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家主小说 第1章 卑鄙无耻的徐皎然 神情麻木的少女跪在灵堂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哭声,赵家已经没血亲了,哭得快厥过去的这个人赵瑾玉不认得。听了下人提醒,才知道这是赵家出了五服的一个堂叔。 十多年没进过赵家门,爹死了,反倒来得勤快了。 赵瑾玉如今已没心思想这些,兀自发着呆,心里疑惑自己莫不是在做梦?他直愣愣地跪在棺材前,被吓懵了似得整整三日一个字没有。背脊挺得笔直,尚且年幼,却可见往后天人之姿,惹得前来吊唁之人怜惜不已。 赵大善人去世,当真是乡里乡间的大损失。这闵州,十里八乡谁没受过他的恩惠?人一走,来磕头的能排到大门外去。 赵家是闵州巨贾之家,家财万贯,说是江南首富都不为过。 可人生在世都不称意,饶有万千家财,他一辈子就得了赵瑾玉一个女儿。家中血脉单薄,为人父母的,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子嗣无人照拂,赵老爹大半辈子都在为乡里修路筑桥。乡亲们感念他的恩德,头磕得都诚心实意。 这孩子可当真福薄,亲娘早逝,心善的后娘进门也没活过五年。现如今亲爹又去了,往后亲事是不会顺了。听说已经十三,这下怕是双十都嫁不出去咯! 赵家不知是不是遭鬼神压了福寿,愣是一家子大人死绝。没长辈操持,就一个后娘带来的姐姐顶上。偏这姐姐不是个心善的。瞧瞧,赵善人才一死,她就露了獠牙。唉,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悉悉索索的声音似苍蝇嗡嗡地恼人,少女权当听不见,一声不吭地跪着。 正当人感叹,游廊那端款款走来一钟灵毓秀的年轻女子,十八的年华,乌发雪肤,秀骨天成。一颦一笑,自有一番雅致无双。 此人正是赵家继女,徐皎然。 他们有人迎过去,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赵家如今是这外来女一手把持。人呐,要往前看,赵家什么龌蹉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外人谁也没法说什么。 说来,姓徐的之所以能如此轻易,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天宇年间,原皇后徐明月联合外戚逼死大夏朝末代皇帝明惠帝。用雷霆手段镇压一众驳斥抗争之声,篡国改号,登基成史上第二个女皇帝。 至于女帝第一是千年前的人物,已然作古不提便罢。 天宇女皇登基执政三年,罢黜幺子的太子之位,反立性情才干颇与自己相似的长女为皇太女。皇太女登基大兴女学,首任女官。到如今二代女皇,女子的地位不说与男子等同,却也比前朝好太多。 若是三朝以前,徐皎然想将赵家易主定是不能的。 徐皎然瞥了眼仿佛真心与她相交的几人,将他们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却毫不在意。左右不管谁人掌管了赵家,利益才是巩固交情的桥梁。她不在意他们心中如何想她,只要别当着她的面恶心她就行。 乡亲们嘴角挂着谦和的笑,说出的话要多漂亮有多偏亮。却又见她一脸受之无愧的模样,心中暗骂她黑心肝。不过说起来,这人对赵家不是东西,对闵州百姓却很有善心,惠及乡里之事跟赵大善人一样经心,当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家父不幸盛年离世,身为子女,自然悲痛于心。 徐皎然立在廊柱旁,神情隐隐沉痛,到叫原听说过她恶行恶状的人见了,分不清她到底真情还是假意:乡亲们今日的情谊,徐某铭记于心。 说罢,深深作揖,躬下身去。 哪里哪里,赵大善人是我敏州的恩人。 搭话的是个清瘦书生,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颇为正气的长相。见徐皎然姿态虔诚,他有些感动地劝道:我等受益匪浅却不曾为他分忧,如此,不过尽一下心意罢了。 是呢是呢,大姑娘言重了。旁人立即附和。 沉静嗓音从屋外飘来,徐晈然的语调清淡,比这灌堂的风更冷。赵瑾玉垂着眼帘,就听见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靠近,并没有抬头。 徐皎然施施然从他身边经过,走到棺材前,命人取一副蒲团来。 掀了下摆,跪在棺材前,她诚心诚意给赵老爹磕了三个头。 先不论他受不受得起,这六年的收留跟悉心教导不作假,徐皎然感念在心。 静静看着火盆中一把纸钱烧成灰烬,她便起了。转头扫了眼赵老爹唯一的子嗣,眼中虽难掩嫌弃,却也多了一分责任。 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女儿,我自会照拂的 姑娘,起来缓缓吧奶娘张氏见自家主子摇摇欲坠,顾不得徐皎然在场,上前扶住赵瑾玉便急切道,再跪下去,膝盖受不住! 赵瑾玉没说话,脸色已经泛青了。因太久没开口,嗓音哑得不行:不,我要守着。 是要守,哪能不守? 张氏飞快瞥了眼一旁事不关己的徐皎然,顺着他说,可是老爷最心疼你,若晓得你跪坏了膝盖,泉下有知怎么受得了?姑娘就当心疼老爷,别叫他去了还忧心。 赵瑾玉捏着拳头,抬起头,已经红了眼。 徐皎然见状只挑了挑眉,依旧一言不发。 她当真看不上赵家这个小姑娘,十三岁了,还只知哭哭啼啼。虽说她吞了赵家的家业,不地道。但若不是她,也必然会有旁人。耳根子软的人,总会被人拿捏。 奶娘还在劝,赵瑾玉犯了倔就是不起身,大有跪死了了事的气势。 徐皎然懒得没管她,神色淡淡地往火盆里加纸钱。不一会儿,就见这小姑娘身子晃了两晃,栽倒了下去。临倒下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她。 徐皎然蹙了蹙眉头,命人将她扶下去。 *** 闵州地处南方,素来雨水多。不过出殡这的前几日,闵洲刮起了大风。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得压抑的人喘不过气。风吹的树叶飒飒地响,就是一两天都没下一滴雨出来。 出殡也是有讲究的。 收了赵家家产,徐皎然自不会在这上面委屈赵老爹。请的大师是最有名望的阴阳师,仪仗也配最富贵的。至于长子打幡,长媳抱馅食罐,次子抱灵牌的讲究,考虑到赵家两代以内的亲眷几近全无,她特意请人代为行使。 一切安排妥当,徐皎然就去忙手上的事。虽说从三年前就一点点吞食赵家产业,但真正全盘接手还是有些吃力的。几个赵老爹的心腹老顽固不愿听她摆布,暗中使袢子,让她有些焦头烂额。 找人代为出殡的事儿被赵瑾玉知道,素来听话的小姑娘暴怒了。火冒三丈地冲进徐皎然的书房,摔瓷器摔书摔笔墨。 轰轰烈烈,声嘶力竭。 徐皎然彼时正在书房,有两个绣坊的大掌柜在。人冷不丁冲进来,闹得不像话不说,她也被叫得脑仁儿疼。 见两个掌柜眼睛在赵瑾玉身上打转,她于是黑着脸把人赶出去,抱灵牌打幡的事儿,就都让给她一人。 出殡当天,大雨果然还是降了下来。 闵洲地处南方,雨水多草木深,下了雨山路泥泞不堪。别说抬着棺材难以行进,就是身无重物也十分艰难。 徐皎然两人都一身素白孝服,此时下.身全是泥点,脏污不堪。 抬眸看了眼远山的盘山路,至少得走上一个时辰。徐皎然看了眼山体滚落的泥沙,微微蹙了蹙眉,命抬棺的人走快些。 赵瑾玉不巧瞥见,以为她嫌累,气得要死。不过顾及还在送她爹,她忍着气一步步走。小姑娘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根本没走过山路,走两步就踩了泥坑。 才走到半山腰,她的孝服被污得看不出原样。 徐皎然跟在他身后,遥遥看了眼雨幕中的青山,视线又落到那黑洞洞的棺材上,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嘴角的笑意有些说不出来。 似乎感叹又似乎在嘲讽。 赵老爹是她十八年来,遇到的最纯善的人。不过老天好像看不惯善心,从来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老爹年仅三十八就去了,子嗣凋零。 等落了葬,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似得。 该做的都做了,徐皎然起身理了理衣袂,毫不留恋地下山回府。前呼后拥的张狂样儿,叫张氏瞧了在背后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白眼狼!早晚遭报应! 赵瑾玉跪在坟前,憋了许多日,终是当了哭出来。 嚎啕大哭,纤细的身板伏在碑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孱弱得仿佛一捏就捏断了。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上气不接下气,一行人都陪着落泪。 临到夜里,赵瑾玉肿着眼泡亲手在她爹坟前搭了个茅草的小屋。前儿问过给送魂的道士,她在这里守上七七四十九日,日日烧纸钱,她爹在黄泉之下会顺遂。 她年纪小不懂这个,就记得一个,这是最后一次为爹敬孝。 守足四十九天,再回赵家,赵瑾玉瘦的不成人形。加上正值长身子的时候个子抽条,人像根细竹竿似得,一阵风都能吹跑。 徐皎然正巧从外回来,夕阳下将人影子拉得细长。 看见她从马车上下来,眉头皱成了川字。这是不给吃还是怎么地?弄成这副鬼样子。 下巴抬了抬,徐皎然冷淡道:元玉,把姑娘扶下来。 元玉立即上前,伸出一边胳膊接。 赵瑾玉厌烦徐皎然的身边人,冷着脸打开元玉的手就跳下来。 没牙还敢乱龇? 徐晈然立在一旁,心中冷哼。 多日不曾好好进食休息,跳下来就当场崴了脚,接着腿就一软,栽倒在地。稚嫩的小姑娘扑得太狠,地上赖了一会儿没能爬起来。 真弱!弱得没眼看!! 徐皎然的脚才踏在赵家的大门台阶上,回头看了眼,没甚表情。丢下一句把姑娘抬进来,她便转身踏入了门内。 作者有话说: 女主不是个传统的好人,但后期会变好 这是个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故事,唔,大灰狼是女主,没错,就是酱紫(?*?) 第2章 娇弱的妹妹 徐皎然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待在赵家的时日不多。不过既然在门口撞见了,本着仅剩的一点良心,亲自送小姑娘回院子。 赵瑾玉的院子,位于赵家位置最好的朝南水榭。 从里到外均是赵老爹在世时亲自布置的。从抱夏游廊到庭院,名贵花草比比皆是。若是懂行儿的人瞧见了,定要大呼铜臭商贾浅见寡识暴殄天物。 穿过假山,正屋里摆设更奢华。大到器具小到茶具,无一不精。古董玉器,哪一件拿出去都能换个千把两银子。亏得他院里伺候的手脚干净,否则单论这遍地金银的作风,下人们就是顺一两件走都不大会被察觉。 院里人日日看见摸着,只当寻常。徐皎然头一回来,有些诧异。但只瞥一眼就将视线落到昏迷的小姑娘身上。只是跟在赵瑾玉身边的那个张氏婆子心惊胆战,生怕徐皎然见了起歹念。 徐皎然没太注意,只吩咐元玉立即去请大夫来。赵瑾玉身子实在太差了,这次去守孝一个多月,又把底子都熬透支。 徐皎然负手立在门边,神色冷淡。 她统共才见几次就晕了两回,如今对这小姑娘,她心里头又添了一条。身娇体弱且多病,往后怕是不能对她太苛刻。 就当养了一朵娇花,她捏了捏眉心,琢磨着也该给府上备个医术精湛的大夫。 大姑娘突然出现在谢林院,叫一众下人们慌得手足无措,手下动作就有些粗鲁。 徐皎然见状眉头微蹙,张氏等人就吓得赶紧攥紧了手。 白胖的脸揪成一团,她不敢看徐皎然,搀扶着赵瑾玉匆匆进了内室。 徐皎然没说什么,抬脚跟了进去。 赵瑾玉被人七手八脚地辅导软榻上,初见妖冶之色的小脸发着青。她却不说话,静静低着头,浓密的眼睫被光影拉出一道黑色的长影子印在鼻梁上,看着乖巧又脆弱。徐皎然一旁看着,到底软了心肠,真的太弱了。 在软塌坐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婆子们适时抬了热水送进来。张氏亲自盯着人调热水,又备好洗漱用具就领着一群丫头退出去。哗啦啦一群人退下去,就剩她跟赵瑾玉。徐皎然楞了一下,见谢林院上下都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顿觉怪异。 张口问了,才从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口中听到了谢林院的规矩。 是赵老爹亲自定下来的。小主子沐浴除了奶娘,旁人不准近他身。不过奶娘伺候沐浴的习惯从姑娘十岁起也没了,如今都是主子自己沐浴。 见院子里伺候的都在门外候着,徐皎然也不便久留,道:你且好好休息,晚间大夫来了,让他给把个脉。 赵瑾玉没什么反应,徐皎然转身就走了,顺便将门也给带上。 屋里安静下来,赵瑾玉动了下,终于起身去屏风后头。 浴桶的水汽里夹杂着淡淡的清香,他解了衣衫,露出内里白皙的稚嫩躯体。胸口一马平川,原来她,竟然是他。修长的四肢,腰肢纤细,可见日后长成身量定不容小窥。 他手试了试水温,皮肤透明得皮下青色的经脉清晰可见。 案几上的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他木着脸吸了吸鼻子,龙涎香,御贡品。嘴角不禁挂着一丝冷笑,徐皎然还算有点良心,没在这点小事上抠搜。 不一会儿,元玉就领着大夫回了府,不过没进门就被奶娘打出来。 请大夫是她说请的,元玉是她的贴身丫头。说是说同样是府中伺候的下人,却她代表徐皎然的脸面。将拆了玉簪,满头的青丝如水般铺洒下来。徐皎然随手将玉簪丢进妆奁,转身端起杯盏呷了一口。 二姑娘人也在屋里。元玉低着头立在下首,背脊笔直。 哦? 元玉自来看不上赵瑾玉,奴婢瞧着,二姑娘这性子未免太软糯了些。张妈妈明目张胆轰李大夫走,她在屋里,竟是一言不发。 徐皎然皱了眉头,抬眼向元玉。 元玉心口一凛,知道主子听出来了,却定定地跟自家主子对视。她觉得自己没错,赵瑾玉那样子,明摆着对自家主子怀恨在心。就算主子对她再好,她也不可能领情。如此,不如丢开手别管她。 徐皎然是懒得管,却绝不容忍下人随意编排。嘭地一下放下杯盏,正准备说话,外头门被嘟嘟敲响了。 有门房来报,玲珑阁的李掌柜有事请见。 徐皎然暂且搁下教训的心,悠着元玉伺候梳发,先去见了老掌柜。 元玉是需要敲打,但谢林院那个张奶娘也确实越矩。背着手出了门,她想着改日再去谢林院走一趟。 叫远兰再去回春堂瞧瞧,李大夫今日劳累了。她边走便吩咐元玉道,夜了让她去书房候着,等我回来。 元玉低头,立即应是。 梅雨季节过去,闵州正式步入夏季。好好歇了几天,赵瑾玉的脸色才缓过来。 经过两个月的运作,曾经衷心赵老爹的人差不多认可了徐皎然的能力。虽说认可,却也是不得已。毕竟正经的赵家小主子养在深闺,管不了事。他们到是想帮赵瑾玉守住家业,可继女也是赵家人,名正言顺。 拦不住就只能顺其自然,老天疼憨人,他们盼着老天开眼,继姑娘对小东家有几分真心。 **** 张奶娘近来,心有些踏实不下来。 在屋里来回地踱步,胖胖的身子晃人眼,越看屋子里的古董字画就越觉得不安心。这些个摆件是真宝贝,没人比张氏更心中有数。往日她没觉得扎眼,可自从徐皎然来过,就怎么瞧都不放心。 姑娘,这些贵重的字画古董,不若取下来锁您私库去吧? 张氏心里琢磨了几天,熬得她吃不下睡不好。见小主子自兴林山回来就只顾抱着老爷的遗物发呆,心里不禁着急得冒火。 不是她小人之心,是那姓徐的从来都贪财心狠。没进来过,是不知道遍地的宝贝。若哪日动了心,把东西全给捞走可怎么办?她们主子年幼,往后可一点倚仗都没了! 恋耽美 家主小说(2) 嗯?赵瑾玉怔忪中偏了偏头。窗外的光照在他身上,叫他半张脸好似美玉。狭长的眸子眼尾天生翘起,不自觉的妖娆。他声音很轻,漫不经心似得问,奶娘你说什么? 姑娘这张脸,张氏从小看到大,此时还忍不住目眩。 晃了晃脑子,她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您这屋子里样样珍品,大姑娘瞧见了,保不齐就会心生抢占之心。奶娘记得您后院儿夫人不是给设了私库?不若都锁进去,也就不怕大姑娘惦记了! 谢林院素来管得宽泛,下人们也都不懂规矩。张氏身为奶娘,在谢林院一人独大惯了,不知道避讳,嗓音拔得老高。徐皎然这日刚巧得了空过来,此时就立在这间屋的廊下,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心二楚。 有沏茶的小丫鬟在窗边瞥见她的身影,顿时又缩了脖子,心惊胆战地掐张氏的腰。 张氏不悦地骂了声:作甚?! 就见那小丫头眼睛都快眨瞎了,她才意识到屋外有人。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徐皎然,顿时吓得脸上的横肉都抖了几抖。 她就是个背后狠的,背后咋呼,当着正主的面儿屁话都不敢说一句。还没过脑子呢,在看到徐皎然的瞬间,她胖胖的身子就已经躲到了赵瑾玉的身后去。 徐皎然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了恶感。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遇事躲主子身后的奴才。 弹了弹衣袖,她走进来。 张氏慌乱见瞥到她冷淡的眼神,浑身的肉都没出息地抖了一抖。 人一进屋,屋里下人立即战战兢兢地喊了大姑娘来了。像她是洪水猛兽一般,有些个实在太怕的,借着沏茶刺溜一下先溜了。剩下的个个缩脖子低头,不敢动不敢喘气,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身子可好了?徐皎然目光在张氏的身上落了下,回到少女身上。 赵瑾玉死气沉沉的,眼睛斜瞥去窗外不看她。他的一双眼睛天生妖冶多情,瞳孔黑亮清透。只这么一转动,就比旁人故意勾引更撩拨。 徐皎然有些震惊,震惊还未长成就有如此容色。 不得不说,好颜色让徐皎然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原先还想敷衍了事的,此时她改了主意。满屋子戒备的下人她不以为杵,信步闲庭般走过来。手下一掀下摆,就在赵瑾玉的对面款款坐下了。 她难得多了耐心解释,说:你这屋子里确实都是些稀罕物件。 风轻云淡的语调与从容不迫的风度,从来与她唯利是图的作风不匹同,我虽贪财,却不至于这般上不的台面,觊觎你这点东西。 抬手拿了个杯子,为自己斟了杯茶:不过,你这屋里人是该管一管了。 徐皎然抿了一口茶水,抬眼间,看向缩着手立在赵瑾玉身后的张妈妈: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有些替主子拿主意的下人不用为好。 张妈妈的喉咙瞬间被塞子塞住了,半个字不敢为自己辩解。 赵瑾玉不知听见没有,眼睛到是从窗外的树叶转回来。因为心中愤恨,眼尾染了嫣红之色,盯着人之时竟让人止不住心痒。 我托了关系,才请来了专司教导世家贵女规矩的刘嬷嬷回来。徐皎然淡淡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宣布:明日起,她便在你院子留下。 凭什么?!终于有反应了。 徐皎然勾唇:就凭我想。 眼看着赵瑾玉脸渐渐黑下去,徐皎然毫不掩饰霸道的脾性:好好跟她学规矩道理。学不好,我就把你院里的人全拉出去发卖,知道吗? 说罢,她负手起身。 我偏不学! 一口将茶水饮尽,徐皎然对她的反抗不以为然。 你这个黑心的女人!赵瑾玉气急,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徐皎然的鼻子就狠狠骂道。徐皎然哪还有良心?她就是个黑心黑肝的! 徐皎然一声哼:由不得你! 然后大步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赵瑾玉慢慢捏紧了拳头,身子都在抖。既气徐皎然冷酷又气自己娇弱不堪,一拳擂在地上。刚要咬牙低骂,却再手指撞到地上的瞬间,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嗷呜一声缩了回来。 十指连心,他没忍住抱着通红的手吹了吹,面红耳赤。 第3章 撞到了头 次日,刘嬷嬷一早就出现在谢林院。 徐皎然说到做到,昨天才提及今日人便送了来。这厢赵瑾玉才将将起身,贴身伺候的红菱掀了帷帐进来,告知他刘嬷嬷已在耳房候着了。 赵瑾玉将手中杯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撂,就发了脾气。 叫她等着! 红菱也讨厌有外人进驻谢林院。本来么,她们院子主子天真善良,下人虽有些小龃龉,但大体都和睦,谁乐意进来个盯人的祖宗?况且主子都这么说,她便连劝都不劝。 贴心地将洒落的水渍擦拭干净,又替主子换了杯茶。 张氏的话,赵瑾玉到底听了进去。一大早,披头散发地在清点古玩字画。他爹当真恨不能将贵重物品堆满他的屋子,这一清点,赵瑾玉才知道自己这屋里有多少宝贝。徐皎然说她不贪,他绝不会信。 她若不贪,他家的家业又怎么进了她口中? 赵瑾玉不知道屋里这些东西值到几钱,但就像奶娘说的,他爹在世时恨不能将星星摘下来给他,想也不会有赝品。不管如何,只管锁进私库安心。 含着金钥匙出生,眼光不用说,他径自点了看着更贵重些的收起来。私库设在后院,搬过去不远,却也有段距离。 几下一来回,还有的忙碌。 正当屋里几个大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往私库挪,张氏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进来。 十几年在主子身边养尊处优,张氏颇为白胖,从前院小跑着回来差点没累得她喘不上气:姑娘,姑娘啊!大事不妙! 今儿本是要回家中瞧瞧老父儿子,每月这个时候都要回一趟。谁知今早遇着熟人从后院绕道了,才撞见这事儿,匆匆就半路折回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外姓女,竟然叫人将赵家门匾换下来! 她才一踉跄进来,蓝燕上前搀扶:妈妈快喘口气,什么大事儿瞧您给慌的!主子在里头忙,您喝口水,慢慢说。 还喝什么水! 张氏甩开蓝燕就往内室扑去,主子,主子哟!您快去大门那儿瞧瞧,姓徐的要换掉我赵家的门匾! 赵瑾玉转过头,以为自己听错。 张氏急得直跺脚,指手画脚地说了几遍赵瑾玉才相信。顾不上还未梳洗,他下了榻,披头散发地就冲出院子。 跑得太急,连鞋子都跑丢了,赤着脚往门口冲。 门口聚了一群人,工匠下人邻里邻居的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 赵瑾玉去之时,赵府的牌匾已经卸了下来。就搁在石狮子脚边,上头的镀金字依旧金光闪闪,与全新的没半点不同。 此时外头乌泱泱的人头,人群中嗡嗡的,都在说着什么话。 换牌匾是个大事,不仅东院的远兰在,好几个赵府的下人,就连看着他长大的赵府总管家夏来福也在。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背着手在指挥工匠摆正新牌匾。 赵瑾玉一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从门里冲出来,门外多是扬子胡同的街坊,瞧了于心不忍。交头接耳地指指点点的有不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夏叔?!赵瑾玉不可自信。 夏来福的脸顿时一僵,满脸不自在。 夏来福是原先赵府的管家,几年前赵老爹经商途径山道,在马匪手上救过他一家子的命。后又见他日子困苦,实在可怜他,还叫他来了赵府养家糊口。 赵家对夏来福来说,是他一家子的恩人。 二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眼睛闪闪烁烁地不敢与赵瑾玉对视,却瞥见他衣衫不整,立即避开脸呵斥小厮去府里叫婆子:二姑娘身子还没好,这些人怎么做事的?叫她这幅样子出来。 那小厮哎了一声,刺溜一下窜进门内。 赵瑾玉管不着,他赤脚出来,瞧见头顶的牌匾俨然是徐府两个金色大字。早从奶娘那儿听说,如今亲眼所见,当真如五雷轰顶。 不准挂,谁准你们挂的! 赵瑾玉泪水模糊,跌跌撞撞地就去扯工匠的梯子。动作太大,竟差点将上头的人给甩下来,这里是赵府,是我家,换回去! 夏来福等人哪里能让他乱扯,又惊又慌将人拉开。 赵瑾玉犯了蛮劲,夏来福等男子又顾及男女之别,不太敢碰他。 一大帮子下人竟然弄不过一个风吹就倒的少女。旁边远兰冷冷啐了一句废物,上前一把扯住人,就将发疯的少女给甩了出去。 远兰是习武之人,手劲大的离奇。 她原没想伤人,谁知小姑娘实在单薄,竟然被她甩出去老远。眼见人跟风筝似得直愣愣撞上门口的石狮子,鲜红的血一滴滴滴下来,府外众人当即惊慌,大叫了起来。 夏来福等人惊呆了,个个跟木愣子似得动也不敢动。 谢林院的废物下人们气喘吁吁跟过来,就发现自家姑娘生死不知地倒在了血泊里。 张氏嗷地一嗓子嚎啕大哭,扑过去就要打远兰:你这个贱婢,该死的贱婢,你敢伤我家姑娘,老娘跟你拼了! 红菱等人也怒极,一群丫头跟疯了似得打人。 赵府门外,又哭又闹的,顿时乱成一团。 远兰不知所措,挨了几锤子之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还在歪缠的老婆娘,面无人色地大吼道:夏总管,楞着作甚?去请大夫来! 下人们这才想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去了院子。 徐皎然有事情要谈不在府里,主事人不在,他们去请个大夫还耽搁了许久。 赵瑾玉却只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断断续续出现一个妖娆绝艳的红衣男子。总是诡谲地勾着唇笑,低沉的嗓音酥麻人耳。 家主,徐皎然命人剁了柴蔚的手 赵瑾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冷心冷肺的这个死断袖,我玲珑就是拼着落入阿鼻地狱,也要诅咒你孤独一生 家主,徐皎然抢了南海的 徐皎然,被我抓到你的弱点了哦红衣男子如玉雕琢的手指缠了一缕墨发,悠闲地绕着,将谢三丢进浅水庵,温柔乡男人冢。我倒是瞧瞧,他能不能给徐皎然那幅铁石心肠上扎出一刀来哼哼 断断续续的画面,陌生的人陌生的声音像针一般扎进赵瑾玉的颅中。 大夫慢慢摸着山羊胡,眉头越皱越紧。 抬手示意红菱将少女扶起来,他眯着眼扒开赵瑾玉的后脑勺:唔,伤得有些重。这块头发怕是要剃掉,否则不好用药。 红菱跟在大夫身后,觉得剃掉头发太可怕了! 当即拉住老大夫,嘟囔:大夫啊,这头发能不能?大夫不若开点口服的药?我家主子一个姑娘家,剃了头发多难看。 你这小姑娘,人命关天的事儿,还管这些? 老大夫就是上回被张氏带着谢林院下人打出去的闵州第一圣手。 他指着床榻之上人事不知的小姑娘,或者说小少年,也不知这家人为甚好好的男孩儿当姑娘养,他也不多嘴点出来。就翘着胡子实事求是:这孩子撞得太狠了,若是不好好活血化瘀,多半是要癔症的。 这话一出,屋里人都愣住了。 红菱不相信,癔症跟头发比起来,当然命重要。当即不敢拦,可又觉得争取一下,或许有别的救治法子呢?可,可大夫,您要剃头发,我府上的主子不在,我等做下人的真做不了主 去把老朽的药箱拿来。 老大夫素来硬气,根本不想理她。虎着脸自个儿去拿了箱子来。他的药箱里工具比旁的大夫都多,其中有好些个器具,屋里这帮子人都没见过。 别看他年岁大,手脚还稳当的很。 见他动作,几个丫头心里不愿意,却也知道不治的话自家主子要出事,于是没一个人敢动。老大夫随手指了红菱旁边的蓝燕,叫她扶着人,手不抖心不慌地将赵瑾玉后脑勺那一块的头发给剃了。 老大夫说得还真没错,赵瑾玉只觉得身陷泥潭之中,拔都拔不出来。一个梦接着一个梦,不是癔症也差不了多少。 徐皎然夜里回来,赵瑾玉已然发起了高热。 老大夫怕得就是这个,夜里元玉来请他之时,他人还没睡。听说果然发了高热,拎着药箱就跟去了。 徐皎然眉头皱得夹死蚊子,命人将夏来福叫来,亲自问他怎么回事。 夏来福白着脸,心口砰砰地跳。 起先是不说话,尔后实在受不住徐皎然冷冽的眼神,舔了舔嘴唇直说是二姑娘自个儿去掰扯匠人的梯子,脚下没踩稳摔下台阶,头磕到石狮子上了。 红菱跳着脚就骂他黑心肝骗子,根本就是他跟远兰将她们姑娘推到石狮子上! 徐皎然闻言,脸立即沉下来。 命人去叫远兰,却被告知远兰早已去暗房跪着等候处罚。她转过头看向地上头大如斗的夏来福,嘴角抿了起来。 夏来福再不敢再隐瞒,将实话倒了出来。 原本这事儿他不占大责任,只是想着,左右新家主不喜二姑娘,就顺水推舟帮一把新家主的身边人。谁知人家自个儿不领情,这般反倒显得他趋炎附势妄作小人。 徐皎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事情始末弄清楚了,她也该去谢林院瞧瞧,于是放下杯盏。 走到门口之时,突然顿住。 她声音淡淡的,明日起,夏来福领着一家老小,离开徐府。 说罢,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夏来福瞠目结舌地跪在地上,不敢置信。 而久陷梦中的赵瑾玉眉头紧皱,手劲大的离奇,死攥着衣裳叫人没法扯开。张氏等人急得满头大汗,湿透的衣裳不能再穿,会生风寒的。可试了多种法子,就是没法叫他松手。 徐皎然过来,正是一群人僵持的时候。 去搬一床褥子来。 一屋子人不明所以,就听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捂。 第4章 醒来 青罗纱帐里,凉风顺着半阖的窗送进屋内。弱气的少年趴伏在引枕之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紧蹙着眉心,因高热而发白起皮的唇不停蠕动,似乎在呓语又似乎在叱骂着谁的模样。 赵瑾玉不知道这样的梦要做多久,脑海里接连不断地画面浮现。 大多都是一个红衣的妖娆男子身边琐事儿,他的贪嗔痴恨。偶尔也有陌生的男男女女,慌张的,恐惧的,言辞恶毒地诅咒各种各样。更多的是形色悠然的徐皎然。她总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类场合,好似个假人。 这种嘲讽不是来自于旁观的他,而是梦中那个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身上有一种让他感同身受的气息,虽说此人脾性与他南辕北辙,但赵瑾玉莫名知道,这人就是长成之后的自己。 画面浮起又湮灭,而最后一幅画面,是在一出热闹的宴席之上。他依旧身着红衣,与徐皎然举杯共饮。 夜幕渐渐深沉,徐皎然在微笑着饮饮下一杯酒之后,吐血不止。 须臾之间,倒在了案几之上。 鲜红的血液顺着徐皎然的嘴角流满了案几,尖叫,嘶吼,乱作一团。他亲眼看着那血迹,一滴一滴滴在她的白裙之上。鲜红又瑰丽,开出了刺目的花。徐皎然就静静地趴在那儿睡着了一般,依旧神色悠然。 恋耽美 家主小说(3) 血还在滴,猩红的颜色,让他的灵魂被卷进了旋涡。 赵瑾玉一声惊叫,大汗淋漓地醒来。捏着被褥的手指发白,整个人溺水似得剧烈的喘息。守夜的张氏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执烛台过来瞧瞧。 姑娘,您醒了?可算是醒了,张妈妈绷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胖胖的身子灵活地扭过去将烛台搁到一边,小跑过来扶他,要不要水? 赵瑾玉张了张口,这才感觉到喉咙如撕裂般灼痛。 什么时辰了? 声音哑得像含着砂砾,水。 张氏赶紧倒了一盏蜜水:刚过丑时,还早。 赵瑾玉接过来,一口一口将饮下,转而又将空盏递给她。张氏接过去,握着没动。赵瑾玉眉头一蹙,抬眸瞥了一眼。张氏被这眼神弄得一愣,转头给他再满上一盏递来。 姑娘您烧了两天两夜,总觉得主子哪里不对,张氏盯着喝一口润一下唇的赵瑾玉,这动作有些陌生,大夫说,若您今夜再不醒就要出大事 张氏唠叨,边动作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关于徐皎然没有要远兰偿命,她如今还心有不忿。倒豆子似得将这两天的事儿倒了干净。边说边骂:姓徐的恶人,竟没将远兰那个贱婢打死。伤了姑娘您,赏个几板子就过了?这是正经主子不如她身边的狗! 若是往常,赵瑾玉定要红眼睛的。这回竟跟没听见似得,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没人应,张氏悻悻地闭嘴了。 一口将剩余的蜜水饮尽,将空盏递给她,他复又趴下去。 后脑勺的伤口还在痛,清晰的痛楚让他明白眼下并非他庄周梦蝶。一手拄着唇,低低地咳了一声:去将窗子打开。 嗓音懒散,拖着别样的尾音,寂静的夜里格外勾人。 张氏握着杯盏身子一抖,看了眼已经阖目的赵瑾玉,将身上的酥麻感压下去。她不赞同,人立在床榻边没动。 啊?开窗?夜里这么凉开窗? 目光从小了一圈的手上挪开,赵瑾玉抬眸静静睨向张氏。张氏却皱着眉一脸不乐意,姑娘,您身子正弱,见不得风。先忍一忍吧。 重新见着在他十四岁便被徐皎然撵走的乳母,赵瑾玉十分平静。 岁月打磨了他,也淡漠了情分。虽说奶娘对他真心实意,但胆小怕事和惜命怕死也是刻在骨子里。如今是再难生出亲近之心。 罢了你下去吧。 赵瑾玉摆了摆手,合上双目。 头还有些隐隐作痛。撞伤疼是一回事,梦太多才是根源。这两日,他连续不断地做梦,一帧又一帧地在他眼前闪现。仿佛有人拿个小锤子在他头颅里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两下无事,太多就十分伤神。 闭上眼,他的意识便昏沉了。 他老实听劝,张氏心里舒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听话,从小到大都省心。 担心赵瑾玉高热没退,张氏便想探一探他额头。谁知手刚伸过去还未沾到一根头发丝儿,就被闭着眼的赵瑾玉迅速躲了开。 张氏一僵,有些诧异。 好半天说了一句:奶娘就是想瞧瞧您还发热不发热 赵瑾玉额头突突的,心情有些郁躁。 抿嘴淡淡道:不热,好多了,你下去歇着吧。 她家姑娘怎么了?怎地这么见外?张氏心里异样一闪,转头见夜色确实深了也就点头:那姑娘您歇着吧。 说完,她便放下了罗帐。 赵瑾玉又睡了,看样子不会再醒,她便也去歇下。 *** 徐皎然从外头回来,听说人已经醒了就放心了。 小姑娘身子弱,去守孝差点折腾了自己一条命。李大夫直言,如若三天还退不下高热,叫她做好了赵瑾玉痴傻的准备。好在没过三日,吩咐管家将补身子的药材送去谢林院,她亲自去看看。 老大夫临走之前留过话,说人醒了再把一次脉,蓝燕去请了。 她是只身一人过来,没带下人,进了院子也就没惊动人。 谢林院草木茂盛,进了院子就是一阵清香。几个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洒扫,两个大丫头不在,奶嬷嬷也不在。她进了正屋,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守着。徐皎然蹙了蹙眉,径自进了里屋,里头也没人守着。 当即心中不悦,这些个下人未免也太懒散了! 不过到底不在她手下管着,她也不好越俎代庖发作,权当没看见。 里屋的窗子关得严实,香炉还燃着,一缕缕白烟冒出来。气味浓重,令人胸闷气短。 徐皎然先开了窗,而后负手走到床榻边。帐中隐约看到人还在睡,她掀了帐子,入目就是孱弱少女沉睡的模样。秀雅的眉头紧拧着似乎在做梦,但脸色好了很多。 她怕惊扰她,只指尖点了点小姑娘的眉心,而后就转身走了。 身在梦中之中的赵瑾玉感到一点冰凉点进眉心,眼睫毛迷迷糊糊中颤了颤。 日上三竿,屋里才传出了动静。 红菱立即招手,一旁的小丫头去提水,她先进去。 赵瑾玉昨夜差不多猜到自己如今是什么年岁,应当是他爹去世那年,十三岁。遗憾定然十分遗憾,既叫他重来,怎地不早个几年。 才一下榻,就看见杏眼的清秀丫鬟挂着笑进来。 再见到青稚的红菱,有种恍然如世的感觉。 然而在她上来替他穿衣之时,他下意识露出了厌恶之色。上辈子因一副妖冶皮囊,觊觎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他不懂男女之情,更确切来说,分不清男女之别。但红菱这个丫鬟因为近水楼台,总试图引导他喜欢去她的身子。 虽不曾碰过,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恶感,这也是他后来厌恶女子的源头。 姑娘,刘嬷嬷在门外候着。 红菱素来在赵瑾玉跟前得脸,说话也有些放肆,赶都赶不走,当真恼人。 刘嬷嬷? 赵瑾玉诧异,刘嬷嬷是这个时候来的?太久了,他记不太清。 是呢,从前儿就总在外头晃,红菱将今日赵瑾玉的衣裳挑出来,仔细配好头饰,转身嗔怒道,姑娘您不若将她打发走。咱谢林院不需要在进人,指不定那刘嬷嬷就是大姑娘打着教导的名头送进来的耳目 叫她进来。 红菱一愣,有些不高兴。 她素来在赵瑾玉跟前没大没小惯了,赵瑾玉也从不怪罪她。顿了顿,她怪道:姑娘您作甚要见她?这可是姓徐的弄来的人! 赵瑾玉没理会,眼神十分冷淡。 红菱见状,跺脚的动作顿住,鼓着的腮帮子也瘪了下去。不敢再闹,她面红耳赤地放下手头的衣裳,转身出去叫人。 刘嬷嬷身着素色的褙子,头发也素净。是个十分温婉的相貌。 她安静地立在下首,不卑不亢地给赵瑾玉行礼。 气度少见,至少闵州这块儿是找不出第二个有这等气度的嬷嬷。琴棋书画刺绣飞天舞,样样拿手。年纪比张氏小个两岁,约莫三十六,瞧着年轻。此时与白胖的张氏站在一起,仿佛相差十岁不止。 上辈子刘嬷嬷就被徐皎然送到他身边。赵瑾玉半靠着床柱上,淡淡地打量刘嬷嬷。 姑娘的身子骨太弱,着实不好。 刘嬷嬷说话颇为爽辣,与她温婉的长相半点不符,往后老奴便是姑娘的教养嬷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往后定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赵瑾玉没排斥,自然地点头:红菱,替刘嬷嬷安排住处。就在张妈妈的对门,找几个丫头好生打扫。 红菱想说什么见赵瑾玉却不理会她,委屈地闭嘴:是。 刘嬷嬷给赵瑾玉磕了个头,转身跟红菱走了。 第5章 姓宋的小子 刘嬷嬷在谢林院留下,张氏头一个不满。 她惯是个最计较的性子。 赵瑾玉早年其实还有个主事妈妈王氏。那人性子严肃,颇为能干,就是赵瑾玉怕她所以不大亲近。张氏是自来将小主子抓在手中的,记恨王氏得赵老爹信任,愣是撺掇赵瑾玉将人弄了走。如今打着教养名号的刘嬷嬷,自然刺了她的心肺。 这不才来十来日,院里本为她马首是瞻的人态度就松动了。眼看着快把她挤到泥里去,张氏闹心的嘴上都生了燎泡。 姑娘啊,素来最亲近她的主子也疏离,张氏心里发慌,刘嬷嬷这人信不得呀!您莫要忘了,她可是大姑娘送来的人! 花草让人愉悦,赵瑾玉闷在屋中多日,如今能出门走动心旷神怡。此时他正手捧着兵法,泛泛地翻着。 随身携带兵书,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之后便难改。 奶娘还在絮絮叨叨说,赵瑾玉半个字都未曾听进去。手中书一页一页翻动,他仍旧有些恍惚。低头凝视着半点伤痕也无的手,是他十三岁的手。他还是想不通,重头来过这等事,怎么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太离奇了,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爱也好恨也罢,眼睁睁看着徐皎然死去,他满腹的怨气最终消弭。能重来一世,震惊却不否认他十足幸运。摘一朵花鼻尖轻嗅,他缓缓勾起唇,心中别样的祥和。 石几上小壶将将煮开,才冒着水汽,赵瑾玉放下花换了竹篮的团扇。 执扇对着小炉缓缓扇了两下,茶壶中清香扑鼻。估摸已经煮沸,他包着湿巾将壶取下,再一点点注入玉杯中,动作行云流水。 期间,理都未理张氏。 清风拂过竹林,送来缕缕晴甜的草木香,日头渐渐烈了。 姑娘!没得只言片语的张氏心里慌,她不是没有察觉主子的疏离之意。琢磨许久,没琢磨出自个儿到底哪惹他嫌弃。日日想着,就乱了阵脚,您听奶娘的。 执扇的手一滞,赵瑾玉蹙起了眉: 我既已作了决定,你听着就是。 姑娘年幼,哪里懂什么人情道理? 奶娘难不成会害了您?张氏见他说不听,急得跺了脚,这孩子怎地伤了一回就变了个人这般不知好歹呢! 她扫了眼红菱,指望她搭句话,谁知这丫头头一扭就是不看她。张氏心里恼她性子奸,缓了口气又说:奶娘也不想絮叨,当真是为了姑娘着想。拼着惹了您嫌弃也要劝,您莫辜负了奶娘一片真心。 赵瑾玉抿着嘴,不耐之色摆在脸上。 红菱脸色都变了,眨眼暗示张氏快闭嘴。主子醒来就变了个人,别说身边伺候的就是木头也能感觉到,奶娘怎地还这么没眼色! 张氏却看不懂,在她心中,只当赵瑾玉还小听她话得很。兀自说着刘嬷嬷此人暗藏祸心,若不趁早将人轰出去哪日非得将他害了去。 姑娘,你就听奶娘的劝吧!张氏痛心疾首。 一着急,嗓门就会拔高。 赵瑾玉凤眸微挑,神色骤然凌厉起来。 这一眼落张氏身上,刺骨般冷冽。她这大半辈子就缩在赵府,除了赵老爹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物,一时间竟被摄住了。 一阵风吹过,无知觉中出一身冷汗。 不是说要回去瞧瞧奶兄?不辨男女的少年人嗓音,押着一股黏腻慵懒的尾音,不若你回去歇几日,想清楚了再回来。 林中微风阵阵,偶尔有鸟鸣啾啾,石几边一片沉寂。 许久,张氏才回神:姑娘 她有些怕又有些伤心,期期艾艾地红了眼睛。她家姑娘从来没跟她大过声儿,十几年来头一回嫌她烦,竟要撵了她走。 红菱张口欲言又止,想帮着说两句话。 才一张口就被赵瑾玉冷冽一眼扫得脸皮一紧。是呢,主子近来也莫名恶了她,还是莫多事的好。于是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回去!不容置疑。 是。 张氏一走,刘嬷嬷就顶上来。 不过琴棋书画刺绣舞蹈,不论哪一样,这二姑娘都不愿学。她十分为难,徐家家主虽说把教导事宜全权交于她,却还叫她按时汇报。这一晃儿她小两个月,丁点儿东西没教,难免心有不安。 她不愿学? 徐皎然今日难得闲暇,正细细地在给新得的玉兰擦叶子,那她想学什么? 奴婢不知。二姑娘毕竟还小,性子不定,约莫拿不定主意。刘嬷嬷立在下首,双手交握垂在下腹,十分恭敬。 脏帕子递给身后丫头,徐皎然又拿起铜壶给玉兰添水。 刘嬷嬷顿了顿,又说,说来,二姑娘近来当真懂事了不少。许是病了一场开窍了,人瞧着都通透不少。 哦?不闹了?徐皎然挑起眉,不久前不还吵扰着要砸了徐府的牌匾。 刘嬷嬷点头:都在读书,十分安分。 徐皎然有些诧异,这丫头难不成被人点醒了?她放下铜壶,转身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淡笑道:你且先回去,该教导道理的继续教。至于琴棋书画,学个一两样就行。得了空,我亲自去问。 刘嬷嬷吁出一口气,告退了。 都说家主不管二姑娘死活,照她说,若真不管,哪会费心思找人教导她懂事明理?刘嬷嬷此生见过多少后宅阴私,继母捧杀原配子嗣,那个不真心狠毒?若家主真狠心,任由二姑娘蠢笨糊涂岂不是一了百了。 回了谢林院,她难得多嘴说:二姑娘身子好了,不若去前院走一走。 刚从徐皎然那儿回来,她也不避讳去向:奴婢方才从东院回来。家主今日好像不忙。姑娘闲来无事,姊妹亲近亲近不是坏事。 赵瑾玉饮茶的手一顿,嗯? 置气也要讲究分寸,您这边光怄着自个儿又没得了好,何必呢? 刘嬷嬷语重心长,往事如何奴婢不清楚。奴婢就说一桩,往后姑娘若是出嫁了,您背后一无兄弟帮扶二无父母立势,受了委屈要找谁讨公道。不若跟家主处好关系,遇着事儿,她才会管你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姑娘想想可是这个理? 赵瑾玉没说话,静静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刘嬷嬷叹气:姑娘以后就懂了。 **** 这日夜里,徐皎然才歇下没一会儿,元玉匆匆忙忙地进来唤她。 她素来晚睡,心思重自然做不到沾了枕头就睡。此时在闭目冥想,一听关西那边出事心里一紧,立即就披衣起身。 虽说赵家堆金积玉,但徐皎然所图深大,并不甘心仅仅守财就行。她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富做后盾,所以早在赵老爹还在世之时,她便私下琢磨过诸多来钱的路子。而关西的马场,便是她私下所握产业的重中之重。 怎么回事? 元玉蹲下替她穿鞋,言简意赅道:长风手下一个管事征地之时,欺辱孤儿寡母,私下昧了您定的征地钱,逼得几个无知妇人在马场门前撞柱子自尽。穿好鞋,转身拿了衣裳过来,如今赔偿也没用,那些人闹着,非要东家给一个说法。 这点事,长风没处理好? 徐皎然脸拉下来,那个管事呢?处置了没有? 长风将管事扣下了。 元玉飞快回话,不过麻烦的是,其中姓宋的一家,儿子身上有功名。因着那宋家小子在外求学未归才让管事得了手。如今秀才回家,扬言要将马场告官。 恋耽美 家主小说(4) 徐皎然怒不可遏,这群混账! 宋家妇人死了? 还不清楚,元玉手脚利落,须臾间替徐皎然收拾妥当,主子,长风来信说,宋家小子有些麻烦,可能需要您走一趟。 必要要走一趟,秀才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踏入科举第一步的人。徐皎然顾不上梳洗,抓起妆奁中一根缎带,将散落的头发绑了起来。 吩咐长雪备马车,你去收拾行李,即刻启程! 将远兰长雪留下看着府中事宜,顺便照看赵瑾玉。一旦有事,及时去信通报。 临行之前,徐皎然思索了片刻,命长雨去将闵州第一圣手李大夫给掳了来。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气得不行。不过听说要去救人命,便忍了没闹。 徐皎然不放心,命元玉多装药材备上,以备不时之需。关西那边物资实在匮乏,药材便是有钱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一行人连夜出城,精装简行,匆忙赶往关西。 徐皎然靠在马车的软塌上,抓紧时辰休息,然而心实在中烦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个宋家妇人,可别死了! 作者有话说: 赵瑾玉:我是好妹妹 第6章 绣荷包还是绣帕子? 好在运气不错,徐皎然赶去之时,宋家那个妇人还吊着一口气。 东一城的大夫实在太拿不出手,长风拿了好些名贵药材给宋家妇人续命。治了一个多月,没见好,药材却被他给糟蹋了不少。若非徐皎然领着李大夫来的及时,那妇人怕是再坚持两日就得咽气。 宋家说清贫都是抬举,土坯茅草屋,窗子破败漏风,用个叶子似得板遮着。仅剩的一只老母鸡被关在栅栏里头,真真是家徒四壁。 徐皎然进门,那宋家小子不在。 她们敲门,就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应了声。徐皎然往里头这么一打量,一眼看到底,那病重的妇人躺在土炕上苟延残喘。小姑娘警惕心不错,若非徐皎然生得天仙之貌不像坏人,而李大夫又慈眉善目,她都不给开门。 老大夫还没见这人,光听声儿就着急起来:小姑娘,你快点让开!你娘等不得了! 徐皎然虽然不懂医术,正好瞥了一眼。见那妇人面色渐渐灰败下去,立即给元玉使了个眼色。元玉眼疾手快,抓着那挡路的小姑娘就往旁边一扯。 小姑娘当即慌了,尖叫着:你们干什么! 徐姑娘,赶人熬一锅参汤来。 老大夫胡噜一把推开小姑娘的手,两步上去就给那妇人把了脉。他药箱子往地上一搁,掏出一套长针痛心疾首道,哪个手艺不精的蠢材瞎开药,瞧瞧,这不会死的人都要给治死了! 尖叫的小姑娘一愣,眼睛迅速包了泪:你,你说什么? 徐皎然看了皱眉,让元玉去马车上将药材取下来。 小姑娘,你家有熬药的地儿么?你娘不会死的。李大夫是闵州第一圣手,有他在,你娘很快就能好。徐皎的然嗓音清淡沉静,当即安抚住恐慌的小姑娘。她笑了笑,指着元玉跟小姑娘说,大夫的话听见了么?你带她去熬药。 那小姑娘神情懵懵的,看了眼凝神静气的李大夫,又看了眼满脸笃定的徐皎然。狠狠一擦眼睛,拉着元玉的手就往厨房去。 元玉不放心,见徐皎然点头,她便与小姑娘走了出去。 徐皎然无事,便在这小院里走动了一圈。 当真破的厉害,别说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她方才看到,那后厨米缸里头口粮都少得可怜,这家人怕是温饱都成问题。她有些敬佩,穷成这样了还供儿子读书,这家人当真有志气。 元玉已经在熬药了,徐皎然转一圈过来,见那小姑娘蹲在唯一的母鸡跟前扑簌簌地掉眼泪。脚下微顿,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你兄长呢? 突然出声,小姑娘吓一跳。她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声音嗡嗡的:在地里。 徐皎然挑眉:你兄长不用温书吗? 提起她的兄长,小姑娘立即打起了精神。她看着徐皎然,自豪地昂起了小脖子道:我哥哥才不是一般人呢!他特别聪明,别人读书都要好久好久,他看一遍就会。才不用像别人天天读,白天种地晚上温书就行了! 说实话,她有些震惊:你哥哥从小到大就这么读书的? 小姑娘狠狠点头,有点不满她不相信:我说了啊,我哥哥特别特别聪明! 哦,这么聪明啊 徐皎然顿了顿,弯了弯眼角笑起来,家中来人了,你是不是该去将兄长叫回来? 她迈开腿走过来,对小姑娘温和道,就说伤了你娘的那家马场的东家来了,让他速速回来。我就在这里不会走,你快去快回。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嘟着嘴没动。 徐皎然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啼笑皆非:放心吧,你家里的东西不会丢。一会儿你回来你亲自检查,丢了一件,我陪你十件。 被点明心思,小姑娘脸臊得通红,她家这么穷,其实也没什么可丢的。 我,我去找我哥哥回来,她拍了拍屁股,你们等着。 说着,飞快地跑了。 又回头看了眼破败的茅草屋以及见底的米缸,徐皎然摸了摸下巴,眸中幽光点点。似乎沉吟片刻,她突然淡淡勾起了嘴角来。 嗯,一个聪慧绝伦并且忍受得了下地种田苦楚的少年秀才,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 却说闵州,时隔一个月,刘嬷嬷终于知道二姑娘愿意学什么。他要学武,并非她能教导的那种。刘嬷嬷十分为难,赵瑾玉铁了心学武。 无法可想,她便托远兰给远在关西的徐皎然去了一封信。意本是要她通过徐皎然来言词否决赵瑾玉的异想天开,毕竟姑娘家舞刀弄枪的多难看。可谁知信去了,那边十天就回了信。就一个字,准。 不出半月,武艺师傅就送进了谢林院。 长雪选的人,并非女武师,而是个健壮的中年汉子。嘴角有道疤延到耳根下面,面相十分凶狠。据说是徐皎然一年前在牙市里偶然带回来的,犯了事儿的官家家奴。力气奇大,一拳打死一头牛。 张毅知道教的是个娇弱小姑娘,心里就有些怕。 像他们这类粗人,最怕的就是一捏就碎的软趴趴的东西。早听闻了赵家小姑娘孱弱,等亲眼看到赵瑾玉人拧着眉头站在三丈开外,单薄得他大喝一声都能吓倒,他就束手束脚不知道往哪儿站。 赵瑾玉啧了一声,有些好笑。 这种体格一看就不是练轻便武器的,该不会要教他练板斧吧? 张师傅用什么兵器? 出口竟不是小姑娘的细软,而是不分男女的悦耳低音,张毅冷不丁听到楞了一下。 洒家练得重剑,张毅不愧这幅身板,嗓音雄厚深沉。他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解释道,不过十八班武器,洒家都会耍几下。 哦赵瑾玉押着尾音,我想学九节鞭,你可熟练? 九节鞭有些难,张毅蹙起眉头,脸看着更骇人。倒不是他不会,而是小姑娘开口就要学那等颇讲究技巧的武器,腕力不够,当真会伤着自己。 姑娘的四肢修长,是个练鞭的好苗子。 他换个小姑娘容易接受的说法,劝道,不若姑娘先学软鞭。软鞭虽说不如刀剑锋利,但若真能练成,鞭子再找人专门掺入细刃,杀人不过一鞭的功夫。易上手又轻便,于姑娘家来说,十分实用。 张毅不知从前做得什么勾当,开口闭口就是杀人。这话一说完,谢林院一众丫头婆子脸色都变了。 赵瑾玉却眸色晶亮,当真,鞭子真这般好使? 五大三粗的汉子点头。被身边一圈女人人瞪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摸了摸鼻子,他很有些悻悻然:懂行儿之人,做出来的兵器自然厉害。不过姑娘遇不上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必好奇这些。 然后兀自捡了跟软柳条儿,当面虎虎生威地耍了一通。那柳条儿本还细软,竟落在石头上就是一道鞭笞的痕迹。 赵瑾玉眼一眯,勾了嘴角笑起来。 他抬下巴,示意红菱去将那块石头搬过来。红菱有些怕,听话地将石头搬过来。赵瑾玉仔细盯着上头的痕迹瞧,更满意了。原本他都打算去徐皎然跟前闹了。给他送来这么磕碜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宝。 一番见礼,张毅被留下。 两辈子身娇体弱,赵瑾玉如今习武之心空前高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后院与张毅练基本功。不论刮风下雨,都从未懈怠。 张毅没想到深闺姑娘有这番毅力,教导也更认真。 刘嬷嬷总在一旁陪着,雷打不动。 在她看来,赵瑾玉毕竟十三岁,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若是搁旁人家,这般岁数的姑娘早已然定了亲,关在闺房绣起嫁衣了。便是师傅,那也是男人,她自是不能叫二姑娘日日跟个大老爷们独处。 张氏自从被赵瑾玉遣走之后,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刘嬷嬷才是第一人。 这日,又陪赵瑾玉练了两个时辰。 头发濡湿一片,赵瑾玉的皮肤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红,漂亮得不得了。刘嬷嬷一边吩咐红菱快去传水蓝燕去备换洗衣裳,一边倒了冰镇过的酸梅汁递过来。 如今已是炎炎夏日,闷热的很,吱吱的蝉鸣声儿扰得人头皮发痒。 赵瑾玉懒懒倚在石几上,端着一饮而尽。 小丫头一旁殷勤地打扇。 姑娘,刘嬷嬷想着从远兰那听来的消息,规劝,家主再过一个月就要从关西那头回来,您也该去前院走一趟,表示表示谢意。 武艺师傅送来都小两月,若是知礼,不论早晚都该道个谢的。 赵瑾玉漫不经心地转着杯盏,好似没有听进去。 刘嬷嬷见状感叹,好在家主还有一个月才回,她还能再劝劝:张师傅怎么也算家主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端个小吃食或是绣个荷包,聊表心意。 话音一落,石几旁一片沉寂。 默了许久,刘嬷嬷都要放弃了,他才动了动嘴角,说:她什么时候到? 刘嬷嬷一喜:四五日吧。 嗯,我知道了。 赵瑾玉抚了抚晕染水汽的鬓角,他是绣个帕子好呢?还是绣个荷包?做点心就不想了,他不会。他比较擅长刺绣。 第7章 瞬间僵硬了 宋玠听到妹妹的话,并未觉得高兴。 本来害得他娘撞了头就是这帮子人,如今特意赶来救治更理所应当。不过见妹妹在田埂上又蹦又跳的快模样,宋玠还是柔软了眉眼:你别下来,仔细摔着了。哥哥去塘里洗一洗,这就来。 宋玠回来很快,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一堆人在往他家里搬东西。 村子里有人瞧见了,还以为宋家哪个富贵亲戚上门。围在门口,不敢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元玉等人,只顾着眼含艳羡地围着宋玠打转。 宋玠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就不管他们还不罢休,推开众人挤了进来。 参汤已经灌下去了,李大夫在给宋母施放血针。他不愧第一圣手的名号,慢慢收了针,宋母那如破风箱似得呼吸声渐渐平和下来。 宋玠看似冷静,在李大夫欣慰地长吁出一口气后,紧捏着的手心才放开,眼眶都红了。 你这小伙子,看着不像没主意啊? 李大夫早就从徐皎然口中听说了事情始末。回头就看见一个清俊少年郎,便知道是这家人的儿子。 翘着胡子,他不满道,你母亲不过撞了头,看个病能看成这样,你不晓得怀疑?要不是我等来得巧,那蠢材这几日就给你把人治死! 宋玠一愣,有些懵。 这时候小姑娘也听到就说话了,告状道:李大夫说,娘病成这样是乱吃药吃的。今天若他没过来,娘熬不过今晚 尚大夫就是个庸医! 小姑娘眼圈红彤彤的,娘差点被他毒死了,哥哥! 宋玠看了眼呼吸平缓的宋母,又看了眼吹胡子瞪眼的李大夫,心中顿时一阵后怕。他喉咙像被塞住似得,哽了半天才发出声音:李大夫大恩大德,宋玠没齿难忘。 老大夫哼了一声,别谢我,谢谢人家徐姑娘吧。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身后。 宋玠知道这宋姑娘大约就是马场的主人,蹙了蹙眉,不太乐意。 不过又见李大夫横眉冷对,妹妹眼巴巴望着,他将这口不甘之气咽下去。人大夫说了,若非这姑娘日夜兼程一个月来得及时,他娘大罗神仙都就不回。 宋玠喉头动了动,转身看了过去。 徐皎然立在门边,背对着光,恍若璧人。 宋玠就见一个冰肌玉骨雅致无双的白衣姑娘,淡淡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朱唇轻启,他顿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清净了。 耳中只听到清淡如水的女声说:这是应当的,不必客气。 ***** 姑娘,大姑娘申时就到城门口了。 蓝燕捧着装针线的笸箩,小心翼翼地问歪在软塌上的主子,您不是说给大姑娘绣个帕子? 自从主子撞了头,脾性大变。如今在这谢林院,谁也不敢忤逆他:不若奴婢帮您绣,绣好了您添一针,权当是您绣的。 赵瑾玉扶了扶下唇,听到关西才想起了宋玠这人。 不必,放着我自己来。 趿了鞋子下榻,不过现如今想起来也晚了。 赵瑾玉躬下身,墨发自然垂落在暗淡的布头上,竟让着色泽别样绮丽起来。修长的手指从多块碎布中拈起一块,翻着看了看,然后自然地穿针引线,他端着笸箩就回了榻上。动作十分熟练,竟比针线活最好的蓝燕都利落。 半个时辰才过,他就绣好了。 蓝燕伸着脖子看,见那帕子上锈了只火红的三尾鸟儿。缀在边角,活灵活现。似凤不似凤的看不出什么鸟种,飞翔姿态颇为栩栩如生。 屋里伺候的都是从小就在他身边,知道赵瑾玉底细。她们姑娘打小就没碰过针线,面面相窥的,均是满脸疑惑。不过再是疑惑也不敢问,主子如今威严,谁也不敢造次。于是看向奶娘,奶娘神情更震惊。 张氏的震惊中夹杂着恍然大悟。 她就说姑娘原本最亲近她,怎地撞了头就变了人呢?果真她感觉没错,这人根本不是她们姑娘!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竟跑到她跟前耀武扬威。奶娘看着榻上慵懒的少女,眼神怨毒的像一只毒蛇。 手攥了又攥,她心下有了个决定。 什么时辰了? 赵瑾玉垂眸轻轻转动手腕,心想练鞭真不错,才几个月腕力涨了几倍。 家主到大门了,进来的刘嬷嬷应道。她才从前院过来,带进屋一身热浪,姑娘快些梳洗,去大门迎一迎。 赵瑾玉瞥了眼刘嬷嬷,神色有些不耐,他讨厌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不过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拨了拨肩上的头发,他懒洋洋地动了身。 徐皎然已经进了二门。 赵瑾玉脚尖一转,往东院走去。 他心知徐皎然是个爱洁的脾性,回府头一桩事儿定是沐浴更衣。所以走得很慢,懒洋洋的,一刻钟的路愣是被他走了半个时辰。 东院的位置有些偏,但占地很广。 徐皎然的院子布置得就像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矜贵的雅致。葱葱郁郁的竹林,修剪得精致的花廊,以及青石板铺成的小甬道。不像谢林院姹紫嫣红,她的就是大片的青翠与素白交相辉映。 恋耽美 家主小说(5) 赵瑾玉从竹林穿过,斑驳的光影,竟让这条小甬道上的人都染上了绿意。 甬道的尽头是个小桥,小桥下去是个凉亭。 没有花厅,只有凉亭。 凉亭里隐隐绰绰有人在谈话,听不分明。元玉守在凉亭外,赵瑾玉眼尖,看到远兰正在凉亭跟为一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斟茶。 元玉好似没料到赵瑾玉会过来,楞了一下才上前拦他:主子这里有客人在,二姑娘若无要事,不若晚些再来。 那冷漠的脸色,就差直说没事别来碍眼了。 赵瑾玉勾了勾嘴角,偏又走近几步。 甚至不顾元玉的黑脸,故意绕过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凉亭。正当这方无声地较劲,那个青灰褂子的中年男人察觉了背后的目光,偏了头看过来。赵瑾玉在看到他脸之时,眼睛微微眯了一瞬。 两撇山羊胡,眉短,眯眯眼,是张氏茶庄的东家张大海。 其实事情谈得差不多,早在三月份徐皎然就与张大海谈过一次,只等他一句准话。这次碰巧路上遇到便将他请进来,再确认一次。 徐老板,张大海看向徐皎然,还是犹豫,这桩买卖毕竟不是小数目,张某真不能随口就应。不若再给我一月时间考虑,考虑妥当了咱们再议。 徐皎然料准了他一定会答应,并不着急。为他斟了杯茶,十分和气:那张老板务必好好考虑,徐某等您的消息。 张大海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一定一定。 那这般,张某就告辞了。 他胖胖的身子绕过石凳,站直了跟徐皎然拱了拱手。徐皎然也跟着站起身,寒暄地说了两句,吩咐远兰送张大海出去。 赵瑾玉就站在小桥旁,不闪不避。 张大海快走到他跟前,他行了个礼,喊了声张叔。 这是?张大海顿住脚。 赵瑾玉笑,我是阿瑾,张叔。 阿瑾?哦,老赵的女儿哦张大海恍然大悟,长这么大了。 赵瑾玉弯了弯眼睛笑,道了声您慢走。 张大海摸了摸胡子想开口说些什么,看他一副少年天真的模样又咽下去。丢下一句以后多来找你婉姐姐说说话,背着手就由远兰领着走了。 徐皎然立在石阶上,有些诧异赵瑾玉此时会过来。 人走远了,赵瑾玉敛下若有所思。转过头,狠狠瞪一眼元玉走进凉亭。蓝燕跟在他身后,将甜点摆到石几上。 徐皎然瞥了眼甜点,顺势回到原位坐下。 她嗜甜,嗜甜如命。 捻了一块,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将方才喝了还剩一半的茶又添满,徐皎然就着这些点心,浅浅地饮了起来。 赵瑾玉不动声色地看着徐皎然吃,眼底暗芒微闪。 怎么了?不高兴? 赵瑾玉翻过一个杯子,为自己斟茶饮了一口:姐姐院里的下人,当真威风。 嗯? 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他漫不经心道:元玉姑娘让妹妹我,没事别来东院。 徐皎然一愣,看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元玉,眼睛闪了闪。元玉对赵瑾玉有敌意,徐皎然心中清楚,却没想到元玉会这么不将赵瑾玉放眼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又舒展开,主子是主子,下人们太越俎代庖总让她心中不悦。 我会教训的。 敛目,徐皎然道,过来找我有何事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热的天,把她当仇人赵瑾玉破天荒来东院,定有事求她。吹了吹茶沫,她直接挑破:说吧,若是合理,我可以考虑。 这话说得突然,只见趾高气昂的小丫头嫩嘟嘟的脸颊顿时红了个透。像只炸毛的猫儿,他凶神恶煞地飞了眼徐皎然,转瞬又故作镇定地低下头去。 徐皎然看他这一连番的变脸,瞠目结舌。 然后就见他手伸进袖子里掏半天,掏出一个折好的帕子丢给她,赏赐般地说:囔,给你的。你不是给我找了武艺师傅,这是谢礼。 说罢,他揣着手撇过脸。 徐皎然愣愣地将帕子捡起来,上头图案十分新奇。一只翱翔的三尾火凤,颇为精巧。一时间愕然便随口问:哪个绣坊买的?花样很新颖 赵瑾玉眼一厉,刷地转身,伸手就将手帕抓了回来。 徐皎然手中一空,抬眼看他。 赵瑾玉冷笑:我自己绣的,不喜欢就还来! 徐皎然猝不及防地被他这小模样给煞了一下,满眼惊奇。顿了顿,她将帕子又拿回来,飞快地捏了下赵瑾玉的脸:给我吧,我喜欢。 温热一触即离,赵瑾玉却瞬间僵硬了。 第8章 身段比较长 凤眸里厌烦一闪即逝,徐皎然并未留意,只闷声不吭将一小碟点心吃干净。 谢意她收到了,不管有心还是刘嬷嬷刻意指导,都算不小的进步。赵瑾玉孺子可教,徐皎然自然不会吝啬给予关心照顾,睡觉这小姑娘长得这般讨喜呢。 擦了擦手指的细屑,让他先回院子。 蓝燕上前迅速收了空食盒,赵瑾玉没说什么,哼了一声便起身。 次日一早,徐皎然果真给了交代。 素来最受倚重的元玉姑娘被当众惩戒,毫不留情。稍一打听,下人们都知道是二姑娘去东院告了一状。这举动在旁人家寻常,在徐府可就意义不同。不得不说杀鸡儆猴十分有威慑力,顿时恫吓了许多看碟下菜之人。 在徐皎然看来,商贾之家的规矩本就松散,经此一事,让徐皎然意识到赵家的规矩比她预料的更差。 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这犯了徐晈然的大忌。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以下犯上之事有一就有二。指不定哪日就能欺到她头上,她心中冷哼,必须从一开始杜绝。 徐皎然做事雷厉风行,时隔三日,便重立了府中规矩。 如今阖府上下均知大姑娘规矩极重,再不敢明目张胆放肆。 谢林院作为最大收益方,伺候的小丫头们又惊又喜。溜圆儿的眼睛一瞄信誓旦旦说徐皎然不会管赵瑾玉死活的张氏,脸上就带了怀疑。 张氏面上又青又白,声望又低了一段。 下人们如何想不说,此情此景却是赵瑾玉的意料之中。他如今记挂的,是那日在凉亭见过的张大海。 辗转半宿,忆起前尘诸多,他难以入睡。 张家是做得茶叶生意的,祖上传了几代下来,在茶商这一块算小有名气。如今张氏茶庄不说遍布大周,在闵州是第一。犹记得上辈子,徐皎然就是跟张大海合作,拿下南岭一带,种植一种品种珍稀的茶树。 大周百姓有饮茶习惯,贵族更甚,不仅日日饮茶,更有茶道雅趣的讲究。 徐晈然的新茶嗅之清香,入口清淡,余味悠长。一经种出,由赵家的底子铺路,立即掀起新茶热潮。短短三年,叫徐皎然赚了个满盆钵。 思及此,他更加夜不能寐。睁眼看着窗边夜幕渐渐由深转浅,直至天方麻麻亮再躺不住了。 夏日的清晨还有些凉的,他披了件衣裳,拄着灯盏去书房。 走道上已经有脚步声,轻巧又带着匆忙。赵瑾玉铺开一张纸,慢慢写下徐皎然会成就的事,以及将促成她显赫的贵人。越是写,淡然处之就渐渐崩解。 既然重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灯盏劈啪作响,灯芯烧得只剩最后一小节,一阵烈火之后,全数烧为灰烬。 赵瑾玉仰头靠在方椅之上头上,阖目沉思。 此时徐皎然还未与张大海谈妥,种茶之事还早,但张大海答应是迟早的事儿。他没有徐皎然的珍稀茶种,不可能以身替之很可惜。但此时说服张大海与徐皎然,让他分一杯羹却是可以的。 于是当日上午,用罢早膳,他去拜访张府。 来得凑巧,张大海这日在家休憩。背着手,在廊下悠闲地捻着小食逗鸟。张大海此人爱鸟,廊下挂了少说七八个鸟笼。清晨时分,清脆的鸟鸣啾啾,争相歌唱。他笑眯眯的喂食,怡然自得。 下人来报说赵家二姑娘求见他,短短的眉扬起来。 时下风气不似前朝严苛,若正经有事,也不太过拘泥男女之别。张大海敛目思索片刻,吩咐下人将人领到会客厅。 赵瑾玉在会客厅,安静地等着。 下人奉茶,顾念他尚且年幼,送来几碟甜腻的糕点。赵瑾玉不喜甜食,嫌腻,只端起茶水慢慢地啜饮。 张大海背着手进门,瞥见赵家那个小娃娃,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在思索什么。他心道莫不是在家中受了欺辱,想着来请他去做一做主。 赵瑾玉站起了身。 侄女一大早来找张叔,所为何事?张大海睨了他一眼,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下人适时奉上热茶他伸手接过,揭开吹了吹茶沫。 他是个喜欢开门见山的,赵瑾玉知道。 上前行了个晚辈礼,他也直奔主题:听说张叔在与家姐商议新茶的买卖。侄女便是想问一问,张叔如今考虑的如何了。 张大海吐掉口中茶沫,抬头就肃下脸。 徐老板叫你来的? 并非。 赵瑾玉摇头,侄女出门,家姐不知。 哦? 闲谈的气氛骤然紧绷,张大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会客厅一片寂静。 张大海是知道这继姐妹之间的龃龉。赵家那点事儿,闵州这地儿都传遍了。这不知事的小姑娘张口就提起种茶一事,他理所当然想到私怨上。 可这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规矩。私交归私交,生意归生意。若赵家小娃娃是来求他不与徐皎然做买卖,恕他难答应。 这一会,张大海心里几番辗转。 世侄女,在商言商。 赵瑾玉见他这般,立即猜到他为何变了脸色。 放下茶盏,他弯了嘴角笑:张叔你想哪儿去,侄女并非小性儿。此番前来,是那日在家姐院子听了您二位的谈话。 见张大海脸色稍霁,他又道:银两侄女有不少闲余,想着搁一边也是搁置,不如拿出来做些事儿。 张大海脸色终于好看了,捧起茶盏慢慢撇着茶末,并未应声。 张叔不是正为银两数额太大发愁?赵瑾玉走回原位坐下,见张大海没反驳,继续道,侄女投些进去,您且分一些股子出来便可。 张大海确实在发愁银两。 于是看向下首唇红齿白的小女娃,双目澄澈真挚,不像玩笑。低头细细思索了下,问他道:你能拿出多少? 赵瑾玉一愣,显然没想到张大海竟然会信他。又看了眼张大海,见他神色认真,便立即打起精神。 抬手比了个数。 五百两? 不,赵瑾玉摇头,五千两。 张大海震惊,没料到一个小女娃手里捏着这么多银钱。都说赵家家财万贯,张大海这下是信了。 够了够了,张家的银钱都套在生意上,他如今能拿出来的不过四千两。张大海热切地盯着赵瑾玉,头一回理解了徐皎然。赵家太富,财帛动人心啊,你何时能将银钱送来? 赵瑾玉呷了一口茶,没回答。 转而反问他:张叔与家姐是如何商议分成的? 张大海搓了搓手,嘿嘿笑起来,肥胖的脸上肉挤在一块。 小侄女放心,左右叔不会让你吃亏。 赵瑾玉心里嗤笑,不让他吃亏,那可说不准。 垂下眼帘,眼尾不自觉翘了上去,骨子里的妖娆泄了出来:张叔不若跟侄女说一说。侄女幼时也曾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听得懂。 张大海见状飞快撇过头,不敢看他。撵着小胡子,他心里琢磨开。 种植新茶种之事,徐皎然的原意是她出种子,且拿出五千两投入。张家投入万把两银子,做一万五千的成本。并负责从养育主子到种植秧苗,再到烤制,最后茶庄分销。两人三七开,张家拿大头。 若是赵瑾玉能拿出五千两,那少不得得给他两层。 斜眼瞥了下赵瑾玉,张大海舍不得。 可一想,如今他手头能拿出的闲钱不过四千两。求同行拆借难,闵州这一代说是商贾多,不过几时来家,且各个有自家买卖要经营。一个个上门去攀谈,花心力也累,更何况不定能拆借到。 这事儿徐老板知道么? 赵瑾玉眨了眨眼,若是知道,侄女何必上门。 这也是,在家与徐皎然协议好便是。 侄女来,是想跟张叔私下有个协议,赵瑾玉提议道,您与家姐如何协议,且不关你我私下协议。不若这样,侄女再添上一千两。钱投入张叔您这头,您将您的分成,分出四六如何? 四六?!张大海脸一抽,不高兴道:你还不如说五五开! 赵瑾玉不高兴了。 按他的估算,岭南一带的投入至多两万两。徐皎然的个性,不可能不投钱,最少估计五千上下。种茶采茶制茶需要长工没错,但买个丫头才几两银子,张大海能投入多少?他出了六千,拿四成算客气的了。 赵瑾玉这么一说,张大海沉默了。 若非看在老赵的面上,凭你一个小娃娃找我谈,门都不一定能进。 侄女年幼,银两却不分年幼年长。 张大海噎了一下,又沉默。 你叫我想想,这小娃娃看来不是个好糊弄的。给吧,有舍不得,可一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给又说不过去。张大海转着扳指,道:你且叫世叔考虑一晚,明日给你答复。 赵瑾玉没勉强,起身告辞。 回了府,刚好在门口遇到徐皎然,她正从马车上下来。 气定神闲地立在烈日炎炎,浑身清爽。她一身月牙白的衣裙,泼墨似得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恍若神仙妃子。 出去了?嗓音也很清淡,瞬间驱散了恼人的燥热。 赵瑾玉掀了车帘,车里就他一个人。 这次去张家,除了驾车的马夫,他没带丫鬟随行。 徐皎然眉头皱了皱,接过远兰手中的伞走到他马车下。见他还坐在里头不动,想着上回她排斥元玉扶他便没有伸手。 赵瑾玉拎着从于金斋打包的糕点,弯着腰从马车里出来。 于金斋的糕点软糯香甜,不腻不齁,甜得恰到好处。徐皎然时常会让元玉买些来,做她喝茶用的点心。瞥了眼他手里的纸包,她让他下车。 赵瑾玉原以为她过来是要扶他下车的。结果她不仅不扶还退后了两步,心里火蹭地就冒出来。 昂这下巴,他十分傲气地拎起裙角。也不看底下小凳子,直接往下跳。 脚一挪,冷不丁就踩了自己的裙角。然后他整个人以青蛙跳池塘的姿势扑了下来。大约身体比较长,尽管徐皎然站得远,赵瑾玉的脸还是磕到徐皎然。 被砸得胸疼的徐皎然: 第9章 她以后会看着他些 徐皎然实在嫌弃这丫头毛躁时常摔跤的毛病。方才清晰入耳的咔擦声,不用多说,定是又扭了脚。 赵瑾玉姿势别扭地歪在徐皎然身前,戒备得浑身紧绷。徐皎然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将伞丢给远兰,弯腰,伸手,打横将人给抱了起来。掂了两下手里的分量,女孩儿还未长成,轻飘飘的。 于是转头嘱咐远兰道:去将李大夫请来。 远兰一愣,又将伞递给了身后元玉,转身便去请人了。 恋耽美 家主小说(6) 落入一个幽香怀抱的赵瑾玉,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旁的元玉,私心里极其不喜赵家的这个姑娘。蠢笨且易被人挑唆,更厌烦她总往自家主子跟前凑。于是便想将人给接过去,而徐皎然却避了开。 主子? 不必,我来就可以。然后,抱着人便往门里走。 赵瑾玉猜得没错,徐皎然确实喜爱他的皮相。就因他生得这幅讨喜模样,她可以对他许多任性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比如此时,若旁人敢跟她大呼小叫,她定会叫元玉封了这张嘴。 赵瑾玉此时神情是空白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真有趣,两辈子他何曾像这样跟徐皎然靠近过。冷心冷肺的假人居然这么好心?赵瑾玉不解。然而陌生地悬空感告诉他,他此时就是被徐皎然抱在怀里。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 于是,他更懵了。 穿过抱夏,匆匆经过回廊进入内院,徐皎然径自将人送进谢林院。 她幼时曾练过武,一人能敌得过两个成年男子。如今虽有些懈怠,却还有底子在,抱一个小姑娘走一里路不是事。 斑驳的树荫从眼前仓促划过,经过竹林徐皎然突然动了动,手就这么直白地从他腿窝移到他臀上。 碰到他的那一刻,赵瑾玉面上开出染坊,震惊得回不来神。 愣愣瞧着眼前人秀美的下巴,若兰似梅的幽香还在孜孜不倦地钻进他的鼻子,竟叫他一时间没想起自己厌恶女子触碰之事。 直到徐皎然感觉到他的注视,疑惑地挑起一边眉头。两辈子都不曾分清男女之别的赵瑾玉,不知为何,突然脸就热了起来。他哼地一声,匆匆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之下眼中茫然,神情有些怪异。 脚确实是扭伤了,他尝试地动了动,针扎似得疼。赵瑾玉阖上眼帘,心想,他的天真好似演得有些过了。 人一进院子,红菱立即小跑着迎出来。 大姑娘,我们姑娘这是怎么了?红菱今日本想跟着一起出去,奈何主子不让就耐着性子在等赵瑾玉回来。此时见他不能行走,忍不住焦急地质问起来,在外头伤着了?伤着哪了? 她问的急,就差直戳戳地问我们姑娘是不是你弄伤的了。 徐皎然不会跟一个下人计较口舌,冷着脸不曾理会。元玉嫌烦地将人拨去一边,冷声道:大夫稍后就到,看过伤情自会说清楚,带你的路。 元玉在下之人中颇具威严,脸一拉下来,十分有恫吓之意。果然红菱看到她,就如被人掐了脖子似得迅速闭上了嘴。 屋里置了冰盆,踏进屋,满身的暑气一扫而空。 徐皎然将人放到软塌之上,逆着光,赵瑾玉满头的青丝铺洒下来,竟让他此刻看着恍若璧人。 徐皎然这个喜好漂亮皮囊的劣性,平静的脸上顿时惊艳一闪。而后就立即改了离开主意。转身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去取冰,决定等大夫来瞧过伤情再走。 小丫鬟闻言,立即应是。 赵府规矩不严谨,日子却过得十分讲究。地下常年置有冰窖,冬日时会屯下不少冰供夏日驱使。如今府上统共才两位主子,这谢林院用冰就更便宜了。 谢林院的琐碎,还是奶娘再管。 赵瑾玉倚在案几上,纤细的腰肢别扭地拧着,身子更显修长。明明还未长成,姿态却有些风流之意。素色的衣裙被窗边的光照着,映得晃人眼。徐皎然瞥了眼,掀了下摆在她身侧坐下。 屋子里就蓝燕有点眼色,立即奉了茶上来。 徐皎然揭开轻嗅,呷了几口解渴,便没有再下口。上好的雨前龙井,被这不懂茶之人煮成俗物,当真暴殄天物。 也是这般,徐皎然拧起了眉。 粗粗一打量屋里,赵瑾玉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一个看似机灵却难掩骄纵,一个垂头蔫脑手脚笨拙。那管事的张氏,主子回来有一会儿了还不见人影,架势比主子还大。这谢林院,竟没一个当用的。 怪道这丫头十三岁了脑子还糊里糊涂的。就这群拎不清的人时常撺掇,没养歪就是这孩子心性坚。 广袖之下,赵瑾玉的手指蜷了起来。 方才不经意间碰到了徐皎然的脸颊,指尖温热的触感跟摸到自己时完全不一样。他说不清什么感觉,但好像没有印象中的难以忍受。 脚上的扭伤,如今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大夫还未到。 徐皎然瞧着赵瑾玉痛得脸都皱起来,屋里的丫头竟没有一个上前伺候的,脸立即就拉下来:都是死人?没瞧见你们主子身子不适? 淡淡的嗓音不含怒气,却吓得屋里下人一悚,身子都绷了起来。 红菱有些羞愤,垂着头就往赵瑾玉身边凑。 然而她手还没搭到赵瑾玉的衣角,就被他躲避瘟疫似得躲开。脚挪得急,就听到又一声脆响,软塌上拧着眉头的小姑娘顿时脸一白,汗汩汩地冒出来。 徐皎然看他一副快哭的模样,心情有些奇异。 喜行不露于色十八年的徐家主,对赵瑾玉自己作死还有脸哭感到十分费解。不过看他上翘的眼尾都塌下来,红艳艳的嘴咬白了,确实有些可怜。才放弃地扶了扶额:给你看伤你躲什么? 脚好像断了的赵瑾玉一脸委屈: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理直气壮,徐晈然噎住了:你从小不是丫头伺候着的? 徐皎然有些烦自己喜好美色的毛病,冷着脸走到他身边,嫌弃地盯着他脚踝,还能动吗?你动一下给我看看。 动了下,表情更可怜:不能。 元玉,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徐皎然背着手,淡淡地扫了眼被他那裙子遮住的脚踝,有些犹豫要不要先给他看看伤。年幼时练武时常会受伤,久而久之,她对这类扭伤就学会了些皮毛。 元玉适时出去,赵瑾玉歪倒在软塌之上,天都塌了。 罢了,徐皎然也懒得跟这个脑子不好的妹妹说什么。她走过去蹲下,伸手将他的裙子掀起来。 你干什么!还挺凶。 也不管他小奶狗龇牙似得躲,按住他一条腿就把他鞋子袜子给脱了。徐皎然手脚利落,几下就将他那条腿的裤管卷上去。就看到嫩豆腐似得腿□□界处,脚踝肿得有一节手指高。 上手捏了两下,那小姑娘顿时龇牙咧嘴地惨叫。 放心,骨头没断,徐皎然看了眼这令人艳羡的修长骨节,面无表情,稍后大夫来了,叫他给你揉开就好。 说罢,施施然放开。 赵瑾玉疼得脸都抽搐了,有些羞恼又不好发脾气。只觉得腿上那恼人的触感像只赶不走的小虫子,黏在他腿上。 大夫总算来了,背着药箱子带了一身热浪进来。 老大夫今日在王员外府上看诊,王家太太的病症有些麻烦,就耽搁了些时候。左右赵瑾玉也不是急症,远兰便在回春堂等人回来。路上远兰已把赵瑾玉的情况说了,他过来,便是来看一眼伤再做定论。 确定没伤到骨头,老大夫便开了药。 二姑娘这淤血要揉开,莫要怕疼,不揉开难好。他吹了吹药方的墨,嘱咐道,老朽一会儿教手法,你们哪个手劲大的丫头仔细学。揉开了再用这药外敷,好了就停药,没甚大事。 不出一刻钟,老大夫收了诊金,便又匆匆走了。 丫头出去熬药,徐皎然又回了内室,你这不叫人碰的毛病是何时有的? 方才老大夫教手法,小姑娘宁愿自己学就不愿叫旁人碰他。往常也没听赵老爹提过这毛病,他突然这般避之不及的态度,徐皎然免不了想歪。 赵瑾玉低着头,问也问不出来。 徐皎然盯着他乌压压的头顶,心下思索着,往后该给他多些关注。这个丫头蠢笨,偏又生了副好皮囊。若她不看着,被谁哄了身子就难看了。 ** 过了几日,谢林院又闹了一桩事儿。 刘嬷嬷为人素来机警,如若谁有不对劲她总能早早察觉。前些时候,她便察觉到张氏的举止有些怪异,神神道道的,身上还时常占上古怪的香灰味道。 于是,连日来盯着她。 这日不巧,刚从外间回来边撞见她形迹可疑。 刘嬷嬷也没惊动旁人,悄摸着便跟她去了后门。然后发现此人与一个贼眉鼠眼的游方道士往来。厌胜之术,她曾在世家大族的后宅见过不少。害人的东西,刘嬷嬷素来对道士这类人没好感。 心下惊疑不定,便屏息静静看着。 却见张氏果真从那道士手中接过好些黄符纸,甚至还揣过一个模样怪异的布偶。这般行径,不是厌胜之术也差不离了。刘嬷嬷不晓得她要害谁,眼睁睁看她藏在怀中带回了谢林院。 第10章 杀人不眨眼的徐晈然 没等到半个月,张大海便同意了合作。 徐皎然早料定结果只淡淡一笑,毕竟大周茶叶与谷物等同。一个新型茶种横空出世意味着什么,几代茶商传家的张大海自然最明白,这桩生意稳赚不赔。招手示意慧娘为张大海斟酒,她抬手举杯,示意共饮。 广袖之下指节纤长,搭在碧青的杯壁,更显清透雅致。徐皎然秀目微弯,抬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举手投足大开大合,好一番崟崎磊落的风度。 张大海长叹,后生可畏。 天井之下,玉香楼魁首栗姑娘咿咿呀呀地拨弦浅唱。回廊下,衣裳半掩的姑娘与恩客追逐打闹。有一醉酒公子半趴在台前,满脸痴醉。 满楼的喧嚣却掩不住张大海的挫败。姓徐的这小姑娘怎生这般厉害?看似不沾人间烟火,却生了九曲的心肠。原他还在双方分成有些想头,谁知半点没占着便宜,反又赔了半成利进去。 肥硕的手举起杯盏有些捏不稳,狠狠灌了两杯下肚,到底意难平。 徐皎然见状淡笑:此番你我共事,虽始之于徐某手中所持茶种,却也离不得张叔的操持。家父在世时,曾多次夸赞张叔为人忠厚。徐某并非难寻茶商合作,却也谨记家父教导,往后便有赖张叔费心了。 这番明里褒赞暗中警告张大海听进去了。 闵州的茶庄不少,自然不只他这一家。张大海心中清楚,才无法理直气壮。又灌了几杯,白胖的脸上已是熏红。酒有些上头,他叹气,始之于人便受制于人,若无徐皎然的新种,自没稳赚的买卖。 这般一想,才将这口气给喘匀。 双方一经谈妥便签字画押,相互交托了信物。 这方谈妥,那方张大海发觉,赵小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惦记着在姓徐的手中糟了损失,他原还想从赵瑾玉这里找补,一样没讨着好。 张大海吹胡子瞪眼的,沤了几日。 是他老了?怎么如今这毛还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一个个都如此厉害! 徐皎然的茶种不日便送至岭南一带。张大海这边将家族生意交托与长子手中,亲自带了二十个茶农去张罗。 徐皎然派了心腹成武跟过去,每半月传一次信,交代进展。 却说这日,徐皎然刚从豫满楼回府,就被一个谢林院的丫鬟冲过来拦住 。小丫头跑得太急,扑通一下跪倒在徐皎然深浅。 烈日之下,满头大汗。 大姑娘,你快去谢林院瞧瞧吧! 小丫鬟撞得太狠,没憋住抱着膝盖龇牙咧嘴的,刘嬷嬷在我们姑娘床下搜出了傀儡娃娃,上头竟然还绣着姑娘的生辰八字! 什么东西?徐皎然才谈妥了一桩买卖,陪着饮下不少酒水,如今脑中有些突突地涨疼。以为听错了,什么傀儡? 那小丫头慌张地指手画脚,就是有人绣了一个吓人的娃娃,那个打小人用得,上头还扎了针! 空气突然凝滞了,小丫鬟一愣,抬头见那方才还浅笑的大姑娘,此时笑容褪尽。 听懂了,厌胜之术。 宫里头用来害人的东西。徐皎然眼前骤然闪现一些不堪的画面,因醉酒而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平素上翘的嘴角此时压下来,眨眼就面敷一层寒冰。若是仔细瞧,就能察觉她袖中的指尖微颤。 厌胜之术,她毕生最为厌恶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儿?清淡的嗓音沉下去,似有扑面的寒意。 小丫头吓得不轻,小身子伏了下去。 咽了好几口口水,再开口便含了哭腔:今,今日下午刘嬷嬷说事态严重,现如今还在院子里闹 哦?一个字,煞气尽显。 此事已然触了徐皎然的底线,叫她耐心耗尽。狠狠捏了捏鼻梁,徐皎然冷冷一拂袖,森然道,带我过去瞧瞧。 元玉察觉到主子不愉,心中当真烦透了赵家这个二姑娘! 这姑娘怎地这般多事?好吃好喝供养着还不好,成天没事找事!忧心主子醉酒走太快踩不稳,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途径不平坦便立即上前搀扶,恨不能将赵瑾玉这个惹祸精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行人才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头嘈杂一片。 内室的窗子是打开的,从徐皎然一行人看过去,将里头情景尽数纳入眼中。就见那屋里下人,以赵瑾玉为首的和以张氏为首的分开站成两边。 张氏高亢的嗓音,此时显得气势如虹。 一声高呵,格外地大义凌然:刘氏,你莫要猖狂!老婆子我做这些,全是为了我家姑娘。你懂什么!老婆子日日在姑娘身旁伺候,我家姑娘什么脾性,有谁能比老婆子清楚?你一来没几日的外人,你能懂什么! 刘嬷嬷似乎说了什么,气得她跳脚。 她指着立在窗边眉目染霜的赵瑾玉,痛恨地骂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我家姑娘,她就是个孤魂野鬼,趁我家姑娘病弱占了身子的腌臜物件! 隐约见着人头攒动,几人加快了脚步。 接着又是一番吵闹声响,乒乒乓乓的,像是发生了肢体冲撞。 做主子的赵瑾玉被刘嬷嬷挡在身后,闷不吭声地低头立在窗边。而那素来作威作福的壮硕的婆子,竟敢指着他鼻子。 徐皎然的脸当即黑的彻底,一把推开拦路的小丫鬟就踏了进去。 反了天了! 屋里果真一团乱,用朱砂画着人脸的怪异娃娃大喇喇地摆在中央,污人眼睛的黄纸符胡乱撒着,平地生出鬼魅之气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入眼便戳了徐皎然的心肺,又因酒气上头。她几乎没做他想,两步上去,抬脚就对那背对着门口的婆子踹过去。肉墩墩的张氏分量委实不轻,但徐皎然脚力非凡,给踹飞了出去。 张氏重重撞到楹窗边的花架上,将架子撞得粉碎。 厚重的陶瓷花盆顺势砸下来,对准了她的脑袋,噼啪一声脆响,砸得这细皮嫩肉的婆子一脑门的血。 这番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恫吓了一屋子人。 红菱等人这才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吓得腿一软,扶着懵了的蓝燕的胳膊就径自跪了下去。满屋子的丫头更是尖叫不已,不敢往门外窜,互相战战兢兢的,瞬间就跪倒了一片。 谁给你的胆子,指着主子的鼻子大呼小叫。清淡的嗓音夹杂着冰渣子,刮起一阵风暴,屋子里连嘻索之声都没了。 张氏重重咳了几声,呜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徐皎然负手立在门边,逆着光,没了一贯温润和缓的模样显得满身戾气。她走了两步,缓缓走进内室,掀了衣裙下摆便坐了下来:我竟然不知道这谢林院除了阿瑾,还有第二个主子呢。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赵瑾玉低着头,将满目的森寒敛下去,抬眸变作楚楚堪怜的茫然。 徐皎然控制不住视线,木木地盯着那诡异的傀儡,封存在心底的年幼记忆被重新翻出来。不知想到什么,竟叫她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7) 赵瑾玉若有所察,目光如影随行落到她的脸上。 触到她两辈子不曾有过的暴戾之色,瞳孔顿时一缩。他不解地看了眼周遭,除了傀儡与纸符,没有其他。他心中飞快地捋过,目光又落到那鬼魅的娃娃身上。徐皎然竟然恨厌胜之术?! 猝不及防抓到了徐皎然的把柄,赵瑾玉双眼蹭地亮起来。 把这个人给本殿丢出去 徐皎然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嘴里喃喃地说着醉话,声音却低到只有自己听见,本殿要杖毙,给本殿杖毙他 元玉没听清她说什么,靠她很近依然听不清,只道是主子又做噩梦了。 于是焦急地指着一个下丫鬟道:大姑娘醉酒,还不去煮一碗醒酒汤来!而后又俯下身子,尽力地去听。 别的什么都没听见,就听到了两个字杖毙。 元玉跟在她身边有六年,什么阴私事儿都清楚。杀人一事,早就经历过。知道张氏触碰了主子的底线,于是站直身子,无动于衷地传了主子的话:来人,将张氏拖下去,杖毙! 谢林院的人没动,被吓住了。 进府伺候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丢命的打算的下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见东院一个冷面的丫鬟出去一趟,当即领着四五个壮硕的小厮进来。不顾张妈妈吓尿了裤子的模样,架着人就拖了出去。 外界都传大姑娘心狠手辣,没亲身经历过是没人当真的。这回眼睁睁看着,却叫谢林院的下人失语。转头见元玉习以为常,一个个脸上血色褪尽。 杀人不眨眼,是真的。残暴,也是真的。 这事之后,血腥气从谢林院席卷了整栋府邸,再无人敢背后说徐皎然一个字。 赵瑾玉当日就被醉酒的徐皎然给带回了东院。并不容拒绝地当众宣布,往后二姑娘就是东院的第二个主子。 被安排在徐皎然隔壁住下的赵瑾玉:呵! 第11章 徐皎然的记忆 徐皎然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二岁富丽堂皇崩塌之前,她是那个养在禹明宫的长皇女。 这个朝代自她外祖母篡位后,便再没了公主这个与皇子有高下之别的称呼。所以即便她生父身份见不得光,即便皇夫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依旧是大周女皇的头一个孩子,金尊玉贵的长皇女殿下。 然而美梦还是崩塌了,因为可笑的厌胜之术。 梦境闪烁,转眼又是一副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傀儡,朱砂,碎了满地的玉器瓷器,以及跪了一地的宫人。身着龙袍的高挑女人面无表情地立在高台之上。手拿刀剑的侍卫列立两排,围绕着一个身着正红锦袍的俊美男人。 那人立在她两步开外的帷幔之下,嘴一张一合,尽吐绵里藏针的威胁。 她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 那个据说是外祖母最心爱之人的生父,与身为女儿的女皇暗中苟且之事被与压胜之事一并拉倒台面上。天人一般的父亲,被母皇为表并无私情而当众杖毙。而她这个出生便带着污点的女儿,自然要送去守皇陵。 离宫的路上,她被人暗杀。 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全被屠杀殆尽,忠心耿耿的奶嬷为了救她,将她的贴身宫女打扮成她,引开歹人视线。暗卫带着懵懂的她一路往南,在锦州渡口躲进了一艘即将南下的商船。 暗杀之人穷追不舍,三个暗卫死去两个。 只剩唯一女暗卫明娘苟延残喘。暴雨的夜里,当箭矢划空而来,直奔她喉咙。身负重伤的明娘抱着她,投入滚滚江水之中 啊 床榻之上璧人一般的女子不断挣扎,一个激灵惊醒之后,梦戛然而止。 喉痛干裂犹如火烧,徐皎然扶着床柱头痛欲裂。 梦境昨日重现,却依旧声声泣血。直到看清纱帐上熟悉的千鹤图案,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从梦境回归现实。 伏在床头,徐皎然眸中光影明灭不休。总有一日,她会再回那殿堂之上,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低低地干咳两声,她哑着嗓子唤人:元玉,茶。 元玉知道自家主子习惯,醉酒了定会守夜。内室稍微一点动静,她立即睁开眼。给徐皎然倒了一杯温茶,等她喝完又立即递上一杯。 主子又做噩梦了? 元玉忧心,她们主子前几年不是不发梦了,怎地又故态萌发? 徐皎然不想说,摇了摇头。 接连灌了三盏下去,喉痛撕裂的疼痛才缓解。 什么时辰了? 瞥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徐皎然揉了揉眉心,颅中依旧昏涨。她醉酒不似旁人,从不会忘事。昨日下午谢林院之事,她此刻清清楚楚。 元玉将空杯盏接过来,边给她额头擦汗边轻声回话:寅时三刻,天儿还早。 主子,二姑娘那里您真就让她住下了? 元玉跟在徐皎然身边最久,对她的脾性心中有数。可元玉当真看不上赵瑾玉,想着主子清醒了,或许会觉得不妥改了主意:这二姑娘因赵老爷之事心中对主子存了怨,这般叫她搬进来,指不定会给主子招麻烦 元玉的衷心不必怀疑,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徐皎然很受用。不过她素来一言九鼎,即便是醉酒做得决定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不必,又咳了两下,嗓子终于舒坦了,既然人都弄进来就不必再折腾了。至于其他我再费些心思好好教导吧。 元玉还想再说,徐皎然却主意已定。 摆摆手,示意她去歇着。 元玉只好帮她放下床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徐皎然说过亲自教导赵瑾玉,说到做到,次日就琢磨起从何处开始教。至于元玉传错话杖毙了张氏。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在她心里连个水花儿都激不起来。 然后等了两日,她发觉,这丫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每日卯时起身练武,蹲马步舞鞭子从不叫苦叫累,练满一个时辰才歇。 有毅力肯吃苦就不是块朽木,虽称不上刮目相看,但徐皎然也察觉到他确实壮实了不少。不再纤细得一阵风就能刮跑。 赵瑾玉不是没感觉,相反,因着两世对着比较,他感触更深。 然而他不明白,心中弥漫着说不上来的奇异之感。似乎是觉得怀疑徐皎然的用心,又似乎觉得可笑。明明在他的记忆里,徐皎然从来没有这样的好心。但亲身经历做不得假,他不得不承认,徐皎然是真在教导他。 从行为举止到管教下人,时常提点,俨然一副拿他当不争气的妹妹看待。 哼嗯,这就有趣了。 天煞孤星,那个连死去的亲娘都没甚依恋的假人,正在尝试接受他这个妹妹。赵瑾玉对此嗤之以鼻,却奇异地并不讨厌。他突然又想,或许哪日他将徐皎然踩在脚底,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徐皎然不知他所想,这几日时时对着。偶尔捏一捏小姑娘嫩脸,发觉这类天真的姑娘也颇为可爱,至给她无趣的日子添上好些趣味。 早先的嫌弃,如今算改了观。 这日,暴雨突袭。 倾盆大雨打落满树白花,竹叶与雨水相接,发出飒飒声响。夏日的雨珠大又沉,将院落的土地敲击得泥泞。赵瑾玉按时爬起了身,竟天旋地转。 昨夜睡前忘了阖上窗,床头正对窗口,他吹了一夜风。 立在窗边瞧见弥漫着水汽的雨幕,赵瑾玉晃了晃头,心道今日是练不成武了。 于是掩上窗,转身又躺回床榻之上。 喉咙有些疼,低低咳嗽了两声,喉咙更疼,好似受了风寒。他素来不需要下人守夜,屋里从来就一个人,喝茶更衣都要自己动手。掀了被褥下去喝了两杯凉茶,上榻,他歪头就睡沉了。 徐皎然每日卯时三刻起身,辰时用早膳,这是她的习惯。 赵瑾玉与她相邻,便也与她一道用得早膳。可这日徐皎然等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见人来,便打发了个丫头去问。 丫头匆匆去了一趟,回来就回话说二姑娘似乎还未起身。屋里头没有动静,红菱等人还在屋外候着。 稍稍用了些垫了肚子,她亲自去瞧瞧。 廊下几个鹌鹑似得丫鬟确实在候着,发现徐皎然一行人款款过来,立即战战兢兢地行礼。张氏之死的恫吓实在太大,红菱蓝燕等人如今吓破了胆。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拧了眉头。 徐皎然抬了抬手,下人退后了两步,她亲自上前推门。 试了两次,没推开,门是栓着的。这是什么毛病?睡着还栓门?徐皎然有些不悦,在她院子里还栓门,这是对她威严的挑衅。于是叫几人速速退后,她掀了下摆,抬起一脚便踹开了门。 赵瑾玉迷迷糊糊,被巨响吓醒。 双眼似乎被缝上一般,半天才艰难地睁眼。还没等他看清身前的影子,就发觉身上骤然一空。那被他抱出来捂汗的被子,被人给掀了丢在到了地上。 赵瑾玉: 徐皎然也没料到,掀开了是这幅光景! 这脑子不好使的丫头此时光溜溜地蜷缩着,浑身上下,竟然就只有一条亵裤,连个肚兜都没穿!白皙胜雪的背脊对着她,身子一览无遗。 耳边有脚步声靠近,她都没过脑子,眼疾手快地就拉下了帐子。然后转身,冷声呵斥后头跟着进来的下人:出去,关上门。 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太快,根本来不及细看。 徐皎然只注意到赵瑾玉胸口一马平川,并未发觉他亵裤中鼓囊囊的一大团。 封闭的床榻之上,赵瑾玉此时完全清醒了。他一脸不知今夕的看了看自己身子,再看了看纱帐外隐隐绰绰的徐皎然的身影,突然有些窒息。 屋内一片沉寂,帐中小姑娘呼呼地喘着粗气。 原本她是觉得七月的酷热光景,捂着这么厚的褥子,赵瑾玉在闹脾气。如此,难免行动会粗暴了些。 这般一来,徐皎然也有些赧然。 她跟怎么跟小姑娘打过交道,拿捏不住分寸。不过方才的举动确实是她轻浮了。帐中小姑娘边喘气边在蹬腿,估摸气得不轻。她清了清嗓子,让他快些穿上小衣。 便是自己一人睡,小衣也该穿着。 徐皎然想着方才那稚嫩的身子,心中疑惑一闪。她十三岁时胸口早鼓出了小包,小姑娘是不是成熟得太晚了。不过这个疑惑转瞬就被她抛去脑后,因为赵瑾玉问她:什么是小衣? 小衣不知道?别说他这么大了还没穿肚兜,徐皎然震惊:你都十三岁了,奶娘怎么教你的! 赵瑾玉不解:这跟奶娘有什么关系? 徐皎然哑然,这姑娘好赖被她接来,否则非被下人给养成傻子。正当她要解释什么是小衣,大姑娘为何要穿小衣之时,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元玉在门外焦急道:主子,关西紧急来信! 徐皎然一顿,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 元玉急得满脸通红,将一叠信件递到徐皎然手上,飞快地道:长风传信回来,马场发瘟疫了。 徐皎然大惊,不做耽搁,立即疾步离去。 赵瑾玉掀了纱帐露出一张脸,看着背影远去,若有所思。徐皎然的马匹生意,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么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 女主的人生中不止一个男人, 这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古言。 赵瑾玉不是唯一, 他只是戏份比较重而已 第12章 生气的徐皎然 马场生意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徐皎然这两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仆一接到消息,她便仓促起身连夜赶往关西。府中琐事来不及细细交代,管家来询问,她做主直接将唯一的麻烦赵瑾玉一并打包带走。 赵瑾玉发热起不来身,连反驳的时机都没有就被人给抱去马车之上。 徐皎然原本以为他定要闹一闹脾气的,不过一路疾行,骨头都颠散了也没见小丫头哼一声。不得不说,这一趟走下来,倒是叫她对娇生惯养的赵瑾玉改了观。竟是个拎得清轻重的性子。 关西与闵州相去一千三百里路,从南到北,路途遥遥。 长风的来信已有几日了,她过去,也定然早已时过境迁。 徐皎然势必要走一趟,具体损失,亲眼瞧过才心中有底。宜早不宜迟,一行人快马加鞭日夜践行。徐皎然心头如烈火在烹,催促着马夫,硬是将一个半月的路程缩成一个月,八月底的当夜赶到了东一城。 东一城是关西最北边的城门,城门以外覆盖在大片贫瘠的土地。 大周幅员辽阔,自古以来便是以关西为南北分界岭的。东一城作为关西最北边的城池,以东是适宜种植的沃土,以南则是鲜少人烟的荒地。徐皎然早些年曾随赵老爹走南闯北,来过此处。 赵老爹做生意路子广运气佳,手下产业却多数以丝绸锦帛为主,辅之以金银玉器生意。积攒了大批财富,他却将眼界困在了方寸之地。 徐皎然跟着他学习商道,蓬勃的野望也随见识的增长而迅速成长起来。当初一看见这地儿,她头一个念头便是此处人迹罕至,当真是个养马的好地方。而后察觉到大周战马疲软,缕缕以高价从北地萧国购置马匹,心思顿时就活络了。 几番琢磨之下,下定决心。 挪用部分公账,她私下置办了此处大片荒地产业。又暗中命人施肥撒种,多方照看,人为地养出了这般少见的肥沃草场。 之后赵老爹猝死,徐皎然顺理成章接过赵家产业,便将马场设在了此处。 长风自从接到闵州的来信,便一直在城门处等着主子的到来。路途中一直没断联系,知道今日就到,他从早就在等着。 远远看到徐皎然的车马踏风而来,他立即翻身下马。 情况如何? 连日来风餐露宿,徐皎然的身子再是铁打的也受不住。此时立在马车之下显得憔悴不堪,瞥了眼匆匆迎上来的消瘦青年,她的嗓音也低而哑。 城门外除了长风等人,早已寂静无声。茭白的月色铺洒下来,静静笼在人肩头,照得城外恍若白昼。人影绰绰在晃动,说话之人音容分明。徐皎然背着手,眼角微阖眉心轻拧,很有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长风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凑到徐皎然身侧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大致情况。 总共五百匹精细挑选的精良马驹,如不出意外,年底就可以与六牧师苑令交涉。如今骤然损失惨重,徐皎然险些失态。 长风亦步亦趋地跟随主子身侧,见素来如玉光华的主子此时脸色泛青黄,明亮睿智的双眼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心中满是懊恼。 都是他办事不利! 长风快瞥一眼,立即低下头。 想起马场堆积如山的马尸,他艰难道:几日前才堪堪控制住疫情,为防止疫情复发,马尸属下早已命人焚烧,如今马场只剩不到一半之数。 不到一半之数?徐皎然脸色剧变! 到底怎么回事!瘟疫的由头呢,你可曾彻查过?徐皎然绝不接受这种无礼的损失,她花费大气力培育最精品战马,绝不能损失得不明不白! 不是早有专门养马人盯着,这种事情一有苗头就该尽快采取措施杜绝,她骤然停下,转头冷冽的目光扫向跟在长风身后的养马师傅,这几人是她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专养战马的,难不成全是吃白饭的?! 你们呢?发生瘟疫之时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早已猜到会主子怒指他们,对上徐皎然的眼神,仍旧吓得不知所措。 遇事慌乱越显得心虚,徐皎然心头火气,抬脚便将一个神情闪烁的养马师傅给踹飞了出去。那汉子摔倒两步以外,蜷缩在地上就爬不起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8) 场面一静,顿时凝滞下来。 徐皎然原地来回踱了两圈,犹如被激怒的猛兽。 主子,冤枉啊! 一个黑皮子的大汉见状,立即满腹委屈。他素来性子鲁直,自觉受了冤枉便梗着脖子急吼吼辩解,这疫症发的委实急促凶狠,奴等察觉之后,它已然传染了大半马匹,救也救不急! 他一张口,另两个一直没开过口的汉子也抬起头。 粗糙的黑手攥在一起,欲言又止地望着徐皎然。 那开口的大汉见他们不说话,急得黑脸都快烧起来。响亮的嗓门声如闷雷,说:就是这半数马匹,还是老钱老王不吃不喝跟阎王爷抢下来的 徐皎然似乎不信,转头去看长风。 长风缓缓点头,似乎被这句话点醒,清秀的面孔竟有些森然:确实事发突然。主子,老胡这么一提,属下倒是想起了一回事。 而后立即上前,走近徐皎然身边耳语了几句。 徐皎然敛下眼睑,略微思索了下,冷冷道:最好你们所言非虚。 转头瞥了眼被她一脚踹飞出去养马师傅, 这人就是薛大?也是马场的养马师?我怎么没见过。 长风一愣,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徐皎然了然:先将薛大带下去,严加看管。 损失既已造成,这时候追责也挽回不了,徐皎然如今已然没心思去休憩。顾不上进府安顿下来,立即厉声吩咐长风带她去马场,夏明来,你护送二姑娘先回府休息,元玉一并同去。远兰,跟我去马场! 语毕,从远兰手下接过缰绳,她翻身上马,磅礴的煞气自上而下扑面而来。 长风脸色微变,立即上马,赶往马场。 马蹄声渐渐远去,赵瑾玉才掀了车帘看着徐皎然的背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一副若有所思之态。直到夜色渐浓,人影都看得不分明了才收回视线。然后,就对上骑马跟在车窗边元玉暗含警告的眼神。 他轻轻一哼,施施然放下了车帘。 马尸焚毁已丢在背风的山坑之中,埋了。 正是深夜,马场草深,黑夜之下显得黑洞洞的有些吓人。半截腿掩在草丛之中,行路十分艰难,就更不便于探查。长风举着火把紧跟在徐皎然身边,想扶又不敢伸手,恨不能爬到草里替她看路。 徐皎然心中着实放不下,若不亲自瞧过,她是如何也不能放下心的。 马厩在最南边的山坡之下,刚好建在山谷避风之处,游蛇一般盘在谷底。进了山谷就好走了不少,徐皎然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 粗粗看了一圈,她眉头蹙起来,存活下来的马匹也不似原先精神。 养马的小童此时早已去歇着了,四下里只有虫鸣声。徐皎然动作轻便小心地不惊动马群,奈何火把的光太亮,才靠近就惊醒了马匹。 马厩之中,渐渐有马匹嘶鸣之声。 钱王两个老师傅一左一右地落后徐皎然两步远,此时离得也不算远。他们素来经验丰富,立即就注意到马儿粗重的响鼻声,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一般健壮的马匹脚步轻盈,嘶鸣之声都厚重且干脆,显得精神奕奕。此般蔫巴巴的,明显喉管不顺。 徐皎然闻言当即一惊,庆幸自己来了一趟,当机立断道:将马场的人都叫起来,立即把声音不对的先隔离出去! 长风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去办。 为了方便时刻看护马群,养马下人的住处就建在马厩不愿的后头。不一会儿就能到,长风领人过去一趟,回来便带着三十多个下人匆匆赶来。 若此批马儿之中还有病马,那决不是能玩笑的。下人们皮瞬间紧了起来,一句嘀咕都不敢有,听从钱王两位师傅的吩咐,当即去马厩一匹一匹地去听。一旦发现呼吸稍有不对,便牵出来。 折腾了一整夜,竟挑出了四十三匹病马。 徐皎然脸色铁青,心中更是后怕不已。若她没非要坚持来一趟,那明日一过,就不止四十三匹,绝对更加惨重。若当真是人为,当真其心可诛。 硬是踱了几圈才将心口的恶气给压下去,最好别被她查到蛛丝马迹,否则她定要教这背后搞鬼之人十倍奉还! 长风全程跟在她身后,眼底心疼一闪而逝。长途跋涉一整个月,如今又整宿未眠,再是年轻也经不住这么糟蹋,当即劝道:主子,您去歇着吧。剩下的且交给属来办,属下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皎然额头就突突地跳,甩了两下,仍旧头昏脑涨。如今只要一想到五百匹精马一夕之间只剩两百,她的心中犹如火烧,怎么可能去睡?自然厉声拒绝。 只是她刚提起一口气,身下就骤然晃了两晃,长风吓得立即伸手扶住她。 徐皎然狠狠闭了闭眼,脚竟有些站不稳。 也罢,万事不可一蹴而就,自个儿身子千万要保重好。于是也不勉强,她扶着长风的胳膊上了马,道:罢了,你在这里盯着。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扣下来。具体什么情况,且等我醒了再说。 长风想送她回去,被她一口拒绝。 心中有事,如何能安心睡眠? 徐皎然记挂着马场事物,辗转了许久,堪堪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躺不下去。胡乱塞了一碗鸡汤面下去,她便领着元玉远兰一并赶去了马场。 一行人行色匆匆,赵瑾玉甩着鞭子从游廊处慢慢走来,刚好相遇。徐皎然如今没心思理会他。不过见到他就一个人,还是忙里偷闲地随手指了个人去贴身伺候。之后,她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才一走,赵瑾玉的眼尾愉悦地勾起,偷摸出了门。 第13章 人为的瘟疫 赵瑾玉在找一个人。 一个上辈子助徐皎然成大周战马第一人的外族人。十几年过去,他不太记得那人的长相,只隐约记得身材十分高大,足足高出大周男子半个头。赵瑾玉从听闻关西一行之后,就惦记着提前找到这个人。 不过上一世他年幼之时光顾着自怨自艾,与徐皎然虽未明面上交恶却也差不离,自然并未与她同行。如今凭着一个模糊的印象,实在很难找到那人。 北边的日头要比南方烈,炙烤一般暴晒,颇有晒掉行人一层皮的架势。 偏远地区乱的很,赵瑾玉虽不是真女儿身,长相却比女儿还招摇。他要出门,下人自然得跟着,他没拒绝。左右在不清楚后事的情况下,就算徐皎然知道他的目的,最多觉得奇怪却并不会多管。 关西地处偏远,种族区分不似大周腹地那般分明,偶尔就能遇上一个满身煞气的外族人。东一城临近辩解,更是萧条极了。 闹市区尘土味很重,与闵州的繁华相去甚远。无陈列商品的店铺与热闹的杂耍,连叫卖声也仿佛被这厚重的暑气消弭干净。稀稀拉拉身穿打补丁的商贩走卒,弓腰驼背在此中穿行。 赵瑾玉将脸裹得只剩眼睛,直奔东一城的牙行。 东一城的人员流动大,鱼龙混杂。街道上,时常看到带着锁链的人与畜生关在一起,民众的开化程度很低,说是蛮荒之地也不为过。 问了一圈当地人,赵瑾玉才知此处没有正经牙行。若想买卖下人,去瓦子看看。那儿时常有被俘虏的异族奴隶贩卖。 提到异族奴隶,赵瑾玉当即一喜。 那个人就是个异族,虽然不清楚徐皎然从哪儿捡的。但依照上辈子那人对徐皎然言听计从,应当就是个奴隶的身份。 这么一想,他决定去瓦子碰一碰运气。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午时出门,瓦子一条街都逛了几趟下来,并未有异族奴隶售卖。赵瑾玉坐在一处茶楼歇息,心里慢慢捋着记忆。按照估算,那人出现就在这几日了。 灌了几口凉茶下去,满腹的暑气消弭了些,他沉下心。 一日没等到人,他这几日就天天来碰运气。守株待兔,就不信待不到那个人。 且说赵瑾玉在这边找人,马场那头,长风经过一夜严苛排查,终查到了点儿蛛丝马迹。 这场瘟疫果然不是意外,是人为。 长风其实心中早有预感,毕竟瘟疫并非神仙手段,传染也该有个过渡的过程。他们马场日夜有人看管,稍有不对就立即处置。若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是养护失当,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 有四个当日在草料仓附近的人指证道,瘟疫爆发前一日,曾有人暗中去过草料仓库。 为了确保马匹足够精壮,马场的草料是徐皎然命老师傅专门调配的。入口的东西,怕稍有差池惹祸,一直都有人专门看管。 不过草料仓偏僻,寻常没什么人来。 据看门人老郭交代,当日只有龚老三来请他吃过酒。 一时高兴,两人就吃的有些多,醉了酒。龚老三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清楚,就记得醒来仓库门开着。因着龚老三是马场出了名的烂好人,又天生一副老实人模样,他便没多想。 老郭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自己真不知情,若知道龚老三黑了心烂了肠的,他决计不会跟他吃酒。 这动静闹出来,那头龚老三就要跑。奈何才出了门就被人堵了押来,他也只当自己无辜。笨嘴拙舌的模样要多憨厚有多憨厚,若非多人指证,长风都要怀疑老郭为撇清自己故意编排他了。 不管他跪在地上诅咒发誓,直接将人丢进暗室。 以为是个硬骨头,谁知一鞭子下去他就立即交代了是东一城年前上任的县令府,谢大人府上的小管事交代他去做得。 龚老三言之凿凿:小老儿的小儿子在谢府当差,大人看中了东家这块草地。 哦? 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谢芝平? 龚老三身子一抖,东家竟直呼大人名讳! 他年前才来马场做事,只知道东家是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此时见她毫无敬畏,有点吓破胆:东家啊,不是小老儿吃里扒外,实在是小老儿家里就那么一个带把的,为了儿子前程 徐皎然脸色黑沉,摆一手,示意长风将人拉走。 两个黑壮的汉子一左一右架住龚老三,一声不吭地将人拖下去。 不一会儿,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从远处飘来,徐皎然冷笑不止。 谢芝平,她知道此人,四大家族谢家的子弟。并非京都谢家的嫡系,但跟京城谢家有一点宗亲关系。他仆一上任,徐皎然就命人打听过他的底细。没想到他倒是心狠手辣,动到她的头上来。 诚如徐皎然看到了大周战马生意疲软,谢芝平自然也看到了这背后巨大的利益。 先前是光有想法没钱操持,只能长吁短叹。如今到了关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没钱他也能变出钱来。 说来,大周说是徐姓皇室把控,却也并非徐姓人独尊。皇城之内,历经三次改朝换代却屹立不倒的四大家族,早已扎根于大周地下。枝繁叶茂,优秀的子嗣渗透到官僚体系的各个方面。 一个姓氏,便已代表一种隐形的威慑。 谢芝平身为谢家旁系中稍有些灵气的子弟,自也得谢家人的庇护。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只看到徐皎然的草地少见的肥沃,却无心管如此蛮荒的地方,这些是不是她人为造出来的心血。 他想要,对方不识趣不主动奉上,那他便使计拿。 大周是施行马政,即官用马匹牧养﹑训练﹑使用和采购等的制度。为国家养马,与徭役一同列为百姓务必无偿履行的重要义务。养官马,马户不仅要保证马的健壮,且要完成孳息之额,否则如数赔偿。 一旦瘟疫从徐皎然的马场爆发,危害到东一城的官马。那谢芝平就有绝对的义务查封并没收马场,届时,入谁的口袋全凭他一句话。 谢芝平在等着瘟疫蔓延,谁知等了快两个月,竟然还没传出马场。 心中焦急,背地里早已摔了几套白瓷茶具。不仅没听到瘟疫半个字,却听说马场的主人连夜赶到东一城。谢芝平摸了摸鬓角,喝了几贴清心茶败火,耐着性子等那商户上门拜访。 徐皎然听完始末,不住冷哼起来。 主子,如今该如何处理?长风虽恶心谢芝平的做派,却又忌惮他此地一官之长的身份,若是谢县令,他铁了心的要抢占,怕是不好周旋。 自古民不与官斗,便只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是他们商人惹得起的。 徐皎然捏了捏眉头,没说什么,只让他把钱王两个师傅叫来。 长风看她满脸疲惫,又瞥了眼立在她身边木头人似得远兰,恨不能化作女儿身去亲自服侍主子。低声吩咐身边小厮去叫,他亲自去给徐皎然沏茶。 不一会儿,钱王两师傅来了。 徐皎然饮了一口茶,当即眼睛一亮,暗含赞赏地看了眼长风。长风来不及欢喜,就见她目光已落到地上跪着的两个师傅身上:马儿的情况如何了?可有将病马都挑出来? 回东家的话,钱师傅自从知道不是自己失职,胆子也大了些,昨夜跟王兄弟细细排查过,剩下的马儿均无恙。 一旁王师傅也点头,东家大可放心,此番只没有防备才遭了黑心人暗算,往后奴等决不会再上第二回 当。 徐皎然点点头:还剩多少匹? 一百九十四匹。 我知道了。 徐皎然长舒一口气,缓和了口气:罢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一夜,都下去歇着吧。 钱王两师傅趴伏在地上,闻言,面面相窥。他们原以为就算不是他们的错,也少不得会被主子迁怒。毕竟早年在别人家就是这样,他们都习惯了。可徐皎然这般宽宥,反倒叫他们不知所措。 偷摸地瞥了眼徐皎然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罚的意思,不禁心中泛暖。虽说遭这般大的失误,却发现自个儿遇到一个是非分明的主子,也算幸事。 两人又磕了个头,弓着身退下去。 徐皎然将一盏茶饮尽,才施施然站起身。 主子?长风立即跟上。 他同样一天一夜没休息,嘴唇都起皮了:你也回去休息。 长风一愣,就见徐皎然已经踏出门。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去:谢县令之事,主子预备如何? 元玉远远将马儿迁过来,徐皎然翻身上马。 清淡的声音不含喜怒,吐出来轻飘飘地散在风中:自然是要他付出代价。 她回头,看着马下的消瘦青年,笑道:不过当务之急,是回去睡一觉,病怏怏的去讨公道可不是个好选择。 说罢,她一甩缰绳,骑马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的主角其实是徐皎然,有宝宝提出视角问题,作者君也发现了,开头从赵瑾玉的视角写,果然太迷糊了,所以会修开头前三章 第14章 狠辣的徐皎然 徐皎然所谓的讨公道,就是组织三十个大汉连夜将谢府给围了。 就如同谢芝平所想,东一城这鸟不拉屎的边远小城,天高皇帝远。虽说他官威甚重,但若真有那对官府毫无敬畏之心的人,谢芝平受了磋磨就只能受了。 不巧,她便是毫无敬畏之人。 行动这夜,阴云浓厚遮蔽了月色,东一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长风领着马场专门驯马的一小队人,破开了谢府大门。谢芝平看来对此处民风甚至了然,悉心做了防卫。奈何本身只是谢家一分支子弟,再好的心思也没有资本维持,不过请了两个镖师看护府上。 镖师五大三粗的却一点用没有,长风等人一进门,眨眼功夫就将两人打昏。 塞住了嘴,结结实实地绑在门前的柱子上。嗯,长风长雷原本是马匪出身,打家劫舍的事儿从小耳濡目染,熟练得很。若非被明娘(赵瑾玉的后母)收拾得听话送来徐皎然身边,此时定还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恋耽美 家主小说(9) 如今正经日子过了几年,骨子里的习性还在。他无声地一招手,一队人麻溜地跟上。无声无息地,迅速穿过了二门直往后院去。 县令府邸就在府衙后头,不过才一栋两进两出的小宅。 前后两道门,徐皎然指派了四五个人分别堵上前后门出口,就领着人堂而皇之地进了谢府。 谢府的院落不多,一主一次才两幢小院。听说谢大人有一妻一妾,徐皎然弹了弹下摆,不知这谢大人夜宿哪方。 一行人从前院走到后院,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动静虽轻巧,却撞见了起夜的门房。那人一喊,自然惊醒了府中下人。 说来谢府也够磕碜,上下伺候的下人不过十来个,其中丫鬟婆子占了一大半。稍微能顶用的两个,已经被打昏栓在门口。徐皎然冷笑,就这点实力也敢动到她头上。 刚要有人惊呼,长雷闪身过去,抬手就劈昏了三个人。 长雷是风雨雷雪四人中武艺最高的,素来只贴身跟着徐皎然。受惊的谢府下人看到倒下三个,颤颤巍巍地软跪下去,没人敢喊。 你们大人在哪个院子?远兰冷着脸,话一落地就是一阵肃杀。 婆子抖得更厉害了,喉咙哽住似得,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徐皎然摆手,示意她不必再问,径自去搜。一共才两个院子,远兰领一队去围主院,长风则领另一队去次院。 彼时谢芝平正抱着娇媚的姨娘调笑,衣衫半解,淫|靡之音不绝于耳。 长风踹开门之时,两人已经上了榻。一个彪形大汉率先踏入,上去就揪住谢芝平的胳膊将人拽下来。猝不及防,那小妾尖声惊叫,转头见四五个大汉盯着床榻之上,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羞愤欲死地昏了过去。 谢芝平又惊又骇,整个人都懵了。 仓促之间,不知谁扔了一件长衣给他,身上被人连踹几脚才回神。抓着衣裳,顿时脸上又青又白开起了染坊。 你们是何人?!谢芝平惊怒交加,胆敢夜闯县令府! 长风等人蒙了面,只是不想引起周边百姓惊慌,却并非怕他认出来:县令大人不若穿上衣服,见过我们主子再说。 说罢,他微微一偏头,立即两个大汉上去一左一右架起谢芝平。 谢芝平被拖来前院之时,远兰那头刚巧拎着县令夫人一并过来。谢芝平见状,脸黑得彻底。但对上凶神恶煞的长风等一众大汉,敢怒不敢言。 徐皎然立在庭院正中央,府中下人全被赶到角落里,畏畏缩缩地抱着头蹲下。 他远远看过来,就见火把下一个女子的身影,顿时心中疑惑起来。他从来不曾得罪过贵女,这帮子人深夜破门而入又是为何?不过意识到不是来寻仇的,谢芝平敛下惊惧,绷紧的心弦慢慢松了。 既不是寻仇,这群人行迹未免太粗暴无礼了! 你们是何人?谢芝平被推得一耸,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当即脸色涨红,深夜擅闯官府后院,侮辱朝廷命官,简直胆大妄为! 被人连拖带拽地扯到徐皎然跟前,谢芝平衣裳都扯烂了,挂在身上。 谢大人忘性真大,徐皎然转过头来,眸光似利剑,东边马场之事还未料理完,谢大人这就不记得,可真叫人忧心。 谢芝平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瞥见那踹他的黑衣人扯下口罩,俨然就是猎风马场的大管事,他恼怒的脸色顿时变了,黑沉无比。 再无闲心欣赏女子绝美容色,他叫道:你是猎风马场的东家? 徐皎然没回答,清淡的嗓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格外森然:二百八十三匹精马,二十二匹汗血,谢大人说毁就毁了,当真好魄力。她缓缓勾起嘴角,就是不知道大人做下决定之时,可曾预备好债主追责如何偿还了? 谢芝平额头冒汗,汗血宝马? 下手不留后路,原是谢大人不认马种? 徐皎然瞥了眼长雷,隐在她身后的长雷飞快闪身,眨眼扣住了谢芝平。谢芝平大惊失色,然而已被长雷扣死了手腕。 今日见大人的家底,似乎连一匹汗血的本钱也拿不出。大人预备怎么办?损失如此惨重,饶是徐皎然心性坚韧,此时也想剁了谢芝平泄愤。 不如,断大人一只手如何? 清淡淡一句,却叫谢芝平瞬间后背湿透,脸色都紫了。 长雷骤然抽出腰间佩刀,钳制谢芝平一只胳膊便要往下砍去。谢芝平吓得面如土色,拼命挣脱,尖着嗓子高声叱骂:慢着!你不过一个马商,胆敢对朝廷命官出手,就不怕朝廷治你杀头之罪吗!! 杀头?呵~ 徐皎然抬手,长雷落下的刀停在一指高的半空,那大人知法犯法,恶意人造马瘟妨碍大周马政又该当何罪? 胡说,本官何时干碍马政?谢芝平厉声喝道。 自然人证物证均有。 胡说八道!再敢信口开河,本官治你诽谤!马政一事可不算小。如今大周正是缺马少马之际,伤了一匹,不论平民官员都要数倍赔偿。如若存心妨碍马政,更是要严惩。 见来人笃定,谢芝平心中惊疑,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此时如水中捞出来一般,绷着脸故作镇定道,猎风当家的,做事之前且掂量好自个儿的分量,莫图一时之快闹得万劫不复! 哦,死不悔改,徐皎然心头怒火升腾,大人这是在提醒我,今夜就斩草除根么? 话音一落,谢芝平大惊:放肆!你敢动我! 长雷! 长雷手起刀落,快无可避。谁知逼急了的谢芝平谢大人此时力气奇大,竟扯动了长雷的钳制,避开了半分。不过 啊 不过即便避开半分,他左手的五根手指依旧被斩断三根。谢芝平抱着手,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神色狰狞。若非徐皎然制止,失手的长雷还有拽起他再砍一次:主子? 缩在墙角的下人见血花四溅,一般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虽说谢芝平这类不起眼的芝麻小县令,斩杀了未必引起上曾官员重视。但到底是科举走出来的同进士,少一个两个的,时候久了也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徐皎然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后。 长雷愣了下,退后两步。 轻飘飘的嗓音,满含血腥气:嗯?怎么才断三根手指?长雷 长雷拎着染血的长刀,歪了歪头看向徐皎然,满脸疑惑。 不过却没动,只将长刀挽了个刀花。 谢芝平却没注意,只长雷一动他便体似筛糠。缩着头,连忙将两只手均藏在胯.下。鲜血不停地流,浸透了衣裳。他双目赤红地盯着眼前的一块青石板,清秀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恨不能扑上去咬死徐皎然。 这只是个教训。 徐皎然目光冰凉,将他怨毒的眼神纳入眼底,半点不以为杵:徐某若真想要大人的命,轻而易举,但徐某不是那等弑杀之人。谢大人这般无动于衷,莫不是心里在琢磨着今日先让我得了手,来日再报复? 谢芝平几不可见地一僵,没动。 看来是猜对了。对了,说起来,徐某若是没记错的话,自前朝起便有这样一个规定 其有残疾、笃疾并不得予解,徐皎然背着手款款走到谢芝平身前,在他面前半蹲下来,谢大人如今是否也其有残疾?不知关西郡守叶明汉大人是否对此乐见其成? 叶明汉,四大家族叶家嫡系,谢叶两家自上代起,势不两立。落到叶家人手上,自然没好果子吃。 你!谢芝平气得半死,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 徐皎然拨了拨肩侧洒落的发丝,淡淡而笑,猎风马场十之八九会在东一城扎根,大人如今离开东一城便会被旁人察觉不若谢大人沉下心。专注治理东一城,且一并看顾徐某的生意如何? 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谢家人震怒? 要他照拂看顾?凭什么! 谢芝平满腹的恶气差点憋废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徐皎然,他的手还在流血,这人就敢要求他?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怕啊,缓缓站直,她转身退开一步,长雷迅速跟在她身侧,不过一个小小的旁支子弟,且已身有残疾,谢家会为了你大费周章么? 一针见血,大家族就是这么现实。徐皎然句句戳中要害,里子被扒出来的谢芝平羞愤交加,差点就一口唾沫吐她脸上。 谢大人答应吗?她冷冷道。 谢芝平蜷缩在地上,不理会。堂堂谢家子弟,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欺辱至此。他不服、不甘心、他恨,断他手指还妄图搜罗他?妄想! 谢大人,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徐皎然一招手,长雷临空又砍一刀,煞气十足:记住,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是结局一对一,男主也确定是赵瑾玉。只是呢,小姐姐们,女主现在十八,男主才十三。这就意味着,女主调戏小哥哥并次掉小哥哥的时候,男主连第一次梦遗都没有过。女主甩掉小哥哥的时候,男主还没开窍,女主斗天斗地的时候,男主才慢慢开窍(?_?)谁叫他生的晚 第15章 [此章节已锁] null 第16章 有点碍眼 谢黄氏自作主张地向商贾低了头,谢芝平面上一副郁愤难当的模样,心中却是已然妥协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浅显的道理,自小在大家族中寄人篱下的谢大人自然深知其中精髓。 如此犟着一口气让谢黄氏出面,不过想在投诚前,给新主子留下一个烈性的印象。 身居高位之人最恨心性不坚的墙头草。若吓一吓就倒戈,此人的忠诚便没人会信。谢芝平是个聪明人,想得十分透彻。如今他左手有疾,姿容有损,官途不出预料应当止步于此了,不如在东一城当个土皇帝。 正如下人们所说,这个猎风马场的当家人财大气粗,气势迫人。若她当真在东一城扎根,自会费心费财将此处经营得繁华。 这么一思量,他偏安一隅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谢黄氏喜气洋洋回府,谢芝平雷声大雨点小地发了一顿火气,便认可了明日徐皎然上门之事。 与此同时徐府,唇红齿白的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主位上的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女人,面上红晕就没褪去过。 他们做梦也没料到会如此幸运,当初落牙婆手上,那人就定下了他们往后的命。不是去伺候好男风的断袖,就是去伺候有权有势的老婆子。战战兢兢养到身子能伺候人了,却被县令夫人劫来送给这样一个女子。 几个漂亮少年挨挨蹭蹭的,情态十分可爱。 可有识字的? 徐皎然抬起眼看过去,他们顿时不敢动了:识字的站出来。 顿了一顿,年纪最小的晟莘跟那个自称阳|物大叫蒲颖的站了出来。剩下的凌云头垂得低低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这类人,落到牙婆的手上,杂七杂八手能学,读书识字想都不能想。 徐皎然瞥了眼,目光落到识字的两人身上:读到何种程度? 晟莘且还没开口,蒲颖抢先道:只只将将会看信。他怕徐皎然嫌弃,偷偷觊着她的脸色,斟酌地开口道,奴幼时习的字,落到马婆子手里后,就没有再碰过笔墨 徐皎然点了点头,看向晟莘。 奴自小读书习字,家道中落才有此番境遇。晟莘行为举止可以看出,确实教养比其他几个要好,奴姓杨,祖籍晋州。 哦?徐皎然有点兴致。 晟莘被她直勾勾盯得局促,耳蜗渐渐红了。他结结巴巴地介绍起自己的生平:奴的祖父是秀才。家父不善经营,提起父亲,稚嫩的脸上难掩厌恶之色,败光家业,拿奴抵债,便 可曾读过什么书? 突然被打断,他一愣,忙道,读过论语,诗经,通史 嗯,敛目看向另两个,阿尔列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凌云则如丧考妣。徐皎然并未说什么,只淡淡道,长风,领下去。 长风身子一僵,尽力绷着嘴角却难掩又惊又喜。 主子?他试探地看着徐皎然。 安置在北院西厢,暂且交由你来带。徐皎然吹了吹,低头呷了一口茶。 这是要当下人的意思?长风喜意难当,不是做主子的房内人就好!于是转过头看向几个小少年,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跟我来。 人领下去,徐皎然从杯盏后抬起脸,眉头渐渐深锁。 这日申时,东一城这素来干燥的天儿,破天荒下起了雷阵雨。 徐皎然午歇了许久,脑中昏昏沉沉的。她披散着头发,趿了鞋子从床榻上下来。雕花的窗子半开,庭院里的海棠被雨水打得支零破碎。她捏了捏眉,这才想起有一阵子没见赵瑾玉这小姑娘了。 元玉,二姑娘近来在做什么?才起身,嗓音沙沙哑哑的。 元玉捡一件薄衫披到她肩上,都在瓦子那头逛呢!有小风筝跟着,二姑娘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人?徐皎然诧异,她找什么人? 元玉摇了摇头,对赵瑾玉依旧不看不上的很: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风筝只说,二姑娘在打听异族奴隶的事儿。 嗯 徐皎然琢磨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只当他对头一回听说异族,好奇。 得空,叫长风去给她寻一个异族奴隶。拈起被风吹到窗棂上的花瓣,拈得满手红汁儿,寻个差不多大的,就当给小姑娘找个玩意儿。 果然如赵瑾玉所想,徐皎然不仅不管,甚至还会顺手帮一把。 突下暴雨,赵瑾玉自然打道回府。 仆一下起来,他就命马夫往回赶了。否则这么大雨,指不定下到什么时候。 他这几日守株待兔,遇上过好几拨贩卖异族奴隶的,奈何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他虽记不得长相,却对那人的貌美有着深刻印象。毕竟伺候主子能伺候到榻上去,没有一定姿色,绝不可能。 赵瑾玉有些烦躁,他怎么就没有徐皎然的好气运? 回到府中,快酉时了。 门房看到他的身影,立即派了一个小厮去内院汇报。小厮脚程快,赵瑾玉才刚穿过二门从回廊下过来,徐皎然这头便已知道他回来了。才踏入内院,他便正巧遇上前来请他的小丫头。 小丫头三两步上前,匆匆了行礼便直说来意:二姑娘,家主今日在府上,请二姑娘一并去用晚膳。 徐皎然若是人在府上,一般均会与他一起用膳。赵瑾玉经过这几个月的时时相对,已经有些习惯了。于是点了点头,他道:你且回复了姐姐,就说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就到。 赵瑾玉身上染着水汽,虽不狼狈却也不太齐整。小丫头了然,躬身又行一礼,转身就匆匆往回去。 恋耽美 家主小说(10) 换了身衣裳过来,晚膳已经摆上了。 赵瑾玉看着端坐主位的徐皎然,一身玉色衣裳一根玉簪一根青色缎带,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他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这身打扮,是上辈子她最常用的打扮,也是他最熟悉的。 徐皎然对自己素来十分清楚,她就是越简单越夺目,所以从不需过分矫饰。 然而赵瑾玉的眉头皱起来,心中别扭感顿生,近几个月养出的面对徐皎然的平和心态似乎被打破了。 第17章 厚颜的请求 次日,徐皎然按约定去了谢府一趟。 谢芝平虽说还有些拿腔拿调,但大意是认了徐皎然为主。利弊盘算清楚,字不会生出不甘愿。目前来看,此女子虽还未展开手脚,凭这雷厉风行的做派,将来成就定然不会弱。 他不知赌这一把对或是不对,但好像并无其他选择,于是欣然接受了信物。 既说了在东一城扎根,这里恶劣的生存环境,徐皎然自然要费心改善。至于具体怎么改善,还需亲眼看过在酌情处理。 谢芝平如今一改这半年有一日混一日的懒散,对此事空前上心。这才休息了两日,便卯足了干净领着徐皎然在城内走动起来。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方知东一城的民众日子过得有多困苦。 街区绕一圈,别说穿金戴银了,十个人里头一半人身上都打着补丁。佝偻着被在烈日下头窜,面皮子被风吹日晒的成红褐色,尽显老相。这还在城里,若下头的村子,日子就更别提。 北方缺水少雨,旱地多,且产量不高。 这些粮食还不够看天过日子的老百姓一家子糊嘴,再一扣除要交给官府的捐税,剩余的那点儿连养活几张嘴都够呛。 马车一路从城区往下属村落行驶,徐皎然坐在马车里,车帘子并未放下。 沿途经过旱地,村民一家老小顶着烈日在土里刨食。四五岁的孩子,还没人大腿高,就已经熟练地拿着镰刀割草。不说徐皎然心有些沉,就连素来不管东一城百姓死活的谢芝平也难得面露羞愧之色。 父母官父母官,他被委任到此处从未为百姓谋过生计,乌纱帽有些烫手。 主子?长风见徐皎然脸色难看,宽慰道,自从三年前我们马场在此处建成,下首的马场附近的村落已经好过了不少。马场要人,不少有一把子力气的都签了契,拿工钱养家,日子也算对付得过去。 哦?谢芝平愣住,马场能养活那么多人? 养不了! 长风对谢芝平的印象奇差,若非他,徐皎然不会损失那般惨重。 与他说话冷冰冰的,连个眼神都欠奉。转头又看向低眉沉思的徐皎然,轻声道:但养活一个村子绰绰有余。 徐皎然没说话,只是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若是想快速改善东一城,那到底是寻来高产粮种方便,还是引进商路更便捷? 说来东一城这里,暂且并未发现挖掘出供养一地百姓的潜力。此地物产匮乏,民风粗野,其他产业强行搬弄过来,凭这些人根本守不住。而任何能挣钱的买卖,若后续无以为继,则一样不能长远。 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慢慢点动,徐皎然心里有了点盘算,但还没拿定主意。 今日且就到这儿吧。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谢大人,她突然唤了脸颊隐隐臊红的谢芝平,见他骤然一愣,笑道,你眉头深锁,是有了什么对策? 谢芝平舔了舔下唇,当家,嗯哼,主子若不嫌弃,属下字希延。 谢大人三个字,从徐皎然口中吐出来,当真有些叫人赧然:实在惭愧,属下今日也是头一回看到这番苍凉场景。 他又看了眼窗外,声音里有了些郑重,若说有何对策?也不算,只是一点点小头绪,且等回去梳理过后再做打算。 徐皎然点了点头,似乎同意这说法。 长风命马夫将车往回赶,到了城内,已经是午时了。 谢芝平似乎雄心勃勃想大干一场,马车先在徐府门口停下,徐皎然让他进来用了午膳再走。他拒绝了,只说心里有点想法必须写下来才安心。徐皎然挑了挑眉,并未勉强,打发了马车送他回府。 这之后过了几日,谢芝平折腾出一个公告来。 他的目的简单,直说谁家有祖传的手艺,且都来衙门备案。不论大小,必须告知。其后若经县令审查值得扶持,县老爷将亲自拨付一定银两,供此人经营。只需遵守两条,经营顺畅后,必须偿还且活契雇佣当地百姓。 怕不识字人太多看不懂公告,他还专门找了衙役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此消息一出,当即一片哗然。 徐皎然有些诧异,没料到谢芝平脑筋如此活泛,竟与她不谋而合了。不过此类方式有效,却还是浅薄了些。想与做大伟不同,东一城的底子太薄了,地处偏远又能人极少,想盘活整个城没个十年等于白日做梦。 发展商业,出去的路才是首要。 但方向是对了,徐皎然摇了摇头,对此未置一词。心中关于自个儿早先的打算还在细细考量,并未狠下心。 毕竟要真做,阵仗不会小,有些太扎眼了。 比起官府门前的热闹,徐府这几日是清净下来。 这日徐皎然在去马场的路上,因半途有人扑上来,差点就撞死了一个小姑娘。徐皎然彼时正在假寐,马车骤然一停便睁了眼。 元玉脸一沉,掀了车帘叱道:怎么赶车的?扰了主子休息! 长雷亲自赶车,若不是他,小姑娘定然已经被撞飞出去。 有人拦路,主子。 元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个小姑娘在底下。她转过头,将情况跟徐皎然又复述一遍。徐皎然就在马车里,自然听到了。 遂又低下头,元玉下去处理。 只是她下车才说了几句,车外就传来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哭声。徐皎然皱眉,撩起一边车窗帘子,淡淡道:怎么了? 外头小姑娘一听到徐皎然的声音,顿时就喊了一声仙女姐姐。 徐皎然一愣,抬眼看出去。 不过小姑娘实在太小了,人站在一边还没马车高,徐皎然仔细看才看到她。 此时小姑娘灰头土脸的,像是在外头跟人动过手似得,脏得不成样子。衣衫褴褛地挂在瘦弱的身子上,头发乱成一团还沾了土。脸颊不知在哪儿蹭了灰,一边黑的一边是鲜红的掌印,肿了起来。 此时她吸着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马车上的徐皎然。 你是? 徐皎然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仙女姐姐,小姑娘大眼睛迅速包了两泡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说过,我娘的事儿,你欠了我们家一个大人情。我哥哥被人抓走了,你能帮我把哥哥救回来吗? 徐皎然顿时想起她是谁了,宋家那个小姑娘。 你哥哥被人抓走? 徐皎然示意长雷将小姑娘抱上来,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上马车就扑进徐皎然怀里,她身上脏兮兮的,元玉拦都拦不住。眼看着自家主子那身衣裳被蹭得斑斑迹迹,元玉伸手就要将小姑娘扯出来。 徐皎然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到底出了何事,你且仔细说与我听。 原来,一个月前宋玠自觉可以下场去试一试水平,就与家里人商量着参与了今年的院试。宋玠考完了一副轻松神色,宋母素来知道儿子读书习字跟喝水一样容易,此次怕又榜上有名。 如此就有些忍不住偷乐,哪日与人闲话,被人套了话就宣扬出去了。这本是件好事,自家儿子文曲星下凡,还怕旁人羡慕? 谁知没高兴几日,宋玠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人,就说一个姓宋的大官。 其实,宋这个姓在关西是个大姓,光是宋玠这个名字就有好几十个个人。不巧的是,西风城的县令宋昌义的独生子,就叫宋玠。而这个宋玠正好跟东一城的宋玠同岁,且也是个读书人。 不过此宋玠显然不及东一城宋玠天纵英才。四岁便开了蒙,同进士出身的老子亲自指导下,读了十二年书才堪堪考了个童生。且不说此童生是否是身为考官的老子偏心取的,暂且就算读书用心。 宋昌义当了西风城的县令,上头是有人的。 如今录取榜还未张贴,便有知情人暗地里恭喜宋昌义养了个好儿子。少年英才,此次关西院试案首。 宋昌义先是不解,他儿子才堪堪童生,哪儿来的院试案首? 而后听说案首姓宋名玠,籍贯琼州关西东一城,心思立即就活了。他宋家虽说早在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那穷乡僻壤,但祖籍确实是琼州关西东一城。 若是姓名祖籍都对的上,管那个宋玠是何人,只让他儿子顶替了也无不可啊! 宋家在京都可是有靠山的,宋昌义的嫡亲叔父就贵为朝中从四品大员。不过小小一个无根无萍的穷秀才,捏死了跟捏蚂蚁一样轻松。 如此之后,宋玠便堂而皇之地被人给捉了走。 那人还没想过捏死宋玠,只盼着礼闱还叫宋玠给替考。考中了再换他儿子殿试,届时不用去,他儿子也是两只脚都踩在青云路上了。 马车已经到了宋家大门口,徐皎然通过小姑娘只言片语,差不多拼凑了整件事情。不过那人不会弄死宋玠,只是她猜测。毕竟这种巧合真是太令人惊喜,若心中早有成算,那自然不可能不利用到底。 仙女姐姐,宋家小姑娘哭得直打嗝,他,他们不会打死我哥哥吧 不会,目前不会。 徐皎然接过元玉的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脸。 那,那我哥哥还,还能救回来吗?小姑娘一抽一抽的,天还没亮就有好多人冲进来,我,我娘还在家里哭 能。 元玉脸皱起来,觉得宋家索要的这个人情,未免过于厚颜! 第18章 我要你认我为主 西风城离东一城不过百里路,骑马一天就到了。 徐皎然说过会还宋家一个人情,自然不会食言,当日便派人去了邻城宋家打探。宋玠被关在柴房里,虽然遭了些罪,人却全须全尾的。宋昌义到底还指望他替他儿子去考礼闱,并不会叫他真伤着哪儿。 听到这个结果,宋家母女安了心,二话不说跪下来就给徐皎然磕头。 徐皎然无奈,只是打听到了消息而已,人并未救出来。不过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徐皎然也有些不忍:不必再跪,且起身吧。 徐姑娘,你,你们何时去救我儿子?宋母没有起身,只是着急地拽住徐皎然的胳膊,老妇人自知这话不合时宜,可是我这心里头真的怕啊!他们凶神恶煞地踹了门就把玠儿打昏了,老妇人真怕玠儿被他们打死 老妇人求求你,你能不能尽快去救他? 旁边元玉看她一手就在徐皎然袖子上抓出了五个手指印,当即脸都黑了:你这婆子怎地这般难缠,主子说了会救人自然会救!你快放开了主子! 宋母这时候歪在地上,软成一滩泥似得,别提多难看了。而宋家那小姑娘也在一旁哭,一边哭一边喊着仙女姐姐。倒是显得元玉不通情理,冷酷无情了。 徐皎然头疼,给了她一句准话:你莫急,今夜便会派人去探一探那宋府。具体要怎么营救,安心等消息回来。 宋母茫然地看着她,被元玉扯了手,满脸不知所措。 徐皎然叹气:放心吧。既然欠了你一个人情。徐某定会尽力救助。你若是信得过我,回去等着,宋玠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一旁元玉看得眉头皱得快打结了,若非教养在,她怕是要将嫌弃挂在明面上。遇了事只知道哭的母亲,还没女儿顶用。小姑娘还晓得向自家主子求助,她倒是除了哭和麻烦别人,当真一点用处没有! 见宋母不死心还要再跪,元玉忍受不了,上前一把就将欲往地上跪的人扯起来。 徐皎然见宋母总算不跪了,命人先送母女两回去。 宋玠这件事救人简单,彻底绝了宋昌义的心思却有些麻烦。若是宋昌义跟京城通了气儿,将来礼闱上京,少不得要被宋家磋磨一回。若是宋家人心胸狭隘,指不定还会有杀身之祸。 罢了,先把人弄出来再说,至于后续要不要为宋玠尽力,端看此人值不值得了。 组织长风,远兰,你们连夜去一趟西风城,把人带回来。 长风远兰等人都是明娘亲手调.教出来的,武艺走得是皇室暗卫的路子。这些年私下已经经过历练,做这些暗中事轻易的很。 徐皎然简单交代了,便又去了马场。 瘟疫过后,猎风马场的马匹数量骤减,由五百匹锐减到一百九十四匹。如此一来,两年后交付给北疆的马匹数量自然会成为问题。徐皎然最近琢磨着,去萧国边境的乌托尔堡再购置三百匹马驹。 成年马匹,即便不是精品也至少七十两。 徐皎然的每匹马都力求血统精贵,丰神俊朗,所以即使是小马驹也抵得上两匹成年马匹的银两。三百匹下来,需要一大笔的银两。徐皎然此次出行匆忙,并未随身携带大量金银,只得过几日再提。 近来接二连三地发生事儿,徐皎然也有些头疼。还未真正站上角逐台,她却已然分.身不暇,若是将来走到一定高度,岂不是日夜不得休憩? 负手静立在守望台上,她漠然地眺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场,心中思量起来。 还是当用之人太少的缘故。长风长雷远兰立不起来,事事都要她亲自过目,自然会拖累了她前进 *** 秋风过后昼短夜长,申时才过,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徐皎然在马场一下午,回到徐府之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才一进门,就遇上从外头回来的赵瑾玉。他守株待兔了许久,还是没找到那厉害的养马人。不过倒是让他意外捡到了还在当扒手的柴蔚。 柴蔚是前世后来才投奔他的人,性情狡诈,颇有机智。 此时的柴蔚还是个精瘦的大小伙,与后来考究的斯文打扮大相径庭。脸上也被黑灰涂得漆黑,脖子缩着,显得十分贼眉鼠眼。此时他跟在赵瑾玉身后,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 异族奴隶还未寻到? 徐皎然看到小姑娘走过来,勾了勾嘴角,笑道,你若当真想要,不必日日出去守着,且叫下人给你将人牙子叫来府上,挑一个就是。 说着,视线落到他身后的柴蔚身上:这人是? 我看中的小厮,赵瑾玉昂着下巴,示意小风筝将人带下去,大街上看到,觉得此人言行颇为有趣就带回来了。不可行吗? 徐皎然眉头轻轻拧了下,没说什么。视线在柴蔚的背影上转了转,又看向似乎又蹿高了一截的小姑娘,淡淡道:随你,送去常嬷嬷那儿学一学规矩再用。 赵瑾玉点了点头,欣然同意,此事就随意揭过。 次日午时,长风远兰就带着宋玠回了东一城。 西风城虽比东一城富饶,却也隶属于贫困的晋州,并没有多少油水。宋昌义作为西风城的县令,府上把手比谢府严密不了多少。长风远兰各自领了人,真正动手时,只凭长风一人便轻松带出了人。 一行人连夜骑马,此时都有些风尘仆仆。 徐皎然今日正巧在府上,宋玠听说了坚持要见她一面。天生玲珑心的少年,心中对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感官十分复杂。私心里,他是知道她对他的施救定有所图,但还是忍不住心神不宁。 恋耽美 家主小说(11) 远兰等人领着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份恩义,自然顺水推舟领人去了书房。 外院的书房,一如既往地贴合徐皎然的喜好。郁郁葱葱的树木半遮半掩着青石板路,没有姹紫嫣红的花草,只有满园的幽静。此处更像个闲云野鹤的世外桃源,而非商贾的住处。 一行人从静谧的小路走过,远远地就看到在廊下走动的青衣女子。 方才收到岭南的信件,新型茶种培育的十分顺当。不出意外,明年三四月便可以正式面世。这叫近来心情颇为郁躁的徐皎然长舒一口气。头昏脑涨的,便出了屋子四下里走动走动。 徐皎然抬头的一瞬,宋玠的视线犹如被烫了般,迅速低下去。 随着人慢慢走近,长风两步上前,将大致情况迅速交代给主子:宋秀才知晓是主子施以援手,特意当面道谢。 徐皎然点了点头,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瞥了眼抿着唇没说话的宋玠,勾了勾唇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随后便转了身,率先走上不远处的凉亭。元玉立即去备茶。而落后一步的宋玠面红耳赤。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的老沉少年,此时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耻于让此时褴褛的他被她看入眼中。 心中做好一番鼓动才将羞耻压下去,仓促地跟了上来。 落座,元玉的茶已经摆上了。 徐皎然看宋玠沉默不语,淡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打破了沉默:宋公子经此一遭,如今可有什么领悟? 试探的毫不遮掩,宋玠心里一动,想着果然如此。 见他脸上露出了她想要的神色,徐皎然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确实是个聪慧之人,就是不知道是否是块璞玉。 此宋玠非彼宋玠,你知我知京城之人却不知。 宋玠捏着杯盏的手指慢慢收紧,面色渐渐晦涩了起来。顿了顿,他开口问:不知徐当家对宋家底细知道多少? 想好了? 徐皎然又为他添了茶,想从我口中听到点消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当家的怎地就这般笃定了我?左右他家徒四壁,除了病弱的母亲与年幼的妹妹,了无牵挂,没甚好图的,若是与京城大官对上,而将来的我却达不到你的期望,徐当家岂不会得不偿失? 嗯,这说不准。 徐皎然摇了摇头:做生意这档事儿自来有赔有赚,讲究的就是一个眼光一个运气。挣多挣少,需要这些却又不止这些。大周商贾众多,成为巨贾之人却凤毛麟角。这里头不乏有运气的,有眼光的,但就是缺了胆魄。 说的有理。 宋玠有些说不出的高兴,约莫是被人赏识的窃喜:宋当家的想要学生如何?参与科举,高中之后荫庇徐家产业? 只是,少年虽还未涉足官场,聪慧却不够圆滑,高中与否并非我说了算。即便高中,被派往何处任职也一样并非我能选择。 徐皎然从茶盏后抬起眼笑了,笑意轻轻浅浅的,如百花齐开。 嗯,确实如你所说。 如此注定了得不偿失,徐当家的还愿意扶持学生? 徐皎然放下了杯盏,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她否认道:不,你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宋玠一愣,眉头皱起来。 就听对面女子丝毫不觉过分地道:我的意思是,要你认我为主。 作者有话说: 女主绑定第一个小弟 第19章 报仇雪恨 似乎在衡量利弊也似乎在震惊之中,宋玠久久没有说话。徐皎然并未急切地逼迫宋玠屈服,毕竟心存不满的侍奉并不能让她放下心,她要宋玠心甘情愿。 于是只慢慢饮着茶,等他思量清楚。 许久之后,顾不上羞涩,宋玠的眉眼沉下来:徐家主的依仗是什么? 士农工商,商贾最末。 徐皎然敢张口叫他一届院试案首的士子认她为主,自然有她该有的底气。宋玠素来想得明白,凭他寒门子弟的出身,即便高中将来也要免不了被大家族招揽。他不排斥为商贾办事,但既要他认主,他必须知道她凭什么。 依仗?我的依仗便是我的姓氏。 宋玠心口微微一跳,捏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白:哦? 既然要赌,那便赌一把大的,徐晈然轻笑:就凭我姓徐啊。 徐?徐是大姓,天底下姓徐之人不知凡几。徐家主想一个字打发了我,未免太轻易了些。宋玠抿着嘴,勉力将怦怦跳的心压下去。 徐皎然似笑非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很多,且看徐家主愿意跟我坦白什么。 嗯,这样啊?徐皎然敛目,微微沉吟。 不可么? 也并非不可,放下杯盏,她广袖铺在石几上的,碧青的布料映衬得徐皎然一双眸子亮如星辰。 她十分坦荡:徐是徐明月的徐,也是徐氏皇家的徐,依你之言,这个依仗够么? 宋玠一口茶呛进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本以为徐皎然遮遮掩掩,必定要花一番心思周旋。谁知她轻易就吐出了惊人之语。看着镇定自若的徐皎然,宋玠简直瞠目结舌。 徐皎然眼波微微一转,宋秀才竟傻愣愣地瞪大了眼。 素来老沉的少年难得露出如此稚气的神情,这可真逗乐了徐皎然。只见她长眉一舒,当即轻笑了起来。 宋玠低下头,耳垂鲜红似血。 虽说宋玠只是一小地方的读书人,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却也知晓女皇年过四十只诞下一子两女。 皇长女出事那年,他才十一岁,但也早就记事了。 当年京城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却并未传到东一城这等小地方。但宋玠有个一心渴望被朝廷取士的父亲,多少知道一点。据说皇长女天资聪颖,却因厌胜之术诅咒二皇子触怒了女皇,被罚至皇陵思过。 时至今日,已有六年。 宋玠看了眼此时此刻的面前眉目如画之人,十七八岁,年纪确实符合。当这人当真是皇长女,那为何本该在皇陵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还摇身一变成了家财万贯的大商贾? 意识到这里头的水深,宋玠握着杯盏的手指有些发麻。 燥热的午后,蝉鸣扰人心烦。 宋玠嘴翕了翕,又觉得不大可能。可是徐皎然没必要说这等无根的谎话,毕竟皇长女身份贵重,却也当真势单力孤。传言都说,皇长女是女皇与先帝心爱之人偷情所出。虽不知真假,身份却也委实不光彩。 欲言又止了半天,他到底没把疑问问出口。 挣扎了许久,他飘忽不定的目光,终于定定地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对面女子头也未抬,悦耳的声音低低地又问:你想好了?可是甘愿奉我为主? 宋玠脸色难看,却笃定地点了头。 徐皎然弯了弯眼角,终究是放开了大笑。 从徐府出来,宋玠抚了抚额头,无法摆脱这种不真实之感。他大约真中了邪,竟就这么认了一个自称皇长女的商贾为主。 宋玠抿着唇,望着刺目的烈日,一时间心中有些踯躅。 他的新主上显然野心勃勃,所图甚大。而他的本意不过尽力求学,求一个功名,完成生身父亲生前未完的志向。 宋玠叹了口气,不过如今这都是空话。在遇上宋昌义之后,再想稳中求进是早已注定了不可能了。忆起方才一字一句发下的毒誓,宋玠将这等虚妄感压下去。不论徐皎然的身份是真是假,他如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摇了摇头,宋玠闷头上了徐府的马车。 外头马夫一甩马鞭,马匹昂首嘶鸣,悠悠地往宋家村驶去。 *** 宋玠丢了,宋昌义遍寻不着,当即大怒。 竟然真被那小子给逃了! 此次案首确实是宋玠,榜已经张贴出来,宋玠二字钉在榜单的头一个。还有半年就是会试科考,按照宋昌义的算盘,宋玠到时候会在宋家的看顾下下场。届时再考出一个好名次,殿试在换他儿子。 宋昌义原本都给安排好了,人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他怒不可遏,将府中看人的下人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很不能将全城翻过来找人。折腾了四五日,阵仗大得西风城的百姓都不安宁。 确定了宋玠不在城内,宋昌义还咽不下这口气,连夜又派人来东一城。 东一城是谢家人的地盘,谢芝平的这个谢字,对徐皎然没用对宋昌义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他不敢大张旗鼓地闹,只遣了四五个大汉连夜找到了宋家村。摸黑,又冲进了宋玠的家中。 打手们进门之时,宋玠正巧起夜,屋里就宋母宋小妹两人在。 几人可不管里头是老弱妇孺,抬脚就给惊慌扑下来的宋母一脚。 打手们个个身高体壮,手脚的力度极大,因得了宋家的吩咐,脚下根本就没留情。这一脚下去,瘦弱的宋母人就飞出去,重重撞到炕边的桌角上。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地。 宋小妹当即大叫,声嘶力竭。 这寂静无声的五更天,尖利的嗓音尤为的惊骇,立即把左邻右舍吓醒了。 宋家孤儿寡母的本就可怜,邻里素来都给几分心思照顾着。一听小妹这吓人的哭声,想起前几日宋玠被恶人连夜掳了走,怕那群恶人又来。女人去厨房摸了菜刀,男人抓了趁手的就冲了出来。 宋家的茅房盖得有些远,宋玠听到声音赶回来,打手们已经被听见动静过来瞧瞧的左邻右舍给堵在了屋里。 宋母血流了一地,宋小妹坐在血泊里歇斯底里地哭。 宋玠挤进来,就看到他娘被妹妹抱在怀里一动不动,脸刷地就白了。 他抖着腿,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小心翼翼地去探了下宋母的鼻息没气了。 他娘死了,他娘好不容易救回来,又死了。 宋玠双眼血红,他一个从不爱与人动手的读书人。摸起墙角的锄头,不管不顾地冲堵在墙角的几个打手砸过去。 打手们本来得到命令,不能伤了宋玠,其他人死活不必管。 原本束手束脚的还有几分顾及,被砸了一身血之后就被激起了凶性。他们来身上都是带了刀的。左右已经惊动了宋家村的人,再怎么秘密行事也无用。凶性外露的几人蹭地一下拔了刀。 种地的锄头做饭的菜刀便是再锋利,又哪里及得上精细打磨的刀。 大刀一挥,就削掉一片墙角,邻里立即被吓退了开。 宋玠一看其中一个直奔妹妹而去。当即顾不上发疯,一锄头丢过去,拽起地还在发蒙上的宋小妹就往外冲:快走!大伙儿快走! 此次来的主要任务是抓宋玠,给宋家人一个教训只是顺带。眼看着宋玠人都要跑了,打手们再懒得跟乡下土鳖门缠斗,一刀挥下去,吓出一条道儿就奔着疯狂逃命的兄妹两追去。 等徐皎然知道这件事,宋玠兄妹两已经满身血地扑在徐府门口。 徐皎然脸色铁青,宋昌义好大的狗胆,真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她冷眼一扫长风,长风点了点头,拿了佩刀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下人扶着宋玠进门之时,赵瑾玉正巧过来用早膳。 他一身素色衣裙立在海棠树之下,拔高了好一大截。身姿挺拔,容色倾城。 宋玠从他眼前经过,只比赵瑾玉高出半个头。黑黝黝的凤眸随着人走动而缓缓转动,赵瑾玉眼尾斜挑,静静地打量狼狈不堪的宋家两兄妹。 宋玠瞥了他一眼,转头跪在徐皎然脚下:主子 此时的宋玠,披头散发,衣裳被血水染得斑驳不堪。在他身旁,站着的宋小妹神色懵然,一动不动好似木偶。 宋玠低着头,身子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弓,却奇异的一滴泪都未曾流下。 要血债血偿么? 徐皎然声音很轻。 要。 嗯,我会替你报仇的。 白皙如玉的手抚摸了宋玠脏污的额头,赵瑾玉眼尾眯了起来,就听她道,今后,你跟小妹,就住在我这里吧。 好。 十日后,西风城宋家,被一伙穷凶极恶的马匪洗劫了。 府上一共十六口人,除了关在后院疯疯癫癫的方姨娘和两个牙牙学语的庶女还在哭,宋昌义抢来的姨娘们都跑了。而宋大人和宋夫人,以及清晨才从勾栏院回府的宋大少爷因为不巧撞上马匪正脸,均死于血刀之下。 若说之前宋玠还有些少年意气,经过宋母之死,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他整个人都沉了下来,安静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读书也不在得过且过,若非其他事,他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泡在书房中。如今除了宋小妹和徐皎然,谁也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赵瑾玉捏了捏下巴,有点心烦。 他也该离开这后院,出去走动走动了。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 第20章 撞了人 徐皎然引进东一城的头一项,就是医馆。 物资匮乏对徐皎然来说,不是问题。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手中捏着足够的财富维持东一城繁荣。这三年她看似踯躅不决,实则在考察此地百姓的习性。若当真懒惰无能,她亦不是活菩萨。 不过几年下来,结果令人十分满意。 东一城的困苦根源于地域偏远,土地贫瘠。此地百姓虽行事野蛮,民风却十分淳朴。约摸当地教化不如大周腹地的缘故,大多数人品性尚可入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有懒惰之人。 如此,徐皎然放心了。 寻了与谢芝平商议,耗时两个月,在城内落成了三家医馆。 头一个坐馆的大夫定了李大夫。 李大夫随徐皎然来过几次,对此地赤脚大夫不满已久。 一个撞伤都能开错药吃死人,旁的病就更没指望了。古话说医者父母心,这话于李大夫最适合。收到关西的信件,他顾不上家人反对,背着看病的家伙带上最心仪的徒弟就上了徐府的马车。 医馆开张的当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身为县令老爷的谢芝平特意亲自去镇场,东一城一半的人都来瞧热闹。当初宋母那事儿传得神乎其神,整个城都传遍了。这一过来,听人说里头坐馆的老人家就是那位神医,看热闹的人差点没把门给被挤碎了。 谁身上没点儿病痛?能救命的大夫就好比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除了李大夫,另两家晚几日开张,也重金挖了医术了得的大夫来。接连三天医馆开张,热闹闹得连邻城人都听见了。这一打听就也听说了宋母的事迹,东西南北四城情况差不了多少,如此都涌进了东一城。 一时间,病患络绎不绝。 徐皎然默默看着,对此一切乐见其成。 扎根东一城的话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务必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这个地方安定且不会被有心人纳入眼中,东一城正好符合。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道理简单且实用。且不提旱地种不出足够的粮食,就说那大片的山岭草木茂盛,此处并非寸草不生。粮食养不活是事实,草药却不难。这几日特意询问了有经验的老大夫,心中有了个定数。 与谢芝平一合计,便拍板定了号召当地百姓种植些实用的草药之事。 万事开头难,只要种植经验成熟,往后自会发展延伸。赵家的产业并未涉足药材,但徐皎然跟药商打过交道,早有准备。当日便去信回闵州,让长雪将府中养着的药农连夜送来东一城。 恋耽美 家主小说(12) 徐皎然在此地拥有大片土地,除却草场必用的平地,山头也存下不少。先去了三个山头试点,成了之后再扩开。以签活契的方式签下无地可种的民众,届时由经验丰富的药农带着,再以燎原之势展开。 框架架好,后事不必徐皎然亲力亲为,谢芝平一人便能处理。 一晃儿迈入深秋,天气渐凉,草木一夕之间由青转枯黄。徐皎然立在瞭望塔上,眉目深锁,谢芝平落后一步,正与她说着什么。 日子有了盼头,东一城的百姓难得露出了美滋滋的笑脸。 谢芝平近来雄心万丈,走路都带风。 日夜操持城中庶务,虽忙碌,却也乐在其中。如今日日过得充实,谢芝平心中对徐皎然隐隐的怨恨也消除了。有些事,游离其外,自然不知其中趣味。如今看到在他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他心中欢喜非常。 过几日徐皎然便动身要回闵州,谢芝平是特来赶来,与她商议流民涌入东一城之事。 诚如徐皎然早前预料,医馆落成之后可能会有人口流动。 这才三个月,邻城就有不少为看病举家迁往东一城了。如今粗粗一算,不下百人。这本是好事,在这年头人多好办事,人越多越繁荣。只是这些人进了东一城,无地可种,自然要抢了本地人的饭碗。 一来徐府的药山统共才三个,二来这个季节也并非种植的最佳时机,雇佣的名额本身就更少。本地百姓才过了个好年,哪能容许被外地人抢了馅饼。 这般一争抢,城内就有些不安宁。 这些琐事谢芝平能处理,此番前来,是想问清楚徐家来年会增加几个山头,他好做安排。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却也有些麻烦。两人就此事谈过之后,徐皎然给了明白话,谢芝平终于放了心。 又等了几日,新马驹终于送到了。 因着这算马场的二次投入,钱师傅王师傅生怕再出纰漏,惹主家震怒。马匹送来,两人特意一匹一匹地亲自挑选。这般仔细购置了三百匹小马驹,马场才又热闹去起来。 东一城的事宜,告一段落。 徐皎然这些年在南方呆惯了,多少对闵州有些情分。每年不管多忙,临近年关是必然要赶回闵州的。眼看着要进入十一月,路上不赶的话要走上一个半月。便决定不日启程,这里的事情暂时交到长风手中。 宋玠明年二月会试,也要启程北上。 此番徐皎然一走,他也不多留,与徐皎然一行人一起启程走。 宋小妹这些时日总算缓过来,就是性子沉寂了许多,不大爱说话。徐皎然见小姑娘爱跟着她,念着宋玠不方便照顾小姑娘也没撵人,便将小姑娘带在身边。 回闵州,宋小妹一并走。 阿尔列凌云几个少年,徐皎然没特意安排,元玉做了主,也一并捎带走。 在她看来,几个少年是自家主子的房内人,虽还没受用,但名分一早就定下来了。元玉心里从来没什么确切的男女之分。男人能做的事,她们主子一样也能。反正她的心里,自家主子做什么都对。 一行人到达闵州,已经腊月中旬了。 闵州大雪。 鹅毛大的雪纷纷扬扬,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冷冽的寒风吹得路上行人行走困难,南方的雪不似北方干躁,雪落地上也是松软晶莹。到处银装素裹,脚踩下去咯吱咯吱的轻响。 徐皎然先下了马车,才一回头,赵瑾玉从马车上跳下来。 纯白的狐裘裹着,俊眉修目,唇红似血,容色如画。见徐皎然看过来,他浅浅一抬眉,狭长的美目幽幽静静,竟貌美如斯。徐皎然嘶了一声,有些头疼。这小姑娘长得太好了,往后的日子不会消停。 赵瑾玉这大半年跟张师傅学武,风雨无阻,身子骨肉眼可见地强壮起来。便是狐裘遮着也掩不住他的身段,像个男人似得,丝毫不见往日纤细。人好像也抽条了,看着越发的高挑。 徐皎然平常不曾注意,这回一看,猛然惊觉小姑娘这身高怕是不好嫁人了。 才十四岁,竟比一般男子都高! 徐皎然皱了皱眉,走过去,小姑娘比她高半个头。 赵瑾玉俯视着他的便宜姐姐:?? 无事徐皎然扶了扶额,她已然在女子中生得颇为高挑。不用想了,小姑娘这幅身板,往后你莫要再练武了。 为何? 你进府再说。 不过最终也没能说服赵瑾玉。他尝到甜头,正准备哪日去打造一把镶嵌刀刃的长鞭,怎么也不会放弃的。徐皎然劝过了无用就不再劝。这念头不过一瞬,她素来认为女子不必为了取悦谁改变喜好。 腊月二十这日,张大海上门,徐皎然转头将这事儿抛去脑后。左右小姑娘除了身子魁梧了些,相貌足够了。若将来当真亲事为难,她且为她招了赘便是。 再有十日便是除夕,徐皎然携了重礼去看望闵州太守。 闵州这边的生意,从赵老爹起,便一直多亏太守方孟韦的照拂。逢年过节赵家必会上门,赵老爹去世,徐皎然今年是头一回上门。 出门这日,大雪还在下,又刮起了寒风。 天儿实在冷了,路上又滑,街区两边的店家都关门了。 大过年的不做生意,都在家猫冬。路上没什么人,全是雪,白的晃眼。这时候撞了人可就不美了,车夫将车子赶得极慢。偶尔一个缩头耷脑的行人匆匆走过,一路上还算安逸。 车夫架着马车,穿过小样胡同,转头往南城驶去。 闵州这地儿素来是东富南贵,东边住着富贵人家,南边则住着有功名的人家。转过这个岔路口,再往左边走一刻钟路,便是方府。 将将好到了人迹罕至的小路,车夫才一扬鞭,撞到了一个人。 好在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车夫驾车速度慢,没将人撞出个好歹。车夫慌慌张张勒住了马,底下摔倒那人就破口大骂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了,狗奴才,撞着我们家公子! 叫嚷之人一身簇新小夹袄,兔毛的兜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他旁边立着一个高个子的青年,像是摔了一大跤,衣摆上沾了不少雪渣。正抿着嘴由着小厮拍打身上的雪,神色不悦。 那小厮飞快地清理了青年身上的雪渣,转头插着腰冲车夫发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叫马车里头的人滚下来给我们公子磕头赔罪! 老余,出了何事儿? 第21章 来自京城的贵客 大雪轻飘飘地落下来,眨眼将车顶覆上一层白。徐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间,车夫手足无措地立在马车边上,绞尽脑汁地赔罪道歉。可那小厮就是不依不饶,非要主人亲自下来赔罪。 青褐色的厚重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马车下顿时就是一静。 风夹着雪窜进车厢内,徐皎然身上裹了纯白狐狸皮的大麾,越发显得乌发雪肤,容色倾城。一两片雪渣黏在鬓角,她没注意,只皱着眉看着。叫人恨不能上前,小心地替她拂了去。 到底怎么了? 美人启唇,声音温润而和缓,令人如沐春风。 车夫搓着手,躬身立在车窗边将大致情况交代了。徐皎然顿了顿,将怀中手炉递给元玉便下了马车。 马车下,一身玄衣头束金冠的青年被几个下人簇拥着,身量很长。五官英朗俊美,此时正抿着唇,气势迫人。见她下来也并未开口,只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定定地落在徐皎然的脸上。 徐皎然淡淡瞥了眼,走过去,客气地赔了礼。 车上下来这么个大美人,又这般好声好气的,旁人就是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那张口骂的小厮面上有些讪讪,等着自家主子发话。 青年的目光在徐皎然的脸上流连不去,许久,才开了尊口。 罢了,今日风雪太大,撞了人也是无奈。声调低沉尾音偏上浮,有种又郑重又轻浮的矛盾感,姑娘往后行路可要当心,切莫再撞着人。 徐皎然浅浅笑着:多谢公子宽宥。 她还赶着去方府,简短跟撞了的公子哥赔个礼便表示了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于多耽搁。这人也不纠缠,知礼识趣地便放了行。 马车慢慢走远,兔毛帽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还盯着人马车不放,心思就活了。他弓着腰凑过去,小心地问了句:爷可是瞧上那美人了? 青年眯了眯眼,啧了一声。 这便是看上了的意思。小厮与身旁几人对视一眼,再瞧了眼地上的车辙印子,嘿嘿地笑起来。 爷若瞧上了,是她的福气。 那小厮一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张脸那个身段,猥琐地搓了搓手,这小地方找个貌美的姑娘也不难不若一会儿回了府,小的去打听这姑娘谁家的,好叫人弄了送来给爷尝尝? 玄衣青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看似叱骂,却并未反对。 他身后几人顿时嘴角咧得更开,彼此心领神会。 *** 路上耽搁了片刻,到方府已是巳时三刻了。 方府这段时期正是求人办事之人上门送节礼的时候,往年都习惯了。门房问清楚了来人名讳,便立即进府去通报。 徐皎然并未下车,在门口等。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迎她进府。 方府今日正巧有客在,似乎是贵客,庭院里下人们行色匆匆。 徐皎然被领进花厅,方孟韦还抽不开身。只吩咐了人过来,叫徐皎然等。往年赵老爹与方孟韦来往不算密切,关系却也算不上疏远。原本放下节礼去便可以走,但新赵家家主头一回上门,方孟韦还想亲自见一见。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孟韦没等到,倒是路过一个十七八的公子哥。 穿着很是富贵,身穿红白二色的箭袖,外罩着银鼠绣牡丹夹袄。腰上系着美玉,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叫人不看他也难。他似乎才从外头回来,将将好经过花厅,便随意冲里头瞥了眼。 徐皎然抬了下眉,那公子正好对上她正脸。顿时就双眼一亮,满目惊艳之色。 徐皎然不动声色地饮着茶,只当没瞧见。就见他站在花厅门口不走,身后又晃晃悠悠地出一人的身影。那人显然高出少年人一截,一身玄色绣金线花纹的大麾包裹着高大的身躯,目下无尘。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发散出傲慢的人。 撞车的青年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徐皎然垂下眼帘,坐着没动。 两人显然对里头坐着的美人起了兴趣,元玉的眉头蹙得快夹死蚊子。她打心底最厌恶的,便是这些登徒子对她家主子的觊觎。若是平常,她定要张口呵斥甚至叫人驱赶,但这里是方府。 元玉不着痕迹地往自家主子身边侧了侧,用身子挡住外面透进来的窥视。 外头两人的眼神更放肆的,挑挑拣拣,真当她家主子是外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元玉忍了又忍,大冷的天儿,她硬是被两人这恨不得眼珠子黏主子身上的垂涎模样给气得心口发烫。 方俊杰尝过的丫鬟不少,是从没见过这般绝色的,当然心神荡漾。 不过身旁还杵着一尊大佛,他倒还不至于被美色冲昏了头,顾不上人。他私心里打量着,这位京城贵客怕是看上里头这个了。那般难伺候的贵公子,此时眼神已然露了骨。 方俊杰转头又看了眼徐皎然,再回头看贵客,一双眼珠子就咕噜噜转了转就弯了起来。 一行人没多逗留,瞧这会客的架势知晓里头人来见他爹。两人从游廊那边路过,晃悠着又走开了。 不一会儿,方孟韦揣着手从门外进来。 京城的贵客此番要在闵州过年,这几日都不会走,方家有得招呼不必急在一时。那头安顿下来,他立即就过来了。 说来,赵老爹跟方孟韦来往也不下十年。当初赵老爹猝死,若非他正巧有事不在,定要亲自去送一程的。闵州这半年传赵家产业一夕之间全落入外姓女手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得关心关心。 才一打照面,方孟韦眉头便皱起来。 对赵府这继女,他的头一个印象,年纪尚轻,瞧着与他的幼子相差不了多少。第二个印象,性子沉稳,太沉稳了。故意态度不善地试探几句,就发现这人八风不动,他竟看不出喜怒。 方孟韦又想起这半年的传言,转了转扳指,态度更是不甚热络。 徐皎然将他的神态看在眼中,并未表现出慌张和焦躁不安。摆了摆手,元玉将准备的节礼递过来,她亲手转交节礼递上去。恰好分寸地说了几句话,方孟韦看着她,命人将节礼手下了。 既不过分谄媚地表态也没有恼羞成怒,送了节礼她便开口告辞。 方孟韦没挽留,命人送她出府。 人一走,他打开了礼盒看。是一副张一元的墨宝。 方孟韦此人外人皆知他爱画成痴,素来喜欢搜集各名家名作。往年托他办事送的真迹画作,赵老爹跟他打交道也是送画。但真要论,比起画,他其实更爱墨宝,尤其喜爱前朝大师张一元的墨宝。 徐皎然这一节礼,搔到了痒处。 投机取巧! 方孟韦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墨宝的字迹,心里不屑冷哼。 回程的马车上,元玉琢磨了一路,心口这团气就咽不下去。那个方孟韦什么意思?收了礼还一副瞧不上她家主子的模样,真是难看。 徐皎然看她气鼓鼓的有些好笑,挑了挑香炉的香片,让清香溢出来。 好了,生什么气? 元玉摸了摸炉子的温度,转头煮了茶:奴婢就是气不过!叫他们主子等半天,来了还这个态度! 为这点小事气,往后还不气死? 徐皎然接过她递上来的热茶,浅浅呷了一口,清香扑鼻。这茶是张大海才种出来的第一批,只得了四十几斤。明年才大规模种植,这点数量便未曾出售,留着两家先自个儿尝个鲜。 可是,可是他他不过一个太守而已,胆敢在她主子跟前拿腔拿调?!这话元玉说不出口,神情却极其不忿,尊卑不分! 元玉! 徐皎然脸上笑意收了,严厉地一眼扫过去。 元玉顿时低下头,想到主子的处境,悻悻地闭嘴了。 今年府上少了赵老爹,似乎年味儿都被带走了。徐皎然跟赵瑾玉两个守着偌大的宅院,平时不觉得,除夕这夜是当真冷清。 徐皎然看赵瑾玉孤单单的,长叹了一口气。 走过去,将灯影下神色落寞的小姑娘搂在怀里,难得温柔地拍了拍他后背。根本没注意到怀里人身子僵硬如铁,从元玉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他怀里:不必害怕,往后我自会护你一生安康。 赵瑾玉鼻尖充斥着若兰似梅的幽香,一动不敢动。 就感觉耳垂被温暖的气息吹拂着,一股子酥麻扰得他头皮发麻:哦像我爹那样? 嗯。 如果我犯了错呢? 只要不是太过,我会原谅你。 这样啊赵瑾玉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浓密的眼睫阴翳似乎照不进光,他的华丽声调尾音长出了钩子在钩人心尖儿,姐姐真好! 徐皎然闻言,轻轻笑了:嗯。 除夕过后,方府办了一场赏梅宴,递了请帖来徐府。 方家在郊外有一幢别院,因方太守为人风雅,素来爱梅,这别院里头特意命人种植了大片的红梅。寒冬腊月的寒梅傲雪盛开,香飘十里。每年大雪过后,他都会办一场赏梅宴。 近年雪来得迟,却又赶得巧。 正巧府上有贵客来,他推迟了一个月这赏梅宴,让贵客也一并热闹热闹。 恋耽美 家主小说(13) 徐皎然看到请柬,便命人回了话。 届时,定如期赴约。 第22章 方家四公子 赏梅宴定在正月二十这日,不早不晚,正月的几个小年刚过去又没到忙的时候,是一年中难得忙里偷闲的好时光。 方家别院这日,尤为热闹。 徐皎然一行人到的时候,门口正停着四五辆别府的马车,横七竖八地堵在路中间。马车上下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人,大多是闵州的富贵人家。方府的官家立在台阶上正一个一个核对,再引人进去。 时辰尚早,徐皎然不意多等一会儿。 等到人都被请了进去,前院十分安静,似乎人都集中在后院。徐皎然没作他想,随带路的小厮径自前往后院梅林而去。 方孟韦是个雅人,方府别院搭理得实在雅致。 从角门进入,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拾阶而下,凉亭水榭,一山一水,装点的恰到好处。穿过抱夏,又见青石板铺设的小路洒扫得一尘不染,两边怪石镶左,前方便是一片梅林。 地面被白雪银装素裹,更衬得梅花鲜红似火。 梅林里嬉笑声远远传来,已有不少人先一步赏梅。引路的下人将她送至梅林入口便行了一礼退下:我家爷已在林中设席,请贵客自行前往。 徐皎然点了点头,抬腿继续往里走。 梅林正中心处列了二十四张席位,厚实的毛毡扑在雪地里,摆上矮矮的案几。每个案几上个设了小炉煮具,糕点。席位差不多已坐满,只剩下一两个空的,搁置在末尾。方孟韦未到,都是年虽不大的少年姑娘。 她仆一出现,二十几双眼睛就转了过来。 徐皎然眉头渐渐皱起来,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赏梅宴的帖子是以方府的名义送至徐府的,且方府每年都会置办一次,她自然理所应当地理解为方孟韦相邀。可此情此景,明明是一群少年人的聚会。 为首的自然是方家的公子,然他正簇拥着一个英朗的玉冠青年。 此时这青年的两只眼睛就如同一张挣不脱的网,死死锁住了立在红梅下一脸错愕的女人。方俊杰心中忍不住酸意翻涌,但一想这是本家嫡四公子看中的人,哪轮得到他心有不甘。便就将那点子不服给压下去。 徐姑娘到了?方俊杰朗声一笑,命人赶紧热炉子煮茶,指着方信尤左右边的席位便邀她坐下,快些过来,赏梅才将将开始。 自女皇登基之后,大周对女子的束缚便放松了许多。虽做不到男女等同,但女子若正经出门会友,也不拘泥于男女不同席。 徐皎然视线徐徐一扫,将在座之人看了个大概:城东吴家大姑娘,玉翠轩少东家,城南沈府长房次子,郡尉何明的独子,闵州刺史汪凌飞幺女她垂下眼帘,半丝意外之色都没露便抬了腿过去。 下人手脚很快,没一会儿炉子的火升起来。 元玉寸步不离地跟在徐皎然身后,胳膊肘中还架着一件厚厚的兜衣。一阵凉风吹过,梅花上的积雪簌簌地洒落,夹杂着零星的红花瓣纷纷洒落。 座位上屈腿跪坐的少女们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 徐皎然眉目沉静,施施然走到方信尤的左手边坐下。便是他赤|裸的目光从方才她进来林子起就未曾离开分毫,她也岿然不动。 方信尤眯了眯眼,心口犹如被一根羽毛挠着,一下又一下。 冰雪美人他见过也尝过,但这般貌美的还是第一次见。他盯着徐皎然,她嫣红的唇正微微抿着,方四公子的目光在那凸起的唇珠上流连。这张形状可口的香唇,吃起来滋味定十分令人迷醉。 方俊杰上前殷勤地替徐皎然置了茶,转头为她引荐:徐姑娘是头一次来,或许不认得在座之人。这位是京城来的方公子,家中排行第四,你称呼他四公子就行。这位是汪三姑娘 一一作了介绍,才转头笑着嘱咐她:都是同龄人,徐姑娘不必拘束。 徐皎然感谢他好意,继而起身一一见礼。 与少年们热切殷勤相比,姑娘们显然冷淡太多。 毕竟徐皎然一来,便引得方俊杰的少见的热络。在座的姑娘家大冷的天儿不在屋里呆着,凑在一群少年人中玩乐,多少对方家有想头。徐皎然这般瞩目,可很是碍了姑娘们的眼。 互相见了礼,方俊杰便提议玩个小游戏。宴会的游戏从来就几种,翻不出新花样。果不其然,方俊杰提议雅歌投壶。 下人将投掷的箭矢摆上来,东道主立即招呼人起身。 不管赏梅宴是谁的主意,既来之则安之。这群少年人在闵州这地非富即贵,徐皎然自然不会再计较。 放下杯盏,欣然起身跟上。 然而这些人虽与她差不多年岁,城府却实在差了远。徐皎然边走边与身边几人搭话,令人如沐春风。自小跟在赵老爹身边,她十分善谈。说着说着,一群人三言两语便被她套了话。 不到一刻钟,轻易打成了一片。 投壶便摆在梅林的空地,两尊无耳的器皿摆在正中央,旁边一个大的案几,上头摆了几摞箭矢。方俊杰带了头,开了个头便玩了起来。 投壶原本只是助兴取乐,少年意气,玩着玩着就争斗了起来。 有人提议了奖惩规则,一竞技,立即被激起好胜之心。 一群少年围着两尊投壶,金属的器具被箭矢砸得叮叮地响。已有不少洒落在壶嘴的四周,也有些盈满壶嘴。一闹起来,这梅林也好像感觉不到冷了。转了一圈,轮到徐皎然投掷。 这些游戏她玩的少,投掷起来也不似旁人郑重。 然而上了手,第一支投掷过去,未中,她一愣。第二支再投,还未中连投了四次,均未中,徐皎然嘴角抿了起来。 这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铩羽。饶是她自小性子沉,这时候也被激起了斗志。 方俊杰立在人群的边缘,目光在她与方信尤之间盘旋。 这位素来冷硬高傲的贵公子,不厌其烦地盯着赵家那个继女看。就跟能看出花儿来似得,半分不曾移开。 说来,这本家的四公子可是大混人。 人家命好,投生在四大家族方家宗妇林氏的肚子里,一出生便注定了金尊玉贵。上头有能干的父母护着,下有嫡亲长兄宠着,二十二年顺风顺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逞心如意,悠然自得。 方四公子没听说有甚恶习,除了一个喜好美色。 方俊杰早先听说了这位公子哥。在人来之前,他便打听了喜好。这不投其所好地准备几个貌美丫鬟房里伺候,不出一天,他跟这位公子就称兄道弟起来。心里琢磨着,他又看了眼赵家的继女。 也不知怎么生的,可真美啊 徐皎然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过去。方俊杰弯了弯圆溜溜的眼睛,将手里的箭矢都递来给她。 她手里八把箭矢用去还剩最后一支,投中不到一支。于是笑了说这般不合规矩,正要拒绝,一旁巴巴看着的少年们表示并不介意,叫她只管玩。 徐皎然便不再拒绝,伸手将方俊杰的箭矢接过来。 元玉则贴身站在她身后,尽心尽责地隔开就快蹭到自家主子身上的登徒子,气得小脸都发青。 方信尤一副不近人情的冷硬长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十足的冷傲。然而这行径却与长相差之千里。徐皎然本在专心投壶,身子被蹭了好几下,才抬眼看向几乎贴到她身上的青年,眉心皱起来。 青年与她对视,目光毫不掩饰勾引之意。 徐皎然: 旁边汪三姑娘捏着帕子,眼睛恨不能在徐皎然的脸上凿个洞。 这个狐媚子,一进来就勾人,当真不知廉耻! 罢了,你们玩吧。将剩余的箭矢递还给方俊杰,徐皎然收起了玩心,施施然走到一边。 元玉松了口气,将肘间的兜衣扑了扑,替她穿上。 林间还有堆着积雪,时而又风,这般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坐着,久了也感觉生冷。徐皎然紧了紧领口,见一群人老回头看她便笑了。 方俊杰耸了耸肩,大眼睛眨了眨,咧嘴又是笑:啊,忘了说,你们可都得算好咯!方才投掷,未中的数目白纸黑字记下来了。投壶不中必须罚酒,这边不方便,一会儿回了席上按数罚! 话音一落,少年们又是笑又是哀嚎。 热热闹闹地涌上去,将方俊杰挤到树边挪不开。虽然少年们嘴里说着不满的话,但看神情个个习以为常。徐皎然自来酒量深,轻易不会醉。陪几个少年吃几杯,于她来说不算事儿。 等人玩够了兴,一群人呼啦啦地回了席。 方俊杰站在原地,与落后一步的方信尤对视一眼,转头招来一个双丫髻红头绳的小丫鬟。而后附耳低语吩咐了一番,就见那丫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回到席间,罚酒呈上来。 一个红头绳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一壶酒,低眉顺眼地走到徐皎然的身边。她身材娇小,嗓音却大得很:徐姑娘,共十七支箭,十三未中,你罚十三杯。 徐皎然: 第23章 醉酒的徐皎然 说好十三杯,一杯不能少。 小丫鬟将酒杯斟满,俏生生的大眼斜了一眼徐皎然,嗓音清脆让整场人都听到:徐姑娘,这是第一杯,请。 碧绿的酒水因案几震了震,漾出了点点波纹,十分好看。迎着一众殷切的目光,徐皎然冲企图代饮的元玉摇了摇头,举杯仰头一口饮下。酒水气味晴甜,入喉温润,似乎是果酒。 徐皎然喜欢,昂了下下巴,示意小丫鬟第二杯。 少年们见状,当即抚掌大笑,有笑说徐姑娘果真是个识货的,这酒可是好酒。又有人笑着夸奖,赞她干脆利落女中豪杰。 吵哄哄的,十分热闹。 徐皎然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美人展颜,如百花盛开。扑簌簌的梅花瓣还夹杂着雪意,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小丫头瞥了眼方俊杰,夸了句徐姑娘大气,便又斟满一杯。 跟少年人相处少了勾心斗角,确实令人心情舒畅。徐皎然好久没这般肆意玩乐过,一时间也有些意气上头。勾着唇角笑得开怀,接连三杯下肚。 就近的几个少年见她玉面染霞,暗道闹姑娘家要适可而止。便打了哈哈,提议说剩余的他们代劳。方俊杰与那小丫鬟对视一眼,丫鬟轻轻点了下头。他当即哈哈一笑,和事佬般地征求众人的同意。 见没人反对,就让他们代劳。 徐皎然看着娃娃脸的少年仰着脖子替她干了三杯,而后见她看着他,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忍不住又是笑。他身边另一个长脸黑皮的少年也不示弱,换了杯盏,继而也干了三杯。 这两人一个姓绍,玉翠轩的少东家,另一个姓邢,江南盐帮大当家之子。性子较之其他人,要直爽许多。徐皎然夸赞了两句,多谢两人的好意相帮。 剩余四杯,沈府长房次子也凑过来,想帮忙喝全。一直坐在徐皎然右手边不挪窝的方四公子当即哼了一声,眼尾高高挑了起来。他斜瞥了眼沈从新,命人换酒杯,仰头将剩下四杯包了。 徐皎然头一回遇上这般有趣的争风吃醋,感觉十分新奇。 十三杯酒罚完,轮到其他人罚酒。 丫鬟们穿行其中斟满,一丝不苟地罚酒。有些小公子性子淘气,故意怪叫作妖地引人发笑。小炉柴火渐渐烧尽,下人连忙给各个席位上的小炉换新柴,背后是冷雪,身前是火炉,到别有一番意趣。 徐皎然心道真会享受,却也怡然自得。 酒刚过一轮,有些人已经微醺了。 汪三姑娘有些不甘,今日的风头都被人抢尽了。她忍不住面上带出了丝不悦之色,看向下首的吴家大姑娘。吴家大姑娘向来以她马首是瞻,当即心领神会。等一轮罚酒过去,一身红底绣蝶穿花夹袄的俏丽姑娘娇笑一声,站了起来。 吴家大姑娘言辞利落,口吃清晰地说了一番笑闹的话,引得众人全看过去。而后满意地拭了拭嘴角的酒水,直言这个时辰还早,光看人罚酒也没甚意思。既然上了酒,不如一次喝个痛快,来个喝酒斗诗。 她话音一落,热闹的场子静了静。 倒不是她的提议不合适,喝酒助兴是无论哪个宴上都少不了的活动。大伙儿不情愿,不过是斗诗实在是难为了他们。在座的虽说都是大户人家子弟,自小读书习字,但也不过能做一两首打油诗罢了。 说句丧气的话,这二十几个人里头,除了东道主的方俊杰能勉强能做一做文章,京城来的方四公子还摸不清深浅,在场也就吴家大姑娘汪三姑娘几个姑娘家诗书不错。 喝酒斗诗说得好听,不如直接叫他们出丑! 可汪三姑娘是这帮人中身份最重的。她正一脸欣然,谁也不好扫她的兴。方俊杰没说话,汪三姑娘骄矜地瞥过来一眼,眸中意思明确。 方俊杰头疼,这姑娘看似话不多也好相处,却着实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那次聚会请了她,她都要旁人捧着,且必赚回一众赞叹才罢休。不过今儿可不能依她,他身边还坐着一位祖宗! 四公子以为呢? 方俊杰扭过脸,询问方信尤的态度。 一片红色梅花瓣粘在他鬓角,叫他冷硬的面容莫名染了一股艳气。他很无所谓,左右他就是不会,在场也没人敢勉强他作诗。 你看着办。 随口一句,汪三姑娘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上首的高大青年,眉梢眼角都挂着丝丝欣喜。徐皎然静静地从旁看着,颇觉得有趣。 少女慕爱,当真可怜可爱。 一阵梅香扑鼻,徐皎然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元玉密切关注着自家主子,稍有不对就上前询问。旁边方俊杰察觉,低声询问是否哪里不适。午时还有酒宴,若是不胜酒力,后院备了厢房可供休息。 不必,徐皎然的酒量不浅, 只是有些头昏,并不碍事。 方俊杰弯了弯眼角,转头命人拿纸笔。 徐皎然渐渐感觉到身上不对劲。她又晃了晃脑袋,天旋地转。一手撑住额头,她转头唤了声元玉。 元玉立即膝行上前扶住,转头问身边伺候的方府下人厢房位置。 徐姑娘莫不是不善诗文,装醉脱逃吧?吴家姑娘立即看过来,朗声笑,才三杯果酒而已,这就不胜酒力了? 以帕掩唇,她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方俊杰见状顿时一喜,成了?! 怕药效发作起来露馅。他连忙打断旁人接话,招来两个丫鬟帮忙扶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游戏也就图个乐子罢了,吴姑娘何必较真? 见吴家姑娘还要开口,他瞥过去一眼,眼中不乏警告之意。 瞥了眼汪三,吴家姑娘悻悻地闭嘴了。 后院厢房离梅林有些距离,被扑面的凉风一吹,意识又清醒了些。才三杯酒水,以她的酒量连微醺都不会有。徐皎然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脑子已然昏沉得思考不得,张口都难。 厢房这边十分清净,穿过月牙门进来,私下里寂静无声。 方府的下人将人扶进了左手边的第二个屋子,里面熏了香,烧了地龙。进门一股子热浪涌上来,扑到人脸上。没一会儿,元玉就折腾地出了一身汗。小心地将自家主子扶上床榻,徐皎然已经阖上了眼睛。 元玉细心地帮她脱了大麾、兜衣和鞋子。 盖上被子之前,又摸了徐皎然的里衣。黏糊糊的,喝酒发了汗,背后有些汗湿了。自家主子是最爱洁的性子,绝不能忍受身子不爽利。元玉去外间儿看了眼,方府的下人已经下去了,门也顺手带上了。 跺了跺脚,暗骂这府上人不会伺候,又回了里间儿守着。 屋外似乎有人走动,元玉警觉地一抬眼,伸头去看。 恋耽美 家主小说(14) 就看到几个下人,正低眉垂眼地匆匆从窗户经过。元玉心道这屋里香气怪熏人的,开着窗味儿还这般浓。 搬来一个小杌子坐在床边,此次来做客,徐皎然只带了她一人进内院。见自家主子不舒服地翻身,元玉便就想去取热水,又不敢放醉酒的徐皎然一人离开。她出去看了下,这个小偏院里没下人守着,想叫人都难。 屋里越来越热,徐皎然脑门开始发汗。元玉拿帕子轻轻擦拭着,不放心又伸手去摸了摸徐皎然后背,里衣全湿透了。 到底习惯了徐皎然的规矩,她帮徐皎然擦了擦,出去寻人送热水来。 或许熏香有安神之用,又或许是醉酒醉得厉害,徐皎然此时已然睡熟。元玉轻声唤她,她只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扭脸又睡过去。 想着快去快回,元玉攥着手,匆匆离去。 她人一走,隔壁的屋子门就从里打开了。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悠然地走出来。白玉冠束发一丝不苟,侧脸刀削斧凿,英气逼人。他冲身边两个小厮昂了昂下巴。两小厮嘿嘿一笑。 矮着身子窜出去,两小厮一溜小跑,冲去小院的门口处把守着。 方信尤背着手,推开了隔壁的门。 内室的床榻上,徐皎然不止在发汗,呼吸都渐渐灼热起来。 她皱着眉,意识不清醒。血液里好似有小虫子在爬,又热又躁,扰得她身上一阵一阵地麻痒。徐皎然还不曾有过这般感受,焦躁地在榻上翻来覆去。浑身滚烫难忍,手便不自觉地便扯开了衣领。 一阵清凉从领口窜过,好受了些。 元玉走之前只为她解了大麾,衣裳还紧紧穿在身上。她闭着眼,一手拽着衣领扯开,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扯得七零八落。 香炉顶上冒着袅袅青烟,屋里熏香的气味十分浓厚。 方信尤迈着长腿跨进来,关上门,咔嚓一声上了栓。而后施施然走到香案边,上面摆着一壶好茶。大约放了些时辰,茶水已经凉了。 他翻过一个杯子,倒了一杯凉茶,浇熄了香炉。 珠帘里头,那难得一见的美人正在帐中低低地喘息。方信尤弯了弯嘴角,一手挡开珠帘,大步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编编来通知了,明天入v。 到时候会三更,请宝宝们一定支持啊!!!(?_?) 第24章 [此章节已锁] null 第25章 羞愤的蓝眸少年 听说徐皎然竟然中了招, 赵瑾玉惊奇又有些想笑。 原来年少之时的徐皎然与他记忆里的人还相去甚远,她此时会疏忽大意, 也会被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给糊弄了。屋里的低魅的男声不绝于耳, 赵瑾玉摸着下巴,浅浅地笑了起来。 看来药物很烈啊 此话一出,元玉等人的脸全黑了。 赵瑾玉不理会众人的怒目而视, 慢吞吞走过去,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似得, 嘴角越勾越大, 竟十分畅快的模样。 而后丢下一句, 姐姐真厉害,施施然转身离去。 转过头与远兰面面相窥,元玉的脸直接由黑转紫了。 她这是什么态度?瞧热闹?她十分不满赵瑾玉的态度。不过再三被徐皎然告诫过, 如今也不再表现太多敌意。 别管她, 远兰垂着眼帘, 一丝不苟地守着门,约莫明日起,阿尔列就该搬进东院。不若先去西苑交代一声,等主子醒来定夺。 徐皎然的性子几人都知道, 元玉叹了口气, 不忿:这小子走大运了! 长雷抱着长刀面无表情地蹲在屋顶, 对底下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左右不管徐皎然受用了谁, 搬进搬出,他的主子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方四公子与徐皎然的提前离场,令赏梅宴失了味道。 汪三姑娘就奔着方信尤来的。 四大家族方家本家的嫡四公子, 二十二岁未婚配。除却性子高傲, 养了几个通房丫头红颜知己外, 他无妻无妾,膝下无子,真是再好不过的良配。如今方信尤不在,余下些歪瓜裂枣,汪三是连最爱的喝酒斗诗都兴致缺缺了。 方俊杰将将好安抚住祖宗,这边对着汪三的冷脸,心口直发堵。这叫什么事儿?好好的一桩事儿被弄成这样! 接二连三地被人询问,他也不伺候了。 刺史又如何?他堂堂方家子弟,难不成还怕她一个汪刺史?汪三姑娘,四公子身子不适已回府休息,午宴不回。你还有何要问的? 徐姑娘呢? 汪三见他看穿了,臊红了面颊不依不饶,她不会也回府休息了吧?才三杯果酒能有什么不适?想着方信尤对徐皎然的另眼相待,突然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她总疑心两人私会。 提起徐皎然,方俊杰的脸发黑,硬邦邦地答道:自然也回府了。 怎么会这么巧! 汪三可是把自己的婚事赌在方信尤身上,顿时不高兴了,她起先不是说去小憩片刻?怎地才没一会儿,就变成回府了?方俊杰,你莫不是在诳我! 就是回府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事实。 说罢,看也不看急眼的汪三姑娘,扭头就走。 汪三被气了个仰倒,她不过问几句罢了,这个方俊杰什么态度! 赏梅宴不欢而散,方信尤这头请来了大夫。面上的伤虽难看,却没伤到骨头。大夫被一众下人不错眼儿地盯着把脉,脸皱得跟橘子皮似得。 须臾,他摸着胡子开了口:除了外伤,没伤到五脏六腑。 府中下人大出一口气。 方信尤的贴身小厮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朗云,此时自觉一条小命保住了,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朗云就是那小圆脸,平素就属他话最多。他立即上前,询问外伤药如何医治。又说了自家公子的习惯,味儿必定不能苦,叫大夫看着办。 大夫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气得吹胡子瞪眼:药哪有不苦的?若是不愿按老朽的规矩医治,你门另请高明。 朗云还要再说,床榻上方信尤嫌他聒噪,淡声制止了。 老大夫这才一哼,上去检查方信尤的伤。 胳膊折了,但也没太严重。听说是被人打得,想来动手之人知道分寸并未下死手。老大夫眯着眼慢慢地摸索,直到四公子脸都青了才慢吞吞地松了手:伤也不重,吃几贴药,再养两个月便能好。 而后不管那朗云喋喋不休,开了药箱,提笔写了两个方子。 一个内服,一个外敷。 将药方递给就近的丫鬟,老大夫抬了抬眼:切记这段时日胳膊别碰水,也别在磕着碰着,好好养。 清风送老大夫出去,朗云则留下伺候。 公子,那姓徐的女子竟敢对您动手,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自家公子长这么大,连方家家主都没碰他一根手指头,今日却被个不识货的乡下商户女给打折了胳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方信尤歪在榻上,冷冷地掀了眼皮子:你预备如何? 打断腿,将公子今日所受之苦如数奉还! 滚!方信尤怒起,脸沉下来。 还以为他说什么好话呢,糊涂东西! 清风送了人回来听到公子发怒,暗暗给朗云使了个眼色。眼睛被狗吃了,没瞧见他们主子还没将人吃进嘴里么!还打断腿? 朗云脸上讪讪的,他以为按自家公子唯我独尊的性子,吃了这么大亏定要找补回来。所以顺着主子心意说。哪知姓徐的乡下姑娘这般有手段,打了人,偏还能勾着他们公子念念不忘。 四公子起先当然怒,可这会儿怒火早过去了,他就又想起了那唇齿交缠的滋味。 伸出完好的手摸了摸下巴,四公子眯起了眼,似乎有些愉悦。 当然不是被打傻了,只是这会儿这贵公子心里正惊奇着呢!说句不着调的话,若徐皎然当真让他得逞了,他多赏玩个几回,自会腻了丢开手。可才尝了个鲜就挨了顿打,素来无往不利的人兴致反倒更浓厚了起来。 拈起枕边的桃木窜儿嗅了嗅,他手一指:去,叫方俊杰来见我。 次日一早,徐皎然头昏脑涨地从睁开眼,难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晨色熹微,透过窗户照进来,看不太分明。 昨日的记忆尽数涌上心头,徐皎然的脸色有一瞬的难看。 她从未与闵州同龄人来往,自然不会与谁有纠纷。此番意外的遭遇,不意外是这幅皮相惹了眼。想起那日在方府跟方信尤打了照面,徐皎然冷冷一哼。不管此事谁的主意,方俊杰逃不了。 她这个人素来记仇,谁敢动她,她必定会讨回来,不管等多久都会讨回。 徐皎然捏了捏眉心,低头又看了眼。 此时她的身侧,躺着一个八尺有余的少年。不,不该说少年,青年人或许更合适。精致的五官,健硕的身板,颀长的肌理,以及天赋异禀的物件儿是她养在西苑的异族少年。 阿尔列侧卧在她手边,双目紧阖。 如果此时他的双腿没有放肆地与她的双腿\交缠在一起,徐皎然自会坦然地夸一句少年美如斯。但是低头看见他身遍布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徐皎然喟叹一声地扶了扶额,心情突然十分复杂。 思绪杂糅成一团乱麻,徐皎然动了动腰肢,被死死抱住扯不出来。 元玉? 低低地唤了一声,没人应。 屋里留了人,元玉并未守夜。 徐皎然抬脚踢了下身边人,阿尔列吃痛翻了个身,终于松开了爪子。她随意捡了件衣裳,披着下了榻。嗓子犹如火烧,干涸的要命。她皱着眉倒了杯凉掉的茶慢慢地润喉,屋外才响起五更的梆子声。 徐皎然捏着杯子,走到窗边开了窗吹风。 冷冽的风扑进来,吹得她思绪清楚了些。这夜一直睡不安稳的元玉听见动静,起身来瞧瞧。才走过来就看到屋内人影晃动,她快步过来,躬身在走廊下轻声问:是主子醒了么? 嗯。 窗户正对着床榻,风奔着帐子而去。 阿尔列哼了一声,闭着眼捞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蝉蛹,又闷头睡过去。徐皎然瞥了眼,转身去开了门:怎么这个时候起了? 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元玉立即闪身进来,主子,小厨房里还温着鸡汤。你昨日一天未进食,不若奴婢这去传碗鸡汤面你先垫垫肚子? 这么一说她确实有些饿了。 于是点了点头,元玉出去传膳,她便又回了内室。 不一会儿,丫鬟婆子捧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徐皎然洗漱好,鸡汤面便送了过来。东院的下人都是特意调\教过的,规矩极严,手脚轻便。 这一连串的动作,无声无息。 徐皎然用了一碗面下去,长眉舒展开。往日这个时候也该起了,她漱了漱口,不愿再睡了。下人们备好衣裳,伺候她穿戴整齐。 徐皎然的屋里劈了书房,就与内室隔了一层珠帘。她命人掌了灯,端坐在软塌便上看起了账本。 天方大亮,光透过飘窗映得屋里清明一片。 叫嚷了一夜,咳咳,劳累了一夜的阿尔列在习惯的时辰醒来。他蜷缩着,先是迷蒙地睁开眼,眨了两下,而后瞬间清醒。 拥着被子做起来,抬头就是徐皎然平静无波的双眼。 阿尔列: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遍布红痕,再抬头看看珠帘那边的女人,衣衫整洁,纤尘不染。 到底谁是男人啊! 对上这么一双眼睛,蓝眸少年有那么一瞬间,羞愤欲死。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26章 我看中了 窗户洞开, 屋外的白雪衬得案几边的青衣女子冰肌玉骨。阿尔列有种被扒光了任人肆意赏玩的羞耻,虽说他确实被扒光了。不动声色地将被褥往肩上拢了拢, 他在犹豫该用什么语气跟这个铁一样冷硬的女人说话。 徐, 徐姐姐 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装傻到底。 璀璨的蓝眸漾着水色,明明生了一副精致大气的五官偏偏眼神十分稚气可爱:你, 能否别这样看我? 徐皎然眉心一挑,眼神蓦地兴味起来。 我, 他被这理直气壮的眼神给呛了下, 瞠目结舌的之下差点忘了下面的话, 那个,我要穿衣服了 徐皎然手指点了点,很知礼地移开视线:嗯, 穿吧。 阿尔列: 轻飘飘一句话, 高大的少年顿时浑身僵硬了。 这女人,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不像个女人!离经叛道,我行我素,毫无廉耻之心。他掐着手梗了半晌脖子, 才将那股子突如其来的憋屈之感给咽了下去。咧着嘴讨好一笑, 他裹着被子下榻。 衣裳已经碎成一片片的, 破布似得洒在地上。 徐皎然静静地看他, 先是一愣。转头又犹豫地瞥了眼她,继而立在地毯中间一副恨不得钻地缝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 见他脸红, 她忍不住扶了额哈哈大笑。 元玉! 元玉听见屋里的动静, 领着送水的丫头鱼贯而进。 去给阿尔列备换洗的衣裳, 搁下笔,徐皎然一扫腹中郁郁,南边的那间屋子给阿尔列,吩咐管家去准备。 一早料到了会如此,元玉手一挥,转身应是。 盥洗室里洗漱的阿尔列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吐了口中的水,直说他屋子里的东西会自己收拾,不必劳烦旁人。 徐皎然不以为意,自然随他去。 辰时用早膳,这是东院的规矩。 徐皎然瞥了眼屏风后晃动的人影,倒是想起阿尔列不规矩的称呼来。徐皎然不是色令智昏的性子,身为奴隶,即便此时阿尔列已经算她的房内人,徐姐姐于他来说依旧是越了矩的。 长指在案几上点了点,她想了想,觉得稍后再提也罢。 而后起身,负手离去。 膳厅这头,赵瑾玉已经在等了。 他今日心情十分好,坐在方椅上嘴角若有似无地翘着,难得与平素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宋小妹叙话。宋小妹随徐皎然回闵州之后便在东院住下了,性子也不似往日活泼,怯生生的。 赵瑾玉和颜悦色,小姑娘低着头,闷闷地不发一言。 这是怎么了? 徐皎然进门就瞧见宋小妹一脸沮丧,淡淡笑,小妹怎么不说话? 宋小妹一听见徐皎然的声音就抬了头,而后抿着嘴跳下椅子,粘人小狗似得蹬蹬地跑过来抱住了徐皎然的胳膊。 看来是真的不高兴,怎么了?谁惹你了么? 小姑娘来徐府后,下人们见她颇得家主宠爱,伺候的精细。如今再不复面黄肌瘦的模样,黄皮子养出了白嫩水灵。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又可爱。她依偎在徐皎然身侧,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徐皎然怜惜她,摸了摸她脑袋带她回桌边坐下:告诉徐姐姐,到底怎么了? 姐姐,宋小妹声音细细的,你能送我去学医么? 嗯? 我想学医,什么药都能配的那种医术。 徐皎然眨了眨眼睛,不甚明白小姑娘怎么突然想学医了。不过,她愿意找事情做,不再躲着人,徐皎然自然是鼓励的:可否告诉姐姐缘由?你说说看,若理由正当,姐姐就给你找师傅。 宋小妹憋着嘴,看了眼徐皎然,突然红了眼。 恋耽美 家主小说(15) 我想学,我想当神医,她大眼睛泪花儿在打转,当了神医就能救人,当了神医就能给姐姐配神药。 她年纪小,其实也不大懂。昨儿的动静闹得大,吓着她了。 以为徐皎然生了重病,小姑娘就跟着下人瞎跑。听婆子们碎嘴听了一耳朵,就记得她们说什么家主还没说亲就成了残花败柳,往后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她记得她娘的话,女子嫁不出去,一辈子毁了。 她不想仙女姐姐一辈子毁了:你送我去,我一定好好学! 徐皎然有些感动,摸着小姑娘的脑袋,揉了揉。 真想学? 嗯!小姑娘狠狠一点头,我不怕苦,不怕累,我能学会的。 还有几日便二月了,宋玠应当就快会试。徐皎然沉吟起来,会试若是高中,四月则是殿试。如此一算,至少大半年顾不上宋小姑娘。他既已认了她为主,宋小妹也算她的人,她自然不吝啬培养她。 可以,稍后来书房,姐姐细细与你分说。 锦州崇山城有个人 徐皎然眯着眼,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个叫花子打扮的年轻人。若论起医术,普天之下还没人与那人相左。不过那人的脾气,徐皎然捏了捏眉心,难得头疼。论作死的能力,普天之下也没人能与那人向左。 罢了,看造化吧。 赵瑾玉从旁看着,自然也想到了是谁。 他瞥了眼怯生生的小姑娘,心里嗤笑起来。那人靠谱?自个儿都养不活,还指望他带徒弟?别小姑娘送去,没几日就被那作天作地的作风给连累死。就算没死,他呵了一声,恐怕也会被带歪脾性。 食不言寝不语,早膳便在各怀心思中过去。 徐皎然习惯了每日嘱咐赵瑾玉两句,算她的教导。临走前,转头看了眼一句话没有的赵瑾玉,问他近来可有什么打算。 并无,赵瑾玉摇头,姐姐有事? 嗯,徐皎然确实有打算,你整日缩在府中不是个事儿。我打量你诗书搁置许久了。除了习武,你的诗文也该捡起来。 赵瑾玉眼一斜,我不喜读书。 你不是随身携带兵书?徐皎然不信他这话,似笑非笑道,若是不爱诗文,找个教导释文的西席也可。姑娘家不能空有一副好皮相,腹内尽是草莽。十四岁了,还是多添些文气为好 赵瑾玉手一顿,有些诧异。 姐姐真费心教我?他上翘的眼尾,随着年岁渐长妖娆越深,不怕我学成之后与你争个头破血流? 徐皎然当真笑了,自负道:你大可试试。 赵瑾玉啧了一声,偏过头,点了头说可。不可否认,徐皎然便是性子讨厌为人卑鄙,这说一不二的气势也确实夺人。 *** 方俊杰上门了。 门房来报,说是方公子听闻昨日徐家主身体不适,今日携了重礼特来看望。徐皎然挥手让他下去,将这个说辞含在嘴里咂摸了几下,倒品出了几分意思来。 这方公子,可是个活泛人。 她还未去寻他麻烦,他自个儿若无其事地送上门来。 换身衣裳,去花厅会会客。 方俊杰正盯着花厅的一副字画看得出神。 从小耳濡目染,他自然也染了些父亲的喜好。方俊杰看得出,这般随意挂在花厅的山水图,是前朝画师的真迹。 赵府,或者该改了口叫徐府,是当真家财万贯。 方俊杰敢对她动手,却不意味着他不忌惮她。财富可通天,这句话无论何时何地都没错。商人的身份确实低了,但似赵家这种能以一己之力轻松养活一座城池的巨贾,却不是他爹一个太守说按死就按死的。 方公子,徐皎然从外款款走来,除却眉目中如含春水,并无异样,一大早前来看我,有心了。 方俊杰见她便弯了嘴角,天生五官稚气偏还长了一副圆眼睛,叫他这个人怎么看都分外无害。徐皎然淡淡一笑,请他上座。 下人将旧茶撤下,又上了新茶。 徐皎然走到上首坐下,才解开茶盅吹了吹,方俊杰便自发地为昨日之事做了解释。直说是府里有下人不服管教,看中了此次来客非富即贵,指着把住其中一位谋前程才犯下如此大错。 说着,他一招手,身后便推了一个丫头出来,五花大绑。 误伤了徐家主,当真是我的过失。方俊杰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丫头,此人徐家主大可随意处置,我方家下人管教不严,绝无二话。 哦? 徐皎然眼里讥讽一闪而逝,放下杯盏,淡淡地问道:方公子这般,是打算用一个丫头就将我打发了? 方俊杰面上怒色一滞。 眨了眨眼,他皱眉:徐家主这是什么话? 徐皎然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花厅之中的氛围突然陷入沉寂。 须臾,方俊杰垂下眼帘。 那照徐家主之意,我该当如何? 徐皎然笑了笑,听说北城郊外,有一座山头正热闹。方俊杰眉心一跳,就听她继续道,不巧我徐家对此也有些兴趣。如今几家争来夺去的,不知令尊意属哪家? 你要那山头作甚? 方俊杰抿了唇,语气含了丝讽意,你徐府的产业,似乎也未曾涉及此类。 不做甚。 徐皎然呷了一口茶,我看中了便要买下来,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来来来,小姐姐们,我们来普及一下目前有影子的男人都身高 赵瑾玉:目前,172cm 成年,188cm 阿尔列:目前,187cm 成年,191cm 方信尤:184cm 已成年 谢三:184~186cm,已成年 第27章 邪气的人 北郊的山头确实有人想要, 前儿他父亲还说起过此事。 说实话,一块光秃秃的荒山给谁都可。方俊杰不解这山怎么拖这么久没定下来。 一打听才知道其中涉及了几个大户的利益, 他爹不得不慎重考虑。加之这时候还没出正月里, 再急也不能大过年的让太守老爷办事,于是此山才暂且搁置下来。 方俊杰不知徐皎然如何打算,但这事于他来说,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思索片刻,他一口应承下来。 他方家不惧徐皎然一个女子, 怕是怕她身后万贯的家财。毕竟自己这边理亏在先, 若徐皎然当真一意孤行不惧鱼死网破讨公道, 他少不得会吃不了兜着走。虽然在他看来自己那些手段确实下作了些,可没得逞就不算个事。 当然,徐皎然愿意轻拿轻放, 方俊杰也着实松了口气。 此事就此揭过, 方俊杰就不多坐了。他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丫鬟, 直说府中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徐皎然点了点头,示意下人送客。 人一走,元玉忍不住多嘴道:主子, 就这么放过她?她是当真不甘心。这人手段如此龌龊, 为了讨好本家, 竟敢把她们主子往别人床榻上送。元玉不甘心, 总觉得不剜下方家一块肉难消她心头之恨。 徐皎然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之下,眸色明明灭灭:不然呢?闵州可不是关西那等偏远小地方, 做事得分情况。 嘴上虽这般说, 心里怎么想, 只有她自己知道。 一大早,朗云便受自家公子之命,在前院等消息。翘首以盼地等到方俊杰回府,他竟带回了一个惊悚的消息。 昨日那徐姑娘,回府就收了个房里人。 这还是女人么? 这是女人干出来的事儿? 朗云不是没听过京城里有个别贵女私养男宠养面首的,但这都是些臭名昭著的淫\荡.妇人,早不将清白放心上了。况且,她们有谁敢明目张胆?还不是藏着掖着!这徐姑娘,人看着那般温柔雅致,行径比京城那些妇人还出格! 朗云这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差点将他噎死。 忧心忡忡地回了院子,朗云憋着嘴,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方信尤侧躺在软塌上,旁边俏生生的丫鬟一个读书一个捏腿,好不悠闲自在,怎么这幅神情?那女人如何了?药解了? 朗云有些难以启齿,解了。 哦?方信尤意外,方俊杰不是说那药烈得很,除了男人无解么? 朗云眼一闭,将刚才听来的话给他学了一遍。 方四公子不禁瞪了眼,许久,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止他,便是屋里长了耳朵的听了也瞠目结舌。朗云忍不住叹气,他们公子好难得才寻个乐子,还没上手就扫了兴。这下子,主子也该罢手了。 方信尤确实扫了兴,他素来只碰处子。再美的女人不是处子他一样不会碰。捻了捻唇,那滋味犹在嘴边,当真可惜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二月。 会试开卷,宋玠安然无恙地经过排检。拿了号,进了号房,等候发卷。他入京之后,宋家人并无动静,不论是吃住、交友,都未受到阻碍。想来他的主子劫了宋昌义发来京城的家书。 宋玠琢磨着风平浪静不会长久,宋家早晚是个麻烦。 这些小半年他心中如有烈火在烧,对权势的见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往日他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守着亲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就是极大的幸事。如今他看明白了,弱小只会任人欺凌。 理了理衣袖,他正色起来,此次科举他势必要中。 二月中旬,方俊杰答应的事批复下来。 北郊的那荒山原属于官府所辖,山体嶙峋,怪石太多以至于草木不丰。偏南方又多雨水,此山一到梅雨季节便极易滑坡,阻碍山路。 方俊杰起先没去看过还不以为意,如今亲眼看了,再打听了山的情况之后心里就纳闷了。就这么一块破山头能有何利可图?怎地这些大户还抢着要? 想不通,便去请教了他爹。问了才知道,此事不过两家大户意气之争,故意闹的这事儿。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座山头无利可图,除了一些石头,光秃秃的,看在他坑过她一回的份上,方俊杰好言相劝,你何必争那一口气? 方孟韦并未告知是那两家大户,徐皎然点名要,他自然以为是徐皎然在与旁人斗气。不过想想实属正常,这姑娘毕竟年岁不大,哪里比得过从商几十年的老狐狸?被人激了,难免就意气行事。 不巧,我正看中了那些石头。 徐皎然不以为意地笑笑,多谢方公子的提点。 这明显是意已决了。 方俊杰摇了摇头,他话带到了已算仁至义尽。至于被告诫之人愿不愿意听还在于徐皎然自己,他不会勉强。 于是起身告辞了。 *** 难得闲暇,去后院逗小男宠玩儿。 徐皎然近来才觉出点乐子来,阿尔列这人当真好玩。行为举止与寻常人不同,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令人怪异却又不会觉得厌烦。偶尔性情烦闷,她倒是挺乐意去听他漫天胡说的。 这般想想,徐皎然又有些好笑。 负手踱步回了东院,穿过竹林,满庭的白雪已经化尽。 穿堂风吹过,扑到人脸上刺骨的凉。徐皎然才踏上拱桥,就见一个黑影从屋顶飞速划过。速度极快,似乎往南边的方向飞去了。 徐皎然面色一紧,冷喝:长雷! 暗处的长雷立即飞身追去。 追上去已经迟了,黑影一闪瞬间就不见了。当即意识到不对,那个方向是谢林院,赵瑾玉那小丫头自从回闵州之后便又搬了回去。 想着谢林院都是女眷,徐皎然高唤一声来人,当机立断转头去往后院。 小丫头年纪渐长容色藏不住,别着了登徒子的道儿! 才吃过一回亏,她如今对这此事心存了警惕。方才惊鸿一瞥,那人的身形壮硕且厚实,十之八\九是个男人。怕去晚了赵瑾玉被人得了手,徐皎然抄了近路。 越过花圃,她借着假山,直接翻了院墙。 与此同时,谢林院正屋。 昏暗的内室,呈现出一个奇异的场景。 金丝楠木的雕花软塌上,懒懒坐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少年的脚下,跪着一个垂头丧气的黑脸刀疤男。只见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那浑身锐利的气势,却足以威慑地上凶神恶煞的壮汉。 赵瑾玉正眯着眼,冷冷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人。 果真差了七年,上辈子独当一面的人,此时也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莽汉。七十来个孤儿而已,竟然管不住:寨子里还剩下多少人? 四十七个半,黑脸汉子瞥了眼少年瞬间黑下去的脸,想起他拿着剁人脑袋时森然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嗡嗡道,四十六个完整人,三个残了。 嗯,再去收养。 赵瑾玉两辈子都不喜走正路,这辈子更是邪到根子上了。 多亏徐皎然的作为给他做了榜样,赵瑾玉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也打起了圈地盘建势力的主意。不过比起徐皎然签活契的虚伪善良,他更愿意将人命捏在手中。想着明后两年的洪涝旱灾,赵瑾玉笑了起来。 黑脸大汉猛地一个寒碜,头垂得更低。 赵瑾玉没管他,顺着上翘的眼尾走到窗边,大周这两年动荡的厉害,卖儿卖女的会多。叫老四去南疆走一趟,定会有收获。 老四人还在当城。 叫他尽快回来。 是。 轻巧地跳下院墙,落地只有轻微的动静。谢林院里静悄悄的,从抱夏到游廊没有一个人守着。徐皎然眉头皱起来,抬脚往正屋的窗边走。 窗户紧闭,她试探地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屋里瞬间静下来。 赵瑾玉跟大汉面面相窥,他眼神顿时变了,抬手一摆,黑脸大汉则速度极快地躲进了帷幔后。徐皎然又推了一下,窗户似乎被东西撑住了,打不开。她心中奇怪,绕过树上了台阶,正屋门也关着。 到底怎么回事?人都去哪儿了? 长雷在屋顶逡巡,并未发现可疑黑影。 远远地跟底下徐皎然摇了摇头,示意并未找到。而后则飞身掠下:主子,会不会已经进了屋? 你在屋外守着,我进去瞧瞧。 话音一落,赵瑾玉连忙走进了盥洗室。 也是巧了,黑脸刀疤男今日过来,他正巧借了沐浴的借口将屋里人都打发了。下人送来满满一桶滚烫的热水,悉心地用厚布盖住了浴桶。此时水已经放了有一会儿,但屋中地龙烧得足,并未凉透。 他飞快地拆了头发,解了衣裙,踏入浴桶之中。 外头徐皎然竖着耳朵听,似乎听到细微的男人声音。她当即抬腿,一脚踹向了门。结实的红木劈啪一声响,门开了。 屋里顿时传出啊地一声尖叫。 徐皎然一惊,脸全黑。 屋里没人,帷幔也放下来,遮住了光,黑咕咚咚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水声从盥洗室传出来。那男人莫不是把小姑娘拖去了盥洗室?怕晚了人被污了清白,她绕过屏风就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更很晚,后天之后,大概会日双更的吧 第28章 我给你掰正 水汽袅袅的浴桶中, 缩着个白玉雕似的少女。 徐皎然与赵瑾玉视线短暂相交,漆黑的眼睛里诧异一闪。她的目光透过清澈且荡着波纹的热水, 将水中的人一览无遗。而后发现, 便宜妹妹身下,一个不属于少女的物件儿清晰映入眼帘。 恋耽美 家主小说(16) 好大一坨,色泽可爱, 十分离奇?!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间响起,谢林院的下人听见动静匆匆赶来。门口的冷面青年昭示着里头是何人, 下人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赵瑾玉眼一动, 徐皎然立即转头高喝:都出去, 谁都不准进来! 哪知红菱等人已进了屋,徐皎然脸色瞬间变了变。阿瑾这幅模样,哪能随便给人瞧去!她连忙转身, 才绕过屏风就听到身后咣当一声闷响, 肉砸地上的声音。 一回头, 赵瑾玉仓促从浴桶爬出来,滑到重重摔地上了。 没了阻挡,入目就是玉体横陈的景象。赵瑾玉这蠢小子偏还扯着筋了,爬都爬不起来。 徐皎然看他这笨手拙脚的模样, 脸瞬间绿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下里间儿的帷幔, 遮住屏风上晃动的人影。外间刘嬷嬷等人不敢再动, 进不得退不得。 赵瑾玉伏在地上, 脸色也是铁青。 他显然没料到会面临如此困窘的场面,虽没什么男女羞涩。但此时此刻自己□□地袒趴伏在地,而对方却居高临下的俯视。于赵瑾玉来说, 不亚于把脸皮扒下来给徐皎然踩。 都退出去! 他高声一呵, 惴惴不安的红菱等人如蒙大赦, 闷头就退出了屋外。估摸着里头主子不便示人,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徐皎然眉心皱得要拧出花儿来,几番变幻之后归于平静。 她负手等了会儿,地上的少年尝试了几次还没能爬起来。实在看不过眼,顾不得少年自暴自弃地发脾气,她蹲下,打横将人给抱了起来。 赵瑾玉这大半年的武艺不是白练。去岁还轻飘飘的没重量,如今已经沉手了。徐皎然抿着嘴,见他这身段已经有点男人的影子,脸色突然更难看。 一言不发地抱着人穿过帷幔,绕过了屏风,直往内室床榻而去。 人塞进被子,徐皎然才冷淡地叫下人进来伺候。 须臾之后,正屋的帷幔拉开,窗户打开,整间屋子亮堂起来。 徐皎然端坐于飘窗边的软塌上,手捧着一杯热茶不轻不重地吹着,脸色冷得掉渣。赵瑾玉穿戴妥帖,低眉顺眼地立在她跟前。 乌发末梢还沾着水汽,眼尾天生的嫣红好似点了胭脂,唇红似血,目如点漆,端得好一副艳若桃李。若不是她误打误撞闯进来,还不知道这倾国倾城的姑娘家是个带把的呢!徐皎然讽刺的想。 说罢,怎么回事儿? 不轻不重的一句,落地就是一地冰渣子。 赵瑾玉心中羞恼,或许还有些委屈。 他也分不清缘何委屈,大体是被徐皎然的眼神刺激了。他男人怎么了?男人就见不得人么!赵瑾玉愤愤不平地冷哼。 说话! 说什么? 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遮得看不清眼神。 说什么?呵! 徐皎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 赵瑾玉低着头,他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打定了主意装懵懂,他自然不会承认是蓄意隐瞒。毕竟上辈子在这个年纪,他确实不知自己是个男人。 珠帘被风吹得晃动,屋里一片无声的寂静。 徐皎然抬了抬下巴,正要说他,却见他伸着一根玉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胸前的发丝。这小动作往日看可爱娇俏,如今一想他男子身份就恁地骚气。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她冷道:手拿下来! 赵瑾玉手指一顿,斜了眼看她。 徐皎然没忍住扶住了额头:府中有谁知道? 知道什么? 你你是男子这事儿。徐皎然何其敏锐,听他这理直气壮的口气,约莫猜到他这 便宜妹妹应当本身也不知自己并非姑娘家这事儿。想到阖府上下理所当然地称呼赵瑾玉姑娘,她开始头疼。 男子?赵瑾玉一脸天真,我不是男子。 徐皎然被他蠢怒了,脸一黑凶道:闭嘴!我说你是男子你就是! 既然不是香软小姑娘,她自然没那么多温情可言。男子不需宠,徐皎然起先还算温柔的态度,顿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 哼! 还横的很? 徐皎然嘴角一抽,哭笑不得。她基本肯定了。虽不知是何原因叫赵老爹拿好好的儿子当女儿教养,但赵瑾玉被养歪了错不了。从举止到神态,妖妖娆娆,没一点男子的阳刚之气。 罢了,你往后谨听长辈教诲,性子兴许能掰回来。 这话还没出口,徐皎然惊觉赵家早已没人了,一时间又语塞,就跟在我身边,我亲自把你这性子给掰正了! 赵瑾玉: 长雷,将杯盏搁在案几上,徐皎然起了身,管家等人可过来了?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呼啦啦一大群家丁气喘吁吁地冲进谢林院。 因着是姑娘家的闺院,他们这些男子也不好靠太近,就在庭院里候着。听闻家主传唤,前院的管事妈妈立即上前来。 徐皎然瞥了眼赵瑾玉,扭头见畏畏缩缩立在门外长廊下的红菱等人,目光之中不乏嫌弃。半大小子了,不能成日里混在女人堆里。谢林院从里到外就没点儿阳气:拨几个小子过来,伺候公子。 管事妈妈一时没听明白,公子?谁?张望了几下才恍惚地明白,徐皎然口中的公子就是他们府上的二姑娘。 不过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她一时间竟失了语。 这也难怪,整个赵府,怕是除了已被杖毙的奶娘张氏,没第二个人清楚了。 说起来这里头也是一桩秘辛。当年赵瑾玉高热不退眼看着就要夭折,途径闵州的游僧批命。直言赵老爹注定命中无子,强留也不过早夭的结局。见赵老爹实在善心,便心软给了法子。 若想唯一子嗣活下来,定要想法子瞒天过海,骗过了天上那只眼。 如此才有了大公子赵瑾的早夭,二姑娘赵瑾玉的存在。 徐皎然说换,就当真把赵瑾玉身边伺候的都给换了个遍。几个贴身的大丫头没动,其他人能撵的都撵走了。并且他又被迫搬回了东院的小跨院里,离徐皎然的正屋只有一盏茶的距离。 赵瑾玉不愿搬,可徐皎然嫌他娘气且骚气,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三月。 徐皎然近来有些忙。方俊杰答应了山头,这个月月初才将地契。官府方孟韦的批文也送下来。北郊那块突突的山头盖上了徐府的戳儿。 起先争夺这地儿的老狐狸听了这消息,忍不住偷笑。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经不得激。这不才小打小闹地折腾点动静,立即就掺一脚,也不瞧瞧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笑也均在背后。 当着徐皎然的面儿,个个张口在夸赞她财大气粗。 这日,徐皎然弃车骑马,特意带了几个人去荒山转悠。 赵瑾玉也跟来了。 一身黑骑装,冷着脸坐在徐皎然的马后头。 倒不是他自个儿愿意。他不会骑马,或许说,此时的他应该不会骑马。大冷的天儿,刺骨的风就直往他骨子里钻。徐皎然私自觉着他一个男子不该整日缩在后院,连恐带吓地把他给弄出来。 徐皎然懒得惯他脾气,既然说过要用心教导,她自会一言九鼎! 赵瑾玉一出门就坐马车,半点苦吃不得。徐皎然又存了心要炼他,自然不给他安逸。两人共骑一马,也是无奈之举。这小子古怪的很,不许旁人碰他。谁都不许,碰一下就翻脸,否则她一准叫长雷带他。 一行人骑马,走得不慢,却也耗费了一个时辰。 到了山脚下,勒住马匹,马匹顿时扬蹄,扬天嘶鸣。赵瑾玉赶紧搂住了身前人,脸上黑的要拧出水来。 徐皎然静静地仰头望着山上的石块,专注而认真。 赵瑾玉皱了眉,不解,上辈子她也买了这座山。具体买下来置办了什么产业,徐皎然瞒得密不透风,他也没查到。 你们在此候着,徐皎然翻身下马,长雨远兰守着公子,长雪长雷随我上山。 赵瑾玉也下了马,想跟着去。 徐皎然没理他,径自解了披风,里头正是一身便于攀爬的劲装。三人绕过较陡坡,绕到平缓些的另一边往上去。 赵瑾玉在山脚下等了约半个时辰,云层散开,天儿渐渐暖和起来。 想了想,他跟了上去。 徐皎然几人此时正在一个山洞里,与不速之客的方家四公子狭路相逢。方信尤一只胳膊还弄个布襟子挂着,完好的另一只手捏着一块黄褐的石头翻来覆去地看。而后对上抬了头,对上徐皎然的眼睛。 他笑道:徐姑娘,好久不见。 第29章 作天作地的雁南飞 方信尤这段时日缩在府中闷了, 出门透透气。 这不方俊杰才将徐皎然意气之争买了座荒山的事儿当乐子说与他听,他寻思着左右无事便挎着伤残的胳膊, 上来瞧瞧。石头确实可称得上一个奇字, 令方信尤感兴趣的却不是石头形状怪,而是这色泽。 方家家族书房中,藏着一本怪石录。 他幼年曾翻看过, 如今纨绔许久,书中的记载只余下个模糊的印象。但他秉持着对这徐姑娘无来由的信任, 总觉得这里头有文章。 将手中的一块塞进袖子, 他立在原地等着徐皎然一行人过来。 说来, 这人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好。做出那样下作之事,此时依然能昂首一脸不以为意。长雷冷冷地盯着方信尤,视线凉凉地在他挂着的胳膊上转了转, 吓得朗云立即将自家主子护到身后。 方信尤不悦, 冷冷瞥了眼朗云。 朗云低头退后, 他继而又抬头看了眼一身玄色的徐皎然。目光在她抿着的唇上流连,越看越觉得可惜。那日若非有人搅局,这女人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方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山上人迹罕至,还残存着未化的雪, 白皑皑的色泽越发显得双方对峙的紧绷。徐皎然这边三个人, 方信尤一样三个。看似势均力敌, 亲自吃过长雷亏的方四公子心知, 凭长雷一人便能叫他们主仆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一想,他收起了骄矜做派,直说出来转转。 方四公子怕是不知, 此处是我徐家私产, 不允许外人随意攀爬。徐皎然的眼睛从他的眼下落到他的手上, 见他手心空了,便又淡声道,若无其他事,方四公子请下山吧。 察觉到徐皎然眼中的煞气,方四公子眨了眨眼,感觉新奇。 捏了捏下巴,他目光又落到徐皎然唇上。 对方面色越来越黑,就差命人再打他一顿,方四公子心中那点死灰,又毫无预兆地复燃了。嗯,其实偶尔碰一碰妇人也无妨。女子终归是要变妇人的,他总这么馋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徐皎然脸一沉,这般轻慢的眼神,泥人也能生出火气。 她转头一扫长雷,长雷点了点头。而后凉凉地瞥了下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方家主仆三人,猝不及防地就开打。 方信尤还好,有武功底子,躲闪了开。两个小厮就不行,一脸惊恐地僵住,而后一人被长雷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别打死了。 徐皎然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直到被长雷扔下山,方信尤倒栽在地,哈哈大笑起来。 清风朗云两人吓一跳,都快以为他被人傻了。就听他们素来不以常理出牌的主子,抽着红肿的嘴角掷地有声道:这个女人,本公子睡定了!必须弄上手,不弄上手,他就不走了! 长雷下山扔人,徐皎然便继续绕着半山腰走。 长雪跟在徐皎然身边,两人一言不发,漫无目的地走动。 绕了一圈过来,徐皎然心中大致有了个底儿。而后定在山西面某个点,踩了踩。长雪会意,将此处打了个记号。 下个月起,从这里开始挖。 长雪点了点头,两人便又原路返回。 路上遇到跟过来的赵瑾玉,他也捡了块石头,皱着眉对着日光仔细地观望。奈何石头都差不多,他本人对石头没研究,当真没看出其中什么古怪。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顺从心意地藏了一块。 徐皎然眉心一抽,怎么都以为石头有古怪。 她自没工夫跟这些人解释,这山头的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两人的举动却也正中徐皎然的打算,这些石头色泽绮丽,她原就打算利用这个名头遮掩。如今有他们两人的举动看,故布疑阵还当真有效。 说来,大周总有些人有特殊喜好,搜集怪石也算一种。届时她便是借着卖石头,也能一举双得地捞一笔。 徐皎然琢磨着,回头卖石头的细处再与大掌柜们商议。 如今白昼渐渐长了,回了府,午时刚过将将未时。 勒住马匹,徐皎然翻身下马,利落干脆。等了一会儿,赵瑾玉还坐着不动,显然等人扶他。门房听到动静,急匆匆奔了过来。徐皎然抬眸盯着赵瑾玉,手一抬,示意门房稍后再说。 自己下来。 赵瑾玉笔直地坐在马鞍上,一动不动。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下来! 非要等到徐皎然翻脸,他才慢吞吞地松开扶手,慢吞吞地踢掉一边脚蹬子,再慢吞吞地往下爬。徐皎然被他这行径气得额头直跳,到底没忍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下冷冷一扯。 赵瑾玉心口一惊,利落一个飞旋,落了马。 这不是能利索么?徐皎然真不懂这小子什么脾性,能做好的事儿非要懒,下次要是再敢偷懒,我就把你吊在马上,奔驰三十里路。 冷冷警告他之后,不管他瞬间臭脸,负手施施然进了府。 下人过来将马牵至后门,赵瑾玉抚了抚下唇,轻轻地一声哼。而后转了转袖子里的石头,懒洋洋地跟着进了门。 府中下人至今为止,还是未能习惯姑娘变公子。见着赵瑾玉进门,男子都刻意避开他三尺远。不过赵瑾玉素来不关心这些,旁若无人地往东院而去。他如今只想弄清楚,这石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门房随徐皎然走到外书房,将上午之事完整地学了一遍。 原来一月前,徐皎然命人送了信去崇山城。并未找到那个叫雁南飞的人。然而今日一早,有个浑身恶臭的脏叫花子抱着门口的石狮子就死活不松手。徐府下人好说歹说,什么话都说尽了,那人不理不睬。 等管家上棒子打,那叫花子刺溜一下窜进门,直接窜到东院里。 东院是家主的院子,他们这些下人便是有正经事也不敢擅闯。偏偏一早家主出门,贴身伺候的不在府中,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到叫那人窜到屋顶上:家主,那叫花子现如今还在屋顶上,打不下来。 熟悉的做派,熟悉的无赖 徐皎然嘴角勾了起来。 这么混不吝和不要脸,除了雁南飞,还能有谁? 徐皎然倒是有些想笑了,她找他两个月,丁点儿人影不见,转头这厮却自己送上门来。 此事我知道了,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踱步回了东院,雁南飞确实在她屋子的屋顶。身上破破烂烂不说,脸也黑成炭,头发纠结在头上,看那样子估计生了虫都有好几窝了。他此时翘着二郎腿,乌黑的爪子抓着一只鸡腿撕扯。 在他身边,小男宠阿尔列半点不以为杵地,跟他乱七八糟地说笑。 小雅,别来无恙。雁南飞老远就看到有人从玄色中来,一口吞下口中的肉,就抛弃阿尔列跳了下来。 一个闪身,到了徐皎然的身边。 小雅。 浓厚的馊味扑鼻而来,不知占了什么,竟还有些辛辣味儿,熏得人眼睛疼。徐皎然听清他的称呼,面色骤然一变:闭嘴,不准叫我小雅! 恋耽美 家主小说(17) 相逢的喜悦被人冷漠地踹开,雁南飞摸了摸鼻子,悻悻地搭话:哦,那你现在叫什么? 徐皎然没理他,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投靠你呀,雁南飞咧嘴,龇出一口大白牙,崇山城我混不下去了,你赏我口饭吃呗。 徐皎然冷着脸一言不发。 雁南飞却不知道自己讨嫌,硬是往人跟前凑:怎么样?我可以给你治一辈子病。有了我,你可以放心生病。他涎着脸,你看,是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徐皎然抿着嘴: 味道太熏人了,要人命的熏人。 徐皎然从屏住呼吸,到屏住呼吸也躲不开味道,抬腿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滚!从京城混到崇山城,大半个大周都混不下去。踱着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叫花子的胸口,狠狠碾了一脚,谁知道你又干了什么,捅了篓子就来找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做梦! 我也没做什么! 被人踩着还不忘叫嚣,雁南飞嗡声道:是他们自己大惊小怪! 阿尔列也从屋顶跳下来,捂着鼻子,好奇地看看地上的男人再看看徐皎然。最后在两人对峙之中,睁着潋滟的蓝眼睛上眼药:徐姐姐,我看见他抱了一大坨东西,塞到你帐中了。 地上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顿时一僵,剧烈挣扎起来。 哦?徐皎然脚下使力,踩得他翻不了身:阿尔列,你去瞧瞧,他到底塞了什么东西。 啊,好!阿尔列立即去看。 等了一会儿,东西搜出来,是一块像肉不像肉的发着腐臭的东西。东西一拿出来,雁南飞就热闹了,跟扑腾的蛾子似得:这是好东西啊!你别不识货啊小雅,这东西皇宫都没一两,这儿可是一斤! 徐皎然药材上确实不识货,半信半疑,真这般珍贵? 雁南飞恨不能用全身来笃定。 徐皎然拧起眉,说罢,你从哪儿弄来的。 既然珍贵,想来雁南飞这个穷鬼,定然又用了作死的法子拿到。怪不得这幅鬼样子来投靠她,怕是外面失主正漫天地追杀他呢。 第30章 关山月 雁南飞既然来了就赶不走, 这厮就是个牛皮糖。若非必走无疑,除非生命垂危, 否则他一般缩在一个地儿就不会挪窝。 烦人是烦人了点, 不过宋小妹不用特意送出府了。 徐皎然最后踢了他一脚,实在受不了这人身上的酸臭味。掩鼻,命人押着雁南飞, 丢去后院的浴池洗刷。必须得刷,身上的泥垢结了厚厚一层。跟整个人上了层黑釉似得, 不狠心刷下一层来定弄不干净。 下人们不负所望, 一个时辰, 脏兮兮的叫花子成了个湿漉漉生闷气的美青年。 雁南飞不是俊,他就是美。 修眉长目,骨质细腻, 水灵灵的美。 不过这人不开口还能看, 一开口就叫人厌烦:小雅, 你扒了本公子的衣裳便是认了本公子这个人。以后我的生命安全,你必要全权负责爱护。 徐皎然冷着脸,看他一眼都嫌。 但这人却半点不以为杵,旁若无人地, 喋喋不休地将自个儿的喜好习惯, 吃食讲究, 以及各色古里古怪的要求说与徐皎然听。直到屋中响起咔擦一声脆响, 徐皎然手中的杯盏应声裂开,他才瞬间住嘴了。 要么全听我的,要么立即卷包袱走? 嗓音清淡, 令人不寒而栗。 雁南飞花瓣儿似得嘴唇抿着, 眼角飞快抽了抽, 听你的,都听你的。 徐皎然赏赐般地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冷哼地站起身。她走到发丝还滴着水的男子跟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亲眼看到他缩得脖子都看不见脸上有了惧意,才满意地拂袖而去。 雁南飞: 臭丫头不知道尊老爱幼,成日里就知道吓唬人!哼! 次日早膳,徐皎然亲自去叫醒雁南飞。 这人一大早脑筋不清楚,浑浑噩噩的,被徐皎然领着就去见了宋小妹。宋小妹显然没料到她的师傅是个这样的相貌。瞪大了眼睛,看看徐皎然,再看看头一点一点要垂到碗里的雁南飞,不知所措。 徐姐姐,他,他真的是我师傅吗?大夫不该都是长着胡子,佝偻着腰,颤颤巍巍的老人家么? 嗯,一会儿你敬个茶,磕个头就行了。 赵瑾玉暗暗龇了龇牙,想说什么,对上徐皎然冷然的眼睛又乖巧地低下头。他这便宜姐姐自从知道他是男非女之后,再也不见往日温和细语。生怕她这时候想到自己,他闷声不吭地用膳。 终于在雁南飞第四次,差点一筷子插死自己,徐皎然的脸色沉下来。 元玉,去弄盆冰水来。 元玉诧异地眨了眨眼,转身下去办。 坐在徐皎然身侧的赵瑾玉面色突然变得更乖巧了。他默默将背脊挺得笔直,坐姿更加端正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心中充满了对雁南飞的怜悯。 果然,元玉断了冰水来。 徐皎然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将袖中的帕子扔进去,浸了个透。而后草草拧了把,冰凉刺骨的帕子塞进了雁南飞的颈项里。 雁南飞一个激灵醒过来,冰得哇哇直跳脚。 清醒了? 这三月天的,冷冰冰的帕子塞人脖子里,能不清醒吗!雁南飞抓着湿帕子,指着徐皎然的鼻子手指抖了抖: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歹毒女人! 嗯,徐皎然照盘接受,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说什么!雁南飞恶狠狠。 让你收个徒弟,传衣钵。 雁南飞要气死:老子才二十八,没那么容易死,传什么衣钵! 徐皎然不理他,转头安抚被有些雁南飞吓到的宋小妹。她和颜悦色地道:小妹别怕,没事的。这个人往后就是你师傅,是自家人。人蠢是蠢了点,医术没的说,你自放了宽心。 宋小妹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怯生生地喊了声师傅。 雁南飞绷着脸,神色十分难看。 他不应声,宋小妹害怕,又看向徐皎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若是不愿也可,徐皎然施施然夹了一只水晶虾饺放小姑娘碗中,淡淡道,不如今日你就搬出我府上。元玉,传个消息去崇山城,就说那妙手回春雁南飞,人在闵州锦城。 雁南飞僵住,转头谴责地看向徐皎然。 奈何此人铁石心肠,八风不动,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花瓣儿唇变换了好几次上下,终于拧出了个扭曲的笑。 哪里哪里,教导个小姑娘而已,又不费什么事儿。雁南飞端起徐皎然面前的小碗,殷勤地盛了一碗粥奉上,你放心,有本公子亲自指导,定给你教出个医毒无双的小神医来。 若是心中不忿,你不必太勉强。 怎么会?本公子只是有些睡糊涂了。雁南飞涎着笑脸,恭维道,小雅好心为本公子寻来继承衣钵的苗子,本公子感激还来不及。 徐皎然一笑:这不是你我相知一场,不忍心看你漫天作孽,仇家遍布大周,生怕你哪日一命呜呼医术绝迹么? 有这么诅咒人的么? 雁南飞眼角一抽,差点没接下去。 一张冰帕子,给宋小妹换来一个师傅。徐皎然在西苑给他劈了个药房。当日便叫雁南飞带着他的腐肉滚去了西苑。 阿尔列砸了咂嘴,好遗憾,少了个有趣的人,他又无事可做了。 *** 赵老爹的原本珠翠生意和绣坊,丝绸生意,一直有信得过的大掌柜操持。徐皎然只需偶尔巡查,捏着产业的最高决策权,便放开了手去置办新的产业。这不又去了北郊一趟,给这座山下设了物障。 荒山作为徐府私产,不允许外人上山。 三月下旬某日,京城的信件送到了徐府。 这些时日,徐皎然的大多精力都耗在了这上头。为了确定的开挖时辰,她又废了两日功夫在半山腰转悠,忙到申时才回了府。 才进了府,门房便匆匆递上了京城的来信。 是宋玠的信。 徐皎然看到信封上锋芒毕露的字,恍然想起,如今已是会试过后一个月。 拆开来看,宋玠洋洋洒洒写满了三大页纸。字虽多,言辞却凝练无废话。大体在分说京城的形势,宋家的动静。后一部分则是询问宋小妹与徐皎然的状况。临到末尾一句,才不咸不淡地告知他中了会试解元。 果然不负她的期望! 徐皎然心中一喜,勾起唇,朗声笑了起来。 既然是解元,那么此番只要宋玠能稳住了,不说殿试稳坐三甲,一个进士于他,轻而易举。 沉吟过后,头一个反应便是赏!可转头一想殿试还有几日,且等殿试张榜之后再赏也不迟,便又将这份欣喜压了下去。 半个月后,殿试张榜,果然宋玠榜上有名。 凤鸣女皇亲笔御点,关西东一城宋玠为金科状元。 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披红簪花,打马游街本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宋玠的高马才走道半道儿,人群还在掷花扔帕子,他这人就被一大周第一蛮人女武将关山月给榜下捉婿了。 关山月不愧她粗蛮不讲理的风评,十八的鲜嫩状元郎错愕之间,被她连人带马当场劫了走。 动静闹得天翻地覆,此事夹杂着笑谈飞速传遍了京城。 徐皎然是从徐府派去伺候的下人传信中知道。为了让家主读懂,他信中连细微之处都写了一清二楚,叫人读了身临其境。 那日,宋状元端坐高头大马,原本好不自在。而后那男人似的女将军从厢房飞身而出,落到状元的马上,宋状元被迫飞奔而去的模样,就有多令人惊愕与捧腹。 新科状元当街被劫,事关重大,自然闹进了皇宫里去。 凤鸣女皇初初听闻这消息,只觉得骇人听闻。传来禁卫军统帅,怒斥京城禁卫军的失职。等禁卫军副统领一脸牙疼地告知,是他们统领见色起意,亲自劫走的宋状元。 瞠目结舌之后,凤鸣女皇也颇为哭笑不得。 说来,关山月今年年二十有四,生的人高马大,至今孤身一人。谁(她自个儿)也看不上,谁(旁人)也看不上,婚事早成了女皇最为头疼之事。 这一马上劫人,正巧解了她的心中所烦。如此,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她只当自个儿从未听说此时,也暗中吩咐下去,不许旁人插手管这件事。 当日,关家便张灯结彩,宋玠连夜就被压着拜堂成亲。宋玠连反抗都没成,夜里便与女将成就了洞房小登科。 徐皎然乐不可支,笑了半个月都不嫌腻。 笑过之后,又觉着这是极好的事儿。 关山月虽生的高壮了些,却并非面目可憎。这不过她本身有异族血统有关,天生骨架不似大周女子纤细。性子直爽干脆,为人并不蠢笨。配宋玠,半点不算委屈。况且,关山月作为一个蛮狠的武将,孤臣,自来是简在帝心的。 她的母皇,凤鸣女皇,对关山月的放心与疼爱,或许比对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三个子女还多。 宋玠可当真是个秒人,进京考个状元,游个街就给自己找了个这般粗壮的靠山。徐皎然摸了摸下巴,此事都说关山月急色,可照她看来,其中谁是人谁是鬼,还两说。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徐皎然接到宋玠的来信。信中,宋玠隐晦地提起了此事。 徐皎然眯了眯眼,心想宋玠真是本事不小。勾引之事是他暗中所为,骂名却全叫关山月一人给背了。如此之后偏还一副受害的委屈模样,叫关山月处处哄着他让着他,当真好处都占尽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锅我的锅,小姐姐们请原谅我。以为还有一天,就慢慢写,刚才看评论才知道今天就是后天。TT^TT 这么晚了来不及,明天会补上少的一更 第31章 执念 宋玠的婚事办得实在仓促, 除了宋玠,男方这边一个人都未到。 即便因抢亲而仓促成了亲男方这边势单力孤情有可原, 但到底显得女方太轻慢了些。如此, 作为男方唯一亲眷的宋小妹,分量尤显重要。关山月在与新夫婿和乐之余,琢磨着该见一见宋小妹。 从京城到关西, 快马加鞭也至少一个月路程。 宋玠递了消息过去,关家的人已经在路上, 不日便要到达东一城。好在谢芝平反应灵敏, 并未叫关家人察觉到什么。 一路打听到宋家村却扑了个空, 关家人大失所望。 关山月那女人,素来行为出格。为讨新夫婿欢心,她大体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做得出。为了避免她想一出是一出闹出动静太大, 反叫徐皎然多年的布置提前暴露。徐皎然沉吟片刻, 决定送宋小妹上京。 宋小妹听了当即眼睛又红了。 滑下凳子, 小姑娘蹬蹬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徐皎然的腿。 她虽对素未谋面的嫂子心存好奇,却抵不过离开徐皎然的心慌。小姑娘脸埋在徐皎然腰上,死活不愿离开。 有你兄长在, 不必怕。 小姑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就是不愿走。 徐皎然无法, 蹲下身跟她讲道理。宋小妹咬着嘴唇不说话, 跟被抛弃的小狗似得眼巴巴望着。徐皎然只好承诺每月会给她写一封信,她只需去嫂子府上住半年,她便会亲自去接她, 小姑娘才抽抽噎噎地上了马车。 宋玠之事暂且放一边, 荒山的怪石开采终于提上日程。 原赵家做过玉石生意, 点翠楼的大掌柜便知道好些搜集怪石癖好的大老爷。徐府的下人将山头的石头托运出来,暗中关注徐府动静的人才当真信了,徐皎然正是看中了北郊荒山的怪石。 怪石生意不是谁都做得的,没有门路,只有砸手里。几家早先争夺此山的商户东家暗暗咂嘴,这个生意,确实只有徐家能做得下去。 如此,上山的下人分出两拨。 一波随管事开采石头,另一波则随长雪开挖山体。耗时一个月,荒山背阴的隐秘处,开出了数量惊人的铁矿。 大周在铁矿之上把控十分严密。毕竟前朝有过徐家私藏铁矿铸私兵的先例,徐姓皇室在这方面尤为敏感,绝不允许第二个徐家出现。一旦开采出大量铁矿,则务必要报经官府,由官府监督采用。 徐皎然知道此处有铁矿,也是一次偶然。 那日匆忙从城外赶回,路遇暴雨,此座荒山山体滑波她被迫逗留。便在山脚的打铁铺子躲雨,铺子里的师徒闲聊说了此事,她上了心。而后上山寻老师傅口中的地点,亲自探勘确定,才有了后来买山之事。 看着面前惊人的矿量,徐皎然激动不已。 她立在高石之上,背着身后的手指不住的颤。起先不知矿量,她还未敢动心思。如今看着这个量,心中便控制不住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徐皎然心口怦怦乱跳,与心跳一起滋长的,还有她的野心。 她心道此时最不该冲动,必须好好冷静几日再做决定。 长雪! 督促下人开挖的青年听见,瞬间闪身过来:主子。 不必开采了,先停下。 ??长雪不明所以,全部停下? 嗯,徐皎然双眼亮得惊人,计划有变,开采一事要做出调整。 白忙活大半月,开挖的部分又掩盖回去。徐皎然心头有些乱,暂时拿不定主意。毕竟若下定了这个决心,那她的计划也必将随之重新调整。开采石头仍在继续,荒山的看守却更加严密起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18) 这一搁置,便长久的搁置了下来。 张大海的新茶种出来了。 第一批,三万斤,十分可喜的斤两。张家不愧几代茶商,产出的数目令人惊喜。徐皎然原本预定了赶往东一城的行程,临时取消。张大海的茶运回闵州,徐皎然忙起来又脚不沾地。 此新茶,是大周没有的品种。 新茶的口味独特,余韵悠长,徐皎然从不担心它滞销。产出捏在手中,徐皎然与张大海的野心就有些大。徐皎然几番与他商议,决定先走高端尖货路子。新鲜劲儿淡下来之后,再考作其他考虑。 张大海也是老道商人,没有不同意的。 如此,第一批烘焙出来的茶,并未售卖。先分出一百斤来,用于送礼。一部分送往京城宋玠的手中,借关山月的手,送至凤鸣女皇的桌上。另一部分通过谢芝平,以节礼的方式,送进了谢府本家。 方太守这最爱风雅的,茶道上素来讲究,自然少不了。 不过方孟韦看不上徐皎然,他这头,只能张大海去张罗。徐皎然则不慌不忙,携了十斤新茶,去赴玉翠轩少东家的生辰宴。赵瑾玉身上带着孝,不便于出门交际。徐皎然有心带他去,也不合规矩。 玉翠轩邵家就一根独苗苗,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十五岁生辰办得尤为阔气。 这日,徐皎然应约到了。 只见邵家张灯结彩,廊下挂着红灯笼,浓重非常。门前停了四五辆车,路堵了。徐皎然到的晚,后头又有马车过来,她正巧卡在了中间。掀了车帘子往外看,邵家的下人在疏通,可能要候一会儿。 邵家这回办得大,闵州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来。 徐皎然的车渐渐到了门口,搭着元玉的胳膊下车,迎头就是玉翠轩的少东家邵华。此时他正一身簇新,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客人。那张弛有度的做派,徐皎然立即想起自家府上与他只差一岁的赵瑾玉。 也是凑巧,阿瑾的十四岁生辰就几日后。不过去岁赵老爹猝然离世,那小子还在孝期,怕是只能一顿酒席打发了。 这般一比较,徐皎然的眉头就皱起了起来。 邵华一眼就看到立在马车边的徐皎然,面上一喜。转头嘱咐了管家几句,抬脚就往这边过来:徐姑娘。 徐皎然手一摆,元玉立即奉上生辰贺礼:一点心意,请笑纳。邵华身边小厮上前接过,正要后退,手中又被塞了一包茶东西,徐皎然笑道:岭南一带的新茶,味道独特,特意送来叫你们尝尝。 岭南的茶?邵华眨了眨眼睛,引着人往府中走,前儿方公子还在叹,张家新出的茶味儿好。都是岭南那头,不知这个可是那种? 正是。 那今儿我可得好好尝。邵华歪头笑。 徐皎然也笑了。 进了府,邵华指了个下人,自己又退出去迎客。 徐皎然跟在下人身后,往宴会厅去。一大早的天儿还有些凉,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在园子里走动,年岁大的客人则都在屋里叙话。 徐皎然仆一踏入园子,方四公子就注意到她。 养了两个月,方信尤的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挂着胳膊的布襟子取了,此时正负手立在一株茶花前,漫不经心地打量。 四公子无往不利二十二年,从未有过求而不得。其中感觉源自于新奇,折损于暴躁,而暴躁过后,又回归了新奇。如此反复,馋了徐皎然好几个月。他越是在她身上受挫,就越撒不开手。 事到如今,倒是生出了些执念。 京都方家本家催了他好几回,说是叫他回京议亲,他都没给回应。方公子掐着茶花的叶子,不管如何,他是非得把这个女人给吃进嘴不可。 方俊杰对这个祖宗是心服口服。 说他贪花好色,他偏还嫌弃花楼姑娘。说他正经,偏偏为尝个鲜,在一个女子身上纠缠四个月,还挨了好几顿打。明明能拿身份压人,他偏不。叫他撒手,他更不撒手。真是纨绔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四公子,京城又来信了。方俊杰头疼,二公子信中吩咐了,若是五月你还未动身,他便会亲自来闵州抓你回去。 他要来便来。 方信尤凉凉的视线随着徐皎然的身影进了会客厅,不以为然:来了也不能拿我如何。 四公子若是当真放不下,方俊杰眯了眯大眼睛,心道这般耗着不是事儿,该狠一把就不能心软,不如 说着,他附身耳语。 方信尤眉头挑了起来:能行么? 上次下药就挨了一顿打,这回再掳人,那还不砍了他的手? 上回是不知道她身边带着打手,方俊杰直言,若是没带,徐皎然早就是四公子的人了。这回我瞧着,她只带了一个丫头一个长随。任他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带十个人去还打不过么? 方信尤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理。 你有什么法子? 方俊杰一笑,胸有成竹道:法子不在新奇,管用就行。四公子且等着,我定能再一回将人送上你的榻。 第32章 我为什么不能睡这里 邵华是个实在人。说了今儿尝尝, 就当真拿徐皎然的茶待客。 新鲜东西,自然讨人喜欢。 茶才一上桌, 几个嘴刁的就尝出来。邵父也吃出了区别, 拿眼神询问邵华。只得出岭南一带出了新茶的大概,便就口与人说了。 徐皎然笑眯眯地听着,心里将邵华做的这人情记下了。 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盘子越铺越开,徐皎然的能力则越发卓著。如此徐皎然年纪与子侄相同, 在座的也没人敢轻慢她。邵父见独子与徐皎然交情好, 从中推波助澜, 徐皎然倒是出了好一番风头。 邵家的宴实在,上的席面全是好料。 方俊杰看着一桌子铜盘重肉的,心道商贾就是商贾, 连酒宴也办得市侩俗气。面上却谦逊有礼地与人谈笑, 好一派落落大方的官宦公子气度。 如今风气如此, 不必做旧日的苛刻姿态,男宾与内眷都在一处宴饮。不过邵府分了男席与女席。方四公子的斜侧方,正巧是徐皎然。听闻有人恭维徐皎然送了好茶,便插了一嘴:什么茶? 他从进门起, 下人奉的茶一口未动, 自然不清楚。 突兀插话, 委实无礼。 与徐皎然搭话的人一愣, 转过头,见是个冷面的青年人。不知他什么身份,但还好脾气地答道:徐家主得了新茶, 滋味不错。 方俊杰坐在他手边, 指了指他的杯盏:就在你手边, 你试试。 方四公子见徐皎然的眼睛终于落到他身上,他心里舒坦了。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有些凉了,但香味却更清新。入喉温润,齿颊留香,四公子诧异地一抬眉:诶? 味儿很不错吧?那人笑眯眯的,不知徐家主可还有,匀给我一些。 那人许是真爱茶,三句话不离茶叶:家中长辈嗜茶如命,哪回得了新鲜的都要高兴好几日。他摇了摇头,我等常年在外奔波的,不能在膝下尽孝,寻些父母喜爱之物也算安心。 徐皎然笑了,淡声道:李老板为人孝顺,相信高堂长辈感念在心。茶不是问题,我手中还余下些。本想留着自家喝,此番与李老板聊得投机,徐某便送于李家中长辈尝尝鲜。 那可使不得! 那人有些高兴,但面上害得客气两下:若是送的话,李某哪好意思接。 徐皎然正想说哪里哪里,一旁将一盏茶饮尽的方四公子瞥了下嘴,蛮横地插\进来:他不要,你给我吧。 徐皎然: 李老板: 味儿确实挺好,方信尤掀了掀眼皮,你多送些给我。我可以帮顺手帮你拓开京城的富贵圈子。 徐皎然幽幽地盯着他,嘴角抿了起来。 你废了这么多口舌,不就指望他把你的茶叶推广到宿州?方信尤盯着徐皎然的眼睛,缓缓地勾出一个笑,让他来,不如让我来。 徐皎然冲面色僵硬的李老板笑了笑,抬手对方信尤勾了一下手指。 方四公子道貌岸然地放下筷子,骄矜地起身,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 徐皎然出门赴宴,唯二的主子赵瑾玉也不在。 将屋门从里面栓上,床帐放下来。阿尔列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泥鳅一般从窗户翻了出去。东院静悄悄的,竹林里有风刮过,发出飒飒的响声。 他的身形很快,从南屋到院墙,一息之间便到。 院墙上没人,阿尔列所处的位置是个死角,从那个方向都不会发现。他警惕地四处看了看,脚尖清点,飞过了院墙,无声无息地出了徐府。 闵州锦城十分繁华,与穷苦的东一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尔列自从被捎带过来便不曾出府仔细逛过。如今走在巷子里,有些辨不清方向。为了能迅速找回去,他一路走一路刻下隐秘的记号。这些记号是谁教的,他记不得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记号的用处。 说起来,他发现一直没扔的旧衣服上有字,还是近来的事儿。 那日凌云蒲颖几个小子闲来无事去他屋里闲聊,他们也算搭伙了一年,彼此虽不算交心却也熟悉。阿尔列本身觉得与他们没甚好说的,但奈何不住几个少年慕艾。老拉他一起,畅想被家主招幸。 阿尔列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漫不经心。谁知蒲颖那小子笨手笨脚,一杯滚烫的茶水浇了他随手搁在椅子上的旧衣服。 他眼尖,立即就发现了不对。 仓促将人赶走,他才发现了牛皮上写了字。 字他认得,萧国的字。但是刻字的人偏偏故弄玄虚,讲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他云里雾里的弄不明白,却记住了上面说了几个地点。关西北临城,闵州锦城,晋州汾安城,沧州凤城,最后一个大周京城。 阿尔列不知道这些城有什么古怪,但应当与他有关。 穿过幽静的巷子,笔直地往前走到岔路口。再向右拐了个弯,就到了锦城的闹市区。阿尔列一个人高马大的异族,走在大街上高出寻常人一大截。加之他天生一双湛蓝的眸子,在这大周腹地的此处,显得尤其怪异。 起先他还没察觉,等走出了一小段距离,才发觉背后的指指点点。 阿尔列硬着头皮走,发现看他的人更多,连忙一个闪身进了一家布庄。里头许多人在挑选布头,叽叽喳喳的。大街上全是人,店面里也全是人。被人当猴子看,任他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狼狈的窜了一天,并未发现锦城有什么。 没找到半分与自己相关的东西,倒是叫他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儿。 徐姐姐那个宝贝的便宜弟弟,似乎人前人后是两个模样呢!阿尔列叉着腿坐在城郊的一间空院子的屋顶。只见那个平素一脸无害的少年,正握一把闪着寒光的鞭子,仿佛地狱罗刹。 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正一脸笑意地,将三个大汉抽得跟血人似得。 阿尔列打了个哆嗦,正准备悄无声息地走。谁知他刚一动,立在赵瑾玉身后的那个刀疤男瞬间犀利的一眼扫了过来。 他浑身僵住,就见底下赵瑾玉不疾不徐地抽完了人,才慢吞吞地抬头。 阿尔列,你要去哪儿? 阿尔列: 看了这么久,不下来叙叙话?赵瑾玉抽出帕子擦拭着长鞭,眼角妖娆的红,让他整个人邪气得像只食人肉的艳鬼。 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赵瑾玉笑得懒洋洋的,随便看看可看得够远的啊从城内跑到城郊,你这是在遛弯儿呢? 阿尔列头皮发麻,他不就是看热闹看得入神了么 躲也躲不过,阿尔列抬头挡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手爪。心里呜呼哀哉,只好拍了拍屁股,一跃而下:二公子不是该在午歇?往血人那儿张望两眼,他不怕死地唏嘘,哟哟哟,打得好惨。 犯事儿了? 这个时候还有闲心问这问那,赵瑾玉冷笑,倒是心大。 他一笑,阿尔列腿肚子就发软。 实在绷不住了,他苦下脸来:那个我真不是有意的,府里闷,就出来转转。他边说边点头,非要赵瑾玉相信他,城里老有人看我,耍猴似得指指点点。就一路瞎跑,迷路迷到这里。 赵瑾玉不管他什么理由,左右跟他无关:你懂武功? 还想着能把这个给混过去呢,阿尔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会的吧。一点点,不算多。 赵瑾玉抬头看着他,目光幽幽的,有点瘆人。 须臾,他突然勾唇一笑:记住,今天看到的事不准在徐皎然跟前露出一个字。否则,指着地上软塌的三个血人,我会让你变成他们这样。 阿尔利打个寒碜,小鸡啄米地点头了。 私下达成协议,阿尔列没了再四处闲逛的兴致,蔫巴巴地回了府。赵瑾玉则处置完叛徒,也施施然回来。 当日傍晚,徐皎然从邵家出来,便吩咐马车去了趟点翠轩。 取了东西,才慢悠悠地往府中赶。 进了门,早已是酉时了。 她今日饮了酒,身上有些不适。想着先回屋洗漱,便转头道:去交代一声,晚膳让他们自己用,不必等我。 元玉应声去了。 远兰扶着她去沐浴更衣。下人早备了醒酒汤,听说她回府了便端上了。徐皎然捏着鼻子,一大碗醒酒汤灌下去,慢慢缓过来。小憩了片刻,便起身沐浴,而后再睁眼已然第二天。 宿醉后头昏脑涨,恍惚地摸到枕边一个温热的躯体。 元玉听见动静,领人进来伺候。就见自家主子神色漠然地坐在床榻之上,她的身边,一个蓝眸的少年嘟着嘴愤愤不平。 我是房里人啊,我为什么不能睡这里!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说好三更,我没写完(?_?) 第33章 狐狸血玉簪 又过了几日, 终于有了闲暇。 这日夜里,徐皎然从一堆账本信件之中抬起头, 突然想起今日是赵瑾玉的生辰。没人提, 一忙起来就忘了。看了眼天色,徐皎然沉吟片刻,起身回内院。 已经掌灯了, 东院灯火通明。 徐皎然负手施施然进了正屋,元玉正在屋里熏艾草。天气一热, 蚊虫便见风就长, 多的恼人。见徐皎然进来, 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匆匆来跟前伺候。 主子,可要备水? 徐皎然没看她, 去内屋取了一只黑色的细长木盒子, 塞进了衣袖。而后一声不吭, 又负手走了。 元玉眨了眨眼,转头继续熏艾草。 徐皎然到了小跨院,半柱香的路,没一会儿就到了。踏进院子, 长廊上灯笼亮着, 四处静悄悄的, 不似往日谢林院喧哗。徐皎然不自觉皱了眉, 这小子的性子沉下来她反而不习惯。 进了屋,赵瑾玉还未休息。正披散着乌发,端坐于烛台之前读书。 徐皎然笑了笑, 将木盒子递给他。 什么?赵瑾玉不解。 十四岁生辰贺礼。 恋耽美 家主小说(19) 他不动, 徐皎然挑了眉:不要? 赵瑾玉低垂着眼帘, 没说话。 真不要? 赵瑾玉却像是遇到难题似得,竟有些苦大仇深。徐皎然自觉扫兴,正准备将盒子收回来。就见这小子手飞快,眨眼就将盒子收进袖笼。 徐皎然手骤然一空,愣了愣。 须臾反应过来,有些好笑。不顾赵瑾玉浑身绷紧像个防备的刺猬,她伸手揉了揉赵瑾玉的头发,低笑着转身便走了。 之后他打开,里头是一只通体血红的血玉簪。花样古怪,不是寻常男人的簪子花样,竟雕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 赵瑾玉: 五月之后,闵州的天儿渐渐转热了。 新茶出乎意料的抢手起来,完完全全超过了徐皎然早先的预期。只因凤鸣女皇尝着顺口,随口赞了一句好。被有心之人听进耳朵,普通的新茶便被打上御前的名头,身价顿时翻了倍。 京中权贵素来闻风而动,四处打听茶叶来源。 然而徐府送入京的茶叶数量有限,徐皎然掐着两送进京不过几十斤。如此一来,就更紧俏了。物以稀为贵,小小新茶一时间愣是被哄抬出天价。 张大海眼睁睁看着茶叶的价钱蹭蹭地往上涨,激动的成宿得睡不着。 两人商议着趁热打铁,张大海为了这天大的馅饼,连夜启程赶往岭南。五万斤都在岭南的山上压着,他要亲自去看着这些宝贝。 如此,两人分工合作。 张大海亲自监督采茶制茶,将倒卖一事全权交于徐皎然来操心。毕竟喝茶品茶之人非富即贵,若不亲自盯着,他着实不能放心。这股追捧的风潮来得实在迅猛,夙兴夜寐地抢出三万五千多斤。 一个月内,全以高价卖了精光。 张大海做茶生意三十年,还没享受过此番暴利。捧着徐皎然分到他手中的第一批红利,就有些懊悔了。早知道茶叶生意会如此火爆,他当初就不该认了赵瑾玉参股。便是放掉其他,也该挪银两出来。 这种又干劲十足又懊悔的感觉,随着徐皎然售卖的价格越高,就越明显。 热火朝天的忙碌了一个半月,新茶一售而空。 从买山头到茶农,种植,采摘,烤制,投入一共一万五千两雪花白银。然而只需一年功夫,一共收回了六万四千七百多两黄金。这投产收入的差价,叫张大海这见多了银两的大商贾都有些疯魔。 一步登天,当真考验人的心智。 等茶叶采茶时期已过,真正是分利的时候。 按照原协议约定,徐府与赵府两家是三七开。徐皎然在此后,应当拿壹万玖仟肆佰两万金,不到两万的数目。但原定的协议里,茶叶从采摘到烘焙再到分销,应当全由张家茶庄来。 可茶叶一出世,就是徐皎然拿的主意,动的用人脉。 此番能被抄出天价,还短短两个月,迅速被一抢而。极大原因是徐皎然这个人的手段通天。他是有私心,想占大头,但商有商道。若往后还想从徐皎然这里分到一杯羹,自然得做出公道的表态。 如此,这三七分便成了五五分。 张叔太客气了,徐皎然果然很满意他识相,也给他吃个定心丸,张叔做人这般讲道义,侄女佩服。往后再有什么生意,侄女一定忘不了张叔。 哪里哪里,张大海笑,若非侄女想着我,我张大海也没这本事。 徐皎然谦虚地笑笑,直说他太谦逊了。 这一来二往的,两人又达成了长久合作的约定。 过了几日,赵瑾玉就上门了。 张大海捏着三万两千三百五十两黄金回,心口又烫又冷,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过如今懊悔也无用了,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还按了手印。该分给赵家那小崽子的,他赖不掉。 老爷,赵家姑小公子,正在花厅等着。张家的官家见自家老爷脸色不好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见还是不见? 张大海躁动地在屋里转悠了三四圈,才将胸口的憋闷压下去。 去了也没给好脸,但赵瑾玉并不在意。 结果早已料定,只需拿到分成便可。好在张大海是个道义人,心中不忿是一回事,却没有要昧下赵瑾玉银两的打算。一万两千九百四十两黄金,折成银票,一分不少地给了赵瑾玉。 赵瑾玉接过来,赞了一句:张叔为人厚道。 哼!厚道?一万三千两黄金呢,他宁愿自己不是个厚道的! 两人不是一路人,这一来一往的银钱交代清楚,便没什么知心话好说。赵瑾玉也不多坐,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他没头没尾地丢下一句:若是张叔信得过侄儿,有空便去多收些粮食回来吧。的话。也不管张大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施施然上了马车,悠悠驾着马车离了张家。 张大海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的,转头就将这话抛去脑后。 五月中旬之后,天儿越来越热。 闵州地处南方素来多雨,今年的梅雨季却没有如期而至。从四月起便是晴天,继而接连一个多月没降过一滴雨。赵瑾玉眼看着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不再等了,命人暗中大肆搜购粮食。 徐皎然的新茶才告一段落,东一城那边以及北郊荒山都在等着她操持。这日忙了一日回府,满身疲惫,她再次深感身边可用之人太少。 阿尔列自从那日赖上正屋的榻,便厚着脸皮住了进来。 这些日子,徐皎然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看得到。阿尔列虽不能跟前跟后,却也因近身贴着徐皎然,许多事一清二楚。亲眼所见,比道听途说更有震撼力,阿尔列觉得,这个天仙似得女人越来越高不可攀了。 真的,便是男人,也不敢说做得比她更好。 男人的本性里都是慕强的,越是自强自尊的男人,骨子里就越崇敬强者。阿尔列也免不了俗。随着徐皎然在他心中地位的攀升,阿尔列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爬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的榻。 端了一杯蜜水递来,他小心地打量徐皎然的脸色:徐姐姐,是不是很累啊? 徐皎然捏了捏眉心,心累,便没搭话。 阿尔列机灵地窜到她身后,慢慢给她揉着额头:我跟你说哟,捏额头这个手艺,没人能比得上我。阿尔列叽叽喳喳的,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们四个会什么么?我那时候就想说我会这个来着。 可是一想,大男人会这个显得很没气概,就忍着没说。 少年人身上有股令人欣喜的朝气,便是说些废话也不招人烦。徐皎然被他逗笑了,配合地点点头:哦,是这样? 可不是,我觉得吧,阿尔列煞有其事,如果当时我这样说了。那这会儿伺候的你可能就不是我,是蒲颖那小子了! 徐皎然想了想,哭笑不得之后,竟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抬眸看了眼阿尔列,对上一双清澈的蓝眸子。阿尔列不偏不躲地与她对视,徐皎然笑了笑,这小子确实真有几分眼力。 她确实偏爱男子汉气概重些的男子。 方俊杰近来十分的焦躁。 姓徐的那商贾,在京城露了这么大一脸,可见本事不小。他心中渐渐忌惮,这样一个狠人,他之前的拙劣手段此时看来是多么轻慢和不过脑子。若徐皎然当真记恨了他,那之后的报复可想而知。 方俊杰不得不重新掂量,他爹的官位,经不经得住一个成长起来或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绞尽脑汁的报复。 只不过粗粗一想,方俊杰脸色就青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就如扑出去的水,本家的四公子还等着他献人,他也得罪不起方信尤。方俊杰心烦意乱。下了手,就等于树下一个能力可观的敌人。不下手就得罪了四公子,说得严重些,得罪了本家。 两边都不讨好,要人命了! 因着心中无法权衡,方俊杰有些束手束脚,迟迟未行动。这般一耗便耗了许久,方四公子不耐烦了。 方信尤觉得,他心中对姓徐的美人的看法,似乎有了点转变。 起码从一个拥有精致皮囊的女人深入到内心似乎有点丘壑的女人,徐皎然的形象拔高了不止一截。四公子屈尊降贵地想,若那女人愿意跟他进京,给她一个妾的身份也是可以的。 第34章 怒发冲冠 说来赵老爹留下的人脉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原本用来打掩护的石头生意, 竟叫徐皎然卖出了些名堂。 此事,还从两个月前说起。 在闵州的南边的晋州南城, 前朝书画名士历老先生, 为了石头亲自寻来了闵州。 这人经历过夏周两朝交替,爱石成痴的名头在书画界,也算人尽皆知。虽人还在世, 但一手石刻的本事早已被收录史册,流芳千古。 说来也是凑巧, 厉府下人原本是采买石头装饰园林。多了些边角料, 叫这老人家无意中用了。好的东西一上手, 老先生就分出了差别。这种质地细腻的石头,又伴有鲜明的色泽,仔细雕琢后刻出来的东西比一般石头都更精美。 如此, 便要下人多奉些这类的石头。 可石料买来就那么多, 用了便没了。老先生是个急性子, 他用着顺手就不愿换品质次些的。于是找了当初采买的下人带路,自个儿寻到了闵州锦城。 老先生的到来,令方孟韦喜出望外。 为表尊敬,他不光自己跟前跟后, 特意号召了锦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亲自为老先生接风洗尘。 这么一隆重, 徐皎然作为怪石的主人, 又结结实实出了一次风头。早先争夺过荒山的商户从旁看着,心里酸溜溜的。早知如此,当初在争那山头就不该让, 若不然, 今儿出彩的就是自个儿了。 徐皎然很慷慨地表示, 老先生喜欢她的石头,是她的荣幸。若是往后要用,写了信给她,她便会派人送去厉府。不必劳烦他老人家舟车劳顿。 老先生人有些痴,人情世故上好似不太懂。 全程就顾着徐皎然,笑眯眯的地摇头道:这哪行?你们做生意的人也要挣钱的。这些个石头,老朽还供得起! 您说笑了,徐皎然确实不在乎几块石头,并非说客气话,我也不白送您。若你心里当真过意不去,送几尊您自个儿满意的石刻给我也行啊! 她这后一句话就是玩笑,谁知老先生当真了。 老小孩儿似得历老先生亮眼蹭地亮了,满脸欣喜:说话算话?他严肃地问,我一尊石刻换你两块石头行不行? 饶是徐皎然见多识广,也被这话给震了一下。 她没说话,老先生犹豫了下,改口:要不然一尊换一个? 旁边方孟韦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不止他,这一群被方孟韦拉来作陪的大户人家当家人心中也直冒酸水。徐皎然哈哈一笑,大声道:这个您说了算,您愿意给几尊就给几尊,徐某都乐得收藏! 历老先生一脸小姑娘真懂尊老爱幼地笑了,一本满足。 方孟韦看着这一老一少,喉咙里的酒就跟石头似得噎得他不上不下。艰难地将一口泛酸的酒水咽下去,他面上便没忍住露出了些复杂之色。这人的气运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怎地这姓徐的小姑娘身上这一桩桩的事儿,就这般令人嫉妒呢? 在座之人也俱是这个心声。 同人不同命,有些人,石头都能变出宝贝来。 被方孟韦拉来准备引荐给历老先生的方俊杰,心里更苦涩。再有几日本家二公子就要到达锦城,他夸下的海口还未实现这叫什么事儿啊! 方老先生到锦城,就为了一堆石头。 这不徐皎然见他着急,命人当日便开采些好石特意送下山来,叫老先生亲自一番挑选,老人家扑倒车前乐得嘴都合不拢。看到有趣的,历老先生手瘾上来了,当场就其原石的形状雕刻出一尊作品来。 一个意趣盎然的老小孩儿,十分有意思。 老先生锦城呆了四五日,没多呆,便携了一堆宝贝石头高高兴兴地启程回了:小姑娘呀,你放心,老朽回了府便叫下人把东西送来! 天儿越来越热了,才五月下旬,火辣辣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徐皎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有大旱的预兆。她幼时作为女皇帝头一个子嗣,曾受过系统的教导。关于天文,谢太傅曾当着乐子给她讲过几个前朝旧例,令她到如今还记忆犹新。虽未亲眼所见苍夷之景,但她素来直觉敏锐,心中便有些沉甸甸的。 再等了小半月,丁点雨水也没有降下过。 东一城的长风来信,直言东一城缺水,旱地颗粒无收。徐皎然当机立断,趁着旱情没全面爆开,开始暗中屯粮。 果真到了六月中旬,北边最先发起旱灾。 此时的徐皎然还以为今年的旱灾不过会引起粮食涨价,民生艰难些,并没有料到后期会残酷到百姓为谋一条生路卖儿卖女,甚至有些偏远之地易子而食的地步。 且说历老先生来此一回,有利有弊。 利的是,老先生的到来坐实了她石头买卖的名头,没人发觉这荒山底下还有乾坤。弊的是,老先生引来的眼睛太多了。多到徐皎然每次运送运来都有人要看一眼,企图发现这些个破石头的惊人之处。 原本准备茶叶之事告一段落便来琢磨铸私兵之事,此时却不得不安定不动,等风头过去再说。 在谢芝平接二连三的信件催促之下,徐皎然料理完闵州的庶务,即可赶往东一城。 东一城的旱灾渐渐显了出来。 谢芝平在信中详细地告知了东一城民众粮食窘迫的现状,以及医馆落成之后,东一城人口急速增长而粮食掣肘的窘境。他如今全情投入治理东一城,当真把此处兴衰当做自家的事儿,竭尽所能地造福当地百姓。 百姓们有眼睛看得到,反馈的衷心与团结更令人欣喜与满足。 如今的东一城,名义上是大周的边缘小城。实际上则是认衣食父母的徐府比认凤鸣女皇更虔诚,谢芝平的威信比关西太守更实在和有威慑力。 倒是被谢芝平的来信提醒了,徐皎然在屯粮之余,也打起了搜购药材的主意。 按照她的认知,天灾之后,瘟疫各色古怪病症爆发的几率更高。 一般情况下,这种诱发瘟疫的天灾指的是洪涝,毕竟人将含腐肉的水吃进肚子,没病也得病。徐皎然虽不敢肯定说旱灾过后也必将有瘟疫蔓延,但早做准备有备无患。更何况天气如此反常,大旱之后,十之八/九会有其他反常情况出现。 搜购也只在暗中搜购,徐皎然素来不会说无根据的话。 没影儿的事儿,说出来不仅不会引起重视,说不定反而招来方太守的厌烦。例如叱骂她信口雌黄,蛊惑人心。徐皎然不是没感觉,事实上,她对方孟韦对她无根据的厌恶心知肚明。 但她并不会刻意修补,热脸去贴冷屁股,也得看这个人有没有价值值得她去贴。 六月初一,京城的方二公子,姗姗来迟。 也是不巧,徐皎然这日正巧启程赶往关西。 才出城门,便在城门口与接应方二公子的方四方俊杰等人碰上了。四公子看着徐府的马车,意识到不对。 然后施施然走到路中间,挡在了徐皎然的马车前。 徐皎然: 徐皎然,你在里面么?他随便拦了一辆车,也不确定里头就是徐皎然。 说来也巧,里头确实是徐皎然。 而徐皎然的对面,还趴着一个最近一直拿崇敬目光盯着她的阿尔列。阿尔列听到男人的声音,精致的面孔便拧了起来。他嘟嘴用口型问是谁,徐皎然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言难尽。 蓝眸少年尤其敏锐,立即就懂了。 恋耽美 家主小说(20) 他心里不忿,果然徐姐姐这么美的女子招人惦记,还好他赖进了徐姐姐的马车。如此想着,他突然起了身,横冲直撞地扑进了徐皎然怀里。 正要掀开车帘子的徐皎然: 外头方四公子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顿时就猜到里头必定是徐皎然了。他冷冷一声,一脚踏在车椽子上,闪身就上了马车。 车帘一掀,方四公子眼睛就红了,气得。 方四公子一脸捉奸在床的怒发冲冠:姓徐的,你告诉本公子,这是哪来的小砸碎?见阿尔列还得意地在徐皎然脖颈处拱了拱,四公子上手就去劈他,你给本公子立即丢掉他! 面无表情的徐皎然:当真莫名其妙! 第35章 伪善的徐皎然 被方信尤耽误了一会儿, 赶到宿州天已经黑了。 入夜之后,被烈日炙烤了一整天的土地丝丝儿往人腿上卷着暑气。马踩着凌乱的步子往最近的村庄走。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 长雷长雨总觉得身后有眼睛盯着, 悉悉索索的,似是夜里的野兽。 怕夜宿荒野不安全,徐皎然做主去村庄里借宿。 进了村子, 家家户户都闭门塞户的,甚少见着人影儿在屋外纳凉。长雨与车夫面面相窥, 觉得奇怪, 心默默提了起来。宿州这条道儿他们走过不知多少回, 头一次遇到这怪异的情况。 都打起精神来。 长雷听觉灵敏,率先警告道:车后头有东西坠着,都看好了财物! 一行人往从村口的小路往里走, 手里的武器都拿稳了。这村子是宿州官道下面一个大村落, 住了几百户人家。可是从村头走到存中间, 也没见哪家还亮着灯火。黑黢黢的,静悄悄的。 越往深处走,就越安静。 这时候再嗅不出异常,就枉费了他们多年走南闯北了。长雷抬手做了个动作, 徐府的下人迅速停下, 慢慢靠近了马车, 将两辆马车护在正中间。 皎洁的月光洒下来, 映照的路有些泛白光。 车内假寐的徐皎然睁开眼,对上阿尔列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漂亮少年像只黑夜里狩猎的狼,正竖着耳朵警惕地听车外的动静。 其实这个时辰不算晚, 若仔细听, 还能听到紧闭的门后头喁喁私语的声音。 长雨做了个手势, 徐府一众人在原地待命。他则自己走到一户方才还传出声响的人家的院门前,上去试探地敲了门。 一下两下,没人应声。 正准备继续敲,就听里头传来一个绷紧的声音:谁呀? 长雨回头看了眼众人,低声将大致情况交代了,而后表示借宿的愿望。长雨走了这一路自然察觉了这个村子似乎在惧怕什么,他说了一长段话,力求温和无害。说完了,便俯首倾听屋里的回应。 然而方才还有人应,这时候人声儿却湮灭了下去。 又等了一会儿,他只好再敲。 哪知这才敲了两下,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再一回头看,就见月光下乌泱泱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跟蝗虫似得从角落里涌出来。个个手里拿着棍棒或者柴刀,盯着徐府一行人的眼神像盯着一块大肥肉。 怎么回事儿? 元玉等了许久不见长雨回来,掀了车帘打量出去。这一看眉头就皱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外头的一群人见马车里冒出个细皮嫩肉的姑娘,那眼神就更肆无忌惮。他们从北边一路抢砸打过来,早就把那点子胆怯踩碎扔了。即便看到马车边为了十几个壮实的汉子也半分不惧。 把车里的粮食和银两交出来! 领头的一个人高马大的方脸汉子,凶神恶煞地叫嚷:快点,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麻溜地双手奉上,别逼俺们动手! 这是遇到流匪了。 一行人顿时严肃起来。元玉手一抬,围在马车四周的下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蹭地就拔了刀。白晃晃的刀光在月色下像亟待舔血的鬼影,十分瘆人。对面流匪被恫吓,胆小些的立即后退一步。 妈了个巴子啊,退什么!啊! 俺们一路抢过来,什么人没见过?领头人怒起,她们就十来个人,车里还有累赘。咱们这儿五十多个人,怕个屁!说着,立即有几人抄起柴刀,大叫着像马车冲过来。 眨眼的功夫,跟徐府的下人打成一团。 徐皎然端坐在车窗边,冷冷地盯着这群人。这些乌合之众个个面黄肌瘦的,与其说是流匪不如说是流民。看穿着,听口音,她差不多猜到这群人的来处。北边的流民开始弃地南下,看来旱情已经十分严重了。 她眼里戾气渐闪,户部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到底只是乌合之众,横冲直撞也抵不过受过训练刀下见过血的徐府下人。不出一刻钟,五十多个人就全部被收拾了。 不用杀人,徐皎然放下车帘,嗓音淡淡,活捉。 徐皎然虽不在乎多杀几个人,却不会轻易对百姓出手。 长雷应声,手腕一转,换了刀背。他速度快,动手间只看得到残影。没一会儿,就全部赶到一处包围了起来。 直到徐皎然一行人将流匪收拾了,村落里的村民才敢发出声儿。没一会儿,村子一家接着一家地亮起了灯火。 长雨敲门的那一家,是一家四代同堂的兴旺人家。开门的是个矮胖的妇人,她头伸在门口扒着门,对上长雨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村里近来窜进一帮子强盗。开了门就□□,入了夜,实在不敢开门。 长雨瞥了她一眼,叫她稍等,去请自家主子下马车。 火把亮起来,附近的村民趴在门缝里将路中间的事儿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害人的东西被收拾了,他们自然不再躲,结伴出来瞧瞧。徐皎然下了马车,一个看起来有些威望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 上前询问清来人目的之后,村民簇拥着一行人去村长家。 大致的情形与徐皎然猜测的差不多。 这群人流窜到宿州已经又一个多月了,一冲进来就抢东西。村民们不堪其扰,反抗也反抗过,报官也报官了。都是一群饿疯了的末路之徒,硬抗也没用。到今日为止,没有人来处理过此事。 村长叹气:官府不管,我们也是没法子想。 打不过,赶不走,只能躲着。 只有村子里受害?徐皎然皱眉,其他村子呢?可都是这个情况? 邢家村,王家庄都一样。村民苦不堪言,我们村里还算好的。村子大,人多,盗匪不敢太猖狂。王家庄可就遭了大殃了。原不过一个小村子,紧紧巴巴地六十户人。听说打死了好几个人。 唉,今年收成不好。 有人说话了,饿死人可不就容易,招贼么? 我们南方的还好些,本就水多,辛苦些绕远路去挑水,还能混一口口粮。北边就不行了,听说好多河都水见底了。有人无限唏嘘,别说给田里灌水了,就是自家喝都成问题。 真这般严重?徐皎然心一凛。 可不是! 一个瘦长的汉子接话,嗓门大得整间屋子都听见:我家叔叔是挑货郎。就亲眼见过有个村子,为了一口井,邻里乡亲的都打了起来! 他一张口,旁边立马纷纷点头附和。 赵瑾玉闷声不吭地坐在徐皎然身侧,心里不以为然。这才哪儿到哪儿,再过两个月,易子而食都能闹出来。 阿尔列一脸浑不在意地听着,视线落在眉心紧锁的徐皎然身上。 定了定,又转到她身旁靠得极近的赵瑾玉身上。 他倒是想起一件事。就在不久前,他无意间撞见赵瑾玉这小子,私下囤了大批的粮食。起先他只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没放在心上。可如今这现状一联想,背后便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子,不会早就猜到会大旱吧? 想想觉得不可能,赵瑾玉一个心狠手辣的少年。打打人还行,这般神机妙算就绝对不可能了。又不是马王爷三只眼,还带神机妙算的马王爷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吧?阿尔列不确定地想。 这一夜,徐皎然翻来覆去的,快到天亮才睡过去。 四十多个流民,既然没杀掉,绑着也不算事儿。 徐皎然沉吟了片刻,将长雨分出来。让他带着四十多人,折返回闵州。 不过回锦城,还需做些安排。毕竟这些人都是饥荒里存下来的人,面黄肌瘦得跟乞丐差不了多少。若一下涌入锦城,就方太守那个爱惜颜面的,定会觉得徐皎然在拆他台。 徐皎然想了下,便问他们愿不愿意自卖自身。 若是卖身给徐府,那就是徐府的下人。那她如何安置府中下人,便是太守也无权干涉。不过如果有人不愿意卖身,徐皎然也不勉强。 这话一说,在场就静下来。 昨夜的一次动手,冲在最前头的人伤得最重。六个带头人,死了三个最凶的,剩下的好说话。徐皎然的意思他们听懂了,想着以后吃住安顿都有人安排,在场的就没有人不答应。 在他们心里,自己这条命是有一天没一天,谁给他们饭吃就跟谁走。 于是没一会儿,这群人就都投降了。 赵瑾玉从旁看着,心道果然。 他就知道,徐皎然根本不是什么善茬,果然又走到这一步。 这个女人,真是算计的吓人。她每次的行径都顺势而为因势利导,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仔细想想,善心与公道细算下来,实则是趁火打劫。毕竟四十多个青年汉子,她收下了,没花一分一厘。 而且,这群流匪如今虽然只是乌合之众,以后哼!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有本都市言情,缓更的,有兴趣的小姐姐去撒撒花呀叫《她的小狼狗》 第36章 我与城北徐公孰美 这一路走, 景象完全变了样。 越往北,难民就越多, 大周的赈灾指令却迟迟未曾下达。徐皎然面色越来越难看, 却没再管过。徐府财力再惊人,不可能去养活小半个大周。这些灾民不是她的责任,是大周官府的责任。 然而从南到北真正管过百信死活的官员, 屈指可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大周的不幸! 徐皎然心中不禁冷笑, 她那位高高在上的母皇听惯了千古明君的奉承话, 这怕是真当以为自己治理出太平盛世了。瞧瞧这满目苍夷之景, 能力也不过尔尔。 中途行至当城,谢芝平的信件加急送至了她手中。 东一城不能等了。 本就困苦,如今旱灾再雪上加霜, 就是他开仓赈灾也无以为继。谢芝平在信中急急问她何时能到。救济粮又何时能送往城中。徐皎然脚程不会快, 思索之后, 命人单独运送粮食从山路先行一步。 这个时候携带大批粮草,是一件十分冒险之事。流民越多,意味着越多的危险。为了保证粮食能精准地送至东一城,弃官道是最正确的做法。 而她本人, 正被一伙儿人堵在半山腰。 膀大腰圆的一伙儿人, 扛着大刀的扛大刀, 拄着长棍的拄长棍, 拿着板斧的拿板斧。虽未张口嚷嚷,架势已经够凶神恶煞。其中一个躺胸露乳的红衣男子将肩上的大刀往地上一扔,生生入土半截。 他歪着脖子, 笑眯眯的:小子, 识相点儿, 叫里头的人下来。老子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们主子愿意好好说话呢,兄弟伙儿也不想见血。 车夫这一路也算见多了抢匪,这般好声好气却冒着血腥气的,还是头一回。 他捏着马鞭,一动不敢动。 啧,这是怎么?都没听见?那男子慢吞吞走出来。脚上蹬着黑靴,一身匪气却偏生白得惊人。广袖随着他走动一摇一摆,动作全是张狂,看来是耳朵不好使,老子给你们好好治一治。 说着,他胳膊青筋骨气,一把拔掉插在地面上的大刀,飞身就劈了过来。 长雷反应迅猛,立即用刀鞘隔档。而后感觉到劈在刀鞘上的力有千钧重,飞起一脚去攻此人下盘。 只见两人身影一闪,迅速打在一起。 这不是流民,这是真的流匪。 红衣大刀男手上力气很重,偏动作还十分灵巧,十分难缠。好在长雷不是正派打法,正面对击,一般人都不是他对手。耗费好一番功夫,长雷才压制住红衣大刀男。而他一旦占了下风,包围马车的一伙儿人态度就变了。 长雷,回来。 双拳难敌四手,硬杠上不是聪明的做法。 徐皎然的嗓音一落地,剑拔弩张的人顿时一滞。显然没预料到车里是个姑娘家。接着就见一只玉白纤细的手探出掀开了车帘,元玉率先走了下去。一帮子男人见车里下来个清秀的姑娘,连表情都僵硬了。 一个梳着高马尾的黑衣少年撞了撞白衣公子哥打扮摇着纸扇的青年,挤眉弄眼:十欲哥,漂亮小娘儿们哎 那白衣公子哥刷地阖上扇子,毫不含糊地一下敲在少年的额头上。 少年被打的脸皱成一团,捂着额头还嘴贱:好难得呢,山上一堆臭烘烘的男人。不如我们一起抓了吧?给你和九哥当个压寨夫人。 叽叽喳喳的,温十欲眼一斜:闭嘴! 而后就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个温婉长相的冷面姑娘,是远兰。又一个漂亮女人,少年定不住,没出息的就吹了个口哨。刚要多嘴,那马车的帘子又动了。徐皎然施施然从马车里下来。 乌发雪肤,目若点漆,唇红似血淡淡立在马车边,好似凝聚了天下第一等好颜色,道不尽的风姿绰约。 在下闵州一普通商贾。有事途径此地,扰了各位的安宁,当真是我的失策。如今徐某已下了马车,不知好汉要谈什么?出口嗓音如玉石相击,又好似再一汪清泉融进人心中,瞬间消磨了这燥热的暑气。 长雷飞身回到徐皎然身边,对峙的局面隐约中发生了变化。 十,十欲哥,不止是黑衣少年,围着的一圈人都瞪大了眼睛,大美人,老子他娘的十五年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你快掐我一下,是不是太阳太烈,把老子眼睛给晒花了?? 没出息! 温十欲也恍了神,可被不成器的小子咋咋呼呼一含糊就回神了。他拄着唇轻咳两声,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拨开人群,走到了徐皎然面前。 徐,咳,徐姑娘是吧? 至于后来下来的阿尔列一个男人,谁管他啊! 无人问津的阿尔列,自觉地站到了徐皎然的身后。 温十欲的眼神当真温柔似水,盯着徐皎然,竟还带了几丝温柔。虽做着马匪的勾当,但本人却一副清正的俊秀。此时他彬彬有礼地询问徐皎然,若非场景不对,当真是个温润有礼的公子哥。 然而徐皎然还未接口,那头老远飞过来一个红白的男人。 红的是他的衣裳,白的是衣裳里头的人。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胸口大开,露出白晃晃的胸膛,暴晒也没见一点黑。他一甩那头束得高高的马尾,扛着大刀拽得二五八万地踹飞挡在他面前的人。 有好处,怎么能少了他? 红衣大刀男顿时也不打了,扯着脖子,嚷嚷着挤过来:十欲你个弱鸡往前头冲干嘛?回去!然后他整个人大喇喇地往人前一戳,肩上的大刀一卸,砸地上咣当一声响。 他挑眉,俯视着徐皎然。 徐皎然: 这位好汉,徐皎然并不想跟这群人硬碰硬,若是可以,她想尽快赶路,若是求财,我等手中的银两双手奉上。 恋耽美 家主小说(21) 红衣大刀男,也就是岑九斜着眼睛,将眼前人飞快地一溜,昂着下巴:老子现在改变主意了 徐皎然有不好的预感。 看你长得还凑合,老子连人带钱都要! 果然。 你叫什么?岑九眯着大大的猫眼,古灵精怪的表情与粗犷的行径完全违和,老子叫岑九,你可以唤我九哥。 徐皎然: 唉,你听好了,他一脚踏在车椽子上,不容拒绝地宣布,往后你就是老子的女人了。 徐皎然额头青筋一跳,皮笑肉不笑:这位好汉 岑九! 徐皎然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后一辆马车上,赵瑾玉慢吞吞地跳下来。 动静不算小,但在场的人眼睛都黏在徐皎然身上,并没注意到。赵瑾玉这些日子以来被徐皎然押着管着,没有再穿过女子的衣裙,此时妥妥的一个少年的打扮。然而那张脸一露出来,整个场子都静下来。 他生得太妖娆,身子骨还未长全,雌雄莫辩。 岑九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地盯着后头的赵瑾玉,雪白的脸颊上蹭地就冒出了两团红来。他粗鲁地一拍温十欲的肩膀,旁若无人地嚷道:我滴个亲娘嘞!这个更带劲!!十欲,这个给你了,老子要后头那个!!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突然憋屈的徐皎然: 赵瑾玉:找死! 兄弟们,抄家伙!哈哈哈哈岑九却没心思管谁想什么,他猖狂地一挥大刀,大喝一声:今儿咱们走大运了,四个美人,全带回去! 温十欲低低地一声轻笑,啪地一甩折扇。 抓!不许伤着人! 元玉忍了又忍,差点气炸了。 这群瞎眼的强盗,这是在侮辱谁?她绝对不容许旁人侮辱她的主子,赵瑾玉那个不男不女的白眼狼,凭什么比她家主子强?! 你是不是眼瞎! 她突然吼一嗓子,强盗们动作一滞,那个明明就是个男人! 徐皎然扶额,元玉真的太不懂事了。这时候计较这些破事儿作甚?本以为马匪们忙里不会理会,谁知领头的几个还真就听见了。 岑九迅速折回来:谁? 元玉冷冰冰地吐出五个字:带劲的那个。 岑九: 那个,十欲啊,明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打劫,却弄出这般啼笑皆非的场面,既然他是男的,那这个就还归我啊说着他一边挥刀一边遗憾地叹息,这么美,怎么就是个男人呢?该不是骗我吧? 堵心的赵瑾玉: 徐皎然收敛了嘴角的淡笑,面无表情。 温十欲不高兴了,翩翩公子脸一黑,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马匪旁若无人的分赃姿态,委实嚣张。赵瑾玉阴沉着脸,幽幽地锁定了一脸痛惜看着他的岑九,慢吞吞地龇了龇嘴。而后拍了拍袖子,不咸不淡地从腰间解下来一根火红的长鞭。 呵,恶心的人,杀了了事。 而此时徐皎然难得跟他心灵相通了,勾了勾嘴角。淡淡道:长雷,远兰,动手吧!心情不悦,杀了了事。 作者有话说: 眼瞎的岑九,你作死! 第37章 岑九 流匪的实力, 超过了预期。 长雷武艺极高,那个叫岑九虽稍显狼狈, 但实则跟他打了个平手。事实上, 徐府的除了长字开头的四个,其他人不过二流武人。不过这一场打,倒是叫赵瑾玉身边的不显山不显水的武艺师傅给显出来。 只见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以一己之力便轻松牵制住一群人。 而他身边好似玉面罗刹的赵瑾玉,也不是个善茬。手上那根长鞭跟游蛇似得, 一甩下去就一鞭子血。凶残得徐府下人看了都胆寒。 徐皎然趁乱瞥了一眼, 并未有丝毫诧异。 当初从死囚牢里将人弄出来, 张毅的底细,她心知肚明。张毅护着赵瑾玉,一边攻击一边往徐皎然这边靠。直到将徐皎然整个人完全护在身后, 才定住不动, 专注地打靠近徐皎然的匪徒。 元玉等贴身伺候的知道点东西, 放心地把徐皎然交给张毅保护。 说来,这里头有一桩旧事。 张毅,前朝西北军总教头的独子。 其实如今再提及也是讽刺,前朝名将易安澜忠心护主, 为护住夏末帝以身殉国。易将军毕生为大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一身死, 留下孤儿寡母备受新皇磋磨, 独子成了后宫圈养的金丝雀。 三十年前宫变,易府被抄斩的抄斩,打入死牢的打入死牢。而易府小将军易西楼因其仙人之姿, 被新女皇一眼惊为天人。相中后, 便弄进了后宫。美其名曰, 当空明月,其皎皎矣,当揽入怀。 而张毅,则是因其父誓死追随易安澜决不投降而关进死牢,这一关就是十年。十年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便从死牢转出,得以逃出生天。 流浪途中,意外流落到边陲小城的搏杀场子。 也是在那里,被徐皎然一眼相中,辗转带回了闵州。这一身的煞气,是他赤手空拳与死牢穷凶极恶之徒,与边陲的吃人野兽奋力搏杀,一拳一掌杀出来的气势。 嗯,阿瑾跟张毅学了一年,倒是学到了点皮毛。 徐皎然冷眼看着,渐渐刀刀见血,流匪们依旧无法靠近她分毫。 然而到底这些人的实力不弱,单个打,徐府这边有冒尖儿的。论群攻,则输了一大截。岑九这群人,个个武功高强。 这般胶着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徐皎然看了眼天色,眉头越皱越紧。流匪到底做惯了杀人越货,越到后来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出来,出手便越狠辣凶戾。 我方渐渐落于下风,徐皎然当机立断,叫停。 岑九手一收,哈哈大笑,识趣最好! 长雷的脸色极其难看,他自从来到徐皎然的身边,还未曾尝过久攻不下的滋味。捏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发白,他阴冷冷地扫过去一眼,冷冷一哼。岑九正巧看过来,笑意敛了,神色复杂。 大体也是第一次尝到势均力敌,心情与长雷差不多。 长雷捥了个刀花,转身退到徐皎然身侧。 温十欲一直在高处看着,双方一停手,他便开了口。温柔如水的眼睛在张毅的身上溜流连不去,他淡笑着做邀请状:徐姑娘,既然如此,那请吧。 上了山,才发现地势险峻。 此处是群山地带,树木茂盛,不辨方向。一行人跟随岑九等人穿过山下密林,越往里走越人迹罕至。徐府下人握紧了腰间佩刀,默默将主子的马车围了起来。浑身的警惕,着实瞒不过刀口舔血的流匪。 玄衣少年鄙夷一笑:跟咱们进了山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 他这一笑,徐府下人立即拔刀。 蹭蹭地武器划空声,蓄势待发。 流匪也立即举起武器,以示威胁。岑九见状一拉马缰,几步就靠了过去。大刀往后颈一甩,利落地一拳砸在少年的头上,闭嘴! 九哥! 少年痛到脸色扭曲,是他们先拔刀的! 你要不动嘴,他们也不会拔。岑九头也不回,心思还在他未来媳妇身上。 看了眼马车,他身影一闪,到底不死心地闪进了马车去探个究竟。 方才,这群人为防止有人逃,叫赵瑾玉跟徐皎然挤在一辆车上。岑九如今蹲在两人面前,犀利如刀的视线死死锁定了赵瑾玉。他不相信,死也不信。可是仔细打量过后,最终在赵瑾玉一马平川的胸口败退下来。 转头再去看靠的十分近的徐皎然,眼睛里就带出了那么一丝可惜。 这个也美,但太干净了,他喜欢带刺儿的女人。 徐皎然被他勉强的叹气给弄得额头一抽,若非自幼涵养好,当真要怒起给这人一巴掌。元玉哼了一声,黑着脸插/入两人之间。 啧,岑九大男人不跟女人计较,你这小丫鬟真真碍眼,对你家姑爷客气点。小心老子哪日将你丢窑子去! 元玉脸一僵,死撑着贴着徐皎然不放。 再往前走,出了密林,则是一个山谷的入口。 前头带路的手一抬,整支队伍停下来。赵瑾玉掀了车帘往外看,只见前方山谷的入口,十分狭窄。以他的估计,只一辆马车堪堪能过,且不能掉头。 岑九还蹲在马车里,外头温十欲心下不满。骑了马幽幽靠过来,透过车窗,狠狠瞪着里头的岑九。 岑九对上他的眼睛,冷冷交战。 须臾,岑九抬手顺了顺马尾,懒洋洋地下了马车。 过了入口,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一条曲折的小路,从入口蜿蜒,直到一座又似寨子又似村落的门口戛然而止。大片的平坦腹地,领头人扬鞭,突然加快了速度。 进了村子(姑且算村子),徐皎然赵瑾玉等人被勒令下车。 下了车,粗略一扫才发觉,这个地方占地十分广。 村落里屋舍错落有致,井然有序。一群人进了村落,有不少妇人孩子好奇地看过来,老远就在问,他们是不是带了大肥羊回来。不过虽心中好奇却不会一股脑儿全冲过来,只旁观而已。 明明只是平常,却莫名透露出一股十分守秩序的诡异。 徐皎然心中奇怪,面无表情地随岑九等人一路往里走。最终在村子尽头的一间最气派的屋子停下。院子前的一块空地,用栅栏圈出来。其中摆满了各色武器,粗略一看,像个正规武者的练武场。 此时练武场里,大约有二十来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在练武。 张毅楞楞地盯了一会儿,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已经有人在卸马车里的东西。至于银两,除了一个木盒里装了一万两银票,剩下都碎银子,三百三十七两银锭子和一些碎银子。匪徒们捧着木盒,激动得面颊发红。此事再打量徐皎然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金光闪闪的山。 妈了巴子的!没料到这女人这么不怕死,出门在外,身上居然感携带如此多银钱,真真有钱! 进去! 岑九着急,没敢推徐皎然,退而求其次地推了一把默默当隐形人的阿尔列。这个异族小子,老贴在他未来娘子身边,怎么瞧怎么猥琐! 岑九不爽地龇了龇牙,又补上一脚。 阿尔列忍了又忍,才将还手的冲动给压下来。 哎,娘子,这人谁啊? 岑九吊儿郎当的,老子怎地觉得他贼眉鼠眼的? 徐皎然不搭理他,岑九也不知道适可而止。从进门到人坐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温十欲看不过眼接了一句嘴:你的娘子是那个,这个本公子的! 说着,纸扇一指面无表情的赵瑾玉。 岑九脸一抽,就要发怒。厅堂里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虽头发全白,但身板笔直,精神矍铄。 一张口,嗓门响如洪钟。 臭小子,又抓了什么人回来! 徐皎然眯起了眼,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 岑九温十欲这些人如今看来,与其说是流匪,不如说隐秘在大周官府管不到的地方的武斗势力。尤其从整个村落走过来,那种无意识的纪律感,叫人怎么也无视不了! 直到流匪领头人出来,一直闷声不吭的张毅突然瞪大了眼。 鼻翼翕动,似乎十分激动。 随着老汉靠近,张毅壮实的身子在轻微地颤。徐皎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张毅的目光正一刻不移地定在白发老汉身上。 岑这个姓氏,在大周不多见却也不算稀少。起先张毅没反应过来,是没敢往旧人身上想。如今见到这个轮廓,时隔了二十年,张毅依旧想起来。 这个人,是前朝西北军统帅,岑望山。 犹记幼年,张毅曾随其父拜访过岑望山,在西北军训练营待过一段时日。 二十年前捍卫宫变败退之后,不同于易安澜一家被俘,岑望山以及他的心腹则一夜间销声匿迹。有说被天宇女皇秘密处死,也有说岑望山叛国,暗中投靠了萧国,领一众亲信远走他乡。 岑望山此人,看似举止粗蛮,实则心细如发。 当初遁走,现在想来,是岑望山预料了败局而事先退了。这般看来,是他更会审时度势。起码不仅他一家人乱世中得以保全,就连他手下的心腹也一并全身而退。 这般一来,外头那些小毛孩子的训练法子眼熟就对了。虽记忆有些模糊,张毅却依旧认得出来,那是大夏练兵的手段。岑家人即便占山为匪,操练下一代,还用的前朝练兵手段。 岑岑将军? 第38章 她想得开 岑望山一愣, 眯着眼看过来,并未认出张毅是谁。不过岑将军这三个字他已好多年未曾听过了, 骤然听到还有些怔忪。 张毅见所有人都看过来, 方知自己恍惚间将心中之事脱口而出。 你是?岑望山摸着胡须,一时间很感慨:隐居此处多年,没想到还有人能认得老朽。 张毅从激动中冷静下来, 方才意识到自己鲁莽。如今大周天下,岑望山一伙儿人还是在逃的前朝余孽。他这般大喇喇叫破了岑望山的名号, 若岑望山心中存有警惕, 他就是在找死! 回过神来, 惊出一身冷汗。 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岑将军。晚辈,张毅, 张峰之子。 张毅半遮半掩地点名身份, 其他人没亲身经历过不知其中曲折, 并不能听出什么。而岑望山却在张峰两个字吐出口,脸却骤然变色。 你,你! 岑望山上前两步,面上又惊又喜, 夹杂着一丝愧疚之色。他刚要张口, 见周围一圈人盯着又连忙咽下去。扶着胡须的手在颤, 心绪难平:咳, 原来是故人之子。你且随我去后院,详细再谈。 这话一出,别说徐府的人吓一跳, 岑九温十欲等人下巴都掉地上。 张毅没出声, 转头去看徐皎然的脸色。徐皎然面无表情, 恍若充耳不闻的模样,盯着岑望山的眼神却夹杂了几丝冷冽。 你们这是做什么!岑望山这时候注意到岑九等人对徐皎然一行人的看守戒备之态,人多不方便说话,他大喝着便要将碍眼的都赶走,快去备茶,别在老子跟前杵着!小兔崽子,全给老子滚! 岑九不服:老头子你有什么可藏着掖着啊,有事就在面前说! 赵瑾玉黑黝黝的眼睛在两方人身上打转,躲在人群后头的阿尔列也是一样。温十欲看到这两人的神态,刷地一收纸扇,拽着岑九的马尾便往外拖:岑伯说私下谈你瞎凑什么热闹!闲杂人等,都跟本公子走! 十欲你给老子松手,这明显就是老子的家事!岑九粗归粗,却不是蠢蛋,老头子这幅模样,他不弄明白不放心,你把人给带出去,老子要留下! 他不愿走,岑望山看着,摇了摇头。示意温十欲放他留下。 既然如此,温十欲便将目光投向在场其他人。 徐皎然很识趣,走在第一个。阿尔列眨巴着眼睛,跟在她身后。赵瑾玉心里虽好奇张毅身上什么古怪,但如今这个情况强留不合适。况且,这岑将军三个字,足以说明很多事儿。 恋耽美 家主小说(22) 呼啦啦一群,全跟着走了。 人一走,屋里就静了下来。 岑九从刚才就一直打量张毅,这人身上,煞气比他们还重:老头子,张峰是谁?岑九是岑家人隐退山谷后出生的。如今还未到弱冠之年,许多事未曾亲眼所见,自然认不得旧人。 往日岑九若这般没大没小,岑望山早就要怒了。这回他都连叫几声老头子,岑望山也不曾将神思放到他身上。 你父亲岑望山喉咙哽咽,可还在? 时隔境迁,二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再见,意气风发的小小少年已历经沧桑,挂帅的英雄也早已垂垂老矣。 我爹他,十五年前,张毅喉咙上下动了,死在狱中。 岑望山手一抖,虎目含泪,心中大恸。 啊,啊死了啊 岑九眯了眯眼睛,对此无法感同身受。正如张毅方才所想,岑九觉得他叫破的行径就是其心可诛:那张先生如今说出此事,心中又是如何成算的? 小兔崽子你给老子闭嘴!这时候说的是什么鬼话!岑望山气急。 毫无悲悯之意,毫无敬畏之心,叫岑望山愧对旧人遗孤更生了恼怒。抬腿,一脚踹过去,唾沫喷得到处都是:这是你张家兄弟!叫人! 岑不高兴,扯着嗓子嚷:他说他是张峰之子,你就信?老头子你莫不是岁数大了,老糊涂了! 岑望山一噎,脸都憋紫了。 张毅见状,连忙说了一句话。 他语速很快,短短一句,岑家父子都听见了。这话,是当初西北军特有的暗号,只有唯有的几心腹才知道。岑望山听罢顿时泪如泉涌:是,是峰子家的孩子。没有错,没错龟缩在深山老林不问世事,白白错过,老朽实在愧对兄弟 张毅到对此没多大怨恨,毕竟人各有志。他爹誓死追随易将军,配上一家老小,是他的选择。岑望山领下属遁走,一样是做了抉择。 岑将军莫要伤怀,老父过世十五年,张毅早已缓过来,家父所作所为是谨遵张家祖训,张家人自己的选择。结果是死是伤,张家子弟愿意承担,与您无干。 岑望山还是难以宽慰,却又不知如何言说。 岑九也听老人说过西北军的旧事,姑且信了张毅的身份。他歪七扭八地靠在椅子上,琢磨了又琢磨,嘻嘻笑:是小弟不知事儿,多有得罪,请张大哥莫怪。对了,张大哥如今,是在那商贾府上落脚了? 躲到深山老林打劫都能打到故人头上,岑九心里嗤这鬼运气。 如今在徐府当个武艺师傅。 张毅实话实说,方才雌雄莫辩的小子,就是在教他。 哦,张大哥武艺了得。岑九夸赞道,那小子使得一手好鞭法。我记得我爹曾说过,张家剑法传家。张大哥这身板,竟还会使鞭不止张大哥这二十年,都如何走过来? 绕来绕去,还是质疑张毅的身份。 张毅叹了口气,将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与两人听。 岑望山心里有愧,哭得不能自已,当场就想给张毅跪下来。 张毅吓一跳,连忙去扶。 当初做下那个决定,当真是无奈之举。岑望山心中凄凉,前方是必死的结局,后方是跟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做不到为了夏末帝那昏君抛头颅洒热血,更不能眼睁睁看为了众多兄弟白白牺牲,他只能不去救。 可易安澜是铁了心不逃,誓死护卫大夏,他只能让他过命的易兄弟孤军奋战。 事后他也曾懊悔得心如刀绞,无数次反问自己。若是他去救,他去支援,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是不是易安澜不会死?然而看着诸多兄弟活生生的面孔,他只能告诉自己没错。 夏末帝那个混人,不值得。 安稳些也好,岑九说话太难听,他连忙找补,受了这么多年苦,有个安定的日子也是件好事。将来合适的时候,娶妻生子,也算对你父亲有个交代。 岑九听了他这些年的经历,沉默了。 倒是不知道,这个张大哥,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 岑九虽然性子有些混不吝,但对强者的敬佩之心却从不吝啬。张毅的生平,他想,若换成他自己,指不定就死在死牢之中,绝熬不过十年。 沉默了半响,岑九倒也不羞耻。嗡嗡道:若是张大哥在徐府待不下去了,就来我们寨子。你这身本事,到时候兄弟们还得仰仗你。 这是真心实意,张毅听出来了。 看来他爹没看错人,易将军也没看错人。岑望山虽精明了些,情谊却实打实的。考虑了半晌,他做了决定。 岑将军 叫我岑伯父吧,岑望山不好意思,你若不愿,就算了。 岑伯父,张毅连忙唤道,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侄儿如今在徐府护着的,是易将军的后人。 岑九惊了:谁?那个小子?! 岑望山不知道哪个小子,但不妨碍他大喜过望:易家还有后人?! 不,不是。 张毅也不知把徐皎然的底子暴露出来是不是对,但他想赌一把:是,是个姑娘家。这个世道已经有些不稳了,多一方势力的保护,也算给她安身立命多一分底气。到底他心中不安,说话也犹豫。 徐姑娘?! 岑九却不知他心中顾虑,直接点出来。 张毅话都说了一半,猜也能猜到,于是只能不隐瞒了,岑伯父方才可看到那姑娘的容貌?九成像易小将军那个,就是易家最后一个子嗣。至于那剩下一成像谁,不提也罢。 当真?岑望山方才没注意看,连站了几个姑娘都不记得,快,快叫那姑娘进来!安澜的孙女?性子像不像易家人? 大水冲了龙王庙,岑九也震惊了。 徐皎然的身份有些隐晦,说出来也难听。到底是奸生子,张毅没法说出口:是个聪慧的不过,比易家人想得开。 第39章 易西楼此人 易西楼对于凤鸣女皇徐慧茹来说, 是个特殊的存在。 这个人出身将门显贵,年少便随父出征, 因一人单枪匹马取对方将领脑袋而一举成名。十六岁, 便已然是大夏了不得的铁血小将军。 彼时徐慧茹还姓夏,是大夏三十个公主其中之一。虽金枝玉叶,对易小将军芳心暗许, 却没有资本配得上易西楼。 求而不得之后,便成了痴念。 时隔多年, 对这个男人的痴念渐渐变成凤鸣女皇割舍不下的耻辱。 此种曲折与复杂的情感, 徐皎然越长大便感受越明显。徐明月总说徐慧茹肖母, 这点当真一点没错。徐慧茹当真是像极了像她。 自私,偏执,且薄情寡义。 到如今, 徐皎然对她母亲看她父亲那眼神记忆犹新。是一种隐秘的得意和张狂, 夹杂着痴缠。即便易西楼对她从不假辞色, 也断不了她的心思。徐明月仆一驾崩,她便将这个男人藏进了后宫。 易西楼对徐家人不能说恨,只是漠不关心。 徐明月他不在意,徐慧茹他同样不在意。唯一能牵动他心的只有徐皎然这个唯一的子嗣。他教导徐皎然, 私下给她取了名。雁南飞脱口而出的小雅便是易西楼取的, 徐皎然另一个名字是易雅歌。 徐慧茹对于这个长女, 同对她的父亲一样矛盾, 为女儿的天资聪颖而自豪,却又隐隐嫉妒她得易西楼的唯一垂怜。 这种矛盾随徐皎然越长越像易西楼就越明显,徐慧茹疼爱她, 也排斥她。 直至十二岁那年, 皇夫蔡何轩以徐皎然厌胜胞弟其心可诛为由, 将易西楼暴露在人前。铺天盖地的人伦谴责,逼得徐慧茹狼狈不堪。为表清白将易西楼当众杖毙,一切天翻地覆。 想起旧事,徐皎然依旧意难平。 阿尔列蹲在徐皎然身后,抓耳挠腮地,不明白他徐姐姐为何突然消沉。想像平日里那般胡扯逗个乐子,可流匪这些人还在身后,就没敢动。 赵瑾玉盘腿坐于地上,掏出手帕,慢慢地擦拭鞭上的血迹。 他陷入了沉思。 岑将军三个字出来,就为某些事点出了关键。 赵瑾玉前世未曾关心过朝政,毕竟朝堂如何波及不到他,所以并没将徐皎然的一切往前朝余孽的方向考虑。如今静下心来,蛛丝马迹便显了出来。他手下擦拭不停,心思回到上一世记忆的最后一幕。 除了鲜红的血,与徐皎然安详的脸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忘了。 赵瑾玉眉头拧起来,努力回想当初的场面。 徐皎然身死之后,并无尖叫与恫吓。因为宴会的来宾也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那时候也中了药,只不过发作比徐皎然万。犹记得模糊中,一个身影出现在宴厅中,那人身后一大批侍从跟随 失去神智之前,耳边回荡着一个男人畅快的大笑声。赵瑾玉不禁心烦意燥,不管如何回想,那人的相貌他就是没看清。 只记得是一个男人,举止阴柔。 上一世被徐皎然连累,一同被毒死在宴会之上,赵瑾玉记恨已久。他这人素来锱铢必较,这辈子能安心贴身跟着徐皎然,就是为了将这个人揪出来。然后毒酒刀剑,十倍奉还。 跟了一年,总算有点头绪了。 赵瑾玉收起长鞭,抬头去看发怔的徐皎然,分出点心神到便宜姐姐身上。这女人到底有什么古怪? 正当他想得入神,一个少年过来请人。 徐姑娘,岑望山派的人到了,大当家请你过去。 落草为寇之后,岑望山的心腹就改了口。徐皎然视线从远山中收回,淡淡地瞥了眼一直打量她的温十欲,跟来人走了。 进了门,岑望山就迎上来。 方才不曾注意,现如今仔细打量,这个姓徐的姑娘可不就是一副易家人的相貌!易家人出了名的好相貌,岑望山不禁热泪盈眶,连声几个好:这孩子,是易家人,跟西楼那小子真是一个模子刻的! 岑九歪着脖子,一手支着下巴,心里微微不满。 真是易安澜的孙女,跟他岂不是差了辈分?那他还能娶么? 这般也是无奈,寨子里这么多年与世隔绝。除了女性长辈,出生十之八九是带把的臭小子。随着兄弟伙长大成人,一个像样的姑娘没有。岑九温十欲这群眼看着就弱冠之年,想要娘子。 奈何岑望山满心思都是旧人,没收到岑九的眼神。 张毅上前,言简意赅地将大致情况说与徐皎然听。他有些懊恼,未经徐皎然允许擅自做主,不过这时候计较也晚了。 徐皎然颔了颔首,随岑望山坐下。 岑望山有心打听易家的状况,可一想这孩子是事后才出生,比岑九还小一岁。知道的内情怕是也不多,于是便将话给咽下去。 提及这孩子的身世,张毅的欲言又止他看在眼中。这孩子姓徐,肯定是徐姓皇室的徐。这般一来,身世确实尴尬了。抄家灭族之仇,夹在中间,那边都不好。岑望山看徐皎然面相似易西楼,私心里将她归在易家的名下。 徐皎然对叙旧没多少兴趣,毕竟在此之前彼此素未谋面。她愿意进来,只是想弄清楚岑望山是什么意思。 坐下之后,都是岑望山在忆往昔。 徐皎然一声不吭地听着,适时劝慰两句,场面也算融洽。 岑九牙酸,老头子今儿一下午快把这二十年的泪水都流了。不过说了一堆话,就两个意思:一,他愧对易安澜,愧对易家在天之灵;二,往后徐皎然有难,岑家寨兄弟不惜性命也定会护到底。 徐皎然一愣,岑将军言重了。 不言重,这是老朽的承诺。 他们老了,缩在一个地儿不碍事。但岑望山心知,寨子里这群年轻人早晚要出去。早先悲痛之下定的规矩,如今越来越显得多余。不如顺水推舟,借这次改了规矩又护了易家人,两全其美。 当日傍晚,岑望山给了徐皎然一个印章。 这是? 这是前朝东营军的虎符,是你父亲的东西。岑望山说,当初宫变败退,你父亲怕东营被屠,将东营转为暗处,如今应当也隐藏在大周的某处。 徐皎然十分震惊:我父亲有私兵? 岑望山神色复杂,你父亲,是个天生的将才,军事上有着无人企及的敏锐。若非易家夭折,他指不定能成长成千古名将。 徐皎然喉咙犹如被塞住,久久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是不会武? 岑望山一愣:嗯? 我父亲,手无缚鸡之力。徐皎然模糊的记得,易西楼的手根本使不上力,他不是读书人吗? 不,易家枪法,他自幼便修习。岑望山心道怪不得,若是手腕使不上力,大约手筋被挑断了。 挑断了手筋,这很像她母亲的手段。 那,这虎符? 这是一半,另一半在谁手里,老朽不清楚。岑望山捋了捋胡须,怅惘道,时隔二十年能不能找到,且看你的运气。至于找到后,他们是否还认你这个小主子,说不准。 徐皎然心中翻江倒海,对易西楼的印象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心事重重地出来,岑九堵了上去。 哎,你是否明日就走? 徐皎然挑眉:?? 方才听你的下人说,明日你们就启程。岑九咳嗽了一下,不高兴,不多呆几日吗?寨子里其实挺好玩的。 不必,我还有要事。 你考虑一下。 不考虑。 无情拒绝,不假辞色,让一让。 岑九绕着马尾不让:那我跟你们一起可以吗?徐皎然看他,他说,老头子不是说要保护你,老子贴身护你如何? 作者有话说: 女主他爹,才是真男神哈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殿下千岁(捉虫) 有如此深厚的渊源在, 该放人就得放人,所抢的银两也原数奉还。 岑九想出谷, 岑望山不作他想便允了。出发这日一早, 扛着大刀的红衣霸王老神在在地上了徐皎然的马车。岑九横,十分霸道地把车里多余的人都赶下去。作为尤其碍眼的阿尔列,被他亲自踹走。 跟在马车边随行, 阿尔列气得飞刀射死他。不过想起那烈日下锃光瓦亮的大刀,再多怒气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马车慢悠悠地走到出口, 一个人早已在谷外候着。 既然要走, 怎么能少了我温十欲?温十欲还是一副公子哥儿的打扮, 扇着纸扇故作风雅地含笑,徐姑娘应当欢迎我吧? 徐皎然浅浅一笑:这是自然。 出了山谷,一行人往北疾行。 近来大周有些不安宁, 入夜后流窜的匪类层出不穷。一次两次的骚扰不碍事, 多了也会疲于应对。徐皎然命马夫赶快些, 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 运往东一城的粮草早已到了,后事谢芝平会妥善安置。 恋耽美 家主小说(23) 下一个落脚地在凤城。 一行人快到城外之时,天色还未晚。城门口似乎在排查什么,大批的捕快官兵手拿武器推搡呵斥着什么, 嘈杂的很。 徐皎然眉一皱, 命马车暂且停下别动:去看看城门口怎么了。 下人立即去城门口打听。 过了一会儿, 那人回来, 神色有些凝重:主子,城中在驱赶流民。 怎么回事? 不清楚,下人就问了个大概, 官差含含糊糊的, 听那官差的口气, 似乎近来旱灾严重,这些人是下属村落涌入的饥民。太守亲自下的命令,三日内,将城里有碍视听的贱民全部驱逐。 岑九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屑耻笑:这大周的官员都如此对待子民的? 徐皎然瞥他一眼,沉声道:先进城。 车夫一扬鞭,马车徐徐前行。被驱逐的饥民堵在城门口,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被鞭子笞得血肉模糊,也不走,跪地苦苦哀求官差能网开一面,大人,大人,求求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然而被求之人铁石心肠,他们不走,就狠狠下鞭子。 去去去,别妨碍我等办差! 年幼的孩子被形容枯槁的母亲护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徐皎然本不愿管,不清楚缘由她轻易不插手,并且若真管了,后续就是一桩扯不掉的麻烦。奈何岑九这我行我素的土匪先发了飙。 他冷冷一笑,扛着大刀就冲了出去。 岑九的速度十分快,大刀在余光下发着森寒的光。他一刀下去,就是一只挥鞭子的胳膊。带血的胳膊落地,惊得孩子歇斯底里地嚎叫。后事果不其然,二十多个官差将徐皎然一行人给围了。 岑九,别杀人!徐皎然急道,长雷迅速飞出去截住他,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别招惹官府! 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 大胆伤了官兵,徐皎然一行人自然被拦在了城门外。派人交涉也不行,领头人直言她们这群外来的危险人物,不准进城。 啧,跟他们说这些作甚? 岑九不以为然,不让本大爷进,那就杀到他们没手拦! 说着,大刀一挥,刀光一闪,眨眼间,路边一块巨石应声而裂。巨石嘭地一声响,他森然地咧着嘴,正巧我的刀还没喝够血。你们无需动手,这二十个杂碎,交给我一人足矣。 官差们脸色瞬间煞白,愣是被吓退了一大步。 徐皎然不管了,全权交于岑九。 让是不让? 安置好流民,徐皎然做了主,将随行的粮草分出一部分来,给这群人充饥。因着饥荒爆发,这个时候的粮食千金难买。他们一路的粮食只够自己饱腹,便是可怜这些人,却没人提把粮食全留下。 再入城,已经酉时。 城里与城外是两方天地,城外饥饿潦倒,城中却尽然有序,甚至还张灯结彩。还没入夜,街道上的红灯笼已经一一燃起。 这份安详繁华的景象,看得人十分别扭。 温十欲下马去到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询问了两句。那扎花灯的摊主才愁眉苦脸地说了内情:哪里是什么太平盛世?这年头粮食价钱一夜就涨了十倍,饭都吃不起了,哪还得想上街摆摊扎花灯。唉 回头看了眼徐皎然,在悠悠哉哉地去了好几家摊子。 问的一样的事儿,自然一致口径。 徐皎然眼里浮起了戾气:城中日日如此? 也不是。一家卖绢花的走卒凑过来,偷偷地说,半个月前,太守老爷才下令,让咱小老百姓日日出夜摊。我听窑姐儿说啊,这个月月底,好似有什么大人物要来私访。可不就不准贱民来沿街乞讨? 若是叫大人物瞧去了,那还不得责罚太守?怪他不会治理。 大人物要来? 阿尔列感兴趣,谁?这个年头还有人要四处游玩?不怕被流匪杀了?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岑九。 这我哪儿知道! 走卒摇头,也就是窑姐儿伺候太守老爷,听了只言片语。我那日去买绢花,她碰巧给我说了一嘴。 徐皎然笑了笑,命人买下了走卒的一车绢花。 走卒大喜,看着递过来的银子小心地揣在怀里。常年走街串巷,走卒晒得又黄又老,此时忍不住抹眼泪:这些银两够买四十斤粗粮了。今年大旱,粮食少,我们这些手艺人活的难啊 听他这话,周围一圈人眼睛都红了。 街道上一派歌舞升平,徐皎然的心沉甸甸的。一行人往城中客栈走,店里灯火通明,小二在热火朝天的招呼客人。灾荒年岁,除了叫底层百姓苦不堪言,达官贵人的日子依旧红火。 马车刚到门口,立即又小二过来牵马。 客官要几间客房? 包店。 小二大喜:好嘞! 一路舟车劳顿,一行人用了点晚膳便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整座城敲锣打鼓,大声唤醒城中人。敲锣的衙役一边走一边嚷,大人物到了城外,百姓们要夹道欢迎。 徐皎然昨夜睡得晚,睡下没两个时辰,被吵醒了十分难受。 元玉一边咒骂一边去取了洗漱用具,俯服侍徐皎然起身。 收拾妥当下楼,人都已经起了。温十欲烦躁得都失了文雅,拧着眉,没半点好脸色。连他都怒了,别提暴脾气的岑九。若非昨日徐皎然警告,他大体已经把外头那人给劈了。 如同爵蜡地用了早膳,也去瞧瞧这大人物究竟是谁,竟如此大的排场! 街道上干净一点污浊都不见。商铺客满盈楼,商贩走卒沿街叫卖,行人摩肩接踵,是人声鼎沸。若是昨日没亲耳听摊主们说了实情,便是这幅景象。就是徐皎然,也要夸一句好。 一行人来得有些晚,到城门口之时,人山人海。 城门两边围满了人,个个衣着干净,打扮体面。一群人的顶头,站着个一身官服的中年男人。此人正翘首以盼,等着远方的仪仗。 徐皎然被长雷护在身后,硬生生隔离出一个空地给她一人。 奈何日头渐渐烈了,有些人已经汗流浃背,那贵人的仪仗还没见人影。有些身子骨弱些的,早已头昏眼花站不住。却碍于官差在场,硬撑着等。 徐皎然正准备回去,刚转过头,就听见人群耸动了。顶头的太守面色激动,上前两步,遥遥地把立在第一个。人□□头接耳,小声地嗡嗡了起来。官差立即响鞭一甩,厉声呵斥众人禁声。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看到有仪仗过来。 徐皎然冷眼看着,那些人不疾不徐,愣是将一里路走出了一个时辰。等仪仗靠近了,明黄的颜色十分刺眼。领头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那人带着高帽,声音又奸又细,显然是个宦人。 凤城太守何在? 瘆人的阴戾声,太监特有的韵味,还不出来接驾! 凤城太守立即上前,双膝跪地:下臣朱铭,见过三殿下。 太守跪拜之后,身后的一众百姓也立即跪下。高声附和:叩见三殿下,殿下千岁。 徐皎然瞳孔一缩,气势瞬间凌厉。 就见那明黄的车帘被一只手掀开,然后走出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官。女官下了马车,径自跪在地上充当人凳。接着里头一个纤细的女子,打帘子,扶着一个紫金绣麒麟的锦袍女子出来。 那女人面色惫懒,从头到脚透露着目空一切的高贵与冷漠。她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人群,似乎没任何东西在她眼中停留。而后一掀锦袍,踩着女官便下了车。 是她的三妹,三皇女,徐安然。 懒懒的女声漫不经心:跪着作甚?起来吧。 第41章 谢三来了 徐安然奉命前往灾情最重的几个郡县, 实体探查情况。 凤城是她出行的第三个地方,这幅兴兴向荣之貌, 她已然见了三次。不过郡县里藏得再好, 路上流窜的饥民却防不胜防。徐安然并不在意,这些贱民在她眼中跟蝼蚁没两样,但该做的姿态她自然会做足。 众人起身之后, 她言简意赅地说一番勉励之言。金枝玉叶之身,肯屈尊降贵便是莫大的鼓舞。谁也不会责怪她言辞敷衍。如此, 徐安然轻易便赢得一众百姓的孺慕。 之后施施然上了马车, 进城。 响鞭一掷, 官差开道,仪仗缓缓驶入城中。 人群慢慢分开,追在车辇后阵阵欢呼。徐皎然取出一张帕子, 捂住脸隐入人群。两边的护卫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隔出足够的空儿供马车前行。 打头的宦官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心下猛地一惊。 仔细看,那张脸根本不在人群之中。宦官皱了皱眉,心里有点没谱儿。此人是宫中老人,伺候徐慧茹二十年, 也算女皇身边人。宫里许多事儿, 他一清二楚。不过皇长女七年前早已葬身滚滚江水, 他应当是眼花了。 车马禹禹前行, 进了城,锣鼓喧天。 徐皎然一行人无声无息地离开游行队伍,回了客栈。元玉气得直抖, 看着自家主子比着那三殿下, 心疼得要哭。可这事儿又不能拿明面上, 不能与外人道便只能自己发闷,憋得眼眶都红了。 去备膳吧。 快午时了,一通来回早已饥肠辘辘。 元玉吸了吸鼻子,下去备膳了。 原本一行人是打算在凤城修整两天在上路,徐皎然如今改了主意。用罢了午膳,徐皎然便沉着脸一人上了楼。将门关着,一整下午没出来过。便是用晚膳的时辰,也没开过门。 徐姑娘这是怎么了? 岑九靠在栏杆上问赵瑾玉。他也只能问赵瑾玉,元玉那丫头素来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赵瑾玉也在琢磨这事儿,闻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问我我问谁? 嗨,你这小子!你是她兄弟吧? 赵瑾玉懒得搭理他,转身回了自己屋。 岑九哼了一声,去骚扰温十欲:哎十欲,你说徐姑娘不会想杀人吧?那日揭开徐皎然身份,岑九在场,自然知道那什么狗屁三殿下是徐皎然的妹妹。本是同根生,奈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是他他也想杀人。 温十欲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抬头瞥他一眼,嫌弃得十分明显。 作甚?!难道老子猜得不对?岑九觉得十分有可能,你想想,她父亲可是死在皇夫的推波助澜之下,杀父之仇,够刺杀一百回了。 没事做就去睡! 温十欲真服了这人,别胡说八道,竟说些没根据的话!人都流落到民间从商,可见这位皇长女在女皇心里也就那么回事。这时候去袭击女皇的三女,以卵击石,也不是这重击法。 他的想法,岑九知道。 他不屑:就是你们这些肚里弯弯绕绕多的人,才老做这些瞻前顾后的破事! 岑九性子粗,不代表脑子也一根筋:照我看,趁这三皇女私行,一刀给了结。事后追究,女皇绝对下不去手。统共才生了三个,一个已经死了,再陪上一个活的,哪有这么算的? 徐姑娘便再不受宠,那也是从女皇的肚子里爬出来。 温十欲冷笑:女皇下不去手,皇夫可不会。不是他瞧不起女人,而是这一路打听到凤鸣女皇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他心中差不多勾画出一个女人的形象。好大喜功,闭目塞听,任人唯亲。 私心里,他是不认可这位的能力。 若是女皇真能掣肘皇夫,当年的易小将军会去世?这个女皇,早年或许还雄心万丈,这些年越来越被人哄上天。 岑九耸了耸肩,固执己见:那你就错了,男人跟子嗣,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有天壤之别的。 不过两人胡扯了一通,态度是一致的。 若徐皎然真铁了心要三皇女死,他们奉陪到底。 厢房中,徐皎然在挣扎。 早在铁矿发现之前,她便有过这种念头。不过后来诸多庶务纷扰,便搁置了。如今亲眼看到徐安然,念头又蠢蠢欲动了。 她要改变原先的计划,不从商界渗透。或许拥有足够的武力,与她来说更为妥善。 徐皎然双手抱膝缩在墙角,一丝一缕地捋顺思绪。 每做一件事,她必然会做好利弊分析。 做下决定之前,徐皎然盘算着清楚自己的资本:她有战马,铁矿,有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甚至还有所谓的东营军且不论这些实质如何,此时为时尚早,她还有时间去壮大。 如此,应当重新制定方向了。 赵瑾玉此时还不知道,因他一个小小的变故,携带张毅出行。继而引出了岑望山,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促使徐皎然人生的掀起巨大波澜。徐皎然在这一刻,下定决心弃文从武。 他也不知,徐皎然上辈子遇到岑家人也没有相认。 此时,他正在屋中写信。飞鸽传书给南边的黑脸刀疤男。旱灾已经爆开,可以北上收养孤儿了。 徐皎然这夜,一夜未眠。 次日,她打开房门,面色憔悴却神采飞扬。 元玉悬了一夜的心放下:主子,可要用一碗汤面?做昨日下午起便滴米未进,她实在忧心徐皎然身子。 嗯,去吧。 拍拍元玉的脑袋,徐皎然转身回屋。 远兰提了热水进来,闷声不吭地服侍她洗漱。 用罢了汤面,漱了口,便又躺回榻上:我小憩半日,午时唤我。 元玉远兰低声应是,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午膳的餐桌上,徐皎然出现,徐府一行经常跟随的下人都知道家主怕是做了决定了。家主自来有这个习惯,每次做重大决定,便会一个人关起来想通了再出来。心中好奇,却也坚定拥护。 用罢午膳,徐皎然便宣布了一件事。 东一城之行,暂且取消。再休整两天,启程回闵州。 次日一早,一队捕快将客栈包围了。 领头的官差是一个黑壮的大汉,看着凶恶非常。他二话不说,拔了刀便径自冲客栈里冲。一人动,一群人紧随,接着呼啦啦一群人涌了进来。刀剑无眼,受太守之命,势必要逮捕徐皎然一行。 尔等胆大妄为,袭击官差,押走! 原来,朱铭听闻有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狂徒藏在城中。生怕这群人在徐安然在的时期惹事儿,派人将一行人押去大牢看住。 岑九顿时就暴躁了:没亲口尝过本大爷的厉害,不知天高地厚是吧? 敢扣押他?想死! 说着,岑九就抽出了大刀,兴奋地去屠戮了。他早就看这群狗腿子不顺眼,既然借口送他手上,就别怪他下手不留情! 岑九一动,事儿就乱。 徐皎然最近决心舍了文雅的做派,也懒得管。她今儿就看看。若是岑九当真杀掉了一城之太守,京城那头要如何?她的母皇还能安坐龙椅? 徐皎然不管,更是助长了岑九的气焰。 他龇牙森然地笑,快准狠地瞬间收割了三个人头。脑袋咕噜噜从脖子上滚下来,吓得客栈的掌柜小二厉声尖叫。这般血腥的场面,能一眨不眨地看着,还笑的,真比刽子手还恫吓。 这般,迅速引起了骚动。 徐皎然笔直地立于高楼之上,手搭在栏杆上,冷漠地看着。 直到不一会儿,一支凌厉的箭矢划空而来。休第一声轻响,直奔岑九面门。岑九神色一凛,迅速翻转,躲过。而后是接二连三的箭矢冲他射击,跟箭矢上长了眼睛似得,全追着岑九不放。 恋耽美 家主小说(24) 何人躲在暗处! 岑九怒道,有本事放暗箭,你站出来给本大爷瞧瞧! 那箭矢还在继续,咻咻地擦着岑九而过。而后狠狠刺入木栏之中,入木三分。 谁?你出来! 岑九喊了两声,没人应。等了须臾,从门外缓缓走入一个高大的身影。 只见那人一身藏青广袖锦袍,头戴金冠,脚蹬绣金线皂靴。鬓若刀裁,眼若寒星,一派公子风流。那人眼神淡漠如冰,嘴角却噙着一丝温柔浅笑。 他转了转手中弓箭,清淡道:啊,是我,你待如何? 岑九怒极,找你打一场! 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岑九与这金冠公子的身上。徐皎然俯视一楼,面无表情。此时所有人都绷紧了神智,场面一触即发。然而并未有人留意到,立在徐皎然身后的赵瑾玉见来人,突然一脸的意味深长。 喔唷,谢三来了。 第42章 谢三与徐安然 客栈的骚乱, 立即引起更大的震动。朱铭的本意是力求在徐安然逗留的几日凤城方方面面太平盛世,奈何过犹不及弄巧成拙, 反而惊动了徐安然。 官差连滚带爬冲进来报信之时, 朱铭正马前鞍后地亲自安顿三皇女一行人。 徐安然冷眼听着那人不着调地将朱铭的底子抖干净,心中冷嗤蠢货!然而听到此人提及幸亏得一个携带金弓的公子出手相助,否则三十人全被那匪徒屠戮殆尽。她当即神色一动, 问:长什么模样? 三皇女突然问话,那人一惊, 哭诉声都噎住了。 抬头见大人物都盯着他, 才受宠若惊地回话:没, 没看清相貌,就知他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 徐安然双眼晶亮,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哦?本殿亲自去瞧瞧。 左右闲来无事, 去瞧瞧也罢。 岑九出手, 狠辣得令人胆颤, 带头冲进来的四个人全被他杀了。 身首分离,脑袋咕噜噜滚下来,血洒满一地。 鼻尖盈满血腥气,谢颐之神色冷然地将箭尖对准了岑九, 拉满弓:这些人奉命而为, 这位仁兄出手未免太不留情了。 岑九心里正烦躁着, 戾气顿时涌上眉头。 想抓本大爷就让他们抓,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他素来最厌烦这类多管闲事之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善心,真是碍眼。说着龇了龇牙,身形闪动, 速度极快, 眨眼就冲到谢颐之跟前。 谢颐之急速退后一步, 避开攻击却也吓出一身冷汗。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两人迅速打成一团。 官差们尝到厉害,迅速避开,退到角落抱团。 有些不甘心的还在叫嚷,出口的话,比市井叫骂更不堪入耳。 谢颐之来得晚,并不知前情。此时听着觉得不对,边应付岑九边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抱头躲在廊柱后的店小二看两人没波及到他,立即大声地把自己的所知交代。 谢颐之听罢脸便沉了下来。他将手中弓箭放下来,在一看争锋相对的徐府下人以及凤城官差,暗暗懊恼自己多事。不过私心里觉得,即便事出有因,此人连杀四人也太过分了:便是如此,尔等何必要人性命? 那可怪不着本大爷! 岑九一挥大刀,也停了手:他们提刀二话不说就砍,技不如人,被杀了也活该! 胡说八道,是你们前日在城门口砍伤官差,罪有应得! 不服气的某一官差见自身安全,跳起来叫嚣,这位公子可别听他信口雌黄,这群人就是一帮恶徒!不拿下,实在扰城内安宁! 哟,牙还挺利,岑九早就看不顺眼了,冷笑着走过去,吓得有些人腿软,鞭笞妇孺幼儿,欺辱良民百姓,你们怎地就只字不提?就这么个昏聩的官府,还装什么歌舞升平?也不怕人笑话!如今命你们这群狗腿来抓老子,不就怕老子不给他脸,将这凤城的老底儿给抖个干净! 岑九嘴跟抹了砒.霜似得,一出口毒辣得官差脸又青又白接不上话。 他这般一说,城中切身体会的百姓感同身受。再看着凶神恶煞的岑九,听着他的话,心中的那杆秤就倒向了他这边。有性子混不吝些的,立即就在外头大声附和。这一嚷,客栈外围观的百姓立即被调动了。而后看着威风凛凛的谢颐之眼神就怪异了起来。 老百姓也不懂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谢颐之的背后指指点点。 谢颐之谦谦公子,还未曾遇到过如此情景,整个人僵硬了,颇有些骑虎难下。 正当此时,人群耸动了。 有人高喝一声殿下驾临,开道。就见围在客栈门前的人群从中散开,慢慢开出一道宽敞的走道儿。接着一个宦官打头,两边护卫驱散百姓避免人冲撞了主子。徐安然的马车才悠悠停在道路中央。 架势端得一派高贵,隐形地散发着威慑,叫人不敢直视她的光彩。 徐安然掀了一边车窗,往客栈的门内打量。 谢颐之正巧退到了门边,人就站在门口,背对着马路。 徐安然顿时双眼一亮,试探地唤道:颐之哥哥,是你吗? 谢颐之闻声转过头,徐安然惊喜不已。一改矜持冷漠的做派,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得欢快跳下马车。她的裙摆太长,走动间轻易便绊了脚。然而谢颐之站在原地并未上前,淡声唤了声殿下。 徐安然不在意,花蝴蝶似得冲向了谢颐之:颐之哥哥,你怎么会来? 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家,与徐姓皇室近年来关系十分紧密。谢颐之等谢家嫡支一脉的五个子嗣也时常出入皇家宫宴,与女皇的一子一女见得多,自然十分熟识。徐皎然立在二楼将两人情态纳入眼中,掐在徐安然进门之前转身进了屋子。 有事要处理,途径此地,暂时在此处落脚。 啊,原来是这样? 徐安然亲密地抱住他的胳膊,眼中专注的只有谢颐之一人。听他说在这间客栈落脚,才屈尊降贵地分出一丝心神扫了眼他身后,而后见满地狼藉顿时雀跃道:可是这里看起来很脏不如颐之哥哥你换个地方,跟我一起? 岑九眯了眯眼,扑了扑衣摆沾的血,慢慢走近温十欲身边。 不必了,谢颐之拒绝了,多谢殿下好意。 为何?这里不能住了啊! 休整一夜罢了,谢颐之浅浅一笑,颐之还有事,明日便启程回京,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啊 徐安然拖长了嗓子,遗憾又不甘心道,这么着急?不多呆两日?我手头的事儿再多几日便就完了,届时也要北上,颐之哥哥不能等一等安然,一道同行么? 祖母六十大寿,必须快马加鞭赶在祖母寿辰之前回府。 谢颐之揉了揉她头发,和蔼道:回京再会。 徐安然嘟起了嘴,头歪在谢颐之的胳膊上,满脸不高兴。 两人旁若无人的一番亲昵,与身后血流一地的场景格格不入。便是外人看来荒诞,也无人敢置喙。 后一步跟上来的朱铭被这场面吓得不轻,见徐安然对谢颐之的迁就态度,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这人没撞见什么吧?朱铭心里没底儿。 他瞥到了徐安然不高兴的脸,二话没说上前一步便向谢颐之请罪。他眼不瞎,自然知道能得三殿下放下身段,这位公子的身份必定非等闲,姿态做足的郑重。 下属办事失当,惊扰这位公子,下官实在抱歉。 谢颐之一愣,转而满脸兴味:嗯,大人言重了。 朱铭鞠了一把汗,莫名有些讪讪:也不知哪儿来的外来人,如此不服管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当真 谢颐之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朱铭将后头的话咽下去。 继而转头正色,冷冷怒斥岑九:尔等匪徒,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岑九温十欲一直在观察这徐安然跟谢颐之。看都没看朱铭一眼,了无意趣地咂咂嘴:原来是一伙儿的啊,真扫兴! 朱铭深觉官威受辱,怒道:来人,给本官将这群人拿下! 懒得搭理这群人,徐府的下人不知不觉中全都退了。整个大堂就他跟温十欲还在,岑九心里暗骂徐皎然没义气,却飞起一脚踹向脚边一张桌子。 他的脚力非凡,一脚下去,桌子便飞了出去。谢颐之反应灵敏地护住徐安然便侧身避开,朱铭一介文人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厚实的木桌重重地砸到自己,木屑飞溅,吓得他当即一声尖叫抱头蹲下,差点厥过去。 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今日之事是不会善了了! 温十欲头疼,这人惹祸的本事真越来越强了。真当自己还是土匪呢,做事不顾后果。而后转头看向头上,却见徐皎然早已不在栏杆前。如今那个地方只站着赵瑾玉一人。 徐姑娘真干脆 不可避免地又发生了一场冲突,岑九惹事的本事强,武力更强。 一场闹剧,不出一刻钟就被他收拾了。 朱铭气得直跺脚:废物!都是一帮废物! 好了!徐安然在谢颐之面前,还想留下好印象,朱太守,本殿要你就今日之事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便丢下烂摊子,抱着谢颐之的胳膊极力邀请他去一并别院休息。 谢颐之摸了摸她脑袋,转头去蹲在柜台后的掌柜面前放下一锭银子:掌柜的,一间上房。 掌柜得懵懵地接了银子,直到人走,才恍惚地想起,他这间客栈已经被包下来了。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官差们抬着同伴的尸体,转瞬客栈就清净了。 徐皎然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瞥了眼为难的掌柜,让他安心:不要紧,若有空屋子,给他匀出一间。 掌柜的悬着的心放下来,他也是怕了徐皎然这群人。说杀人就杀人,当真比恶鬼还可怕。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即将狗血的故事哈哈哈哈 第43章 皎皎如月 徐安然索要的解释, 最后在朱铭奉上一件前朝的古画之后不了了之。 不过既然做给谢颐之看,该做的姿态自然要做足。雷声大雨点小的一番惩戒之后, 徐安然领着谢颐之回了别院。谢颐之陪她用了晚膳, 看天色将晚便婉言谢绝徐安然极力的挽留,径自回了客栈。 掌柜的将他安排在徐皎然屋子的隔壁,他仆一上楼, 就碰到从屋里出来的徐皎然。虽说时隔七年,但有些人过多久也记忆犹新。谢颐之快速跟上去, 那相似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谢颐之皱了皱眉, 心道自己大约魔怔了。一个早死了六七年的人, 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低头摇了摇,他怅惘地回了客房。 徐皎然此时正在岑九的屋里,沉吟许久, 最终做了一项以她性子绝不会做的决定。既然决心改计划, 徐皎然自然要将过往的矜持抛弃得彻底。 走匪路, 从没有文雅一说,她可是适当地杀出一条捷径来。 昏暗的灯台下,几人围坐在一起,神色森然。 张毅闷声不吭地坐在一边, 全力迎合徐皎然的决定。左右他烂命一条, 早在十年前就该下黄泉。如今还活着, 不过是想尽最后一份心意, 替易家护住这最后一根独苗。 你真决定刺杀三皇女? 温十欲很难相信徐皎然居然跟岑九猜得一样,你考虑过后果了吗?若是一招不慎,你在闵州的心血可能全部瓦解 出其不意是好事, 但仓促之下做决定十之八九不会出现有利的局面。 说实话, 他心里十分不赞同。 徐皎然还未张口, 岑九现不满了:哎我说十欲!你这瞻前顾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岑九最烦这种温吞做派,盘算来盘算去黄花菜都凉了:要干就趁敌明我暗干,越拖久了越不会成事儿。你细想,若将来你再想杀皇三女,可会有如此好的时机?就算有,付出的代价也绝对比此时更大! 兵攻其不备方可一击即中,这是用兵之道!若最好的时机不懂掌握,还谈什么以后?趁早歇火老老实实缩小地方当个商人最好。 徐皎然笑了,可不是?这话虽粗却是话糙理不糙。 她跟徐安然姐弟,或者说徐安然徐浩然蔡何轩徐慧茹一家子早晚会对上。届时决计不会心平气和坐下来论一论前因后果,定然你死我活。她为何不趁着徐安然还未长成斩草除根? 岑九欣赏地看了一眼徐皎然,两人想到一处去。 温十欲头疼地看着两人相视一笑,捏了捏眉心,那徐姑娘打算让谁去?这种皇女出行,身边一定隐藏暗卫保护。不是他看不起徐皎然的护卫,而是以卵击石不是一个聪慧的做法。 我去。岑九天不怕地不怕,本大爷出马,手到擒来。 张毅沉声道:我也去。 不必,让她自己来。 徐皎然知道徐慧茹的性子,徐安然身边至少两个暗卫。两人贸贸然上去等于送死。不过 呵。 次日一早,谢颐之刚打开屋门,隔壁的徐皎然稍后一步也开了门。 猝不及防,两人目光站在一起,无意间打了个照面。 谢颐之瞪大了眼,惊道:你 惊鸿一瞥,此人的轮廓虽蜕去了少女之态,五官却与幼年并无两样。 这个人,是徐皎然! 徐皎然却好似实失策般一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懊恼之色。而后低下头,急速往后一退,砰地一声关了屋门。 这一串行为行云流水,更显做贼心虚。 谢颐之原本只是在惊诧天底下有如此相似之人,却见这九分似徐皎然的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反而起了疑心:皎皎?是不是皎皎? 皎皎这个小名,只有他跟另一个个唤过。 这个名字,起因于一件趣事儿。徐皎然这人,年幼无知之时总爱拿当空明月自比,开口闭口都是自夸皎皎如月。谢颐之促狭,讽刺地唤她皎皎,小名便由此而来。 他这般唤她,只是为了表示态度。告诉徐皎然,不管她为何又活过来,还出现在凤城,他都不会暴露她。 然而他的话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丁点儿回应。 此时沉默才是最大的回答,谢颐之的心骤然就激动了。 他袖子中的手指有些颤,心中激荡着不可思议跟惊喜:你是皎皎,我不会认错的,不然你决不会这般反应! 你认错人了。 清淡的嗓音不疾不徐,十分笃定。 谢颐之一愣,不坚定的态度有些动摇。意外撞见相像之人,他凭态度判断,实则心里也没底儿。 如此,他犹疑地回想方才的惊鸿一瞥。似乎又不像? 是在下唐突了,谢颐之吐出一口气,诚恳道,姑娘,你与在下的故人实在相像。若是不介意,可否出来让在下一观? 不,请你离开,我很介意。 □□脆利落的拒绝,谢颐之有些赧然,姑娘 没有回应,一片沉默。 皎皎,你可知易先生是谁人给收的尸? 恋耽美 家主小说(25) 谢颐之不死心,试探道,那日易先生身死,听闻有人偷了他的尸骨,一夜无踪。 屋里噼啪一声响,有杯盏砸落碎了的声音。 谢颐之听到这声响动,心中突然笃定了。 他拍着门道:请恕在下冒昧,姑娘长得与在下一位故友九成相像。若是姑娘心中没鬼,可否出来详谈? 说来,徐皎然与谢颐之渊源也颇深。 彼时徐皎然作为女皇长女,在女皇未定下下一任继承大统的人选之时,所受的教导是严苛而系统的。而谢颐之作为四大家族谢家子弟,曾与宗亲永安王之女徐婉,一通作为侍读陪同徐皎然读书,住进了东宫。 谢颐之与徐皎然的交集从她四岁开蒙起直至十二岁离世,满打满算长达八年。 八年形影不离,自有一番青梅竹马之谊。不过彼时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争锋相对。 这里头也是一桩玩笑。 彼时谢颐之比徐皎然大四岁,从八岁起送入东宫,便陪着一个四岁的毛丫头从不到桌腿高长到亭亭玉立,显得格外亲近。于是总有许多世家子指着他,说他是皇长女的童养夫。谢颐之堂堂谢家本家嫡五公子如何能忍受如此羞辱?自然是满心憎恶,处处于害他受辱的人作对。 两人文也比武也比,谢颐之从八岁到十六岁,全部的心神都耗在压过徐皎然而扬眉吐气之上。 然而某一日,这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谢颐之只记得在一个剑拔弩张的夜里,月朗星稀。一队穿着重铠手持□□的禁卫军,突兀地冲开了东宫大门。睡梦中的东宫被惊动,这帮人抓了所有皇长女的亲近之人,当着徐皎然的面打杀。火光,哭声,求饶声,响彻东宫。 而后,一个大太监就将面如金纸的徐皎然带走了。 后面他不知道,他被谢家连夜接回,徐皎然自那夜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他的父亲告诉他,皇长女犯了错被贬去皇陵守灵,深觉受辱,半路自尽了。 谢颐之当时就懵了,不顾阻拦冲进东宫,却发现东宫早已被封。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空无一人,仿佛一夜凋零的牡丹,那个傲气的小姑娘真死了。浑浑噩噩回了谢家便大病一场,如今年二十三还未娶妻的谢公子恍然大悟。有些玩笑不能开,年少之时否认得太认真,人死了之后方知他当真了。 姑娘,姑娘你可否出来一下? 谢颐之也知道自己这纠缠的模样很像登徒子,但这个人真的太像了! 徐皎然坐在桌边,静静垂着的眼帘下眸色幽沉,对外充耳不闻。 谢颐之拍了许久发觉,因他堵在门边,屋里的人连屋子也不愿出了。 想了想,下楼找了掌柜的,将房间又续了一夜。 这日傍晚,一个消息便传入了徐安然的耳中。 住在悦来客栈的谢公子,似乎看中了一个姑娘,正守在那姑娘的屋门前半步不离。 消息一传来,且不论真假,徐安然腹中当场便卷起一阵惊涛怒浪了。 来人,备车! 心爱之人纠缠别的姑娘?岂有此理!哪来的贱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勾引她的颐之哥哥!徐安然怒极连护卫都忘了安排,只带了贴身的女官,匆匆上马车便往悦来客栈赶来。 关了一整日的屋门,临近傍晚,终于打开了。 徐皎然面无表情地踏出门槛,谢颐之就靠在门口。她仆一出来,谢颐之便抓住她。而后凝视着她的脸,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记忆恍惚,只觉得像又不像。 玉树,去别的地方谈。 徐皎然斜飞一眼,傲然的姿态与记忆里渐渐重合。 玉树两个字一出,谢颐之的眼睛就红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皇太女和童养夫 第44章 从今以后,我是易雅歌 徐安然追来悦来客栈, 听说谢颐之与那个女人去了郊外,调转马头立即追去。 天色将晚, 天边一片火烧云。 凤城的城门还未关, 城门口的守卫懒散地打着哈欠。徐皎然与谢颐之一前一后出来,两人俱是衣冠楚楚,似贵人出行。不敢拦, 看一眼便放行了。 出了城,大片晚归的鸟雀扑棱棱遮蔽了天空。谢颐之仰头看了眼, 欲言又止。 徐皎然面无表情地骑马在前, 他驱马默默跟着。一路走到郊外树林深处, 前头的人才停下翻身下马。徐皎然回过头,眼眸幽沉。晚风穿过林间扶起人鬓角的发,谢颐之从重逢的欣喜中惊醒, 严肃起来。 皎皎谢颐之随之下马, 这才察觉到对方的冷漠, 你,这些年可还好? 徐皎然看了眼天色,漫不经心地点头。 你一直在这儿?为何不回宫? 为什么回宫?徐皎然背着手,慢慢地在原地走动, 须臾回眸, 回去让蔡何轩再杀我一次? 谢颐之震惊:你, 你这话是何意? 听不懂? 不是!他摇头, 只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可置信,你, 你是大周的皇长女, 他怎么会, 怎么敢? 为何不会?为何不敢? 徐皎然冷冷地注视着他,笑容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谢颐之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天真,皇室哪有情分可言。可是,她的身份何其贵重,若皇夫有何不当直裾,你大可向女皇禀明,女皇自会处置 徐皎然不说话,只定定地凝视他,直至谢颐之禁声。 她忽而笑起来:谢公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此性情纯真。 谢颐之自然听出这话贬义,有些羞恼。 你觉得女皇当真不知畏罪自尽这名头是真是假? 耳边轻微的马蹄声隐隐绰绰,徐皎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树林深处,眯了下眼睛。 她围着谢颐之慢吞吞地走:你道她又是知或不知何人要我畏罪自尽? 谢颐之噎住,他是不相信温文尔雅的皇夫会对徐皎然下杀手,更不相信女皇不管她死活。蔡家腐书网,以诗书传世,教书育人,大儒之家哪来恶毒功利之说。不过皇家之事,权势之争,他一外姓之人也不可擅自点评。 皎皎 马蹄声越来越近,惊起林中飞鸟。 这般场景若是平常,他定然立即便能察觉不对。可多年来的认知猝不及防受到冲击,谢颐之心绪纷乱,未曾留意。 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嗯,对,有误会。徐皎然听到声音靠近,笑了。 谢颐之一愣,眉眼扬了起来:那 是她们误会我,比如说,我死了这件事。 皎皎 不远处,徐安然一身裙装艰难骑马而来,她一马当先。裙裾翻飞,仿佛一枝盛开的紫牡丹。护卫离她三尺远,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徐皎然眯了下眼,她这个妹妹当真有恃无恐啊 就听到远远传来徐安然暗藏嫉恨的声音:颐之哥哥!颐之哥哥!! 谢颐之闻言看过去,诧异一闪。 徐皎然笑了下,在他身后手猛一挥,暗处的张毅拉满弦。 紧接着,有箭矢破空而来。 马匹还在飞奔,张毅隐藏在树缝之中,连发三箭。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护卫刚察觉异动,回转拔剑,箭矢已插/入喉咙。噗噗两声钝器入肉的声音,立即惊动了马匹。马匹扬蹄嘶鸣,开始慌。 徐安然身后重物落地之声,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三殿下!谢颐之大惊。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连阻止都无从下手。惊叫乱了马匹,慌乱中箭矢射偏,只射中了胸口。徐安然瞪大双眼,刚好呼喊暗卫,岑九趁机补上三箭。 岑九隐藏得非常近,三箭全中。 少女手慢慢脱力,人从马匹上滚落了下来。 谢颐之飞身去接。 只能说岑九不愧杀人越货的老手,射箭的法子太阴毒,把把射中了要害。落马之后,徐安然连一个字都未曾说出口,睁着眼没气儿了。 林中微风,血腥气蔓延开来。 徐皎然顾不上去探一探生死,趁机上了马。 暗卫姗姗来迟。 飞速穿梭树枝之间,隐隐有咻咻声。身后烈马嘶鸣之声惊动了慌神的谢颐之,他迎上徐皎然冷漠的眼神,突然福至心灵就懂了。 她跟他相认,并非记挂着幼年之谊,只是借他引出徐安然罢了。 惊怒交加的眼神印入眼帘,徐皎然抿了抿嘴,移开目光。而后一鞭子甩向马尾,飞马扬鞭往城外而去。 寂静的树林有武器交战的动静隔空而来,他当即回神,暗卫已经与张毅岑九等人动起手来。他皱了皱眉,将地上的徐安然尸首抱起,唤了一声。 谢公子。 谢颐之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冷肃:马车呢?快叫马车来! 徐皎然已然头也不回穿过凤城,跑出一里之远。 她一人往北前行,月朗星稀之时,方遇上早等在半道儿上的徐家队伍。 一击必杀,顺利得出乎了徐皎然的意外。蔡何轩的女儿,她没料到会蠢到这个地步。杀得太容易,反倒没了畅快。 徐皎然围坐在篝火旁,慢慢分着馒头咀嚼。眼底印着跳跃的火焰,满目森寒。 阿尔列翘着屁股蹲她身边,这个样子的徐皎然他有些害怕却又觉得亮如朗月,格外吸引他。想靠近又不敢,如此便以这个别扭的姿势蹲着。过了会儿,亲手盛了一碗汤,幽幽地递给她。 徐姐姐,馒头太干,喝口汤吧? 徐皎然瞥他一眼,没接。阿尔列咧开嘴,拿个小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新鲜的野鸡汤,我抓的,味道特别好!蔚蓝的眸子宛若琉璃,印着满满本人未曾察觉的钦慕。 徐皎然眼神闪了一下,低头喝了。 阿尔列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兴致勃勃地一勺一勺地喂。 赵瑾玉注视着两人,表情十分凝重。 徐皎然杀了三皇女。 这是一个重大的变故。上辈子便是再不关心朝政,赵瑾玉也知道三皇女在大周太子两废两立之后,登上了皇太女之位。如今未来的皇太女很轻易便被徐皎然杀了,未来的走向将会偏离。这让他的感官十分不好,偏离意味着,他重生所带来的预知将会成为鸡肋。 赵瑾玉有种不受控的紧迫感,陡然失去掌控,当真十分令人烦躁。 温十欲拿着纸扇,不停地围着篝火走动。 他们有多少人?因武力堪堪只够自保,温十欲从不会冲在第一线。 他擅长的是布局,因地制宜布置战局。 凤城没有守卫军,徐皎然撕了一块馒头,不过徐安然身边至少二十人。 暗卫不清楚,不过隐约三到四人。不放信号弹引人,他们应当能应付。 这样不行,我们得分散,温十欲沉吟片刻,做出最保险的判断,皇女出行,暗处定隐藏了力量。如今能抢到一丝空隙,最好打乱他们的追踪。 徐皎然思索了许久,再等一等。 必须赶快! 温十欲严肃道,耽搁不起! 阿尔列左看看又看看,默默贴到徐皎然身边。反正徐姐姐说什么他听什么。 赵瑾玉与温十欲的看法一致,岑九张毅拖住了,挣出来的功夫早作安排为好。不然被皇家暗卫围攻,一队人马不死也残。 等,张毅必须回来。 温十欲还想再说,徐皎然坚持。 张毅必须回来,岑九也一样。 空气中一片沉寂。 徐须臾,徐皎然做了决定,站起来高声道:从今日起,我便是易雅歌。记住了? 元玉等人一愣,立即硬是。 赵瑾玉也愣住。易? 这个姓氏如点睛之笔,瞬间让他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了。易家,岑将军,恨徐氏皇室入骨,前朝余孽前朝名将易安澜的后人。 赵瑾玉猛然转头看向徐皎然,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忠肝义胆的易家后裔徐皎然?嗯? 临近鸡鸣之时,张毅与一身血的岑九地赶上队伍。暗卫比预料的难缠,其中有一人专攻暗器,委实刁钻。张毅到还好,身上沾的都是敌人的血。岑九自小练的武功路子太正,不习惯对上暗处之人,挂了彩。 两人仓促地吃了些干粮,一行人连夜赶路。 然而事实便如温十欲赵瑾玉所料,暗卫临死之前放了信号弹,一小队精英暗卫寻着岑九追了上来。 马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穿梭,身后是人在林间穿梭的咻咻声。 徐府的武人将家主的马车紧紧围在中间,然而黑夜里,更方便了暗卫这类暗处之人行动。十几个暗卫以常人不能及的速度穿梭,只听到车外不停有人惨叫,眼看着就撑不下去。 车上只有她跟赵瑾玉两人,徐皎然当机立断,令所有人散开。 而后拔下头上玉簪,狠狠刺向马的屁股。马匹吃痛,拉扯马车在林中横冲直撞。 她冷漠的声音飘散,坚定不移:所有人逃,无需恋战!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纠结了一天,最终决定让徐安然提前死。故事写太慢了,加快进度。 第45章 [此章节已锁] null 第46章 双更合一 穿戴整齐, 赵瑾玉的脸就没正常过。徐皎然懒得惯他脾气,问一句能不能自己走。能就自己跟上, 不能她扶着。赵瑾玉烧了一晚上, 其实头重脚轻。但要他靠近徐皎然,他宁愿自己爬。 梗着脖子摇了头,然后一声不吭地自己走。 山谷有一大片树林, 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林子里湿气很重。脚踩下去, 地都是软的。 现如今大周大半片疆土都在干旱, 这种情况十分少见。徐皎然皱着眉这看看这儿看看, 心道这儿附近是不是有泉水?不可能天上降下来,只能是地底下冒出来。 赵瑾玉心里却在琢磨,六月过去了, 还有七八两个月, 旱情过去便是洪涝。大周这两年多灾多难, 天下又要乱了。 走了一里山路,赵瑾玉腿一软,磕在了地上。 徐皎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 赵瑾玉落下好远。她走回去, 就见这倔脾气的小子头上虚汗不要命地往下流, 整个人跟水洗了似得, 进气多出气少。 还能走吗? 赵瑾玉呼呼地喘气,斜眼看她。 眼尾狭长地飞起,黝黑的眸子中全是水色。徐皎然无奈, 真是倔得不得了。一手伸绕过他后背到他胳膊底下一手去腿弯, 抱着我脖子。不管他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就将人给抱起来。 赵瑾玉要动,被她拍了一下:赶路,你听话! 赵瑾玉脸烧得他自己都感觉到了,犟着直挺挺的就不抱。 徐皎然手腕一扭,故意歪歪倒倒的,差点把他给摔了下去。 这么来了几下,赵瑾玉给吓一身汗,不甘不愿地抱住她的脖子。徐皎然哼地一声笑,往上掂了掂。这小子非得吃了亏才肯低头,也不知哪来的这许多傲气。 贴得近了,那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赵瑾玉的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屏着呼吸,心口好像跳得有些快。然而太过关注心口的跳动,他都将自己排斥人接触这毛病给忘到了脑后。 太阳越来越烈,连虫鸣声儿都意兴阑珊,缩在草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嗡鸣。 恋耽美 家主小说(26) 地上蒸腾的水汽窜到腿上,有些烫。徐皎然的体力还不错,走了这一段路,手里还抱着个人。虽说走一段停一段,但依旧稳稳当当。 路过一个缓坡,两人换了方向,继续往前走。 许久之后,徐皎然太头看了眼天色。苍翠的树木遮住了午日,仔细辨认,已经过了午时。 两人从下山起便没吃过东西,赵瑾玉还好,病着,感觉不到饿。徐皎然饥饿太久,腹中有些难受了。她把少年放到一颗参天古木的根脉上,琢磨着去抓点什么:你在这儿坐着,我一会儿回来。 赵瑾玉靠在树干上,重重吐出一口气,乖乖点了头。 *** 张毅岑九追上来,已经是深夜。 几人摸到徐皎然赵瑾玉藏身的洞口之时,悉悉索索的十分吓人。徐皎然警戒地爬过去,差点一箭射死了岑九。若非他那大刀醒目,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几人都要被徐皎然给干掉。 岑九服了,一直哼哼:你嫁不出去的我跟你将,徐皎然,你肯定嫁不出去!这么凶,哪个男人受得了。 徐皎然瞥他一眼,不在意:元玉阿尔列他们呢? 应当在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张毅给火堆里添了根柴,沉声道,温十欲留了口信,他们在回音山脚下等。 徐皎然挑眉,回音山是什么地方? 岑九弄了根草叼嘴里,解释道:回音山是我给取的名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山,离这儿不远。大约两里路。 这一带是岑家寨活动的区域,以往打劫就转得多,没人比岑九更熟悉。 出了这个山谷,再往外走一条山路,就是回音山。岑九靠过来,路有点难走,不过对在场几个人来说,应该都不是问题。 徐皎然点了头,表示知道了。 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出发。 岑九张毅打了一夜,岑九身上还带了伤,确实很累。于是便没再多说,找地方睡觉。 赵瑾玉睡着了,蜷缩在角落里,又开始发梦。 梦里,是前世的三年后。 在锦州刺史冯佐的赏菊宴上。徐皎然借宋玠之便,被冯佐邀为上宾。那日不知因何种原因,谢颐之竟也在邀请之列。那人仆一见徐皎然便神色大变,而后便无所不用其极地缠着人。 闹了一个月,死活赶不走。 这消息很快便穿进了远在京城的三皇女耳中,她亲自赶来了锦州,势必叫勾引谢颐之的人好看。 赵瑾玉一面恍然大悟,梦中的自己却在幸灾乐祸。 而后的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徐皎然倒霉,被三皇女收拾了。这个阴毒小人,为避免与三皇女正面冲撞,使计让三皇女信了他才是谢三追逐之人。彼时他一身火红的裙装,确实像个妖娆的女子。而谢颐之这个人当真令人不喜,还真配合徐皎然,对他献起了殷勤。 不出所料他被坑了,填三皇女的愤怒火。若非他被证实了男儿身,三皇女指不定早扒了他的皮。 漆黑的夜里,缩在墙角的少年不住地呓语。 徐皎然以为他高热又发,走过去摸了摸他额头,并未发热。然后就听到赵瑾玉在骂她,来来回回重复骂。两次做梦都骂她,徐皎然突然很好奇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主子,你们睡,属下守夜。 长雷踢了一脚土,将火光盖灭,抱着佩剑走到洞口盘腿坐下。 眼前顿时黑了,岑九张毅一左一右地靠在两边。徐皎然点了点头,就地在赵瑾玉的身边阖目休息。 早晨醒来,发觉自己快窝进身边人怀中的赵瑾玉,心情十分恶劣。 瞥了眼他通红的耳尖,徐皎然实在弄不明白,这人到底在别扭什么。岑九已经出去打野物了,张毅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器皿正在煮水。 长雷,你眯一会儿。徐皎然捏着发麻的肩膀,这附近有水? 有,来回得一里路。 张毅点头,将热水端下来,少主,用这水洗漱。 放下器皿,他看了眼赵瑾玉,见他背过身去。才转身去洞口守着。 顾忌徐皎然女子的身份,张毅特7意煮热了给她用。徐皎然用了还剩些,招呼赵瑾玉过来:你也擦洗一下。 这回他没矫情,闷声不吭地拾掇自己。 岑九不一会儿回来,几人简单吃点垫肚子,便启程往回音山去。 走了三天,才堪堪看到温十欲等人。 阿尔列蹲在一块石头上,看到徐皎然便兴冲冲地冲过来:徐姐姐! 徐皎然拍了拍他肩膀,看向温十欲。 三十二个人,死了十四,剩下的都在这儿。 元玉伤了一只眼睛,整张脸用纱布抱着,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 徐皎然脸色一变,温十欲知道这是徐皎然身边亲近的丫头,遗憾道:这丫头逃窜的时候追马车,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睛。若非走运,小命就没了。不过如今的情况也不大妙。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夜发起高热,如何也褪不下来。温十欲摇头,拖了四天,她那只眼睛没救了。再拖下去危及性命,得进城找大夫。 离这儿最近的是何处? 花城。温十欲顿了顿,道,骑马需一天,驾车则慢些。 徐皎然立即吩咐远兰,即刻启程护送元玉去花城。 如今马匹只剩一匹,一行人往回闵州,已是一个半月之后。 三皇女遇刺身亡之事,震惊朝野。 尸首是谢颐之亲自护送回来的,凤鸣女皇当场便怒极吐了血,倒了下去。 她一生才两女一子,长女早逝,如今幺女也死,当真在她心口剜肉。 这一吐血,如今卧床不起了。 身为亲父,蔡何轩更是暴怒。与他来说,他只有一子一女。女儿自幼聪慧,什么都一点就透,深得他心。比起优柔寡断的儿子与心不在他身上的徐慧茹,徐安然就是蔡何轩的命。 杀了徐安然,不亚于断他生路。 玉宵宫里玉器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蔡何轩仍旧无法平息,恨不能那人就在他面前让他亲自千刀万剐。 然而招来这群废物,不论问什么都不知道。 行次之人什么模样不知道,什么身份不知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要来何用?他一怒之下,下令将路明宫所有宫人全部杖毙。 都是这些奴才办事不利!若他们以命护住他女儿,安然又如何才十五岁便香消玉殒。 杀光了宫人还不解气,午夜梦回,他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将毕生的泪都流尽了。于是转头又下令,将贴身伺候徐安然的宫人的家族一并株连。 这小半个月来,温文尔雅的皇夫跟疯了似得,所到之处处处见血,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谢颐之眼睁睁地看着,又惊又吓之际,有些信了徐皎然。 如此残暴弑杀,实属难见! 这日,重病在身的女皇醒了,召见他。 谢颐之约莫知道所为何事,于是请梁公公稍后喝杯热茶,他这就去换身衣裳随他进宫。 进了宫,方察觉宫内的氛围全变了。宫人们个个缩头耷脑战战兢兢,事不关己的事儿事不关己的人一眼不敢多看一耳不敢多听,皇宫因为主子的悲痛陷入沉默之中。 谢颐之收敛心神,加快脚步虽大太监进了大召宫。 女皇已经能起身了,此时正坐在龙案后,奋笔疾书,宫里静得呼吸声都能听见。 谢颐之不敢打扰,只立在一边等候她开口。 龙案前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似乎是安神香。听说女皇近来因丧女之痛,寝食难安。 许久之后,徐慧茹终于搁了笔。 来了 声音低哑,似是苍老了十岁,竟有些老妪之感。 谢颐之连忙上前,跪下行礼。 徐慧茹摆摆手,起来吧,谢三啊,朕有话问你。 谢颐之低头起身,恭敬道:陛下请说。 青鸟回禀朕,行刺之人十之五六是个女子,你怎么说? 谢颐之一惊,垂眸,镇定道:回禀陛下,微臣不知。 听说,此女当日是与你同行,安然那丫头才急吼吼追过去,徐慧茹面色绷紧,眼神凌厉起来,她仆一踏入林中,便被人暗箭所伤。你又如何解释? 微臣微臣还是不知。 说实话! 徐慧茹突然发难,谢颐之冷汗涔涔,立即跪下。 微臣出游,路过凤城实属偶尔,并不知会遇上三殿下。而至于那女子,是微臣见她过于美貌,一见倾心,所以他顿了顿,道,微臣,当真不知三殿下会追来! 徐慧茹怒火攻心,抓起手边杯盏便掷了下去。 你一个不知两个不知,怎地她追过去便遇刺?难不成那刺客能神机妙算?!荒诞!她指着嘴硬的谢颐之,手指直颤。 她聪慧绝伦的女儿,徐慧茹想起便心口绞痛。 朕今日没怀疑你,已是朕对谢家最大的宽容和信任!谢颐之,你别辜负朕的苦心! 回禀陛下,微臣问心无愧。 徐慧茹被气了个仰倒,手一挥,将案上所有物件都砸了下去。 你住口! 她双目通红,那女子引你出城,便立即有人送了信给安然手上,这不是圈套是什么?这不是圈套是什么你说! 谢颐之趴伏在地,沉默。 不说是吧?好,好,好!徐慧茹高声道,来人,把谢颐之给朕拉下去! 徐皎然回了闵州,便立即开启了矿山。 开矿这日,长雪暗地里已经搜罗了五百个孤儿养在了郊外的别庄。 隔三差五的,这大批的孩童涌进了锦城,方太守自然被惊动了。派人前来询问,一听说是北边穷苦人家的孩子,吃不起饭,被赵府当家人给买下来,便又睁只眼闭只眼了。 商贾愿意做善事,他自不会阻拦。 这年头,北边旱情严重,能救一群人也算积大善行大德了。 要论武器,没人比温十欲更精通。 他这人,幼年时便跟舞刀弄枪的同龄人混不到一起。整日捧着温家祖传的兵器谱,研究得废寝忘食。这些年除了被逼着练武以外,他是诸多武器的打造图,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徐皎然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把那个矿山全权交给他来安排。 徐皎然的紧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赵瑾玉这日穿了信给刀疤,老四那头,已经搜罗了一千二百多不错的苗子。 雁南飞打着哈欠从他的狗窝出来,靠在徐皎然身上便突然提了一句:给我招些徒弟吧,我给你教一批使毒的孩子来。 不嫌麻烦? 雁南飞掀了眼皮:当然麻烦,但你不是已经冲动了?为了让你没那么容易被弄死,本大爷就辛苦点,给你弄出一堆小毒手来。 徐皎然笑起来。 她这些时日确实有些紧迫过度了。不过杀掉徐安然,她丁点儿不后悔。 放心吧,闵州离京城远着呢! 雁南飞躲官府躲多了,很老道地劝她,官府那帮子废物要查到你身上,起码得耗个几年。 岑九看不惯这邋遢鬼靠徐皎然身上,推了他一把,也劝,怕什么,咱们动手毫无预兆,那些人又没看到你真人,查不到的。 查不查得到,未雨绸缪不是坏事。 徐皎然站起来走动了两圈,深深吐出一口气:既然选了一条荆棘路,那握手里的尖利武器,自然是越多越好。 啊,那这样吧,岑九懒散地靠在方椅的边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跟张毅一块训练你养的那群小崽子吧。 张毅训练的法子十分严酷,练得人爬都爬不起来。 徐皎然偶尔会去看看,送些物资,让这些人知道,她是他们的主子。 不得不说,长雪管人的能力令人欣喜。 徐皎然人还没现身,这群人便早已被他灌输了主子是谁的认知。她去的当日,只是让这些人记住主子的脸。 徐皎然这边紧锣密鼓的,赵瑾玉那头,也步入正轨。 不过他练人的法子不是正统,用得土匪那一套。但意外的贴合赵瑾玉的性子,他这个人,若是太正规,反而驾驭不了。 溜出去好几日不回,徐皎然也睁只眼闭只眼。 等到某日他突然出现在餐桌上,赵瑾玉跟她说了句奇怪的话:若是有闲工夫,多屯些粮食和药材吧。 徐皎然问他为何,他又闭口不言。 元玉远兰还远在花城,徐皎然这几日身侧贴身伺候的,总用着不得劲。 长雨想了想,将后院那三个调进东院。 反正都是调/教了出来专门用于伺候人,这伺候的功夫应当不差的。凌云蒲颖几个欣喜不已,抱着包袱,兴高采烈地就搬进来。 阿尔列深觉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这些时日,他一直跟着徐皎然风餐露宿。跟这几个精密养着的少年一比,顿时就有些灰头土脸。阿尔列琢磨着,自己决不能把位子让出去,便想方设法地爬床。 徐皎然本来被公务弄得烦躁,却被阿尔利给逗得松弛下来。 这夜,阿尔列剥得干干净净,侧躺在她床榻之上冲她不停地眨眼睛。 水灵灵的蓝眸在烛光下,格外的璀璨。 他噘着嘴。令人羞耻的话,他说出口没一点阻碍:徐姐姐,你近来凡尘俗世缠身,当真不好! 不如用我的身子取悦你? 徐皎然:别闹。 他指着自己,好看吗?徐姐姐,我今夜留下行么? 胡说八道! 于是这日夜里,正屋又第二次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阿尔列一边气恼自己居然压不了徐皎然,总是被压制,但不妨碍他十分享受。 对此之事,徐府上下是见惯不怪。岑九虽看出徐皎然不是能以常理推断的女子,却也当真大跌眼镜。这是女人么? 温十欲心碎了,他还想着以后说不定能与徐皎然喜结连理的 次日,徐皎然神清气爽。 偶尔行一行房事,确实能缓解焦虑。关于赵瑾玉所说的屯粮,她决定信他一回。 用早膳之时,桌上几个男人,神色各异。 雁南飞是万事不上心,没睡好,就边吃边睡。岑九温十欲昨夜纠结了一夜,如今也萎靡不振。唯一正常的赵瑾玉,不过今日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赵瑾玉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反正昨夜听说了阿尔列留宿,他便如同心口噎了一块东西,梗得他十分难受。 见徐皎然看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快虾饺塞嘴里,嚼。 不就是留宿嘛,又不是没留过,有什么了不起! 徐皎然眉心挑了挑,垂眸,八方不动的用早膳。 用完,立即招长雨去书房。 既然要屯粮屯药材,那便多屯些。 北边干旱这回,是她走了运,若不然东一城那头定也捉襟见肘。与长雨商量之后,便去了徐府的私人粮仓。 人一走,赵瑾玉就把筷子砸了。 府中伺候的下人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吓得一个不敢动。赵瑾玉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决定去练武场耍一耍鞭子。这回出去一趟,他更深知练武的重要。 东院,阿尔列终于舍得从徐皎然的床榻爬出来。 一身的印子,阿尔列长腿迈开,赤条条的便往盥洗室走。蒲颖凌云端着水,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恋耽美 家主小说(27) 四个少年,经过了一年,都张开了。 蒲颖凌云更是尽往最好的相貌那儿长,仿佛无形中有个手,将他们的面貌一点点变得精致和俊美。身子也拔高了一大截,但,还是比他矮。阿尔列往日从没有跟男子比较的心思,自小便没有过。如今总忍不住跟人比,生怕自己哪日长残了,被徐皎然给弃如敝履。 不过这两人长开了又如何,先来后到,他先霸住了位子。只要不挪窝,没人能推走他。 徐姐姐根本没心思去碰其他人,她很忙。 阿尔列哥哥,蒲颖扫了眼阿尔列身下的本钱,对比了自己,心里不服,你怎么这么晚才起?徐姐姐早就起身了,你这么懒,不怕徐姐姐嫌弃? 阿尔列咧着嘴,和气地笑:我一向如此。 蒲颖噎住,背地里狠狠瞪他。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我居然码了六千字,手冻僵了。 第47章 换地图 破了一次例, 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人伦之事,徐皎然不热衷却也很享受, 毕竟阿尔列求欢十分会拿捏分寸。 徐皎然喜欢他懂事, 所以阿尔列在正屋的地位理所当然的无可撼动。蒲颖凌云真恨死这异族人了,一点自觉都没有。长雨管家把他们调来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可这个人就是霸着, 不管他们怎么冷嘲热讽都没用。 这日晚上,阿尔列伏在徐皎然身上, 对着她耳边低喘。漫不经心地感慨了句, 蒲颖凌云这般相貌只用来端茶递水, 未免可惜。 徐皎然多聪明的人,立即就猜到他的小心思。 虽颇为好笑,却也认真思索起来。四个少年她原本接手就是有打算的, 只是后来计划有变便搁置下来。 次日一早, 她便招来了长雨, 询问三人在西苑的点滴。 大致了解了之后,徐皎然将三人唤到面前,亲自出题,一一考察了学识。 最小的晟莘底子委实不错, 若非卖身为奴, 将来一个进士不在话下。蒲颖虽能讲出点门道, 但实则华而不实, 不堪深究。至于凌云,读书识字不行,长了一副玲珑心肝。总的来说, 徐皎然有些意外的惊喜。 这般说来, 这三人在她身边端茶倒水, 确实是屈才了。琢磨了一会儿,徐皎然命人带三人去了东院静室。 寂静无声的暗室,门窗紧闭,除了三人的喘气声儿,没有一丁点声音。三人缩着脖子跪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没底儿。 须臾,徐皎然姗姗来迟。 盯着他们看了许久,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是否能以身家性命发誓,今后效忠于她,永不背叛。 三人一愣,不解。 而后嚼出这话的分量,顿时狂喜不已。当即指天发誓,永不背叛。徐皎然眯着眼看三人激动的模样,道:你们来府中也有一年,未曾有过表示。今日起,我赐予你们姓氏,易。如何? 能赐下姓氏,对奴婢来说是多大的认可,自小卖身的三人心中有数。 虽不知为何姓易,但不妨碍三人大喜过望,当即跪谢。 易晟莘,易蒲颖,易凌云。徐皎然正色起来,我如今不管你们曾经是谁,姓甚名谁,取消奴籍以后,你们就是易家人。 次日,便命管家拿了三人的卖身契,去官府抹了奴籍。 徐皎然做事从来雷厉风行。 晟莘次日便被送去了闵州的曾山书院,蒲颖被送去玲珑绣庄,跟在大掌柜身后。凌云则被留在了徐皎然身边。 凌云十分意外,没想到三个人中留下的居然是识字不多的自己。徐皎然笑了:既然留在我身边,往后遇事,可要睁大了眼睛瞧。至于读书习字,你抽空多用些心思。书读多了,总会有好处。 凌云抑制住澎湃的心情,郑重地点了头。 两个月后,元玉远兰从花城归来,徐皎然身边伺候的也顺手了起来。 元玉已经好多了,那左眼还是用东西包着。徐皎然琢磨着雁南飞说不定能救,便叫来她亲自看伤势。雁南飞检查了片刻,摇头:没得救,这只眼是眼珠子被戳坏了。除非换,否则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徐皎然脸色不好看,元玉却坦然接受。 左右奴婢不打算嫁人,只想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轻轻笑,只要主子不嫌弃奴婢有碍观看,奴婢就厚着脸皮赖主子一辈子。 徐皎然揉了揉她脑袋,幽幽地叹了口气。 过了几日,徐皎然丢给元玉一个金链子串起来的镂空雕花眼罩。罩子是她亲自画的,赵家顶级首饰师傅打造的。轻便又美观,戴在脸上权当个首饰。这般倒是没人在背后嚼舌根了,反倒叫人艳羡不已。 元玉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所有人都说她家主子冷酷无情,唯利是图。可只有她们贴身伺候的知道,她家主子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温十欲的第一批武器打造出来,效果非常。 他特别会审时度势,所以第一批武器全是以弓箭机关弩为主。徐皎然不得不夸赞,温十欲做事太懂。 八月底,干了半年的天儿开始降雨。 瓢泼大雨像在天地间拉出一道巨大水帘,雨水让十丈之外看不清人。大雨一降下来,徐慧茹长长吐出一口气,干旱结束了。 这半年的旱灾,已经给她惹出太多的乱子。北边流窜的匪寇还未清缴,西北又有人揭竿而起,闹得大周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质疑她主宰天下的能力,徐慧茹为此焦头烂额,看到这场大雨才松了心弦。 徐安然之事,至今未曾查到是何人所为。 谢颐之确实是意外经过凤城,这点徐慧茹心中清楚。但即便如此,丧女之痛依旧叫她恨上了谢家这个小子。若非他与旁人女子相会,安然又何至于心急,不带护卫便匆匆去追?若非去追他,安然又怎么会被人行刺? 所以,都是谢颐之的错。 男子自古负情薄幸,徐慧茹不管是不是谢颐之的过错,就是要迁怒与他。不顾谢家人反对,为他与已故的徐安然赐了婚。 既然害了她女儿,那便用一生来偿还! 此荒唐之举令谢家如何震怒,如何反弹,此时暂且不提。不过谦谦君子谢三公子这个人,整个京城是再无人敢肖想了。 大雨连降半个月,闵州下县有些地儿已经淹了。 徐皎然负手站在亭中看着天色,眉头紧皱。如果不是赵瑾玉提醒了一句,这次她定要栽个大跟头。屯了足够的粮草,徐府上下依旧有条不紊。不过赵瑾玉从哪儿得知天色有变的消息,实在令人好奇。 不过近来赵瑾玉脾气渐长,次次见她,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徐皎然不知他又闹什么,无伤大雅,就随他闹。 赵瑾玉看徐皎然不理他,转头就去找别人麻烦。 张毅发觉他武艺以非正常的速度提升,心中还很诧异。等听说演武场的武器换了一批,才摇摇头感慨赵瑾玉练武勤奋。然而赵瑾玉手下的那群匪徒的却不这么觉得,那些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的壮汉,看到赵瑾玉就腿肚子发软。 时间一晃儿就过,转眼又是一个月。 九月初,宋玠从京城递了信件来。 关于前朝易家,他费了些功夫,终于找到了易家当初因有事外出而躲过一劫的三个老兵。不过三人因自身原因,不能南下。徐皎然若想询问当年之事,有必要亲自来京城。 徐皎然大喜,自然要走一趟。 不仅是究其因果,更是为了岑望山口中的半个印。 若是有人知道东营军的下落更好,没有的话,权当是一次试探。毕竟京城这个地儿,她终归是要回来的。 三日后,张毅凌云随行,冒雨启程北上。 大周此次暴雨,似乎集中在南方。真是好笑,干旱在北方,占了半年,洪涝马上又在南方占半年。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都看不惯徐慧茹的所作所为,好叫有心之人能多个理由生出异心。 过了荆州,便没有雨了。 从南到北长途跋涉,走至凤城,徐皎然便做主换了水路。 水路虽然慢,但胜在安稳。连续两个月的跋涉,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疲累。徐皎然不是铁打的,适当的时刻她也会选择舒适的方式。 摇摇晃晃了一个半月,终于到达了京城北郊的码头。 宋玠派了人来接,徐皎然换了名字,戴了一副金面罩,随着关家的下人去关府。关山月很忙,宋玠与她说过有友人会来借住,她也没有功夫亲自接见。不过洗尘宴与招待,都是用了心的。 宋小妹知道徐皎然过来,高兴了几个月。 徐皎然到的这一日,她特意去接了。因着宋玠提前交代,她倒是激灵得换了称呼。直呼徐皎然易姐姐。 徐皎然摸了摸她的头,跟随关府的下人进了府邸。 关山月是个粗人,她的府邸充分体现了这个人的粗放。外院还好,从进内门起便是一片空地,无花无草。粗木制成的栅栏,两边的架子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武器,刀枪剑戟被摩挲的锃亮,可见主人平时的爱惜程度。 领路的下人与其说是下人,不如说是关山月的亲随。 体格魁梧,皮子粗糙,走起路慷锵有力,落地却轻盈无声。呼吸慢而缓,可见是个练武之人。那人见徐皎然一行诧异,便哈哈笑着介绍起来。 宋小妹显然对新嫂子十分喜爱,听下人跟徐皎然介绍关山月。虽没有插话,小脸上却一派骄傲之色。 一行人进了后院便转去了西边,西边是这栋府邸唯一的雅致的住处。关山月听宋小妹提了徐皎然的性子,特意安排的。 徐皎然笑笑,多谢关将军。 宋玠自从高中,便被指派进了大理寺。如今还在衙门,要到酉时方能回府。徐皎然并不介意,用了点酒菜,便去休息了。 夜里有人见阿尔列一个大男人缩在徐皎然屋里还诧异得很,等弄清楚了这人是徐皎然床榻上伺候的,纷纷瞪大了眼。原本觉得自家将军当街掳人已然够离经叛道,如今徐皎然更叫她们跌破眼镜。 丫鬟们面红耳赤的同时,莫名觉得自家将军输了呢。 作者有话说: 换地图哈哈哈 第48章 连战 次日宋玠沐休, 用罢了早膳便来了西园。 宋小妹昨夜未归,就在徐皎然的院子里休息的。此时正叽叽喳喳坐在徐皎然身边说着京城的见闻。显然关山月对她这个小姑子是用了心, 才短短半年, 宋小妹又渐渐恢复了初见之时的活泼。 宋玠进来,膳厅里没有下人伺候。 主子,宋玠入官场历练了半年, 早已脱胎换骨。行动从容不破,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雅, 路上可顺遂? 徐皎然看了他一眼, 眼里露出了满意。 宋玠有些赧然, 不过对于徐皎然的认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惬意的。 入了官场,见得多眼界自然也会随之开阔许多。宋玠早年还有些不能理解徐皎然某些行为的别扭, 如今有了别样的看法。这是一个十分睿智且心胸宽阔的人, 是徐姓皇室中少有的宽阔。 三皇女离世, 素来名声极好的皇夫所作所为,让他打开了眼界。而凤鸣女皇默许的态度也令人心寒,上位者的慈与善,不过镜中花水中月。 宋玠言简意赅地将这一年京城的种种说于徐皎然听, 虽说这些事儿有些早已在信中提过, 但到底不如此时当面细说分明。 总的来说就几件事, 重中之重是三皇女遇刺身亡, 女皇一意孤行为谢颐之与已故皇女赐婚。 谢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势力不容小窥。女皇起先还能与四大家族周旋客气,如今骤然丧女, 一时意气上头便跟谢家过不去,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果不其然圣旨一下, 谢家与徐姓皇室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 徐皎然心一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大片旱灾,西北廊坊有人揭竿而起。 不过起义队伍大多北地流民,乌合之众。虽然闹出了点儿动静,却只在西北地一带活跃,并未波及其他地方。女皇发了一通火,命一个近来冒头的将领,领五千兵去清缴。除此之外,没人放在眼中。 这最后一件,则是下个月女皇寿诞。 这件事不必宋玠提,徐皎然也清楚。大周虽女皇掌权,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国,国力强盛。每年女皇寿诞,周边国家均会派使臣不远万里前来贺寿。京城热闹,是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接待事宜。 这个时候还贺寿?徐皎然冷笑,她的母皇真是无时无刻不忘彰显女皇神威。 宋玠叹气,女皇做事确实惹人诟病。上位不正下面人遭殃,也不知关西那边的百姓是不是卖儿卖女,哀鸿遍野。 两人关起门来,叙了些话,宋玠便去忙公务了。 他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公务繁忙,便是沐休也要去看卷宗。徐皎然不必他跟前跟后,稍稍休息了就去了宋玠安置易府老兵的巷子。 宋玠安排在城北,关山月的一栋别庄里。 那三人见到徐皎然之时,徐皎然带着赤金的面具,身姿凌然。 等摘了,三人当场便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将军忠肝义胆落了满门抄斩,家族覆灭的下场。跟随易安澜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早已对这不公的世道怨愤已久,如今才哭着感叹,天无绝人之路,苍天有眼。 少主子! 其中有一人是独臂,一个则腿脚不便,三人站在那儿,佝偻着身躯早已没有将士的英武。像个垂垂老矣的老汉,只是比寻常人看起来更老迈些:少主子啊!老天有眼,我易家还留一个独苗苗 他这一哭,其他两人也哭了。 徐皎然心中酸涩,亲自扶三人起身:都坐吧,不必多礼。 三人不敢做,奈何徐皎然坚持,便局促地蹭着座椅的边角儿坐着。 别庄早有人交代过,这边没人打搅,说话也方便。宋玠给三人安排了身份,如今就在后院给关山月养马。活儿不重,也恰巧是这三人擅长。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老迈的挥不动刀,也就除了这一门养马的手艺了。 说来说去,也就是易府的一些旧事。 徐皎然并未觉得琐碎,只耐心地听着。听完了易家之事,方问起了东营军。三人当即神色一变,似乎很诧异徐皎然知道东营军。毕竟这支队伍并非大夏的兵,而是易家军,明面上很少有人谈及。 徐皎然笑:我也是偶然听旧人提及,才知此事。 三人很意外是怎样的旧人,不过听说是岑望山,又沉默了。事实上,易家人对岑望山的行为做到理解,这群易家老兵却做不到宽恕。当年宫变之事,若非岑望山领走一部分兵力,易家的结局或许不是这样。 可事到如今,他们也能理解岑望山的作为。痛恨他算不上,大约是失望。原以为同生共死的兄弟,到头来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阴阳两隔。 少主子,断臂的老兵长叹,连战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断。 连战? 徐皎然不解。 东营军的头领,叫连战。 徐皎然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名字起得十分有意思。 三人听到这名字,就是一副既佩服又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可见这个人怕是独的性子,行动也颇为惹人争议。 连战这人确实性子阴晴不定。当年在易家,除了听易西楼的话谁的都不听,根本不服管教。他手里的那群兵痞子,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悬崖边生长的秃鹫,凶悍桀骜。心里自始至终也只认一个主子,那便是易西楼:少主子找连战所为何事? 这话说完,他也知道自己说了句蠢话。 特意找连战,除了他手里的三万易家精兵,还能为了何事?不过想到这儿三人有些愁眉苦脸,这事儿着实难办啊。且不说连战行踪诡秘,就是找到了人,要这一群秃鹫低头,也非得耗上好一番心血。 尔等如今可还有连战的消息? 恋耽美 家主小说(28) 不管有多难,试试总没有错。 两人摇头,连战当年独来独往,就是在易家也不跟旁人打交道。寻常跟小将军相约谈事情,也都是在府外见得多。 徐皎然心一沉,拧着眉头沉思起来。 虽预料到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真正听到却还是叫人沮丧:他有什么经常落脚的地儿么?或者他是哪里人,祖籍是何处?或者有何亲眷能联系到? 见三人努力想也没有头绪的模样,徐皎然把目光投向没说话的老邱。 老邱低着头,似乎在怔忪。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作罢:我这次上京城,会呆上三个月。如果你们有任何线索,托人来关府送信,届时我再过来。 落下这句话,她便先回府了。 说来也巧,徐皎然这边刚好到门口,关山月也正巧领了人回府。 徐皎然坐马车,关山月骑马。两人相遇,徐皎然命马夫往后退,让关山月先进。 关山月看了眼马车,才想起府上住了一位小相公的至交好友。 她转头跟骑马并行的同伴低声说了几句,骑着马慢慢走到车边,吁了一声拉住马停在徐皎然车窗边,跟马车里的人问好。顺势为自己没亲自招待道了歉:若有怠慢,还请客人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徐皎然轻笑,关大人言重了。 两人草草寒暄了几句,关山月便邀徐皎然共饮。 关山月幼年在关外长大,在外征战十五年方回京。京城世家大族子弟与她格格不入,她已孤单久矣。此次凤鸣女皇大寿,来朝使臣中有她惺惺相惜的别国将领,她一时间高兴,便将人领回府了。 此时在她身边骑着一匹棕红大马的,正是萧国赫赫有名的女领,格尔托亚。两人并肩坐于马上,脊梁笔直。眉眼锋利,浑身充斥着属于武人的英姿飒爽。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好一双铮铮铁骨的巾帼。 两人是下了朝在宫外碰见的。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相约了关府畅饮,自然要秉烛夜谈,大醉一场。门口遇上,关山月顺口就邀请了徐皎然。 徐皎然带着赤金的面具,看不清神情。 两人只看到她端方优雅地端坐于马车中,气度少见,清雅不凡。言谈举止之中,却可以清晰感受到她对两位女将的欣赏。 格尔托亚这人,人粗心不粗,感受到欣赏之意便也还以微笑。 不了,两位将军难得相聚,哪有外人不识趣打搅的道理? 婉言相拒之后,徐皎然便放下了车帘。 马车走远,格尔托亚撞了撞关山月的胸口,怪笑:你那小相公的挚友? 关山月被撞得胸口一疼,转头不解。 听声儿似乎是个绝顶美人,格尔托亚粗放,说话也荤素不忌,就这么领进门,你都不怕你那小相公红杏出墙? 关山月还她一拳,嗤笑。 人家带着面具呢,你就看出来?与格尔托亚粗中有细不同,关山月就是个粗人,性子粗放且耿直,人来之前,我家小相公早就一五一十摊开说了,别乱说话给我找事儿啊! 两人笑闹着,下马,相携进门。 作者有话说: 加快进度加快进度,啊啊啊啊,写太慢了我QAQ!!! 第49章 一双湛蓝的眼睛 关山月的性子粗, 行事也不遵规守纪。 格尔托亚也是这个性子,两人一拍即合。一人拎两坛好酒, 随意铺了个席子就地而坐。地儿也不挑, 演武场的空地,面对面坐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 下人端来大块的肉,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叉着腿, 仰着脖子,两女的这姿态, 豪放得跟男人也不差多少。 两人自从关外一别, 已经好几年没见了。都是粗人, 也做不来写信互道家常的黏腻事儿。一口酒下肚,就开始说起军营的事儿。 说起话来,荤话脏话免不了夹杂在内。 格尔托业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关山月啪地一巴掌拍大腿上, 哈哈大笑。宋玠从书房出来瞧见了, 冷冷就是一声哼,负手往长廊那边走了。 原本笑得开怀的人,顿时一愣,下意识丢下酒坛子就追了上去。她这个宝贝小相公, 最不喜欢她粗鲁那一套, 每每瞧见了都要不高兴。关山月也没办法, 她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 实在温婉不起来。 一看到他脸色不好,关山月追上去就要哄。 她反正干惯了这事儿,轻言细语的, 什么甜腻的话都脱口而出。也没看身后格尔托亚嫌弃她, 脸皮厚得堪比那城墙拐。 宋玠无地自容, 他在关山月这儿的矫□□干多了一时间忘了还有外人在。刚才也没注意,上去就哼了。现在回过神,丢脸得要死。可这没脸没皮没眼力见儿的女人追了上来,快把他男人的脸皮都给扒下来踩碎了。 关山月还跟在他身后,乱七八糟地哄人。 人两夫妻闺房小情趣,格尔托亚凑巧窥见了已算不识趣,哪儿还会追上去看热闹?于是就仰头灌了一口,哼着不成曲儿的小调。等大老粗哄好了小相公再来。 正喝着酒,一只通体漆黑的奶狗汪汪地从小栅栏的缝隙里穿过来,咻地一躲到了她背后。格尔托亚一愣,放下坛子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栅栏外。 少年别的没什么,一双湛蓝的眼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哎 小狗是宋小妹的,阿尔列哄半天小姑娘才肯把爱宠借给他玩儿。结果小狗不知为何不喜他,还没抱上手就一溜小跑从后院冲了出来。 阿尔列这几年头一次见到异族人,很有些讶异。 格尔托亚将身后的小狗抓出来,有些新奇地看着阿尔列。阿尔列一眼看去就是萧国人,有着极显著的萧国贵族特征。一般来说,萧国人的瞳色分三种,湛蓝,浅蓝,蓝灰,血统越高贵的,瞳色越蓝。 这少年的眼睛湛蓝,起码出身不会低。 格尔托亚眉头皱起来,双目似鹰凖锁定了阿尔列。大周不是没有萧国人,但只是极少数。一般在大周的,基本作为下等奴役养在权贵家中。可这少年穿着十分体面,并不像下等仆役。 阿尔列被她盯得发毛,接过小狗,转身就跑了。 关山月哄完小相公回来,就看到格尔托亚盯着一处在发呆。上去推了推她肩膀,疑惑问她:怎么了?想什么呢? 你府上养了萧国人? 啊?关山月没明白,喝了一口酒,随口答道,没有啊。 这两年萧国与大周和解,边关休战,大周圈养萧国奴隶的风潮早已过去。关山月见格尔托亚神色严肃,又追问了句:为何这么问? 格尔托亚便将事情说了。 关山月沉吟:我府上没养。不过听下人提起,此次来客中有个蓝眼睛的异族少年。你且等等,我叫人来问问。 说罢,关山月便命人唤来徐皎然院子的下人。 那人一听,立即将阿尔列的情况告知了。关山月震惊,那斯斯文文的易姑娘竟然也是个同道中人。 你问这作甚? 格尔托亚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少年生得十分合胃口,随便问问。 关山月疑惑地看她,须臾之后,拎起酒坛子继续饮。 格尔托亚只是觉得怪异,毕竟这么蓝的眼睛,就是在王侯勋贵之家才见得到。不过事有意外,这事儿也说不得准的。于是拎着酒坛子与关山月碰了一下,灌了几大口下去,话又多起来。 两人这一顿酒,喝道了三更天。若非明日有事,两人不喝到天亮都不会停。 次日酒醒,格尔托亚又想起了阿尔列。 于是便跟此行的萧国文官随口提了一句,那文官本来没放心上。而后听说此少年有一双十分湛蓝的眼睛,他立即心中一动,对此事上了心。 一双湛蓝的眼睛,这就很是问题了。 那文官心里砰砰跳,又旁敲侧击了那少年的相貌,心里慢慢浮起了欣喜。 格尔托亚常年驻守边关,许多秘锌事儿不知道。萧国贵族十二年前还真丢了个顶顶尊贵的人。只是这人的出身不能明面儿上说道,萧国皇室藏的紧,外间才没传出什么动静。不过凑巧,这次来大周的文官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如今还没见着,他只私下惦记着,打算明日或者后日偷偷去看看再做决定。 徐皎然上京,是故地重游。 京城这些年,总的来说变化不大。依旧车水马龙,繁花似锦。不过往日徐皎然年幼,只在皇宫活动,京城的全貌全是从宫人或太傅的口中听来的,不曾亲自走动过。如今稍有闲暇,她便命人驱车满京城地跑。 转悠了几日,重点在文人斋里坐了几日。 自古文人清高,恃才傲物。这文人斋由来已久,据说自大夏建朝以来便有。如今更是大周历年上京赶考学子以文会友的最盛名的地方。徐皎然有时候听些奇异的言论,觉得颇为有趣。 这日,她从文人斋出来,便命马夫赶着车往西郊明湖而去。 发现了个有趣的人。 一个弱冠之年的锦州读书人,长得一副呆愣的相貌,口齿异样的凌厉。满口的歪理邪说,正统的儒生跟他辩都需要勇气。稍不注意,便能叫他辩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可你再回过头细究他的话,又觉得十分有道理。 徐皎然盯了他三天,知道他近期喜欢在明湖边游荡,特意去堵人。 已是深秋时节,明湖边的风扑倒人脸上有些瑟瑟的冷。徐皎然绕了一圈,没找到那个有书生,便寻了个凉亭稍作歇息。 小坐了一会儿,徐皎然起身去湖边走走。 湖边的景致十分宜人,入眼是大片明透的湖水,波光粼粼的。风一吹泛起波澜,像洒满金色的鳞片。湖的对面是大片的梅林,绿油油的,如今还没到梅花盛开的时节,此时还看不出丽色。 湖边矗立着一个身姿俏丽的姑娘,正垂头盯着湖面,似乎在揽镜自照。徐皎然慢慢的走,刚才走了半圈,就见那女子身影动了。 而后猝不及防,投入了湖水之中。 徐皎然一愣,而后迅速跑过去。就见那女子半点不挣扎,咕噜噜地往下沉。她神色聚变,立即唤道:长雷,快,救人! 长雷身影一闪,跳入湖中。 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闭气了,面色青紫,徐皎然动作迅速。立即蹲下,按女子的胸口,狠狠重按了几下,女子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 女子呛了水,神态恍惚。 徐皎然抿了抿唇,并未多问,只扶她坐了起来。 元玉拿了一件兜衣匆匆赶过来,披到这女子身上。深秋已经有些寒了,风吹在湿透的衣裳上,透心的凉。远兰手腕微微使力,与元玉合力将这女子拉起来。而后一同将扶去了凉亭去坐下。 没一会儿,这女子身子便不住颤了起来。 你是何人? 徐皎然平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但在救人不妨事的情况下,也不介意救人一命。她见这女子样貌美艳,衣着穿戴均十分考究华贵,心里便存了疑惑。这般打扮,委实不像走投无路的苦命女子。 心里好奇便问了:为何会孤身一人到此处投河? 那女子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细眉,高额头,消薄脸型。眉眼之间有股说不出的凌厉之感,看着不像个性子软弱会寻死之人。 这女子也不知听没听见,只一动不动坐着,自顾自地低头发着愣。秋凉的风吹送进凉亭,她的唇已经冻得发紫。徐皎然眉头皱了皱,命元玉去马车取器具,煮茶。 与此同时,关府中,有客上门。 那文人之前没跟关山月打过交道,此行抱着侥幸的心思来,并未跟格尔托亚交过底儿。唐突地上门,便被人引到花厅等候。关山月今日上职不在府上,下人匆匆去请了在前院看卷宗的宋玠。 这人心中松了口气。 比起武官,与文官打交道更便宜些。 所说要求见关家客人的下人很奇怪,但若当真找到了这个人,那将是大功一件。文官喝了三盏茶下去,才将那点心浮气躁压下去。还不确定能否格尔托亚口中的少年就是他所想的,不要高兴太早。 宋玠过来,看到一个细长脸的异族文官。上前两步,客气地与他见了礼。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小弟二号上线!!! 第50章 不着调 宋玠听完了萧国官员的来意, 沉默了。 萨博大人,宋玠弯腰拱手一礼, 十分为难, 并非本官不愿让那少年见您,只是这少年毕竟是来客的房里人。若非征得主人同意,便是本官也不能擅自决定。 萧国文官有些不甘心, 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 七皇子丢了十二年,萧国皇帝遍寻无果也并未放弃过。若真被他碰巧给遇上, 当真是天降的大馅饼。届时回了萧国, 官位连进三等不是问题。他放下杯盏又言辞恳切地表示了萧国寻人的艰辛, 请宋玠务必行个方便。 宋玠眼一闪,无奈地给个折中回答:这样吧萨博大人,不如你再等两日沐休。届时宋某与挚友提过之后, 也好方便你见一见。 请宋大人务必转达。 他不通融, 萨博也不能勉强, 只能暂时应了。 宋玠点了点头,命人送客。 萨博人一走,宋玠便去了西园。 徐皎然今日有事外出,人并不在院子里。他想了想, 转身去凉亭里坐下, 命下人去将阿尔列请过来。 阿尔列此时正在跟小黑犬较劲。 一蓝一黑的两双眼睛死死对峙着, 小黑犬小犬牙龇开, 凶相毕露。这狗不知为何,阿尔列就是拿肉哄它,小东西都不乐意让他碰一下。好像西园里除了阿尔列, 其他人想摸就都可以。 听下人说宋玠要见他, 阿尔列把小东西还给了宋小妹便起身。 人走过来, 宋玠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据说是徐皎然房中伺候的少年,毫无疑问,外貌十分俊逸。身材高大且体格优美,一身碧青色长袍,若有似无地透着一股大周男子所不具备的野性。 长身玉立地立于廊下,便是一道异域的风景。 说来,他也是最近才总一身碧青色。自从察觉到徐皎然喜爱碧青色,阿尔列突然觉得这种不艳不亮的色泽很喜人。特意请绣娘为他绣上徐皎然常用的刺绣,有时候两人穿了同色的衣裳,总有人夸赞好似一对璧人。阿尔列心下欢喜的同时,深以为然。 他跟徐姐姐,就是一对璧人。 宋玠眨了眨眼,上下打量阿尔列。只觉得这少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清爽,于是心生感慨。主子身侧,当真聚集了不少钟灵毓秀之人啊 宋大人? 阿尔列见他呆愣,歪了歪脑袋,宋大人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宋玠回神,笑着请他坐下。 阿尔列挑了挑眉,半点没推拒。碧青色长袍下摆一甩,潇洒坐下。他的礼仪素来马虎,这般看来更显得恣意。宋玠虽觉得诧异,却也没意外,只手朝后摆了摆,下人立即奉茶。 阿尔列半点不拘谨,道了声谢,而后手撑着下巴就等着宋玠,请他有话便说。 宋玠沉吟片刻,将大致的情况与他说了。说完之后,出于这少年目前是徐皎然身边人的考虑,同时也将自己的顾虑和猜测坦言。阿尔列听罢便沉默了。 宋大人以为如何? 阿尔列皱着眉,会不会是骗子? 骗子到不会,宋玠好笑,萨博大人是此行萧国的来使,来大周,主要是为陛下贺寿。此次能寻到关府,纯粹是偶然。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阿尔列还是觉得不靠谱,那个萨博以前并没有见过我,又如何能偶然寻我?说话未免莫名其妙! 恋耽美 家主小说(29) 宋玠:只是询问一下,若是你并无印象,那便等主子回了再说。 阿尔列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 天色将晚,秋水凉透。冷风从湖水荡过,袭到人脸上,冻得人瑟瑟。 徐皎然的披风给了落水的姑娘,身上只穿了单薄的秋衣,这时候也感受到凉意。抬头看了眼天色,她皱起了眉。此次出行本是为了寻那个书生,救了一投河自尽之人是意外。如今耽搁了许久,她有心回去了。 这位姑娘,你家住何处? 叶珊微阖的眼睫动了动,发愣之中,抬眼看她。 须臾,突然道了句谢,声音低到听不见。 徐皎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而后就见这女子突然站起身,朝她鞠了一躬,道:今儿是我一时想左了,差点做了混账事。如今冷水里滚一圈,清醒多了。多谢姑娘救了我一命。 出口的嗓音比寻常女子哑,却有种别样韵味。 徐皎然惊艳于她的嗓音,很少有女子声音如此哑的。不过如果是这女子,又觉得嗓音与人十分相符: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这女子低低笑,脸色柔和了许多。 与你来说举手之劳,与我来说,确实救命恩人。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再行了一礼,救命之恩不言谢,叶珊心里记下了。 叶珊?徐皎然眼一闪,问道。 我姓叶,是城南叶家长女,叶珊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有何好大惊小怪的。此时浑身湿透,风一吹,脸色已经冻得铁青。她没漏掉徐皎然的脸色,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叶家本家姑娘。 元玉远兰惊讶不已,徐皎然也有些讶异。 叶家姑娘怎么投湖自尽? 元玉与远兰对视一眼,心下奇怪。 女皇执政之后,女子的教条虽宽容了许多,但却与世家贵族无关。对于大家族来说,伦理道德,男尊女卑,根深蒂固,谁都不能撼动。元玉见她冻得发抖,绕过去给她添热茶,叶姑娘为甚一个人来到此处投河? 不过这话一出,她立即意识到冒犯。 正想着转移话题,那边叶珊摇了摇头。又是一番沉寂。 须臾,她一脸讽刺地说了个隐射的故事。 没指名道姓,在场的人听的云里雾里,但徐皎然稍加思索便大致明白了。叶家作为一个昌盛的家族,数百年来,坚守以嫡长为尊的家规。近几十年里,嫡长一支死的死伤的伤,开始势弱,到渐渐凋零。 既然弟弟立不起来,那这个能干的姐姐为何不自己顶? 元玉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为徐皎然斟茶。觉得她说得不对就没规矩地插了句话,姐弟两个都是出自嫡长一支的子嗣,且又是同父同母,分不出尊卑啊。既然如此,谁去立门户不是该都可么? 我们府上,不是就是主子您掌事? 随口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心如死灰的叶珊头顶。 长达十年沉浸在唯一胞弟烂泥一团,拼死拼活扶不上墙的悲愤之中的叶家大姑娘,转过头,骤然看向元玉。那神情,仿佛听了什么脏污了毕生信仰的歪理邪说般,脸色煞白一片。 元玉有点被吓到,回头向徐皎然求证:主子,奴婢说错话了? 徐皎然浅浅呷了一口热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滚下去,手脚渐渐热了起来。她缓缓摇头,看了眼叶珊的眼睛,又回头看了元玉,笑:没,你说得很对。确实没甚太大差别。 元玉得了夸奖,说得更起劲了。 叶珊就在徐皎然对面,搭在石几上的手指捏得发白,嘴角也抿得发白。许是哪句话戳到了她痛楚,突然变得十分尖锐,道:自古男尊女卑,此乃天纲伦常,哪有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那么轻巧? 天纲伦常? 徐皎然饮茶的手一顿,本没想着与人争辩。只是这句话将将好让人听了不顺耳。袅袅水汽后面,露出一张挂满讽刺神情的脸。 男尊女卑乃天纲伦常,是哪位圣人得出了此结论? 徐皎然弯了眼角,是天自己得了,还是地自己说的。这种说辞不过是男子为了独霸权柄,鼓吹出的让一切独享变成顺理成章而已。若当真天纲伦常,那大周女子掌皇权又该当如何? 叶珊迷惘的脸色顿时大变,她猛地抬头盯紧了徐皎然,十分固执。 徐姓皇室的出现只是意外,不过是千年历史洪流之中,难得一见的特例罢了。 特例? 难道不是? 徐皎然看着她,叶珊哼了一声,头扭了过去。 一口将手里凉茶饮尽,徐皎然低声嗤之以鼻,权柄这种东西,没有天生属于男子。不过有能者得之,不论男或者女,都能把握得稳当。把握不稳,只是这个人无能罢了。权势也是如此,无能者旁人便费尽心力也扶不起来,你不是有切身实感? 胡说八道! 叶珊从小到大的认知,男子天生为尊,只有她弟弟才是叶家的主人。不管他多不学无术,蠢笨如猪,他依然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叶家家主继承人。 胡不胡说不重要,叶姑娘,徐皎然感觉到冷了,若是不介意,上车吧,先送你回府。 叶珊不住发抖,她执着地抓住了徐皎然的手,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你怎么能轻而易举说出这种话?女子即便聪慧过人,也不过为了将来料理后宅庶务,你为何能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言论? 不着调? 徐皎然抽回了手,嗯,这么一想,就当是有些不着调吧。 不过她这人就爱做些不着调的事儿,缓缓勾起了嘴角,徐皎然率先上了马车。 第51章 是谁 关府与叶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东, 送完叶珊再赶回来,一来一往耗了两个半时辰。徐皎然一行人回到关府已经过了酉时, 天色漆黑。宋玠心里存了事儿, 听了门房递来的消息,便早早出来在二门的廊下候着。 看到人过来,连忙两步上前拦住人。 易姑娘, 借一步说话。 徐皎然一愣,冲元玉摆了摆手, 走过去。 这个时节, 夜里颇有些寒了。 才从外面回来, 身上染了一身寒意。还未用过晚膳,她正想说有事等明日再说。抬眼见宋玠神色十分严肃便又改了主意。 交代了元玉,点头跟宋玠走。 关府府邸不算大, 从西园到外书房一炷香的功夫。一路走过去, 徐皎然还是灌了一口的凉风。坐下便忍不住咳嗽。宋玠见状, 赶紧命人奉了热茶。徐皎然喝一口润了润心肺,方觉得胸口缓了许多。 这么晚找我,是出了何事? 宋玠虽说认了徐皎然为主,跟徐皎然身边的人却从未打过交道。除了认得赵瑾玉, 她身边许多人的来历都不清楚。所以阿尔列是什么身份, 怎么到了徐皎然的身边, 他完全没头绪。 沉吟了片刻, 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儿说了。 阿尔列如果真是萧国权贵流落他乡的子嗣,主子预备如何处置? 其实阿尔列认亲本身这件事并不算多大事儿,返还身契放人自由就可。只是麻烦在萨博萧国来使的身份。徐皎然现如今什么处境, 宋玠最清楚不过。若是因萨博的纠缠, 牵扯出她已逝皇长女身份, 那就麻烦大了。 徐皎然脸沉下来,眉头紧锁。 徐安然遇刺,当真激到了蔡何轩。为了出一口恶气,他已然不管不顾跟谢家对上。若一旦她引起了注意,以蔡何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作风,定然会疯狂扑杀。届时就算徐慧茹有心护着她,蔡何轩也绝不会答应。 现如今,不是暴露的时机。 沉吟片刻,她问:萨博怎么说? 他两日后会再来。 最坏的情况也只是宋玠猜测而已,但怕就怕在事有万一。徐皎然如今势力太单薄,拼不起。 想了想,他又道,听萨博大人的意思,那位权贵公子应当丢了十几年。十几年物是人非,便是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来。依我看,他不认得人,只是来碰碰运气。况且,阿尔列是不是还不一定。 这般说也是事实,徐皎然点了点头,那边等两日后,见过了再说。 说罢,起身离去。 只是这个萧国来使萨博,不是个规矩的性子。明明说好两日后过来,结果这萨博大人立功心切,回去驿站辗转反侧。抓心挠肺的惦记了加官进爵整夜,次日一早便又寻上门。 有客人上门,又不能拒之门外,便引人进来。 宋玠今日一早就去了大理寺应卯,关山月昨夜守宫未归。徐皎然也一早接到易府老兵递来的信件,早膳都没用便急急赶去。关府的下人不知她不在,一听这人是来寻徐皎然,便没多想就将人引去了西园。 他人一进院子,就看到一身碧青长袍立于廊下的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阿尔利刚刚才醒,正在吐气,正脸对着来路。 说来也巧,萨博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之一,也是唯二见过丽太妃容貌的人。虽说过了十几年,他对丽太妃的音容相貌如今还印象深刻。踏入西园,一看到阿尔列这张脸,基本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真是像极了丽太妃,眼睛、鼻子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十一皇子 萨博激动得浑身都在颤,他的官位,马上要登青云路了。 阿尔列慢慢地活动筋骨,就感觉背后一道视线死死锁定了他。看肥肉的眼神,直教人头皮发麻。他回头看对面,灯笼下立着个一身褐色短打常服,激动得满面红光的方脸异族人。 醒目的蓝灰色瞳孔,典型的萧国特征。阿尔列眼一动,立即猜到这人的身份,定是宋玠提过的萧国来使。 萨博踯躅地站在原地,不住地搓手,有些不敢相信。眼见着少年活动完转身走,他心一紧,连忙几大步跨到阿尔列身边。 嘴翕了翕,到底没喊出十一皇子。 先客气地鞠了一礼,萨博絮絮叨叨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确信阿尔列知道他的名字叫萨博之后,才含含糊糊地交代事情始末。 说得跟宋玠差不多,阿尔列昨日就听过了,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萨博见他兴致缺缺,以为他是不信。 捶胸口捶得砰砰响,诅咒发誓他所言不虚。萧国人天生体格高大,这一动作很有几分骇人。他一边说,他还一边声情并茂地表示他的痛惜之情,公子这些年孤身在外,当真受苦了。此次跟本官回萧国,公子您该有的荣光与富贵,那位定会加倍补偿。 阿尔列眨了眨眼,不懂这个人哪儿来这么多眼泪。 这么多年辗转了好几个人牙子,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是自小就练出来的。这个叫萨博的眼里贪婪藏不住了,偏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真叫人别扭。阿尔列没忍住,当他面儿就撇了嘴。 萨博表情顿时一僵,很有些讪讪。 阿尔列对他不感兴趣,就一直没开口。萨博绞尽脑汁地想表示亲近之意,可抬眼一看阿尔列了然的眼神,便收起了满腹小算计。 顿了顿,他拄唇咳了声,自然地又关心起走不走的事儿。 公子可曾与契主商议过赎身?契主怎么说,她可愿放了您?恨不得带阿尔列飞回萧国领工,他急急道,若能走,又何时能启程? 阿尔列看了他一眼,兴致淡淡地转身就走。 不必了,我不会走的。 从幼年便流落大周,辗转了好多地方,早已习惯了大周。与他来说,记忆久远的萧国才是异族他乡。去一个陌生地儿重头再来,如果以前,他无所谓。可现在他在徐皎然身边待着,他很喜欢,并不想改变。 为何?大周女子不愿放人?萨博眉毛倒竖,瞬间凶相毕露。 不,她不知道,是我自己不想走。阿尔列倏地转头看他,冷冷道,我习惯了这边,没有兴趣去当什么贵族。这位大人请回吧。 说罢,大步离开。 人走远,萨博脸上的笑意便彻底淡漠了。他盯着紧闭的那扇门,灰蓝的眼睛闪烁着野心,不管十一皇子愿不愿意,他是一定要带他走的。一想自己的青云路,他拳头就不自觉地握起来。 不碍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与此同时,城北关家别院里,易府老兵在一番窒息的沉默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开了口直言。 东营军的统帅,其实一直在帝都附近。 瘸了腿的老兵,老邱跪在地上又是羞愧又是悔恨,涕泗横流,看得人心酸不已。 他说:老奴对不住少主子,老奴存了私心。不愿吐露,实在是怕了这群势力太强了显眼。这种事马虎不得,一个大意,就定然会叫少主子招祸上身。易家如今,可就剩少主子一个人了啊 他泣不成声,老奴,老奴宁愿做个恶人。叫少主子不知情,就浑浑噩噩地过一生。唯唯诺诺苟活于世没什么不好,李家不就是这么存下来的?你活着,也好保住了易家最后的一点血脉。 不必这样,我心中明白的。 徐皎然忍不住红了眼,亲自扶他起身。素来不爱解释的人,破天荒解释了:只是邱老你不明白,有些事,我非做不可。这是我活着的坚持,不能舍弃。所以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命,我必须手握兵力。 老邱琢磨了这么多天,自然明白,否则不会想起来递信。 少主子,他就在大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 大周女皇的眼皮子底下?徐皎然一愣,皱眉道:是谁? 第52章 我最喜欢你 老邱说了一个人, 徐皎然听都没听过。 六年前一个暴雨夜敲开易府老宅的门,一声不吭去少将军的衣冠冢前守了半个月。结满厚茧的手搓得眼角通红, 老邱低头怕徐皎然看到, 这几年每年都去祭拜,连战心里是念着易家情的。 其他两人也点头,说:此次西北骚乱, 连战被女皇派去镇压暴民。按常理估计,没半年是不会回京。 说到这个人徐皎然有点印象。刚上京, 宋玠便与她说过此事。据说是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头的人, 性情古怪, 徐皎然没料到竟然就是连战。 可知他府上何处? 徐皎然沉思许久,问道,若是方便的话, 递个帖子上门拜访。 城东那边有栋府邸, 不过常年没人住。 老邱比别人知道多一点, 回答,连战是个孤僻的性子。至今未曾娶妻,也无子嗣,孤家寡人一个, 住处随意的很。 这样啊 徐皎然叹了口气, 有点遗憾:那便只能等他回京再谈。 出了别院, 徐皎然看了眼天空。 转眼已是立冬, 迎面扑在脸上的风已有了冷冽的味道。落叶随风飞舞,道路边的草丛枯黄,满地萧条之景。 元玉替她盖上兜帽, 掀开车帘:主子, 回吧, 天儿渐渐冷了。 嗯,徐皎然沉下心,稍安勿躁。 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既然人的踪影已经寻到,以后的事儿就好说了。虽然要等上半年的功夫,但早已比预计好太多。 回吧,吐出一口气,徐皎然摆摆手。 上了马车,炭盆早已备好,车帘一放下便隔绝了外界的冷风。徐皎然阖目靠在软塌之上假寐,心下细细盘算起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30) 连战独自一人,以毫无根基的武将身份出入大周朝堂,那从前养在他手下的三万精兵又何去何从?那么多人不可能无声无息,不被人察觉。可如今她母皇的态度就是没发现这股势力。 人是藏不住的,何况数目庞大的兵力。连战如今在大周兵营中任职,徐皎然忍不住担忧,东营军还在不在。怕就怕易家覆灭,兵被解甲归田,那她岂不空欢喜一场?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夫甩着马鞭在外城绕了一圈,驶入街区。方信尤正陪谢颐之以及几个损友饮酒。马车经过,车窗帘子被风吹起,惊鸿一瞥到一张熟悉的脸。他顿时一愣,徐皎然的侍女怎么上京了? 在看什么? 谢颐之被蔡家纠缠了许久,难得出来透透气,眉头紧皱的。 没,方信尤以为自己眼花,好像看到眼熟的人。 哦?谢颐之神色淡淡,了无生趣的模样。 他原本是因徐安然之事对蔡何轩心存愧疚的,可如今那点心慈手软,被接二连三的无力磋磨消磨了干净,只剩下满满的厌恶。谢颐之烦躁地灌下一口酒,一把扯掉束发的玉簪,满头鸭羽似得青丝如流水散落,顿时铺满软塌。 在外的君子如兰,当着他的面儿就是一副心如死灰的颓废浪荡模样。 方信尤叹气,还在想你那个意中人? 谁?谢颐之喝得熏熏然,你说谁?什么意中人? 你说谁?方信尤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别以为能瞒得过我,从凤城回来就这幅死样子。如今自己倒是为一个女人弄成这样,可不可笑!你堂堂谢三也有今天?之前还整日嚷嚷什么天下美人不知凡几,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谢颐之猛然回头,冷冰冰地盯着方信尤。 方信尤挑眉:难道不是? 行了方四!友人见谢三脸色都变了,连忙拦住方信尤,少说两句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挖苦他! 哼!还不是他自作自受,方信尤一点不同情他,哼地一声讽刺道,若不是他小子装模作样,装得一副陌上公子人如玉的高洁姿态,对谁都温柔如水,图惹芳心。哪会儿惹来三皇女的穷追不舍?又哪会有今日的麻烦。他活该! 他话一说完,谢三眼睛倏地就红了,显然是怒了。 行了行了!友人连忙拉住要站起来打人的谢颐之,一边推了一把方信尤,一人少说一句!喝酒喝酒! 话确实说重了,方信尤砸了咂嘴,适可而止。 闷闷地满上一杯向谢颐之举了举,他一口闷下。谢颐之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低头拿起酒壶往嘴里灌。 说实在的,你那婚事怎么办?友人也担忧。年纪轻轻的要跟个死人成亲,未免太瘆人了。可这死人又不是路边阿猫阿狗,想推掉十分艰难,着实让人放不下心。 还能怎么办?谢颐之冷笑,就算削发为僧,青灯古佛一生,我也做不出这种窝囊事儿!他蔡何轩有本事就端了我谢家,端不了,那就等着! 说的也是,谢家毕竟不是寻常的勋贵,就是皇室中人也不能说欺辱就欺辱的。 不过友人嘿嘿笑了下,方四说得意中人是怎么一回事?你谢三不是素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 方信尤闻言,回神也笑:就是,说来我们听听。 谢颐之却啪地一声砸了酒壶,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 方信尤心烦,眼皮子一翻:我怎么知道! 对了,你刚才说看到熟人了?谁呀? 管你什么事!这么多话! 方信尤也放下酒杯,踢开门走了。 徐皎然一行回到关府,就发现府上喜气洋洋的。看门的门房乐颠颠地过来牵马,惹得她频频侧目:怎么了?府上有什么喜事么? 那门房嘿嘿一笑,搬了凳子过来,一脸老鼠掉进米缸的高兴。 我们将军,嘿嘿嘿,有喜了! 啊?元玉惊出了声,声音一出口就捂住了嘴,对不住,太惊讶了! 嘿嘿嘿,没事! 门房引着人进门,一路上笑个不停,跟自己内人有喜似得满嘴夸:别说元玉姑娘你了,就是我们也受了不小的惊。啊哟,说来还是走了运,当真是老天保佑啊叫我们将军掳对了人!姑爷底子强,真男人! 他这话说的糙,实则是事实。 关山月看着体格健壮,武艺高强,实则早年在关外征战受过太多重伤,到底伤了身子。进了京才慢慢养回来一点。太医早早给她把过脉,说过她子嗣艰难。这一胎,当真多亏了宋玠。 元玉不知他话的分量,只觉得兵痞子话太粗,脸都羞红了。 徐皎然看了眼元玉,有点好笑,那真是恭喜了。 同乐同乐! 门房拱了拱手,转身一路小跑,又回了。 一行人进了外门,一路往内院去,就素来冷清走廊人来来往往。个个脸上挂着喜色,走到二门,正巧遇上怀揣着一个纸包的宋玠。素来板正冷漠的人此时虽还板着脸,两眼却亮晶晶的。 元玉刚要叫住他,被徐皎然拦了。 她摇了摇头,有事等过了今日再说,省得败了兴致。 元玉叹气,主子,您要不然也先留个子嗣如何? 她语出惊人,徐皎然被她吓了一跳。 为何!转头看向元玉,瞪大了眼,为何突然说这个? 知道这话说得太界越了,元玉低下头,不敢看徐皎然的眼睛,没,只是羡慕了。再有两个月过去,主子就双十年岁了。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走,前方荆棘满途,若早早留下子嗣,也不怕绝后。 这话没说完,她倒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远兰扯着她刷地两人齐齐跪下,元玉呸地吐了一口,想把话收回去:奴婢错了,瞧奴婢这张臭嘴,都在乱说什么!主子以后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 徐皎然没生气,但元玉确实过分了。 于是便没叫她起身,瞥了眼天色,淡淡道:回西园,自己去廊下跪两个时辰。 是。元玉俯下身,磕头。 徐皎然头也没回,丢下起吧两个字,大步走开了。 她人一走,元玉叹了口气站起来,心不死。 她家主子不久就要双十年岁,男子这个时候弱冠,早该成家立业。可他们主子心中之事,将来还得走上十年、二十年。不管艰难与险阻,势必要一直走下去。子嗣,还是尽早有比较稳妥。 这样一想,她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举措懊恼不已。 主子愿意亲近阿尔列,夜里经常缠绵不休。若是他们当初没灌了阿尔列虎狼之药,是不是早就有小主子出生了。 懊恼也无用,找个机会,叫雁爷给阿尔列调理才是首要。 一行人回了院子,元玉自觉去廊下跪着。 冷清的月色之下,金色的眼罩熠熠生辉。一看元玉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远兰叹了气,领着小丫头们去备水,伺候徐皎然沐浴。 阿尔列单手撑着下巴,坐在烛火之下,静静地沉思。 烛火下,少年如玉,眼若星辰。 听到门吱呀一声响,他刷地抬起头。见门口站着带了一身寒风的眉目如画的女人,;立即地站起来。大步走过来,将脸埋到她的怀中。 怎么了? 阿尔列咧嘴笑:徐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第53章 易姑娘,请留步 当初太医为关山月诊脉之后紧接着便向女皇复旨, 关山月身体什么状况,女皇心里清楚。关山月这胎来之不易, 为表重视, 女皇命她暂时卸下守卫京城的重任,特准她在家休养。 府上一片欢腾,女皇总算做了件令人高兴的事儿。 虽说如此, 让她什么都不做就养胎,她真闲不住。若非宋玠板着脸跟在后面管, 她一准会拿了兵器偷摸着去军营。关山月这人粗枝大叶又无法无天的, 一对上宋玠就跟遇到猫的老鼠, 比谁都听话。 徐皎然这般从旁看着,颇为有趣。 冬日昼短夜长,一晃儿就到了腊月。京城的梅花开了, 京城早已下过两场大雪。徐皎然琢磨着除夕赶不回去, 便写了信回闵州。 赵瑾玉看到信件, 就暗暗地气了一场,此事暂且不提。 且说女皇今虽寿诞过后,是大周三年一度的朝贺。 每次朝贺,周边小国携礼上京, 这是规矩。萧国来使一行人索性逗留没走, 等过了朝贺之后, 来年开春再返回萧国。 这日, 萨博又登门。 这次赶巧,徐皎然并未出门,人在府上。管家领着人过来, 徐皎然正在庭院里煮茶。 一身碧青的长裙, 神色淡淡地臻首垂眸专注凝视茶杯的绝美女子。身边立着一个身姿颀长的同色长袍的青年, 则专注地凝视女子。恍若集聚天下万千颜色的一对璧人,叫他看得都晃了神。 关府下人诧异,连声唤了他两声才回神。 萨博心一沉,视线在徐皎然脸上流连,顿时福至心灵地明了阿尔列为何不愿走。但对不住了,为了他的青云路,十一皇子必须跟他回朝。 天儿越来越冷,再过不到一个月便是年关。看了眼天色,灰蒙蒙的,快下雪了。 萨博视线停留太久,被徐皎然察觉,抬眼看去。 大人请。 下人将人带到,便行礼转身离去。 萨博又来这事儿,当日夜里阿尔列便在徐皎然耳边交代了始末。阿尔列明言他已当面拒绝了,这人居然还三番五次地上门。徐皎然最反感听不懂人话,不过人来了,还是请他入座。 阿尔列不耐烦看到萨博,人一进凉亭,他脸就拉下来。 徐皎然看了他一眼,他收敛了表情,转身出了凉亭。 元玉,换新茶。 萨博来之前特意调查过徐皎然,知道她不过一个南方的商贾,并没将她看在眼里。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郑重言明阿尔列的身份贵重,不是徐皎然这等商贾能怠慢的。若是识趣,尽早放了阿尔列随他归国。 萨博大人,想必你也清楚阿尔列本人的意思。 徐皎然神色未动,并未因他以势压人而露出半点怯色,只笑意淡淡。 阿尔利毕竟年岁还小,他懂什么道理?萨博眉头皱起来,显然为徐皎然的态度不满,易姑娘,商贾重利不可避免。但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这般拦着藏着,真是叫人寒心。 这是在责怪她? 徐皎然一愣,抬起眼,神情倏地似笑非笑起来:那以萨博大人所见,我应当如何? 放阿尔列自由,交出身契,萨博傲然道,若是当真在意那点银钱,本官看在易姑娘如此识大体的份上,也会补偿一二。 这是叫她最好分文不取放了阿尔列? 若是他愿意随你走,易某自然不会拦着。徐皎然哑然,无耻之徒她见过不少,如眼前这般居高临下施恩的无耻姿态,还是头一回见, 如今他本人不愿,你非要强求,未免太刻意了些。 萨博脸顿时一僵,有些不愉。 他眯起了眼睛,方块脸好似十分板正:易姑娘这话说得就有些不知礼了。刻意与否且,只不过是本官寻人心切。叫你这般一说,好似本官这般劳心劳力,倒显得别有所图了。 他说话十分不客气,徐皎然自然不会给他留脸面。 大胆!萨博脸颊涨红,怒了,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萨博大人误会了。 徐皎然为他斟了茶,不疾不徐道,易某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萨博大人这些时日,接二连三上门上门游说。即便阿尔列已经拒绝了,仍旧不罢休,行迹确实令人怀疑。易某有如此猜测,实乃正常。 拦人认祖归宗,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巧言令色以谋求私利,一样要天打雷劈。阿尔列从走廊过来,冷笑,你以后别来了,我不会跟你回去。 说罢,长臂一展,做出送客的姿势。 萨博落了个没脸,脸上又青又白。抬眼看向徐皎然,见这个商贾八风不动,淡淡地笑看着,态度颇为叫人如鲠在喉。 他怒极,脸上渐渐由青转黑,最后拂袖而去。 人一走,阿尔列就冲徐皎然咧嘴一笑。 徐皎然放下了杯盏,沉吟了片刻,便也回之一笑。 当日回了驿站,萨博关起门就大发了一场火气。那副怒极的模样,惊动了同行的其他人,便都过来瞧瞧怎么了。 萨博勉强收拾了心绪,敷衍地打发了人。 当日夜里,他辗转反侧半宿,还是死不了心。萧国不像大周,有完备的科举制度。萧国官员往上爬,要么出身世家大族,有庞大的家族做支撑 。要么立下大功,至此加官进爵。 他这般的,只是走了运被举荐,往上爬格外艰难。 出身寒门的萨博,尝到甜头就不想撒手。可他无权无势的,官场举步不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立功的机会,他怎么能不拼一把? 一定要领功! 他琢磨着,既然一个人带不走十一皇子。那便不准备再藏着掖着,请旨请大周女皇做主。牵涉到萧国皇子,女皇怎么也得给萧国一个交代。 这么考虑,他便将此事禀告女皇。 几日过后,那一场大雪终于降下来。雪花夹杂在风中纷飞,吹得漫天飘舞。素来吵闹的关府都因寒冷,陷入了沉寂。当日午后,一面白无须的太监携一队禁卫军敲开关府大门,大张旗鼓地登门。 传女皇口谕,命关府来客带阿尔列一起进宫。 徐皎然刚巧从府外回来,正面迎上传口谕的一行人。那头阿尔列也跪在人群中,直直地看向徐皎然这边。太监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兰花指一捏,缓缓道:来得正好,随杂家进宫吧。 面具下徐皎然眉头皱起来,元玉等人神色大变,面白如纸。 宋玠焦心,连忙上前。 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太监打断:宋大人有什么话且等人回来再说。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别耽搁了杂家的事儿。 徐皎然冲他摆了摆手,点了点头,便跟着走了。 太监见她识趣,看在关山月的面上,便多说了一句:不算坏事儿,去了宫里,多点眼色看人,听话,自然能全须全尾出来。 多谢公公提点。 太监嗯了一声,浮尘一甩,回吧。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宫,直奔御书房。 阵仗不小,大周官员一个不少都在场,大周作陪官员也有好几位。徐皎然与阿尔列随宫人出现在门口,在场之人眼睛倏地凛冽地射过来。 徐皎然笔直地立着,较之一般闺中女子更颀长。身姿秀雅,意外不输男子的风度翩翩。一张金色的面具,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放肆!立即有人站出来,大声呵斥道,尔是何人?面见陛下竟然藏头露尾?面具拿下来! 徐皎然并未理会,一步一步走到殿中跪下。 阿尔列跟在她身侧,两人跪下,众人才将目光移到阿尔列身上。璀璨的蓝眸、高挑挺拔,虽然与大周男子长相不同,却不可否认容色惊人。在场人见状一惊,心下多了几分确信。 恋耽美 家主小说(31) 罢了,朕允了她,徐慧茹摆了摆手,叫人退下,亲自问道,殿下何人?姓甚名谁?如是道来。 闵州商贾,易雅歌。既然进了御书房,名号瞒也瞒不住。 她话一落,上首徐慧茹心骤然一停。 叫什么? 徐皎然眼不自觉眯了起来,顿了顿,回:草民,易雅歌。 徐慧茹顿了顿,盯着下首的徐皎然神色不明。须臾之后,说起阿尔列之事,你且说说,为何不放人? 并非草民不愿放人,不卑不亢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带了点嘲讽意味,只是走与不走要在乎当事人的意思。阿尔列不愿与萨博大人离开,强求未免太令人生疑。草民作为家主,自然护住草民的人。 女皇心里有事儿,听罢便没追究,转头询问其阿尔利的意思。 阿尔列如今极其厌恶萨博一行,面上不掩厌烦。 都说了不愿走,他不会走的!怎么这群人就跟聋了似得,听不懂人话?一意孤行地非要弄走他,凭什么!他不懂什么御前说话的规矩,一张口,就把自己对此烦不胜烦吐露出来。 他的话就如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到萧国一行人脸上。 兴致勃勃的来,却落了个没脸,萧国一行人脸都绿了。尤其蹦跶的最厉害的萨博,脸颊涨成了猪肝色。 既然如此,易雅歌三个字出来,徐慧茹的心就有了偏向。她沉吟片刻,道,他不愿,你们强求也无用。 大周陛下! 萨博心里有点慌,既然都惹了十一皇子厌恶,他至少要拿到该有的才会不亏。听了徐慧茹的口气,他更慌了。怎么能一两句话就轻轻放下?若折腾到御前也不顶用,那他不是白折腾了! 十一皇子走失流落民间,我国陛下十多年没停下搜寻,如今已找到人,怎么能不带回萧国安了我国陛下的一片爱子之心? 这事儿无关其他,你们找人,私下说服了正主才是首要。 说罢,女皇已露出不耐之色。 萨博还想再说,瞄了上首一眼,悻悻闭嘴了。 这点小事都理不清楚,闹到御前,非得朕来做主。徐慧茹脸色冷下来,凉凉道,萧国来使这般,是觉得朕太闲了? 萧国一行人吓出一身冷汗,仓皇跪下,连连请她喜怒。 徐慧茹冷冷的,御书房静得一根针掉落都听见声音。 许久之后,才听她冷冷道,散了吧! 折腾了好大一番阵仗,三言两语就草草了事。萧国官员是瘪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大周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窥之后,女皇的态度谁都看出来。多纠缠无益,只好均行礼跪安。 徐皎然闷不吭声,人走,她便跟着一起走。 易姑娘,请留步。 才走了两步,在门口便被人拦下了。 那太监细长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徐皎然,低声道:陛下有事询问易姑娘,请随杂家进内殿。 作者有话说: 女皇知道易雅歌这个名字,233333 第54章 爱惨了易西楼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窗外有雪花漫天飞舞,又下雪了。袅袅青烟从鎏金兽首香炉冒出来, 一股子甜腻的香味弥漫开来。御书房里大半的宫人退下去, 只留了几个心腹垂头敛目,一片寂静。 徐慧茹坐与上首,定定地盯着徐皎然看。 面具摘了吧。许久之后, 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 徐皎然一僵,垂头跪在地上, 并没有动。 大胆!老太监梁公公浮尘一甩, 厉声呵道, 陛下命你摘面具,为何不动? 回禀陛下,徐皎然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来, 低沉而清晰, 草民自幼面目可憎, 怕摘掉面具惊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借口!太监拂尘一甩,厉呵。 闭嘴!梁公公还要再呵斥,徐慧茹手一挥脸, 桌上东西噼啪碎地。她瞪着眼, 黑如锅底, 朕何时要你来张牙舞爪, 滚一边去! 老太监大骇,顿时跪倒地上,吓得面如金纸。 徐慧茹却不再管, 扭脸盯着面具露出来的眼睛, 搭在桌案上的两只手在微微颤抖。 小雅 两个字一出, 底下徐皎然心一凉。眼底异色闪烁,她低着头,撑着没动。 徐慧茹见状,叹了口气:易雅歌这个名字是你父亲为你取的,确实没人知晓。她声音里满藏悲哀与刻骨的思念,你们父女以为朕不知,却不知他抱着你笑着说以后你大名叫雅歌,朕就在窗外。小雅,不,皎然,你还活着啊 徐皎然面具下脸色聚变,神魂俱是一震,霎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不知是孺慕还是怨恨,她无意识间竟红了眼眶。 此话吐出,御书房所有人瞬间跪了一地。个个看着跪在那处的徐皎然,惊得神魂不属。 真好啊,你还活着,朕的三个孩子,还有两个活着。 徐慧茹眼眶渐渐染上红色,渐渐湿润,不知在跟徐皎然说还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朕这一生最出色的孩子,果然还活着 陛下,徐皎然的脑子格外清醒,面具下的声音冷静得不染一丝情绪,草民并非陛下所说的那位草民不过一届商贾,汲汲营营四处讨生活,陛下您,当真认错人了。 她话音一落,殿中一片死寂。 梁公公趴伏在地,脸皮子有些颤抖。皇长女是这宫中多年来的禁忌,谁也不能提。如今骤然被提及,他是一个字都不敢插嘴。 徐慧茹深吸了一口气,清晰地传入人耳。 须臾,突然凄然一笑:你以为一个当娘的人,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强硬大半辈子的人,这样的示弱,好似一股飓风顿时刮得所有人心肝直颤。徐皎然鼻尖也有些涩然,突然一股悲哀又愤恨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便是再冷酷无情的人,养育她的母亲,依旧能一句话轻易牵动她的心。 生而为人,母亲于徐皎然,不是想舍弃就能舍弃的。 回,陛下,草民 小雅!她死不承认,徐慧茹不满,突然高声唤道,朕已经老了。 大体是母女天性,徐皎然这么多年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时却觉得泪水往心底淌。满嘴的苦涩,压都压不住。 摘掉吧,徐慧茹轻声道,朕也看看你,这些年变了样子没有。 徐皎然身子没动,犹如拉满弓的弦,悄无声息地戒备着。 别不承认,徐慧茹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蹲在她的面前,一手抓住了徐皎然的面罩,我认得出。 说罢,不待徐皎然反应,出其不意摘掉了她的面具。 徐皎然惊讶的表情掩藏不住,尽管她迅速偏过脸,面孔依旧暴露在大殿所有人眼中。徐慧茹瞳孔一缩,面上的欣喜瞬间如潮水褪去,变得煞白无比。 幽深如墨的桃花眼,却并不潋滟,反而带着一股天生的作壁上观的冷傲之感 易西楼,十分像少年时期风华绝代的易西楼。 多年过去,这张脸像一幅绝妙的画卷,在徐慧茹的心里从未褪色过。陪着她从踌躇满志到如今步入垂垂老矣,藏在心底。在失意悲苦之时,一个人偷摸着拿出来品一口,细细地感受甘美。 徐慧茹常想,她真爱惨了易西楼。 若非当初掏心挖肺也总得不到他的回应,她不会一时糊涂,对他动手的。 他为什么那么倔呢?如果当初他给她一点回应,就没有蔡何轩什么事儿了。虽然是这么告诉自己,徐慧茹还是控制不住地懊悔。 尤其近几年,被蔡何轩和蔡家步步紧逼之后,更是悔不当初。旁人不知,宫中除了贴身伺候的梁公公谁也没见过,白日里强势如利刃的女皇对昔日易家小将军,已到了思之如狂的地步。 时常唤着那人的名字,夜中惊起,久久不能入睡。 西楼啊 徐慧茹盯着这张脸,悔恨当初自己懦弱,听从了蔡何轩的逼迫。 徐皎然一愣,转过头看她。 就见徐慧茹手快抚到她的脸上,一脸透过她看某个人的怅惘。徐皎然眉头皱起来,顿时犹如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她觉得讽刺,徐慧茹这是什么意思?后悔吗? 人都打死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徐皎然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她的心、她的神智,素来习惯脱离情感去考虑得失。可如今她不想理智了,愤怒的同时,遏制不住地觉得恶心。想拿最恶毒的话刺激眼前这个人,她所谓的母亲。 易西楼啊 左右已经被认出来,徐皎然干脆承认了。 徐皎然冷冷地盯着徐慧茹,带着恶意,缓缓开了口:啧,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原来您还记得这个名字? 徐慧茹浑身一僵,抬起眼帘,双眼已经红肿。 徐皎然缓缓地笑,吐字清晰道:可惜了,我不是他,易西楼已经死了。八年前,被陛下您亲自下令杖毙,还记得吗?就在东宫,我的眼前那么风光霁月的人被一群恶徒拖着,烂肉一般,被打得稀、巴、烂。 徐慧茹双眼瞪大,整张脸都抽搐了。 她真的老了,年轻时候艳丽张扬的美貌失去了水嫩,变成了阴沉又刻薄的面相。虽保养得宜,却掩藏不住眼中透露的老态。 徐慧茹听不得这样的话,犹如被剜掉心脏一般瞬间泪如泉涌。她几乎愤恨地瞪着徐皎然,扬起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住口!那是你的父亲! 烂肉?什么烂肉!! 徐皎然脸刷地偏向一边,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陛下恕罪。 她低下头,面无表情。 简单的四个字,徐慧茹脸色又变。扬起的手抖了抖,蜷缩到袖中下不来上不去,面上此时又是一片悔色。 朕,朕皎然,朕 御书房中,所有的宫人抖如筛糠,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脑中一片空白,眼白一翻一翻的,摇摇欲坠。这个时候若是敢倒下,拖出去就是一条命。若非求生的意识撑着,早就昏过去了。 梁公公惊骇得整个人又麻又木,不知不觉躲到了龙案之后。 陛下留草民,所谓何事? 徐皎然被她一巴掌甩清醒了,眼泪收了干净。是的,徐慧茹就是这样的人,自私且喜怒无常,全凭心意做事。刚才意气上头涌起的怨恨,让人脑子发热,徐皎然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无谓之事。 刚才还一副母女相聚的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现因为一句话,说翻脸就翻脸。 徐皎然吐出一口气,她冷静了。 双手交叠伏在地上,她磕了个头,平静又谦卑地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草民便要告退了。 你!你起来 不可否认,徐慧茹被她这个动作惊住了,瞬间又泪流满面。她那么骄傲的长女,多年以后,终于学会了谦卑的姿态。 徐皎然没动,伏跪在地上。 徐慧茹看着她这样,心脏一揪一揪的疼。早年的徐慧茹,心在权势,并不能理解所谓的母亲心肠。徐安然出生之后,才稍稍理解了些。如今人到暮年,觉得孤独,才越发贪恋起血亲的温暖。 朕她后悔自己脾气上来打了人,可又说不出软话。只看着徐皎然肿得吓人的脸,站起来一脚踢向跪着的宫人道,都是蠢货吗!还不快叫太医来! 回头见徐皎然还跪在地上,她亲自来拉扯她起身。 那宫人被重重一脚踹向心窝,痛得脸直抽抽。连滚带爬地退出去请太医。 徐皎然有些心烦,陛下,若无其他事,草民告退! 这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 声音又尖又利,那副样子,竟有些癫狂。 徐皎然眯了眯眼睛,心里异样一闪。她顿了顿,忽而软了态度。 母皇,若是您没忘记,东宫八年前就封了。 她愿意好好说话,徐慧茹的情绪也平缓了:封了再开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二弟已经是太子了。徐皎然叹了口气,您自己想,自幼被称为天纵奇才压在他头上的姐姐回来,真的合适吗? 她这一说,徐慧茹呼吸一窒,发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徐皎然见状眸色渐渐漆黑,她说:儿臣已经死了您明白吗?儿臣如今的日子,很平静很自在。没有暗杀,没有诋毁,若母皇还念着一点情分,就莫要让儿臣再卷入纷扰之中。 你回来,不一定会威胁他。 那你以为二弟与小妹的为何争锋相对那么多年?徐皎然轻声道,同父同母的兄妹,争斗得连儿臣这等乡野之人都听闻。您觉得一个已故的长姐归来,他真的能心平气和?不如就让已死了的人就真的死了吧 徐安然徐浩然两人的官司,没人比徐慧茹更清楚,徐皎然一提,她便不说话了。 母皇,我还想活着。徐皎然淡淡地加一把火。 这句话犹如闷雷,炸得徐慧茹神魂不属。 一番推心置腹之言之后,徐慧茹再是不舍,也不得不放了徐皎然回去。 徐皎然人一走,她便下令御书房中所有人,不准泄露一个字。 若是泄露,杀无赦。 马车出了宫门,便飞快往关府赶去。阿尔列见她眉心紧缩,脸色吓人,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徐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徐皎然没说话,拍了拍他额头,将脸埋在他怀中。 除了床笫之间,她从没有这样对他。阿尔列受宠若惊地抱住她,又羞又高兴地嗫嚅道:怎么了啊?我不会走的,除非你赶我走,否则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没事。 他不知道,徐皎然也不打算告诉他,笑了笑说,这么粘人? 我是你房里人嘛! 一路无言地回了关府,徐皎然只身去寻了宋玠。 她皱着眉,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最迟三日,她必须搬走,指不定会连累关府。 尽管徐慧茹严令禁止,奈何御书房有蔡何轩的人。徐皎然没死藏身京城关府之事,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到了蔡何轩的耳中。 他啪地一下放下酒杯,歪靠在引枕上阴沉沉地笑了。 第55章 雪夜遇刺 原计划三日内离开京城, 结果当夜便下起了暴雪。 大雪封路,车马无法通行。风雪迷得人睁不开眼, 不适宜这时候赶路。不是怕路难走, 而是天寒地冻,路上没法御寒。 徐皎然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暴雪没停, 总觉得心有不安。 宋玠见她眉头深锁,斟一杯热茶递给她, 劝道:主子不若过完年再走?近年关了, 走也不急这两日。关府毕竟是禁卫军统领的府邸, 不是谁想进便进的。况且有陛下在看着,便是有心人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你且放宽了心。 恋耽美 家主小说(32) 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得窗棱嗡嗡翕动。案几之中置了一火盆, 盆中的柴噼啪作响, 为这深冬凭添一抹暖意。 如今并非我暴露的时机, 阿尔列之事,出乎我的意料。 徐皎然仰头看着窗外,忧心忡忡,蔡何轩如今的行迹, 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他敢在京城放肆, 显然实力发展起来已不受女皇的控制。且不管其他, 只要我还活着, 一旦被蔡家一脉的人发现,定会不计后果地追杀。 毕竟她死了,女皇只有徐浩然一个子嗣, 皇位的归属尘埃落定。 不是她自视甚高, 而是比起年至十八依旧碌碌无为的徐浩然, 当初被过誉为天纵奇才的她要更出色的多。 若曾经美玉在前的皇长女再度出现,不管会不会激出水花,对现在的蔡家来说一样是搅局的隐患。蔡家怎么能忍受变故?唾手可得的权势就在眼前,他们绝不允许意外发生,定会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再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招惹关家。 宋玠取了手边银霜炭,添了一块丢进火盆里,且不提蔡家有没有那个能力和胆魄。主子既与陛下言明了利弊,想必她不会暴露您还活着之事。 蔡家确实是个大威胁,但好歹大周是徐姓皇室的。在皇帝脚下,蔡家一届官宦人家,哪里有那么大的势力与朝廷之主作对。依他之见,再要为安全考虑,走也不赶在一时。 天灰沉沉的,风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长廊那头有丫鬟在张望。 徐皎然叹了口气,懊恼此次大意。事实上,当初听阿尔列的姓氏便有所怀疑,只是幼年记忆太久远了,她记得并不分明。后来忙起来便忘了此事,此次上京带上啊额日雷,一时大意造成这般大的疏漏。 罢了,急也没有用,再等等看。 徐皎然也知道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是被女皇认出来,蔡何轩会不会知道还不一定。可万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允许意外发生。 沉吟片刻,她道:除夕后,我会寻一处宅子搬出去。 关山月的肚子已经七个月,还有两个多月便能生产。关家确实分量足,但对于蔡何轩来说,并不抵挡什么。况且徐安然确实为她所杀,徐皎然并不相信谢颐之。八年过去,再亲近的人也会物是人非,何况她与谢颐之幼年也并没有多融洽。 若他将她供出来,蔡何轩要杀她的理由就又多了一项。 关将军,是不是快生了?端起杯盏,浅浅呷了一口,徐皎然突然问道。 提起关山月,宋玠不自觉地顿了下。眼里燃起细碎的光,少年老成的人,素来板正的面孔渐渐趋于柔和。 嗯,快了。 听说第一个子嗣出生比后面的艰难,徐皎然还挺欣赏关山月这个人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锁,这个就当我提前给孩子的。 宋玠一愣,接过来。 见他不好意思,徐皎然笑了下,我还没见过小生命出生呢,这是第一回 。关将军身体康健,希望孩子像他的母亲一样健康。 宋玠也笑了,坦然谢道:谢主子吉言。 长廊那头小丫鬟还在那儿频频张望,徐皎然放下杯盏站起来: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再等两日,过了除夕。她带上兜帽,下了台阶,你快些回去吧,关将军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似乎在外间候着,约莫有事找你。 宋玠一愣,转头看过去,关山月身边的小苍扒在门口廊柱上往这边看。跟个老鼠似得,见他伸头就猛然缩了回去。 他突然哼地笑了一下,便不多说了,点点头:那属下便过去了。 说罢,先徐皎然一步走。 徐皎然没料到,意外会来得会那么快。 除夕当日夜里,一片寂静之中,关府被乌压压一批黑衣人给包围了。借住风雪的隐瞒,顺利地进入关府的内部。好在府上全是习武之人,比一般下人机警。发现异常,便立即采取应对措施。 然而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西园长廊上,无声无息地倒了数十来人。血液流淌在白雪之上,鲜红得刺眼。 徐皎然被长雷护在身后,盯着眼前一派黑衣人,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您快进去! 长雷整个人紧绷成一把出鞘的利剑,戒备地盯紧了面前黑衣人。 看这些人的身手,似乎武功不低。 徐皎然抓起手边短剑,心中翻起惊涛。她当然认得这些手段,武功路数与当初明娘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宫廷暗卫。她不想猜这些人是徐慧茹派来的,可指使得动皇家暗卫,除了她,似乎也没别人。 真是个好母亲 徐皎然不是第一次对徐慧茹失望,却依旧忍不住为她所作所为心寒。 黑衣人的速度极快,犹如夜间游荡的恶灵,瞬间就杀了外围一层。偏偏徐皎然此行力求轻车简行,所带的人手并不多。 一眨眼间徐皎然就被他们逼进屋子,退无可退。 咻咻的武器投掷的声音,扎入门中,刃尖穿透木门扎了进来。元玉远兰眼疾手快地关上门,卡在门前,主子,你快走! 主子,从窗户走! 长雷的武艺虽高,可双拳难敌四手,不宜恋战。他迅速抱起徐皎然,当机立断飞身跳出窗外。 半尺厚的雪地,将黑夜映照成白昼,亮得遮不住身形。 关府的护卫听见动静赶来,乌压压的一群人包围了屋子。黑衣人速度很快,习惯了夜间行动,动作灵敏得以一敌十。尖叫,痛呼声在暴风雪的夜里,刺人耳膜。血迹弥漫开来,腥红一片。 这般凶戾的做派,根本不能靠近进他们半步。 堂堂禁卫军统领府邸,暗杀到如此明目张胆,除了徐慧茹,还能有谁。徐皎然气得浑身发抖:长雷,快,跳窗! 这群人的主要目的就是取徐皎然性命,哪能让她逃了,调头便追了上来。 长雷身形一动,白皑皑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徐皎然大概记得马厩方向,手一指,长雷立即往那边掠去。 黑衣人无心恋战,蜂拥而至。 谁知半路发现,令一群人堵在马厩。越是身处慌乱中,徐皎然的心便越是清晰。她趴在长雷的肩头,靠近一个,射杀一个。然而腕弩的箭矢统共只有十支,根本阻止不了层出不穷的歹人。 只听耳侧咻地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擦着徐皎然的侧脸飞了过去。 她仓促地回头一看,一派黑衣人趴伏在屋檐上,人手一把弓箭。夜幕的遮盖下,隐隐绰绰可见弓箭已经拉满弦,蓄势待发。 长雷心中一凛,瞬间顿住脚步。 此时已然顾不上徐皎然先前的交代,脚尖一转,直往关山月的主院而去。 耳边呼啸的寒风,犹如嘶吼的野兽,狠狠吹凉了徐皎然心中极不愿承认的对于徐慧茹的孺慕之情。徐皎然心快蹦到嘴里,心中暗暗发誓,今日若侥幸逃生,往后徐慧茹至于她,便是陌路人。 决不会再心软,决不会! 长雷的速度极快,将徐皎然全身藏进裘衣里,快如幻影消失在屋檐之上。 眨眼间,到了正院。 什么人! 还没落地,远方传来一阵厉呵。 徐皎然抬头,就见不远处,关山月手持长.枪,拖着笨重的身子大步走过来。 关山月即便身子笨重,依旧耳聪目明。此时宋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雪天路滑,生怕她一个不留心摔倒。长雷抱着徐皎然飞身掠下来的瞬间,关山月瞬间抓起长.枪,刺向了徐皎然。 徐皎然瞳孔一缩,刚要张口,就听身后一身闷哼。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屋檐上掉了下来。关山月刷地拔出长.枪,血溅三尺,猩红的色泽像打散的墨汁映红了一片雪地。 到底怎么回事!关山月皱着眉,冷声道,为何有人夜闯关府? 而后头一偏,便看到了被长雷放下来的徐皎然。 因事发突然,徐皎然此时并没有带面具。昏暗的灯笼下,一张清雅不凡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虽然没见过徐皎然的脸,但看身形,关山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宋玠那个来府上做客的友人。紧紧盯着这张脸,一双如含远山的桃花眼,嘴角自然上翘却天生一副作壁上观的冷漠韵味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关山月不知觉地瞪大了双眼,记忆里的一个人浮了出来。 她几乎脱口而出:易将军! 不对!徐皎然还未应声,她自己先否定。易西楼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是他。关山月嘴唇有些发抖,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冰天雪地里就地跪了下来,唤道:长皇女殿下,原来是您 情况紧急,没时间叙话,徐皎然连忙拉她起身。 快走!追上来了! 关山月敛目,几乎没考虑就站在了徐皎然这边,她不敢耽搁:跟我来。 徐皎然点了点头,看了眼长雷,长雷意会地抱起她,跟上关山月。她有强烈的预感,今晚如果不能逃出去,她的命定然要交代在这里。 夫妻两人本是匆忙起身,此时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宋玠心口沉甸甸的,袖中的手都在抖。现在什么情况不用多说,猜也猜到怎么回事。蔡何轩和蔡家司马昭之心了! 他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多说无益,宋玠却忍不住骂,蔡家人是疯了吗?胆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对您动手! 不一定是他动手呢 徐皎然冷笑,指使皇家暗卫,他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她这么一说,关山月才注意到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这么难缠,原来是暗卫那一帮怪物。关府看似简单,实则布置得极为精巧。跟着关山月七拐八拐的,当真甩掉了不少人。 马车在这里,快点!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灯火通明。 蔡何轩一身华贵的皇夫常服,手执一盏精巧的兔子灯,披头散发地堵在未央宫前。灯影夹杂着背后的风雪,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在他的正前方,女皇正捏着一十七八漂亮少年的下巴,轻浮地嬉笑。 陛下,臣有话想跟您说。华丽的嗓音在这深夜里,莫名鬼魅。 徐慧茹放开少年下巴,转过身,何事? 第56章 双更合一 身后黑衣人穷追不舍。暗器划空而来, 直奔徐皎然眼睛而去。 长雷大惊,正准备以身挡下。忽而啪地一声脆响, 关山月身边跟着的小丫鬟骤然挥出一鞭, 啪地一声打落。手腕一甩,九节鞭铁刃啪一响,瞬间卷下一颗人头。徐皎然回头, 就见九节鞭所到之处尽是猩红。 这么久没看出来,关山月身边这么细细弱弱的一个小姑娘, 竟然是个高手! 小苍出手狠辣, 身法快如鬼魅不似真人。一把九节鞭孤身一人拦在廊下, 竟挡下了黑衣人大半的攻势。 快走! 关山月推开门,后院的下人早已备好了马车。她手一挥,示意那马夫牵出来。 小苍能拖一刻钟, 大殿下, 快! 徐皎然拍拍长雷的肩膀, 飞身跳入。 马夫一甩马鞭,骏马嘶鸣。 前方的打斗声越来越近,小苍边打边退。卷起飞旋的风雪冰凉刺骨,模糊了视线。徐皎然却麻木得察觉不到寒意。想嘱咐关山月什么, 一开车窗, 就见一黑影在对面屋脊之上闪身逼近。 一边手高举, 似匕首举起。 月光熹微, 映照到刀刃上,寒光一闪。徐皎然心中骤然紧绷,盯着渐渐越发逼近的黑影, 默默算计着距离。就在那人快近至关山月身后, 她瞬间扣动腕弩, 正中眉心。 短促地一声闷哼,人倒了。 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关山月头也没回,临危不乱地做出安排。 这些马车车厢经过特殊材质制成,一般关上车厢门,利器很难从外面穿透。丢给徐皎然一把短刀,她便一拍马屁股,马儿吃痛,撒了蹄子往小道儿而去。 关府后门这条僻静的小道儿,寻常人不会走。 路上全是厚至膝盖的积雪,马车很难行进。马夫急得满头大汗,长雷整个人绷紧得犹如出窍的利剑,竖着耳朵听车外的声响。 关山月折返府中,脸色已经有些煞白。 她如今的身子太笨重,不宜劳累。拖着七个月的肚子雪夜狂奔,这么折腾,腹部已经隐隐有些作痛。宋玠自从听说是宫廷暗卫手段就对黑衣人起了疑心。没注意到她脸色不对,此时蹲在尸体边,正一声不吭地搜地上黑衣人的身。 摸了许久,除了暗器,只搜到了一个玄铁腰牌。 婴孩手掌大小,通体漆黑,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他对着光仔细看,只见腰牌上镂刻着狰狞的蝙蝠。张着嘴,露出满嘴尖牙,振翅欲飞的模样,似有血煞之气环绕其上。 是青蝠腰牌。 嗯??你认识这东西? 嗯,很像,不过也可能是假的。 关山月蹲在他身边,肚子在隐隐作痛。 她不适地皱了下眉,捂肚子起身,慢慢靠在墙上,声音里却听不出异样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长皇女殿下不是八年前就死了?怎么突然以这样的身份回来?你跟她什么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机。 宋玠摩挲着腰牌上的图案,眉头紧皱,这腰牌出自哪里?你知道什么? 关山月缓了会儿,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气,好像又不疼了。 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若这块腰牌事 是真的,这之中或许有误会。青蝠确实是女皇暗卫十二营其中一支,但陛下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至于暗中对自己亲身女儿下杀手。关山月心中存有疑虑,将腰牌拿过来仔细地看。 翻来覆去地看,又掂了掂重量,她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这东西,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青蝠腰牌。 若腰牌事真的,能指使青蝠的只有女皇。女皇真的在追杀长皇女?她不信,女皇不是那等无情之人。她复又蹲下去,剥黑衣人衣服确认。 宋玠看她利落地剥男人衣服,额角一抽。一把抓住她的手,推开,冷着脸自己剥。 然后就发现这人的肩头纹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蝙蝠纹身。青色的蝙蝠张着嘴,露出尖牙仿佛会扑上来撕咬一般,跟腰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纹身这种东西,不能仿制的,这人确实是青蝠暗卫。 不可能! 关山月脸色微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扭脸问宋玠,长皇女到底做了什么,令陛下如此震怒?她心中,徐慧茹是个颇为仁和明理的君主。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只能是徐皎然有错在先。 宋玠眉眼深沉,似乎在沉思,没有回答。 须臾,他抬头看了眼门外。 关府的人,已经渐渐全涌了过来。 乌泱泱一群人手持重兵,将黑衣人给包围其中。小苍小叶见黑衣人被制住,飞速赶来护主。宋玠拿回关山月手中的腰牌塞进袖子,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转身往马厩跑去。 关山月一愣,没听他话反跟了上去。 人到了后院,宋玠已经翻身上马。马儿仰头嘶鸣,两蹄踏天,原地转了几圈后,冲破栅栏便往后门冲去。 你去哪儿!她惊呼。 宋玠如今已不是吴下阿蒙,马术不说炉火纯青,却也很是熟练。骑上马他一手扬鞭,越过高高的灌木,回头看了眼关山月。见她还要追来,沉静的声音在这胡乱的雪夜模糊不清,刚吐出口便随风飘散。 恋耽美 家主小说(33) 他说:别跟来!这件事儿与你无关。 关山月一愣,再回神,宋玠一人一马已消失在风雪之中。 徐皎然缩在长雷怀中,听着车外的动静,分不清是追兵还是风声。 今夜的刺杀,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此行所带不过十人,元玉等伺候的都手无缚鸡之力,正是她最弱的时候。徐皎然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只能说这时候要她命,当真好运气。 马车一阵狂奔,雪地道路打滑。若非长雷护得紧,她便是没被摔下马车,也内伤不轻。胸口的心飞快地跳动,犹如岩浆在沸腾,徐皎然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马儿一声尖利的嘶鸣之后,车停了。 长雷突然坐直了身子,将徐皎然藏到了身后。 而后就听车外咻地一声箭矢扎入血肉,车夫连声音都没发便倒了下去。紧接着,就听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马车被包围了。 下来吧,还躲什么? 一个傲慢的少年声破空响起,阴阳怪气的语调,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恶意,孤的皇姐,好久不见。 徐皎然心中一凉,即使八年不见却立即认出是谁,她的心骤然绷了起来。 没想到是徐浩然亲自来! 看来不仅蔡何轩知道她活着的消息,蔡家一脉全都知道了。看来以后,绝不可能平静。 只有一辆马车,车厢很小,里面藏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 徐浩然不禁感慨上天果然待他不薄,讨厌鬼小妹,出趟京城就送了命。一直逃逸在外的大皇姐,轻易就送上门。 看来这大周的皇位之于他,是天命所归啊。 怎么?皇姐不愿出来想见吗? 徐皎然思来想去,忍不住得意溢于言表,是觉得如今的自己,蓬头垢面,抱头鼠窜的姿态太难看,太有损你皇长女的尊严,不敢见孤吗? 放心,孤不会笑话你。 空旷的野外,除了风声,就他一人叫得欢快。 主子?长雷轻声问道。 徐皎然摇了摇头,不必理他。 徐浩然这人虽手段蠢钝,却是个素来不会以身犯险的人。他天生贪生怕死的习性让他养成了非绝对把握绝不轻易露脸的习惯。如今敢大半夜的亲自堵她,车外定然有足够杀死她的人手。 徐皎然透过缝隙看了眼车外,白皑皑的一片雪地,立着黑压压一群人。看来今夜悬了。能不能活下来,她心里没底。 慢慢拔出袖中短刀,徐皎然蹲在长雷身后,心弦绷到了极限。 不下来? 等了一会儿,风吹散了他的笑,无一人应声。徐浩然有些不悦,抚了抚下唇,一声哼道,多年不见,皇弟也不想与你兵戎相见。只是皇姐如此不通情理,那就不能怪做弟弟的不懂礼数了 还是无人应声,尴尬的死寂。 徐浩然眉头拧了起来,顿时想起了幼时有种被徐皎然轻视的愤怒。他手一挥,顿时一堆弓箭手冒出来。 人动作很快,迅速围住了马车,而后瞬间拉满弓。 想必皇姐也知道,孤这人自小就没什么耐心 徐浩然声音格外清晰,语调欢喜,不论是学识还是武艺,学什么都不如皇姐你专注,很是不好。弟弟不才,这毛病这么多年没改掉。不仅没呢能改掉,如今还似乎有些变本加厉。所以,孤数到三,若是皇姐你没开门,弟弟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开。 长雷蹲在门缝边,面部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眼徐皎然,眼神问她要不要开门。 徐皎然摇了摇头。 徐浩然又静静等了一会儿,马车里依旧毫无反应。 不出来?不理会他? 他嘴角笑意收敛了起来,很不高兴。因为这样的反应,让徐浩然不自觉地联想起年幼的场景。自幼被誉天资聪颖的皇长女,与被叱骂庸才的皇次子,总是活在他人阴影下的日子真让人心烦。他眼底渐渐浮现狠厉之色。死到临头了还装得一副从容不迫,真是碍眼! 不可否认,幼时徐皎然给他的恶感太重。 原以为此时他的奚落,徐皎然定也能尝一尝他曾经的怨愤,结果徐皎然不理他。只有他一个人在叫唤,格外显得行径跳梁小丑,于是他恼羞成怒了。 徐皎然,你莫不是以为孤不会杀你! 她凭什么这么自视甚高?凭什么不搭理他!难不成全天下就她一个与众不同?笑死人了!他今儿就让她带着这份彰显出众的冷静自持见鬼去! 来人,射箭! 一声令下,数十支箭矢齐发。只听刷刷的箭矢破空声,仿佛带着徐浩然自幼对这位同母异父长姐的嫉恨,毫不留情地直奔马车射去。 车厢叮叮作响,飞速射来的箭尖蹭过车厢壁,又啪啪地落下去。 徐浩然眉头一拧,手一挥,命人再射。 关山月的马车内部镶了铁,箭矢或者利刃刺不透内壁,马车安然无恙。她慢慢移到门边,短刀握在手中,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注定一场苦战,躲也没用。 果不其然,见马车被射成筛子也没伤到里面的人。徐浩然的人瞬间一拥而上,一人飞身射马,跳上车椽踹向车门。 踹门的人脚力奇大,若非马车内有长雷,飞起的车门铁皮已刺入徐皎然眼中。 车门已碎,徐皎然暴露在众人眼中。 车厢里十分逼仄,最多容纳三到四个成年男子。这般狭窄的入口,外人无法一拥而入,只能一个一个进。这便大大方便了长雷出手。占据位置优势,如一只食人的野兽,瞬间就拧断了一人的脖子。 一时间,光他一人竟逼得人无法靠近,牢牢将徐皎然挡在身后。 废物! 徐浩然气得要死,反手对着身边人就是一个巴掌,都是死人吗!她身边就一个人,你们一群人还打不过一个?青一,你亲自去! 被扇的人抬起头,面无表情,是。 此行徐浩然亲自出手截杀徐皎然,为保自身安全,青蝠最强的十个暗卫全部召集过来贴身保护。青一脚尖一点,身影快到无影,眨眼间闪到马车门边。蹲在车椽之上,犹如一只狩猎的鬼魅,冷冰冰地锁定了车内的徐皎然。 长雷瞳孔一缩,反身飞起一脚踢向他。 就见这人不慌不忙,恍若一根轻飘的羽毛,脚下没动,人已经躲闪过去。再眨眼,他左手抬起,指缝中俨然是三根长针。 徐皎然心瞬间跳到嗓子眼,死定了! 长雷顾不上其他,当机立断地抱起徐皎然冲青一直直地撞了过去。 青一眉眼没动,轻飘飘地闪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长雷一手抓住兜衣盖住徐皎然,只身冲出了马车。他脚下不停,一脚踹在马车旁边人的肩上,借力踏着人头,轻功逃脱。 青一回头手中又是一把长针,刚要射向长雷,就听徐浩然叫停。 青一,回来。 青一眼眸一动,看了眼徐皎然,无声无息地飞回徐浩然身边。 而后,一排弓箭对准半空中的徐皎然主仆。 长雷将徐皎然藏在怀中,闪身躲避箭矢。然而不论他跳到哪个方位,箭便对准哪个方位,耍猴似得好不狼狈。 估计是觉得难得高高在上的徐皎然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太大快人心。想多欣赏一会儿,徐浩然手一摆,命人后退。放任长雷护着他的主子在人群中挣扎,他双手抱胸,一边笑着,一边仔仔细细地欣赏这份欢快的场景。 皇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变了不少。至少这皇长女的傲气,被磨的不剩什么了,徐浩然哈哈大笑,前俯后仰,若是以前的你,怕是宁愿被杀,也不愿被孤当猴子耍吧? 耳边充斥着嘲笑声,徐皎然突然觉得可悲。 这样一个蠢材,若真死在他手上,当真是她下地狱也抹不去的耻辱。 长雷,北边。 一阵寒风夹杂着迷人眼的风雪,扑面而来。 长雷会意,跳去北边。北边狂风适时扑过来,瞬间眯了底下人的眼,倒是叫他找到了一个出口。长雷脚尖一点,踏上路边的树枝,就想要逃。 徐浩然一见不对,立即下令射击。 然而逆风,箭矢无法对准,混乱地对准一个地方一排箭齐发。 长雷脚程很快,箭矢没能对准他,便叫他瞬间逃出了十丈之远。徐浩然急了,他大半夜带了这么多人堵人,可不是来耍猴的。 青一,青二,追! 长雷的身手虽高,却敌不过青一青二,顶多与青蝠排第三的不相上下。然而还是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抱着徐皎然,不一会儿便被三人追上。 徐皎然毕竟是皇长女。 暗卫出身的人,作为皇室暗中的保护者存在。青蝠一支交到储君手中的利刃,在八年前,曾被人暗示过下任主子是皇长女。如今虽主子变了,青一青二等人只要没听到新主子下斩杀令,他们就无法对徐皎然出手。 他们出手的顾忌,徐皎然敏锐察觉到了。 她抽出腰间一根两指粗的东西。这是不久前老邱塞给她的,据说是以前东营军联络用的东西。虽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用,暂且让她收着 。徐皎然猛然一拔,一颗亮眼的信号弹冲出天际。 天边火光一闪,不远处看热闹的徐浩然立即惊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人回道,回殿下,是信号弹。 信号弹?!徐皎然在叫同伙! 意识到徐皎然可能留了后手,怕出意外,徐浩然准备速战速决,青一青二你们在做什么,给孤杀了她! 青一青二动作一顿,对视一眼,攻势顿时狠辣起来。 只听嗖地一声细微响动,一根细针擦着徐皎然的脸飞过,留下一缕墨发。 眼见着第二根第三根飞过来,长雷身影一闪,挡在徐皎然身后,以身挡住了。没中正主,青一的神色一变,正要再来,就见他身边的青二突然倒戈。 刷地一声,从肋边抽出两把双刺,突然闪身攻向青一。 一人打岔,青一的攻击瞬间凌乱了。 长雷掩住徐皎然,趁机逃窜。 他脚下飞快,渐渐的,慢了下来。方才那一根长针射正中了肺部,如今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察觉身后已经有人追上来,长雷脸色一变,正要运气,腿下猛地一软,跪地了。 此时,长雷似乎运不上气,轻功已有些不稳,依旧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往北方逃去。 青一避开青二,试图追上去。 青二身影更快,飞身上去,一刺刺向青一。 两人虽排了前后,实则青一对青二不过是险胜。动起手来,并不会落下多少。眼看着长雷抱着徐皎然快跑远了,青一怒了:青二,你做什么! 青二幽沉的眼睛在黑夜里闪亮得仿佛林间野狼,面罩后,他轻轻一笑,做什么?呵呵,你看不出来吗? 你敢叛主! 青二冷笑:那种庸才,算什么主子! 他们自小便是作为皇长女守护者培养的,真正的主子根本就是大殿下。半途捡个便宜的蠢货,他才不认! 青一心中一抖,眸光闪动了下,攻势渐渐弱了下去。 青一,杀了他! 徐浩然离得远,虽没听到两人对话,却看出青二的反叛之举。顿时怒了,吼道:青三青四,追! 不远处的雪地里,长针随着长雷运功,渐渐刺入了心肺之中。长针应当啐了毒,长雷的面色发紫,显然只撑不住了。徐皎然不让他再动,拖着人躲到一块大石后,拽着人的手都在抖。 长雷,撑住! 徐皎然眼眶忍不住鼻酸,撑住,撑住! 长雷靠在石头上,背后的雪一点点被血染了红。他捂着胸口,还想爬起来。呼吸却犹如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呼出来的气带出血肉。 主子快走,有,人来了。 徐皎然没动,眼眶通红。 长雷抓着徐皎然的袖子,约莫是感觉到什么。平常痴呆的表情,竟在这一刻有些生动的温柔。他第一回 摸了摸徐皎然的头发,说:主子,长雷往后不能贴身护你了,一定别辜负了属下这条命。 说着,憋了一口气,飞身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徐皎然一惊,长雷人已经飞远了。 追上来的青三青四不知是上当,还是故意,当真没往石头后面看一眼便追了过去。徐浩然的队伍追上来,徐皎然捏着拳头,将兜帽戴上,悄悄往相反的方向逃。 她身上的兜衣是白色的,雪地里,看不分明。 等徐浩然的人追上长雷,发现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护卫,正主根本不在。徐浩然怒不可遏,抽出身边人的佩刀,一刀刺进长雷眉心。 废物!一群废物! 一队人马追两个人,还让徐皎然跑了,她跑不远的,立即给我搜! 今晚就是把这块地翻过来,他也要了徐皎然那条狗命。 徐皎然到底太久没练武,跑出了半里地,脚下就如灌了铅似得重得抬不起来。而徐浩然此次所带之人个个精兵,搜找的本事格外醒目。 三更时分,终于在郊外的林中发现了徐皎然。 他如今已不想再逗弄她了,嬉笑差点让这条大鱼跑了,他只想快点了解这个隐患。于是一句废话不说,当即下令,射箭。 箭矢划空而来,徐皎然飞快转身,往林子深处冲。 一直跑一直跑,追兵穷追不舍。 不知不觉,她沿着小路,又逃回了来时的方向。 前方有马儿仰头嘶鸣,宋玠骑着快马,顶着风雪冲了过来。 主子! 徐皎然听到他的声音,瞬间抬起头,惊喜不已。 快,拉住我的手,上马! 耳边似乎有马匹的声音出来,若隐若现,像风一样听不分明。徐皎然立即伸手,正要翻身上马之时。就听耳边咻地一声箭矢的声音,紧接着,噗呲的轻微钝器扎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徐皎然瞬间抬头,就见确实有匹马过来。 大着肚子的关山月,半截身子挡在宋玠身前,身后是一支穿透她胸口的利箭。宋玠整个人僵硬了,一动不动。徐皎然也一样,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关山月,张了张口,竟发不出声音。 射中了! 徐浩然傲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自得,孤的箭矢,百发百中。 关山月从宋玠身上起来,见她的小相公面无人色,顿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放心,她低低地嘶了一声,清晰入耳,这点小伤我还,不会,死。 飞身回自己马上,她右手长.枪飞速地转动,一手抓住马缰绳。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地挡在宋玠与徐皎然身前,打掉了铺天盖地的飞箭。 宋玠卡了许久,吐出一口气才发出声音,细微到听不见:不是叫你别来,不关你的事吗 他说的小声,关山月却听见了。 我救我,相公,不可吗? 说罢,一把拽住徐皎然,拉上自己的马,走! 两人骑着马,飞快地往北边跑。 眼看着人快消失不见,徐浩然怒极,翻身上马,抽出一支箭,对准了宋玠。 他看得分明,这边这个显然动作迟钝,好射的很。 果不其然,宋玠连躲闪都闪不开。关山月回头一看,目眦尽裂。顾不上徐皎然,狠狠一拍马屁股,马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而后跳出马匹,飞到宋玠身后。噗呲一下,箭扎入血肉。 徐浩然的人此时已然追上来,就在宋玠身后一丈远的地方。他歪着头打量着趴在宋玠身后的大肚婆,感叹了一句:哦哟,这大肚婆是谁啊,被射成刺猬了,啧啧,真可怜 恋耽美 家主小说(34) 宋玠呼吸一窒,扶住身后的人,两只手抖得像在痉挛。 第57章 杀无赦 夜幕越来越沉, 灯笼的烛火在风中似明似灭地闪烁,平添一股茕茕孑立的萧瑟。 徐慧茹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立在廊下的蔡何轩,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倏地放下。脸上轻浮的调笑,敛在嘴角。 哦?她的声音似这寒风般冷漠,不知皇夫深夜寻朕, 所为何事? 陛下若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蔡何轩如今四十又五, 保养得宜, 看着像才过而立之年。样貌偏端正儒雅, 文质彬彬。若非亲身经历过太清楚他的为人,单从这一副相貌,很难相信这京城近来的风雨出自他的狠辣手段。 徐慧茹推了一把少年, 少年嘟了嘟嘴, 识趣地退了下去。她抬脚, 跟蔡何轩一起进了隔壁的暖厅。 屋里烧了地龙,进门一股热风袭到脸上。蔡何轩转过身,脸颊泛起点点病态的晕红,瞧着很有几分病弱贵人的俊美。 徐慧茹移开视线, 只觉得厌恶。 心知如今懊悔已经晚了, 但人所思所想并非自己能控制。尤其在这孤独的晚年, 她越发思忆年少鲜衣怒马, 惦念年少求之不得的人与物。记忆将过去的糟粕剔除,只剩下最动人的念想。 当初易西楼的天人之姿,眼前这人, 连易西楼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罢, 到底有何要事。 臣深夜至此,只为问陛下一件事。 蔡何轩将手中灯笼递给身旁伺候之人,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踏入室内,缓缓走到徐慧茹对面坐下。 徐慧茹头也没抬,低头慢慢吹着杯中茶沫。 蔡何轩视线在这玉衡宫扫了一圈,眸色加深,胸中鼓噪着愤懑的戾气。不过一个下人送来的一个玩意儿,竟也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他接过宫人递上的热茶,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慢慢将戾气压下去。 须臾,蔡何轩开了口,三殿下的死,陛下心中可有了明目? 提起徐安然,徐慧茹心猛然一揪。 怎么?陛下莫不是忘了?三殿下至今尸骨未寒。蔡何轩说,大逆不道的凶手逍遥法外,臣日思夜想,夜不能寐。陛下一日不将那人绳之以法,三殿下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便一日难得安息 闭嘴!安然之事朕自然不会忘,尚还在查! 若说对于长女徐皎然,徐慧茹曾是疼爱中夹杂着嫉恨与对长女才能的隐隐戒备。如今多年未见,转化成愧疚与因一张相像的脸的爱屋及乌。虽然疼爱,却从未纯粹出于母女天性。 而活泼天真的幺女徐安然,她却是实打实的慈母之心。 那陛下如今在做什么?夜夜与美笙歌,任由谢家骑在皇室的头上。蔡何轩责问道,谢家那个小子成日流连酒肆,好不自在。大理寺忙于琐碎之事,根本无人在意三殿下之死。 这句话戳了女皇痛楚,谢家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想撼动就能撼动的。 女皇恼羞成怒:你放肆!朕自有朕的打算! 打算?蔡何轩嗤笑与她的懦弱,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自欺欺人!以为放任世家横行就能保住徐家的权势?笑话! 半年了陛下。 蔡何轩倏地站起身,呵道:臣等了半年了,陛下不曾给三殿下一个交代。若是陛下不愿诚心提三殿下讨回公道,臣大可亲自去查! 暖厅,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没人! 徐慧茹啪地一声放下杯盏,怒了。 近几年,蔡家势力成长起来,蔡何轩越发的有恃无恐。竟敢指着她的鼻子指责与她?谁给他的胆子!她袖中的手微微颤动,手狠狠一挥,案几上的杯盏应声而碎。谁允许你在朕面前放肆?跪下! 这话一出,殿中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本来便僵硬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殿中伺候的宫人看着徐慧茹的脸色,一个个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里,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蔡何轩却半点不受威胁,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蔡何轩!蔡家放肆!蔡何轩放肆! 徐慧茹看着他,整个人像只被侵犯了威严的母狮。手指着他鼻子怒斥,你大胆!信不信朕将你拖出去砍了! 蔡何轩扶着衣袖冷眼看着,面色讥讽。 似乎根本没将女皇的滔天怒火看在眼里,他呵地一声冷笑,道:陛下先别急着发怒,关于凶手,臣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不如您听一听? 而后不等徐慧茹开口,突然道:比如,八年前下落不明,如今改头换面重新归来的皇长女殿下。 一言激起千层浪,徐慧茹骤然变色。 你如何知道?徐皎然还活着之事,她当日便下了封口令。蔡何轩竟然还是知道了。徐慧茹怒极,盯着蔡何轩眼中都射出了利剑:竟敢窥视朕! 怎么能说窥视?蔡何轩恶意满满道,大殿下人尚在世这事儿,难不成臣做父亲的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既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这京城,自要做好了暴露人前的准备 陛下先别急着发怒,且听臣慢慢道来。 蔡何轩好整以暇,谢家三子作为大殿下辅臣,自幼长于东宫。与大殿下同食同睡多年,若大殿下做了什么,谢家小子自然毫不犹豫与她共同进退。当初三殿下微服凤城的踪迹,除了暗卫所说某个女子,并无他人知晓。三殿下年幼,长于深宫,不曾与人结过怨。对她恨之入骨的,恨不能要她的命,普天之下,不过那几个人而已。谢颐之在两位皇女之间,看中谁,不言而喻。只可怜我三殿下对他一片诚挚之心陛下,您觉得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何轩毫不掩饰对徐皎然的厌恶与憎恨,陛下心中明白。三殿下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足够的成长与历练,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闭嘴!一派胡言! 虽说最疼幺女,可徐慧茹却不会昧着良心。平心而论,无论是天资还是才干,安然根本抵不上皎然一根手指头。当初她初登宝座势单力孤才顺了蔡何轩的意,如今稳坐龙椅多年,徐慧茹是怎么也不可能再任由他们摆布。 明君?朕还没死呢! 蔡家的野心已经不屑掩饰了,徐慧茹一面心中恐慌一边又怒不可遏,单凭臆想便妄断皇长女罪名,皇夫是活腻了! 以为她看不出来?只要皎然还活着,有朝一日就可能重回东宫。受到威胁了,蔡家便急吼吼的跳出来犬吠。当着她的面儿,司马昭之心藏都不藏,简直嚣张至极! 来人!徐慧茹哗地一声推翻了案几,杯盏落地尽碎。 把人给我朕拉出去! 宫人还未靠近蔡何轩身边,便被人强行恫吓住。 一队手持重兵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涌入暖厅。禁卫军副统领陈锋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站在了蔡何轩身边,敌我阵营一眼分明。徐慧茹脸色大变,刚要厉声呵斥,只听蹭蹭的拔刀之声,所有刀剑直指上首的她。 徐慧茹见状,迅速退后。 寒风穿过窗户吹进殿中,烛火随着风明明灭灭,气氛剑拔弩张。 皇夫慢慢走到禁卫军身后,信步闲庭。 顿了顿,偏头,嚣张的态度暴露无遗:陛下为何不提审谢颐之?若严刑拷打,再硬的嘴也能撬开。陛下糊弄了事,至今抓不到凶手,莫不是故意在袒护谁?哼,凤城的那个女子,怕是大殿下吧? 蔡何轩,你这是作甚?造反? 造反?太粗俗了陛下!他低头冷笑,若非寻一个贴切的词形容此时局面,臣私心里觉得逼宫要更贴切文雅。 此话一出,犹如刮起一阵刺骨的刀风。宫人瞬间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你推我我推你乱成一团。 陈锋你这狗奴才!朕才是你的主子! 陈锋哼地一声冷笑,满面讥讽。 蔡何轩懒得多说一个字,大手一挥,禁卫军迅速上前。眨眼间,禁卫军将徐慧茹等人团团围住。他受够了这个自以为是的淫.□□人。 二十多年,他受够了。 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就该当以夫为天,老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这龙椅,这天下,属于男人。徐家的女人大逆不道,篡位夺权,对这天下指手画脚还妄图传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哈,就凭这几个人能拿朕如何? 就凭这几人能如何,陛下心中怕是有定论。蔡何轩说,臣观陛下近来忧思过重,龙体欠安,应当好好歇息才是。臣不才,辅佐陛下多年,仍旧有所不足。不过为了陛下,臣愿在此时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说罢,他一声令下,陈锋带头砍向女皇。 陈锋的武艺不在关山月之下,身法快又刁钻。以身护驾的宫人很快被斩杀干净,只剩一个梁公公颤颤巍巍护在她身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徐慧茹便被逼至角落。进不得退不得,狼狈不堪。 蔡何轩见状仰头大笑,畅快不已。 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蔡何轩死死盯着徐慧茹,恨不得将这些年的怨恨全撒出来。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到头来跟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渣滓斗来斗去。他的抱负、野心,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浩然已贵为太子,将来便是大周的天子,徐慧茹,你身为他的生父,到底还有何不满? 不满?当然不满! 蔡何轩嗤之以鼻,那种蠢货何德何能坐上储君之位?学识?才干?还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他的身上有哪点能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还妄想主宰大周?这种蠢材,他凭什么! 如果蔡家注定了取代徐家,那坐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他。 陛下且猜猜,那蠢材现在在做什么? 徐慧茹一愣,刷地抬起头。 是呢,正如您所想。 想到易西楼的种在蠢材手中苦苦挣扎,蔡何轩激动得手脚在抖,人蠢了些,却意外的好用。心狠手辣这点,他倒是像极了蔡家人。窗外的风雪狂躁,他叹道,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 徐慧茹心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抬头,看向屋顶:红蝎!给朕杀无赦! 第58章 就你了,过来 玉衡宫位于后宫南边, 地处较为偏僻。 不知是亏心事太多啃噬了心,徐慧茹近几年来颇有些夜不能寐。常来此处, 倒不是多喜爱玉衡宫这翩翩少年, 更多是为了躲个清净。 如今这躲清静,倒是大大方便了蔡何轩。 蔡何轩藏身于禁卫军人墙之后,眼看梁上跳下三个黑影如杀神现世, 瞬间逼得陈锋等人退出三尺之远。他眼微微眯起了,区区三个暗卫, 竟能杀出这样的局面?心道这暗卫十二营果然厉害。 以为一个陈锋就能如何?徐慧茹一甩广袖, 一脚踹向身边太监挡了刀, 想不到二十年了,你如此天真! 红蝎不同于金蟾紫貂,跟青蝠一样属于女皇的贴身暗卫, 且是暗卫十二营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支。万里挑一的人才, 个个武力高超 , 以一敌百。 是不是天真,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同床共枕二十多年,蔡何轩自然也清楚这红蝎的厉害。 不过那又如何, 人数极为稀少。整个红蝎一支, 最多不超过十人。早年分出三个在徐皎然身边, 前几年前朝余孽刺杀事件, 损了几个,徐慧茹身边如今贴身护卫的也就四个。且这禁卫军作为皇室的守卫者,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比不上红蝎奇才, 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人海对战, 杀神在世也得力竭而死! 红蝎三人速度极快, 只见黑影迅速闪动,所到之处鲜血满地。 然而攻势再势如破竹无大用,禁卫军的数量不减,他们也无法杀光所有人。红蝎还得顾着女皇安危,不能离开太远,只堪堪为女皇空出了一片安全之地。双方胶着,渐渐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皇家暗卫确实很难缠! 蔡何轩静静地看着,庆幸徐安然遇刺身亡之后,当机立断说服了徐慧茹将青蝠送于徐浩然。否则红蝎加上青蝠,他是别想靠近徐慧茹三尺之内。 无心与她浪费口舌,局面控制住,蔡何轩便退出了大殿。 殿外风雪大作,呼啸的狂风似恶鬼哭嚎,别样的瘆人。黑漆漆的一片,雪地却奇异地白莹莹。蔡何轩今日的目的并非必取女皇性命不可。只要牢牢把控住局面,将女皇软禁在不碍事的地方便可。 于是冲天空发了一颗信号弹,早已等候在外的禁卫军听到咻地一声诈响,悄无声息地涌入后宫。 继而便听见早已落锁的玉衡宫外,轰轰地破门之声。 须臾,玉衡宫门大开。 前方传来惊呼与惨叫,宫中内侍被毫不留情斩杀殆尽。黑压压的一支重甲在身的队伍涌入,瞬间将大殿给团团围住。任由红蝎再强也插翅难逃。内侍手一挥,一队弓箭手迅速窜出,堵死了各个出口。 蔡何轩从内侍手中接过兔子灯,静静地立在殿前的四足方鼎之前。 陛下深夜突发急症,昏迷不醒! 蔡何轩嘶哑的声音轻如砂砾,淡淡地散在风雪中,从今日起,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扰陛下清幽。 城郊之外,徐浩然骑马围着关山月宋玠绕了一圈。在确定大肚婆是有孕在身的禁卫军统领关山月之后,才认出了宋玠的身份。 朝廷命官,不是他想杀就杀的。 把人扣下,带回去再说。 丢下这一句,他便一甩缰绳,朝徐皎然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玠抱着关山月,不言不语的,神情淡到什么也没有。然而徐浩然的人上来扯他,怎么拽也拽不开。拽不开手,护卫低低咒了一声,只能任由两人挨着。绑一起,远远落在队伍后面。 关山月的马,不愧一匹良驹。 离弦的箭似得速度极快,身姿灵活且颇通人性。徐皎然趴伏在马上,身边的景致走马灯似得飞速倒退,身上的兜帽被风吹得脱离了身体。若非她死死抓住鬃毛,人都要被迎头的风给掀翻在地。 刺骨的严寒像无数的冰针刺入骨髓,徐皎然手指僵硬,渐渐有些抓握不住。 身后大批的追兵步步紧逼,很快便又折返了官家府宅聚居地。马匹窜入深巷,左拐又钻,灵巧得仿佛一只穿行的猫儿。 深巷窄小,最多只够一辆马车同行。 越到里面越窄,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少。徐浩然眼见着将将追上的人又要消失,嗤地一声冷笑,以为这样就能逃掉?他大手一挥,青蝠其他人弃马,飞身跳到深巷的围墙上,迅速追了上来。 徐皎然整个人犹如一根绷紧的弦,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 她决不能死在徐浩然手中,她的自尊她的抱负绝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然而耳边风声鹤唳,青蝠暗卫渐渐逼近了。 百丈、五十丈、十丈,徐皎然的心跳得快蹦出喉咙,渐渐耳边能听到呼吸声,更是飞射而来的冰刃之声。 冰天雪地之中,她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徐皎然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活。必须活下去! 马儿仰头嘶鸣,忽而右拐,拐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巷子。 恋耽美 家主小说(35) 徐皎然抬头,心神在这一刻骤然崩裂,前方竟是个死胡同! 只见一黑衣人踏过院墙,企图飞身跳入徐皎然的马上。徐皎然当机立断,奋力一扑,两手抓住了马儿经过的一栋院墙。或许危急时刻,人真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徐皎然身法灵活,眨眼间翻入墙内。 那黑衣人立在奔驰的马上,擦肩而过。 再折返追过来,追着跳入院墙,徐皎然已然消失不见。 院墙内,有清瘦的小倌儿鼓瑟吹笙,有衣着清凉的貌美姑娘载歌载舞。侍酒的丫头们穿梭其中,莺莺燕燕笑闹不停。醉酒的公子哥儿放浪形骸,俨然一副声色犬马的温柔乡场景。 那黑衣人四处观望,并无逃窜之人的踪影。 徐皎然隐在众人之中,跟着一个头戴牡丹绢花的鸨母身后,低头不语。 一行人顶着风雪,静静地穿过长廊,在一间喧闹的屋子门前停下。十几个少女,多了一个少了一个看不太分明。进门之前,鸨母检查姑娘的妆容。视线在人群中转了转,然后落到徐皎然的身上。 眉头皱起来,有点疑惑的样子。 徐皎然眉眼未动,自然地抬起头,冲鸨母浅浅一笑。 若是论容貌,除了赵瑾玉年少之时雌雄莫辩,至今没有人胜过她的。她这一笑,仿若高山之上雪莲盛开,看得鸨母都惊呆了。 实际上鸨母瞧着徐皎然眼生,但她平日里不直接跟姑娘们打交道,所以说不上来。只当是院里哪个姑娘自个儿争在贵人面前露脸,掺和进来。这般坏规矩的事儿,寻常定不会允许。今儿这么个绝色,她权当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鸨母果不其然忘了那点疑惑,围着她转了几圈,只轻声地责问几句就作罢。 你的兜衣呢?妆容又是怎么回事儿? 徐皎然方才急忙之中冲进暖厅,只来得及抓几件衣裳换,没注意屏风上还挂着兜衣。低头作害怕之态,旁边几个姑娘眼神顿时讥讽起来。 大冷的天儿,还不是为故作轻盈之态?硬撑着冻呗!一个丹凤眼的斜了一眼徐皎然,啧,瞧着小脸儿,冻得青白青白的。 她这一嘲,其他几个姑娘扶了扶鬓角,也是一副嗤笑的表情。 鸨母立即明白了。 再打量徐皎然就有些恨铁不成钢,进门之前妈妈可嘱咐你们,里头都是达官贵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你们骨头拧碎了。都乖巧些,听话些,别自作聪明做些收不了场的事儿,可知道? 她说这话,眼睛是盯着徐皎然的,显然是认可了其他姑娘的猜测。 徐皎然松了口气,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知道。 知道就好,鸨母拈起徐皎然鬓角的一缕头发,替她别在而后,一会儿从左边进去,进去先行礼。伺候的好了,有你们的好处! 一群姑娘盈盈下拜:是,谢妈妈指点。 进了屋子,屋里的地儿铺了整齐的木板,木板上铺了地毯。一群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或嬉笑谈话,或低头斟酒浅酌。恰巧又个个俊美,颇有些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醉酒只为花丛的颓丧。 徐皎然一进门,就看到其中最扎眼的谢颐之。 稍稍偏了脸,左手边是曾经闵州给徐皎然留下深刻印象的方信尤。右手边是一个散发敞袍的笑得浪荡蓝衣公子。她定了定心神,学着这些人的动作,她们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谢颐之仰着头,举着酒壶往嘴里倒酒。 酒溢出红唇从嘴角流出来,顺着喉咙滑到喉结,再流下去,一路流到衣服里。活色生香的,看得姑娘们眼睛都直了。个个睁大了眼睛往谢颐之身上使眼色,只求他能点自己过去伺候。 徐皎然眼睛闪了闪,默默往前站了一点。 公子哥儿们的眼睛已经落到姑娘身上,但谢颐之方信尤以及蓝衣公子三个人没动,他们也不好先挑。 方信尤冷着一张脸,还是那副又傲又冷漠的贵公子做派,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执一根玉著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杯。谢颐之没看人,自顾自地饮酒。蓝衣公子擦了嘴角的酒渍,懒洋洋地抬了头。 抬眼的瞬间,散漫地一转,眼睛便锁定了徐皎然。 就你了,过来。 第59章 让他出去,他想死 徐皎然缓缓抬起头, 笑了下,热闹的场面倏地一滞。 方信尤奇怪, 挑着一边眉头瞥过来一眼。 陷入徐皎然幽沉宁静的双眼之中, 散漫的表情一空。玉著因为一稍不慎,啪地一声敲得玉杯脆响。突兀地停下,引得其他公子哥儿全看了过来。方信尤站起来, 道:你,你是你啊! 徐皎然怕他一张口叫破自己身份, 连忙走过去抱住了他胳膊, 惊喜道:方四公子, 原来您还记得奴家吗? 你 方信尤刚想说废话,对上徐皎然的眼睛,话又变成, 哼!那是当然。 蓝袍公子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指, 竟指了个绝色。 一口酒呛在喉咙, 捂着胸口狠狠咳了两声。一咳,胸口就是一颤,脸颊浮出两团红晕,愣是显出了雨打芭蕉的美感。他放下杯盏就过来扯徐皎然:哎哎, 方四, 这个是我的, 你想要自己去挑。 这个给我吧, 心觉有点古怪,深深凝视了徐皎然一眼,方信尤手往那纤细的腰肢上一勾, 把人牢牢扣在怀里, 你再挑别的。 这么绝色的京城少见, 肖明镜并不想给面子:方四你不厚道啊。 这个给我! 肖明镜啧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向闷不啃声的徐皎然:既然都不想撒手,要不这样吧你来选。本王今日给你这个殊荣,美人儿你来选如何? 夹在中间的谢颐之,终于舍得将心神从酒壶上移开。漫不经心地往徐皎然脸上一瞥,咳地一声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猝不及防他叫破自己,徐皎然心一绷,眼神顿时凶狠起来。 谢颐之眨眼间心中几番思量,把徐皎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约摸猜到了,无非是躲谁。他啪地一声砸了酒壶,忽而走过来一把将徐皎然搂在怀中,怒道,本公子不是才在万春楼包了你?这才几日,你竟换了东家? 徐皎然脸骤然一抽,差点没接住他的话。 心中有股被愚弄的恼怒,她抿了下唇,露出一个慌张的笑:奴,奴家在万春楼待不下去了 那本公子包了你一年如何算? 谢颐之掐着徐皎然的下巴,唇作势在徐皎然的颈项耳后流连,夹杂着酒气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本公子砸你身上的银子,可不能白花 两人这话骗骗旁人还行,方信尤是一个字都不信!虽然不清楚谢三跟徐皎然是个什么关系,但等等,徐皎然?方信尤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个名字。徐皎然?徐皎然!! 转而死死盯住惺惺作态的徐皎然,见她眉眼无一丝异样,眼神幽沉了下来。 他认识这个女人半年多,居然从未注意到这个名字的古怪。方信尤暗道自己糊涂,心中想起一个人,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打量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谢颐之一改假正经的君子之态公然与女子调.情,其余人全无异样。 是都不认得这个人,还是他多心了? 肖小王爷,这个女人归我了。 丢下一句话,谢颐之突然打横将徐皎然抱起。徐皎然故作害羞地将脸埋进谢颐之怀中,眼底一片风暴之色。谢颐之心雀跃地跳动着,低头又在她耳垂上啄了一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行动一气呵成,等在座之人反应过来,谢颐之已经抱着人进了厢房。 方信尤心中虽惊疑不定,却也没打算放过这美人恩。送上门来,他才懒得管这人是不是那位,只要没人指着他鼻子叱骂他冒犯,他便权当不知。 广袖一甩,就要追上去。 哎,你作甚?坐下!肖明镜一把拽住方信尤,谢三回京这半年颓得跟什么似得。难得他起了兴致,你且让他一回。 让?凭什么! 你懂什么! 方信尤甩开他,本公子也很颓,那女人跟本公子的渊源更深! 他才刚走到门口,就发现远处长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方信尤定睛一看,一队黑衣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而来。领头之人身材瘦长,看着颇为纤细。那一走三摇的特殊走路姿势,叫他一眼认出是谁。 当今太子爷!太子怎么来这里? 方信尤心中稍稍转了下,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便此徐皎然就是彼徐皎然,就是那八年前身死,引得他授业恩师长吁短叹天妒英才的皇长女殿下! 方信尤推开下人,转身又回了内屋。 肖明镜见他去而又返,诧异地一挑眉,怎么?不去追了? 有贵人到了,方信尤低低地哼了一声。豪放地扯开衣领,随手拽了一个姑娘进怀中,怕是一会儿有麻烦,都激灵点! 在场的公子哥儿虽纨绔,却没一个傻的。 方四给了警告,他们互相使了眼色,喝酒的喝酒,调.情的调.情。徐浩然的人踢门进来,不少人东倒西歪,一副醉生梦死的荒唐样儿。 徐浩然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屋中,肖明镜懒散地掩好衣裳,站了起来。 殿下深夜至此,所为何事?肖明镜姿容魅雅,又天生一副浪荡潇洒做派,更勾人心魄。此时美人立灯下,笑靥如花,看得徐浩然顿时心神一荡。 小王爷,你如何在此处? 徐浩然眉眼的戾气瞬间如水荡开,一勾一勾地,往肖明镜的衣襟里钻。 肖明镜眼中厌恶一闪,神色不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来此几个知心美人,共度良宵。我等纨绔又不求功成名就光耀门楣,闲散度日罢了。 徐浩然摸了摸下唇,向前一步,不知不觉便贴在了肖明镜身边。 肖明镜不着痕迹地退开,嘴角笑意变冷。 踢了下方信尤的案几,回头跟他挤眉弄眼,方四,还坐着作甚? 方信尤人在不知不觉坐到了角落,被肖明镜叫破了,只能站出来。 他狠狠瞪了一眼肖明镜,躬身行了一礼,便站直了身体。 方信尤的体魄跟被酒色掏空的纨绔不同,不仅不单薄消瘦,反而十分挺拔且俊逸。跟肖明镜站在一起,各有各的俊美。他身材高大,又冷又傲。刀削斧凿的面孔,眼若寒星,更显男子英气勃勃。 他一站出来,徐浩然的眼睛就更亮了。 在座的有那么几个知晓内情的公子哥儿,见到徐浩然这幅神态,心中犹如吃了死苍蝇般恶心。不过碍于此人身份尊贵,撑着刀枪不入的面皮,做出一副在此面见当今太子殿下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的,当今太子殿下骨子里是个好分桃断袖的。 其实好男风在京城的世家贵族里,算不得见不得人的丑事。有些权贵男子家中除了通房丫头,也会豢养几个颜色不错的娈童以供取乐。但是这太子殿下跟旁人不同,他这人好断袖,好到不喜女子。 更令人不齿的是,他与娈童作乐并非他弄玩娈童,而是反叫娈童骑上身。 这个尊卑一颠倒,便叫人骨子里瞧不上。 不过他这癖好也就身边人跟几个亲眼撞见过的人知道,女皇、皇夫并不知道。撞见过这些事的人,谁也不敢把话外传。毕竟若是递到女皇耳中,为了皇室颜面,九条命都不够灭口的。 徐浩然站在屋中央,明亮的烛火,将他的容貌照得一清二楚。 三分像蔡何轩,七分像女皇。艳丽的容貌搁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若作风板正倒不会显得过于女气。只是他举止阴柔,十足别扭。 徐浩然觊觎这几个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已久,碍于身份,没敢下手。 平常想见一见这几人,是很难的。如今这一凑巧,就撞到了几人聚会。他细细看了浪子雅姿的肖明镜,转头又打量又冷又傲的方信尤,心里暗骂徐皎然不识时务。若非着急追她,他当真要留下好好玩乐一番。 最难消受美人恩,但天下最醉人的,也是美人恩。 徐浩然心中可惜,眼睛却粘在方信尤健硕的胸口,流连不去。 方信尤被他露骨的眼神看得发毛,身子偏了偏,低下头。他这样隐隐拒绝的姿态,叫被美色砸昏头的徐浩然顿时清醒了点。 拄着唇干咳了一下,徐浩然道:尔等可见着一女子,桃花眼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徐浩然堪堪回忆起徐皎然的体态特征。太久没见过,他有些不确定徐皎然模样变了没有。夜里黑,他刚才又没仔细辨认。如今想半天,实在记不起有什么显著特征。 不清不楚的问话,在场之人你看我我看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屋中宽敞,除了飘舞的帷幔,一眼便可尽入眼底。 视线从肖明镜方信尤身上收回,徐浩然勉强收敛心神,正事要紧。他手一挥,身后一小队人冲出来。 黑衣人大部分是青蝠的暗卫,满身煞气,一站出来便立即骇住了场面。公子哥儿们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吓得小俊脸煞白。更别提姑娘们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黑衣人走进席中,拉起公子哥儿身边伺候的女人胳膊,一个个地查脸。 须臾,摇头:没有。 徐浩然眉头皱起来,朗声问道:今夜可有可疑女子来过? 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哪儿分得出谁可疑。伺候的姑娘们自从肖明镜叫出太子殿下四个字,脑中便一片空白,吓得神魂不属。倒有一两个还清明的,可大人物聚集的时候,哪有她们插话的地儿? 一时间,无人说话。 徐浩然转了一圈,指着其中谢颐之空出来的位子问:这是谁的? 一个黄衣公子站出来,行了个礼,有些谄媚地回:谢三公子的,他看对眼了一个,抱进厢房了。那姑娘瞧着,美得不似真人。 后一句话一落地,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都是聪明人,这一提,大家都知道有猫腻。一个人站出来,其他人心也浮动了。方家谢家势大又如何,抵不过皇室显贵。今日在太子面前露一下脸,帮了,大善。没帮到,也亏不了什么。 谢三啊 然而徐浩然根本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意思,只听了前一句,只听到了谢颐之。 说起这谢颐之,徐浩然砸了咂嘴。 君子如兰,美姿容,雅仪态,任谁都有那么点想头的。说来起初与那短命鬼小妹起争执,还是起因于这谢颐之。他两不愧是亲兄妹,徐皎然一倒,就都对这个如玉公子起了心思。 不过他对谢三就好了那点美色,不像徐安然那废物,还入了心。吃不上嘴,碍于身份也不敢过分,时间久了便不了了之了:他哪间厢房? 这话一出,方信尤面色顿时一紧。 殿下此时去,怕是有些不妥。 他站出来,先是一笑,狭长的凤眸闪着男人都懂的幽光,谢三毕竟血气方刚,此时怕是正在兴头上呢。若就这么冲过去,撞见什么不雅的场面污了殿下的眼睛,当真是罪过。 四公子费心了。 徐浩然视线在他脸上一转,笑了下,眼中闪了一丝挑.逗。 方信尤眉头一跳,低下头: 肖明镜估摸着也猜出方才那女子,就是徐浩然追的人了。他抚了抚胸口衣襟,冷冷地哼笑了下。肖家作为大周的异姓王,自来忠于大周,并非徐姓皇室。徐浩然与他,还并不是主子。 恋耽美 家主小说(36) 他出于自身好恶,小王爷十分没压力地就站在了好友方信尤这边。不论那女子是匪徒还是奸细,比起这断袖太子,他宁愿帮匪徒。 确实未曾见到,他开口,帮腔道,殿下不若去别处搜搜。我等在此饮酒作乐,还真未曾见过什么可疑女子。不知出了何事儿? 今夜孤在宫中遇刺,那歹徒为实难缠,见势不妙,便盗走了孤手中重要的物件儿逃窜而出。他拖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回头与肖明镜解释道,孤若不能亲手将她处死,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肖明镜点点头,原来如此,殿下受惊了。 徐浩然眉头皱了皱,有些烦躁。 陡然见到京城美公子,心神荡漾之时,他勉强还记得蔡何轩交代过今日是非置徐皎然于死地不可的。否则放跑了人,往后他便是坐上了龙椅,也难得安宁。时刻警惕,某日被徐皎然从上面拽下来。 唾手可得的将来,他怎么能容许这样的隐患?再不明事理也知道轻重。 克制住想留下的心,徐浩然确实着急抓到徐皎然,不宜久留。他手一挥,示意身后人先跟着妓院的管事去别院搜。 一声令下,人迅速分出三波。 徐浩然走上前,状似亲近地拍了拍肖明镜的胳膊。转头又看向方信尤,道:孤不堪其扰,寝食难安。不知谢三公子的厢房在何处?方四公子可否带个路,为孤解了这心头之忧呢? 方信尤被这最后一句给恶心得身一颤,移开了眼。 厢房在那边,专门供人取了休息,臣也不知谢三进得哪一间。 徐浩然看了他一眼,带着暗卫亲自一间一间去找。 如今室内,徐皎然坐在床榻上,冷冷俯视着坐在踏板上仰头注视着她的谢颐之。谢颐之有点酒气上头,衣裳半遮半掩地敞着,露出胸口大片结实的肌理。玉冠带歪了,绸缎似得墨发有几缕洒下来,慵懒又清隽。 两人谁也没说话,谢颐之的耳廓却是红的。 他的视线落在徐皎然的修长的颈子上,靠近耳后根的地方,有两块鲜红的吻痕,是他刚才趁机吮出来的。 你何时上京的?沉默许久,谢颐之先开口。 徐皎然沉静的视线,让他窘迫的无地自容。 烛火在随着缝隙里涌入的风摆动,映照的青纱帐影影错错。他四下里看了看,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心跳如擂鼓。 徐皎然盯着他,许久之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罢了,你起来。 窗外隐隐传来人声,徐皎然没功夫与他计较这些。赤脚走到窗边,开出一条细缝往外打量。这间厢房在二楼南边,从窗户看过去,勉强能看到不远处廊下,火把迅速靠近,徐浩然的人到了。 楼下是人,楼上走不掉。 徐皎然关上窗子,又折回到门边。 二楼的走廊一个人没有,只在楼梯口的地方看到两个候着的丫头。木质的地板走起来动静十分清晰。徐皎然没敢走远,只在张望了。楼下显然也有人候着,若这个时候下去,跟徐浩然的人撞了个正着。 下不去,困死在楼上了。 徐皎然心里暗骂一句该死,转身又回了内室。 谢颐之还散漫地坐在脚踏上,神情怔忪,不知想些什么。徐皎然眼神闪了闪,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一把揪住他下巴将人脸掰过来。 谢颐之一愣,迎接她平静的双眸,心怦怦跳。 徐皎然笑了下,拉下来便亲了上去。 谢颐之感受到唇上骤然一软,整个人都僵硬了。徐皎然一手扣住他后脑勺,撬开他唇齿便与他舌尖交缠,激烈又强势,不容拒绝。 突然的偷袭,谢颐之的手在她身后抬起又放下,任由她亲他。 谢颐之的唇齿十分清冽,有股温润的干净之感。 淡淡的酒气像白玉兰上飞舞的蝴蝶,不多余,锦上添花般点缀出一股更诱人的味道。徐皎然亲着亲着,动作更霸道更不讲道理了。谢颐之只觉得电流窜遍了全身,叫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来。 一阵暴风骤雨的亲吻之后,徐皎然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气息扑在谢颐之的鼻尖。 护着我,知道吗? 谢颐之两颊晕出酡红,难得露出懵懂的神色。 他此时的眼睛就像那风中抖动的烛火,像不可思议又像羞怯,闪闪烁烁的不敢看徐皎然。嘴边轻轻地喘息,眼睫毛一直抖一直抖,没说话。 须臾之后,点了点头。 徐皎然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乖。 然后,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声音。 有人上楼了,速度很快。 她当机立断撕了身上的衣服。不知是这青楼姑娘的衣裳料子太次,还是故意找这种易撕的料子,只听撕拉一声,衣裳全部碎裂。谢颐之自从见到徐皎然,就时刻出于懵懂之中,半天回不来神。 徐皎然等不及,撕完自己的,转而撕他的衣裳。 不过谢三公子的衣裳全是好料子,撕到她手都撕红了,也没见撕开。谢颐之舔了舔嘴角,抬手一扯,衣衫尽裂。 徐皎然见状愣了下,转而将这股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他们上楼了,正在楼梯上,谢颐之声音低沉,突然凑在徐皎然的耳侧,还有三个阶梯。 嗯,上来。 徐皎然翻身上榻,扯住谢颐之的胳膊,快点! 谢颐之是聪明的,立即猜到她想干什么。只是视线在徐皎然光裸的身上转了一圈,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偏过身子挡住,不敢露出来。 徐皎然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猛地一使力,将人给扯上来。 谢颐之猝不及防,绸裤顶得更高。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徐浩然那独特的强调,徐皎然的额头开始冒汗。徐浩然今日是非要她死不可。手顺着他精瘦的腰往下,陡然摸到一把绸布料便怒了:脱了,快点! 不可!谢颐之惊道,不可,不可! 徐皎然心头绷紧,一把拽了他的遮羞布,随手摸到一根丝带便绑到了眼睛上。然后翻身将谢颐之压在身下,低头在他颈侧胸前,吮出了许多鲜红的印记。感觉谢颐之还在别扭,咬牙切齿:护着我,听到没有! 谢颐之真是被逼到死角了! 他从没想过,跟徐皎然再见是这幅场面。谢颐之实在受不了,他尝过不少女子,行房也从来不咸不淡,没有这样窘迫过。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咬牙,疾风骤雨地开始动作。 不一会儿,两人的状况与正在行房也差不了多少。谢颐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约莫是窃喜,或者紧张。反正万千滋味在心头,他恨不能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不去,弄假成真。 徐浩然的人开始撞门了,一间一间的搜。 有女子尖叫,男子的咒骂,嘻嘻索索的。徐皎然此时的心神,全部集中在门外的动静上。仔细听,甚至听到徐浩然气急败坏的咒骂:没有?怎么会没有!再去搜下一间,就不信她能插翅飞了!! 腰带,有没有腰带? 徐皎然躲开谢颐之唇,冷静地看向脚踏道,谢颐之,脚踏上那根腰带捡上来,把我绑起来! 谢颐之是聪明的,立即猜到她的意思。 他抓起腰带,将徐皎然抱着坐到腿上,两只手绑在床柱上。青纱帐放下来,他顺手解了徐皎然的头发。墨黑的头发铺洒下来,遮住了徐皎然半张脸。宽厚的丝带遮着眼睛,远远看去,就剩微张的红唇。 门砰地一声响,被人从外踹开。 徐皎然适时作出一副又惊又吓的姿态,发出尖利的叫声。谢颐之抓起身边的被子,砸了出来,配合地一声怒吼:滚出去! 徐浩然的人鱼贯而入,正准备绕过屏风往内屋去。就见透明的屏风那边,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被绑在床柱上。她的身体绷直成一个弓状,仰头剧烈地喘气。而她的身前,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在垂首咬她胸前红梅。 姿势只大胆,比之前撞破的行房之乐,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衣人顿时停住脚,踯躅不前。 这样放浪的姿态,除了青楼大胆的姑娘,正经女子谁敢做得出来?更不可能是金尊玉贵的大殿下。听到声音,显然听出男子是谢颐之了。青蝠暗卫回头看了眼徐浩然,询问怎么办。 徐浩然哼了一声,抬手摆了摆,亲自去看。 转到屏风后面,就见男人整个身子将女人包裹起来。没有被子的遮挡,纱帐的薄薄一层并没什么用,该看到的,一览无遗。没有弄虚作假,是当真脱了一干二净行事,男女都是。 谢颐之转过头看他,脸颊酡红,满脸被打搅的愤怒。 殿,殿下?似乎发觉人不对,惊讶道。 仔仔细细地盯着高大的男子身子看,徐浩然抬头,眼睛一闪:真不错谢三公子,你当真不错。越看越满意。这身子,当真不愧他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真真馋死个人了。 他转而去看女子的容貌,只看到半张脸。女子的双眼被绑,手被反绑在身后。满身红痕,狼狈不堪。便是哪怕心存一点点尊重之意,都不会这样肆意对一个女子。显然,这个女子不可能是徐皎然。 不是徐皎然。 徐皎然就是死,也不会做出这番姿态。 他哼地一甩袖,又扫了一遍谢颐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走,搜下间! 人一走,谢颐之满脸羞愧地松开徐皎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徐皎然慢慢吐出一口气:嗯,出去。 谢颐之: 让他出去,他想死。 第60章 所谓负心女 百里之外的城郊, 一群如鬼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汇集,渐渐将押送宋玠的人给全部包围了起来。为首的一个人骑马挡在正中间, 脸上带着獠牙面具, 无声地一扬手中的佩刀,瞬间所有人攻下来。 青蝠暗卫全被徐浩然带走,只剩蔡何轩拨来的一支禁卫军。 这群人速度极快, 窜入人群如游龙入海,所到之处便收割几个人头。宋玠抱着关山月坐在马上, 马匹被杀戮惊扰, 乱糟糟地踩踏。雪地里一片狼藉, 尖叫嘶吼,雪地渐渐失去了莹白的颜色。 风雪还在刮,像势必掩盖住这夜的血腥与混乱。宋玠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越来越低, 心里像空了一块似得, 呼啦啦地往里面灌着冷风。 为什么要救他? 如果她没来救他就好了, 她不来,就不会死。 不知过了多久,单方面屠杀的声音渐渐削弱,只剩下伶仃的马匹粗喘的声音。 宋玠感觉到身上绑着的绳子松了, 但身子依旧僵硬, 动弹不得。青面獠牙的人骑着马, 悠悠地走到他跟前, 双眼透过面具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声音很低,掷地有声:你是何人?是你放的信号弹? 不是,你是东营军的人? 宋玠很意外自己的脑子依旧清醒, 他清醒地调整了姿势, 小心地抱紧关山月。抬头清醒地辨认来人的装束, 甚至思考这些人到底从哪个方向聚集而来。 莫玡凝视着他漠然的面孔,瞥了眼关山月,眼中平静无波。 发信号弹的人呢? 既然他不愿回答,他换个方式问,往哪个方向去了? 南边,宋玠只记得徐皎然身影消失之前,哪儿往南边飞奔,不过太子的暗卫追上去了,最好赶快。 莫玡一拉缰绳,马儿仰头嘶鸣,扬蹄飞奔而去。 领头的人先离开,围在四处游走的人迅速跟上去。一群人追风,呼啸而过。最后只剩两个一前一后地跟在宋玠身后,护送他回关府。 莫邪根据被风掩盖的不完全的踪迹,最终追到了长乐坊。 黑衣,骏马,手持武器,俨然另一幅暗中势力的模样。 徐浩然还在长乐坊后院搜查,便听闻前院忽然涌进来一群黑衣人与青蝠交了手。武力高出禁卫军一截,当即停下手中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殿下的救援到了。 徐浩然骂了一句该死,孤这边多少人?对方多少人? 青蝠暗卫八名,其余禁卫军十人。内侍缩着脖子,有些头疼的交代,地方没具体到少,但黑压压一片,至少三十个。 这还查什么查! 徐浩然意识到实力不对等,便不想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冒险。当即召回就近的暗卫,掉转头往后门去,剩下人在此拖住,时候不早了,孤先回宫。若有什么消息,明日一早立即禀告。 说罢,便干脆地放弃搜查。万千烦扰,不及他一根手指头。保命这事徐浩然素来做得十分利落。莫玡带着人冲进后院,徐浩然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徐浩然遁走的动静不小,藏在屋中,她也清楚地知道外面的情况。 等了约三刻钟,确定徐浩然的人不会去而复返。徐皎然拍了拍谢颐之,示意他从自己身上起来。 谢颐之是用了毕生的毅力,才逼迫着自己从徐皎然的身体里出来。 出来的一瞬间,他都有点想哭。俗话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遇上这个女人,他都能把东海的海水给哭干。她怎么能做到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都进去了,都进去了 徐皎然下了床榻,衣裳已经不能穿了。 她捡起谢颐之进门脱下的外衫穿上,馒头的青丝就拆了眼睛上的丝绸,随意地绑在脑后。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窗边,开了一条缝,眼睁睁地看着徐浩然剩下的那群人被屠戮殆尽,才终于松了口气。 想办法叫人送衣裳进来。 徐皎然靠在窗边软塌上,仰头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气,活下来了。 屋中蜡烛噼啪作响,骤然一阵大亮,照亮了徐皎然整张脸。白玉似得脸庞爬上了浅淡的粉色,嫣红的嘴唇还留着亲吻的红肿。虽眼角含春,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冷漠。 她拧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谢颐之喉结动了动,身体里的热气平息不了。 这种感觉他年少之时都不曾经历过,激烈的,想要与人尽兴地一场鱼水之欢。然而他渴望的人并没有看他,心思不知道飞到哪儿去。莫名其妙觉得委屈,谢颐之干脆自暴自弃,自己握住不肯低头的物什儿。 等徐皎然捋清了现状,耳边则是或缓或急的低吟声,像醉人的□□在人耳边炸开。回头看了眼床榻,谢颐之正靠在床榻上,阖目自.渎。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晕出两团青黑,嫣红的薄唇微张,声音蛊惑人心。 徐皎然一愣,第一次发现,有人自.渎也能做的这般好看。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徐皎然恍然间惊醒,才发现自己居然看着谢颐之做此等举动看了这许久。抬头瞥向谢颐之,果不其然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躲躲闪闪的,不敢睁眼与她对视。 正要张口什么,走廊的脚步声听了,似乎人就站在了门口。徐皎然几乎没思考,抓起地上的被褥便丢到了谢颐之身上。 谢颐之一愣,眼里迅速划过一丝亮光。 他清了清嗓子,却依旧有着释放过的暗哑:门口何人? 方信尤手搭在门扉上,没说话,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 旁边肖明镜挑眉,直接抬起一脚,踹开了门。 然后第一个踏入屋内,大摇大摆的。两人单独上来,身边没跟其他人。方信尤心中愤懑翻涌,反复安抚才面无表情地跟了进来。 见床上谢颐之裹着被褥,半边滑下来,露出光裸的肩膀。与之相对的,屏风的另一边软塌上的徐皎然。裹着男子的外衫,之前的软弱之态全部收敛干净,眉眼平静无波,细看之下,尽是凌厉之色。 恋耽美 家主小说(37) 没有一个人开口,室内一片死寂。 姑娘该如何称呼?许久之后,肖明镜打破沉默。 徐皎然眼波流转,天生一股作壁上观的高矜姿态。淡淡地在方信尤身上沾了沾,落在肖明镜的脸上:我姓徐。 肖明镜心头一跳,有点不好的预感。 而后果然听徐皎然继续道:名皎然,皇室长女。再装就没意思了,闹到这个地步,只要不是太笨,回头琢磨一下都猜到,公子如何称呼? 肖明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躬身行了一礼:臣镇北王幼子,肖明镜。 镇北王,徐皎然对镇北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一脸络腮胡子,说话如闷雷诈响的黑脸壮汉之上。上下打量了一下肖明镜,新奇黑炭里头竟然冒出了个白鸡蛋,觉得意外便下意识地挑了下眉。 肖明镜笑笑:臣自幼在京城长大,并未去北疆见过风沙,自然白嫩些。 徐皎然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感兴趣。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心里明白皇室这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看谢颐之现在的模样,他没法藏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个你们,嗯? 方信尤脸臭得像臭茅坑,几大步走到徐皎然身边,死死盯着徐皎然看。 徐皎然:叫一下门口的丫头,让她拿衣服来。 身份爆出来,徐皎然该有的姿态就会端出来。方信尤想像之前一样,愣是被她这皇长女的气势给堵得说不出话:是。 东营军的人已经上楼了。 约莫察觉了屋中有所不便之处,全等在外面,等徐皎然收拾妥当。 丫鬟送了衣裳,洗漱用水。三个男人自然地被清出了屋子,等徐皎然收拾妥当,莫玡领着三个人进了屋,其他人将门把手了起来: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三位还是莫要掺和为好? 三个贵公子看着紧闭的大门,对青面獠牙的面具,无言以对。 莫玡走入屋中,见到徐皎然的那一刻,便单膝跪了下来。不用多说,一张九成相似的脸,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少主子,属下恭候多时。 东营军是易西楼所创,多年来坚守着易西楼定下的规矩一直延续扩大到如今的局面。即便一直隐匿,誓死效忠易家的誓言却并没有忘。他们个个桀骜,骨子里的忠诚却不容置疑。 徐皎然悬着的一颗心,骤然放下。 请起,她亲自扶为首的莫玡起身,快快请起。 莫玡:首领人在西北,最快四月才能赶回京城。但宫中今夜有变,皇夫联合禁卫军副统领逼宫,将女皇软禁在玉衡宫中。京城势必要大乱,主子若不嫌弃,请允许莫玡贴身护卫。 皇夫逼宫? 徐皎然抓到重点,眉头皱起来,何时之事? 就在属下出宫之前,莫玡揭开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湿漉漉的眼睛与他高大的身材十分违和,玉衡宫已经被封了。 徐皎然心沉下去,说不出什么滋味。 莫玡眼睛眨了眨,说:少主请放心,皇夫目前并没有杀掉女皇的打算。蔡家势力虽膨胀得很快,但想代替女皇权倾朝野还为时尚早。红蝎三人贴身守在女皇身侧,她并无生命安全。 哦?他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徐皎然免不了好奇,你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属下年前被人送入宫。 莫玡脸上尴尬一闪,面无表情地回道,如今在玉衡宫伺候。 徐皎然: 不过少主请放心,属下进宫三个月,并未伺候过女皇。莫玡耳廓越来越红,干巴巴地解释道,属下擅迷魂之术,能引人昏睡做梦。 徐皎然:还不如不解释。 罢了,既然如此,先回关府再说。 惊心动魄的一整夜,如今松懈下来,感觉有些筋疲力尽。 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三十五人,莫玡说,东营军的兄弟隐藏在大周各个地方。此次跟来的人都是隐匿在京城,护少主子安全不在话下。 徐皎然看了眼窗外满地尸体,半点不质疑他们的实力。 嗯,回吧。 一行人出了门,三个贵公子还等在门口。 徐皎然已经穿戴妥当,面色清冷,半点没之前的旖旎之色。路过谢颐之,瞥了眼脸色已经恢复自然的谢颐之,谢颐之敏锐地看过来。双眼灼灼地盯着,以为她要说什么。徐皎然却幽幽地划过目光,一个字没有就这么走了。 谢颐之:穿上裙子就不认人! 方信尤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老鼠在咬木板。徐皎然路过他之时,他还伸手去抓她手腕,结果被莫玡一把打掉。 方四公子超委屈:负心女,天下第一负心女! 肖明镜从旁看着,肚子都要笑掉了。 今夜一晚上看得戏,比他去年一年的都精彩。他一边看看怒火中烧的京城第一傲公子方四公子,一边再看看眼若秋波的京城第一美男子谢三公子,第一次发现,还有这么好玩儿的事儿! 回到关府,天色已经大亮。 关府此次损失惨重,刻骨铭心的惨重。 府上下人损失大半,顶梁柱关山月倒了。身中四箭,被宋玠抱回来之时已经气绝而亡。徐皎然回到府上,越来越清晰地听到屋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压抑的,悲痛的,刺得人心头如针扎。 她疾步进门,匆匆往内院而去。 进了门,宋玠还抱紧了关山月,不言不语。 关山月的脸色已经土黄了,透着死气的土黄色。衣裳还是那件睡时惊醒随意套上的外衫,胸口的几支箭没敢取,只剪短了依旧穿透了她的胸口。而令人悲从中来的是,临死前,嘴角还挂着畅快爽朗的笑意。 这笑意仿佛这个女子一生的标记,临死还刻在脸上。 洒脱,又肆意。 宋玠一遍又一遍地抚弄着关山月的嘴角,仿佛要将这笑靥死死印在心头,连眨眼间都舍不得。他抱着人坐在这椅子上,从天黑坐到天亮。所有人都在劝宋玠快放开,快放手,宋玠聪耳不闻。 宋小妹衣裳也摔脏了,正扑跪在地上宋玠的脚边,哇哇地哭得一抽一抽的。 所有人都在哭,都在哭。 徐皎然深深吐出一口气,面色青白了起来。 宋玠,徐皎然慢慢走近,立在宋玠的跟前,关山月之事,关府之事,是我连累了你。你若有气,大可以发出来。 主子,这并不怪你。 宋玠声音冷静得仿佛屋檐的冰凌,明明没有情绪,却叫听得人眼泪都留下来:谁杀了内子,属下有眼睛。虽然属下会怨恨,但细究之下是属下误判,拦下了您。都是我的错,是我 并不是你的错。 徐皎然心头猛然一揪,鼻头有酸意涌上来:若非我心存侥幸,你也拦不下我 不,宋玠抬起头,双眼如刀刃一般锐利,是我的错,我的错。我错误的对他们还有期待,以为他们还有救,一直下不定决心。我太自以为是了主子,我应该早点看清这些人的 你这般又是何必呢? 现如今追究谁对谁错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悲痛也于事无补。 放开吧,徐皎然叹息,这样抱着也不是事。 宋玠摇头,不愿意撒手。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他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很清晰地听见周围的声音,脑中一丝繁芜都没有了。不言不语并非不能张口,只是不想说。不愿放手,也是觉得放开了就再也没机会抱她。 我不会认,决不会认的! 宋玠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关山月的脸,不知在说与徐皎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絮絮叨叨的,向天发誓一般:我绝不认!今日杀我妻儿之人,来日宋玠定要千刀万剐,一刀一刀以慰阿月的在天之灵。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清朗的男声划破虚空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满室的悲愤,宋玠是吧?不快点放开,你娘子肚子里那个也快憋死了哦 宋玠一懵,在座所有人都是一懵。 什么意思? 就听一声过后,门口一个纤瘦的身影,一走三晃地靠近了。 喔唷,我们来的正好呢,显瘦的人撞了撞他身边一个稍壮一点的人,阿瑾你还真神机妙算。 稍壮一点的人不理他,异常冷漠。 徐皎然回过头,就见雁南飞背着他硕大的药箱,慢吞吞地从门口踏进来。他的身边,跟着个成年男子一般高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高挑,一身素色的衣裳,腰间别了一根黝黑的长鞭。走得近了,才发现脸孔仿佛魅人心魄的艳鬼,精雕细琢,不似真人。眼尾天生晕红拉长,神情显得很冷漠,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妖异又恣冶的味道。 两人往室内一站,不需任何言语,莫名有种叫关府蓬荜生辉的错觉。 虽然这个场景想这些十分失礼,但这两个人就是有这种夺人注意的能力。赵瑾玉偷摸地瞥了眼徐皎然。见她看过来,又立即装作没看到她似得移开。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的。 雁南飞撇来围着宋玠的人,亲自走到中心,摸了摸关山月的肚子。 吊儿郎当的,半点没有医者父母心的仁慈,她肚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再不动手,这个小家伙就真的要死了哦 什么意思? 宋玠没说话,宋小妹哭够了,爬起来抓住了雁南飞的手,嫂子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吗? 她这么一问,所有人的哭声都停了,竖着耳朵听。 雁南飞看着她,想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徐皎然给他准备的徒弟,不过还没正式开始教导就是了。 嗯,雁南飞啧了一声,这孩子还真顽强,这么久了还撑着没去。 宋玠手开始抖了,眼睛渐渐亮起了光。 清醒的脑子这一刻突然糊成一团,他抬起头,希冀地看向雁南飞:你说孩子还活着,那有没有可能,我娘子也 他是听说过的,有的人埋进棺材了还活的。 我娘子,我娘子的身子比老虎还强壮,宋玠坚持了一晚上没红的眼眶,这一刻泪如雨下,有没有可能,她只是闭了气儿? 雁南飞挠了挠头,看了眼徐皎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实话实说。 徐皎然也有点紧张,如果真的有救,那就再好不过。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雁南飞,仿佛听他一个字,就能断人生死似得。 她死了,雁南飞干脆利落,一支箭正中心脏,一支箭穿透了肺。大罗神仙来了,也只能帮她取个箭。 宋玠眼里的光灭了。 一点希望没有? 嗯,一点没有。 宋玠哦了一声,低下头,突然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 一个男人,稳重的年轻男人。第一次哭得这么凄惨,撕心裂肺的。像憋了许久的恐惧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哭到徐皎然的眼睛也跟着红了。 在场所有人,就赵瑾玉跟雁南飞干巴巴地站着,看着大家红眼睛。 哭了不知道多久,雁南飞终于不耐烦了。 他突然拔高声音,又问了一遍:孩子快死了,要不要救!最后一次机会。再婆婆妈妈,你们一会儿以死相逼,我也不会伸手哦。 关山月的奶妈:救!立即救! 她这一嗓子,叫所有人都清醒了。 雁南飞的医术,普天之下难逢敌手。这剖腹取子的逆人伦的事儿,普天之下也一样只有他一个人干得出来。 且不论下手,惊得一众关府下人神魂不属。 堪堪只用了一个时辰,他便顺利地从关山月的肚子里取出了一个老鼠大小的男婴。红彤彤的,皱巴巴的,声音比奶猫儿还微弱。若非那纤细小胸口一起一伏,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婴儿还活着。 天大的安慰,关府所有人喜极而泣! 好好养啊,雁南飞一边洗手一边嘱咐小苍,这孩子早产,体质有些弱。一会儿给你们开个药方子,以后照着抓点药,给这孩子泡药浴吧。 小苍整个心神都被小东西吸走了,眼泪挂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嗯!多谢雁神医! 奶娘年纪大了,被这几下刺激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的,还不忘攥着雁南飞不放,嘀絮絮叨叨地问:不知这药浴要泡多久?一年?两年?老婆子瞧孩子连嘬嘴的力气都没有,大夫请你一定要费费心 雁南飞有点不耐烦,扯过自己的袖子,就想把人赶出去。 大夫啊,大夫你切记要仔细,老奶娘忍不住又要哭,关家就剩这一个独苗苗,请你一定费心。 徐皎然一直等在外面,等到好结果才松下了一口气。 这件事就算宋玠不怪她,也是她的错。徐皎然远远地看了眼那红彤彤的小猴子,心里暗道,这份情她是欠下了。 宋玠这边完了,徐皎然回了西园。 满地的血迹被清理干净,血腥气却萦绕不去。徐皎然踏入院中,总要凑上来叽叽喳喳的元玉死了,为了拦住追她的暗卫,从上去抱人腿,被削掉了脑袋。身边的伺候的,如今只剩一个远兰。 徐皎然低头看着廊下的丫鬟,心头坠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阿尔列也受伤了,当时在屋里为了挡住门,头剧烈地撞到了墙上。那些人顾及着阿尔列的身份,没敢对他下杀手。 伤了脑袋,从昨夜起,一直昏迷不醒。 徐皎然静静地凝视床上的少年一会儿,转身离去。她孤身一人在廊下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走了多久,又绕回了房间附近。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从哪儿过来的赵瑾玉正立在窗边,捡了块石头,砸到床上。 只听啊哟一声惨叫,蓝眸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谁! 赵瑾玉抱臂冷笑:装啊,装得还挺像! 正站在树后面的徐皎然: 第61章 母子哨 昨夜的血腥, 已经被大雪掩盖。 然而刺杀的后续,却持续的震惊朝野。今年约莫是多事之秋, 好好儿的, 禁卫军统领关山月在家遇刺身亡,女皇深夜突发急症便卧床不起有些嗅觉灵敏之人,早已感受到满城风雨欲来。 罢朝一日之后, 果不其然以蔡家为首的官员开始上奏折,请皇夫代为监管朝政。 原本太子在位的情况下, 提出皇夫监理国事十分的其心可诛。但太子能力有限有目共睹, 为了大周社稷着想, 似乎也迫不得已。蔡家一脉再步步紧逼,渐渐的太子党顶不住,场面出现一面倒的趋势。 朝堂之上争执不休, 关山月身亡之事反而被压了下去。 宋玠告了假, 关在卧室整整三日没出来过。 关府现如今是冰火两重天, 家主身死,小少爷诞生撞在了一起,府上的下人也不知道摆什么脸色面对上门探望之人。 恋耽美 家主小说(38) 徐皎然观望了三天,准备离开京城。 现如今蔡何轩徐浩然父子两为了权势, 私下都已经兵戎相见几回了, 抽不出手来对付她。此时不走, 等两人反应过来, 她可没有第二次好运。 雁南飞心中十分不满,他辛辛苦苦上京,没待两日就回, 这是何苦?难不成就为了给宋玠的娘子接生?别闹! 你若不愿走, 留在这里也可。 徐皎然坐在飘窗边, 神色冷漠地注视着白皑皑的雪地。雁南飞摆动的手僵住,有些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太匆忙了。大周从锦江的北部地区都在下雪,行路艰难 随你,你自己决定。 雁南飞最受不了她冷淡,连忙凑过去,知道了知道了,一起走! 一说完又觉得这么妥协没面子,他嘟嘟囔囔的不满,要不是怕你这人倒霉,路上受个伤残个人,老子不会管你的死活! 徐皎然没理他,心思有些沉。 莫玡自那日护送徐皎然回府之后,便回了宫中。之后便有两个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关府,贴身跟着徐皎然。莫玡临走之前,递给她一个哨子。吹不响,徐皎然把玩了几日,才摸清楚这东西的用处。 这是东营军以前专门打造的母子哨。 她手中的这个是母哨,莫玡拿得是子哨。母哨只有一个,子哨有三十个。百里之内,只要吹响母哨,具有相同构造的子哨会响。 如果她遇到危险,吹响此母哨,便会有人赶来营救。 赵瑾玉眼神落到徐皎然手中把玩的哨子上,眉头皱了起来。这东西有点眼熟,上辈子似乎在哪儿见过。如果这是东营军特有的东西,那上辈子,要么是有人顶替了徐皎然的身份,要么就是有人背叛。 怪不得徐皎然输得那么惨,顺带还把他的命给搭上了。 赵瑾玉捏着下巴,仔细地思索。 然而思来想去,发现记忆过了太久,许多惊鸿一瞥的东西都模糊不清了。反正就是想不起来在谁身上见到过。 徐皎然看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哨子,心一动。挑眉:怎么?想要? 这口气,跟一掷千金的纨绔似得。 赵瑾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站直身体,没有,只是觉得眼熟。 哦?徐皎然来了点兴趣,怎么个眼熟法? 不知道。 赵瑾玉走到她跟前,盘腿在她对面坐下。倾身俯过来抓住徐皎然的哨子,左右摆弄了两下,沉吟起来。 我觉得你应该对东营军有点戒心,他多嘴并不是因为关心这个女人。只是他两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徐皎然为人又狡诈阴险,对他报仇很有用而已,毕竟过了十多年,不明不白的人,你别太相信。 徐皎然笑了下,直视他的双眼,那我谢谢你的关心? 他抬起头,对上了徐皎然如含远山的眸子,突然心里咚咚地跳了几下。赵瑾玉耳廓红了红,冷笑着起身,然后走了。 雁南飞打了个哈气,不解:他怎么了? 徐皎然耸肩,低头又把玩起哨子。 不用他提醒,徐皎然自然也察觉到了。 名义上首脑连战不在的情况下,莫玡便单方面做主认可了她的身份,这点尤其让人在意。徐皎然猜测,东营军应当不是个以唯一首领为主的的队伍。至少做主的人,就不止连战一个。 原以为与连战谈过便有所定论,现在看来,这里头的事儿麻烦着呢。 徐皎然吁出一口气,决定慢慢来。 次日一早,徐皎然一行人便与宋玠辞行。宋玠终于肯从卧室出来,只是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人倒是还好,眼神十足的清凉锐利。 他亲自送徐皎然出城,凉亭中分别之时,他跟徐皎然道出了焚心之言。 主子,从今往后,属下不会再妇人之仁。他声音里含着暗哑,那是大悲之后的苍凉,该做的事,该杀的人,属下会一一亲手处置。 银装素裹底下藏污纳垢,京城根本不是他理想的公正。想在这肮脏的权利场上有立足之地,必然要抛去软弱和良知,不惜一切往上爬。否则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关统领之事,你且节哀。 别的安慰她不会说,关山月虽然倒了,但关家的威望还在。关山月在军中的势力也依旧还在。只能求宋玠别走极端,冲动行事,京城近来定会大乱。若是无万全法子应对,先避开为好。 主子且放心,想到了什么,宋玠神色柔和了一点,阿月至少留个孩子。为了孩子,我自会怜惜这条命。 如此甚好。 徐皎然点点头,不止为了孩子,小妹也指着你。 宋玠楞了一下,突然有些羞愧。这些时日光顾着自己悲痛,都忘了胆小的小妹是否吓得不轻。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罢了,就送到这,回去吧。 于是放下车帘,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绝尘而去。 谢颐之打探到徐皎然住处,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儿。 虽然是做戏,但他跟徐皎然也算做了一夜夫妻。谢颐之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他反正是把自己看成徐皎然的男人了。焦心焦虑地等了好几日,这日特意修饰了容貌,亲自去关家递拜帖。 到了门口,见廊下挂着白灯笼,才想起来关府正在进行白事。关府这时候不适宜上门,是他都糊涂了。 心里嗤笑自己心急,摇摇头决定回去。然而走了几圈还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谢颐之在门口站了会儿,顶着关府下人不善的眼神,亲自去询问。结果难得失礼,回应的只有人去楼空的消息。 又走了,徐皎然那女人,又不见了 谢颐之站在风中,心里像吃了一千根针似得难受。她、她怎么能这样!他们两都那样了,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晚他一步到的方信尤一脸冷漠,看了眼灯笼,转身又下来台阶。 走了两步,见谢颐之还站在人家门口,眼神顿时嫌弃起来。他完全猜到谢颐之的困惑似得,毫不留情地往他心口扎一刀,你以为徐皎然那女人是什么人?房里都敢养人野男人,你觉得她在乎你那点小菜? 谢颐之有点懵:啊? 不知道她房里人谁吧?方信尤看他比自己更惨,心里痛快了,就是前些日子萧国来使闹的那什么十一皇子。 谢颐之脸色青了,抓起地上一团雪,砸在方信尤欠揍的脸上。 关府中,管家问宋玠怎么办。 宋玠平心静气地给关山月擦拭牌位,一遍一遍的擦,别管他们。这个时候,马车大约早过了金州,离京城远了。李浪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回主子,管家看他这样也心酸,不出三日,皇长女尚在的消息定会传遍京城。 嗯,宋玠手一顿,眼神冷了下来,既然太子无才,那便为有才之人让位。皇长女既为长又为才,哪轮得到一个外戚专权?我倒是瞧瞧这蔡家还有何面目叫嚣着皇夫监理国事! 躲也躲不掉有心之人的眼睛,索性亲自放出消息,闹个满城风雨。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一别院中。一执盏对月浅酌的高大身影一口饮尽杯中之物,转身往棋盘上放下一粒黑子。 窗外的冷风透过洞开的窗口,送来缕缕冷梅香气。满屋子帷幔跟随这香气偏偏飘舞,有两人一站一跪立于其中。站着那人又取了一粒放上棋盘,低沉沙哑的男声静静地响起:消息属实吗? 帷幔之中,黑影跪着一动不动,千真万确。太子殿下亲自围杀,带了青蝠暗卫一起出动,还叫那人给跑了。 低沉的男声笑了下,哼道:果然是个废物! 第62章 犯太岁 徐皎然一行人前脚离开京城, 后脚就发生了一次震惊朝野的流血事件。 在蔡何轩等人蔡家一脉渐渐将太.子党打压的翻不了身。以为稳操胜券,自此可高枕无忧之时, 软禁深宫毫无还手之力的女皇突然发动了强势反扑。她似乎筹谋已久, 速度极快且毫不留情。 一切猝不及防,一夕之间便发生了转变。 蔡何轩直到被人押送至徐慧茹的脚下,狠狠踢了膝盖跪下, 还恍然不知为何。 他仰头,看着上首眉目染霜的女人, 觉得荒谬。 为什么?为什么 徐慧茹走下阶梯, 一身明黄的龙袍, 下摆拖在地上,令人无法逼视的威严。 她款款走到蔡何轩的跟前停下。神情冷漠地俯视着被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蔡何轩。蔡何轩的衣衫乱了,素来用金冠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丝洒落下来。此时的皇夫, 全然没了往日高高在上傲然模样。 徐慧茹掐着他的下巴, 迫使他抬头:朕给过你机会。 蔡何轩从来都小看眼前这女人, 神情带着空茫。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明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怎么突然翻盘就翻盘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不可能?为何不可能?徐慧茹笑了, 薄凉又冷漠, 皇夫莫不是以为, 朕能稳坐大周皇位二十余载是平白捡的便宜? 难道不是? 蔡何轩没开口, 但眼神足以表示他的意思。 徐慧茹一窒,到嘴的噎住了。 好,好, 好得很!若说她平生最憎恶的事儿有三件。这其中最叫徐慧茹难以忍受的, 便是他人的看不起。她顿时被激怒了, 反手一巴掌扇在蔡何轩脸上。是她多此一举了,既然如此,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她刷地转身,广袖因她转身狠狠扇在蔡何轩头上。 金冠砸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回了高台,徐慧茹道:事到如今,朕也不能容你了。 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女皇显然对皇夫的耐心耗尽了。蔡何轩一愣,低头自嘲地嗤了一声。 就见徐慧茹狠狠一挥,默默站在徐慧茹身旁的梁公公适时上前。老太监脸上敷了厚厚一层脂粉,假人似得一甩浮尘,指着蔡何轩高声宣读罪状。蔡何轩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汉白玉砖块,还在琢磨到底哪里出了错。 左思右想,想不通,直到明黄的帷幔里走出一个清隽少年,他双眼瞬间瞪大。 那少年此时一身黑色劲装,背脊挺得笔直,身后跟着一队同样面无表情的重甲禁卫军。行走间,脚步无声,显然是个高手。察觉到视线,他轻飘飘瞥来一眼,眼神肃杀暗含戾气,不似常人。 莫玡双手抱拳,向女皇单膝跪地,道了一声吾皇万岁。 蔡何轩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玉衡宫的这玩意儿,竟然是个禁卫军的暗桩儿!徐慧茹竟然藏得这么深?是他大意了! 徐慧茹立在上首,将蔡何轩的神情纳入眼底。 二十五年情谊,对这个皇夫虽不至于深爱,她总归是念旧情的。徐慧茹本不愿太绝情,但她已经对蔡家暗中扩充势力之事睁只眼闭只眼,蔡何轩却还不嫌够。所作所为越了她的底线,再放纵下去大周就要易主。 罪臣蔡何轩极蔡家一众人等谋逆犯上,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不愿再看,她丢下这一句便拂袖而去。 一队人从殿外迅速冲进来,刀架在蔡何轩脖子上,反剪他双手将人锁了。梁公公慢悠悠地从高台之上下来,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堂堂皇夫的落魄,阴阳怪气道:慢着,先摘了金冠,褪了华服,再押去天牢。 蔡家的辉煌还没展开,便已然胎死腹中。 次日一早,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女皇,大刀阔斧地肃清朝堂。 不过软禁了短短几日,这满朝的牛鬼蛇神全露了尾巴出来。且不论趁机浑水摸鱼之人在见女皇安然无恙之后,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一进金銮殿,连补救都来不及便被当场处置了。 徐慧茹此次是半点情分不讲,手段狠辣,震惊朝野。 情结较轻者,革职查办,贬为庶民;情节严重者,直接抄家斩首,与蔡家一并打入天牢。显赫一时的蔡家,上至妇孺下至黄口小儿,全员收押天牢。 这一番大换血,叫装病躲在西宫的徐浩然受了不小惊吓。 他此行能避开暴风圈,当真托了无能无才的福。若非本身无能搅起风浪又固执己见不采纳属臣的意见,他这次绝对逃不掉被徐慧茹刮下一层血肉的惩罚。说走运,是真的走了运。 西宫如今都在暗自庆幸,庆幸太子殿下没搅出什么浪花。 不过即便如此,徐慧茹在处置了朝堂这群乱臣贼子之后,转头也想起了这个愚钝的儿子。知子莫若母,徐浩然什么人,她当然清楚。 于是,肃清朝堂半月之后,徐浩然被罚俸三年,禁闭半年。 太子一系提留的心终于放下来,对这结果十分满意。此次监理国事往大了说比皇夫并未好多少,没成事在其次,有这个居心便其心可诛。女皇如此还能轻拿轻放,只罚俸打发,看来对太子殿下疼爱依旧。 毕竟青蝠暗卫并未收回。 如今最令他们焦头烂额的是,逃逸的皇长女。 那日没能斩杀皇长女当真是最大的失策。如今流言蜚语传遍京城,原本对太子颇有微词之人,如今心都浮动了。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叫嚷着请女皇召回皇长女,太子无德退位让贤了。 徐浩然为此也伤神了许久。 可等了一个月,徐慧茹对此徐皎然之事无动于衷。没派人追查,更不曾在任何场合提及,就像从来不曾听说过一般置若罔闻。他的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他母皇似乎对徐皎然这个长女,要忌讳的多。 与此同时,徐皎然一行人跨过了锦江,换车为船南下。 大雪封路之后,消息便十分滞后。离京之后京中发生的种种,徐皎然等人一无所知。为尽快安全地到达,他们路上行踪十分隐秘。 或许真被雁南飞的乌鸦嘴说中了,徐皎然命犯太岁,命中总要有一劫。商船经过澜州边界正要往下一个州界过度,夜里便泊在一处浅水湾。夜深人静之时,突然遇到这一带活跃的水匪伏击。 过了锦江之后,气温明显比北边高。 许是今年春初要比历年冷,南边的水面上结了薄薄的冰。虽不够承重,却也很妨碍行船。彼时船上的人还在沉睡,水匪上船猝不及防。 悄无声息地放倒了船工,摸进仓库去寻船上的钱财货物。徐皎然这艘船对外宣称南下商船,实则除了一堆用作幌子的布匹,没有货物。 水匪们黑夜中摸进去,对着空空的货仓暗道一声晦气。 猜测仓库不是存放财物之处,别处或许是,于是决定分散去各个房间搜。既然来了就决不能空手而归,水匪们训练有素,领头的人手一挥便迅速散开。头一个发现不对的是赵瑾玉。 他夜里有些睡不着,索性起身点了烛台。 四下里寂静无声,窗外除了风声,只有水流在冰面下流动的潺潺声儿。习惯性取一本兵书坐窗边,细细地翻阅。只是坐下没一会儿,有个水匪经过走廊之时大意踢到了木板,发出咚地一声轻响。 轻响过后又恢复了安静,赵瑾玉诧异,取了长鞭开了门瞧瞧。 这一看,正好与门前闪过的水匪对上了眼。那人大惊,抽出背上一把板斧,劈头盖脸地向他砍下来。赵瑾玉身子一矮,反手就一鞭。他的鞭子是张毅特意为他打造的,一鞭子下去便打烂了对面的门板。 赵瑾玉无心念战,疾步往徐皎然的房间走去。 徐皎然近来精神不好,雁南飞给她特意配了安神茶。他担心徐皎然这一觉睡死了,几乎没做考虑,下意识匆匆赶去。 恋耽美 家主小说(39) 巨大的木头碎裂声儿,惊醒了屋中睡着的人。 阿尔列为徐皎然休息着想,这些日子是一个人住。屋子在赵瑾玉对面,当下翻身下榻,抓起枕下的一把匕首便冲出来。自从关府遇刺之后,他便有了随身藏武器的习惯。跳出来,刚好与水匪撞上。 两人打成一团之时,赵瑾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道上。 船舱这边的动静闹出来,整栋船都惊动了。 水匪一见不妙,当即个个掏出武器,大肆砍杀。船上多数船工都不懂武功,水匪杀起来如切菜一般轻易。阿尔列本想追上去护住徐皎然,但眼见无辜船工丧命又不能不管,只能留在原地。 好在赵瑾玉这次上京,所带的人手中武力高强的人不少。他们插手管,场面渐渐发生了翻转。水匪们常年横行锦江,自然不可能没保命的本事。情势不对,便给等在没上船的同伙发信号。 信号一发,船下的水匪纷纷爬上来。 徐皎然清醒的时候,事情已经平息。天色已然大亮,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船只的屋顶,而是白惨惨的阴天天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味道。徐皎然抬头,一张妖冶动人的脸孔。 赵瑾玉稳稳地抱着她,神态拽得上天。 徐皎然:怎么回事?! 第63章 抓到了哦!弱点 天色灰蒙蒙的, 南方湿冷,看样子快下雨了。 不知道什么方位的草棚, 就她跟赵瑾玉两个人。徐皎然揉了揉额头, 坐起身。昨夜安神茶药下得重了,她如今神智不是很清明。 怎么回事? 怀中温热骤然一空,赵瑾玉僵了下, 感觉有点别扭。他站起来,高挑的身高看到更远范围的动静。盯着空茫茫的空气, 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嘶哑难听:昨夜遇到水匪, 船被击沉了。 徐皎然一愣, 皱起眉:其他人呢? 冲散了。 问一句答一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徐皎然无奈,站起来粗粗环顾四周, 大致确定两人如今还在锦江边上。 虽然看不见江面, 但细闻之下, 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汽。背后是荒山,天气虽然还未回暖,但草木的枯黄中已经染上点点新绿。 徐皎然吐出一口气,暗骂时运不济。 这个棚子应当是给旅人歇脚搭建的, 弃置已久, 十分简陋。茅草遮得不严实, 淅淅沥沥的冷雨降下来, 打湿了一块空地。徐皎然只穿了单薄的寝衣,赤脚,当即瑟缩地打了个颤。 先在这里落脚, 她脸色开始泛白, 脚趾冻得僵硬, 等阿尔列他们找过来。 若说徐皎然身边赵瑾玉最看不惯之人是谁,必然是阿尔利这个只会讨巧卖乖一无是处的异族人。不过他没反对,点了下头,算答应。 伏击发生的仓促,赵瑾玉身上也穿得单薄,只来得及穿行动便宜的衣裳。不过他少年体热,到没徐皎然那么受不住。皱着眉犹豫了一瞬,几步贴到徐皎然的身后。他如今高出徐皎然一个头,低头便是乌黑的发顶。 然后解开衣衫,从背后将徐皎然包住,搂到怀中。 温热的体温从背后传过来,徐皎然一愣,回头看他。 赵瑾玉拽拽的,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声道:若不是怕你冻病了会很麻烦,鬼愿意跟你贴着。 徐皎然挑了下眉,多谢你了。 赵瑾玉敷衍地嗯了一声,墨发中耳尖悄悄红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溅起了水雾,空气中的湿润更重了。漏雨的那一块已经被雨水全部打湿,蔓延到一片土地,连落脚地儿逼仄了起来。四周除了雨打在泥泞中粘黏的声音,没一点儿人声儿。 赵瑾玉看了眼天色,快午时了。 从昨晚到现在,两人滴米未进。还在长身体的大小伙儿饿得受不住,他想进山里去觅食。低头看了眼单薄的徐皎然,赵瑾玉抓抓头。放开不行,带着人又累赘,所以他鬼上身了么把这女人带着? 现在想想,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昨夜水匪见势不对便当下决定放弃商船,撤退之时,被徐府护卫堵住退路。为求一线生机,投石击沉了商船便弃船跳江了。流匪们在江上讨生活,水性十分了得。跳下了江,还在水中作祟。 情况紧急,他只顾抱了徐皎然上小船走,将其他人完全抛诸脑后。 忆起雁南飞抱着浮木冲他破口大骂,赵瑾玉呆呆地望着雨幕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徐皎然脚缩成一团,难得也发起了呆。于是两人就这么叠罗汉似得抱一起,饿着肚子在弃棚里等人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兰头一个找过来。 她远远地瞧见两人这般姿态,心里还小小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她家主子跟瑾玉公子这么好了?念头一闪,她便抱着裘衣冒雨冲进来。 来了人,正好。 徐皎然到底有点在意,阿瑾今年十六了。她突然挣开,从赵瑾玉怀里出来,没注意到身后赵瑾玉的胳膊虚虚地环了环她的腰肢,然后受惊般放开。上前两步,由着远兰替她披上了裘衣。 阿七小白马上就到,主子您再忍一忍。阿七小白是莫玡留下的两个少年,不过许是不习惯做贴身护卫,经常把跟丢。 徐皎然赤脚,脚白玉似得,落地便沾上泥水。远兰立即蹲下脱鞋子,主子若不嫌弃,先穿奴婢的鞋。 徐皎然:不必,你穿着。 远兰以为她嫌弃,转而脱自己的外衣替她包脚。 徐皎然问起昨夜之事。 昨夜船沉之后,瑾玉公子带主子走之后,奴婢与小白便跟在后面。只是水流大,晨曦之时起了雾,跟丢了。请主子恕罪。远兰一边替徐皎然系上带子,一边细说昨夜伏击情景。 知道不是刺杀,徐皎然绷紧的心弦松了松。 京中没发现她的踪迹,只是意外最好。但为了保险起见,徐皎然在思索决定临时换条路走。闵州已经不隐秘了。若是那人有心追查,不出两个月,她在闵州的所作所为便完全暴露人前。 徐皎然琢磨着,必须尽快赶回闵州,转移势力财力。 片刻后,阿七小白等人拎着野味寻过来。 远兰就地取材,生了火,简单地做了一顿饭。填饱肚子之后,一行人留下线索,立即出发往附近的村落赶。 大雨让道路泥泞难行,徐皎然没穿鞋。 阿七见徐皎然行动不便,挠了挠头,眼巴巴地看着徐皎然。他第一回 贴身伺候女主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拿捏分寸。见徐皎然笑了下,很随和的样子,便想着背她走。不过刚蹲下,赵瑾玉便已然将徐皎然抱起来。 哎?阿七打听过,不是说瑾玉公子跟少主势同水火吗? 赵瑾玉面无表情地拿衣裳罩在两人头上,率先走了出去。远兰落后一步,皱着眉,似乎有点不适应的样子。 不过却也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一旁小白见他傻愣愣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走,跟上! 说来也惭愧,东营军擅长刺杀,却做不好护卫之事。从他们被莫玡派来护卫开始,弄丢主子已经不是第一回 。这多少叫两个自问武艺出类拔萃的少年抬不起头。徐皎然虽未言明失望,两少年心中难掩惴惴不安。 天降大雨,村民碍于天气,均农闲在家并未劳作。 徐皎然一行人进村子,虽行迹狼狈,但气度不是一般人还是有眼睛便看出来。许是村落的人淳朴好客,远兰方一表示哪边方便借宿,那户人家便直说家中方便。而后殷切地迎人进屋,扭头一声吼,吩咐家里婆娘烧水给他们洗漱。 过于热情的做派,倒是反而徐皎然一行人心生不安。 远兰眼神询问徐皎然,徐皎然靠在赵瑾玉怀里,给小白阿七使了个眼色。两人正在为自己没发挥作用懊恼着呢,当下点了点头,四处看了起来。 村民家妇人端了热水过来。 她一边看看赵瑾玉一边再看看徐皎然,心想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看的人啊。年轻夫人慈眉善目的,一副女菩萨的模样;倒是这位公子就一副风流相了。农妇的眼珠子沾到了两人身上就摘不下来。 徐皎然习惯了,嘴角噙着浅笑,眉眼不动。赵瑾玉自小厌恶旁人盯着他瞧,眉心拧起来,脸上便浮出了不耐烦。 公子,夫人这是怎么了?扭伤脚了?农妇跨过门槛,端着水直奔徐皎然身边。凑在她被包起来的脚跟前,好奇地问。 叫夫人,赵瑾玉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意识到她说的夫人是徐皎然。 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徐皎然就跟没听到什么不对,先是给妇人道了谢,直说自己没伤着,只是雨天赶路打滑,鞋子掉了而已。 那妇人听罢,哦哦了应了两声。 再看向徐皎然的眼神,突然变成了艳羡。心想这位妇人可真是好命,不过鞋子掉了,夫婿就心疼地抱着走了一路。没想到这个风流公子还是个疼人的,当下再看冷着脸的赵瑾玉,越看越觉得俊美不凡。 那确实不行,大冷天的光着脚,可不得生病么?将胳膊肘上搭着的擦脚布搁在一边椅子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常年劳作,手皴得都是皮子,夫人若是不嫌弃,小人就叫小女取干净的鞋子送来。 徐皎然没露出什么嫌弃,笑了下点头:那就多谢大嫂。 那农妇哎了一声,兴冲冲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挂的厚帘子被撞得一晃一晃的。远兰替徐皎然解了包脚的衣裳,拖过来热水,蹲下替她洗脚。赵瑾玉不经意瞄了一眼,木盆里白得发光的双脚,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他背过身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别扭,干脆去外面等。 然而才掀了帘子,迎面就差点撞上一个姑娘家。 是这家的女儿。 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半旧不新的花布袄,浆洗得很干净。 头上戴了一朵绢花,打扮与这家人颇有些格格不入。她似是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轻轻哎了一声,而后抬头对上人高马大的赵瑾玉,看仔细打量清楚面相之后,微红的一张清秀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赵瑾玉: 这位公子,姑娘说话带着乡音,软软糯糯的,这是我才做的鞋子,还没穿过,你拿给夫人试试。 赵瑾玉狭长的眼尾一挑,不自觉的光华流转,潋滟多情。他低头,见这姑娘怀里抱着一双鞋。嘴上没搭话,只点了点头,冲姑娘伸出了一只手。 那姑娘被他懒懒的眼神扫过,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傻愣了半天,还抱着鞋。 赵瑾玉不耐烦:鞋。 虽然冷冰冰的表情,却习惯了特别韵味的上翘尾音,像故意勾引一般。 哦哦。那姑娘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又羞又臊。双手举着将鞋子递给赵瑾玉,感觉到指尖一空,垂下来的手都在颤。 徐皎然看得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笑,顿时惊动了门外的两个人。赵瑾玉脸瞬间拉下来,是恼了。那姑娘透过掀起的门帘看到所谓夫人,害羞的脸瞬间僵硬了。 徐皎然眨了眨眼睛,那姑娘人一晃,身影已经不在门口。 赵瑾玉没在意,将鞋子拿进来人就出去了。元玉替徐皎然擦了脚便套鞋子,好在这双鞋刚好一脚,能穿。 屋里刚收拾好,外面晃了一圈的小白阿七回来。 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渔村,住在锦江边上,村里人不少人靠捕鱼为生。这家人之所以这么热情,原来是看徐皎然一行人连丫鬟都穿丝绸,谈吐不凡。贪图富贵,想着提供住宿,拿点好处而已。 弄清楚了就放心了,徐皎然摆摆手:走之前,多给点银子便是了。 本来只是临时落个脚,顺便等雁南飞阿尔列追上来。谁知道还闹出一桩笑话,惹得出发的路上徐皎然还笑个不停。 昨天夜里,这家人不知怎么想的,看徐皎然跟赵瑾玉分开睡。怂恿那十几岁的姑娘家夜里去茅房堵赵瑾玉。许是乡下人没规矩,那姑娘大冷的天儿,还真穿着个肚兜就去茅房边堵人。 赵瑾玉晚上偏又多喝了几碗汤,起夜之时,正巧就撞见了。 他们瑾玉公子两辈子厌恶女人的作风,当场一掌,差点没把那姑娘打吐血。深夜中一声尖叫,惊动了所有人都起来看。 这一看,那姑娘顿时就要寻死觅活。 闹了大半夜,还是徐皎然掏出十两银子堵住了这户人家的嘴。不过那姑娘包着两团泪,似乎不甘心。一边哭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赵瑾玉看了她身子就要负责,她已经是赵公子的人了,赵瑾玉差点抽鞭子杀人。 别笑了! 赵瑾玉至今为止,除了徐皎然,连远兰她们都只能靠近一尺之外。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信不信再笑一下我就把你丢下去? 这是好事,徐皎然说,这说明我先前给你定的那些规定还是有用的,至少把你那不男不女的做派给扭转过来了。现如今旁人瞧见你,都拿你当公子哥儿,再没人觉得你像姑娘。 当姑娘当公子都行,赵瑾玉口气冲得很,只要别来缠着我,无所谓。 徐皎然没跟他计较,这小子从小就娇蛮。 到了城里,一行人立马换了马车,改走官道。 虽然不知道京城那些势力没追来是怎么回事,徐皎然心里着急着迅速赶回闵州,将该处置的处置,转移的转移,有备无患。 阿尔列等人追上来是几天之后,在官道小路的交界处。 徐皎然看着半死不活的雁南飞和半点没疲态的阿尔列,心里终于诧异了。雁南飞可是懂武的,虽然三脚猫,但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不少。连他这么奔波找人都吃不消,阿尔列竟然神采奕奕。 阿尔列躲不过徐皎然犀利的眼神,终于承认了,他武功不错。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阿尔列现在特别怕徐皎然对他生气,自从萧国来使闹得那一遭引来这一连串的糟心事儿,还差点害得徐皎然丧命。让他如今在徐皎然跟前没有说话的底气,讨巧卖乖也不敢再说。 很小的时候有人专门教过我习武,刀枪剑戟都有耍过,阿尔列缩在马车角落,小心翼翼的,不过因为时隔太久,师傅是谁记不清了。 好大一只缩在角落都快缩成球,徐皎然吐出一口,不想再追着不放。 罢了,你去另一辆马车。她虽不至于迁怒,但看到阿尔列就想到关山月以及这次差点丧命的狼狈经历,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总共就四辆车,阿尔列去跟雁南飞挤,赵瑾玉便只能过来。 且不说这边徐皎然这边,京城那头徐慧茹重立朝政,宋玠丧事办完归朝第一日,便当庭状告太子与皇夫联手刺杀关山月。 这一状告了,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关山月为女子虽为人不喜,但作为禁卫军统领和曾经镇守边疆的将领,名望与战功却不容小窥。不止朝野惋惜,就是徐慧茹自己也十分痛惜。 宋玠这一状告下去,不亚于给太子一系当众捅了血淋漓的一刀。 宋玠趴伏在地上,低沉的声音满含悲怆:内子身中四箭,一箭穿心而过。太子还嫌不够,玩闹儿般又补上三箭,直至内子气绝身亡。可怜内子身怀六甲,太子残忍无道,不堪为储君,请陛下主持公道! 正如宋玠预料,徐慧茹面色聚变。 作为一个简在帝心的纯臣,关山月常年陪伴在徐慧茹身边。 在徐慧茹的心中,关山月的存在,或许比亲生的三个孩子还亲近些。肃清朝堂之后,听闻关山月年纪轻轻便去了,徐慧茹私下里已经红过几回眼。原本以为是蔡何轩的手笔,却不曾料到竟是她最看不上的二子动的手。 恋耽美 家主小说(40) 你此言可当真? 徐慧茹的神情犹如风雨欲来,可有证据? 宋玠这些日子,除了照顾儿子,不吃不喝都在搜集证据。 当下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举过头顶:这是当日刺杀之人身上所佩戴的身份牌,还有这根长针,匕首。以及一份纸质证词。 梁公公匆匆下台,结果东西往上呈。 腰牌是青蝠暗卫专有的腰牌。特殊材料制成,没有人比徐慧茹更清楚真假。这腰牌,一看就是真的。至于长针,青一的武器。徐慧茹命人取来一晚醋,将针丢进去。见颜色变了,心中更是确定。 至于匕首,不用看了,那蠢货的贴身之物。 陛下,太子殿下暗杀禁卫军统领,伙同蔡何轩逼宫,请陛下严惩! 徐慧茹怒极,刷地站起身:来人,传太子过来! 西宫此时,徐浩然正盘在一高大的少年身上,醉眼蒙眬地索吻。他如今正在禁闭中,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屋里玩什么。 这般,行径便有些肆无忌惮。 太子的这个癖好若是传出去,下面伺候的这群人几个脑袋都不够砍。案几旁,侍酒的宫人们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也不敢听,恨不得当个木头。 一堆人冲进门来,被西宫的人拦在了二门外。徐浩然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陈友德趁机冲去寝宫。太子跟这个男人吻得难舍难分,衣衫半解。他不顾先一步赶到大惊失色的属臣,冲上去便将那个男人给扯下来。 身上人一空,徐浩然睁开已经起了雾眼睛,怒了:你个狗奴才! 太子殿下,奴的殿下哟! 陈友德奸细的嗓音刺得人头发麻,陛下传召,人如今就在外头等着,您快别玩儿了,起身梳洗呀!! 陛下两个字,比什么醒酒汤都管用,徐浩然瞬间睁大了眼睛。 母皇传召孤?为何?他匆匆忙忙爬起来,越着急,衣裳就越系不上,孤不是正在禁闭么?怎么这个时候传啊! 奴也不知啊,陈友德眼疾手快地帮他穿好衣裳,陛下此次怕是来者不善。外头一堆凶神恶煞的禁卫军,瞧那架势,怕是陛下发怒了。 徐浩然更慌了,穿着袜子就往外走。 李茶呢?邱云呢?他慌起来就没法思考,都怎么说?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你一个人在,他们都是死人啊! 陈友德不好说都在外头,方才那副场面,怕是要寒了几位大人的心。 匆匆收拾妥当,徐浩然便跟着去了外面。 禁卫军二话不少,丢下一句殿下请随属下走一趟就闭嘴不言。西宫的人有心打探金銮殿那边发生了何事,奈何嘴皮子都磨破了,这群黑脸男都无动于衷。塞好处也无用,一点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徐浩然无计可施,只能随他们走一趟。 战战兢兢地进了金銮殿,一进门,满朝文武百官全看了过来。徐浩然心中一突,眼一晃儿,便瞥见了殿中笔直跪着的宋玠。 当下心里一咯噔,差不多猜到所谓何事。 徐浩然心里有鬼便不敢看徐慧茹的脸色,慢吞吞走过来,跪下请安。 浑身浓重的酒气,熏得高台两边离得大员眉头直皱。文太傅心中嫌弃,大白天饮酒作乐,这太子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徐慧茹看着也一口恶气涌上来。 这个人就是她的太子,行迹猥琐,简直丢人! 她言简意赅地将宋玠状告他暗杀关山月一事复述一遍,冷冷问道:太子,对此你有何话说? 徐浩然当然不会承认:回母皇,儿臣不认!那日,儿臣人还尚在宫中,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关府?此事不过是宋大人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的,请母皇务必不要信他!宋玠!谁给你的胆子胡乱攀附儿臣! 宋玠还未开口,上首的徐慧茹已然将腰牌、匕首等物砸到他身上。 那这些呢?你作何解释! 青蝠腰牌质地坚硬,砸下来,直砸得他脸都扭曲了起来。不过他不敢叫唤,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这,这些儿臣也不知啊! 徐浩然别的不行,保命狡辩的本事与生俱来,当下反咬一口:儿臣还觉得奇怪呢!去岁儿臣最喜爱的匕首突然在宫中丢了,遍寻不着。没想到竟是在宋玠的手中!想想着宋玠还真是本事,宫里的东西,说弄到手就弄到手。不知是不是他那时常出入宫廷的内人所为! 反咬一口,还踩一脚关山月,宋玠怒了:一派胡言! 母皇,儿臣有一事相告。 徐浩然懒得计较宋玠此言放肆。此时他的脑筋格外清楚,滔滔不绝道,这宋玠其实早就与逃窜在外的长姐相识。此次长姐归京,便是借宿在他的府中。许是他为了长姐,故意陷害儿臣! 徐慧茹不知其中内情,提起徐皎然,心中也是一紧。 对于徐皎然这个女儿,徐慧茹到底没法做到像对徐浩然这蠢材一般全然放心。她看不透徐皎然的心思,便消不了戒备之心。当下便有些摇摆,不悦道:宋玠,他所言可是事实? 宋玠早料到了会这般,不惊不慌。 磕了个头,他冷静道:臣与大殿下,确实是相识的。 早在臣读书习字之时,便以友人身份来往。大不过臣在内子出事之前,并不知道易雅歌便是大殿下。 易雅歌这名字是个禁忌,这三个字一出来,徐慧茹便信了他。 臣的友人难得来京城游玩,臣特意招待,不过是常理之中。宋玠不慌不忙,可是除夕当夜,一群黑衣人冲进关府肆意砍杀。倒是太子,你说你当夜在西宫不曾出去过,可敢保证所言非虚? 徐浩然冷笑:当然! 那青蝠暗卫呢?宋玠反问,这你如何解释? 腰牌是假的!你伪造的! 你闭嘴!这话不是宋玠说的,而是徐慧茹,信口开河也要看清楚再说!她方才检查,当众认可了是真的。 徐浩然一噎,忙不迭地抓起膝盖边的腰牌。反复看了看,找不到作假的地方才憋红了脸,这腰牌许是他偷的! 偷偷偷,什么都赖到偷上! 这哪儿还是太子? 当真与市井无赖泼皮也差不离。徐慧茹没料到堂堂一国储君他丢人都不讲场合,她身为母亲,颜面都要被他丢尽了!事到如今,宋玠状告之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但他这般当众叫徐浩然露出丑态,徐慧茹忍不住恼了。 女皇之位坐的久了,难免唯我独尊。徐慧茹这一恼,便顾不上方才自己还在为关山月之死发怒。 徐慧茹面色很难看,冷着脸决定结束这件事。 宋玠的心又凉了一截,女皇刻薄寡恩,徐姓皇室没有一个值得托付衷心之人。他今日当着众人状告当朝太子,就没打算半无功而返。他心里明白的,如果今日草草了事,往后再想状告徐浩然,绝无可能。 太子声称除夕当日不曾离宫,臣保持怀疑。 宋玠不顾女皇阴沉下来的脸,继续道,臣有证人。 徐浩然冷笑,当真以为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那家妓馆,当夜遇上的那些纨绔子们他早就封了口。 哦?徐慧茹不得不配合,何人? 镇北王府小王爷,方家四公子。知道徐姓皇室如今不待见谢家,宋玠并未提及谢颐之,陛下可传两人,当场对峙。 你闭嘴! 徐浩然慌了,便开始出尔反尔,儿臣那日确实出去过。 但是母皇,他跪下来,涕泗横流。眼泪下来得比前朝后宫的女子还熟练,儿臣不敢说实话,是因为儿臣狎妓。身为一国之储君如此有失体统,怕母皇您知道了生气,所以 巧言令色!宋玠怒不可遏,徐浩然这一张嘴,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真当所有人都是傻的吗!不若殿下等小王爷与四公子来了再说? 徐浩然才懒得搭理他,只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慧茹:母皇 徐慧茹气得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这一辈子的英明都叫这个不孝子丢尽了!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说话像放屁一般说变就变。哪里还有储君的威严,哪里还当得起一言九鼎? 徐浩然越荒诞不羁,徐慧茹越觉得被天下人看笑话。 狠狠瞪了一眼还在哭的徐浩然,她冷森森地盯着一动不动求追不舍的宋玠,来人,传方四,肖明镜。 肖明镜方信尤上殿,果不其然指认了徐浩然。 然而徐浩然却还在狡辩,哭得一抽一抽的。徐慧茹气得浑身发抖,当下下令道:太子暗杀禁卫军统领关山月,证据确凿,无从狡辩。朕为表一视同仁,今日当众宣布,摘太子冠冕,废储君。 徐浩然哭声一顿,脸刷地就白了。 徐慧茹看也不看他一眼,太子册数诏书择日收回。来人,将二皇子压下去,关进西宫,择日另行惩处。 她此话一出,宋玠脸青了。 关进西宫?就这样?这还算什么惩处? 他刷地抬起头,难掩震惊地盯着上首徐慧茹。然而徐慧茹已经恼了,被人当众逼着做事,她是一点与朝臣周旋的兴致都没了。当下站起身,身边梁公公一甩浮尘,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看了这样一出皇家大戏,女皇的脸已经青了,再没人敢这个时候凑热闹。 于是退朝,徐慧茹拂袖而去。 徐浩然被押送回西宫,西宫便被重兵把守起来。说是择日惩处,女皇并未给出准确的时日。但这废位的话当众宣布出去,基本算板上钉钉。只是早晚问题,这些够太子一脉愁云惨淡了。 回了寝宫,徐浩然便砸了满屋子的玉器瓷器。 然而再怒也于事无补。 气闷之下,他便又命人将方才那少年招来伺候。宫人们习以为常地取了两坛美酒,徐浩然一边借酒浇超,一边又跟那少年胡天海底了起来。 这般醉生梦死了小半月,女皇的惩处依旧没定下来。 这日夜里,徐浩然正趴在鱼池的栏杆上,承受着身后激烈的撞击。一边激动得浑身痉挛,一边还让身后的少年更快些。两个黑色便是这个时候从角门出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宫。 自从太子名言被废,西宫内宫便没了守卫。 一路冷冷清清,紫衣男子穿过长廊,耳边猫发.春的叫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诧异,似乎以为徐浩然在园中养了猫儿,心里暗暗唾弃他玩物丧志。绕过花园便寻着灯火找了过来。 他穿过游廊,游廊的尽头是一个凉亭。 凉亭里四周挂了厚厚的帷幔,暖红的灯火光微弱地透出来。若隐若现的呻.吟声音便是从凉亭传来的,那里有人。借着光,隐约可见栏杆的一边对着湖面的方向,似乎趴着一个人。 紫衣男子的护卫飞天一马当先,打算先去探一探,被紫衣男子拦住。 他不解:王爷? 你在此处候着,本王去便可。 飞天有些不放心,西宫虽然冷清了许多,护卫不可能没有。 紫衣男子笑了下,声调凉凉:那个凉亭不可能有护卫。论西宫,有谁能比他更熟悉?毕竟曾经的主人,这宫里一般的亭台楼阁,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建设的。 挥挥手,让飞天后退,他抬脚便往凉亭而去。 他脚下无声,或许应该说,亭中两人太忘我以至于忽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等到萧佑瑭掀了帘子进来,一览无遗。 紫衣男子嘴角的笑意,瞬间僵滞。 然而在徐浩然迷醉的眼睛扫过来,看到他那一瞬仿佛见鬼的变脸之后,紫衣男子的心情豁然开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真是太好了! 灯火照在自已男子面上,那是一张温和儒雅的脸。中等身高,身材清瘦。头戴一顶雕花金冠,鬓角有些花白,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 来人正是前朝大夏前太子,也是当今女皇一母同胞的弟弟萧佑瑭。 徐浩然整个人都傻了,惊呼出声:舅舅! 作者有话说: 请重新看,一定重新看!! 第64章 [此章节已锁] null 第65章 连战归京 阿瑾, 徐皎然不懂赵瑾玉对阿尔列的敌意从何而来,明明两人寻常并无交集, 赵瑾玉此次回程途中处处与阿尔列为难, 出了点事儿,三言两语难以道清。罢了,回府再说。 岑九这才注意到徐皎然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侍女也不在。不仅她, 跟他打平手的影子护卫长雷也不在。挠了挠脖子,他闭嘴了。 马车赶至近前, 温十欲等人迎上来。 长雪准备了宽敞的马车, 为徐皎然赵瑾玉换了车。长雪上来, 言简意赅地将闵州产业的近况与徐皎然汇报。与此同时,城门口一个黑影子定定地看着马车,压低了蓑衣帽沿, 转身往太守府而去。 车夫一甩马鞭, 马车穿过街区, 缓缓往西城区驶去。 张氏茶庄的东家已经来府中问过几回了,徐皎然不在,手下产业的庶务是长雪在管,他捡了要紧的说, 说是事关岭南那边新茶, 要与主子您商议。 此事, 就由你全权处理吧。 长雪话一滞, 抬头诧异地看向徐皎然,以为自己听错。徐皎然笑了下,淡声道:你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 岭南之事权当给你试手。 主子这一趟回来, 似乎想通了许多事。 长雪顿了顿, 点头应声:是。 正值江南梅雨季,闵州梅雨一阵一阵,马车到徐府门口便停了。门口还是走时模样,大门的门廊下两盏白灯笼迎风摇摆。四月一过,赵老爹的孝期便算过了,白灯笼也可以取下了。 明日起,牌匾换了吧。徐皎然盯着牌匾许久,突然道。 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牌匾字体镀了金,依旧崭新如初。摸不准她突然这般是什么意思,主子意欲换什么字体? 不是换字体。 徐皎然穿过长廊,往内门走去,换回原先的牌匾即可。 管家有些愣神,看看徐皎然,再瞄了眼徐皎然身边的赵瑾玉,眼底诧异一闪。赵瑾玉正巧看过来,他瞬时低下了头连连应是。主人家的心思猜不得,左右徐皎然怎么吩咐,下面人便怎么办。 次日一早,牌匾便拆下换成原先赵府的字匾。 没多久,闵州大多商户关门。 持续了半个月的停业整顿,重新开张之后。原先赵家所持有的产业,明面上的东家也从徐皎然换成了赵瑾玉。赵府如此大动作的变动,自然惊动了相互依存的江南各大有名望的商贾名流。 赵家势力在闵州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小一个变动将影响闵州的安定。 太守方孟韦不放心,甚至亲自过府寻问。在得知此番变动不过是赵老爹独子长成,暗中卧薪尝胆三年,从继女手中夺回了本家产业引发的。而赵家对官府的支持依然如旧,方孟韦才放下心来。 至于徐皎然,方孟韦京城有人,年前也听到了些风声。 虽然还未被证实,但显露的蛛丝马迹都叫他心有怯怯。方孟韦是个聪明的,不论此徐皎然是彼徐皎然,只要一日没挑明身份,他便装聋作哑只当全然不知。 恋耽美 家主小说(41) 方府不干预,徐皎然暗中势力转移之事进行地更便宜顺利。 北郊矿山的开采,年前温十欲便全部处理完毕。多余的铁矿早在大雪覆盖大周之时转移到安全之地。至于徐皎然暗中收养孤儿之事,方孟韦在意识到徐皎然身份不同常人之后,再不敢深入追究。 方俊杰察觉到方孟韦态度转变,心中好奇,私下探过几次。 然而查来查去,查不到什么东西。不死心去旁敲侧击几次,方孟韦讳次次莫如深的态度,让他适可而止了。至于不久前与方信尤联系之事,方信尤提过不准与外人透露徐皎然在闵州之事,他却不曾与方孟韦提过。 不管如何,他心中明白了这个徐皎然,不是他能轻易招惹之人。 确定徐皎然人安全抵达闵州,方信尤暗暗松了口气。 徐慧茹肃清朝堂,京城动乱期间,他耐着性子安分了几日,便与家中长辈提出去闵州分家做客。他在方府本家本就是个闲散人,方家人只要他不伤天害理败坏门风,轻易放他南下了。 方信尤动身离开,盯了他多日的谢颐之随后也尾随而去。 与此同时,连战归京。 西北动乱不过灾荒年份流窜的西北流民,乌合之众。收拾起来不麻烦,麻烦的是假装流民,混在其中反复鼓动暴.乱的人。连战为了揪出幕后之人,着实耗了不少功夫。奈何抓到那些人便当场自尽了。 徐慧茹气得砸了桌案,一个漏网之鱼没留? 连战单膝跪地,摇了摇头:煽动□□之人似乎不是寻常之辈,臣的人马暗处埋伏了三个月才抓到尾巴,抓到当场全部自尽。训练有素,个个不像常人,更像不惧生死的死士。 爱卿此言何意? 徐慧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起来吧。 有人乘人之危,企图在京城动乱之时颠覆朝堂。连战站起来,露出一双锐利如秃鹫的眼睛,瞳色浅灰,煞气十足,就是不知这股势力是前朝余孽,还是隐藏在京城各大势力中的心有不轨之人。 徐慧茹眉头皱起来,手指捻着碧绿的扳指,陷入沉思。 御书房里,鎏金三足兽首香炉冒着缕缕青烟。一股浓密的花香在偌大的御书房散开,香味萦绕鼻尖,熏得人头脑昏沉。 沉默许久之后,徐慧茹开口道:可曾搜到什么? 身无他物,连战的手深入袖笼中,掏了掏,双手奉上一副折叠的白色绢丝,不过这些人身上纹了怪异的纹身,图案臣命人拓下来了。陛下请看。 梁公公一甩浮尘,连忙接过来,呈上。 徐慧茹打开,绢丝上是一个似花非花的图案,暂且权当是花草。不过瞧形状,不像大周所有的花种。她凝神仔细看,不曾见过。梁公公趁机也在一旁打量,一瞧冷不丁惊出一身汗,而后悄无声息地把头缩回去。 将方才一幕纳入眼底,连战目光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徐慧茹没注意到两人眉眼官司,只将绢丝狠狠拍在了案几上。柳眉倒竖,日渐消瘦的脸颊此时扭曲得吓人。 近来几个月,不知是忧思过度还是为何,本就消瘦的女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太医诊脉也束手无策。 查,脸颊凹了进去,越发显得暴戾,大周翻过来,也给朕将这些牛鬼蛇神一个不漏地清除干净! 连战沉默地立在下首,又看向这老太监。 这姓梁的老东西的年纪怕是比女皇年纪还要大。 从来都一副狐假虎威助纣为虐的狗奴才嘴脸,但细细算来,却好像是这个皇宫活得最久的人。早在大夏末年,贴身伺候在夏末帝身边。后来大夏覆灭,转而又侍奉篡位的徐明月,如今又伺候了徐慧茹。 历经三朝,侍奉在一国之主身边屹立不倒。 作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以杀人为生的人,连战自问目光跟沾血的刀锋无异,奈何被他盯着的人却岿然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佝偻着腰身立在龙案旁,茶水凉了便适时换茶。而后自然地推到一个位置,女皇随手能取到,仿佛一个最贴心的奴才。 梁公公袖笼中的手指动了动,半天好似才发觉连战的目光。迟钝地转头瞥了一眼,慢吞吞地又转回去。 连战盯着他的目光渐渐意味深长起来,这老家伙有点意思。 来人,传大理寺卿觐见,徐慧茹突然出声打断连战的沉思,冲他摆了摆手,连将军此次平乱有功,稍后朕自会论功行赏,且先回府休息吧。 是。跪下又行一礼,起身告退。 梁公公奉命去传大理寺卿,两人前后脚出御书房。 御书房外天色已晚,连战脚程快,一阵风似得走着出了大殿,穿过了回廊,行至御花园前。就在御花园前的二门处候着。须臾之后,梁公公身边跟着两打灯笼的小太监,匆匆走过来。 梁公公,梁公公行至跟前,他迎了上来,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公公两手揣在袖笼中,腰肢佝偻,一身藏青的宦官打扮,眼角耷拉下来,敷了粉的脸白得像鬼怪。 他抬起头,两只眼笑眯了起来,一副对谁都和善的脸:连将军,咱家这儿正有事儿呢!方才你可都听见了,陛下还在等着,别耽搁杂家的事儿! 说着,他脚下不停,继续往宫外走。 连战的步子大,迈开腿便轻易跟了上,道:不耽搁,可边走边说。 亦步亦趋的,非要寻个结果不可。 梁公公甩不开他,只好作罢。回头瞥了眼,两小太监躬身行礼,识趣地退后三尺之远。 天空渐渐浓如墨染,四周暗沉了下来。廊下已经掌了灯。两人站在长廊的角落,隐隐绰绰的光,看不清两人神情。梁公公压低了嗓音,不慌不忙:连将军有事请说,咱家听着。 连战略一思索,单刀直入道:本将观公公方才瞧见纹身面色有异,是否认得那图案? 他虽直接却也不想得罪女皇身边第一人,声音也压得低,只够一拳之隔的梁公公一人听见,方才在殿中,公公看清了纹身十分惊慌,这是为何? 杂家不认得。 梁公公放开手,转身看着夜幕,毫不犹豫地否认,杂咱家一个身陷深宫的阉人,哪里认得这些东西?不过是觉得那纹身瞧着不详,受了惊吓罢了。他说着,迈上台阶,一节一节往下走,人老了怕死,信鬼神的很。 连战显然没料到他这样搪塞他,锋利的眉眼倒竖,嘴角便拉了下来。 他盯着梁文,目光似剑。 梁公公在灯笼下停住脚步,白惨惨的脸上依旧挂着笑。闲适的笑意与眉眼的阴翳却叫他看着,平添一层说不出的阴戾。梁公公不紧不慢地与连战对视,十分坦然。 两人对视,气氛冷淡下来。 连战不过是好奇,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况且这里是皇宫,是老太监的地盘,笑了笑,他道:公公说笑了。 老人家就爱说些戏言。找乐子,将军包含。 梁公公笑眯眯的 ,道:不过戏言真真假假说不清,杂家劝连将军。有些事不该关心的别掺和,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连战手指捻了捻佩刀的刀柄,遂又放下去。他不愿说,撬也难撬开嘴:如此,是本将无礼了。 说罢,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第66章 有客自远方来 方信尤长路跋涉两个多月, 今日一早达到闵州京城。 梅雨天难得好没下雨,夜黑风高的, 赵府上下已陷入沉睡。 四下里安静无声, 狭窄的巷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趁着夜色,几个黑影围着赵府转了几圈,终于找准了徐皎然的院子。其中颀长的以为比了比着高出寻常院落一半的院墙, 踏在蹲下的两个黑影肩上往上爬。 主子,能行吗?底下的黑影觉得不靠谱, 咬着牙撑。 闭嘴!垫高点儿! 东院的墙角设了机关, 温十欲闲来无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对付一些不请自来的小毛贼, 尤其的奏效。 黑影跳下围墙,就听啪地一声铁器合十的声音,他一只脚被卡住了。清脆的声音惊动了东院守夜的护卫。霎时间灯火通明, 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蹭蹭的武器划空声, 黑影瞬间被刀尖所指。 黑影揉了揉头发, 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南方的地面潮湿,夜里更潮,坐下去染一身的泥。那人也不在意,单腿曲着, 吊儿郎当地指着护卫的鼻子要求见东院的主人。 徐皎然披头撒发地立在抱夏廊下, 听见声音, 无奈地扶了扶额。 摆手示意护卫退下, 她接过远兰手中的灯笼,亲自走到围墙边。人影散开,地上坐着不请自来的小贼方四公子方信尤。 真巧。 徐皎然从护卫中穿过来, 缓缓走到方信尤的跟前蹲下。视线落到他夹着捕兽夹的腿上落下, 挑了挑眉, 不知四公子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来瞧瞧你呀,方信尤不着痕迹地扫了一遍徐皎然,没伤没残,他踢了踢那条伤腿笑道,不扶我起来? 徐皎然没想到他还能追到这儿来,正要说什么,人群外围传来动静。就见护卫拎着两大喊大叫的小厮,丢了过来。 主子,院子外面还有两个人。 熟悉的小圆脸,从丢进来就叽叽歪歪嚷个不停,方信尤的小厮。 清风见自家公子伤成这样,当场就炸了。跳起来,指着徐皎然鼻子破口叫嚣:你这女人,胆敢伤我家公子,他可是方家本家嫡四公子,你不要命了么?!还不放了我家公子!! 另一个低着头,跟个木头似得一句话没有。 徐皎然看得有趣。方四公子身边这个下人,闹起来竟跟元玉一个模样。她手一挥,出来两个人将方信尤架了起来。 清风,闭嘴。 清风嘟了嘟嘴,倒竖的眉眼耷拉下来。 竟是与主子相识之人,护卫们面面相窥,等候徐皎然的指示。徐皎然没有理会小厮的叫嚣,拍拍一摆站起身,转身往廊下走去。 深夜出来只穿得单薄,她的衣裳弄脏了。东院全惊动了,自从徐皎然身份暴露,她身边护卫增强了三倍。岑九张毅调了三十个武艺不错的小子进东院,十人一队,轮流夜中巡视庭院。 乌压压的一片黑影如流水散去,清晰的院落景致展现在方信尤眼前。 不该说的话,本公子可一句没说哦。方信尤挣扎都懒得挣扎,由人架着,依旧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冲徐皎然背影喊话,方孟伟家的嘴,本公子好心顺便也帮你堵了,哎徐皎然,不谢谢我? 来人,把雁南飞叫起来。徐皎然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够了下嘴角,远兰上茶,请四公子上座。 方信尤笑起来:本公子喜欢花茶,加蜜水。 徐皎然去换了衣裳,将方信尤送去书房。 东院这边动静不小,深夜未眠的赵瑾玉披了衣裳过来瞧瞧。看清深夜闯入之人是方信尤,烦躁地皱了皱眉,跟了进来。 徐皎然的书房布置的简单雅致,地上铺了地毯,完全不似女儿家。方信尤摸了摸下巴,意料之中。腿上那夹子夹得深了,血肉模糊。可这位爷跟不知道疼似得,拖着一条腿这儿摸摸那儿捏捏,兴致勃勃。 赵瑾玉捧着热茶吹了一口,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方家少爷。为了图徐皎然那点美色命都不要,纨绔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不一会儿,踢踢踏踏的声音从走廊穿过来。雁南飞被叫醒了十分烦躁,闭着眼睛嘀嘀咕咕个不停。而后方四公子就见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披头撒发,面容绮丽。看面孔分不清男女,但胸口一马平川。 一进门,雁南飞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 他眼睛没睁开,就这么懒洋洋地往扶手上一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手还不讲究地探进衣服里,毫不避讳。跟个脏老乞丐似得这儿抓抓那儿抠抠,谁要看伤?快点,诊完了事。 若不是身形纤细显得落拓,单从举止来看,当真十分的粗鲁。 清风心里忧心靠不靠谱,插着腰,又想叫嚷了。然而刚没张口就被方信尤凉森森的目光一扫,自觉缩到角落站着去。 方信尤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在雁南飞的身边坐下。 雁南飞瞄一眼,手从衣服里拿出来:先摘了吧这东西。这么夹着你不难受? 难受啊,方信尤学他的动作,倚在扶手上也盯着自己的脚,不过这位大夫,不知本公子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雁南飞指使下人把捕兽夹取下,一心二用地检查伤口,死不了人,不过小少爷你挺能忍呀,再不取骨头都要断了居然一声不吭。 哦,还行,开始确实疼,不过到后面麻木了没什么感觉,你是男是女? 你认为呢?雁南飞抠了抠臀部,对上方信尤的眼睛。 方信尤: 可惜了,这么美的人。 不过是简单的皮肉伤,虽然夹得久了伤了经脉,不过养养就没事。雁南飞给他处理了一下,又晃晃悠悠地回去睡了。 这就完了?清风追在雁南飞身后,不用写方子?忌口呢? 雁南飞嫌烦,直接丢给他一瓶药,转眼消失在门口。 徐皎然视线从书上移开,抬头看了眼坐在角落的赵瑾玉,嘴角挑了起来:你不去睡? 太吵,睡不着。赵瑾玉稳坐如山。 他想听,徐皎然也懒得管了,反正该知道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徐皎然放下书本,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方信尤在她对面坐下。 真不贴心呐,方信尤抬了抬腿,眼睛却在瞄赵瑾玉。他发觉,徐皎然身边总不乏出众男子,这女人可真本事,本公子腿脚不便,挪过去天都亮了。不如请你身边的公子搭一把手? 赵瑾玉身子没动,手里的杯子嗖地砸了过去。杯子啪地一声砸在方信尤脚下,碎成了渣,不是一般的凶。 方信尤看过去,赵瑾玉抬起眼皮,目光凶戾。 罢了,徐皎然打断道,方四公子,徐某这有些事儿向你请教。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你据实已告。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方信尤放弃跟赵瑾玉大眼瞪小眼,拖着腿,老实坐到徐皎然身边,既然来了,你想知道的,本公子均不会隐瞒。不过大殿下,本公子素来不喜欢做白工。 徐皎然笑了下,可以。 不问本公子要什么你便答应了?徐皎然一口应下,方信尤反而诧异了,若是本公子的要求过分了呢? 本殿会酌情考量,徐皎然斟了一杯茶,推至他跟前。 这样啊 徐皎然离京城四个月,京城发生了许多事。 宋玠最近正招了女皇的嫌弃,在大理寺被打压的很厉害。虽时常寄信回来,但京城的信件递来闵州至少两个月,信件的内容滞后。且宋玠的消息网也比不过扎根京城多年的方家,方信尤分析得要仔细的多。 太子废位的旨意你离京之时还未颁布? 方信尤点了点头,西宫的规制一切照旧,不过太子不能随意出入。 恋耽美 家主小说(42) 徐慧茹斩杀蔡何轩以及蔡家一党之事,徐皎然并没有多惊讶。她若这点本事没有,当初也不会越过储君萧佑瑭成功坐上帝位。能拖上三个月,她的那位母皇怕是私心里并不想处置了徐浩然。 此时拖着不下旨,不过是等着下臣上奏劝谏,好叫她能收回圣意。 徐皎然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 徐慧茹果然还是徐慧茹。庸碌的儿子当然比精明的女儿好掌控,没料到纨绔的方四公子,对京城各方势力变动了如指掌。 徐皎然原就对她没寄什么希望,可此时徐慧茹的作为,还是会令人心寒。一杯茶举在嘴边许久,她沾了一口,觉得凉了又放下。 方信尤将空杯递到徐皎然跟前,眼神示意她满上:纨绔也要有能纨绔的能力。否则就不是纨绔,是蠢货。皇城脚下鱼龙混杂,一块石头砸下来十个人中九个身份不一般,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确实是。 方信尤冷哼:都跟你说了,殿下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要什么? 徐皎然提了壶,替他又斟满一杯。 方信尤眼波流转,轻佻地挑起徐皎然肩上一缕头发,那,陪本公子一夜如何? 此话一出,徐皎然还没动,赵瑾玉的鞭子已经毫不留情地鞭了过来。 火红的长鞭,用特质的软金丝编制而成,鞭身中镶嵌了锋利的刀刃。一鞭子下来,直接打碎了两人之间的案几。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若非方信尤缩手缩得快,方才便要摘下他一条胳膊。 方信尤吓出一身冷汗,当即怒了:你作甚! 赵瑾玉放下杯盏,妖娆的面容染霜,不作甚。不过本公子听不得这些话。□□熏心嘴巴不干净的流氓脏了本公子的眼睛,那便打死了丢出去清净。 这是本公子与殿下之间的约定,方信尤本就是一句戏言,却被赵瑾玉的鞭子给激出了脾气。哼了一声,他今儿就较真了:与你何干! 污了本公子的耳。 殿下以为呢?赵瑾玉一副随时都能打死他的模样,令心高气傲的方四公子不满,转头看向徐皎然,向他求问。 徐皎然眉眼淡淡,勾了勾唇:本殿以为,阿瑾所言极是。 殿下这是耍赖?方才你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皎然笑了,点头:本殿就是耍赖了。 方信尤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君子一言九鼎,大殿下如此是不是有损你皇家身份? 本殿能在这里,早已舍弃了皇家身份。 方信尤: 徐皎然是真的笑了。 该问的问了,方四公子深夜留在她院落也不合规矩。既然如此,可以送客了。徐皎然扶了扶袖子站起来,高声道:来人 等下,这女人真是现实的过分!什么时候他方四公子讨个女人欢心,这么卖家求荣了?自己一身傲骨这一刻弯了许多,他一把攥住徐皎然的手腕,你先别走,本公子还有个消息。 赵瑾玉的鞭子直接冲他脑袋而去,方信尤立马识趣地松了手。 徐皎然回头看着他,停下脚步。 这个消息他连家里都不曾透露过,方信尤看着徐皎然,心里唾弃自己□□熏心竟然一着急把这个都拿出来当筹码。说还是不说,他心里十分犹豫。然而衡量了片刻,他发觉自己脑子果然进水了。 说之前,本公子要求殿下此次答应了就一言九鼎。 那要看你消息的分量,徐皎然顿了顿,说,若是值得,本殿就在答应你一个要求。嗯,在不损本殿利益的基础上。 方信尤觉得有点不划算,可话说到这儿,也来不及收。 看了眼赵瑾玉,说:你且附耳过来。 徐皎然依言靠过去。 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方信尤说完便站直了身子。徐皎然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双眼倏地瞪大,竟然惊了:你此话当真?! 方信尤点头:亲眼所见。 徐皎然的嘴渐渐咧了起来,然后变成猖狂的笑意:本殿,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何时,只要本殿没死,必然兑现。 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消息,亲自送上门。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徐皎然十分愉悦地命人给方四公子准备屋子。受了伤,不宜奔波,直言若是他不嫌弃,大可在府上养病。 方四公子又辛酸又高兴,感觉自己都堕落了。 次日一早,他便差人去太守府上说了移居赵府之事,于是自此在赵府住下。 虽说住下来,却并非日日能见到徐皎然。她近来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白日里根本不见人影,只在晚膳之时碰到。方四公子十分乖觉得当个睁眼瞎,除了时常言语上调.戏徐皎然两句开开心,倒是十分讨喜。 晴了不到几日的闵州,又开始下雨。 这日,大雨倾盆。 徐皎然难得没有出去,正在书房看西北的密件。东一城的建设得比预料得更好,谢芝平能力不错,该处理的都处理妥当。此次信件中,谢芝平提起了一件事,西北的城镇似乎有其他势力活动的痕迹。 她正在思索,门外便有人匆匆来报。 主子,有客上门。管家立在门外廊下,朗声道。 第67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谢颐之的出现, 出乎了徐皎然的预料。 西边的天空染满红霞,晚归的鸦雀嘎嘎叫着飞往树林。南方的梅雨季已经过去, 天渐渐回暖了。徐皎然背着手, 侧身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一身月牙白长袍头束金冠的谢颐之,面无表情:你怎会寻到这来? 想来, 我便寻来了。 谢颐之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着神色淡淡的徐皎然, 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料到她不大可能做好客之态, 却也不曾料到会如此冷淡。谢颐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转而又故作不知地笑了,歪了头看她,怎么?不欢迎我? 我问你, 你是从何得知我在闵州? 徐皎然没心思管他的少年心思, 只在意自己行踪是不是暴露了。若是连谢颐之都能追查到闵州来, 是不是她如今在闵州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了在京城那帮人的眼里?徐皎然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锐利带着审视的视线,没有一丝柔情,谢颐之心中仿佛沉了一块大石。 嘴角渐渐抿直了,他说, 我自有法子。 徐皎然淡漠的眼神落在谢颐之身上, 两人一上一下, 静静地对视。 谢颐之孤身一人从京城追来这里。虽说衣着整洁干净, 发丝也束得一丝不苟,面上却难以疲倦之色。想来路上吃了不少苦。此时正瞪着眼睛倔强地看着徐皎然,那模样像是她再说一句都要哭了。 须臾, 徐皎然叹了口气, 吩咐远兰为他准备住处。 罢了, 暂且在我府上住下。其他事,往后再找你算。丢下这一句话,徐皎然转身离开前院。 远兰远远地向谢颐之行了一礼,下了台阶,走至谢颐之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颐之目光落在徐皎然离开的背影上,突然笑了下,阴郁的心情好了起来。徐皎然对他,皎皎心里,他应该还是跟旁人不同的。 西边的天空由蓝转黑,夜幕悄然来临。 赵府廊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下人在前方提着灯笼,为徐皎然照明。今夜没有风,虫鸣声也没有,四下里寂静无声。徐皎然勿自深思,许久,命人召温十欲岑九等人回府。 事实上,经历了刺杀徐安然之事,温十欲岑九已经跟徐皎然绑在一起。 两人虽还未言明效忠于她,实则早已用行动表明了立场。岑九温十欲如今还在城外练兵,孤儿们的资质参差不齐,训练也有些麻烦。自从徐皎然遭遇刺杀,两人心中具悬着利剑,练兵之事丝毫不敢懈怠。 听到下人言徐皎然召唤,以为出了什么事儿,骑上马便匆匆赶了过来。 传话的下人被落下,只能苦着脸,甩着两条腿追。 赵瑾玉今日有事,正巧没出门。 老四暗中养的那批孤儿已经渐渐起势了。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下自然尽出恶徒。正巧北方大雪封城,流民四起。赵瑾玉的势力便犹如树根,巧妙地融入之中。老四将三名优秀的少年领头人连夜送至他身边。 昏暗的屋子里,烛火微微闪动,映出金丝楠木软塌之上的人,美若妖邪。眼神凶恶的三个少年乖乖地跪伏在地。赵瑾玉看着他们,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手下不需要善良之人,只要听话就好了。 正在他沉吟之时,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红菱又在与人碎嘴。 赵瑾玉眼中厌弃一闪,嘴角拉下来。若非看在她伺候了他两世的份上,如此碎嘴的丫头,他早就丢出去了。 然而红菱说着说着,便说起前院有公子上门寻徐皎然。提起谢颐之,直说那公子如何如何俊美,如何如何贵气逼人。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似得,赵瑾玉心里一动,摆手示意少年先退下。 大致听出是怎么一回事,他哼了一声,换了身衣裳出来瞧瞧。 徐皎然看着书房或坐或靠的三个人,挑了下眉。 不知不觉,这几人居然成了她的心腹。 徐皎然坐在上首,淡青色的衣袍映衬着她冷清的眉眼。略一思索,她言简意赅交代了大致事情。以她猜测,她的行踪怕是已经暴露了。并非徐皎然草木皆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动静自然就有人听到。 原以为是桃色之事,结果徐皎然的眼中看不见风花雪月。赵瑾玉端起一杯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可曾问过谢公子,他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徐皎然一愣:怎么? 方四跟他不是猪朋狗友的关系么?赵瑾玉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若是真发现了,闵州不会如此平静,许是一起结伴来呢? 徐皎然: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夜幕笼罩下,草丛里蛙声一片。 你近来是不是绷得太紧了? 赵瑾玉捞起胸前一律墨发,指尖绕了几圈,弦绷得太紧容易断。若是只是偶然,不必自乱阵脚。徐皎然,你需要冷静下来。 不过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温十欲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插了一句嘴,闵州这边有囤积了大部分的财力物力人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转移。若是想避免事发之时措手不及,自然要安排。 这点倒是无可厚非,赵瑾玉又道,那又能如何转移? 且不说她手中的产业大半在闵州扎了根,说不得挪窝必死。光是郊外那座铁矿山才掘出大量的铁矿,养在北郊的那批孤儿,想运去西北,不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决不可行还得从长计议。 温十欲扶着下巴,也犯了难。 徐皎然摇了摇头,移居西北之事还是尽早进行为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万事早做准备,可避免意外之失。 岑九无可无不可,懒散地靠在扶手上,听从几人的决定。左右他被老头子勒令了保护徐皎然的安全,徐皎然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商议的结果,闵州这边扎眼的产业暂且交由赵公子接手。至于转移之事,暂时按兵不动,先弄清楚情况再做决定。京城那些人定然还在暗处盯着,贸然行事弄出了动静,反惹人怀疑。 这般也是,如此,先等等再看。 *** 谢颐之住进了赵府之后,跟方信尤之间就闹翻了。谢颐之不可能知道徐皎然的行踪,跟他前后脚来,定然派人暗中盯他。方信尤恶心他谢颐之跟踪他,谢颐之则恼恨方信尤图谋不轨。 则自从跟徐皎然有过肌肤之亲,谢三公子的心中,便已然把自己摆在了徐皎然相公的位置上。任何觊觎徐皎然的男人,在他眼中都是无耻之徒。 这两人斗鸡似得,如今是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闹得有些难看。 徐皎然扶额,说过他们一回,不顶用之后便随他们的便。 倒是阿尔列有些萎靡不振,他觉得很委屈。 京城一行之后,他跟徐皎然之间莫名其妙起了隔阂,然后就有些疏远。如今徐皎然回闵州便一直忙于公务,两人再难恢复以往水乳.交融的亲密。阿尔列心中苦闷,可又知道徐皎然确实没空风花雪月。 他如今还住在东院,只是不是徐皎然的正屋。 这两个月又不巧感染了风寒,身子不舒坦便一直窝在后院。 这日,终于有精力出来走走。才刚走出东院,就不凑巧撞见了杵着拐杖也要来东院门口晃悠的方信尤。 方信尤可是很清楚他的底细,看见他当即眉一挑,哟了一声。 第68章 就图一点色 休养了二十来日, 方四公子那条伤腿已然恢复了大半。此时杵着拐杖走了几步,光顾着盯住阿尔列, 差点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下来。 嫌丢了丑, 他脸扭曲了瞬,将拐杖往旁边一丢便倚着廊柱坐下。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是个赏花的好时候,方信尤广袖一甩, 斜一眼站在花丛中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的阿尔列, 阴阳怪气道, 十一皇子当真贵人事忙,方某来了这许久,竟今日才得见上一面。 只见方四公子也是一身天青色绣云纹长袍。 两青相遇, 一个头束金冠, 腰束玉带, 端得好一副仪表堂堂。一个面若敷粉,鬓若刀裁,俊朗风流。都是身姿颀长挺拔,难得一见的俊俏儿郎。 方四公子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眼中暗含比较。 阳光下, 阿尔列的瞳孔显出澄澈的樱兰色泽, 仿佛西域最璀璨的蓝宝石。他不自觉恍了下神, 继而用十分不屑的眼神递过去。 不得不说,徐皎然虽然离经叛道,这眼光确实少有的毒辣。 他在打量阿尔列, 阿尔列也在打量他。虚虚对视之后, 各自嫌弃地避开眼。阿尔列心里的郁闷更甚。好似自从得知徐皎然偏爱青色, 赵府借住的这两纨绔,就都换上了同色的衣裳。 他如今再没心情与人争执,什么也没说,转身又折回东院。 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而已,有那个功夫跟他斗嘴,不如琢磨回去怎么挽回跟徐姐姐的关系,阿尔列面无表情地想。他如今只有一个在意,徐皎然会嫌他麻烦,哪日突然决定将他送走。 哎,哎!方信尤见他竟然理都不理他,当即站直了身子,怒了,本公子在跟你说话! 阿尔列充耳不闻,身影眨眼就消失在月牙门里。 呵!方四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谁敢这么不给他脸,气得当即抓起拐杖狠狠就往地上一丢。砸在台阶上,噼啪一声就断了。 岂有此理,这个蛮国小子,真真不知所谓! 清风眼睛在裂掉的拐杖上一扫,只当没看见,默默地将刚取来的罩衫往他肩上搭。虽然已经五月了,但今年天气反常,自然多经心些。不过他家公子的脾气,当真暴躁了不少。 一阵风吹过,庭院中满树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鼻尖萦绕着一股清甜清新的味道,方四公子慢吞吞吐出一口气,对身边小斯道:清风,你去把徐皎然叫来! 徐皎然今日没出门,方信尤是知道的。自从搬进来,方四公子便花了点心思将府里上下的下人都打点过。反正他问得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徐皎然每日在不在府上,总有下人会禀给他。 恋耽美 家主小说(43) 拖着伤腿,四公子黑着脸,一瘸一瘸地下来台阶。 清风要过来扶他,被他一把给推开。走到凉亭里,他掀了下摆一屁股坐下,就说我伤势复发,她赶紧过来! 这话一出,清风的脸就皱成了苦瓜。 可是主子,清风搓着手,欲言又止的,大殿下,嗯,徐姑娘怕是事务繁忙,您闹脾气去打扰她,是不是不太好? 打扰?方信尤立即不高兴了,本公子来了这么多天,她除了第一晚跟本公子说说话,可曾尽到主人的责了? 有客来都不好生招呼,这像话吗! 这不是招呼不招呼的问题,人家不招呼你不也住了快一个月?嘀嘀咕咕的,清风不想去,前儿您还嘲笑人谢公子装病求见若是这次您自个儿照搬,徐姑娘也没来的话,那不是丢人丢到家了么。 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不过意思方信尤也听出来了。 四公子想起前几日,谢颐之那小子故意装风寒让徐皎然去探望,结果人家接连四五日都在别处不曾回过府,嚣张的表情就是一僵。在那女人心中,他跟谢颐之确实半斤八两。不,或许他比谢颐之的感官更差些,人家好歹还是年少的青梅竹马呢 当即眼一瞪,他嗓门不自觉拔高了: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就说本公子这还有她想知道的,爱来不来! 清风佝偻着要站在一边,抠着手指,愣是站着没动。 他如今,不太敢靠近东院。 自从那日从自家主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徐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天众奇才皇长女殿下,清风心中对徐皎然的认知,便拔高到了一个不可攀的地步。再不敢诽腹此女行为放荡,因之前对她有过无礼之举,如今心里十分惶恐。 方信尤赖在石凳上,刚才动得太剧烈,腿伤确实隐隐作痛了。见头顶黑影还在,他头一抬,挑眉呵斥: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可是主子 没有可是! 被方信尤一脚踹出去,清风心里惴惴,迈着犹豫的步伐动了身。 东院就在前方,但东院从庭院到主屋却不算近。 清风揣着手一路小跑,请门房通报的时候,徐皎然正在书房看京城来的密信。虽然有些滞后,但暗探的消息也陆陆续续发送过来了。随着方信尤的话被一一验证,确认消息为真,徐皎然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所以清风满脸难色地说了大致之事,她想了下,吩咐身边人去叫雁南飞过去便搁下笔。 走吧。 哎?不抱希望的清风没经受住徐皎然对他主子突如其来的礼待,一时间愣在那儿,徐姑娘今日不忙? 徐皎然忍不住笑,不是说你主子腿要断了?快走吧! 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也没有计较他先前无礼。 哦,哦! 回神之后,他立即带路。 一刻钟后,徐皎然的身影便出现在廊下。 确定了京城势力不知她在闵州,徐皎然紧绷的心态终于松弛下来。如今处理起事物得心应手,判断当下形势更加清晰稳妥。 对于方信尤,她的态度也平和了。 方家家大业大,人心不一是正常的。诚如树长得茂盛了,不管主干如何,树枝总有分叉的时候。所以虽说方家的立场与她并非统一,但方四若是真想搭上她这条船,她亦表示欣然接受。 然而等到徐皎然靠近,四公子没事人似得站起来,然后往她身上贴,徐皎然脸上从容的笑意,还是裂了。 这个方四,就是个纯粹的色胚,折腾这些事儿不过图她这点色! 作者有话说: 徐皎然:没追求。 第69章 她什么意思? 时隔三个月, 长雷与元玉的棺椁被秘密运送回闵州。阴沉沉的天像是映衬徐皎然此时的心境,突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棺材前, 远兰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所有人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旁人都以为徐皎然僵成石块,立在头一个的身影终于动了。 东西都收拾了? 徐皎然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耳侧毫无重量的风,说出口便飘散在耳边。 远兰抚了抚元玉的棺椁盖子, 眼圈悄然地红了, 三日前就已经准备妥当。就是天儿不好, 路难走,主子当心。 嗯,徐皎然点了点头, 说, 抬吧。 元玉长雷都是孤儿出身, 在遇到徐皎然以前便没有亲人在世上。无名无姓,也不知根在何方。除了徐皎然赐予的名讳,好像什么也没有。如今身死他乡,唯一能为他们收殓尸骨的, 只有徐皎然而已。 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 徐皎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元玉长雷啊, 从今日起, 你们叫易元玉易长雷,是我易家人。徐皎然的声音低到只有远兰一个人听到,不是无根的人, 我绝不叫你们沦落成孤魂野鬼。 远兰捏着伞柄的手用力到发白, 狠狠憋住, 才没痛哭出声。 她跟元玉,从孤儿时期就在一起乞讨。后来被明娘看中,送至徐皎然身边伺候,细细算来,互相依靠了十五年,不是亲人更甚亲人。徐皎然的话,她抚着棺,一时心中的悲与喜交织在一起,终于泣不成声。 远兰,吩咐下去,徐皎然说,按赵府姑娘公子的规格下葬,不许怠慢。 远兰抹了抹眼泪:是! 赵府的管家管事们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他们全听进耳中。 做下人的,能得主子如此情深义重,即便身死,也未尝不算荣耀。浩浩汤汤的队伍抬着棺椁,心思各异。有艳羡的,也有可惜的。但感受到主子的伤怀,在场没一个人敢表露出轻慢的态度,具肃穆以待。 方信尤谢颐之倒是想凑上来,不过看徐皎然的脸色,识趣地没敢开口。 阿尔列换了身素服默默地跟着徐皎然,徐皎然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气。这段时日,阿尔列也瘦了许多,本还有些肉的脸颊瘦出了尖,去换身厚实点的。怕是要上山,这点衣裳不御寒。 她这话一出,阿尔列的眼睛当即一亮,惊喜不已。 徐姐姐终于愿意跟他开口了,他盯着徐皎然,蓝盈盈的眼睛渐渐盈满了泪水。嘴巴瘪着,心里委屈的要命。要是他能选,他也不想当劳什子的皇子。惹出这么大的事,他真的很冤枉 怎么了? 没,阿尔列瘪着嘴说,爽朗的声音有点哑,就是觉得徐姐姐好久没有平和地跟我说话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徐皎然被他盯得不自在,咳了咳,别过脸,近来有些忙。 哦。 罢了,徐皎然捏了捏眉心,迁怒于你,是我的不是。 阿尔列当即破涕为笑,樱蓝的眸子闪闪发光。 按照入殓的规矩,棺椁要在灵堂中摆放几日。但元玉长雷的尸身路途中停太久,徐皎然决定当日直接入葬。 入葬的所有该准备的器物丧礼,早在运送之前便准备妥当了,此时也便宜。 顶着大雨,徐皎然心情复杂。 四年前,她送赵老爹上山。如今,她送身边之人上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徐皎然也渐渐明白何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今日的天气与那日一样,阴沉沉的天空与迷人眼的大雨,不同的是她的心境。 心中沉甸甸的,她这也算成长了啊 棺椁上山,两人的坟安置在易西楼的主墓的后方。京城西郊乱葬岗的那块无碑之墓,不过是一块衣冠冢。易西楼的尸身,早被徐皎然偷渡回闵州。而主墓旁边空出了一块位置,是她留给自己的。 若是她哪日不幸身死,就葬在闵州吧,这里是她认定的故乡。 阿尔列出奇的乖巧,全程无声地跟在徐皎然身边。见此时徐皎然的神色有异,犹豫了下,悄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徐姐姐 嗯?徐皎然愣了下,有片刻的失神。 管家问你能不能动手了? 徐皎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夏管家正弓着腰,等她吩咐。 动手吧。 管家得她令,转头吩咐下人们开挖。 大雨一直没停过,淋在人身上透心凉。不过东家就在现场,谁也不敢抱怨,埋头苦挖。一个时辰之后,两边便准备妥当。 放棺! 填土! 两具棺椁一点一点被泥土掩盖,徐皎然慢慢地吐出一口郁气。 她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空荡的空地,转眼立起两座坟。面无表情地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和那个眼里心里除了她这个主子空无一物的闷葫芦护卫,生命真的很脆弱。 回了赵府,天色已经全黑了。 赵瑾玉披着一件火红的披风,披头散发地立在廊下的灯笼下,静静地看着她。徐皎然不知是在山上突然有了明悟还是想通了什么,她忽然抛下打灯笼的远兰,大步上前踏上台阶。 然后在赵瑾玉猝不及防之下,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赵瑾玉整个人僵硬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直到许久之后,徐皎然自己觉得不妥,松开他,他才有些口吃地问:怎,怎么了? 徐皎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 十七岁的赵瑾玉,已经褪去了幼年时期雌雄莫辩的阴柔。虽然还是妖冶绝艳,却更加英气和别有味道。不知不觉之中,他也长大了。 没什么,徐皎然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笑,阿瑾,我要你记住,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再为你收尸,这我不能接受。 话音一落,赵瑾玉当即心神俱颤,久久回不了神。 说罢,她踮起脚尖,出乎意料地伸手去摸了摸赵瑾玉的头。滑如缎的墨发触手有些凉丝丝的,很舒服。如今赵瑾玉身材格外颀长,站在她身边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是个大人。 徐皎然看他这幅懵懂的模样,叹了口气:千万不要死在我眼前啊,阿瑾 身后远兰提着灯笼匆匆地追上来,徐皎然低低地说了声回去休息吧,脚尖一转便冲东院的方向走。 她一走,身后跟着的下人便立即跟上去。 直到徐皎然的身影消失在假山那头,赵瑾玉才终于一个大喘气,清醒了过来。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脸颊通红。 徐皎然她是什么意思? 第70章 送一份礼 东一城的马匹已经养成, 按照初衷,这些马匹是徐皎然与太仆寺建立关系的工具。但经历了刺杀之事之后, 她已然改了想法。比起跟朝廷建立私交, 她如今更愿意囤积更多膘肥体壮的战马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八月底,太仆寺会按约定派人来亲自去长风马场检查马匹的质量。有确切消息,届时太仆寺少卿也会亲至。 消息递来之时, 徐皎然正在看京城密信。沉吟片刻,知不论如何, 关西这一趟是省不了。 吩咐下去, 立即收拾行装。 徐皎然合上信件, 捏了捏酸疼的胳膊站起身。腰间的金玉撞击得叮叮作响,徐皎然听到这声音愣了。低头捞起一只,才注意到今日腰间配带的玉佩是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她何时收用了这物件? 主子在瞧什么?远兰端了热茶过来, 见她盯着玉佩看, 笑了, 这是瑾玉公子昨日拿来的。不知道请了何人,竟雕刻得如此活灵活现。 是吗 徐皎然拨弄了两下,小鱼儿似乎还在摆动尾鳍,她嘴角勾了起来。 可不是?远兰将茶盏搁到她手边, 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色泽与工艺都是上品呢。不过主子, 府上这两位大家公子还在借宿, 此次关西之行,是否要隐秘些? 不必,提起这两个人, 徐皎然面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 将他们赶出去便可。 嗯?远兰, 赶,赶出去? 那两个都是聪明人,何时能撒野何时不能撒野,心里门儿清。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自然没一个笨的,只要把意思点到了,他们自己便会走。若当真赖着不走,那就别怪她拖他们上船了 哦。 远兰眼睛快速地眨了眨,点头应诺。可她心里还是觉得,那两人的行径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尤其那个方四公子。 对了,命人去西郊走一趟,徐皎然缓缓走到窗边,凝视着梨花花瓣扑簌簌地飘落。有一股清甜的风卷起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头上,把温十欲叫回来。务必告诉他,南风提前刮,风中花带来给我过目。 所谓的南风,还多亏了方四公子的慷慨。若非他不吝消息倾囊告知,不然徐浩然的把柄,以她如今的势力还真不太容易抓得到。 好歹身为一国之储君,举一国之力,主子再怎么无能,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身边之人可不能小看。 远兰放下拨香片的银杵,应诺,退了出去。 香片拨弄过后,一股清神醒脑的香气从香炉的缝隙钻出来,迅速弥漫了整间屋子。徐皎然如今夜里休息实在太差,白日里处理事务时思绪昏沉,头疼不已。这个香,是雁南飞为了缓解她的状况,特意调制给她用的。 不过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多用,用多了产生依赖性,会上瘾。 温十欲赶过来,正巧是用午膳的时候。 徐皎然瞧他一身汗,文雅的面孔泛着潮红色,打发他赶紧去沐浴更衣。温十欲低头将鼻子凑近自己袖笼里嗅了嗅,一股子汗臭味当即冲进鼻子里。他眉头一皱,尴尬地连忙转身就走。 赵瑾玉翻了个白眼,捋着肩上的一缕头发懒洋洋的。 温十欲去沐浴,西郊的管事便领着三个少年去了偏厅。午膳还未摆上,徐皎然便趁此空儿去瞧瞧。 偏厅就在前院正厅的旁边,走几步路就到了。徐皎然到之时,三个少年正好奇地打量府上的摆设。似乎是被赵府的富贵给惊着了,三人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自发地闭手闭脚躲到角落去站着。 这三人是温十欲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去瓦子里淘来的。论姿容,个个一顶一的好。除此之外,礼仪方面尚且还需欠些火候。其他方面,温十欲早已一一教导过。不过对此徐皎然并不担心。于徐浩然来说,有容色变胜过一切,好美色这点,身为同样拥有徐家血统的姐姐,徐皎然还是很了解的。 三个人站了一会,觉得不妥,便又去椅子上坐下。 徐皎然就站在厅堂侧门的帷幔处,并未出声,粗粗估量一下三人的资本。温十欲不愧是做任何事都务必要求达到极致的犟脾气,眼光十分毒辣。徐皎然满意地点头,摆摆手,她身边惴惴不安的管事走了出去。 管事一出来,三人便立即站起来行礼。 起来吧,虽说礼行得不伦不类,好在相貌身段在,到没那么难看,找你们去做什么,想必你们心中早有个底儿。 管事平日训话极其简短,严厉又毒辣,随口一句便轻易戳破旁人心肺管子。如今平白多了这许多废话,言辞也委婉许多。三个聪明的少年立即猜到定是有上头人在盯着,于是各个腰间挺直,正襟危坐。 恋耽美 家主小说(44) 几日后,你们会被分开送往京城不同的三个地方,管事尽量让自己对三少年的态度更以德服人些,届时要怎么做,全看你们自己如何。至于你们家里人,主子会替你们照料。 是! 徐皎然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眯了下,这个是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少年跟她的感觉很像年少之时的赵瑾玉,妖妖娆娆,阴柔又别有滋味。除了皮囊不如赵瑾玉的绝色,行为举止所透露出来的味道十分相像。 这个听说是从妓院淘来的,远兰也参与其中,了解一些,是那家妓院一个头牌花娘与人偷偷生下来,后来被鸨母当女孩儿养大的。 徐皎然挑眉,连经历都跟阿瑾很像。 不过这小子自小没正常当男子养大,如今心里早已长成了女子的模样。自个儿当自个儿姑娘家。远兰声音压得很低,就不知那太子好的是哪种男风,若是只好身心强壮的男子,这个就有些悬了。 徐皎然手指碾了碾袖子边沿,也拿不准。 暂且先用着,不管哪种男风,这种容色的,再找一个短时间内也很困难,三人都送过去,只要其中一个成了事儿便可以了。 如此也是,端看太子看上哪种。 看了一会儿,那头温十欲已经洗漱回来。婆子丫头将午膳摆上,一行人默默地用了午膳。然后,便一起去了外院书房。 最终商定的结果,三日后,一起送去京城。 第7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关山月去世, 宋玠心性大变。 徐皎然离京这半年,他一改往日自命文人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清高做派, 开始出门交际, 广结好友。他为人素来机敏,又颇为能言善辩。只要放下身段,轻易便在寒门新贵圈开启了新天地。 寒门子弟初初虽势单力孤, 但能在京城落下脚的,没有庸人。况且寒门子弟多清高, 聚在一起情谊比世家大族之间利益往来要纯粹得多。 宋玠如今颇为活跃, 原本默默无闻的一个人, 倒是引起了朝堂诸多瞩目。 虽说之前因对太子刺杀关山月之事穷追不舍惹怒了女皇,但此人滑溜得仿佛入水的游鱼,抓不到把柄, 便是徐慧茹有心给他难看, 也不能拿他怎样。他的官位凭借着政绩以及手腕, 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甚至还有往上冲一把的势头。 会看是非之人看以后,不会看的看当下。有眼力的自然能看出这去岁新科状元的本事。如今他还没成长起来,但可窥见来日成就斐然。 暗中拉拢他不在少数, 其中萧佑瑭的势力, 行动最为激进。 这日, 宋玠从大理寺下职归府, 软轿路过东城巷子口便被一群黑衣人给拦住了。 两个轿夫惊恐万分,只见轿身晃荡了两下,两轿夫来不及张嘴尖叫, 眨眼便被人砍昏丢到路边。轿子轰隆一声落地震得人头皮发麻, 宋玠一惊, 刚准备下轿便有一黑衣人从外掀了轿帘。 猝不及防对视一眼,那人确认宋玠在便手一挥,连人带轿一并劫走。 许是觉得轿子碍事,中途干脆扔了轿子,直接绑人。 宋玠被困了手脚,遮住了眼睛,就这般死猪一般呗扛着在空中飞。脚下轻飘飘的没有落到的实地感,腹部也叫绑匪的肩膀顶得生疼。 宋玠闷声不吭地忍了一路,快要落地之前,他张嘴直接把那口呕了出来。 且不论扛着他的人是何种感受,跳跃的感觉终于停下。 宋玠:对不住。 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又一次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被人狠狠丢到地上,粗鲁地解开了眼上罩着的黑布,宋玠才眯着眼睁开眼睛。 宽敞明亮的房间,从里到外隔开了三出,此时一群人在中间的厅堂。 宋玠揉了揉生疼的肚子,抬首便瞧见了绑架他的主使之人。一个清瘦温润的中年男子,约摸四十岁上下。头上戴着金冠,衣着十分华美。许是年岁在,两鬓已生出华发,却毫不掩他俊朗的面孔。 宋玠冷冷地盯着他,目光不掩质问,毫不客气。 他如今在官场摸爬滚打,又在大理寺主管刑审,眼神很有几分威慑。感受到宋玠眼神的戾气,生怕宋玠有不当之举会惊扰了自家主子,只见上首那人身边立即有人上前挡住宋玠的目光,大声地斥责他大胆,放肆。 这声一出,宋玠便收了视线,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 萧佑瑭消失在京城势力中心已有十多年。如今卷土重来,除了两朝元老,后起之秀基本没见过他这个人。宋玠嘴上说娶了关山月在京城扎了根,实则上京城不过短短两年半而已。自然不认得萧佑瑭。 萧佑瑭摆摆手,示意朱德友退下。 朱德友弓腰拜服,姿态极尽谦卑恭顺,低着头退到一边站着。 呵斥之人是萧佑瑭身边伺候的老太监朱友德。说来,朱德友还是前朝的宦官,跟随萧佑瑭从夏末朝走到现在,已经年岁不小了。此时向萧佑瑭行礼,行得也是前朝的旧礼。宋玠瞥过去一眼,也注意到他的姿势。 宋玠心中有些古怪,这谦卑的礼,总觉得在哪儿看见过。 当下并非他琢磨这些的时机,不过朱友德奸细的嗓音和面白无须的面相,以及阴柔矫作的行为举止,太监的身份不言而喻。大周与这方便有明确的控制,宫外之人能有太监随身伺候的,除了皇亲国戚,其他家族没敢用的。 如此,他对上首萧佑瑭的身份大致有了个谱。 宋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两步上前,在萧佑瑭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视线落到萧佑瑭身上,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 开口试探道:不知锦王殿下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宋大人好眼力。 萧佑瑭端坐在四方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天生一双笑眼,不说话只浅浅注视着你,便叫人如沐春风。 本王还没开口,你倒是猜出来。 宋玠立即躬身行了一礼。 萧佑瑭抬了抬手,淡淡道:免礼,宋大人,坐。 宋玠从善如流,回头,便寻了个椅子坐下。 他幼时曾听过不少两朝太子殿下的传言,如今想起来,却只有天资聪颖,慧极必伤这八个字。萧佑瑭是个怎样的人,宋玠看着他,一点头绪没有。几乎是同时,宋玠的心口突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是他疏忽了! 大周还有这么重要的一位在,他居然忘在脑后了!! 心里怎么惊涛骇浪,宋玠面上却保持着安之若素。 丫头端着茶奉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佑瑭端起杯子,放在鼻下轻嗅,本王早就听闻宋大人少年英才,如今一见,确实是聪慧。 才一面,毫不掩饰赞赏之意。 宋玠闻言眼睛垂下来,心还在震动,淡淡笑道:哪里,是他人谬赞了。 十八岁三元及第,几百年也难出一个。是否谬赞,本王心里还不清楚?萧佑瑭弯了弯眼角,很是和蔼道。 出于谨慎,在将人掳来之前,锦王府自然不会不查清楚那人底细。宋玠的生平以及这两年的遭遇,已然调查一清二楚。幼年丧父,母亲羸弱亲妹幼小,以一己之力扛起家中负累。 就在如此艰苦条件下,他年仅十八便三元及第了。这般难得的奇才,就是前朝以奇才著称的张元福,也不及这宋玠。 不过可笑的是,他那个雄才伟略的女皇姊妹却没放在眼里。不亲不管地远着,心中不忿还打压一番。这不,恰恰好便宜他? 不过他也知,别看此人出身寒门,性子却极为高傲。否则入官场这两年,从不屑于跟人虚与委蛇,只管门头做事。若非关山月之事,怕是还逼不出这人。这般傲气之人,为他所用,得本人心甘情愿才可。 萧佑瑭深谙驭人之道,这种人,单刀直入往往更奏效。 暗中打量了宋玠,萧佑瑭突然开口:宋大人,你对当今女皇的所作所为是何看法? 这话一出,宋玠心口突地一跳。 萧佑瑭却从水汽中抬眼看向他,目光犀利且直接。见宋玠张了张嘴,而后不等宋玠话说出口又先一步截话道: 本王跟宋大人你推心置腹,希望宋大人也莫要拿空话搪塞本王,只管照实了说。 宋玠要出口的吹捧之言一滞,顿了顿,神色不变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是聪明人,既然本王如此问你,想必你也领会了本王的意思。 宋玠嘴角抿了起来,装傻都不能。 萧佑瑭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有灵气。 他也是真心惜才,不管如今大业未成还是往后大业既成,求贤若渴是他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打量着宋玠如此年轻,将来指不定会成他倚重之人,他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希望宋大人能投入本王门下。 宋大人少年英才,本王甚是欣赏。 身处高位之人如此一番话,若定力弱些的寒门子弟,怕被乐得找不着北。宋玠却只觉得心中猛地一咯噔。猜想得到证实,与他和徐皎然来说,并非好事。 宋玠端坐在下首,没急着开口。 他没开口,萧佑瑭只当他在震惊之中,并未开口催他。 屋里除了锦王和几个锦王重要的心腹,闲杂人等均被清除。袅袅的水汽氤氲了宋玠的脸孔,他低着头心中却在想,女皇也好,太子也罢,不足为惧。如今看来,主子登上皇位最大的阻碍,或许是这个沉寂许久的锦王。 王爷太抬举了,下官不过一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宋玠站起来作了个揖,一幅惶恐的模样,哪里值得王爷如此看重? 萧佑瑭对他的自谦有些不满,他心中决定了,便不喜欢旁人唱反调。可转念又想此子尚且年轻,心性傲,这般也可以原谅,本王看人素来很准,切不可妄自菲薄。谦辞便不用再说了,空话说得太多反倒显得虚假。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迟,就很不识抬举。 萧佑瑭一口将茶水饮尽,说:本王这个人素来不喜欢绕弯子,本王说好自然是好。宋大人之才,本王是真心欣赏。 宋玠似有些触动,不知说些什么,只低头做沉思之态。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一直旁观的心腹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宋玠还低着头,一时间没人开口,屋里安静得只剩萧佑瑭斟茶的水声。 须臾,宋玠抬起头。 如何?萧佑瑭放下杯子,先前浅笑的眼睛此时深邃如墨,本王不是个小气之人,若为本王效力,不论权势还是财富,本王不会亏待于你。 王爷,宋玠一幅激动又下不了决定的样子,不如王爷叫下官捋一捋,思索清楚了,再与您答复可好? 萧佑瑭不满他没一口答应,但又做大方之态,便答应了。 回了府,宋玠便飞鸽传书了徐皎然。 在与徐皎然商议之后,他接受了锦王府递来的橄榄枝。萧佑瑭这人不像徐慧茹,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能省很多事,宋玠为他办了几件事,很快就获得了他对他能力的认可。 这段时日,事情都挤在一起了。 宋玠那头刚稳定下来,徐皎然为徐浩然准备的礼物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徐皎然事先跟宋玠传过书,嘱咐他不要掺和到此事之中。这件事,便交给了莫涯。 莫涯自从那日认徐皎然为主以后,早就将一切跟徐皎然坦诚交代,十分衷心。他如今除了日夜荼毒徐慧茹的精神,私下一直与徐皎然保持着联系,京城皇宫以及女皇的诸多情报,莫涯亲自飞鸽传书,从不假他人之手。 莫涯身处后宫,是后宫第一红人。安插几个人进西宫,易如反掌。 三个少年仆一进京城,莫涯便做了安排。除了青楼出身的少年礼仪过不了关,其余两少年顺利进入西宫。 第72章 进新人 蔡氏一门倒下, 一夕之间。将朝中蔡氏党羽拔出,却并非一朝一夕。 蔡家百年腐书网, 家中长辈更是名声不斐的师长, 早在京中设立书院。蔡家书院自蔡何轩荣登皇夫之位便日益壮大,十五年间,已渐渐成长为大周第一书院。诸多有才之士, 涌入蔡家书院。不说桃李满天下,却也门生众多。 徐慧茹这次肃清朝堂, 连拖带拽地牵扯出一连串的涉案官员。 手段铁血, 处置之不留情面, 深深震慑住了一批势力。但无以为继,朝中诸多事宜分派下去,无人可用, 委实伤了朝廷根基。六部捉襟见肘, 上奏禀报了此事。一番斟酌之后, 徐慧茹下令加开恩科。 三年一次科举,上一届科举过去方一年。朝廷再开恩科,不易于再开一次登天梯,大周的读书人惊喜不已。 徐皎然敛目, 细细思索这次恩科之事。 她思索之时有个改不掉的小习惯, 手指会搭在桌案上无意识地点动, 笃笃的声音, 显得院落越发的安静。 晟莘如今的文章做得如何了?许久之后,徐皎然开口问。 远兰正拿了银杵在拨弄香片,一股袅袅的青烟从鎏金三足兽首香炉中冒出来, 卷着圈儿地在空中化开。最近徐皎然的精神好了许多, 但夜里还是休息不够, 白日里指望这香片提神。 雁南飞劝了几次,但见徐皎然执意如此,只能作罢。 晟莘?元玉死后,徐皎然身边伺候的,一直没补上。便只有远兰一人。事情多起来,难免兼顾不暇。徐皎然突然提了个陌生的名字,远兰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绞尽脑汁搜刮记忆,想不出来。 她连忙放下银杵跪下:请主子恕罪,这晟莘是谁。 徐皎然眉一动,看着她,这也察觉到远兰的窘境。身边人手不够,远兰兼顾不得,必须再调人进来。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罢了,你先下去吧,去唤长雪进来。 虽说主子没有责备,远兰却还是垂下头,羞愧得耳廓通红。 等去寻了长雪,问起晟莘是谁。 长雪解释了两句,她才想起之前西苑养了四个少年。阿尔列如何且不说,其中有个会段文识字的就叫晟莘。怕徐皎然下次再突然提到谁,自己还想不起来,远兰连忙把剩下两个消息也补上了。 这一补才知道那三个少年,不仅销了奴籍,还被主子赐了姓氏。 主子到底看中了他们什么?以前这些事有元玉操心,远兰素来不多问不多管,自不会不平。可如今元玉一去,她不得不顶上。闻言,有些酸地嘀咕了句,怎地这般轻易便赐了姓连他们这些近身伺候多年的老人都还没赐姓呢 主子自然有主子的道理。 长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主子找我?我先去了。 说罢,他一甩下摆,往东院而去。 因赵府没主母,长雪如今总管着府中庶务。徐皎然将他唤来,提了两件事。第一件询问了在曾山书院求学的晟莘学业,第二件便是选信得过的贴身伺候之人。东院这边,远兰一个人管不过来。 这事儿徐皎然不提,他也早就想提醒她了。 远兰虽然沉稳,却实不如元玉细心。叫她伺候主子可以,但若是再掌管一个院子的庶务,怕是很难胜任。 主子,长雪说,属下这里有三个人选,是西郊那头收养的孤儿。先前主子怕麻烦,身边只元玉姑娘远兰姑娘两人伺候便尽够。可新人怕是有不及元玉姑娘远兰姑娘的,主子不若都留在身边瞧瞧? 府外的?徐皎然抬起头,眉头蹙了蹙。 恋耽美 家主小说(45) 是,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选府外,但府中当真没有合适的丫头。总不能都跟阿尔列似得,调些男子伺候。若都爬上主子的榻,那可怎生得了! 属下调/教过,虽还有些稚嫩,但都是稳妥之人。堪使。长雪办事素来稳妥,不夸不贬,有一说一,主子若信得过,属下这就将人送过来?至于晟莘,在曾山书院很受山长看中。学识如何,属下不清楚。 徐皎然没说话,似在思考。 嗯,沉吟了许久,徐皎然点头,罢了,丫鬟之事,你稍后安排。不管府内府外,怕是与她来说差不了多少。 赵府的家生子敌视她久已,就是伺候也不会经心。跟府外带进来的一样,甚至更差些。一个两个,只要能办事便无需在意。 是,她答应了,长雪便立即应了是。 至于晟莘,最迟明日,让他回府一趟。徐皎然沉吟道。晟莘的底子本来就打得不错,被她送进曾山书院跟着名师修习了三年。只要没偷奸耍滑,以他的资质,参与此次科举应当不是问题。 属下知晓。 嗯,该吩咐的吩咐了,徐皎然便摆摆手,去吧。 长雪行了一礼,正准备退出去,忽而想起一件事。 脚下一顿,主子 嗯? 凌云在府中这几年,跟着属下同进同退,见识得多,飞速成长了。 徐皎然眉头挑起来,长雪斟字酌句地道,属下觉得,此人聪慧,悟性又高,于经商一事上颇有才华。 怎么?他做了什么叫你刮目相看了?评价这般高,徐皎然笑了起来。 凌云是她本来留在身边,意欲亲自调/教的。不过后来情况有变,又历经刺杀一事,她忙起来便将他给抛诸脑后了。此时长雪提起,徐皎然自然也想了起来。与她来说,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论擅谋略还是有经商之才,再没有嫌弃的。 长雪点了点头,不偏不颇地将凌云多次献策,助他拿下好几座青州矿山之事告知了徐皎然。 唔这徐皎然倒是没想到,当初她看上凌云,是觉得他小小年纪颇会察言观色,将来许是处理人事的一把好手,他如今可在府中? 不在,长雪摇头,属下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便将岭南一带的茶叶生意,叫他单独主理。此时人在岭南,算算时日,还有十多日能回来。 嗯,意外之喜,徐皎然敲击的手指一顿,笑了,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是。 当日下午,长雪便将三个丫头领进了东院。 年岁都还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 一个眼窝很深,轮廓似异族,瞳孔却是大周人的黑。听说来自西北,恐怕父母有一方是异族。一个则文文弱弱,相貌很是清秀,听说识字。这最后一个则高大粗壮面相也偏向男儿,英气勃勃。若非胸脯比之徐皎然都不让多少,当真像个男儿身。 这几年,徐皎然身上的气势日益强盛。一般人见到,不自觉会心有怯怯。三人一进门便齐齐下跪,额头贴着地砖,不敢往上瞄。 香炉的青烟熄了,窗户打开通风,屋子里还残留着些许的清凉香味儿。 沉默许久,徐皎然淡淡开口:都叫什么名字? 清淡悦耳的声音飘出来,三人便是一愣。顿了顿,一一报上名字。异族那个叫桑娜,书卷气的叫清婉,粗壮的则是二喜。迥然不同的三个名字,徐皎然瞥了一眼下首,收回视线,眼睛定在手中书上。 都会些什么? 意外的是,书卷气这姑娘是懂歧黄之术:奴婢自有随祖父行走乡里,治病救人。虽医术未能及祖父一半,但与妇科之上的见地,还算尚可。 哦?徐皎然来了兴趣,妇科? 是,妇科。清婉双手交叉放于前方,又磕了个头,还有儿科。 徐皎然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她,婉清跪的笔直。她暗中点头,心里有了数。再一看那桑娜的姑娘,桑娜被她看得发慌。局促地左右看了看,磕磕盼盼地说不出自己擅长什么。还是长雪看不过去,替她答了话。 至于粗壮的二喜,徐皎然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她像个男人。但长雪解释说,二喜是因天生力大无穷,骨骼粗壮,方会长成这幅模样。 你站起来,这体格,怕是比雁南飞还健壮。 果不其然,站起来跟长雪一般高。宽肩、窄腰、长腿,若非胸口硕大,就是个男人体格。出口的声音雌雄不分,徐皎然手又不自觉点了起来:罢了,你们三个都留下。远兰! 远兰从一旁站出来。 这三个先跟着你,你带一带。笃笃的声音,叫人分不清她什么心情,上手了之后,再安排贴身伺候。 远兰躬身福了一礼:是。 那,属下这就告退了。丫头安排好了,长雪便出声告退。 徐皎然嗯一声,摆手。 于是远兰领着三个人出门。远兰走在第一个,婉清桑娜紧跟其上,最后才是二喜。 二喜跨出了门槛,回头偷瞄了一眼书岸边坐着的人。窗外的光照射了进来,映得她半边脸白到透明。目若寒星,眉如黛画。唇不点而朱,唇珠翘着完美的五官没有一丁点瑕疵,恍若神仙妃子。 二喜眼不自觉地眯了一下,在徐皎然抬头的瞬间低下头去。 徐皎然疑惑地皱了眉,就在刚才,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唔,她感觉错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在找工作(妈妈不给在家待了TT^TT),满地方跑,所以最近才这样。等工作稳定下来,就能正常更新了。 第73章 势力北迁,势在必行 如今三年过去, 昔日俊秀斯文的少年已十八岁了。体格挺拔修长,文质彬彬, 虽还有些清瘦, 却已然是大人的模样。 晟莘这三年在书院苦读,除了每年年关回府与徐皎然请安,几乎不下山。长雪派人上山, 一寻一个准。山长对好苗子的学业十分看中,寻常不准不闲杂之人打扰晟莘读文章。听说山下有人找, 还亲自派人来过问。 来人将这些看在眼里, 想起长雪管家的交代, 暗暗点了头。 晟莘有些高兴,时隔三年,主子终于主动想起他这个人。心里有些激动, 与山长言明了缘由便匆匆收拾了行礼随人下山。 马车在山下, 路难走, 请晟莘公子小心。 晟莘抱着包袱有些不好意思:不必称呼公子,唤我晟莘便好。 下人连忙摆手,笑说哪里。 书院在半山腰上,但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此山有曾山书院在, 上下的道路开拓的十分便宜行动。此时下山, 也并不难。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 晟莘想询问府中状况。但下人也说不出什么,两人便一路无言。 山下景致已然又是一年夏。 晟莘看着葱郁的草木,有些恍然。幼年便读书习字, 后家道中落, 从一届清高读书人沦落为任人践踏的男奴, 跌落谷底。本以为一辈子再不会有出头之日,谁知主子宽仁,不仅销了他的奴籍,还给他读书科举的机会。 恩同再造,晟莘感激在心。 机会来之不易,他读书自然是格外刻苦。 半山腰离得不远,两个青年人脚程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山脚。 自三年前改姓易开始,晟莘便早已在心中立了誓。不管主子往后需要他做些什么,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不求良心,只求不会让主子失望。 如今回府所为何事,他心里大概有个底儿。今年加开恩科之事,山长曾私下与他跟几位同窗好友透过底儿。山长的意思,也是让他趁此机会试试水。中与不中倒在其次,摸个底儿方知道如何进学。 晟莘原本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但心想,若主子真叫他去,他便去。 如是想,果不其然回了府徐皎然便提起了此事。 此次恩科之由你们山长可曾与你们细说过?徐皎然不知曾山书院对此次科举是如何打算的,但朝廷大清洗,空出来的位置比历年科举的职位要多许多。正是读书人一展宏图的好时候,机不可失。 晟莘拘谨地立在书案下首,恭敬道:老师未曾明说。 嗯,闵州离京城确实远了些,许多消息想传过来怕是要些时候,蔡家谋反,朝堂重新洗牌。陛下再开恩科,未必没有广收天子门生的意思。徐皎然笑,若是这次能脱颖而出,与往后列朝都要不同。 此话一出,晟莘心神俱动:陛下意欲亲自 这说不准,徐皎然摇了摇头,但,时机难得是肯定的。 他从未想过,一举登上青云梯。但他的主子现在告诉他,前面就是一条通天路,走得顺利了,便一步登天。 主子 晟莘虽说幼年经历了坎坷,但到底还是年纪轻,当下便激动得发颤。 但天下书生不知凡几,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徐皎然挑眉瞥了他一眼,轻飘飘一眼便叫晟莘立即低下头去,耳廓通红了。她笑了下,你的学问做得如何? 奴属下 结结巴巴的,抬头看了眼徐皎然,反倒不知道自称什么。 徐皎然觉得有趣,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他。 她的目光淡而静,静静看着别人却无端的灼人。晟莘心跳得飞快,面红耳赤又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少年的脑袋快要垂到衣领里去,徐皎然才轻轻一笑:不必慌,你们如今跟长雪他们是一样的。 提起长雪,晟莘心里安了。当下长鞠一躬:多谢主子。 老师的意思是这次恩科,属下与几位同窗一起下场试试水。不过主子如此说,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两年前,他重新拾起文章之时便通过了县试。而后又在徐皎然从东一城回府前夕通过府试。院试倒还没下过场,不过前两次的顺利,让他心里不似旁人慌乱。似乎考试与他,并不太难。 嗯,徐皎然点了点头,抽出一份东西递给他,这是宋玠用过的书籍,里面有些批注,他当年科举之前亲自写的。或许与你有些帮助,你也看看。 宋玠?听到这个名字,晟莘双眼一亮,激动了,宋状元? 嗯,徐皎然笑了。 得了她的肯定,晟莘捏紧了手腕,眼睛都要放出光来。宋玠虽说在京城权贵中名头不显,可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却是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也不知他们主子是什么人,连宋状元当年读书用的书都能拿到。 主子宋玠的书籍,轻易就拿出来给他用。晟莘看着书案那边半边身子曝露在光下浅笑的徐皎然,突然觉得隔了一层迷雾。 明明只是一介商人,所做之事却又不止于商人。他爱惜地摸了摸起皱的书皮,此时隐隐有种触摸到冰山一角的感觉。 你不必想多。 徐皎然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扶着袖子站起来,该需要你做事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如今你只要做好你的文章便好。 这话便等于承认了,晟莘心里猛地一跳,垂眸应是。 文章我便不考你了,徐皎然原本打算考校考校他,突然改了主意,户籍之事,你不必管。届时我会命人帮你安排妥当,你以易晟莘的身份参与科举。 是。 好了,回去吧。徐皎然摆摆手,背过身去。 晟莘又瞄了一眼窗边的那个女子,背脊挺直,风姿卓然。古往今来奇人万千,他有幸遇到一个,谁说不是幸运? 恭敬地行了个礼,他抱紧了怀中的书,退了出去。 晟莘既然要走科举之路,那边不方便再与赵府明面上有牵扯。徐皎然琢磨了几日,以易雅歌之名向官府申请女户。将晟莘的户籍牵到了她名下。 其中不乏方信尤试图自告奋勇相帮,不过被徐皎然拒绝了。方孟伟已经知道徐皎然的身份。京中如今形势不明,不论方家有没有表态,她之事,他一个出自方家支脉的小小太守,自是不敢为难耽搁,立即吩咐下面人替她办妥。 晟莘的户籍落户,蒲颖与凌云也一并入了易家。 徐皎然命人在城西置了一处房产,牌匾便用了易府两个字。前朝易家的祠堂早已毁得不剩下什么,往上追踪,也不过追索到徐皎然的祖父易安澜。徐皎然命人算了吉时,重设易家宗祠。 晟莘凌云等人喜不自胜,当场便抱头哭了起来。 无根之人有了宗族姓氏和归属,再不怕死后不得归处。这种心情,若非亲身经历,旁人怕是无法领会。跪在地上,三人连给徐皎然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易府往后便交给你们,徐皎然接过香,给易西楼的牌位上了注香,凌云蒲颖稍后去书房等我,晟莘若是无要紧事,便回书院去吧。 三人再磕三个响头,立即应是。 晟莘当天下午便乘车回了书院,连午膳都不曾用。凌云与蒲颖自从进过易家祠堂,精神意志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等在书房外,两人的袖子里,手都在不停地颤。 虽然很遗憾没能得到主子的宠爱,但换了这种关系,更安了他们的心。 凌云如今已经已经是二十岁弱冠之年,俊秀得出奇。静静地站在角落,恍若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剔透又干净。若非从长雪那儿听闻凌云利落善辩,比起晟莘,倒是他才像那读书人。 两人进来,她便一直打量着他。 凌云被她看得有些赧然,挺直了背脊,任由她打量。 徐皎然笑了,单刀直入,听长雪说,你如今主理岭南一事游刃有余。若是我有意让你接手更多庶务,你可有信心兼顾? 凌云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即跪了下来。 怎么?他这个反应,徐皎然有些诧异,眉头皱了皱,没信心? 不是,凌云喉咙抖了抖,有些不敢相信。他从一个任人鱼肉的男奴,突然遭遇这么多的幸运与喜事,真的不是在做梦么?主子属下只是太惊喜了。属下这种低贱的出身,何德何能得您如此看重 出身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我的身边,素来有能者居之。 徐皎然不跟他绕弯子,我只问你,你可有信心? 有!他是未曾读书,但却不傻,自然是有! 那便好。 徐皎然又看向蒲颖,蒲颖端正地站在角落,抬眼迎上了徐皎然的目光。蒲颖是三人中变化最大的一个,也是相貌最出众的一个。他不过十九,身量颀长,俊美修目,有风流之态。 明明随赵府大掌柜走南闯北四处行商,此时也规规矩矩地未曾动过半分。却偏偏长成了浪荡子的模样,眉目之中,似有桃花乱飞。 一种阳刚的魅色,很是挠人心扉。 下月起,你上京城。 蒲颖眨了眨眼睛,不太懂:主子? 赵家在京城商号需要有人管,你如今也学了不少东西。徐皎然并未指明他要具体做什么,不过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辅助宋玠行事,等候我的指示。 恋耽美 家主小说(46) 交代给他的就这一句,其他并未多说。 蒲颖也没多问,徐皎然摆手,他与凌云就这般告退了。 *** 按照徐皎然的打算,处理完闵州这边的事物就会立即赶往东一城。 自从东一城一点一点建设起来,谢芝平如今恨不得化身东一城的守护蛇。盘踞在城墙之上,守护城中一草一木,将一切不利因素全部革除在外。 东一城是谢芝平的心血,他如今对这座城的热忱比那熔浆还要热烈。对不遗余力支持他,让他施展才能与抱负的主子言听计从。 东一城的百姓都是从朝不保夕的困苦之中,随城一起成长改变的。切身感受到城中的变化,超乎寻常的团结,更恨不得把将带来这一切改变的徐皎然当神明给供奉起来。 东风马场如今在东一城,那是主心骨的存在。 徐皎然清晰地感受到时机已成熟,将手上势力北迁之事,势在必行。 第74章 救救我 时光荏苒, 转眼又是一月。 闵州这边重新做了安排,蒲颖在处理完身边琐事后便领着商号信物启程上京。虽然尚不明主子的用意, 但他务必做好准备。至于晟莘, 他院试还未曾下过场,待到院试开考中了,再行上京。 这些事不必徐皎然一一嘱咐, 待温十欲将此次出行必备的袖弩制作完毕,雁南飞淬了毒, 原定的东一城之行便正式提上日程。 既然要走, 府上赖着不走的两位娇客自然是不方便随性的。徐皎然看着无赖一般赖在她书房的方四公子与近来格外骚气外显的谢三公子, 有些无语凝噎。 所以,你们这是何意?都已然告知了主家外出的打算,身为客人, 自当自觉告辞。可这两自矜自重的贵公子似乎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你要去哪儿? 方信尤往躺椅上一歪, 傲而冷的面容上颇有些怡然自得, 正巧本公子近来很闲,可以随你一起去。 谢颐之在一旁悠闲地呷了一口茶,矜持地点头,表示赞同。 明媚的阳光透过漏进来, 安静的书房, 袅袅的青烟从兽首三足鎏金香炉冒出来。三面坐着外貌迥异却皆是人间绝色的青年男女姿态各异, 葱郁的绿意映衬着三人的面部, 恍若闲散神仙。 徐皎然扶着额头,对着这两无赖竟无话可说,本殿是有正事要处理, 并非外出游山玩水。你们若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未尽之言, 是徐皎然对他们最后的良心。 两人身为两大家族嫡系的宠儿, 可与一般小鱼小虾不同。虽不曾参与到家族事业中,也不曾涉及家族核心的权势,一举一动却同样具有世家的威慑力。 对于徐皎然来说,这两人不一般。但利用与否,她一直很犹疑。 谢颐之且不说,她的青梅竹马。若非后来经历太多,没心思儿女情长,他可是自小被当做她的童养夫培养。在徐皎然心里,自然与旁人不同。方信尤呢,一个自小便无法无天的京城小霸王。为了维护她,三番四次不顾家族利益挺身而出。 徐皎然不是无知无觉,再铁石心肠,也不免感激在心。 这便不劳殿下费心。 谢颐之自从豁出去脸皮之后发现一番新天地。对付徐皎然这没心没肺的脾气,耍得了无赖才真能管用,我等不过是与你同行,你做你的事儿,我等看我等的风景,同行而已。 说的也是,泱泱大周,疆域辽阔。方四公子难得没有呛声谢三,同仇敌忾道,本公子长至如今年二十有五,却不曾好好瞧一瞧这大周的大好河山。细细想来,也是一桩憾事。 谢颐之眉眼不动,敛目垂首,侧脸线条被阳光模糊得像度了一层柔光。 两人是铁了心要粘着她。 徐皎然眼睛眯了起来。手指点了点椅子的扶手,侧倚着四方椅,浅浅勾起嘴角:看风景啊 她给过他们机会了,既然不愿走,那便随便他们吧。 徐皎然不怕他们知道她在做什么。因为就算知道,消息也递不出去。况且,谢家方家作为四大家族,屹立于大周数百年不倒。谢家方家的当家人只要脑子还拎算的清,便不会在这个时候胡乱站队。 毕竟一旦牵扯到皇位之争,那便有输有赢。输了,大厦倾倒就万劫不复。四大家族延续几百年才有如今的光景,自然且行且珍惜,不会随意挥霍。 随你们,徐皎然摆手,出去吧,本殿还有事。 哎哎,这就叫他们走了?还没坐一会儿呢! 方信尤很气她这个脾气,穿了裤子就翻脸不认人,殿下这般对,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本公子好歹也算贵客,你就算不愿抽空陪本公子游玩。本公子今日在你这儿坐一坐,也坐不得么? 谢三也很气,坐着没动。逮着机会卖好徐皎然:你知道我差点就被结阴亲了么?他现如今是想明白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是真有道理。 他为了瞒住徐皎然人还在世,顶着家族和皇室两方压力硬是一个字没往外吐。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结果换来徐皎然的丁点儿不知情。闹了半天,他在徐皎然这的脸面反倒连方四都不如了。 谢三公子为了这事儿,梗得心都要碎。 皎皎,谢三公子眼睫低垂,若有似无地哀怨,为了你,我差点就娶了死人。 徐皎然眼皮子一抖,没接话。 差点娶了死人你知道吗!谢颐之强调。 徐皎然: 切!那不是你自找的?能怪得了别人?徐皎然没说话,方信尤听到这讨巧卖衰的话就心里不爽快。不客气地怼他,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你谢公子处处留情,惹得三殿下芳心暗许。哪会有这些事儿? 他懒懒晃了两下胳膊,嘀咕:还不是活该! 你闭嘴!屋里安静,再低的声音也听得见。谢三瞬间就怒了,怒视他:本公子在与皎皎说话。 哟~恼羞成怒了? 方四公子这人,在京城贵公子圈儿惹人厌是有道理的。就事论事,他偏偏非喜欢揭别人老底儿,三殿下也算貌美如花,身份又顶顶儿尊贵。若非你刻意在她身边讨巧,她能放下身段如此? 谢颐之脸颊染了薄红,气的。要被方四气死! 他说这些,并非要怎样,不过是想徐皎然能感念在心往后多多记得他罢了。从前怎地就没觉得巧言令色的方四是这般烦人! 本公子与三殿下不过是师兄妹之谊,谢颐之端方君子一个,此时气得都要喷出火来,寻常课业上指教,是理所应当。私下里,本公子可不曾故意亲近! 这话你别对着我说,方四公子翻着白眼,我又并非当事人。 你! 好了,徐皎然头疼,都出去吧,本殿还有事。 皎皎皎皎这是也这么认为?谢颐之头皮发麻,他以前是有些温吞,不太好意思对贴上来的女子摆脸色。但对三殿下,他当真没想头 出去。 徐皎然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半眯,看不出喜怒。 皎皎,我 出去。徐皎然又说了一遍,转头看向幸灾乐祸的方信尤,别笑,你也出去。二喜,送客! 方信尤脸上笑意一滞。刚要说什么,高状的丫鬟往那儿一站,一对硕大的胸脯顶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大片的黑影落下来,很有威慑敢。四公子抬头,只见一个男人木着张脸站他面前。 玉白的小脸当即一绿,差点被口水呛死。 方公子,请。 二喜手一摆,做请状。硕大的胸脯随她的动作抖了抖,瞬间波涛汹涌。 方四公子: 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劳什子丫鬟,模样怪恶心的啊 然而他不动,二喜就贴得更近。 四公子头皮发麻,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本公子告诉你别靠近了啊!从哪儿找来的这丑丫头?这是男人投了女胎么!! 二喜刀枪不入,步步逼近。 硕大的胸脯都要贴到方信尤的脸上,四公子被逼到没办法,黑着脸告辞。 他一走,二喜便故技重施,拿她那对胸脯去对付谢颐之。谢颐之比方四顶得住,绿着脸坐那儿不动,倔强地瞄徐皎然的脸色。 他今儿倒是瞧瞧,皎皎到底舍不舍得他!! 就在谢三公子的脸都要埋进二喜的胸脯里,徐皎然脸皮子一抽,没忍住开了口:二喜。 二喜应声退后了一步,谢颐之大大地喘了口气。 然后再抬头,看向徐皎然的眼睛都在发光。皎皎心里,他终究是不同的。就算平时看不出来,你看,这不心还是舍不得他么? 二喜,徐皎然避开谢颐之的目光,心里忍不住复杂,你是个女子,往后不要做这些事儿。 二喜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下谢颐之,眼里暗色一闪。 谢颐之心里窃喜,也识趣地没趁胜追击,怕笑出来,徐皎然会恼羞成怒。于是带着一张想笑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兴冲冲告辞。 然后,脚步轻快地走了。 *** 狗皮膏药赶不走,便一起出发。 这天,突然变天。 出城之时还艳阳高照,走出半里路,突然狂风大作。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得马车刷刷作响。 徐皎然彼时正拿着一本兵书在瞧。 这书是前几日赵瑾玉落在她屋里的。书页已经很旧了,看得出平日里翻看得很勤。徐皎然细细地品阅着,文章中做得批注非常详细。有些见解,十分独到深刻。她一边看,一边暗惊不已。 阿瑾这小子,与军事上,竟有如此见地。 外面长雪安排队伍寻地方避雨,雨势太大,不宜前行。马车停在路边,几个护卫顶着大雨守护。徐皎然看了一会儿,竟然看入了迷。正当这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不顾护卫刀枪阻拦,埋头便冲了进来。 徐皎然抬起头,对上一张划得血肉模糊的脸。 救救我 第75章 唉,阿瑾没开窍 是个姑娘家, 脸被划得血肉模糊,却也看得出原先的轮廓。 徐皎然觉得有些眼熟, 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在何处见过。只见这姑娘衣衫褴褛, 袖子被撕了一块,领口也被扯得大开。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扒着门,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可见青紫之色。 你救救我 那姑娘手探进马车,半截身子闯进来, 你救救我, 求你! 外面护卫反应过来连忙去扯, 然后见这姑娘委实伤痕累累,又不方便去生拉硬拽。最后还是远兰盯着蓑衣从不远处过来,一把扯开这女子。 女子伤的不轻, 脱力地往地上一摔, 半天爬不起来。 什么人!远兰严厉地瞪视了一圈护卫, 挡在马车前,你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冲进我主子的马车! 瓢泼的大雨铺天盖地,冲刷的女子头发全黏在脸上嘴上,根本看不清神情。她匍匐在地上, 手指揪着路边的草茎, 用力到发白, 求你们, 救救我 似乎精神已经奔溃了,她来来回回只嘀咕这一句。远兰站在一边看了许久,确定这女子没威胁, 才疑惑地上前查看。 大雨将她的衣裳淋湿得彻底, 紧紧巴巴地贴在身上。纤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伤口已经被雨水泡发的发白。远兰蹲在她跟前,心下不忍。转头便敲了敲马车的车厢:主子 把人扶进来。 方才那一双凤眼,徐皎然印象深刻,远兰,去准备干净的衣物。 远兰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将地上的女子搀扶进了马车。徐皎然坐在书桌旁,想了想,将桌子折叠进去,然后扯出一张软塌来。 这姑娘显然是遭受了不幸之事,皮肤上,衣衫上都留有□□的痕迹。这般大的雨水,也不曾冲刷干净了她裙子上沾着的脏污。那是男子留下的。瞧这脏污的面积,怕是遭遇的情况非常糟。 两婆子有些局促,不太敢把这么脏的人往主子的软塌上扶。 快点,磨蹭什么! 徐皎然亲自站起来,两婆子再不敢耽搁,把人扶上去。 不一会儿,远兰拎了一桶水过来。 如今在野外,不太方便烧热水。这是护卫从远处特意提来的,她便拎了小半桶来。不过好在这天儿不算冷,凑合也能用。 护卫们站得远远的,等婆子们合力替这姑娘收拾干净,她一张脸才露出来。 不知什么人如此恶毒,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还心狠手辣地毁了容貌。好好一张脸,划了三四刀。有一道伤从鼻梁剌到耳朵根,鲜红的皮肉翻开,形状十分可怖。徐皎然盯着姑娘的脸瞧了半天,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 叶家姑娘,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是的,此人正是当初徐皎然救过一回的叶家本家嫡长女叶珊。好好的世家贵女,前一次是投河,这一次是被人污了身子又毁了容,这叶家到底有多危机四伏。 叶珊能奋力逃到这里并得救,已然力竭,此时神情恍惚。 她听面前女子准确叫出她,艰难地抬起眼。对于徐皎然,她印象深刻,世上如此绝色之人毕竟少见。更何况,与她有过救命之恩的人。 是你啊 叶珊嘴唇干得发白,整个人抖得停不下来,又是你啊,真好 话没说完,她似乎看清了徐皎然,知道这是好人,不用再戒备了。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人便昏倒了过去。 远兰拧了一把水,看看倒下的叶珊再回头看看自家主子,觉得这姑娘占地方了:主子,要不要将人抬下去?马车统共才够放一把软塌,这姑娘给占了,难不成叫他们主子给让出来? 几个公子哥听到动静都赶过来,此时都在马车外头等着。若非知道里面是个衣不蔽体的女子,他们恨不能爬上来瞧瞧怎么回事。 确实是小了点,徐皎然坐在角落,感觉十分逼仄。 左右看看,站起身:不必了,我下去,马车让给她吧。 主子!远兰跟已逝的元玉是最见不得徐皎然委屈,在她们心里,给她们主子当牛做马都是上辈子积福。当下皱了眉头,叫蔡妈妈她们搭把手,抬下去应当不碍事。外面下这么大雨呢,您别淋着了 徐皎然拍拍她,丢下一句好好看顾,然后掀了车帘子便出去。 二喜身量高,将伞递给身后的桑娜。然后两手一伸,绰绰有余地握住徐皎然的腰肢,将人给抱下来。 徐皎然: 主子,地上泥水脏,莫要污了鞋子。 二喜眉眼不动,掐着徐皎然的腰肢轻轻松松地举在离地面一指高的地方停下,奴婢冒犯,请主子见谅。 出身高贵的皇长女殿下,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举高高,你先放我下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47) 主子坚持一下,奴婢抱您过去。 二喜本想把徐皎然夹到胳膊下,转念又觉得不好,于是便这么举着。亏得她生了一把好气力,否则还举不了这么稳当。 桑娜举着伞小跑着跟在两人身后,马车便的人看得瞠目结舌。 这丫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怎么回事,竟然敢这般对主子。方信尤谢颐之反应过来,连忙去抢徐皎然。 徐皎然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脸一拉:放我下来! 元玉长雷去了,她伤怀便对下人的规矩松散了些。加上近来事务繁忙,没时间过问,倒是令她身边伺候之人的规矩越来越差。 谁教你的规矩? 下人对主子说抱就抱,成何体统! 主子?二喜疑惑地皱起眉头,英气的眉眼懵懵懂懂。 不过看到徐皎然不悦的脸色,她瘪了瘪嘴,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将人放下来。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徐皎然。 徐皎然瞄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方谢二人。 两人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转头看向旁边。也不能怪他们不是?若大雨天不方便,真要人抱着走,他们可不比这下人更好?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碰一下徐皎然,他们都觉得是在占便宜。 哼!徐皎然冷冷一哼,接过桑娜的伞,转身便上了赵瑾玉的马车。 赵瑾玉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在徐皎然看过去的瞬间转头正襟危坐。徐皎然上了车,看到少年正拿着一本新一点的兵书在看。 看来是忘了旧的那本丢她那儿了,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往旁边坐一点。 赵瑾玉眼皮子抖了抖,屁股挪了一部分。 徐皎然坐下去,就看到兵书上又密密麻麻写上了批注。 啧,你是真喜欢兵书?该说商人之子不该手拿一本商经细细翻阅?怎地到了她这儿,赵瑾玉偏就喜爱打打杀杀。 若有似无的清冽香味钻进鼻间,赵瑾玉心口又开始发烫。他喉咙动了动,一本正经地盯着书页点了点头。 比起无趣的商经,行军打仗似乎更有趣一些。 少年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青年男人的嗓音,低沉如酒,醉人且撩拨心扉。徐皎然这才发现,这小子不知跟谁学的口癖,说话带尾音。说话像拿个小勾子故意勾你,闹的人心痒痒。 靠得近了,气息喷在徐皎然的耳朵,有些痒痒:好好说话。 赵瑾玉一愣,转头不解。 罢了,说话习惯自小养成,想改并非一句话就能成,不过随口一句,不必放心上。对了,你的那本兵书落在我那儿,我正瞧得有趣,过几日便还你。 啊?说实话,那本书他随身携带许久了,宝贝的很。突然丢了,他差点把小跨院给翻过来。原以为再也找不到,现在徐皎然提起来,他讶异道,怎,怎么会在你那 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他一张脸红了起来,哦 赵瑾玉想起那日午后他去寻徐皎然有事,结果徐皎然不在。 他一个人在徐皎然闺房等,鬼使神差地躺到了榻上。等了一下午,徐皎然都没回来,他便睡了过去。那张床充满了徐皎然身上的味道,他迷迷糊糊中,做了个十分香艳令人所不齿的梦。 梦里,他与床榻的主人如何缠绵翻滚不必赘述。只知醒来后,身下一片濡湿污浊。他深感羞耻,当时抱着脏了的衣物便猖狂地逃了。 随身携带的兵书,许是那时候落下的。 这突然想起来,赵瑾玉只觉面如火烧,羞耻得不得了。 不会被徐皎然发现了吧?他偷偷看了一眼徐皎然,整个人仿佛丢进了油锅里,十分的煎熬:那本兵书若是姐姐喜欢,便留你那儿。他举了举手里新的,这个我正瞧的有趣,都一样都一样 我瞧着你做了许多批注,平日里翻得也勤。 徐皎然笑起来,摸了摸他滚烫的耳朵,捏一下,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喜欢兵书,读就是了。若是想要新的,我也能给你寻来,这是好事儿。 赵瑾玉头顶都要冒烟了,只觉得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他一边觉得不适应一边又张不开口让徐皎然放开。胸腔里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赵小公子觉得自己大概生了重病。他这一年中,像这种情况,已经遭遇不止一次了。上次在回闵州的路上便发作过一回。心率过快,空有心疾。 赵瑾玉琢磨着,寻个机会,叫雁南飞给他把把脉。 况且,你与排兵布阵上,似乎有点天赋。徐皎然幼年曾受过易西楼手把手的教导。易家骨血,虽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赵瑾玉,怕是个军事天才。 只是闲来无事读一读,并未如何如何。赵瑾玉实在觉得窘迫,试探地伸手将徐皎然的手拿下来。然而拿下来,他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怅惘。 他果然是病了,明日就叫雁南飞把脉吧。 外间收拾了一会儿,暂时收拾出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长雪打着伞过来唤她下车之前,徐皎然已经盯着赵瑾玉看了一会儿。心里感慨,阿瑾这小子的皮囊当真惑人得很。她这前半生,见过相貌出色之人不在少数,但依旧鲜少及得上赵瑾玉的。 就是曾今她的父亲,也是有所不及的。 阿瑾,徐皎然若有所思道,你如今已十七,可要丫头房里伺候? 嗯?他房里就有啊,赵瑾玉没听懂她的意思,丫头? 嗯,徐皎然笑得意味深长,年纪到了,自然能叫人伺候。家中没有长辈,这些事拖到如今无人替你操心。你若有想法便告知我,姐姐替你安排。 赵瑾玉这下听懂了,脸也黑了。 不用!他一面心中羞恼,一面又觉得生气,我不需要! 这没什么羞耻的。徐皎然看他脸颊涨红,只当他羞赧,寻常公子哥,十四五岁屋里便会有通房小星伺候。赵叔去的早,耽搁了你几年 不要不要! 赵瑾玉只要一想到那些女人靠近他,就觉得身上有虫子再爬。那种从心里爬出来的恶心与排斥,叫他一下子就毛了,刷地站起来,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一点,我才不要那些女人! 这个反应就有些过了。 哪有羞耻羞到这个反应的?徐皎然眨了眨眼睛,诧异,你是真不想要? 不要! 为何?这个年纪正是对女子春心萌动的时候,旁人家的公子在这个年纪,怕是看到漂亮丫头都要尝一尝的。阿瑾,可是有心上人? 何为心上人?赵瑾玉反问。 徐皎然: 她懂了,阿瑾还没开窍。 徐皎然看赵瑾玉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变。跟看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似的,上下扫视着赵瑾玉。眼睛着重扫了一下赵瑾玉的下半身双腿交叠处,实在没想到还有男子开窍像他这般晚的。 寻常男子,十三四岁遗.精。她家阿瑾,十七岁了还不懂。 阿瑾啊,徐皎然突然觉得愧疚,她曾在赵老爹墓前发了誓,说过要照顾赵瑾玉一辈子。如今看来,真的十分失职,不如明日叫雁南飞给你把个脉吧? 赵瑾玉正有此意,但不知徐皎然为何突然提这个,眉头一挑。 徐皎然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他脸颊。也没注意到赵瑾玉瞬间一缩的瞳孔和通红如炙铁的耳廓:是我的疏忽。 也不是什么大事,徐皎然说,不过确定一下你身子是否康健。 我也觉得近来心口有些不对,赵瑾玉忍着没把她手拿下来,低垂着眼帘道,心律过快,似乎呼吸有时候也有些不顺。不知是不是忧思过甚,心疾。 嗯,就这么说定了,徐皎然拍拍他脸颊,起身下车。 长雪在门前等着,伸出一只胳膊,叫徐皎然扶着下。 主子,方才救下的那位姑娘发起高热了,长雪一边替徐皎然撑伞,一边在她耳边耳语道,方才雁大夫说,这姑娘怕是身下有重伤。 说到这,长雪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嗫嚅道,下身什么样,他不太方便看。便问要不要请个会岐黄之术的女医家瞧瞧。 下身? 徐皎然想起叶珊那一裙子的脏污,眉心深锁。 许是身为女子缘故,她心中十分厌恶奸.污女子之事。当下心口便涌上一股恶气,想了下,沉声道,叫清婉去瞧瞧。 她记得,清婉才调到她身边时,曾说过自己会岐黄之术,尤擅妇科。 是。 前方遮雨的棚子收拾的十分干净,徐皎然进去,下人已经备好了午膳。先服侍徐皎然坐下,那头赵瑾玉方信尤谢颐之等人一并过来了。 方信尤没吃过苦,表现的兴致勃勃。 一进门就抱怨徐皎然对他冷漠,而后一把撞开谢颐之,贴着徐皎然坐下。他这行径跟霸王也差不了多少,若是平常人,大体都会忍了。但谢颐之也是顶顶贵重的身份,差点没跟他打起来。 若非徐皎然一人一脚踹出去,这棚子都要被他两打塌了。 两人捧着碗站在雨中,眼巴巴看着她,特别委屈。 既然这么有精力,午膳不吃也罢。徐皎然对此无动于衷,岑九十欲呢?午膳了怎地还未过来? 岑爷说这里味儿太酸,他闻不惯,便不过来了。一个下人听她问,战战兢兢地回话道,温爷陪岑爷一起,正跟张师傅吃上了。 徐皎然眼一眯,这个岑九! 罢了,阿瑾快点吃。徐皎然夹了一筷子鸡丝给赵瑾玉,把脉之事,若是得了空今日便把了,你身子要紧。 赵瑾玉看着碗里这筷子鸡丝,眼皮子抖了抖,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用罢了午膳,清婉前来回话,神色沉重。 怎么了?徐皎然预料到不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直言。 清婉想起方才看到的,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喷到头顶盖,气得她浑身发抖。到底是怎样恶毒的人,对一个姑娘下如此重手。 这是要把人给毁了啊! 主子,叶姑娘清婉想了想,附身到徐皎然耳边。 徐皎然听完也是很愤怒,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治疗:可治得好? 治是治得好,怕是这姑娘一辈子不愿给男人碰了。医者父母心,清婉郁郁的吐出一口气,若是旁的姑娘遭遇这种事,怕是已经寻死了。 末了,她感慨一句:叶姑娘还知道求救,心性倒是坚韧。 徐皎然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尽力吧。 第76章 仓 *叶珊的情况十分糟糕, 高热几天不退,下.体与脸颊伤口有溃烂的迹象。好几次, 清婉都要以为这姑娘熬不过去了, 她硬生生咬着牙撑下来。 丫头们不错眼地盯着,日日替她换药清洗,才叫她的身子渐渐好转了起来。 叶姑娘, 这几贴药吃完,药暂时可以停了。清婉扶着袖子, 将手收回来, 若是伤口不再恶化, 外敷的药再敷上三天便也能停了。 叶珊摸着脸上的绷带,十分冷静:清婉姑娘,我的脸还有救么? 自己身子如何, 她比谁都清楚, 自不必多问。 清婉低垂着眼帘, 清秀的面孔看不出情绪:奴婢只是略懂岐黄之术。这类伤口正巧伤在脸上,奴婢不敢轻易说治,姑娘不如问了雁大夫? 这伤是治不好了? 并非治不好,清婉净了净手, 抬头看她一眼, 只是奴婢的能力有限。 叶珊听不进这些话, 扶着脸, 神情有些恍惚。须臾低声嘀咕了句毁了也好。叶芬嫉恨她因貌美得了林清易青眼,处心积虑毁了她的脸。如今漂亮的皮囊没了,或许往后还能活得轻松些。 不过她绝不会放过二房那群人。她此番命不该绝, 活了下来。害她之人, 她一个一个, 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清婉姑娘,不知你家主子何时能有闲暇?两次三番救她于水火之中,便是了再怎么感谢也不为过,若是方便,姗儿想叩谢她的救命之恩。 见主子的事儿不急,主子今儿才提及了姑娘。得了空,她会亲来瞧姑娘。 见她想下榻,清婉连忙扶住,撕裂的伤口没好透之前还请姑娘尽量不要移动,如今才将将养好,碰坏了之后伤上加伤,苦了自己。 这样也好,叶珊点了头。 过了闵州再走两天山路便是荆州,没雨了。荆州的邺城又叫灯笼城,此处以精湛的灯笼手艺闻名大周。一行人进入灯笼城已经入夜,寻了一家客栈暂时歇歇脚。 长雪带着下人先进去安顿,徐皎然则带着岑九张毅几个往另一个地方去了。 说来,赵家产业这几年也算遍及大周。但徐皎然出门在外,很少往赵家名下的客栈去休息。出于谨慎也好,习惯也罢,旁人摸不清赵家到底有多少产业,这般倒是省去了不少外界的觊觎。 徐皎然要见的人,就在赵家名下一个温泉庄子里。 赵瑾玉不放心,跟着一起过去。徐皎然想着有些事情不方便太多人知道,便将他赶了回去。赵瑾玉心里有些说不清的不舒服,为何岑九温十欲就能去,他便不能?他有种被排斥在外的膈应。 我去去便回,不用跟。徐皎然捏捏他脸,说道。 她近来格外喜欢捏赵瑾玉的脸,又嫩又滑,捏在手中有股凝脂的触感,吩咐下人备水,你用些吃食便去休息吧。 说罢,骑上马,她的背影便消失在也夜色中。 身后岑九张毅等人一人一匹马,紧跟其后。几人的马分散在徐皎然的周围,呈半包围的态势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赵瑾玉看着夜色渐浓,吹了个口哨。 然后一个矫健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跟前,单膝跪地:主子。 跟上去,狭长的眸子在眼尾晕红的衬托下如墨重染,赵瑾玉负手立在窗边。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若有异样,即可来报。 黑影低声应是,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郊外梅陇山庄的后院,满庭的花草、怪石,温泉的水汽袅袅晕染的整个山庄仿佛一个人间仙境。一个体格修长健硕的身影站在水榭的廊下,背对着月牙门。皎洁的月光洒下来,那人满头银发格外显眼。 是他?徐皎然挑眉问阿七。 阿七点了点头,而后率先走过去,躬身行礼:统领。 此人早在一行人靠近后院之时便已经感受到气息。听到阿七的声音,方才嗯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这是一张半神半鬼的脸。神的半面冰肌玉骨,姣好如女,鬼的半面全是疤痕,上烙印着黑色的符咒。 比较显眼的,是他那一头银月色的长发。 徐皎然愣了愣,慢慢地走上前。 恋耽美 家主小说(48) 一个鹰爪状的发饰抓起他半边头发,剩下的则不羁地洒下来。他的身量很高,大约能与异族的阿尔列持平。此时垂眸定定地打量着徐皎然,无悲无喜。 徐皎然不觉冒犯,一语不发,任由他打量。 统领,阿七左右看看,小心地打破沉默,这位是小主子。 似乎打量够了,银发男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双手抱拳,低下头去。紧抿的嘴微微翕动,出口的声音像在刀锋上淌过的风。有些肃杀又有些轻飘飘,格外的古怪:见过小主子。 嗯,他的身上,有股尸骨与血气堆砌出来的危险,你叫什么? 我是仓。 仓?不是说东营军的首领是连战?徐皎然不解,转头看向贴身跟着她的小白。 小白眼珠子动了动,凑到徐皎然耳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缘由。 原来,东营军的首领分明面上只有连战,实则是四个人。而这四个人,彼此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势力旗鼓相当,互相牵制。连战被提到明面上,是因为他手下的那群势力盘踞在京都附近,往来比较近罢了。 仓穿着文士的广袖长袍,抬了抬手,一举一动有股看透世事的苍凉之感。 小主子,请上座。 水榭的凉亭,他已然煮了茶。徐皎然并未拒绝,抬脚跟在他身后进了凉亭。仓背对着朗月,显得笔直的身影越发的寂寥。 徐皎然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般感觉,但看着这个仓,就是能让她感受到苍凉。 转眼,十年过去了,时光走得真快。 仓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推到徐皎然的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徐皎然盯着他看一会儿,端起来轻抿了一口,甜的。 徐皎然有个自己都不曾注意的习惯,遇上甜食,眼睛会不自觉地眯起来。 仓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神色收入眼底,嘴角淡淡地牵起了。 你嗜甜如命的脾性,在外还是收敛一点较好。仓像说今夜月色真美一般往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徐皎然端着茶杯的手僵硬了,只觉得汗毛直立,一时间杯子是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仓却笑了,自己也端了一杯浅浅呷了一口,淡淡道:我的势力在南方,闵州是个好地方。我旬日里得了闲,也曾常去小住。 仓先生,徐皎然的脸渐渐绷了起来,她不喜欢这种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十分讨厌,你既亲自派人递了消息到我手上,自然不是为了告知我嗜甜不是个好习惯。不知先生寻我,是有何指教? 仓那双如冰凌锐利冷漠的眼睛此时弯成了月牙,烙满符咒的半张脸恍若恶鬼,在这深夜格外的渗人:指教不敢当。不过是听闻小主子在寻前东营军。想着若是再不出来走动走动,在下就老了,便来瞧一瞧。 仓先生说笑了。 应是这般应,徐皎然目光在他面上溜了一圈,却也没说信他还是不信他。但目前,这个仓对她,应当是没有恶意。 毕竟她嗜甜这事儿,除了元玉长雷,连远兰都不清楚。能细致到这个地步,怕是她在闵州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知道了。如此,这人若是真有恶意,只需一开始让她夭折,她又哪会成长到如今。 关于东营军,小主子有什么想问的,尽可开口。 关于东营军,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东营军初始建立,是源于易西楼的一时兴起。大夏末年,昏君醉生梦死,奸臣误国,大夏民不聊生。边疆常年征战,遗留大批大批食不果腹的孤儿,战场游荡。 易西楼彼时年幼,见状于心不忍,便向易安澜提出安置孤儿的问题。 易安澜为此向朝廷上奏,请求朝廷妥善安置。然而前朝右相王忠认为易家每年要求大批军款已是不知节制,此时提出安置战后孤儿,根本就是想中饱私囊,以公谋私。便以易家妄图掏空国库为名,禀奏夏末帝。 夏末帝深以为然,当即驳回易安澜的请奏,并予以易家处置。 请奏不成,易安澜反因此事被夏末帝当众罚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易西楼得知结果怒不可遏。十五六岁的年纪最是少年意气,不让他做的他偏要做。朝廷不是不管孤儿?那他来管! 他这人,自小脑子活泛,做事也不似他父亲一板一眼,更偏向于歪魔邪道。为此,易西楼琢磨着,倒是想出了一些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损招。他以玩乐赌博的手段,开设大赌局,骗了京城一批纨绔子掏出巨额家财。外加他从八岁起便试着处理庶务,平日里也捏有产业,变卖了,收养了这些战场上活下来的孩子。 我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是主子亲自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提起易西楼,仓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蒙主子不弃,任西南军的首领。 而这些孩子被收养之后,又不能弃之不管。要救助他们下去,自然要授人以渔。 将门世家做什么事都脱不掉军人的脾气,自然是以易家军规来训练。原本不过是想教导他们一些武艺,好叫他们在乱世能生存。谁知这群腐尸里讨食的孩子天赋异禀,一动起来,真练出了点样子。 东营军的雏形成了,易西楼的心便顺势变了。 而后恰逢西南十年难遇的大灾荒,易西楼私下里哄了易家老太太,偷偷开了私库。掏空了易家,去西南收养孤儿。就这样,东营军从一开始三千不到的人数,渐渐发展壮大,形成后来令人震惊的规模。 他说这些,既是为了解释东营军的由来,也是为了告诉徐皎然。他手下是第一批东营军,除非事出有因,绝不可能背叛易西楼。 仓说故事似的不紧不慢,徐皎然却听得心跳如擂鼓。或许说,她在想,她跟易西楼不愧是父女,所作所为竟然不谋而合。 那,摇曳的烛火在灯笼中闪烁,映衬的徐皎然眼神幽幽,仓先生是否愿意认我为主,效忠于我呢? 仓的眸光一闪一闪的,似乎有星光:乐意之至。 第77章 我已经长大了 你信他?回城的马车上, 岑九挤上了马车。 为何不信? 你不觉得他出现得太巧合了么?好像对我们的事情一清二楚岑九也说不上来为何,就是莫名不喜那个叫仓的男人。总觉得仓装模作样, 十分讨嫌, 不知你的身边,是不是早有他的人。 徐皎然摩挲着袖口的纹路,低垂的眼帘之下眸光幽幽。 小白阿七称呼他为首领, 你以为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岑九挠挠头,想着该怎么说。 然而转头见徐皎然不慌不忙, 他啧了一声, 懒散地往车厢上一靠, 你别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在说暗处。小白阿七送到你身边之前发生的细枝末节他都清楚,最有可能早盯上你了。 废话。徐皎然白他一眼。 你!他难得语重心长一回, 这女人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你别觉得他是你父亲以前的旧人就放松警惕。不管怎样, 他到底是个陌生人。 徐皎然闻言点着头笑了, 我有分寸。 既如此,你又笑什么? 我是笑你这人,徐皎然递给他一杯茶,自己则端着一白瓷杯子自斟自饮, 素来万事不上心的, 竟也有这么机警的时候。 怎么说话呢这是? 岑九着恼地瞪她一眼, 想想平常温十欲说起这些, 他是不怎么掺和。于是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说:我只是平日里确实是能动手就不动口。但也别说得我跟不晓事儿似的! 不管仓是何意,他既走出暗处, 那便已然表达了诚意。徐皎然很坦然, 若非他主动提及, 我等尚且不知东营军有四个统领。 这般想也是。 岑九只是觉得那个叫仓的男人太诡异了。不止是他的行为举止与众不同,光从外表来区分,便也不在正常人范畴。 不过,信他是一回事,留一手又是另一回事。岑九咧着嘴,笑得吊儿郎当,若他不辜负咱们的期望,自然你好我好彼此都好。当真有两面三刀之举,那便怪不得咱们小人之心。 先回去,徐皎然摇摇头,不想多谈:晚些时候再说吧。 岑九抱着刀,啧了一声,头扭了过去。 回到客栈,已经是夜深时分,私下里早已掌了灯。 烛火透过纱织的灯笼将四周晕染的昏黄,夜里有些凉爽。蛾子围着候光扑闪着翅膀,在灯笼的四周嗦嗦的飞舞。店里没什么人,只剩个半大的店小二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私下里除了风声,静悄悄的。 舟车劳顿这一路,不管是主子奴才都累得不轻。一行人上楼,岑九拐了个弯儿往东边去了,徐皎然则随下人们回西边厢房休息。 远兰想着入夜了自家主子还没用过膳,便去了后厨,预备做些易克化的吃食。 徐皎然点点头,挥手示意她自去。 新来的几个丫头不似远兰在徐皎然身边自在,寻常总垂头敛目有些萎缩。 二喜手里提着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徐皎然的身后。方才她们也见着仓了,说实话,头一回见着一头银头发的怪人。她此时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好奇的样子。桑娜暗中推了她一把,让她收敛,别老仗着主子宽和不规矩。 二喜瘪了瘪嘴,又瞄了眼神色淡漠的徐皎然,老实了下来。 主子虽说宽宥柔和,但气势却强盛。她们这些贴身慈湖的平日里若逗些无伤大雅的乐子,主子不会怪罪什么。过了火,她恼起来也十分吓人。 木质的楼梯脚步声十分清脆,在这安静的夜里特别明显。三人才将将上了楼,只见走廊里头一件天字三号厢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赵瑾玉穿着火红的褻衣,披头散发地走出来。 昏黄的烛光罩着他半张脸,他淡淡抿着唇,貌美少年恍若妖邪。 徐皎然脚步一顿,没注意身后丫头的眉眼官司,说道,夜深了,备了水,你们便去休息吧。明日再来跟前伺候。 恍神的两人心中突地一凛,顿时低下头,是。 二公子的容貌当真是世上少见。她们就是穷尽言语也只能薄薄地夸一句举世无双。不论见过多少回,也总能叫他们见之忘神。 桑娜捏了捏手指,忍不住又瞄过去一眼,然后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虽说二公子相貌好,性子却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的。听说自小伺候他身边的红菱蓝燕都不能得一丝眷顾,她们这些人就更别提能入二公子的眼。有时她们就在猜测这二公子,怕是好男风。 怎么还没睡? 静谧的街道传来打更的声音,二更天了。徐皎然接过二喜的灯笼,抬眼看向长廊那头的少年,眉眼柔和。 心不宁,睡不安稳。 赵瑾玉眉心拧出一个淡淡的痕迹,颀长的身影在烛火下晃动。他站了一会儿,抬腿笔直向她走过来,怎么会去这么久? 徐皎然提着灯笼,青色的身影在灯笼的映衬下恍若周身笼罩一层月光。 有些事。 早在徐皎然回来之前,他派去的人也回来汇报。小白与阿七的武艺十分高超,稍稍靠近就会被发现,赵瑾玉的人只能远远跟着。没跟进梅陇山庄里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赵瑾玉很在意。 发生了何事?他不清楚她在里面见了谁,又说了什么话,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徐皎然摇了摇头,抬脚往前走。 赵瑾玉取下肩上的披肩搭在胳膊上,长胳膊伸着,无声地拦住她。徐皎然脚下一停,抬头看他,赵瑾玉低垂眼帘与她静静对视。 徐皎然笑了,拍拍他,说来话长。 赵瑾玉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罢了,她说,用膳了吗? 她顺势牵起赵瑾玉垂在身侧的手,拉着一起并肩走,若是没用,一会儿与我一起用些。忙了这许久,还未用过膳。 赵瑾玉身子倏地一僵,眼睫抖了抖,也没拒绝。 于是便随她一起进了屋子。 徐皎然的厢房就在赵瑾玉厢房隔两间的位置。两人刚进屋坐下,手脚麻溜的远兰便拎着食盒推门进来。出门在外,没法像家中一般精细。不过顾忌徐皎然爱洁,屋里的用具全换过。 两人去飘窗边坐下,远兰一碟一碟摆上吃食。二喜与桑娜刚巧这时候送来热水与洗漱用具,低着头便带上门出去。 各自用了些吃食,赵瑾玉又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了。 这架势,摆明了要追根到底。 徐皎然接过远兰递来的漱口茶,漱了口,起身去一旁净手:知道太多,与你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可是若是一问三不知,往后只会坏事。 赵瑾玉眉头皱着,有些不高兴,不论姐姐如何撇清,在外人眼中我跟姐姐早已绑在一起。姐姐做了什么,势必会牵扯我。如今姐姐撇开我行事,是觉得我没能力?还是根本不信我? 徐皎然眼皮子一跳,皱起了眉。 并非她不信他,而是他自小被赵老爹当姑娘养大,素来有些娇气。虽说如今被她掰正了些,但徐皎然私心里,一直拿他当没长大的孩子娇宠:阿瑾你只要安安稳稳,其他事儿不用你劳神。 徐皎然,不等她说出来,赵瑾玉突然打断她,你可知道不久前西北有另一波势力煽动流民暴/乱? 嗯??他语出惊人,徐皎然一时间愣住。 赵瑾玉继续道:你又可曾知道?萧国国主派来的人,已经深入到西北地区腹地。 徐皎然:萧国国主? 是。 何时的事儿?徐皎然本能地联想到政务探子,正色道,那些人来干什么? 还能为何?自然是与远在闵州的十一皇子脱不了干系。说着,他斜眼看向徐皎然,意味不明,早在三个月之前就有过动静了姐姐不知道? 徐皎然: 这些我都知道。 赵瑾玉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走到徐皎然面前。突然两臂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半圈在怀中。灯盏中灯芯噼啪一声响,烛火摇了两下。两个人面对面地谁都没再开口,似乎在较着劲,我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说实话,徐皎然很震惊。 我知道很多,甚至很多你不曾听闻过的事儿。 赵瑾玉撩起她耳侧的一缕头发,狭长的眸子中光影潋滟流转,我已经长大了,你看得到吗 徐皎然一把扯下他手中自己的头发,翘起中指,狠狠一下弹在赵瑾玉贴得很近的眉心。注意到他言辞举止嚣张,却不曾注意面前摆出邪佞做派的少年藏在墨发中的耳朵,已然鲜红如血。 罢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赵瑾玉忍住捂额头的冲动刷地站直,转过身,我全部都要知道。 第78章 意外与误伤 恋耽美 家主小说(49) 厢房的烛光一夜未熄, 燃到天明。 次日门扉吱呀一声打开,赵瑾玉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出来。吓了早早在门口候着的二喜与桑娜一大跳, 两人暗暗对视一眼, 都不曾掩饰彼此眼中的惊悚与震惊。 二公子居然在她们主子的屋里过了夜!! 然而心中再怎么不敢置信,面上却恭恭敬敬地给赵瑾玉行礼。赵瑾玉面上淡淡的,只瞥了一眼两人, 两人瞬间一凛,迅速将表情收敛干净。弓着腰,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厢房门里才直起身。 二喜眨了眨眼睛, 上前小心翼翼地扣门。 退下吧, 徐皎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嗓音有些说不清的疲惫,吩咐下去, 再修整两日, 后日启程。 主子不若洗漱了再用些膳食之后休息? 屋里没答话, 她瞅了眼二喜,不知道怎么办。桑娜有些怕徐皎然,即便不曾被徐皎然苛责过,但就是害怕她。 二喜知道她胆小便推开她, 朗声冲屋里道:主子, 热水已经提上来了。方才远兰姐已经去了后厨, 怕是不出一会儿就端吃食上来。主子不若再等上一等?这般空腹也不易入睡 徐皎然这段时日舟车劳顿, 昨日夜里又一夜未眠,此时已有些头晕目眩。想着许是确实饿着了,便将脱下的外衫又罩回身上。 二喜与桑娜在外等了一会儿, 听到门里头传来脚步声, 忙将热水有提起来。 门打开, 徐皎然还是昨日那一身衣裳,两人低着头将水提进去。床铺也干干净净,看来昨夜主子未曾休息过,桑娜暗中吁了一口气。其实不是说主子不检点,但桑娜私以为,生而为女子多少也该收礼一些。 两人迅速将洗漱用具摆好,本想伺候徐皎然洗漱。正巧这时候远兰拎着食盒上来,她便挥退了两人。 做了些鸡丝面,远兰察觉到桑娜的眼神有些怪,不免盯着她多看了几眼,清淡的很,主子不若用些。 桑娜吓得脸都白了,缩在二喜身后感觉整个后背都木了。她素来胆子小,不仅怕徐皎然,更怕平日里为人冷漠强势的远兰。总觉得远兰心中怕是有些看她不顺眼的。桑娜抚了抚脸颊,嘟起了嘴。 她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怎么了?徐皎然顺势在桌边坐下,接过远兰递来的玉箸。 远兰笑了笑,没什么,大概奴婢多心了。 徐皎然挑了眉头,并没追问。 远兰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对,小声地提请雁南飞来瞧瞧。徐皎然摆手示意不必,简单地用了吃食,没洗漱便去休息了。 赵瑾玉回了屋子便陷入沉思。 徐皎然知无不言,态度让他稍稍满意了些。除了这易家东营军的复杂程度只是他没料到,其余大致与他猜到的出入不大。老实说,这个队伍的忠诚度他不清楚,但提及这个,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上辈子大约五年后,一个叫鬼面仓的反贼头目发动了大面积暴/乱。从西南边疆开始侵蚀大周。朝廷震怒,派兵大肆围剿。鬼面仓的队伍暗中联合了萧国兵力,短短四年功夫,势如破竹占据大周半壁江山。 他不清楚这个仓与鬼面仓是否有关系,但所言听起来,十分相似。 问题是上辈子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对付徐皎然身上,研究她的喜好与弱点,不曾关注过朝廷政务。现在想起点儿事儿,却并不能道出个所以然。 赵瑾玉揉了揉眉心,深深觉得上辈子自己竟活得如此狭隘浅薄。他烦躁地在屋里打转,思来想去,敲了两下桌子。 从屋顶无声跳下来一个人,单膝跪地。 盯紧这个仓。 黑衣人身子一僵,没动。 怎么了?赵瑾玉皱眉。 主子,黑衣人有些难以启齿,这个仓的武功高深莫测,便是三先生也不敢说敌得过他。属下并不能靠近他十丈以内。 赵瑾玉面色骤然转冷:竟如此之高? 万三是他手底下武艺最高强的人之一,身影快如鬼魅,飞花杀人就在呼吸之间。以他之能,就是整个大周也找不出两手之数。这个仓居然能与万三斗上一斗,武艺之高超着实令人侧目。 黑衣人肯定地点头: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罢了,赵瑾玉食指敲着桌面,心烦意乱,只需远远跟着,将他的行踪,每日见过什么人统统汇报给我。 是!黑衣人身影一闪,瞬间在屋子里消失。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铺洒在赵瑾玉的肩头。他扶额良久,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简单洗漱下,悄无声息地出了厢房。 *** 客栈后院。 有影子闪过,靠在后院石台上假寐的岑九瞬间睁开眼。 然而身影一闪而过,立即扛起大刀追上去。然而他速度飞快,也只看到晃动的树影和满地的落叶。 岑九皱紧了眉头,掉头去厢房。 天字厢房在后院的南面,徐皎然的屋子在二楼。岑九轻功踏着树枝飞到二楼之上,急匆匆地那头看。然而厢房的门扉紧闭,一个轮廓异族的丫鬟正端着换洗的衣裳轻手轻脚地从里面出来。 岑九在徐皎然这里随意惯了,当即伸手就要推门。 岑九天生一幅少年人模样,桑娜怕徐皎然怕赵瑾玉怕远兰怕长雪却不怕岑九。当即一把拦住岑九,她压低了嗓音:你作甚?主子的屋子,你一个男人随意进进出出,像什么样子! 屋里的黑衣人顿时猛地一僵,面面相窥,一动不敢动。 岑九有些莫名其妙,他平日里也这样,还不曾被人指着说过呢。 主子正在休息,没有其他事,你先下去候着吧!桑娜冷着脸,高挑的身高斜睨着人,到还有那么几分唬人的气势。 黑衣人彼此打了手势,抬起徐皎然,轻手轻脚地开了窗 岑九耳朵动了动,觉得屋里有人。当即也不计较小丫头无礼,急急地问:有没有看到人进去?我进去瞧瞧。 桑娜却没听见他的话,见他还不走还想硬闯。当即便黑下了脸。 主子正在休息,岑先生,男女有别不懂吗! 都说了有事!岑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急着进门当即就火了。若是不会做事,叫远兰好好教教你! 提起远兰,桑娜瑟缩了下。 但一想自己拦着陌生男人进女主子屋子,本就天经地义。于是直挺挺地挡在门口,就是不让:主子身侧自然有护卫暗中守护着,哪用得着你费心! 你这丫环到底怎么回事?!给本大爷让开! 岑九素来不爱跟女人动手,跟桑娜磨磨唧唧半天早已耗光了他的耐心。当即直接用刀柄拨开人,抬脚便走了进去。 他速度很快,进门直奔床榻。 床榻上的青帐放下来,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他的直觉素来灵敏,尤其在感知不好的事情上。岑九两大步上前,刷地直接掀了床帐。 果不其然,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刚才是你在伺候?岑九冷声道。 桑娜有些懵,方才她才替主子擦过手。怎么这才一会儿,人就没了? 我,我,奴婢奴婢不知道啊!主子明明在睡觉,桑娜一慌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嘀嘀咕咕,奴婢刚才在这里洗帕子,然后端水出去,就一直在门口。没走啊 刚才他就感觉到有人,岑九飞快地跑去窗边。 窗户是开着的。风里带着火力,吹在人身上热烘烘的烦躁。岑九伸出去半边身子四处打量,楼下的草丛倒塌了一片。再顺着草丛看脚印,就见窗边的树枝上也留有鞋子踩过的痕迹。 岑九再懒得跟拎不清的丫鬟废口水,脚尖一点,飞出了窗户。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飞快地往城郊驶去。 驾车疯狂往城外跑的三个人,抱着高热不醒的徐皎然激动得浑身直抖。虽然穿着黑衣带着黑头套,却掩饰不住三人眼冒绿光的猥琐之气。 一个三角眼,圆肚子,身上晦气很重。再一个圆鼻头矮个子,浑身一股子血腥气。最后一个则身高体长,眼角一块疤,眉眼阴郁而煞气外漏。 圆肚子的黑衣人摸了一把徐皎然脸颊,吸了口口水:老大,那人可没说叶家大小姐是这样天资绝色呀!赚翻了赚翻了,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这样的美人说毁就毁,果然深宅大院吃人一点没错。 可不是! 圆鼻头的凑到徐皎然头发间深深吸一口气,迷醉得眯起眼,好香啊!老大,要不然咱们先尝尝鲜儿吧!这种美人,咱就算投八辈子胎都不一定能摸到一个。 被叫老大的脸一黑,一人一巴掌,直接将两人脸扇偏:闭嘴! 这种好货是你们能动的?疤痕男戾气直冒,阴狠表露无疑,破了身子不值钱了,老子拿你们的命抵! 他一开口,蠢蠢欲动的两人立即缩回了爪子。 可是老大 圆肚子三角眼男刚想说,这美人看起来像已经破了身子。但被疤痕男森森地一扫,立即把话咽回肚子里。 如此看来,疤痕男积威深重。 疤痕男哼了一声,捏着徐皎然的脸颊肉,冷冷一笑:确实还挺嫩的,这一掐都能掐出水来。不过这么烫,该不会要病死吧? 怕被发现端倪,疤痕男想了想,手伸进袖子摸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捏着徐皎然的下巴,全灌进徐皎然的嘴里,不管怎样,先混过去再说。 老大,你喂美人什么啊? 极乐散。 老大你是想她死吗,喂这么烈的药。 疤痕男冷冷一扫,三角眼闭嘴了。 第79章 重生优势出现 岑九已经追了出去, 桑娜扶着墙,怕到整个人都是木的。 她知道这时候叫人来最好, 可是一想到因为她耽搁导致主子遭遇了不测, 她就不敢面对赵瑾玉长雪。桑娜端着盆,缩在厢房里不敢出去。还是远兰端了凉水上来瞧瞧才发现了不对。 远兰要问,桑娜不敢撒谎。问明白了缘由, 远兰当即怒了。 她二话不熟,召集赵府的人手追上去。转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丫鬟, 命人将桑娜拖下去等候处置。二喜有心替桑娜求情, 再一瞧桑娜一脸不打自招的模样, 心里只剩下叹气无奈。 在赵府护卫的重重防护之下,悄无声息地将他们主子给偷走。不止小白与阿七十分惊诧,就是张毅也震惊了。 下人全面出动, 远在走廊尽头的叶珊听见动静, 觉得奇怪。清婉见她这些时日恢复的不错, 已经准许她出屋子走动。叶珊想了想,趿着鞋下榻开了门:外头出了何事?怎地这般慌乱? 清婉拧干了帕子的水,擦拭沾了药膏的手指:怕是主子那头有事。 叶姑娘,上药的瓶子一样一样收拾放好, 清婉放下挽起的袖子, 你先在此处静候, 奴婢去瞧瞧。 下了楼, 发现整个客栈都空了,只剩些同样不清楚状况的婆子。 清婉眉头皱起来,转头去徐皎然的厢房。说来她本该是徐皎然的贴身丫头, 但是路上偶然救了遭难的叶珊, 便被派去叶珊身边伺候。 清婉姑娘, 一个东院做粗使的婆子上前,听说主子被人掳走了。长雪总管温先生他们都去追了。 主子被人掳走?她们主子身边各大高手环绕,便是一只苍蝇飞进去也不能,何时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婆子的脸当即皱成了老树皮。只是刚才远兰训斥桑娜之时,她正巧提了热水上来,听了一耳朵罢了:老奴一个下人哪里知道什么。就听刚才远兰姑娘大怒,把桑娜姑娘关到柴房去。 清婉更糊涂了,主子丢了跟桑娜又有何关系。 听不懂当即不再多听,她推开门便进了厢房。厢房里有没有被人动过她不知道,不过才将将一进门,她便闻到了一股香味。 味道很淡,但从小为医,清婉对这些很敏感。 香味儿是从香炉传出来的,清婉掀了炉盖,拨了一点没烧干净的香片出来。这一看,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且不说清婉这头将香炉私自收起来,岑九这边,追到了闹市便失去了线索。 他扛着半人长的大刀,一身红衣凶神恶煞的站在人群中。飞檐走壁的模样,惊扰了闹市的商贩走卒。温十欲等人寻着混乱的动静过来,见是岑九,彼此面面相窥,都不知道往哪儿追。 于是齐齐暗骂一声糟! 兵分三路,正巧四个方向,来的方向自然不用多说。其他三个方向追上去,总有碰到劫匪的可能,我追这边!十欲你们追北面!小白阿七你们南面! 岑九一声令下,队伍迅速分成三队,分别追了出去。 张毅混在人群之中,单独寻找。 徐皎然于他,与旁人的意义大不相同,她是他活下来的支柱。此时他站在西南暗巷的一家妓馆门前,眉心紧锁。一双虎目死死盯着二楼窗边那火红的身影,满心不可置信。二公子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张毅心里有疑,便飞身上去瞧瞧。 他虽说身材高大魁梧,但落地仿若轻羽,轻若无声。 贴窗子飞进隔壁厢房,他穿过走廊正打算偷听赵瑾玉跟里头人说些什么,却恰巧听到一个老鸨说话:黑狐先生方才传了信来。说是今天走运抓了一个罕见货呢!今日你替我招呼爷们,妈妈我要亲自赶去瞧瞧 张毅一愣,退了回去,听里面人说话。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罕见的美人 ,竟然连素来不辨美丑的黑狐先生都夸一句美。鸨母肉疼道,也不知道要被讹去多少钱 正在张毅心里计较,那头赵瑾玉跟封三交代了一些事,出来便看到了人高马大的张毅猫在门前。不知道听了什么,面色极其难看。 他弹了弹衣袖,走了过去。 在张毅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正准备伸手拍拍张毅。然而手还没搭到张毅的肩,聚精会神的张毅出手如电,钳住了赵瑾玉。 怎么回事?赵瑾玉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公子,张毅疑心里头人说的是徐皎然,便没隐瞒,主子被人掳走了。属下追出来,人追丢了。 赵瑾玉一听徐皎然被掳走心里当即猛地一咯噔,脸色大变: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屋里休息?他出来的时候,徐皎然还正准备休息,那些个护卫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还叫贼人把人给掳走了?! 属下方才似乎听到黑狐的名字。 黑狐? 嗯,这是代号,张毅脸色难看,西北死人堆出身的人,一律没有名字。 什么东西?故弄玄虚,什么死人堆! 张毅见他急切不似作假,心稍微放下一些,说:是属下曾经待过的地方。旁人掳走主子不可能。但若此黑狐是属下所知的那个黑狐,那倒是十分可能。 黑狐又怎么了?从没听过这号人物,赵瑾玉心跳得飞快。顾不得一一询问,拔腿便往要跟上鸨母下楼,踏着轻功跟在马车后面。 恋耽美 家主小说(50) 黑狐这个名字在大周不响,但在西北边境,却是在边境有着赫赫威名。张毅抬脚跟上,耐心道:总之,此人武艺极高。因行事狠辣阴险,若属下与他对上,或许也不能够全身而退。 门口马车已经沿着小路缓缓行驶,赵瑾玉心烦气躁。 近来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个武艺怪物是约好了么,不老实待在自家养老,一个个冒出头来闹事儿,还全给他们撞上了! 先别管是不是,追上去再说! 赵瑾玉无法理解此时他的不能呼吸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不能接受。徐皎然不管上辈子这辈子,只有他一个人能动。若其他人不长眼动了她一根毫毛,赵瑾玉冷笑,那他便剁了他的爪子! 两人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眼见着马车一路往城外驶去。 与此同时,躺在破庙地上的徐皎然,整个人因高热烧得通红。 三黑衣人或站或靠或蹲的,将徐皎然围在正中间。 面罩摘下来,三个人的面孔露出来,三四十岁的样子,出乎意料的精致。尤其是佛像台上的刀疤男,面孔看成上天的杰作。若非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平添阴狠与戾气,当真算得上俊美无匹。 不过除却面孔,猥琐之气却令人不敢苟同。 圆肚子三角眼的黑衣人于心不忍,忍不住往徐皎然身边凑:老大,这个叶家大姑娘当真是生错了人家深宅大院儿果然每一个好鸟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出来惹了黑狐不高兴。 摸了一把徐皎然滚烫的脸颊,他心疼的脸都抽抽了:诶呦嘿这么美的人儿,若是老子的婆娘,老子都能把心摘了送她。 矮个子的也感慨,可不是吗! 高贵的出身,绝色的容颜他心中无限唏嘘,怕是她姊妹日日被衬得贼眉鼠眼,这才起了害人之心吧说到底,还是命苦。 黑狐懒得管两个□□熏心的蠢货,合目靠在佛像上,懒懒道:不管她的命是不是苦,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她也活够本儿了。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可比他们五六岁便开始在死人堆里刨食要舒坦得多。 你们摸归摸,别真动了她身子。 若动了她的身子,他就要了他们狗命! 三角眼跟矮个子跟他不是一日两日,瞬间意会到他话中话。抚弄徐皎然脸颊的手不敢再动,讪讪地收了回去。 破庙中,一片安静。 她烧得好厉害啊老大,过了一会儿,矮个子瞄了一眼仿佛睡着的黑狐,忍不住又开了口,再这么烧下去,会不会烧坏脑子?这美人,不能损了皮相是没错,但成了傻子,估计也卖不出去 三角眼刚才就发觉了,立即附和地点头。 黑狐闭着眼抬起一只手,空中咻咻地飞出几片利刃,擦着两人的面孔而过。只见两人脸上一疼,瞬间血流了下来。 而两人的脚下,树叶深深扎入了地板。 两人瞬间背后湿透了,面面相窥之后,再也不敢说话。 破庙又恢复了安静,除了风声,矮个子三角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破庙前方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黑狐睁开了眼,丢了一个石头砸到三角眼额头:去瞧瞧,是不是送钱的人来了。 三角眼捂着剧痛的额头,敢怒不敢言,抬脚出去。 又等了片刻,三角眼领着马车里的人近来。黑狐冷森森地扫了一眼鸨母,懒懒地抬抬下巴:在那边,自己去瞧。 紧跟马车其后的张毅赵瑾玉,悄无声息地趴在了破庙屋顶上。 鸨母蹲下掐着徐皎然的脸颊左右看,越看越惊奇。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但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此女却闭着眼睛也可见独特风韵。偏偏皮囊美得恍若仙子,轻灵又沉静,就当个木头也能惹人怜惜。 鸨母妈妈心里估量着,便是这美人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也不损分毫勾人资本,讲价难啊 屋顶赵瑾玉两人揭开了瓦片,锁定了破庙。 两人在看到黑狐之时,俱是一震。张毅是侥幸被打破,盯着黑狐,便想起了当初在边境充斥着黑暗血腥的岁月。而赵瑾玉则是想起了上辈子,他认得这张脸,和黑狐腰间那把形状特别的弯刀。 张师傅,对付他你有几层把握? 嗯?他突然出声,张毅没懂。 或者我换个方式,你有办法杀了这人么?狭长的眸子眯起来,赵瑾玉眼里的凶光仿佛利剑,森然又渗人。 张毅不解:为何? 赵瑾玉想起来上辈子,他跟徐皎然斗到后来你死我活的境地,他曾偶然一次机会,在锦王身边见过这个人。 自从知道锦王有不臣之心,亦是敌非友,他的安排便做出了调整。赵瑾玉非常清晰记得,此人曾几次单枪匹马地冲进了徐府(此时的赵府)。让重重护卫下的徐皎然几度伤重,甚至一度性命垂危。实力之强,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不若趁这人还在四处游荡作恶,还未曾投靠锦王,先将此人料理了 若是只对付一个,胜算一半一半。 赵瑾玉不说话,张毅却还是认真估算了,若是三人一起上,只有死的份儿。那其余两个虽说体态臃肿,但落地却无声,绝不弱。 今日必须杀掉这个人。赵瑾玉手摸到长鞭上,蓄势待发,可以的话,三个一起解决。 第80章 少年如玉,世无双 风乍起, 天边隐隐有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剧烈的狂风刮得破面门窗噼啪作响, 树叶迎风狂舞。突然的风, 将屋顶两人的动静掩盖。张毅动了,似乎在思索。 黑狐幼年还没被冠上黑狐之名时,容貌绝美。十二三岁, 曾被死人堆的好娈童的管事给养过一段时日,张毅趴伏在瓦片上, 压低了嗓门道, 而后再被丢回来之时面孔血肉模糊, 人也变得阴狠恶毒 什么意思?他突然说这些,赵瑾玉不解,他脸上这疤是那时候的? 嗯, 属下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张毅说, 面色凝重,但黑狐自那个时候起,性子就变了。不喜女子,尤其厌恶姿容绝艳的女子。曾四处折磨美人, 折腾得越惨越好, 最好烂成一滩臭泥。 所以, 徐皎然就危险了 他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 胜是疯子。 张毅说,据属下所知,他曾在行进路上突然袭击乘牛车经过的萧国郡主。那小郡主听说是一位身份极高的宗室女, 十分受萧国太后疼爱。黑狐攻击她, 不过是他惊鸿一瞥, 见郡主容色极美,心生嫉妒罢了。 他是个断袖? 张毅为难:也不全是。黑狐只看得上比他强的男人。 赵瑾玉两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人,难不成上辈子他跟在锦王身边,是锦王收他当入幕之宾?锦王的年纪比女皇还大吧 这么一想,他被恶心了一下。 如果上辈子两人真是那种关系,那徐皎然想在锦王之前招揽黑狐为她做事,基本是不可能的。赵瑾玉一双潋滟的眸子缓缓眯起,果然还是杀掉了事最稳妥。 风声还在继续,破面里鸨母还在磨蹭。 黑狐冷眼看着她的手在徐皎然身上摸摸捏捏,差不多猜到她心中所想。磨磨蹭蹭,不过是想压价罢了。不过这婆娘真好笑,也不打量站她面前的人是谁,就敢琢磨这些事儿。 黑狐先生 鸨母手在徐皎然脸上留恋,心想不知这女子用得什么脂粉,竟养得肤如凝脂,你看,这姑娘已不是处子之身,这价钱么是不是可以降下一个档儿?你也知道,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一件货物一个价。你看这 黑狐眉微微一挑,并没开口。 他没说话,鸨母就当他是默认了。 说来,她也是素来在生意场上如意惯了。来之前还知道忌讳黑狐在外的凶名,到底没见过真事儿,这一见到本人突然就不怕了。再一瞧黑狐不爱说话,难免就抱着她一女子黑狐不好与她计较的侥幸。 黑狐先生也知道,流萤院跟旁的妓馆不一样。 鸨母的手终于舍得放下,掐着腰肢摇摇摆摆地走到佛像跟前,仰头看着上面的人。 上方之人虽被疤痕毁了大半的俊美,却依旧胜平常人许多。早年鸨母也伺候人,这一看他健硕的身子,眼神就有些飘忽了起来。 黑狐察觉到,面伤厌恶一闪,脸黑了些。 然而鸨母没注意到,滔滔不绝道:其他妓馆不敢收的麻烦只有流萤院敢。她心想,虽说今儿是她头一回与黑狐打交道,但她们流萤馆可不是第一次。通常黑狐送来的货,身份没一个简单。 麻烦她们替他接手,也算帮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儿善后。黑狐就是再不讲理,也该对他们客气点儿。 鸨母的未尽之意,黑狐自然听懂了。 你怎知她不是处子? 妈妈我做这一行的,阅女无数,自然一眼便瞧出来。 瞧出来? 黑狐当即笑了,调换了姿势站直了:你这红口白牙一句话就想销掉老子一层血肉,倒是胆子够肥 他脚尖一点,从佛像上跳下来。 身高腿长,肌肉健硕,站在鸨母面前,压迫力十足。自他黑狐在中原打出来名声,还没谁敢跟他讨价还价,你可知叶家大姑娘为了扶胞弟坐稳叶家家主之位,年二十有三仍待字闺中? 不是处子?简直可笑! 偷听的两人一愣,面面相窥,不乏诧异震惊。 这是何意?弄错了人? 赵瑾玉对半道儿救得那姑娘有些印象,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心中不乏厌烦。所以他最厌烦发善心,发善心便意味着招麻烦。这姑娘到底招惹了多少仇家?那头才被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边就有人早早等她入瓮。 连累旁人遭罪,真个麻烦! 张毅抿起了嘴,冲神色难看的赵瑾玉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弄错了人,人到了黑狐手上就是他的,他绝不会跟你讲道理。张毅心中其实也有同感,叶珊是了麻烦。不过救已经救了,他们只能忍了。 就听底下鸨母又说:叶家大姑娘? 她可不知道什么叶家大姑娘,反正卖她手上就是天仙儿也得给她下凡来咯:黑狐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 鸨母被他目光扫得心里虚,但一想自己说得本就是事实,又理直气壮了:奴家别的不说,在流萤院这二十来年,看人的眼力不用说。这位姑娘明显眉眼已开,便是梳着姑娘发髻也不能掩盖她破了身子的事实。 这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啊,水蛇腰一掐,鸨母摆着袖子说,眉锁腰直,颈细背挺。你自个儿瞧瞧,这姑娘可不是早经人事儿了?现在女皇在位,指不定这大家的姑娘背地里养了情儿,也并非不可能吧! 圆肚子三角眼早就想说这事儿,但此时为了银子自然不认。 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压价! 矮个子大刀阔斧地往人前一站,凶神恶煞道,一会儿指责叶大姑娘并非处子,一会儿又拿你流萤院说事儿。告诉你老娘们,狐假虎威也得看人,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可怪不得人! 就是!人姑娘家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 有人开腔,三角眼立即帮腔:待字闺中,未曾婚配。咱们急匆匆送来,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把人家贵女论作不甘闺中孤寂的骚娘们?以为人家是你?梦还没醒呢你! 他说话毒辣,直说得鸨母面红耳赤。 鼬先生说笑了。就是再贵不也被先生送来流萤院?进了流萤院,可就没什么高低上下之别。鸨母假笑道,再说,奴家手下哪个不是出身非富即贵?如今还不是乖乖张了腿伺候男人? 双方争执不下,徐皎然的衣领都被揉开了。精致的锁骨和粉红得不太正常的皮肤露出。 张毅不能接受。在他心中,皎皎如月的徐皎然怎么能被几个下九流的这般侮辱?勾栏院的婆子这般污言秽语,轻易地摆弄她,他当即就想下去拧断了她脖子!若非被赵瑾玉拦住,他差点就耐不住杀下来。 赵瑾玉也愤怒不已,但必须忍住,这个黑狐必杀不可。 再等等,再等等,他信号已传出去,不出一刻钟,帮手就会过来,价钱谈不拢,一时半会儿这些人不会走。赵瑾玉目光紧紧锁定了鸨母的手,袖笼里的手蜷了又放放了又蜷,忍耐。 再等等,等援手过来,他砍了那只脏手。 耐心,一定得耐心 人马来得很快,就在黑狐被鸨母的胡搅蛮缠惹怒隐隐有翻脸之兆,封三与他手下一队恶徒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破庙。赵瑾玉接到暗号,冲张毅使了个眼色,两人直接破屋顶跳下去。 噼里啪啦的瓦片砸下来,鸨母受惊,当即大叫起来。黑衣三人组立即抓起武器,在鞭子攻击之前迅速跳开。鞭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青石板都被打得稀碎。 嚯!好大的力道! 黑狐手摸到腰间,蹭地拔出弯刀像赵瑾玉砍去。 然而又侧一道锋利刀锋冲他脖子而来,他身子骤然一扭,躲了开去:是你!就像张毅认得黑狐,黑狐也认得他:黑豹。 出自同一个地方,攻击的路数同属一路,不过特点各不相同罢了。就像他们的名字,狐狸以阴险偷袭见长,豹则是速度取胜。正面攻击,黑狐是难以抵挡张毅。只见他突然难敌正面攻势,转而便把矛头对向地上的徐皎然。 徐皎然蜷缩在地上,眼睛缓缓睁开,血红一片。 高温烧毁了她的意识,五感似乎已经失灵了。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连声音也听不分明。她胳膊肘撑着身体,试图爬起来。可是身体的骨头仿佛被高热灼脆了,根本无法支撑她。 尝试了好几次,连半步都不曾移动。 你是来救她的?他自认跟黑豹没有瓜葛,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相反,他对沉默寡言的黑豹还有几分好感,怎么?难道我抓了你婆娘? 闭嘴! 张毅真得怒了。 尤其看到徐皎然散开的衣领露出来,后背与肩膀上密密麻麻全是掐痕。又青又紫,形状十分可怖惊悚。若他不知道内情,说不得会以为谁干的。 黑狐这个断袖,疯子断袖!! 哟!黑狐眼一眯,嘴上挑衅他,看来我猜对了。 赵瑾玉也看到了,老远一鞭子甩在他背上 。 黑狐疼得额角一抽,刷地回头,狠厉地瞪向行凶之人。然而看清那一身红衣右手执长鞭的狠辣少年,顿时化作满目惊艳。 我的天,这是活着的男妖精?!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瑾真的很好看,当世第一人那种(口水) 第81章 公子受累 赵瑾玉是张毅教出来的, 攻击速度十分快。黑狐不过一个恍神,身上便已受了三四鞭, 刺啦刮下一道道血肉。 恋耽美 家主小说(51) 如此狠辣, 他喜欢。 黑狐于是放弃跟张毅周旋,转头便逗起了赵瑾玉。他自然也看得出赵瑾玉的武功路数跟张毅同出一脉,但这点拳脚对付其他人尚可, 对付他,就有些不够看。黑狐也不伤他, 就溜着赵瑾玉玩儿。 赵瑾玉自然也发现了。他不慌不忙给张毅使了个眼色, 叫他别管他, 他拖住黑狐,张毅去解决另外两个。 封三等一队人将几人团团围在中间。他不拘攻击哪一个,反正看那边不爽就上去补一刀。而他手下的那群人跟他一个德行, 这种神奇的打法, 逼得黑狐三个从来不讲道义的武者都要崩溃。 章法一乱, 攻击力势必会大大减弱。 黑狐三人原本不将这群人放眼里,接二连三受伤,差点危及性命之后。三人的态度显然变了,然而封三等人根本不给他们调整战术的机会。趁你病要你命使他们的人生宗旨, 冲上去便是一顿狂砍。 加之张毅的主攻, 赵瑾玉的鞭子无处不在, 三人分身乏术, 反应过来已经遍体鳞伤。 黑狐擦了嘴角的血迹,呵地一声嗤笑。自他十五岁成名,还没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头一昂, 指向已被人抚到墙角的徐皎然:怎么?才几年不见, 黑豹你为了个女人, 要跟曾经的同伴的命? 同伴?张毅攻势不停,我可没认可你。 别这么无情啊~身后是赵瑾玉如影随形的鞭子,张毅连逃的机会都不给他,好歹并肩作战过,你何必如此冷淡? 张毅不想理会他,操起长刀,直逼黑狐的脖颈。 两人的战斗与正常打斗完全不同,速度快到无影,没眼力的只看到血气四溅。鸨母与丫鬟已经吓傻了,互相抱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任凭她活了三十几载,也不曾见过如此场面,此时才明白黑狐的可怕。 不过黑狐此时也没空管她,就在他要扭身躲过长鞭之时,迎向黑狐的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刃。他当即想也没想,抓起身后的矮个子,一把挡在了胸前。 就听噗呲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矮个子顶着一双震惊的眼睛,死不瞑目。 三角眼吓得面无血色,刚准备离他远些。黑狐先他一步抓住了他,拿他挡在身前不住地后退。靠近窗户后,突然抓起三角眼丢向张毅,人墙露出一道缝隙。他趁机脚尖一点穿过,踩着窗户,飞身逃了出去。 抓住他!快!赵瑾玉心想坏了,人没杀掉,仇反而提前结下,不能叫他逃了,追!! 封三瞄了一眼,手一挥,带着人立即跟上。张毅有心先去看看徐皎然,赵瑾玉人已经先过去了。赵瑾玉仔细将徐皎然的衣裳拢起来,按着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她我来照顾,你快点追!记住,那个人必杀不可! 张毅不知道他为何从一开始便坚持要杀黑狐。但黑狐动了徐皎然,他本就意欲取了黑狐的命,于是转头追了出去。 徐皎然快到极限了,豆大的汗珠滚落,她已经烧到开始说胡话。 墙角的鸨母见人都走了,才试探地凑过来。 不管赵瑾玉的皮囊如何绝艳惊人,她们也难忘记他使鞭子的狠辣无情。不敢凑太近,又不敢逃,只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小心地冲他开口道:这位姑娘怕是被喂了药,公子还是尽早请大夫为好 徐皎然缩在他怀里,手已经摸进了他衣襟里。 赵瑾玉手忙脚乱地按住她,不过一会儿,他便被她的掌心烫得心尖麻痒。闻言抬了眼,掩住羞涩,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尽是戾芒。 鸨母很给面子地当没看到他的窘迫。方才她可是对这姑娘摸摸捏捏,也怕这红衣公子给她一鞭子,那就有的受了!于是斟字酌句道:若是公子不介意,奴家外间还停着马车,奴家送你跟姑娘去城里。 确实要找大夫,再不看大夫,他怕是要给徐皎然吃了! 赵瑾玉打横将徐皎然抱起来,广袖垂下,将怀里人遮掩得密不透风。高挑的身材居高临下,冷冷冲鸨母吐出一个字:走! 鸨母不敢耽搁,转头就引着人去马车。 上了马车,赵瑾玉就将车厢占了。鸨母丫鬟们看着放下的车帘,不敢挤进去,只好跟车夫一起委屈巴巴地挤车椽子。 快点!徐皎然已然快将他的衣衫给解尽了,加快进城! 车夫不知道庙里发生了什么,小声地问鸨母的意思。鸨母哪敢违背?当即让车夫尽管按赵瑾玉的话行事。 于是马鞭一扬,马车飞快地向城门驶去。 天色已经黑了,闹市的商贩走卒早已收摊,一路通行无阻。灯笼城的规格其实并不太大,从城内到城外不过一个时辰的车程。因徐皎然的情况紧急,车夫一路马鞭未歇,硬生生缩短一半时辰。 赵瑾玉抱着徐皎然下车的时候,衣领被扯开了大半。发丝洒落在鬓角,胸口露出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脖颈上点点红痕。显然来时,车里两人好一番纠缠。少年面颊羞红,冷着脸抱起人便走。 鸨母丫鬟们捂着砰砰跳的胸口,又是庆幸又是惊艳。 不过反应过来还是小命要紧,招呼丫鬟一起爬上马车,掉头就往流萤院而去。 进了客栈的赵瑾玉抱着人急匆匆地冲进二楼厢房,他实在被蹭得受不了。一面觉得难受一面又不知所措,根本没察觉什么不对。等安置好难缠的徐皎然出来叫雁南飞,才后知后觉发现整间客栈都空了。 雁南飞不在,岑九温十欲等人全都不在。 还是一直待在客房休息的叶珊听到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出来瞧瞧,他才知道所有人都出去找徐皎然。他冷冷嗯了一声表示知道,转头又走开。 叶珊看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没漏掉赵瑾玉方才眼中的嫌弃。她什么地方得罪这貌美二公子了么?似乎没有啊? 二喜,快去叫大夫来!不管什么大夫,徐皎然情况不能等,你立即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全请来,立刻,马上! 二喜从徐皎然失踪就一直在二楼徘徊。此时懵懵然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老实地哦了一声,立即下楼去请了。 赵瑾玉找不到人又折回了徐皎然的厢房,他实在不放心徐皎然。她现在那个样子,轻易一个男人闯进去就要坏事,他得亲自守着才放心。 后院此时,清婉查清楚香片是何物后,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是西域的雪引香,一种带有轻微毒性的香料。少量用有解忧镇痛的效果,过量则会上瘾,久则会造成头风病。诗情画意的名字,源自于它清凉独特的香味,似雪有引,清凉醒脑。 她不明白为何徐皎然的厢房里会有这种香片。按理说有雁大夫在,定不会出现这种疏漏。清婉折回了二楼,准备再去徐皎然的屋里瞧瞧。 才上楼,刚好就遇到二喜领着大夫过来。 怎么了? 二喜抬手请大夫先进,边走边扭脸小声道:主子找回来了,但情况不大好。 清婉心中一凛,立马跟着一起进去。 进了屋子,内室床榻的帐子放下来。帐中传出细微的哼声和翻来覆去的声音,厚厚一层叫人看不清里面人的情况。赵瑾玉板着脸,跟个守门神似的坐榻边上,只捉了徐皎然一只手给大夫把脉。 大夫也没说什么,慢悠悠地两只手指搭上去,把脉。 把脉的功夫有些长,赵瑾玉此时只觉得十分煎熬。就在这帐子的背后,徐皎然一直在摸他的后腰,酥麻顺着那块地方一下一下地扰他意志。若非他绷住了,当真要闹出笑话来。 大夫大夫不说话,赵瑾玉的头皮发麻,快想想办法。 沉吟了许久,大夫捋了两撇小胡子,摇头:夫人中的是不可解的药啊。若只是单单中了一种,这么放着她自己熬过去也并非大问题。问题是夫人平日里是不是也在用在其他药?这两种混在一起,实在不好开方子。 没有啊,贴身伺候的丫鬟只有二喜,她立即接茬道,我们主子平日里身体康健,不曾吃药受伤。 不不不,老大夫不信,他把脉不会错:这脉象就是中了其他药。而且看这发作的情况,怕是中了有一段时日了。 是雪引香,清婉插了一句嘴,熏香。 老大夫眉头皱起来,有些好奇。 他是不知道什么雪引香,不过这时候也没功夫请教这些。于是转头问赵瑾玉:公子,你可是这夫人的夫君?赵瑾玉身子一僵,瞪大了眼看他,其实也没什么难治,你且受累给夫人纾解纾解,其他的好说。 他这话一说,二喜一脸惊悚,屋里突然陷入了死寂。 赵瑾玉玉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鸦青的眼睫毛飞快地颤抖,惊恐地看向大夫。仿佛被老大夫这句话跟一块大石头,吓得他懵。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大夫呵呵笑,看透世情似的说,夫妻敦伦乃天伦常理之事,公子面皮这般薄,可不够男子气派啊! 二喜立即打断道:那大夫,我们主子雪引香什么的,要怎么办? 病要一桩一桩的治,急不来!先解了药,后面的毒就好解了。老大夫不慌不忙收起手帕,折好塞进药箱,这样吧,我明日再来。 然后将药箱子往肩上一挎,老大夫路过赵瑾玉,拍拍他的肩膀:这药烈得很,年轻人多受些累。 赵瑾玉,赵瑾玉的脸红成了猴屁股。 作者有话说: 月底啦,营养液要清空的咯,球小天使们营养液灌溉啊~~ 第82章 比起难受,他选不习惯 也是赶巧, 前脚刚送走老大夫,雁南飞后脚就回来了。 他刚踏入客栈, 清婉等人一窝蜂地将他迎进厢房。边上楼的功夫, 便将事情始末交代了一下。雁南飞眉心拧了起来,没说什么,抬脚疾步进门。 然而一进门, 对药物更灵敏的嗅觉立即就嗅到了屋里弥漫的味道。不仅屋子,就是各个器具上都染上了味儿, 可见平日里熏得多频繁。他立即就拉下脸来:不是早千叮咛万嘱咐过, 雪引香只能偶尔为之, 不能当熏香使吗? 焦急得一群人一愣,显然没料到素来平易近人的雁大夫,会突然发难。 丫鬟们呐呐不语, 转头看向清婉。 清婉将怀里的香炉拿出来, 放到了桌面上。这是徐皎然惯用的熏香炉子, 上头镂刻了她亲自画得兽脸,好认得很。所有人将实现移向平日里贴身伺候徐皎然身侧的二喜。突然被一屋子的眼睛盯着,二喜很委屈。 主子她要用,奴婢等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 赵瑾玉从方才便一直面红耳赤地端坐在床沿之上, 一步也不曾离过。此时一见这群人还分不清轻重缓急追究什么熏香, 当即出声提醒了。 雁南飞闻声儿一愣, 心神又回到内室的青纱帐中人身上。 徐皎然的意识已经完全迷失了, 方才还犹如八爪鱼似的贴在赵瑾玉的背后,此时已经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赵瑾玉的身子嵌入帐中,只余下张脸和半个身子在外头。 雁南飞, 快过来瞧瞧!他忙唤雁南飞, 方才老大夫就说了没药可治, 他不信,雁南飞定然有法子,徐皎然被人喂了东西,怕是要不好了。现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熏香,先把徐皎然给安抚好了。 雁南飞知道厉害,冷冷扫了一眼犟嘴的二喜,大步向床榻走去。 二喜被他警告了一眼,心中委屈更甚。 本来就是吗!她又没有故意害人! 把她手腕递给我! 雁南飞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羊皮,在桌边摊开。羊皮卷有男人一只胳膊长,密密排满了银针。从左到右,按着针的长短粗细一字排开。 赵瑾玉重重吐出一口气,逃也似地从身后扯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手上细腻的皮子上有些红痕,似乎是被人捏出来的指痕。 他眼尖秒到,耳根子一红,扭脸十分别扭地递给他。 雁南飞孤家寡人活到而立之年,对于徐皎然这个看着长大的姑娘,是打心里当自家孩子来看的。倒是没看到指痕,注意力反倒被徐皎然那已于旁人的指甲颜色给吸引了。徐皎然的指甲,不是健康的粉,如今已有些青紫。 他再两根手指往她腕子上一搭,面色当即就是一大变。 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伺候的!! 突兀地拔高嗓门,屋里人吓得顿时就是一缩。只见平日里笑嘻嘻的人此时仿佛在自家地盘被叼走了崽儿的蛇,瞳孔都竖成了线:你们把爷说的话当耳旁风了?都是废物吗把人弄成这幅模样?! 治不了!治不了了! 雪引香的药性虽然不难祛除,可依照指甲都变了色,可见小雅吸入的量太大。此时的她,怕是已经成瘾了! 他猛然一拂袖,转身,娟秀的面庞风雨欲来。 好好的一个人,若非今日误打误撞喂了极乐散,叫这药性提早爆发出来,你们是不是要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毒死小雅? 这话说得极重,二喜清婉唇色瞬间褪尽,仓皇地跪了下来。 赵瑾玉心中也是一凛,刷地抬起头,惊了:怎么回事!虽说方才老大夫也说徐皎然中了其他药物,但也直言药性不强,不会要命,雪引香不是说毒性轻微? 轻微是少量用,雁南飞气得要死,谁家会拿毒药当饭吃? 他跟暴怒的野兽,捏着徐皎然伸出帐外的手,青黑的指甲捏起来给赵瑾玉看。赵瑾玉这才注意到不同来,这指甲跟将死的人差不离了。 这!!赵瑾玉刷地一把握住徐皎然的手指,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得问问这些伺候的奴婢了! 雁南飞此时又怒又自责,怪自己当时不该给徐皎然开雪引香。他原以为依徐皎然冷静自持的性子,是不会糊涂行事。谁知唉! 那现在怎么办?赵瑾玉心口隐隐揪了起来,你回来之前有个大夫来瞧过,说是不能用药。怕药性相冲,你怎么看? 老大夫的意思他明白,可是赵瑾玉不想这样。他不想做这种事,不习惯,太奇怪了!他跟徐皎然怎么能赵瑾玉打心里不想。可是他更不想别人跟徐皎然做那种事,就是阿尔列也不行。 于是希冀地看向雁南飞,希望他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不就药性相冲?这个样子还怎么下药?拿小雅的命不当回事吗!雁南飞没看出赵瑾玉的希冀,他现在只在乎徐皎然的命。 我不管你们平日里如何伺候雁南飞气急了又爆发。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凭他神医的名头,早该名满天下,而不该是如今人人喊打的局面。此时冷冷扫了一圈厢房的下人,他凉凉道:往后小雅若要糟什么罪,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徐皎然受了什么罪,别人必然会双倍承受! 话音一落,二喜不服气。可是面对强势的雁南飞与赵瑾玉,也只敢小声地含在嘴里嘀咕:又不是奴婢们的错 角落里清婉默默去屏风后头拧了个冰帕子,绕道床榻前,预备上前去替徐皎然擦擦身子:雁大夫先别顾着生气,想法子治才是首要然而她还没靠近床榻,就被赵瑾玉一个眼神跟吓愣在原地。 赵瑾玉狭长的眸子危险地挑起,目光如利刃,能将靠近之人割个粉碎。 恋耽美 家主小说(52) 不必了,他冷着脸掩好帐子,拧眉头看向雁南飞,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总不能让徐皎然就这么熬着,太磨人了。 没得治,不能贸然用药。对了,那个萧国的小子这次跟来了么?雁南飞烦躁地呼噜了一把头发,指了墙角一个被屋里气氛吓得快昏的小丫头,你去叫他来。这事儿只能靠人! 小丫头突然被点,头也不敢抬就昏了过去。 徐皎然鼻腔里已经溢血了,雁南飞看了一眼,知道不能等:快点! 可是,阿尔列似乎人在闵州 不知道谁出了声儿,一句话如晴天闷雷炸得厢房一片死寂。 屋里其他人面面相窥,谁也不知道。 雁南飞只觉得额头一凸一凸的,气得他目眩。他从没什么时候觉得早早去了的元玉那般得力。远兰又不在。 他抬起一脚,踢向角落里的二喜,不拘谁,你去! 她后院不是养了几个少年?快叫一个过来伺候!罢了 雁南飞扶额,岑九差不多快回来了,阿瑾你这就去瞧瞧寻常人怕是也不能受得住,岑九那副身板生得强壮,人也算周正干净,还愣着作甚?快点啊! 赵瑾玉眼睫毛一抖,步子有些迟疑,啊?啊 你去瞧瞧,我记得他就在我后面,应该快到了,雁南飞说,她如今的情况不能等,叫岑九来。 赵瑾玉皱了皱眉,说不清什么滋味,转身往外走。 他一走,雁南飞也不能在屋里待:你们去弄点儿温水。她不能用凉水,若是中毒加伤寒,怕是要真一命呜呼。雁南飞站在门外,留几个机灵的丫头,弄点温水,给她先梳洗一番。 说完,他驱散了屋里的闲人,自己也下了楼。 赵瑾玉才走出客栈,岑九扛着大刀,绕了一大圈从客栈的后院回来。雁南飞正从二楼下来便看到他。 他上前,将徐皎然的情况仔细说了。 岑九猝不及防听到这些,难得嫩脸一红。素来爽利豪放的他,此时别别扭扭的:那她要是醒来了发火,非要杀了我,你可得记得替我顶上啊! 雁南飞面皮子倏地一紧。 想到徐皎然鼻腔溢血,再不抓紧就真伤了,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岑九挠了挠后脖子,将心爱的大刀双手递给他:那好吧,你先替我保管。我好了就来问你拿。要是到了时间我还没下来,你记得来救我 雁南飞:弄干净点,小雅金枝玉叶。 岑九脸颊红红:哦 抱着一颗扑通扑通疯狂跳动的心,仔仔细细把自己刷洗了一边的岑九磨磨蹭蹭地上了二楼。二楼此时已经没人了。丫鬟们被发了一通火的雁南飞给吓得够呛,仔细替徐皎然梳洗过,便自觉退下去躲难了。 二楼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守着房门。 他咳了一声,卖着雀跃的小步子,手一挥。两个婆子冲他行了个礼,从小楼另一侧下去。岑九手搭在门环上,抖啊抖的,不敢推。 就在他第三次给自己勇气之时,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眼前一阵晕眩,然后意识陷入混沌之中。等到他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栽倒下去,他的身后一个火红修长的身影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赵瑾玉琢磨了又琢磨,比起便宜了岑九心中难受,他宁愿尝试一次不习惯。 他推开门,两边的窗户是打开的。风吹进屋子,屋里冰凉的香气已经消散,只剩下淡淡的水汽。青纱帐中,伏在床榻之上的身影不知何时又醒了。此时在弓着身子,痛苦得呻.吟。 赵瑾玉几乎同手同脚地靠近床榻,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然而还没胆子掀开,左顾右盼地想到杯凉茶润润嗓子。从上头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给扯了上去 第83章 两幅面孔 赵瑾玉本就心虚脚软, 没多大挣扎便被徐皎然翻身压在了身下。 晃动青纱帐中,徐皎然跨坐在他的腰上。 褻衣的领口因此番动作松开了。圆润细致的肩头露出来, 雪白皮肤上青紫的掐痕与细腻的肌理交相辉映, 反而香艳至极。徐皎然一头青丝如流水铺洒下来,落到颈侧冰凉,仿佛她为人处世的态度。 赵瑾玉睫毛抖动得飞快, 一时间竟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他身上是不是洗干净了? 匆匆忙忙也不知洗干净了没有, 该不会有什么怪味道吧?赵瑾玉一慌得脑子就有些迷糊。这时候竟忘了自个儿还被人压着, 妄图再检查一遍。然而才要低头, 就被人钳着下巴强硬地抬起。 猝不及防迎接他的,是火热的唇。 徐皎然整个人仿佛着了火,烫得他心颤:徐, 徐皎然你! 徐皎然身上只着着单薄的褻衣, 素来清明的眼神此时迷离, 仿佛泱着水色。他正挣扎着要启唇,那比唇更烫的舌尖就探进来。徐皎然霸道的本性显露无疑,卜一探入他口中,她便登堂入室。 舌尖所到之处, 尽是酥麻与战栗。 赵瑾玉哪里受过这种滋味? 两辈子都没遭遇过!此时心跳得飞快, 仿佛能从胸口破土而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在他脑海电闪雷鸣。有那么一刻, 他是想掀翻了徐皎然下榻算了。可一想外头还有一个讨厌鬼,他硬撑着留下了。 青纱帐中,渐渐有低而粗重的喘息声溢出。渐渐的, 混合着床榻摇晃吱呀, 不知是痒还是痛, 十足的令人脸红心跳。 岑九昏了有一刻钟,醒来,屋里已经渐入佳境。 他推了一下门,推不动,门从里面拴住了。 岑九心中一凛,立即绕道儿去窗户瞧瞧,他就怕有不长眼的男人趁徐皎然此时不认人钻了空子。窗户洞开,屋中摆设看得一清二楚。他正欲往窗里跳,就见那吱呀晃动的青纱帐忽然露出了一角,是一张妖冶芙蓉面。 隐隐约约的交臂相拥,榻上那小子玉面染霞,妖得仿佛志怪中勾人魂魄的精怪! 他一只脚搭在窗棱上,一只脚还攀在墙壁上。看到赵瑾玉,委实令他吓一大跳。这小子怎么会在徐皎然的榻上?他不是素来与她不合么?正在奇怪之时,再一抬头,猝不及防与帐中小妖精对视。 对方理直气壮,并用眼神严厉警告他退出去。岑九反倒不知所措,壁虎似的趴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糊里糊涂中他已经跳下去,并自觉帮他们关了窗。 罢了,虽有些遗憾,岑九觉得或许这就是没缘分。耳边男女鱼水之欢的声响不绝于耳,他耳不听心不烦,转头去问雁南飞拿回他的大刀。 过程比赵瑾玉预料得更令人沉迷。 从一开始隐隐的抵触与不习惯,到后来如鱼得水。再后来强硬地反压徐皎然,他竟然无师自通地折腾到徐皎然这种人求饶。赵瑾玉一面愉悦地缠住她分享战栗到脚尖的滋味,一面又觉得十分解恨! 两辈子,她可算跟他求饶了! 心中怪异的舒坦,他便更放肆且歹毒了。狡黠地眯着一双眼儿,他将徐皎然抱起来他今日非要弄到徐皎然哭! 天色渐晚,外出追踪的人总算回来。 然而主人居住的那栋小楼仍未停歇。岑九抱着大刀坐在小院儿的石凳上,守着不叫人靠近那栋楼。 温十欲有些奇怪,小声地询问出了何事。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能宣扬的。徐皎然再怎么狂放不羁,也是个女孩儿家。哪有把女孩儿的房.事挂嘴边说的?况且还是她与自家继兄弟的?岑九自然一个字没吐露,只叫他莫要多问。 远兰大致猜到什么,心中怒气翻涌,转头去了柴房。 柴房里,桑娜委屈地趴在二喜肩上哭。她真是委屈,委屈得要把眼泪给流干净。二喜也觉得冤枉,觉得这些个做主子的根本不讲道理。明明不是她们的错,为何出了事儿,弄得像她们故意害人一般! 到底不是奴仆出身,饥荒年代卖身为奴的,还分不清奴与主没有平等而言。 远兰在窗外听着两人互相哭诉,脸上的嘲讽就要喷出来。她冷冷哼了一声,猛地一把推开门。门撞到后面的墙壁,发出啪地一声响。屋里哭得正得劲儿的两人魂都要吓飞了,眼泪刷地就止住。 来人!远兰素来不爱跟人废话,手一挥,四个粗壮的婆子冲出来。她手一指桑娜二喜,桑娜赏鞭四十,二喜杖六十。 桑娜瞪大了眼,脸刷地就白了:鞭鞭四十? 二喜的脸也青了。 她不过好心安抚了桑娜几句,这就杖六十?为什么她这个无关的人,受得罚比桑娜还重?涉及自己,她顾不上别人了,当下甩开桑娜站起来就想跟远兰辩一辩。谁知远兰直接飞起一脚,将她踹飞了。 二喜四仰八叉地到地上,一脸不可置信。 远兰慢吞吞走过去,当即笑了:你这是想仗着身板威胁我? 你你二喜是真的吓住了。 她原本是觉得远兰仗着比她们早几年到徐皎然身边伺候,便老端着旧人的款儿欺负人。此番站起来也确实抱着远兰瘦弱,吓一吓的意思。可这么瘦弱的姑娘家,一脚就把她踹飞了? 张妈妈,你看着执行!一杖不能少! 是! 说罢,远兰便转身出去了。 二喜还在愣神,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倒着。桑娜方才被她甩出去撞到了胳膊。此时有些气她,便缩在角落不去扶她。 粗使婆子合力将人拉起来:别瞧了!远兰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与她斗气,怕是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远兰姑娘可是一人单枪匹马冲进马匪窝,都能提着马匪首领脑袋大摇大摆出来的人。 揉着胳膊的桑娜手一顿,想起自己方才说远兰的坏话,身上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她不就是一个姑娘家吗?二喜虚了,说话再不敢大腔。 你可真说笑,张妈妈,主子身边哪个不是能人?长字辈的四个人,随便一个轻易便能斩杀数十人。何况贴身跟着主子的两个姑娘? 跟她们说这些作甚?快点做事!另一个婆子不耐烦,省得一会儿远兰姑娘发现了咱跟人闲聊,拿咱们泻火气。 可不是! 二喜被人架到了长凳上,面上的轻浮也沉了下去。一声不吭地挨下杖责,她眼睑低垂下去,眼眸渐渐幽深了起来。 桑娜看她背上被打得见血,瑟缩着,被人拖去另一边挨罚。 夜幕渐渐像被削去了一层黑色变薄了,岑九温十欲等人守着小楼,一夜未眠。张毅追踪黑狐追出了十几里地,到底还是叫他给逃了。黑狐正面对武不敌他,逃跑偷袭倒是无人能及。这般,张毅身上也瘦了不少伤。 人追丢了,只能回去。 路过一家山匪窝,他抢了一匹马彻夜驾马赶回。刚到城门外,东边的天已经熹微亮起来。 他在城门口,遇上了衣衫不整,一脸滋润过度的赵瑾玉。 两人狭路相逢,绝美少年郎笔挺地站对面,露在外头的脖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痕与挠出来的指甲印。粗狂硬汉骑在马上,一脸懵逼双方仿佛突然卡住。 沉默许久,张毅想起赵瑾玉自小厌恶女子,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娇公子:二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是被人给强了啊我滴天! 赵瑾玉别过脸,尴尬: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你张毅抓心挠肺的,哦,那你自己小心。 赵瑾玉嗯了一声,正准备继续走。 忽而正色道:黑狐杀了没? 说到正事,张毅言语流畅了:逃了。属下追到了邺城,有人帮他。那老小子狡诈,属下一时不查,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赵瑾玉眉头拧了起来,虽然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 罢了,你快回去吧。赵瑾玉想到什么,耳根子滚烫,徐皎然她那头正乱着,你回去亲自守着她,再别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钻了空子。 张毅没多想,一甩马缰,驾马而去。 人走远了,赵瑾玉突然抓着头发皱着脸蹲地上,狠狠地咒骂了什么。然后站起来,绕到了前方的树林子里。树林深处,封三与他练出来的一队恶徒蹲在树下。赵瑾玉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装,走过去。 封三牵了一匹马给赵瑾玉,他翻身上马,一行人消失在树林深处。 客栈这头,徐皎然的药性总算退了。 远兰亲自伺候她洗漱,此时正精辟历经地昏睡在榻上。雁南飞把了脉,脸色还是不好看:极乐散是解了。 远兰将徐皎然的胳膊放进帐子,转身面色也焦急:雁爷,该如何治? 药暂且不能下,雪引香碰到其他药,容易形成不可捉摸的毒,只能靠小雅的意志克服。上瘾这事儿我预先就警告过,你怎地就不看着她? 远兰这时候也自责,是奴婢的错。奴婢那时候听说药性不强,想着应当不会出大事,便也没拘着主子依赖它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雁南飞想起岑九跟他说的事,问了一句,阿瑾那小子呢?叫他过来,我给他也把个脉。 雪引香碰上极乐散,不知道会形成什么毒。虽说这番交欢,渡了毒到男子体内不大可能。但把个脉到底会放心些,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二公子不知去哪儿了,远兰摇摇头说,方才奴婢进来就没见着人。 那他跑哪儿去呢 远在南下路上的赵瑾玉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昨夜一夜没休息过,心想是不是冻着了。 忽然他伸手在胸口掏了下,掏出一个青白的肚兜。展开来仔细瞧,上面什么图案也没绣。只在角落里,绣了一个小小的皎字。他手在那个字上蹭了蹭,面红耳赤地将它折叠好,又放回了胸口。 嗯,留个这东西,权当他跟她第一次的纪念 作者有话说: 落跑的二公子_ 第84章 神奇的二公子 徐皎然醒来已经是第三日的申时, 屋里鸦雀无声,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往日总爱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二喜桑娜, 这时候也不在。 远兰, 谁太久,嗓子里仿佛火在烧,水。 远兰累了许久, 正靠在桌边打盹。 昨日夜里,徐皎然忽然高热不退。她跟雁南飞两人寸步不离地又耗了一宿, 天亮才歇下。连续两日两夜不眠不休, 远兰也有些受不住。迷迷糊糊倒了杯温差递过去, 徐皎然吃力地坐起身:怎么了? 身上已经清理过,除了浑身酸软提不起劲儿,好像有什么不对?不过她以为是太累的缘故, 根本没注意到自己露在外面的脖子和锁骨上, 布满了红痕和齿痕。徐皎然仍是那个清淡又冷漠的徐皎然。 主子远兰看着面色无异的她, 想着到现在还不知去向的赵瑾玉,有些难以启齿,您还记得前夜的事儿吗? 恋耽美 家主小说(53) 徐皎然一口饮尽,将茶杯递回去:怎么?有发生了何事? 您不记得了?远兰有些惊奇。她们主子可是即便意识模糊, 也能清楚地记得事情细节的人。转身, 又倒满了一杯递给她。 到底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徐皎然接过来, 正准备喝, 忽而抬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熏香怎么没用? 说到这个,远兰正要跟她提这事儿。 于是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 将雁南飞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徐皎然听:雁爷直言, 若是主子您再用下去, 若一时不慎误食了其他药,后果是不可控的。轻则往后脏器衰竭,重则致命。主子雁爷说趁您现在的毒性还不算重,趁早戒了。 毒?徐皎然挑眉,我这两日身子不妥,是中了毒? 也不全是,此事说来话长。 远兰于是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儿挑重点与徐皎然详细讲。黑狐掳错人、叶珊的仇家、一系列的事儿,一股脑全交代了。 至于二公子赵瑾玉上了徐皎然的榻,她本不愿与徐皎然说的。想着耳不听心不烦,毕竟名头上也算姐弟,说出来不好听。但一想这次他们同行的人中没有阿尔列,能伺候的除了岑九就只有温十欲。 总不好人家没做这事儿赖别人头上,便也委婉地说了。 徐皎然听完,脸都青了。 你说阿瑾? 远兰点头:二公子怕是也别扭,从昨日一早就没见人影。这一天一夜的,又恰逢主子您高热不退说来,二公子已经两日一夜没露脸。 徐皎然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抽搐了下,难得陷入沉默。 细心地将徐皎然手中的杯子拿开,远兰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徐皎然抬眼道:你去休息吧,今日莫要打扰,我静一静。 远兰叹了口气,其实也算好事,至少她们主子有了个可牵挂的人。 关在屋里一整天,再开门,徐皎然便接受了弟弟变枕边人。其实说枕边人也不算,顶多是意外一场。但阿瑾不是旁的可有可无之人,徐皎然没法不珍重。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抓到人之后再做打算。 哼!那小子绝对是逃了,百分之百。 且说徐皎然好难得修养好,雁南飞便为她制定了严格的戒药计划。徐皎然其实对上瘾这事儿感觉不明。她自认并未多依赖熏香,只偶尔精神不振时点上一炉。不过雁南飞严阵以待,她便只能配合。 雁南飞的法子,十分的粗暴,就三个字,不准用。 徐皎然起初是没甚感觉,这般禁用了三天,她才感觉到差别。她开始情绪变得十分狂躁,手会偶尔不自主地发颤,拿不稳东西。 这还只是轻微的上瘾,雁南飞见她还端得住,心疼又骄傲,小雅的性子太隐忍了。若重度上瘾就不是抖两下了事,怕是你此时都要在地上打滚了。 是吗 在你戒药性这半年,记住,再不能轻易碰其他药物。雁南飞严肃地告诫道,这回还算幸运,极乐散跟雪引香只不过叫这瘾爆发出来,旁的异状没有。下回若是碰着别的药物形成古怪的毒,就是我也救不了你。 徐皎然笑了:那可真是麻烦啊 可不是?雁南飞点她脑袋,眼神掩饰不住沉重,还不是你不听话。我早就告诉过你,偶尔为之不算什么,莫要依赖。能怪谁? 徐皎然手抖的症状渐渐更严重了,手筋隐隐抽搐起来。 她感觉到难受了,有些恶心,想吐:不能点一点点缓解一下么?就算戒烟,也该给个缓和的时间。不如咱慢慢来? 想都别想!雁南飞一口驳回,忍住,必须忍住! 对了,阿瑾找到了么?徐皎然勉强笑了笑,那小子这是不想见我了?难不成还真是我意识不清醒之时强了他? 雁南飞看她忍得嘴唇都乌紫了,心疼得都不忍看。 谁知道呢!左右那小子功夫不弱,只有他伤人的份儿,没人能动他。雁南飞抠开她握得紧紧的拳头,给她手心塞了一块棉团,罢了你也别乱使劲,手心抠破了也方便。 第四天,徐皎然已经不想见人了。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伤人。于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用膳都是远兰放到门外的。 原计划休整三日便启程,出了意外,在客栈已经耗了五六日。 自家主子这回出的事儿太大,下人们不敢议论,心里也是担忧的。谢颐之方信尤这两个被边缘化的人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是气又是急。气徐皎然防着他们,急又急徐皎然撑不住。 他们每日都要来回打探好几次,弄到最后,远兰都烦了。 谢公子,方公子,特殊时候还请二位不要跟我们添乱了!远兰挡在门口,就是不愿他们进去,主子这个时候真不方便。 我们也并非不晓事儿,实在是担心。 谢颐之好声好气的,皎皎的身体到底如何了?毒解了么?不是说那个雁南飞是大周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他给治好了么! 就是,方信尤对那个雌雄莫辩的人印象特别深刻,我们就想亲眼瞧瞧。知道她没事自然会走。你不要总跟护崽儿似的,这般也弄得尴尬。 远兰正要再说,里面传来啪地一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听到了么?主子此时心情十分狂躁,看什么做什么都是没道理可言的。若控制不了自己,你们靠近她会伤人,远兰说,并非奴婢刁难二位公子,主子此时意志不清醒,你们见了也无用。 两人面面相窥,就听里面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砸个不停。 看来确实是不方便,两人悻悻,只好告辞。 戒药性的过程尤为的艰难,至少这些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的下人,心口是火急火燎。而徐皎然这种状态持续了十三日,渐渐的,渐渐地就好转了起来。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那股子狂躁忽然就降下去。 雁南飞重重吁出一口气,他其实怕徐皎然撑不住。毕竟戒掉这香的艰难,只有亲自中了的人才有真切的感受。他就曾经看过一个心智十分坚硬的汉子,戒香的过程中,撑不过自裁了。 眼看着小半月过去,徐皎然再踏出门,整整瘦了一大圈。 远兰欣喜若狂,招呼着丫鬟婆子们烧水做膳食,仔细地为徐皎然收拾。雁南飞也在其中,立即问她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徐皎然仔细感受了下,除了偶尔手还颤,其他倒是没旁的不便。 那就好,雁南飞彻底放心了,瘾这种东西,很难拔出的。如今有了重要的进展,切记不能重蹈覆辙! 嗯,熬这么久,她真是全靠意志力,我有分寸。 原本不过为了能更效率地处理事务,谁知这般还耽搁了行程,倒有些得不偿失。徐皎然扶着额头,又问了一遍旁边人:二公子回来了么? 旁边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二公子自半个月前就南下了。张先生那日回来,说是在城门口碰见了。 哦?徐皎然有气无力,他南下做什么? 不知,小丫鬟眨眨眼,拧了个帕子替徐皎然擦手,听说形容十分狼狈。张先生说若得了空最好打探一下,怕公子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徐皎然眼睛一闪,忍不住想笑,哦,这样啊 雁南飞扛着个箱子正巧过来,什么这样那样?你先把手递给我。虽说这最艰难的时候扛过去了,我还是要把个脉探探的。 徐皎然无所谓,将手腕递给他。 雁南飞打开了箱子,一心二用地号脉。然而手才那么一搭,他脸孔骤然变了。似乎怀疑自己死的,头扭过来,专心地号起了脉。 徐皎然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弄得没力气,捏了一块糕点:又怎么?难不成药性又复发?我又重伤不治了? 不是,瞎说什么话!雁南飞表情十分古怪,想笑,又想哭,虽然月份很浅,但我出手亲自给号的脉,应当不会有错。 嗯?不是药复发,她就无所谓,那怎么? 你怀孕了,小雅。 雁南飞的嘴咧了开,一脸当仿佛祖父的傻笑,非常浅的脉,但确实是喜脉。 徐皎然手里的糕点啪嗒掉被子上,咕噜噜滚下榻。不仅徐皎然傻了,就是整个屋子都静止了。 她,她怀孕?逗她的吧!! 第85章 二公子的担当 屋子里鸦鹊无声, 徐皎然惊得都忘了身子难受。 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不相信, 绝对不相信。别的不论什么事情她都能坦然面对,唯独这突然成了母亲,徐皎然有些承受不来, 哪有那么玄乎?不不不,没那么凑巧的事儿! 就算阿瑾天赋异禀, 也没有这么快的吧?这才几日?一个月多几日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手不自觉捂住小腹,丝毫未曾感觉到有不同,莫不是这雪引香?你不是说这种西域奇香, 会引发无可控的症状?兴许这滑脉也是那其中之一呢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能, 雁南飞沉吟了片刻, 过半个月再于你把一次脉。 徐皎然重重吁出一口气。 不过我既然得了百年难遇神医的虚名,自然甚少有切不准脉的时候。雁南飞看穿了她的紧张,笑道,做母亲, 其实没什么难的, 你只要顺其自然变可。况且, 旁人像你这个年纪, 三四个孩子满地跑,你才第一个已经算晚的! 二十三岁,在寻常人家的妇人那儿, 当真是生育的迟了。 难不难在其次, 不过是这个时机, 不适合孩子的降生。 徐皎然扭了头,死鸭子嘴硬地不承认心里怕,我这身子里还有毒,若是孩子也跟着染了瘾,这就不美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不过雁南飞斜了她一眼,见她愁云惨淡的模样,便也不逼她了,罢了,你先歇着吧。 最艰难的时候熬过去,往后只要用心克制住不再沾染雪引香,便没甚大事。雪引香确实会引起脉搏紊乱,这次切到滑脉,下次便不一定,他一边说一边收拾药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阿瑾那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哼!命好的臭小子! 徐皎然充耳不闻,只在远兰的搀扶下,去窗边坐下。 这些日子硬生生地熬,当真消耗她大半的元气。徐皎然此时浑身酸疼难忍,婆子们扛着热水与浴桶去屏风后面安排。 泡一泡不碍事,莫要加香料。 雁南飞将药箱往肩上一跨,边走边拖着嗓子告诫她,这回记得听我的话,再惹出麻烦,老子直接一包毒.药毒死你们一了百了! 远兰几个后脊梁一僵,呐呐应是。 徐皎然忍不住笑,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吓唬她们,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有的。说到这个,她自然也注意到屋里有几个吵闹的丫鬟不见了。若是往常,桑娜不必说,二喜定然早已叽叽喳喳跟前跟后。 婆子们兑好了热水,远兰神色如常地抚她去泡。 徐皎然大致猜到什么事儿,无外乎伺候不当。虽说心中明白远兰是迁怒,徐皎然却不打算插手。她的院子素来是远兰在管,人不见了自有不见了的道理。若这些小事她都要一一操心的话,那她真要年纪轻轻便心力交瘁了。 路上耗费了一个半月,远远超出预料。 谢芝平的信件一封比一封催得急切。生怕京城官员来了,东一城被爆出去,届时他与徐皎然的心血会被朝廷半路截胡。 徐皎然别无他法,只能命车队整装出发。 远兰为了叫徐皎然路上能轻松些,马车从里到外都重新置办了。但是置办得再舒适,也比不上安安稳稳地住客栈。雁南飞十分不赞同,近几日才得以见到徐皎然一面的谢颐之与方信尤也是不赞同。 瘦成这幅模样,再舟车劳顿,徐皎然这女人到底还想不想好好活了! 你说,哪有姑娘家有像你这般活得粗糙的? 方信尤恨不能化身老太太,追在徐皎然耳边叨叨叨,我方家的姑娘,平日里走几步路都嚷嚷着脚疼,多两步便要坐软轿。绣个几朵花都要炫耀着一句费眼睛,你再瞧瞧你,徐皎然,你是不拿自己当娇娇女儿家哦?! 徐皎然被他叨得耳朵疼,给小白阿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将方信尤给架出了马车。 哎哎哎!你这是嫌我烦?我这是为了谁啊!方信尤嚷嚷道,你自己摸着良心,我说得哪句话没道理?哎哎!徐皎然! 远兰放下车帘,低低地冲车窗边说了一句:启程! 叶珊看着前面的马车,犹豫了又犹豫,到底没脸到徐皎然跟前来。 她前几日也从伺候的婆子口中得知部分事实。就说徐皎然这一个月所遭受的磨难,俱都是因为匪徒弄错了人才叫她受了。若是当初徐皎然没好心救了她一命并携她一路随行,怕是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清婉还在她身边伺候,便劝了一句:主子此时精神不济,怕路上也要休息。叶姑娘若过意不去,也等安顿下来再说。 也罢,叶珊点点头,结草衔环,叶珊实在无以为报。往后徐姑娘有何吩咐,但凭叶珊能做到,定万死不辞。 清婉没说话,怀里还抱着药钵慢慢捣着药。 叶珊一如既往的沉默,平常就算车队修整,也不见她下马车。徐皎然一行人就像是忘了这个人一般,也不过问。叶珊一面觉得不妥一面又心里松了一口气。然而就这般,倒是越来越愧疚了。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徐皎然的药瘾是几乎不曾发作了。 雪引香这种药,单点的话并不会造成多大的毒性。雁南飞日日瞧着徐皎然恢复了冷静,便又提出把脉。 这半个月,徐皎然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自从雁南飞提了一句她怀孕,她便一直等着葵水到来。然而加上戒药这一个月,她的葵水快两个月未到。手腕子搭在雁南飞指下,徐皎然胸腔的心脏砰砰地跳 然而雁南飞这老小子坏的很,故意逗她似的,就是一脸沉重不说话。 远兰的心要跳出嗓子:雁爷,主子的身子到底如何您倒是说呀!这般吊人胃口当真不地道! 雁南飞:唔 您倒是说呀! 雁南飞被逗笑了。 慢条斯理地放下徐皎然的手腕,又拿个帕子仔细地擦手。半晌才昂着下巴,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眼看着徐皎然那看似平静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他特别恶意地咧了嘴吐出一句:我雁南飞的名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徐皎然瞪大了眼,他继续道:一个月多,不出意外,阿瑾的。 徐皎然: 别动歪脑筋,你不能动它。 雁南飞像徐皎然肚子里的蛔虫,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你此时药性还没戒完全。乱用虎狼之药,莫不是一辈子不想当娘了? 恋耽美 家主小说(54) 我毕竟还年轻 年轻也不可,打胎对女子身体的损伤有多大你怕是不知道,雁南飞正色起来,十分严肃,这孩子是头胎,若真流了,将来有的你哭。更何况你身子目前也不适合用药,莫要意气用事! 徐皎然没说话,脸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阿瑾是孩子的父亲,你要动他的种,是不是等爹同意才行?雁南飞有时候就很讨厌徐皎然刚愎自用的性子,阿瑾虽然年纪小,却不是个软和性子。你贸贸然弄掉他的种,信不信那小子跟你拼命? 你说笑了,徐皎然当然不承认她确实想偷偷流,阿瑾是个好孩子。 哼!反正不准流! 雁南飞不跟她讲道理,这姑娘不讲道理的时候谁也说服不了,你要是敢动,老子明天就弄一包药毒死整个车队。他瞄了一眼远兰阿七小白,所以你们三个看住了她,莫叫她胡来。 阿七小白咧了咧嘴,远兰则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徐皎然小腹。 徐皎然冷冷哼了一声,缩在袖子里的手不住地颤。她其实也说不清什么感受,就是心口仿佛火烧,滚烫而热烈。 啊自从东宫事变之后,好久再没有过这样热切的感受了。 与此同时,南下的赵瑾玉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他十三岁便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一点一点垒砌切成的西南秘密窝点。刀疤老远看到封三等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向这边赶来,心情诡异地激动了。 这几年,他们暗中跟着赵瑾玉,黑吃黑吃下了整片西南地域的□□势力。他们的队伍,从一开始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氓匪徒,渐渐成长为盘踞大周西南的地头蛇。便是西南驻地的朝廷军队,也不敢招惹他们。 刀疤男与老四意气风发,已经是一幅首领的模样。 他们眼中,赵瑾玉再不是那个心狠手辣心思诡谲的阴郁少年,而是与他们共同经历风雨,他们早已认可了的主子。赵瑾玉的马车还未进驻寨子,刀疤与老四早已飞身而来,跪在了马车前。 赵瑾玉从马车上下来,高挑的身材与绝美的容颜,十分醒目。 此时的他,不复在徐皎然跟前的温软与平和。满满的戾气与煞气,仿佛地狱爬出来的修罗的爪牙,嚣张且恶毒地警告寨子里所有人,他是他们的主子。 作者有话说: 阿瑾:唔,开始为老婆努力了 第86章 想太多 老四是个颇有文采的流氓。明明是土匪窝, 偏还取了个文雅的名儿。 赵瑾玉站在廊下,打量着牌匾上的琅嬛阁三个字, 转头瞥着留了两撇小胡子的几个大男人, 神情有些似笑非笑。刀疤挠了挠头发,不太好意思,总要有个样子的, 咱们如今也算不得土匪了。 这句话说的确实,老四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哈哈笑, 主子觉得这琅嬛二字如何?这可是老夫花了大价钱请黎芳大师亲手所书。 赵瑾玉笑, 琅嬛福地, 你倒是会想。 老四挑了挑倒八字眉,颇为自得。 下了马车,便有人前来迎赵瑾玉进去休息。阁中也收养不少女子, 赵瑾玉一路舟车劳顿, 封三的意思是找几个伶俐的姑娘前去伺候。不过这话才将将提出口, 便被刀疤给拦了:主子不喜女子,你切莫触霉头。 哦?封三跟赵瑾玉比较晚,很多事不如刀疤清楚,主子厌恶女子? 刀疤叹了口气, 点头:十分厌恶, 连从小伺候的丫头也不准近身。 封三惊讶地瞪大了眼, 那这就有意思了!若是他还没老糊涂, 灯笼城外,主子携那一身暧昧的红痕难不成是与男子交欢得来的? 想着赵瑾玉那时的模样,再一联想他超脱男女之外的美貌, 封三觉得也并非不可能。就是他这个只爱女儿家温柔乡的糙汉子, 有时候见了赵瑾玉也忍不住恍神。何况那些没见过市面的。 他可是听说了, 这大周私下里,可是有不少有权有势之辈不爱红妆爱武装。不过他打了个寒碜。 若真如他所想,那未免也太暴殄天物! 他与刀疤对了一眼,两人忽然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去,顿时一脸的惊悚。 赵瑾玉不知身后几人的思绪飞去了天边,揉了揉肩膀,肩膀上牙印少说有一个半月,还留了个印子在。他解了衣衫,站屏风后头,对着铜镜照了肩上的小巧牙印,忍不住耳根子如火烧。 只觉得徐皎然牙齿忒利索了些。 舟车劳顿了许久,确实有些累。丫头才将洗漱用具送进来,后头几个清秀的小子便扛着浴桶跟进来。不知他们从封三那儿听来什么,进来的途中,一直拿小眼神瞄屏风后头的赵瑾玉。 屏风是薄纱的,隐约能看得出其后人的轮廓。 虽说他们因赵瑾玉是男人而有些别扭,但一想方才在外头瞧见的那副容色,便是那最绝色的女子也比不上,难免就有些小异动。 赵瑾玉对此一概不知,只捏着从徐皎然身上薅下来的肚兜,兀自红了脸。 她醒来或许要气死了吧! 赵瑾玉心里知道,徐皎然从来都是拿他当个孩子看的。什么也不叫他烦,什么都替他安排。不知道那家伙醒来,忆起自己被他这个孩子弄得伏在他的肩上哭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赵瑾玉翘着嘴唇,得意地哼哼。 主子,水已备好了。 兑好了热水,一个清秀小子犹豫了再犹豫,站在了屏风的跟前轻唤道,要不要属下过去伺候您沐浴? 赵瑾玉反射性地将手中之物往衣服里藏,等反应过来又住了手。他闻言眉一皱,摆手道:不必,都下去。 可是 清秀小子想起封三跟他们说的话:谁能伺候的主子高兴,便要提拔他当队长。心里觉得主子除了不是女子,其他不论肤色还是相貌都比一般女子强,应当努力一把,封统领吩咐在下仔细伺候主子梳洗。 出去! 赵瑾玉十分讨厌旁人靠近他,男人女人都不行。 那小子脖子一缩,但还是站着没动。 赵瑾玉将肚兜折好放到一边的盆中,转身走出屏风。直接抽出腰间一根长鞭,刷地一鞭子挥下来,屋中央的桌子四分五裂。清秀小子吓得脸都白了,再不敢耽搁,端起盆便连声告饶地腿了出去。 封三蹲在屋子对面的树上,遗憾地摇摇头。 看样子他们主子,不仅不爱红妆,武装也是不爱的。 封三是个没规矩的,刀疤等人也早就习惯了。他还没投靠赵瑾玉之前就是个赏金刺客,有一搭没一搭地做买卖,得了点钱财便会去青楼酒馆挥霍,任性自在。遇到赵瑾玉之后收敛了些,却也惯于无形无状。 刀疤嘴上说他没规没矩,心里却也因此悄咪咪地松了口气。主子不喜男人,看来他可以对自己的青白放心了()。 屋子的门刷地一下关上,再没热闹可看了。 封三酒瘾上来了。轻盈地从树上跳下里,拍了拍刀疤的肩膀,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酒。刀疤还有些事情要与赵瑾玉细说,便让他自己去,你也别喝太过,晚上还要为主子接风洗尘。你莫要弄的醉醺醺! 然而话还没说完,封三的人已经挥着手走远了。 屋子外头安静下来,赵瑾玉靠在浴桶边沿闭目养神。然而没想到不过稍微靠一靠,他还真睡了过去。 温热的水仿佛给了他安稳,睡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张绯色迷离令他神魂授予的床榻之上。面颊染霞的徐皎然痴醉地缠着他,他掐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肢。他们水乳.交融,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惊坐而醒,浴桶的水已经凉透了。 赵瑾玉拧了一把湿透的头发爬起来,又羞又臊。两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香艳的梦,他耳垂红得像翡翠,郁躁地踹了一脚浴桶内壁: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87章 逃跑的阿瑾 说好的接风洗尘, 结果主角连屋子都没出,晚膳还是吩咐了下人送去。 听说开门才看到主子, 送膳那小子就没出息撞门上了。这也难怪, 穷乡僻壤逃荒来的小子哪里见过这等绝色?自然是看傻了眼。封三听了又是拍大腿又是哈哈大笑:实在不行,你们就多去主子跟前转转,指不定哪日主子抽了就受了你们呢? 什么叫主子抽了就受了咱?咱哥几个也没生得见不得人!有几个油嘴胆大的敢跟封三皮, 嘴一溜就什么都说,咱们虽说不像主子那样的, 咱也有这样的! 说着, 促狭地亮了亮肌肉囚结的身板儿, 个个身强体壮。 封三故意去拍拍几个小子的肌肉,咂着嘴:论斤卖,怕是能卖个几钱银子! 他这话一说完, 几个小子就泄气了。 外头一群糙汉子闹腾腾的, 赵瑾玉已经进入梦乡。心里存了事儿, 睡梦中眉头一直不安稳地皱着,然而实在觉得累还是睡了过去。 这两年的天儿古怪的很,说冷就冷了。 昨日才三件薄衫就能对付,今日一早起来冷到手僵。赵瑾玉捂着额头走到前院, 院子里东倒西歪全是醉汉。有些眉毛上都凝结了霜色, 冻得都在打颤还不醒。 抬脚踢了其中几个人, 睡得跟死猪似的, 完全没反应。 南下的决定做得匆忙,赵瑾玉临走除了腰间的长鞭与随身携带钱庄的印章,什么也不曾带在身边。他琢磨着天儿变得古怪, 之后只会越来越冷。于是去后院找了几个尚清醒的小子, 赶车送他去市区的绣庄添置些厚衣物。 几个小子接下这个任务, 乐得嘴咧到耳朵根。 熙熙攘攘叫卖的走卒商贩,两边商家酒庄迎来送往。虽不及江南繁华,却也有几分热闹。一行人驾车穿过闹市,穿街走巷寻成衣铺子。然而寻了个遍,也才两家像样点儿的。进去一瞧,无论花色布料都比得闵州差得远了。 毕竟地处偏远,没什么可挑的。 赵瑾玉不在意地随手指了两件,一件红的一件紫的,都是些浓墨重彩。娇娇公子哥儿虽说养得金贵,衣物上却从不挑剔。反正无论美丑,穿在他身上都大差不差。他让老板娘取下来拿上身比了下,全部都短了。 他的身量在南方地区,实在是高人一等。不过即便是短,他的相貌,麻袋都能穿出妖冶摄人的效果。成衣铺子老板娘两眼放光,立马请他坐下喝杯茶,亲自帮他改。 赵瑾玉也不急着赶回去,便找了个附近的茶楼去坐一坐。 初来乍到,将来怕是要在此处耗上许久。有些事儿不能光从刀疤老四几个人嘴里听说,得他亲自去瞧去听。茶馆妓馆素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赵瑾玉不想进妓馆,茶楼便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才踏进大堂,闹哄哄的大堂就都静下来。 谈天说地也不说了,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看。 赵瑾玉蹙了蹙眉,心下有些烦躁。原打算在大堂听一听的,如今看来是行不通。几个小子看出他不悦,招来店小二,要了间隔间儿。还在大堂,就是单单用屏风隔出来。外间人说话也听得到,就是有些费劲罢了。 想了下也只能这样,赵瑾玉没拒绝,随店家去隔间儿。 也是运气好,他挑得这家酒楼正巧是山海城最鱼龙混杂的一个消息点儿。掌柜的似乎懂些江湖规矩,这里三教九流都有,聊得东西自然五花八门。 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意外得知了一个大消息。 朝廷惊觉南边有异动,一个月前,突然增兵。据说女皇夜夜噩梦难眠,为了安女皇之心,将任命上将军府嫡长子尚斌三品威远将军之职协助南疆王镇守南疆。营寨便选在了山海城,此地四通八达,最方便出事向各处支援。 如今不过是增兵,身为将军的尚斌人在路上,不日便会抵达山海城。 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 尚斌这个人,是个军事鬼才。赵瑾玉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南疆确实发生过十分严重的兵祸,据说逆贼纠集了五万叛军将南疆驻兵营地团团围住,整整三日断水断粮,苦不堪言。尚斌以一己之力,软禁了南疆王。 而后召集一万兵力,以少胜多,将五万叛乱者全部屠戮殆尽。 然而斩杀手段之残忍,震惊朝野。 朝廷为此分成了两派,闹得不可开交。一派文臣以此来抨击上将军府,指责尚斌此子性情残暴且毫无怜悯之心,五万人居然一个不剩全部斩杀。另一帮武将则对尚斌此举表示理解并支持,直言战场上从来只有你死我活,没有仁慈一说。毕竟若不能对敌人无情,那死的将会是自己的弟兄。至于尚斌坑杀五万叛军是否残忍,这些无关紧要。 赵瑾玉对这个人印象深刻,上辈子此人的粮草便是从他的手中弄去的。 那个愚忠的疯子要来山海城?那他怕是要不好过。 将手中一杯茶饮尽,赵瑾玉便坐不住了。留下一个手脚干净的小子等成衣,他也不多做停留,上了马车便先行回府。养成这么大一股势力耗费了他多少人力物力?赵瑾玉神色凝重,决不能让尚斌那个疯子来了给一把端了。 可是说来也巧,他的马车才经过菜市口,迎头一匹拔足狂奔的马儿冲了过来。横冲直撞,完全不顾行人。好在这条道儿的人不多,否则非得踩死人不可。 车子停得急,驾马的小子一个没注意,差点被掀翻下去。 就见迎面骑马那人虚虚拱了拱手,翻身便下了马车。他一手搭在重剑柄上,昂着下巴敲了敲车厢壁:里头的人对不住了,你可有受伤? 出口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裹了砂砾一般听着不舒服。 赵瑾玉手指虚虚地在扶手上掂了掂,掀开了车帘子。这尚斌是个怪人。这个人,你越是巴结他他,他便越瞧不上你。然而你对他爱答不理,他反倒会跟你好好说话。赵瑾玉最是清楚不过,于是只居高临下的冷淡地看着他。 尚斌挠了挠头发,果不其然有些不好意思,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给赵瑾玉。 虽不知是否伤着,这些银两算是我的赔罪,他也不想想出行有马车送的人会不会因这点碎银子恼怒,自顾自的道:若是有伤就拿去治,若是没伤着,权当我的赔礼。 说罢,将香囊往赵瑾玉马车里一抛,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赵瑾玉看着只有三两不到的碎银子,嗤笑都要冒出口。才这么点儿? 第88章 北上关西 原地耽搁了将近两个月, 车队重新启程。 徐皎然如今的身子委实不宜长途跋涉,但东一城的形势迫在眉睫, 等不及。雁南飞知她心意已决, 拗不过她,只能负气相随。不过一路上就没给过徐皎然好脸,徐皎然不以为意, 每日面不改色地一碗又一碗地喝着加黄莲苦出胆汁儿的药。 车队北上,过了秦岭淮河一线, 两地的气温骤变。 明明才深秋时节, 徐皎然却觉得这天冷得堪比寒冬。多加了两件厚衫子也不顶用, 觉得冷得厉害之时,还得弄个暖炉给她抱着方能舒坦。 远兰放不下心,这天儿虽比南边冷得多, 但也没到冻手的地步。主子这般情景, 只能是身子有异状。雁南飞日日早晚替她把脉, 心里奇怪,却并未把出什么不同脉象来。许是雪引香造成的后遗症,雁南飞心里暗猜道。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除了偶尔路途不便需要按地扎营, 可以算得上日夜兼程。 方信尤谢颐之这俩公子哥儿默默跟了一路, 却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徐皎然的人。不说方信尤, 就是老沉持重的谢颐之都受不了。什么叫咫尺天涯?这就是!明明就在一个车队, 徐皎然养得这群丧心病狂的奴才,愣是拦得不叫他们半点机会都寻不到。 恋耽美 家主小说(55) 这日,方四公子趁着护卫交班, 死乞白赖地巴到了徐皎然的马车车窗。 徐皎然怀着身孕, 嗜睡得厉害, 便是靠在软榻上也眉眼倦怠地耷拉着。若非她手里还拿着东西再看,人就跟睡着了一样。车窗边冒出一个头,徐皎然斜了眼过去,方信尤弯了眼睛就是一脸清浅的笑。 今日风和日丽,惠风和畅,姑娘不如随本公子出来走一走? 清澈的眼睛在徐皎然身上沾了沾,诧异了瞬间。 顿了顿,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不过才短短两个多月,这女人竟瘦了一圈不止。白净的肤色有些苍白,眼底还留淡淡的青影,他心里有了底。天儿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薄袄子便穿上身,徐皎然的身子果然出事儿。 徐皎然阖上扉页,自然地塞到袖笼之中。此时她白到透明的脸上,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她想了想,道:也罢。 连日来坐车,她不是铁打的人,自然也会疲累。此时能下来走走,再好不过。 手递出来,方四公子接过来捏在手心,心里立即就乐开了花。 过了关西,便是荒漠绿洲两个世界。关西地处偏远内陆,土壤贫瘠又多风少雨,此处人烟十分稀少。加之昼夜温差巨大,夜里时常有饥肠辘辘的野兽出没。车队急于北上不假,但若真贸贸然趁夜色赶车,十分不明智。 徐皎然看着漫天的黄沙之景,星空缀满星河,平地生出一股别样的宁静来。一阵风过,她默默紧了紧头上的面巾,避免吃一嘴的沙。 呸呸地吐出几口沙,哪怕情景极度恶劣,方四公子再狼狈也非要风花雪月一把。 都说恶到极致便是善,极恶之地通常都会孕育出极美之物。他低下头去看徐皎然,啪地一声甩开折扇,好一番风流倜傥地一瞥她道,本公子曾听人说过,在这片黄沙之地的极旱之地,会开出一众纯白如雪莲的花,模样极美。徐姑娘可曾见过? 黄沙之中缺水,寸草不生,有这等花? 有啊,方信尤扇了扇纸扇,玩笑似的问,徐姑娘可想要? 徐皎然挑起一边的眉头,没说话。 你若真想要,本公子便亲自去替你采了来,簪花带着。方四公子见她一笑,心都酥了。他一面痴醉地看着徐皎然,一面心中唾弃自己。只为跟这女子春风一度,他不惜千里迢迢追随北上,为博她一笑还深入黄沙腹地,可真是下了血本。 哦?徐皎然被他逗笑了。 若是我采了来送你,大殿下幸本公子一夜? 徐皎然见他说着话眉眼轻佻,便知他又在嘴上沾点便宜。有些好笑,在什么国仇家恨,这一刻都渺小的仿佛尘埃。她连仰头去看广辽的天空,黑幕之下,漫天星光。浩瀚的星河,人渺小得好似一粒尘埃。 不以为意,徐皎然淡然一笑:你若是能取来,敢送,本姑娘便收了也是。 第89章 他当爹了?? 什么极地之花, 最后也没能采来。徐皎然的行程不容耽搁,休整一夜后, 队伍重新启程。越往北天越冷, 路上这一个半月,徐皎然再没下过车。 方信尤谢颐之两人唉声叹气,心中很遗憾。只是一想徐皎然的身体状况, 不免又觉得担心。她这次真是被伤到底子了,人已经瘦成纸片人。经过几个月, 两人总算从下人口中套出了客栈内事情。不能怪她好心救人, 只能说徐皎然实在不走运。 一行人在十一月底终于抵达了东一城。 两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一路随行, 也是满面风霜。徐皎然也懒得管他们,一抵达徐府就被远兰扶去休息。剩下的事情,自有人会安排。 方信尤吵着要住徐皎然的院子, 直言说, 别的院子他住不惯。 但他好好一个无妻无妾的世家公子, 跑别人家里,非住人家女家主的后院像什么话?又不是她家主子的小宠侍。就算这几个月同行,彼此套了些交情也不行,远兰也不准他这么胡闹。黑着脸把人赶出去。 但这人当真没脸没皮, 死乞白赖地就要挨着徐皎然。 从旁看着的谢颐之默不作声, 也站着没走。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 若是远兰松口让方四混进去了, 那他也要住! 远兰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明白,如今的世家公子哥儿行起事来也不要脸皮了吗! 闹到最后没法子, 长风给安排了主院的小跨院。以往这个院子都是给赵瑾玉住的, 为了就近照顾。现如今二公子不在, 暂时让给这两位。 远兰对这安排很不赞同,这么安排,估计会触怒主子。 主子平日里虽说对二公子不太管教,但远兰心里明白,赵瑾玉其实是主子心里最重要的人。以前是唯一的亲人,现在是肚里孩子的爹。不管哪一样,旁人动二公子的东西,主子都不会高兴。不过劝也没法劝,方四公子跟谢三公子都已经搬进去了。 远兰想的没错,次日徐皎然得知,果然就发了怒。 长风跪在地上冷汗如注。 罢了,住都住进去了,轰出来未免太难看,重新给阿瑾置一个院子。往后他院子里的东西,不准任何人碰。 是,饶了一次,长风再不敢自作主张,属下这就去办。 用罢早膳,谢芝平就携妻上门了。 东一城,谢芝平的治理下,如今也有了点样子。徐皎然这次进程虽行色匆匆,却也掀了帘子看了道路两旁。如今东一城百姓的日子虽还清贫,但脸上渐渐有了光彩。日子苦一点不算什么,重要是,百姓看到了希望。 谢芝平夫妻见到徐皎然,双双跪下,给徐皎然磕头。 东一城有今日,全是主子仁慈。 真正投入了心血,谢芝平也越来越像一个为百姓兢兢业业的父母官。此时满脸都是切实真诚的感激:若无主子三番四次的慷慨相助,若无主子悉心指点,东一城不会有今日。小人代全城百姓,叩谢主子恩德。 徐皎然靠坐在玫瑰椅上,单薄的身躯与苍白的面容,显得越发羸弱。远兰立即将谢芝平夫妻扶起来,引两人坐下。 坐吧,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即使羸弱,徐皎然的眼睛漆黑,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东一城的繁荣,离不开你夫妻二人的勤勉,这点毋庸置疑。徐皎然淡淡道,往后东一城要如何,东一城的百姓该如何,还看你们夫妻。 谢芝平夫妻一副惭愧的模样,实则眼含热泪,所作所为得到认可也值了。 寒暄了片刻,谢芝平才进入正题。 这一是西北这边近来有些异动,有些贫苦的地方已经爆发了好几次暴.动,谢芝平总觉得不对劲,里头有猫腻。二来,朝廷十月时来过一次人,半个月都没待下去就走了。似乎没查到什么,但谢芝平心里没底,希望徐皎然给出指示。 徐皎然闻言眉头蹙起来,沉吟许久。 西北这边异动,远在京城之时徐皎然就得人提醒过。思来想去,心里其实有几个人选。不过这事儿还得细查之后再做决定。只是这事儿查起来还不能太大张旗鼓,否则没查出一二,反倒将在东一城的势力被捅出来就不美了。 徐皎然这次来了,至少要待到生产结束,所以不急一时。 两人于是就东一城的发展又聊了片刻,远兰见主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适时提醒了一下。谢芝平这才注意到,立即识趣告辞。 徐皎然也没勉强,她确实有些难受,于是摆摆手示意送客。 门外小跑进来一个丫头,送谢芝平夫妇出去。人一走,徐皎然就被远兰扶进内室歇息,立即请雁南飞赶来把脉。 与此同时,岭南山海城这边的赵瑾玉收到了一封信。 即使是离开,他在徐皎然身边也不是没安插人。自从徐皎然沾染了他身之后,赵瑾玉就对徐皎然可能会招幸别的男人格外别扭。若她敢招幸男人,务必写信给他,千方百计也得给他搅黄了! 赵瑾玉看着信,嘴角绷成一条逢。 他不想看到徐皎然招幸男人,此时看着信,跟看杀父仇人差不离。人靠在马车边缘,半面光映着妖冶的五官,耷拉下来的浓密眼睫有种强烈的无辜感。只是一双眼睛幽深,带着很辣。徐皎然那日的软成水摊在他身下的模样,成了他午夜梦回最浓墨重彩的记忆。赵瑾玉深吸一口气,也怕看到徐皎然醒来之后恼羞成怒,厌恶他。 纠结了许久,他心一横,拆了信封。 信件的内容不短,记录了他离开之后,徐皎然身上发生的种种。 细细往下读,直到看到最后一行,心口一股火热的暖流如山洪暴发似的涌来,烧得他心跳都停下来。赵瑾玉死死盯着那一行字,两只眼都快瞪出眶大姑娘怀了身子,预计会在东一城生产。 徐皎然她怀孕了! 徐皎然她怀孕了!! 徐皎然她居然怀孕了!!! 他的孩子吗?是他的吧!赵瑾玉一个字一个字地找,没看到徐皎然招幸男人的字眼。信中提过一句,自那日客栈意外之后,大姑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避不见人。那这个孩子就一定是他的对吧? 所以,他当爹了??? 作者有话说: 小金鱼:啊啊啊啊啊 第90章 意外生产 事情发生的突然, 徐皎然也始料不及。 就如同她意外怀了阿瑾的孩子,徐皎然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七个月的时候意外摔倒, 更没料到这个月份摔倒, 还能坚持到进产房。清醒地感觉自己被抬进屋,徐皎然脑子里一阵一阵地闪过奇异的画面。她突然有些想见赵瑾玉。 雁南飞背着医药箱是被暗卫辖制过来的,一进院子就立即吩咐了起来。 徐皎然的身子状况, 他早做好了早产的准备。院子里产婆,药材, 产房一一齐备。雁南飞一声令下, 下人们立即就行动起来。 徐皎然肚子抽痛, 面部肌肉痉挛一般颤抖,整个人陷入了恍惚之中。 产婆是个老手,一留意到徐皎然的目光空洞, 连痛呼都没有声音, 这额头的冷汗立即就落下来。都说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迈进鬼门关, 早产的就更要命。这位夫人的身子本就生得单薄如纸片,连日来不是病痛就是操劳。此时一动不动躺在榻上,仿佛随时都能断了气。 产婆看着徐皎然心里害怕,嘴上却不敢说半句晦气的。毕竟这两个月在徐府, 她可算是见识到了这座府邸规矩的严苛与等级森严。屋里的这位主子虽不知什么来头, 但却是实打实的金尊玉贵, 若今日有丁点儿闪失, 那她可是要送命了啊! 心里这一怕,产婆抖着手去摸了摸徐皎然的胎位。 徐皎然因着前些时候大病,又连续两个月赶车, 怀胎十分艰难。虽说后来到了徐府, 雁南飞下了功夫替她调理, 徐皎然的身子依旧是不好的。 这一摸孩子没动静,产婆这心里头就抖得更厉害了。 孩子该不会怀了个死胎吧! 产婆瞥了眼一动不动徐皎然,仔细摸着肚子,才隐隐有点微弱的脉搏。她顿时松了口气,不是死胎便好。不敢再徐皎然身边坐,霍地一下起身。 后厨的热水一盆接着一盆送进来,产婆攥着手,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屋外雁南飞听不到屋中的动静,心中就止不住着急。 徐皎然这一胎,可是他拼着神医的名头给保下来的宝贝蛋儿。虽说早产难活,但雁南飞就是任性堵了自己的医术,非要这个孩子安全出生。此时他趴在厢房的门窗上,巴巴地听屋里的动静,就为着屋里稍稍有不对劲,便立即冲进去抢救。 可这产婆不知怎么回事?徐皎然不出声儿,产婆也一个字没有。 雁南飞巴在门窗上,这时候不知何时溜进院子的方四和谢三,也有样学样的,巴在了产房的门前,巴巴地往纱窗上戳洞。 就在这时,安静无声的产房,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惊叫。 第91章 早产 快!大夫!产妇大出血, 止都止不住。 产婆虽说是接生一把好手,这种阵仗她也不敢托大。这位可不是外头农家娘子, 这高门大院的, 她当真怕自己一个不好就丢了性命:叫大夫进来!快! 产房里头的这动静如何能瞒得过外头,谢三和方四若非被暗卫拦着,这会儿已经冲进去了。 雁南飞动作最快, 此时人已经站在床榻边上。榻上的徐皎然面色惨白,高耸的腹部还在, 人却早已经失去了意识。情况紧急, 雁南飞捏了徐皎然的脉搏, 脸色大变。厉喝一声散开,他顾不得男女大防,亲自替徐皎然解了衣裳施针。 催产, 不到万不得已, 雁南飞不想动手。 快!拿这贴药去煎! 远兰接过雁南飞递来的药包, 直接轻功飞去后厨。 产婆在一旁站着,看雁南飞先是稳住了产妇的情况,几针下去就止住了血崩,刚想松一口气又想起来:孩子!孩子不能耽搁, 得生出来啊! 他当然知道孩子要生出来, 但现在这情况, 自然是徐皎然的性命更重要。徐皎然的命保住了, 其次才是孩子。汗水顺着眉骨一缕缕往下流,他全然不顾,聚精会神地替徐皎然诊治。产婆见自己帮不上忙, 就见机替雁南飞擦汗。 千钧一发, 命悬一线。 雁南飞天不怕地不怕, 在给徐皎然施针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恐惧。等一口气施针完毕,他那口气松下来,才发现腿都是软的。 整整一刻钟,一刻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但还好,救回来了! 眼看着床榻上急促呼吸的人呼吸渐渐平稳,高耸的腹部一起一伏,母子都脱离了生命危险。雁南飞胡乱拿袖子擦了一把汗,抖着手去开药箱:立刻去准备热水,烈酒,纱布,油灯,动作要快!孩子等不得! 徐皎然的命救回来,孩子早产的结果不可避免。 短时间内徐皎然清醒不来,孩子的命只能靠雁南飞,你去净手,仔细看我药箱的器具。一会儿我要哪柄,切记不要拿错。 远兰去亲自熬汤药,雁南飞只能拎产婆临时凑数。 产婆被他说一不二的气势所摄,忙不迭地就点头应诺。 热水,烈酒,纱布,油灯等器具很快就送上来。雁南飞看了眼徐皎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剖腹取子,但对象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雁南飞还有些不敢下手:热水来了,仔细将手净干净。药箱在旁边,我说什么,你递给我。 产婆吞了口唾沫,绷紧了皮。 动手的过程十分血腥,至少在产婆看来,她都吓得有些木。但好在这人虽木,东西却一次没拿错。雁南飞干净利落地剖了腹取出孩子,小家伙出生还没有一只老鼠大。 呼吸微弱,且断断续续,仿佛随时就夭折。 雁南飞几乎热泪盈眶,将小婴儿交到产婆手中,专心致志地替徐皎然缝合。谢三和方四都好几次以为徐皎然挺不过去了,直到听到小婴儿猫叫似的声音,两人才控制不住地哭出来。真的是,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这一场仗,忙到天黑才告一段落。 徐皎然清醒,却已经是两天之后。远兰等一众徐家下人,两天两夜没合眼,生怕主子一个不好就熬不过去。天知道徐皎然睁眼的那一瞬间,她们是如何喜极而泣。 是个三四天后,远在岭南的赵瑾玉在接到徐皎然难产血崩的飞鸽传书后,整个人犹如遭遇重击。这一刻,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没有任何东西,比徐皎然还重要:孩子,孩子不要了,不要孩子了姐姐!我不要了! 浑浑噩噩地冲出来,他抓到一匹快马便疯狂往北奔来! 第92章 阿瑾回来了 人出现在徐府门前, 门卫都没认出来。 恋耽美 家主小说(56) 赵瑾玉连着一个月快马加鞭,横贯整片大陆, 从南到北来到西北东一城, 整个人都有些脱相。绸缎一样丝滑的头发乱糟糟的,风吹日晒也黑了许多。下人将赵瑾玉领进门,徐皎然看到小心翼翼走到自己跟前的高大青年神情都有些恍然。 阿瑾?徐皎然半靠在软榻上, 穿着单薄的衣裳,肩上披着厚厚的大麾。西北的风雪没有叫她的容颜落败, 她依旧貌美如旧。 因心性沉稳, 经历过生死, 她整个人似乎更加沉静剔透了:你回来了。 四个字,让僵硬地站在那的赵瑾玉热泪盈眶。 他料想过回来会发生的情景。他可能会被徐皎然叱骂厌恶,因他乘人之危, 爬上了姐姐的床榻;也有可能见不到徐皎然和孩子, 因为他的孩子差点叫徐皎然丢了命。她还有雄图伟业没实现。赵瑾玉唯一没想到的, 是徐皎然竟然会如此平静。 姐姐,他试探地靠近,但因为两人自小没怎么亲近过而望而却步。他做不出亲昵之举,只能别扭地杵在徐皎然面前, 你, 你身子还好吗? 徐皎然勾了勾嘴唇, 冲他招了招手。 赵瑾玉阻滞的脚步终于动了, 走到她面前蹲下,将脸埋在了她的膝盖里。 徐皎然诧异地抬了抬眉,却也没拒绝。 一只如玉的手缓慢地抚摸他的头发, 两人安静地独处了一会儿。徐皎然忽然张了口:你在岭南, 似乎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赵瑾玉抬起头, 到没觉得意外。徐皎然的能力上辈子他就见识过,会知道他在做什么并不会出乎意料:还不成气候。 徐皎然笑了一声,清淡淡的嗓音,震得人耳廓发麻。 她没继续说,拍了拍他后脑勺:阿瑾长大了,确实长大了。 赵瑾玉不知想到什么,对她这句感慨感到面红耳赤。两辈子不曾体会过鱼水之欢,赵瑾玉难免对那一次大胆之举刻骨铭心。但那时候徐皎然并不清醒,如今他再想,却是不大敢了。他犹豫了下,想告诉徐皎然一些事儿。对上徐皎然澄澈的眼眸又开不了口。 正当他斟酌该如何开口,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 他双眸瞬间瞪大,嘴唇都有些哆嗦地看着徐皎然。 徐皎然也有些尴尬,但她心性坚韧,没什么能叫她当场变色。只见她神情岿然不动,甚至理所当然地要求:你身上灰尘太重,下去洗漱过后再来抱他吧。麟儿意外早产,体质十分虚弱,抱他,务必要精细。 赵瑾玉嘴角细微地蠕动了一下。虽然早知道是他的孩子,但一日没从徐皎然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他就不敢当真。他想要徐皎然亲口告诉他。 蹲着没动,脚尖仿佛有千万根针细细密密地扎:是我的孩子,对吗? 徐皎然眼睫缓缓眨动了一瞬,淡漠地点了头:嗯。 一句话,一个字,叫赵瑾玉的心口开了花。 第93章 我要住进你的卧房里 孩子早产且身在娘胎时中了药毒, 出身便比一般婴孩儿弱上许多。此时小小一只红彤彤地陷在襁褓中,就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赵瑾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 老实说, 丑的不能入目。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他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他与徐皎然共同孕育的子嗣,赵瑾玉就忍不住眼眶发热。 定了名字了?赵瑾玉说话声压得很低, 生怕稍大一点的动静会惊醒孩子。 徐皎然摇头:尚未,年岁太小, 压不住。 赵瑾玉却丝毫没有为这话沮丧。他的孩子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就绝不会轻易夭折。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搂在胸前, 想去掀他的襁褓看看性别,却又怕不知轻重叫孩子见了风。漂亮的眉眼皱着,那股珍之又珍的神情, 看得徐皎然心软了一瞬。 徐皎然生产以后, 身子很是虚弱。此时靠坐在软榻上, 歪着脑袋打量赵瑾玉。 约莫一年未见,赵瑾玉长大了许多。往日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样英武了不少,单薄消瘦的体格渐渐健硕,连那身雪白如玉的肌肤也被风沙吹得粗糙了些许。 往日看着还一团少年气, 如今隐约有些男子肃杀的模样:男孩, 小名麟儿。 麟儿? 赵瑾玉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浓密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眸中的星光。在笔挺的鼻梁上勾勒出一道黑影, 如朱墨晕染的唇缓缓勾起,他相貌是越发的惑人了。 徐皎然看得呼吸一窒,偏过头去。赵瑾玉却丝毫没注意到她色变, 只用他那华美的嗓音低低地唤着孩子的名字:麟儿, 麟儿?我是爹爹 莫发痴了, 抱过了就给奶嬷嬷吧。徐皎然扶着额头起了身,如墨锻的长发垂落下来。经历了这一番生死,本就身子骨娇贵的大皇女殿下又纤细瘦弱了几分,你且赶紧去梳洗。 赵瑾玉舍不得,他扭头看了一眼徐皎然,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身子骨细弱,需要静养。 再不舍,赵瑾玉也得松开襁褓。他眼神一分不离地看着奶嬷嬷将孩子抱进去,想想,又挤到徐皎然身边。站着看时十分纤细,这般挤在一起,徐皎然才惊觉他体格健壮。 徐皎然:??怎么?? 我不想再住小跨院。他如今身份已变,早已不是府上不男不女的二公子了。赵瑾玉斜眼戳着徐皎然,眼尾嫣红的色泽叫他眼神天然的妖娆魅惑。 这是自然,徐皎然点点头,早已给你空出了一栋院子,在南边。往日伺候你的人都挪过去了。 赵瑾玉脸一僵:单独置了一栋院子? 嗯。 他抿起嘴角。 徐皎然见他这神情,挑了下眉:怎么?有何问题? 那些人呢,你安置在哪儿? 他问的突然,徐皎然没反应过来:那些人? 赵瑾玉微微抬起眼帘,潋滟的眸子在烛光摇曳之下闪着凛冽的寒光。他面色不善道:就那谢颐之,方四,还有你养得那几个暖榻的玩意儿。你安置在哪儿了? 徐皎然顿了顿,不由失笑:自然还在原处。 赶出去!赵瑾玉眼睛盯着矮几的香炉,漂亮的下颌绷成一条线,忽地抬眼盯住徐皎然的眼睛:我要住进你的卧房里,你将他们全部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金鱼圈地盘 第94章 叫你滚,听不懂? 卧房是自然不能住的。不是针对赵瑾玉, 而是徐皎然如今的身子需要静养。不管是谁都不能打扰她清修。赵瑾玉退而求其次,不能住卧房, 便在徐皎然的院子住下了。 赵瑾玉忽然归来, 一声不吭地住进徐皎然的院子,后院得知消息的谢三和方四立马就杀过来了。 谢颐之方四两人跟了徐皎然一路,哪怕徐皎然身边人瞒得再紧, 他们也还是知晓了赵瑾玉爬了徐皎然之事。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爬了一次, 就叫徐皎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此时两人等着眼前渐渐褪去雌雄莫辨脸孔的少年, 眼珠子都气红了:赵瑾玉!你还敢回来! 赵瑾玉就赖在徐皎然的卧房, 正趴在徐皎然的手边,身上盖了一个大麾,似乎睡着了。 两人坐在屋子南边的榻榻米上。冬日里, 东一城冷得厉害。榻榻米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毡, 徐皎然跪坐在软垫之上, 正在看卷宗。烛台上的灯火摇晃,她的眼睛盯着书页上,一手还在缓缓地抚摸着赵瑾玉的头发和后背。仿佛撸猫,一下一下地摸着。 灯影摇晃, 照在两人的脸上, 两个人都美的出奇。 巨大的推门声响起, 一坐一趴的两人都没有太大动静。徐皎然将眼睛从书页上拔开, 一抬头眉头便蹙了起来:怎么了?大晚上吵吵闹闹的! 两人被呵斥得一顿,傻在了门口。 谢颐之看着两人的姿态,顿时就一口闷火压在了心头。从京城跟来西北, 谢颐之见识了太多徐皎然的另一面。再也无法将今日的徐皎然与幼年时候的大皇女等同相待。如今对上脸色冷肃的徐皎然, 都会下意识的心虚胆怯。方四看他噎住了, 嫌弃地一把推开谢颐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卧房中,檀香木的案几摆在榻榻米上,他脱了鞋子就踩上榻榻米,在徐皎然对面软垫上盘腿坐下来。 方四瞥了一眼还趴着不动赵瑾玉,嘴角讽刺地勾起:怎么?这么娇气,说不得? 徐皎然眉头拧得打结:到底什么事? 没事,方信尤拉着脸,伸手端起徐皎然手边的杯盏,一饮而尽,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多大年纪了,还总拿自己当小孩儿腻在姐姐身边。结果千防万防,最后还是防不住他这个家贼! 这话一出,假寐的赵瑾玉倏地睁开眼:滚! 一声厉喝伴随这鞭子就甩了出去。随着年龄渐长,赵瑾玉的脾气也越藏不住。他骤然坐起身,身法快得出奇。一头乌黑的秀发铺满榻榻米,随着他利落的动作,仿佛繁华在半空盘旋。赵瑾玉翻身而起,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冽地瞪视着方信尤,红衣似火。 方信尤躲闪得快,却还是被鞭子打中了胳膊。布料碎裂的声音,鲜血眨眼就渗透出来。他一个滚滚到旁边,指着徐皎然便怒了。指着自己的袖子叫道:徐皎然,这就是你口中乖巧的阿瑾?! 赵瑾玉早就看这些苍蝇不顺眼了,一个两个的,牛皮糖似的缠着徐皎然,都以为自己是谁! 叫你滚,听不懂吗?华丽的嗓音在黑夜中如美酒,赵瑾玉凶相毕露。 第95章 姐姐,我想你了。 方信尤长这么大, 还没有谁敢在他跟前如此嚣张。但真打,又打不过赵瑾玉这阴小子。挨了好几鞭子, 实在是气不过:你就不管管他! 徐皎然取了一个空杯子, 慢条斯理地斟满:你连他都打不过,还有脸叫嚣? 你!方信尤冷不丁地被她给堵得心口疼。 瞠目结舌地瞪着人,软榻上饮茶的女子眉目疏朗, 悠然自如。徐皎然根本就不是京城那帮捧着他的闺中少女,别说管了, 这鞭子啪啪的声音, 她听着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方信尤又气又疼, 心一横就硬着头皮跟赵瑾玉打。他偏不信,徐皎然能眼睁睁看赵瑾玉打死他! 赵瑾玉却不给他耍脾气的机会,甩起鞭子便狠狠地抽过去。 这些时日在外头走动, 赵瑾玉已经懒得再藏着掖着。每一鞭挥出去, 鞭鞭到肉, 狠辣无比。徐皎然余光瞥见,诧异地扬扬眉。但也只是如此,并未表现出太多诧异。仿佛她徐皎然的弟弟,理当如此。 两人打得天翻地覆, 屋里摆设东倒西歪, 一片狼藉。或者说, 方信尤单方面被赵瑾玉殴打, 碰到了瓷器玉器,碎了一地。左右徐皎然不差那点银子,随他们去。 这方四少爷别看娇生惯养, 偏生在这时候硬气。抗着满身伤也不走。 打到最后徐皎然不耐烦才出言制止:阿瑾, 住手。 赵瑾玉手一顿, 扭过头。 徐皎然却没看他,唤了声来人。门外仆从进来,她放下杯子,素手指了指方信尤:将四少爷扶回去上药。清点一下屋里坏的东西,账房算好了,将账单送过去。 话音刚落,方信尤差点气死,徐皎然! 我这屋里可都是好物,你胡闹给我弄坏了,自然得赔。徐皎然抬起眼帘,一双幽沉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方家那么富庶,你方四少爷难道还差我那点银子? 东西明明是你家阿瑾打坏的!他就跟个挨打的沙包似的,到处挨打! 那也是你招惹他。徐皎然面不改色道,我家阿瑾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晓得?他平素最是乖巧,你若不招惹他,他何至于大动干戈? 方信尤气得脸颊肉都抖了。 一旁赵瑾玉慢吞吞地收了鞭子,又没骨头似的窝到徐皎然的椅子上。这段时日,他个子委实拔高了不少,从身后贴到徐皎然身上,长手长脚地都能将徐皎然整个抱住。徐皎然身子一僵,但当着外人的面,也没有下他的脸面,只任由他贴上来。 你你!我双倍赔给你!这女人没有心!方信尤气得话都不想说了,指使仆从,扭头就走。 人走远了,徐皎然才轻拍了一下他手背。 赵瑾玉身子一僵,没松手。反倒将脑袋埋进了徐皎然的颈窝,冰凉的发丝洒落下来,蹭到了徐皎然的皮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姐姐,我想你了。 赵父死后,赵瑾玉已经很少在她跟前开口了。难得撒娇,徐皎然也有些怔忪。 我想你了。他低低道,一个人在外面,有点寂寞。 徐皎然呼吸轻了,略有触动。许久,她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口气,任由他抱着了。 第96章 宵小之辈 东一城的异动, 在进入腊月之前又兴了一起。 不知哪儿来的山匪,在谢芝平的长女出城进香之时强掳走他的一子两女。谢芝平就这几个孩子, 个个爱若珍宝。得知了这事儿自然是急得要命。但转瞬他就觉出不对来。寻常山匪碰到官府的人躲还来不及, 哪有胆子这么大,劫持官家子女的? 心里一面忧心着孩子的安危,谢芝平连夜敲响了徐府的大门。 开门的门房一看是他, 忙不迭地就引人去后院。 徐皎然被惊醒,披了件衣裳就出来。赵瑾玉这些日子就盯着徐皎然, 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强行住在主屋。此时脸黑得如锅底, 显然是很不高兴这男人来打搅徐皎然歇息。 出了何事?徐皎然端坐在桌案后头, 单薄的身子被摇曳的烛火拉得伶仃。 她起来的仓促,披头散发的模样更显得羸弱。 谢芝平意识到自己莽撞,立即跪下告罪。 后院收到动静的谢颐之和方信尤联袂而来, 不顾阻拦就闯了进来。谢芝平突然在徐皎然的院子见到主家的三公子, 态度不由更谦卑了。 徐皎然不耐烦这些世家规矩, 皱着眉头命人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直接赶了出去。方信尤气得跳脚,但是还是被赶出了院子。两人在外头急得打转,谢芝平看着这一场闹剧,心也突然静下来。他是个脑筋灵活的, 这会儿已经猜到某种可能。但苦于他远离京城, 资信不通, 倒也不敢瞎猜。 徐皎然听说了大致的事情, 脑子里飞快地闪现了几个人。 能做这些事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徐浩然人在京城,手没办法伸的那么长。能猜到的, 合适的, 还真就那么一个人。她低垂着眼睑, 浓密的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纤细的影子: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山匪那边有什么要求,你尽管答应。 谢芝平心彻底安了,打量着徐皎然的脸色,欲言又止。 只是他的目光才多看两眼,就感觉到身边一道刺骨的视线刺了过来。谢芝平扭头,见是一个美艳如妖精的少年正冷冷地审视并暗含警告地盯着他。谢芝平心口一跳,挪开视线:属下告退。 徐皎然点了点头,谢芝平高举着作揖的手缓缓退后,到了门边才转身离去。 人一走,赵瑾玉就凑到徐皎然身边,缠着她回去歇息。 徐皎然对他的容忍度很高,哪怕此时觉得有些烦躁,却依旧没变脸:你若是困就去睡,我这里还有事。 不要,你不睡,我也不睡。 恋耽美 家主小说(57) 徐皎然无奈,命人守好马场,觉不允许可疑的人靠近。这才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去睡下了。 赵瑾玉就赖在她床边,直到她确实睡熟。他才披了件衣裳从窗户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他不允许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搅动徐皎然的心神。 第97章 截住 说起来也听可笑, 天下人都在笑徐姓皇室阴气盛,牝鸡司晨, 一帮女子在那争权夺势。但有谁知道徐家这些男人, 一个个都是撅着屁股被人压的货色。立不住,却还质疑徐皎然?笑死个人! 赵瑾玉的身形在黑暗中穿梭,速度非常快, 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昏暗的房间中,灯火随着风摇曳闪烁。徐皎然在一个瞬间惊醒, 睁开了眼睛。抬手摸了摸身边, 已经冰凉。这段时间赵瑾玉一直是赖在她的房间睡。不得不说, 习惯很可怕。一直一个人睡的徐皎然被赵瑾玉死乞白赖地缠了这么多天,居然也习惯了他在身边。 赤脚下了床榻,四下里静悄悄的。 徐皎然取下屏风上的衣服披上, 走出内室, 也没有看到赵瑾玉的人。 奇怪?大晚上跑哪儿去了? 徐皎然是知道他在外面有做一些事。不过回来以后, 一直很乖。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徐皎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长风, 远兰? 两道身影立即出现在徐皎然的面前, 单膝跪地:殿下。 命人去御河和霍一村两条道去追, 截到二公子, 给我立即带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讶然:二公子不是 话没说完,注意到孤身一人的徐皎然和过于安静的房间, 他们立即明白。两人脸色一变, 当即退出去。 徐皎然非常生气, 端坐在软榻边眉宇之间都结了冰。不管是不是锦王,也不该孤身一人涉险。阿瑾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太冲动了! 锦王可不是徐浩然那个软蛋,她这个舅舅。自从被她那个母后排挤出京城就从来没消停过。 这么多年过去,一直在西南这一代搅风搅雨。虽然行径令人不齿,但如今确实是势力不可小觑。如今她的状况,根本不适合与锦王对上。徐皎然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牵扯到喉咙里的痒意,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她羸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在昏暗中越发的单薄。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刮起了风,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门外的奴婢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即赶过来。见房门是关着的,不敢上前打扰。在门外交集地拍打着门:主子,主子?您身体还好吗?需不需要请雁大夫过来? 徐皎然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把喉咙里这股痒意给压下去。许久,才哑着嗓音让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长风带着一批人快马加鞭去追赵瑾玉。结果阻截了几条道,都没有阻截到要找的人。一群人勒住马在官道上打转:首领,现在怎么办? 去各处搜,长风急道,必须在二公子惊动锦王之前截住他。 第98章 锦王的秘密 长风去的再快, 也没有截住赵瑾玉。赵瑾玉行事诡谲狠辣,说杀人就杀人。也不知他怎么摸到锦王的老巢, 还真将那老男人给堵在了榻上。此时锦王□□地被一个健壮年轻的男子抱在怀里, 两人在做什么苟且,一目了然。 锦王似乎也没想到闯进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美若妖精的男子,眼神在他俊秀的身形上黏腻地滑过。丝毫没有自己此时不堪入目的窘迫, 反而欲色满满地问他:何人派你来的? 赵瑾玉才懒得跟他说话,这种不男不女的老男人, 多说一句都嫌脏了嘴。 他倏地抽出腰间长鞭, 带刃的长鞭一鞭甩到地上就是一道裂缝。凌厉的风啸伴随着利刃的寒光, 甩到床上,床榻瞬间列成两半。床上黏在一起的两人被迫分开,锦王原地一滚。他身后那壮硕男子就那么挺着硕大的东西被赵瑾玉一鞭子勒断了脖子。 那脑袋还没闭上眼睛, 就这么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锦王是会武的, 且武艺不低。只不过这些年养尊处优, 早已不如年轻时候敏捷。他赤身裸体的,身后一片狼藉。这般被赵瑾玉的鞭子甩得满地打滚,着实难看! 许是意识到姿态难堪,锦王看着赵瑾玉的目光从垂涎到愤恨, 渐渐的染上一层血色。他扯起地上一片破布裹在身上, 怒斥道:你到底是何人?! 这个住所是锦王藏得极深的一处私宅。养了四五个身强力壮又年轻的男子。因着爱好颇有些见不得光, 锦王平素在部下面前秉持得都是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贤王形象。但男人, 尤其是颇为重欲的老男人,是半点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寂寞的。 他每隔一两个月都要来这栋私宅静养,说是要休养生息, 实则是来享受鱼水之欢。 享受年轻强壮的□□。 赵瑾玉鞭子挥舞的破空之声令人心惊, 但即便动静如此之大, 似乎没有人发觉他闯入。这栋宅子有多隐蔽,锦王如何深藏自己龙阳之好这宅子就有多隐蔽。 两人在屋子里打得天昏地暗,瓷器木屑乱飞。许久之后,才有护卫闻讯赶来。 但那些护卫人在屋外根本不敢进来。因为能留在这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锦王的秘密。而锦王有多忌讳他在榻上是如何行事,外头那人就有多害怕这时候推开他的屋门。哪怕里面动静听着都不对劲,外面的人依旧不敢擅自推门。 曾经有人不知所谓地推开过锦王卧房的门,当天便被剜去了一双眼睛割掉了舌头。 锦王开始还能躲过,到后来挨了一鞭子。那带刃的鞭子从他的身上刮过,除了留下鞭痕,还刮下来一层血肉。锦王最宝贝自己的一身皮,这么多年一点疤痕都不留。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妖精居然敢伤他的皮肤,不可原谅! 锦王从墙上取下劲弩,一个滚滚到角落,对准赵瑾玉扣下扳机。 第99章 上卷完 劲弩破空声咻咻的响动, 守在门外的护卫们面面相觑,心中焦急却不敢靠近分毫。从破碎的门扉里惊鸿一瞥的场景让他们心中止不住的胆寒。无论锦王对外如何礼贤下士, 近身伺候的却十分清楚他暴戾的秉性。阴晴不定, 时常一个不顺心就会割人舌头。 听到动静赶来内监们软趴趴地跪在地上,恨不得将一双招子摘下来。脑袋低垂着,无一人敢进去。 锦王越大越吃力, 哪怕借住劲弩也无法灵巧地躲避赵瑾玉甩过来的鞭子。 美人儿再美,带了毒就让人憎恶了。锦王一个不留神, 被一鞭子笞在了背上, 痛的他一声尖叫:都是死人吗!没看到有刺客?还不快护驾! 随着他一声怒斥, 门外的护卫才回过神冲进来。 赵瑾玉却不恋战,眼看着护卫们呼啦啦一群冲进来他便一脚点地,身轻如燕地跳出了卧房。这边的动静已经彻底惊动了整个院落, 霎时间灯火通明。 他转身往院子外面飞身而过, 直往院墙的方向跳。 护卫们持刀追上去, 内监们看着地上赤身裸体死去的年轻男子和一身狼藉的锦王,恨不得将自己眼睛戳瞎。而慢一步没有追出去的护卫们更是汗湿了内衫,虽说他们早已对锦王不为人知的癖好有些猜测,但从未这般当着锦王的面撞见过这样不堪的场景。 锦王仿佛才察觉到现状的窘迫, 当即大怒:来人, 今日这别院里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半句, 本王就摘掉你们的脑袋! 说罢, 大喝着让内监奉水伺候。 赵瑾玉身形敏捷如豹,闪进黑影之中便不易捕捉。这别院本就隐蔽,为了防止消息外泄, 护卫也不过两手之数。这般追出来的几个人在院墙附近徘徊。 赵瑾玉立在黑影之中冷笑一声, 悄无声息地又折返了。 上辈子, 锦王好男色这桩事一直隐藏的很深,直到锦王落败,阖府被抄才曝露出来。 彼时,徐皎然命人秘密包围了这处别院里,引得锦王一党投鼠忌器。她将此处窝藏的一绝色男子押送去刑场,那男子形容狼狈却难减风姿。清正贤明的锦王见到此男子大惊失色,顾不上体面死前诉起衷肠,锦王乃断袖一事才算是广为天下知。 此消息一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多年来锦王偏安一隅,又素有贤明。天下推崇锦王之士甚多。虽偶尔有人诟病锦王府中无子嗣。但仍旧认可锦王为正统。毕竟千百年来,都是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前朝皇后大逆不道取而代之已经是违背伦常。但等级数年,清河海晏,政治清明,也算有治世之才。兼之先女皇手握权柄,能号令千军。文人再是嘴硬也抵不过人刀剑无眼,对于女子君临天下便也捏着鼻子认。 可这事儿有一便已经算是特例,不能再有二。奈何女皇子嗣不丰,唯一的男嗣好男色且昏聩。锦王乃是众望所归,结果也是个断袖! 因着这件事促使徐皎然坐稳了帝位,赵瑾玉曾深入调查过这件事,细枝末节他都记忆深刻。他太清楚这栋别院守备是如何松懈,若是想让锦王暴毙,现如今就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赵瑾玉做事从来都是狠辣且孤注一掷的。 他早就想替徐皎然铲除这个老断袖,也下了点功夫暗中部署。原本打算徐徐图之,不声不响地安插暗装,为长期谋划做准备。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忍不住嫉妒,爬了徐皎然的榻,还与徐皎然育有一子。孩子体弱拖垮了徐皎然的身体,也耽搁了他太多的心神。 心中想着,他忽地屈指放入口中,一声尖戾的哨声响起。 黑暗中忽然冒出来四五个黑影。来人身法轻巧,落地无声。赵瑾玉无声地摆了几个手势,几个黑衣人便迅速贴墙往主院的方向奔去。 主卧之内,锦王迅速沐浴更衣,人已经在护卫的护送下往后门走去。 只是他们再快,也没料到赵瑾玉会中途折返。他们才走到院中,就被四五个黑影围住。锦王府的人还没有来,护送的内监尖叫着让人护驾。 可护卫还没来得及赶到,刀剑已起。锦王身上还有鞭伤,赵瑾玉的鞭子里是掺杂了利刃的,一鞭下去能打烂皮肤。锦王见躲闪不过,伸手抓着内监挡在身前。利刃刺入肉中,血花四溅,一瞬间就死了四五人。赵瑾玉身形如鬼魅,贴上去便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他速度快,一匕首刺入了锦王的后脊。狠狠一划,锦王的尖叫声便破空惊鸟。 徐皎然的人来时,别院的护卫已经全部死绝。锦王则靠着最后一口气,夺了一匹快马冲入了树林。赵瑾玉的人穷追不舍,这番动静惊了一路。 赵瑾玉晚了一步,正准备追,被远兰拦住了去路:二公子,殿下在后面等你。 赵瑾玉一顿,眉头皱起来:她怎么来了? 二公子,殿下要见你。远兰没有回答,只是肃着一张脸冷冷道。 赵瑾玉眉头拧得打结,心中负气。锦王那个死断袖,只差一下就要去见阎王。他不懂徐皎然为什么要拦他?但是想到徐皎然那副病歪歪的身体,自从生产以后就没有恢复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收了鞭子,径自越过护卫去到后面的马车上。 徐皎然正半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假寐,听见动静也没睁开眼,只眼睫颤了颤。 回来了? 清冽的嗓音淡淡响起,令赵瑾玉面上的紧绷之色微微舒缓。他有些懊恼地瞪了一眼徐皎然,却还是担心她身体又压住了火气:为何要拦我? 不拦你,你待如何?徐皎然掀起了眼帘。 自然是擒贼先擒王,斩草除根。赵瑾玉握住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明明不是很冷的天气,她的手凉的像冰。将这只手揣入怀中,他走过去自然地挤进了徐皎然的软榻,将人搂到怀中。 斩草除根以后呢?徐皎然甚少斥责赵瑾玉,她对赵瑾玉从始至终就多了一份旁人求不来的耐心和温柔。没计较这人莽撞,只是平静的问他。 赵瑾玉喉咙噎了一噎,默了片刻才道:自然是由你接手锦王的势力。 徐皎然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 赵瑾玉皱了皱眉头,将头低下去。锦王在西北已经营多年,他手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吞并的。徐皎然躲到此处,打着马商的名号做事,就是在避其锋芒。虽说这次锦王把主意打到东一城来,试探徐皎然,但并未触碰到根本。 若非触碰到了底线,没必要九死一生。 罢了,徐皎然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聪慧,但毕竟还年轻,也不算全是坏事。 别说,若非赵瑾玉冲到这个别院,此处还真的不好找。就是不知赵瑾玉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两人说着话,远兰已经带人将别院全部搜了一遍。除了后院住着几个姿色身段十分傲人的男子,里头也只剩几个眼瞎口哑的老仆。 远兰带着人将这些男子赶到马车近前,徐皎然端坐在马车上,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 还没开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捏紧了。她无声地瞥了一眼赵瑾玉,倒是有几分了然。说来也可笑,徐家人约莫是作孽作多了,女子的心性一个比一个强,男嗣却不是断袖就是阳/痿。徐浩然一个断袖便罢了,声名远播的贤王居然也半斤八两。 徐皎然嗤笑了一声,冷声道:全部押回去。 是。远兰手一挥,立即有人将几个男子赶上了马车。 男子们面色惊惶,含情脉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徐皎然。约莫是以色侍人久了,忘记了身为男子的尊严,企图用美色祈求徐皎然的垂帘。 徐皎然眼神不动,赵瑾玉手一挥,车厢的帘子便重重地垂下了。 远兰瞥了眼晃动的车帘子,心中暗恼赵瑾玉心性凶戾霸道,面无表情地让人安排了下去。锦王虽说不能杀,却不代表徐皎然会放过这个机会。她这个王叔就仿若那恼人的狡兔,旁人等闲摸不着行踪。赵瑾玉竟然有这个本事把人堵到,活捉也是好的。 常风已经带人去追了,徐皎然便也不必等在此处。拍了拍赵瑾玉不规矩的手,对外面吩咐:走吧。 次日,锦王遇刺失踪一事便在西北传开。 而锦王遇刺当晚,屋中如何□□的场景也被绘声绘色的传说开来。赵瑾玉狠辣,徐皎然只会比他更狠辣。她命人编制脍炙人口的打油诗,写香艳话册子,排戏,将锦王是个断袖的事情广而告之。此事如风过燎原,一时间锦王在别院中大开男色,蓄酒池肉林之事天下皆知。 且不说,锦王经营了几十年的名声一朝尽毁,就是朝堂上下也为之震动。 如此,朝野之中忽然涌出了新的论调,奏请圣上寻大皇女归朝。 销声匿迹了许久的皇长女,忽然成了一些知情老臣的希望。一时间京中无数人离京,遍寻徐皎然的踪迹。徐皎然的人在沉寂许久之后,终于开始频繁动作起来。 时隔多年,也是时候回京了。 徐皎然披着外衫立在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淡漠的嗓音仿佛消散在雾气中。 作者有话说: 上卷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