结果送来送去,总也没走成,就这样甜甜蜜蜜地互相送了一晚上。 她之前听到的时候还很不相信,觉得这样也太傻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情侣呀…… 但是她现在却觉得这不是很叫人难以置信了。 光是看着梨姐姐的脸,她就不想跟她分开,也想犯一回傻,你送送我我送送你。 但还是不能这样。 梨姐姐说了,要节制。 赵光水轻声道:“不要啦,姐姐你快回去休息吧,好不好?明天还要工作呢。” 谭明梨看了她一会,并没有反对,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心里有些不知名的羞窘。 怎么谈个恋爱……她看上去忽然还没有小水稳重明事理了,真的是越活越不知道岁数长到哪。 赵光水想了想,转过身来,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谭明梨一口: “再见,赵光水女朋友!” “我走啦!这下我真的要走啦,梨姐姐晚安!” 偷亲完她就笑着开门跑出去,站在外面,弯着眼睛朝谭明梨挥挥手。 梨姐姐谈个恋爱好像变得不是很聪明了哎……她刚刚一直在等梨姐姐亲她,给她一个临别吻什么的,结果等了好久也没等到。 不过没关系!她也可以自己亲梨姐姐呀。 小水走了。 谭明梨走到阳台上看着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出去,直到女孩进到小区门口停的车里才收回目光。 手机亮了亮,是小水刚刚给她发的消息:“梨姐姐,我上车了噢!” 谭明梨关上手机,神色柔软地微微笑起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嘴唇,眼里含了一点温柔的笑。 晚安,谭明梨女朋友。 第79章 冤大头 赵光水上车坐好时,廉克勤已经等了很久了,正在看起来很百无聊赖地打游戏,见她开车门进来才放下手机,靠着座椅,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被她这样看着,赵光水莫名其妙就有点奇怪的心虚。 她想起来自己刚刚还因为顺口叫了句“廉姐姐”让梨姐姐吃醋了。 她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乖乖道歉: “廉姐姐,我来啦……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 “还好吧。” 廉克勤也没生气,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瞧她,直到看着她坐好,系好安全带才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从一旁取出一包湿巾,递给赵光水,“赵小姐,你还是擦擦吧。” 谭明梨是怎么亲的,口红都粘到小姑娘耳朵上了。 赵光水懵懵地“啊?”一声,下意识地就又去擦脸和嘴唇,被女人冰凉的手捏住,带到耳朵上: “这里,赵小姐。都是印。” 赵光水一下子就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擦耳朵。 好像,刚刚梨姐姐是有亲她的耳朵……什么的。 “看来谭明梨的口红质量不太好,怎么这么沾杯呢。” 廉克勤面无表情地阴阳怪气。 其实想也知道谭明梨用的口红应该都很贵,质量很好,那还搞成这副样子大概只能有一个原因。 ——就是真的亲得有些太激烈。 她刚刚可是看着赵光水下意识拿着湿巾就往嘴唇上擦了啊。 说明刚刚在谭明梨家的时候已经擦过一遍了,耳朵上的印子没看见,这才没擦到。 啧啧啧,什么谭家长女……依她看,干脆叫谭家禽兽得了。 第一次跟小姑娘约会就三垒打了一大半?谭明梨这是忍了多久啊,未免有点太心急。 她还是高看谭明梨的道德水平了,这位原来是假君子真色魔啊。 小水裙子上腰间的系带后面都被揉皱了。 廉克勤哼笑了一声。 赵光水也没什么底气反驳她,只好装作没听见,红着脸抿着嘴唇,小鹌鹑一样地坐在副驾上装死。 毕竟她今天表现得的确不太好……一点也不矜持,很热情,很急切,还忍不住靠在梨姐姐怀里求她再亲亲她。 梨姐姐下次不会因为她表现得太渴求就不亲她了吧? 赵光水悄悄舔了舔自己被吮得略微有点肿的唇珠,心想,节制真不是一个好词。 要是可以,她觉得梨姐姐把自己嘴唇亲破都很好。 “我看你不应该叫赵光水,应该改名叫冤大头。” 廉克勤轻轻地弹了弹女孩的头。 她并不想责怪赵光水,毕竟小女孩初涉情场都是一个样,谭明梨的确样貌风度俱佳,很能蛊人,被她迷得五迷三道也很正常。 -- 第160页 她护短又记仇,只是又给谭明梨头上记了一笔。 “谭明梨给你一个大白熊就把你哄啦?” 她发起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还好好地抱着玩偶不肯放手的女孩,漫不经心地随口道。 赵光水软软地解释道,“这不是大白熊……是雪宝……一个动画角色。” “廉姐姐,你会把我跟梨姐姐恋爱的事情告诉我妈妈吗?” 想了半天,赵光水有点不安地望着开车的女人。 “噢,亲都亲了,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了?” 廉克勤笑着瞧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赵光水对廉克勤有一股奇怪的信心和信任,她只思索了几秒钟,就抬起脸来,眼睛弯弯的,带着一点清澈明亮的笑,很笃定地这样说。 廉克勤叹了一口气,忽然不笑了。 她接下来没有再说任何话。 直到下车时,廉克勤才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发顶,低声承诺:“除非你自己告诉赵董,否则她不会知道。” “啊……” 赵光水已经快把这个问题揭过篇了,听她忽然又提起来,愣了一下,才笑起来,“谢谢廉姐姐!你真好。” 廉姐姐是这样的,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真可爱。 直到女孩抱着玩偶快快乐乐进去安置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廉克勤才摘下眼镜,疲倦地揉了揉鼻梁。 她今天有件事对小水说谎了。 那就是她等小水等了很久。并不像她对小水说的那样,没等多久。 虽然知道谭明梨不会叫小水留宿,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从接到小水的消息之后就径直开车来了谭明梨的小区。 一边焦躁地等待,看着时间,一边心想如果赵光水十点还不出来她就进去抢人。 等远远地看到女孩过来,她才取出手机,打开游戏界面,装作自己正在玩游戏,并没有对赵光水太上心一样。 不过也没关系。小水是好孩子,跟小水说了只会让她愧疚。小女孩好不容易终于约次会,她干嘛要说出来败她的兴呢? 唉。 廉克勤低下脸,看了自己的手机一眼。她现在的老板当然还是赵董,不是赵光水。她应该听赵董的话,而不是替小水隐瞒。 说起来,照顾赵光水只是她被赵董委派来的……呃……私活? 按游戏的话来说,算是支线任务。 等完成这个支线任务,她还是要回到赵董身边去的。 她又想到——看小水满心满眼都是谭明梨的这样子,或许她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多了。 等赵董知道谭明梨和小水的事,她一定会很生气,说不定会恼怒得像当年发现女儿被男人哄跑的赵鸿梁一样。 好好的女儿,不过只是托朋友照顾了一段时间,谁能想到这位朋友把女儿照顾到了床上去? 何况还是同性,何况还是长辈。 看来要被赵董扣工资了呀…… 廉克勤拿起眼镜布,不太上心地随便擦了几下。 扣就扣吧。 她重新戴上眼镜。 . “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 谭明卿喝了一口咖啡,抬起眼看了一眼堂姐,随口问,“是因为把公司肃清觉得神清气爽吗?” “嗯……” 谭明梨一边翻文件,一边笑着摇摇头,“不是。” “你再猜猜?” 她合上文件夹,端端正正地坐好,含笑面对谭明卿。 谭明卿愣了一下,觉得她有点奇怪,但还是猜到:“呃……最近天气很好,所以你也心情不错?” “不是。” 谭明梨弯着眼睛笑得更愉快了。 谭明卿最见不得她笑眯眯的样子,因为一般来说,谭明梨一露出这种神情就说明——她又要被调侃几句了。 她脸皮薄,往往被自己堂姐那种委婉又精妙的调侃气得说不出话。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至于,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自己气哼哼走人。 “不说算了!” 谭明卿拉开椅子就要走。 “哎,别走呀。” 谭明梨忙挽留她,好不容易给她逮住了一个秀恩爱的机会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她诚恳道,“不逗你,真的,明卿。我给你说。” 谭明卿狐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好奇和对谭明梨守诺的信任占据了上风,不情不愿地重又坐下,胳膊一抱,“行,你说吧。” 她发誓,要是谭明梨一开口又是开玩笑,她就要狠狠地……拉黑她一整个礼拜! 这次一天都不少! 谭明梨也不卖关子了,只是含笑轻轻挽起一点衬衫衣袖,将手腕伸出去给妹妹看。 女人的手腕纤细莹白,蓝色血管浅浅的伏在皮肤之下,连微微突出一点的骨头都好看。 谭明卿:…… 她就知道不能指望谭明梨跟她明说,非得跟她在这打哑谜是不是! 谭明梨这个讨厌鬼,说起话来跟爷爷一样烦。 谭明卿生气了,“你在给我秀手吗?你该不会要给我说你觉得自己手腕太好看了,你看一眼就高兴,所以最近心情很好?” 谭明梨也有点懵,迷茫地看了一眼恼火的堂妹,“哎”了一声,收回手腕,“……不应该呀?” -- 第161页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好好的呀,在上面呢。 于是她又把手伸出去给谭明卿看,真诚发问:“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觉得很明显呀?” 谭明卿要被她气死了,扭头就走。 她要把谭明梨的手剁掉! 谭明梨忙站起身,拉住她,这下再也不嘚瑟了,解开自己手腕上的发绳给她看: “明卿,明卿,别生气,我这次真的没想逗你,我是想让你看这个的。” 是条棕色发绳,很可爱的款式,上面还有一个白色小兔子。 看起来很普通啊,上哪都能买到这样的发绳。 谭明卿生怕这上面有什么玄机奥妙自己没看出来,还仔细地端详了半天,最终也没看出来什么所以然,侧目道,“……就为了让我看这个头绳啊。” 她又看了看上面的可爱小兔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童心。” 她本来想说谭明梨真幼稚,不过怕她记仇,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 谭明梨没话说了。 她有点小懊恼地将头绳接过来,困惑地问,“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什么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谭氏老董年近三十还童心不改,手腕上戴着小兔子发绳?” 可算是给她逮住谭明梨的把柄了,谭明卿快乐地喝咖啡,决定把这件事记一百年。 决定了,等谭明梨八十岁了她还要跟所有人说,你们的白月光女神喜欢戴小兔子发绳,光是看着就整天笑眯眯那种。 “……” 谭明梨有点无奈,又有点奇怪,重新将发绳在手腕上戴好,轻声道,“我其实是想跟你说我谈恋爱了来着……” 谭明卿“噗”的一声喷出咖啡,咳嗽起来。 谭明梨哪能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过去给她拍背。 谭明卿一边咳嗽,一边很艰难地抬起脸来,“你刚刚说什么?” 她是不是幻听了?谭明梨说她怎么了? “我说我谈恋爱了啊。” 谭明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什么问题,很坦然地道,“是一个很好、很可爱的女孩子。或许有空你们俩可以见见,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她的。” “这个发绳就是她的,”谭明梨晃了晃手腕,目光柔软下来,有点嗔怪地道,“我刚刚给你看了半天,你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戴上女朋友的发绳就说明自己谈恋爱了吗?明卿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到底谁才是土生土长中国人? 谭明卿目瞪口呆:“……我真是无语了。” 值得吐槽的点太多,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个了。 到底该惊讶谭明梨忽然就不声不响地谈了个恋爱,还是该震撼谭明梨闷声干大事,突然变弯,还是该吐槽这种都快三十了还把女朋友发绳戴在手腕上的高中生操作啊。 她姐好歹是谭氏的老董,又是从少年时一直名声在外的谭家明月,看着端端庄庄矜矜重重的,温柔又漂亮的一个人,别人手腕上戴名表,她倒好,西装袖子一撩,手腕上戴着女朋友的发绳? 还是小兔子特可爱的那种。 谭明卿心都累了,拿出张纸擦桌子上的水渍,“下次还是直接等到你跟你女朋友结婚再通知我吧。” 劝谭明梨不要这么突兀地对她出柜,她心脏真的承受不来。 越想越无语,谭明卿还是忍不住问她:“这个手腕上戴女朋友发绳……你是从哪儿看的啊?” 谭明梨思考了片刻,轻声说:“就是……忘记在什么软件上看的了——上面说是,要戴女朋友的发绳。” 原文是“这样表示你很重视她,证明你心有所属,又暖又贴心”。谭明梨记性好,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她当然希望自己在小水心里“又暖又贴心”。 她看着谭明卿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好像有点不对,有点迷茫地问,“……不是这样子吗?” 中国不是蛮多情侣都这样吗?她还以为这个很理所当然呢。 谭明卿扶额:“你不如土死我算了。” 下一步是什么,是酒杯里放大钻戒,车后备箱放鲜花吗? 救命,谭明梨整天都在看什么东西啊! 第80章 小嫂子 谭明梨谈了个恋爱真的变得很幼稚……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堂姐还有恋爱脑这属性?明明对沈青洲就从来不这样。 谭明卿在心里悄悄吐槽。 还是说,因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忍不住格外心软一些? “改天带出来见见呗。” 谭明卿很随意地说,想了想又问,“哎,她比你大还是小?比你小吧应该?呃,不会还在上大学吧?” “是在上大学,现在在念大一。” 一说到年龄问题,谭明梨仍然觉得有些心虚,语气轻轻的,却很坦然。 “大一?” 谭明卿惊讶地看了堂姐一眼,心里算了一下,好家伙,差这么多,“刚成年的小姑娘?” “是的。” 谭明梨点点头。 谭明卿倒也不在意这些,她道德感比常人低一些,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年龄小就年龄小,成年了就好。而且年纪小通常比较好拿捏,再怎么样,总之她姐总不会吃亏,这个就行。 就是——可算让她逮到笑谭明梨的机会了,谭明卿笑着压低声音:“可以呀谭明梨,你这是闷声干大事,一树梨花压海棠……” -- 第162页 不谈则已,一谈直接就是清纯女大?她姐真的可以,堪称我辈楷模。 谭明梨的中文底子固然不好,但也不至于连这句过于著名的诗也听不懂,一下子就红了耳朵,小声道:“不要乱讲……” 她明明就还没有动小水,最多只不过亲了亲而已。 她难道看上去是很急色的人吗? 说完又很纠结这个年龄问题,顿了一下,才轻声问妹妹,有些不自信地道: “我……我真的很老吗?我觉得倒也不至于……?” 她才二十八岁,连三十都没有,虽然跟小水比起来是年长很多,但她觉得……也没有明卿说得那么夸张吧。 还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 她以前是很洒脱的人,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年龄的,但自从跟小水恋爱之后,她情不自禁就是会暗中纠结在意起来这些之前不屑一顾的事情。 爱情让她的心变小了。 谭明卿这才真正惊讶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堂姐在这段恋爱里会这样患得患失又忐忑不安。 明明她作为年长的一方,应该是占据优势的才对? 她想了半天,才道:“想什么呢你,你连三十都没,正是好年纪呢,还说什么老不老的。” “男人三十豆腐渣,女人三十一枝花,听过没有?女人的魅力就在你这个年龄阶段,你一点也不老。” 谭明卿不太会安慰人,搜肠刮肚了好半天才想出了这句话。 还非常脸不红心不跳地篡改了一句俗语。 “噢……” 谭明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怎么听着明卿那句一枝花什么的有点奇怪呢?好像原话不是那样子? 不过算了,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哎,你有照片没有,发我看看呗。” 谭明卿是真的对她女朋友很好奇,刚开始说改天约出来见见还只是随口一说,但现在发现谭明梨不是玩玩,而是真的很上心、很认真地在谈恋爱,她才对那个小女孩起了些仔细看看的心。 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她姐这么喜欢啊? 不会是个捞女吧? “有是有……” 谭明梨犹豫了一下,她当然有小水的照片,甚至之前冲印出来的一张照片现在还装着相框好好地在她办公桌抽屉里放着呢,但是…… “可能不是很方便给你看。” 谭明梨有些抱歉地摇摇头,“这个我得问问她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让你看。” 没有随便就给别人看小水照片的道理。她尊重小水,即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妹妹也不行。 “不是吧,她是你女朋友,你连做主给我看个照片的权力都没有?” 谭明卿没想到她会拒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是妻管严啊?” “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谭明梨哑然失笑,站起身来,“我只是她的女朋友,你说得好像她把自己卖给我了一样。” “再说,妻管严有什么不好?” 女人温柔地微笑起来,神色极柔软,“我倒觉得,这个词挺好的。我很喜欢。” “……行吧。” 寻常这种年龄差恋爱里隐隐存在的权力关系在她姐这里她是半点没看见,谭明卿暗自腹诽,谭明梨又把她那种格外尊重人的西式作风拿出来了,“你喜欢就好。” 谭明梨现在整个人都在冒甜甜蜜蜜的粉红泡泡,看得谭明卿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一秒钟都不想跟她待下去了,拎起自己的包就跑路: “我先走了啊。” 她门都开了一半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笑着问谭明梨: “哎,那你说,我得叫你女朋友什么?姐夫?” 谭明梨也笑了起来,她喜欢听这种话,显得她跟小水有一种切实的联系。她眨眨眼睛,仍然美丽温婉: “不用,明卿。叫嫂子就好。” 谭明卿被她神色间的愉快明媚晃了一下神,随即也忍不住跟着姐姐笑起来。 行吧。 小嫂子。 . “当然可以呀。” 赵光水乖乖甜甜地应,举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腿,“我不在意的,姐姐你定吧,随便发就好。” “哎……也不能这么说。” 谭明梨柔声道,“怎么能叫我随便发呢?是你的照片,你来做主,好吗?我没有这个权力来替你做决定的,小水。” “我待会给你发几张过去,你看着哪张好,愿意给她发,我再给明卿发,好不好?” 谭明梨温柔耐心地跟她商量,“你要是不想发,也没关系,我回了她就好,嗯?不要有心理负担,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自己怎么想就怎么办。” “嗯嗯,好呀。” 赵光水并不太在意给别人发照片这回事,她是觉得,只要梨姐姐开口,她就没关系,都可以。 但是谭明梨这样温柔珍重地对待她,跟她耐心地商量解释,却让她心里很温暖,觉得自己有被梨姐姐好好地放在心上,重视地认真对待。 梨姐姐真的很会谈恋爱……她心里甜甜地想。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跟你报备一下……” 谭明梨又想起来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着羞,轻声讲了下去,“那个……我们那天……” -- 第163页 “亲亲的时候。” 谭明梨顿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赵光水面前说不出“接吻”两个字,只好换成另外一个说法,“你那天不是扎着头发吗,然后……我亲你,可能有点太……激烈,把你的发绳解开了,现在在我这边,你走之后我才想起来。这几天它一直留在我这里,我改天给你送过来,好吗?” 赵光水也想起来了,她被电话那边谭明梨的羞窘所传染,自己也一下子红了脸,莫名其妙说话也跟着结巴了起来: “啊……好、好的……” 那天她们吻得的确很忘情,因为天气有点热,所以她进梨姐姐小区时随手把头发松松地扎了起来,很容易就能解开的那种。 然后……梨姐姐亲她的时候,手指捧着她的后脑,轻轻地摸着她的耳朵,她被梨姐姐一亲,整个人完全都迷糊了,直到走出小区,坐到车上好一会儿还头重脚轻地回不过神来,在心里忍不住反复回味,哪里还能想得起一个发绳? 就算能想起来,她自己大概也会以为是她跟梨姐姐吻得太激烈,发绳在床上被蹭掉了,掉在了梨姐姐那里,凭她的薄脸皮,当然也不可能开口去跟梨姐姐再提这件事。 “其实、其实姐姐你也不用特地给我拿过来啦,我这边还有的,不要紧……” 想了想,她又觉得专门为送一根发绳有点大费周章,不舍得梨姐姐工作之后还这样跑,忙又道。 “……” 谭明梨在电话那边停了一会,随即极温柔无奈地笑起来,她柔声道,“其实……我只是想见见你,小水。” “我们都一周没见了,我好想你。” 她不想再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坦诚又温柔,语气仍然和软,却含着藤蔓一样丝丝的情思,轻声道,“想得我工作都做不好了,怎么办?” “就当是为了不让谭氏破产,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谭明梨含着笑,姿态柔软极了,“要不然以后传出去,问谭氏是怎么倒的?别人说,‘啊,是因为董事长整天想女朋友,想得无心工作,所以才倒闭的’,我就好丢脸,是不是?” 赵光水忍不住笑,又被她撩得心怦怦直跳,弯着眼睛,故意拿腔拿调地道: “那我们去年可是足足快半年没见呢,你怎么都没来跟我说一声想我,谭氏也没有倒闭?” “啊……” 谭明梨没想到她拿这个说事,也跟着笑起来,“那我不是在硬撑着吗?毕竟我年纪比较大,得装装嘴硬嘛。而且我也想着,万一我们以后真的能在一起,我总不好给你弄得都没钱出彩礼了,你说是不是?所以谭氏还是得好好地维持,要不然我破产了,你去找别人,都不嫁给我了,我可怎么办。” “哼,”赵光水被她哄好了,软软地哼唧了一声,笑着装生气,“我们谭董真会说话,横竖都是你有道理。” “嗯,是呀,我没有道理,想你跟喜欢你都没有道理。” 谭明梨顺着她的话,柔声答应。 啊…… 梨姐姐怎么这么会撩啊就是! 怎么连这个都能接得住,赵光水受不住了,软乎乎地控诉她,“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着是送发绳,其实是偷偷跑过来见我。” 谭明梨也笑了,她温声道: “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看许仙跟白娘子谈恋爱也要这样的,为见面不说见面,要留把伞在那里,这样就有下次见面的理由跟借口了。见你就不是要见你,是要还伞。正大光明,名正言顺——是不是很妙?” “那你这是效法古人了?” 赵光水跟她开玩笑。 “是呀,我翻了一晚上书,才找到跟你见面的借口呢。” 谭明梨笑着应,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下眼,讲,“小水,你可以……给我一个你的新发绳吗?” 她这几天戴小水的发绳戴习惯了,还有点舍不得。 “可以呀,姐姐你要我的发绳干什么?” 赵光水答应得很快,顺口问了一句。 “就……” 谭明梨本来想直说,又想起来明卿前几天还笑话她,说她土,但她对怎么谈恋爱真的不是很了解,具体这个做法到底土不土,她也不是很确定,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说,小声道:“算是留作纪念……?好不好?” 赵光水一听她说纪念,就想起来她把玩偶送给自己当初吻纪念,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小声答应: “好的,没问题,我给你带。” 这样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已经蛮长时间了,赵光水依依不舍地跟谭明梨道别: “姐姐再见,你要记得早点休息噢,不要喝咖啡,不要不吃晚饭,要是忘记没吃,也一定要记得吃点什么东西垫垫,还有,不要工作太晚……” 明明年纪这么小,每天操心的却很多。谭明梨心中柔软,一一柔声答应。 终于要挂电话了,赵光水抿了抿唇,将自己刚刚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飞快地小声说: “姐姐,其实你的嘴唇一点也不硬。” “很软的,我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敢再听梨姐姐说什么了,赶紧烫着脸匆匆挂了电话。 啊,真的好羞耻…… 她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居然会大胆地跟梨姐姐说这种话……赵光水挂了电话好一会儿还缓不过来,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脸红心跳。 -- 第164页 谭明梨听到这句话也愣了愣,等她回过神来时,女孩已经把电话挂了。 小水一定是害羞了。 她忍不住弯起眼睛,柔柔地笑起来。 小姑娘,脸皮又薄,又想撩,就是会这样。 第81章 假正经 “噗。” 廉克勤被她的语气乐死了,板着脸学赵光水刚刚说话的样子:“梨姐姐,你的嘴唇一点也不硬,很软的,我很喜欢~” “廉姐姐!” 赵光水又羞又恼,“你怎么偷听呀!” 本来就已经很羞耻了,廉姐姐还在一边笑话她,赵光水真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她红着脸站起身,小声说,“我不理你了!你好烦……” 廉克勤半点没有愧疚之心,很理直气壮地说: “我没有偷听啊,那我就坐在沙发上,你跟谭明梨打电话,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当然也能听见。” 她知道赵光水性子软,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脸薄,受不住调侃,只要哄哄马上又能好,于是也只是笑着认错: “好了好了,别生气,下次你俩打电话,我把耳朵堵上行不行?真的,我保证。” “她明天来找你吗?” 哄完她,廉克勤又若有所思地扶了扶眼镜,思索着道,“那我明天出去好了。” 留点空间给小情侣。她又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不至于还杵在那当大功率灯泡。 而且她之前不是还给谭明梨说过什么“身边人”之类的话吗,估计还被谭明梨在心里给牢牢地记着呢,她虽然不怕她,但也不想当面开罪谭氏的董事长。 “你们俩不会快同居了吧?” 廉克勤叹了一口气,一边觉得谭明梨应该不至于这么心急,有些放心,一边又觉得赵光水恐怕正巴不得同居呢,又很头疼,只得嘱咐道,“其实同居也没什么……毕竟你都成年了。你自己考虑吧,悠着点就行。” “总之,别把自己搭进去,就成。” 她轻轻地摸了摸赵光水的头。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廉姐姐。” 赵光水感到女人冷静面容下隐隐约约的温柔,乖巧地点点头。 廉姐姐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总是在不露痕迹地关心她。 赵光水是有心人,知道感恩,也知道要念着她的好。 .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廉克勤真的一大早就出去了,赵光水一个人留在家里,一边看书一边耐心地等待梨姐姐。 听到门铃声,她立刻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谭明梨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她穿着长裙,含着笑,整个人娉婷而又温婉,神情舒展地望着她。 赵光水一见到她就有些走不动路,眼睛也移不开了,只是喃喃地叫她:“梨姐姐……” “嗯,小水。” 谭明梨目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又坦荡,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早上好。刚起来吗?” “哪有,我起得很早啦好不好?” 赵光水这才回过神来,忙接过女人手里提着的水果什么的,迎梨姐姐进来,“我在等你……” 谭明梨笑着看了她一眼,进到房子里来,“是吗?在等我?” “是呀。” 赵光水点点头,很自然地跪坐在地毯上,伸手扶住女人的脚腕,想给她换鞋,“我好想你的哎。” 谭明梨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她没想到女孩会跪在地上给她换鞋,吓了一跳,差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忙弯下腰制止她:“小水……!” “不用,你不用这样……” 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又羞又窘,耳朵彻底红了,“我、我自己来就好,好吗?” 这种刚刚工作完一回到家妻子跪在地上递拖鞋的即视感是什么鬼啊! 这年头日本人都不会这样做了吧……为什么小水会这么自然而然地做出来啊,谭明梨羞耻得厉害。 赵光水今天穿的是件白色长裙,跪在地上仰起脸看她的时候神情有点迷茫。 从谭明梨的角度看去,女孩裸露出来的小腿雪白,塌下去的腰线流畅,唇色红润润的,眼睛却又漆黑清澈。 清艳诱人,有一种不自知的强烈诱惑。 她的手甚至还扶着女人的脚腕呢。 谭明梨只觉被她触碰到的皮肤都滚烫了起来。 赵光水是真的没想太多,也并没有存着刻意引诱年长女人的心思,只是看梨姐姐还要放手包,她自己又没什么事,就下意识跪下来想帮她换鞋,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里隐隐存在的暗示意味。 结果就看到一向端庄从容的女人一下子又羞又窘地弯下腰,匆匆忙忙地制止她的动作。 梨姐姐连耳朵都红了诶…… 赵光水本来还有点迷茫,见谭明梨这样紧张,忽然之间也明白了自己这举动的突兀。 但她见梨姐姐少见地这样害羞,又觉得女人这样子很可爱,很想再多见见,就勉强压住心中的羞涩,并没有松开女人的脚腕,反而稍稍往上抬了一点。 她替谭明梨脱掉高跟鞋,将女人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亲女人光洁的小腿,再抬起脸来,轻声叫她:“梨姐姐……” 谭明梨浑身一颤,捂着嘴吸了一口气。 女孩柔软的唇印在腿上,她却几乎在恍惚间以为小水隔着一层皮肤吻在了自己的心上。 -- 第165页 “小水……” 谭明梨也弯腰跪下,将自己的腿收回来,抬起女孩的脸要她直视着自己。她轻声道,“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干什么吗?” 赵光水被她稍微有些用力地抬起下巴,轻轻地“呃”了一声。 女人浅色的眼瞳此刻正凝视着她,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酝酿翻涌的浪潮,她有些看不分明梨姐姐的情绪,微微睁大眼睛,想仔细分辨那是什么,就被女人抬着下巴吻住了唇。 一个吻。 一个跟之前那次完全不同的吻。 强势,霸道,带着掠夺和侵占,宣示主权一般热切的、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赵光水在这几乎叫人灵魂激荡的吻中意识到,梨姐姐刚刚的情绪其实很简单,是—— 欲望。 上一次接吻是温柔的,缠绵的,疼惜的,谭明梨始终把控着力度,照顾她是第一次接吻,没有太过占有意味地吻她,耐心而又缱绻。 就算青涩如赵光水也没有完全被她压制住,在吻中不落下风,甚至还有主动攀着女人的肩去亲梨姐姐,她之后还以为是自己比较有天赋,天生比较会亲。 而这次的吻却完全不同。谭明梨扣着女孩的腰,抬着女孩的下巴重重吻她。 赵光水完全支撑不住,过多的热烈缠绵让她心悸,下意识地有些想逃走,却被女人察觉到意图,不放过地重又按到怀里。 “梨姐姐……” 直到被她放开好一会儿,赵光水还回不过神来,眸光涣散地大口大口喘气。 腰软得根本站不起来,腿也软,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没了力气。 谭明梨大概也知道她此刻站不起来,并没有强求,只是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地亲她额头,给她留下缓一缓的时间。 赵光水缓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几乎不敢再看梨姐姐,红着脸想站起来,因为腿软差点没站稳,被谭明梨护在腰间的手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不会接吻,上次之所以还能跟梨姐姐有来有往,纯粹是因为梨姐姐让着她。 啊,她真的对自己的吻技有一种错误的估计和盲目的自信……直到今天被梨姐姐亲得几乎站不起身,她才明白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差得还很远。 任重道远。 “不是说要还发绳吗?怎么就……” 莫名其妙地亲起来了。 赵光水羞恼地小声抱怨,轻轻地捏了捏女人还护在自己腰间的手,“你假正经。” 谭明梨被她的语气逗得直笑,眉眼弯弯,含着笑轻声道:“我假正经,可我看你是真喜欢,是不是?” 她一边说还一边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腰。 “唔……!” 女人的手冰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带来的触感清晰而又鲜明。赵光水闷哼了一声,转过来瞪她,“不许……不许乱摸!” 她红着脸,眸光也水润,嘴唇也因为刚刚的吻红而柔软,整个人都软得不得了,这句“不许”听起来简直像句调情和嗔怪,半点没有威慑力,根本吓不住人。 谭明梨觉得她真可爱,看她能站稳了,于是也只是顺从地含着笑松开扶着她的手。 她饶有兴致地跟着赵光水参观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觉得还是小水以前跟自己住时要更好、更自在一些,心里隐隐一点想比较一番的想法就被顺平整了。 那个高个子女人好像不在,她既觉得满意,又有点小小的不甘心。 她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她,有一番交锋对峙什么的,怕自己因为身高先失了气势,还特意穿了高跟鞋过来。 其实她本身并不矮,有一米七三,但是廉克勤太高了,她在心里估计过,应该得超过一米八,谭明梨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被比了过去,还有点不服气。 傻大个,大傻个,面瘫女人,还老是穿黑衣服装冷酷,她在心里这么悄悄腹诽。 得找个什么借口把小水接到自己那边去住。谭明梨暗自思量。 让小水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她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姐姐,这个是新发绳……给你。” 赵光水取了发绳过来,想递给她。 她现在缓了一会,整个人看上去镇定了很多,除过脸颊还红扑扑的之外,比起刚才已经平复多了。 谭明梨笑着“嗯”了一声,并不去接女孩递过来的发绳,只是伸出手,柔声道: “小水,给我戴上,好吗?” 赵光水呆了呆,看着她从容坦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很羞,但又有些隐约的甜蜜,轻轻地点了点头,握着女人的手腕给她慢慢戴上。 总感觉……有一点像是……在给梨姐姐戴戒指。 赵光水被自己奇怪的联想弄得心怦怦直跳,抿着唇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过于热烈的情思。 梨姐姐的手好好看噢……手腕纤细,手指修长,血管浅蓝,连骨节都很好看,赏心悦目。 她在很久之前就发现梨姐姐的手很好看了。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喜欢上梨姐姐,也不太了解……嗯……一些东西。 现在她在跟梨姐姐谈恋爱,再看到女人的手,就情不自禁地有一些…… 带颜色的联想。 刚想完她又觉得自己好不矜持,忙咬咬嘴唇,将那些绮思从脑海中暂时压下去。 -- 第166页 “戴好了……” 她仰起脸,想要松开女人的手冷静一下,忽然却被谭明梨轻轻地拉住了手。 “今天天气很好,小水。” 谭明梨的嗓音又清又柔,像是只是在随口感慨于今天的好天气,又像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一个开头和铺垫。 她目光也柔,盈盈若秋水般落在赵光水的身上和心间。 美丽的女人轻声继续说: “我家的薄荷也开得很好……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第82章 可以吗? 五月份玫瑰盛开正浓,小区里白色花架上的紫藤萝也开得热烈,瀑布般的簇簇花串深紫浅白浓浓淡淡,在春日的清澈阳光下一照,几乎能迸溅出水花般的银光。 谭明梨养的薄荷也长势很好。 这是一种生命力非常旺盛的植物,几乎只要随手剪下一枝,插在花盆里就会长,何况经由谭明梨仔细照顾,便更加枝繁叶茂,生得碧绿的满满一盆。 赵光水认真地端详着薄荷,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轻轻嗅了嗅薄荷独有的清凉的芳香,又点了点枝叶一旁正在开放的白色小花,偏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梨姐姐,我记得薄荷的花期在七八月份诶,为什么这一株这么早就开花了呢?” 谭明梨见她捧着花盆小心又珍重的样子,心里觉得她可爱,神色和语气不自觉就柔软起来。 她轻轻地替女孩将掉下来的碎发勾到耳后,用指腹摩挲着女孩的耳廓,温声说:“那是在北方。江城气候温暖,薄荷花开得要比京城早很多。” 赵光水被她轻轻地抚着耳朵,看薄荷的心思忽然就没有了,抿着唇将花盆放下来,转过身抱住了谭明梨。 她蹭了蹭女人的脖颈,撒娇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什么都知道。” 让她好喜欢。 谭明梨笑着扶住她的腰,纵容地让她像只小猫一样在自己颈间蹭,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朵: “虚长几岁,所以乱七八糟的东西,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点点。” “那我要是懂得少,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想了想,谭明梨又故意装委屈,含着笑逗她。 “喜欢的。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赵光水轻声答,勾着她的脖颈不肯松开,软乎乎地继续说,“我要是因为谁懂得多就喜欢谁,那我不如嫁给百度,对吧?” 谭明梨被她一本正经的假设逗笑了,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柔声道: “还好你不是那样。要不然,我就得去一页一页地背百科全书了。我争取比百度懂得还多,叫你更喜欢我,嗯?” 赵光水喜欢听她这样温柔又认真地答她的玩笑话,抵在她的颈窝里,弯着眼睛,只是甜甜地笑。 两人又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说了一会悄悄话,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谭明梨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去做饭。 自从去年小水走后,她乍失所爱,整日寂寥悲伤,难以忍受,比之前婚变之后的茫然空洞更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哀痛。 何况这座房子里处处留着小水生活过的气息,处处都能轻易地牵动她的回忆。 看到沙发,她想起小水怎样认真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打字;看到阳台,她想起小水怎样专心地抬起手腕给花草浇水剪枝;看到厨房的案板,她想起之前她跟小水一起做饭,小水是怎样在她身边为她打下手,洗菜择菜,替她系好围裙。 那些温馨的点滴小事,当时有多令她感到温暖,小水走后,就有多令她痛楚。 她真切地意识到——她终究还是失去小水了。 小水不会再回来。往后余生,她都要在这痛楚之中度过,眼睁睁看着小水跟她渐行渐远,形同陌路,最终另觅良人,和不是她的人在一起。 这大概就是她的报应,谭明梨想。 每当她想到这种可能,总是支撑不住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水再好,也不能是她的小水。 但是现在,何其幸运,小水却回来了。 她回到了她的身边,原谅了她的狠心,一点也不计较她的过错,还成为了她的恋人。 这真是她之前绝不敢奢望的、最好的结局了。 谭明梨心中暗自慨叹,眼眶也有些发酸,她低下脸,借着勾头发的机会悄悄擦了擦眼泪。 世上能有几个人在失去之后又好好地重新得到?但她却好生生地挽回了小水,甚至没有花太大的力气。 小水永远在原地等着她,喜欢她,爱她,安安静静,不声不响。既不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就心灰意冷,也不因为她反复将女孩的心意弃如敝履就心生怨怼。 只要她回首,就能找到她的手,重新将她追回来。 她的心永远向着她。 是她太幸运…… 谭明梨一边低下脸切菜,一边心潮翻涌,忽然被女孩自身后轻轻地拥住了。 赵光水抱住了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女人的颈后,亲了亲女人雪白的脖颈,轻声叫她:“梨姐姐……” “嗯……小水。” 女孩的唇温暖柔软,亲在敏感的颈项上,激起一阵连绵的悸动。谭明梨呼吸一颤,切菜的手腕也一顿,眸光如鸟羽一般跳动了一下,低声应,“怎么了?” 她放下刀,轻轻地握住女孩抱在自己腰间的手,低下脖颈,喘.息出声:“小水……别……” -- 第167页 “别亲那里。” 她小声恳求。 赵光水便听话地乖乖停下来,只是将下巴搁到女人的肩上。 “我回来了,梨姐姐。” 安静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在谭明梨耳边说。她嗓音很清,“我不会再走了。” “所以别难过,好吗?” 赵光水心细如发,何况对谭明梨一直很关注,敏锐地察觉到女人刚刚的情绪不对,于是便主动贴上来,用自己安慰她。 女孩的气息柔软而又清新,像是自身后轻轻地覆上来一片绵绵的云。 谭明梨低低喟叹出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小水,你引诱我。” “那你有被我引诱到吗?” 赵光水轻声问她。 谭明梨眸光微动,转过身来,吻住赵光水。 “有。” 她低声答。 .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午饭,赵光水就到了平时该睡午觉的时间。她很瞌睡,但又舍不得谭明梨,硬是打起精神跟她继续说话。 谭明梨见她困得厉害还要硬撑,忍不住轻轻一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去睡觉吧,好吗?休息一会儿……” 谭明梨柔声哄她。 “你陪我吗?” 赵光水闭着眼睛,意识都不太清楚了,还要抓着女人的手,软软地恳求。 “陪。” 谭明梨失笑,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我抱你去,好不好?” 赵光水忽然被她轻轻地抱起来,吓了一跳,一下子清醒了一点,“哎”了一声,勾住女人的脖颈,“梨姐姐……!” “你快放我下来,我很重的……” 赵光水又羞又窘,缩在她怀里,几乎不敢跟她对视。 怎么都这么喜欢忽然抱她呀……之前廉姐姐就是这样,现在梨姐姐也是。 但是差别还是很大的。廉姐姐抱起她,她只觉得羞耻,梨姐姐抱着她,她却心怦怦跳,又羞又心动。 就……梨姐姐好A噢。 “哪里重了?” 谭明梨笑着低头看她,温声道,“明明轻得跟只小猫一样。” 小水太纤瘦,去年被她养好了很多,脸颊没有之前那么尖了。结果半年不见,小水清减了不少,又回去了。 一定是那个高个子女人没有照顾好小水……谭明梨默默地想,想将小水带回来的心又更确定了一些。 “睡吧,小水。” 谭明梨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自己也解开一点衣领,陪着她一起躺上去。 她刚上来,赵光水就乖乖地往她那边蹭了蹭,靠在她的怀里,抱住她的手臂,才弯着眼睛,小声说:“这样才好了。” 谭明梨于是也轻轻地笑起来。 现在的氛围并没有什么热烈的情.欲,只有一种水一样的脉脉温情,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谭明梨喜欢这种温情。她低下眼睫,亲了亲赵光水的额头,也跟着闭上眼睛。 这一觉久违地睡得很好。 谭明梨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沉,醒来之后几乎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赵光水支着身子,在一旁轻轻点她的嘴唇,她才慢慢地醒过神。 “现在是……几点了,小水?” 谭明梨很自然地握着女孩的手,送在唇边亲了亲。她还没有十分清醒,眼神有些朦朦胧胧,正在缓慢地开机。 赵光水喜欢她这样柔软地跟自己说话,也喜欢她这样刚刚睡醒睡眼蒙胧的样子。 有一种叫人感到安心亲近的生活气息,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 她重新靠到谭明梨怀里,轻声说: “三点多,姐姐。还早呢,再睡一会也没关系的,你还想再睡会儿吗?” 谭明梨摸了摸她的背,将她往自己这边更近地拥了拥,眯着眼睛,摇摇头,模模糊糊地说,“不行……得起来。” 再睡下去,天都快黑了。 午觉往往越睡越困,怎么睡都睡不醒,瞌睡都给白天睡完,晚上还怎么能睡得着。 而且她还记挂着要跟小水多说几句话,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光顾着亲,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就快要送小水回家了。 何况这次居然是睡过去,一觉睡半个下午,什么也没干成,真的很亏。 她又闭了会眼睛,一鼓作气地坐起身,“我起来了,不睡了。” 赵光水被她身上少见的孩子气逗得忍不住笑,觉得梨姐姐真可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女孩的眼睛太清澈,含着不加掩饰的爱慕和喜欢。谭明梨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只好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不许看我……” 赵光水在她的掌心下眨眨眼睛,乖乖点头:“好喔,我不看。” 谭明梨起来简单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换了件碎花裙子,就看到赵光水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熟门熟路地选片子。 赵光水见她出来,朝她甜甜地笑了笑,“姐姐,你想看什么呀?” 谭明梨当然是由着她定,走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头,柔声道:“你喜欢什么就看什么,我都可以。” “那……” 赵光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闻言便计划通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那就看《卡罗尔》,好不好?” 《卡罗尔》,蛮著名的同性电影,很美的爱情故事。 -- 第168页 当年这部电影公映的时候谭明梨还专门去国外看过,她微微惊讶地看了小水一眼,有点没想到小水会特地跟她看这种电影。 她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这部电影里有没有过于暴露的床戏之类,确定没有之后,这才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的,可以,没问题。” 这电影拍得很美,通篇都含着一种克制的情愫,直到年长的金发女人抬起年轻女孩的下巴,吻上她的时候,一直都在压抑的感情才宣泄出来。 配乐也好听,非常动人心弦。 接下来就是床戏。 这段床戏相当著名,当年还有“奥斯卡最美床戏”的称呼,拍得并不热切狂乱,克制而又缠绵,欲而不淫,只能听到几声难耐的、压抑的喘.息。 谭明梨红了耳朵,低下眼,不敢再看。 其实她并不是迂腐的人,之前看过的电影比这一部尺度大得多的也不少,她照旧看得面不改色。 她对性向来都是坦荡自然的态度,但是…… 但是现在小水坐在身边,她却情不自禁地失了分寸,轻易慌乱起来。 赵光水也没敢仔细看,只是悄悄地握住了女人的手,靠在谭明梨的肩上。 谭明梨反握住她的手,斜过一点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两位女主似有千言万语的久久对视,之后便结束了。 赵光水安安静静地看着滚动的字幕,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谭明梨的手指,好奇地问: “姐姐,你更喜欢里面的哪个演员啊?” 每次看完电影,小水好像都会特地问问自己的喜好。谭明梨轻轻一笑,答道:“鲁尼吧。” 她比了个小兔子的手势,“她看起来乖乖的,甜甜的,笑起来还有酒窝呢。像只小兔子,又有点像小鹿。” “嗯……她是很可爱啦,不过我觉得还是凯特·布兰切特更有魅力一点。” 赵光水认可地点点头,表达自己的看法,“她的金头发可真好看。眼睛也好看。” “噢……” 听了她的话,谭明梨若有所思了一会,摸了摸女孩的下巴,“那我染一个金头发,你觉得怎么样?” “啊?” 赵光水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坐直身子,睁大眼睛,“姐姐你要去染头发啊?” 虽然、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啦,梨姐姐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身体,而且就算梨姐姐染头发,一定也很好看,但赵光水还是觉得……那样子有点奇怪。 她觉得梨姐姐现在这样最好看,不必再去变来变去什么的。 “你不是说,觉得她的金头发很好看吗?” 谭明梨很无辜地回视她,“我染一个,叫你更喜欢一点我,不可以吗?” 啊,原来是这样…… 赵光水简直要被她可爱死了,清澈明亮地笑起来,抱住她,蹭她的脸: “梨姐姐,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我好喜欢你……” “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全世界第一喜欢你,别人都不喜欢,真的。” 赵光水勾住她的脖颈,认真而又虔诚,向她轻声告白。 “我知道。” 谭明梨托住她的腰,柔声应。 赵光水坐在她腿上,腰间是她虚虚护着的手,禁不住轻轻地吞咽了一下,眸光微微颤动,靠近了一点女人。 她抵着女人的额,亲了亲她的眼睛,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这才停下,小声询问谭明梨: “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我想亲你。” 赵光水轻声说。 谭明梨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轻轻带过来,按在自己的心口。 “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小水?” 她柔声问。 “能……” 赵光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顺从地回答。 “只要这里还在跳,我的回答就是可以。” 谭明梨闭上眼,吻上女孩的唇,“你永远可以想亲我就亲我,小水。” 气氛随着吻的加深而渐渐热烈。 电视还没关。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这回事了。 “今晚……今晚就别走了,好吗?” 谭明梨在喘.息间低声提议,喃喃地叫她,“小水……” “我在这里,姐姐。” 赵光水吻着她,轻声应。 沙发上丢下来几件衣物。 赵光水跪坐在沙发上,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她将掉下来的碎发随手勾到耳后,弯下腰,俯视着谭明梨,轻轻地吻她的手。 “姐姐……可以吗?” 她一边亲谭明梨的手指,一边委婉地征询女人的意见。 谭明梨胸口微微起伏,她久久地凝望着女孩,柔声应允: “可以。” 她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给小水的。 第83章 姐姐 沙发并不太宽,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平躺多一点,谭明梨好几次都在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又被小水好好地护回来。 这种快要掉下去的失重感反而增添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紧张和刺激,让谭明梨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感了一些。 赵光水显然很紧张,动作也很青涩,但自始至终都非常温柔,垂首细细地亲吻她,一边亲还一边不忘询问她的感受。 最后反倒是谭明梨先受不住,她低低喘.息着捂住女孩的嘴,喃喃地说:“小水……别问我……别问……” -- 第169页 这太超过了。她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还能稳住心神,回答小水一声声的问题。 赵光水顺势含住她的手指,低下眼舔舐她的指尖。 谭明梨被她无意识做出的动作中隐含的意味激得浑身一颤。 她无力地伸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则搅动女孩的口腔,捏住女孩的舌尖,往外轻轻地拉了拉。 赵光水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但出于对她的顺从和信任,还是乖巧地仰起了脸,由着她手指在自己口中慢慢进出,甚至还往外吐了吐舌头。 这画面未免有些太…… 谭明梨吸了一口气,面颊滚烫,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淫.靡。 偏偏小水生着那样清纯漂亮的一张脸,眼睛又那样清,看上去仿佛是不染尘埃一样的女孩,天生应该坐在书斋里,认认真真地读圣贤书。 可就是这样的人,口里却含着她的指尖。 她既觉得自己实在荒唐,却也忍不住更加兴奋起来。 小水激起了她心底那种征服和占有的欲望。 女孩那样细致耐心,一点一点地亲吻,不肯放过她。 太过温柔的对待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一种甜蜜的折磨。谭明梨几乎支撑不住,但又拉不下脸去跟小水明说,只好咬着嘴唇,悄悄忍耐身体深处越来越盛的渴望。 赵光水先发现了她在忍,于是便也不再在别的地方流连忘返。 …… 谭明梨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她还在平复呼吸,赵光水轻轻地靠过来,低下头,伸出一点舌尖舔舐她脖颈上的薄汗。 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 谭明梨模模糊糊地想。 她拥住女孩,去摸她柔软的耳廓,替她抚开额前汗湿的头发,小声道:“去洗澡吗?” 赵光水乖乖地点点头,顺着她脖颈舔到下巴,最后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到她怀里,抱住她,撒娇道: “待会去嘛……好不好?” 她还想这样温存地再跟梨姐姐贴一会儿。 谭明梨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宠溺地轻笑了一声,从一旁取来薄毯子,替她仔细盖上:“你累了吗?那就歇一会再去。” 现在的天气虽然已经逐渐地炎热起来,但也还是要注意,不能叫小水着凉。 “还好。” 赵光水摇摇头,又撑着手臂抬起身,眼睛清清亮亮的,想了想,道:“就是下巴有点酸……” 她一句话给谭明梨闹了个大红脸,差点没想出来这句话该怎么接,缓了好一会,才恼羞成怒地捏了女孩的脸颊,嗔道:“这是因为……你亲得太多了!” 还说什么下巴酸……怎么都不害羞的! 赵光水便乖乖甜甜地笑,蹭着她的脖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嘛,好不好?我下次直入正题一点……” 还下次,谭明梨简直都不想理她了。 她觉得小水还是嘴里含着她的手指的时候乖一点,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那个……” 赵光水见她不说话了,小心地观察了她片刻,拉着她的手,小声问:“梨姐姐……你……” “你感觉……刚刚,怎么样?” 斟酌了好长时间措辞,赵光水还是想不出来更委婉一点的话术,只好直接开口询问。 她目光有点躲闪,不太敢看谭明梨,脸颊更是早就红了起来。 她很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做得怎么样,很想知道梨姐姐会给她什么样的评价和反馈。 “……” 谭明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答她。 就是……这种事……怎么还会问评价的……? 救命,她要怎么说啊,难道是使用体验? 但她到底还是不忍心叫小水不安,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轻轻叹息着抚了抚女孩的脸,低声道: “小水,你做得很好……真的。我很喜欢。” 努力镇定地说完这句话,谭明梨就用尽了所有勇气,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她感觉自己活了快三十岁的脸都要在今天被丢尽了。 赵光水终于放下了心,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梨姐姐喜欢就好。 其实她刚刚做的时候一直很紧张来着,生怕自己表现得不太好。 她当然希望自己能给梨姐姐一个很好的体验。 现在看来,应该还算不错…… 不过还有一点不太好,赵光水悄悄想。 她跟梨姐姐的第一次居然是在沙发上……这个不是很好。 她觉得还是应该去床上比较好,显得更加尊重一点。 “你是不是蓄谋已久了,嗯?” 谭明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里含了一点笑,转过去看她。 又是特意放电影,又是主动坐在她腿上亲她,一路解她衣服。 明明脸那么薄,却还硬是忍着害羞,主动问她“可不可以”。 “是呀。” 赵光水也不瞒她,软乎乎地点头答应,“我就是想了很久了。” 她从很久之前就渴望着跟梨姐姐有肌肤之亲。 “小馋猫。” 谭明梨被她过于坦诚的话逗得轻轻地笑,柔柔地抚摸她的下颌,温声说,“就那么心急吗?” 赵光水也不好意思了,将脸颊埋到她怀里,贴了贴,小声道:“姐姐你不想吗……” -- 第170页 她当然想。 她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要小水。 谭明梨抬起了一点女孩的下巴,柔声道:“我也想的。” “你为什么不来……引诱我?” 想了想,谭明梨又有些好奇,坦诚地轻声道,“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引诱我,我未必能忍得住。” 或许不是未必,是她几乎百分百禁不住小水的引诱。她一定会理智燃烧殆尽,毫不犹豫地吻她要她。 谭明梨在心里这样叹息着补充。 她对小水积累的欲望太过深重,一点火星就可以轻易地引燃,烧起扑天大火。 “我知道的,但是……” 赵光水靠在她怀里,垂下眼,轻声说,“姐姐不是不太想吗?所以我想,或许我主动,会更好一点。” 她很早之前就发现了,梨姐姐对自己有忍耐的欲望,但又被她压抑掩藏得很好。 梨姐姐很矛盾,既想不管不顾地占有她,又被自己过于强大的理性和道德感牵绊,不得不将对她的欲望深埋心底。 所以她才会在吻她的时候,给她那样温柔又克制的感觉。 有时候她感觉梨姐姐眼里压着深深的欲色,像一场欲来的沉沉风雨,好像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将自己拆吞入腹,但更多时候梨姐姐都只是努力地忍耐下去,在克制不住欲望的前一秒松开她,再深深地凝望她的眼睛,温柔珍重地亲亲她的唇瓣,当作接吻最后的收尾。 她当然能理解梨姐姐的挣扎。 她不是不可以去引诱梨姐姐,用身体去逼迫梨姐姐做出选择,而且她也知道,赢的人大概率会是自己。 但赵光水不愿意逼她。 她尊重梨姐姐的意愿,她不愿意再在梨姐姐的愧疚和自责上再增添一笔新帐。 所以她先主动,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梨姐姐,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先出击。 假如一定要有个人往前走一步,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不愿意借着年龄小,就躲在梨姐姐身后,不去面对她们之间的一些心结和问题,任由梨姐姐一个人难受。 “我不是不想,我只是……” 谭明梨有些急切地低声解释,忽然又愣了愣,停下来。 她明白小水的意思了。 的确,像小水猜的那样,直到今天,她对跟小水亲密仍然怀有一定的心理负担。 亲吻拥抱,可以;但让她现在就去要小水,她做不到。 小水年纪太小了……她才刚刚成年。 她还想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或许几个月,或许半年,等到她觉得可以的时候,再跟小水真正发生切实的关系。 但是小水主动……跟她按捺不住地主动,却又不一样。 相较而言,这样会让她少很多负罪感。 谭明梨玲珑心窍,转眼之间已经明白了小水今天忽然这么主动的原因。 她只是想……打破她们之间隐隐的僵局,扫清她的层层犹豫顾虑。 谭明梨心思千回百转,最终只是眸光颤动,轻轻叹息着将女孩紧紧地拥到了怀中。 她感到自己心脏的震颤。 白天在厨房时那种叫人眼眶发酸的感觉重又倾覆上她灵魂,叫她不能自己,只能更紧一点地抱住赵光水,借由这个动作稍微舒缓一些此刻复杂的心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她多么幸运,能被小水喜欢。 “小水……小水……” 太过激切的情绪逼得她几乎落泪,只能通过一声一声的呼唤纾解胸中的闷痛。 她低下颈,细细地吻女孩的唇,辗转着去含她的耳垂,轻轻咬她尖细的下巴。 赵光水勾着她的脖颈,眼里波光粼粼,顺从而又迎合。 “姐姐……我是你的。” 女孩轻声说。 如同灯丝烧融,谭明梨在听到这句话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理智断线的微响。 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加热烈地抬起女孩的下巴吻她。 她在吻间模模糊糊地叮嘱:“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要跟我说,好吗?” 赵光水咬着嘴唇,努力应好。 …… 赵光水年少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有句话说,“……他从不知道,性和死是如此接近”,那时候她对这句话感到迷茫,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印象深刻地记住了它。 她现在才切实地通过亲身体悟,明白了这句话。 梨姐姐对她温柔而又耐心,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跟喜欢的人水乳交融的快乐。 她在此刻模模糊糊地想,或许那本书……就是为今天而读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叫“梨姐姐”,在那毁灭般的顶点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含着泪求梨姐姐抱抱她,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好让梨姐姐将她完全按到怀里,永远也不分开。 就让她死在这一刻,似乎也很好。 赵光水大口大口地喘气,张着眼睛,好久还回不过神来。 谭明梨抚着她汗涔涔的脊背,极温柔地吻她,将她拥到怀里,耐心地安抚初经人事的女孩,直到她完全从颤栗中平复。 “梨姐姐……我好开心。” 缓了好一会,赵光水平复多了,靠在她怀里,眼睛清澈,轻声说。 她仰起脸来,跟谭明梨对视,“我现在是你的人了,对不对?” -- 第171页 “……” 这句话理论上并不太对。 谭明梨下意识地想对她说,不是的,这只是件很普通的事情,小水,你并不是谁的人,你只属于你自己。 但她从女孩的漆黑湿润的眼中看见自己的面容,里面只有一片纯粹的喜悦和期望,一时竟说不出半点理性的纠正。 ……算了。 她轻轻地点点头,柔声应:“是的。” “你是我的人。” 她轻声重复。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再说教,损伤小水的心意了。 再说……这种话,其实她也挺爱听的。 她喜欢小水是她的人。 赵光水便弯着眼睛开心地笑起来,轻声说,“真好,我好喜欢。” 她喜欢她属于梨姐姐的样子。 “梨姐姐,你记不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赵光水忽然想起了什么,支起身子看她,“去年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才刚来你家不久,你跟我谈……性。” 谭明梨回忆了一下,也想起来了。 她记得是因为小水手机上被发了*片和涩图……?小水当时的反应太紧张纯情,叫她心疼又好笑,于是她就顺势提起,对小水稍微做了一些—— 性教育。 那时她还没有喜欢上小水,自我认同还是“长辈”“姐姐”,抱持着教导年少女孩的心思,虽然有些微妙的尴尬,但是也是坦荡的,从容不迫的。 她那时问心无愧。 但此时此刻,忽然再提起来,谭明梨却不能不备感心虚。 小水的腰还握在手里,她甚至刚刚才从小水的…… 这下可是货真价实的“性教育”了。 谭明梨惭愧不已,却从这种背德感中感到了奇妙的兴奋。 她一定是变态吧……谭明梨悄悄红了耳朵,在心里叹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爱好。 不过赵光水倒没有她想得那么多,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梨姐姐当时跟她说的话。 她攀着谭明梨的肩,轻声说: “梨姐姐,你当时跟我说,希望我接触性是因为跟对方真心相爱,而不是出于好奇。” “我做到了,是不是?” 赵光水乖乖地蹭了蹭她,向她讨赏,“我很听话的,梨姐姐。” 梨姐姐就是跟她真心相爱的那个人。 谭明梨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笑了起来,低下头亲了亲她,道:“是的……我们小水好乖。” 她将女孩裹着毯子抱起来,“我带你去洗澡吧,好不好?” 赵光水乖乖应好。 第84章 稳重 谭明梨一直以来都睡眠不太好。 她很难入睡,就算勉强睡着了也睡得很浅,容易惊醒,再加上下午跟小水一起午睡了很长时间,她本以为这天晚上她会睡不着觉,或者辗转反侧很长时间才能睡着,没想到这一觉意外地居然睡得很好。 几乎是近期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了,谭明梨撑着额想。 她早上起来有一段开机时间,整个人都很迷糊,要靠着床缓一会儿,才能慢慢地清醒过来。 醒了一会神,谭明梨才感觉自己脑袋清楚多了,垂下眼去看身旁的女孩。 小水还没醒,脸颊粉白,眼睫漆黑浓郁,嘴唇润红,乖乖地窝在她身边。 像只小兔子一样……谭明梨心里软乎乎地想。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像抚过一片柔软微凉的绸缎,神色间是不自知的温柔柔软。 昨晚她抱小水去洗澡,不过并没有跟她一起洗,而是两个人分开洗的。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自制力不自信,想从物理上隔绝继续在浴室里痴缠的可能,纯粹是因为—— 小水和她都不太好意思。 不太好意思在一起洗澡。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她们俩昨晚上都……了,但是一从当时那种意乱情迷的氛围里拔.出来,两人又都有些奇妙的羞耻,不太敢看对方的身体。 旁人可能会大惑不解,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全身上下摸都摸过了,亲也亲过、做也做过了,怎么现在忽然又在这里装纯情? 但她们就是不好意思。 赵光水看着浴缸脸颊通红,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敢看她,埋在她颈窝里不肯出来。 谭明梨也被她的表现弄得耳根悄悄地发起烫,面上仍旧不露声色,装作镇定平静地将女孩放下,便非常正人君子、非常非礼勿视地低下眼关上门,直到退出去才敢跟小水说话。 “小水,我……” 谭明梨调整了一会才开口,“我到我房间里的浴室去洗,你在这里洗,好吗?” “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 又有些慌张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说完谭明梨才觉得不妥。 什么叫“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啊……洗个澡而已,能有什么事。 倒显得她补的这句话做贼心虚又欲盖弥彰,好像真的想做什么事一样。 她连忙补救:“不……我是说……要是你需要的话,我不进来,我就只是在门口给你……” 谭明梨闭嘴了。 她懊恼地低下眼。 还不如不说。她刚刚说的是个什么啊?越说越糟糕,越说越……离谱。 甚至还带着一点糟糕的黄色暗示……她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 第172页 谭明梨祈祷小水没有听懂刚刚那句话。 赵光水悄悄地笑了一声。 梨姐姐好可爱噢。 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梨姐姐……但是也好喜欢。 梨姐姐的每一面都让她喜欢。 她在里面轻声应:“没关系的……梨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快去洗澡吧,好不好?我在你那边等你。” 赵光水心思纯粹,并没有谭明梨想得那么多,根本没听懂那句话里还有暗示的可能。 谭明梨稳稳地应了声好,转过身,这才深深叹气。 还好小水不懂这些……要不然,她真的会被当成什么色魔的吧。 转念又想——她真的好不稳重,一点也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跟小水在一起总让她显得很笨拙,她在外面对别人时就从来不会这样。 谭明梨向来精于言辞,八面玲珑,是很擅长运用语言的力量的人,不论什么时候,总是从容镇定、温和坦然的。 唯独在小水面前,她没有办法去使用那些圆滑的商场话术,也没办法不卸下层层伪装矫饰,交出自己自少年时就一直沉寂的一颗真心。 谭明梨又羞又恼地抿了抿唇。 要是让明卿知道,她就要被笑话死了。 谁能想到,声名在外的谭家长女,皎皎不可攀折的谭氏明月,以端庄稳重、果决冷静名的谭氏董事长,竟然在家里跟自己女朋友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一起洗个澡都不敢,要装正经地去另外一个浴室洗。 说起来不应该是这样…… 毕竟她已经年近三十,还经历过一段婚姻,理应谙熟此道,并且因为成熟而显得从容不迫而又举重若轻。 但是,之前她跟沈青洲的婚姻更多只是权衡利弊做出来的选择,她作为妻子来说尽职尽责、无可挑剔,但要论及动真心,恐怕并寻不到切实的几分。 在小水之前,她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人。小水是她的第一个爱人。 一旦真正在意和用心,人往往就不能显出游刃有余的姿态来了。 谭明梨在爱情同样是凡人,也会患得患失,也会悄悄吃醋,也会忐忑难安。 归根到底,其实她在爱情上也只是初学者,对怎么跟恋人相处同样青涩懵懂,并且又因为小水的年少,她的顾虑和思考格外多一些,情不自禁就会对小水特别小心,结果只能显得…… 她很笨。 谭明梨一边吹头发一边懊恼地想,小水一定觉得她很不成熟,很不姐姐。 她最近一直在上网,四处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认真了解了些所谓“姬圈”的事情。 网上说每个姬佬都恋姐,她仔细看了一下“姐”的定义,自我比对了一番,当时还心下稍安,觉得自己还不错,理论上来说是挺姐的,应该还蛮受欢迎。 但是现在,她真的对自己还够不够“姐”心生怀疑。 谭明梨心中忽然沮丧起来,但面上并看不出来,只是轻轻地推开浴室门,进到房间里来。 小水还没出来。 谭明梨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表,好像已经蛮久了……小水还没洗好吗? 她记得小水洗澡很快的,并不会拖沓。 难道是因为那个什么…… 谭明梨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然地蹭了蹭眼下,低下脸,长发下的耳朵上泛开一点红。 不会真的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不应该呀,她明明……很温柔的,而且事后处理得也很到位,应该不至于还会有什么……嗯……多余的体.液需要清理。 纠结了好一会儿,谭明梨终于还是放心不下,正打算去敲敲浴室门询问一下小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浴室门就开了。 赵光水推开一点点门缝,从里面小心地探出来一点头,小声叫她:“姐姐?你在吗?那个……” “我在,小水。” 恍惚了一瞬,谭明梨才回过神来,轻声答应。 刚刚女孩在门口露出了一点削瘦雪白的肩,久久地留在谭明梨的心间。 谭明梨记性好,何况刚刚才经历过,因此对一些东西印象格外深刻。 她还清楚地记得抚摸小水肩背的触感,和亲吻那块肌肤时,会引起小水怎样颤抖的喘.息。 女人的目光顿了顿,又很绅士地移开,定了定神,连忙关心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这事情说大也不是很大,说小也不是很小,但就是…… 很难叫人说出口。 赵光水停了一下,才艰难地开口:“姐姐……那个,我……没衣服换……” 说完这句话,她的羞耻度就已经到极限了,虚虚地掩上门,背过身去再也不敢说话。 她当然早就已经洗好了,但是临出门才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衣服换。 既没有内衣,也没有睡衣…… 没有睡衣倒还比较好解决,裹着浴巾她也可以出去,但是没有内衣,真的让她很难办。 就是……她总不能真空出去吧…… 这样在浴室里进退维谷了半天,赵光水羞耻得都快哭出来了,她真的想不出来什么解决办法。 难道让她穿梨姐姐的吗?那不如让她去跳楼好了。 为什么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是忘记了还要带内衣这件事啊! 百虑一失,百密一疏,一失足成千古恨……赵光水觉得这件事能被她记一辈子,她后悔得不得了。 -- 第173页 太丢脸了呜呜呜。 梨姐姐不会以为我在故意勾引她吧……赵光水提心吊胆。 谭明梨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有些放下心来,毕竟她本来以为小水是不太舒服……或者别的什么。 但紧随之而来的就是后知后觉的羞耻。 这种……奇妙的情节会发生在她跟小水身上,真的很叫人不知所措。 她原本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什么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 谭明梨勉强镇定下来,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家里备着没有用过的内衣,忙进到房间里去取了几件,想了想,又取了件自己的衬衣,一起抱着敲了敲浴室门。 她尽量只伸出手臂,身子离门口很远,表示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轻声道: “小水……你试试这个吧,都是新的,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再跟我说,我就在外面,别担心。” 浴室门开了一道小缝。 赵光水拉开了一点门,看了看外面,发现梨姐姐非常绅士,只伸着抱衣服的手臂,并没有看她,给她留下了充足的个人空间。 这让她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梨姐姐真好…… 赵光水悄悄地看了一眼谭明梨,接过衣服,俯下身,飞快地亲了亲谭明梨的手,这才关上门,轻声说:“谢谢姐姐。” 谭明梨听见女孩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得逞的笑意,活泼又清澈。 真可爱。 她收回手,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笑。 谭明梨低下脸,悄悄地亲了一下刚刚小水亲过的地方。 过了一会赵光水才出来,她脸有点红,犹犹豫豫地走出来,看了谭明梨一眼便赶紧低下头。 总觉得,自己现在……穿得好像有点奇怪。 梨姐姐的内衣她穿不了,有点大,她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穿,只是在外面虚虚地穿着梨姐姐的衬衫。 梨姐姐比她高,她的衬衣穿到她身上可以勉强盖到腿.根多一点点,但又其实……盖不住多少。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只能红着脸悄悄地把衬衣再往下拉一点。 “姐姐,我……” 赵光水有些不安地叫她。 女孩的眼睛湿漉漉的,神情也不安,但望向她的目光仍然是一片纯粹的信任。 再往下是…… 谭明梨掐住视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温声说,“快回房间吧,小水。我在里面等你。” 说完她就抿了抿唇,先一步离开。 再不走,她就受不住了。 回到房间好一会,她脑海中还不断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景色。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能看到的东西还是不少的。 谭明梨红着耳朵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点点。 嗓子莫名其妙地有些干。 喝完之后又在床边坐好,谭明梨坐立难安,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还是坐着比较好。 她的心还在怦怦跳,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刚刚小水的样子。 唉。 她悄悄叹气。 她今天才算是明白什么叫衬衫诱.惑了。 好奇怪,明明只是件很普通的衣服,平时她穿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那样松松垮垮地披在小水身上,就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 很色.气。 将露不露,朦朦胧胧,好像什么也遮不住,但其实又什么都遮住了。既叫人移不开眼,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很漂亮,也叫人情不自禁地兴起将那衬衫脱下、好好观赏的欲.望。 谭明梨决定以后再也不穿那件衣服了,她要把那件衬衫悄悄私藏起来。 是因为她脑袋里最近太多不正经的东西,淫.者见.淫,还是…… 谭明梨羞恼地捂了捂发烫的耳朵。 羞是对小水,恼则是对自己。 我真的很不稳重,她想。 第85章 你走吧 想了一下,谭明梨又关掉了灯,免得光线太亮,小水待会进来觉得害羞。 她感觉自己现在连呼吸都是烫的。 其实现在还不算很晚……谭明梨下意识地想。 就算,就算再做一些……晚间活动也不是不行。 但小水今天才是第一次,她怕小水不舒服,不想再更多地跟她亲密。 就……还是要慢慢来,像今天这样,已经算是进展很快了,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她并不想太急。 对小水,她向来有无穷的耐心。 “梨姐姐……” 赵光水轻轻拉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才摸索着朝这边走过来,轻声问,“你还没有睡觉吗?” 谭明梨及时地牵住了女孩的手,柔声应:“在等你。” 她就着窗外的月色起身,拉开被子在床上铺好,一边铺一边问: “小水,你是更习惯自己一个人一床被子,还是……跟我一起?” 女人的语气仍然温和平静,其实在赵光水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 赵光水看着她铺被子,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喜欢跟你一起睡。” 她对梨姐姐向来很直接。 “好。” 听到她肯定的答复,谭明梨的心才终于放下了。她既觉得甜蜜,又觉得不好意思。 “睡觉吧,小水。” -- 第174页 谭明梨轻声说。 赵光水轻轻应好。 她一直等梨姐姐上床睡好这才开始脱衣服,然后飞快地钻进被窝。 还好梨姐姐没有开灯,房间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赵光水心想。 要不然,她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在梨姐姐的目光注视下走进来。 “我明天去你家帮你带几件衣服回来,好吗?” 谭明梨还记挂着她没衣服唤的事情,思索着温声提议,“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先穿我的衣服。” 现在太晚了,根本来不及再出去一趟给小水买衣服,何况回来还要洗一遍,恐怕不能及时干。 谭明梨暗中记下,家里还是常备一些小水可以穿的衣服,避免今天这种情况再发生。 “没事啦,梨姐姐。” 赵光水拉了拉她的手,“我给廉姐姐说了,她明天会给我把用得到的东西带过来的。” “……” 谭明梨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她才轻轻地捏了捏女孩的手,轻声道,“可以不叫她姐姐吗?” “就这么叫我,好不好?” 谭明梨有点委屈地道,“我还以为这个称呼是我专属的呢。” 结果连那个高个子女人都能被小水叫“姐姐”。 那夏耳是不是也能被小水叫姐姐了?别人呢?也都可以吗? “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她高?” 想了一下,谭明梨又问。 啊…… 赵光水呆了几秒钟,才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啊,梨姐姐也太甜太可爱了吧! 没跟梨姐姐谈恋爱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梨姐姐原来会私底下偷偷纠结这种事情呀。 明明看起来那么端庄矜重的一个人,生着那样温柔美丽的一张脸,在外面风姿绰约从容坦然,回到家里居然会委屈巴巴地吃这种奇怪的醋。 还郑重其事地问她“是不是嫌弃我没有她高”。 赵光水被她可爱死了,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对不起对不起,梨姐姐,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叫了,好不好?” “那你要怎么叫她?” 女孩抱着自己的手臂道歉的感觉很好,谭明梨心里很受用,但面上还要装生气,“跟我说说?” “就……” 赵光水想了想,“廉小姐?哎,这个好像不太行,毕竟廉姐姐是成熟女性……那就廉女士?嗯,廉女士怎么样?” 谭明梨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品了品,觉得还是不好。这就跟别的女人叫先生一样,同样带着一种特别的暧昧。 她摇摇头,“不要。” 她又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小水。” 温婉美丽的女人眸若秋水,在夜色中轻声向恋人追问自己在意的小细节,真的好叫人心动。 赵光水笑了起来,她靠到女人怀里,仰起脸来,亲了亲她柔软的唇,说: “我不会嫌弃你的,梨姐姐。” 又亲了亲她的下巴,轻声道,“我只会喜欢你。” “不论你怎么样我都很喜欢。” 赵光水贴了贴她的脖颈,“吃醋也喜欢,紧张也喜欢,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喜欢,总之就是什么都喜欢,好喜欢。” “而且……其实我觉得你的身高刚刚好啦。” 顿了顿,赵光水才小声继续说,“就是,很合适亲亲这样子。再高我就亲不到你了,可能……可能得你弯下一点腰我才能亲到你。” 她觉得现在她跟梨姐姐的身高差就刚刚好。 她只需要踮起一点脚,就可以亲一下梨姐姐的嘴唇,然后再飞快地跑掉。 谭明梨柔下眉眼,轻轻地笑了笑。 她低下脸,抬起女孩的下巴,亲了亲她,低声问,“那喜欢我这样吗?” “喜欢。” 谭明梨吻住她,用了些力去吮她的舌尖,直到赵光水支撑不住,在她怀里发出小声的呜咽才放开她,捧着女孩的脸轻轻喘.息,“那喜欢这样吗?” “喜、喜欢……” 谭明梨轻声问,“那喜欢我傍晚的时候那么对你吗?” “喜欢……喜欢的……” 赵光水再也说不下去了,将脸埋到她颈窝里,小声撒娇,“梨姐姐,你别问我了……你明明知道我会怎么答的。” “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呀。” 谭明梨将她抱好,柔声说。 她忽然轻轻地“呃”了一声,抱住女孩的动作一顿,“小水……” “你、你没有穿衣服吗?” 怀中软玉温香的触感不容忽略,谭明梨直到抱住她才发现这一点,头一次说话开始结巴起来,“你没有……” 她一时之间连手都不敢动了,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悄悄往后移了移,离小水稍微远一点。 赵光水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确没有穿衣服。 她一下子就慌起来,往后缩了缩,小声解释:“那个……” “姐姐……你的内衣,我、我穿不了……” 赵光水羞窘难当,闭上眼,有点破罐子破摔地小声补充,“有点大……” 梨姐姐身材很好,她今天是亲身体验过的,她当然知道梨姐姐的……比自己大一些。 她当时很喜欢亲,还着重在那里流连了好一会儿,现在却觉得自己丢人得可以去跳楼。 -- 第175页 她不如去某瓣社死组买个房常住一下吧。 谭明梨却轻轻地笑起来。 小水脸薄,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总是害羞得比她更厉害,她本来也很羞,但看到小水反应这么大,反而会感觉好很多。 “没关系……” 谭明梨摸了摸她的耳朵,轻声道,“我明天给你……乳.贴,应该看不出来的,别担心,小水。” 其实那个内衣可以调节大小,是她当初图个舒服才买的。虽然理论上并不太符合对正儿八经内衣的要求,但用来凑合一晚上也不是不可以。 要不然,她也不会给小水拿过去。她并不是会粗心到连这种问题都想不到的人。 不过既然小水没有发现,那也就算了。她不想再把这件事提起来让小水更不好意思。 “快睡觉吧。” 她亲亲赵光水的额,哄她道,“已经很晚了。晚安,我们小水。” 女人的温柔很好地舒缓了赵光水心里的羞窘,她于是也悄悄缓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嗯,晚安,梨姐姐。” . 谭明梨轻手轻脚地给小水掖了掖被子,替她遮住露在外面的一点薄肩。 她打算悄悄下床去洗漱,让小水再睡一会儿,自己动身去做早饭。 她刚披上衣服,顺了顺长发,便被女孩软乎乎地从身后抱住了。 “姐姐早上好……” 赵光水蹭了蹭她,很自然地低下头,隔着衣服亲了亲女人的肩,“你醒了有一会儿了吗?” “没有呀。” 现在是五月份,天气颇热,江城的初夏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早,所以谭明梨的衣服也很薄。 她体温比常人低一点,女孩身上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清晰地传过来,叫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才继续温声说,“我也是才刚起来。” “还很早呢……” 谭明梨握住女孩的手,想叫她再睡一会,“我还没做饭,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的。再睡一会,闭闭眼,好吗?” 她还顾虑着小水昨天刚刚经历了……怕她今天早上起来会不舒服。 赵光水摇摇头,道,“没关系,我不瞌睡的。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做饭,好不好呀?” 小水性子很软,一向都很好说话,但在关于她的一些事上却一直格外坚持。 谭明梨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了,于是也不再劝她,温柔又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应好。 她忽然想到了昨晚答应小水的事,起身到衣柜里找了找,有点不自然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赵光水: “嗯……小水,这个给你。” “你……你会用吗?” 她看见女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下脸乖乖地接过来,裹着被子没说话,有点不太放心,忍着心中的不好意思,小声解释,“就是,贴上就行。” “我去洗漱了,你先自己试一试,好吗?” 说完这句话,谭明梨匆匆起身,勾了勾头发,扔下一句“有什么不会的再叫我”便落荒而逃。 她站在洗手间里,深呼吸了几下,捧了把水洗脸,结果把牙膏当作洗面奶挤在手里,慌慌张张地擦掉的时候又差点打翻水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才小心地把水乳挨个扶好,放整齐。 唉。 我真的好不稳重。 直到出了洗手间,进到厨房里,谭明梨还在懊恼。 她一边想一边在锅沿上敲开鸡蛋,将蛋液倒进锅里。 赵光水也收拾好出来了,在她旁边看了一会,问她,“姐姐,你在做荷包蛋吗?” “对。” 谭明梨给鸡蛋翻了个面,温声道,“你在外面坐着就好,我马上就好了。不用过来,有点呛,好吗?” 赵光水乖乖应好。 吃完早饭,谭明梨又悄悄地去拆了沙发套,丢到洗衣机里。 那上面有一些……嗯……怎么说,痕迹? 她怕小水害羞,所以没有跟小水提,只是自己悄悄地洗了洗。 刚到阳台上挂好沙发套回来,门铃就响了。 是廉克勤。 她还是那样子,扎得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鼻梁上架着眼镜,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一只手插在黑风衣兜里,另外一只手拖着一个行李箱,看也没有看谭明梨一眼,只是神色平静地将手里的行李箱给赵光水递过去: “给你,赵小姐。你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我昨晚替你收拾好了。” “谢谢廉……” 赵光水接过来,下意识地想叫她姐姐,话都说了一半了又顿住,改口道,“谢谢廉特助。” 廉克勤挑了挑眉,对她忽然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谭明梨走上前,将行李箱接过来,轻声讲,“小水,我去帮你收起来,好吗?” 得到小水的同意之后,她才转身去看廉克勤,朝她很温和地点点头,“多谢你帮小水把行李带过来。” 她的态度体面得挑不出来一点错,连含笑的弧度都合适,是一种带着淡淡距离感的温柔礼貌。 是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态度,也是一种主人才会有的态度。她在以一种非常婉转的方式宣示主权。 廉克勤像是才看到她一样,朝她微微鞠躬:“您说笑了,这是我的分内事,谭董。” -- 第176页 谭董? 谭明梨在心里笑了一声。 她还知道她是谭氏的董事长? 那她一进来就把她抛到一边当作透明人的态度是在做给谁看? 她看出来廉克勤是故意的。她在针对她,就是想叫她不痛快。 而且这女人还一直在看小水。 小水今天可是没有穿……内衣的。 虽然贴了乳.贴,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谭明梨就是心里不舒服。 都五月了,这傻大个还穿着风衣装酷。 她开始后悔自己现在没有化妆,或者穿着高跟鞋了,那样她能比现在更有气势一点。 真想把她赶出去……谭明梨心中不愉,但面上半点不显,仍旧从容温婉。 她眼里甚至含了一点笑,语气和姿态都更加柔软了一些,轻声说: “这是在家里,哪有什么谭董不谭董的?我只知道我是小水的女朋友。你不用那么正式,嗯?放轻松一点。” “过去一段时间你照顾小水真是辛苦了,之华姐允许你加我的微信吗?” 谭明梨笑着跟她握手,温柔亲切,却又不至于显得亲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发个红包,当作你替我照顾小水的感谢,可以吗?” 她发音很标准,咬字也清楚,语气更是拿捏得精准到位,清清淡淡地强调出“替我”两个字。 廉克勤弯下一点腰,像是没听懂她的敲打一样,还是面无表情,只是低下了眉: “谢谢您,谭董。但是不用了,赵董给我发的工资够用。” “领人的钱,替人办事,天经地义。我听赵董的话照顾赵小姐一段时间,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和义务,您不用再另给我钱。” 高瘦苍白的女人重新站直身体,明明神色恭敬,态度也滴水不漏,说出的话却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恭敬。 她把谭明梨的每一句话都暗暗地堵了回去。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一声,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当作认可。 她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之前甚至没有跟这个廉特助正式地见过面。 那么她是哪里得罪了她?她都还没有跟她算之前的账,她倒先来跟她找起了麻烦。 八成是跟小水有关系。 谭明梨暗自思忖。 商场诡谲多变,谭家纠葛绵绵,谭明梨归国十几年,一入人间其深如海,不是没在公开私下碰过软硬钉子,甚至也被人当面嘲讽过,但都被她云淡风轻地化解了。 归根结底,那些人和事她都并不在乎,反而处理得得心应手。 但是不论什么事情,一旦涉及到小水,她却不能不在心底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恼怒。 唯独对小水,她做不到轻飘飘,更不愿意放手。 赵光水轻轻地拉住了谭明梨的手,小声叫她:“梨姐姐……?” 她不清楚谭明梨跟廉克勤之间刚刚的言语交锋,但她极聪明,能够听出来两人的对话并不友好,何况又对谭明梨的情绪非常敏感,敏锐地觉察到了女人温和表面下翻涌的心绪。 梨姐姐不高兴。 她好像……在生气? 是廉姐姐把她惹生气了吗? 可是她听廉姐姐刚刚……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轻轻地握住女人的手,不安又担忧地注视着谭明梨的侧脸。 女孩的手指温暖柔软,像一块绒绒的布,奇妙地抚平了谭明梨心中隐约的烦躁和恼怒。 她一定是吓到小水了…… 真不应该,谭明梨有些后悔,回握住女孩的手,轻声应:“我在的,小水,别怕。” 廉克勤垂着眼,看了她们交握的手一眼,没有说话。 “廉姐姐,我送你出去吧,好不好?” 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廉姐姐,但是梨姐姐刚刚的情绪真的有点奇怪…… 赵光水不明白为什么梨姐姐忽然会生气,但她一点也不想看她重视的两个人当面起矛盾,于是便充当起来调和剂,走到廉克勤身边轻声说。 她带了一点恳求的神色,想请廉姐姐看在她的份上不要跟梨姐姐对着干,稍微回避一会,冷静一下。 廉克勤低下眼看她。 “廉姐姐……” 赵光水听不到她的回答,不安地又轻轻唤了一声。 那苍白冷静的女人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点点头,道: “好的,赵小姐。” 廉姐姐终于答应了。 赵光水长出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廉姐姐还是很心软的,禁不住她求。 她下意识地想像之前一样去牵廉克勤的手,又想起来梨姐姐还在这里,便赶紧收回来,把手背在身后,先开门出去,给她在前面带路。 赵光水在外面等了好一会还没见廉姐姐的人出来,困惑地望了望门,正打算进去看看为什么廉姐姐还没有跟出来时,廉克勤就出来了。 廉克勤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神情平静,道,“走吧,赵小姐。” 说完她就迈开腿朝前走去。她没有牵她。 赵光水连忙跟上去。 好奇怪……她觉得,廉姐姐也不是很高兴,这是为什么? 她本来以为,廉姐姐会跟梨姐姐相处得很好的。但是她们一见面就开始闹矛盾,这让她很不明白。 明明廉姐姐跟梨姐姐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们对她也都很好,可是她们之间,却奇怪地相处不来。 -- 第177页 “就到这吧,别送了。” 廉克勤止住脚步,转过身,“你快回去吧,赵小姐。” “没关系的……廉姐姐,我再送送你。” 连楼道都没出去,电梯都还没进,赵光水下意识地说。 “噢,现在怎么忽然又叫起我廉姐姐了?” 廉克勤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女孩的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刚不是还叫我廉特助吗?” 赵光水很不好意思地低下眼,小声说: “因为梨姐姐会吃醋嘛……对不起,廉姐姐,你要是在意……我也可以偷偷叫你姐姐的。” 什么话,她才不在意这些东西。 廉克勤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不用,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赵光水轻轻地点点头。 “不要太喜欢谭明梨……” 廉克勤低声嘱咐,转念一想,这话赵光水根本听不进去,只好叹息着换了一种说法,“不要太听她的话,别把自己搭进去,嗯?” 这话廉姐姐已经对她说过好几遍了…… 但赵光水还是点点头,表示答应。 廉克勤看了她一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 赵光水并不觉得自己傻。 但她感受到了面前的女人心中的不平静,于是也并不反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女人未尽的话音。 果然,静默了一会,廉克勤又低低开口: “值得吗?赵小姐。” 为了一个谭明梨,做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她并没有看她,而是垂着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嗓音也很轻,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赵光水默了一下,随即很清澈地笑起来。 “值得呀,廉姐姐。” 她轻声说。 “至少我觉得是值得的……” 赵光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直视着女人,目光坦诚又真挚,“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问值不值得呢?我从来只问甘不甘愿。” 甘不甘愿,真有意思。 过了很久,廉克勤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笑着摇摇头,“好吧,小傻子,冤大头,你甘愿就好。” “去找你的梨姐姐吧,她在家里等着你呢。” 女人懒洋洋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廉克勤的神色忽然温柔起来,她轻声说: “你走吧,小水。走吧。” 第86章 承诺 赵光水回来时,谭明梨正安静地站在原地,她微微垂着眼,神色像是拢了一层朦胧的烟。 “梨姐姐……” 她好久没有从谭明梨身上见过这样冷淡的情绪了,一下子心慌起来,匆忙奔过去,握了女人的手,关心道,“你怎么了?” 女人的手冷得像冰,赵光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试探着亲了亲她的手,又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想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暖手: “姐姐,你不舒服吗?你……” 谭明梨的神色慢慢地松动开来,如同春日的河面浮冰融化。 她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脸,眉眼柔和,低声安慰道: “我没事,小水,别害怕。” “真的吗?” 女人明明在宽慰地说她没事,可她却分明在她眼底看到一点掩饰得极好的、淡淡的疲倦。 梨姐姐没有对她说真话。 赵光水蹭了蹭她的手,不安又迷茫,轻声问,“是廉特助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吗?” 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来为什么梨姐姐会忽然露出这样的神情。 谭明梨神色微微一动,并没有很快地答她这句话。 她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小水先一步走出去,想给廉克勤带路。那高瘦的女人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在走出门的前一刻忽然又转过身来,直视着谭明梨: “谭董,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问您?” 一般来说,能说出这种话,其实就是不管你方不方便都要问的意思了。 看来刚刚只是牛刀小试,现在她要说的才是正餐。 谭明梨感到疲倦。她从女孩的背影上抽回视线,移到她身上,顿了顿,才点点头: “可以。你说吧。” “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跟赵董说您跟赵小姐的事?” 廉克勤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还有赵爷爷。您要怎么跟他说,他当年最欣赏的后辈,现在正跟他最珍视的孙女在一起?” “您打算怎么说呢?” 她仔细地看着谭明梨,忽然笑了笑,耸了耸肩: “还是说,您根本没打算说,而是想让小水自己去跟妈妈和爷爷说?您躲在后面不出来?” “或者您可以学小水的爸爸,让小水给你生一个孩子……反正现在科技发达,女人跟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生。何况小水对你死心塌地,一点也不会拒绝你,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算是赵爷爷也拿您没办法,您说是不是?” 廉克勤说得很平静,只有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点淡淡的嘲讽。 她来者不善,并且准备万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点到了那些甜蜜下不容忽视的问题。 谭明梨的神情头一次像冰一样冷下去,她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低声道: “廉女士,这些话,你敢在小水面前说吗?” -- 第178页 “我当然敢。” 廉克勤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似的,甚至弯起了一点眼睛——为什么不敢呢?她伸出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头,“只是我不想在她面前说。” “她太喜欢您了,谭董。我拿她没办法。” 廉克勤笑着摇摇头,“所以我来问问您,看您有没有办法。” “我想,这是我跟小水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廉女士。” 谭明梨胸口微微起伏,又很快地平复下去。她语气还是很宁静,其实已经暗暗咬紧了牙。 “是跟我没关系,但是跟我的老板有关系。” 廉克勤推了推眼镜,很理所当然地道,“跟我老板有关系,也就是跟我有关系了。” “您不会没想过这些问题吧?” 她忽然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显出冷嘲,“不会真的头脑一热就跟赵小姐谈了恋爱,结果连该怎么应对丈母娘都没想好吧?” 她字字如刀,诛心之言逼得人难以招架。 谭明梨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想起来眼前的女人是谁了。 她们以前……其实是见过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廉特助,应该是之前之华姐的秘书。 她工作能力非常强,手冷心硬,并且认钱不认人,对之华姐忠心耿耿,在数年前很有一些名声。 那时赵之华刚刚在梅市闯荡出一番名堂,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人们把赵之华叫做“梅市的一只虎”,而永远陪在她身边的那个高个子女人则被叫做“毒蝎子”,名义上是秘书,其实更多处理的是一些灰色业务。 当年在小水的生日宴会上,她见过她一面。 只不过那时廉克勤还很年轻,并没有现在这样消瘦苍白,也没有戴眼镜,在数年之后猛地再见到廉克勤,她又一心牵挂在小水身上,竟然没有马上认出她来。 之华姐居然把这样的一个人派到小水身边来。 “廉女士。” 谭明梨温柔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你坏了规矩。” “助理的职业道德是什么?” 谭明梨微微笑,像讲故事一样从容端方,“身为之华姐的人,你隐瞒不报;身为照顾小水的人,你又插手太多。现在,你还来这样威胁我,威胁谭氏现在的董事长。廉女士,你很没有职业道德。” 廉克勤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美丽的女人停了一下,却并没有乘势追击,反而忽然柔软了语气,轻声道: “但是……廉女士,你对小水好,关心她,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感激你,我不会为难你。即便你今天这样冒犯我,我也不会跟你计较。至少,你为小水着想的心是好的。” “我理解你的忧虑,毕竟我年纪长小水不少,跟小水谈恋爱,总是我比较容易占优势。” 谭明梨直视着廉克勤,坦荡而又磊落,“但是我也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的。跟小水在一起,我有充分的觉悟。” 她转过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来一个小药盒,递给廉克勤: “你看看,这是我平时要吃的药,治心率不齐的。” 廉克勤看了看面前的药盒,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不明白谭明梨忽然给她这个做什么。 “拿着吧。” 谭明梨将药往前递了递,“这是一个承诺,廉女士。” “我用我的性命向你承诺,在小水今年大二开学之前,我会处理好你刚刚提到的所有事。” “以前的事,我管不了。但是现在,我却可以向任何人担保,从今往后,小水绝不会受任何委屈。” 她轻缓而坚定地低声道,“不论是我还是别人,谁都不能叫她伤半点心。” 说完这句话,谭明梨忽然轻轻地笑了笑。她神色疏懒下去,靠在一边的桌子上抵着腰,漫不经心地轻声说: “我不像你,廉女士。我中文不太好,学不来你这样舌灿莲花、步步紧逼。比起说那些漂亮话,我一直都更习惯直接去做事。” “你不要以为是你今天这样来逼了我一遭我才给你许诺,这些事,我原本就安排好了,只是我不愿意跟别人说罢了。” 谭明梨细细地瞧了瞧她,淡声补充道,“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你也不要跟小水说。” 她做事向来不欲求人回报,对小水尤其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只是自己默默地做了,并不会跟小水提起,怕她平添负担。 “谭董,要是您到时候办不到呢?” 廉克勤捏住药盒的一角,对她话语间的嘲讽若无所闻,只是平淡地看着她。 “那你就带走小水好了。” 谭明梨低声说。 廉克勤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收好药盒,转身离开。 “等一下。” 谭明梨忽然又叫住她。 廉克勤应声停住脚步。 “廉女士,我要你以后离小水远一点。你不许碰她,不许随便跟她说话,也不许再让她叫你姐姐。做得到吗?” 谭明梨语气清淡地款款开口。 她既然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她廉克勤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离开。 谭明梨人生第一次这样以势压人,紧逼不让。 她真的很不喜欢廉克勤。她让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尽管她毫无疑问地相信小水对她一片赤忱纯粹,并无半分保留,但她就是不喜欢她,没有什么道理和原因。 -- 第179页 她要小水身边今后再也不能出现她。 那高挑的女人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垂下肩膀,没有回头,道:“做得到,谭董。” …… 谭明梨看着满眼担心的女孩,笑了笑,将她拥到怀里亲了亲,温声道: “没有。她没有跟我说什么。” “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刚刚跟廉克勤的谈话让她疲倦极了,谭明梨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若有若无地亲吻女孩的耳廓,“小水,让我抱抱你……” 她的吻轻柔地落在赵光水的面颊上,没有带什么欲望或者暧昧的调情意味,更多像是恋人之间独有的亲近。 水一样包容柔软而又含情脉脉,任何一个人被她这样拥在怀里温柔地亲吻都不能不在心底感到一种甜蜜的晕眩。 赵光水咬了咬嘴唇,努力将自己从这种融融的氛围中拔.出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头一次拒绝了谭明梨的亲密,轻轻地推了推女人的身子,摇摇头表示拒绝,“不……梨姐姐……我现在不想亲……” 她不喜欢梨姐姐用亲吻打断认真的谈话,好像她能被用这种方式哄过去一样。 “梨姐姐……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赵光水轻声问。 “……” 过了好久,谭明梨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应:“是。” 面对着小水的眼睛,她无法说谎。 但是她发现,即便是自欺欺人地捂着小水的眼睛,不叫她看她,她也仍然不能心无芥蒂地哄骗小水。 “不可以跟我说吗?” 赵光水的睫毛轻轻地抖了抖。 明明……她现在不是梨姐姐家借住的孩子了,她是梨姐姐的女朋友,是她的恋人,以后还要朝着爱人的方向努力,但是梨姐姐一遇到什么事情的第一反应仍然还是隐瞒,而不是告诉她,跟她一起承担。 谭明梨犹豫了一下,捧了女孩的脸,轻声说:“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小水。” 如果现在她就告诉小水,以小水的性子,她是一定不会接受让她一个人去跟之华姐还有赵爷爷交涉的。 赵光水凝望着谭明梨的面容,虽然心中难过,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相信梨姐姐。梨姐姐不想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是会逼迫梨姐姐、非得要她告诉自己的人。 她想了想,又靠近了一点谭明梨,轻声道: “梨姐姐,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请你一定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扛……” “我们现在在谈恋爱呀,对不对?” 赵光水贴了贴谭明梨的脖颈,语气很软,神色却坚定。 “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承担。” 第87章 心急 “好。” 谭明梨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轻声重复,“我们一起承担。” 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也没有什么能使我们再分开。 . 五月一过,江城就真正地进入了夏天。 这座城市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走得又格外迟,炎热的天气会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六月同样是好花期,栀子花开得热烈馥郁,洁白蓬大的许多朵挤在一起,离了好远就能远远地闻见浓得掸都掸不开的花香。 小区里的睡莲也陆陆续续地都开了,白瓷碗似的小小一盏,静静坐在平整的湖面上,只有花蕊是嫩嫩的鸭蛋黄。 有鸭子翘着闪烁着蓝绿色羽光的尾巴在睡莲旁边轻盈地滑过去。 马路边的大榕树被晒得蔫巴巴的,耷拉着叶子,巨大的树冠下撑起了一片珍贵的阴凉,可以叫行人稍微喘会气,坐在街边的座椅上擦把汗,但没一会儿又被树叶间的蝉鸣吵得心烦意乱起来,从滚烫的椅面上站起身继续走路。 柏油路几乎要被热化。 地面上浮动着暑气,能够看到空气中一点细微的扭曲,让看得久一点的人脑袋也跟着发起昏来。 赵光水对冷倒还好,毕竟从小在京城冻惯了,但她格外受不住热,江城的夏天比她想象得更厉害,前几天甚至有学生中暑被抬进了医院。 她倒没有到中暑的地步,但也同样不好受,只是在室外走一会往往就会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鼻尖都往下滴汗。 谭明梨心疼她,坚持要像之前一样接她上下学,赵光水拗不过她,也只好答应。 “哎,小水,看你梨姐的车,她在那儿呢。” 杜婧容眼睛尖,老远就看见了谭明梨的车,拍拍赵光水的肩,很兴奋地给她指,“在那在那,对对,你看见了没?” 现在往学校外面走的人很多,赵光水比杜婧容矮一些,视线被人挡着,一时半会还没瞧见梨姐姐的车,直到被杜婧容指出来才看到。 “谢谢,我看见啦。” 她笑了一下,跟杜婧容道谢。 “嗨,谢什么呀,你快去吧,别让梨姐等急了。” 杜婧容摆摆手,眼里那种朋友特有的调侃与嗑CP并存的笑藏都藏不住,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赵光水打包送到谭明梨怀里,命令她俩在她面前亲一亲,“快去吧,再见再见。” 什么呀,赵光水被她推着肩膀催促,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虽然她的确是很想马上到梨姐姐身边去啦,但是杜婧容这么起哄她,她心里也有点小害羞。 -- 第180页 好像她跟梨姐姐分开一小会就不行了一样,其实她也没有这么黏人啦…… 赵光水跟谭明梨谈恋爱不久之后就很坦然地跟杜婧容讲了,杜婧容当时正在看番剧,看到她的消息“卧槽”了一声,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她先是惊讶,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自己好朋友的爱情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再是真心实意地替赵光水开心,毕竟小水在跟谭明梨分开之后的那半年时间有多失落茫然她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她有心安慰,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现在小水终于得偿所愿,真的很不容易。 而且她现在还可以近距离嗑cp了耶! 天气热了,谭明梨每天都会专门开车来接送小水上下学,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看到一小会小水和谭明梨的相处,每当这个时候,杜婧容比赵光水看起来都要激动一点。 赵光水坐到副驾上,拉好安全带,把车窗降下来一点,跟快乐的杜婧容挥手告别:“婧容,我就先走啦,拜拜!” 谭明梨也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倾身看过去,笑着朝杜婧容点了点头。 她们两个一个清冷漂亮,一个温柔美丽,明明气质迥然不同,但在一起时却有一种特别的和谐。 救命,好养眼。 真是……嗑死我了! 杜婧容内心澎湃,小水和梨姐真的看起来很般配,她开心地跳了跳,“拜拜拜拜!” . 赵光水关下车窗,谭明梨一边发车,一边给她递过来湿巾,“擦擦脸,小水。” 女孩的脸雪白,连睫毛上都凝着汗,湿成一簇一簇的,漆黑的眼睛湿漉漉,刘海也被汗打湿了一半。 连唇色也比平时更艳几分,红润润的。 赵光水本就生得眸清唇红,现在天气一热,倒叫她显得没有平时看上去那样端冷,反而有了一些明亮的姝艳,颜色格外好看,惹得谭明梨在后视镜里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赵光水道了声谢,乖乖地接过来擦汗。 车子里开着一点冷气,放的是26°,谭明梨怕赵光水感冒,特意没调太低。 不过比起外面还是很凉快,赵光水不一会儿就感觉好多了。 谭明梨看她缓过来了一点,眼睛仍旧看着车前方,微微侧过了一点头,温声嘱咐: “小水,我在副驾那边给你放了件衣服,看见了吗?嗯,对,就是这件,你先披上,好不好?一热一冷的容易感冒。” 又道:“想喝水的话车上的冰箱里都有,水果也有,你看你喜欢什么,自己取就可以。” 谭明梨的车是辆白色宝马,外形很低调,一百万出头,相对她的身价来说来说并不贵,相对她的身份来说更是朴素得有些过分。 毕竟江城有钱人多,其他二代们开着几千万豪车的人比比皆是,而那些小二代家中的“一代”们却连谭家的旁支也要小心讨好,不敢怠慢。 旁人开这个价位的车跟人谈大一点的生意会被低看,一些修养不好的人更是会把轻蔑直接摆在脸上——毕竟笑贫不笑娼的风气自古即有,商场更比其他地方势利得多。 但是谁又敢说谭家长女、现在的谭氏董事长开便宜车掉价呢?人们也只会话锋一变,转而赞一声谭明梨真是低调从容、有大家之风罢了。 归根结底,谭明梨并不是喜欢张扬的人,不会特意去追逐名牌和奢侈品,也不怎么喜欢戴首饰,全身上下最贵的东西就是手腕上的表,但也不算会专门收藏的爱表之人,只是随手买来,戴着撑个场面而已。 好在她的脸和气质身段足够出众,比珠宝更加熠熠生辉,即便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人中间,照样还是她最引人注目。 前几天的时候,谭明卿看她开的车有道划痕,正要请人开去4S店去修,觉得谭氏老董开这么便宜的车有点不般配,而且这辆宝马她好像也见谭明梨开了两年了,一直都没换。 谭明梨当然不可能缺买辆车的钱,她以为她是懒得去挑车,也没多想,随口便说你要是没车开,到我的车库里去随便提,被谭明梨温和地拒绝了,说她现在开的这一辆就可以,还没到使用寿命,可以再开一年。 把谭明卿气得扭头就走,本来都掏出来捏在手心里的车库钥匙又一下子给塞了回去。 她发誓,她再关心一句谭明梨她就是王八蛋! 不过,谭明梨倒不是存心要驳她好意,而是另有原因。 她顾虑着自己现在要接送小水,学校门口每天人来人往的学生那么多,要是她开的车太扎眼,总归是影响不太好。 她怕小水的同学之间会有风言风语。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恶意是很没有道理的,而这种精微隐蔽的恶意往往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尤甚。 不是还有那种车上放水瓶,有女孩来取意思就是她可以被随便带走的恶俗传言吗?她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什么嘴碎或者嫉妒的人在私底下编造小水,传来传去,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虽然她知道小水对这些事情不会在意,可是她会在意。 她一点苦也不想小水吃。哪怕只是被说闲话,她也不愿意。 她放在心尖上的恋人,她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凭什么要被没关系的人随便评头论脚呢?谭明梨不能容忍,更不能接受。 所以她才会尽量每次都站在车外面等小水,叫过往的人们都看清楚,开车接小水的人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直接杜绝了被编造一些莫须有传言的可能。 -- 第181页 赵光水涉世未深,又被赵鸿梁保护得太好,并不清楚这些弯弯绕,也没体验过人言的厉害。 她不知道为什么梨姐姐经常在车外面等她,只是单纯地为能够远远地一眼看到梨姐姐而开心。 赵光水取了瓶椰奶,刚从小冰箱里取出来还有点冰,放在手里晾了一会才捧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她今天穿着件布料软乎乎的白短袖,宽宽大大的浅蓝牛仔裤,因为天热所以头发没有披着,而是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看起来特别清纯,低着脸喝奶的样子更是乖得不得了,带出去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眼睛也水润润明亮亮的,谭明梨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轻轻地笑了笑。 真可爱,她真喜欢。 赵光水虽然在喝奶,但心神却挂在谭明梨身上,见她忽然露出微笑,知道她大概在笑自己,有点羞地小声道:“干嘛笑……” “笑你可爱,这个也不可以吗?” 谭明梨的眼睛更弯了一些,柔声道,“别喝太多,刚从冰箱取出来,有点冰呢。” 她刚从公司出来,还没换衣服,挽着长发,衬衫随意地解开一点扣子,露出纤长的脖颈和一点锁骨,比平时在家时少了一些温婉,多了一些端重,柔下声音跟人讲话的样子格外蛊惑人心。 赵光水很喜欢她的脖子和锁骨,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又想,梨姐姐体温比较低,手指总是冰凉的,像瓷器或者什么名贵的玉石,即便是夏天也不怎么出汗,除非是在—— 跟她缠绵的时候,女人才会褪去平时这样端庄冷静的模样,按着她的后脑跟她接吻,眼尾和脖颈都散开绮丽的粉,呼吸滚烫湿热,喘.息之间渗出一点薄薄的汗。 赵光水下意识地会低头去舔,谭明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颈,像是一种纵容的默许。 “姐姐……可以留印吗?” 越亲吻赵光水眼神就越迷离,但还是留了一点清醒的神智,在自己逐渐克制不住吻的力度前开口轻声询问。 “可以。” 谭明梨总是会对她说可以,好像永远不会拒绝她一样,神情柔软而又宠溺,摸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明天打点粉盖盖就好。” 更多时候是谭明梨主导全场。赵光水对此倒不太在意,她喜欢被梨姐姐完全占有的感觉,也喜欢取悦梨姐姐。她喜欢听女人忍耐的喘.息,不论她是承受方还是给予方。 做的时候赵光水总是羞于出声,但越不想出声谭明梨就越逼她出声。 这个时候谭明梨会显示出一点骨子里的强势,一边哄一边做,嘴上温温柔柔的,但手上却半点不留情。 “姐姐在干什么?嗯?小水?” 谭明梨细细地吻着女孩,低声哄诱,“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看看你是怎么被我……” 赵光水只能撑着面前的镜子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女人在她身后又柔声讲出了更多令她难堪的事实,她用自己好听的声音和端正的声线不紧不慢地向赵光水描述她的身体反应,确信女孩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因为她看到赵光水呜咽得更厉害,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蝴蝶骨因为羞耻而一颤一颤。 赵光水在感到羞耻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无力的事实,那就是自己的身体不仅没有对女人的荤.话感到排斥,反而糟糕地随着梨姐姐的话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她想隐藏自己的反应,而这当然躲不过谭明梨的眼睛,她便会轻轻地笑着点出这一点,柔声道,小水,你好像比我想象得还要更……一点。你明明就是喜欢的,对不对? 她发音很标准,声音好听,声线也端方,好像能上什么《朗读者》之类的节目,但就是这样端庄自持的一个人,却偏偏能温柔自然地抵在女孩耳边说出最下流的话。 语气还是冷静的,一声一声地对赵光水下达命令,但又在每个令人难堪的动作指令之后还要加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不好?”便更叫人觉得羞耻。 比方一边亲她一边柔声道,“乖……稍微抬起来一点,好不好?这样姐姐不方便。” 又比如“……塌下去一点,好吗?” 赵光水不能拒绝她,但当真的按她的话做出相应的动作时却不能不感到一种烧痛脸的羞耻。 她被自己的羞耻心折磨,只好自欺欺人地捂着脸,不让谭明梨看到自己此刻糟糕的表情。 又会被谭明梨温柔而又不拒绝地将手取下来,女人俯下身吻她,柔声道: “为什么要遮住呢?我想看着你,小水。” 结束之后赵光水往往精疲力竭,在身体和精神两方面上都是,谭明梨便会笑着低下头亲亲她,抱着她去洗澡。 “好奇怪……” 在浴缸里,谭明梨若有所思地撑着额,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女孩的手指,轻声道,“平时我见你哭总是心疼得不得了,但在……那种时候,看到你哭,我反而想让你流的眼泪更多一些。这是为什么?小水?” 赵光水被她过于坦白的话激了一个大红脸,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梨姐姐在某些方面真的很擅长,几乎打破了她的原有认知。 如果不是梨姐姐引导她,她都完全不知道……还能这么做。 “你讨厌……”赵光水又羞又恼,转过身去捂女人的嘴,凶巴巴地道,“不许讲了!听到没有!” -- 第182页 女孩的眼睛湿漉漉,脸颊粉扑扑,嘴唇也有些红肿,皱着眉装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更近似于一种调情的嗔怪,反而显得很可爱。 像只小猫似的,谭明梨一边这样想一边柔了眉眼,顺从地点点头,“知道了,小水长官。” …… 赵光水看谭明梨看得失神,之前的种种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叫她红了脸,匆忙低下头,捧着椰奶不敢说话。 怎么会这样…… 她好奇怪,为什么会在大白天忽然想起这些事情…… 谭明梨看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微微皱了眉,以为她不太舒服,在路边停下车,伸手去试她的额温: “怎么了,小水?怎么忽然脸这么红?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女人的眼里有淡淡的焦急,好像她说一句“不舒服”就会当即把她送到医院里挂个号一样。赵光水心中温暖,但同时也更觉羞耻。 要是被梨姐姐知道她脸红是在想……那些东西,她就真的可以不用活了。 “没有不舒服,梨姐姐。” 赵光水咬了咬嘴唇,过了一会才轻声说。 她抬起眼来跟女人对视,眼睛水润潮湿,小声补充: “……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谭明梨听她说没有不舒服心下稍安,稍微松了一口气,听她忽然又讲“心里不舒服”便又蹙了眉,温声询问: “嗯?是哪里不舒服?” “就……” 接下来要说的话太丢人,赵光水闭了闭眼睛才鼓起勇气,轻声指出女人的错误,“你今天早上走的时候都没亲我。” “……” 她们的确每天早上出门时都会亲一亲,不过今天早上谭明梨走得有点急,给忘了。 谭明梨哑然失笑,刚刚因为小水一句话提起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亏她还下意识紧张地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好,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 但是因为这种事计较又真的好可爱,谭明梨忍不住笑,靠近了女孩一点,手指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柔声道: “那么……小水,你闭上眼睛,好吗?” 赵光水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又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扶着女人的肩小声问: “但是还在外面呢……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 谭明梨倾身将她的顾虑吞下去,缠绵用力地吻她,还轻轻地咬了咬女孩的舌尖,直到赵光水攀着她的肩眼神开始迷离才慢慢地退开来,柔声宽慰,“我的车窗是防窥的,别担心。” 赵光水被她吻得迷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红着脸捏着安全带平复心跳。 谭明梨却好像没有在刚刚的吻中受到什么影响,她除过嘴唇因为接吻而显得比平时红润之外,神色仍旧是镇定平静的。 但是仔细观察一下,便会发现她悄悄地提了一个档位,车开得比往常快了不少。 “别心急,小水,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女人温声安慰。 “我才没有心急……!” 赵光水刚缓过来一点又听到她这句话,她现在已经能够听懂女人话语间的暗示了,热度重新往脸上涌,又羞又恼地小声反驳。 “好。” 谭明梨温柔宠溺地笑了笑,自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是我心急。” 其实她本来不心急,但是现在,她真的有点心急了。 小水要为这负责任。 第88章 烦人! 一路轻快地开车回家,谭明梨合好门便反过身将赵光水压在门上。 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不心急了。 谭明梨本来就是很擅长调情的人,对赵光水更是一向很有耐心,从不急于没有风度地直入正题。她只是从从容容地抬起女孩的下巴,眸光深深浅浅地凝视她的面容,含着一点柔软的笑,低下颈,若有若无地去亲女孩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一触即放,女人温热的吐息融融地化在赵光水的耳边,手指自女孩的耳朵抚到腰侧,复又回来,勾起一阵连绵的痒,但又在赵光水被她引诱得克制不住、踮起脚想切实地吻上她时故意含着笑撤开。 这样反复几番,赵光水被她磨得要哭,又委屈又可怜,推了推她的肩,小声道,“怎么这样……你起来,我不亲了……” 谭明梨忍俊不禁,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耳朵,故意逗她,“现在是谁心急?嗯?” 她把刚刚在车上时赵光水嘴硬的那句话又原原本本地还回来了。 赵光水羞窘难当,想不出来反击的话,只好捏了捏她的手指,“小心眼你……真烦。” 连表达生气也软乎乎的,谭明梨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格外喜欢听她说“真烦”这种话,这两个字被赵光水软软地讲出来,一点也不像是跟人吵嘴,更像是在撒娇了。 “乖乖的,娇娇的,甜甜的,软软的。” 谭明梨越看她越喜欢,心软得一塌糊涂,揉了揉赵光水柔软的头发,说一个形容词便含着笑低头亲亲她,“我真喜欢。” 赵光水被她哄好了,仰着一点脸方便她亲自己,眉眼弯弯地勾女人的手指,“有多喜欢?” “嗯……” 谭明梨拉长了声调,眼波流转,故意不讲,要钓她的胃口,直到赵光水恳求地摇晃她的手才柔下声音,轻声道,“像喜欢诗一样喜欢你。” -- 第183页 “但是又不一样。” 谭明梨笑着去吻她,将自己剩下的话淹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你比诗更美一些。” 这个吻比在车上时的吻热烈多了。 谭明梨忍耐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得到释放,动作不如平常温柔,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抬着女孩的下巴跟她缠吻,呼吸滚烫,动情地抚摸着赵光水的耳朵和后背。 “唔……” 赵光水很少见她这样难以自持的样子,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同样认真地回应女人的热情,攀着谭明梨的肩,艰难地从过于激切的拥吻中找到空隙,得以喘.息一两声。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梨姐姐点燃了。 好不容易吻完,赵光水几乎已经整个人快挂在谭明梨身上了。 她腰在谭明梨手里握着,衣服也被揉皱了不少,眼里晃动着盈盈的水光,微微张着被吻得红肿的唇喘气,一副被亲得缓不过来的样子。 谭明梨也在轻轻地喘.息,刚刚的热吻对她来说也同样刺激,她很少一开始就这样吻小水,更多时候都是循序渐进的,怕小水太过青涩,经受不住过于热烈的亲密。 但是现在,她看小水似乎适应得很好。 女孩的眼睛都不能聚焦了,朦朦胧胧地望着她,软得像一摊水,好像不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只会顺从她,全心全意而又予取予求。 谭明梨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闭了一会眼睛,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稍微清醒了一些,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整了整衣服,又亲了亲女孩的嘴唇,这才将她慢慢放开:“好了,小水。” 每次接吻,谭明梨对赵光水都是珍重而又体贴的,会跟女孩柔柔对视,吻完之后还要抬起她的下巴再亲亲她作为收尾,才算结束。 赵光水被她亲得晕晕乎乎的,腿软得厉害,腰也酸软。 她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不通欢爱的单纯小姑娘了,知道一些隐秘的快乐。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刚刚那个吻跟平时的亲近不同。 这是一个属于晚上的吻。 梨姐姐在吻她的时候,好像真的是想……的。 她在一两个瞬间,真切地以为梨姐姐会直接将她压在门上要她。 好在最后还是没有。 赵光水松了一口气,她的羞耻心还没有被磨砺到可以接受在这种地方就做。 但是当梨姐姐真的放开她,温柔地替她整理衣服时,她又有一种奇怪的遗憾和失落。 好像她真的在不自知地期待在这种地方被占有一样。 真的好丢脸…… 赵光水抿了抿唇,小声地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就拖着发软的腿赶紧离开。 她得去换内衣……在刚刚的激吻中,她起了一些羞耻的反应。 谭明梨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耳垂已经红透了,直到看见小水逃跑般地离开才轻轻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闭上眼睛,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好奇怪…… 其实她本来没有想吻得这样激烈的,只是想像平时一样跟小水亲昵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真的吻上女孩的时候,她克制不住地加深了这个吻。等她回过神来,小水已经被吻得软在她怀里了。 小水好像格外能够牵动她的欲望,让她的理性被完全烧融,只想着占有。 用现在的网络用词来说,小水就是……很诱。 谭明梨从不觉得自己是重欲之人,也素来对自己的理性和自制力引以为傲,但是这些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情却在遇到小水时统统作废,不能作数了。 小水好像总能是她的例外。 好在她在最后一刻及时地刹住了车,没有继续下去,要不然,说不定她真的会在门口就—— 谭明梨抿了抿唇,被想象中的画面刺激得轻轻吞咽了一下。 虽然她知道,如果她想,小水不会拒绝她,但是如果现在就做到这种地步似乎还是有些太过火。 或许……以后可以试试?谭明梨默默思忖。 想完之后又倍觉羞耻,觉得自己真的很差劲,整天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东西。 谭明梨羞愧极了,不得不用手背盖了盖自己发烫的脸,给自己稍微物理降温一下。 赵光水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有些莫名的害羞,不太看对方。 谭明梨不声不响地做了饭,她们安安静静地吃完又洗完碗之后,那种奇妙的暧昧氛围才消散了一些,没有之前那样悸动难安了。 现在是六月中,白昼很长,天边的白光久久沉不下去,直到七点还没有天黑,只有几点星星若有若无地挂到了靛蓝的天空上。 傍晚的时候比白天凉快多了,暑气消减了不少,谭明梨换了件裙子,跟赵光水一起去楼下散步,顺便去超市里买些水果之类的东西,填填冰箱。 入夏以来,她们俩每天都会在晚上的时候一起出去散散步。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是一种独属于夏夜的清新气息,晚风微凉,蝉鸣阵阵,草丛里偶尔还有一两声闷闷鼓鸣的蛙声和唧唧吱吱的蛐蛐声。 谭明梨家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绿植比一些小公园还要浓密,人工湖里还有野鸭子凫水,岸边立着不少不知名的白色水鸟,细长的腿一提一放,在湖边悠悠闲闲地漫步,为两人晚间的散步增添了一些活泼的生趣。 -- 第184页 谭明梨的父亲是生物学家,她连带着也对动植物比普通人了解得多一些,看见赵光水好奇地望那些雪白的鸟儿,便会温声科普一些有趣的知识。 她们并肩慢慢地走,气氛安宁温馨,好像已经相伴了半生一样,自然而又亲近。 进了超市,谭明梨下意识地又有点想往玩具区走,被赵光水红着脸恼羞成怒地又给拉回来。 直到走出好远赵光水还气鼓鼓的,不原谅她,“家里真的已经有很多了呀,你还买这些,都放不下了。”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赵光水不好意思,梨姐姐老给她买玩具玩偶之类的东西,虽然、虽然她的确是挺喜欢的啦……但是!但是买这么多堆在家里又显得她很小孩子很幼稚。 她现在对被觉得是小孩子这件事格外敏感,很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一点,这样就能跟梨姐姐看上去更般配一些了。 而且现在家里真的已经有很多玩偶了!尤其是她之前的房间,一进去不论是谁都得惊讶一会,因为它看起来简直像个什么动画周边展览馆。 谭明梨还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仍旧兢兢业业地往家里搬,现在就连书房也被玩偶们攻占了。 昨天她晚上回来有些工作没处理完,收拾完之后去书房里回邮件,赵光水给她送水果时推门进去,就看到她戴着眼镜坐得端端正正,神色认真专注,抿着唇敲键盘,看起来特别端庄特别成熟稳重职业女性—— 同时书桌上坐着一只星黛露,鼠标垫旁边站着只打着伞的龙猫。 见到赵光水进来还温柔自然地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问她怎么还不去睡。 赵光水被她这种奇妙的反差萌逗得忍不住笑,觉得她真是世界第一可爱。 但是梨姐姐要是再买玩具,她决定自己就要说梨姐姐不可爱了。 “哎……” 谭明梨跟在她后面还有些委屈,轻声道,“我以为你喜欢呢。你不喜欢吗?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买了。” 她这么温柔好看的一个人好声好气地跟人说软话的样子实在太叫人心软,赵光水本来也就是在装生气,现在更是气不起来了,站在原地等她过来,乖乖地牵了她的手。 “也没有不喜欢啦……” 想了一会,赵光水小声地安慰她,“但就真的太多了嘛,梨姐姐。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谭明梨向来很擅长得寸进尺,闻言便捏了捏她的手,故意装委屈,继续申诉她的罪状: “那你刚刚还不牵我的手,在前面先走。” 这下轮到赵光水愧疚了,她耷拉下肩膀,跟她诚恳道歉:“对不起,梨姐姐,我不该不牵你就先走……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见她认真了,谭明梨心中更好笑,觉得小水真是可爱,又乖又好骗,叫人心软得不得了。 但她还在演,想给自己再讨点好处,摇了摇头,拿腔拿调地道,“就嘴上说一下吗?这个道歉好没诚意。” 赵光水被她说服了,对她的话认可地点点头,犹豫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谭明梨笑着靠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然后满意地看到女孩的耳朵在一瞬间红起来。 “烦人你……” 赵光水脸烧得厉害,心怦怦跳,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这才红着脸咬着牙瞪她,“你……你怎么都不害羞的!” 还说什么猫……耳……装……她怎么会心软觉得梨姐姐很委屈啊! 梨姐姐明明就是只蔫坏蔫坏的大尾巴狼!还是长得特别好看专门哄小姑娘的那种,一肚子坏水! 赵光水气坏了,她现在当然明白过来刚刚谭明梨就是跟她装委屈,故意逗她玩儿,亏她还真的很愧疚,深刻地反思了一番自己。 梨姐姐跟她谈恋爱之后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了!她全世界最讨厌! 决定了,她要三天不亲她,叫某位亲亲狂魔女士受不住,可怜巴巴地哭着求她,这才勉为其难地跟她抱一抱。 第89章 如果这是梦 直到进入蔬果区,赵光水还在跟谭明梨生气,见女人的目光看向她便转过头,哼了一声不理她,表示自己这下是真的跟她生气了,需要谭明梨端正态度,好好地赔礼道歉才肯原谅。 但是她嘴上说着自己生气哄不好了,手上却仍然好好地牵着谭明梨的手,没有放开。 谭明梨觉得她真可爱,只是低头轻轻地笑。 小水性子软,对她更是像没脾气一样,从来不会拒绝。她虽然喜欢小水的乖和贴心,但她也同样喜欢小水跟她偶尔使使小脾气,闹闹小性子。 就是觉得,这样的小水比之前活泼生动了很多,神情和姿态也比之前放松快乐,有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女明媚热烈的样子,没有去年她初见她时那样拘谨又不安,一举一动都会观察试探她的意思,甚至会刻意压抑忍耐自己的性子了。 以前的小水像只怯生生的乖巧小猫,喜欢她,亲近她,却不够信赖她,遇到事情从来不会跟她讲,受到伤害也不会到她这里寻求安慰,只会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自己舔舐伤口。 现在她仍然觉得小水像小猫,不过现在,这只小猫已经被她养得很好,对她依赖又信任,已经能够跟她放松大胆地撒娇、生气、乃至调情了。 -- 第185页 她喜欢这样的小水。 以前的小水叫她心疼,现在的小水叫她想亲吻。 蔬果区现在人还蛮多的,都是三三两两的住户,特地趁着傍晚的清凉下来散步买东西。 超市里在放着一首曲调深情款款的歌曲,赵光水凝神听了几句才发现听不懂,是首粤语歌。 谭明梨正在仔细地挑西瓜,她很郑重其事地弯下一点腰,贴在西瓜旁边,用弯起的指节轻轻地敲一敲,挨个听声音。 她今天下来的时候换了衣服,穿着件杏色长裙,没有戴耳坠,只是随手戴了枚玫瑰耳钉,银质的,在耳间闪着一点微光,挽着长发,后颈纤细雪白,手臂在超市的顶灯下愈发显得莹白光洁,弯下腰时,腰线处格外流畅好看。 谭明梨本就生得貌美,不是攻击性的长相,私下的作风也一向是随性温柔的,没有什么架子,更不会摆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色。 再加上有赵光水在旁边,她比平常更自然放松一些,低着眼睫认真挑选西瓜的样子又为她增加了一点柔和的生活气息,便更加显得温婉动人。 江城从来不缺漂亮女孩,但这样气韵温雅端正的美人却少见。 超市的很多人都在悄悄地打量她,还有举起手机拍照的,大概以为她是什么剧组跑出来的演员。 赵光水在旁边看了一会,抿了抿唇,又看了看四周,悄悄地站到了她身后,替她挡住了别人的视线。 她头一次觉得,梨姐姐太好看有时候也不是很好了。 真不开心。 这些人真烦人。 谭明梨终于选好了一个西瓜,拿起来拍了拍,笑着转过身来,跟赵光水柔声道: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你帮我看看这颗西瓜怎么样,好不好?” 她语气端庄矜重,好像真的不认识赵光水一样,在跟她温声请求,目光却柔情款款,婉转含情,水一样地垂注在赵光水身上,含着一点笑,偏过头来看她。 见赵光水不接,她又将那颗西瓜捧着往前送了送,“小姐?请你帮帮我,好吗?我手腕好酸。” 赵光水从来都拒绝不了她的示弱,只好把西瓜接过来,学着谭明梨的样子敲了敲,听了一会才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道: “这位女士,你选的这个西瓜好像不是很好。”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它是傻瓜呢。” 跟梨姐姐一样,梨姐姐也是傻瓜。 女孩的眼睛里藏着一点顽皮的笑意,谭明梨喜欢看她这样,格外多欣赏了一会,这才接她的戏,故作惋惜地摇摇头: “是吗?这可怎么办,我挑了好一会儿的……” 她将那颗西瓜接过来,叹气,苦恼道: “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刚把我女朋友惹生气了,想给她买个西瓜赔罪,结果挑出来的西瓜还不好。你说,我该怎么办呀?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赵光水被她逗得笑出声,刚刚一路都在装着绷起来的脸再也绷不住了,还要跟她讲话: “我也不知道哎,女士,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呀?” 又想到了什么,“噢”了一声,重新装生气: “那你女朋友很好哄喔,一个西瓜就能哄好。” 谭明梨也笑了,跟她离近了一点,轻轻地勾了她的手,道: “什么时候你惹我生气了,我给你看看什么才是真的好哄。到时候,你就算给我颗芝麻我都原谅你,被你哄得又跟没事人一样,好不好?” “不好。” 赵光水笑着摇摇头,诚恳地道,“我不叫你生气。” “可你叫我难受,小水。” 谭明梨拉着她的手,眸光柔柔的,语气更软,低下眼跟她对视,“别不理我了好不好?你跟我生气,我好难受。” 赵光水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住谭明梨跟她说软话,尤其是端庄稳重的女人这样放低姿态地恳求,就更加受不住。 她悄悄红了耳朵,反握住女人的手,小声道,“好啦……我没有生气。别难受了,梨姐姐,好不好?” 见她终于被哄好了,谭明梨安心了不少,神色愉快起来,抱着西瓜去称。 她又买了些芒果葡萄青菜什么的,都装起来,拉在购物车里推回去。 其实如果谭明梨想,她大可以完全不去操心这些日常生活小事。但她习惯于自己动手,而且她空间意识比较强,不太喜欢自己的房子进生人,也不觉得自己金贵到连这些事情都沾不了手。 即便已经身处今天的如此高位,她骨子里仍然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并没有像其他有钱人一样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可以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她作风太低调朴素,有时候到了叫人忘记她是正儿八经的谭氏董事长的地步。 赵光水就常常忘记她的这个身份。 她其实不太了解谭氏,自然不清楚这两个字在江城商界的分量,也不太了解企业管理什么的,只知道梨姐姐去年一上任就是谭氏的高层,今年好像比去年更高了一级,不是“谭总”,而是“谭董”了。 她很少问谭明梨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谭明梨晚上加班,她进去给送东西的时候,谭明梨还没在意,电脑屏半点不遮掩地放在那里,她倒会先立刻移开眼睛进行回避。 事实上,她觉得梨姐姐是谭总还是谭董亦或是什么小员工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并不在意这些外物。 -- 第186页 这些事情都并不影响她爱她。 她爱的是梨姐姐这个人,跟她的身份没有什么关系。从来都没有。 在江城其他人眼里,谭明梨是谭家长女,谭氏董事长,下一任的谭家继承人,是贵人,是明月,是巨大的利益,是得到即可鸡犬升天的香饽饽,唯独不是谭明梨本身。 但在赵光水这里,她却只是谭明梨,就是谭明梨,是普通的、同样会为了爱情而发愁苦恼的笨拙女人,是心有灵犀的亲密恋人,也是可以相携一起晚间散步买菜的爱侣。 “对了,小水,你期末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走了一会,谭明梨想起来赵光水最近马上就要考试了,关心地询问。 “嗯,还好啦。” 赵光水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仰起脸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除了考试周会很忙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其实她上学期是绩点第一,因为她基本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所以综测成绩要稍微靠后面一点,但也还是在前三。 不过赵光水一直不太好意思在谭明梨面前表现自己,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还可以应付。 谭明梨很了解她,知道她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说“还好”应该就是“会考得很好”的意思,闻言便温柔地笑了笑,摸摸女孩的头,柔声夸奖: “我们小水真棒。” 赵光水喜欢被她这样夸奖,卧蚕深深地弯起来,甜甜地笑,牵着她的手跟她报备自己未来的行程: “然后,我考完试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不过暑假的时候还有个社会实践,跟着我们老师去川西一带,考察一个乡村振兴改造的典型案例,大概是在七月中这样子。” 说到这里,赵光水忽然有点低落起来,“唉,一去要去好久的,一个月诶,好长时间都不能见你……” 谭明梨也同样舍不得她,跟小水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非常温馨甜蜜,让她几乎忘记时间飞逝。 但她毕竟年长一些,不能任性地跟小水说“要不然就别去了”,她只是将女孩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柔声安慰道,“别难过……小水。” “我会在江城好好地等着你的,而且我们也可以每天打打电话视视频什么的呀,是不是?” 谭明梨温柔又耐心,“再说,其实分开一小会也不一定就不好。不是有句话说是‘小别胜新婚’吗?” “话是这么说啦……” 赵光水当然不会不懂她说的这些道理,捏着自己的衣角,过了一会才小声道,“但我就还是想你。” “我也想你。” 谭明梨停下脚步,跟她柔柔对视,“那这样好不好,我们设一个暗号,如果你想我了,就跟我在电话里喵一声,我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她侧过一点头,将耳垂上的玫瑰耳钉摘下来,含笑放在赵光水手心: “就用这个给你做凭证,好吗?” 美丽的女人在夏夜中温柔得过分,好像能接得住她的一切。赵光水心跳起来,小心地收好耳钉,低下脸来掩饰自己的心动,小声跟她哼唧: “哼……我看你就是想看我穿那个什么,还喵。”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猫耳装”三个字,含含糊糊地用“那个什么”代替过去。 谭明梨倒还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其实她之前跟小水说猫耳装也只是开玩笑,知道她脸薄,故意逗她的,并没有什么真的要她穿的心。 但是既然小水自己主动提起来了,她也不会轻易放过,笑了一声,开始给自己谋福利:“噢,我们小水真聪明,连这都看出来了。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穿?” “我……” 赵光水给她噎了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答她,想了一会,才脸红红地道,“那,那你先让我看看你穿旗袍,我再……” 她想看梨姐姐穿旗袍很久了。 谭明梨身材很好,秾纤合度,起伏有致,腰臀肩颈无一不美,她觉得梨姐姐要是穿旗袍一定会很好看。 谭明梨听她给自己提条件,便知道她是答应了,闻言也笑起来,点点头,道,“好呀,这有什么不可以。” 其实她之前没穿过旗袍,因为她觉得旗袍适合更加有中国韵味的女人穿,乌发红唇眉目细致的那种。 她自己有一点外国血统,发色和眼睛颜色都比较浅,唇色也浅,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很合适穿旗袍,觉得自己穿不出来旗袍的韵味和风情。 不过既然小水想看,她就穿一下好了,也没关系的。 而且穿旗袍跟穿猫耳装比起来,肯定还是她赚了。谭明梨心里偷偷得意。 “梨姐姐,你最近有什么事呀?工作忙不忙?” 赵光水问。 “嗯……” 谭明梨回忆了一下,温声道,“过两天政府那边有一个十佳青年企业家的会我需要出席一下,然后之后可能还要到香港出差一段时间,那边有个生意要谈。” 这还已经是她推了很多应酬之后的日程了,为了跟小水相处的时间尽量多一些,她私下里做了很多努力。 赵光水很少想起来她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公司董事长,平时谭明梨待她太温柔仔细,行事也太低调,仍旧每天关心她的衣食住行,跟她去年没有工作时别无二致,叫她常常忘记梨姐姐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还是一个……嗯……霸总? -- 第187页 还是那种顶级霸总。 她很感兴趣地问,“梨姐姐,那你是不是一句话就能让一个公司破产啊?” 跟那些霸总小说里写的一样,“天凉了,该让王家破产了”? 谭明梨失笑,小水每天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当然不是,小水。” 她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跟她耐心解释: “我虽然是董事长,谭氏目前最高的决策者,但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我需要对全体股东和员工负责,并不能随便就决定一件事情。” “像小说里说的那样,老婆打一个电话就抛下股东会议不开的情况,更是不可能的。” 谭明梨也想起来了之前唐妍给自己发的一些霸总小说片段,暗叹这些东西真是让外界对他们这个职业有很大的误解,“随便一句话就让不喜欢的公司破产,也很难办到。” 就算是之前她托明卿推倒沈青洲的公司,那也是在双方体量差距巨大,而且沈青洲还进了警察局暂时出不来的情况下,认真筹谋过才成功的。 她还是说得委婉了,总裁或者董事长一句话让一个公司市值蒸发几十个亿,这基本不太可能。 “不过,要是你在股东大会上给我打电话,我暂停一下会议去接个电话的权力也还是有的。” 想了想,谭明梨又笑着朝赵光水眨了眨眼,补充道。 赵光水被她猝不及防地撩了一下,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自己一个人悄悄心动。 啊……梨姐姐怎么这么会啊,难道是天赋异禀,天生就比较会谈恋爱吗?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迟钝的类型,但就好像总是跟不上梨姐姐的段位,莫名其妙地就会被撩几把,然后她自己一个人脸红心跳,梨姐姐还跟没事人一样从从容容地笑。 她下定决心,决定有一天她一定也要把梨姐姐好好地撩一通,叫梨姐姐也心动得说不出话来。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夜色这才完全地降下来,漆黑的夜幕上无数繁星细碎如洒,树叶在路边轻轻地摇晃。 谭明梨心情很好,轻轻地哼唱起刚刚在超市里听到的歌。 她声音本来就好听,音准也很好,低低柔柔地唱歌就更好听了。 赵光水认真地听了几句,发现自己听不懂,有点惊奇地看着谭明梨: “哇,梨姐姐,你会说粤语诶!” 她之前只知道梨姐姐在英语之外还会德语,不知道她还会说粤语。 “是呀。” 谭明梨笑着看她,“要不然我怎么去香港出差呢?” 她上大学的时候去港大交换过一年时间,所以粤语也说得很好。不过之前赵光水问她会说什么语言时她没想到这一点,也就没提。 “你想听吗?” 谭明梨想了想,道,“我给你用普通话唱,好不好?这样你就能听懂了。” 赵光水当然点头应好。 谭明梨酝酿了一会,才轻轻柔柔地开口: “花一生之旅,寻到几多位登对, 谁人找到八十岁,谁人相爱到万岁? 天生的一对浮尘中与你寄居,洪流将世界踏碎。” …… 她唱得很安静,微微垂着眼,看着脚下的路,直到渐到浓处才握紧了一些赵光水的手,跟她对视: “一生只得空空一对手,一心只想拖你手, 万物都没有心境,得你便够。 世间执子之手几对永久,信会同谐白首永远再罕有,我替你找到幸福方舟。” 谭明梨松开购物车,眸光轻轻地颤动,将赵光水拥入怀中。 她感到自己胸腔充满了爱意和温情,此刻不抱着小水就难以疏解她胸中的柔情。 谭明梨蹭了蹭她的脸,轻轻地吻女孩的耳朵和颈侧,过了好久才轻声说,“谢谢你,小水。” “谢谢你来到江城,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爱我、喜欢我,谢谢你一直选择我。” 谭明梨闭了一会眼睛,低声道,“你知道吗?小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因为有你,我几乎要相信上帝的存在了。” 她抚摸着女孩的耳廓,嗓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遇到你之后,我才觉得上天待我真是不薄。感谢让你来到我身边的所有人,但是最感谢的,还是你本身。” “我的小星星……你怎么就落到我这里来了呢?” 谭明梨喃喃自语般地轻声感慨,像是在问赵光水,又像只是在问自己,“你好得像一场梦。我真怕什么时候这梦就醒了,小水。” 晚风轻轻地吹拂过来,带来草木的清新的气息,赵光水紧紧地回抱住了纤瘦的女人。 “因为我爱你,梨姐姐。” 她用最简单的字句说出最热忱的告白,轻声说,“从好久好久之前就爱你,从我喜欢你之前就爱你……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办法不爱你。” “我永远是你的,我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赵光水踮起脚尖,吻上女人柔软的唇,“如果这是梦,那就让它永远也别醒。” 第90章 水 回去之后还不太晚,谭明梨切了西瓜,稍微冰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插上叉子端到卧室里来。 赵光水刚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裙,因为身上还没有擦太干,于是也没上床去,只是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谭明梨桌子上的小摆件。 -- 第188页 谭明梨不算很注重生活情.趣的人,家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桌子上本来很空,现在放着的这些小摆件都是小水去年给她今天带一颗小石头,明天带一片小树叶,慢慢地才攒起来的。 她还特地把它们都专门修饰了一下,这样就更方便保存了。 谭明梨的目光落在女孩赤.裸的小腿上,微微地顿了顿。 羊脂玉一样的莹润洁白。她现在已经知道抚上去那片肌肤是什么感觉了。 小水的身体很软,哪里都很软,腿可以一直折到肩上,那时女孩就会咬着嘴唇小声地哭。 “梨姐姐,你还留着这些呀?”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感动,这种事事有回音、不论什么都被认真珍视地对待的感觉叫人好窝心,“我以为你都扔啦……” 她去年心灰意冷地离开梨姐姐时,几乎失魂落魄,谭明梨给她买的东西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自己来时候的行李,狼狈地跟着廉克勤上了车,就此匆匆离开,也不敢再有能重新回来见到谭明梨的奢望。 她以为梨姐姐会将她留在这里的一切都清除干净。她觉得梨姐姐看见这些东西会心烦。 谭明梨目光柔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 “怎么会呢。我不舍得。” 整天睹物思人都来不及,她怎么会舍得把小水送给她的东西扔掉。 “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你一样,让我的心安定了很多。我总是很忙,也总是很想你……你知道吗?小水,有好几次,我都想抛下一切去找你,去跟你在一起。” 可惜那个时候还没到合适的时机,即便她朝思暮想也不能如愿,只能在心中空空地不断念想。 谭明梨走近了她,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肩,低声道: “你来了又走,像风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带走,又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一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很不讲道理……但是我后来才明白,爱情本身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她低下眉,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忽然又很洒脱地笑起来,弯下腰,温声说: “我以前总是很怕输,小水。” “我讨厌输,讨厌意外,讨厌变数,讨厌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中。我不喜欢被摆布。所以我总是在想,想着我该怎么做才能赢,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人生握在自己手里。我觉得人生像是棋局,而我是弈者;我很骄傲,很自信,从小到大只要我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我相信即便我不是操局的人,但也一定在这场棋局里有足够多的筹码和底气。” “所以你看,我回国,上大学,结婚,离开谭家,或许偶尔会有些小差错,但每一步都是在我的掌控之中的。” 谭明梨半跪在地上,将女孩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跟她坦然对视,“小水,我喜欢掌控,喜欢征服,喜欢一切都确定明朗,喜欢所有事情都随着我的计划发展运作的感觉。” “而沈青洲出轨,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挫折。” 即便是说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女人的神色仍旧安宁柔软,并没有半分不忿,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他让我觉得很奇怪。我觉得我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很好的妻子,但他还不满足,要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也打破了我对未来的规划。” “我不是很在意他,他只是让我觉得很困惑。他说我对他太残忍,我后来想,或许可能是这样的。我给了他一切,除过爱。我觉得这没什么关系,可是他就想要我的爱。” “但可惜的是,我一定要叫他失望了。我没有心,没有爱,只有无穷无尽的思虑与计算。” 谭明梨低下头,亲了亲女孩的手,“然后你就来了。” “其实刚开始,我邀请你来,只是为了还之华姐的人情,顺便隐隐地希望能有一个年轻的生命来填补一下我内心的空虚。在你来之前我曾经想过,即便你很顽皮,很叛逆,叫我生气,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已经太久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房子很空,没有人气,甚至没有东西可以叫我烦恼。我很孤独,小水。” “梨姐姐……” 赵光水很少听她这样诚恳坦然地剖白自己,不由得神色触动起来,深深地凝望她,拉住她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安慰到一点此刻心绪翻涌的女人。 谭明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缓了一会才慢慢地继续说。 “但是你太好了……好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孩子,我下意识地猜测你的想法和行动,可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总是会出乎我的意料。你总是让我觉得惊讶,小水。” “我逐渐地发现我开始依赖你,开始坐立难安,开始在你上学的时候去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你无限地贴近。” 谭明梨嗓音低柔,明明在说着爱语,但却露出了严肃而又哀伤的神情,“可是我那时,却没有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 “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我有一天会爱上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女孩;在你之后,我想不到我还能爱上世上的其他人。” 谭明梨抬起眼睫,嗓音微微发颤: “我越来越感到我对你的感情一天天不可遏制了。可是越这样我就越感到恐慌,同时也更觉得远离你的必要。这感情是如此地使人沉溺,我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可我却不能再更多地耽误你。” -- 第189页 “那个时候,我做了很多叫你伤心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小水。” 她轻轻地吻着赵光水的手背。 “我一直都很自信,我相信自己可以很好地处理跟你的关系,会让你看清我,又不至于受到太大伤害,但是我后来才发现,是我太自负又太傲慢了。” 谭明梨柔和地注视着赵光水,“而且我很害怕,小水,你能明白我吗?” “我害怕我只是一时的错觉,单身久了便拿你做慰藉;我也害怕你只是一时的迷恋,少不经事便拿依赖当爱情。” 她轻声说,“面对你,我总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你是我遇到的最难破的局,最难解的题。” “那你后来是怎么……” 赵光水眼里已经含了一点泪光,女人过于坦诚的话语其后隐藏着的深深痛苦和无限情意叫她心疼极了——原来当初挣扎的不止是她一个人,梨姐姐在推开她的时候也同样心痛。原来竟然是这样。 她也半跪下来,尽量将女人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哽咽着抱紧她: “对不起,梨姐姐,我叫你难过了……” “不……小水。” 谭明梨闭上眼睛,眼眶同样酸得厉害,但却在轻轻地笑。她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孩纤瘦的背,轻声道,“你从来没有叫我难过,你一直让我感到很幸福……即便是你离开之后,一想到你还跟我生活在一个城市,在世界上好好地生活,我就觉得心里又有了力量。” “我爱你。” 静静地拥抱了良久,谭明梨忽然在赵光水耳边轻声说。 “唉……本来打算把这些话拿来求婚的时候再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说出来了……” 她松开赵光水,低下脸,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自嘲。 回应她的是赵光水颤着呼吸追上来的吻。 缠绵热烈的一吻毕,谭明梨的眸光轻柔地点在赵光水脸上,一边微微喘.息,一边抚摸女孩的嘴唇。 她眼里带了一点笑,压低声音: “不吃西瓜了吗?” “不吃了……” 赵光水同样也在喘气,她舔了舔谭明梨的手指,抬起眼来,轻声道,“姐姐比它甜。” 谭明梨的眼神深了下去,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指稍微往女孩嘴里送了一点,看着女孩乖巧地低下眼来含住她的指尖。 “小水,你明天早上有课吗?” 她温声问。 这是一个太好懂的暗示,赵光水的脸一瞬间就红了起来,她小声说,“没有……” “那很好。” 谭明梨很温柔地笑了笑,单手解开自己睡衣的衣扣,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又要觉得热了,小水。” …… 直到第二天起来谭明梨心情还很好,眉眼间带着愉快的笑意。 她起得很早,赵光水还没醒,她照顾她昨晚受累,特意没有叫她起床,直到她在餐桌上摆好盘赵光水才洗漱好出来。 女孩的脸颊粉白,头发乌黑柔软,旁人早上起来往往看上去不太精神,她的眼睛却还是清泉一样的澈亮。 谭明梨看着真喜欢,含着笑多看了几眼。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起神色,温声唤道: “小水。” 赵光水见她这样认真正经,还以为她有什么正事要说,忙放下勺子,有点紧张地点点头: “姐姐我在。” “我在想……” 谭明梨指节轻轻地敲着餐桌,思索着道,“赵爷爷给你找的算命先生可能不是很好。” 她眼里含了一点促狭的笑,低声道: “他说你五行缺水。可是我经过实践,觉得并不是很缺。” 很不缺。 赵光水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她这个隐晦的调侃,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朵根,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道:“不许开小黄.腔!” 啊,她怎么会以为梨姐姐忽然正色是有事情要跟她讲,结果梨姐姐只是跟她……说这种…… 放在之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梨姐姐跟她恋爱之后会端端正正从从容容地跟她开……开小黄.腔的。 就是,明明看起来那么端庄矜重的一个人,那么温雅清正的气质,怎么会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她…… 她觉得她也没有很夸张吧…… 赵光水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捂住了滚烫的脸。 好像、好像真的是有点……嗯…… 但是也不可以直接就说出来呀! 啊,梨姐姐跟她恋爱之后真是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第91章 宵夜 七月刚到,谭明梨就开始给赵光水收拾去川西社会实践时要带的行李了。 她准备得很充分,非常细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压缩食品、冲锋衣、防晒霜、医药包……等等等等,最后装的东西太多了,足足满满当当的两个大行李箱,赵光水提都提不起来,谭明梨没办法,又开始挨个挨个往外减。 “唉……” 她一边往外取还一边叹气,拿着盒蟹黄酥晃了晃,“这个怎么能不带呢?万一你到那里想吃了怎么办?那边的商店里有这个吗?” 赵光水哭笑不得,“不是,姐姐,我是去社会实践,不是去度假的。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娇气呀。” 她妈妈都不会对她这么上心的,梨姐姐只是在跟她谈恋爱,却几乎把所有的心都操到了。 -- 第190页 她蹲下来,把行李箱的所有零食全部取出来,“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不能带,我们老师说要我们精简行李,尽量少带点东西。” 行李箱一下子空了一大块地方,谭明梨看了看,不由得蹙起眉: “这些够吗?” 她觉得是不够的。 谭明梨又思索着道:“你们老师是谁呀?有不有名?他为什么不让你们带太多东西?是因为经费比较少吗?我记得谭氏是跟你们学校有合作项目的,如果是因为缺钱,我可以联系一下,给你们系里拨点钱。” “要是这些东西不准带,我给你另外找车运过去。或者我包个机什么的……” 实在不行,她记得明卿好像是有私人飞机的,带几个学生应该也不成问题。 赵光水被她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震撼了一把,忙道:“不要不要!不用那么夸张啦……” 她现在才对谭明梨的董事长身份有了一些切实的感知,牵了女人的手,跟她认真地说: “不是钱的问题,梨姐姐。我们是出去做实践,不是去享受的,要拿出来相应的态度。这么兴师动众,不是做学问该有的样子。” 谭明梨还想再争取一下,便被女孩抱住了腰,“谢谢你,梨姐姐,我知道你很担心我,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呀,是不是?这些都是我应该经历的。” 她蹭了蹭女人的脖颈,又亲了亲她,撒娇道,“求你了,姐姐,让我自己来安排,好不好嘛?” “……” 小水又是跟她讲道理又是跟她说软话,谭明梨没话说了。 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关心则乱,过度紧张,但是不论什么事情,一涉及到小水她就很容易过分重视。 要是可以,她真想小水一直留在她身边,由着她替她把什么都安排好,这样她才能安心。 谭明梨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声道,“抱歉,小水,是我太担心你了。你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小水不是她圈养的金丝雀,更不是离了她照顾就活不了的菟丝花,她是一个聪明坚强而又勇敢的好孩子,她身为恋人可以尽量地帮她清除一些可能的困难,但并没有权力去干预小水的决定。 小水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因为专业原因,或许以后她这样全国各地跑的次数还有很多……谭明梨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已经开始觉得难过了。 但是即便难过,她也不能阻拦小水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她尊重她。 “但是,小水……” 谭明梨摸了摸女孩的头,将她拥在自己怀中,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廓,“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不要生病,不要太累,也不要受伤。” 赵光水乖乖地点头答应。 最后两人互相妥协,各退了一步,也只是轻装上阵,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背了一个登山包而已。 临出发的前几天唐妍还来了一趟谭明梨家,唐妍之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参加过徒步旅行的社团,野外经验很丰富,谭明梨专门请她过来给赵光水讲一些注意事项。 赵光水对此又无奈又好笑,她真的觉得梨姐姐有点太反应过度了,她是去参加乡村振兴的典例调研,最终目的地是川西的一个小村庄,虽然环境的确有些恶劣,但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那种野外,而且也有专业的老师带队,并没有什么危险,也用不上什么野外知识。 不过她还是对梨姐姐的用心和重视感到很温暖,再加上唐妍风趣幽默,时不时还穿插几句金句趣闻,讲得很有意思,她听得也很认真投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梨姐姐的朋友呢……她喜欢这种融入梨姐姐生活的感觉。 “好啦,差不多就是这样。” 唐妍终于说完了,喝了口茶,笑眯眯地问,“小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赵光水,不过她比较自来熟,见谭明梨这么叫她,便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叫。 她一直以来都对赵光水很好奇,不论是出于她是谭明梨的女朋友还是赵鸿梁的孙女,她都很想见见她,看看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谭明梨跟她一开口她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今天就是赵光水过来给她开的门,唐妍这样见惯了漂亮女孩的人也很有些眼前一亮。 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纤细单薄,仪态端正,气质尤其好,清冷干净,又有点名门里才能教养出的矜贵。 但是笑的时候又非常柔软,那种有些疏离的氛围一下子消散了,卧蚕弯弯的,没有半点她想象中的傲气,非常礼貌,很乖又很甜。 声音也很好听,清清澈澈的明亮少女音。 她很自然地蹲下来给她取拖鞋,又很熟稔地去给她泡茶,顺便去叫书房里的谭明梨,告诉她她的朋友来了。 直到坐到沙发上捧着茶唐妍还有点缓不过神来,赵光水开门时叫她的那声“唐姐姐”至今还在她脑袋里余音绕梁东碰西撞,叫得她心肝都颤了。 谭明梨出来了,她神色凝重地喝了一口茶,将茶杯缓缓放下,看了一下赵光水在没在客厅,然后才一把拉住了好朋友的手: “梨啊,你快说,你跟我是不是好姐妹,是不是是不是?” 谭明梨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很嫌弃地推了推她的脸,“又发什么疯?是不是今天出来的时候没吃药?正经点,小水在这里呢,我警告你不要乱讲。” -- 第191页 她是很开明的人,跟朋友们相处时很松弛也很爱开玩笑,平时唐妍跟她口无遮拦,私底下怎么闹她也不会介意,但是今天小水也在,她就比往常端着很多,生怕唐妍随口开个车或者别的什么,那时她的脸可真就丢光了。 她还是很在意她在小水心目中的形象的——她希望她在小水心里能是一个端庄稳重成熟女性的形象。 唐妍也挺怕赵光水听见,忙压低了声音,整了整衣服,重新坐得端端正正。 要是被那么清冷出尘的小女孩看见自己前一秒还人五人六的,红唇西装御姐大波浪,下一秒就被撞见她瘫得跟条死狗似的在谭明梨肩膀上哭丧着脸蹭来蹭去,她感觉自己就可以不用活了。 “就是……” 她再次观察了一下环境,确定赵光水没在,这才鬼鬼祟祟地小声道,“梨啊,教教我呗,你是怎么钓到这种——” 想了想形容词,唐妍举起手来比划了一下: “——这种,呃,这种小龙女似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小妹妹的。” 还是赵家的孩子,这是真的牛啊。 谭明梨被她夸张的神情逗笑了,摇摇头,含笑道: “你想知道?” 唐妍狠狠点头。 “当然是因为我温柔体贴又好看,成熟稳重惹人爱了。” 谭明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向我学习吧,阿妍。” 唐妍无语了。 她算是发现了,谭明梨谈恋爱之后真的变得很烦很烦! “走了啊梨。” 唐妍喝完茶,站起身,又朝赵光水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再见,小水。” 她跟小水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掐着嗓子甜腻腻的。谭明梨心里咦了一声,面上仍然温柔含笑,同样起身,悄悄地掐了一下好朋友: “放正常点。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对小姑娘散发母爱了?” “我靠,你比我小吗?” 唐妍侧目,小声指责她的无耻行径,“我要是母爱,你这不就是……嘶——” 谭明梨在身后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唐妍倒吸一口凉气,想像平常一样捶她,又想起来赵光水还在这里,不能绷自己成熟漂亮大姐姐的人设,又勉强绷住脸,僵硬地笑了笑。 谭明梨!气死她了,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心黑手狠老狐狸! 别以为她就没办法治她了,唐妍气得磨牙,见赵光水有点奇怪地看着她们俩拉拉扯扯,心生一计,拎起包,撩了撩头发,朝谭明梨妩媚地勾唇一笑: “老公你也再见,拜拜~” 说完她就不等谭明梨反应过来及时补救,拎着包光速告辞,关门出去。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唐妍还很得意,笑眯眯地放了首歌,简直恨不得喜气洋洋地哼首翻身农奴把歌唱。 跟谭明梨交朋友这么多年,只有她被谭明梨逗着玩的份,没有她能反击成功的机会,谭明梨聪明又狡猾,还有点恶趣味,看起来温温柔柔端端庄庄的,其实很喜欢开玩笑,常常气得她牙痒痒,但奈何智商压制,她一直找不到办法整整好朋友。 这下可算完蛋了吧谭明梨,总算有人替她治治那个讨厌鬼了,唐妍幸灾乐祸地戴上墨镜。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传出去,谭家长女、谭氏董事长是江城头号妻管严! “……” 一个没小心,就给唐妍逮住机会胡说了一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唐妍就已经拎着包逃跑了,都没有给她留下来补救的时间。 谭明梨追悔莫及,她就知道唐妍会乱说话——她真的不应该请唐妍过来的! “小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但面上并看不出来,仍然温柔镇定,俯下身去整理茶杯,转移话题道,“刚刚你唐姐姐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你觉得对你有帮助吗?” 唐妍的确讲得很好,赵光水听的时候也很津津有味,她点点头: “有的,姐姐。你帮我谢谢唐姐姐好吗?她走得有点太急了,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声谢谢。” 谭明梨笑了笑,“嗯”了一声当作答应。 还谢她,她要把唐妍揉巴揉巴团起来当球踢。 不过,小水不在意刚刚的事情就好……谭明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把茶杯端起来收好。 她刚刚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看着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想出了八十句解释的话,就怕小水跟她吃醋,问她为什么唐妍那么叫她。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唐妍平时就爱跟她闹着玩,她以前还是直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招学妹喜欢,最夸张的一年前前后后足有四个女生跟她告白,唐妍乐不可支,笑着说她是“一款非常招女人喜欢的苏王老公”,从此就老拿这个称呼调侃她。 谭明梨私底下一直都很包容随性,并不以为意,一点也不尴尬,还会大大方方地应承这个称呼,久而久之,她的朋友们不管男女都会笑着这么叫一声她。 现在她谈恋爱了,虽然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给所有人都说一声,不过唐妍作为她朋友中最早知道她跟小水事情的人,自那以后就不会这么叫她了。她虽然活泼爱玩,但也是有分寸的人。 今天她当着小水的面忽然又这么叫她,当然不可能是口误,唐妍百分百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整整她。 -- 第192页 谭明梨当时还真的慌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水解释。 还好小水善解人意……谭明梨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仇,决定自己要好好地欺负一下唐妍,叫她知道就算她谈恋爱了也一样不是能被她整到的。 见赵光水没生气,她心里就安稳多了,收拾好茶杯之后坐到女孩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问:“待会晚饭想吃点什么,小水?” 她这几天尽量都在居家办公,为的就是跟小水相处的时间稍微再能多一点。 赵光水没有答她的问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牵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 “梨姐姐,你让她叫你老公。” 说的是唐妍刚刚叫她老公的事情。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呐。谭明梨心虚了一瞬间,但又很快地镇定下来,她偏过一点头来,捏了捏女孩的手指,含着笑,低声道: “怎么,你自己不叫,也不让别人叫?” “是呀,不许别人叫。” 赵光水也笑了起来,神色软软的,“就是这么不讲理,你拿我怎么办?” “我……” 谭明梨被她噎了一下,随即很温柔从容地笑起来,正正经经地讲,“我不怎么办,就多办办你?” 赵光水脸薄,被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弄得红了脸,凶她道:“怎么开小黄腔你!” 其实她能看出来唐姐姐是故意这么叫的啦,她也相信梨姐姐,不过……该吃的醋还是得吃,赵光水深谙这个道理。 再说,她真的也有点醋来着。明明连她都没有那么叫过梨姐姐——虽然她也不会真的在日常生活里那么叫,但是别人叫就是不可以。 她离开沙发,轻轻地跪在地上,将头发勾到耳后,轻声说: “再说……谁办谁还不一定呢。” 她抬起谭明梨的脚踝,低下眼,将自己的唇贴在女人纤细雪白的脚腕上。 赵光水抬起眼来观察谭明梨的反应,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偏过头舔舐了一下那块皮肤。 她隐约地发现梨姐姐很喜欢她这样子。之前她还没有回到梨姐姐家,那时她不太懂事,跪下来给梨姐姐换鞋,还亲了亲女人的小腿,当时梨姐姐就抬起她的下巴在门口深深地吻了她。 刚好她自己其实也挺喜欢这样子的……赵光水按捺下心中的羞涩,低下头,慢慢地向上吻上去。 谭明梨轻轻地“呃”了一声,仰起脸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另一只手按在了女孩柔软的发顶,有些发颤地来回抚摸女孩的耳朵。 赵光水感受到她动作里隐约的鼓励意味,于是便更加努力了一些。 谭明梨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靠着沙发,隐忍地喘.息。 她脖颈好看得像天鹅的颈项,扬起来时格外漂亮,连血管都好看,有一种脆弱而又富含情.欲意味的美。 她现在已经连锁骨都泛开一片淡淡的粉色了。 谭明梨腰软得厉害,天花板白得晃眼,她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小水现在的样子,但是良好的想象力和身体的感知却让她轻易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副清晰的图景。 真是荒唐,但也真是诱惑。 她甚至听到了声音。而她作为成年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赵光水终于放开了她。 她眼睛湿漉漉的,脸颊也红扑扑,嘴唇上还有一点可疑的水渍。 “哎……!小水,你别……” 谭明梨还没缓过来,就看到女孩的喉咙动了动,忙道,“别咽下去……” 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小声道:“脏……” 谭明梨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去捏赵光水的脸颊想让她吐出来,但是她显然已经毫无芥蒂地咽下去了,见她这么紧张还很茫然地眨眨眼。 “没有呀。” 赵光水乖乖地抿了抿唇,甚至伸出一点舌尖来,心满意足地舔了舔下唇,“姐姐好甜。” 跟只偷到鱼的小猫一样,连头发丝都透着开心。 谭明梨真是被她气笑了,她伸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小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抽回自己架在女孩肩上的腿,端端正正地坐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轻声道: “既然你喜欢跪着,那就跪着吧。” 谭明梨看了一眼表,神色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晚饭是吃不成了……” “还是想一下今晚吃什么宵夜好了。你来想,小水,到时候我会问你。” 她俯下身,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女孩的耳朵,在她耳边低声说: “在这之前,我来给你加加餐。” 第92章 川西 赵光水擦了擦额头的汗,挽起裤腿看了看自己的膝盖。 膝盖上的淤青已经完全好了,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痕迹,梨姐姐当时给她做的热敷很到位,第二天就已经好了很多,何况是大半个月后的现在。 赵光水把裤腿放了下去。 但其实……她觉得,淤青不散,梨姐姐留一点痕迹在她身上,好像也挺好的…… 赵光水抿了抿唇,隔着裤子摸了摸自己的腿。 那天她吃醋跪在地上……之后,梨姐姐似乎被她刺激到了,跟平时变得有点不一样。 梨姐姐将她抱起来,拥在怀里,然后含着笑解开裙子上的系带,慢条斯理地绑住了她的手,又伸手虚虚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 第193页 “小水,这次你自己来。” 谭明梨笑了笑,轻声指示,“跪下来,对,就是这样,好乖。” 她的手一手捂着赵光水的眼睛,一手扶着赵光水的腰,免得她没跪好,从沙发上掉下去。 “感觉到了吗?” 女人握在她腰间的手稍微用力地按了一下,迫使赵光水往前倾,她抬起膝盖轻轻地磨蹭,柔声道,“你现在在姐姐腿上呢。” 谭明梨平常很少自称姐姐,偏偏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喜欢这么叫自己,一方面当然是出于她自己的一点恶趣味,一方面是因为这种称呼带来的背德感不仅刺激着她,同样也刺激着小水。 经过实践,她发现小水在听到这个称呼时也……格外有反应。 她在赵光水手腕上绑的力度刚刚好,既不至于会血流不畅,但也不是松松垮垮地意思意思而已,是使了一些力的。 赵光水被迫塌下腰将身子朝前靠,下巴搭在女人的肩上,张着唇轻轻喘.息。 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手腕处被磨得涩疼,但是奇怪,疼痛好像也成为了快乐的一部分。 ——她发现自己居然是喜欢的。 谭明梨观察着她的反应,手指抚摸着她的后颈,低声询问,“你感觉怎么样,小水?” 她一直都很重视小水的体验,不是只会顾着自己就忽视女孩感受的人,虽然她判断小水应该是有一些……倾向,但是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何况第一次或多或少总会有些紧张不安,如果小水说一声难受或者不喜欢,她都会随时停止,不会强求。 “不、不知道……” 赵光水满面红晕,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感觉……很奇怪……” 她很想捂着脸或者用手背擦擦眼泪,但是手又被绑在身后,有一种微妙的、失去对自身掌控的不安全感,她只好更加靠近了一点谭明梨,去她那里寻求庇护和安慰,眼泪汪汪地小声说,“我不明白……” 明明应该感觉痛的,但是莫名其妙却…… “会感觉不舒服或者不想继续吗?” 谭明梨抚摸着她的下颌,柔声道,“说实话,小水。” “……” 赵光水仔细地感受了一会,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甚至不如说她在紧张的同时有一种隐隐的期待,这期待令她又羞耻又更觉得……兴奋。 梨姐姐一定会觉得她很奇怪吧……她羞愧地闭上了眼。 谭明梨笑了笑,拽了拽系带,将她的手腕往上提了提,“那这样呢?会觉得抵触吗?” 得到女孩的否认之后,她又加了一些力气,继续耐心地询问,“现在呢?这个力度感觉怎么样?可以接受吗?” “可、可以。” 赵光水有些慌张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可以,还是你不会拒绝我所以骗我说可以?” 谭明梨抬了赵光水的下巴,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睁开眼睛,看着我,小水。” “把你刚刚说的话向我再重复一遍。要清楚,明白吗?” 她神色很温柔,语气也安宁而又耐心,浅色的瞳孔柔和如水,但是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的祈使句。 “我……” 赵光水拒绝不了她,勉强镇定下来,睁开眼睛,茫然又不安地去看她。 羞耻感和从小受到的教育叫她说不出话,但那种内心深处服从的欲望却逼迫她开口。 谭明梨很有耐心,并不催促,只是从容地等待,她轻轻抚过女孩细致的腰身,像是在安抚,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挑.逗。 终于,赵光水睫毛颤动,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直视着谭明梨,轻声道: “姐姐,我觉得我可以……可以接受。” “我是喜欢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再也说不出来别的话了,耳朵滚烫,闭上眼像鸵鸟一样躲在谭明梨的怀里,喃喃道,“姐姐,你可以不那么温柔一点的……我喜欢你那样。” 什么样都喜欢。梨姐姐不论怎么对她,她都很喜欢。 她已经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语气会叫谭明梨理智断线了:她刻意诱惑她。 谭明梨胸口微微地起伏了一下,她闭了闭眼,温声应: “好的,我知道了。” …… 结果就是她跪了半晚上,也哭了半晚上,最后宵夜也没力气吃了,站都站不起来,得靠谭明梨抱着她才能回卧室。 谭明梨半跪在地上,低下眼,抬起她的腿,很认真地给她的膝盖热敷,又仔细地上好药。 “不这样,明天起来可能会有淤青。” 女人温柔地低首亲了亲她,起身坐到她旁边,让她靠着自己,“这样应该会感觉好一点。” 赵光水身体很疲倦,但精神还很清醒,梨姐姐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让她依恋,不舍得分开。 她往女人的怀里更深地靠了靠,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懂得好多噢。” 经过今晚,她发现梨姐姐似乎对……很熟练,连事后的安抚和收尾也很了解。 谭明梨听出她小小的醋味,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了笑,摸了摸女孩的头,柔声道: “这也是我第一次呢,小水。” 赵光水惊讶地张大了眼,仰起脸来看她,“但是……” “但是我做得很好,很熟练,对吗?” -- 第194页 谭明梨笑着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或许是天赋?” “我之前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她沉吟着道,“大学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压力有些大,忘记是通过什么契机了,当时了解到一些资料,发现自己心底有相关的欲望,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实践,也就没有多管。” 谭明梨对性的态度向来开明坦然,并不会扭捏拘谨。之前跟小水刚恋爱的时候她还往往容易害羞,现在则好多了,能够按捺下心中的不好意思跟小水交流自己的喜好。 她觉得一些交流和反馈还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对她们双方都好。她不希望伤害到小水。 “你抵触吗?” 谭明梨抚摸着她的头发,嗓音柔软,“你要是不喜欢,我们随时都可以不这样的,小水。中止的权力永远在你手里。” 她太温柔,弄得赵光水反而很不好意思,她小声道,“也没有不喜欢……” 应该说还是挺喜欢的……她喜欢梨姐姐那样对待她。 “那就好。” 谭明梨稍稍放下一点心,亲了亲她,温声道,“睡觉吧,小水,很晚了。明天我晚一点叫你起床。” “调研的时候记得想我,好吗?” 她柔声说,“稍微分一点心给我……我会很想你的。” “光水,吃饭啦!” 师兄敲了敲门,声音很兴奋,“今天伙食不错,快来快来!” “好的!我马上来!” 赵光水从回忆里拔.出来,忙答应了一声。 她匆匆地洗了洗手,从房间里跑出去。 稍微分一点心给梨姐姐……这怎么能办到呢?她的整颗心都是她的,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出了房间,吴老师正在等她。 他是这次调研的带队老师,也是系里的老教授,明明可以干些清闲的差事享受生活,却还是不休息,常年奔波在第一线。 赵光水是这次小队伍里唯一的女生,她奶奶跟吴老师早年也有交情,吴老师膝下没有子女,把一生都献给了学术和人民,看见故友的孙女便更觉亲切,再加上赵光水聪明礼貌又努力好学,就更喜欢她了,几乎把她当作半个孙女看待。 “小水,村支书说今天打了兔子,给咱们送了几只过来,这个可是好东西,别的地方你想吃都吃不到的。待会你要多吃点,记住了吗?” 吴老师头发花白,虽然已经年至花甲,但眼睛还是清亮的,气质非常温和,“咱们组里都是年轻小伙子,一个比一个能吃,你可千万别让着他们。” 他觉得赵光水有点太瘦了,单薄得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倒,刚开始他还很担心她能不能在艰苦的环境里坚持下来,但是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年轻女孩比大多数男生还能吃苦,意志非常坚定,从来不叫苦叫累,明明她自己也神色苍白,但还会主动接过一些支撑不住的男生的活帮他们干。 她又长得那样漂亮,男生们不愿意在她面前丢脸,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得要她帮忙,于是也都更加咬牙坚持,这样下来,竟然比往年的小组效率都高,不到一个月,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赵光水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差不多就在这两天。” 吴老师想了想,笑道,“这次调研效率很高,比往年都快,大家还说要我放几天假,让他们在这里玩一玩呢。小水,你想家了吗?” 赵光水腼腆地点了点头,“是有点。” 其实她已经想梨姐姐想得受不住了。虽然两人每天都有视频,可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是她恋爱之后第一次长时间跟谭明梨分开,格外难熬。 吴老师便宽容而又和蔼地笑起来: “没关系,那也正常,你要是实在想家,明天回去也可以的,我们的活已经做完了。” “不过要是还能忍住,在这边玩一玩其实也挺好的。” 他看了看窗外,“现在正是这里最美的时候。” 这是川西的一座小村庄,说是川西,其实比起四川这里更接近于西藏,属于两省之间的交界处,海拔颇高,天高而深蓝,空气清澈得近乎透明,村子一旁就是高高耸立的巍峨雪山。 村支书是西部大开发政策下的大学生村官,也是他们的学长,前两年抓住了直播经济的契机,给这片美丽却荒芜的土地打广告,吸引了不少游客,他又联系了之前的师长,请他们来这里重新改造规划,想把这个小村打造成有些名气的旅游景点。 经过几年的改造,这里已经是乡村振兴和脱贫致富的先进典型县了。 赵光水也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但是比起美景她更想见到梨姐姐,于是也只是摇摇头委婉地拒绝。 吴老师也不强求,只是笑着点头应好,跟她一起往外走。 刚推门出去,一位学长就进来了,他脸色不太好看,皱着眉,看起来想跟吴老师报告什么,但看到赵光水在又有些犹豫,目光在他们俩之间徘徊了一圈,才低声说: “老师,那个老头又来了。” “嗯?” 吴老师也皱起了眉,看了一眼赵光水,往前走了一步,严厉地快声道,“村支书呢?他不是跟我保证说会把他赶走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 第195页 村支书也在后面推门进来了,他还很年轻,但早早地被高原的强辐射和劳累磨损了青春,面容粗糙黧黑,除过鼻梁上的眼镜为他稍微增加了一点文弱气之外,其他地方看起来已经完全像个本地的中年村民了。 “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拦得住他……” 他脸颊涨红,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您别担心,我一会叫人把他拖走,真的。” 吴老师面色缓和了一些,也没有再责怪他,只是道,“那么请你快一点。我的学生明天就要走了,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村支书连忙点头答应。 赵光水在一旁有些迷惑,她犹豫着望向少见地露出严厉神色的老人,轻声问,“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吴老师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坐下来,摘下眼镜来擦了擦 ,知道也瞒不住了,只好跟赵光水说实话。 “是这样,”这话有点难开口,他合拢手指,沉吟了半天,才斟酌着低声说,“这个村子里有一个疯子,他……他硬说你是他的女儿,老是在咱们房子外面围着转,赶也赶不走,村支书把他带走,第二天他又来了。我怕你知道了害怕,所以就跟大家商量着没给你说。” “但是你别害怕,小水,我明天跟人陪着你一起出去。村支书也给我保证了,他只是脑子不太清楚,没什么伤人的迹象,别担心,啊?” 他生怕赵光水知道了害怕,又连忙补充。 “……”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出去在村子里调研时吴老师永远陪着她。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头,宽慰道,“没关系,老师,我不害怕。” 但是……那个疯子说她是他的女儿?这叫她觉得很奇怪,还有些隐隐的好奇。 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来听不到“爸爸”这个词,爷爷刻意在她身边将这个词汇连带着这个人隐去了。 她小时候还会追问“我爸爸在哪里”,后来知道了一点母亲的旧事,知道这不适合提起,也就不再问了。 “父亲”对她来说陌生得如同天外来物,她唯一听说的关于他的事情就是他长得非常漂亮,比很多女人都出众,他带着妈妈奔往南方之后又迅速出轨……别的事情,她一概都不知道。 “那个人……他长得好看吗?” 想了一会儿,赵光水轻声询问。 吴老师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闻言也愣了一下,“……没怎么注意。” 那个人蓬头垢面的,头发几乎完全盖住了面容,还一直在模模糊糊地叫喊着什么,人见了只想赶紧离开,谁还有心思看他长得是不是好看。 就算好看,那么脏,谁也看不出来的。 赵光水沉默了一会,抬起脸来。她语气温和,却很坚定: “让我见见他,可以吗?” 第93章 我想你 “这……” 吴老师愣了一下,才说,“这可能不太安全,我不太建议你去……小水。” 年轻的漂亮女孩在这种小地方很容易吃亏,之前西部支教的女生就有不少先例,这也是他一直陪着赵光水的原因之一。 要是小水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个什么事,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赵光水当然明白他的隐忧。 她并不是任性或者做事不顾后果的孩子,但是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像蚌壳中细小的沙子一样磨着她的心,叫她露出了一点少见的坚持神情: “对不起……老师,我还是想见见他。” “我请人陪着我一起去,好吗?我会离他远一点的,不跟他有近距离的接触。” 赵光水轻声说,“老师,请您相信我。” “……” 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吴老师也大概也了解一点她的性子了,知道她不是会胡来的孩子,忽然这么坚持,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他看了她一会,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戴上眼镜,低声道: “我陪你一起去。”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赵光水高兴起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吃完饭之后两人便动身去那疯老头住的地方,他住在村子的一个非常偏僻的小角落里,屋子破败,瓦片里生着蓬乱的草。 房门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好像一推开就会掉下来。 “……这里没有被改造吗?” 赵光水沉默了一下,轻声询问。 “没有。” 吴老师犹豫着道,“他一会清醒,一会发疯,正常的时候不让别人动他的房子,而且这里也很偏,游客不会过来,所以我们也就没有改造他这里。 ” 他敲了一会门,没人应,正打算转过身告诉赵光水他可能没在家的时候,那扇形同虚设的门忽然从里面被一下子打开了。 从里面扑出来一个灰扑扑的人,黧黑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光水,嘴唇发着抖,定定地站在原地,好像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狂喜带来的震竦和战栗,只有胸口在不住地上下起伏,腿脚却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吴老师被他忽然扑出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护住赵光水: “你干什么!往后退,听见没有,往后退!” -- 第196页 那灰扑扑的人充耳不闻,只有眼睛像两团黑夜里的萤火,仍旧发着亮地看着赵光水。 赵光水也同样在观察着他。 她犹豫地打量着他的面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来什么美丑,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被头发和胡须盖住了,看不到五官的轮廓。 但是他的眼睛非常亮,像一束被镜面聚焦的日光,跟他对视叫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心悸。 赵光水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这个人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她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赵、赵之华……” 就当她想走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在艰难地撕开什么经久未用的胶带。即便这样,他仍然在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鼓动声带,努力地说话: “赵之华……是你妈、妈,对不对?” 如同被电光击中,赵光水僵在了原地。她感到自己的脊背升起一股发麻的凉意。 “是。” 她听到自己轻声说。 “啊……” 从这个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近乎于野兽和孩童的哭泣之间的哀嚎,她看到他的眼窝里飞快地滚落下晶亮的泪水,在他布满灰尘的脸上划开一道道沾湿的痕迹,沾在他蓬乱的胡子上。 “我的……我的女儿……” 他像只被抽痛的野兽一样蜷缩着肩膀,蹒跚地靠过来,颤抖着手想握住她的手,“我的女儿……!” 吴老师惊讶得说不出来话,想拉住他,却被他瘦弱的身体里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推到了一边去。 赵光水由着他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她自己也在不自知地浑身发着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脸,却也让他显示了一些藏在灰尘和发须下的面容。 漆黑的眼睛,卧蚕,嘴唇,鼻梁的弧度,细致的下颌,甚至包括那种清澈明亮的眼神,都跟她如出一辙。 他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用别的证据了,只需要这一张脸,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眼前这个狼狈得像流浪汉一样的人,正是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是在她出生之前就抛弃她跟妈妈的人……也是她的爸爸。 “你是我爸爸?” 赵光水几乎是茫然地这样问了一句,又很快地自己答了自己的话,“……对,你是我爸爸。” 她此刻的心情复杂极了,既为眼前的男人如此落魄狼狈而难过,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他是怎样地使妈妈为他感到痛苦,同时也有忽然找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的震撼。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指引她见到他一样。 男人哭泣了好一会也不能止歇,只是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赵光水忍了忍眼泪,带他进房去给他洗了手和脸,又试着给他梳头发,发现根本梳不开,于是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找了一把生锈的剪刀给他剪下了那些蓬草一样的头发和胡子,露出他的五官,这时他才看起来有个人的样子了。 吴老师震惊地打量着他的脸:他原来有一张柔和漂亮得像女人一样的脸。 而且他长得跟赵光水很像,除过面容粗糙很多之外,很多地方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 赵光水找了个地方跟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想了一会,才犹豫地问,“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吴老师说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疯,她刚刚带他去洗脸的时候他全程都很顺从听话,但她并不能通过这个就判断他是不是清醒。 男人漆黑的眼睛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他忽然露出了一种夹杂着热切与柔情的神情,定定地望着赵光水,仿佛她是一件什么珍贵的宝物,磕磕绊绊地努力说: “你、你叫什么名字?你叫孙什么……?” 赵光水愣了一下,轻声答道: “我叫赵光水,光明的光,水波的水。” 男人的表情碎裂了。 他像是听不懂她说的话一样,喃喃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忽然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哀声道: “怎么会呢?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姓赵?你不是应该跟我……你是我的女儿……!” “我为什么不可以姓赵。” 赵光水低下眼,神色安定而又冷静,只有睫毛在微微地颤抖,“你想让我跟你姓吗?可是你在我出生之前就抛弃了我和妈妈。而且本来我也有从母姓的权利。” “……” 他颓然地坐下了,一动不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赵光水看着他,从心底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叫她母亲抛家弃父,义无反顾地跟着他一起南下吗? 他除过生得的确漂亮之外,她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地方好的。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是她的父亲。 赵光水默然半天,轻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出轨?” 她确信他听到了她的话,因为她看到他脸上一瞬间显出了慌乱的神情,眼睛飞快地滚动了一下,喉咙抽动,显然在抗拒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赵光水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不认你当爸爸了。” “啊!不!” 他发出了短促的哀叫,眼泪又滚下来了,“我、我说……我说……你别……” -- 第197页 他不安地望着赵光水,艰难地回忆往事: “当初我、我跟你妈妈一起来到梅市,刚开始……我们很好,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我们很快乐……” “你妈妈可是千金大小姐,可她那时,从来没跟我抱怨过一句话。” 他眼里露出了一点淡淡的温情,好像逐渐陷入了回忆,话也说得清楚了很多,“我们一起做一些小生意,她很聪明,做得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然后她变得越来越……” 男人的眼睛忽然低了下来,“强势。她的生意越做越大,我……我在她面前感觉不到自己的尊严……” “然后你就出轨了?” 赵光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她心里充满了悲哀——这多么可笑的、男人的尊严。 “不、不……我没有……!” 他慌乱地解释,“你妈妈她怀孕了,她怀孕了!她怀了你……” “那时我们已经来梅市好几年了,我想让她回到赵家去跟你爷爷认错,这样,这样我们就会……” 他抱紧了自己的头,语无伦次地小声说,“但是她说什么也不肯。” 妈妈当然不会肯。妈妈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离家之后重又回来认错。 她是宁肯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的人。 那时候,生意刚刚有起色,她又初为人母,却被自己最心爱的人劝说回家认错,对她来说一定是一件心酸而又耻辱的事情吧。 “你妈妈她对我很失望……她叫我冷静冷静,就不管我了。” 男人苦楚地低声道,“我那时昏了头,我觉得她一点也不重视我,所以……所以我就出去找小姐……想叫她后悔,来挽回我。” 赵光水握紧了手。 “可我错了,她不会挽回,她只会放手。” “我从来没见她那么生气过,她挺着肚子把我从床上扭到地上,给了我几个耳光,看也没有看那个小姐一眼,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去流产,再跟我离婚。” “我怎么求她、怎么向她保证她也不答应,最后我没办法,只能跟她去离婚……” 男人缩着肩膀小声说,“我还以为她把你打了,原来没有,看来她的心也没有硬到这种地步。” 赵光水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眼泪,轻声说: “我倒宁愿她把我打掉。” 她明白了一切。 她的出生对妈妈来说是个错误,是耻辱的标记,也是软弱的证明。妈妈一看到她就会想起自己不堪的过去,错托的青春,和无比厌恶憎恨的、长得跟她如此相像的父亲。 怪不得她这么讨厌她。 换做是别人,可能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会看。 她没有心思再听男人是怎样辗转流落到这种地步的了,她勉强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想要往外走。 “小水……!” 他惶恐地抓住了她的手,眼里闪动着哀求的光,“你要走吗?求你了,别走……别丢下爸爸,好不好?” 像是被他自称的一声“爸爸”所打动,赵光水停住了脚步。 他见她停下来了,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样,忙又慌乱地补充道: “是爸爸对不起你……小水,我一定会补偿你的,真的!你妈妈对你这些年不好吧?爸爸对你好,我带你去放风筝,去看蛐蛐,去买你喜欢的东西,去……” “我没有爸爸。” 赵光水忽然打断他的一连串的许诺,轻声说。 “你是姓孙吗?” 她慢慢地挣脱男人紧握着她的手,“孙先生,对你现在的境况我也很遗憾,我会请人修缮你的房子,带你去治疗你的精神疾病的。” “但是我不是你的女儿,孙先生。” 赵光水安静地低声说,“我是赵之华的女儿,赵鸿梁的孙女。但我不是你的女儿。” “好好吃饭,这样或许我今后还会来看你的。” 她像摸小孩子一样摸了摸男人的头,轻声安慰。 “我要走了,你放开我吧。” 赵光水望着他,道。 男人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再见,孙先生。” 赵光水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镇定,也很平稳,只有嘴唇在用力地抿着,好像不这样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吴老师没想到自己忽然之间听到了这样一桩叫人尴尬的秘闻,看着女孩苍白的脸只觉心疼,想开口安慰她一两句话,又觉得此刻不论什么语言都实在显得无力,于是也只能默不作声,沉默地陪伴在她身后。 “晚上还吃兔子吗?小水?” 眼看赵光水就要进房间了,吴老师忽然语气轻快地唤了她一声,“锅里还炖着肉呐,特别香。” “……” 这是一个非常温柔委婉的关心和挂怀。 赵光水停下来,转过身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吃。您晚上等等我,我跟您一起吃饭。” 进了房间,她反锁上门,拉上窗帘,直到房间里黑漆漆的,透不进一丝光,才慢慢地蜷缩在角落里。 她一路忍着的眼泪直到现在才掉下来,发着抖拨通了梨姐姐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谭明梨柔声唤她“小水”。 好像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在这一瞬间才好好地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地方,赵光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咬着袖子咽下自己哽咽的哭声。 -- 第198页 她还记得梨姐姐之前跟她的许诺,轻轻地“喵”了一声,才开口说话。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梨姐姐。” 她只会说这一句话了,抽泣着轻声说,“我真的好想你……” 想得骨头发痛,想得心脏抽疼,她现在只想投入她的怀抱,叫梨姐姐好好地抱抱她,摸摸她的头,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了,她就又会开心起来。 女人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她听到她收拾桌面的声音。 “我也想你,小水。” 谭明梨轻声说,“别难过,我很快过来陪你。” 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叫她再等等,谭明梨按捺下心疼,只是很安静地道: “我来接你回家。” 第94章 我们回家吧 等到谭明梨到川西那座雪山下的小村庄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放下所有工作,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登上了飞机,除了自己的电脑和手机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带,下飞机后又转火车,担心得睡不着觉,几乎一夜未眠,干脆起来处理工作。 那座村子有些偏远,坐完火车还要转大巴,不过去那里的人不少,车里坐的都是戴着大沿帽、背着登山包的游客,倒显得穿着西装套裙的谭明梨很格格不入。 她气质和样貌又那样出众,整个人看上去矜贵又温雅,仿佛天生应该坐什么飞机头等舱,但此刻却神色平静地跟游客们挤在灰扑扑的大巴车里。 下了车,赵光水在车站接她。 女孩穿着橘红色的冲锋衣,帽子下一张雪白的小脸,一眼就看到她的身影,伸出手来接她: “梨姐姐,这边!” 谭明梨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扶着她的手下了车,刚下车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赵光水稳稳地扶住了她,她才不至于摔跤。 这里的地面很不平整,到处都是砂石和碎块,还有纠葛在一起生长的杂草,穿着专门的登山鞋也不太容易走,何况谭明梨来得太急,甚至都没换下高跟鞋。 “姐姐……” 赵光水蹲下来,有些紧张地察看了一下她的脚踝,看她有没有扭到脚腕,确定没有之后才安心了很多,重新站起身,“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连工作时的衣服都没有换。 她昨天想让梨姐姐不要过来,但是根本拗不过她,梨姐姐平时对她有多温柔耐心,昨天就有多坚决,虽然语气仍然柔软,但却显然已经下了决断。 她昨天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水,我买了最近一趟的飞机票,到你那边应该是明天上午。稍微再等一会,我马上来见你。” 然后她就真的马上来见她了,来得这样风尘仆仆,这样不管不顾。 赵光水心疼得厉害,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她头上,踮起脚替她系好下巴上的系绳,一边系还一边小声责怪她: “你怎么都没戴帽子的……这边辐射很厉害,很容易晒伤,啊,连墨镜也没戴……” “还穿着高跟鞋。” 赵光水想了想,仰起脸来看她,“姐姐,你穿着这个根本走不到村子里的,我背你过去吧?” 谭明梨安静地凝望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住她。 这个吻并没有什么情.欲的成分在里面,但同样含着激切缠绵的情绪,那些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心疼、思念和担心,却可以很好地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过来。 谭明梨的手指反复抚摸着女孩的耳廓和脖颈,勾着她的唇齿不肯分开,在长吻结束之前又重重地吮了一下女孩的舌尖,这才慢慢放开赵光水,抵着她的额,低声道,“小水,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赵光水紧紧地抱住了她,靠在她颈窝里,头一次感到安心,“有你在真好。” 跟她一起下车的游客都惊呆了,惊奇地看着她们,本来在大巴车上遇到一个过分美丽精致的女人已经很叫人奇怪了,来接这个女人的年轻女孩居然也是平分秋色的漂亮。 然后她们还拥吻了起来,镜头美得像什么文艺电影。 有个打扮得像摄影师一样的男人甚至已经拿起相机开拍了。 谭明梨清清淡淡地扫过一圈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又低下头亲了亲赵光水,才从容坦然地走过去,点了点那个男人的相机: “麻烦请你删除一下刚刚拍我们的照片,好吗?” 男人知道自己理亏,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刚想删除,谭明梨忽然又改了注意,温声道,“照片给我发一份之后你再删除吧,我会付给你合适的报酬的。” “走吧,小水。” 她交涉回来,替赵光水仔细扣好冲锋衣上带着的帽子,“我们回去一趟,带上你的东西,然后我带你回家。”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一路都在很小心地搀着谭明梨,将女人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到自己身上,怕她踩不稳摔倒。这样走路对她体力消耗很大,不一会儿赵光水就嘴唇白了,额头不停往下掉冷汗。 “小水……” 谭明梨轻声唤她,想让她松开一点自己,她自己走,但女孩只是抿着唇摇头,一声不响地仍旧扶着她继续走。 川西高原的阳光刺眼,谭明梨眼眶酸起来,也不再说话,只是悄悄地擦了擦眼角。 -- 第199页 赵光水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村支书特地开着五菱宏光送了她们一程,一直把她们送到山下的县城里,让她们返程的路比来的时候轻松了很多。 出村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的车,谭明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为那个人的面容心惊不已,转过身来观察赵光水的神情。 赵光水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很疲倦。 她察觉到谭明梨在看她,轻轻地拉了女人的手亲了亲,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表示就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谭明梨玲珑心窍,不需要她再多说,只看了那个人一眼,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心酸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受伤疲惫的女孩,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想去哪儿,小水?我们回家,好不好?” 谭明梨轻声征询她的意见。 “我想去我妈妈那里。” 赵光水睁开眼,眼睛还是清澈明亮的,并没有被悲伤损伤了光采。她回握住谭明梨的手,“之后我们就回家。” “……” 谭明梨久久地凝望着她,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去,也没有问她去之后打算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买去梅市的票。 她俯下身,亲了亲女孩柔软的发顶,低声道,“小水,别忘了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我们现在在谈恋爱,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可以相信我,依靠我的,对不对?” 谭明梨跟她柔柔对视,“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 “我永远是你的退路。” “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大胆地去做吧……” 她低下脖颈,蹭吻着女孩的脸颊,“在我这里,你总是有同盟和底气的,小水。” 赵光水飞快地擦了一下眼泪,点点头,轻声应好。 . 到梅市时正是傍晚,夜色寸寸降下来,谭明梨订好了餐厅和酒店,自己先跟赵光水去餐厅,顺便等赵之华。 她告诉之华姐小水想见见她,其他的话并没有多说。 赵之华不一会儿就来了。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长裙,戴着钻石耳钉,之前那种凌厉不可逼视的气势被她如今眉梢眼角处的细碎温情融化了,她仍旧美艳,但是气质柔和亲切了很多。 她显然心情很好,甚至眼里带着一点笑,看到赵光水和谭明梨坐在一起还有点惊讶——她现在还不知道赵光水又搬回谭明梨家了。 一方面是因为廉克勤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现在正在热恋,几乎把女儿抛到了脑后,完全想不起来江城还有一个赵光水。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毕竟她知道小水跟明梨一直关系很好,明梨陪着小水一起来看她,这也很正常。 她含了笑,饮了一口醇红的酒液,才开口,“明梨,小水,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了?” “妈妈。” 赵光水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吸了一口气,又努力提高了一些音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式一点,“我有话跟您说。” 谭明梨跟她离得很近,能够发现她正在轻微地颤抖。 她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 赵光水神色微动,回握住她的手,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 赵之华皱起了眉,敏锐的目光扫过赵光水苍白的脸,又扫过谭明梨镇定安宁的面容,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重又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她感觉在自己的女儿跟明梨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不容他人插足的亲近。而这种氛围好像更多地出现在恋人之间,而不是—— “我跟梨姐姐在一起了,妈妈。” 赵光水抬起脸,嗓音很轻。她整个人单薄得像阵风,好像随时能被吹散,但却有一种特别的坚定,“就是您跟润月在一起的那个在一起。我们现在在恋爱。” 她的眼睛清澈如泉水,声音也好听,是少女专有的明亮,听在赵之华耳朵里却如同当头一棒。 “……” 有那么一会,赵之华几乎做不出来任何反应,她只是近乎茫然地在心里揣摩着女孩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思索,如同把玩一串珍珠项链一样反复地咀嚼赵光水的话,拆开来又串起来,琢磨其间是不是有什么她未尽的深意。 “我们已经在一起两个多月了。” 赵光水很安静地继续补充,“这次我来告诉您,并不是来征询您的意见的,妈妈。我只是来告知您。” 赵之华不做声,低下头从包里翻找烟盒,取出来一根烟咬在唇边,但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快生气的时候忽然才想起来,润月为了监督她戒烟,把她所有的打火机都收走了。 她叹了口气,生不起来气了,取下烟,将它夹在手里,一口气饮尽杯中酒,抬起眼,“廉克勤呢?” 多可笑,小水跟明梨谈恋爱谈了两个月,而她近在梅市,还派了身边人去照顾小水,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廉克勤为什么不告诉她?她一直都是她最忠诚得力的助手,她怎么能不告诉她? “是我请廉特助不要告诉您的,您不要责怪她。” 赵光水轻声说。 “……呵。” 赵之华几乎要冷笑出声了。 -- 第200页 被背叛和被欺骗的震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激起了许多年前那些不好的回忆,令她愈发恼怒。 她最信赖的助手廉克勤背叛她,她唯一的女儿赵光水欺骗她,现在她还敢来跟她求情,说什么“不要责怪她”? 说得倒好像她赵之华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反派一样,是她跟谭明梨爱情路上的阻碍了。 “你不用跟我说,你自己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明白吗?赵光水。我不会拦你。”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可真是赵家人。不愧是我爸教出来的好孙女,天生就会先斩后奏,是不是?你怎么不等你跟谭明梨结婚时再跟我说?” 谭明梨不能听她这样刻薄的讽刺,蹙起了眉,低声道,“之华姐……” “谭明梨你闭嘴。” 赵之华将烟按在桌子上,“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姐姐的?” “我把小水交给你,是让你照顾她一段时间,不是让你去睡她!我信任你,拿你当朋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赵之华冷笑着晲视她,往后靠在椅背上,艳红的唇和上挑的眉眼此刻都不及她的话锋利: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啊?怎么忽然钓起比你小十岁的小姑娘了?赵家女婿的位子就这么让你眼馋?” “好个谭家长女、谭氏明月……” 她嘲讽地笑了一声,“原来都只是装出来的,是不是,明梨?跟我女儿谈恋爱感觉怎么样?——哦,你现在是不是得改口叫我一声妈了,还是丈母娘?” “妈妈!” 赵光水站了起来,她苍白着脸,抿着唇,浑身发抖,“不许你这么说她。” 刚刚赵之华嘲讽她的时候她只是默不作声,沉默地忍受,但是她讽刺谭明梨却让她一点也听不下去。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反驳她。 但是她越在赵之华面前回护谭明梨,便越叫赵之华生气。 “噢,护起来了。” 赵之华更加恼怒,但她动怒往往不显在面上,往往越生气神色还会越柔和。 她支着下巴,神色懒洋洋的,“丈母娘训训女婿——或者婆婆训训儿媳,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急什么,小水,真没出息。”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点厌恶的神情,坐直身体,取出湿巾来擦了擦手指,低声说: “别那么看着我,赵光水,你看起来……” “我看起来就像我爸爸,是不是?” 赵光水补全了她的话。 赵之华手里捏着的湿巾掉到了地上。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下去,“你刚刚说什么?” 她沉浮商场数年,稍微眯起一点眼便已经十分气势摄人,叫人不敢直视。 但赵光水不害怕她,她只是安静地重新坐下,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谭明梨,得到女人温柔肯定的点头,表示她没事之后,这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转过身跟赵之华坦然对视。 “我见到他了,妈妈。就在昨天。” 赵之华的脸色难看极了,赵光水有些不忍心重新揭开她的伤疤,但还是不得不说下去: “他现在在川西的一个小村子里,我是去暑假调研的时候才碰见他的。他现在过得不好,精神好像也不太正常,我准备请医生过去帮他看看……” “给他找医生做什么,他活该。” 赵之华僵硬着脸,低声说了一句。 “……” 赵光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可是他毕竟还是我父亲……妈妈。” “见到他之后,我发现他长得跟我很像。” 赵光水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点过自己的五官,“鼻子,嘴唇,卧蚕,下巴……每个地方,都很像。” “但是最像的地方,还是眼睛。” 她轻声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讨厌我,对不对?妈妈?” 赵之华只是沉默,没有说话。 她刚刚身上那种凌厉的气势忽然全部消失了,只有火焰熄灭之后,闪烁着火星的木炭的一点微弱温度。 “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你不喜欢我了。大概是在我七岁,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赵光水眼眶通红,却在很柔软地轻轻微笑,“你说让我不要讨好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让我离你远一点,你记得吗?妈妈?” “我想你应该是忘记了。你喝醉了。” 眼泪掉了下来,赵光水低下头擦了擦,又努力地笑了笑,“你好像总是在喝酒,妈妈。” “酒让人痛苦,但酒也能让人忘记痛苦。是这样吗?妈妈?” 赵光水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但她仍然在轻轻地笑,“我不恨你,妈妈,我只是觉得我小时候很可怜,非常可怜。” “我好想你爱我,不求你对我多么好,只是希望你能抱抱我,让我撒撒娇,记住我什么时候过生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要推开我,稍微喜欢一点我。可是就连这些,我都从来没有得到。 ” 她含着泪轻声说,“你记得吗?妈妈?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你给我做了姜糖,我好开心,我以为你知道我爱吃糖,把它们藏起来,几乎舍不得吃。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做给你当时的情人的。我不吃葱姜蒜,你不知道,只是随手给我一块姜糖打发我,我却把它宝贝得不得了。” -- 第201页 “我小时候总是很努力地想让你喜欢我,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听话,所以你才不喜欢我,所以我一直想让自己更好一点,背书,学习,考试第一名,做什么都要最好,最怕喝的汤药也乖乖地喝。” “但是我后来才明白,爱不是靠求就能求来的,妈妈。你还是很讨厌我,不管我怎么努力你还是会拿看厌恶的人的眼神看着我,把我推开,叫我不要来烦你。” 她轻轻地抽泣了一声,又掐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努力地冷静下来,继续说话。 “不过后来我也想开了,妈妈。” 她仰起脸来,轻声说: “书上说父母天生就爱孩子,我想说,不是这样的。孩子天生会爱父母,可是并不一定每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你不爱我,虽然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不对你继续期望,我也就不会失望了。” “但是我直到昨天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赵光水自嘲地笑了笑,“就是因为我长得像我爸爸,是吗?妈妈?” “这太可笑了,妈妈。我觉得我以前为了叫你喜欢我做的那些努力都是笑话,因为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改变自己长的是什么样子——除非我去整容。” “我也不想长得像他……但是这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呀,妈妈。” 她大滴大滴地落下眼泪,委屈极了,几乎泣不成声,“你想让我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叫我拿把刀把脸划花,叫你看见了不再心烦,是吗?” 谭明梨也在掉泪,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去掰女孩紧握的手,轻声恳求: “小水……别掐自己,别掐自己,好吗?你掐我好不好?小水?” 赵光水的目光虚虚地望着她,茫然若失,过了好一会才认出了她一样,顺从地慢慢松开手。 她的掌心已经被不自觉地掐出血印来了。 谭明梨心痛难当,只恨自己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伤痛,含着泪轻轻地捧了女孩的手,不知所措地朝伤口吹气,想让她不那么疼。 三个人都在沉默,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只有无声落泪的声音。 赵之华靠在椅背上,无力地闭着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安静了好久,赵光水才缓过来,她垂下眼,轻声继续说: “其实今天我来见您,跟您说这些话,并不是像您以为的那样,是要来挑衅您或者嘲讽您……我只是想跟您把这些年的话都说清楚。” “妈妈,您有自己的难处,我理解您,但我不能原谅您;如果我原谅您,那我就是对不起我自己。” 赵光水直视着她,目光眷恋而又哀伤,她轻声说: “我真的很爱您……但是我以后,不想再在您身上继续投入这种无望的爱了。我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让我爱的人,您应该为我感到幸福,妈妈。” “梨姐姐很好,我喜欢她,爱她,想跟她永远在一起,我就像您喜欢润月一样喜欢她。” 她用纸巾擦了擦脸,很坚定地道,“您也知道梨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梨姐姐,我们走吧,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赵之华,转过身去,拉着谭明梨的衣袖,轻声恳求她。 谭明梨早已泪流满面,在小水说话的时候她几乎心如刀割,不敢相信自己最心爱、最珍惜的女孩从小竟然是这样走过来的。 她握住赵光水的手,拥住她的肩膀,低声答应,“好,我们回家。” “之华姐,再见。” 走到赵之华身边时,她微微欠身,向她颔首示意。 她对她的感情很复杂,既有亲切的友情,也有怨气——她实在不是一个好母亲。 但是归根到底,她想她还是感谢她的:感谢她将小水带到这个世上,带到她身边。 赵之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走出餐厅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梅市的夜晚依然繁忙,车行道上川流不息,好像永不止歇。 赵光水还没有从刚刚过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来,她在一下一下地抽噎,肩膀微微发抖,谭明梨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地亲吻她的发顶,耐心等待她情绪平复。 “梨姐姐,我刚刚是不是哭得很难看呀?” 过了好一会,赵光水才从她的怀里抬起脸。她的鼻尖和眼下都红红的,睫毛上都沾着泪,“我眼睛肿了吗?” “没有。” 谭明梨心酸不已,被她一句话惹得几乎落泪,但语气仍然平稳温柔,低下头亲了亲女孩的额头,“我们小水一直都很漂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知道吗?我上次去国外,亲眼见到他们正式宣布认证的,证书现在还在博物馆里摆着呢。” “你骗人……” 赵光水被她逗笑了,蹭了蹭她的脖颈,紧紧地抱住她,“哭的时候哪有人好看的。” “不信吗?” 谭明梨也笑了,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耳朵,“真的呀,我从来不说谎的,我拿我谭氏董事长的身份向你保证。你要是不信,我下次带你去看。” “好呀,”赵光水抱着她,跟她软绵绵地撒娇,“那我还要去你回国之前的家,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 第202页 “好啊,可以。” 谭明梨当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她笑着亲了亲赵光水的鼻尖,柔声道,“我带你去见我外婆吧?她就喜欢你这样的漂亮小姑娘。啊,对了,她做的小蛋糕很好吃呢,你一定会喜欢。” 这就算是见家长了。赵光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应好。 两人在陌生的城市静静地依偎拥抱。 梅市夏夜的风潮湿而轻柔地拂过。 “梨姐姐。” 赵光水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我在。” 现在的气氛太好,谭明梨闭着眼睛轻轻地应,手指仍旧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耳朵,“怎么了,小水?” “如果你要骗我,就骗我一辈子吧,好不好?” 赵光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脖颈,“我想我可能不是很聪明,只要你说喜欢我,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就会信。就算你心里讨厌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说,我就会信。请你骗骗我,好不好,梨姐姐?” “……” 这是一个太柔软又姿态太低的恳求。 谭明梨听着心疼极了,她怎么会让小水跟她说出来这样的话呢?是她还没有给她足够的爱和安全感吗? 之华姐带给小水的影响太深了…… 但好在,她还有一生的时间去抚平那些不安和伤痛。谭明梨向来很有耐心,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 她松开一点女孩,跟她柔柔对视。 “我不会骗你,小水。” 她抚了抚赵光水的脸,低声道,“我向你保证。” “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秒,我就还会爱你,小水。你可以相信我的。” 谭明梨忽然笑了笑,温声道,“小水,我问你,太阳还是从东面出来的吗?” 赵光水懵懵地应了一声“是。” “那我就爱你。” 谭明梨低下颈,亲了亲她,“我们回家吧,好吗?天很晚了。” 赵光水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点头应好。 第95章 上课 虽然江城离梅市很近,但今天太晚了,而且小水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谭明梨便没有再买回江城的票,只是牵着赵光水回订好的酒店。 赵光水很疲倦,她的身体一直比较差,体力不太好,很容易累,一累就整个人都恹恹的,几乎没有力气说话。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努力地打起精神,怕谭明梨担心她,会时不时地跟谭明梨说几句话,问问她之前念大学时候的事。 她一直都很好奇谭明梨的过往,从谭明梨和唐妍的讲述里她总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她。 少年时代的梨姐姐好像跟现在有很大不同,虽然还是一样的温柔聪明,但是梨姐姐年少时显然要更活泼飞扬一些,而且非常喜欢捉弄别人,还很喜欢逗朋友玩儿。 她加了唐妍的微信,唐妍显然对向她揭露谭明梨的往事很有兴致,还给她发了谭明梨高中时放在她书包里把她吓哭的玩具蛇照片,义正言辞地跟她控诉,说你女朋友以前真的很烦人,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看起来特别温柔端正,其实一肚子坏水,在朋友面前才会暴露本性,你真的得好好管管她。 不知道为什么还很招学妹喜欢。学习好也就算了,就连参加个运动会人气最高的也还是她,给她加油送水的女生比围着帅哥的都多。 赵光水听了只是笑,被她下意识的一个“你女朋友”顺毛顺到了心里,觉得梨姐姐真可爱。 不过听着还是觉得挺违和的……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梨姐姐那么端庄稳重的一个人怎么拿玩具蛇吓人。 谭明梨看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卧蚕弯弯的,低头在笑,自己的心情不由得也跟着轻快了一些。 看来小水并没有太沉浸在不好的情绪里……她刚刚还一直很担心来着,在心中下意识地措辞着安慰开解的话。 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了。 小水是她见过最温柔善良、坚强正直的好孩子,在很多时候,她比她这个大人还要通透勇敢。 谭明梨在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将女孩往自己怀里揽得更近了一些,让她靠着自己的肩,不至于太累。 过去的伤痛已经不可挽回,但是小水的现在和未来,却可以许给她。 进了房间,赵光水先去洗澡,谭明梨则换了鞋,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脚踝,发现果然被磨破了。 今天一天走的路有点多,高跟鞋本来就不是用来走路的,何况还走了不少山路。 其实上午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疼了,但是小水在身边,她不想叫她看见心疼,于是也就没有声张,仍旧面色如常地陪着她来到了梅市。 现在伤口附近已经有点肿起来了。 谭明梨给前台打了电话,麻烦他们送点药和创可贴过来,她记得小水今天晚上把手也掐破了,需要上点药。 她拿着送上来的碘伏看了一会说明书,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先把它放进去,结果就看见了里面放着的各种……道具。 口球、手铐、束缚绳……谭明梨只是扫了一眼,差点吓得把碘伏掉到地上。 她刚刚好像还看到什么知名小玩具了。 谭明梨一下子从耳根红到脖子,她某种意义上来说脸也很薄,有一些奇怪的羞耻点。 她被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小水有没有出来,忙把抽屉重新合得严严实实。 -- 第203页 又四处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这种东西,甚至还掀开被子来看了看。不过还好,酒店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谭明梨悄悄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下心跳。 她今天订房间的时候没怎么细看,那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她随手便订了间情侣套房,还提前留了个心思,特地看了看是不是有那种水床之类的夸张东西,当时发现没有,看起来还不错,心里还挺满意。 就这样还是被套路到了——结果原来只是看起来正常,小玩意都在抽屉里藏着呢。 谭明梨恼羞成怒,决定自己要给这家酒店差评。 附上评价:太会整活有时候也不好。 还好是她先发现,不是让小水看见…… 要是被小水误会了什么,谭明梨觉得自己至少一个月都没脸见小水了。 她抿了抿唇,想了想,又把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柜子里去,免得被小水看见,收拾好之后这才放下了一点心,解开头发去洗澡。 她洗出来的时候,赵光水已经上床有一会儿了,正裹着浴袍趴在床头等她。 谭明梨挽头发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女孩的腰线上划过,又很快地巡视了一眼她露出来的纤细的小腿。 如果一定要说,那么五官里她最喜欢小水的眼睛和嘴唇,其他地方她最喜欢小水的腰和腿。 小水的眼睛特别清,含着泪求她的时候最好看。嘴唇饱满润红,唇珠尤其漂亮,含着稍微用力地吮一下女孩就会眼睛湿漉漉地软在她怀里。 腰细,塌下去的弧度赏心悦目,连带着肩上的蝴蝶骨发颤也很漂亮,小腿叫人生出一只手可以握住的错觉,谭明梨最喜欢用掌心圈住她的脚踝细细地摩挲,能够感受到薄薄一层皮肉下精致的骨骼。 年轻女孩的身体哪里都是柔韧温软的,像春天里抽出的一枝最鲜嫩的柳枝,她很喜欢。 “小水,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又瞧了一眼女孩的腰,侧身坐在床上,神色温柔地道,“我来给你上点药。” 赵光水乖乖地跪坐起来,伸出手给她看。 她皮肤很嫰,平时稍微用力地捏一下也会留印,今天情绪激动掐得狠了,破了一层皮,现在结了一点痂。 谭明梨看得眼眶一酸,忙低下头眨去泪意,默不作声地抬起女孩的手腕,替她小心翼翼地上药。 她视若珍宝的人被亲生母亲那样对待,她既难受又觉无力,平时精于言辞的人现在心中只剩心疼,言语仿佛在此刻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水。 “疼吗,小水?” 她怕赵光水疼,所以上药的动作非常轻。 “不疼的,梨姐姐。” 赵光水侧过头来笑了笑,软声说,“你别担心,随便上点药就好啦。” 怎么会不疼呢?谭明梨心中叹息,但也不揭穿她,只是上药的手更轻了一些。 终于上好了,她低首轻轻地亲了亲女孩的手腕,温声问,“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 赵光水被她低下头时微微敞开的衣襟吸引了目光,有点走神,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听见她问话,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朝她乖乖甜甜地笑了一下,“现在感觉好多啦,谢谢姐姐。” 一种奇妙的悸动在她心间滚动,让她不去接近眼前的女人就难以得到安稳。赵光水抿了抿唇,稍微往前靠了靠,轻轻地拉住谭明梨浴袍腰间的系带,忍住羞,仰起脸来轻声说: “要是姐姐亲亲我,我就好得更快了。” 女孩的眼睛潋滟,期待而又羞涩,但还是大胆直接地来向她索吻。 真可爱,谭明梨喜欢她主动的样子,但她养气功夫很好,很能沉得住气,心思从不显在面上,只是仍旧神色温柔宁静地看着赵光水轻轻地勾她腰带。 “是吗?还有这个说法?” 她含了一点笑,见赵光水往她这边靠,不仅不迎上去抱住她,反而身子稍微往后仰了一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小水。” “就……民间风俗……” 赵光水见她温柔含笑的样子,就知道她在逗自己了,少见的投怀送抱还被轻轻巧巧地揭穿,她脸烧得厉害,干脆破罐子破摔,脸也不要了,为了求她亲亲自己开始瞎编,“中国民俗你知道吗?反正就是……就是要房间里最漂亮的人亲我才能好。” “啊,这样啊。” 谭明梨还煞有介事地配合她,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以前怎么没听过的表情,笑着躲开她凑上来的吻,伸出手指点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温柔地低声道,“那怎么办呢?看来你要自己亲自己了。” 赵光水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羞恼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自己挖的坑给撩了一下,更可气的是她的确还很心动。 而最可气的是梨姐姐还一直躲着她不叫她亲,赵光水低下头咬了一口女人的锁骨,装生气道: “烦人你……不亲了。” 她咬得很轻,力度甚至比不上用力一些的吻,连印也留不下,谭明梨被她这软绵绵的生气方式逗笑了,见她作势要走,又伸手拉住她,柔声道: “你想走到哪去,嗯?小水?” “我走到镜子跟前自己亲自己去了,你放开我……” 赵光水真是越想越羞恼,决定自己这次不能梨姐姐一挽留她就立马又被顺好了,她……她这次要梨姐姐哄两次才行。 -- 第204页 “不可以。” 谭明梨捧着她的脸吻上她,嗓音和吻都轻轻的,“你只能亲我,知不知道?” “麻烦你稍微将就一下,亲亲这个房间里第二漂亮的人好了,好不好?” 谭明梨松开一点她,眼里含着笑,若有若无地亲她的唇,“就当是……消费降级的替代品?” 亲也不好好亲,在一下一下地逗她,赵光水仰起脸来主动亲她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深吻,被磨得实在难受,委屈道,“你好烦……” 还说什么消费降级……这人怎么这么讨厌的! “说我烦还要亲我?” 谭明梨最喜欢看她被逗得眼泪汪汪的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耳朵,“那看来你一定很喜欢我了,是不是?” 啊,梨姐姐太烦人了!赵光水被她气死了,决定自己今天再也哄不好了,起身要睡到旁边去。 呀,这下好像真的生气了。 已经逗了两次了,谭明梨见好就收,抬着女孩的下巴深深地吻上去。 “方便抽出一点睡觉时间留给我吗?”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气氛和唇间呼出的气息都滚烫起来,谭明梨眸若秋水,仔细地凝视女孩的面容,轻轻地喘.息着摩挲她的下颌。 赵光水也呼吸不太稳,被她吻得眼睛湿漉漉的,闻言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烫着脸跟她讨价还价: “那……那这次要我先……” 她体力不如谭明梨,之前大多数都是梨姐姐来,结束之后她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了。 虽然她不是很在意这方面的问题啦,但是她……她也是想梨姐姐舒服的。她不想自己一直只是躺着。 谭明梨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要求,但也只是温柔宠溺地笑了笑,点头应好: “好,你先就你先。” 她也不是会特地在意这个问题的人,单纯是喜欢小水完全属于她的样子罢了,要是小水想,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她是正常的成熟女性,虽然不太重欲,但对恋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需求。 尤其恋人是小水,她的渴望好像会……更深一些。 小水的气质太清澈纯粹,脸蛋也太清纯,像是一尘不染的女孩,埋首在她身上的时候带来的视觉冲击感和精神上的愉悦,有时候甚至比身体的快.感更加强烈。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支起身子紧张道,“你手上还有伤……小水,今天还是我来——” “不要。” 赵光水每次对她也总是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弄疼她,今天也不例外,但她还是很坚持,红着脸将头发勾到耳后,低下头亲她,“那个、那个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谭明梨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天,小水居然也会跟她开这种……委婉的小黄腔了,真叫她意想不到。 但是说这话的人比听的人看起来还羞耻,这一点又很可爱,谭明梨笑着摸了摸她的耳朵,柔声道: “好,那就让我看看……君子是怎么以理服人的,好不好?” …… 赵光水轻轻地亲她,依恋地蹭了蹭她脖颈,小声说,“随机调查,请问我们谭女士,你服了吗?” 谭明梨还没有缓过来,正在闭着眼睛轻轻地喘.息,闻言忍俊不禁,笑着点点头,“嗯,服。” 太服了,小水真的好可爱……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她可爱死。 “但是你还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含着笑抬起身子,低下头去亲她的耳朵,“叫做后来者居上?” “没听过……” 赵光水眼睛软得可以滴出水,勾着她脖颈去亲她,“姐姐教教我,好不好?” “好。” 谭明梨将剩下的话淹没在两人的唇齿间,低声讲,“这是一对一的私人实践课,终身免费……小水。” 第96章 正经人 “学会了吗?” 温存之后,谭明梨笑着亲了亲赵光水,一本正经地低声道,“要记住呢,小水。这些都是知识点,以后我要考你的。” 她语气里的促狭和调侃太过明显,叫赵光水羞得耳朵通红,她知道自己段位没梨姐姐高,跟她分辨只会自己把自己绕进去,干脆缴械投降不争了,直接躲进她怀里求饶: “哎呀!姐姐你别说了……我好丢人的。” 忽然想到了什么,赵光水一下子抬起脸,咬着嘴唇想了又想,犹犹豫豫地拉着谭明梨的手,严肃而又羞窘地小声问,“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技术不太好?” 她心里很紧张,生怕给梨姐姐带来的体验不够好。 “……” 谭明梨愣了一两秒,这才哑然失笑。 小水整天都在想什么奇妙的东西呀,每次都叫她很意想不到。 她忍俊不禁,摸了摸女孩的耳朵,一边回忆一边低声道: “没有的,小水。你其实还不错,真的,大概就是……感情大于技巧?” 什么呀!这不还是在说她不太行嘛! 还说得这么委婉……是在照顾她的自尊心吗?赵光水一个人沮丧起来,轻轻地捏了捏谭明梨的手指,“坏人。” “有吗?我可是正经人。”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找遍江城,没有比我更正经的人了。” -- 第205页 赵光水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就十分不相信。 “啊,对了,梨姐姐。” 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又打起精神,支起身子来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我跟爷爷说我们的事了。” 她观察了一下谭明梨的神情,轻声道。 赵光水说起正事来神情总是很认真,“就是在昨天,我见到我爸爸之后。” 谭明梨的心收紧了一下:她没想到小水会这么早告诉赵鸿梁。 她并不畏惧谭景山,也早在决心追回小水的时候就做好了应对爷爷的问责与压力的准备,又向来稳重,归国之后被谭景山亲自栽培教养,风雨如晦之时也能做到处变不惊神色不改。 但是唯独面对赵鸿梁,却不能不让她感到心惊。 归根结底,当今国情之下,即便她是谭家的话事人,是谭氏的最高决策层,她仍然没有办法应对赵鸿梁的雷霆之怒。 她并不怕赵鸿梁本身,但她怕赵鸿梁将小水从她身边夺走,非常怕。 自从有了小水之后,她就有了软肋和犹豫,凡事一涉及到她,她就再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而谭明梨清楚地知道,赵鸿梁可以做到这一点。 只要他舍得用一些强制手段,他有的是办法向她施压。 到时候遭殃的恐怕不会仅仅是她一个人,而会是谭氏甚至谭家本身,她就是谭家的罪人了。 谭明梨一时之间思绪万转,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回忆之前想过的对策,默默推算种种可能,但她面上仍然温和沉稳,既没有显出急切慌乱,也没有责怪赵光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应: “是吗?那很好,小水。赵爷爷是怎么说的?” 赵光水察觉到她平静神色下的紧张,往她身边靠了靠,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 “没事的……别担心,梨姐姐。” “我爷爷默许了,他说让我们今年一起回去过年。” 赵光水低下头,亲了亲女人的锁骨,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如同头顶的悬剑终于掉下,听到这句话,谭明梨这才感觉自己紧提的心骤然松弛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压下纷杂的思绪和刚刚在想象中失去小水的恐慌,将赵光水抱紧,吻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那就好……小水,那就好。” 刚刚一瞬间谭明梨甚至想到了最坏的结局,开始思索她是不是能把小水带到国外。 她自己当然是能抛下一切的——她并不在意国内的名利场,只是那样对小水和赵爷爷未免太过分,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向小水开口提这个计划一个字。 还好赵爷爷同意了,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她能做出来什么事。 事到如今,要她再对小水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小水自己放弃她,否则她绝不会再放手。 谭明梨察觉到自己理性底下那种冷静的疯狂,隐隐心惊,但并没有多说,只是将赵光水抱得更紧了一些,若有所思地道: “赵爷爷能同意,真叫我意想不到。” 在她的设想和判断里,赵鸿梁本来是她跟小水之间的最大阻碍,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轻易地就默许下来,甚至没有为难考验她一番,倒让她还有些空做准备的茫然若失。 “其实我爷爷本来就不是封建的人呀。” 赵光水笑了起来,想了一会,轻声道,“他只是……嗯……比较传统。” 谭明梨有点迷惑地眨了眨眼:“这两个词之间有区别吗?” 按她对汉语的理解,这两个词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赵光水被她少见的迷茫神情逗笑了,觉得她真可爱,蹭了蹭她的脖颈小声说: “哎呀,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啦……总之就是我爷爷在某些方面很古板,在某些方面又很开明。很奇怪吧?但是人好像本来就是这样,还挺矛盾的。” “而且,爷爷应该也是受我妈妈当年的事情影响很大……” 一说起赵之华,赵光水还是会不自觉地有些失落的神色,但又很快地振作起来,轻声说: “爷爷怕我会像我妈妈一样,如果他不答应,我就跟着你跑掉。他知道我做得出来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本来就是他教给我的话。” “啊,而且其实我爷爷当年之所以不同意我妈妈跟爸爸的事,也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是因为我爸爸他没有钱,是个穷小子,毕竟我家不是很缺钱,不用很在意这个。” 赵之华当年跟着男人离家出走在京城是桩众人讳莫如深的名门丑闻,赵光水跟谭明梨说起来倒没有什么避讳,也没什么为尊者讳的为难模样,她讲得很安静坦然,像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 “只是我爷爷不喜欢我爸爸的为人而已。他当年相看过我爸爸,觉得他为人软弱,自私自利,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比起家世,他一直都更看重对方是不是人品贵重,可以信赖,只是我妈妈当年跟他关系很不好,而且真的很喜欢我爸爸,不太理智,所以最后才闹翻的。” 她总结般地轻声说。 “噢……原来是这样。” 听了女孩的解释,谭明梨这才恍然大悟。 忽然听到旧事的真相,她有些感慨万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道,“那这么看来,赵爷爷是很放心我了?” -- 第206页 她的品行是赵鸿梁当年亲自激赏过的,爷爷当然没有什么别的不放心,不会特地再来为难试探她。 赵光水笑着点点头,“是呀。” 谭明梨便神色放松柔软地笑起来,小小地嘚瑟了一下,“看吧,我就说我是正经人,连赵爷爷都这么信得过我。你说是不是?小水?” “要是我爷爷看到你现在这么欺负我,他就要被气得撤回这句话啦。” 见她开心,赵光水也忍不住笑,轻声开玩笑。 “我哪有欺负你?” 这下谭明梨可不答应了,转过身来轻轻地捏她的脸颊,低声道,“顶多就是床上稍微……” “不许说!” 眼看着她就要说出危险词汇,赵光水警铃大作,红着脸捂住她的嘴,凶巴巴地瞪她,“你现在就在欺负我,知不知道?” 女孩装凶的样子可爱极了,看得谭明梨心中又甜又软,拉过她来亲了几口,这才心满意足,顺着她温柔宠溺地柔声道: “知道了,小水长官。” 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决定自己也要把告诉爷爷的事提上日程。 其实她本来打算稍微再等一段时间的,等她准备万全之后再出柜,不过小水这边问题解决的速度远超她想象,虽然今天在之华姐那里被讽刺了几句,但这也很正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比起她之前设想中的狂风骤雨来说已经算是意外地顺利。 现在连赵爷爷也同意了,这让她心中又增加了一份自信的把握和谈判的筹码。 而且……她真的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向来最稳重耐心的人如今却头一次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她想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跟小水在一起,让她们之间的爱情接受所有人的认可和祝福。 “小水,我打算……过几天去跟我爷爷说我们的事。” 谭明梨想了一会,沉吟着道,“在我去香港出差之前,你觉得怎么样?要不然,等我回来又要好长时间。” 赵光水不了解谭景山的性情和做事风格,闻言吓了一跳,很担心地拉住她的手,紧张地问,“姐姐,谭爷爷会答应吗?” 她自己跟赵鸿梁出柜的时候倒说得很坦然平静,但一听谭明梨要讲,就不由得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其实实在不行你也可以不说呀……” 想了想,怕她压力大,赵光水又很诚恳地补充道,“我不介意的,梨姐姐。我——” “可是我介意,小水。” 谭明梨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轻声说。 “我希望你能跟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不是因为害怕压力就逃避问题,忽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却让你去忍耐那些你本来根本不用经历的事情。” 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面容,跟她对视,神色深柔认真,语气却坚定,“我一点委屈也不想让你受,小水。” 她的女孩、她的小星星本来就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没有跟她恋爱之后反而还要受委屈的道理——那样的话,她这个女朋友当了个什么呢? “不用担心我,小水。” 谭明梨低下脸亲了亲她,安抚地轻声道,“我爷爷不是会在意我喜欢女人还是男人的人,别担心了,乖乖睡觉,好吗?” 爷爷只会在意谭家和谭氏的利益,至于她喜欢谁,爷爷不会干涉。 关于这一点,她很确信。 第97章 祖孙 到地方了。 谭明梨走下车,将车钥匙交给笑着迎上来的管家爷爷,朝他温和地点了点头,温声询问了几句家常话。 管家替她将车开走之后,她这才慢慢地敛了笑容,抬起眼,仔细地打量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宅邸。 八月底的江城暑气蒸腾滚烫,但这座掩藏在碧幽竹林中的象牙白小别墅却仿佛世外桃源,仍然是清凉而又静谧的。 精挑细选的怪石砌成层层叠叠的假山,滚珠似的清泉从泉眼里汩汩地涌出来,园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画眉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婉转的啼鸣。 这是上世纪一位巨商的小洋房,现在改建成了谭家的私宅,外观上仍然是别墅,内部则更近似于中式的园林。 谭家的年宴在另外一个大别墅里举办,这处私宅极少迎接外客,说是私宅,其实只有谭景山一个人常住,当年谭二叔最风头无两的时候来这里也需要向老爷子提前通报,这才能得到进入的允许。 但是谭明梨甫一归国,就得到了一把这座私宅的钥匙,谭景山和蔼地告诉她这里你可以随便出入,前两年甚至立了遗嘱,计划将这座房子在身后留给谭明梨做私产。 少年时初初回国不懂事,谭明梨当年很喜欢这里的构造,她十几岁的时候很顽皮,还在私宅的池塘里捉过鱼玩,后来才知道那是谭景山专门从国外引进的观赏鱼,非常金贵,一尾鱼苗能卖到上万。 但谭景山见了一点也不恼,只是笑着讲,看来你眼光很好,明梨,一眼就看上了爷爷这里最好的鱼,还很随意地给她送了几条让她带回去养着玩。 谭明梨没多想,把鱼带回去之后爸爸大惊失色,她这才知道那鱼有多珍贵。 现在想来,当年二叔那样针对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爷爷对她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许多,或许连二叔当年也是嫉妒过她的。 -- 第207页 谭明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低下眼睫,不再回忆往事,走进房子里去。 爷爷没在房间里。 他夏天往往喜欢呆在室外,早上常常在竹林里遛鸟,下午则通常坐在亭子里,一边喂鱼一边慢慢地饮茶。谭明梨的茶道就是他亲自教的。 自从谭明梨结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明明已经过去了数年,她今天走进来却发现自己仍然对爷爷的习惯记得清清楚楚。 跟记忆中的一样,爷爷果然就坐在亭子里,面前放着茶案,正在闭目养神。 谭明梨脚步很轻,她安静地走上前去,看了看爷爷面前的茶杯,弯腰替他续上一杯新茶,然后在爷爷面前的座位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明梨。” 谭景山应声睁开眼睛,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你来了。怎么忽然有空想起来看爷爷?” 爷爷的头发比她上一次见他时更加白了,像世间最普通的老人一样,他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长孙,眼里露出了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的确太久没有来看过爷爷了。 谭明梨心中一酸,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轻声道:“天热了,我来看看您。您最近身体还好吗?胃口怎么样?” 谭景山笑着摆了摆手,“还是老样子。我现在就是在数日子,也不知道还能再这样数几年。” “您说笑了。您看起来还很精神,陈医生每季度给您做的身体报告我也都有看,除了血压低和胃病之外,其他地方您都很健康,只要多加保养,我觉得您能抱明昭的重孙呢。” 谭明梨语气轻快了一些,温声说。 “嗨,重孙……” 谭景山闻言也笑了,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整天盯着儿孙的肚子看,没什么意思。何况明昭那样糊涂,生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呢?要是是你的孩子,我倒还能高看一眼,真的开心一场。” 说到孩子,谭明梨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抬眼观察了一下谭景山的神色,发现老人的神情姿态还是随意放松的,并没有什么表达言外之意的迹象,又反复回忆了一番自己从刚刚到现在的举动,确定滴水不漏之后,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跟爷爷说话,总是很令她神经紧张。她需要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仔细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不停地思索,揣摩其间有没有她没听出来的深意,即便是聪明如她也常常在跟爷爷长谈之后感到一种心力枯竭的疲惫。 尤其是刚回国的那几年,那时谭明梨的汉语还没有后来这样好,爷爷说的每一个字分开来她都能听懂,但组合成句子却总是叫她感到茫然—— 她几乎完全听不懂谭景山的打机锋:一种语意丰富的、模糊的暗示。她往往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 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谭明梨也不例外。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潜意识地抵触来爷爷这里。她想。 鸭青瓷茶杯里的茶叶轻轻旋转,汤色黄碧透亮,凉亭四角尖尖,一旁的池塘清至透明,日光投射到池底的鹅卵石上,火红的鲤鱼倏忽摆动而过。 谭明梨的目光随着那尾鲤鱼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即收回视线。 不是她少年时曾捉过的那种鱼。 她抬起眉眼,跟谭景山坦然地对视,轻声道,“爷爷,我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 谭景山饮茶的手顿了顿,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谭明梨,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仍旧从容地饮完杯中茶,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 “这茶很好,明梨。是蒙顶甘露,你要是喜欢,待会让管家给你带一点回去。” “好的,谢谢爷爷。” 谭明梨颔首道谢。 她熟悉爷爷的说话风格,并不心急,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不能心急——至少不能把心急表现在面上。 这是一种最常见的考验。如果没通过,显出等不及的焦躁神色,就是露怯,属于失了先手。 爷爷最不喜欢的就是沉不住气,而谭明梨恰好在此道上格外擅长。她的心性就是当年被爷爷亲手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外人只知道谭明梨是谭景山最骄傲的孙女,却很少知道她也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她足将谭景山的本事学了十成十,精于推拉,且耐性极佳。 果然,过了一会,见她仍然云淡风轻,谭景山这才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温声道: “你女朋友爱喝茶吗?给她也带一点吧,明梨。” 这就是接受下来的意思了。 但谭明梨并没有松一口气,她神色仍旧宁静如水,淡淡地继续道,“她叫赵光水——您知道的,我跟您说过,就是之前借住在我家里的那个孩子。” 这才是她今天要说的重点。 “也是赵之华的女儿,赵鸿梁的孙女。” 迎着谭景山的目光,谭明梨温声补充。 谭景山的茶杯抖了抖,撒出来一点澄澈的茶汤。 爷爷虽然年纪渐长,但他身体康健,手一向很稳,又非常看重体面风度,将茶水撒出来的情况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看来爷爷的反应比她想象得要更惊惧……谭明梨默不作声,取了一旁的手帕,将茶水的痕迹细细擦拭干净。 “简直是胡闹……明梨。胡闹。连你也糊涂了,是不是?” -- 第208页 谭景山轻轻地放下茶杯,发出瓷器碰击的一声清鸣。 他闭上了眼,神情安稳如山石,只有雪白的胡子在微微抖动: “世上年轻女孩那么多,你随便找一个去喜欢,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可你却偏偏去喜欢鸿梁兄的孙女。明梨,你糊涂啊。” “赵鸿梁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难道你想学之前拐走赵之华的那个男人,去攀赵家的高枝吗?” 谭景山的语气仍然宁静和缓,并没有怎么提高音量,光看神情甚至像是在亲近地说些家常话,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少见的严厉: “我本来以为,谭家虽然不至于太鼎盛,但也算得上中庸守成,可以养得起谭家人,叫你们还算满足的。” 他以为谭明梨野心勃勃,想借着赵家继续向上攀爬,不然,他想不出来一向最聪明通透的孙女为什么执意要行如此险途。 如果赵鸿梁动怒,后果会是怎样,他不信谭明梨会不知道。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温声道,“爷爷,您误会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 老人一生积累的气势厚重如山,她却在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下仍然从容,甚至含了一点温柔的笑意,“我要是想追名逐利,当年我就根本不会离开谭家去结婚。您觉得呢?” “而且赵爷爷和之华姐已经知道我跟小水的事了,他们都同意;赵爷爷还叫我过年的时候去京城拜见。” 她神色坦然地温声补充。 谭景山睁开了眼睛,今天头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鸿梁兄他答应了?” “是。” 谭明梨态度恭敬。 “啊……那很好,那很好,明梨。” 谭景山重新握住了茶杯。他一边用指腹摩挲光洁的瓷面,一边静静地思索,过了一会才道,“明梨,你做得很好。” 他并没有因为谭明梨先斩后奏或者瞒着他而生气。 在他看来,能瞒着他办好事情是本事,比对他样样告知却一事无成要好得多。他欣赏喜欢谭明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聪明沉稳而又坚决果断——恰如年轻时的他自己。 明梨跟赵家的孩子在一起,并且得到了赵鸿梁和赵之华的同意,这下却一下子扭转局面,成为一件极好的好事了,几乎值得好好地庆祝一番。 谭景山虽然今年已逾七十,但头脑仍然清楚敏捷,抬手的功夫便已经想到了今后两家联姻的种种好处,即便沉稳如他,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些喜色。 在他这个位置和年龄,看遍众生百象,对孙辈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的早已完全不在意,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无足挂碍的小事。 只要对谭氏和谭家有利,那么就是好事;反之则就是坏事。 而现在,在得到了赵家认可接纳之后,明梨跟赵家孩子在一起,毫无疑问属于前者。 “那个孩子是叫——赵光水么?我记得她,一个很乖很腼腆的小姑娘……” 乖是好的,腼腆也是好的,这两个词都可以指向一个结果,就是好哄和好拿捏。 如果这孩子的性情像她母亲赵之华,那反而才不大好。 作为合作伙伴亦或是竞争对手,谭景山毫无疑问地欣赏赵之华;但如果是作为孙媳,他并不喜欢像赵之华一样强势傲慢的女人。 谭景山眯起眼睛,慢慢地道,“现在也长成大人了,挺不错的。明梨,要是你有空,什么时候把她带来跟爷爷见见,我给她提前备好见面礼。” 谭明梨点头应好。 “你有想过跟她生一个孩子么,明梨?” 想了片刻,他忽然又道。 “让她生一个孩子,这很好……” 谭景山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茶杯,强调道,“这孩子得跟你姓,是我们谭家的孩子,嗯?” “这样你也省心,只用操心谭氏就好。” 谭景山越想越觉得这实在是利多无弊,好处良多,这下才真正动了劝说的心思,耐心分析道,“再说你比她大不少,年轻女孩心思多变,容易变心,生个孩子就能拴住她了,叫她离不开你。你觉得呢,明梨?” 他并不在意什么所谓“香火”和“有后”,但是孩子的意义在某种层面上十分重大——他或她不仅是伴侣之间的粘合剂,也是两个家族结合的利器。 相较而言,当然是后者让他更加看重。 所以生一个孩子是很有必要的。而且现在不是有赵光水么?叫她去生,完全可以省去明梨的麻烦和辛劳,不至于耽误谭氏的工作。 那么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谭景山忽然喜悦起来,他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像明梨一样聪明,而作为赵谭两家的血脉纽带,还有谁比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更适合做未来的谭家继承人呢? 这便又解决了他心头的一件忧患——谭家嫡系单薄,隐有断绝之势,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肯在旁支里去选人的。 “我听你之前说过她,她既然那么喜欢你,对你死心塌地的,那么叫她给你生一个孩子,应该也不难?” 谭景山很温和地笑了笑。 谭明梨怔了怔——她没想到爷爷会话锋一转,忽然跟她说孩子的事,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身就没有生育的打算,要不然也不至于跟沈青洲结婚数年还没有孩子。 -- 第209页 而跟小水在一起之后,每一天都被甜蜜和温情所填满,她根本就没想到生孩子这回事。 虽然她跟小水在情.事里不是没说过一些荒唐话,小水也曾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哭着说过“想怀上姐姐的孩子”,但那归根到底只不过是些助兴的情趣罢了,她并不会当真,小水也不会。 她当然是不舍得让小水去生孩子的……她还那么小。 谭明梨看过相关的科普,那些图片和过来人的讲述太过触目惊心,她清楚地知道生育对女性的身体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她眼里,小水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愿意叫她去受那种苦。 如果实在要生,那也应该是她来生,她今年二十八岁,理论上来说还在女性的生育黄金期……更没有叫小水生孩子甚至还要跟她从谭姓的道理,这算什么事呢?尽管她清楚爷爷特地强调姓氏是为了什么。 而且,爷爷这种计算利弊的理性语气叫她很不舒服——好像小水也好,那个虚无缥缈的孩子也罢,都只是他手底下的一颗棋子一样。 谭明梨早已习惯了爷爷的这种作风,她自己本身也是这种行事风格的出色继承人,但当这种精密冷酷的计算施加到小水身上时,仍然叫她不适地微微蹙起了眉。 她婉拒道,“小水年纪还小,恐怕不太合适。” 想了想,她又轻声补充,“而且她身体也不太好……怀孕太伤身,后发症又多。” 小水又那么瘦,单薄得好像可以被风吹跑,最近几个月好不容易被她照顾得好一点了,脸颊上有了一点肉,但也绝不是可以承受得住生育苦痛的模样。 “难道你想生吗?” 谭景山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否决,“不行,不行,一怀孕就是一年,还怎么工作呢?全给耽误了。再说,怀孕伤身,你身体也不见得有多好,我是知道的。” 这话说得好像小水怀孕就不伤身了一样。 谭明梨不能再听下去,她语气仍然温和,但态度却是不容转圜的坚决,“那小水上学就不耽误了吗?” 她很少这样直接地驳回忤逆谭景山的话,谭景山有些意外,微微地顿了顿,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她的神情,似乎在重新估量那个女孩在她心里的份量,作出让步: “那——代孕一个,也是可以的。” 谭景山思忖地继续道,“这个在国内不行,可以去美国。你们俩基因都好,生下来的小孩一定也是聪明又漂亮。但这孩子还是要姓谭,你可以自己跟她商量着去谈,年轻小女孩,没主意,哄一哄,她会听你的话的。” “只有一点不好,不是小水亲自生,可能联系没有那么深……” 他合上茶杯,若有所思地道,“或许栓不住她。” “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 谭明梨打断了他的思虑,“爷爷,我不明白。” “……” 谭景山笑了笑,“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谭明梨低下眉,没有再分辨,只是道,“明梨愚钝。” 她当然不会不明白这其间对她和对谭家的种种好处,可她不愿意这样做。 从理性上来说,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下作;而从感性上来说,她半点也不愿意去把算计加在小水身上。 虽然她知道,如果她提议,小水大概率不会拒绝她,甚至还会因为心疼她主动要求自己来生。 小水渴望被她完全地占有,也非常希望能够帮得上她的忙,并不介意、甚至很乐于奉献自己,而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是缺爱的症状,她只觉得心疼,一直都在努力潜移默化地引导纠正小水的这种倾向——她并不希望小水将她看得太重。 这是一种柔软而又坚决的拒绝:谭明梨拒绝再谈论这个话题。她向谭景山充分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商场上往往说什么话都会留三分余地,但她这次却没给自己留半分退路。她寸步不让。 一阵微风拂过,园子里的竹林簌簌作响,朱砂红的凉亭里,祖孙两人沉默地对峙。 “明梨,你太叫我失望了。” 谭景山低声说。 胜负已出,谭景山没能压得过谭明梨。他知道这就是事情的最后结局了——明梨拒绝了他的提议,完完全全的。 而他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明明叫赵光水生孩子对谭明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一个出色的棋手不应该放弃这步妙棋,一个精明的商人也不应该不做这笔一本万利的生意。 毫无疑问,谭明梨既是高明的棋手,也是果敢的商人,但她居然选择了退出。 他的谈判和拉锯在她这里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因为谭明梨甚至拒绝进入博弈的棋局——她拒绝把赵光水放上筹码盘。 谭景山闭上眼,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茶杯,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跟二丫头和明昭都不一样,可以托付得住谭家,现在看来,你连明卿都不如——至少明卿不会为个小女孩束缚住手脚。” 做生意需要的是脑子,不是情种。他怎么会看错了明梨,没发现她还有为爱情不顾得失的一面。 这话说得很重。谭明梨不由得微微地扬起眉。 “我想您可能想错了,爷爷。” 她轻声说。 “我不是您手下的棋子,也不是谭家的续命药,小水更不是。我能接受您利用我,但我不能接受您利用小水,一点也不能。” -- 第210页 谭明梨站起身,拿起手包,“小水是我的底线。我不希望谭家的任何事情牵扯到她。如果您一定要算,尽管来算我,不要算她。” “至于您说的对我失望……” 她顿了顿,忽然很轻很轻地展眸笑了笑,才继续接着说,“我倒觉得,这是我这些年来做的最好的、最不叫我自己失望的一件事了。” 谭明梨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将它放在茶案上,往爷爷那边推了推: “这是我十八岁那年您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您记得吗?是宋刻本的《资治通鉴》。这些年,我一直都有把它好好地收藏着。” “‘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所以要叫《资治通鉴》。您的用心和对我的期望,我是明白的。” 她抬起眼来,温声道,“但是今天,我要把它重新还给您了,爷爷。” 谭明梨从包里从容不迫地取出来之前早已备好的东西,名片,谭氏的工牌,股权证明书,甚至还有车钥匙和小区门禁卡,在谭景山面前一样一样地摆好。 “您看看,爷爷,这些年来,您跟谭家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 她弯下一点腰来,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过这些罗列出来的东西,“车,房,股票,谭氏董事长的位子……等等等等。啊,对了,我好像还有一些首饰,您如果要,我待会回去再给您取。” 见她这样,谭景山哪里还能不懂她的意思,他面色灰败,只是摇头叹息:“明梨……” 何必呢?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为了一个小女孩?他想不明白。 “你把它们收回去吧,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你的,没有什么我给你的说法。” 谭景山站起身来,拿起名片,递到谭明梨面前,低声说。 这场博弈,终于还是她赢了——用一种近乎豪赌的方式,赌爷爷最后到底会不会为她让步。 谭明梨不喜欢赌.博,她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更不喜欢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审判的感觉,可是这一次,除过压上赌注放手一搏之外,她没得选。 爷爷好像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上去疲惫极了,带着一种无奈的温和与隐约的落寞。 谭明梨为他感到心酸,但她不得不这样做。 “明梨,你说,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老人呢喃着轻声说,他的白发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 明明是祖孙,她是他最心爱的孙女,也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但他们却走到了这种地步。 明梨甚至需要对他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逼迫他让步。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他是从哪里失去她了? 谭明梨深深地凝视着爷爷——他已经很老了,他的面容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仍然智慧,可他到底不如他年轻时那样坚决强势了。 如果不是这样,今天她如此大胆地拿自己相逼,赢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她。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走到谭景山身边去,陪着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池塘里的鱼,轻声道: “要是您当年给我的不是《资治通鉴》,而是把鱼竿什么的,该有多好呢?” 那么他们祖孙二人在这座亭子里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暗流涌动,而是会亲切地说说家常话,争论一下什么饵最能钓得上大鱼……就像世上最普通的爷爷和孙女一样。 谭景山也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有得必有失,明梨。” 他失去了自己的孙女,可是却得到了最优秀的谭家接班人。对此他虽然遗憾,但并不后悔。 谭明梨闻言也并不落寞,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仍旧美丽温婉,端庄得体。 临走时谭景山忽然叫住了她,他很温和地望着谭明梨,和蔼地道,“要是我今天不让步,你会怎么办呢,明梨?” 明梨赢过他,是她的本事,他并没有什么不服气,只是单纯地很好奇。他不觉得明梨对这个可能性没有做相应的准备。 “那我就嫁到赵家,给小水做老婆去?我想,她不会不管我的。” 谭明梨少见地在爷爷面前开了个玩笑,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小水那个傻孩子,到时候一定真的会对她负责,说不定还会给她写个保证书什么的。 玩笑开完了,她正起神色,温和地道: “最差也不过是重新开始,爷爷。” “我是姓谭,可我也不是离了谭家就活不成。普通人怎么过日子,我就怎么过,这么大的江城,总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的。” “啊,我要走了,小水在家等着我呢。爷爷,您也多保重身体。” 谭明梨看了一眼表,笑着朝他颔首示意。 “好。” 谭景山因为她的回答怔忪了一瞬,又很快地回过神来,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明梨,别让她等太久。” 谭景山久久地目送她,直到孙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过身慢慢地坐下。 旁人说谭明梨是明月,他今天却忽然觉得,明梨真像是一把刀啊。 她的刀锋那样锋利,她的出鞘那样果决,仿佛斩得断世上的一切,甚至不惜将刀刃对准自己。 她太狠了,就算拼着自损八百也一定要杀敌一千,只要她的对手生出一丝丝的犹豫和恐惧,那他在那一瞬间就已经落败了。 -- 第211页 他在明梨将那些东西排开在他面前时清楚地感到了自己内心的动摇,所以败的人是他。 谭景山忽然轻轻地笑了笑,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池塘里的鲤鱼。 鸿梁兄在很久很久之前曾对他说过,明梨很像他,各方面都很像,可她比他要好得多,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第98章 铁树开花 开车驶离私宅之后,谭明梨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对爷爷的感情很复杂,她既感恩他的看重与栽培,也曾心寒于在他心里她的第一身份从来都不是孙女,而是“最有潜力的继承人”。 她经久地在他面前感受到压力和不安,也曾时时感到焦虑与不甘心——不甘心做爷爷的棋子,试图挣脱他为自己设定的命运,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是爷爷一手造就了今天的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她隐隐的心魔——她一直想战胜他,扫清经年累月的畏惧,折断那头顶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她清楚地听到这剑被折断的清鸣。 爷爷说世事如网,挣脱不开,那她就偏要挣开给他看看。 而小水就是她的勇气和力量所在。 一想到她,她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到的。她既叫她坚定,也使她柔软。 谭明梨忽然很想马上回家抱抱小水……她知道自己的女孩正在家里等她。 她想轻轻地亲亲她的嘴唇,将她纤细的身体拥进怀里,安安静静地跟她温存片刻。 或许她会跟她说些过去的往事——那些她从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起的隐痛:进退不得的矛盾,在夹缝中斟酌落子的危险,以及步步思虑的如履薄冰。 或许她甚至会向小水说起那本《资治通鉴》,说起爷爷是怎样向她施压,二叔怎样对她处处针对,她怎样在谭家众人隐蔽稠密的恶意中一天天消磨了性情,当年又是抱着怎样孤寂决绝的心境登上华山的渊顶。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心情,她都想跟她分享。 家里的冰箱好像有点空,谭明梨买了点零食放在车上,又想起来前几天妈妈跟她说家里买了好多荔枝,特别甜,叫她过去带点回去,想了想,便暂且压下想见小水的心,先回了一趟家。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连带着一起给爸爸妈妈说了吧,谭明梨心情轻快地想。 回到家时正是下午,爸爸正在择菜准备做饭,见到她真是又惊又喜,扔下手里的芹菜赶紧跑到房子里去叫妻子,跟她说女儿回来了,快出来。 谭明梨见状还有点微妙的小心虚。 她最近在热恋,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心里眼里全是小水,一时之间的确有点忘记父母,再加上工作也忙,虽然她仍然不忘跟家里打电话买东西,但她确实有段时间没回家里看看了——她把空闲的时间全部给了小水。 妈妈见到她也很开心,还不忘拿拿腔调,“哎呀呀,我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稀客啊。” 她绕着谭明梨转了一圈,拿胳膊肘撞撞丈夫,“哎,老谭,这位是谁你认识吗?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呢?” 谭明梨憋笑,也很接她的戏,一本正经地道,“明女士您好,我是您女儿雇的助理,来替她看看您和谭先生。” 妈妈也被她逗笑了,又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来看我跟你爸啊?我当是你董事长当得乐不思蜀,把我们给忘了呢。” “我哪儿敢呀,妈妈。” 谭明梨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低头认错,“我想您想得不得了,真的,就是我工作太忙了。您看,我这不是刚忙完就朝您这儿来了吗?” 她摊开手叫妈妈看看自己的衣服,心里有点庆幸,还好今天她为见爷爷特地穿得很正式,是一身说是刚从公司出来也不违和的裙装。 爸爸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笑着为她解围道,“好了好了我们明女士,明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别为难她了,啊?谭氏那么大,事情又多,整天都忙也很正常。” 妈妈掐了一把爸爸,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你别替她说话,不知道是谁整天跟我唉声叹气,说‘明梨怎么还不回来’呢,现在还在这跟我装通情达理。” 爸爸被当面拆穿还有点小尴尬,很不好意思地朝谭明梨笑了笑。 谭明梨忍俊不禁,拉了妈妈的手撒娇,“好啦好啦,妈妈,您别生气。我知道错了,真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不来看您了。” “我跟您保证。” 她笑着举起手来,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又很诚恳地温声道,“我很想您和爸爸的,妈妈。我待会还要回去,您想跟我这样生气一下午吗?” 妈妈本来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向女儿埋怨一下,见她这么懂事给面子,便顺势下台阶,正经地点了点头,道,“行吧,原谅你了。” 还强调了一下“下不为例”,要是她再三个月不见人影就把给她留的房间拆掉。 谭明梨当然点头答应。 哄好妈妈之后,她跟爸爸坐到一起去择芹菜,妈妈则搬了把凳子在一旁剥荔枝,一家三口一边忙碌着手上的活一边聊天说笑。 谭明梨手工不太好,她一直算不上手巧的人,择菜也有些笨手笨脚的,一把芹菜她手里握了一半,地上掉了一半,神情还看上去特别认真,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在绣花,其实只是在专心致志地糟蹋菜。 -- 第212页 妈妈看不下去了,“哎”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芹菜,笑她道,“别择了您呐,你再这么择下去,我们还没吃上菜,垃圾桶倒先吃上了。” 谭明梨也知道自己择得不好,听见妈妈调侃很不好意思,耳朵有点红。 其实她之前择得还算可以,但是自从跟小水住在一起之后,择菜洗菜还有洗碗这些事都被小水做了,她只负责一个做饭,这样过去一段时间,她就基本完全忘记该怎么择了。 想起小水,她眼里就不禁带了一些温存柔软的笑意,轻声说: “用进废退您知道吗?在家里有人替我择菜,所以我才不会的。” 妈妈笑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忽然品出来这句话里的潜台词,一下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菜也不择了,扔下手里的芹菜拉住她,“明梨?” “对,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我谈恋爱了。” 谭明梨忍不住笑,拍了拍妈妈的手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哎呀,哎呀……” 妈妈开心极了,笑得眼睛弯成一道缝,又感慨又替她高兴,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讲了一句“真好”。 爸爸也很开心,没有多说什么,只有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弯起来,笑着调侃道,“我们明梨铁树开花,真不容易。” 他们之前一直在国外长住,不是迂腐的人,妈妈之前还跟谭明梨介绍过女孩子,想叫她不要太限制自己。 明梨太稳重,做事太妥帖,心又太深,遇到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跟父母说,虽然可靠,但也常常叫她在放心的同时感到随之而来的担心。 如果明梨不说,她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心里在想什么的。 但她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虽然猜不出来她温柔面容下的心思,但有一件事她却知道得很清楚。 那就是明梨很寂寞,并且很孤独,一直都很孤独。 她一直都是这样,即便在之前跟沈青洲还没有离婚时,她从她的眼里也看不到那种沉浸在爱情里的甜蜜,反而会偶尔望见她独处时不经意间没有掩饰好的疏离冷淡。 她的女儿谭明梨,实则是外柔内冷的人。 但明梨现在,却露出了这样柔软温情的神情,眼里有水一样的柔情在脉脉流淌。 能够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恋人,不再像之前那样孤单,她真心实意地替女儿感到高兴。 “有机会把她带来叫你爸跟我看看呀,明梨。她喜欢吃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的?” 妈妈越想越开心,笑眯眯地开始问她女朋友的情况,“哎,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有照片吗,给妈妈看看?” 谭明梨笑了一下,温声道,“您知道她的,妈妈。” “我女朋友就是小水。” 她神色宁静而又柔软。 “……” 妈妈呆了一下,看了一眼丈夫,在他的眼里看到同样的错愕和惊讶。 “是赵家的孩子呀……” 她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捏着芹菜,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看,笑了笑,点点头,“也挺好的,挺好的。” 她知道赵家两个字的分量,却并没有攀附高门的惊喜,只有忧虑和惶恐在心中弥散开来。 明梨不是醉心名利的人,她今生已经跟谭家脱不开干系了,现在还要加一个赵家吗? 而且赵家不是普通的名门,如果它不如谭家,那倒还好——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 赵之华,赵鸿梁……这两个人随便一个都能搅起风雨,即便是谭景山也不能不心生畏惧、郑重对待。现在明梨却要跟赵家的孩子谈恋爱。 谭明梨看出妈妈的忧虑,微微地笑了笑,离她近了一些,温声宽慰道: “别担心,妈妈。之华姐和赵爷爷都知道我们的事。我刚刚从爷爷那里过来,他也同意的。” “我知道您会担心,赵家的孩子或者别的什么样……” 她顿了顿,眼里带了些温柔无奈的笑意,这才接着往下说,“但是请您相信我,您担心的那些事情我都反复考虑过的。”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温和而又坦然: “我快三十岁了,妈妈。我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不顾一切的小姑娘;我清楚得失利害,也知道我要跟小水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今后又要面对什么。”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她的嗓音很轻,却很坚定。 谭明梨的神色宁静舒展,她慢慢地继续道: “妈妈,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爱好。说是爱表,不过是为了撑撑场面,其实自己并不太上心;说是爱书,其实也一般,只是喜欢读书罢了。茶道是爷爷教的,但咖啡我也喝。唯一比较喜欢的事是喝一点酒,但也没有到不喝不行的地步。归根到底,不论对什么事情还是什么人,我都是无可无不可的。” “当年您说回国,我就跟着您回国;您说学法律很好,我就去学法。但是,我听您的话并不是因为我没有主见,而是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那些事情对我来说都一样——失去之后我不会失落,得到之后我也不会快乐。既然面前所有的路给我的感受都一样,那也就无所谓什么选不选择:因为失去了差别,所以一切对我来说就变得相似而可有可无了。有句话说‘人无癖无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我一直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 -- 第213页 谭明梨显出一点柔软的自嘲的神情,轻声继续说: “我没有喜恶,没有情爱,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想算了,算了,好像就这样算了也不是不行。可是唯独对小水我却不能就这样算了。”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小水叫我割舍不下。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妈妈,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的眼睛清柔,语气却很肯定,“我对她放不了手。” “明梨……”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坦白过自己的心。妈妈神色触动起来,紧紧地望着她,“你……” “小水很好,很可爱,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想跟她好好地在一起,妈妈。” 谭明梨笑了笑,握了握妈妈的手,很诚恳地道,“今年中秋,我会把小水带回来让您跟爸爸见见的。我相信,你们一定也会很喜欢她。” “好。” 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谭明梨被妈妈拉住,手里塞过来一袋荔枝,妈妈佯怒道: “荔枝!之前跟你说过的,你忘啦……” “你不吃就算了,小水不要吃吗?” 妈妈认真地吩咐道,“我记得小水爱吃甜的。你可要对人家姑娘上点心,好好对她,知道吗?” “我知道的,妈妈。” 谭明梨接过荔枝,还要为自己正正名,顺便小小地秀一下恩爱,“哎,您怎么就知道我对她不好了?我对自己女朋友肯定好嘛。” “嘿,说你一下你还嘚瑟上了。” 妈妈笑着摇摇头,推推丈夫,道,“你别说哈,你女儿这铁树开花还挺甜。” “那是,小水浇的。” 谭明梨也不要脸了,特别骄傲特别与有荣焉地地抬抬脸,“您看我甜吗,妈妈?” 爸爸妈妈都被她逗得直笑,妈妈更是被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扶着门框点她脑袋: “不像话。” 刚绷起脸妈妈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她往门外推,笑道: “甜甜甜,都齁着了,啊?快回去吧,不来吧整天心里惦记,来了吧看见你我又心烦。老谭,快把你女儿赶出去,看她谈个恋爱都快嘚瑟成什么样了,这要是以后结婚那还得了,都是跟你学的我跟你说。” 妈妈还顺带着教训了一把爸爸,谭明梨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的爸爸,整了整衣服,一本正经地应: “我觉得您说得对,妈妈,我以后跟小水结婚我要放八十门礼炮,搞个大屏幕挂在东方明珠塔上边,上面循环播放《今天是个好日子》。” “土不死你,这都是从哪儿看的招儿啊?我看要是真这样,哪个女孩子敢嫁你。” 妈妈哭笑不得。 越说她越起劲儿。 她算是看出来了,明梨谈个恋爱变幼稚了不少,稳重劲锐减,开起玩笑来的样子简直像她还没回国的时候。 她既好笑又觉得欣慰——她已经很久没见明梨这样发自内心愉快的神情了,最后也只是拍了拍女儿的手,道,“快回去吧,明梨。小水在家等着你呢,别让她等太久。” 谭明梨温声应好,提着荔枝转身离开。 今天耽搁了太久,她已经等不及要见小水了。 第99章 书房 谭明梨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赵光水刚刚做好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其实她很喜欢谭明梨家的书房,谭明梨不怎么注重生活情.趣,但对书房的布置和装修却很用心,是那种内嵌式的书架,一整面墙都是书 ,整整齐齐地分类摆好。 她比较偏好人文社科类的书籍,也收藏了很多诗集和绘本,赵光水则是什么书都看,最近还把自己以前的书搬过来了不少。 书桌非常宽大,玻璃花瓶里常年插着新鲜水嫩的鲜花,布置得很雅致,不过仍然没逃脱被谭明梨买的玩偶攻占的命运,摆着星黛露和龙猫,就忽然显得可爱起来。 自从跟赵光水恋爱之后,谭明梨从来没加过班,就算工作在公司做不完也一定会准时回家,把没处理完的工作带回家,吃完饭之后回书房再处理。 赵光水不想打扰她工作,通常会在外面等她结束之后再一起睡觉,顺便做些自己的事,结果被女人很可怜地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没有你陪着我工作效率好低”,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下来,陪着谭明梨一起工作。 谭明梨还给她专门买了个布袋沙发放在书桌旁边,让她坐得舒服一些,也离自己更近一点。 总而言之,赵光水本来是很喜欢谭明梨家的书房的,但是自从某次被女人抱到书房里做过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不能直视那个大书桌了,光是看见都会想起那些滚烫羞耻的回忆。 “乖,小水,睁开眼睛……” 谭明梨笑着轻轻吻她,柔声哄道,“念呀?宝贝,你不喜欢读书吗?姐姐想听你读,好不好?” 她语气很柔,手指却用了一些力度地去捏赵光水的下巴,迫使她低下头去看。 书桌冰凉,面前摊着赵光水常看的书,那上面甚至还有她之前写的笔记。 这太超过了,她怎么能在这种时候…… 羞耻心叫赵光水像被灼伤一样慌张地移开眼,她泪光盈盈地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轻轻地蹭身后的女人,想请她不要太为难自己,“姐姐……求你了……我不能……” -- 第214页 如果是在平常,女孩只要稍微撒撒娇,谭明梨不管是什么都会宠溺地应允下来,但在这种时候她并不会轻易放过她,听她求饶就心软。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小水已经没有刚刚恋爱时那样青涩懵懂了,她现在算得上是比之前有经验。 谭明梨对女孩非常了解,也清楚她在每一个时期的心理底线,会在心中提前估量计算好分寸和尺度,并不会一下子就太过分,而是会每次都比上一次稍微出头一点点,这样既能慢慢提高小水的阈值,也能每次都欣赏到小水羞耻得掉眼泪的样子。 换句话来说,这是一种温柔的调.教,也是一种耐心而又全面的征服。 而她很清楚,小水喜欢她这样对待她。 谭明梨不为所动,嗓音仍旧温柔安宁,很有耐心地低声道,“是吗?不能吗?” 赵光水的眼泪掉到了书桌上,她根本顾不得擦,只是呜咽着点了点头。 那滴泪落得很美。 谭明梨深深地瞧了桌子上的水滴一眼,心里有些可惜自己没能完全看到,又低下头看了看地板,轻轻地笑了笑。 嗯,桌子上是水,地上也是…… 有点相映成趣的意思。她很满意。 小水的名字起得可真好。她这样想。 最后的结果是赵光水还是读了,她哭得断断续续的,嗓音被撞得支离破碎,连字都说不清楚,羞耻得一直在发抖。 谭明梨一边听一边点头,甚至还温声评价了几句,指出她在第几自然段的重音没读好,还有进步的空间,下次再注意努力。 赵光水只是胡乱地小声答应,抓着桌角的手指捏到泛白,凌乱的头发盖着通红的脸,眼睛失焦得几乎看不清楚面前的字。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梨姐姐能这样从容镇定,一边对她说着这样正经的话,一边…… 结束之后,谭明梨将她轻柔地抱起来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自己则俯下身清理残局。 她自己倒还穿得整整齐齐的,挽着头发,穿着高腰包臀裙,半跪在地上收拾东西的样子端庄又正经,风姿楚楚。 地板上都是散乱的文件,现在被沾湿了大半,不能要了。 没什么关系,再打印一份吧。 谭明梨笑了一下,将文件收好,当着赵光水的面抽了一份出来,仔细地对折好,插进自己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暧昧地点了点,温声道,“给我留作纪念,好吗?” 赵光水脸颊滚烫地合上了书,捂着脸小小地呜咽了一声。她看不下去了。 救命,她怎么又想起来了啊…… 她现在不仅不敢进书房,而且在那之后的几天甚至几乎都不敢看书,一翻动纸页就又想起来美丽温婉的女人怎样将她的手腕按在桌子上,但同时又贴心地护住她的小腹——既让她疼,但又不至于让她真的受伤。 呜,还说什么纪念…… 一想起来那句话赵光水还是羞窘难当,将发烫的脸埋到身旁的抱枕里。 梨姐姐真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人! 谭明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样红着脸气鼓鼓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真可爱。 她忍不住弯了眼睛,含着笑偏过头看了看女孩,望见她身旁放着的书,心里已经明白了一点大概,于是笑意便更深了一些。 小水应该是又害羞了。 哎呀,怎么这么可爱呀,谭明梨悄悄地笑。 这两天小水时不时就红着耳朵跟她哼唧一两声,因为她平时更习惯看纸质书,自从谭明梨在书房里跟她做过之后,她这几天羞耻得根本看不进去,搞得她不得不拿谭明梨的Kindle读书。 每当这个时候,小水就会跟她生一会气,红着脸端着电脑坐到旁边去,跟她气呼呼软绵绵地讲“别碰我”。 惹得谭明梨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凑过去亲亲她以示道歉。 谭明梨换了鞋,洗了碗荔枝端出来,摸了摸赵光水的耳垂,柔声唤她,“小水,吃荔枝吗?” 温柔端庄的女人一身裙装,手指纤长,眼里含着笑的样子太叫人心动,赵光水光是看到她就已经气消了,但还是得再装着矜持一两句,摇摇头哼道,“不吃,被你气饱了……” “那吃梨吗?” 谭明梨失笑,将荔枝放在一边,往前靠了靠,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 毫无疑问,谭明梨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并且因此显得更加有魅力。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含着一点笑,清清柔柔地这样望着人,就能将人迷得说不出话来。 赵光水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就再也忍不住了,红着脸投到她怀里去,勾着她的脖子吻她。 谭明梨扶着她的腰,吮了吮她的唇珠,抬起她的脸来看了看,这才加深了这个吻。 “要是能一直亲就好了……” 缠绵的长吻叫两个人都有些气喘,赵光水紧紧地抱着她,晕晕乎乎地喃喃道,“我好喜欢跟你这样子,姐姐。” 接吻也喜欢,拥抱也喜欢,都好喜欢。 女人的唇柔软微甜,气息清香,曲线有致,肌肤像白玉,不论哪里都是动人心弦的漂亮。 她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这样跟梨姐姐贴着,不想停下来。 这话说得很孩子气,又很可爱。谭明梨心中柔软,笑着低头吻她: -- 第215页 “那就趁着能亲到,多亲亲吧,好不好?” “诶,什么叫‘趁着能亲到’啊?” 赵光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努力清醒了一下,睁大眼睛仰起脸来看她,紧张道,“你要去哪里呀,梨姐姐?” “你忘记了吗?” 谭明梨笑了一下,轻轻地抚摸女孩的耳廓,温声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过几天我得去一趟香港出差,大概一周多的时间。” “噢……” 想起来了,梨姐姐之前就跟她提过。 但是就算知道,赵光水的情绪还是有点失落下去,她蹭了蹭她女人的脖颈,小声道,“要一周多啊……好长喔。” 明明梨姐姐还没走,但她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梨姐姐好像惯坏她了,她以前不知道自己谈恋爱之后会这么黏人,好像一刻也不能跟梨姐姐分开一样…… 赵光水悄悄地抿了抿唇,她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梨姐姐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很烦人啊? 谭明梨只是轻轻笑,她喜欢小水依赖她的样子。从她私心来说,她倒喜欢小水离不开她,又怎么会嫌她黏人。 她摸着女孩的耳朵,柔声哄道,“别难过呀……小水。” “我给你准备了一盒扭蛋,里面是一些我自己做的小礼物。我出差的时候,你每天打开一个,等你拆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谭明梨说到这还有点不好意思,紧张地看了一眼女孩的神情,轻声解释,“我手工不太好……成品做出来可能不是很好看。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再返工另做,好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 眼前的人美丽得过分,也温柔得过分,眸光柔软如水波,嗓音也仿佛春风。 而这样好的一个人,居然是属于她的。好奇怪,但是又好幸运。 她是不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梨姐姐了啊?赵光水眼眶酸了一下,擦了擦眼泪,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梨姐姐……” “我喜欢的,真的。姐姐,我很喜欢。” 她特别强调出来喜欢两个字。 真的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听见女孩肯定的回答,谭明梨这才放下心来,很愉快地笑了笑,亲了亲她的发顶。 为了给小水准备这个惊喜,她真的花了不少心思,有两三周都没午睡,在办公室里纠结到底该怎么做。 明明教程上的人看起来做得轻而易举,她一拿到手里就不知所措起来,又不好意思求教别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钱能够买到的礼物反而会因为容易得到而显得没诚意,时间和精力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而对小水,她半点都不想轻飘飘地敷衍了事,一直都非常用心,想再认真一点,再郑重一点,给她最好的恋爱体验。 “小水,我爷爷同意我们的事了。” 谭明梨想起来今天的经历,不由得轻松起来,温声补充道,“我还顺便告诉了我的爸爸妈妈。要是你愿意的话,今年中秋,我们可以一家人一起过。我爸爸做的螃蟹很好吃呢,你一定会喜欢。” 她的语气宁静,说出来的事情却很大,一个一个惊喜砸得赵光水说不出来话,又被她无比自然的一句“一家人一起过中秋”弄得心里酸软。 赵光水觉得自己又有一点想掉眼泪了,她低下头忍了一下,随即抬起脸清清澈澈地笑起来。 “真好,梨姐姐。” 她轻声说。 她从来没有一家人一起过中秋的概念,家对她来说一直不是一个温馨的词汇。 虽然妈妈会尽量回京跟她和爷爷一起过中秋,但是妈妈一跟爷爷坐到一起,总是会很不耐烦,冷着脸反复地看表,还会点起烟来抽。 每当这时,爷爷就会被妈妈气得发抖,但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摸了摸赵光水的头,要她跟妈妈再说几句话,自己沉默地拄着拐杖走进房间里去。 妈妈见爷爷走之后就会熄掉烟,但也并不跟她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动作干脆利落。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空了几只酒瓶。 赵光水不安又惶恐地看着她,不知所措,很想请她不要再喝了,但又不敢说话——她从小就很聪明敏感,自从七岁那年被妈妈推开之后,就牢牢地记着妈妈不喜欢她的这个事实,不敢再凑到妈妈跟前去跟她撒娇。 “别那么看着我,小水。” 妈妈忽然说。 美貌凌厉的成熟女人俯下身来,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抱起来,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她的背,淡淡地道: “去睡觉吧。” 赵光水下意识抓住女人的西装领,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心想,这是妈妈第一次抱她。 而且妈妈为她把烟熄掉了哎……赵光水心里忽然有些甜。 这是不是说明,妈妈还是有点喜欢她的呢?她有点害羞,试探着轻轻抱住妈妈的脖颈。 女人的身体在被她抱住的时候僵了僵。 赵之华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最终还是克制不住那种发自本能的反感和厌恶,如避蛇蝎般地放开赵光水,发着抖在包里找出来湿巾,仔仔细细地擦自己的手指。 她有一点洁癖,并不严重,但程度很深。 -- 第216页 赵光水看着她那样剧烈的反应,一下子呆住了。 她以为妈妈嫌她脏,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干净,又不安地拉起衣服来看,还是找不出来脏的地方。 她是很乖很听话的孩子,早慧又独立,很早之前就能自己穿衣服,从来不麻烦保姆奶奶,也不会把自己搞得脏兮兮,一直都很干净漂亮,见到她的每个人都喜欢她。 但是妈妈却……赵光水害怕起来,她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她好像不该抱妈妈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妈妈只是单纯地讨厌她这个人罢了。自那以后,赵光水就很怕过中秋节。 但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去渴求妈妈的爱,在经受一次又一次打击之后仍旧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妈妈稍微向她一示好,她就又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去摇着尾巴讨好她。她就是没办法不去爱她。 直到去年中秋节,她一个人坐高铁去梅市,撞见妈妈跟陌生女孩接吻,自行车也是在梨姐姐的提醒下才送的,她这才心灰意冷,对妈妈彻底失望。 或许也有梨姐姐的原因……赵光水想。 那时候她才跟梨姐姐刚刚相处了一个月,却莫名其妙地很亲近。 梨姐姐给了她一种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纯粹的爱,让她知道了原来被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被梨姐姐那样温柔地对待过,这才叫她再也不能接受妈妈的残酷。 这好像是某种层面上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光水不好意思起来,亲了亲谭明梨的脖颈,乖乖地答应:“好呀。” 现在她想起来妈妈已经不会再感到难过酸楚了。因为她的身边有了梨姐姐,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抚平了她的一切伤痛和不安。 她今年要跟梨姐姐一家人一起过中秋……真好呀,赵光水心里甜甜地想。 以后她再想起来中秋节,她不再会想起妈妈,而是会想起来梨姐姐。 第100章 想你 赵光水吹干头发,盘着腿坐到床上。 想了想,她又盖着被子躺下来。 床空荡荡的……赵光水想。 梨姐姐去出差之后,她一下子变得非常无聊。离大二开学还有几天,大学生又没有暑假作业要写,她一个人忽然没有事情可以干了。 好奇怪,她没遇到梨姐姐之前假期都是做什么的呢?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了。 明明记得她自己以前也是很擅长独处和自娱自乐的人,抱着本书就能过一下午…… 但是现在,梨姐姐走了之后,她书也看不进去,新番也没有心思看。 啊,倒是有在看《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她喜欢看漂亮姐姐唱歌跳舞。 这几天她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起来拆一个梨姐姐给自己准备的扭蛋,昨天的是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大护法不倒翁,今天的是一只小兔子毛线戳。 怎么说呢……梨姐姐的手工真的不太好,做出来的东西有点奇形怪状的,像毕加索的画成精。但是赵光水滤镜太深,还是很喜欢,觉得梨姐姐真可爱。 赵光水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悄悄地将谭明梨的枕头抱在怀里蹭了蹭,将自己的脸颊埋进去,试图闻到一点谭明梨的香气。 说起来好神奇噢,明明她现在在跟梨姐姐同居,两个人用的沐浴露洗发水都一样,而且梨姐姐很少用香水,但是梨姐姐身上就是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清泽温雅,很特别,像河边的草木,她很喜欢。 但是她跟梨姐姐说起这件事,谭明梨倒还挺迷茫,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半天也闻不出来什么味道,只是笑着摇摇头: “有吗?我闻不出来哎”。 赵光水听她这样说也很困惑,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埋到她的脖颈间认认真真地闻,确实是香的,她没闻错。 她便笑起来,低下头来亲了亲女人的脖颈,枕着谭明梨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说,“梨姐姐你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呢。” 谭明梨古文底子一直不太好,除非自己以前听说过原话,否则乍一听这种句子总是反应有点慢。 她想了想这句话才明白意思,含笑捏了捏女孩的耳垂,佯怒道,“怎么又跟我说古文呀?你知道我听不太懂的。”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嘛。” 赵光水这才想起来她的这一点,连忙道歉。主要是梨姐姐平时普通话讲得太好了,让她老忘记梨姐姐其实不算是中文母语者,“那我以后给你翻译过来,好不好?” “好。” 谭明梨笑着答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就含了一点促狭的笑意,但面上还是端方正经的。她温声说: “我以前看过相关的科普,说是女孩子能在喜欢的人身上闻到特殊的香气。” 她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赵光水的嘴唇,划过她的下巴,转而向上轻柔地抚摸她的耳廓,嗓音低柔: “人类的第一条颅神经是嗅神经,跟海马回相连,并且……” “也跟性.欲关系密切。” 谭明梨端端庄庄地低声说。 “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夸我香,是想跟我……” 女人的嗓音柔缓,暧昧地一路低下去,恰到好处地精准停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词汇之前,赵光水看到她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 第217页 她目光语气中的暗示意味太浓,惹得赵光水一下子就红了脸,轻轻去捂女人的嘴唇,小声反驳道,“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梨姐姐真的非常会调情,而且非常擅长婉转多姿地暗示,既能够轻轻巧巧地在日常生活中随口撩人,也能在……的时候故意拿捏着端庄的声线,款款说出那些她从没想到能从梨姐姐口中听到的话。 并不是什么……粗俗污秽的字眼,但是的确……很直接,很轻佻。 谭明梨很擅长用最正经的声线说出最放肆的话,比方含着笑低声说“……好多,都流到姐姐腿上了”,又比如“你的……好像都降下来了,小水。就这么喜欢被姐姐……吗?嗯?” 跟她温婉矜重的外表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反而会叫赵光水听得——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她的确会——更加兴奋起来。 “是吗?没有那个意思?” 女孩的手也很软,谭明梨含着笑亲了亲她的手指,就看到赵光水像触电一样红着脸抽回手。 真可爱,但也真诱人。 小水知不知道她自己很叫人想……呢? 谭明梨深深地凝视着她,捏住赵光水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柔声道,“那要是我有那个意思呢?小水,你要怎么办?” “我……” 她的段位太高,赵光水被她哄得晕晕乎乎的,最后只能乖乖地被办。 梨姐姐真的很不可爱! 赵光水羞恼地抱紧枕头,睁着波光潋滟的一双眼睛,睡不着觉了。 最不可爱的是她明明去出差了,结果还在她心里作怪,弄得她好想她,想得想掉眼泪,偷偷地哭一会。 她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离不开梨姐姐的样子了呢?明明、明明每天都有发消息的呀……赵光水懊恼地想。 赵光水躺在床上闭了一会眼睛,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连忙拿起来看,果然是梨姐姐。 谭明梨出差很忙,每天都没什么功夫看手机,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努力抽出时间集中回复赵光水的消息,给她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诸如此类。 这个是赵光水特别要求的,因为她知道谭明梨虽然对她非常周到细致,但她对自己的身体很不上心,工作忙起来常常会不吃饭,有时还会熬夜。 梨姐姐胃不太好,血压也低,她还听唐妍说梨姐姐过年的时候晕倒过一次。 而且梨姐姐还特地叮嘱唐妍不要给她说……赵光水知道之后又心疼又生气,于是就对谭明梨的饮食睡眠更注意了。 梨姐姐:我刚刚应酬完回来,今天晚上吃的是粤菜,喝了一点点酒,马上就休息。 梨姐姐:你应该已经睡着了吧?晚安,小水,祝你好梦。 她还配了几张饭局的照片,赵光水点开看了看,没有什么生冷辛辣梨姐姐不能吃的,这才放下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望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呆,很想给梨姐姐发个视频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但又心疼她工作辛苦,不想再打扰她的睡觉时间,兀自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忍着没有发。 但是这下不知道为什么又彻底睡不着了。赵光水努力酝酿睡意,结果居然越躺越清醒。 她睁开眼睛,想了半天,干脆不睡了,偷偷打开手机开始看杜婧容给她分享的资源。 自从被谭明梨笑过“感情大于技巧”之后赵光水深感受挫,一直很在意这一点,磕磕巴巴地问杜婧容“有没有相关的资料”之类的话,杜婧容当即就兴奋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直发光,当天晚上就给她分享了几个G的种子。 赵光水偷偷摸摸地点开看了一下,被里面多姿多彩的关键词晃了一下眼睛,赶紧又脸红心跳地退出去。 日、日本人的花样真的也太多了一点吧! 现在趁着梨姐姐不在,她好像可以……嗯……偷偷地学习观摩一下。 真的绝对不是因为孤枕难眠很寂寞什么的,纯粹只是为了学习和进步,对,就是这样。 赵光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甚至为了更正式一点,下床去拿了纸笔打算待会做笔记。 抱着要让梨姐姐对她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想法,赵光水红着脸戴上耳机在被窝点开了迅雷。 说起来……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看这种东西呢……总感觉有点奇怪…… …… 屏幕里的女孩子也很漂亮,她们忘情地纠缠在一起,赵光水看得心怦怦跳,呼吸都忘记了,更别提做笔记。 就是说,她们怎么这么会做啊…… 她忍不住回忆了一下梨姐姐是怎么对待她的。 梨姐姐的锁骨和脖颈特别好看,赵光水一直觉得女人的脖子有一种特别的性感,尤其对象是梨姐姐,则就更性感。 梨姐姐的头发很长,带着一点自然的卷,她会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从容地拿发绳扎好长发,再解开一点睡衣扣子,也不说话,就那样眸光柔软地望着她。 她知道自己这样子很美,也知道赵光水喜欢她这样,禁受不住她这种坦然的蛊惑。 手指……冰凉,修长,但是很有力量。梨姐姐纤瘦,但并不柔弱,因为坚持锻炼所以身体线条很漂亮,是一种兼具了柔与力的、女性特有的美。 -- 第218页 她非常有耐心,有时会到了磨人的地步,喜欢赵光水被磨得受不住哭着求她的样子。她不会强迫赵光水,却会极有技巧地引导她赵光水主动说出那些羞耻至极的话,做出她想看的动作,比方说自己分开,又或者自己捧着送过来。 赵光水闭上了眼睛,滚烫着脸轻轻地喘.息了一声。 她真的好想梨姐姐……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放,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看了。 她咬着嘴唇,忍耐着烧得脸痛的羞耻,学着记忆里谭明梨的动作,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唇瓣,下巴,锁骨。 但是好奇怪……自己来的感觉和被梨姐姐触碰的感觉完全不同……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明白。 梨姐姐能够轻易地带给她燎原的火焰,可是现在她的这些照猫画虎,却好像只是给久旱的大地浇了几滴清水,不仅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疏解干渴或者聊解一时之需,反而激起了一种更深刻的渴望。 赵光水呜咽着将衣服咬紧,眼神朦胧,她发着抖去摸来手机,给梨姐姐打去了电话。 她才是她的甘霖。 她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声音在作着斗争,一个无比渴望梨姐姐还没睡,接上她的电话抚慰她,一个则懊悔不已,希望梨姐姐接不上这通电话,那样她就能—— “喂,小水?” 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电话那边的女人嗓音温柔宁静,关心而又体贴,“怎么了,这么晚打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有、有事。” 赵光水听见自己抖着声音小声说。 女人的嗓音像清泉,短暂地缓解了她在漫漫长夜中的思念,但又像望梅止渴一样,在虚假的平静之后激起了更大的渴望。 “姐姐……我好想你……” 她一边喘.息着一边依恋地轻声说,眼睛朦胧一片,加重了手下的动作,“真的好想你……” 女人那边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即赵光水听到她深呼吸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小水?” 谭明梨低声问。 “不知道……” 衣角被咬得湿透了,赵光水将它吐出来,轻轻摇头,“我好想你……梨姐姐。”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要问她,不要让她知道,好不好?她只知道她真的很想梨姐姐……很想很想。 于是谭明梨也不再询问,她只是轻轻地指示着赵光水,用一种描述的口吻告诉她接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的,就在那里,你摸到了吗?” 女人的嗓音还是很平静,只有一点微不可闻的颤抖。谭明梨低声说,“你应该能摸到一个……粗糙的凹陷。用指腹去摩擦那里,小水。” 赵光水于是顺从地去那样做。 积累过多的渴望找到了释放点,她轻易地被尖锐而又突兀的潮水击垮,几乎头晕目眩,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过了好一会才在寂静中听到女人温柔的询问: “现在有感觉好点了吗,小水?” 羞耻心后知后觉地泛上心头,赵光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在梨姐姐面前做了什么。 她捂着脸小声应:“好多了……谢谢梨姐姐。” “不用谢。” 似乎被她这句话逗笑,谭明梨在电话那边轻轻地笑了一声,温声道,“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小水。毕竟刚刚……是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是不是?” 啊,梨姐姐怎么能把这句话用在这里呀……这也太…… 赵光水羞窘难当,快钻到地里去了,凶她道,“你好烦……不许开小黄腔!” 谭明梨只是笑着轻轻答应,柔声道,“乖,小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稍微再等一等我,好吗?”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咖啡和笔记本电脑。 刚刚小水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其实还没有睡,而是在偷偷加班,虽然知道小水根本看不见,但她还是挺心虚,把咖啡和电脑放到一边这才敢接起来小水的电话。 然后一接通就听到女孩忍耐的、滚烫的喘.息。 那是她非常熟悉的声音。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小水在做什么。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女孩的热度却好像遥遥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和心间,叫她也一下子红了耳朵。 怎么说呢……她真的有点没有想到……小水会这样做。 小水脸薄,在情.事上一直有些放不开,她也尊重她,虽然会一点一点调高她的接受阈值,但也从来不会强求。 谭明梨心中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甜蜜和惊喜,以及热烈的欲.望。 但她的嗓音仍然是宁静而又不动声色的,只是悄悄地打开了录音器,将音量调到了最大,由着女孩好听的声音洒满整个房间。 小水一声一声地叫她,等到结束之后,她自己也早已呼吸滚烫了起来。 好奇怪……小水好像总是格外能挑动她的欲.望。谭明梨用手背冰了冰脸颊,温声安抚女孩。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再去洗一个澡。 “梨姐姐……” 女孩切切唤她,停了好一会,这才破罐子破摔般地小声说,“你……你知道床单放在那里吗?” “那个……我、我可能需要换一个新床单……”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已经轻如蚊呐了,显然她已经羞得再也说不出来别的话。 -- 第219页 “……” 谭明梨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潜台词,这下即便稳重如她也不能不羞起来,从耳根红到脸,头一次开始结巴: “在、在衣柜上面的隔间里……你,你打开找找就能看到的,对,就是中间那个……你找到了吗,小水?” 赵光水小声地说“找到了。” “好……” 谭明梨犹豫了半晌,闭上眼睛,艰难地轻声补充,“那个……我买了防水垫,下次你可以先……提前垫着,小水。” 挂掉电话之后,好久谭明梨还回不了神。 她红着脸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又仔细地看了一会秘书给她安排的行程表。 还是再努力缩短一下行程时间好了……这个,还有这个,都放到明天去一起完成。谭明梨默默地思索着。 这下她真的得去洗澡了。 第101章 叫什么 谭明梨再次压缩了出差时间,原本计划十几天的出差,结果她一周就回来了。 代价就是她这几天非常忙,因为她把好几天的任务放到同一天去做,香港这边的友商邀请她出海游玩也被谭明梨婉拒了,惹得对方的老板啧啧赞叹,说你们大陆人就是勤奋喔。 谭明梨也不解释自己其实不算是纯粹的大陆人,只是温温柔柔地点头笑。 秘书都被她的效率和努力程度吓得心惊肉跳,咬着牙才能跟上她的进度,心想天呐这就是大老板吗?出差都不带放松的,甚至比在本部的时候更忙。 谭董真的是为谭氏鞠躬尽瘁啊。 回江城的时候谭明梨特意给秘书包了个红包,又给她放了个小长假,她看秘书跟着她这一趟也确实是累坏了,应该好好休息。 其实她自己也很累,这几天一直在靠喝咖啡硬撑,不过只是她装得好,就算疲倦也叫别人看不出来,面上仍然妥帖而又稳重,端着酒杯从容不迫地跟众人周旋。 但是这些伪装在回到江城,回到这片熟悉的、亲近的、有小水的土地时,却不自觉地像冰一样缓缓地消解开来,谭明梨听到这冰块下思念的枝芽生长的微响。 小水说想她,她又何尝不想小水呢?她同样思念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谭明梨没有把自己回来的事情告诉赵光水,为的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她一下飞机都没有回公司,直接就风尘仆仆地往家里赶,想更快一点见到小水。 坐在出租车里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一想到待会马上就能见到好久没见的恋人,让她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悸动和欢喜,如同少女般的雀跃。 在电梯里她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从包里取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打量了一下眉毛画得怎么样,觉得自己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轻地打开房门,将行李箱提进来,柔声唤了一声“小水”。 房子里窗明几净,夏日的阳光敞敞亮亮地撒进来,薄荷绿油油,蔷薇花粉展展,沙发上坐着哆啦a梦和没牙仔,玄关上趴着史迪奇。 厨房里煮着汤,在咕嘟咕嘟地响。 这场景太过温馨,谭明梨的心忽然安宁了下来,她不自觉露出一点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史迪奇的脑袋,放下手包俯下身换鞋,高跟鞋穿久了她脚踝有点难受。 “梨姐姐!” 女孩惊喜地从厨房里奔出来,眼睛好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深深地望着她,几乎不舍得移开眼睛。 “你怎么忽然就回来啦……” 她开心极了,反而说不出来什么激动的话,只是忍不住甜甜地笑,伸手非常自然地接她的行李箱和包,轻声絮叨,“姐姐你吃饭了吗?我刚刚做好饭,都是你爱吃的,快洗洗手来吃饭。” 她穿着件芒果黄的短袖,系着米色围裙,牛仔短裤下纤长雪白的腿,因为在做饭随手扎了一个丸子头在脑后,漆黑柔软的头发掉下来几缕在颊边,衬得她越发青春漂亮了。 很好看,还有一种少女气息和□□感混合的奇妙感觉。 真像是她的小妻子呢。 谭明梨为心中浮现出来的这个联想稍微走了一点神,轻轻地笑了笑,眸光柔软地看着忙碌的女孩。 看到小水,她才觉得自己像是真正地回到了家。 “小水,过来一点好不好?” 她柔声道。 “嗯?好哎,稍微等我一下……” 赵光水闻声回头,笑着答应了一声,将她的包收好之后又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很轻快地仰起脸,“姐姐你有什么事呀——” 谭明梨轻轻柔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 她吻得很有耐心,托着赵光水的脸,直到赵光水快喘不过来气时才吮了吮女孩的唇珠作为收尾,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赵光水好久没跟她接吻,吻得又有点生涩起来,被她亲得头昏脑胀,靠在她怀里半天也抬不起头。 真可爱,谭明梨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含笑在她耳边低声道,“现在知道是什么事了吗?” “知道了……” 赵光水红着脸哼了一声,轻轻捏她,“亲亲狂魔你是……刚回来就……”就在门口亲她。 “嗯?你不想吗?” 谭明梨在赵光水面前总是有点小幼稚,要跟她较这个真,故意逗她,“那是谁之前说好想跟我一直亲不分开的?” -- 第220页 “哎呀,烦人!” 梨姐姐记性好有时候也不太好……赵光水又羞又窘,捂着脸不认账,“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反正、反正不是我。” 谭明梨被她可爱死了,忍不住笑,正正经经地点点头,道,“是吗?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赵光水赶紧表态。 小水真是她见过说谎最可爱的人了,谭明梨心软得厉害,不再为难她,笑着摇摇头,拥住她,轻轻地点了点女孩的嘴唇: “那我让你……知道知道?” 最后赵光水被她亲得舌头都麻了,谭明梨这才放开她。 她自己还很坦然,取了湿巾替赵光水擦蹭到脸上的口红,温柔地低声问,“现在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赵光水再也不敢不认了,晕晕乎乎地点头答应。 谭明梨便心情很好地去洗澡吃饭。 她出来之后赵光水刚刚摆好盘。赵光水现在的厨艺也挺不错,可以自己做一些小菜,卖相口味都很好。 她今天做的是糖醋藕片和清炒虾仁,配的是银耳汤,的确都是谭明梨爱吃的。 谭明梨有些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并不知道她今天会回来,所以理论上应该没有准备的时间。 “就……” 赵光水的声音小下去,目光有点躲闪,“恰好啦……凑巧,凑巧。” 她显然根本不会说谎,就算是心思简单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没说真话,谭明梨当然不会信她,但也没有拆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谭明梨聪明玲珑,并且非常了解女孩。她已经猜出来小水为什么会这样凑巧地做出来她喜欢吃的菜了。 小水大概是在她走后的每一天都是在这样…… 谭明梨心中微微叹息。 她到底是有多喜欢自己呢? 小水对她的心至纯至真,她真的能配得上这样好的人和这样好的爱吗?谭明梨一直是自信笃定的人,可是即便是她,也时常会在小水面前感到惶恐。 晚上谭明梨洗漱完,她习惯在睡前看一会书,今天也不例外,照旧去书房挑了本诗集,打算待会一边等小水一边读。 进了卧室,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开灯。谭明梨乍一进来还不太适应,心里有些疑惑,眯着眼睛下意识叫了声“小水”,转过身去摸索门口的开关。 开关没有摸到,怀里轻轻地投进一个身影。 “姐姐……” 赵光水闭上眼,勾着女人的脖颈吻上她的唇,“驯服我。” 谭明梨本能地拥住她,顺从地回应她的吻。 她忽然顿了顿,僵在那里不敢动弹,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小水?” 如果她刚刚没有感觉错的话,小水难道是穿了—— “嗯……是……猫、猫耳装,姐姐喜欢吗?” 赵光水磕磕巴巴地小声说,她的羞耻心只容许她说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她也不敢开灯,怕叫梨姐姐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就是……好像穿起来有点奇怪,因为布料真的很少,简直看起来像什么情……情.趣内衣…… 谭明梨静了静,不再说话,她现在眼睛已经对黑暗适应一些了,能够看清赵光水的轮廓。 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孩头上的黑色猫耳,又拨了拨赵光水脖子上choker系的铃铛,叫它叮叮作响。 又慢慢地顺着女孩的腰线抚下去,捏住了那条翘起来的尾巴。 这尾巴做工很好,摸在手里的感觉光滑细致,好像在摸真的尾巴一样。谭明梨细致地从尾根抚到尾尖,然后满意地听到女孩颤抖的闷哼声。 “是特意打扮成这样给我看的吗,小水?” 她微微笑了一下,手指返回来,一下一下地拨女孩脖颈上系着的铃铛,清脆悦耳。但是小水叫起来比这铃铛更好听,她心想。 梨姐姐明明知道她就是给她看的嘛……赵光水羞得厉害,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声应是。 “很好看。” 谭明梨仔细地欣赏了一会,温声赞美,“我很喜欢。” 这猫耳装非常显身段……谭明梨的目光在赵光水大腿上系着的tui环上顿了顿,捏了捏手指。 (?这哪里涉黄?是不是你写个字都涉黄因为你要露出手指啊,十一次了能不能停停啊!) tui环,choker,铃铛,还有猫尾……小水是故意的吗? 小水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清纯而又色.气。她有些美而不自知的懵懂,又有时会不自觉地做出些暗示意味很浓的举动。 非常诱人。 谭明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容色仍旧温柔镇定,她轻轻地亲吻女孩的耳廓,压低声音: “宝贝,你听说过spanking吗?” 赵光水前几天才刚刚在杜婧容给她分享的资源里了解过这个名词,闻言一下子就红了脸。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小声说:“听说过。” “那你想试试吗?今晚。” 谭明梨耐心地柔声询问。 “可、可以呀。” “但是,就……这个是要怎么……嗯……” 赵光水耳朵通红,小声问,“姐姐,我要叫你主人吗?” 还是要像那些片子里演的一样,叫梨姐姐“mommy”?但是那样又好奇怪噢……而且梨姐姐也不是那种看起来很夸张的胶衣dom啦,所以应该不用吧……? -- 第221页 不过说起来梨姐姐的母语应该是英语吧,那她那样叫她会觉得更兴奋一点吗?赵光水胡思乱想着。 “不用。” 谭明梨失笑,“叫姐姐就好。你要是想叫,那也可以。” “那我还是叫姐姐吧。” 赵光水赶紧说。叫主人什么的目前还有点突破她的心理底线……她真的有点叫不出口。 “好的,都可以。” 谭明梨点头笑,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猫耳朵,温声问她,“有想好安.全词什么的吗,小水?嗯?” 她这个问询的“嗯?”特别苏,尾音微微上扬,有一种温柔的诱惑。赵光水听得心动,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才小声道,“波粒二象性……?” 别的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 其实她很想说一个很那个的,叫梨姐姐一听就很心动很被撩拨的那种,但她脸太薄,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天,她是不是第一个拿“波粒二象性”当安全词的大傻瓜啊呜呜呜,这样是不是很不性.感啊? 谭明梨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又极温柔地笑起来。 她扎起头发,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小水。” “跪下来吧,好吗?” 谭明梨轻声命令,“跪到我这边来。胳膊撑起来,腰塌下去。对,就是这样。” 她想了想,又问:“你想嘴里咬点什么吗,小水?待会可能会有点疼,我怕你受不住。” 这个动作很……赵光水感觉自己的羞耻心在被烧融,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安抚,“没、没事的,梨姐姐,我可以……” 不如说不仅没事,她甚至还感到了一种隐秘的期待和奇异的兴奋,令她浑身战栗。 谭明梨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眸光深深浅浅地扫过她,以及那条猫尾。 小水真的很适合这衣服,她心想。 (什么都没干啊!好奇怪!只是看一下也不行吗) “别紧张……小水。” 她柔声宽慰,“放松一点,好吗?” “但是你也要听话。” 谭明梨轻轻地扯了扯女孩脖子上的choker,叫她稍微体验到一点呼吸发紧的感觉,“不许乱动。要不然我可能会打偏地方,那样会伤到你,明白吗?” (没有任何涉及到脖子以下的描写,是不是有点过分啊审核老师) 赵光水胡乱地小声答应。 她现在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了,她几乎忍不住要恳求起过于温柔耐心的女人,求她快点动手,不要再折磨自己。她跪得腰很酸。 于是谭明梨满足她的期待。 . 铃铛响了半晚上,第二天起来赵光水还有点别扭,她耳朵红红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坐下吃饭的时候有些僵硬。 但是谭明梨这样心细,又对她非常上心,极快地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停下筷子,温声问: “小水,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我看你刚刚坐下的时候好像有点僵。” 她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的经历,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有哪里没有做好。 她并没有使多大力气,而且也有及时上药,理论上来说应该第二天是没有不适的。是小水皮肤太嫩了吗? “不……其实也、也没什么。” 赵光水捏着筷子,脸都不好意思抬起来,犹豫了半天,发现谭明梨没有放过她不再提这个话题的意思,这才声音很小地说: “就是……有一点点疼,有点坐不下。” 原来是这样。 谭明梨皱了眉,站起身紧张道,“怎么会呢?我明明也没使多大力气的。给我看看,好不好?要是肿了我给你再涂点药……” “不用了。” 赵光水这下倒是答得很快,她脸颊红扑扑的,根本都不敢看谭明梨,“我觉得……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挺喜欢。” “……” 谭明梨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温柔无奈地笑起来,“那好吧——如果你喜欢的话。” 小水有时候还……挺让她意外的,她没想到小水会这样说。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色的。谭明梨悄悄地想。 这样清纯漂亮的一个女孩,掀开裙子其实身上却有……的痕迹,而且这痕迹还是自己留在她身上的,一想到这一点就很叫谭明梨觉得愉快。这微妙地满足了她的占有欲。 但是话还是要说清楚。 谭明梨很认真地握了女孩的手,嘱咐道,“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不要瞒着我,好吗?我需要跟你交流的,小水。我不想伤到你。” “这只是一个……情趣,并不是必需品,你不要太在意。” 谭明梨柔声表达自己的想法,“要是你不喜欢,我们下次不这么做了,好吗?” 女人的态度太过诚恳温柔,反而叫赵光水红了脸。 梨姐姐说……不是必需品,好像那只是一件拿得起放得下的事情,她也相信以梨姐姐的自制力可以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 可她的确挺喜欢那样子的,不太想结束……她是不是很变态啊? “我喜欢的,梨姐姐。” 赵光水鼓起勇气轻声说。她勾了勾谭明梨的手指,“我喜欢你那样……” 疼痛让她兴奋,而那种完全被另外一个人掌控的感觉也满足了她被占有的欲.望,尤其这个人是梨姐姐,就更让她觉得满足,让她觉得安心而有依靠。她是喜欢的。 -- 第222页 谭明梨深深地凝视着女孩的面容,点点头,温声应: “好的,我知道了,小水。” 说实话,其实她也是喜欢的。 小水跟她各方面都很契合,不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床上的情.趣,这让她很惊喜。 第102章 妹妹 九月份赵光水大二开学,谭明梨也回到了日常工作,一切仍旧和之前一样。 谭明梨现在大大方方地将赵光水的照片摆到了自己办公桌上中央,还特意放到最显眼的地方,生怕别人看不见,恨不得给进自己办公室的每个人都显摆一下自己女朋友。 她现在在谭氏里很大的一个乐趣就在当亲近的下属来她办公室汇报工作,临走时他们看见她办公桌上的照片,下意识地寒暄着笑问“这是您妹妹吗?真漂亮”,这时谭明梨就会变得心情非常之好,但还得装着不在意,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嗯,是很漂亮,不过这不是我妹妹,是我女朋友。 然后下属被惊得下巴半天合不拢,朝她鞠躬,磕磕绊绊地说噢、噢,那很好,祝您百年好合。 其实江城风气在国内算是很开放的,这些高管们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本来不至于这样失态,但是—— 谭明梨看起来实在是太直了。而且她之前不是结过婚吗?现在忽然跟女孩子恋爱,真的很出乎众人的意料。 谭明梨看了一会文件,按着眉心活动了一下肩颈,习惯性地想给自己随便冲杯咖啡喝,顿了顿,拆咖啡包的手又停下来,只是倒了杯温开水放到桌子上。 她刚刚放下水杯,就看到谭明卿气哼哼地开门冲进来,她高跟鞋踩得咔咔响,往谭明梨面前一坐,抱着手臂翘好二郎腿,下巴抬得高高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谭明梨,你觉不觉得你需要给我解释什么?” 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倒把谭明梨弄得有点懵。 她推开手边的文件,回忆了一下最近的公私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明卿的,刚想问问缘由,就看见谭明卿快把脸拉到地上了,被她逗得忍不住一笑,反而不急了。 她知道谭明卿如果真有急事并不会摆脸色,现在这样,大概自己是不知道哪里又惹到她了,她要来找自己发发脾气。 隔三差五谭明卿就会这样气呼呼地给她来一遭,也不知道她都是哪来的气。 不过谭明梨都习惯了,反而觉得很有意思——有种逗人的乐趣。 谭明梨很悠闲地往后靠了靠,面上含了笑,“解释什么呀?你说说看,我看看我知不知道。” 她语气温柔镇定,非常熟稔自然,带着一点哄小孩子的意味,谭明卿刚觉得舒服,但又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就更生气,恼羞成怒地瞪她: “哎呀你这什么语气啊!我服了,你当我是小孩儿啊?” 谭明梨也不反驳她,只是笑。 在她眼里,明卿的确还是小孩子呢。 谭明卿比她小三岁,正是意气最盛的时候,说起来她自己其实也并不算年长,算是跟明卿同辈,但她心境比同龄人成熟很多,明卿又别扭,因此她看明卿往往觉得像是看差了一辈的小孩子。 再加上跟小水相处久了,有时候她的确不自觉地就会把那种哄人的语气用在谭明卿身上。 谭明卿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子。她年少登高位,少不了因为年轻而被怀疑能力,因此她特别讨厌被轻视和被看不起,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回去之后却一定会将这口气牢牢地记在心里,今后几倍地还回去。 但是对着谭明梨,她的脾气却半点也使不出来。 一是她知道谭明梨并不是轻视她,只是对她有一种奇怪的妹妹滤镜,觉得她很可爱;二是她的确也玩不过谭明梨——她太聪明了;三是…… 好吧,她承认,或多或少,虽然她绝不会告诉谭明梨这一点,但她其实还是挺喜欢自己的这位堂姐的——如果她不那么烦的话。 谭明梨现在就很烦人。 但是——算了,谭明卿叹了一口气,放下二郎腿,也不跟她生气了,只是脸仍然是臭的,“喂,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你女朋友的事啊?” 她昨天才从爷爷那里知道,原来她姐谈的小女朋友不是别的人,就是之前借住在她家的的那个小孩。 也就是赵之华的女儿、赵鸿梁的孙女。 谭明卿知道的时候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 其实她是很无所谓的人,也没什么道德感,对谭明梨跟女孩谈恋爱没什么感觉,那个女孩年纪很小她也觉得没什么,事实上就算她姐真的玩未成年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事情一涉及到赵家,这却不能无所谓了。 她知道谭明梨胆大,但她不知道她这么胆大——连赵家的人她也敢碰,她是不是不知道赵鸿梁是什么人啊? 还好爷爷很快地解释清楚,表示赵鸿梁和赵之华都知道这件事,并且都同意,她这才心慢慢回落,长舒一口气。 但是谭明梨不告诉她她女朋友就是赵光水却叫她很生气。 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而且她居然还是从爷爷口中才知道的。 这能忍吗?这不能忍!太过分了谭明梨! 亏她还……她还以为在谭家是她跟谭明梨最要好呢! 谭明梨茫然地眨眨眼——她有些不懂明卿的生气点。就因为这个她这么生气吗?她只是没告诉她小水的家世而已。 -- 第223页 她当时跟明卿说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心情太好了,纯粹是出于一种分享喜事的欣悦,倒没有想起来还要提小水的身份。 其实她心里对小水的身份也不是太在意,这才没有提的。而且她骨子到底还是比较西方思维,只觉得这是小水的隐私,既然只是分享自己恋爱的喜悦,那便也没有必要跟每个人都要提一嘴这个,倒显得她好像在炫耀了。 但看明卿这么生气,她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可能中式亲属喜欢一些更加紧密的联系,便诚恳道歉: “抱歉,我忘记了,明卿。现在给你补上好吗?” “……” 谭明卿向来吃软不吃硬,见谭明梨软下态度跟她耐心温和地解释就有些不自在。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挥了挥手,很不耐烦地小声嘀咕: “知道了……你别态度这么好呀……搞得我好像不讲理一样。” 吵都吵不起来了,谭明梨最烦人的就是这一点。 跟块棉花似的,劈斩不破,又像是静水流深,好像永远包容,永远不生气,轻轻巧巧地四两拨千斤。 像是专门克她的一样。 “所以,你是认真的喽?奔着好好在一起去的?不是玩玩,也不是尝尝鲜?” 谭明卿憋了好一会,才说。 跟赵家的孩子在一起可就不能随便甩掉了,她真还有点替谭明梨发愁。 谭明梨被她的话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她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温声说,“我从来就没有玩过,明卿。” 她对感情的态度一直都很认真,也很负责任,从来没有起过这种玩的心思。 不论是之前对沈青洲,还是现在对小水,一旦决定在一起,她就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她的时间很宝贵,没有浪费的道理。 “那你就不怕吗?” 谭明卿皱起了眉。她不明白谭明梨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是一项风险太大的投资,“你知道的,要是赵鸿梁不同意你们俩,你恐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她们两个人都对她未说出口的结果心知肚明。 谭明梨轻轻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张小便签上。 那是她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小水夹在她的包里的,小水特地跟她讲,说是她到公司之后才能看。 她昨天晚上跟小水一起看完电影,随口说了句“最近心脏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自己倒还没在意,结果赵光水立刻严肃起来,非常认真地问她是不是最近又喝咖啡了。 谭明梨有些心律不齐,医生叮嘱过她不能喝茶和咖啡这类含□□的东西,也不能熬夜,要规律作息,但谭明梨素来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对医生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上稳稳重重地点头答应下来,回去之后咖啡还是照喝不误,工作忙了照旧熬夜加班。 她是跟赵光水住在一起之后才慢慢地收敛了一点的,因为小水会管着她,监督她叫她不能喝咖啡,不过前几天她去香港出差,小水没在她身边,赶进度又忙,她就又偷偷地喝了起来,还很庆幸没叫小水知道。 结果这几天心脏真的有点不舒服,胸口闷得慌,偶尔会有些心悸。谭明梨想,这大概就是之前几天在香港时喝咖啡熬夜的影响。 小水性子柔软,懂事而又体贴,从来不跟她使性子,谭明梨自己本身也是温柔耐心又包容妥帖的人,很擅长沟通和引导,待恋人格外好。 按她们俩的脾气其实根本吵不起来,恋爱好几个月以来,她们甚至都没大声说过话,但是赵光水这次却是真的生气了。 梨姐姐怎么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 她明明都答应过她不再喝咖啡了呀,原来只是哄她…… 谭明梨看出来她认真了,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慌。 她在几千万的合同桌上也可以谈笑自若,但是面对小水,她却不能不紧张,感到一种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慌张不安。 她立刻认错,拉了女孩的手,柔声道,“对不起……小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喝咖啡的。原谅我,好不好?” “你说话不算数。” 赵光水还是很生气,抿着唇,不轻易原谅她,“你明明都答应我要少喝咖啡少熬夜的……而且这本来也不是我的话,是医生的话。” 梨姐姐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叫她又心疼又生气。 谭明梨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语气便更加柔软,她晃了晃女孩的手: “是我的错,小水。” “我这个人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一没有你在我身边监督,我就很容易放松……所以要劳我们小水多为我费费心,好吗?” 她低下脸亲了亲赵光水的额,诚恳又温柔,轻声说,“小水长官,请你管管我。” 谭明梨放低姿态认错或者调侃赵光水时格外喜欢叫她“小水长官”。她知道赵光水脸薄,听不了她这么叫她。 赵光水果然因为这个称呼红了耳朵,一下子也跟她生不起来气了,“哎呀”了一声,软绵绵地嗔她: “你怎么这样……我在说正经事呢,你不要忽然这么叫。” 弄得她都没办法生气了!梨姐姐真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人。 “我也是正经的呀。” 见她不绷着脸了,谭明梨就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心里也跟着松快了很多。她展眸微微笑,“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我看你昨晚也……” -- 第224页 “不准说!” 某位年轻长官开始恼羞成怒。 “好好好,我不说。” 谭明梨失笑,宠溺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会给嘴巴贴上封条。 最后结果是赵光水没收了谭明梨的所有咖啡,不准她再喝。谭明梨也很正式,还认认真真地特地给她写了份保证书,保证自己这下真的不会再喝了,赵光水这才放心。 谭明梨为了证明自己这下真的是痛改前非,还请她来公司看看,以示自己的决心和清白。 赵光水反倒不好意思了: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可以去谭氏。 就是,这样去好像怪怪的……难道是以……呃,董事长女朋友的身份去吗? 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一些霸总小说里的奇怪情节。 谭明梨见她脸红,就知道她又想偏了,捏捏她的手指叫她回神。 最后赵光水还是答应下来。一方面是因为她对谭氏其实也有点好奇,另一方面,她也想去梨姐姐每天工作的地方去看看的。 她这几天倒是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就是每天都会给谭明梨写一个小便签,上面通常是几句很简短的情话,有时是首短短的诗,还附赠着几笔简笔画,非常可爱。 谭明梨喜欢得不得了,现在每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拆开小水给自己的小纸条看看,然后好半天都含着笑,仔仔细细地将它按日期贴在她特地买的笔记本里,然后她再给小水回复过去。 要是哪天赵光水没有写,她还会很委屈,故意装可怜,问她今天怎么没有给自己写,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弄得赵光水又无奈又好笑,只得亲亲她,表示自己这下一定每天都给她写的。 今天也不例外,是句很美的情话。她发现小水写情话很有特色,是一种非常纯粹真挚的美。每一句她都很喜欢。 谭明梨的目光在触及那张便签时便柔软下来,她拿起小纸条,再次仔细地看了一眼,又收好。 “我恐怕在中国就待不下去了,是吗?” 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替谭明卿补全她没说完的话,“就算还能待下去,那也一定是做不成我的谭董了,是不是?” “……” 面前的女人神色太过坦然,反而叫谭明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望了她半晌,说,“难道不是吗?” 她们都很聪明,都是出色的商人,清楚利害关系,能够轻易地预判出后果。 “是。” 谭明梨笑起来。她站起身,走到高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江城马路上的川流不息,转过身来望着自己年轻的妹妹,温声道: “可是我不在意。” 她只在意小水是不是能够和她在一起,别的事情,失去了就失去了,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叫她今生再也不能踏足这片土地,那也是她的命。她不会后悔。 “好了,明卿。” 她看出谭明卿还想再说什么,笑着制止她接下来的话,“这些话我已经跟爷爷说得够清楚了,我不想跟你还要再解释一遍,好吗?我很忙的。”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或许也可以告诉你。” 谭明梨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递给谭明卿,抬抬下巴,“打开看看?” 谭明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点奇怪,但还是听话地拆开来,朝那文件上扫了几眼,然后就忽然愣在了原地。 她的面色在一瞬间苍白起来,不敢置信一般地低下头反复翻阅,心脏猛跳,最后确认完毕之后白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咬着牙捏紧手指。 “……你这是什么意思,谭明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牙缝里轻声发问。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明卿。” 谭明梨倒还神色很舒展,温柔地望着她笑,“你不喜欢吗?” 喜欢个屁! 谭明卿咬牙切齿,几乎要骂脏话了。 谭明梨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她很想冲上去提着面前女人的领子咬她一口,叫她这永远温柔永远镇定的面具碎裂,最好叫她再也露不出这种运筹帷幄、智珠在握的该死的神情,尝尝看她的血是不是跟她的心一样冷。 “你可真是爷爷教出来的好孙女,谭明梨。” 谭明卿低下脸,颊边的骨头微微抽动。她几乎想要冷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啊?给根骨头就能打发的狗?” 谭明梨愣了愣,站起来,惊讶地道:“明卿……” 好奇怪,明卿的反应跟她预想之中的完全不同。 她原本以为她会高兴的,但是—— “好一个谭家长女啊,是不是?” 谭明卿酒红色长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刻薄一点——因为不那样做她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 “收起你的这些东西吧,我不需要。” 她抽出纸巾来擦了擦眼泪,将文件扔给谭明梨,高傲地抬起下巴,仍旧是那个浑身带刺不可一世的小谭总,“再见,谭董。” “明卿!” 谭明梨拉住她的手,焦急地低唤了一声。“我想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真的。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嗯?” “没有哪个意思啊?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 第225页 谭明卿冷哼了一声,想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于是便更恼怒。她压低声音低声说,“你敢说你没有?你难道不是想着如果你被逼得离开谭氏,就把你手里的股份送给我?” 刚刚的文件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她怎么会看不懂她谭明梨的意思。 谭明梨怔忪了一瞬间,很快地回过神来。她近乎有些茫然地轻声道,“是这样——但是你不喜欢吗?” 她以为她会喜欢的。明卿不是一直想执掌谭氏吗?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她不明白。 谭明卿的最后一寸心也冷了下去,她呵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她算是看明白了,谭明梨根本就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愤怒悲伤。她根本就不懂。 谭明梨跟爷爷其实是同一类人,她早该明白的,不是吗?亏她还以为自己跟她是同道,多可笑。 她永远都是这样的,没有心,所以没有怨,没有恨,没有锥心的愤怒,没有刻骨的憎恶。她的眼里永远只有智慧和思虑的珠光。 白玉一样美丽无瑕的女人,白玉一样冷心冷情的女人。 啊,不对,或许她是有心的,可那绝不会施舍给她谭明卿,只会给那个孩子赵光水。 谭明梨跟爷爷因为理性而显得从容,只有她像条昏了头的疯狗,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自己心中的恨驱使,靠着爱或恨活,拼着一口气竭力地向上攀爬,从前她为斗倒父亲,现在她为帮助姐姐,一旦这感情的燃料燃尽,她也就没有气力再在谭氏争斗不休了。 她怎么会蠢到觉得谭明梨会是她的同类呢?她跟她,分明从一开始就不同。 她居然会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受下她的这份赠礼,并为之感到欢欣——即便这股份上沾着她亲姐姐的血,也毫无顾忌。 在谭明梨心里,她就真的是这样的人,是吗?她几乎感到谭明梨是在拿这股份羞辱她。 “明卿……” 谭明梨不知所措地轻轻叫了她一声。她头一次感到茫然无力。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不明白。 第103章 撑腰 谭明卿的事让谭明梨想了好久也想不通。 她隐约地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得不对,但是思来想去,又实在揣摩不出自己到底什么地方犯了错,最近十分头疼。 她有心去找明卿,把她约出来详谈,好好问问她到底是哪里生气或者不开心,讲出来总要比她现在这样一头雾水好一点,之后再好好改正。但是谭明卿最近一直避着她,不跟她说话,微信也不回复她。 最多也只是例行来汇报些公事,但也不是像往常一样的飞扬,而是会垂着眼,神色平静地叫她一声“谭董”了。 这很叫谭明梨无奈——她拿自己年轻的妹妹没有办法。 谭明梨从没见她这样规矩恭敬过,知道她仍然在跟自己生气,只能叹气。 她还是觉得明卿之前跟她无所顾忌发脾气的时候要更可爱一点。 “谭董。” 谭明卿向她颔首,递过来一份文件,“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详细的您再看看。” “……” 谭明梨还是不太习惯她把自己称呼为“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过文件来翻阅了片刻,轻轻地点一点头,“你做得很好,明卿。” 自从二叔倒台之后,再加上她耐心提点,明卿的行事风格中正了很多,没有之前那样偏激了,隐隐有了些大将之风。她相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离开谭氏,明卿也能很好地主持大局。 谭明卿没应声,只是说了声“谢谢谭董鼓励”就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明卿……” 谭明梨站起身来,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谭明卿应声站住脚。 “……” 明卿前几天请了三个月的长假,把她入职以来没用过的年假全用光了,谭明梨有些担心她,但最终也只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让明卿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反而是最好的。谭明梨心想。明卿被谭氏和谭家牵绊了太久了,她至今所有的人生都在围着这两个地方转。 谭明梨很温柔地笑了笑,随意地温声询问:“你打算放假的时候去哪里玩呢?有什么计划没有?” “……” 像是没想到她会绕过自己为什么忽然请假的话题,谭明卿愣了愣,才答,“也没什么计划。就……天南海北地全球到处跑跑。” 这话是真话,她没骗谭明梨。她的确还没想好什么旅行计划,单纯就是想离开江城,离开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去外面看看。 “那很好。” 谭明梨点点头,靠在办公桌上,神色温宁,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地道,“要是你到时候想去西欧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虽然已经回国了很长时间,但毕竟还是在那边长大的,或多或少能比别人熟一点,可以给你做个攻略什么的……” “……” 谭明卿看了她一会儿,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低下脸点点头,闷声道,“好,谢谢。” “出去好好玩吧。趁年轻看看世界,是好事呢。” 谭明梨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温和地笑道,“现在是九月中……你请了三个月假的话,回来的时间大概就是年底。那个时候,说不定我已经向小水求完婚了。” -- 第226页 说到那个女孩,她神情柔软,眸光温存地望了一眼桌子上的相框,整个人的气质都不自觉地软下来,像镀了一层融融的光。 啊,谭明梨这什么语气啊?还“趁年轻”……说得好像她就有多老似的,明明她自己也三十岁没到呢,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跟爷爷一样。 谭明卿憋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眼睛望着地板,飞快地小声问,“你要求婚啊?什么时候?你……买戒指了吗?” 是不是有点快了啊? 她记得……谭明梨给她说恋情的时候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怎么这么快就……? 怎么现在忽然不叫她“您”了呢?她问的问题太多,谭明梨笑了一下,摇摇头,一个一个回答: “还没买,最近正在看。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喜欢什么样的戒指……我眼睛都挑花了。” “至于求婚的时间……其实我还没定。” 她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手指,轻声说: “现在暂时是想在我今年生日的时候?十月底。过两天就是中秋,我父母都很想见见小水,到时候我带小水去家里看看。我也见过之华姐了,算是双方都见过家长,彼此知情,所以也还好。就是我还没拜访过赵爷爷……这个不太好。不过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也应该会去京城跟小水一起拜见的。” 她显然都已经思虑清楚了。谭明卿想。 不过仔细想一想,其实那个女孩跟谭明梨已经认识一年多时间了,所以也不算太快。 谭明卿叹了一口气,说,“行,到时候我给你订婚礼。” 就当是她欠谭明梨的好了……她别别扭扭地想。当初谭明梨跟沈青洲结婚她就没去,这次她倒可以参加一下,挺好的。 谭明梨好像被她逗笑了,她很愉快地笑起来,跟她握握手,柔声道: “祝你度假愉快,明卿。” “那我就……祝你求婚顺利?” 想了想,谭明卿才轻声说。 “谢谢明卿,借你吉言。” 美丽端方的女人温声道。 . 过了几天,就是中秋。 小区里的睡莲进入了它最后的花期,菊花在慢慢地拔枝,谭明梨家里去年抱回来的那株白云叠翠开得正好,卷曲的花瓣像银丝一样滚落。 赵光水早就知道今天要去见谭明梨的父母,从一周前就开始紧张发愁了,不安的情绪在今天早上更是到达了顶峰。 “怎么办呀,梨姐姐……” 赵光水焦虑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边走还一边叹气,“我好害怕。” 她好害怕自己到时候表现得不太好,更害怕梨姐姐的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对她不满意或者为难她。 毕竟她不像梨姐姐一样,不论面对什么都从容镇定,到时候要是梨姐姐的父母考校她,她怕自己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谭明梨刚刚榨了苹果汁出来,就看见她慌张不安地到处转,不由得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觉得她可爱。 跟只小仓鼠一样,她心中柔软地这样联想。 “别担心,小水。” 她放柔了语气哄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朝赵光水张开手,含笑道,“要过来抱抱吗?” 赵光水便很听话地过来,靠在她怀里,非常自然地环住她的腰。 她喜欢跟梨姐姐拥抱,也喜欢跟她亲亲,并不一定是带着□□意味的吻,只是那种单纯的嘴唇碰触也很喜欢。肢体接触让她感觉很安心。 女人的肌肤光洁温凉,像一块上好的盈润的玉石,锁骨精致,连浅蓝色的血管也好看。 这样抱着能够听到梨姐姐的心跳哎……赵光水被蛊惑般地闭上眼,张口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脖颈,又吮了吮她的锁骨,惹得女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小水?” 谭明梨低下眼,伸手抬了女孩的下巴,温声制止她的动作,“现在不可以……下午要去见爸爸妈妈呢,会留印的。晚上,好吗?” 她的态度太包容,暗示又太温柔,目光比春水更加含情婉转,叫赵光水红了耳朵,她点点头,将脸颊埋到她颈窝里,小声澄清自己: “其实我也没有想啦……” 她是真的没有想那个什么……就是梨姐姐太诱人了嘛,叫人很想咬一咬或者舔一舔,这样而已。 “可是我想。” 谭明梨温柔地注视她,低声说,“今晚我不仅想赏月,还想赏你,小水。” 她的撩人总是这样,端庄又温文,尊重矜持地婉转暗示,从不轻佻放肆,叫人好心动。 什么呀……赵光水这下彻底红了脸,小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梨姐姐真的也太会撩了吧……她是进修了什么撩女孩子的补习班吗? 这样温存地抱了一会,谭明梨将她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取苹果汁,摇了摇底下沉淀的果肉才递给她喝,温声问: “现在有感觉好点吗,小水?还紧张吗?” 苹果汁酸酸甜甜的,赵光水抿了一口,听到女人的问话,一下子明白过来刚刚谭明梨在帮助她放松,心下感念不已,注视着女人的脸轻声说,“好多啦……谢谢梨姐姐。” 跟梨姐姐抱了一会,她的确感觉没那么紧张了,整个人都放松了很多。 她真好呀。赵光水心里甜甜地想。 -- 第227页 “姐姐,你说我下午该穿什么好呀?” 赵光水最近很苦恼,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好几天了,她有点泄气地说,“我好想看起来更成熟一点……这样就能看起来跟你更般配了。可是我长得看起来一点都不稳重。”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上面没有什么线条感,跟她母亲赵之华一点都不像,柔和精致,不显年龄,是非常典型的东亚美少女长相,足够清纯漂亮也足够甜,但是却跟稳重没有半点关系。 她直到现在看起来还很学生气,简直像个什么刚刚下课的高中生。 但是梨姐姐却一看就是非常端庄稳重的成熟女性,风姿动人,她好怕到时候她跟梨姐姐凑在一起看起来不像情侣,倒像姐姐带着妹妹。 而且、而且这种见家长的情境的话,她应该表现得越稳重越好吧?要一看就很能干很可靠的那种,这样梨姐姐的父母才能放心把梨姐姐交给她。 可是她自己好像不是很能配得上梨姐姐……赵光水有些沮丧地想。梨姐姐已经是董事长了,而她还在上大学,还什么都不是呢。 当然,她妈妈很厉害,她爷爷也很厉害,可是那是他们自己的成就,跟她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她也从来都不是会骄傲于长辈功荫的人。要是十年后别人一提起她,只能想到她是赵鸿梁的孙女或者赵之华的女儿,那才真的是十分值得羞愧的事。 总之,她还没有做出自己的事业,她一点也不厉害。梨姐姐的爸爸妈妈真的会对她满意吗? “放轻松……小水。” 谭明梨看出她隐隐约约的紧张和忐忑,禁不住一笑,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不要太在意,好吗?” “而且今天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婆婆考核儿媳,或者丈母娘审核女婿,在我们家是没有这种话的,小水。” 谭明梨握住她的手,抵着她的额跟她柔柔对视: “我只是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希望跟她共度余生,于是把她带回家去,让我的爸爸妈妈也见见她,让他们看看我的眼光有多好,他们的女儿有多幸运才被这么好的人喜欢,仅此而已,跟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的。” “你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小水?所以别太担心,好不好?要是你不喜欢,我们不去也可以。” 她耐心地捧了女孩的面容,温声开解宽慰。 谭明梨笑着低下脸,亲了亲她粉白的脸颊: “到时候真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我给你撑腰。” 第104章 见家长 赵光水被谭明梨哄好了,她安心了很多,靠在谭明梨的怀里跟她撒娇: “什么呀……还给我撑腰,好烦。” “嗯?你不喜欢吗?” 谭明梨真喜欢听她用这种软绵绵的语气说她“烦”,觉得这真好听,不由得笑着侧目,抬起女孩的下巴看她的神情,“那就不撑腰了,好不好?” 她一本正经地接着道,“给我摸摸腰做交换也可以。” 谭明梨很喜欢赵光水的腰,年轻女孩的腰纤细柔韧,像一弯掐出来的月亮,好看极了。她平常就喜欢将小水的腰捏在手里,像把玩瓷器一样细细地抚摸。 “不可以……!” 赵光水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碰自己。 梨姐姐最会借着自己端庄好看的脸装可怜,面上还一本正经的,说着只是摸摸,工作辛苦,实在需要女朋友安慰请她谅解,她又心软,就顺着女人由她摸,结果往往摸着摸着她就稀里糊涂被谭明梨抱到卧室里去了,又是一番劳顿,如此几次之后赵光水结结实实地长了记性,再也不让谭明梨在白天摸她了。 她红着脸扯下自己的衣襟,咬着嘴唇瞪谭明梨,“不是说、不是说下午要去见爸爸妈妈的吗?你还……” 梨姐姐还这样。 明明梨姐姐刚刚还拿这个当借口不让她亲,现在她倒主动要摸她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烦人。 “那这个又不会有印呀,就算有也被衣服遮着,看不到呢。” 真要讲起道理小水怎么讲得过她,谭明梨心情很好,弯着眼睛看女孩整理衣服,压低了一点声音轻声说,“再说,我明明看你也挺喜欢的,是不是?” “哪有!” 她一句话就叫赵光水羞窘起来,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才没有喜欢……” 最多、最多就是她腰很敏感,而且也有梨姐姐摸也不好好摸的原因。 她本来以为梨姐姐是会像摸小动物一样,类似于给猫猫顺毛这样,但其实是一种……嗯…… “是吗?” 谭明梨闻言扬了扬眉,神色柔软下去,偏过一点头温声道,“那今晚的时候,你不要哭着求我说——” 赵光水红着脸轻轻地攀着她的肩吻住她,一触即放,躲躲闪闪地移开眼睛,放软了声音小声恳求: “别在白天说出来呀,梨姐姐。” 她是在晚上说了一些……很……很过分的话,但是梨姐姐怎么能在白天说出来呀!那、那完全不一样的……!以她现在的羞耻心还承受不了这种程度。 “那就不说。” 谭明梨失笑,将她稳稳地在怀中搂好,垂下眼细细地看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含了笑低首亲她,柔声道: “别人是口是心非,你是口非心是呢,小水。” -- 第228页 . 这样温存了一个上午,赵光水比今天早上刚起来时好多了,直到站在谭明梨父母小区的电梯里这才又开始紧张。 她看着谭明梨按电梯按钮,在一旁很忐忑的样子,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捏着裙摆,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悄悄地看一眼到哪个楼层了。 “别紧张,小水。” 电梯里就她们两个人,谭明梨轻轻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她不由得蹙着眉心疼起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低声道,“你要是实在害怕,我们就不去了,好吗?我带你回家。” 其实按她的想法,是觉得见不见家长都没什么所谓的,只不过国内的习俗似乎有这个惯例,她为了正式和表示重视,不想把这个环节缺给小水,但要是小水实在紧张,那么不去也可以的。她相信爸爸妈妈也会理解。 “不……” 来都来了,站在门口却忽然打退堂鼓说不进去了是什么事呢?何况对方还是长辈,还是梨姐姐的父母。 赵光水摇了摇头,小声说,“没关系……我可以的,梨姐姐,不用太担心我啦。” 来之前她反复地问过梨姐姐父母的喜好,谭明梨只是轻轻地笑,不置可否,并不怎么多说,只是说她一家人都蛮喜欢喝酒的,于是赵光水便想带瓶酒什么的做礼物,被谭明梨柔软地回绝了。 “不用带礼物的,小水。” 谭明梨抬起女孩的下巴,用指腹摩挲她的下颌,温声道,“你是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我爸爸妈妈过,那么紧张干什么?嗯?” “与其问他们的喜好,还不如多问问我喜欢什么,好不好?” 她眸光似和软的微风,柔声说。 她刻意用了一种风轻云淡的语气——这是一种非常温柔隐晦的安抚。 赵光水清楚地明白她柔言款语下藏着的深情和体贴,心中胀满了感动和喜欢,轻轻地投到谭明梨怀里,蹭了蹭女人的脖颈,有点别扭,又有点小骄傲,小声说: “这个还用问吗?我知道的……你最喜欢我啦。” 她短暂的前十九年人生中对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和不安全感,甚至也不是很相信自己,但是对梨姐姐喜欢她这一点,她却可以大胆无疑地确信。 谭明梨闻言微微地怔了怔,随即极温柔舒展地笑起来。 她低下头,轻轻地亲在赵光水的发顶,低声承认: “是的,我喜欢你。找遍天底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能让小水这样自信肯定地说出来这句话,她真的很开心。 赵光水便抱着她甜甜地笑。 她就知道,全世界梨姐姐最喜欢她。 电梯门开了。谭明梨紧了紧赵光水的手,神色端庄宁静,直视着前方,扬了一点语气温声道: “别怕,有我在的。谁敢欺负我女朋友,我就欺负他,怎么样?” 她用这样矜重的脸和声音却讲出来这样护短孩子气的话,听起来特别可爱,赵光水被她故意的玩笑话逗笑了,放松了很多,牵着她的手乖乖地点了点头。 直到门开了她们俩还牵着手,没有松开。 出乎赵光水的意料,梨姐姐的父母是一对非常和蔼的人。 谭爸爸戴着玳瑁眼镜,穿着精精神神的白衬衫,含着笑,风度翩翩,气质非常温和,有种上世纪旧知识分子的感觉,端正而又英俊。谭妈妈则看起来外国血统比梨姐姐更加明显一些,褐色眼睛栗色长发,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一开口却讲的是带着一点柔软的江城口音的普通话,笑起来非常温柔。 赵光水便放下了一点心——她知道梨姐姐的爸爸是生物学家,妈妈又是很有名的社会学学者,她原本还以为梨姐姐的父母是那种看起来很精英的人,特别严肃的那种,还很紧张来着,这几天临时抱佛脚,又是看《乡土中国》又是看《进化的大脑》,惹得谭明梨在旁边一直笑,捏了她的脸颊柔声说,又不是叫你去论文答辩,这么用功做什么。 谭爸爸和谭妈妈都对赵光水很热情,得体而又尊重,修养深厚,叫人如沐春风,既不会热络到使人不适,但也绝不至于叫人感到受冷落,很温和地开了电视,跟她们坐在客厅里一起聊天。 话题也随意自然,谭爸爸很感兴趣地问赵光水她最喜欢哪个中国诗人,赵光水想了想,乖乖地答“杜甫”,他们俩便从《杜甫评传》一路说到精研唐诗的汉学家宇文所安,直到在一旁一头雾水的谭妈妈忍无可忍地掐了谭爸爸一把,他这才有点尴尬地朝赵光水点头微笑以示抱歉。 平时在家里,明梨在国外长大,连普通话也是回国之后才慢慢地练好的,更别提读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妻子虽然中文很好,但兴趣也不在那些故纸堆里,没人跟他聊这些,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了赵光水,惊喜地发现她虽然年少,国学底子却很深,见解也独到,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一时之间聊起来还有些刹不住闸。 明梨的眼光真是不错呀,谭爸爸心里乐陶陶地想。 “老谭,你就别显摆啦,跟小水聊点别的不行吗?还杜甫,我还豆腐呢。” 毫不客气地怼完丈夫,谭妈妈又非常亲切地转过来,对赵光水柔声说,“小水,今晚还有西施豆腐噢,你喜欢吃吗?” 这的确是她喜欢吃的菜——赵光水受宠若惊,即使她在自己家里,也不会有人特地照顾她的口味 ,给她专门做一道菜的。 -- 第229页 爷爷是怕惯着她,把她教得骄纵,而妈妈则是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喜欢吃什么。 她不由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谭明梨,见她带着一点自豪的神情对自己眨了眨眼,就知道梨姐姐一定是提前把自己的口味告诉父母了。 让长辈这样麻烦,赵光水不禁有点惭愧,她按着膝盖点点头,“喜欢的,谢谢您费心。” 她今天并没有怎么特意打扮,还是跟平常一样,穿着件奶油白的短袖衬衫,樱桃红的格子裙,并着腿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头发漆黑柔软,望着人时专注又认真,会随着对方的话而稍微前倾一点身子,时不时认可地轻轻点头,整个人看起来特别乖,像什么漂亮精致的小动物。 谭妈妈之前没见过她照片,今天是第一次见她,立刻就喜欢上了赵光水——她最喜欢这种看起来乖乖甜甜的年轻女孩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谭明梨的眼光也算是继承了自己的母亲。 她越看赵光水越喜欢,之前那些对赵光水家世的担忧在见到她时便烟消云散了——凭她的阅历和眼光,当然一眼可以看出来这是个赤忱真挚的好孩子,跟明梨是很合适相配的,她心想。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知道明梨只是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强势,主意又正,做什么都喜欢自己做主,心深难懂,凡事不显在面上,旁人拿捏不住,却正好适合小水这样的恋人。 跟小水在一起之后,明梨可比之前有人气多了。 谭妈妈看了一眼正眉目柔软地注视着赵光水的女儿,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晚饭很丰盛,桌子上有大半都是赵光水爱吃的菜,还有金黄的大闸蟹,谭爸爸特地取了黄酒来佐,顾及赵光水年纪小喝不了酒,就给她倒了果汁,谭明梨于是也陪着她喝果汁。 谭明梨很自然地戴了手套替赵光水拆螃蟹,在小碗里攒出雪白的一堆,这才将它和酱汁碟一起推到赵光水面前,期待地轻声嘱咐: “这螃蟹很好呢,小水,是我爸爸做的。快尝尝看喜不喜欢?” 她虽然手工不太好,但拆螃蟹却很在行,拆得非常干净利落,还能用蟹壳拼成一只蝴蝶,有点骄傲地递给赵光水让她看,想让小水夸夸她。 当着长辈的面被梨姐姐这样自然地拆螃蟹,赵光水还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谭父谭母的神色,这才敢接过来,红着耳朵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自从遇到梨姐姐之后,她喝水没拧过盖子,吃的坚果只有果仁,水果永远是切成刚好能入口的小块,虾蟹永远是拆过壳的——而那时她甚至还没有跟梨姐姐谈恋爱呢。 恋爱之后,她感觉梨姐姐对她就更加用心了。她的种种好往往并不宣之于口,而是会默默地落到细小的实处,春雨一般润物无声,方方面面都非常周到细心。 她很感念于梨姐姐待她的好,但是……当着梨姐姐爸爸妈妈的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赵光水不安地抿了抿唇,还有点不太敢吃饭。 “怎么不吃呢,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吗?” 谭明梨虽然在拆螃蟹,却一直在留心她,见她不怎么动筷子便不由得停下手,跟她离近了一些,低下眉温声询问,“不喜欢吃吗,还是没胃口?” “喜欢的啦……” 见谭爸爸和谭妈妈都闻声望过来,赵光水紧张得不行,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的态度,“叔叔做的饭很好吃的,我很喜欢。” 女人身上的馨香柔柔地拢住了她,叫她耳朵通红。 赵光水羞愧地捏了捏膝盖——梨姐姐跟她离得太近了…… 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呢,她的心却不能不因为恋人的靠近而怦怦直跳。 好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呀,谭妈妈瞧见了她耳朵上的一点红,笑容便慈祥起来,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捅了捅丈夫,让他也看看对面的甜甜蜜蜜小情侣。 真可爱,怪不得明梨喜欢,她笑眯眯地想。 临走时谭妈妈和谭爸爸两个人还都很舍不得赵光水,谭爸爸给她送了枚自己亲刻的青玉印章,请她改天再多多过来玩,谭妈妈则拉了赵光水的手,给她手里塞过来一个红包,絮絮地嘱咐道: “小水,明梨呢我是看着长大的,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爱替别人拿主意,又专爱逗人玩儿。你也别惯着她,她犯什么错,你罚她就是了,啊?千万别心疼,她就是个黑心芝麻汤圆,只是看着正派,其实坏得很呢。” 把谭明梨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哎”了一声,想跟妈妈分辨一下自己哪里坏了,赵光水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很乖地答应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来: “梨姐姐有时候是有点不正经……但是我也挺喜欢的。您别担心,我会跟梨姐姐好好在一起的。” “只要梨姐姐还喜欢我,我就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赵光水许诺般地轻声说。 年轻女孩的诺言动人极了,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但每一个字好像都是含在心底舌尖已久,郑重其事地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的,带着一种珍贵的认真和恳挚,叫人不能不相信她的话。 谭妈妈深受触动,轻轻地拍了拍赵光水的手背,眼眶有些发酸,很想说什么,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轻声讲,“真好。” 明梨能遇见这么好的女孩,真好啊。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女儿要孤独一生了。 -- 第230页 她不是不相信明梨即便单身也可以很好地过完一生,只是人生寂寥如此,一个人未免太过辛苦,她作为父母,总归还是不能免俗,盼着能有一个知心人陪着女儿,为她稍微疏解一下孤单,增添一些快乐和安慰的。 现在看来,小水就是那个可以跟明梨相伴一生的人,她也由衷地替女儿感到欣慰和开心。 . 直到回到家赵光水还很开心,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见梨姐姐父母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她一下子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 梨姐姐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呢……赵光水抱着被子出神地想。 虽然只相处了一会儿,但是能感觉到梨姐姐的家庭氛围非常温馨和谐,不论是谭爸爸还是谭妈妈说话都很风趣,对她温和又照顾,极大地抚平了她对见家长这件事的忐忑和不安。 或许只有这样的父母和家庭,才能教育培养得出梨姐姐这样的人。 她也能感觉到梨姐姐有刻意地强调她的爸爸妈妈是一个家庭,而她跟梨姐姐又是另外一个家庭,是独立的两个小家,而不是公公婆婆或者别的什么。 这样既是为不叫她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为了要她感到平等,让她明白她跟梨姐姐的父母之间并不存在传统中国式的上下权力关系,不要太过紧张。 梨姐姐很清楚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关系,于是干脆就巧妙地转换了概念,转而强调起来别的身份和立场。 她并不欲赵光水从自己的父母身上去寻求所谓“家”的感觉,而是相信自己本身可以带给她足够的安慰。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梨姐姐真好呀……赵光水轻轻地叹息,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有点发胀的难受,但更多的是流淌的感动和温情。 她的温柔好像没有尽头。 赵光水再次这样想。 谭明梨抹好保养出来时就看到女孩正抱着被子等她,不由得神色寸寸柔软下去,熄了灯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握住了赵光水的手。 窗外明月高悬,皎洁的月色宽容地撒下来,水一样摇晃,带着冷香。 “中秋节快乐,小水。” 在一片柔而淡的月光中,谭明梨轻声说。 细细想来,小水自从去年七月末来到她身边,到今天已经一年有余了。这之间又有近半年的时间分离,她跟小水切实朝夕相处的日子,算来也不过半年多。 半年多啊……其实并不算很长时间,谭明梨在心中默默估算,大约占她目前人生的百分之二。 但是这样比例微小的时间,却是她所度过的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 时间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是小水将意义带给了她。 在遇到小水之前,她的人生是一眼望得到其结局尽头的坦途,是经年累月无波无纹的静湖,而小水像是什么天外来物,如此鲜明地将她寂静的人生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仿佛路标,又似界碑,今后她追忆过往,将会把自己的人生分为“遇到小水之前”和“遇到小水之后”。 百分之二……谭明梨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 今后,这比例还将越来越大。终有一天,小水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将成为她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部分。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已经感到幸福。 “中秋节快乐。” 赵光水低下脸来,很自然地亲了亲女人的手背,抬起眼亮晶晶地注视着她,“梨姐姐,今天我也很喜欢你。” 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她记得去年这时候,她才刚刚从梅市难过地逃回来,梨姐姐虽然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没多问,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她赏月,送给她一枚亲手做的书签。那是她第一次收到中秋礼物。 后来她才发现,梨姐姐是个很浪漫也很喜欢给她送礼物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总能被她找到理由给自己送东西,叫她又感动又无奈。 谭明梨笑起来,很愉悦,又禁不住有些骄傲——被这样好的女孩喜欢,不论是谁都有理由骄傲的。她含着笑,轻声说: “我知道。你哪一天不喜欢我?” 小水每一天都是最喜欢她的,就像她也是最喜欢小水一样,她知道得很清楚。 “哎呀……” 赵光水不好意思了,但这次却没有继续口非心是,而是忍着羞轻轻点头承认。她凝望着谭明梨,很肯定地轻声道,“我每一天都很喜欢你,只喜欢你,最喜欢你。真的。” 她从来不说谎,对谭明梨尤其如是。 小水每次告白,都是这样,用最简单的话述出最热忱的情意。但或许这样才是最朴素也最动听的话语,谭明梨想。 世上有哪个女人不爱听自己的恋人这样真诚直白地说“喜欢”或者“爱”呢?即便是她也仍然不能免俗。 她抬起赵光水的脸,两人在月色中静静地接吻。 “太亮了……梨姐姐……我……” 衣服已经被撩到肋骨了,赵光水这才晕头转向地轻轻推谭明梨,“拉一下窗帘,好不好?” 即便已经跟梨姐姐亲近过很多次了,她仍然还是害羞,太亮就不好意思继续做。即便是月光也不大行。 “好。” 谭明梨有些不舍得放开她,但还是轻轻地答应下来,最后吮了吮女孩的舌尖才起身仔细地拉好窗帘。 -- 第231页 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谭明梨含着笑靠近她,“这下感觉怎么样,小水?” “好多啦……谢谢梨姐姐。” 赵光水知道接下来就是要认真地……了,很不好意思地低下脸,却又在女人真正贴近时禁不住攀上她的肩,跟她动情地拥.吻。她从来就拒绝不了她。 “今晚有空吗?” 谭明梨抬起女孩的下巴来细细地瞧了瞧,声线端庄矜重,这才笑着俯下身去吻她的耳廓,柔声道: “带你去月亮上。” 第105章 礼物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呀,婧容?” 赵光水取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杜婧容,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你看看。” 杜婧容很少见她这么紧张不安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什么东西呀,神神秘秘的,我看看……” 她打开那个精致的红丝绒小盒子,然后愣在了原地。 “我靠,戒指啊!” 杜婧容惊讶地看了赵光水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又很兴奋地努力压低声音,端详着那枚漂亮的小圆圈,“不是吧不是吧,你要跟梨姐求婚啊?” “是……”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这样被朋友当面指出来自己的想法还是很叫人不好意思。赵光水红了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安地小声问: “你、你也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对吧?或者……或者戒指的意义太重了,现在还不太合适,那我要不要再等一段时间再送啊?” 其实她已经准备了很久了,想在梨姐姐的生日上给她送戒指当作礼物,到时候再观察一下梨姐姐的反应,如果她开心喜欢的话,那就一鼓作气地直接向梨姐姐求婚。 要是梨姐姐意外大于惊喜,那她就……就再默默地等待一段时间,以后再求婚。 就是不知道梨姐姐会不会答应她……赵光水有点苦恼地想。 毕竟谈恋爱和结婚还是很不一样的事情的,结婚代表着更大的责任和义务,而她还不太确定梨姐姐是不是会愿意跟她成为伴侣。 “不快啊。” 杜婧容观赏完了戒指,合上盒子还给她,拍了拍赵光水的肩膀安慰自己的好朋友,“你不是都跟梨姐认识一年多了嘛……送个戒指其实也没什么的啦。” 赵光水被她的话安慰到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好戒指盒。 今天就是梨姐姐的生日了,她要提前回家做好准备。 临出校门的时候赵光水被夏耳叫住了。 她仍旧很漂亮,温婉又大方,很快地往前走了几步追上她,笑着朝她点点头,“小水,你要回家吗?” 她往校门口张望了一下,没看见自己熟悉的那辆白色宝马,还有点意外:“今天……没有人来接你吗?” “嗯,是的,今天我自己走回去。” 赵光水没想到夏学姐还注意到了自己每天都有人接这件事,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只是乖乖地笑了笑。她今天特意跟梨姐姐说过让她不要来接自己。 她好像有蛮久都没跟夏学姐聊过了,她想。 可能是因为……她太沉浸于跟梨姐姐恋爱的原因?今年年前的时候夏学姐还约了她几次来着,只不过那时候她刚刚被梨姐姐拒绝,心灰意冷,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整天都很沮丧,只好婉拒了。 是廉姐姐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她后来才慢慢地振作起来的。 十月底的江城很美,漆黑的柏油马路两旁竖着高细的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遍地,赵光水记挂着今天要求婚,心情又激动又紧张,眼里不自觉地带着一点雀跃的光,走两步跳两步,将人行道上的银杏树落叶踩出清脆的微响。 夏耳看着她裙摆下纤细的小腿,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轻声开口:“小水,你——” 你今晚有空吗?我们谈谈好不好?你接受女生吗?如果接受的话,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 赵光水应声回头,很好奇地望着她,卧蚕弯弯的,“怎么啦?学姐找我有事吗?” “……” 女孩的脖颈上有一点淡淡的红痕,刺得夏耳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 她有些发怔,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事。” 心里像是倒进了柠檬汁,夏耳绞着手指,过了片刻才斟酌着轻声说,“小水,你家里有蚊子吗?” 她的心里还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这希望使她克制不住地去做最后的试探。 “你这里,”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向赵光水示意,语气很轻快地说,“好像有点痕迹噢。” 蚊子? 都十月底了还有蚊子吗?赵光水有点懵地“啊”了一声,还真的顺着她回忆了一下家里是不是有蚊子,随即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脖子。 应该是昨晚梨姐姐…… 昨天晚上梨姐姐吻她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动情。 今天早上她起迟了,走得有点急,也没来得及仔细看有没有什么……痕迹,结果现在被夏学姐委婉地点出来,真的好羞耻。 赵光水感觉自己简直可以找个地缝钻一钻。 见她脸红,夏耳还能不明白什么。 还好她刚刚没有那么冲动地就告白……她既有些意料之中的失落,也有些终于被宣判出局的安心。 -- 第232页 夏耳从包里找出来创可贴,递给赵光水,很温和地笑了笑,“拿这个遮一下吧,小水。” 赵光水烫着脸接过来创可贴,对着小镜子小心地遮住吻痕,很感激地轻声说,“谢谢夏学姐。” 其实只有小小的一点痕迹,并不明显,如果不仔细看,应该都不怎么能看到。 看来今天她还没算丢太多人……赵光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前面就要分开了,赵光水朝夏耳挥了挥手,笑道:“夏学姐再见!” “再见,小水。” 夏耳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温声说。 . 回到家之后赵光水再次打扫了一遍房子,直到地板都光得可以当镜子照了,她这才觉得满意,开始哼着歌做饭。 她现在厨艺也算不错,可以帮得上梨姐姐一点忙,她一想到这一点就很开心。 她刚刚把饭盛好端上来,门就开了。 梨姐姐今天回来得好早呀!是特意提前下班跟她一起过生日的吗? 赵光水有点惊喜,围裙也没来得及脱,便奔上去很自然地接过谭明梨手里的包。 谭明梨笑着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布置,看到桌面上娇艳的玫瑰,便笑意更深了一些。 她俯下身亲了亲赵光水,这才去换鞋,温声道,“我回来了,小水。” 又笑着说,“你今天做了什么?好香。” 赵光水喜欢听她这样自然地对自己说“我回来了”,心里暖融融的。 就是,这样听起来好像她们已经相伴了很久一样,好有生活气息噢。 她蹲下身替谭明梨收好鞋,甜甜地笑,“是糖醋鱼啦……姐姐喜欢吗?” 谭明梨的口味比较偏酸甜口,当然是喜欢糖醋鱼的。 小水总是很照顾她……细心又体贴,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年长的人了。 想到这里,谭明梨不由得有些温柔的无奈。 她点点头,摸了摸女孩的耳朵,柔声说,“喜欢的。” “也喜欢我们的小厨师。” 谭明梨笑着揽住赵光水的腰,轻柔地亲了亲她,这才放开她去洗手卸妆。 这顿饭吃得很甜蜜,玫瑰在玻璃瓶里鲜艳欲滴,音响里在悠悠地放着情歌,连灯光也温柔,像夕阳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 谭明梨本就美丽,仪态风度也好,连吃饭足够赏心悦目,垂下眼睫细细地替赵光水挑了鱼刺,这才夹给赵光水,笑着示意她吃。 赵光水便红着耳朵小口小口地吃掉那块鱼肉。 其实她今天本来是想订个什么餐厅的,但是比起在外面吃,不论是她还是梨姐姐,似乎都更习惯家里面两个人亲近放松的氛围一点。她斟酌了好长时间,列出来好多计划,最后又都被她一个一个地否决了。 她最终决定还是返璞归真,不要搞那么多哗众取宠的花架子,简简单单地跟梨姐姐在家里吃顿家常饭,再观察时机,向她求婚送戒指就好。 梨姐姐也不是会喜欢浮夸场面的人,她应该会更看重心意一点……?赵光水这样在心里揣摩。 谭明梨看着赵光水明显在想事情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小水又在想那些她猜不出的东西了,真叫她好奇又期待。 其实今天她回来的时候还发了一下愁,有点怕小水给她搞些很隆重的场面,比如地上撒花瓣什么的,那样她真的会很头疼——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但是仔细一想,如果是小水那样做的话,她又觉得挺可爱的…… 谭明梨察觉到自己的双标,有点无奈舒展地支着额角笑起来。 可能只要是小水的话,不论怎么样她都会喜欢的吧? 吃完饭,两人像往常一样洗了碗筷,谭明梨便进浴室洗澡去了,赵光水便趁着这机会在心里反复地排练自己待会求婚时要说的话。 她紧张得不得了,在客厅背着手走来走去,拿着手机背稿子。 待会梨姐姐出来,她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冲过去,咔嚓一个单膝下跪,然后梨姐姐流下感动的泪水,含着泪对她说“我愿意”,然后她们深情地…… 不不不,那样也太傻了吧!感觉会被梨姐姐笑话一辈子的,赵光水被自己的幻想吓了一个激灵。 顺其自然,还是顺其自然好了……赵光水一边深呼吸一边默念这几个字,稍微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完蛋了,她已经感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了。赵光水按了按胸口。 要是待会忘词,求婚求到一半卡壳她真的会跳楼的! 呀,梨姐姐出来了。 赵光水慌忙收起手机,僵硬地站好,下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里的戒指盒,硬硬的还在。 出乎她意料,梨姐姐并没有穿浴袍。 她……穿得很正式? 谭明梨笑着看了她一眼,抬手关掉客厅的灯,整个房间一下子黑暗起来,只有窗外的一点银色的月光温温淡淡地投进来。 她换了一身深红色的裙子,挽着长发,妆容精致,戴着珍珠耳坠,走到餐桌前抽出那支花瓶里的玫瑰,这才含着笑朝赵光水款款走来。 直到她走到面前,赵光水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高跟鞋,比平时更高挑了一些,她看她时需要仰起脸来看。 梨姐姐好像还特地喷了香水……?赵光水晕晕乎乎地想。 -- 第233页 是一种温柔又矜重的浅香,像是从牡丹最艳的一朵上裁下来的精魂,染了女人冰肌玉骨上的温度,氤氲出一片清淡惑人的梦境。 跟她相配极了。 除了她,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这样的香呢? 赵光水有些失神,几乎忘记了求婚的事,只是牵了女人的手轻轻地亲了亲,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温凉的掌心。 除了梨姐姐,世上还有谁能叫她这样喜欢呢? 看她的每一眼都仿佛是无形的丝线在牵裹着心脏,叫她感到一种近乎晕眩的颤动。 “小水,看着我。” 谭明梨轻轻地抚了抚赵光水的脸颊,叫她抬起脸来看着自己,“我有话跟你说。” 女人的嗓音比春风更加和软,赵光水在她的目光里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下坠般的失重感,叫她悸动难安。 她好像已经知道梨姐姐要跟自己说什么了……赵光水心跳起来,下意识地握住了谭明梨的手,点了点头。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小水?” 谭明梨温柔地注视着她,但并不期待她做出回答,而是很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我看来,爱情是一个……多巴胺和一系列化学反应造成的生理现象。在某种意义上,人们只是基因和生物本能驱使下的奴隶,很多人至死以为的所谓爱情都只是一场大脑制造的虚幻骗局。” “自古以来,人们给爱情所赋予的意义太高又太深重了,代代歌颂不辍,古今中外最不缺少的就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谭明梨观察了一下女孩的神色,看到她没有露出排斥的神情,而是在默默地思索,才温声继续道,“但事实上,它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小水。正因为忠贞和奉献是如此少见,所以才显示出真爱的珍贵——人们对一切超越了生物本能的英勇举动,总是会由衷地充满赞赏的。” “我希望首先向你澄清这一点,对爱情这个概念祛魅,再来跟你讲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水,我不是什么很好的人。” 她直视着赵光水的眼睛,低低柔柔地坦然开口,“我缺乏同理心,没有什么丰富的情感,做事情喜欢下意识地计算,预估对方的反应并猜对对我来说曾是最有乐趣的事情之一。” “那些所有你觉得我好、觉得我体贴的细节,都只是我的习惯和教养,而不是出于我的真心——在一开始,我还没喜欢上你的时候,是这样的。” 谭明梨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再次打量了一下赵光水的神色。 她轻声说,“并且在跟你恋爱之后,我又添了一桩新毛病。” “我发现我对你的占有欲很强,小水。我不喜欢你身边有其他人,廉克勤也好,夏耳也罢,我都不喜欢,很不喜欢。” 她眸光微微颤动,但还是说了下去,“那些大度和理解,其实都是我装出来的……我根本就想叫你跟她们半点都不要再接触。我甚至还威胁过廉克勤,要求她今后不能再跟你有任何联系。” 赵光水惊愕地张大眼睛,喃喃地叫道:“梨姐姐……” 怪不得廉姐姐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刚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还难过了好长时间。 她真的没想到梨姐姐会这样做。 谭明梨轻轻地点了点女孩的唇瓣,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小水,我一直以来都想给你最大的尊重和最好的爱,可我之前一直都不是很确定,我能不能给你这样的尊重和爱。”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温声接着说: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软弱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变得不安又犹豫起来了。我总是怀疑自己不够好,不够好到可以拥有你。”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本来就不够好。别人说我是谭家的明月,但只有我知道,不是那样的。” 谭明梨闭了闭眼,才轻声说,“谭家长女……其实根本就跟她最畏惧厌恶的爷爷是同一类人。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小水。” “在跟你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我不能问心无愧,说自己丝毫没有计算过你的真心,估量过你的反应。我实在是太想让你更喜欢一点我了,最好让你的眼里只能看得到我,一辈子都离不开我,这样我才安心。你明白我吗,小水?” 她抵着赵光水的额,喃喃地低声道,“你的眼睛好清……小水。我真喜欢你的眼睛,我真喜欢你只看着我时的样子。但是有时候,我也会在你面前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虚。” 小水是一个多么赤忱纯粹的孩子啊,她望向她的眼神里永远只有热烈真挚的爱意,但她却去算她。 谭明梨嗓音有些发颤,却仍然坚持说下去: “你看我,这样勾心斗角而又不择手段,搞得自己狼狈不堪,这才是真正的我,小水。你明白吗?” “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做不到对你放手,宽容地让你跟着别人去。” 她叹息般地低声说。 “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小水。我虽然不够好,但却仍然期待能够跟你共度一生。” 她轻轻地吻在赵光水的手背,“如果一定要有个人跟你在一起的话,我希望我是那个人。” 谭明梨松开赵光水,朝她摊开掌心,极温柔地笑。她柔声说: -- 第234页 “这是我的所有棋子了,小水。” “我所有的算计、矫饰和虚伪都在这里,从此以后,我对你不再有任何保留和秘密。这不再是博弈抑或棋局了,这变成了一种竞标——而决定我生死悲喜的权利握在你手里。” “小水,我已经向你陈述了我的所有好坏优劣,现在,我想把选择权交给你。” 谭明梨最后细细地看了一眼赵光水,举起手中的玫瑰,那上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她注视着赵光水,郑重认真地低声说,“请你嫁给我,给我一个跟你共度余生的机会。” “我在遇到你之前从来不相信,我有一天会如此期望跟一个人长长久久地相伴,不是出于理性的分析,而是出于我的灵魂和本心。” 谭明梨将玫瑰递在赵光水面前,柔声道,“这道题我不会解……小水。请你跟我一起,试着用余生去证明答案,好吗?” “如果有幸,你最后的选择是我,那就接过这支花吧,好不好?” 她轻轻地闭上眼,用了最柔软的姿态,神色仍旧镇定安稳,只有睫毛在微微地颤动。 在这一刻,她想恳求世上所有的神明,求祂们对她宽容一点,再宽容一点。如果小水愿意,那么她—— 赵光水吻住了她。 “我愿意,梨姐姐。” 她握住谭明梨的手,在她唇边轻轻地说。 “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已经听明白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光水很清澈地笑起来,勾住女人的脖颈,拉过谭明梨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叫她感受自己的心跳,“我不在意。”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情是情不自禁的情,甘是甘之如饴的甘。” 她轻柔地说。 “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所以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好不好?” 赵光水踮起脚来,珍重地亲了亲她的唇瓣,“我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谭家长女……我只喜欢你本身,梨姐姐。” 谭明梨眸光颤动,深深地凝视着她,轻声道,“小水……” “其实我今天也给你准备了东西呢,姐姐。” 赵光水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她,跪坐在地上在一旁的包里开始翻找。 她取出来一枚光润的平安符,将它轻轻地放在谭明梨的掌心,“姐姐你看,这是我爷爷给我求来的平安符……我戴过很长时间。” “小时候我总是生病,总是生病,我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很早就会死……” 赵光水的眼睛清澈明亮,她许愿般地轻声说,“但是现在,我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想一直做你的妻子。” “我的包里背着一幅中国地图,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把它拿出来看看。姐姐,地图是一个很好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摊开来一张很大的纸,认真地挨个挨个指给谭明梨看,“你看,这里是川西的一个小县城,有我认识的小女孩在努力地读书,她想考上县里的高中;在这里,我们修了一座果园,从此这个乡的人们可以每顿饭都吃上猪肉。” “而在这里,是江城,是有你在的地方。”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地图上的字。 “江城,不过是那么普通的两个字,跟世界上的任何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有很多高楼大厦,有很多为生计奔忙的人们,可是你在这个地方,就让它变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了。” 她转过脸,望着谭明梨,很柔软地笑了一下。 赵光水坐直身体,低下眼,慢慢地轻声说: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好的,不一样的。在跟你分开之后,我在地图上看到江城的时候,我总会想,江城今天天气怎么样呢?是晴天还是雨天?有云还是刮风?马路上的梧桐树是不是快要蜕皮了?我们小区的白玉兰是不是该开了?我想的最多的还是你,我的梨姐姐、我的心上人,她有没有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她春天爱喝桃酒,秋天爱喝桂花酿,中秋吃蟹赏月的时候要佐黄酒,圣诞夜会提前备好糖果,给遇到的每一个小孩送小礼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喝水,想事情的时候会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桌子……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现在有没有稍微喜欢一点我?好多好多事情,我都常常会这样反复地惦记回想。” “我以前总是好希望你能喜欢我,跟我在一起,我想我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恋人,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爱人和妻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让你感到开心和幸福。” 赵光水将谭明梨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跟她认认真真地对视。 “可是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如意的多,得偿所愿的少。所以我想,我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本来也是正常普通的一件事,不应该太难过。” “但我还是觉得好遗憾。” 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情,赵光水还是禁不住有点难过,“我希望你能开心,幸福,如果姐姐你一个人就已经很开心、幸福,不需要别的人,那我就远远地看一看你,在心里祝愿你一直这样好;如果别人能让你开心、幸福,不管ta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很感谢ta,并且要祝福你们,然后离江城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姐姐,我真的很爱你,但是我的度量不是很宏大,我只能悄悄地祝福你,不能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样子,如果让我看见,我就忍不住要难过。而最好的情况是我能让你开心、幸福。” -- 第235页 “现在就是最好的情况了,是不是?” 赵光水眼里含着泪,抿着唇望谭明梨。 “是……” 谭明梨再也承受不住心中激切的情感了,她将女孩紧紧地拥入怀中,轻轻地亲吻她的眼睛,“小水,别哭,别哭……好不好?” 小水一哭,她真的好心疼。 这样紧紧地拥抱了一会,赵光水才红着眼眶从她怀里起身,小心地取出戒指盒,捧出来递到谭明梨面前,“梨姐姐,我也准备了戒指呢……算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刚刚太激动了,她之前背过的稿子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还说哭了,真的好丢脸。 她可能是第一个求婚居然把先自己求哭的人吧……赵光水悄悄地擦了擦眼泪。 “我最好的礼物是你,小水。” 谭明梨也含着泪在轻轻地笑。她伸出手来,轻声道,“给我戴上吧,好不好?” “好的。” 赵光水也破涕为笑,低下头亲了亲女人的手,深呼吸了一下,才极认真庄重地将戒指轻轻套在谭明梨的无名指上。 女人的手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像上好的骨瓷,戴上戒指之后格外漂亮。 赵光水直到看见她好好地戴上戒指这才感到尘埃落定的心安,她开心起来,忍不住看了又看,投到谭明梨怀里抱住她,轻声说: “抓住你了……梨姐姐。” 又亲亲她的嘴唇,眼睛亮闪闪,“我好开心呀。”真的好开心。 她是高悬在天边的月亮,可是现在,这明月怎么落到她这里来了? 她一定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是不是? “怎么傻乎乎的。” 谭明梨也被她逗笑了,她轻轻地摇摇头,俯下身拿起自己准备的戒指,“那么,我戴你送的,你戴我送的,好不好?” “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呢,小水。” 她顿了顿,将戒指停在赵光水的面前,柔声道,“戴上这枚戒指之后,你就真的成了我的人了。” 从今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她都绝不会再对小水放手。 “诶……” 赵光水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以为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呢,难道不是这样子吗?” “……” 静了片刻,谭明梨才失笑出声。 小水待她,未免太过宽容,她想。 她温柔地点点头,将戒指戴到女孩的手上,低声承认,“是的,你是我的人。” 赵光水很新奇地抬起手来看那枚戒指,谭明梨心下有些惴惴,但并不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色,温声道,“喜欢吗,小水?” 这戒指是她挑了好久才选出来的,钻面切割得很美,并没有钻石常有的锋利气质,在灯光下甚至有一点流动的水光。她觉得很适合小水,才特意买的这一枚。 谭明卿给她做参谋,到最后都被她搞烦了,说要不你干脆就买颗钻最大的一送得了,戴出去一看别人是鸽子蛋,你是鸭蛋,多气派。 “喜欢的,谢谢姐姐。” 赵光水很快乐地点点头。 其实她根本不懂钻石,也不懂戒指,她并不在意这些外物,就算谭明梨给她买块石头,她也会很开心。 “人们说钻石只是商人的营销骗局,我现在倒想,就这样被骗一遭也没什么不好。” 见赵光水喜欢,谭明梨这才放下心来,很放松地微微笑。 她伸手轻轻地点了点那枚戒指,郑重道,“这不是枷锁,也不是束缚,只是一个承诺,小水。” “我希望我给你的一直是爱情,既不变淡,也不变质。” 她握住赵光水的手,恳挚地低声道,“我不希望对你的爱被时间磨损,成为了所谓的亲情。这不是我期望的。” 今晚的月色很好,窗外的月光清澈如水,谭明梨似有所觉地站直身体,仰起脸遥遥注视这深蓝夜空上皎洁高远的月亮。 “小水,你看这月亮,它从千万年前就这样亮了。再过数十年,我也会衰老死去。” 月光落在女人美丽的面容上,谭明梨的语气坦然安稳,并没有半点感伤,她只是温柔从容地继续道,“月球会飞离,地球会被太阳吞噬,恒星也会死去,宇宙最终会归为一片静寂。” 她轻轻地微笑起来,转过身来吻住赵光水: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相爱,就是意义和真理。” 第106章 醉 求婚成功之后谭明梨连着好多天都心情很好,总是含着笑,神色语气也比之前更加温和,还按中国的习俗,特地带了糖来给自己在公司的熟人们分了一下,谭氏的高管们受宠若惊,有点想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这么愉快 ,眼尖的却已经看到女人手上的戒指,咳嗽一声,示意同事看。 噢,看样子谭董是求婚成功了呐,大家恍然大悟。 她的好心情连公司前台都发现了一些,悄悄议论说谭董怎么最近满面春风的,是不是有好事啦?只是不知道是去年送花的哪位公子小姐抱得美人归。 谭明梨听到她们议论的风声也不解释,只是微微笑,面上还是端庄正经的,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偷着甜了。 她抚摸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禁不住心头柔软。 跟小水求婚成功,可不就是好事吗?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更叫她开心的事了。 -- 第236页 上个月求完婚之后,谭明梨便大大方方地开始戴戒指,她对自己跟小水的事情并不会主动到处宣扬,但也从不遮遮掩掩,而是会自己特意放出一点风声和苗头,由着人们自己去猜测联想。 谭氏董事长好大的名头,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使劲用心,有心人看到她的戒指之后自然就已经明白这位谭家明月正在热恋,并且是认认真真地奔着结婚去的。 只是挖遍江城,竟然一时半会找不出这个幸运儿到底是谁。 唯一的一点风声也模模糊糊,听说谭明梨好像这次喜欢的是个女孩,但这女孩到底是谁,放出消息的那人也只是三缄其口,说这个只能等谭董自己宣布啦。 于是人们也只能暗自心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谭董才能大发慈悲,把自己这位保护得过于好的小女朋友带出来见见人。 不过自从谭明梨谈了女孩的风声传出来之后,也给她添了一桩新麻烦——那就是本来追求她的主力军是男性,现在莫名其妙地倒多了不少目光热烈的女人,很有一些叫谭明梨头疼。 听说还有不少是被家里的亲长鼓动来的。江城本就风气开放,这些大家族又没有后顾之忧,看来看去,便把主意打到了谭明梨身上。 谭明梨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女婿人选么?论样貌,论人品,论家世,论能力,江城还有哪个人比得上她?所谓的钻石王老五在她面前也显不出来光彩了,何况那些水分本来就很大的青年才俊。 格局打开一点,老一辈们纷纷豁然开朗。 而这些被家族宠坏了的年轻女孩们也大多玩得很开,很多都是男女通吃,去年小雪宴一见,也曾望着谭明梨的美貌和风姿动过些心思,但又觉得她太正经了一些,没什么趣味,看起来又太直,觉得八成没戏,追求不到又睡不到,到头来吃力不讨好,于是也只是远观欣赏一番。 但是一年过去,谭明梨热恋中的气质比平常柔软,现在这样戴着戒指含笑款款的样子竟然比去年还更加动人心弦,看得人不论男女都移不开眼。 订婚了又怎么样,这样不是更刺激吗?谭明梨这么招人,就算已经结了婚也有人愿意去勾引的。 听说她现在在谈的不过是个还在上大学的年轻小女孩,直到现在也不正式宣布大概是因为对方家境普通拿不出手吧?那么干脆把她抢过来就好了。 难道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小女孩吗?江城的二代们摩拳擦掌。 比方说现在,晚宴上的女孩已经磨了谭明梨不少时间,刻意跟她撒娇发嗲,软绵绵地叫她“谭董”。 她瞅准了谭明梨的好风度,喝了酒之后故意来缠她,赌她不会放着自己不管。 果然,她赌对了。谭明梨并没有拂她的脸面,尽管看上去抗拒,但还是非常绅士地扶住了她,免得她摔倒丢丑。 真正经呀,真体贴呀,她心里甜滋滋地想。她真喜欢。 还有点小懊恼——原来这位谭董这么可爱,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谭明梨对女孩子的态度一直都很温柔尊重,如果眼前装醉的人是男性,她早就冷下脸来走掉了,但对方是女性,她的教养和风度却并不允许她一走了之。 “尚小姐,你喝醉了。” 谭明梨回忆了一下眼前人的姓名,尽量温和地低声说。 年轻女孩的身体软得像朵积蓄了过多雨水的云,好像单靠自己完全支撑不住,东倒西歪地直往她怀里靠,谭明梨躲避不开,只能虚虚地扶住她的肩,免得她彻底跌进自己的怀里拔不出来。 她喷了紫罗兰味的香水,跟谭明梨平时惯用的那种香完全不同。谭明梨不由得心中焦急——这下肯定得留下气味的……要是回家之后被小水闻到,那就不好了。 她并不是对自己解释原委的能力缺乏自信,只是她实在怕小水难过,半点委屈也不想让她受。 “尚小姐?你有熟人在这里吗?我请人送你回去——” 谭明梨斟酌着开口,将醉得快化掉的女孩扶好,又尽量不碰触她身上多余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她是在装醉,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女孩好像的确喝了不少,身上酒气浓重,眼神都有些涣散。 这也太拼了。 谭明梨不由得叹气,半无奈半心焦地低声道:“天,你这是喝了多少……” 之前向她告白的女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尊重而又礼貌的,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这么直白低级的招数。 几乎像是把对男人的招完全照搬过来勾引她,叫谭明梨尴尬又无措。 刚刚把她逼得下意识都说了几句英文感叹词,这还是她人生头一次。 “也没喝多少。” 女孩的眼睛亮闪闪的,凑到她跟前甜声说:“是我一见到您就醉啦……” 她抬手试图勾住谭明梨脖颈,谭明梨被她这个举动激得退了一步,本能的反感使她松开了手,差点将女孩摔倒在地上。 秘书及时跑来替她解开困境,艰难地将抱着她不撒手的女孩帮忙从身上拔开,那女孩被扶走了还一路嘟嘟囔囔地在叫“谭董”。 谭明梨很不适地蹙起眉,拿湿巾反反复复地擦自己的手指。 刚刚那女孩的衣服穿得单薄,尽管她已经刻意退避,但给她带来的触感仍旧鲜明,叫她很不舒服。 她的怀里明明是小水专属的地方,她怎么也敢来勾.引她。难道她谭明梨看起来是什么女人都会要的滥好人吗? -- 第237页 是她的戒指戴得不够显眼,还是她恋爱订婚的消息放得不够广? 也或许是单纯喜欢玩,觉得引诱有家室的正经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征服的快感。谭明梨想。 江城的二代们真是个顶个地傲慢。 到洗手间里她补了补妆,歇了一会儿又低下脸嗅了嗅自己的西装领,发现上面果然都是刚刚那个女孩身上的紫罗兰香气,便又皱着眉将衣服脱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只穿着衬衫出去。 出去之后谭明梨一眼就看到了谭明卿,她刚度假回来,正坐在桌边,端着酒杯笑眯眯的,见她出来便朝她挤挤眼睛示意: 刚刚那位尚小姐被秘书带去醒酒之后重又归来,正在一旁锲而不舍地等着她。 谭明梨的手机震了震,划开一看,当然就是谭明卿的幸灾乐祸。 谭明卿:哎哟,你的情妹妹来了,好家伙,酒刚醒就来找你呢,你是怎么招惹的她? 谭明卿:啧啧啧,人家还叫你“谭董”呢,娇滴滴的,你喜不喜欢这一款?快把你女朋友微信推给我,我要举报你。 下面还附送一个长语音条,谭明梨转文字一看,几十秒的语音叫了七八声“谭董”。 谭明梨真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但是她东西还放在那边,就算她一千个不情愿也不得不过去取,她只得叹一口气,按了按眉心,重新打起精神带上笑容走过去。 “明卿。” 她先朝谭明卿微微点头,又温和疏离地跟一旁的女孩颔首:“尚小姐。” 女孩很羞地叫了她一声“谭董”,弯下腰给她倒酒,显出一点沉甸甸的沟壑,给谭明梨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 谭明卿在一边支着脸只是笑,神色促狭又慵懒,明摆着今天就是要看自己堂姐笑话。 谭明梨君子做惯了,更擅长筹谋决策和宴会上的应酬打机锋,见的人都比较体面,真正的一线谈生意反而很少接触,没见过那些小老板讨好人时的花样和架势,现在只不过是被这样一个玩心眼的女孩拿最普通的方式缠了一下,居然还少见地有些手足无措,惹得谭明卿忍不住直笑。 好呀,让她看看,今天到底是她姐终于忍受不住开始放弃风度冷下脸呢,还是这女孩真的有本事,能占到谭氏董事长的便宜。 谭明梨看出她今天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心里只能叹气:她的确不擅长应对这种——呃,过于直接的场面。 她想抽身离开,脸上扬起一点温和的笑,温声道:“尚小姐,你——” 她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抬起的手停在半空,又沉沉地放下。 桌子底下,女孩的脚伸进了她的西装裤子里。 她带着一点得逞又得意的笑,故作无辜地朝谭明梨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了呢?谭董,您说,我听着呢。” 一边说还一边轻轻地蹭女人西装裤下细致的皮肤。 她眼影上的碎片闪闪发光,谭明梨想,小水就从来不会这样。 她捏紧了手指,忍下心中的厌恶,神色仍然宁静端庄,既没有像谭明卿预料中的彻底冷下神色,也没有像女孩设想中的被激起欲望。 谭明梨只是轻轻地点了点桌子上放着的草莓小蛋糕,“尚小姐,你喜欢吃甜品吗?” 女孩盯着她红润优美的唇看,有些走神地想,哎呀,谭明梨可真好看,也没仔细听便胡乱地甜甜答应了一声“喜欢”。 于是谭明梨便温和美丽地笑起来。 她柔声说:“真巧,我太太也喜欢吃。” “小刘,麻烦你帮我包一下。” 她朝自己的秘书点头微笑,又望向脸色白下来的女孩,很温和地偏过头随口讲,“尚小姐,看来你跟我太太很有缘,不仅口味像,就连看女人的眼光也很像。” “所以请你把脚从我的裤子里取出来,好吗?” 谭明梨非常温柔地笑,摊开手来为难地说,“你知道的,做妻子的回家之后身上要是有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我很难办。是要挨罚的,尚小姐。” 女孩露出了错愕又挫败的神情,涨红了脸,将腿收了回去。 谭明梨朝她颔首致谢,拎起包转身离开。 大厅里实在闷得慌,她想到外面去透透气,也散散身上的香味。 天台上的风凛冽冰凉,十一月的晚风已经有了些寒意,谭明梨扶着栏杆极目远眺,回忆了一下自家小区的位置,试图在闪烁的灯火中找到家的方向。 不知道小水现在在做什么呢? 小水怎么都不来查她的岗呀。她有点委屈地想。 谭明梨刚刚喝了不少酒,饶是她酒量不错现在也有些头晕,离了人群之后稍微懈怠,酒劲儿便慢慢返上来,夜色和酒精都叫她有些波动的情绪化。 旁人往往头疼自己女朋友或者妻子动不动打电话查岗,她倒还有点羡慕——小水太懂事又太乖,她去应酬的时候从来不会来打扰她,倒叫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冷吗?外面风这么大。” 谭明卿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她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吹冷风的样子,不由得也皱了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犹疑不定地问:“你喝醉了吗?” 谭明梨的酒量和酒品都很好,旁人慑于她的身份地位往往也不敢来强逼她喝酒,只是意思意思,过来毕恭毕敬地浅浅敬一杯,因此她从来没有见过谭明梨喝醉时的样子。 -- 第238页 “没醉。” 谭明梨摇摇头,轻轻地说。 她只是头有点晕,不大想开口说话,但人还是清醒的。 “你出去玩得开心吗,明卿?” 喝酒上头之后谭明梨反应也没有平时敏捷,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明卿一请假就是三个月,前几天才刚刚回到江城,公司里攒下来一堆事情要办,每天都很忙,算起来,今天还是她回来之后谭明梨第一次见她。 “挺好的,挺开心。” 谭明卿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她的头发被晚风吹得微微浮动。 她这次出去之后有了不小的变化,晒黑了一些,瘦了不少,眉骨深深的,头发剪到下巴,染回了黑色。 气质也有了很大差别——她从前像一把锋刃过于张扬的宝剑,似乎随时都在伺机要饮敌人的鲜血;现在则沉静凝聚了不少,比以前安静静默得多,但酝酿着一种更深的危险。 短发很衬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清爽又凌厉。谭明梨仔细地看了一眼她,心里觉得有点熟悉。 她记得她回国之后第一次见到明卿时,她好像就是这样的短头发……谭明梨模模糊糊地想。 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靠,你醉了。” 谭明卿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埋怨道:“你这人怎么醉都不上脸的……” 谭明梨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情绪按而不发,永远妥帖,永远端庄,从不出错,从不失态。 她在这一点上就从来比不过她……谭明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扶你下去。” 爷爷选谭明梨是对的,她再次这样感到。 跟谭明梨的秘书知会了一声,谭明卿便搀着姐姐离开宴会和人群,开车送她回家。 今晚喝的酒后劲很大,谭明梨头晕得厉害,晕晕乎乎地感觉到明卿在扶自己,有心请她不要管自己,让她一个人坐着醒醒酒就好,被谭明卿轻飘飘的一句“我不跟醉鬼说话”堵了回去,没办法了,只好眯着眼靠在副驾上无奈地笑。 想了半天,她忽然回忆起来一件头等大事,又努力睁开眼睛,很紧张地跟谭明卿嘱咐: “明卿,待会你见到小水,不要跟她说我喝了多少……你就说……你就说我只喝了一点,好不好?” 她的胃不太好,喝太多酒会不舒服,所以小水一直管着她,不让她多喝。 今天她头一次醉成这样子,还让明卿开车送她回家,小水会生气的。她不想让小水生气。 “哟,那你刚刚喝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呢,还跟我串供啊现在?” 谭明卿没想到她醉成这样了还记挂着自己女朋友,不由得失笑——谭明梨多么精明的一个人,真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她弯起眼睛,笑着看了一眼后视镜: “晚喽。我跟我小嫂子告状去了,叫你今晚跪搓衣板,你怕不怕?” 谭明梨便也轻轻地笑,她摇摇头,很柔软地讲:“小水不会这样……她舍不得。” 我干,真服了,这怎么都能吃得到狗粮。 谭明卿真无语,不跟醉鬼一般见识,气哼哼地闭嘴不说话了。 拿谭明梨的门禁卡开车进了小区,谭明卿一路把谭明梨扶进电梯里去,问了楼层,她正在按按钮呢,谭明梨这时醒了一点酒,清醒了一些,勉强站直身体,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自己的衣领,又理了理头发,认认真真地观察自己的妆有没有花。 还很紧张地问谭明卿:“明卿,我身上酒气重吗?还有那个女孩的香水味吗?” 谭明卿被她乐死了,还真的凑过去闻了一下,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自己身上的一点淡淡的草木香,但她最爱惹事,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有点,你完蛋了。” 谭明梨就轻轻地叹气,解开一点衣领开始临时抱佛脚,希望能够散散味道。 刚敲了两下门,门就开了。谭明卿愣了一下,下意识扬起来一个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想了一下还不太敢叫,但最终还心一横,僵硬地叫出来那个称呼: “嗨,嫂子……” 这就是赵光水了,她暗暗地想。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年纪看起来很小,小得让她差点把那声“嫂子”叫不出口。 巴掌大的一张雪白的小脸,眼睛漆黑明亮,嘴唇红润润的,穿着酒红毛衣,毛茸茸的小羊拖鞋,扎着头发,还莫名其妙有点人.妻的感觉。 赵光水惊讶地张大眼睛,没想到开门的是自己不认识的人,看到谭明梨在她身后好好地站着,朝自己柔软地笑,这才放下心来,朝谭明卿点点头,很乖地笑了笑: “叫我光水就好。” 她从这个称呼里能很容易地猜出来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陌生女人是谁,知道她就是梨姐姐的堂妹谭明卿了。 虽然被叫嫂子她心里也觉得挺甜的……不过被比自己年纪大的人这么叫,好像又有点怪怪的。 赵光水有点不好意思地悄悄想。 她跟谭明梨太熟悉,一眼就看出来谭明梨跟平常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的变化,仍旧端庄从容,身形也漂亮笔直,但她就是能感觉到她有点醉,忙上前去扶住谭明梨。 明明胃不好,还不听话,喝这么多酒……梨姐姐每次都是这样,叫她又心疼又生气。 -- 第239页 赵光水想说她几句,又顾及着谭明卿在这里,要在外人面前给谭明梨留面子,于是也只是抿着唇忍下来,想着待会再跟她讲道理。 谭明梨很自然地低首亲了亲女孩的脸颊,低低柔柔地讲了一句“我回来了”,惹得赵光水一下子红了脸,羞耻地去捂她的嘴。 啊,梨姐姐的妹妹还在这里,她怎么能当着她的面亲她……! 赵光水羞得厉害,感觉自己脑袋都要冒烟了,简直都不敢再看谭明卿的反应。 谭明卿也没想到自己姐姐私底下跟赵光水的相处风格是这样的——黏黏糊糊,温情甜蜜得过分。她不由得惊奇地挑了挑眉。 真没想到她姐还有这一面啊,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她刚刚可是看见谭明梨非常自然地手往女孩的腰上放了。 看着赵光水脸红,她也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靠在门边笑吟吟地看。 她很少见这样纯情脸薄的女孩,一想到赵光水的家世,就更觉得世事实在奇妙。 赵之华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没想到她的女儿居然这么乖。而且两个人长得好像也不怎么像,是两种不同风格的美。 赵光水将谭明梨在沙发上安顿好,便礼貌地来请谭明卿也进来坐坐,当然被她谢绝了。 谭明卿只是很感兴趣地打量了一下她们房间里的陈设,又笑着拍了拍玄关上的史迪奇,偏过头问赵光水:“嫂子,这是我姐买给你的吗?” 跟养了个孩子似的,她心想。真不知道谭明梨这恋爱谈个什么劲儿。 赵光水听出来她是故意叫“嫂子”揶揄自己,还是脸烧,再次打量了一下她,悄悄地往后退了退,有点羞愧地小声承认:“是的……” 梨姐姐的妹妹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气质,很有攻击性,但又懒洋洋的,叫她想起晒太阳的大猫或者巨蟒。 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谭明卿对她有一种好奇的观察和无伤大雅的轻佻,她有心表现得更可靠得体一些,却又在年轻女人勾了上挑眼线的眼睛扫过来时不可避免地感到细小的恐慌。 她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赵光水有些不安地低下眼。 “谭明梨今天喝了不少酒,你得好好罚罚她。” 谭明卿微笑着瞧她的神色,又故意补充道,“啊,对了,今天的晚宴上还有别的女孩勾引她来着——你知道吗?” 她笑着摇摇头,“她都把腿伸到我姐裤子里啦。” 梨姐姐一直都很招人喜欢,她是知道的,也能理解,并不会跟梨姐姐使小性子。 但是当别人这样直接刻意地将过程也描述出来时,赵光水还是不能不在心底感到些酸涩。 她知道谭明卿是故意的,虽然失落也不表现在面上,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现在知道了。谢谢你,明卿姐姐。” “也谢谢你替我照顾梨姐姐,这么晚还送她回来。” 赵光水披上外套,并没有跟她计较,只是很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她的眼睛清澈,柔软地说:“你现在要回去吗?我送送你,好不好?” “……” 她的反应太过安静镇定,反而叫谭明卿有些意想不到——她没想到赵光水会表现得这么好。 明明赵光水还这么小,她本以为她被她刻意一激,不说多么失态,但也一定是会有些情绪不稳定的。 她不由得收起了小看的心和刚刚慵懒的做派,摇摇头,“不用。” 一个两个都这么能沉得住气,真没意思。谭明卿想。 太没劲了,倒显得她很蠢。 “你照顾好我姐姐就好。” 谭明卿最后仔细地看了赵光水一眼,手指动了动,有点想点支烟抽,但最终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没有付诸行动。 “我姐姐她……很喜欢你。” 过了一会,谭明卿才艰难地小声说。 一说起这种柔软的真心话就叫她浑身都不舒服,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咳嗽了一声: “哎,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对别人这样。呃,我是说——” “我会对梨姐姐好的,你放心好啦。” 赵光水从她忽然别扭起来的样子明白了她想说的话,不由得轻轻地笑起来。 看来梨姐姐的妹妹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她想。挺可爱的。 她卧蚕深深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女人,心中柔软温暖,很肯定地轻声说: “我也很喜欢梨姐姐。” 她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戒指。 很喜欢很喜欢。 第107章 未婚妻 送走谭明卿后,赵光水这才来照顾谭明梨。 谭明梨即便醉酒也很安静,酒意也不上脸,只有耳朵粉粉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解开一点衣扣缓神醒酒。 赵光水轻轻地靠过去,扶着给她喝了点醒酒汤,看了她一会儿,试探着叫她: “梨姐姐?你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她见她一直微微地蹙着眉,不由得有些忧心,拉了谭明梨的手喃喃自语道: “是头疼吗?啊,我记得手上是有个穴位什么的,可以缓解,我……” “不晕。” 谭明梨睁开眼睛看看她,又很快地闭上,只是将她的手握住,牵到唇边亲了亲,“别担心,小水。” 她吐字还很清晰,逻辑也分明,好像根本没醉一样。 -- 第240页 梨姐姐还跟她在这里说谎,都这种时候了还记挂着要她别担心……赵光水真是又心疼又好笑,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嗔道: “是吗?不晕?那你起来走几步,我就信你不晕。” 谭明梨听到她在叫自己,便又睁开眼,静静地望了她一两秒,感受了一下,忽然很柔地笑起来: “那你扶着我,好不好?” “你扶着我,我就能站起来了。” 谭明梨又有点晕起来,嗓音不自觉地一路低下去,但还是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赵光水也被她逗笑了,坐到她旁边小心地让她靠住自己,“这叫不晕吗?你又骗我。” “没骗你。” 听见她这话,谭明梨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想了一会,又很认真地摇摇头,“我不骗你的,小水。” 梨姐姐醉酒之后笨笨的,还有点呆呆的可爱。 赵光水看着好喜欢,心中柔软,也不跟她生气了,一边给她轻轻地按太阳穴,一边轻声兴师问罪: “是吗?我才不信呢……我听说今天的宴会上都有女孩把脚伸到你裤子里去了,要是我不问,你是不是都不会跟我说?” “哎呀……明卿怎么把我给卖了。” 谭明梨静了一会,才很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她真坏,是不是?你以后不要跟她玩了。” 向来矜持端庄的女人显出一点少见的孩子气真是可爱极了,赵光水被她逗得直笑,轻轻地戳她脸颊,道: “不许转移话题……你跟我说说那个女生是怎么勾引你的?你有没有好好拒绝?” “拒绝了,真的。我跟她说我是有太太的人了,叫她别打我主意。” 谭明梨赶紧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表示自己的态度十分坚决诚恳。 一说起这个谭明梨还有点委屈,拉了拉赵光水的衣服,轻声道: “你怎么都不跟我打电话查岗的呀?别的人都有老婆查岗,就我没有,显得我好像没结婚一样……别人都不知道我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整天围着我转,真烦。” “怎么还赖上我了呀?” 赵光水哭笑不得,又觉得她可爱又觉得好笑,还因为她的那句“整天围着我转”有点吃味,小声跟她哼唧: “那我们谭董魅力大,整天有人围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了又想起来今晚的事,又开始醋: “那今晚那个女孩把脚往你裤子里伸,你就不能提前把她推开吗?嗯?” 谭明梨轻轻地“哎”了一声,回过神来跟她道歉,“是她太缠着我了……我实在是推不开。对不起,我下次不该给她留面子,直接把她赶走,好不好?” 她又想起了什么,坐直了一点,严肃道: “那……那你也要好好拒绝追你的人。男生女生,什么学长学姐啊,都不能给他们希望。” “尤其是那个夏耳。” 谭明梨晕晕乎乎地撑着额,还要特别强调。 夏耳这月初给赵光水写了一封剖白心意的长信,说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对赵光水传达清楚,请她不要放在心上,赵光水当时还很惊讶——她真的没有想到夏学姐喜欢她。 回来之后她跟谭明梨报备了一下,谭明梨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温温和和地点了点头,说这个女孩的做法挺体面的,是个不错的人,一点也没有表露出吃醋和介意,直到今天喝醉了才开始跟赵光水念叨。 “诶……” 赵光水真意外,她没想到原来梨姐姐原来只是装出来的包容大度,现在才跟她秋后算账,但又觉得她可爱,轻轻地亲亲她,承诺道:“好的,我知道啦。” “你看你,我就说你受欢迎吧。” 谭明梨得理不饶人,磕磕绊绊地说:“我早就看她不是好人,对你居心叵测,不安好心,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别有用心……” 她像背词典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四字成语,赵光水被她可爱死了,抱住她,在她耳边说: “我不喜欢她呀,我只喜欢你的。” 于是谭明梨便很满意地笑,她顺了顺赵光水的背,低下头亲亲她,点一点头: “我知道。” 小水最喜欢她了,她当然知道。 这样又抱了一会儿,谭明梨觉得自己的酒醒得差不多了,试着起身,还是有点踉跄,赵光水连忙扶住她,道:“还是我扶你吧,梨姐姐。” 谭明梨靠着她,还在轻声嘱咐,“你以后要给我打电话查岗,知道吗?” “知道啦。” 世上怎么还会有人主动要求被查岗的,赵光水忍俊不禁,但也不跟醉鬼计较,只是笑。 “要记得来我公司,我想叫大家都看看我女朋友有多漂亮,这样他们一见到你就知难而退了……我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来。” 谭明梨可怜巴巴地小声说。 “好,我这周去好不好?这周。哪天没课我就去。” 赵光水回忆了一下课表,很有耐心地一一答应。 谭明梨高兴起来,低下头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还很奇怪地自言自语: “哎,那个草莓蛋糕呢?我叫秘书给我包起来了呀我记得,专门给你带的,怎么不见了?” 梨姐姐根本就还没醒酒,赵光水笑得发抖,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 第241页 “别找啦,我们洗洗澡去睡觉吧。” . 第二天起来谭明梨还隐约能记起来自己昨天借着酒劲说了多少糊涂话,觉得自己丢人死了,一点也没有姐姐的样子,自己一个人羞耻了一会,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多喝。 好在小水没有她这么恶趣味,知道她不好意思,并不会特意再提,而是会很心有灵犀地轻轻揭过,顶多以后偶尔调侃一下。 而且居然也没有宿醉之后的头疼和不舒服。 到她这个年纪,是不能在生活上像年轻人一样无所顾忌的,稍微一熬夜就会很鲜明地表现在气色上。 但是谭明梨清晨洗漱的时候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并没有倦容,意外地很精神。 她想起来昨晚小水仔仔细细地照顾她的样子,禁不住心中温暖,轻轻地笑了笑。 好贤惠体贴的小妻子…… 家里有个知心人就是好噢。 临走的时候她还不放心地特地嘱咐赵光水:“要记得来,知道吗?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接你。” 她记性好,就算喝醉了还牢牢地记着赵光水答应了要来她公司的事。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下午就去,行不行?” 赵光水有点无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记挂着一定要她去公司看看,但心里又甜甜的,将她的包递给她,闭上眼睛等谭明梨亲她。 她们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都会这样温存地亲一亲,要是哪天忘记没亲,她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于是谭明梨便含着笑低首亲亲她。 今天下午的课不多,下课之后还很早,赵光水便早早地坐地铁去谭氏。 她其实对谭氏不太了解,也不太清楚这些经商的事,只大概知道一点谭氏好像的确是很厉害,她之前去参加活动的时候问过经管的学姐,学姐特别激动地说我可想去谭氏了,我的梦中offer哎。 赵光水当时还不太明白学姐的兴奋,直到今天站到谭氏总部的楼底下,才有点明白她的意思。 好大的一栋楼呀……赵光水不禁望而生畏。 梨姐姐每天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吗? 来来往往的都是看着特别精英范的年轻男女,像电视剧里演的职场剧。 赵光水没见过这种场面,还有点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徘徊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试试探探地往里面走。 她穿着连帽卫衣,还背着书包,看着特别显年纪小,一看就不是谭氏的员工,刚进大厅就被前台小姐温温柔柔地拦了下来。 “您好,您有预约吗?没有预约是不可以进去的噢。” 赵光水一抬头,露出漂亮精致的一张脸,看得前台小姐有点愣,语气便更加柔软下来,轻声说:“你是来找你什么哥哥姐姐的吗?跟我说说,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嗯……是的。” 赵光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不能算错,便点点头,很乖地笑了笑:“我找谭明梨。” “……” 前台小姐刚拿起内线电话的手又放了下来。 “小妹妹,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我们谭董名字?” 她有点无奈,合上电话,显然已经彻底把赵光水当作调皮跑过来玩的孩子了,“快回去吧,这个可不是可以随便说的噢。” 赵光水有点懵,想解释一下,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一看,正好就是梨姐姐。 “小水,你到哪里了?” 谭明梨是掐着她下课的时间给她打的电话,估计她现在应该正在路上。她心情很好地柔声说:“快到了吗?我下来接你。” “我已经到啦,梨姐姐。” 赵光水看了一眼前台姐姐,转过身去小声说:“就在你们公司刚进门的大厅里。” “这么快呀?” 谭明梨看了看表,惊喜地笑起来,“稍微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 谭明梨挂电话之后披上大衣,看了看自己的妆怎么样,确定自己看起来还不错之后这才轻快地乘着电梯下来。 她刚下到前厅里,就远远地一眼看到了赵光水,女孩正抱着书包坐在前台的椅子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水。 在平时工作的地方看到自己心爱的恋人,感觉真的还蛮奇妙的。谭明梨不禁欣赏了一会,觉得自己女朋友真是漂亮,自己眼光真是好,又拍了几张照片存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外面走。 “小水,我来接你了。” 谭明梨走到赵光水面前,弯下腰柔柔地唤了一声。 “梨姐姐!” 赵光水惊喜地站起来,眼睛晶晶亮,很想像往常一样抱抱她,但又顾忌着现在是在外面,于是又忍下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呀……” 谭明梨笑着将她拥到自己怀里,很自然地亲了亲她额头,才道:“我有私人电梯,所以很快。” 又摸了摸赵光水的手,谭明梨便蹙了眉,将她的手握着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轻声埋怨:“手怎么这么凉……” 小水不喜欢戴手套,她这样一个聪明有办法的人也拿小水没辙,只能由着她去。 赵光水没想到她会毫不介意地在公司里跟自己亲近,她本来就脸薄,一下子就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现在是上班时间,前厅里虽然人不多,但稀稀落落还是有零星几个人的,更、更别提刚刚跟她说话倒水的前台姐姐还在后面看着…… -- 第242页 她想起来前台姐姐,“啊”了一声,拉住谭明梨的手,很开心地跟她介绍: “梨姐姐,你们公司的前台姐姐人真好,还给我倒水喝呢。” “是吗?” 谭明梨含着笑看了她一眼,这才顺着她去瞧前台的人,跟那个年轻女孩很温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照顾我女朋友。” 前台姐姐已经都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被同事在背后捅了捅才回过神来,连忙鞠躬: “您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老天爷,她怎么能想得到董事长夫人这么突然来谭氏,也不打个招呼。 而且看起来这么乖又这么小,一点也不颐指气使,更不借着身份跟谭明梨转头告状说她怠慢,像个清纯漂亮的女高中生。 她刚刚给她倒水的时候,赵光水甚至很感兴趣地跟她聊了一会天,问了她平时喜欢干什么一类的家常话,柔软随意得过分。 谭董也是温柔耐心的人,不论对待谁都非常尊重,感觉她们俩真的好般配…… 直到两个人相携上楼,她还好久回不过神来,心潮澎湃地在公司群里打字: “救命,你们猜我刚刚见到了谁!……” . 上楼进了谭明梨的办公室,赵光水这才放松自在下来,放下书包开始很好奇地到处看。 梨姐姐的办公室跟她想象的差别不大,黑白色调,非常简洁,没什么多余的陈设,只有几株高高大大的绿植。 环形的办公桌非常宽大,上面堆着很多文件,旁边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冬日柔和浅淡的午后日光在地板上投进来斑驳的光影。 梨姐姐去给她取饮料了,赵光水趁着这机会还看了看她桌子上面有没有咖啡包,发现没有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某位女士还算听话,值得表扬。 谭明梨给她取了热好的椰奶过来,含着笑递给她,目光柔软地看她喝。 “我跟前台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可以直接上来找我。” 她递给赵光水一张小牌子,“拿着这个就行,没人敢拦你的。” “下次来谭氏不要喝前台的东西了,我这里给你没有吗?” 谭明梨语气悠悠淡淡的,撑着脸笑,“啊,对了,你还叫人家姐姐。” “你说,你到底有几个好姐姐?” 她抬起脚,轻轻地勾了勾赵光水的小腿。 梨姐姐吃醋的点总是很令她意想不到,赵光水无奈地笑起来,知道她这是要自己哄了,放下奶来凑到她身边去,态度很好地认错道歉: “对不起嘛,我错啦,原谅我好不好,下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其实她也挺喜欢梨姐姐跟她吃醋的……赵光水心里甜甜地想。这样让她觉得自己有被好好地放在心上。 谭明梨真喜欢听她软着声音跟自己认错撒娇,弯了弯眼睛,又很快地敛起笑,还要端着: “就这样认错吗?不再表示表示?” 看赵光水懵懵的样子,谭明梨便不再跟她打哑谜,含着笑解开大衣扣子,露出底下穿着的旗袍,柔声道: “喜欢吗?” 她今天特意用簪子挽起了头发,下去见小水的时候外面用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为的就是现在给她一个惊喜。 女人的气质端庄,浅瞳像琥珀一样温柔宁静,身段又好,腰肢纤细臀翘腿长,穿着深绿压青纹的旗袍特别合适,开叉处伸出来一双修长雪白的腿,漂亮极了,连脚背也好看。 赵光水看她看得失神,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非常真诚地点头:“喜欢……” 她早就觉得梨姐姐穿上旗袍会很好看,但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好看。 她忍不住想跟她贴得更近一些,靠到女人怀里想让她抱抱她,谭明梨便笑着细细地瞧她,抬起她的下巴跟她接吻。 吻完之后赵光水几乎整个人都软在了她怀里,无力地勾着她脖颈轻轻喘.息,谭明梨扶着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由着她调整呼吸。 “小水。” 谭明梨柔柔地唤了一声,温声道:“我刚刚洗过手了。” 女人的目光起落之间矜持而又暧昧,“要去办公椅上吗?” 又含了笑望赵光水,低声说:“只给你坐。嗯?” 她知道赵光水喜欢她这样,便更加婉转地暗示:“我的办公桌很大……小水。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褐色的办公桌冰凉坚硬,天生地适合将女孩雪白单薄的肩背压在上面,谭明梨想。 赵光水的心怦怦跳起来,又羞又窘,但又不可避免地被她的暗示勾得开始浮想联翩,于是便脸更红。 她伏在谭明梨的肩上,犹豫地小声说:“在办公室里……不好吧?外面好多人,会不会有人进来跟你汇报工作呀?” 谭明梨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也并不是在真心实意地拒绝,很愉快地微笑起来,摸了摸女孩的耳朵: “放心,小水。我的办公室隔音很好,门我也都锁好了,平时如果我不叫,没人敢上来找我。” “……” 赵光水这才听出来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根本就打算了很久,方方面面都考虑准备好了,羞恼地去咬她:“你好烦……” 谭明梨便非常温柔地笑起来,后仰了身子,取来湿巾仔仔细细地卸口红,眼睛却还落在赵光水身上。她柔声道: -- 第243页 “待会你就不烦我了。” …… “累吗?” 谭明梨俯下身来亲亲她,替她掖好被子,“在这里睡一会儿吧,没关系的。待会等我工作完我们一起回家。” 赵光水的确很累,刚刚女人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腿一直压到了肩上,她小时候是练过舞,身体比较软,但现在也有点吃不消。 不过好在梨姐姐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一间休息室,东西很齐全,像一个独立小公寓一样,什么东西都有,可以让她休息一会。 她轻轻地拉住谭明梨的旗袍角晃,小声撒娇:“不可以陪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女孩声音软软的,像小兔子一样乖,谭明梨心软起来,回忆了一下今天还有什么没处理完,便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好,那就跟你休息一会。” “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她直起身子,朝赵光水促狭地笑了笑,指尖轻轻地点了点自己旗袍上的一片痕迹:“你看,你把我衣服都……” 她没再说下去,但赵光水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瞌睡都被她赶走了一半,烫着脸拿被子蒙住脸:“你快去换啦!”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去换衣服了,赵光水倒被她弄得有些睡不着,从被子露出半张脸,脸红心跳地回忆了一下刚刚的缠绵。 梨姐姐将她抱到办公椅上吻她,一边吻一边顺手解开了旗袍领子的几颗盘扣,又被她红着脸按住。 赵光水几乎不敢看她,躲躲闪闪地小声说: “就这样……好不好?这样很好看,梨姐姐。” “你喜欢这样吗?” 谭明梨有些意外地扬起眉,随即又极温柔地笑起来,道:“好。” 其实她也蛮喜欢这样的。 啊……好羞耻……赵光水不敢再往下回忆了,鸵鸟似的躲进被子里去。 谭明梨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女孩快把自己拿被子包起来的样子,禁不住一笑,替她揭开一点被角,自己也跟着躺上去。 “快睡吧,小水。” 她低下头亲了亲赵光水。 等到她睡着,谭明梨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收拾了一下东西,戴上眼镜处理工作——她并不想把工作带回家里去。 家里的时间,她只想留给小水,而不是留给工作。 有小水在身边陪伴,她好像格外有效率,不一会儿就看完了文件,比平时都快一些。谭明梨摘下眼镜,轻轻地揉了揉颈椎。 想了想,她给自己秘书发信息,嘱咐她给今天那位前台小姐发个红包,走谭明梨自己的卡,算是私人的致谢。 凡是照顾过小水的人,不论是谁,她心里总是很感念的。 秘书的消息很快地回复过来,恭敬地问她要用个什么名头发红包。 谭明梨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休息室里熟睡的女孩。 她神色柔软地笑起来,回: “就跟她说,她照顾了董事长未婚妻,我十分感激。” 第108章 好梦 十一月一过,紧接着就是岁末。 虽然还有一段时间才过年,但谭明梨却已经提前紧张了起来——今年过年,她是要跟小水一起赴京拜见赵爷爷的。 不论是赵鸿梁本身的地位,还是他作为小水爷爷的身份,都很叫谭明梨不安忐忑。 她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什么旧时侯进京大考的士子一样,整天都在发愁。 要是赵爷爷见了她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或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反悔改了主意,那可怎么办? 但谭明梨一向很能沉得住气,怕小水担心,就算心里紧张也从不表现在面上,只是自己悄悄担心思虑,并不告诉赵光水,最多偶尔旁敲侧击地问问她赵爷爷的喜好忌讳。 “嗯……我爷爷吗?” 赵光水正在看书,被她轻轻地问了一句,便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捏着书页思索了一会,才说:“我感觉,我爷爷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很喜欢书法,写的是魏碑,也爱古诗,至于别的就都还好。” 赵光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忌讳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忌讳啦。总之,我爷爷不是什么很挑剔讲究的人。” “这样啊。” 谭明梨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喜欢书法吗?那完蛋了。 她的硬笔字倒还好,毛笔字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她小的时候爸爸试图教她写毛笔字,但她那时候顽劣,觉得这带毛的软塌塌的笔一点也不好使,根本不乐意学,爸爸拿她没办法,也就作罢了。 后来回到中国,在爷爷的熏陶下她重又试着练过毛笔字,结婚那几年无聊也常常照着帖子临字静心,比小时候写得是好多了,但在真行家面前肯定还是拿不出手的。 唉。 谭明梨在心里深深叹气。 早知道这样,她前几年真的应该耐着性子再好好练练,那样她现在也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赵光水对她的情绪一直很敏感,望了她一会,放下书凑过来,抱着她蹭了蹭她的脖颈: “别紧张啦……梨姐姐。” “我爷爷没有你想得那么难说话,其实他人挺好的。” 她抱住谭明梨,努力地安慰她,“而且他一直都很喜欢你呀……真的,他之前一直跟我夸你来着。所以别担心,好不好?你超好的,相信自己。不论谁见到你,他都会很喜欢你的。” -- 第244页 她显然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说起这种话笨拙得可爱,只是认真反复地强调谭明梨真的很好。 小水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抚自己。谭明梨心想。 她们俩到底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个呀? 谭明梨失笑,紧张的心消了几分,牵过女孩的手亲了亲,点点头,道:“好,我不担心。” 熄了灯睡下的时候,赵光水轻轻地贴过来抱住她,谭明梨察觉到她有话想说,也并不催促,只是反握住女孩的手,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 她感觉女孩正在认认真真地凝视她的面容,过了一会儿,赵光水才声音很轻,却很坦然地说: “梨姐姐,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有句话虽然可能听起来很蠢,可我还是想跟你说。” “要是我爷爷变卦,我就跟你私奔。所以别担心,好吗?” 她低下头亲了亲谭明梨的嘴唇。 这是一句非常简短的承诺,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含了无数坚决深挚的情意。 她从不说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 小水说她会跟着她走。 这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有她所有的亲友、理想与追求,可她这样轻淡坚定地说,如果真的不幸落到最坏的境况,她会抛下一切跟她走。 谭明梨心头震荡,有心想安抚她,告诉她别担心,事情不至于会那样,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那样有损于小水待她的一片真心赤忱。 她只是紧了紧女孩的手,低声说:“好。” 天南海北,海阔天空,世界这样大又这样小,到处都是广阔天地,哪里不能容得下一对有情人。 . 小水的宽慰有着奇异的力量,最后谭明梨去京城的时候居然真的不紧张了,心情很平静。 她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带了一瓶珍藏的酒和一个记录着她对读诗疑难困惑的笔记本——像赵鸿梁这样的人,大半生过来什么名贵的东西都是见过的,真要大包小包地送礼反而落于俗套,缺乏风骨,叫人轻视,更有贿赂的嫌疑,绝不会是赵鸿梁所喜欢的。 赵家祖宅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谭明梨自归国以来一直久居江城,还从没见过这种传统正宗的中国建筑,颇感新奇,格外多看了几眼门口高挂着的大红灯笼。 这就是小水从小生活的地方了,她想。 赵光水也很开心,她很高兴今天能跟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回家见爷爷,牵着谭明梨的手往里走,又“啊”了一声停下来,“梨姐姐,你手好冰……” 京城地处北方,冬天的严寒不是气候温暖的江城能比得上的,谭明梨为见家长好看起见,既没有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她又素来体寒,现在手指已经冻得通红,冰得像石头一样。 “你怎么都不戴手套的呀……京城这边真的很冷的,你还不戴。” 赵光水很心疼地捧着她的手,给她轻轻地哈气取暖,“你看,手这么冰,小心冻伤呢。” 女孩的手掌柔软温暖,低垂着漆黑的眼睫,唇边一团白气,还围着去年谭明梨给她织的粗线红围巾,轻声心疼埋怨人的样子看着可爱极了,特别招人喜欢。 谭明梨笑起来,轻轻地挑了挑她的下巴,柔声说: “这不是有你在吗?有劳我们谭太太替我暖暖,好不好?” 赵光水便红了脸,点点头不说话了。她喜欢听梨姐姐这么称呼她。 她只是将谭明梨的手握在唇边亲了亲,又捂了一会儿,等女人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冰,这才牵着她继续往里走。 进房之后就暖和了很多,爷爷正在里面等她们,见她俩进来便站起身,很高兴地朝她们招了招手:“小水!” 又朝谭明梨和气地点了点头:“明梨,你来了。” “赵爷爷。” 谭明梨恭敬地向老人微微颔首,温声说:“我跟小水一起来给您拜年,祝您过年好。” 赵鸿梁是一个清癯消瘦的老人,个子很高,短短的白头发,穿着夹克衫,腿脚曾在年轻当兵时受过伤,不太灵便,需要拄着拐杖,但是身形却很笔直,嘴角有常年严肃地抿着嘴唇而留下来的纹路。 但他看向赵光水的目光却非常柔软,望着谭明梨的神情也很温和,含着淡淡的赞赏。 赵鸿梁细细地看了看谭明梨,见她不卑不亢仪采端方,比她年少时更加沉稳持重,便满意地微笑起来,和蔼地笑道: “小水的眼光比她妈妈要好。” 这一辈的各家孩子之中,一直以来他最欣赏的就是谭明梨。数年前她少年时跟着谭景山来京赴宴,不论风度识见还是样貌品行都极出众,令人见之难忘。 他当年还曾经想过,可惜这个谭家女儿不是个男孩,不然,以谭明梨的性子和风骨,跟他的小水倒是很相配的,他拉下老脸跟旧友说一说,保个媒说个亲也不是不可以。 小水太乖又太腼腆,敏感柔软好说话,重情念旧,待人一片赤忱不知保留,虽然是非常好的孩子,但却也很容易吃亏,何况家世如此优隆,最怕别有用心的男人刻意哄骗追求——打着吃绝户主意的男人只多不少,赵鸿梁心里很清楚。 但小水配谭明梨这样温柔细心而又体贴包容的人,却正正合适。 赵鸿梁之前还很为自己最珍爱的孙女发过愁,生怕她又步自己母亲的后尘,为一个不成器的男人搞得狼狈不堪,甚至想过叫小水一直不嫁人,就这样留在赵家也未为不可。反正他又不是养不起小水。 -- 第245页 他只是怕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女所托非人,为根本不值得的人蹉跎青春。 但是——别人他还信不过,谭明梨却足可以让他信赖。她的品行是出了名的最佳。 赵鸿梁看着眼前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 至于性别,谁在乎?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然看开不少,觉得都无所谓,百年之后不都一样么? 只要小水喜欢,再加上对方人品贵重,那他就打心眼里开心满意。 谭明梨闻言也放下了一点心,轻松了不少,知道这就算是过了第一关。 她微笑着答应了几句,将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交给保姆奶奶,跟赵光水坐着一起陪赵鸿梁说些话。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按北方的习俗要贴上红彤彤的春联和窗花,赵家的对联都是赵鸿梁亲自写的,墨色很黑,厚重大气,谭明梨看了一会也没看太懂,赵光水便小声地跟她讲那是什么字,其中又用了什么典故,有什么祝福的寓意。 谭明梨一边听一边点头,笑着握了握赵光水的手,柔声说:“真有文化。” 她真喜欢。 要不是赵爷爷在一旁,依她平时的风格,不把女孩拥到怀里亲一亲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现在毕竟还是在见小水的家长,她或多或少得收敛一点。 赵光水没想到她这么胆大,当着爷爷的面也敢跟自己牵手,吓了一跳,但想一想自己已经是跟梨姐姐求过婚的人了,牵一牵手算什么。 要是她这样就被吓得退缩,那她还凭什么跟梨姐姐在一起呢?她是勇敢可靠的大人了呀。 于是赵光水便也按下心来,鼓励了一番自己,轻轻地反握住女人冰凉的手指,替她暖暖手。 赵鸿梁看着下边两个人亲密地轻声谈笑,也不由得欣慰地一笑。 旁的都可以伪装,但爱侣眼中的爱意和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却是装不出来的,他眼光何其毒辣,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分明。 小水跟明梨感情这样好,他也极感欣悦宽慰。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了饭,赵鸿梁叫住谭明梨,温和地要她跟自己再说说话,让赵光水先回她自己的房间休息。 “爷爷……” 要说什么不能叫她在场呢?赵光水不安起来,捏着椅背抿着唇,驻足半天不肯离开。 “您别为难梨姐姐,好不好?她对我很好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她轻轻地拉了拉爷爷的衣袖,恳求地望着他,“我想跟她在一起,真的。” 她长这么大,再没有比这更加真心实意地求过一件事了。 “你在想什么呢,小水?” 赵鸿梁失笑,伸出手指来点了点女孩的额头,又想到小水这是头一次开口求他,不禁心软下来,慢慢地温声说:“爷爷不为难你的梨姐姐的,放宽心。我只是跟明梨说会话,待会就让她回去陪你,啊?” 谭明梨见她不安也很心疼,安抚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也不管赵鸿梁在这里了,低下脸亲了亲她,又捏了捏女孩的手指,温柔肯定地道: “别怕,小水。我马上就回来,好吗?稍微等等我。” 赵光水望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等你。” 梨姐姐说的话,她总是会信的。 “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姐姐。” 赵光水最后轻声嘱咐了一句,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不论怎么样,她都会陪着她。 直到进到书房里赵鸿梁还面上带着笑,他替谭明梨倒了茶,自己也热腾腾地捧了一杯,掀开杯盖浅浅地抿了一口,笑着抬眼看谭明梨: “小水很喜欢你,明梨。” 他有些感慨地放下茶杯,轻声说: “你可能不知道……小水她虽然性子软,但其实是很倔也很坚强的孩子。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开口求过我什么事。” “今天是她第一次求我,没想到是为了你。” 赵鸿梁温和地看向谭明梨。 “……” 谭明梨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又被爷爷的哑谜打怕了,一时还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静静思索了一两秒,最终决定还是不打太极,直接坦诚地说自己的真心话。 她笑了笑,神色柔软地点了点头: “能被小水喜欢,是我的幸运……她是非常好的孩子,跟她在一起,也是我今生遇到过最好的事情了。” 赵鸿梁便轻轻地笑,道:“你的品行,我是最放心不过的,小水能喜欢你,也是她的幸事。” 这个回答无疑是最好的一种。要是谭明梨真的跟他在这种话题上兜圈子不说实话,那才真的是不聪明,非常减分。 他又很和气地跟谭明梨聊了一会家常话,问了问她们平常怎样相处,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结婚,以及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谭明梨一一坦言相告,赵鸿梁越听越满意,喜悦地点了点头。 “小水的身体不好,你工作也忙,不生孩子是对的。代孕更是不好……” 说起孩子,赵鸿梁其实还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谭家竟然会接受小水不生孩子。都是人精,他很清楚自己的旧友会有什么打算。 他笑着看谭明梨:“景山竟然没有叫你们俩要一个孩子吗?” “是有提过,不过被我拒绝了。” -- 第246页 谭明梨委婉地温声解释,又补充道:“真要是生,那也应该是我生的。小水年纪还太小了。” 这话说得诚恳,连赵鸿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他垂了眼,看了一会杯中的茶水,忽然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今天刚见到谭明梨时就说过的话: “小水的眼光,比她妈妈的好,这真是不假。” 谭明梨怔了怔,知道老人是由孙女思及女儿,想到了那些旧事,但这却并不是她可以评论的,于是她只是沉默,安静地听。 “之华你也是熟的,对吗?” 赵鸿梁朝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梨花木的椅子把手,目光悠远起来,“她年纪小的时候性子很烈,跟我永远说上几句话就要吵起来。我那时候也太年轻,不懂得怎么跟女儿相处,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跟我不共戴天了。” “之华她虽然脾气不好,但人是很聪明的。” 清瘦的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握住了扶手,显出一点迷惘哀伤的神情,苦笑了一下,慢慢地低声说: “我那时盼着她接我的班,想着我总是可以护着她,给她写了两幅字,一个是为国为民,一个是平安顺遂,一个是公,一个是私。只是没想到,她什么都不要,既不要前途,也不要幸福,只要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南方,躲得离我远远的,今生再也不回来。” “这些都是我的错呀,明梨。”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自从女儿离开之后,他余生无时无刻不在痛悔之中度过,但是事已至此,任他再怎样忏悔怎样痛苦,他的之华,他的骄傲热烈明媚如火的之华,到底还是回不来了。 她变作了刻薄傲慢的商人,将自己受过的所有苦痛变本加厉地还给了他和小水,但他却是半点没有资格再指教之华的不是了——如果说之华不是个好母亲,那难道他就是个好父亲吗?他没有颜面再面对之华。 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都是他应得的。只是可怜了小水。 “你看,明梨,我妻子早逝,女儿反目,今生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小水。” 过了一会,赵鸿梁才张开眼睛,极温和地望着她,“我也曾一直担心我死之后小水的归宿,但是现在看来,我却能安心地闭上眼了。” 有明梨在,他的小水一定能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 谭明梨不禁动容,轻声叫道:“赵爷爷……” 赵鸿梁站起身,笑着摆了摆手,温声说:“明梨,叫我爷爷吧,啊?” “跟小水好好在一起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他轻轻地拍了拍谭明梨的手背。 直到回到房间里谭明梨还有些晃神,刚打开门就被女孩紧紧地抱住了。 “梨姐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呀。” 赵光水等了她好久,几乎害怕起来,打定主意如果谭明梨再不回来那她就要去找爷爷要人,正在心焦的时候,门忽然就开了。 她仰起脸来,不安地打量谭明梨,试图从她神色里判断出一些她刚刚跟爷爷谈话的结果,很紧张地小声问: “我爷爷有为难你吗,梨姐姐?他跟你说什么了?你——” “别害怕,小水。” 谭明梨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脸颊,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赵爷爷没有为难我……” “他很爱你,只是说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她柔声说。 赵光水的身子颤了颤,靠在她颈侧,过了好久才有些哽咽地小声说:“真好。” 从今往后,她跟梨姐姐之间再没有外力阻隔,再没有别的烦忧,可以好好地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回首过去的一年多时间,真像场万花筒般五彩斑斓的梦一样,有悸动,有悲伤,有甜蜜,有哀痛,但她怎么也不敢想象她能有现在这样幸福。 “我是在做梦吗,梨姐姐?” 她含着泪轻轻地问谭明梨,“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呀。” 房间里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窗外响起了一两声零星的鞭炮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合着庆祝过年的孩童的笑闹声,却更衬托出此刻的静谧。 夜空中缀着几点微淡的小星,柿子树灰黑色的树枝轻轻地摇晃,喜鹊翘着尾巴迅捷地飞过去。这是北方很普通的晴朗的冬夜。 “这不是梦,小水。我也很惊讶你会喜欢我……” 谭明梨的眼眶也红起来,她拉了女孩的手放在胸口,让她去感受自己切实的体温和心跳。 她低下头去亲吻她,柔声道: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呢……小水。” . 2022年是虎年,三月初赵光水过了十九岁生日,谭明梨记挂着她七岁那年的生日宴没有好好办,又很在意去年小水的成人礼她也没能陪着她,于是便想好好地补偿一下她,张罗着简单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 说是聚会,其实也只请了几个相熟的人来家里而已,算是私人的聚一聚,吃顿饭庆祝一番。 谭明梨这边来了唐妍和谭明卿,她也有请费舍鱼,不过被他笑着婉拒了,说今晚是女士们的聚会,他还是不要冒昧打扰了。 赵光水这边人更少,只来了一个廉克勤,李润月在跟赵之华度假,很抱歉地跟她说自己实在来不了,杜婧容倒有心向她祝福,但一听来的都是大人,又吓得不敢来了,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行。 -- 第247页 唐妍本来就是活泼爱热闹的人,一看谭明卿在沙发上好奇地东戳戳哆啦a梦,西看看没牙仔,完全掉线指望不上,那边还有一个高瘦严肃的陌生女人,木着一张脸不说话,坐得端端正正好像在参加新闻发布会,于是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一个人撑起了一个气氛组,不停地起哄,又是真心话大冒险又是掷筛子,几个人竟然也玩得很和谐。 “是六!哎哎,小水输了!” 唐妍兴奋地一拍桌子,“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小水?” 赵光水也被她带动了情绪,弯着眼睛说“真心话”。 唐妍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一下子乐了,咳嗽了一声,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 “跟姐姐说说,你跟谭明梨谁是1啊?” 这话一出来,赵光水立马就红了耳朵,嗫嚅了半天说不出来话,谭明卿也眼睛亮起来,竖着耳朵开始等着听,只有廉克勤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望着赵光水。 谭明梨只能无奈地笑。 她跟唐妍多熟悉,刚刚唐妍一张口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还没来得及提醒小水,小水就已经很单纯地上了钩,让她来不及补救。 “是这样的,阿妍。” 赵光水哪里见过这场面,她又不会说谎,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是……那对她来说也太羞耻了一点,见小水害羞,谭明梨便敲了敲酒杯,温柔从容地替她解围: “我跟小水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也不怎么分这个,真要讲起来,大概就是能者多劳而已。” 她这话说得很狡猾,轻巧又模糊,不论从哪个方面理解都是对的——她并没有具体说劳是哪个劳,是做1那个劳法呢还是做0的劳。 唐妍愣了几秒钟才咂摸出来她这话的聪明之处,气得她连连咋舌:“诡辩啊谭明梨,你这是诡辩,犯规犯规!” “你也没说规则呀。” 谭明梨便轻轻地笑起来,低眼给赵光水仔细地切好水果递过去,“所以脑子就是规则,别不服,阿妍。” 唐妍快被她气死了,叉腰说:“这个不能算!” 她算是看明白自己在谭明梨这里根本讨不着好处,心思一转,开始打起了一看就很好骗的赵光水的主意,“哎”了一声,跟赵光水装委屈: “小水,你看,你老婆仗着她聪明就欺负我,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赵光水也有点无措,看她这么委屈可怜,觉得自己刚刚的确做得不好,好好的游戏还要梨姐姐帮忙,于是便轻声道歉: “对不起,唐姐姐……你想让我怎么给你做主呢?” “很简单,你再做一个大冒险吧!” 唐妍的可怜样一扫而空,重新开始两眼放光:“亲一下谭明梨怎么样!” 赵光水觉得自己这下不能再逃避不做惩罚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实在不好意思,抿着嘴唇,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想守诺的心打败了羞耻,红着脸轻轻地勾住谭明梨的脖颈。 “梨姐姐,你闭一下眼睛……好不好?” 她羞耻得快发抖了,还是勉强镇定地小声说。 女人的眸光似盈盈秋波,她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心怦怦跳,只剩下心动,实在是亲不下去。 谭明梨便柔柔地笑了笑,顺从地闭上眼睛。 赵光水凝视了她的面容片刻,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嘴唇,又亲了亲。 她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中隐约听到美丽的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谭明梨摸了摸她的耳朵,语气温柔而又无奈。 她柔声说:“小水,你引诱我。” 接着她便扣着赵光水的后脑跟她接吻,温柔缠绵,但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 吻完之后赵光水已经完全晕乎了,她滚烫着脸靠在谭明梨颈窝里,张着唇轻轻喘.息,好半天也不敢抬头出来,羞耻得差点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是真的没想到……梨姐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她。 唐妍都给看呆了,这两个人接吻的场景很纯情,但又带着一点莫名的色.气,连她这种口嗨能手老司机也不由得脸红。 谭明卿则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鼓了鼓掌:“真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不论是谭明梨还是赵光水都很漂亮,亲吻起来则就更漂亮。美人拥吻,赏心悦目。 廉克勤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酒。 玩也玩了闹也闹了,差不多也就快回家了。 谭明梨起身去送唐妍和谭明卿,犹豫地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没有离开意思的廉克勤,皱了皱眉,最终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她当然是不想让小水跟这个傻大个独处的,但是……既然小水喜欢她,特地邀请她来,那么来者是客,她也不能太吃醋,失了风度和体面。 唐妍已经有一些醉了,人晕乎乎的还要跟谭明梨说“百年好合”,谭明梨哭笑不得,一边安抚一边给她叫了代驾,将她好好地扶上去。 送走唐妍之后她耳朵边一下子清静了很多,身边只剩下明卿一个人,初春的江城小叶黄杨开始抽枝,小区里浮动着玉兰花清柔的香气。 谭明卿裹了裹风衣,笑着朝她点点头,很轻地说:“祝你幸福,姐姐。” 谭明梨愣了愣,停下脚步,“明卿,你刚刚叫我什么……?” 自她回国以来,谭明卿一直张牙舞爪,对她直呼其名,从来没有好好地叫过她一声姐姐。 -- 第248页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明卿第一次叫她—— “叫你大笨蛋。” 谭明卿噗嗤一声笑起来,抱着手臂瞧她,“得啦,你们俩结婚的时候再叫我呗,我给你大红包。” 谭明梨静了一会,深深地凝视自己年轻的妹妹的侧脸,也温柔浅淡地笑起来。 明卿长大了,她心想。她不再是那个处处跟她比较作对的小姑娘。 她点点头,道:“好。” . “廉姐姐……” 梨姐姐和大家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跟廉克勤,赵光水仔细地看了她一会,觉得她比以前更加消瘦了。 自从去年一别之后,廉姐姐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她一直联系不到她,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女人才拿新的手机号给她发了条短信,祝她新年快乐。 廉克勤陪伴她度过了最难过的一段时间,她对她来说的意义,总归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今天她过生日,她征得梨姐姐的同意之后也邀请了她,其实她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根本不觉得廉姐姐会来,但是她居然很简单地答应下来,并且按时前来赴宴,还给她带了拼图做礼物。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我妈妈她……她有没有为难你?” 赵光水有些忐忑地轻声询问。 其实她这么久以来一直对廉克勤很愧疚——她当时请廉姐姐替她隐瞒,但是妈妈却绝不能接受自己的下属背叛,即便赵光水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行。 去年见到妈妈如此震怒,她刚开始还想不明白,后来才想通其中的关节,明白了当初廉姐姐轻轻巧巧的一句应承之后藏了多少牺牲的决心。 廉克勤看着女孩不安又愧疚的样子,有点想摸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但最终也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 她只是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很温和地笑了笑: “我辞职啦,小水。不是你妈妈辞的我,是我主动不干的。” “跟你没关系,别多想。” 看着女孩眼里的愧疚之色更浓,廉克勤就知道这孩子八成以为她是在骗她,编理由安慰她了。 她笑着靠在沙发上,摇摇头轻声说:“其实我本来也干累了,真的。我很早之前就想辞职不干了,只不过赵董实在叫人放心不下,现在赵董身边有润月了,我也就解放了。” “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呢,廉姐姐?” 女人的神色和语气不似作假,赵光水分辨不出,她半信半疑,想了一会才轻声问。 “不知道,就随便找点事情干干呗。” 廉克勤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可能……开个养猪场?” 廉姐姐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赵光水找到了一些之前熟悉的感觉,忍俊不禁。 “我走了,小水。” 廉克勤拍了拍赵光水的肩膀,开玩笑道:“要不然一会谭明梨回来,她又要吃我的醋了。” 好久没见,刚见面又要分别,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在什么时候。赵光水有点舍不得她,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一路送她出去,很诚恳地轻声祝福: “祝你幸福平安,常常开心,廉姐姐。” 廉克勤愣了愣,推了推眼镜,很随意地笑道:“不如祝我发大财吧。” 赵光水也笑了起来。她按廉克勤的意愿,柔软地重新祝福了一遍: “好的,廉姐姐。祝你发大财。” “快回去吧,外面冷。” 廉克勤手插在风衣兜里微笑,“再见,小水。” . 谭明梨回来之后见到的就是女孩坐在沙发上若有所失的样子,她微微顿了顿,走到她面前蹲下,柔声询问: “你怎么了,小水?不开心吗?” “也没有不开心啦……” 赵光水便很自然地投到她怀里去,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嗯……我想想。” 谭明梨拥住她,思索了片刻自己该怎么安慰女孩,温柔地低声道: “可能凡是什么很好的事情结束,比方说聚会散场,人们或多或少总是会有些失落的。落差感,是不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 赵光水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心中的情绪,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将谭明梨抱得更紧了一些。 “佳时易逝,盛地难常。小水。” 谭明梨温声说。 赵光水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叫她似乎更加失落了。 “可你要知道,这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想要跟你说。” 谭明梨摸了摸女孩的耳朵,偏过一点头,跟她柔柔对视。 她的目光温柔坦然,低声说: “世事易变,我是定数。” 这句话给了赵光水很大安慰,她感动起来,环住女人的脖颈,轻声道:“我也是你的定数,梨姐姐。” 晚上两个人睡觉,赵光水不知道为什么还很精神,一时半会睡不着,轻轻地捏谭明梨的手指玩,谭明梨也被她逗笑了,干脆起身开了灯,笑道: “睡不着吗?那就说说话,等一会再睡好了,好吗?” 赵光水便眼睛亮晶晶地“嗯”了一声。她喜欢晚上睡觉前跟梨姐姐随意地聊聊天讲些话。 今天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忆起了很多事情,有很多话想跟梨姐姐说,但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抱住女人的手臂,想了很久,她才轻声问: -- 第249页 “梨姐姐,我七岁那年的生日上,你说要我等你,但你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你是去干什么了呀?”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虽然现在并不要紧,不过她还是想问问清楚,毕竟她当时因为这个真的很难过。 而且那也是她跟梨姐姐的第一次见面,赵光水想。 “啊……这个呀。” 谭明梨有点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时间过去得太久了,连她一时半会也有些发懵,回忆了一会儿才温声作答: “那个时候,我爷爷把我叫过去拜见赵爷爷了,然后之华姐对我很感兴趣,派廉克勤来请我过去跟她详谈。” “那天忙忙乱乱的,见了很多人,遇到很多事,忘记了你,让你难过,真的很对不起……小水。” 谭明梨有些愧疚,俯下身轻轻地亲她。 “没关系啦,梨姐姐。我原谅你。” 见她这么郑重,赵光水禁不住笑起来,蹭了蹭她的脖颈,表示自己不介意。 反正梨姐姐现在是她的妻子啦,她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那么过去的事当然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跟梨姐姐的现在和将来。 谭明梨倒还有些若有所思,她轻声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之华姐呢,小水。我也是自那之后才跟她慢慢地熟起来的。” “如果不是之华姐那时把我叫走,你大概也就不会对我印象那么深刻,我就认识不了她,十年后,我也就不能在你上大学的时候向她提议你可以暂住到我家了。” 谭明梨慢慢地捋清楚逻辑,望着赵光水,低声道:“那么,你也就不会喜欢上我了。” 被她这样一解释,赵光水这才惊讶起来,也感到了命运的奇妙之处,睁大了眼睛感叹: “哇!好神奇!好像真的是这样哎……” “这么说,我还要给之华姐送双份的礼了。”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一份算是给丈母娘的礼,一份算是给媒人的礼,你说是不是?” 梨姐姐要是真这样做,妈妈就一定要被气坏了。赵光水被她逗得直笑,好半天都停不下。 “好啦,宝贝,这下我们真的得睡了。” 谭明梨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含着笑关掉床头灯,朝赵光水暧昧地眨眨眼:“还是说,你想我帮你助助眠?” 赵光水脸烫起来,软绵绵地凶她:“不许开小黄腔!” “好,那就不开。” 谭明梨失笑,柔软地亲了亲她,温声道:“睡觉吧,小水……晚安,祝你好梦。” 第109章 地三鲜 深冬的冷风呜呜地吹,赵之华裹紧了大衣,疲倦地掀开车门,躺到后椅上。 她头疼得厉害,脱了高跟鞋,放倒车座闭上眼睛缓了一会,这才感觉三魂六魄回位了一半,有力气说话了。 真是老了……她想。 人不能不服老。就算是她这样骄傲的人也不能不在时间面前认输。 “小廉。”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赵董。” 廉克勤自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调高了一点暖风的温度,“您要喝点什么吗?咖啡?” “不用。” 赵之华笑了一声,摇摇头,很随意地说:“再喝咖啡我看我就过去了。” “您还知道是这样。” 廉克勤不软不硬地顶了她一句,熟稔地递给她温水和止疼药,“润月一走,您看您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 赵之华笑着瞧了她一眼,一仰脖子将药片吞下去,“总归还不算难看,是不是?”对她的脸她还是有自信的。 “您真自信。” 廉克勤也笑起来,还真的从眼镜片后面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但确实很好看,赵董。” 是真的,赵之华有一张漂亮的脸,眼尾上挑,唇红而艳,早些年间她的美貌甚至比她的能力扬名更快。 即便她今年已逾四十,但她依然很美:岁月对她来说仿佛不是磨损与锈蚀,反而琢磨出了她的风采。女人的成熟的魅力让她熠熠生辉。 她身上有一种疏冷的疲倦和轻佻的傲慢,看上去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怎么在意上心——这却反而让她更吸引人了。 即便赵之华在梅市的情场里是出了名的换情人速度飞快,但照样有新人前仆后继源源不断,飞蛾扑火一般地朝她这里一头扎进去,这其间固然有她家世和多金的原因,但也很难说没有她本人美貌和魅力的影响在。 人的天性之中或许就带着挑战困难的渴望,越是看到这样高高在上傲慢懒倦的人,就越抓心挠肝地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叫她柔软。 人人都想摘下这颗骄傲放肆的梅市明珠,人人都想知道这美丽绝情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肝。 廉克勤笑了一声,看着老板:“您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润月小姐?” “谁说我要去找她了?” 赵之华闻言睁开眼,又慢慢地躺下,拉着脸嘟囔:“我赵之华这辈子就没对谁服过软……” “我爸都拿我没办法,她以为她跑了我就会去找她?她以为她是谁?” 赵之华越想越生气,撑着额头艰难地坐起来,“哎,你说她是不是傻,我什么没给她?我什么不能给她?钱,时间,精力……我真觉得我做得够好了,她为什么还要跑?” -- 第250页 “走了好,走吧,都走吧。” 她顺着椅背滑下去。 头又开始疼了,她是不是去年就挂过号打算去看看?但是没时间,她总是没时间……快过年了,又要回京城见赵鸿梁,真是服了,他怎么就还没死?……前几天会所的经理给她打电话,说她好久没来玩了,什么时候再来。玩……玩个屁,她真受不了他那副谄媚样…… 各式各样的思绪像细密的鱼群一样在她脑海纠缠翻滚,赵之华皱着眉轻轻地揉太阳穴,但怎么也按不出来记忆中李润月按摩的那个力度和手感,她愈发烦躁,低低地骂了一声脏话,“操”了一声仰着脸倒在座椅上。 李润月是不是故意的? 她故意给她按摩得这么好,叫她忘不了她,念着她,记着她……想她。 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 这么累李润月还不跟她好,要跟她分手离开。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闪来闪去,赵之华咬着牙,眼角掉下来一滴泪,她生怕廉克勤看见笑话她,又赶紧抹掉。 是这灯太闪人眼睛了,她想。她没哭。 走吧,都走吧,就剩她一个孤家寡人才好。 过了一会,赵之华才低低地说:“我不会挽留。”她只会放手。 如果挽留了却没留住,那也太可怜太丢人了。她不想变可怜,所以她从不挽留。 只放手至少还能显得她绝情潇洒一些,像古龙小说里临别时头也不回、只是挥一挥手说“有缘自会相会”的侠客。 所以她还是跟李润月“有缘再见”吧。 廉克勤看见了她的狼狈样,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把她扶起来坐好,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给你加钱……小廉。” 赵之华勉强撑着身子,轻声说。 廉克勤听到她这话,微微地笑了笑,说:“赵董,现在也就您还叫我一声小廉了。” 她今年已经三十多了,哪里还称得上一声小。 “是……” 赵之华愣了愣,随即也笑起来。她摇摇头,轻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我总还觉得你是当年那个饿得什么话都往外说的大学生呢。” 她歇了一会,感觉自己脑子清楚了一些,低下头,一边找烟一边随口道: “你——你先陪着小水一起回京城吧……啊?别等我了,我今年不想回。啊,对了,你跟小水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 廉克勤答:“挺好的,赵董。赵小姐她很好相处。” “我想也是。” 终于找到烟了。 都怪李润月把她的烟藏得到处都找不见,她走了也不告诉她一声剩下的烟在哪,好不容易她才翻出来一根之前偷偷藏起来的烟。 赵之华高兴起来,将那根皱巴巴的烟夹在手里,这才感觉自己心里踏实了很多——跟许多抽烟的人一样,她的烟瘾更多是寻求心理层面的安慰,并不是生理上离不开。 她捏着烟卷,若有所思地慢慢说: “小水她……性格挺好的,没什么脾气,很好说话。真要是把她惹生气了,你给她说两句软话,哄哄她,她也就好了。” 跟兔子似的没脾气,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生出来的这种女儿。 就算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父亲把小水教得很好。小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只是—— “这是您的经验之谈吗,赵董?” 廉克勤侧过脸来看她。 赵之华愣了一下,道:“是。” 她有时候心血来潮或者忽然良心发现,也会对小水比较好,给她带点东西送。 而不论她送什么小水总是会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甜甜地笑,有些踌躇又有些渴望,看样子有点想抱抱她,但又忍住了,最后只是乖乖地站在原地说一声“谢谢妈妈”。 她怕见小水那样渴望又不安的眼神,低下眼只是退避,当做自己没看见。 “好吧。那我就先回江城了,赵董。小水还在等着您的话呢。” 廉克勤打开车门走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返回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额外附送您一条消息。” 高挑的女人笑着瞧了她一眼,温和地低声说:“润月小姐回老家了。她家的地址我给您发在手机里了,您自己决定过年的时候要不要去看她吧。” “这个不收钱。” 她笑着说。 . 刚下飞机赵之华就冻得缩起了手,她在梅市呆惯了,搞得现在还有些习惯不了北方的冬天,冷得瑟瑟发抖。 雪下得很大,赵之华的靴子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口边哈着白气,睫毛上也落了几片晶莹的雪花。 也有一部分她硬撑着没穿羽绒服,而是穿了大衣的原因。毕竟……毕竟大衣比较好看。 赵之华在衣兜里搓了搓手指,她的手已经冷得没知觉了。 绿色出租车的司机非常健谈,但跟京城出租车司机那种皇城底下特有的指点江山的气魄却半点也不一样,是一种高纬地区的人们特有的直爽与热情。 “哎呀大妹子,你穿得咋这么少呢?我给你说这里可冷,你不能顾着好看就耍单漂,你得穿大棉袄……” 司机大哥的脸红扑扑的,有冻伤的皴裂,“你不是本地人吧?南方人?来这里看雪的嗷?哎我们这那冰雕你知道不,冰雕艺术节,晚上灯一打五颜六色,可好看了,真的。” -- 第251页 “我也是北方人。” 她是爱安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赵之华忽然轻轻地接了他一句话。 司机一直把她送到了村口,赵之华推开车门走下车。 雪下得更大了。 已近傍晚,风声呼啸,满天大雪鹅毛一样地飘。 天空灰白茫茫,地上亮白莹莹,四面八方望过去尽是模糊的白,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赵之华来得急,没带墨镜,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找了根树枝掂在手里试了试,感觉还不错,便拿它当拐杖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地里。 现在已经是腊月底,马上就要过年,村庄里到处贴着大红对联,黑龙江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她走了一小会天色就已经彻底地暗下来,雪却仍然在下,声势半点也没有减弱,赵之华在风雪中几乎有些迷失方向。 她唉了一声,艰难地把腿从雪里抽出来。 雪踩硬在鞋底之后结成一层厚厚的硬壳,越粘雪越多,到最后腿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而且又非常容易打滑。 赵之华于是便又叹一口气。 她真是发了疯,才莫名其妙地飞半个中国大过年的来这里雪地越野。 终于走到了地方,赵之华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她浑身都在发热,露在外面的手指更是胀胀的烫。 赵之华知道,这是冻伤的前兆。她小时候京城还很冷,常常有冬天在外面走,结果回家一看已经不知不觉中冻坏了耳朵或者手指的传闻,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可以证明冰天雪地中潜藏的危险。 前面就是……李润月的家,那幢小房子的窗户里亮着明亮的、温暖的光,室外的雪直扑人面,但她却忽然踌躇起来,不敢敲门进去。 要是李润月不想见她,她怎么办? 或者她回家之后已经飞快地相亲嫁人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算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她拿个什么理由向她解释自己的忽然出现呢? 我想你了,你回来吧,给你加钱,我还包你?光听都觉得真是不要脸。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想让她回来。赵之华懊丧地松开铁门环,发着抖给自己冰凉的手指哈气。 她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 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了,是李润月。 她穿着灰蓝色的棉袄,头发挽在脑后,臂弯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好像正打算出来泼在外面,脸庞素白,没有化妆,唇色是淡淡的粉。 还是很漂亮,赵之华下意识地想。 李润月怎么也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姐姐……” 她呆呆地叫了一声,目光粘在她身上挪不开,“你、你怎么来了……你……” 她惊讶得结巴,紧接着就看到了赵之华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手,慌忙放下水盆,将她拉进房里,给她拍身上的雪。 屋子里的暖气烧得很旺,非常暖和,赵之华刚进来就感觉好多了,头发上和身上的雪悄无声息地融化,她安静地凝视着围着她忙前忙后的女孩,顺从地抬起手让她拍雪,没有说话。 见到李润月让她的心得到了一种奇异的宁静。她安静地感受这种宁静。 她忽然想到,她这大半生所追求的,或许就是这个。 女人的头发湿漉漉,连睫毛都被雪打湿了,李润月便又连忙去拿毛巾替她擦头发,擦了几下才忽然想起来赵之华有洁癖,从来不用外面的东西,觉得自己闯了大祸,怯怯地住了手,悄悄觑她的神色。 “怎么不擦了?” 赵之华很温柔地低声问。 李润月不安地扭了扭毛巾,把手背到身后,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小声说:“脏……姐姐。” 赵之华因为她这话怔了怔——她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是怎样要求她去洗澡。 她好像真的做什么都不够好,当女儿是坏女儿,当母亲是坏母亲,就连当金主也是坏金主。 赵之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摇摇头: “不脏的。很干净,润月。” 没有人再比润月更干净了,她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女孩。 李润月因为她短短的一句话红了眼眶,别过脸去,努力忍了忍眼泪,这才尽量从容地转移话题道: “姐姐你还没吃饭吧?我还没吃,我给你去盛……” 又想起来赵之华冻得通红的手,李润月吊起心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没有肿,也没有发紫或者起水泡,这才稍感安心。 她替她捂了捂手,轻声嘱咐: “姐姐,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泡一会再出来,这边温度真的很低。” 赵之华今天连羽绒服都没穿,这样莽撞地赶来其实真的很危险,她有心想再多说几句,又怕她觉得自己烦,于是也只好将关心的话藏在心里。 给赵之华取换洗衣服的时候李润月愁了好一会儿,把衣柜从顶翻到底,也找不出一件可以配得上她的。 毕竟她刚回老家不久,本身也不是爱打扮的人,离了赵之华她更没心思打扮,只有些之前的旧衣服,是村里裁的土布,棉花倒是好棉花,只是仍旧怕赵之华看不上。 毕竟姐姐跟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小吃的用的,跟她怎么能一样。 -- 第252页 李润月心酸起来,觉得是自己让她受苦了。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尽量挑了几件素净的拿出去,等着待会让赵之华自己选,又将女人的羊绒大衣好好地收起来挂好。 这些事情原本在梅市的时候她是做惯了的,现在她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还是很熟悉自然。 她搅了搅锅里的大碴子粥,热了馒头跟咸菜碟子一起端出去,想了想觉得磕碜,又消了几颗冻梨,勉强拼了一小桌饭,一回头赵之华就已经出来了。 赵之华正在拿毛巾擦发梢的水滴,见她望过来,便朝她很温和地笑了笑: “润月。” 女人穿着她的旧衣服,居然也很合适。蓝底白花的棉袄微微敞着一点衣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锁骨下一片细致的肌肤,在灯底下是象牙一样的白。 她脸和气质放在那里,穿着棉袄倒像穿着什么高定,仍旧漂亮。 李润月看得有点愣神——她所见到的赵之华永远都很体面,矜贵优雅,衣冠楚楚,美艳傲慢,人群之中一眼望过去所有人只能看得到她。她天生就发号施令的人。 她像这样卸下全身防备和气势,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坐着最简单的小事,反倒让她觉得新奇又亲近,同时也激起她心中一片柔软的悸动。 但她紧接着又想起来——就算赵之华看起来这样柔软,那也不是她可以亲近的。 以前她倒还可以仗着自己是她养的小情人,理直气壮地往她身旁靠,美其名曰“履行义务”,但她现在却觉得自己的心空荡荡,虚蓬蓬,像河边摇来晃去的芦苇,看起来还在撑着笔直,其实空心软弱。 “这是腌白菜……这个是玉米粒粥……这个是冻梨,解酒很好。” 李润月不敢再看她,低下头怯生生地一一介绍这些食物,“姐姐,你要是不喜欢,我——” “喜欢的。” 赵之华却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已经拉了板凳坐下来,挽起头发端起碗,见她惊讶,便又抬起脸来一笑:“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李润月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取筷子吃饭。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赵之华是家里的习惯,李润月则是不敢说。饭桌上寂静极了,连碗筷都不响。 姐姐连穿着棉袄喝粥都很好看……李润月悄悄地看了一眼赵之华,又飞快地低下眼。 吃完饭之后李润月自然地去收碗筷抱去洗,赵之华也跟她进了厨房,四处看了看,问:“润月,围裙在哪?” 李润月见她袖子都挽起来了,显然在准备给她帮忙,吓了一大跳,忙去推她出去: “你怎么进来了!哎呀,你快出去,锅上这些事情你怎么能沾手……” 姐姐的手那么漂亮,一点茧都没有,像是雪雕玉铸,天生只应该握笔或者翻阅文件,怎么能沾锅上的油烟呢? “为什么不可以?” 赵之华找到了围裙,一边扎头发一边抬起脸看了她一眼,“我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吗?” “我来洗大件的,你负责擦干净就行。” 她系好围裙,说。 她习惯了决断和命令,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关心也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李润月张了张嘴,只好听她的。 出乎她的意料,赵之华洗得很好,动作利落又熟练,李润月心里惊讶,但又不敢问她为什么。 “你……你奶奶的病,怎么样了?” 赵之华将碗浸在水里,轻声问。 李润月愣了愣,有点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 她低下脸,细细地擦干净碗上的水滴,声音轻轻的: “没治好。去年冬天没的,我把她的骨灰带回来埋在了地里。我奶奶说她喜欢我们的玉米地。” 赵之华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心中后悔,只得说:“……抱歉。” “没事儿……” 李润月侧过脸,朝她很柔软地笑了一下,“这病本来就治不好,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不甘心,还想再跟老天爷犟一把……” “啊,奶奶说,还要谢谢你找的医生和医院,她走得很安详,说真是享福了。” 李润月神色之间没什么悲伤,很坦然地轻声说。 赵之华默然半晌,手上动作不停,眼睛仍旧望着水盆,过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李润月将擦干净的碗在橱柜里放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就,边走边看吧,先过了年再说。可能去直播跳跳舞什么的……我听说那上面挣钱比较多。” 像是知道赵之华会困惑什么,她又很快地补充了一句:“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钱都被我捐啦……我人笨,有钱也留不住,拿那么多钱反而心慌慌的。” “……” 赵之华停下来,轻声问:“你捐到哪儿了?这里面水挺深,有不少骗钱的。” “捐给张老师了。” 李润月忙掏出手机来给她看:“张桂梅张老师,华坪女高,姐姐你知道吗?” 之前在朋友圈见明梨给这里捐过款……赵之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听说这高中专收掏不起学费的女学生,只要进去,人人都能上一本呢。” -- 第253页 她滑动屏幕指给赵之华看,眼里带了一些羡慕的神色,“真好。女孩子还是多读点书好……” 赵之华闻言愣了愣,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她之前跟李润月签合同的时候调查过她的背景,知道她是高中一毕业就出来讨生活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念大学。 之前是不关心,现在则是怕戳中她的伤心事,不大敢提起。 但李润月看起来倒好像不怎么介意,她一边擦碗一边很随意地轻声说: “我脑子笨,学习不好……念不进去书,到头来只考了个三本,一年要七八万学费,我想这还不如不去,就直接去打工了。” “我们那年县里的状元考的是东北师范,我也觉得那个学校好,国家政策也好,定向师范生不收钱,还包就业,出来就是老师。我觉得当老师可真好……一辈子的铁饭碗,但它分太高了,我考不上。也想过去当兵,苦是苦了点,每个月还有津贴,但又政.审通不过。” 像是怕赵之华误会,她又赶紧解释: “这个……这个政.审通不过是因为……” “没关系,可以不说的。我不在意。” 赵之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她的情况:李润月的爸爸常年家暴,她妈妈不堪忍受,拿把剪刀捅了他,自己也被判了十几年,只剩下润月跟她奶奶从小相依为命。 李润月睫毛颤了颤,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到梅市的呢?是高中一毕业就过去的吗?” 赵之华拿毛巾擦了擦手,温声问。 “也不是。” 李润月想了想,慢慢地说: “刚开始是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一千来块钱,又去饭馆端盘子,有人介绍我去当迎宾小姐,穿着大红旗袍站在门口给客人鞠躬,开叉开到大腿根……后来我奶奶查出来病,医保报不了多少钱,透析光一天就要一千多,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就又到酒吧里去跳舞。听说南方挣钱多,医生也好,这才去的南方。” “刚开始我不会跳,但只要穿得够少、笑得够甜,来钱就多。” 李润月抬起脸来,朝赵之华很轻地笑了一下,“姐姐,你可能会觉得我不自爱,但是我也只是没办法……我太需要钱了。租房,吃饭,奶奶的药和针,到处都要用钱。梅市的物价又贵。” “这种事情都是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先是叫你端茶送水,再然后或许你会愿意陪陪酒;陪酒之后可能你又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么被摸两下也没关系;等习惯了被摸两下之后,或许你会觉得陪一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等你回过神来,早就已经脱不了身了。”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 “润月……” 档案上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其实藏的是无数辗转悲苦,赵之华怔忪起来,喃喃地叫了她一声。 “但其实我觉得我还是运气挺好的,姐姐。” 李润月擦了擦眼泪,微笑着看赵之华。她含着泪轻轻地拉了拉女人的衣襟,“你看,我遇到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我已经知足了,真的。我不贪心。” 她不贪心的,她不敢奢求姐姐会喜欢她,就让她陪着她走一段路,照顾照顾她,她也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认命。 赵之华深深地看着她,低声说:“你有没有想过,世上还有别的铁饭碗?” 李润月回过神来,呆呆地“诶”了一声,迷茫地应:“公务员吗?那个我也考不上的……” “不是。” 赵之华被她可爱的反应逗笑了,她眉目柔软下来,弯下一点腰跟她对视: “我是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我女朋友。” “也很靠谱的——” 赵之华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温声慢慢说,“旱涝保收,终身有效。” “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写合同。” 她是行动派,当即便到外面找了根秃头铅笔和旧本子,笑着摇摇头,“只不过这一次跟之前不一样——这次我是乙方,你是甲方,好不好?” “什么……” 李润月被她的话砸蒙了,张着眼睛捏着围裙半天没反应过来。 赵之华觉得她真可爱,眼里笑意更浓,耐心地解释道: “就是这次你提要求,我照着办的意思,明白了吗?” “现在你是我领导了,我听你的话。” 她柔声说。 李润月的心在胸腔怦怦跳,她抓着围裙角,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但是她却一下子欢喜起来,眼睛闪闪发光,“真的吗?我……” 见到女人含着笑点头,她才放下心——她知道姐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不说谎,非常守诺。 “那……那你不许跟我生气。” 李润月试探着小声说。 “好。” “也不许忽然不要我。” 被赵之华的态度所鼓励,她感到自己又有了一些底气,大着胆子说。 “不会,我保证。” “不许跟别的人好……男人女人都不行。以前的会所,也不能再去。” 她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女人的脸。 “那当然。” 赵之华失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她的润月怎么这么乖,她本以为她会趁着这机会狠狠地提几个条件,结果说来说去,只是一些她觉得是恋爱里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 第254页 “那你得戒烟,酒也得少喝。” 李润月从她予取予求的态度里忽然意识到现在是她在求自己,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开始放心地提要求。 “啊?这个……” 赵之华这才开始为难了,下意识地想讨价还价两句,但见李润月对自己皱起眉,忙又话风一转严肃保证: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个很有必要,真的。” .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赵之华起身拉了窗帘,这才躺下。 火炕上暖融融的,烫得赵之华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替李润月掖了被子,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温柔道: “睡吧,润月。天很晚了。” “唉,有点睡不着……” 李润月抱住她的胳膊,小声撒娇。 “那我们说说话?嗯?” 奔波一天下来,赵之华已经很累了,但她还是撑起精神眯着眼睛应了一声,“你想聊什么?” “不知道……你就随便说点话,好不好?” 李润月眷恋地仔细描摹她好看的侧脸。她想再听听她的声音,让今晚再慢一点过去。 “好。” 赵之华轻轻地笑了一声。 “我今年都四十二了,润月。”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 赵之华偏过头来看她,她柔和地道: “你今年才多大,二十一。我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九。等我六十了,脸皱得跟核桃一样,那时候你连四十都没到。所以你得好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她是七九年的,而润月,她是千禧年的孩子,00后。 天,00后。 赵之华将“00后”这三个字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几乎要笑起来——00后。 润月只比小水大三岁……代入一下要是小水找个年龄大的,她自己都要被气死了。 “杨振宁比他老婆大五十多岁,也没见他多纠结。” 李润月小声说。她头一次反驳她。 “我哪能跟杨振宁比呀——” 赵之华不禁失笑,“人家是大科学家,我是什么?大资本家?我对社会有什么贡献?什么都没有嘛,润月。不把我吊路灯都算不错了……”她清醒得很。 “但是你很好看。” 李润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了半天只好夸她漂亮,“真的很好看,姐姐。” 其实她私心觉得赵之华有点像三星长公主李富真,她们俩的气质有些相似,都有一种懒倦的冷。 赵之华笑了起来。她的确貌美,别人太过强调她的脸往往只会惹她心烦,但李润月这样笨拙的安慰她听起来却觉得挺受用。 双标呀,她心想。 她笑着勾了勾李润月的下巴: “你喜欢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 李润月小声埋怨她。 赵之华便笑着吻她,直到女孩眼睛湿漉漉地靠在她肩头喘息,她才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明天吃什么,润月?” “地三鲜,好不好?” “好,我给你打下手。” 第110章 探险家 一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曾经坚定地以为我以后会成为一名探险家。 我最喜欢读科幻小说,最喜欢的杂志是《国家地理》和《孤独星球》,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BBC出品的自然纪录片,卧室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地图。我觉得雄奇瑰丽的大自然比人的世界要美丽得多。 但是奇怪,妈妈不喜欢我看这些东西。 她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妇人,清瘦单薄,睫毛很长,脸上常常带着苍白的病色。 她会看着穿着工装裤的我微微蹙起眉,又很快地松开。 “明卿,过来。”她说。 于是我便跑过去,扑进她怀里。 “哎呀……” 在我像什么莽撞的小动物一样栽进她怀里时,我听到她轻轻的含着笑的叹息。 “下次跑过来的时候要慢一点,好吗?” 她一边抚摸我的头发一边轻声嘱咐,“不像个女孩子……哎,你的头发是不是又短了?” “是呀。” 我晃着脑袋,由着她抚摸我,觉得这很舒服,随口说,“我要捉蛐蛐做标本,头发太长麻烦,会勾住树枝。” 至于她说的什么不像女孩子,我已经听得厌烦了,干脆装作自己没听见。 她抚摸我头发的手停下了。 过了一会,她才犹豫地轻声说:“明卿,你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好不好?你爸爸跟我说了好几次了……” 妈妈怎么絮叨我,我都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是她一说起爸爸,我却一下子跳起来。 “他说了什么了?”我感觉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 妈妈愣了一下,看着生气的我,低下头不说话。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我愤愤地想。她又在我面前包庇爸爸! 我很想对她发一下脾气,可她看着那么苍白,那么脆弱,好像别人稍微对她大点声都会被吓得惊慌地捂住胸口,我忍了又忍,还是没说话,拍了拍膝盖,转身就走。 她不说我也知道爸爸说了什么,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短头发没个女孩样子”,“裙子也不穿叫我带不出去”,“谭家的女孩整天在土里滚算个什么事”,大概就是这些屁话。烦死了。 -- 第255页 妈妈还想瞒着我不说,其实这些话我早就听爸爸说过了。 “你去给他说,我迟早——” 我转过身,朝妈妈比划了一下,“我迟早要染个红头发,气死他!” “明卿……” 妈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你姐姐要回来了。” 她往前奔了几步,拉住我的手,小声说。 二 见到谭明梨,是在我十二岁时一个很好的春天。 爷爷很少见地在他的小别墅里摆下宴席,请所有本家都过去做客。 在我们开车去谭家的路上,我很奇怪地小声问妈妈,爷爷怎么忽然愿意叫我们进那座小别墅了?明明他基本不让别人进去的,连爸爸去也需要提前通报。 爸爸在车前面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这是接回太子,太高兴了,想叫我们都看看,才舍得叫我们进来的。” 走在小别墅的白石小路上时,爸爸才这样恨恨地低声说。 我没怎么在意他的话。我讨厌他的每一句话,就像我讨厌他本身一样。 虽然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长大以后是要去做探险家的呀,全世界最最厉害的探险家! 我只是悄悄地扯了扯腿上的白丝袜,它的花边磨得我腿有点不舒服。 今天为参加宴会妈妈把我打扮得像什么动画片里没脑子的公主,我被迫脱下了我宽宽大大的牛仔裤,穿上了蓬蓬裙和小皮鞋。 那天天气很好,初春的微风像少女的手掌一样柔软,天蓝得快要流下来,小别墅里的桃花开得粉雾一片。 大人们端着酒杯,正经或者装着正经地四处交谈。 真无聊啊,我想。真虚伪啊。 为什么他们明明心里带着憎恨,还能这样笑眯眯地去跟自己讨厌的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呢?假如换做是我,我一定—— “你好。”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是我很陌生的声音。我好奇地转过去看。 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高挑纤细,肤色瓷白,嘴唇是淡淡的樱色,带着温柔的笑。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一点不一样,不是中国人常有的黑色或褐色,而是一种很清透的浅浅的颜色,在春日的阳光下像一块流光溢彩的琥珀。 或许她有一点外国血统……我看着她比常人稍高一些的眉骨,心想。 “你好,我叫谭明梨。” 她含着笑朝我伸出手。 三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谭明梨。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字却常常会钻进我的耳朵。爸爸说她是他大哥的女儿,也是谭家这一辈的长女。 如果要按旧时侯的做法论起来,甚至还是嫡长女。 爸爸在家里一边焦虑地吸烟,一边这样低声念叨。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刚刚拎着铲子从花园回来的我,一下子沉下脸来。 “你看看你穿的是个什么!” 他迈过来几步,抬起手,似乎想指指我,但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不得不收回来。 “你就不能学学谭明梨?”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 那时谭明梨刚刚回来半年,却已经在谭家蛮出名了。温柔漂亮而又聪明知礼的年轻女孩谁都喜欢,爷爷更是曾笑着说过她像年轻时的自己。敏感的人不能不为他这句话下隐藏的意思而骤然提高警惕。 她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爷爷的小别墅——她刚一回国,爷爷就给了她一把那座小别墅的钥匙。 这叫爸爸嫉妒而又愤怒。 他反反复复地对我们说,就连他进那座小别墅都要提前好几天通报,但是爷爷却一下子那么轻易地就将钥匙给了出去,给了一个比他小不知道多少岁的小女孩。 “一个……小女孩!” 他说这个词的时候会后仰一点身子,叉起腰,带着不可思议和嘲讽惊叹的语气,好像这是什么极其滑稽的大事。 我不喜欢他这种语气,皱起眉想躲避开来。 我想他忘了一件事,他的女儿也就是我,也是个小女孩。 可能在他眼里小孩不算人,女孩也不算人,那么两者加在一起,又“女”又“小”者,则就更加地不算人。我想。 这大概就是他不论怎么样都一定要个儿子的原因。 四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见谭明梨的第一面起不喜欢她。她太得体,又太完美,看起来像个假人,所以我觉得她很装。 她那时刚刚回国,西式作风还很浓重,中文说得不太好,口音很僵硬,而且还往往会说得太过书面化,比方说道谢时,她会郑重其事地慢慢说“十分感谢”。 她发不出来“谢”字的这个“X”的音,最后讲出来会更近似于“射”。 于是我跑过去故意逗她玩儿,在她面前大声地学她说话的口音。 我那时是谭家的孩子王,大家都听我的话,而且大人们或多或少都不太喜欢谭明梨——她回国之后光芒太盛,叫很多人都感到不安。 大人们对我们的行径看在眼里,但是并不制止,甚至有的还会在私下隐隐鼓励,而更多人只是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冷冷的笑在远处自顾自地看,看谭明梨怎样丢丑。可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给他们当了枪使。 -- 第256页 总之,在谭明梨面前,我趾高气昂,我耀武扬威,我张牙舞爪,我渴望她对我生气,最好要我们两个鼻青脸肿地打一架,这样我才觉得满意。 但是不论我多过分,她还是不动怒,看起来还是那样平静,最多偶尔淡淡地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半点也不在意。 这让想看热闹的大人们失望之余更加心惊,也让我有一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同时也因为她的云淡风轻而感到不被当回事的愤怒。 我记得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是我弄坏了她常戴的一块表,我看她平时很用心地擦拭它,以为她对那块表十分心爱,所以打算通过这样让她生气。 不过我本来没有打算弄坏它的,但那表的零件太精细又太脆弱,等我回过神来,它已经停在我手里不走了。 我直到那时才觉得害怕。 这下闯祸了,我想。谭明梨一定会发火的……我也觉得这次我太过分了。 我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所以我决定我要留在犯罪现场等着她来,并且如果她骂我我也不还嘴。 不一会儿谭明梨就来了。但她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接过那块表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将零件收拢好。 “喂——” 看她要走,我才急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她,“你……你都不生气吗?” 我从不叫她姐姐,只叫她“谭明梨”或者是“喂”。 “我有钱,我给你赔。” 我别别扭扭地昂起脸,说。 “没关系,不用。” 她很淡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东西。别放在心上,明卿。” 很奇怪的一件事是,谭明梨只比我大三岁,但她叫我“明卿”时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宽容的、长辈特有的语气。我不喜欢她这种语气。 我表示我一定要赔,拉着她不让她走。 我虽然不是好孩子,但也不算太坏。我知道弄坏别人的东西是要道歉赔偿的,但是对着谭明梨我又道不出来歉,只好给她赔钱,这个不能再少。 谭明梨被我拉住,一时半会走不了。 她似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温和而又无奈地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熟悉到叫我有点不舒服。我皱着眉转头就走。 走出好几步之后,我才想起来那是什么眼神。 我七岁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小博美,小小的一只,非常可爱,她有小型犬的通病,情绪总是很激动,喜欢发脾气,但我还是喜欢她。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现她打碎了我最喜欢的航模,那个时候,我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 我应该觉得生气的,但我忽然没有力气再跟谭明梨生气了。她太过温柔宽容,让我觉得自己又幼稚又愚蠢。我决定我以后不再讨厌她了。 其实谭明梨好像并不喜欢那块表……过了一会儿,我又想。 真奇怪,她好像什么都不喜欢,甚至也不怎么喜欢她自己。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我于是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决定自己以后要对她好一点。 五 上高中那年,我妈妈死掉了。 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因为一直生不出来男孩打过好几次胎,落下了后遗症。 爸爸堂而皇之地把他外面养的情人带到了家里,妈妈这才知道丈夫原来还有那么大的一个私生子,她本来就在断断续续地生病,这下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样,彻底倒下了。 在她临终前一晚上,我曾经跟她说过一会话。 她那时已经病得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形销骨立,身上各种管子,但见到我时还在强撑着微笑,看上去很有精神。后来我想,那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明卿……” 她轻轻地叫我。 我咬着牙擦眼泪,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紧紧地捏住她的手。我感觉她的手瘦得硌人。 “别难过……明卿。” 她又叫了我一声。 “人总会死的……” 她温柔而又虚弱地笑,柔声说:“我只是稍微比别人死得早一点而已。” 我再也忍不住了,哭着说:“那为什么死的人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我爸爸。” 明明该死的是他才对,该死的人是他,这样才对。 这老天是个什么老天,这道理又是个什么道理。 她便极宽容地笑。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 “你不要跟你姐姐争,你争不过她的。她是个好孩子,我看你不如跟她好好的……知道吗?” 妈妈说的是谭明梨。 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爷爷将她带去京城赴宴,她在宴会上极出众,如明珠似皎月,一出场就光彩夺目,又有赵鸿梁的赏识为她扬名,几乎所有人都确信她就是下一任谭家的继承人。 我说“知道了”。 她又说: “也不要恨,好吗?明卿?” 我没说话。 怎么能不恨呢?我恨得要死。 我恨爸爸,恨爷爷,恨整个虚伪的、丑恶的谭家,恨得心头淌血,恨得肝肠寸断,她叫我怎么能不恨? 妈妈宽容,可我不宽容,我从来就不宽容,我只知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欠下的债叫血来偿还。 “以后有机会的话,离谭家远一点吧,越远越好。这个地方吃人……” -- 第257页 妈妈慢慢地尽力说,“嫁一个好男人——不要到头来落得妈妈这样,明卿。”她握住我的手。 “我不嫁人,妈妈。” 为什么她这时候还要说这种话?我闷闷地摇摇头。 “你又在说傻话了……” 妈妈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但过了一会,妈妈又很低地叹了一口气。她看了一会窗外的飞鸟,忽然很坚定地轻声说: “那就不嫁人。也没关系的,明卿。你想干什么,就大胆地去干吧,没关系。” 这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隔天早上我就收到了她的死讯。 爸爸当天就飞快地办了葬礼,他还等着再婚。 葬礼那天下着很细很细的雨,雨凉凉地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肩上。我仰起脸来看这雨。 今天之后,我就是没有妈妈的人了。我想。 今天之后,我只为心中的恨而活。 六 妈妈说让我不要跟谭明梨争,我也听她的话没有去争,但是谭明梨自己反而先弃权退出了。 她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当起了家庭主妇,这真叫我想不通。 我讨厌软弱的女人,我讨厌围着男人打转的女人,我讨厌为所谓爱情就轻易地放弃自己前途未来的女人。那会让我想起我的妈妈。 长大之后一反思,我想我或许还是喜欢谭明梨的,所以我才会这么讨厌她。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概如此。 我讨厌她如此轻易就得到我怎么也争取不来的东西,更讨厌她这样轻飘飘地将这些东西说放掉就放掉。 谭明梨真是世上第一蠢!我愤愤不平。 她的婚礼我没有去,但我见过那个男人的照片,看上去倒还像个人,但是根本配不上她。 女人好像总是会嫁给根本配不上自己的男人,这真奇怪。我想。连谭明梨居然都不能免俗。 不过我很快也就没有心思管她的事了,我进入了谭氏,开始跟爸爸争夺权力。 我作风铁血,不择手段,并且也不留情面。一方面是因为我知道爷爷期望我这样做,他盼着扶起我来分爸爸的权;一方面我本来也就想这样——我要叫所有老东西都恨我怕我,把他们当年加在我和妈妈身上的债全部偿还。 最该偿还的就是我爸。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叫他痛悔终生。 人们偷偷叫我“疯女人”,也有人叫我“谭家养的狼崽子”,我浑不在意。 古往今来,但凡是做出一点事情的女人,哪个没被污名为疯过?我只当这是对我的赞赏与嘉奖。 有一年年宴上,族里的一个老头来跟我喝酒,喝着喝着原形毕露,他借着酒意笑着说,明卿,我看你做事也太鲁莽了一些,啊?不大会做人,这是不是因为你妈走得早,没教好你?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他笑,哈哈哈哈,然后我把手里的茶泼到了他的脸上,他就不笑了。 他的脸先是通红,然后又涨成猪肝一样的紫色。 真无聊啊,我想。真虚伪啊。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这样。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我跟他们,分明是纯然不同的。 我笑着伸出手指,捻下来一片沾到他胡子上的茶叶,说,您说得对,我妈妈没教好我,所以要不要您下去给我妈妈告声状,明卿真是十分感谢。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宴会上一片寂静无声。我转着眼睛,看到了二楼上脸色铁青的爸爸,他的心肝宝贝好儿子在他身旁站着,一脸兴奋地朝我比了个大拇指。他喜欢我这样无所顾忌的做派,觉得这很痛快。 我漫不经心地朝爸爸举了举酒杯,他被我气得拂袖而去。 这算什么,爸爸。这才刚开始呢,你怎么就受不住了。我冷冷地想。 我又看到了爷爷,他平静地望着我,只是很温和地笑了笑。我知道他乐于见我和一切纷争。 在他身边是谭明梨,她朝我微微颔首,美丽端庄,一如往常。那时候,她已经完全看起来像个中国人了。 七 谭明梨的丈夫出了轨,这让我生气了好久。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我就是很生气。 真是不知好歹!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我查到了沈青洲出轨的女人,想好好地教训教训她,替谭明梨出气,但我紧接着又想起来——谭明梨不喜欢针对女人。她对女性有一种特别的尊重和包容。 于是我便又去针对沈青洲的公司。 后来一切都很快,回忆起来像梦一样不可思议,谭明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愿意来谭氏了,我跟她联手扳倒了我爸爸,扫清了一切旧人。 那时我终于跟她变得熟悉了一些,在跟她的相处中我才慢慢地发觉,原来她当初并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放弃的继承权——她根本是借着结婚的名头,试图脱身于这勾心斗角、相互征伐的名利场。她对谭氏,跟我一样感到厌倦。 我暗自心惊。 谭明梨还是当年那个谭明梨,她还是什么都不爱,也不爱她自己。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不惜毁掉自己本身,这却是我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妈妈当年说的是对的……我想。 我不如谭明梨,不论是能力还是心性。我可能天生就不是经商的料。 -- 第258页 爸爸被我们逼走前曾经跟我见过一面,他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领带皱巴巴,他自以为还勉强撑着体面,其实已经看起来像只丧家之犬了。 这才叫痛快呢,我想。不知道明昭还会不会再朝我伸大拇指? “爸,”我笑眯眯地夹着烟,卷着红头发,一下一下地晃腿,“你后不后悔?” “我只后悔当初没叫你妈打了你。” 他灰败着脸,低声说:“白眼狼,疯东西。” “你也配跟我提我妈?” 他不说我妈妈倒还好,一说我便直想拿刀杀了他。我冷冷地笑。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怎样在我妈的葬礼上笑,因为他马上就能将新的妻儿接回家了。 “你以为谭明梨就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你靠得住她?” 他却忽然露出了怨毒的神情,“谭明梨才真是我爸的亲孙女!他们俩是一类人,都没有心,你真以为她拿你当好妹妹?”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叫明卿?不过也只是我爸顺着谭明梨的明字给你随口起的……” 我从很早之前就有些好奇我名字的来由,但妈妈不肯说,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名字竟然是沿着谭明梨才有的。 妈妈知道,如果那时候告诉我这件事,一定只会让我对谭明梨变本加厉。她不愿意看到我们那样。 说的也是,在我的青春岁月里,谭明梨的名字一直伴随着我,如影随形。我一直都不如她。 谭明卿的明居然是谭明梨的明。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 爸爸没再说下去。因为我将烟摁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在忙着惨叫。 我看着他的手。 我妈妈死去的时候多痛苦啊,她的手背条条骨头都绽了出来,他倒看起来还挺健壮。他怎么敢。 妈妈叫我不要恨,因为恨使人痛苦,而她不愿我为她再痛苦。 可是如果不恨,我要怎么活得下去呢? 八 以前支撑我的是恨,现在爸爸倒了,我居然也没有觉得十分空虚。这大概是因为有谭明梨的缘故,我想。 她是个……好人,并且出乎我的意料,她恋爱了——跟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还是赵家的孩子。 好吧,我想。她胆子还是这样大。 她恋爱之后变得跟以前很不同,有点幼稚,有点笨拙,还有些患得患失的不安,会因为选戒指反反复复地纠结犹豫。我帮她挑戒指,最后都被她搞烦了。 唉,陷入爱情中的女人都很烦。 我出去旅游,漫无目的。 走到哪里是哪里,安赫尔大瀑布,黄石公园,苏必利尔湖,这些都是我小时候渴望着长大要去的地方。但我长大之后一直都在争权夺利,竟然拖到了现在才去。 最后一站是去北极看极光,但是我去的时间不太对,挪威一直在下雨,等了一周也没等到,我也就不等了,坐着飞机往回走。 那是在傍晚,飞机穿过云层,我忽然看到了极光。 飘忽的、莹莹的、丝带一般丝丝缕缕散开的绿,从空中望下去,好像整个地平线都在被磷火燃烧。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巨大的极光:我渴望在它之中死掉。 我剪掉了头发,像小时候一样。回来之后谭明梨已经订婚了,我去参加了一下那个女孩的生日聚会,她们俩还亲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化的原因,我现在觉得这样也很好,她们很甜蜜,也很般配。 我真心实意地在心里悄悄祝福谭明梨。我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爱上别人。 出小区的时候玉兰花开得像细致的白玉,暗香在初春的夜晚浮动,我忽然记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见谭明梨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很好的春天。 我叫她,“姐姐”。 姐姐,姐姐,我的姐姐,我如今唯一的亲人。这声姐姐仿佛已经迟了十几年。我们都变得和初见时完全不同了。 但我们都不后悔,谭明梨有赵光水,而我有整个世界等着我去探索。 我叫谭明卿,我心想。 谭明卿的明不是谭明梨的明,谭明卿是世界上最好的探险家。 第111章 道德 一 在知道赵董有个女儿的第三年,我终于在江城见到了她。 不过我刚见到赵董的时候,赵董还不是赵董,是赵总,我也还不是廉特助,是廉克勤。 这话说起来有点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见到赵总的时候我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刚刚进入失业。 ——是的,我学的是哲学,还是西哲,毕业即失业。 其实我是想深造的,可我考不起研究生了。不过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大二就考了教资,于是我打算到梅市的高中里去当老师,或者考个公务员什么的。 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开玩笑说,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在各行各业之中都有活跃的身影,我现在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转行啦。 但是很不幸,只招三个人,我笔试第一名,面试倒数第一,就这么落榜了。当时我失魂落魄大受打击,后来才知道面试的第一二三名分别是校长侄子、教育局局长孙女、某学科教研组长外甥。 不过我当时不知道,我只觉得我无能。我想我要滚回十万大山里去了,而且我饿得要死,每天就看着捡来的饭店菜单吃饭,靠两个馒头度日,就着水泡开,慢慢地碎着吃。我管这叫合理的自我欺骗。 -- 第259页 不管怎么说,总之,我要离开梅市了。再在这荒芜无情的城市里待下去我怕我明天的底线再次下降,饿得绿着眼睛去割肾卖钱。 在我临走的前一天,我随便乱投的简历有了回音,HR叫我去面试。那是个新兴的科技公司,听说老板是个京城来的漂亮女人。不过这跟我没关系,这些是我进公司之后听别人说,才知道的。 我看着我租来的地下室桌子上的馒头屑,咬咬牙。 那就先退票,再碰一次运气吧。 火车票49.5,退票只返我44.5,他妈的狗崽种坑我五块钱。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坐在椅子上发呆,等着面试。 其实我知道我肯定录取不上,不过我就是不甘心,我发了疯,我想再在梅市多留一天。梅市这么巨大,这么冷漠,这么步伐匆匆这么永无止息,可我在这里觉得自由,从没体验过的自由。 我喜欢自由,我需要自由。我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怯懦而又狠毒的父母,无能而又傲慢的弟弟,吃人的闲言碎语和无尽的引力,牵着我往下坠。 就算我死在外面,我也绝不会再回家。 我推开门进去,里面坐着个漂亮女人,抬着下巴,神情懒洋洋的,手指里夹着根细细长长的烟。 我心里当时卧槽了一声:这公司挺有钱啊,HR都这么漂亮,啧啧啧。 她随口问了我几个问题,就挥挥手让我出去。 好吧,我就知道我没希望,真不知道我犯哪门子神经多留一天。 但她忽然叫住了我,让我等等。 她说:“你大学学的是哲学?” 我说是。 然后那女人就笑了。她说:“那我来考你几个问题。” 我说行。我等着看这个花瓶能问出点什么民科问题。 她问完了,我也答完了。她好像挺满意,我心里也挺惊讶。 因为她问的问题很有水平,如果没有长年的阅读积累,根本都不知道她引用的话是谁说的。 这公司真特么牛呀,HR都这么有文化。 她收起烟,说:“最后一个问题。” “你理想中的雇佣关系是什么样的?” 我思考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你给我钱,我就什么都干,管你叫妈都行。” 其实我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她想包养我都行。不过我猜她不会这样做,一是同性恋相对来说比较少,二是我没有漂亮到需要人花钱来睡我。 叔本华罗素算个屁,我要钱,没钱我饿得要死,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只要给我钱,我可以立刻毫无廉耻地把黑格尔从坟里骂得跳起来。 女人惊愕地望了我一眼,随即非常愉快地笑起来。她朝我伸出她那好看的手,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对我说: “你好,我叫赵之华。” 二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赵之华的秘书。 啊不是,现在该叫她赵总了。 宴会上觥筹交错,男人觊觎丑恶的眼神像毒蛇,嘶嘶吐出的信子盘踞在她腰间胸前,她视若无睹,仍旧笑眯眯地跟他推杯换盏。 然后回家之后大吐特吐。 赵总一醉就一塌糊涂,倒在沙发上,手背盖着脸,我木着脸把她拖去换衣服洗澡,在我放热水的时候,我听到她细若蚊呐的喃喃声。 她说“爸爸”。 我呆了一下,决定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不知道哪里有传言说,我们赵总其实身世很厉害,父亲是京城的一位不可说,赵总是因为男人跟家里闹掰,这才负气离开京城来南方创业的。 我对此嗤之以鼻,半点不信。世上哪有这样的大傻逼呀。反正我觉得赵总不是。 三 然后赵总告诉我她是。 那是在很久以后了,两年?三年?或许是四五年。我记不清。总之,赵总那时终于变成了赵董,我们公司在寸土寸金的梅市买下了一整栋楼来办公,再也没有男人敢在她的面前露出半点不尊敬的神色了,他们纷纷点头哈腰地讨好她。 人们都说,赵之华是梅市商界的一只虎,跺跺脚梅市就要抖三抖。 现在这老虎站在我跟前,一只手里夹着烟,另外一只手里拿着我的辞呈。这场景牵动了我的回忆,我觉得好像又回到好几年前还是赵总的她面试我的时候了。 她沉默地吸完一支烟,说:“你为什么要辞职?你明明干得很好。” “是我给你的钱不够吗?”她问我,直截了当。 我说不是。 她问,那是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是廉秘书了,沾了赵董的光,所有人都要叫我一声“廉特秘”,我已经有了很多钱,我有了房子,有了梅市的户口,有了几年前我大学刚毕业时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如果现在我还想吃馒头,我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一点买的馒头可以从梅市铺到我老家门口。 但同时我也觉得疲倦。 跟赵董一样,我一身的病,挡酒挡出了胃病,眼睛有一次出去办事的时候进了异物,没有及时处理,后来总是迎风流泪,所以我戴了平光眼镜。 现在赵董出头了,我也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人有时候就是会这么贱,我也没办法。 赵之华用她那好看的手压住了我的辞呈,沉吟片刻,说,既然你不想当我的秘书,那就当我的生活助理吧,怎么样?工资给你照旧。 -- 第260页 我很谨慎地问,那工作任务主要是干什么啊? 她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就,管我吃饭睡觉,叫我尽量少抽点烟少喝点酒这些,大概。 我无语了。这他妈谁能办得到。 赵之华转过身去,她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久久没有再说话。 她忽然对我说,小廉,你知不知道,其实我还有个女儿。 四 在知道赵董有个女儿的第三年,我终于在江城见到了她。 那时我已经当了好几年赵董的生活助理,每天都兢兢业业,并且被气得肝疼。因为赵董我行我素,完全不听我的,照样半夜喝酒喝得胃出血进医院。 我给她提醒次数太多了她还会嫌我烦拉黑我。 他妈的,气死我了!赵之华这个大傻逼!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见我来了,朝我笑了笑,伸出手说,小廉,有烟吗? 我说有个头,你歇着吧。 于是她就笑。 我在病床边一边给大傻逼削苹果,一边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赵董位高权重,并且非常孤独,非常寂寞。她需要外物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这东西是什么不重要,或许是烟,或许是酒,或许是漂亮男人,也或许是漂亮女孩。 她包养的那个漂亮女孩叫李润月。 清纯又妩媚,嫩得能掐出水,看着赵董时眼睛含着不自知的爱慕和依恋。 赵董自己没发觉,自从有了李润月之后,她脾气比之前好了很多,烟也抽得少了,说是怕给那女孩闻二手烟。 她俩好像差的岁数挺多呀,我想。 我再次叹气。 算了,我管赵董喜欢谁呢,我是廉特助,只要赵董生活得健康规律一点,别说赵董跟年纪只比自己女儿大一点的小姑娘谈恋爱,赵董跟哈巴狗谈恋爱我都没意见。 不过赵董忽然又心情不好了,她在某一天用一种跟我探讨哲学问题的口吻,严肃认真地询问我知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女孩喜欢什么东西。 我瞧着她脖子上的吻痕幸灾乐祸,心想,你惨啦,你坠入爱河啦!哈哈! 但是赵董某种意义上脸皮很薄,换句话来说,就是很要脸,大概我的幸灾乐祸表现太明显,她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叫我滚蛋。 然后赵董就把我派给了她的女儿,让我去照顾那个小女孩一段时间。 我临走的时候恐吓赵董现在的秘书小陆,要她一定要好好监督赵董,要是赵董再把自己喝进医院,我就从江城打直升飞机跳过来扒掉她的皮。 小陆都快被我吓哭了。于是我心满意足地启程出发去了江城。 五 在知道赵董有个女儿的第三年,我终于在江城见到了她。 她好像叫赵什么水,呃,不过叫什么倒不太重要,我懒得管,总之她是赵董女儿。 来的时候其实我挺头疼。 听说这女孩是赵老爷子一手教养起来的,真真正正的大小姐,我心里特愁,怕她跟什么二世祖似的,不把周围的人当人。我倒是不介意,毕竟我拿了赵董的钱,我很敬业,我就是有点烦。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她乖得有些过分。 我记得我去接她的那天是圣诞节的第二天,江城那年很冷,冬青树上的雪还没消,她就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箱,低着头慢慢地走出来了。 她一抬头,我愣了一下。 赵家是不是有什么美女基因啊? 她很漂亮,是跟赵董两种风格类型的漂亮。我估计有很多男生喜欢她。 我弯下腰,手护住她的头,替她拉开车后座的门,但她被我的动作吓得呆了一下,愣愣地抬起头来望我。 我低下头来看她:“怎么了,赵小姐。” 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最终也没有说,只是小声说:“我坐副驾就好。” 好吧,我没意见。看来她不是那种虚荣骄傲的小姑娘,不喜欢我浮夸装逼的这一套。 车开出去有一会儿了,我把着方向盘,说:“我叫廉克勤,之前是赵董的生活助理,目前的工作是照顾您。” 她沉默了一下,似乎悄悄地打量了一下我,才说:“我叫赵光水。很高兴认识你,廉姐姐。” 噢,知道了,不是赵什么水,是赵光水。 她声音很清,也很柔软,叫我想起什么谨慎温和的小兔子。我不由得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我说:“您不用这么叫我,我是干活的,叫我小廉就行。” 她说:“那你先不要叫我您,可以吗?” “我不习惯。”她语气很轻。 我终于好好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说好。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想。 六 她看上去心情很不好,整个人都透着股沮丧,我一边做饭一边这么想。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紧接着我又想,关我屁事,我去叫她吃饭好了,要是她跟我使脾气不吃,我就把饭放在她门口不管她了。 我敲了敲她的房门。 她明显地在想事情,被我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乖,很听话地跟在我身后取去吃饭。 我开始后悔了。 我想我应该对她稍微再好一点,赵董很混蛋不代表她的女儿性格很混蛋,她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总之,我回忆了一下来之前恶补的青少年心理学,停下来。 -- 第261页 然后将她按在了我的怀里。 年轻女孩的身体柔软又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我不知道为什么动作就有点僵硬。我僵硬地摸摸她的头:“我觉得,你好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啊我服了,这什么台词。 但我还是僵硬地说了下去:“我买的育儿书上说,如果小孩子表现出情绪低落,那就应该给她一些肢体接触,安慰她。” 我低下头来:“你现在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觉得我要是她我就要狠狠地踩这个怪女人一脚。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意外地张大眼睛,随即非常清澈明亮地笑起来。 她抱了抱我,又飞快地松开,轻声说:“谢谢姐姐,我感觉现在好多了。” “我们去吃饭吧。”她说。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愣了半天,不知不觉地笑了笑。 好奇怪的孩子。 但是比起赵董来说,算是挺可爱的。 七 我很快地知道原来她是失恋了,被谭家长女谭明梨拒绝了告白。怪不得她这么失落。 她非常缺乏安全感,睡觉的时候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子里漆黑一片才肯睡,难过的时候也不会找人安慰,只是找一个小角落蜷缩起来悄悄地掉眼泪。 我拿她没有办法,面对她时我总是觉得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等她哭完再给她递纸巾。 她求我抱抱她,于是我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 她是一个美丽而又脆弱的小家伙,像是用雪和风塑造的小精灵。她的手腕细得好像随手就能被我折断。我同情她,觉得她可爱又可怜。 “梨姐姐她很好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她不喜欢我。但是仔细想一想,那也不是她的错,她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所以她还是很好的。” 过了一会,她这样伏在我肩头,断断续续地轻声说。 “廉姐姐,我真的好喜欢她……” 直到累到睡着的时候,她还在轻轻地念着谭明梨的名字。 真可怜,我想。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让她的人生很痛苦。 谭明梨,我知道她,数年前曾经名噪一时的谭家明珠,在很久之前小水的生日宴上我曾经见过她一面。 她温柔美丽,含着微笑。可我知道,在她这惑人皮囊下的一颗心却是冷的。 这是一个什么也不爱的人,甚至也不爱她自己。假以时日,她会是贰个谭景山,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很危险,我想,而我或许可以让小水避免这危险。 八 但是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我原本以为小水只是一时的迷恋,或者是滤镜,更或者是恋母情结——这样缺爱的小女孩会爱上温柔成熟的长辈几乎是一种必然。 但是小水比我想象得更加坚定,也更加爱谭明梨。 她其实是什么都明白的,只是她不在乎。就像她后来向我说的那样,她不问值不值得,只问甘不甘愿。 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想。 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她真奇怪。 九 赵董今年没有回京城,她去找润月小姐了,所以今年是我一直在陪着小水。 我陪她散步,放风筝,看电影,找花花草草,拼世界地图,还教她打游戏。她很聪明,但她不太擅长电子游戏,总是打不过关卡,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凑过来软软地请我教她。 于是我教她。 说实话,被这样漂亮的年轻女孩请求我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她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样沮丧难过了,我想。那么她忘记谭明梨了吗? 有一天晚上她看书看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打算把她送到卧室去睡觉。 她轻声叫:“廉姐姐……” 我的心脏跳了起来。我慌乱地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想听清她的梦呓。 我听错了,她叫的是“梨姐姐。” 梨姐姐,廉姐姐,li梨,lian廉,明明只差一个元音拼音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为什么她念前者的时候含着我从未见过的柔情,念后者的时候只有纯粹的尊重和亲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赵光水是个奇怪的孩子,在她身上我有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谭明梨。 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一种纯粹的温柔和善意,在我胃疼时着急得一边掉眼泪一边照顾我吃药。 我想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想不明白,我面对她的眼泪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心疼。 我抱住她,就像抱住一朵天边随时就要消散的云。 小水,小水,我的小水,我的珍宝,我的小猫,我的救赎,我的灵魂。 十 啊,谭明梨居然也是喜欢她的,这真叫我惊讶。 我原本以为,她这样的人是一辈子什么都不会爱上的。 小水每天都很开心,连眉梢眼角都带着甜蜜。她毕竟还是初恋,青涩而又悸动,谭明梨的段位又那样高,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能够让她心动。 我意识到,我是时候跟她分开了。谭明梨不会容忍我再陪在她身边。 她请求我替她向赵董隐瞒,我答应了。即便我知道这会让我失去赵董的信任。 -- 第262页 其实她们母女俩挺像的,我有时候会一个人这样想。赵董同样也很缺乏安全感,我知道我对她的意义和别人不同,她绝不能接受我的背叛。 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很抱歉,但是并不后悔。 如果这是小水的请求,那就这样做吧。我奇怪地发现我拒绝不了她。 东窗很快事发,赵董跟我谈话。 她望着我,说,小廉,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都会给你的。 这就是临走时最后的礼物的意思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很守诺,而且对身边人一直很好。不过我不知道,她要是知道我想要的是她女儿她会不会把我团着吃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很搞笑。 我摇摇头,说,不,赵董,我什么都不要。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是想,现在我不再是廉特秘,也不再是廉特助,我只是我自己,廉克勤本身。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 十一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小水,毕竟谭明梨曾经要求过我不能再跟她有任何接触。 我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又扔掉了以前的旧设备。她发现之后一定会很伤心的,我心想。只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悄悄一个人哭。 大概不会了,她现在有谭明梨。 那是在一年之后的初春,她过生日。 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挺开心——小水的十八岁生日是跟我过的,就我们两个人。 人生如此无味漫长,但她总算还有什么是只属于我的。 聚会上有一个很吵的年轻女人一直起哄,要小水亲谭明梨。我默默地瞧了那个人形大鹦鹉一眼,有点想把她的嘴巴堵上。 不知道我现在离席还来得及吗? 我不想见小水……但还是见到了。 她接吻的时候会攀着谭明梨的肩仰起脸,动情地勾着女人的脖颈,吻完之后眼睛湿漉漉的,好像要滴出水。 还要轻轻地再亲亲谭明梨的嘴唇,亲昵地蹭蹭女人的颈窝,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她怀里出来,目光还黏在她身上不分开。 她吻人原来是那样吻的,她爱人原来是那样爱的。 可是都跟我没有关系。 在这时我忽然痛恨起自己的家庭和出身起来,我恨我自己不是个什么廉家长女什么的。 那样得到小水的人,是不是说不定会是我。 该走了,我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我还想跟小水再说几句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过话了。 谭明梨静静地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个很能吃醋的人。她现在一定又在心里骂我了,我想,但小水在这里,她又想装着成熟稳重。 真狡猾。小水怎么就被这只老狐狸给哄走了。 她还是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跟小水两个人。 她认认真真地看我,然后我看到她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傻孩子,我想。 我总是觉得她傻。她很聪明,但她也很傻,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她不知道,我是不值得她心疼的。 临走时她对我说:“祝你幸福平安,常常开心,廉姐姐。” 我笑了,说:“不如祝我发大财吧。” 她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她真诚恳挚地望着我,轻声说:“祝你发大财。” 我喜欢钱,钱让我心安,如果人生已经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么至少我还有钱,很多很多钱。我没有道德,钱就是我的道德。她曾经将很多我失去的东西重新带回过我身上,但她只是短暂地跟我相处了一段时间,紧接着又很快地离开了。 我知道她的未来在田野,在乡间,在谭明梨身边,也在无数个贫穷而又苍老的土地上。 我盼望着她将春风和阳光带到一切地方去。 第112章 未寄出的信 小水: 小区里的玉兰花开了。 去年你说小区的玉兰花开之后一定很美,今年我好好地看过,的确是很美的。 江城这几天正在倒春寒,早晚很冷,你要记得增减衣物,不要着凉。春季干燥,呼吸疾病多发,要记得多喝水,润润嗓子也是好的。你以前在我这里的时候我怕白水没味道,会悄悄化一点蜂蜜在你水杯里,现在你也可以稍微放一点,会比较甜,好入口一些。 我之前一直忙于工作,最近才得空跟你写信,好久没有跟你联系,希望你原谅我。如果不原谅,也可以。 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想念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什么都好像没趣味,我只好反反复复地回忆我们之前相处生活的点点滴滴。 晚上我一直很难睡着,吃完安定之后才能勉强入睡。很多个夜晚我辗转难眠,思及往事时总是会后悔,越想便越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便越想。我之前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后悔。 我那时候应该再对你更好、更温柔一些的。我不该让你那样伤心难过。 我曾以为我也算是见识了一些乾坤博大,从此可以不因外物而喜悲了,在我之前的近三十年人生里,也的确是这样的。我以为我是成熟理性的人,但是不论什么事情一遇到你,就让我变得畏首畏尾而又笨拙不安了——你让我变成了悸动难安的少年人。 小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最珍贵的孩子。国内国外,近三十载,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总是让我感到惊奇意外。跟你相处的每一天都充满着新鲜和惊喜,你的好仿佛没有尽头。我疑心即便我跟你共度一生,也仍然能在八十岁时发现你身上新的令我心动的地方。 -- 第263页 我有时候会想,假如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没有这么大,你再稍长几岁,或者你不是赵家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可爱女孩,那该多么好。更或者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这么多需要思虑的东西,那么我一定不会放你走。 之前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跟父母回国就好了,那么我就不会卷入谭家的纷扰之中。但是现在,我却想,或许我当初回国才是对的。我不再感到怨怼了。因为你,我感恩我所经历的一切。 如果不回到中国,我就没办法遇到你。一想到这一点就令我感到无法忍受。 你像上天赐予我的珍宝,我总是希图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人生处处是遗憾……我只望你开心,却没料到你的遗憾会应到我身上。我之前太自负,又太傲慢,我的自作主张不仅看轻损伤了你的心意,也让你非常难过。这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自从你离开之后,我也无时无刻不在为之而后悔痛苦,我非常思念你;我为自己的傲慢和自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这都是我应得的。 小水,我不想叫你遗憾,我希望你的人生是圆满的,假如你认为你的圆满在我身上,那么我希望我属于你。 我时常会想,假如世上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永远幸福平安,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如果有这样的办法,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实在是十分爱你。 你最忠诚的、明梨, 2021年3月17日。 第113章 日常 1. 两个人坐在一起读书。 赵光水眼尖,看到了谭明梨的一根白头发,轻轻地“诶”了一声,放下书凑过去,很新奇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姐姐……你这里好像有根白头发哎……” 她之前还从来没发现过梨姐姐有白头发。但是这样好像也很好看,她很喜欢。赵光水悄悄地想。 “是吗?我看看。” 谭明梨笑了笑,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是有一根。” 论起来,她今年的岁数虽然谈不上老,但也算不上小,她工作又忙碌,不留神长根白头发倒也很正常。 谭明梨便又回来,重新坐下,自然地亲了亲赵光水的额头,这才拿起书,准备接着刚刚的地方继续读。 “会觉得不好看吗?” 过了一会儿,谭明梨才忽然柔柔地问。 她的目光仍然落在书上,神情温柔宁静,身形端正漂亮,姿态随意又坦然,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 “不会。” 赵光水笑着亲她,小声道:“你最好看啦。” 2. 某天说到生与死的问题,谭明梨想了一会,慢慢地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死在你之后。” “为什么呀?” 赵光水很好奇地问。 谭明梨先是摇头不肯说,直到赵光水在她怀里蹭着撒娇,她这才笑着求饶: “好啦好啦,我说,小水。别闹我了,好吗?你知道我忍不住的。” “你心这么软,要是我先走了可怎么办?你到时候一定会哭得停不下来……” 谭明梨的神情水一样地柔下来,她凝视着赵光水的面容,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脸,低声说: “我舍不得你难过,小水。” 而且小水填了器官捐献志愿书,她是不舍得让那些人……的。她接受不了这个,让她在小水后面死,也能拒绝这项意愿的执行。 到时候如果小水怨她,那就怨她吧。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替她拿主意了。 她的神情太过温柔深情,好像已经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到了那时的光景,赵光水也被惹得眼眶酸起来,又觉得流泪丢脸,只好咬着嘴唇紧紧抱住谭明梨,轻轻地吻她。 “才不会……” 缓了一会情绪赵光水才觉得自己好多了,她跟谭明梨小声指正: “我很坚强的好不好,才不会哭呢……别小看我。” “其实我都想好了,梨姐姐。” 她看着谭明梨的眼睛,认真地轻声说:“我们谁先去世都没关系的。如果你先走,那么给我一周时间,我也就能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到时候我就陪着你,跟你一起走。” 有她陪着,梨姐姐在哪里也不会孤单。 谭明梨说不出来话了,她忍眼泪忍得喉咙发痛。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在黑夜里,她轻轻地捏了捏赵光水的手。 “好呀。” 赵光水甜甜地应。 其实不许诺也没关系,她本来就是要跟梨姐姐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3. 谭明梨近期工作繁忙,腱鞘炎复发,被赵光水严正勒令休息,半点别的活也不能再干。谭明梨又觉温暖又无奈,只好表示自己完全赞同,认真执行妻子的意见。 “我刚刚就在想,小水……” 晚上赵光水替她热敷完手腕之后,谭明梨靠在床上,目光柔软地看了一会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小妻子,若有所思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小声说: “就是,我有腱鞘炎,是不是相当于男人的那个什么……” 谭明梨有点不好意思在赵光水面前说出这个词,顿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说:“阳……” -- 第264页 “不、不可以说……!” 赵光水从女人少见的羞涩里悟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一下子就红了脸,凶巴巴地去捂她的嘴唇,“你怎么……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的呀!” 还说什么……阳……阳…… 赵光水实在说不出来那个词,只好羞恼地瞪谭明梨,示意她不要再讲。 梨姐姐真是太不可爱了! 谭明梨觉得她真可爱,只是弯着眼睛柔柔地笑。她亲了亲女孩的手心,偏过一点头来柔声问: “那你会觉得晚上有些无聊吗?嗯?小水?” 自从她腱鞘炎复发之后,小水什么也不让她干,床上的劳顿当然也在禁止之列,但是她们之前亲近惯了,不知道小水那边怎么样,谭明梨几天下来,自己倒真的已经有些受不住。 “不无聊。” 赵光水现在也对她这种声东击西的暗示法很习惯了,一下子就猜出了谭明梨拐七拐八之后等着她的弯弯绕,故意装作自己听不懂。 她替谭明梨拉了拉睡衣带子,笑着说: “你好好睡觉啦,明天还要工作呢,不要跟我讲这些……” 哎呀,耍的花招被小水识破了。 谭明梨悄悄惋惜。 但她做事向来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打击就放弃,等到熄了灯之后,她才又从容地俯下身去轻轻地亲吻女孩的耳廓。 “哎呀……你干嘛呀,你知道你手还没好的……” 女人的吻细密温柔地落下来,赵光水被她吻得受不住,红着脸轻轻推她,说话间已经带了一些颤抖的喘息,商量着说: “这几天不可以啦……姐姐,再等几天好不好?” “我也没说要动手呀,小水。” 谭明梨便笑。 她温柔地低声道:“宝贝,你知道人和动物一个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个好像之前在高中课本里学过,但赵光水被她亲得晕晕乎乎,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只好顺着她的话懵懵地问。 “人能使用工具……小水。” 谭明梨按住女孩的肩膀吻住她,“别再拒绝我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 4. 谭明梨穿高跟鞋被磨破了脚踝,自己悄悄贴创可贴的时候被赵光水当场逮住,光荣认栽。 赵光水捧着她的脚腕给她小心地上药。 女人的脚腕细白,连微微突出一点的骨头都像陶瓷一样漂亮,上面磨破了一小块皮就看起来格外刺目。 赵光水心疼得不行,用指腹轻轻地蹭了蹭伤口附近的皮肤,小声埋怨她: “以后就不可以少穿一点高跟鞋吗?你看,这里都磨皮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她又想起了谭明梨之前的很多事,不由得难过起来,抿着唇轻声道: “你还自己悄悄一个人贴创可贴,想瞒着我不让我不知道……你老这样,梨姐姐。” 谭明梨见她是真的生气了,自己也有点发慌,连忙道歉:“对不起,小水,我不该这样。” “哼……你认错倒是认得快,下次还是照旧,该怎么瞒我还就怎么瞒。” 赵光水低着眼睫,只是小心地继续上药。她有些委屈地小声说:“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又好哄,就总骗我。” 梨姐姐总是这样,她都发现了好几次了。 “我真的很抱歉……小水。” 谭明梨也愧疚起来——这的确是她的错。 她本来就是强势又思虑重的人,习惯了替别人做主,在一些小事上下意识地就会瞒着小水不让她知道,自己一个人偷偷解决,免得女孩再担心。 但是恋爱之中,更需要的或许是沟通,而不是什么大包大揽的管家。她这样一厢情愿地去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小水身上,其实是忽略了小水的感受,对她很不尊重。 “小水,请你原谅我,好吗?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她知错能改,认真地握住赵光水的手,诚恳地轻声道,“我跟你拉勾……好不好?” 端庄稳重的女人这样郑重地跟人许诺道歉,任是谁也不能不心软的,何况是从来就拒绝不了她的赵光水。 那就再相信一次梨姐姐吧…… 赵光水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跟她认认真真地拉勾盖章。 之后她还有点奇怪,很好奇地问谭明梨为什么总是穿高跟鞋,长时间穿高跟鞋当然不会舒服,是因为爱美吗?可是梨姐姐又好像不是会为了好看就做到这种地步的人。 谭明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解释自己的缘由: “哎呀,我这不是觉得我不够高吗?” “怎么会?” 赵光水惊奇地望着她,“你很高啦……梨姐姐。” 谭明梨很高挑,一米七三不管在哪里也够高了。 梨姐姐是在跟谁比才会觉得自己不够高呀?而且女孩子好像一般都不会太在意自己的身高的……赵光水有些莫名其妙。 “那,比起廉克勤总还是差一点。” 谭明梨抿了抿唇,小声说。 “……” 赵光水闻言哭笑不得,她是真的没想到梨姐姐居然连廉姐姐的醋都吃。 但是梨姐姐这样又好可爱……赵光水心软乎乎的,踮起脚轻轻地亲她: “不要管别人,好不好?我只喜欢你的,梨姐姐。” -- 第265页 谭明梨便也很愉快地笑起来,她抬起女孩的下巴,弯腰加深了这个吻。 她喜欢听小水说其他人都是“别人”。 5. 周末两个人一起在家看电影,里面的情节是男主为了妻子杀人亡命,是个韩国片子,拍得非常感人,看完之后好久赵光水还有些缓不过来。 “你会这样吗,梨姐姐?” 她靠在谭明梨怀里,捏着女人的手指,思索着轻声问,“就是,为自己爱的人去杀人什么的。” 谭明梨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温柔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分人吧。” 为小水的话,或许会的。她心想。但这个却并不能跟小水说。 她偏过一点头来,又问:“那你会吗?” “我不会。” 赵光水很快地答道。 谭明梨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我想也不会。” 小水太善良了,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就是,他们是无辜的,如果我为了自己爱的人就去杀他们,爱他们的人一定也会很难过的……我不想这样,这样对他们也很不公平。” 赵光水仰起脸来,认真阐述自己的理由。 谭明梨轻轻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赵光水又很轻快地笑起来,她亲了亲谭明梨的下巴,轻声说: “但是为我爱的人让我自己去死,这个是可以的。” 6. 谭明梨出差,晚上跟赵光水打电话。 “南越王给他妻子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真浪漫呀,梨姐姐。” 赵光水趴在床上抱着谭明梨的枕头,想了想又说: “但我要是他,我才不要这样委委婉婉地暗示明示呢。我要直接打电话说想你,说‘我有一点想你’就是‘我好想你’,说‘我好想你’就是‘我想你想得要死’……” “那你现在有多想我?” 谭明梨含笑柔声问。 “想你想得我都快枯啦。” 赵光水在电话那边红了脸,飞快地小声说。 7. 谭明梨出差的时候,赵光水常常在本子上默写一段小诗: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8. 赵光水平时不怎么看电视剧,唯一会追的综艺就是芒果台的《乘风破浪的姐姐》。她喜欢看漂亮姐姐唱歌跳舞。 于是谭明梨也跟着她一起看。 今年正在播放第三季,出场一个赵光水就赞叹一声:“哇!这个姐姐好漂亮!” 又或者抱着抱枕小声感慨:“她笑起来好可爱啊……我喜欢她。” 这样看了一半之后谭明梨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委屈地拉了拉赵光水,小声道: “我都不在你面前夸别的女人漂亮的,你还这么说。” 她这么守妻德,一直很注意自己跟其他女性男性接触的分寸,也从来不在小水面前夸别的女孩漂亮,小水不给她奖励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女人。 “诶……” 赵光水这才反应过来,很愧疚地赶紧道歉:“对不起梨姐姐,我不太有这个意识……这下我记住了,真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以前没恋过爱,对这些事情不大敏感,觉得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梨姐姐会在意,那她当然也要好好改正。 谭明梨本来其实也没有真的生气,见她态度这么认真,不由得心里好笑。她轻轻地抬了抬女孩的下巴: “那准你在心里想想,但是不许说出来。怎么样,做得到吗?” 赵光水当然点头应好。 “我不信……你拿什么向我保证呢,小水?” 谭明梨的目光柔下去,她笑着亲了亲赵光水的耳朵,嗓音暧昧而又缱绻。 她低声道: “今晚戴着口球让姐姐看看好不好?我想看。” 9. 谭明梨给赵光水化妆,刚开始还是认真正经的,过了一会心思就不由自主地偏起来。 她越看赵光水越喜欢,干脆也不化了,将女孩抱在怀里亲她: “哎呀……小水,你怎么这么好看的呀?我都化不下去了。我们宝贝真漂亮,我真喜欢。” “快来给我亲亲。” 她笑着去吻赵光水。 10. 赵光水被学长追求了,她拒绝完之后很乖地报备给谭明梨知道。 谭明梨听到之后面上倒还是温和宁静的,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看完之后谭明梨认真点评:“真难看。” 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小水。” “小心眼儿你……” 赵光水看出来她是故意的,忍俊不禁,“是不是除了你之外,喜欢我的人都不是好人呀?” “是呀。” 谭明梨也笑着接她的戏,“外面坏人太多啦。你还是只喜欢我好了,怎么样?” 赵光水笑倒在她怀里,轻轻捏她手指: “你怎么心眼这么小啊,梨姐姐,小得像针眼一样,针眼女士。” 谭明梨含着笑亲她,柔声道: “可不就是小嘛,我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你。” 11. “妈妈说你要是再不去看她,她就给你把房间拆掉啦。” -- 第266页 某天谭明梨下班之后,赵光水一边替她挂衣服一边嘱咐: “你要记得去看爸爸妈妈呀,他们都很想你的……” 赵光水现在已经很习惯跟着谭明梨一起叫爸爸妈妈了。 她又还在上学,没有谭明梨工作忙,常常就会抽着空去看看他们,陪他们说说话。谭父谭母都特别喜欢她,谭妈妈还开玩笑说自己要让谭明梨滚蛋,让小水做自己女儿,把大家惹得都止不住笑。 “好的,我这周末跟你一起去吧,好不好?” 谭明梨回忆了一下行程,低下头来亲亲她。 她柔声说:“谢谢你替我照顾爸爸妈妈,小水。” 她的工作的确让她有些分.身乏术,不能在跟小水恋爱之余还很好地顾及到父母。 虽然爸爸妈妈是在跟她开玩笑,但是有小水常常去看他们,他们也是很觉得安慰的。 妈妈就跟谭明梨私底下夸过小水好多次,说这样的孩子实在少见,让她一定不要亏待小水。 被谭明梨这样温柔郑重地道谢,赵光水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悄悄红了耳朵,小声道: “没事啦……爸爸妈妈也是我的家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做的,小水。” 谭明梨轻轻地拥住她的腰,笑着点她鼻尖,开玩笑道: “你对自己的定位难道就是我的贤内助吗?嗯?” 她虽然感动于小水的心意,但还是希望小水的目光能不仅仅局限在她身上的。毕竟小水还那样年轻,她的未来还那样广。 赵光水明白她的意思。她想了片刻,还是想表达自己的想法。 “做你的妻子本身也是一项很好的事业,梨姐姐。” 她轻声说。 12. 谭氏董事长谭明梨人品端方,油盐不进,对一切恭维献媚都漫不经心,这在江城是出了名的。 你如果说“您真漂亮”,谭董也不过是淡淡地点一点头,说“皮相而已,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你要是说“您真是年轻有为”,谭董最多也只是清清淡淡地回一句“谬赞”。 但你要是说“您爱人真漂亮”,或者“您跟您妻子真般配”,那可就不一样了。 谭董的神色会在一瞬间柔软下来,轻轻地点头微笑,说,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 要是投缘,她甚至还会打开手包给你看看她妻子的照片,低声地说几句家常话。 于是江城的商界便悄悄地传播开来这个小诀窍,人们纷纷牢记于心:下次跟谭董接触时,别的都可以先搁在一旁暂且不提,但一定要好好地夸一夸她的妻子。 谭董在酒局或者宴会上也会记着给妻子带东西,别人敬酒敬多了她会含着笑拒绝,温温柔柔地讲,您看,我爱人不让我多喝,我要是醉了,回去是要挨骂的,您也体谅体谅我。 旁人一看,也就不好意思再向她敬酒了。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她家里有妻子管着,所以不能喝酒。 于是江城的商界又传出来一桩趣闻,说是原来谭氏的董事长谭明梨十分惧内。 13. 某天谭明梨回来又喝醉了。 “梨姐姐,你喝了多少?” 赵光水敲敲桌子,特意冷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就……一点点。” 谭明梨撑着额头,软软地笑,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又靠过去亲吻赵光水的眉眼: “别生气……小水,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下次我再喝醉,你就罚我,好不好?” 什么呀……都喝醉的人了,还这么会说话。赵光水被她亲得没脾气,只好搂着她给她喂醒酒汤。 “不想喝。” 谭明梨少见地开始不听话,她眯着眼睛转过脸,表示自己十分抗拒。 “不可以不喝……” 赵光水被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轻轻地点女人的唇瓣,“不喝会不舒服的,稍微喝一点,好吗?” 她想了想,又安慰道:“喝完给你糖吃,好不好?” “可以提前支付吗?” 谭明梨捧着赵光水的脸颊吻上她,用了一些力吮吻女孩的唇舌,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你好甜,小水。” 小水就是她的糖和奖赏。 “你才是我醒酒的药。” 她抚摸着赵光水的眉,柔声说。 “哎呀……我怎么感觉现在更醉了。” 谭明梨扶着额倒在沙发上,望着赵光水笑: “我一见到你就晕头转向呢,小水。” 14. 某天早上起来,谭明梨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看赵光水还在床上睡觉,想起来她今天早上没课,可以多睡一会,便俯下身想亲亲她再告别。 “不许亲,还没刷牙呢……” 赵光水睡觉很轻,其实谭明梨稍一动身她就醒了,她怕谭明梨愧疚,所以在装睡。 察觉到女人有吻下来的意思,这下却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红着耳朵,捂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谭明梨亲。 谭明梨笑了起来,“我又不介意,你还跟我讲这些。” 之前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了,小水还是这么纯情,真可爱。 “那我介意,你快走啦,不要迟到。” 赵光水还是不好意思,眉眼弯弯地笑着催她。 -- 第267页 “噢,之前刚跟我恋爱的时候说恨不得整天跟我亲亲,现在才谈半年,就催着我快走了。” 谭明梨蹲下来,故意跟赵光水拿腔拿调地装委屈。 “不是啦……” 就算被骗过很多次了赵光水看到她这样还是会紧张,她连忙握住谭明梨的手,认真地安慰解释: “我是担心你迟到,姐姐,不是不想跟你……” 谭明梨就等着要听她说这句话,闻言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她笑着摇摇头,道: “那就让他们等着去吧,我是老板,晚去一会也没关系的。” “你是昏君呢,梨姐姐。” 赵光水拿她没办法,也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替她整了整衬衫领。 “那你是什么?小妲己?让我摸摸我们小妲己有没有狐狸尾巴……” 谭明梨笑着调侃,轻轻地往她腰下摸。 “既然都醒了,我抱你去洗漱吧,小水。” “不要不要……” 15. 周末照旧还是电影日,谭明梨陪着赵光水看《你好李焕英》。 其实赵光水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了,但她看第二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她眼泪汪汪的,半天也止不住。 “别难过啦……好不好?” 谭明梨又心疼又觉得她可爱,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女孩的后背耐心安慰。 她轻轻地勾了勾赵光水的下巴,眼里含了一点笑,柔声逗她: “怎么哭起来跟个小火车似的,呜呜呜,停不住。” “才没有……” 赵光水软软地哼了一声,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靠在她怀里小声撒娇: “之前都叫我小水宝贝,现在恋爱了就叫我小火车,哪有你这样的……哄到手了就不上心了是不是?” 谭明梨真喜欢听她这样跟自己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看她: “那你喜欢听我怎么叫你?小狐狸,小星星,乖乖,娇娇,心肝,宝贝,sweetie?” “怎么都有个小字呀?我又不小,我是大人。” 赵光水软乎乎地提出反对意见。 “嗯……” 谭明梨的目光稍微下移,落在女孩的衣前。她含了一点促狭的笑,好整以暇地道:“那是不小。” 其实小水的身材挺不错的……谭明梨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眼里的笑意便更深了一些。 赵光水立马就懂了她隐晦的暗示,红着耳朵捏她手指: “你好烦,不可以开小黄腔……” 16. 谭明梨有一点点近视,不怎么严重,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戴眼镜。 是一副细细的金丝眼镜,她本就貌美气质好,戴上之后更显斯文庄重,看着特别苏特别御。赵光水很喜欢看她戴眼镜。 “真乖……” 谭明梨一边吻赵光水一边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抵在餐桌前,柔声道:“夹紧一点,别掉下来,小水。如果掉出来,我要罚你的。” 赵光水朦朦胧胧地咬着嘴唇哭,她抓紧桌布,小声求她:“姐姐,别摘眼镜好不好……” “这样很好看……真的。” 她羞愧地闭上了眼。 “你喜欢?” 谭明梨笑着摇摇头,止住自己摘眼镜的动作。 小水的喜好真让她捉摸不透,她穿旗袍也喜欢,穿正装也喜欢,现在连戴眼镜也喜欢。 不过,不管小水喜欢什么,她总是能从中讨到些甜头尝尝的…… “那就让姐姐看看你的诚意,好不好?” 她亲了亲赵光水的耳背,柔声说。 17. #小水的诗 给小水: 因为你,我开始希望世上有鬼魂和来生了。 但是仔细想想,即便没有也没什么关系。这样我就可以将所有的爱向你今生一次付清了。 答梨姐姐: 那么我倒希望我们之间是一笔糊涂账,最好一直算不清才好。时而你向我讨一点利息,时而我向你征一些租税。比方说你欠我几个亲亲,我赊你几个抱抱这样子。 答小水: 收到。 那么据此理论,你昨晚欠我一次。于情于理都应偿还,特此申明,不许赖账。 再答梨姐姐: 不许开小黄腔! 18. 端午节两个人一起包粽子,赵光水的粽子三角尖尖,粽叶缠得紧致又漂亮,谭明梨却怎么也包不住,一手拿着粽叶一手捏着线,整个人都很手忙脚乱。 赵光水忍不住笑:“梨姐姐,你看上去笨笨的……” 但是也好可爱,她好喜欢。 “还是放着我来吧。” 她挽起袖子,娴熟地接过谭明梨手里的粽子,“姐姐你休息一会就好。” “真贤惠。” 谭明梨倚着门口笑,“是谁的运气这么好,娶到了这么好的老婆呀?” 她很骄傲地自问自答:“噢,原来是我呀。” 19. 赵光水在一项全国比赛里取得了一等奖,她的照片在江城理工大学的公众号里专门做了一期推送封面。 谭明梨平时很少发朋友圈的人也特地分享了这条推送。 她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女孩的照片,心里涨满了细碎的温情和骄傲。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居然是她的妻子……命运真神奇啊。 谭明梨斟酌了片刻,轻轻地为那条朋友圈配上文字: -- 第268页 我的女孩,闪闪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