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妖葬书》 第1页 《与卿妖葬书》作者:温留白【完结】 简介: 一 妖修界有个禁忌: 修妖一定要能苟,万万不能突破到罗刹境,否则会被视为威胁,被顶头四位飞升境轮番追杀…… 姜染苟着苟着,一不小心突到罗刹境,却迟迟等不来大佬们的追杀,难道大佬们最近有所松懈? 隔壁二狗狂喜:我也来试试! 试试就逝世,坟头草至今三丈高。 二 姜染的棺材铺里来了五个废物: 其一:娇小瘦弱天真烂漫,一顿要吃十碗饭。 其二:醉鬼一个,烂命一条,成天瘫在门口摆烂! 其三:初一十五休沐,其余时间都在泡脚!泡脚!泡脚!! 其四:吞了多少天材地宝,却还在蜉蝣境徘徊了几百年的修炼废柴! 其五:灵智未开的傻子一个,每天不是发呆就是拿根棍子戳蚂蚁! 姜染:要么死,要么滚! 三 大业境内的茶居巷,成了修仙者口中的禁地。 巷口立一木牌,上书: 入此地者,禁开天眼,违者,后果自负。 长春真人偏不信邪,开了天眼进去逛逛。 路过一家棺材铺,却看到一群飞升境大佬在给一个小妖打工,摔了块棺材板还要被打手心? 因窥探过多天机,出巷时,一双眼睛已被灼伤。 我瞎了,但我依然大为震撼。 四 人界最近流行一本《妖葬书》 书上讲了妖怪们那些稀奇古怪的葬礼习俗 某妖寄生在某妖体内,二者共生,但死后要帮忙分开,不然会在地底吵架,坟头冒烟。 某某族类亲人亡故,家人会一起把它做成菜吃掉,还要高声谈论菜品咸淡,不然视为对死者不敬。 某某族类偏爱把亡故亲人的一部分,缝在自己身上,以示纪念。 有小儿偷看此书,从此夜夜惊啼。 1v1,结局he 感谢赵一只狼画的封面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染,银眷 ┃ 配角:陆乾,白文星,瞿清泉,桑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奇怪的妖葬习俗又增加了 立意:敬畏生命 第1章 棺材铺(一) 与卿妖葬书 文/温留白 2022/3/30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仿佛要葬了整个人间。 今早城门一开,客商们便拖着满载的货物,迫不及待地涌入陵阳城贩卖。 卖阳春面的老罗就喜欢这样的冰雪天,天越冷,生意越好。 面条被丢入铸铁大锅,长筷搅拌三两下,等做好汤头,就能捞进大碗,老罗利落地将葱花一撒,轻松端起滚烫的面碗,吆喝声立马响起,“客官,您的阳春面来喽!” 那人早就拿着筷子等候多时。 老罗跛着腿,将面端到他面前,隔着稀薄的雾气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怪人! 陵阳城的冬天虽然寒冷,但也不至于要穿这么多…… 单单是棉衣,约莫就裹了四五层,外面还披了两件大氅,硬生生将自己裹成了一颗球!连脑袋都不放过,里三层外三层地兜着,怎么会有这么怕冷的人? 那人用戴着三层手套的手,笨拙地挑着碗里的葱花。再解开层层冬帽,终于喝上一口热汤,舒服地喟叹一声。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长街上忽然刮起一阵飓风,将客商们的货物吹地乱七八糟。眼看着风势越来越大,连摊子都支不住了,路人纷纷开始逃窜。 老罗眼眼看着客人们被风刮地四散而去,收不到面钱也就算了,面碗碎了一地,连桌子都被掀翻了,虽然心里着急,但眼下正是避难的时候,顾不得那些。 旁边开客栈的老板好心招呼大家进去避难,老罗将荷包牢牢揣在怀里,一手挡风,抓紧时间往客栈钻。 鸡飞狗跳间,看见那怪人依然雷打不动地吃面。 “这位后生要不要进来避避?再不进来,我们就关门了!”客栈老板好心招呼他进来避难,下一秒一道惊雷劈下来,就落在那人身边,电光闪烁,震地耳膜嗡嗡作响。 这冬雷来得诡异,一道刚落下来,第二道接踵而至,所有人大惊失色,连忙合力堵住大门。 姜染顶着漫天惊雷喝完最后一口汤,将面碗按在桌上,又从地上随手捡起半壶茶水,倒入碗中,撇净油花和茶沫。 此刻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偏偏那天雷几次三番都落在他身边。 他摘下一层,两层,三层手套,双手总算活络了一些。从脖子上解下一枚铜鱼吊坠,顺手丢进注满茶水的面碗里。 那铜鱼周身遍布蓝绿色的铜锈,鱼鳞片片分明,看着是个久远的东西。 鱼身分为五段,一截包着一截,每一截都可以灵活摆动。 铜鱼嘴里衔了个钟形的铃铛,里头本该悬着铛簧的地方空无一物,显然是个哑的。 说来也稀奇,那铜鱼入了面碗,竟然像活了似的游动起来。 姜染撑着脑袋,看着催眠效果极佳的铜鱼在碗里游了一圈又一圈,在四周天塌般的雷声里,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上下眼皮刚要合拢,一道天雷就擦着他的大氅落下来,愣是将他的衣袖烧掉半截。 -- 第2页 姜染的困意被赶走了大半,他皱了皱眉,略略抱怨,“真是人善被人欺,妖善被雷劈。” 今日他出门吃面,恰逢天雷诛妖。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矜矜业业不做坏事的小妖不会被天雷惦记,但架不住这天雷偶尔不长眼,劈错人。 那雷仿佛意识到自己劈错人,消停了一会儿,似在反思,而后精准地落到距离姜染几丈远的木箱上。 木箱是客商用来装货物的,一路上磕磕碰碰,木板钉地也不严实,拼接的地方到处指缝宽的缝隙,本来就不结实,如今被天雷一劈,当场四分五裂。 更稀奇的是,箱子里竟然流出一滩黑水。 那黑水诡异地很,先前装在破木箱里收束自如,愣是没往外流出一滴,如今藏身之处不在了,开始在地上四处流窜。 天雷追着那滩黑水劈了几下,在黑水上燃起天火,每次都能蒸发一些,烧地它痛不欲生,尖叫声刺痛耳膜。 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最后避无可避,绝望之中,嘶吼着忽然凝成一个人形,不甘地朝着姜染那处扑了过去。 姜染看也不看,蘸了点水屈指一弹,黑水顿时四分五裂地分成了好几滩落在地上,配合天雷的追袭,最终被蒸发干净,露出内里包裹着的枯瘦躯体,是一只瘟妖。 天地有道,万物皆可修行,皆能成妖,可若是妖怪作恶太多,便要遭受天罚。 那瘟妖起初是个得了疫病而死的人,死后一直没有人替他殓葬,所以怨念丛生,化身为妖,一路害了不少人,终于混进陵阳城,想要趁着商贩入城,庙会上人潮涌动之际传播疫病,无奈天罚已至,死无全尸。 姜染看完了戏,确定那瘟妖已经死了,这才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面碗。 铜鱼还在游动,只是里头原本澄清的水,已经变得非常浑浊。 看来这妖怪的尸首里浊气汇集,要是放着不管,还是会传播疫病。 他该开工了。 姜染叹了口气,收起铜鱼,从路边捡了个破布条,将地上被劈地四分五裂的妖怪躯体像捡柴火一样地搜集回来,堆成一小把,捆起来,扎好,背在背上。 天雷劈地彻底,这些肢体已经变成了焦炭,黑瘦黑瘦的,没了水分,很轻。 不细看,还真以为是柴火。 这会儿风也不刮了,雷也不打了,躲在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一边感叹这奇异的天象,一边收拾满地的烂摊子。 老罗从客栈出来,看见自己的面摊只剩下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只面碗,完好地立在原地。 那个裹成球的怪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走了。 他叹了口气,感叹流年不利,跛着腿上前收碗。 走近了才发现,面碗旁边竟然压着几两碎银,足以弥补今日损失了。一把年纪的老跛子鼻子顿时一酸,老眼一花,将热泪含在眼底。 …… …… 姜染提溜着“柴火捆”,回到了茶居巷尾的棺材铺。 门前积雪已经堆成半人高了。 他穿着数不清的袄,在冷风中抖擞两下,艰难而笨拙地打开了棺材铺那被虫蛀了很多洞洞眼儿的大门。 “门前积雪都快堆成山了,我不在这几日,您就不能屈尊降贵铲一铲?” 棺材铺里空无一人,冷风灌进来呜咽有声。 摆在柜台上的铜牛有气无力地说话了,“最近账上一穷二白,朕从前一天要吃八炷香,如今沦落到一天只能吃一炷,走路都飘,爱莫能助。” 附身在铜牛上的老伙计,是某朝某代一个叫陆乾的亡国皇帝。 因为造下太多杀业无法投胎,只能暂时依附在铜牛身上修炼。 那铜牛也算是件稀罕的古董,周身花纹繁复,此时被陆乾附了身,牛嘴一张一合地吐着人话,“这一趟回来,你身上可有银两入账?” “都拿来买袄了。” 姜染将“柴火捆”随手丢进了一副空棺里。 附身在铜牛上的陆乾牛鼻朝天哼哧一声,差点没被气晕。 “你怎么不冻死算了!” 姜染慢悠悠回嘴,“不劳您费心,我本来就是个死人。倒是你,柜台底下藏着这么多古董,随便卖掉一件,就能吃到猴年马月。” 姜染一提起要卖掉他的古董,陆乾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蹦下柜台,后退几步,刨了刨后蹄,朝着姜染的小腿撞过来。 无奈人家穿得厚,这一撞收效甚微,倒是自己四脚朝天,半天爬不起来。 “你懂什么?这些古董是朕最后的颜面,饿死也不卖!” 姜染随手盖上棺盖,一刻不停地开始扫雪。 出门前又加了一件袄,变成一颗更圆润的球。 只是今日……茶居巷里也不太平。 马车撞开几个摊位,在一片肃杀的街道上疾驰,惊起几只飞鸟。 商户们纷纷逃窜,紧闭大门,满脸惊恐地屏吸聆听。 屋顶的瓦片被几队人马踩踏地发出闷响,积雪衬地满地惨白日光。 为首的山匪拉满弓弦,从高处射出精准一箭。 随着箭矢破空的呼啸声后,枣红的马儿发出最后的嘶鸣,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车侧翻在地后,从车厢里钻出一个面色狠厉,浑身是血的少年。 青天白日,皇城之内,山匪作乱,遍地血光。 -- 第3页 他继续扫他的雪,关他屁事。 眼看着山匪就要合围过来,贴身的护卫奋力抵抗,好不容易将包围圈撕开一角。 苍老的家仆虽然身手过人,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几番打斗下来,早已伤的不轻,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在最后关头,老仆一把推开少年,声音里透着悲戚,“主子,一直往前,不要回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前面就是皇城,我去找金吾卫来帮忙!”少年还在努力寻找生机,可接下来老仆的一番话,却彻底让他死心了。 “天子脚下,皇城之外,山匪又怎么敢这样横行杀戮?这些山匪佩刀统一,训练有素,哪里来的金吾卫?他们就是金吾卫!” 是了,天下易主,如今宫中太后掌权,扶持新帝登基,正是铲除异己的好时候。 他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皇帝活着的时候就将他放养在偏远行宫,眼不见为净。 如今皇帝驾崩,权力更迭,多方势力蠢蠢欲动,依稀有人记起他也是个皇子,身体里同样流淌着皇族血脉。 这一刻,宋劣的脸色苍白。 他想活下去。 可是……太难了。 无数刀光剑影向他袭来,仅剩不多的护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掩护他逃亡。刀剑刺进他们的躯体,温热的鲜血融化了路边的积雪。 他的视线逐渐变模糊,看不清身边有多少人倒下。 只知道最后,在偌大街道上逃亡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宋劣不敢回头看,也曾声嘶力竭,狼狈不堪地呼喊救命。可从街头到街尾,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能依稀透过门缝,看到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身后,第二支箭矢破空而来,刺入他的背部。 在一阵剧烈的钝痛中,宋劣放慢了奔逃的脚步。 他的衣着本就单薄,现在又因为血液流失而觉得越来越冷。他缓慢地喘着气,唇上有殷红的鲜血溢出,在飞速散去的温暖白雾中,原本苍白的脸显得更白了。 少年拖着嶙峋的身骨,身后的鲜血似红梅,点点滴滴开了一路,远远看着,惨烈而美丽。 终于,他再也逃不动了,倒下的瞬间,隐约看清头顶悬着的破木牌上写着三个字:棺材铺。 能死在这里,也算是他的宿命了。 闭眼前,依稀看到棺材铺里有人走出来,就停在他身边,衣服多到看不出身形。 那人一手抓住领口,裹紧身上的冬袄,拿脚试探性地拨弄了几下。 他闭着眼睛,没力气动。 随后就听到那人特欠揍地丢下扫把开始埋怨,“我刚扫完雪,你瞄着门前这块空地就冲了过来了,往这一躺,怎么着,躺这儿碰瓷来了?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着你要是死在这儿,说不定老板会发发善心帮你收尸?” 宋劣本想咽气,听完那人的话,被气地一口气回了上来,想骂他两句再去死。 无奈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他果然越发憎恶这个世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书啦,日更~ 第2章 棺材铺(二) 铜牛听见门口动静,翻身起来,在门缝边上探了个脑袋。 “朕看他伤的不轻,要不你日行一善?” 姜染对此等碰瓷之人嗤之以鼻,“今日我已经行过善了!”并着重强调,“我一日只行一善!” 铜牛的眼睛滴溜一转,“为什么这么多人追他,他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要不你搜他一搜,说不定能再添几件袄。” 最近账上吃紧,陆乾的目标是每日至少能吃上三炷香,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姜染觉得铜牛的话不无道理,且他向来不是什么清高孤傲的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情,做起来也颇有一番乐趣。 当下就在那人身上翻找起来。 姜染刚翻完他的袖子,又开始翻他的前胸,当他看到那人锁骨下方的胎记时,愣了一会儿,这人他见过! 就在十八年前,棺材铺开张的第一日,也是一辆飞驰的马车,被无数人围追堵杀。 当时有一名金吾卫跳上马车,从一个妇人手中抢走还在啼哭的新生婴儿,狠狠地从车上抛下,想要将他摔死。 那日也是姜染上辈子身死后,第一次被鬼差提来这家棺材铺。 阎王说他前世杀业太重,没法投胎。 让他上来葬妖为前世赎罪,日行一善,顺带领略一下生命的意义。 他刚套上一具新鲜的躯壳,活络完僵硬手脚,站在门口晒着久违的日头。 只是伸了个懒腰,就顺手抄了个婴儿回来,顺利完成了当天的日行一善…… 后来混乱中,又来了一队保护那婴儿的人马。姜染在把这孩子交出去时,顺便看了看他的面相。 命途坎坷,半点没有帝王之相,连大富大贵之命都没有,无论他是什么身份,这辈子也只能做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时隔多年,又看见了这个胎记,再配上这副独一无二的倒霉面相 ,没错,是他。 姜染自觉与那人有缘。 又因为这人命格惨到他都有点看不下去,所以才稍稍动了恻隐之心。 无论是天界、人间还是地府,小人物总有小人物的悲哀。 -- 第4页 “陆乾,帮忙搭把手把他抬进去。” “不是说不救么?” “今日例外,日行两善!” 宋劣被搬动时牵引到伤口,疼痛难耐间艰难地支起头颅,似乎看到有个小动物模样的玩意儿在搬他的脚,一边搬一边很不情愿地骂着什么。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离死不远了,竟然出现幻觉。 …… …… 整个陵阳城的人都知道,茶居巷的棺材铺处处透着邪性,路过都要隔三丈远,以免沾染晦气。 金吾卫当然也知道,但人家当着他们的面,把人拖进棺材铺里,他们皇命在身,总不至于假装看不见吧。 到底进还是不进? 这个简单的问题,可把这十几个彪形大汉为难坏了。 “大人,那一箭是您亲自射出,我远瞅着的确命中要害,神医来了也回天乏术,要不咱撤?” “上面交代的事情岂容你这般随意对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出了岔子,你我的脑袋岂不是要换个地方待待?” 为首的金吾卫几番纠结之下,终于作出决定,大手一挥,“进!” 金吾卫本想有气势,且不乏礼貌地进去转转,可棺材铺的门板早就被虫蛀烂了,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间,金吾卫们想的是,他们会不会被误会成是来砸店的? 棺材铺店面不大,两边摆满了各式的棺材,其中一口棺材的棺材盖上还立着一只好生精巧的铜牛,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金吾卫的首领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蔼可亲,“方才那人……” 话还没说完,靠在柜台上正在烹茶的掌柜,头也不抬地回答,“死了。” 他被吓得直冒汗,大冬天的,那靠在柜台上的掌柜,将自己裹成这样,看不见脸,分不清身形,到底是人是鬼? 而且,所有人呼吸之间都有雾气冒出,为何他既没有雾气,也没有鼻息? 那领头人两腿发软,不敢细想,又问,“那尸首……” “棺材里,自己找。” “那我们就……多有打扰了。”首领将视线移到那口立着铜牛的木棺上,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那铜牛……是不是动过? 方才明明不在这个位置,也不是这个低头啃草的姿势! 难道是他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许是当值疲惫。 再次睁眼,那铜牛的姿势竟然变成了伏卧挠痒! “你们看到了么……这铜牛姿势一直,一直在变……” 可手底下的金吾卫们个个迷茫摇头,都说自己没注意到。 他只能硬着头皮指挥手下开棺,并叮嘱他们千万别碰棺盖上的铜牛。 棺盖一开,金吾卫们先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臭味,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打了个冷颤,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几个金吾卫捂住口鼻向内探看,里面只有一捆“柴火棍儿”。 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再开其他棺!” 柜台上,棺材铺的掌柜将烹煮地沸腾的茶水倒入缺了一个口的瓷杯中,慢悠悠道,“再开其他的棺,可得问问棺材里面躺着的,同不同意了。” 说罢,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出,落在地上竟然成了一滩湿漉漉的人形。 那人形水渍趴在地上挣扎几番,竟然立了起来,高度将将到金吾卫的膝盖,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似的,张开手臂,踉跄着向他们挪动。 众人被吓得纷纷倒退,好死不死,又将铜牛撞进半开的棺材里。 铜牛落进棺材,“哎哟”一声,随后用牛蹄扒着棺材边缘,将自己撑起,满脸凶恶地训斥,“大胆!竟敢把朕的牛角撞歪,留下你们身上的钱财,滚!” 很显然,已经被吓到几近昏厥的金吾卫,选择性地只听到了最后一个“滚”字,一个个连滚带爬地从棺材铺里冲了出去。 铜牛挺不甘心,一路追到门边,“朕还让你们留下身上的钱财,你们都聋了吗?混账东西!” 铜牛骂骂咧咧一回身,那一滩人形的水渍哗啦一声,又落回了地上,变成湿漉漉的一滩。 他见怪不怪,一溜小跑到姜染腿边上,四脚朝天直蹬腿,声音里带着贱兮兮的哭腔,“朕快饿扁了,朕不管,今日一定要吃满三炷香。” 这牛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半点都没有帝王气度。 姜染被吵得不耐烦,只能弯腰将铜牛提起,往柜面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一束香,分出三支,用火折点燃。 袅袅烟雾缓慢升起,陆乾这才安静地趴在香炉旁边,安逸万分之时忽然又心生狐疑,“你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姜染面不改色地饮一盏茶,“我一向好说话。” 茶喝到第三盏,铜牛已经在香雾缭绕间昏昏欲睡了。 姜染这才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弯身钻进柜台,从最里边儿的檀木盒里捧出一件九九凤冠。 陆乾钟爱的古董都是他从自己的陵墓里挖来的,其中最为喜欢的,就是这顶九龙九凤冠,做工用料,华丽至极,平时舍不得把玩。 这是他特意为将来的皇后准备的,只可惜早年忙着打仗,到死都没寻到良人。 这凤冠上有九条龙口衔东珠,下有九只点翠金凤。珠花缭绕间,翠凤展翅,金龙奔腾。 姜染毫不客气地从上面薅下一颗东珠。 -- 第5页 半个时辰后,东珠几经转手,最后换作沉甸甸的银两。姜染去药铺买了些名贵伤药,又添置了一些衣物吃食。 走到半路,听到天桥底下说书的老头说起四九天寒,“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不由得瑟缩一番,思来想去,又没忍住,买了两件袄,三件氅。 …… …… 宋劣醒来的时候,棺材铺外,天色已晚,风雪卷土重来。 他躺在棺材里,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那些用完的伤药罐像陪葬品似的,就这么洋洋洒洒地翻倒在他旁边,大大小小有十几罐,应该是下了血本。 他艰难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看见先前说他碰瓷与他结仇的人穿着厚实,手持一盏萤绿的灯笼站在棺材铺的大门外,似乎在等人。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直到大雪将他的睫毛压地微微下塌。 悬挂在屋檐上的冰凌已经很长了,偶有一两根掉落下来,无声地埋在雪地里。 不知道为什么,宋劣看着这一幕,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连常年沾染在眼角眉梢的戾气,也消散了些许。 借着月色,他看到四五只黄鼠狼排成一队,后一只叼着前一只的尾巴,井然有序地出现在那人身前。 为首的那只直起上半身,十分通人性地朝着那人鞠了一躬。 那人手执灯笼,亦是十分认真地弯腰回礼,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狭长的木盒递过去。 黄鼠狼嗅了嗅那木盒,随后面色悲戚地围在一起,呜呜有声,似在哭泣。 “去吧。”在那人的帮助下,黄鼠狼们将木盒举过头顶,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临走时,队末的一只棕黄色毛发的黄鼠狼再次朝着那人叩拜了一下,起身时在雪地上留下一颗金牙。 小小的脚印逐渐被风雪填平。 那人目送了许久,直到完全看不到那些小小来客,这才进了屋,反手合拢门,又用几块棺材板堵住缝隙里的风口。 姜染知道他醒了,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他疑心重,所以等他先开口。 先点燃火盆,将屋里熏出暖意。 这才一件接着一件地将那些笨重的大氅和袄从身上扒下来。 凝结在睫毛的雪珠已经化成了水,他拧了把热毛巾,从上至下轻轻按了按。 宋劣依然坐在棺材里,呆愣愣地看着他用热毛巾捂着半张脸,在暖光中,露出一双漆黑的杏眼,瞳仁里映出细碎浮光。 “方才拿的木盒里装着什么?”在观察许久后,宋劣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黄鼠狼的尸体,和它们是一窝生的,前几日出门看见它横死街头,就替它收了尸。”姜染一本正经地回答,根本不把他当外人。 “我见那些动物面目悲怆,仿佛通人性?” “不管是什么,活得久了,自然通人性。黄鼠狼一族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它们的钱也最是好赚,今日我就赚了一颗金牙。” “你这棺材铺,连畜生的钱都赚,岂不是很黑心?” “可我这个黑心老板今日恰恰又救了你一命。” 姜染说着,便开始当面与他计算成本:“神吾堂的九转回魂丹,专治重伤,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求得一颗,用在了你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上好的伤药补药无数。” “我身无分文,也没镶金牙。”宋劣将他那番话回味了一下,“等一下,为什么是又?” 第3章 棺材铺(三) 碳炉烧地旺了些,姜染竟觉得有些热了。 他脱到只剩一件单衣,而后故作高深地道出了那段往事。 “如此这般,后来,我把你送回到你母亲手中,由一个姓徐的保护你们入宫,听说他因为这桩事立了功,成了现在的骠骑将军。”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若没有我当年这随手一抄,也就没有如今的你。” 眼看着宋劣那毫无血色的脸将信将疑,有所动摇,姜染便又乘胜追击道:“我观你面相,知你戾气缠身,寿数不长。前半生灾祸不断,万事不顺,说你是灾星,也不为过。若你有心摈弃前尘,留在此处,那么……后半生,倒是可以换个活法,你可愿意?” 姜染刚说完,站在柜台上装铜牛的陆乾再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解释。 “他的意思是,欠债还钱,正好店里缺个伙计,你得留下。这个伙计,你不当,也得当!” 铜牛自诩金尊玉贵,好歹前世也是个皇上,如今却沦落到姜染手底下当伙计,每天说最骚的话,搬最重的棺,委实不爽。 早年明里暗里就督促过姜染好几次,想让他再招个伙计供他差遣,无奈账上没有闲钱,寻常人又对他们的棺材铺避之不及,所以不了了之。 如今好不容易来人了,定不能让他走了! 所以当姜染还在那里“观你面相”弯弯绕绕的时候,他直接跳出来“开门见山”了。 本以为铜牛这一大胆的举动会吓到他,可因为有了之前黄鼠狼的铺垫,反倒让他有了些准备。 他只是出奇平静地看了一眼铜牛,随后问姜染,“你知我什么身份?” “业帝十子,你居第六,虽有皇室血脉,可命格不够强硬,气运也差到了极点,所以那个位置,终究轮不到你,因为天命不在你身上。” -- 第6页 “天命不在我身上……”宋劣怔了怔,神情有些恍惚。 正当姜染想安慰他两句的时候,又听到他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先生若能答得上来,我便留在这里当个伙计也无妨。” “请讲。” “先生可知,如今的天命……在谁身上 ?” “大业七皇子,韶则。” 韶则出生时,宫墙之内一道金光直冲天际,刹那韶光漫天,处处祥瑞之象,他亲眼所见。 听到这个名字,一直面如死灰的宋劣忽然释然了。 “原来是那个鸟痴……” 姜染本以为他会再纠结一会儿,却没想到那人很快就自己看开了,从棺材里爬出来,对着他十分谦卑地行了一礼,“在下宋劣,还未请教,先生的名字。” 他这态度转变地挺突然的,这会儿温顺的模样与那眉间的戾气十分不相衬。 “姜染。” 他不认为这个人是真心想留下来。 不过是被人追杀,无处可去,在这里躲避一时罢了。 姜染对着地上的铜牛随手一指,“这是陆乾,也是我棺材铺的伙计。” 宋劣十分自然地接过话,“放心,我与他平起平坐,定不会欺负他。” 铜牛瞬间不乐意了,“诶,朕发现你这人蔫儿坏,朕先来的,凭什么你能和朕平起平坐?” 在铜牛不满的聒噪声中,姜染打了个哈欠想去睡觉,临走前十分贴心地提起一捆“柴火”丢给他。 “今夜你就睡在这里,天凉,冷了就添点儿柴火。” …… …… 五更天,天边翻出一线青灰,日光还在犯懒,雪树银花藏在浓重的雾霭里。 没能等来日出,浓云已经来势汹汹,笼罩半边天地。 天气不好,却并不妨碍今日庙会赶集。 马车忙忙碌碌地从门前驶过,摆摊的商人为了空地的归属起了口角,杂耍班子里的卖艺人轻咳一声,挑灯往脸上抹着浓重油彩。 宋劣一夜未睡,住在陌生的地方,总要时刻防备。 长夜难熬,起先还能烧点柴火取暖,等到柴火烧完了,就只能缩在棺材里熬着。 这天迟迟不亮,宋劣只觉得浑身无力,胸前伤势未愈,如今好像又染上风寒,饥寒交迫间,终是有所松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晨雾消散,满街喧哗之时,姜染裹着层层冬袄,一边搓着手,飞快地穿过冰天雪地的院落,准备开张。 屋子中央的火盆早已熄灭,柜台下的铜牛还在打鼾,至于躺在棺材里的那位,毫无动静。 莫不是死了? 姜染也是出于好心,走到棺材旁边向内探看了一眼。只见里头躺着的那位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姜染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手刚伸进去,那位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且下意识地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朝着他的脖颈处袭来,是一击毙命的招数。 这是他身体的自然反应,早年被人刺杀惯了。 姜染立刻后退一步,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饶是如此,那匕首还是划破了他新买的袄,棉花从豁口处涌出,白花花掉了一地。 宋劣这一反扑一击不中,倒是因为动作太大,忘记自己还躺在狭窄棺材里,起身时直接栽倒在地。 “诶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啊?”姜染冷眼看着他,也不去扶。 宋劣这会儿清醒一些了,撑着身子说了句抱歉。 他是个落魄皇子,时时遭人刺杀,像如今这般卑躬屈膝地道歉,不是头一次,他一向隐忍至此,所以苟活至今。 再说这个棺材铺老板并非常人,十几年前的事情鲜有人知。 若真是他救了自己,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面貌却依然清隽,好似永远也不会老 ,说不定知道夺天命的方法! 待到他套出办法,然后东山再起…… 一番思虑刚想到东山再起这里,就被一件破袄兜住了脑袋。 “针线活会不会?” “会一些拳脚。”对方拒绝回答并岔开话题。 “我问你针线活会不会?” “懂一些杀招,精通一些谋略,若你店铺的生意不好,我也知道一些其他赚钱的法门。”他是皇子,虽然是私生的,虽然一直很落魄,但也是皇子。 如今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要让他带病做针线活,就有点过分,况且他也不会。 “你负责把它缝好。”分明是个不容拒绝的语气。 宋劣抱着那件破袄,一时语塞,迷茫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初来乍到,对铺子里的事物都不熟悉,若有人来买棺,我该说什么?”今日是他当伙计的第一天,不懂就问。 此刻姜染正试图戴上第四副手套,头也没抬地回他,“不卖。” “你家棺材铺不卖棺材?”宋劣有些诧异地咳了两声。 铜牛从柜台底下钻出来,伸了个懒腰,“昨日他没跟你说?咱家棺材铺向来只给妖收尸,不给人收尸的。” 宋劣更为惊异了,“妖?” 铜牛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说起妖尸,你也见过的。瘟妖的尸体,昨夜你还拿它来生火取暖的。” 言罢,看着宋劣那越发阴沉的表情,补了一句,“你不会真以为那只是柴火吧……” 宋劣皱着眉头,像是被气坏了,躬着身子猛咳了起来,甚至还吐了几口血。 -- 第7页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这口气顺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可面上却还是装作谦卑有礼,“先生,我这是怎么了?” 不过一夜,今早的身体状况竟比昨天还严重了。 姜染见他吐了满地的血,面色灰败,也不着急,甚至还磨磨蹭蹭选袄,“你烧了瘟妖的尸骨,自然是染了点小病,没几个时辰能活了。” 宋劣:“……” 他努力松开牙关,让自己接下来的话不那么咬牙切齿。 “那么敢问先生,我这点小病,该怎么医治?” 姜染喝了口热茶,“城外荒郊,有一处傩神庙,你去庙里拜一拜。” “只是拜一拜……就没事了?”这么离奇的事,他第一次听闻,况且他快死了,却被他们说得轻描淡写,所以不得不一再质疑。 “那庙里住着一只傩妖,如今修为已经到了鬼蜮境,他虽是妖,但却是难得的喜欢与人相处的妖,整个大业都在他的领地范围内,况且你的病与瘟妖有关,他自然会庇佑你。” 一旁的铜牛生怕他听不懂,插嘴解释,“妖修统共分为六个境界,由弱到强,分别是蜉蝣境,化形境,魍魉境,鬼蜮境,罗刹境,飞升境。你只需知道,鬼蜮境是顶顶利害的境界,翻遍整个大业,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一只!” “可外面的金吾卫应当不会放过我,我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姜染饮尽最后一口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让他放宽心。 “昨日来抓你的金吾卫进了我的棺材铺,接触过瘟妖尸身,现在应该也病地不轻,没工夫管你。” 虽然那些人只是短暂接触,也要病上月余。 姜染这边终于换上了心仪的大氅,站在门前对着虚弱咳血的宋劣招呼道: “顺路一起走啊,今日城中庙会,难得的热闹,我去逛逛!” 陆乾因为铜牛之身,不方便出门闲逛,只能伏在柜台上酸溜溜地挖苦他: “您新招的伙计要死了,您还有闲心逛街?那个谁,给朕盯死他,不准他买袄!” 就这样,宋劣一边吐着血,一边跟着姜染挤进了拥挤的庙会街。 他在满街叫卖声中尤为艰难地提高声音请求帮助,“先生可否搀我一搀……我快站不住了……” 说出的话久久没有回应,再一抬头,刚才那个跟他说顺路一起走的人,早已消失了踪影,气得他差点一命呜呼。 姜染这边确实走得快了一些,一起出门就把命不久矣的新伙计抛在脑后,看热闹去了。 今日老罗的面摊前人满为患,摊位上的客人却个个神色诡异,食不下咽地看向一处。 那客人面前堆着十几只碗,嘴里塞满了面,囫囵嚼两下吞咽,再端起依然滚烫的面汤灌进喉咙,即便口舌被烫地起泡也没有停下。 那人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吃,只要动作稍稍慢下来,那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态势瘦下来,脸颊凹陷,双眼突出,形容枯槁。 为了活命,他只能疯狂地吃东西,吃得越快,那干瘪的身躯体态又会渐渐圆润回来。 姜染一眼就看出,那人被饿鬼附身,而他拼命下咽的,不是食物,更像是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09:31:56~20220408 09:4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傩神庙(一) 老罗下面的速度很快,但也赶不上那人吃得快。 更何况他这忽胖忽瘦的身形已经开始惹人注目。 发现不寻常的食客被吓得惊叫着开溜,恐慌的情绪在街道迅速蔓延,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老罗也想跑,但他是个跛子,跑不快。 且不说那是什么妖魔鬼怪,要怪就怪他一开始就收了人家的银子,他怕自己跑路了,那怪物就要拿他下饭,只能继续瑟瑟发抖地下面。 “没了……没了……”那人在成堆的空碗间抬起头,红着眼扫视四周。 因为食物跟不上,他的身躯又开始干瘪下来,像个漏气的羊皮筏子,顷刻间瘦成皮包骨,为了活命,只能扑到邻桌吃别人剩下的。 “不够,还不够!饿……好饿……” 吃完了残羹剩饭,他的身躯还在不断干瘪下去,万般无奈之下,瞥见墙根底下放着一只残破的狗碗。 碗里都是些野狗吃剩下的,都发臭了,黑乎乎的小半碗。 饥饿终究战胜了理智。 那人哭着匍匐在地,抛下自尊,端起狗碗正要舔…… 手腕被人猛地抓住。 他红着眼睛抬头,生死一线,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个臃肿的轮廓。 姜染捧着一堆新鲜的烧饼,塞到他怀里,芝麻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已经瘦成皮包骨,来不及说声谢,又狼吞虎咽起来。 有东西不停下咽,那人的身形慢慢圆润回来,这才发觉那人竟然不怕他现在的鬼样子。 不仅如此,还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边,截胡了面摊老板刚端给他的阳春面。 人家也不看他,解开几层手套,取了双干净的筷子,开始挑葱花。 -- 第8页 姜染挑完葱花,桌上先前买来的堆成小山的烧饼已经被吞了半堆。 眼看着那人的身体已经缓慢恢复,甚至还有些圆润。 他并拢筷子,飞快地朝着那人的额头处一甩,“啪”地一声,一阵青烟从他的头顶散开。 那人后仰着摔倒在地,吃痛地丢下烧饼,捂住脑门上的小包叫唤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不饿了,甚至还有点撑! 怪人擦了擦筷子,提醒他,“还不走?要不再来两块饼?” 别跟他提吃的了,想吐都来不及! 眼看自己恢复正常了,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边姜染挑起一筷子细面,吹了吹,刚要入口,又听到煮面的老罗那里传来囫囵吞咽的怪声。 他有些头疼地回头一看,老罗正钻在灶下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生面。 刚被姜染敲打出来,这饿鬼一眨眼又找了个老家伙附身。 年纪大的人吃东西慢,被饿鬼附身后也还是慢,吃进去的根本顶不住那饿鬼的消耗,眼看着也要瘦成皮包骨,再这样下去离死不远。 饿鬼不是妖,没有实体,对与姜染来说,驱是能驱,灭就难灭了。 偏偏整条街上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得找个年轻点儿的,吃东西快点儿的倒霉鬼让饿鬼附身,好歹能撑一会儿。 …… …… 宋劣原本都已经快出城了,却被慌乱逃跑的人群推搡了回来。 先前这段路白走不说,还被撞了几下肩膀,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口中布满甜腥,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狼狈了。 今日出不了城,他得死在路上,时间紧迫,耽搁不起。 结果下一秒,就被人连拖带拽,拉扯着坐在了面摊上。 起初他是有些懵地,在看清那人是姜染后,一度气地捏紧了拳头。 偏偏那人丝毫不在乎他如今水深火热的处境,甚至还温润从容地问他,“吃面还是吃饼?” 宋劣按捺着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地陈述事实,“先生,我刚吐完血,什么都不想吃,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去傩神庙,让开!” 显然是不想配合了。 可惜左肩被姜染按住,他病入膏肓,毫无反抗之力,挣扎了两下,只觉得两眼昏花,喉中血气翻涌。 “姜染!”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他为先生了。 另一边,被饿鬼附身的老罗听见声音,竟然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喃喃着向他们这桌走来。 “弟……弟?” 这是个阴恻恻的女声,声音让人发毛。 老罗的双眼上翻,只露眼白,显然身体已经被饿鬼支配。 饿鬼暂时分神,所以即便没吃东西,老罗的身形依然维持不变。 老罗踉踉跄跄地走到宋劣身边,嗅了嗅宋劣身上的气味,随后更加确认地喊了句弟弟,一声比一声热忱。 甚至无比热心地拿起一块烧饼,递到他嘴边,“弟弟……吃。吃饱了,病就好……就不痛……” 宋劣一头雾水,自顾不暇,倒也看出老罗不对劲,隐晦地对着姜染使了个眼色询问。 此时姜染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看来这个饿鬼和先前的瘟妖是一对姐弟。 世道艰难,这对姐弟一个饿死,一个病死,死后心中生怨,各自成妖,失散了。 昨夜宋劣烧了瘟妖尸骨,身上沾染了瘟妖的气味,这才让饿鬼错认,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如果宋劣继续假装,倒是可以拖延一二,但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会被拆穿。 …… 而此时正在挣扎求生的宋劣也看出了不对,他□□凡胎,惹不起这些东西。 他对着姜染使眼色,可惜人家视而不见,为了活命,只能隐忍顺从。 他微微仰头,就着老罗的手,啃了一口饼,和着满嘴的血沫艰难下咽,并十分不自然地叫了声: “姐姐?”先安抚她,总不会有错。 偏偏旁边那人与他作对,当场就拆了他的台。 “他不是你弟弟,你弟弟已经成妖,他跟你弟弟气味相似,是因为昨夜他烧了你弟弟的尸骨取暖,你认错人了。” 饿鬼受到打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里流出两行血泪,不可置信地重复: “烧了弟弟的尸骨……” “取暖?”饿鬼说起这两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恨意滔天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宋劣,“杀我弟弟,该死!用我弟弟的尸骨取暖,更该死!” 宋劣此时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啊……取个暖还取出一身病你以为他愿意? 杀你弟弟的人就在旁边,该死的人是姜染,老是冲着他干什么? 此时姜染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摊了摊手,“别看我,看我也没用,我自地府走了一遭,如今已非活人,因此世间诸多妖魔鬼怪,对我提不起兴趣。” 为了宽慰宋劣,又补了句,“反正你打小就倒霉,习惯就好。” 宋劣:“……” 饿鬼不给宋劣丝毫辩解的机会,就脱离了老罗的身躯,报复般地附在宋劣身上。 一开始,宋劣只觉得身躯有些沉重,某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在雪夜里相互依偎的姐弟,小而枯瘦的身体穿梭在市井巷宇。 手上的冻疮已经很严重了,端着破碗沿街乞讨,依然一无所获。 -- 第9页 她把昨天剩下的半个冷馒头放在身上焐热后给了弟弟,抓了一把雪来慰藉自己因饥饿而绞痛的肠胃。 世道动乱,人人自危,听说大业繁荣昌盛,风景秀丽,只要手脚勤快就能吃饱饭。 她越发向往那个地方。 于是她带着年幼的弟弟开始了漫长的旅途。 在每个不见天日的黑夜里,伴着碌碌饥肠,憧憬他们在大业境内的全新生活。 弟弟病入膏肓,他们吃尽苦头,终将到达大业,眼看一切都会好起来…… 城楼就在眼前,客商们人来人往,在城外就能闻到食物芬芳,她却永远倒在了进城的路上。 城内天光大盛,门却缓缓合上。 随后,无休止的饥饿感侵袭而来,胃部不断地绞痛着。 宋劣一手捂着胃,抬头看见满桌的烧饼,出于本能,迅速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起初还咀嚼地很斯文…… 明明饿红了眼,也执意细嚼慢咽,仿佛要在姜染面前,维持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偏偏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面铜镜,照着他的脸,对镜中的他一番评头论足: “啧,这时候就不要细嚼慢咽了,都饿地瘦脱相了,你看看,脸上没肉,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丑是真的丑。” 宋劣满嘴的烧饼噎在喉咙口,听他一番话,心中郁结,被气地当场又吐了几口血。 他从小在行宫长大,经常听到侍女们私下夸赞他: 业帝十子,唯六皇子清隽非凡,谪仙似的一双眼睛,见到谁都是温雅从容,当得上绝顶温柔四字。 还有那双执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若是能有幸握上一握,当一辈子的侍女也无妨。 可如今……且不说那双略略突出的双眼还从不从容,至少这双手是没眼看了,满手油渍,指甲缝里还混着烧饼屑和小黑泥。 对,一定是饿鬼上身,消耗太大,他得吃回来,不能再饿脱相了,白白给这人嘲笑。 也算姜染有些良心,知道他是被自己气吐血的,当场给人拍了拍背,喂了小半碗面汤顺了顺。 “你现在就只管吃,吃得越快越好,什么话也别说,我去雇一辆马车,给你买点吃食,带你去傩神庙。” 宋劣顾不上回应他,已经从最初矜持地细嚼慢咽,逐渐演变成腮帮子鼓鼓,一口一块饼,两口一碗面的境界了。 没过多久,姜染赶着马车过来。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宋劣此时狼吞虎咽的模样,对着他逐渐鼓涨的身形,憋了半天,来了句: “挺会吃的呀,要不您吃慢点儿?都胖地看不到脖子了,再说我租的是匹上了年纪的老马,您把自己吃成百来斤,倒是难为了它。” 宋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8 09:46:32~20220408 10:0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傩神庙(二) 马车自城内到城外傩神庙,这段路程不算远,平时一炷香便能到。 可眼下已经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们还没出城门! 马车上的宋劣红着眼睛,狠狠地咬了一口桃酥饼,双颊鼓鼓地隔着帘子,瞪向窗外。 有的人命不久矣,快死了! 有的人却还在逛街踏青,买这买那,甚至还分外悠闲地看起了杂耍! 转过岳麓街,人声鼎沸,喧嚣浮华,尽在眼前,马车更是寸步难行。 姜染干脆下车,在前头牵马。 他一向喜欢热闹,只是平时要四处奔走收妖尸,像今日这样闲下来逛庙会,不曾有过。 一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 他食量小,但看见新鲜的吃食,都想尝尝。 左手边的小豆凉糕卖得好,买点尝尝,刚咬一口,又看见右手边刚出锅的春盘面,也来一碗,碗中的羊肉在日光下闪烁着动肥美动人的油光…… 于是失宠的小豆凉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投进了马车里。 马车内的宋劣,此刻正怨愤地与吃食搏命。 车内的吃食都堆成山了,倒是不用担心东西吃完,抵不住饿鬼的消耗,提前一命呜呼。 只是…… 小豆凉糕每一块都缺了一口,某人的牙印还清晰地留在上面。 春盘面上的羊肉被吃完了,剩下的残羹剩菜遭人厌弃,转身投喂给他? 刚出锅的热包子,到他这里只有包子皮…… 为什么都是吃剩的! 他又不是泔水桶! 偏偏马车外悠闲逛街的某人感受不到他滔天的怨念。 尊严不尊严的,到最后都抵不过碌碌饥肠,宋劣化悲愤为食欲。 拉车的老马默默咬紧后槽牙。 宋劣一路吃到傩神庙外,已然是病痛交加,被折磨地只剩一口气。 老马也完成了使命,累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姜染在咯吱窝底下夹了几个包子,搀着他颤巍巍地下来,时不时给他塞口包子续个命。 傩神庙虽小,却修地很精致。 说起来这也是姜染头一次来,但关于傩神庙的说法,他倒是听过很多。 这庙从前人来人往香火旺盛,近几年却逐渐被人遗忘。 -- 第10页 但这都不碍事,据说傩妖生来一副好脾气,香火不香火的,倒无所谓。 按理来说这些年他在傩妖的地盘上做生意,早就应该来拜访一下。 行至门前,姜染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松开一旁摇摇欲坠的宋劣。 “等一下,我穿的会不会有些多?待我脱掉两件大氅。” 毕竟是拜访妖界大人物,等下还得求人家治病驱邪,穿得太多有失体面。 宋劣犟着脖子瞪了他一眼,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祖宗,赶紧馋我进去! 此时的姜染脱了几件衣裳,倒是不那么臃肿了,搀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等一下。” 又怎么啦! 宋劣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信不信我当场死给你看? 姜染皱了皱眉,问他:“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腐败之味?” 宋劣因为失血,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 他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往自己嘴里塞了口食物,用尽全力,甩开了姜染的手,心说今天我今天就算是自己爬也得爬进去。 他踉踉跄跄地扑到了庙门口,只觉得这破庙入眼之处,一片萧条。 庙门上悬着一抹碍眼的红绸,他入庙时没注意到,那红绸被风一吹,恰好拂过他的脖颈。 一股凉凉的异样感侵袭而来,感觉像是被人摸了一把脖子,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但稀奇就稀奇在这里,他一进傩神庙,瞬间感觉浑身轻松。 也不吐血了,也不饿了,浑身上下筋骨舒畅,除了有点撑…… 这病和邪,就这么驱完了? 怎么这么灵! 其实大业境内一直有拜傩庙驱病痛的传统,有一些重病在身的人潜心拜傩,不出几日便能痊愈的例子,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用。 宋劣一直都以为这些只是百姓间的愚昧传闻,从不相信。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正值傍晚,一线夕阳斜斜地打进大殿里。 宋劣情不自禁地绕过香炉向内张望,借着这一线光,隐约能看到大殿的墙面上铺满了红绸。 十几张木制傩面正对着大门,悬挂在红绸间若隐若现。 这些傩面神态各异,有老有少,或开心,或痛苦,或狰狞,或慈祥…… 不同的面容,不同的色彩,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透过傩面眼部的黑洞,窥视着外来者。 来都来了,总要拜一拜。 平地里阴风四起,栖在庙外老树上的几只松鸦扑楞着翅膀匆匆逃离。 大殿内的红绸被风吹地凌乱,“哐当。” 一个小孩模样的傩面从墙上脱落,掉在地上。 面具底下凭空站起一个孩子模样的东西,戴着傩面,缓缓走到门边,在暗处倚门,微微歪头,看向宋劣。 紧接着又是“哐当”几声,面具一一从墙上剥落,一个个身形不一,戴着傩面的怪人平地而起。 “出来!” 不等宋劣有所反应,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拽着往庙外走。 那双手的主人难得面露严肃,连拖带拽,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事,连手心都是湿漉漉的。 庙内暮色沉沉,四处都是衰败之相,夕阳照亮他半边脸,飘在脸上的碎发焕然成一片金。 宋劣只觉得那一刻,姜染仿佛成了这傩神庙里最有生命力,最有温度的存在,合该换他被供在高高的庙台之上被人膜拜。 再细想,又觉得自己的念头荒诞可笑,约摸有大病。 “先生,那是什么?” 眼下两人已经到了庙门之外,大殿内戴着傩面的玩意儿一个个被地上残余的阳光隔绝在内。 高矮胖瘦,形形色色地挤了一堆,没有一个敢越过这道光与暗的交界线。 “那是傩妖的分、身。傩妖喜欢与人相处,每每换成不同样子的分、身穿街走巷,与人交往,驱疫辟邪。” “既然是好妖,那他的这些分、身,应该不会害人。” “问题就出在这里。”刚才姜染也进了庙,发现庙里的腐败气味更加浓郁。 再加上傩妖这些分、身能自由落地,想来也应该不再受到傩妖控制了。 因而可以得出结论,“这只傩妖……快死了……控制不住它们了。” 鬼蜮境的大妖陨落,可不是件好事啊。 此刻破庙四周妖气四溢,蛇虫鼠蚁飞鸟走兽都蠢蠢欲动,更有一些其他的妖怪闻到味道,藏在暗处。 就等着傩妖死去的那一刻捡漏,将他的修为据为己有。 “妖也有寿数?”宋劣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少,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我以为修妖的和修仙的一样,活个几万年没有问题。”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们聊到关键,一旁窜出个脏兮兮的老头,身后背着一把铜钱剑,毫不客气地从马车车厢里捞了块饼,边吃边说: “但修妖有六重境界,修炼到某个境界必须得往上突破。” 老头饿了好几天,吃完饼又捞了个包子,指了指傩神庙: “里头这位,如今已经修到鬼蜮境巅峰,再往上突破就是罗刹境,可他不想继续往上突破了,修为还在不断累积,真身却无法承受,可不就得死么。” 宋劣不理解,能突破却不突破,明明能活却偏要死? 其实对于妖修界的事情,姜染也是近几年有所耳闻。 -- 第11页 他向宋劣解释道:“因为他往上突破了,也是必死。” 老头摸了摸圆滚的肚子,打了个响嗝,道出了一段妖修界的千年往事。 千年前正是修妖鼎盛时期,从凡夫俗子到飞虫走兽,大多都选择修妖而不是修仙,只因修妖更容易啊。 当时修妖有七个境界,最高的那个境界只有一位达到了,因此名正言顺地成了天下群妖之主。 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又早早地陨落了,空出个妖主的位置。 这些年,那位妖主手底下的五位飞升境,为了争抢这个位置,晋升成新的妖主,斗地你死我活。 为了不让其他妖怪在他们内斗的时候乘虚而入,几位飞升境合力,一夜之间,屠尽天下所有罗刹境的妖。 “所以你明白了吧,这傩妖再往上突破,就是罗刹境,他晋升的那一刻,顶头的几位飞升境必然有所感应,前来诛杀,不会放任他威胁自己的地位。” 自那位妖主陨落之后,这天下就再也没有妖敢修到罗刹境了。 因此修妖的越发少了,大家都改修仙去了。 “这都不让晋升的,没盼头了,狗都不修妖了。” 老头说着,瞟了姜染一眼,“这位公子,贫道看你器宇不凡,敢问您修仙修到第几重境界了?” 姜染:“我修妖。” “……” 场面一时间有些沉默。 老道有些痛心疾首,还想再劝劝他。 “狗都不修妖了,你还修妖?没前途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要不贫道收你当徒弟,今日起你改道跟我修仙?” 姜染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早年拜了无数仙师,都说我没有修仙的资质,气脉不通,唯有修妖一条路能走,我也不想的……” 谈话间,日暮西沉,留在傩神庙内的最后一线光被黑暗吞入腹中。 傩妖的分、身们终于获得自由,一个接一个,踏出了大殿…… 第6章 傩神庙(三) 那些傩妖的分、身各自戴着面具,周身阴气森然,若是真的出了庙,进了城,后果不堪设想。 姜染见状,拉着宋劣连连后退几步,“在下修为只到蜉蝣境,法力低微,这些就靠仙师了。” 姜染说的是实话,他区区蜉蝣境,没什么本事,唯独对控水精通一些。 眼下那傩妖本体已经是鬼蜮境,想必他的分、身修为也不会太差,他必然是打不过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位老道士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贫道有旧伤在身,今日得知鬼蜮境巨妖即将陨落,也是来捡漏的,别靠我,靠不住……” 这就很尴尬了。 此时,宋劣已然拿出匕首,双目紧盯着不远处那些傩妖分、身,问姜染: “这些东西进了城,会怎么样?” “傩妖平时帮助城内的人驱疫辟邪,那些病气邪气都被他吸纳到分、身里,若是此刻傩妖分、身进城,城内约摸要死半数的人。” 宋劣闻言,正气凛然地对着姜染拜了拜。 这一拜,发自内心。 “我于大业生,大业长。身为皇亲贵胄,承万民供养,时至今日,却未曾为大业开辟疆土。” “今日若我战死,还望先生帮我收尸。” 有野心,有骨气,有魄力,有胆色。 说完,便孤身一人冲了上去。 一身热血,满腔孤勇,潜藏在眉宇间的戾气,衬得他一双被寒光浸染的双眸越发透亮。 可他毕竟是□□凡胎,那些傩妖的分、身虽然稍显木讷,却无法被他伤及分毫,每每被利刃划破皮肤,都能自动愈合,不见一滴血。 倒是宋劣自己,转眼就被包围,陷入困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关键时刻,只听“噌”地一声破空之音,一把青铜衡挡在他的眼前,为他挑开了正对面的几个傩妖分、身。 青铜衡长二十一寸三分。 它不是剑,没有利刃,泛着古旧的铜绿,没有光泽,两边钝而平,只有刻度。 每半寸刻一线。 刻线内的小缝被血浸染,永远也无法风干,时刻泛着暗沉的红。 阎王说,那是他前世欠下的血债,每一笔债,一个刻度,一抹血色。 等到哪天青铜衡不再流血,也就是他还清血债之日。 因此青铜衡上遍布凶戾之气,寻常妖魔鬼怪都会惧怕。 姜染想,他前世应当是位杀伐果断的将军,亦或是杀人越货的土匪,因此欠下太多人命。 又或者再不济,也是个猎户,手上沾了太多生灵的血。 所以死后还得被送上来,打工还债。 鬼差给了他一副躯壳,就再也不管了,寻常躯壳哪能抵得住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所以他只能被迫修妖,努力将人魂与躯壳融为一体,好多撑些时日。 这青铜衡不似寻常武器,通体都是一样的宽度,没有像剑柄之类可以抓握的地方。 姜染褪去多余的衣服,撕出一块布条,将自己的手和青铜衡牢牢缠在一起。 经过刚才短暂的交手,姜染发现这些分、身的修为应该在化形境,比他高一个境界。 但好在这些分、身刚刚脱离傩妖的掌控,只凭本能杀戮,没有自己的意识,一个个都木木的。 只要不被完全包围,单靠牵制,还能拖延。 -- 第12页 但拖延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些分、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生出自己的意识,会思考。 到那个时候,就难办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眼下只有傩妖能控制它们,进庙!” 姜染将青铜衡挡在身前,让宋劣站在自己身后。 宋劣自后方望着他,发现这家伙在脱掉一大堆保暖的衣服后,身形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瘦。 夜幕倾合,姜染长身玉立。 褪去手套,脱下轻裘,没有繁重负担,孑然一身,以铜衡为剑,虽浴血,面色不改。 不远处躲藏的老道士,也知道这边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修仙百年,只喜欢看书画符。 只因生性胆小,从未屠过妖。 早年收过不少徒弟,遇到这种事,大多是徒弟冲在前面。 老道这一辈子,也就一桩能拿得出台面的事,被他讲了无数次。 “贫道自小天赋凛然,二十岁开始修仙,三十岁就完成炼气,在修仙界里,仅仅用十年,就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可谓前千古人,后无来者,唯我一人,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可百年过去了,他都老了,寿元将尽,却再无精进。 他在这一境界停留太久了,每每想到这里,老道都无比痛心。 看着那两位年轻人毫无畏惧地冲进傩神庙,并肩浴血,他有些惭愧。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胆色。 可笑可笑,竟不如两个小辈。 “罢了,当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也当够了。” 老道在寒风中挺直脊梁,咬破手指,鲜血为引,以命入符。 刹那间,劲风折枯草,天光破长夜。 一道符,十年寿,画到须发尽白。 “小辈,随我来!” 老道将受伤的两人拉进大殿,将这道几乎花光了他所有寿元的符箓贴在了门内,暂时拦住了傩妖分、身。 “贫道修为低微,这符也拦不了他们多久,须尽快找到傩妖。” 姜染于殿内引燃火折,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借烛光探查。 三人这才发现,这大殿之内的三面墙上,也全都挂满了红绸,还有数不清的傩面安静地被悬挂在红绸之间。 一个傩面,就是一个分、身。 这要是全都落了地……那他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傩妖应该就在这些傩面之中,只是……这么多分、身,到底是哪一个?” 墙上剩下的傩面,有百来个,仅仅是十几个分、身脱离掌控,就能造成现在的局面。 傩妖一死,这百来个分、身怕是能血洗大业了。 “先别急,这些分、身暂时还挂在墙上,应该还被傩妖压制着。” 况且宋劣先前被瘟妖侵染,又被饿鬼附身,入庙的时候,傩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却还是帮他驱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宋劣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动容。 原来为妖,也能至真至善。 此时的姜染,视线一一在不同的傩面上停留,“到底是哪一个……” 只要找到傩妖真身,他或许有办法借他一口气,让他处理掉这些分、身。 墙上挂着的傩面,姿态神色,皆不相同: 有青面獠牙的兽类,有粗犷质朴的老者,有神,有鬼,有男,有女,或文,或武,或狡诈,或阴沉。 老道此时老态毕现,少了十年寿,身体状况也越发糟糕。 他强撑一口气,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这满墙的傩面,“想来傩妖也跟贫道一样,大限将至,无法做出回应了,贫道……倒是有个办法。” 他毫不客气地对着宋劣招招手,“小辈,过来搀我一下。” 宋劣上前替他稳住身形,“仙师请讲。” 老道的声音略略沙哑:“贫道云游之时,看过一本奇书,书上说,修仙者一生,无论何种境界,都能开一次天眼,虽然这么做,对自身的损耗极大,但贫道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修为无法精进,寿元也即将耗尽,都要死了,不在乎这些。” 姜染闻言,有些动容,“仙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老道像是下定决心,语气有点凶,谁拦着就跟谁急: “贫道这辈子,从没像今日这般有骨气,不用考虑了,两位小辈,扶我坐下。” 老道手指蘸血,盘坐在地上,再次开始画符。 烛火之下,姜染和宋劣这才发现,这老道满面的褶皱和尽白的须发,尽显朽暮之色。 姜染看了眼贴在门上的符箓,“这符,是他用寿元画的……怪不得他说自己寿元将尽。” 宋劣承认,先前他看不惯他,觉得这老道胆小如鼠。 可是现在,不由得有些敬佩他了。 说到底,老道舍了性命,护住的是他大业的疆土和子民,不管结局如何,都值得被尊敬。 至此,宋劣正对老道,弯腰而拜…… 老道这边,刚画完符,闭着眼睛对着自己虚空一按,再睁眼,瞳仁底下多了一圈金光。 一辈子只能开一次天眼,临死之前能体验一次,值了。 老道凛然一抬头,却见对面一道金光直冲天际,不可直视。 刹那间,可怕的威压迎面而来。 老道仿佛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只蝼蚁,对面只要动下手指头,就能碾碎他! -- 第13页 更可怕的是,那沐浴在金光中的人,此刻竟然还对他弯腰而拜? 这等骇人的威压和气息,难道是…… 飞……飞……飞升境! 只看一眼,老道就觉得双眼一阵刺痛,他急忙闭上眼,再睁开,竟然……瞎了。 老道受到惊吓,身体抖如筛糠,也顾不上自己瞎了眼,连忙匍匐在地上,连连给对面的人磕头。 我哪儿受得起您这一拜啊,给您回三个响头。 “咚咚咚!” 磕完就缩在地上不敢动了。 姜染察觉到老道的异样,连忙问他,“仙师可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飞升境大妖!就是你身边这个! 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呐喊,不敢说出口。 方才只看了一眼,就瞎了,这要是再泄露了天机,他不得哑了? 等一下,方才……他是不是还喊人家小辈来着? 老道突然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再次“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将自己磕地鼻青脸肿。 死都快死了,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7章 傩神庙(四) 大殿内,烛火明灭。 姜染和宋劣看着这老道神经兮兮地,又是抽嘴巴,又是磕响头,开个天眼而已,人怎么疯了? 门外,那道符箓的作用正逐渐减弱,门被敲打地砰砰响,飞尘不断散落,眼看着要塌。 姜染赶紧把老道扶起来,借着光一看,这老道的眼睛竟然蒙上一层白翳。 宋劣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关切道: “仙师,您的眼睛……” 老道虽然看不见,但认得出他的声音,他哪里担得起这一声仙师啊。 连忙后退几步,依礼而拜:“在下柯遇春,要不您喊我小春也行。” 长辈喊晚辈,加个“小”字,更显亲切。 但在这两位眼里,道长已经老得不像话了,显然是个长辈,做晚辈的,这么喊,不合适吧…… 姜染斟酌一番,改口:“柯道长,您到底有没有看清傩妖在哪里?” 柯遇春这下犯了难,方才一道金光挡在前面,他从头到尾就看了一眼,就瞎了! 说实话,还真没看得清,实在是挡在他面前这位……太亮了! 柯遇春犹犹豫豫: “约莫是在第二排,具体是哪一个……这……” 他只能给个大概方位,他一个快死的老瞎子,尽力了。 说完,柯遇春就盘着腿找了个角落坐下,等死。 剩下的两人开始研究起了第二排的傩面。 “傩妖喜欢人类,所以妖魔走兽,面目可憎的傩面应该不是他。”姜染分析了一番。 “那就只有这一个了。”宋劣指了指第二排中间的老头模样的傩面。 那傩面一脸慈祥,笑盈盈地看着众人,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姜染随即取下傩面,放在手中翻看。 这个傩面是香樟木雕刻的,正面敷彩上漆,色泽艳丽,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姜染试着把它罩在了脸上,透过傩面上两个漆黑的孔洞,姜染发现,大殿内悬挂在红绸间的傩面分、身都在痛苦哀嚎。 一张张傩面,一个个分、身,全是惊恐的神色。 他们痛苦地摇晃着,哀嚎着,嘶喊着,挣扎着…… 那些簇拥着它们的红绸不再鲜艳,从一端开始发黑,像是被燃烧殆尽一般,化为飞灰。 红绸燃尽,满墙的傩面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脱落。 落地后便迅速化为人形。 殿门也在此时被破。 “姜染!姜染!” 宋劣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他知道,大殿里应当也出了事。 可他还没有找到傩妖。 大殿内,墙上的傩面一个接一个脱落,大批分、身很快将三人围困。 柯遇春将死,盘着腿垂着头坐在那里,模模糊糊地看见这些东西围过来,心中越发恐惧。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和反抗了,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姜染!” 宋劣见姜染戴上傩面后就一直没有反应,想要强行帮他摘下来。 “等等!”生死刹那,姜染忽然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那身影比他矮小半个头,腰背佝偻,老态龙钟,几近透明。 傩妖! 姜染随即举起宋劣的手腕,“找到傩妖了!劳烦,借他一口气!” 屋里统共三人,柯遇春只剩下半口气,而姜染是个借尸还魂的死人,没有“气”。 唯一能借“气”的,只有宋劣了。 没等他答应,掌心已经被姜染划了一道伤口。 姜染抓着他的手,朝着傩妖的方向一甩,血点飞溅。 傩妖承了宋劣这口“气”,身体由半透明慢慢恢复,显露出一个红衣老者的模样,头上还插了朵可笑的红花。 而宋劣的身体却突然瘫软下来。 连呼吸都没有了。 此刻,短暂活下来的傩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对着那些傩面分、身一挥手,那些分、身再次被他掌控。 分、身们停止活动,一个个朝着彼此靠拢,相互融合。 每融合一次,他们脸上戴着的傩面表情就越发痛苦。 百来个分、身转瞬间全部融合成一个身躯庞大的怪物,那怪物时而笑,时而哭,时而悲,时而怒。 -- 第14页 最后那怪物庞大的身形全部缩回了傩面里。 一张凶相毕露的傩面“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红衣老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把那个面具捡了起来,交到了姜染手中。 有些话,不必明说。 姜染明白他的意思,傩妖是想让他妥善处理掉这张面具。 真是个奇怪的妖。 透过眼部的孔洞,姜染发现,老头自始至终面露慈祥,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临别前与姜染挥挥手,以作道别。 插在他白发间那朵可笑的红花,开始慢慢凋谢。 “若我是你……”姜染叫住他,有些话有感而发,“我会晋升到罗刹境,与那些飞升境拼死一搏。” 尽管高境界的妖杀死低境界的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凭什么他们要强压一头不给出路!凭什么要顺从他们!明明那么努力地修炼到现在……为什么要放弃一切去死?” 面对姜染的发问,傩妖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发间花朵全部凋零,傩妖身形溃散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压以傩神庙为中心,向周围扩散。 那是傩妖身死后,溃散的修为。 蛰伏在傩神庙周围的群妖狂喜,蜂拥而来。 刹那间,天地变色,群妖呼嚎。 奄奄一息的柯遇春抓住机会,一面吸收傩妖的修为,一面闭上眼睛,凝神参悟。 他颤巍巍地咬破手指,虚空画符,无限思绪蜂拥而至。 起先经历的恐惧,害怕,慌张的情绪也通通汇聚到这些思绪里,柯遇春咬紧牙关,以血为墨。 顿悟出一个“勇”字! 原来他这百年来停滞不前,是因为他本性胆小,贪生怕死。 今日之事,让他打破了从前懦弱的自己,学会了奉献与牺牲。 再加上傩妖死后,他们离得最近,吸取了一定的修为。 一朝顿悟,脑海中天光乍现,终达筑基! 原本消失殆尽的寿元因为完成筑基,又延长了几百年。 柯遇春让真气在经脉里走了几个来回,身体很快就恢复了,终于站了起来。 只是,他那双眼睛,依然是瞎的。 可这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却笑得十分豁达。 “哈哈哈哈哈!也罢也罢,就当是窥见天机的代价吧。” 柯遇春觉得,他这双眼睛瞎地一点也不亏。 然而,此时傩妖消失,按理来说,宋劣借出去的“气”应该回来了,可此时的宋劣依然毫无反应,呼吸全无。 “宋劣?” 姜染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让他借气是害了他? 柯遇春听到动静,立马狗腿地跑过去,摸了摸躺在地上那“人”的鼻息,心中暗叹: 不应该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姜染:“你方才借气,划到哪儿了?” “手掌。” 柯遇春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得罪,捞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掌纹。 再结合之前看到的“天机”,终于得出结论。 “这位……大抵也是一位妖修。”这么说会不会泄露天机? 柯遇春有点发憷。 “从他的掌纹来看,他这一生,坎坷多劫难,应该是来历劫的。如今你这一刀下去,把他的掌纹切断,恰巧中断了他的劫,所以他的凡人之躯死了,等下醒来的,应该是原身,我估摸着,样貌也会有些许改变。” 姜染恍然,“我说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原来是专门来历劫吃苦的。” 倒是他提前中断了人家历劫,这就很不好意思了。 就在他们放松之际,房梁上悬着的饿鬼终于吸收完殿内溃散的修为,从蜉蝣境直接跳过中间的化形境,飞跃到魍魉境。 其实起先宋劣入庙,并不是傩神驱散了她。 而是在入庙的那一刻,附身在宋劣身上的饿鬼察觉到了空气中这股腐烂气息,知道傩妖命不久矣。 所以提前钻出,藏在梁上,等待时机。 如今傩妖已死,他们距离傩妖的最近,接触到的溃散修为也最浓郁。 殿内除了柯遇春稍微吸收了一点之外,剩下的都被她吸收殆尽。 如今境界有了质的飞跃,即便是柯遇春筑了基,也远无法与她抗衡。 她才是今夜最大的赢家。 她看着梁下的几人,贪婪地舔了舔红唇,只觉腹中一阵饥饿,是该吃点东西了。 一念至此,不再犹豫,俯冲而下,血盆大口对着毫无知觉的几人缓缓张开。 眼看就能得逞,不料中途有人醒来。 那人先是睁眼,瞳仁中恰好映出饿鬼扑袭的可怖模样,只伸手一弹,动作细微到根本没有人注意。 那饿鬼就这么魂飞魄散了,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 倒是姜染,摸了摸后颈,喃喃,“总感觉有人在我脖子上吹气。” 他下意识朝着头顶看了一眼,天已亮,借着晨光,只看到空气中飘动着的渺小尘埃。 梁上空空如也。 “你终于醒啦。” 看见宋劣睁眼,姜染终于放下心来。 “听柯道长说,你也是妖修啊,到哪个境界了?宋劣是你历劫时的名字吗?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宋劣闻言,先是淡淡地朝着柯遇春看了一眼,瞳仁的颜色闪烁了一下。 -- 第15页 柯遇春只觉得有一道杀气直逼面门,他哪里敢说什么。 要说这位之前无知无觉不明身份,那现在本体回归,自然什么都清清楚楚。 面对这位飞升境大佬,老头再次匍匐在地,实在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筑基,他想多活几百年。 柯遇春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却尤竖起耳朵,听到那位恬不知耻地说了句: “蜉蝣境,银眷。”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银眷攻,姜染受,不要站错队~ 第8章 小赌坊(一) 借着熹微的晨光,姜染打量着他。 说实话,他的样貌与最初相比,确实改变了不少。 宋劣常年遭受苦厄,因此眼角眉梢沾染戾气,为人心思深沉,擅长隐忍。 危难时叫他“先生”,愤怒时喊他“姜染”,是个挺会利用人的家伙。 但是眼前的这位,给姜染的第一印象是:他是不是长得过分好看了! 与宋劣相比,他的眉间没有戾气,有的只是平静与内敛。 他话不多,一双眼,长波浩瀚,星尘浮海,不可直视,看多了要溺毙。 长夜一战,他的衣服已经被傩妖分、身们抓地破破烂烂,还浸着血。 虽然已经恢复原身,但伤口还在,他似乎很能忍痛,对这些伤口毫不在意。 “蜉蝣境,银眷。”他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那人,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蜉蝣境,姜染。”他笑了笑以示回应,却扭头去办更重要的是,没有停留。 姜染拿起了傩妖留下的面具,出了庙,在老树边上寻了一处水塘,解开脖子上的铜鱼吊坠,丢了进去。 铜鱼入水而游,虽无铛簧,却急促而凌乱地响了起来。 很快,这一潭水便泛起血色。 铜鱼在这潭血水中挣扎了一番,最后翻起肚皮,飘在了水面上,再也不动了。 说起来,姜染的这条铜鱼,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只知道,这是个能测妖尸凶吉的东西。 如果铜鱼入水,水色依然清澈,那就说明这具妖尸放着不管,也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若水色生变,则颜色越深,祸害越大。 眼下傩妖消散,只留下了这个面具,这水潭中的水却变成了他从没见过的血红色。 “留了个棘手的玩意儿啊。” 姜染皱眉感叹。 而那条小小的铜鱼,似乎被他遗忘在了水潭里,此刻还死不瞑目地飘在水面上。 直到一只白皙的手,将它捞起。 说来也奇怪,那铜鱼躺在银眷的手掌心里,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光返照地扑腾了两下,却又被他收拢的掌心捏紧。 他走到姜染面前,没有摊手,而是直接把铜鱼吊坠给姜染挂回了脖子上。 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却让他的眼底有了些笑意。 姜染觉得自己像是被搂了一下,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好闻又亲切的味道。 他愣住了,随即发现是人家好心帮他挂吊坠。 姜染觉得,这只妖还挺不错。 话不多,又细心,是个好相处的。 于是踌躇着开口:“你要是没地方去,倒是可以继续留在棺材铺,反正都是蜉蝣境,平日里还能互相指点一下修炼方面遇到的问题。” “好。” “但眼下带着这东西,恐怕还不能入城。” 这傩面凝聚了傩妖常年来帮助人类吸收的邪祟和病气,一旦与生灵发生接触,大抵又是一场劫难。 刚才他只是短暂地触碰了一下,手掌心就有些发黑。 柯遇春猫在一旁听墙角,忽然听到姜染喊他,“柯道长,可否借几张火符?” 老瞎子赶紧咬破手指刷刷刷,画了十来张火符,颤巍巍地递过去。 姜染将火符贴在傩面上,火焰腾地一下燃起。 直到火焰熄灭,那傩面都没有半点烧毁的迹象。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姜染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毁掉这傩面。 一旁的柯遇春有些看不下去了,凑到姜染面前暗示,“要不你让他试试?” 既然知道了双方修为都差不多,姜染就更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了,更何况处理好了这件事,也算是他的功德,能拿来抵青铜衡上的血债。 “他的修为和我一样,我都拿这东西没办法,你叫他也没用。” 银眷:“他说的对。” 柯遇春:我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铁了心要装蜉蝣境小妖的飞升境大佬。 姜染静下心来,找了块破木头,席地而坐,凿了个木盒,并在上面施加了个小封印,专门用来存放面具。 他的木工活不错,顺手削了跟拐杖递给柯遇春: “仙师,我们可能要出趟远门,您看您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大业养伤?” 跟飞升境同行?只怕是心脏受不了,当然要赶紧开溜! 柯遇春刚想拒绝,就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按住了。 银眷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仙师说要与我们同行。” 是了,看破了飞升境大佬的真身,想跑是不可能的。 银眷又顺手把装着面具的木盒丢在了他怀里,“你修为高,这傩面由你看护,更安全。” 这傩面里的蹊跷,别人不知道,银眷却一眼就能看清楚。 -- 第16页 只要傩面带在身上一天,便折损一年寿,所以这种阴损的东西,万不能让姜染带在身上。 这老道方才借傩妖死后溃散的修为筑了基,得了百年寿,这傩面由他来拿,也是理所应当。 柯遇春眼看跑路无门,干脆选择躺平,其实仔细一想,跟着飞升境大妖混,总比他一个老瞎子四处碰壁强,这条粗壮的大腿,可不是一般人想抱就能抱的! 于是,老道士的态度瞬间就变得狗腿了起来。 抱着木盒连连的保证,“纵然丢了我的命,这东西都丢不了,放心。” 老道摆正心态,又开始给姜染出谋划策,“鬼蜮境大妖留下的东西,自然只有同等级的妖才能处理,据贫道所知,大业境内如今已经没有鬼蜮境的大妖了,咱们只能去周边的几个地方转转,注定是一趟远门。” 柯遇春手执一根树枝,虽然看不见,却在地上划拉地十分起劲。 “南凤瑶,北崇渊,沧州极寒,东瞑海。沁骨池旁万里山,妖都倾覆群峦哀。” 柯遇春年轻时,号称阅尽天下古籍,对妖界的地图了然于心,不出一会儿,就在地上绘出了妖界地图全貌。 “崇渊和东瞑海太远,沧州太冷,贫道这把老骨头受不了,至于妖都,百年来已成为禁入之地,唯独凤瑶可行。” 事不宜迟,需要立即动身。 但在出发之前,柯遇春问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 “各位……盘缠带够了吗?” 姜染一摸空空如也的荷包,这不都在来傩神庙的路上花完了么…… 于是“搞钱”又成了头等大业。 姜染不知道自己施加在木盒上的封印到底有没有用,所以现在是万不能回棺材铺薅陆乾的陪葬品。 幸好柯遇春对“搞钱”这件事也颇有自己的想法。 “贫道在瞎眼之前,就有一门绝技:听骰子!如今瞎了眼,耳力比之前更好,不如随便找一家赌坊进去试一试。” 会听骰子的道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道长…… “但是道长,我们没有本钱。”姜染随即指出了致命问题。 谁知柯遇春听完,立马把自己背着的铜钱剑取下来。 “此剑乃仙门法宝,是贫道师祖所传,据说威力无穷,可惜贫道不太会用。本想百年之后传给徒弟,如今山穷水尽,不如拆了当本钱?” “仙师此举,会不会太败家了些?”姜染觉得自己已经很败家了,但是道长这一举动,令他叹为观止。 “大不了回头赢了钱,重新再串一把。” 柯遇春似乎是铁了心要贡献“仙门至宝”,向某人以示忠心。 “仙门法宝又不是糖葫芦,说串就串!这瞎串之后威力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柯遇春似乎想起什么,一只手搭在姜染脖子上,把他勾过来,说了句悄悄话: “师祖传剑给贫道的时候,这剑就一直不大好用,所以这铜钱剑是不是被师祖重新串过了也犹未可知。” 哦,祖传败家?那没事了。 姜染心安理得地下马车拆剑,车厢里顿时只剩下柯遇春和银眷两个人。 柯遇春往自己眼睛上蒙了块破布,期间一直觉得如芒在背,不大舒服。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大舒服的原因,是来自对面飞升境的压迫,干脆朝着对面端坐着的那位拜了拜,“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眼睛虽瞎,但心思活泛,又是个修仙的,所以银眷并不信任他,也更不爱搭理他。 但想起方才这老头与姜染说悄悄话时勾肩搭背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快,沉声吩咐: “其一,不可对外泄露我的身份。” 这个可以理解。 “其二,不可主动与他有身体接触。” 柯遇春脑子有点懵,不是,我一老头子你防我跟防狼一样?至于吗? 我这把年纪了,能有什么想法? 柯遇春越想越不对劲,便脱口而出地问了句:“他与您是何关系?” 你俩什么关系啊,你一飞升境大佬屁颠屁颠跟在他一个小妖屁股后面,还对我指指点点? “其三,不该问的别问。” “好嘞。” 柯遇春自己摸索着下了马车,忽然就被姜染热心地搀扶了一下,“仙师,走这边。” 柯遇春急忙缩回手,“哎,使不得,贫道自己能走。” “仙师,您眼睛看不见,我搀你走方便一些。”姜染古道热肠,坚决要搀。 柯遇春闪地飞快,刚刚才在马车里被耳提面命,急忙甩了姜染。 “贫道自己可以!”连滚带爬地循着声,自己摸索进了赌坊。 银眷刚下马车,就听到姜染感叹,“仙师怎么忽然这样?” 银眷:“可能他比较要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9 16:26:41~20220413 14:3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V小留 10瓶;桃桃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小赌坊(二) 长明山脚下的赌坊因为有它自己的特色,名扬在外,姜染从前只是听说,今日是第一次来。 这家赌坊设在洞窟之中,最显眼的特点便是:小。 -- 第17页 赌坊内只摆一桌,形形色色的赌徒们全部围着这张桌子,呼来喝去地下注。 这些赌徒中有仙门的,也有修妖的,甚至是胆大的人类。 姜染和银眷刚一进赌坊,就被这满屋子的浊气呛到不行,地方小,还不通风,乌泱泱的一堆人,早已沉迷在赌桌之上。 柯遇春正垂头丧气地往外走,与刚进门的两人碰了头。 “仙师,这么快?” 柯遇春长叹一口气,把铜钱剑拆出来的几十枚铜板悉数交给姜染。 “别提了,这家赌坊不玩骰子,都他娘的玩扇贝!” 姜染:“……” 长明山脚下的小赌坊,最大的特色就是,抛扇贝,猜正反。 柯遇春听骰子的技能在此处无用武之地,只能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们,自己灰溜溜地钻回马车了。 小赌坊里来了两个长得不错的新面孔,手里还提溜着一串铜钱,不管钱多钱少,输光的赌徒们热情地让出了两个位置,并跟他们解释规则。 “看见桌上的那枚扇贝了么?那是冬瞑海里的白玉贝,从外形上看,两面的壳子一模一样,根本无法从外面分辨正反,输赢都靠运气,还有什么不懂的,看上一局便明白了。” 说话间,庄家吆喝一声,那白玉贝便被抛到了空中。 莹润的贝壳在半空中转了十几圈,最后落在了软垫上。 赌桌上一左一右,分别写着正、反二字,扇贝落定,赌徒们便开始下注。 待到庄家喊停,将软垫上的扇贝推至桌子中央,驱起两根手指,在朝上的那面壳子上轻轻叩击。 颇有种求人开门的感觉。 偏偏这扇贝不知道是有脾气,还是吊人胃口,轻易不开。 围在四周的赌徒纷纷振臂高呼,“开!开!开!开”,一下子把气氛炒地火热。 软垫上的扇贝这才缓缓开壳,众人一个个瞪大眼睛,把脑袋凑上去敲个究竟。 只见白色的扇贝壳里,脸朝下,趴着一位扇贝精。 扇贝精已成人形,是个男子模样的身形,双脚被固定在半面壳上,无法从里面翻身,也永远无法从壳子里出来,所以可以拿他来看正反。 扇贝精长着一张小白脸,腰部以下盖着片树叶,湿漉漉的长发铺在裸露的背上。 在众多视线下,扇贝精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手撑头,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扇贝精声音懒散,“一直让人家趴着,真是闷死了,什么时候把人家翻过来呀。” 语气那叫一个娇嗲,活活把姜染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这样的小白脸很招女赌徒的喜欢,惹得在场的女赌徒尖叫连连,宛如饿虎见了肉,纷纷撸了戒指和镯子要送他。 “反面!是反面!” 有人欢喜有人愁。 看完这一局,姜染觉得,自己应该去洗洗眼睛。 “还真是纯靠运气,我运气向来不好。”姜染心里没谱。 “无妨,我来。” 银眷从姜染的身后俯身,将铜钱推到了写着“正”字的那一面。 他的发略略从他眼前拂过,姜染揉了揉发痒的眼睛,脑子懵了一瞬。 场上有赌徒提出质疑,“扇贝还没抛起来,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押了正?懂不懂规矩?” “我看这两位小哥面如冠玉的,是个生手,就担待一下嘛。再说了,猜个扇贝,提前不提前的意义不大,最后还不是只看运气?是吧,小哥。”人群中有女赌徒争抢着帮他说话。 真是长得好看,走到哪里人缘都不会差。 “哼,那就希望你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 扇贝精藏在壳里,把外面的动静听地一清二楚,一开始并未在意。 直到自己被庄家抛起的瞬间,一道可怕的威压朝着他扑面而来,险些让他窒息。 此等威压……这这这……这是哪位大妖光临小赌坊啊! 正当他极度惊慌并一头雾水之时,又听到外面有人说道:“不仅如此,今日的每一把,我都押正。” 在说到正这个字的时候,那威压更是加重了几分,似在暗示什么。 此时,扇贝已经开始旋转着下落。 等等!这个高度眼看着就要以反面着地,扇贝精双手撑在壳子两边,咬紧牙关,在最后关头,奋力一转,终于以一个面朝上的姿势躺在了软垫上。 庄家轻叩壳子,扇贝精生无可恋地打开,抓住机会向外探看。 赌坊内的其他人都毫无察觉的样子,说到底,这威压只有他能感受到,能瞒过在场的众人,少说也得是个鬼蜮境大妖。 “正!是正面!”赌徒们嚷嚷了起来。 扇贝精支棱起身子,坐起来打量着对面两位年轻人。 靠里这位穿得有点多,外边儿套了件蟹青色的大氅,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见是正面,笑盈盈地回头与身后这位说着什么。 靠外这位则是一身霜白,看上去气质不凡,却毫无人情味。唯独在侧耳倾听前面那位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些笑意,其余时候,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好相处。旁边围观的女性看客几次三番向他抛去媚眼,都被无视。 他仔细探查了一下两人的修为,都是同阶的蜉蝣境。 听闻高阶的妖修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修为,所以方才向他施压的,必然是这两位中的一位,到底是谁? -- 第18页 没能等扇贝精搞清问题,新的一轮又开始了。 方才庄家看他们赢了不少钱,这时又提前押了正。按照多年抛扇贝的手感,就略略抛地低了一些,这个高度,恰好能转五圈半。 方才他又是正面朝上被抛上去的,所以落下来的时候必然是个背面。 赌坊里的人,哪能轻易让他们赚到钱? 倒是苦了扇贝精,刚想躺平不动,那股熟悉的逼死人的威压又来了。 这还让不让扇贝活了! 他只能被迫手脚并用地顶着内壳,咬紧牙关操作了起来,强行逼着自己多翻了半圈。 再次开壳,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居然又赢了!”赌徒们开始感叹,“这位小哥运气也太好了吧。” 也有人提出反对,“回回都是正?反正我不信,下把一定是反面,大家跟我押。” 一连十五次,在庄家的各种操作下,扇贝精以一己之力,逆转正反,回回都以正面落地。 开壳的时候,一次比一次疲惫,到最后已经累瘫了,满头大汗地仰面躺在壳子上,“今日……转……转不动了,不行了……歇一会儿……赌坊关门了,大家明日再来。” 庄家此刻也百思不得其解,捧着软垫上的扇贝进了里间。 散场时,姜染赚得盆满钵满,在一众赌徒羡慕的声音中,完成了“搞钱”大业。 长明山的小赌坊这次损失不少,邪门了这是。 坐庄的那位小心翼翼地捧着软垫,在众人散场后,才放心大胆地与其他赌坊里的人吐苦水,“今日老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让那两个小子赢钱。” 提起老大,看了一眼软垫,上面空空如也。 “等一下,老大呢?老大呢!我明明把他端进来了!” …… …… 夜已深,老道士独自一人在马车内,睡得四仰八叉,呼声震耳。 银眷生了堆篝火,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姜染数银子。 他似乎分外贪财,抱着满满当当的荷包已经在规划买几件袄,几件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浑身上下,沾染着鲜活的市井气息。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姜染烤了块饼,掰出一半,慰问功臣。 “只是运气好罢了。”银眷接过饼,微微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又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 “对了。”姜染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扇贝,“我觉得这扇贝精挺可怜的,一辈子在赌坊里翻来翻去,了无生趣,所以临走时把他顺了出来。” 银眷见他心情好,没好意思说穿。 他了无生趣是因为今日翻累了。 平日里这扇贝虽然每日在赌坊里翻来翻去,但底下垫着丝绒的软垫,而且他说要歇息,赌坊就立马关门。 再看那庄家轻拿轻放的模样,显然这扇贝精才是赌坊真正的老板,你把老板偷出来,有点多此一举。 姜染抓着扇贝,走到悬崖边上,借着月色,看见底下有个小水潭。 “算你运气好,我每日必行一善,那就……还你自由吧!” 说罢,就用力把扇贝掷了出去。 扇贝精在壳子里本来就已经累瘫了,没怎么动弹,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姜染顺了出来。 当他听到姜染那几句话,再张开壳子骂人,已经被抛出去了。 “你……妈……的……” 扇贝呈弧形,被精准地投到了悬崖底下的小水坑中,入水后就立刻沉了底,被一口淡水呛地直咳嗽,只能紧闭壳子继续骂娘。 “老子是东瞑海里出产的扇贝,你他妈放生,至少也给老子放到海里吧!赢了老子的钱,还做出这种事!什么烂人!别让老子再见到你!” 姜染在顺利地把扇贝投掷出去后,似乎听到那扇贝张口吼了些什么。 可惜风声太大,他没听清。 于是只能去问银眷。 银眷温柔地给他加了件大氅,“他说谢谢你。” 第10章 昼夜线(一) 说起来,人间与妖界,其实本为同一片土地。 在人类眼里,帝王是君主,是以地图上标注着各个国家的疆域州县,山川河流,以及国家之间相互连接的道路等等。 但同样一张地图,妖界的版本却以群妖的领地为划分,修炼到鬼蜮境的妖都能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如果将妖域与人界的地图重合在一起,便能看出,一些人类的国度同样在某些大妖的领地范围内,人有人道,妖有妖途,至于人类过得好不好,完全就看妖的良心了。 “就譬如凤瑶境内的妖主,百年前就与境内的人界君王定下规矩,以昼夜为界限,将白天划给了人类,夜晚划给了妖族,并设下昼夜结界,因此境内的人类与妖族大多互不相见,所以没有冲突,人界与妖域都能共同繁荣。” 柯遇春早年四处游历,有幸到过这里,本想好好见识一番,却在第一天就被偷了钱袋和法宝,落魄成乞丐,因此记忆犹新。 马车入了城,姜染只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方才入城前还是冬天,城内却俨然已经入春。 “这种改变整座城内温度气候的法术,消耗定然不小,可凤瑶境内却永远四季如春,可见当地的妖主修为深不可测,应该也知晓傩妖面具该怎么处理。” 姜染是个极度怕冷的,如今到了暖和的地方,终于舍得脱掉大氅和轻裘,四处闲逛了起来。 -- 第19页 毕竟要找凤瑶城内真正做主的那位,至少也得等到晚上。 可他不知道,自己一入境,城中某位正在小憩的飞升境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 目中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她随即在城中散开神识深入探查,一瞬间,一道金色的巨网从见微峰顶端,铺天盖地地蔓延到整个凤瑶境内。 只可惜,那股熟悉的气息只出现了一瞬,就被牢牢掩盖,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这下她可坐不住了。 …… …… 姜染出门在外,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在柯遇春的极力推荐下,入住了本地最好的客栈:镜湖客栈。 其实老道士也有点私心,因为当初游历时,就是在镜湖客栈住了一夜,丢了钱袋和法宝,还被掌柜的赶了出来。 东西是在客栈丢的,因此掌柜的嫌疑最大,谁知他刚提出质疑,就被掌柜的赶了出来。 今日他极力推荐镜湖客栈,其实是想一雪前耻。 镜湖客栈因倚着镜湖而得名,客栈规模庞大,足足占了半条街,出入之人,大多着装显贵。 客栈的掌柜是个有野心且贪财之人,最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吞并另外半条街。 见店内来了客人,立马换了副笑脸,“两位,有请。” 后头的柯遇春适时地咳嗽了几声,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摸索着进门,因为有了底气,所以声音洪亮: “掌柜的,你也眼瞎吗?分明是三位。” 镜湖客栈的掌柜打小就有识人的本事,但凡是见过的面孔,都忘不了,立马认出那老道就是几年前的闹事的那位。 “哟,这不是柯道长吗?怎么几年不见,眼睛瞎了?别是造了什么孽吧。” 掌柜的身材矮胖,锦缎加身,十根手指恨不得戴二十枚戒指,嘴唇上方蓄了两根又细又长的胡须,面上虽然在笑,说话却挺毒,没打算让着他。 “贫道仙门中人,一不偷,二不抢,哪能造什么孽?” “我们镜湖客栈一向本本分分,只可惜门面太小,容不下您这位神仙,要不去别处看看?” 老道仗着自己年纪大,也挺会耍赖,往门口一瘫,朝外头哀嚎: “店大欺客啊,有钱也不让住店,马上到宵禁了,却将我这一把年纪,瘦竹竿一样的老人家赶出来喂妖怪……黑店,这就是一家黑店!” 没一会儿,门外就围满了人。 掌柜的不想让客栈声誉受损,急忙出去解释,“你们可别被他骗了,这老道前几年弄丢了财物,跑到我店里敲竹杠,他年纪大弱不禁风?他可是修仙之人,一个能打你们百来个!” 此时,人群中也有其他的修仙之人提出建议,“这么能打?不如晚上去镜湖上的擂台赛赛?”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掌柜。 他这间镜湖客栈,是城内唯一一家不受昼夜限制,能跨越三界的客栈。 白天迎接的是人类,住“人”字号房。 夜晚对妖修和修仙者开放,分别将他们安置在“妖”字号房和“仙”字号房。 因为店里住的都是些不省事的,客人们经常一言不合就去镜湖上的擂台约架。 这老道既然死活要住下,那干脆就让他住,他手底下为了镇场子,养了不少修为高深的妖怪和修仙者,总能给他点苦头吃吃。 于是掌柜的立马转换态度,安排他们住下。 镜湖客栈的柜台后悬了面大铜镜,能照出客人的修为,也能辨识妖修、人类和修仙者。 姜染和银眷被分到了“妖”字号房,路过铜镜的时候掌柜的特地看了一眼,毕竟是跟老道一起来的,要有所防备,看看底细。 这一看,便更放心了。 原以为这两位长相不凡,是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区区蜉蝣境,不足为患。 讲真,他自己都能招架。毕竟他是一条已入化形境的鲶鱼精,能化作人形并完美地藏住自己的气息,比他低级的妖修根本就看不破他的真身。 老道与他们走的“道”不同,因此被单独分到“仙”字号房,他一个瞎子,眼睛不便,还是掌柜的亲自带路。 这鲶鱼精见老道走路,微微佝偻这腰背,双手紧紧捂住包裹,好像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忍不住眼泛精光。 他把老道送到房间里,捻着胡子的提醒他: “道长,这次记得,千万要看好自己的财物,别到时候弄丢了,又赖在我头上。” 柯遇春哼了一声,待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便开始盘坐在床上修炼。 半炷香的功夫,老道忽然睁开了阴翳遍布的一双眼,带着哭腔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贫道怎么折寿了!什么情况!” “妖”字号楼层。 银眷跟着姜染进了一间房,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回到自己房间的意思。 姜染赶了他几次,人家就是赖着不走。 姜染发现自己越发看不懂他了。 你说他乖吧,他还真的挺乖,一路上话少心细还贴心,事无巨细地像个仆人。 你说他倔吧,也挺倔。柯遇春跟他们走了这一路,他到现在都不信任他,甚至防备着靠近姜染的所有人。 明明开了两间房,他偏要挤在一块儿。 其实在来凤瑶的路上,风餐露宿的。有几次姜染在半夜醒来,总能看见他认认真真地坐在篝火旁守夜,不曾合眼。 -- 第20页 想到这里,姜染忍不住发问,“银眷,你的真身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从没主动了解过他,毕竟以后要一起共事,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银眷干脆变了回真身,用实际行动去回答他。 那是一只皮毛雪白的狐狸,圆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比较有心机,特地选了猫儿一般大小的尺寸,走到姜染脚边,蹭了一下。 姜染有些欣喜地将他拎起来,“你怎么不早些变真身啊,这一路拿来捂手多方便啊。” 说完,就将一双冰凉的手塞在了他的肚子下面,时不时地揉一揉他肚皮上的软毛。 银眷挣扎了两下,跳下来又变回了人身,垂眼闷闷地道:“我不太喜欢以真身示人。” 姜染推开临近镜湖的小窗,不远处几支桃花斜斜探出墙面,风一吹,镜湖之上便落满花瓣。 这样的气氛适合交心。 他靠在窗边,问他:“仙师说,这是一家黑店,你信吗?” “我不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可仙师是我们的伙伴。” “他与我们并非一路,往后总要分道扬镳。”银眷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柯遇春是修仙的,即使有短暂交集,以后也必然分开。 姜染觉得,银眷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冷漠地有些可怕,他对所有的一切都缺乏信任。 他似乎孤独了很久,所以早就忘记了同类之间的羁绊是切实存在的。 “银眷,你以前也是独自一人吗?你有过……伙伴吗?”姜染试探性地问他。 这一次,他却沉默了。 像是被触碰到了极其隐秘的痛处。 良久,才回答:“有过。” 银眷至今都不敢回想,那些围在一人膝下,化为真身,打闹嬉笑的日子。 他们也曾在雪夜里把酒,赏灯,焰火漫天,手拂过,便能将那些焰火以绽放的形式,永远定格在夜空中。 妖都的不夜天,曾经由无数永恒绽放的焰火组成。 他也曾以为,一切都会像妖都的焰火一样,永恒存在。 直到某一天,那些焰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整个妖都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那些曾经温暖的记忆,每回忆一次,心便寒上一分。 “我曾把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保护,可是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守住。” 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 所以他是那样的,憎恨着曾经的伙伴。 “可你一路都乖乖跟在我身后,虽防备外人,对我却很是信任。” 姜染回想起之前种种,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想:“所以……你是我前世的……故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3 16:49:27~20220415 14:5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一只狼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昼夜线(二) 此时窗外夕阳下沉到某个位置,恰好触动昼夜结界,刹那间,一条金线从凤瑶城的最外围向内蔓延。 金线经过的地方,无论是街巷,道路,还是建筑,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白天人类行走的道路被挤成一线,消失不见,角落里的某条不起眼的缝隙不断拓宽成妖途,形形色色的妖怪们游荡此处。 人类的居所沉入地底,妖界的建筑拔地而起,高大宏伟,笼罩半边天地。 镜湖客栈也随着妖途的走势,两端逐渐弯曲,木质的建筑因为不断地延长和拉伸,发出沉钝喑哑的鸣音。 长街首尾相连,接口处生长在一起,形成一个圆环,将镜湖圈入其中。 镜湖之下,升起高台,水面浮起千万灯盏。 这改天换地的庞大场面,带给姜染极大的震撼。 他亲眼见证了一座不存在的妖城从无到有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因而也忘记了自己还在等待银眷的回答。 镜湖客栈中所有的“人”字号房沉入地底,在这个与他们无关的世界中,做着美梦。 “仙”字号房和“妖”字号房的住客们纷纷推开窗,朝着镜湖中央的高台连连喝彩。 高台上每晚都会有妖修或修仙者斗法,姜染此时饶有兴致地拉着银眷趴在窗台上凑热闹。 只见高台的一边被推上来一个瘦瘦弱弱的老头,押他上台的牛头妖轻轻一推,老头就瘫在了地上,一副怕到极点的样子。 “仙师!他怎么上台了!”这仙师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银眷对此并不意外,“他得罪了客栈老板,应该是被算计了。” 入夜后,客栈老板也现出真身,那是一条庞大的金翅鲶鱼! 虽无鳞,但通身上下散发着金色的光泽,贵气逼人。 这样的体型在鱼类的妖修中,少说也得是化形境。 鲶鱼精在镜湖之中翻个身,就能推开水波,激起层叠浪花。 鲶鱼精绕着高台飞快地游了几圈,在镜湖中央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后从漩涡之中一跃而出,扬起四条胡须,高呼:“第一战,筑基对筑基!” 一番言论,迅速激起了大家的兴趣,欢呼声,起哄声,不绝于耳。 -- 第21页 穿着华服的妖侍们端着下注用的托盘,安静地站在看客们的房门外。 想要加入赌局,只需出门与妖侍换金沙下注。 看客们看了看满头白发,胆小如鼠的柯遇春,又仔细观察了他的对手: 同为修仙之人,对方却英姿飒爽,年轻有为,一副正道弟子的模样。 有人说:“这还用猜么?这老头腿都在抖,修仙界如今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这副老骨头,只怕接不过十招。” 也有人说:“上高台前,都是用铜鉴照过了的,都是筑基,那修为差别应当不大,我倒觉得,姜还是老的辣,谁知道这老道是不是在装害怕。” 下注的时间一到,妖侍们将两边托盘中满满的金沙汇聚到高台两边的透明容器中。 “两边的金砂竟然不相上下!” “胜负犹未可知啊。” …… 高台之上的鼓点越发密集,气氛被烘托到极致后,鼓点骤停,决斗正式开始。 柯遇春的脑子到现在还是懵的。 他在得知自己寿数莫名变少后胸闷不堪,出门透气,结果无意中撞倒一人,对方不由分说就拉着他来决斗。 听这周围的声音,应当是个大场面。 但老头生性胆小,更不擅长打架。如今又瞎了眼,对面那人袭来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脚踹翻。 押年轻人的看客们都在喝彩,押老头的则是越看越不对劲,有人当场骂了起来。 “他娘的,这老头居然是个瞎子!” “看都看不到,怎么打。真是倒霉!” 银眷看了眼姜染的神色,在一旁试探性地问他,“需要帮他吗?” 姜染却捧了一杯茶,神情惬意地抿了一口,“无需,道长可以应对。再说,这样的场合,你一出手,就会被立刻发现,不要命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作弊是大忌,一旦被发现,能被这些妖魔鬼怪当场生吞活剥。 其实这场比试在银眷看来,柯遇春赢面不大。 老道毕竟是刚入筑基,而他对面这位,已经是筑基中期了。 既然姜染确信老道能够应对,那他不妨暂且一观。 高台之上,柯遇春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对方出手太快,他已失去先机。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原地盘坐,咬破舌尖,以血画符。 顷刻间,两道金光四溢的符咒一左一右环绕在他身边。 两道符咒画完,柯遇春并没有停下来,此刻他已入无我之境,甚至摒除了所有的声音,像一只乌龟,缩在由符咒构建的壳里。 他擅长的从来不是攻,而是守。 对方蓄力已久,第二击迅速迎面而来。 老道却自始至终没有抬头,那两道符咒在对方的奋力一击后化为飞灰。 虽然格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但依然有一部分的掌力打到了柯遇春身上。 柯遇春以跪坐的姿势接受冲击,连连后退,膝盖已经磨破,甚至吐了两口血。 但他依然没有抬头,手不停歇,很快又补了三张符环绕在身边。 那年轻人再次蓄力,抬手出击时,环绕在柯遇春周身的符箓已经有十几张了。 他这一击,祭出全力,高台之上风云变色,狂风阵阵,连鲶鱼精都暂时沉入了镜湖底部避风。 可如此强大的一击,只令环绕在柯遇春身边的半数符箓破碎。 老道画符的速度越来越快,几近癫狂,屏蔽五感后,只觉得自己每画一道符,修为就会增多一分。 渐渐地,他的身形已经被环绕的符箓淹没。 观战的修仙者中有人惊呼,“他这是进入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心流啊!” 入心流之人,宁心,静气,精神需要高度集中,因而感受不到时间流动,不闻世事,在此期间,修为也会快速提升。 有的人入心流只有短短一瞬,有的人则会滞留其中三年五载。 更有人终此一生,也无法进入心流,因此周遭都是一片羡慕的声音。 对面这位与柯遇春对战的年轻人,此时也甘拜下风,他知道围绕着柯遇春的符咒只会越来越多,他永远也打不破这些符箓。 他在第一击的时候没能打倒对方,就已经输了。 再这样耗下去,先力竭的是他。 所以他对着柯遇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晚辈甘拜下风。” 实则是他在认输,但因为柯遇春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所以这一场被判为了平局。 周遭叫骂声连成一片,“这些正道修仙之人就是无趣,打个擂台还搞个平局,看得老子都快睡着了!” 客栈老板显然也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于是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方才押送柯遇春的牛头妖此刻竟然站上高台,向柯遇春下挑战书。 牛头妖在客栈老板麾下数年,算得上是最强战力,刚一上台,就下了血书,要求与柯遇春死斗。 场上的看客们再次沸腾了起来,不死不休的战斗,谁不喜欢看? 一般别人下死斗,另一方是有权决定接不接受的。 可柯遇春如今入了心流还没出来,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也根本没法拒绝。 镜湖客栈掌柜跳出水面,化为人形,新仇旧怨,打算一起算,就更是咄咄逼人,“再不回答,就当是默认了!” -- 第22页 “且慢。”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姜染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茶盏飞身而出,立在了柯遇春身前。 “仙师已入心流,无法回答,这一战,我来替他!” 姜染上一刻还站在银眷身边,眼看着柯遇春有难,当即一跃而出,衣袍翻飞的瞬间,银眷下意识抓了一下。 什么也没抓到。 他愣了一下,却没有选择跟随,而是依然立在窗口观望。 明明只是偶然同行的路人,他却依然像前世那般,无论对谁,都捧出一颗真心对待。 愿为同伴披荆斩棘,视死如归,值得么? 今日姜染没穿轻裘,着一身玄衣长身而立。 埋在衣襟处的银线织成暗纹,在灯盏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青铜衡已出,姜染面色果决。 对面的妖修在探查过姜染后,随即大笑,“区区蜉蝣境,也敢随便上高台送死?” 鲶鱼精扫了一眼姜染握着的武器,更是轻蔑地笑了笑,“你那铜衡还没开刃吧,伤得了人?” 姜染将青铜衡缠在手中,一手缠绳结,一面低头咬住布条的一端,轻轻一扯,将绳结收紧,戏谑地看向对面: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鲶鱼精倒是有些佩服他的胆量,“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你若要上场帮他,那另一方,也要添一位。” 姜染笑笑,“不如掌柜的您亲自补位?” 周遭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姜染提议妖镜湖客栈的掌柜亲自上场,他们当然要欢呼一波。 鲶鱼精冷哼一声,瞬间朝着周遭散发威严,四条原本贴在脸上的鲶鱼须像被风吹动一般,根根浮空。 “我看你是不自量力,那我就满足你!” 说罢,面向众人,徐徐介绍:“第二场,蜉蝣,筑基,对阵两位化形境!”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 那些迫切想要见到姜染血洒当场的看客们呼声一波盖过一波。 “谁也别拦着老子下注,这波稳赚不赔啊!” “蜉蝣对化形,还是两个!他是疯了吧!” 在一片喧腾中,银眷拿起了窗台上姜染用过杯盏,为自己倒了一盏热茶…… 第12章 昼夜线(三) 随着看客们纷纷下注,妖侍们捧出成堆的金沙,倒入容器。 眼看着鲶鱼精这边的金沙刻度越来越高,而姜染和柯遇春那边,则是寥寥无几。 在场的看客们议论纷纷,有几位比较专业,隔着几扇窗,与其他看客一一分析。 “修仙界的筑基,也就相当于妖修界的化形境,那老道士就算是出了心流,加入战场,也打不过对面两位化形境啊。” “更何况老道还在心流之中,不受外物所扰。区区一蜉蝣境,能在两位化形境手底下撑多久?只怕是饮一盏茶的功夫,就神魂皆散了。” 可那位看客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说出口的“神魂皆散”这四个字,触动了银眷的逆鳞。 银眷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猛一挥袖。 只见镜湖客栈里,所有看客们面前的窗户,从银眷所在的房间左边起,到右边一圈结束,整整一层楼的窗户依次被强行合上。 在一阵有序的“砰砰”声结束后,全场寂然…… 姜染背对着银眷而站,仰头看见周遭的窗一一被合上,再也听不见那些聒噪的声音。 鲶鱼精也被这架势震慑住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穿过姜染,看见在他身后,仍有一扇窗透着光。 有一人立在窗前,面目背光,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在黑暗中,窥见一双几欲喋血的眼。 是他那个同为蜉蝣境的同伴? “竟敢在我镜湖客栈闹事!我看你也该死!” 鲶鱼精飞身而起,虚空一抓,握住一把凭空出现的战戟,朝着姜染身后刺去。 姜染看见鲶鱼精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冲过来,以为他在向自己动手,随即以青铜衡迎击。 “区区蚍蜉,竟然敢撼动大树!”鲶鱼精本想先收拾银眷,却被姜染阻拦,便立刻改变了目标,与姜染打斗了起来。 几番交手下来,鲶鱼精终于察觉到了姜染的青铜衡有些怪异。 按照姜染的修为,定然打不过他,但他手中的青铜衡时刻散发着凶戾之气,竟然成为对方最大的助力。 分明无刃,却在交手间有寒芒闪动。 稍有不慎,便被戾气所伤。 姜染在他手底下过了几招,非但不担忧自己的安危,还有闲心接话,“在下蜉蝣境姜染,见今晚月色正好,适合撼树。” 鲶鱼精火气更甚,姜染分明比他低一阶,却只能与他打成平手,顿时觉得有些丢人。 幸好门窗俱闭,看客们都被隔绝在外,看不到这一幕。 此刻他就算是联合牛头怪一同诛杀,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觉得他胜之不武。 在鲶鱼精的指示下,牛头怪也不再看热闹,加入战场。 姜染以以敌二,逐渐落入劣势。偏生那牛皮糙肉厚,以头顶一对牛角为武器,抵住了他的青铜衡。 鲶鱼精抓住机会,闪到姜染身后,持戟朝着他的心脏刺过去。 关键时刻,柯遇春从心流中醒来,只觉场上杀气浓郁,还没拎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操控着驱动符箓,为姜染挡下致命一击。 -- 第23页 “到底怎么回事……” 柯遇春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不由得自己做主,只能不断驱动符箓与姜染配合。 “仙师,你醒了?” 听见姜染与敌人缠斗的声音,老道士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绝对是被飞升境大佬操控了! 人家不愿意暴露自己,只能借他的手保护姜染。 先前他入心流时画了满地的符,现在也派上了用处。 柯遇春只觉得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真气直逼丹田,随后手指不受控制地掐了个诀,利用那股真气在指尖凝成一把巨剑的模样。 高台之上,风云卷动,散了一地的符箓开始有序地随着那道真气聚合吸纳,竟也拼凑成了一把符箓巨剑。 窗台处,银眷驱动巨剑,避开姜染,斩向牛头怪。 剑气所至,无法呼吸,牛头怪头顶的两只质地坚硬的巨角,就像切豆腐似的,整齐断裂。 牛头怪骇然,多数修为从断角中溃散而出。 落地时,已经连蜉蝣境都不如了,根本无法凝聚人形。 牛头怪此时瘫在地上,还心有余悸,还好自己刚刚缩了一下脖子,不然连脑袋都保不住。 他不知道,这一剑,实则是银眷操纵,故意饶了他一命。 只因姜染不喜欢轻易夺取他人性命,也不爱见血,所以放他一马。 姜染这边,也被柯遇春这一剑惊到了,眼看牛头怪惊叫着逃走,不由得对柯遇春又敬佩了几分。 “仙师,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 面对姜染的夸赞,柯遇春苦笑了一番,心想我要是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混到这地步。 但也不敢否认,“这一招,也是贫道刚刚悟到的,想不到威力竟如此之大呵呵呵。” 鲶鱼精也被这符箓巨剑的气势吓到,当场化为真身,沉入镜湖。 牛头怪与他同为化形境,即便柯遇春与他们同阶,也不可能只一剑,就斩了他半生修为! 这是什么仙门路数!难道这就是妖修和修仙者同阶之间的实力差距么…… 鲶鱼精在镜湖水底游了几圈,越想越不可能。 今日这一战,他要是输了,就没脸继续开客栈了! 两个化形境竟然打不过一个蜉蝣境和一个筑基老道士? 一念至此,鲶鱼精也不再坐以待毙,他飞快地围着高台游动,转眼间在镜湖中央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高台开始垮塌,他是水系妖怪,只要他们入了水,便是他的天地。 可姜染却并不畏惧,因为他擅长控水。 高台垮塌后,柯遇春抱着一块浮木狼狈不堪,姜染凝水成冰,稳稳当当地站在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冰面上。 身躯庞大的鲶鱼在冰面下伺机而动。 冰面不断散发寒气,姜染一向畏寒,身体一冷,人也迟钝了些。 只是打个寒颤的功夫,就被鲶鱼精抓住机会,自姜染脚底破冰而出。 他跳得很高,庞大的身躯像一艘巨船,与之相比,姜染的身形显得何其渺小。 鲶鱼精飞跃而起,巨大的鱼尾甩向姜染,将他猛地拍进水里。 姜染只觉得脑袋一闷,落入水中后便失去了意识,显然是被鲶鱼精拍晕了。 银眷面色一寒,捏碎杯盏,时间在此骤然停滞。 水上的浮沫随着时间一起定格在了那里,不再接连破碎。 泡沫之上,倒映着一个白衣身形,周身上下,尽是肃杀之气。 他于水面行走,每一步都激起微小波澜。 行至姜染沉没的地方,一伸手,便将昏迷的姜染横抱在怀。 他抱着姜染往回走了几步,沾在姜染身上的水滴被留在原地。 姜染身上温暖干燥,没有了寒意,便舒展眉心,安安稳稳地在银眷怀中陷入沉眠。 只是……不速之客已经到来。 容器中作为赌注的金沙像水一样,缓缓流动起来。 那人踩着金沙,伴随着清亮的铃音,在定格的时间里,行至银眷身后。 “我以为你想一直带着他藏下去,可为什么这么快就露出马脚?”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年纪,声音清澈,眉心一道金色花钿光彩耀目,容貌虽带稚气,却难掩秀丽。 飞升境,白文星。 凤瑶境内,容纳万千山水,由南至北,横跨整座见微峰,直至东瞑海边境,都是她的领土。 “让我看看他吧。” 堂堂飞升境,说话理应有非凡气势,可在银眷面前,却忍不住哽咽。 银眷没有理会她,抱着姜染继续向前走。 “我想他了。”这一句更是带了哭腔。 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没有无边威严,在他们面前,她仿佛永远只是个十岁,爱撒娇小女孩儿。 银眷没有动容,脚步甚至没有任何停滞。 白文星努力朝那个方向看去,只能看见银眷怀中,他垂在一侧的手,和如墨的发。 她还想看到更多,但那人不会回头,她再张望,都是徒劳。 “你走吧。”银眷沉声道,“这次换我来保护他,再也不需要你们了。” “反正你们……也没什么用,不是么?” 白文星虽已至飞升境,心性却依然单纯。 银眷说狠话的本事,她见识过,字字句句都扎在她的心上。 -- 第24页 她了解他,所以知道自己继续停留,也不会见到姜染。 眼泪已经溢满眼眶,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背影相对,渐行渐远。 银眷把姜染抱进房间,屋内的窗猛然合上。 窗外,先前被银眷封住的窗户突然全部开启,凝滞的时间也再次流动。 那些在窗内叫骂了一阵子的妖修和修仙者们个个目瞪口呆地看向窗外。 只见柯遇春操纵着一柄符箓巨剑,奋力斩向还腾跃空中没能入水的鲶鱼精。 那巨剑裹挟着千军万马的骇人气势,落下时扬起飓风,将门窗吹烂,甚至摧毁了客栈的屋檐和外壁。 然而…… 那巨剑在即将触碰到鲶鱼精时,却忽然卸力停住。 众目睽睽之下,鲶鱼精的四根胡须被剑气折断,飘飘荡荡地落入水面。 柯遇春苍老的身形,在巨大的金翅鲶鱼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将符箓巨剑重重举起,却又在关键时刻,轻轻放下。 全场一片死寂。 片刻后,回味过来的众人依然觉得头脑发懵。 “这……入了心流,同境之间的差距,竟如此大吗?” “我哪知道,不要问我!我又没有入过心流!” 鲶鱼精被巨剑的气势吓晕,翻着肚皮浮在镜湖之上,妖侍们惊叫着前去打捞。 有风拂过,符箓巨剑化为碎纸,洋洋洒洒,如下雪般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现场的既视感~ 第13章 金蟾阁(一) 牛头怪被斩断的一双牛角,此时正在一块浮木上飘飘荡荡。 方才剑气所至的磅礴气势,令在场的看客们至今心有余悸。 很多年后,凤瑶城的修仙者和妖修们谈起这场对战,依然津津乐道。 虽然他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镜湖浮木上那双断裂的牛角,以及最后斩断鲶鱼精胡须的那一剑,足以说明一切。 很多人将“入心流”这一境界捧上神坛,于是越来越多的修仙者和妖修们开始不断尝试“入心流”,可真正能成功的寥寥无几。 镜湖之上的高台早已破碎,柯遇春放下符箓巨剑后整个人如虚脱一般,抱着一块浮木在湖中挣扎求生,狼狈不堪地喃喃: “利用完贫道,就完全不管了吗?堂堂飞升境,良心被狗吃了!” 很快,就有一些修仙者和妖修看不下去,纷纷跳入镜湖,捞起柯遇春。 “道长真是作风正派,明明是死斗,却在关键时刻留他们一命,这等高风亮节,着实让人钦佩!” “不知道长可否有时间,跟大伙儿说说如何入心流?” 一时间,须发尽白的老道长成了香饽饽,各路人士争相夸赞,钦佩之词溢于言表。 老道若是长条尾巴,此刻能翘上天。 “妖”字号客房中,姜染一觉睡到天亮,一夜好梦。 若不是耳边不断传来隆隆的声音将他吵醒,他能睡到日上三竿。 当第一缕日光升起时,昼夜结界再次被触发。 妖界的建筑不断收缩下沉,宽阔的妖途重新变窄,藏在人类的建筑之中,成为不起眼的一条裂缝。 镜湖客栈从圆环的某一处断裂开,沿着长街的走势,变得笔直。 只是与昨夜相比,变的破败了很多。 今早下楼退房的客人们发现,客栈掌柜剃光了胡须,双目无神地瘫坐在案台后,面色惨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姜染伸了个懒腰,起身时发现银眷依然站在窗前戒备。 “仙师怎么样了?昨夜战果如何?我记得我是落了水的,我是怎么回来的?”一大堆问题砸向银眷。 得亏银眷在他面前是个好脾气,一一解释。 “他昨夜入了心流,醒来变得厉害不少,自然是赢了比试,但修仙之人仁慈,未伤害他们性命。” 姜染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仙师!不瞒你说,昨夜我在梦中得到启发。” 姜染把自己梦中的奇想都说了出来,“傩妖留下的傩面,我还未曾戴过。说不定上头就有傩妖自己留下的线索,告诉我该怎么处理这沾满了病气和邪祟的傩面。” 本来他们昨夜是想和其他妖怪打听怎么见此地的领主,可突发意外被拽上擂台,醒来时又到白天了。 与其什么都不做,虚度一个白天,不如试试这个办法。 银眷向来都尊重他的想法,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去“人”字号房找柯遇春。 可刚一下楼,就听到柯遇春在与镜湖客栈的鲶鱼精老板吵架。 “你东西丢了是你自己没看好!客栈人多眼杂,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凭什么怀疑我?有本事拿出证据!” 柯遇春一脸焦急,这可是飞升境大佬让他看护的傩面,这弄丢了怎么是好,非要拉着鲶鱼精理论。 鲶鱼精昨日擂台赛被柯遇春击败,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这两位的梁子越结越大,吵得凶了,连官府都惊动了。 鲶鱼精两道通吃,在此地做生意,自然有些本事,提前塞了钱,官府的人自然偏向他。 那捕快一脸不悦地站在柯遇春面前,“就是你在此地闹事?来人,给我抓起来!” 眼看着就要把老道拷走,姜染只能上前周旋了两句。 -- 第25页 “什么!傩面丢了?”真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了。 虽然他在装着傩面的盒子上画了封印,但保不齐那小偷把傩面拿出来。 凤瑶境内的人,数量是大业陵阳城的几十倍,一旦傩面上的病气和邪祟扩散,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务之急是先找回傩面。 可那捕快见姜染与柯遇春是一伙的,不由分说,竟妄图连姜染一起拷走。 银眷站在姜染身后,眼神凌厉,准备出手。 可偏偏又有不速之客到来。 “谁要敢动我家主人,休怪老朽不客气了。” 一股骇人的威压迎面而来,压地鲶鱼精有些喘不过气。 来人应该是一位强悍的妖修,鲶鱼精强撑一口气,才勉强能够站稳,再看他面前的姜染和银眷。 这两位蜉蝣境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这股威压是专门针对他的?他这是惹到谁了? 来者一位年纪比柯遇春还要大的老人家,但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色,都远胜于柯遇春。 老者年纪虽大,但言语中威仪尽显。 鲶鱼精不认得他,但那捕快在看清来人后,竟吓得当场跪了下来。 “帝师!”个个被吓得话也说不连贯了。 鲶鱼精在凤瑶做了几十年生意,当即在脑子里盘了一圈。凤瑶境内,人界帝师? 难道是……卫连州! 凤瑶境内的老老少少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天下没有卫老将军打不赢的仗。 卫连州为君王征战几十载,历经三朝,功勋显赫,三年前告老还乡,人界帝王跪地不起,再三挽留,卫连州这才勉为其难地留下,卸下一身重甲,入宫成为帝师。 难怪卫连州战无不胜,竟也是妖道中人。 等等,他方才是不是说……他的主人在此地? 鲶鱼精悄悄打探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大部人在看见捕快们以“帝师”相称时,都跟着跪了下来。 连被捕快铐住的柯遇春也被按着跪在地上。 唯两人不为所动。 这……不太可能吧…… 卫连州是何等境界?以方才的威压来看,起码也是个魍魉境大妖!怎么可能认两位名不见经传的蜉蝣境小妖为主? 想到这里,鲶鱼精强撑着压迫感,抬头瞄了一眼卫连州。 只见对方面色肃然,直奔那个穿着玄衣的蜉蝣境小妖而去,低眉颔首,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叩拜礼。 !!! 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姜染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身后的银眷拽着手往外走。 在经过卫连州的时候,银眷适时地施加了一下属于飞升境的威压,告诫他: “你认错人了。” 凤瑶境内,真是遍地都是白文星那丫头的狗! 昨日若不是姜染落水,他凝滞时间救人,白文星也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是他疏忽了。 昨日才赶走她,第二日,她的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真是碍眼地很。 卫连州浑身战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想起白文星的嘱托,仍硬着头皮跟上去,“绝对没认错人,您从今日起,就是我的主子。” 他这趟也没空手来,赶了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客栈前。 “老朽征战沙场多年,擅长驭马,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让老朽来赶车,做个车夫,您看如何?” 在场的诸位不敢抬头,大气不敢喘,堂堂帝师都低声下气地求人?什么情况! 姜染这时松开了银眷的手,看向他,“你是帝师,是吧。” “是。”卫连州依然是跪姿,只是挪了个方向,朝着姜染。 “我丢了东西。” “老朽帮您找。何物?” “傩面。” “何特征?” 姜染想了想,“任何接触过傩面的,掌心发黑。” 卫连州站了起来,面朝镜湖客栈,大声说了一个字。 “查!” 一字既出,从街道各处,突然涌出无数重甲兵,将镜湖客栈团团围住。 片刻后,镜湖客栈老板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了姜染面前。 整个客栈,只有他的掌心是黑的。 鲶鱼精此时浑身颤抖,起初还死不承认,在卫连州的修为压迫下,面色涨红,眼珠子差点就爆裂了。 只能连连求饶,说出真相。 “昨夜擂台赛,没赢过那老道,面子上挂不住。他斩了我蓄了十几年的胡须,又以符箓巨剑毁坏了客栈,我一口气咽不下去,就想去找他要些赔偿……” 柯遇春这会儿被松了镣铐,一肚子气憋在心里。 这鲶鱼精的胡子不是他斩的,符箓巨剑也不是他凝结的,客栈更不是他毁的!这不都是那位飞升境大佬造的孽嘛!不过是假以他手,他冤枉啊! 但也只敢在心里骂两句,万万不敢搬到明面上。 鲶鱼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见那老道喝醉酒,便……擅自拿了那木盒里的东西,担心事情败露,就连夜拿去金蟾阁,当了……” “不过那当铺老板说这玩意儿不值钱,就当了半袋金沙。” 说罢,将半袋金沙也交了出来。 柯遇春冷哼一声,“那前几年,贫道云游此地,丢了法宝,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 第26页 鲶鱼精哪里还敢隐瞒,“是我……对不住,那东西也入了金蟾阁,我可以赔你金沙,你说多少就多少,求你饶了我吧!” “按凤瑶律令,偷窃者,斩双手,废修为!带下去!” 卫连州不讲半点情面,杀伐果断,一声令下,鲶鱼精就被拖了下去。 到了姜染面前,却又换了副笑脸,“要不,您上马车,让老朽带你们去金蟾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6 19:36:33~20220418 09:1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金蟾阁(二) 金蟾阁是凤瑶境内最大的当铺。 据说三界中有什么好东西,都能在金蟾阁见到。 只是青天白日,妖界的建筑都被纳入地底,还不到触发昼夜结界的时间。 在平民百姓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将金蟾阁从地底调换出来,需要驱散周遭平民,布置新的结界。 一来二去,需要些时间。 姜染从前独来独往惯了,后来遇到了柯遇春和银眷,这两位都是与他在傩神庙经历过生死的,所以他信任他们。 但是这平白无故送上门来的“帝师”,着实让他想不通了。 “卫将军如今已是什么境界了?” “鬼蜮境。” 卫连州老老实实,问一句答一句,不敢怠慢。 “凤瑶境内,能让鬼蜮境帝师乖乖认我一个蜉蝣境为主的,就只有你上头的飞升境了吧。不知在下何德何能,能得飞升境赏识?” “这……” 卫连州回想起昨日,小殿下说要去见两位故人,可回到见微峰后却哭红了眼睛。 他在小殿下身边守了几百年,还从没见过她哭地这么狼狈。 “我这两位故人,一位早已与我决裂,另一位,已经全然忘记我了。但是他们既入我凤瑶领土,我便见不得他们受任何委屈,卫连州,你替我守在他们身边,为他们荡平前路吧。” 想到这里,卫连州沉默了。 小殿下让他不要暴露身份,即便对方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也要抵死不认。 卫连州神情肃然,字字铿锵: “先生于世间行走这几年,收敛过不少妖尸,早已闻名于妖界。三界众生,人死,如灯灭,亲人哭悲,十里相送。仙,灰飞烟灭,自有信徒立庙,奉上百年香火。而我族妖类,身死魂陨,或留下百年空壳,被松鸦啄食,或与天地山川共腐朽,祸及世人。活着,人人畏惧,死了,依然要被诟病。” “幸而有先生存在,为我族妖类敛葬,让漂游世间的妖族孤魂,有一片安息之地。” 说到最后,有些话真的是发自肺腑。 姜染虽然有些顾虑,但见他字字坦诚,也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眼下结界已经一一铺展,金蟾阁在隆隆的地鸣中,有如初春的笋一样,从地底深处探了出来,直至整座建筑彻底显露。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姜染的心底忽然升起不详的预兆。 银眷适时地向前一步,立在姜染身后,漆黑的眸子凝视前方。 这血腥味浓地连柯遇春都闻到了,老道生性胆小,不凑这个热闹,藏身在马车之中打坐,耳朵却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卫连州第一时间屏退了所有手下,独自上前,推开了金蟾阁的那扇门。 那扇门有千钧重,从内侧被锁死,此时卫连州强推,致使内侧机括倒转,顷刻间,整扇门都崩塌了。 阁楼内涌出一阵腥风,似有巨物在呼吸。 “这气息……好像是傩妖!”可它不是死了么! 姜染手执青铜衡,对身后的银眷道:“等下记得躲在我身后,这楼里的东西绝不简单。” 虽然他与银眷都是蜉蝣境,但姜染总觉得,自己作为棺材铺的掌柜,理应对这位小伙计多加照拂。 银眷虽未说什么,心却被暖了一下。 卫连州此时已经孤身进去金蟾阁,阁楼内漆黑一片,很快便吞没了他的身影。 墙上的血溅地到处都是,金蟾阁内的伙计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死状凄惨。 “呵呵……”半掩的门扉之后,传来阴森的笑声。 卫连州刚靠近一步,就发觉不对,忽然抬头,头顶处,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漆黑身形已经向他袭来。 四掌相对,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卫连州的身体连连后退,竟然被对方一掌拍退到门外。 卫连州这才发现自己轻敌了,对方竟然也是鬼蜮境! 那怪物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冲破屋顶,直逼众人。 到了亮处,姜染才发现那怪物脸上戴着的,正是傩面。 那傩面仿佛黏在了他的脸上,时而笑,时而哭,不停变换着各种表情。 “摘下他脸上的傩面!” 在姜染的提醒下,卫连州这次境界全开,正面迎击,身形飞快地冲了出去,掐着那怪物的脖子,飞跃而起,“腾”地一下,一圈砸在傩面之上,连带着将那个怪物按在地上。 地面瞬间塌陷了下去,扬起烟尘。 姜染在塌陷边缘脚一滑,差点没站稳。 幸好身后的银眷扶着他的腰,一转身便将他带到了平地上。 -- 第27页 地面凹陷的中央,卫连州以跪姿,死死压在那怪物身上。 方才砸在傩面上的那一拳,他用尽全力,可傩面却丝毫没有损坏!于是他只能按照姜染说的,摘下那怪物脸上的傩面。 傩面一脱落,那怪物被怨气包裹的身形一下子干瘪了下去,露出了真容。 他只是金蟾当铺瘦弱的小掌柜,昨夜一时好奇,将那傩面戴在了脸上,引发异变。 幸好天亮地及时,昼夜结界发动后,金蟾阁就沉入地底,没有对人类造成伤害。 此刻被扯下面具,当场陷入昏迷。 卫连州手握着傩面,与那面具上黑漆漆的孔洞对视一番后,竟觉得神智模糊,抵挡一整后还是被蛊惑,鬼使神差地将那傩面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刹那间,他回到了熟悉的战场之上,金戈铁马,气势恢宏,战士们在浴血,他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由地暴怒起来,挥刀斩下了敌将的首级。 壮实的身躯一下被怨气包裹。 那地陷地太深了,坑中良久都没有动静。 姜染上前查看,下一刻,又被身后的银眷向后拉了一把。 只见卫连州戴着愤怒表情的傩面,突然腾跃而起,朝着姜染袭来。 姜染抽出青铜衡被迫迎击,可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卫连州原本就已经是鬼蜮境了,戴上面具后引发异变,修为更上一层,他知道自己随时都会被对方碾碎。 此时,银眷手指一动,缩在马车内打坐的柯遇春腾地一下钻了出来。 “又?” 身体被操纵的柯遇春欲哭无泪,您堂堂飞升境大佬总不能每次都借我的身体出手吧! 此时的柯遇春就是银眷的傀儡,转瞬间凝起一把符箓巨剑,自卫连州头顶劈竖直劈下。 这强大的压迫感,逼地卫连州被迫高举双手,承接巨剑。 姜染觉得机会到了,自己离他最近,只一臂的距离。 趁那巨剑压制的片刻,迅速扯下了卫连州脸上的面具。 那愤怒的傩面被姜染扯下的一瞬,迅速换了个哭脸,自双眼孔洞处凭空淌出血泪,口中喃喃:“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谁背叛了你?” 这傩面是傩妖的怨念所化,诡计多端,又开始蛊惑姜染,“你将我戴在脸上,我给你看。” 姜染此时神志清醒,虽然知道这面具多半是在说诡话,但……不作尝试,又怎么能知道傩妖临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他怨念丛生。 “别戴啊!”柯遇春见这会儿银眷依然沉默不言,不由得先开了口提醒他。 可姜染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在下区区蜉蝣境,若等下不受控制,相信仙师和银眷合力,定能压制住我,不是吗?” 银眷:“好。” 他依然尊重他每一个想法。 柯遇春终于察觉出来了!飞升境大佬你不对劲!怎么他说啥你都同意? 你你你是不是喜欢他!老道虽然瞎了眼,但心里明镜似的,悟了! 姜染这边已经自觉地将傩面戴在了脸上,身体瞬间被怨气围绕,无法挣脱,只能麻木地立在原地。 那傩面能轻而易举地操控他人,但这会儿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操纵不了姜染。 喜怒哀乐,哪怕他有其中一样特别浓烈的情绪,他就能操纵姜染了,可他脑海中的情绪太过平淡,掀不起波澜,让它无从下手。 “现在可以让我知道,你被谁背叛了吗?” 姜染在脑海中问它。 傩妖的怨念不回答他,拼命地钻向他的脑海深处,去找寻它想要的情绪。 在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中,出现了姜染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的身影。 冷……好冷…… 他一件接一件地套上棉衣,大氅,将双手凑到篝火上方,越来越近,直到手指被火焰灼烧,也还是觉得好冷。 只因为他从头到尾,只是一具躯壳,神魂不融,连心脏都无法跳动。 没有热血,没有温度。 他孤独地熬过了冬日,迎来了春夏,他依然是个活死人。 他日复一日地在人间行走,穿行,他看着周遭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他羡慕一切蓬勃的生命,羡慕一切活着的东西,无论是石头上的青苔,还是天桥底下满头白发却还满脸惬意晒太阳的老乞丐。 也偶尔回到棺材铺,坐在门口,与铜牛谈心。 “我这一路,看过太多鲜活的东西,再回过头来看我自己,依然是一具腐朽的躯壳。” “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断擦拭青铜衡上的血迹?是孤身一人上路,永不停歇地为妖怪们收敛尸体赎罪?” “前世的我杀哪些人?啖了谁的血?为什么我没有那段记忆?我甚至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因此我一面不断地赎罪,一面又觉得心有不甘……” 姜染脸上的傩面在短暂的空白过后,逐渐浮现出哭泣的表情。 “我好孤独。”他的情绪终于有了波澜,像被剖开一个缺口,任由眼泪奔涌而出。 “我好孤独。”他一面哭着,一面拿起青铜衡,刺进挡在他眼前那个碍眼的人的身躯。 有血液流淌而出,暖暖地,温养着他这双冰凉的手。 “我知道。”那人没有退缩。 反而紧紧地抱住他,“对不起,我来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 第28页 姜染僵硬在愣原地,青铜衡的生冷,与那人温热的血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胸腔中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逐渐变得滚烫。 傩面自右眼处裂开一条缝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8 09:19:59~20220419 09:5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金蟾阁(三) 姜染将面目藏在黑暗的面具下,一如他一直以来将那个孤独的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 如今面具破碎,透过那条窄窄的裂缝,得以窥见刺目天光。 以及,天光下那个紧紧拥住他,给他温暖的那个人。 傩面在破碎的那一刻,他终于透过那个黑漆漆的孔洞,窥见了一些画面。 满屋都是浓郁的药味,一堆人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一个瘦弱的孩童躺在床上,有老者在为他把脉,连连摇头。 是个回天乏术的脉象。 他戴着傩面,走进屋子,周遭的人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唯有躺在床上那个病危的孩子,虚弱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把手轻轻按在那孩子的额头上,将那些病气吸纳到自己身上。 “好梦一场。” 那孩子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然痊愈。 人人都说,太子有天人照拂,总能逢凶化吉。 画面一转,那孩子已经成年,登基后成为帝王,封号为业。 他闲暇时总会去看他,听他说着那些宏图大业,偶尔也会将话题转到他身上。 “你今日去了哪儿?又为哪些人驱了疫?朕听闻城西有一户人家被邪祟入侵,一夜之间又恢复如初,是你在帮助他们吗?” 傩妖今日戴着小孩的傩面,所以此刻他以孩童的模样站在那人身边,点了点头,依旧是无言。 此刻他身高刚刚到皇帝的膝盖,小皇帝看着他孩童般的身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我大业有你这样的好妖驻守,一定能繁荣昌盛!朕要为你修一座傩神庙,让大业的子民都去供奉你。” 他与皇帝逐渐亲近,皇帝对他无话不谈。 他很少说话,更多是无言的陪伴,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亲人,似知己,但又不仅限于此。 时间不断流逝,皇帝已至暮年,白发苍苍。 依然是那张床,他虚弱地躺在上面,寿数将尽,御医们束手无策。 这是他最后一次去看他。 业帝屏退众人,满含泪水地看着他。 今日他戴了副少年人的傩面,高挑瘦削,漆黑的发垂在身侧,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年轻而光滑。 他半蹲在床沿,看着病入膏肓的业帝,眼中不舍。 “真羡慕你啊……”晔帝摸了摸他的头,“只是往后再也不能陪着你了,你说人死之后,会去到哪里?” 他咳了几声,抓着自己的衣襟,“朕好害怕,好痛苦……可不可以最后帮朕一次,吸走这该死的病痛,让朕走地轻松一些?” 傩妖点了点头,将手按上晔帝的额头,吸纳病气,一如既往地说了那四个字: “好梦一场。” 可是,他发现自己吸纳的不是病气! 当他意识到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股可怕的力量不断侵蚀着他的躯体,强行吸纳着他的生命力。 他连连后退,一步比一步虚弱,漆黑的发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光滑的皮肤像树皮一样干枯。 他被背叛了! 痛苦致使他慌不择路地逃窜。 业帝依然躺在床上,满头白发,他侧目看向门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至此,傩面彻底破碎,分裂成好几块,从姜染的脸上逐一剥落,散落在地上。 原来傩妖的死,竟然是因为业帝的背叛!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男孩,最后竟然欺骗了他,将藏在体内的可怕力量,过渡到了傩妖的身上。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股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 姜染睁开眼,在看到银眷苍白脸庞的那一瞬间,已经将这些疑问都抛在脑后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猩红的双手,有些不可置信,“我……做了什么?” 那把青铜衡此刻依然插在银眷的腹部,而对方却并没有妖怪罪他的意思,看见他逐渐清醒过来后,释然地笑了笑,然后…… 栽倒在地! “银眷!银眷!”姜染努力用手捂住银眷腹部的伤口,可鲜血依然汩汩涌出。 柯遇春听见姜染紧张的呼唤声,仿佛下一刻,银眷就会死去。 “他不会有事的。” 飞升境大佬又岂能被这点小伤弄死?人家装死来着。 “这点伤要不了三五天就能好了……” 只是柯遇春刚说完,就感觉一股熟悉的威压迎面而来,显然是有人想让他闭嘴。 为了苟且活命,柯遇春一改之前无比淡定的模样,危言耸听道: “伤虽小,但若处理不好,恶化地很快,也会致命,千万不能小看啊!” 眼下卫连州昏迷着还没醒,周遭的结界一时之间也解不开,他们出不去。 姜染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银眷搬到马车车厢内,解开他的衣衫。 -- 第29页 姜染孤身在外多年,懂得一些医术,柯遇春瞎了眼,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贡献几颗疗伤药后,在车厢外守着。 幸好车厢内足够宽敞,姜染将他平放在中央,先喂了他一颗伤药。 “可能有些疼,你忍着,我先把青铜衡□□。” 银眷从头到尾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唇色略略有些苍白。 其实柯遇春说的不错,这点小伤,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要他有心抵挡,区区青铜衡并不能伤到他,可他偏偏没有。 因为那是姜染啊,无论他给他什么,他都能接受,只要能多留在他身边,只要能与他变得亲近,这些伤又算得了什么? 青铜衡拔出之时,伤口处已经被青桐衡上的凶戾之气侵袭,使得看上去严重了许多。 银眷一声不吭,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疼痛。 姜染帮他包扎好伤口后,看着银眷眼底的阴翳,忽然问他:“你有多久没睡过觉了?” “从棺材铺出来之后,就没有再睡过了。”他老实回答。 竟然这么久了,这家伙是铁打的吗? “结界不开,我们一时半会出不去,趁现在把眼睛闭上,好好休息,我守在你身边。” “好。”银眷乖乖闭眼。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姜染坐在一旁,一如既往地擦拭着青铜衡上永远也无法干涸的血迹。 银眷的呼吸渐渐变得规律,应该是睡着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 梦里,那人陨落,妖都沦陷,天下群妖有所感应,蜂拥而来。 妖修们借着他的死,贪婪地吸收着四处溃散的修为,以此提升自己的境界。 那一夜,数以万计的妖修同时晋升,天光与雷劫不断,惊动三界。 他死了,可天下无妖为他哭丧。 所有妖修都沉浸在顺利晋升的喜悦之中,甚至有妖开始不知深浅地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位置。 飞升境们执长剑立于四方塔顶尖,各守一方,屠尽天下罗刹境,只为守住那个空空的王座。 妖都笼罩在一片血色的之中,堆积的妖尸令草木枯败,山川崩颓,生灵涂炭。 他满身是血,双目通红,日夜兼程,穿越尸山血海,一路杀了回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心脏处传来钝痛…… 姜染看着他沉睡的面容起初还很平静,怎么睡着睡着,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甚至,隐隐传来抽泣。 这是做噩梦了? 姜染凑近他,晃了晃他的手,想要叫醒他。 可他睡地太沉,无法轻易醒来。 姜染凑的近了些,听到他在梦中喃喃,“不要丢下我。” 这一刻,姜染似乎有些明白了,银眷的不安,对周遭万物的不信任,以及不闭眼,不入眠的执着,似乎是因为他曾经被同伴抛弃。 他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一方面有些同情他,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和他其实十分相似,只不过他是被老天爷抛弃。 命运弄人。 姜染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似的,在银眷的身上轻轻拍了拍。 银眷紧皱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表情变得平静了许多。 正好他也有些困了,便侧躺在银眷身边,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傍晚。 日夜结界触动,地底传来的巨大鸣音将他吵醒。 卫连州已经守在外面很久了,马车里的人未醒,他不敢撤下结界,也不敢打扰。 金蟾阁的小掌柜听柯遇春说了白天的种种,才惊觉自己方才是死里逃生,急忙冲到废墟之中挖了一会儿,从众多瓦砾下掏出了一个木匣,嚷嚷着要求见救命恩人。 姜染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枕着银眷的手臂。 见他起身,银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满,依旧惜字如金,倒是让姜染有些不好意思了。 “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先生收下这个。” 柯遇春讲故事一般地添油加醋,愣是让金蟾阁的小掌柜对姜染无比崇拜,姜染一醒,他便赶来献宝。 对于此等主动献宝的行为,姜染自然是乐意接受,这会儿已经在心里盘算,这宝贝可以换几件袄了。 小掌柜当着众人的面,将匣子打开。 姜染无比期待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说了两个字。 “扇贝?” 这宝贝就只是扇贝?而且还是一枚无比眼熟的扇贝! 小掌柜态度认真地解释道:“此物非等闲扇贝,而是产自东瞑海的白玉贝!修炼了几百年,如今已开启灵智,是只会说话的扇贝,这一路可以陪先生解解闷,逗先生开心。” 前日有个樵夫偶然在山间水潭里所得,辗转几手后便落到了当铺之中,算是个稀罕物。 说着,便叩了叩扇贝的壳子。 扇贝满不耐烦地张开了壳子,看见姜染…… “好你个崽种,终于让老子见到你了!” 姜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9 09:55:42~20220421 08: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一只狼、桃桃 1个; -- 第3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邀请函(一) 扇贝还没骂完,小掌柜便面色通红,飞快地将它两瓣壳捏住。 一众人抱着手臂,等他一个解释。 “逗我开心?” “解闷?” 就这?您看我脸上是开心的表情吗?胸口也比先前更闷了。 小掌柜有些拉不下脸,“这样吧,我在这枚扇贝上做个印记,金蟾阁的分店遍布天下,往后先生要是没带够盘缠,缺钱了,便把这扇贝随便拿到我金蟾阁底下的分铺当了,定为先生奉上金沙。” 姜染欣然收下,两手捏着壳子,放在耳边听了听,那扇贝闷在壳子里骂骂咧咧。 一想到这玩意儿能换钱,扇贝精骂人的声音也变得悦耳动听了。 如今傩面已经碎裂,即便姜染再怎么舍不得凤瑶境内的温暖春风,也得即刻启程回大业了。 只是临走之前,凤瑶内的人界帝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带着一群大臣将卫连州拦了下来。 皇帝正当年少,不过十七,听说帝师要走,脱了龙袍匆匆忙忙跑过来。 “帝师,您是抛下凤瑶不管了吗?您是要永远离开朕了吗?” 底下那帮大臣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跟着跪了一片,“皇帝尚且年幼,需要帝师教导,帝师三思啊……” “且帝师身份尊贵,怎能丢下一切,当个车夫?若今日老臣无法劝帝师留下,就有愧于先帝嘱托,老臣这就以死谢罪!” 人界的臣子才不管马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物,在他们看来,卫连州是国之栋梁,他一走,边境必定再燃战火。 有几位比较偏激的,差点儿就血溅当场了。 姜染一掀帘子,就看到马车外乌泱泱地跪了百来号人,哭的哭,跪的跪,寻死的寻死…… 那些老臣个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仿佛在看千古罪人,看得他颇不自在。 “卫将军要是真想当这车夫,我就成千古罪人了,皇帝尚且年幼,为了凤瑶的江山社稷,您还是留下吧。” 更何况卫连州已是鬼蜮境,他这棺材铺挺小的,容不下这尊大佛。 卫连州推拒了几次,眼看着小皇帝都哭成核桃眼了,这会儿才略略松口,很是为难地对姜染说: “既然先生这般推脱,那老朽便退一步,留在凤瑶。但……能否请先生看在老朽一路相护的功劳下,答应老朽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卫连州紧张地搓了搓手。 与此同时,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银眷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睁眼。 “老朽有个十岁的孙女,想让她跟在先生身旁学艺……” 姜染压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卫将军,我开的是棺材铺,您想让您孙女跟着我学什么?” “刨木花儿,做棺材板,扎纸人,收妖尸……学什么都行!我就想让她会一门手艺!” 他是不是有毛病!!!学什么手艺不好学这个??? 姜染大为震撼,再三确认:“是亲孙女吗?” 这是正常爷爷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亲孙女!我领过来给先生看看!” 说着,便飞奔至偏僻处另一辆马车外,从车上领下来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脚踝上系了个小铃铛,穿了身碧青色的裙子,远远地冲着姜染招了招手,笑地十分灵动可爱。 挣脱了爷爷的手,迫不及待地朝着姜染飞奔而来,在叮铃当啷的脆响声中,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姜染身上,倒是个自来熟! “先生先生,你就留下我吧,我可喜欢刨棺材板儿了!”小女孩眉心有一颗红痣,仰着头满眼水汪汪地哀求,抓着姜染的衣袖晃了又晃,“求求你了,先生。” 卫连州颇为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那位磕着碰着,故意拔高声音: “先生要是不答应,那老朽就离开凤瑶,做您的马夫!” 此话一出,小皇帝和大臣们就更不答应了! “如若帝师今日铁了心要离开,那我们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还是个连环套! 这下好了,底下一群老臣当场演开了! 有的跃跃欲试地撞墙,有的拔剑在自己脖子上拉二胡似的比划,连小皇帝都找了棵歪脖子树,悬了跟侍卫的裤腰带,站在小板凳上摇摇欲坠。 众多寻死觅活的人将目光重新集中到姜染身上。 姜染被逼无奈,自能松口,“留下也行吧……” 自来熟的小女孩十分自然地拉起了姜染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蹭蹭。 “先生,我好想你……” “我们以前见过吗?”姜染觉得这小女孩有些眼熟,只是初次接触,便有着说不出的亲近感。 小女孩连忙摇头,“没有,今日是我与先生的初次见面,与先生一见如故,所以情不自禁说了那些话。” 姜染摸了摸她头顶的发,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铃铛!先生叫我小名就好,小名更显亲近。” “你爷爷已入鬼蜮境,那你也是妖修吧,如今修到什么境界了?” 小铃铛甜甜地笑了笑,“我天赋不好,如今只修到蜉蝣境。” 竟与他是同等境界! 姜染对这孩子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你才十岁,就有这等成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与银眷年长你许多,如今也才到蜉蝣境。” -- 第31页 当听到蜉蝣境这三个字的时候,某位坐在马车内忍了很久的大佬咬牙切齿地掀开帘子,催促她:“上车!” 回程路上,自然是姜染继续赶马车。 柯遇春蜷缩在车厢角落里,大气不敢出,毕竟有位喜静的飞升境大佬在车上。 偏生这小女孩上了车就十分不安分,时不时掀起帘子看看外面,嘴里还哼着歌,即便是坐着,系着铃铛的脚也不停地晃来晃去。 柯遇春明显觉得银眷那边的气压不太对劲,似乎下一刻就会忍不住对这天真活泼的孩子动手。 柯遇春人老心善,终于忍不住提醒她,“小丫头,给他倒杯茶。” 偏生那小丫头还是个有骨气的,当场拒绝了他,“他想喝茶,就自己倒,又不是没手。” 柯遇春若是看得到,就该去捂她的嘴。 这么说话,不要命了吗! 柯遇春连忙赔笑,“小丫头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贫道来给您倒杯茶去去火……” 柯遇春手忙脚乱地在摸索茶具,就听到飞升境大佬发话了。 “白文星,你不该来。”是个要杀人的语调。 而在他一旁的小姑娘也一改方才活泼可爱的性子,面对银眷的时候,连声音都冷淡下来了。 “就只许你跟在他身边?我凭什么不能跟?怎么?不服气?不然打一架?” 柯遇春在一旁听地一头雾水。 这小丫头片子和飞升境大佬是旧相识?什么情况!打一架? 什么人敢飞升境大佬叫板?还这么嚣张? 等一下……白文星? 柯遇春手一抖,摔了个茶杯。 普天之下,拢共就这么五位飞升境,虽然这几位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在人前现真容,但百年来留下的传闻也不少。 传闻凤瑶境内是某位飞升境的领地,这位飞升境身形娇小,心性单纯如孩童,好像也姓白……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偏偏这两位如今在车厢内设下结界,当场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交起了手。 白文星没给银眷好脸色,飞起一脚踹向他。 银眷以手隔档,顺手抓住白文星的脚踝,将她掀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丢出去,白文星伸开双臂,巧妙地卸掉了所有力道,轻飘飘地落回座椅上,手掌一翻,将柯遇春先前打碎的茶杯碎片拢在手心,朝着银眷飞射而去。 劲风中夹杂着碎裂瓷片,以骇人的气势飞溅至银眷的眼前,只距半寸,银眷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一挥手,那些致命的“暗器”便化为粉末,随风而去。 柯遇春蜷缩在角落里,被这拥堵在满车厢,毫无收敛的飞升境气势吓得瑟瑟发抖,苍老的身形显得越发可怜。 好在这两位也知道分寸。 “再打下去,他会担心。”银眷说道。 “那不打了,我不想让先生担心。”白文星乖巧收手,顺便撤了结界,十分自然地换了个笑脸出去,“先生,我饿了。” 荒郊野岭,眼看着天也快暗了,姜染便停下马车,就地生火,取出干粮。 然而…… 姜染眼睁睁看着坐在她对面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解开存放着干粮的包袱,只添了些柴的功夫,便将这一包食物吞地一干二净。 完了还满脸期待地看向他,“还有吗?我还能再吃一点点!” 柯遇春默默把自己的饼递了过去……你是大佬你先吃。 姜染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两口炫了个饼,这会儿终于顿悟了,“小铃铛,我好像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要你了……” 这整个一个饭桶啊!一顿吃了他们十几天的干粮!卫连州就这么把人丢给他了,连饭钱都不给,血亏! 得亏银眷早有防备,把姜染那份提前拿了出来,叉在树枝上热了热,递给他。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窸窣响动。 妖风四起之时,有两个怪异的身影朝着这处温暖的篝火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1 08:38:22~20220422 12:2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V小留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伽澈、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36瓶;LV小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邀请函(二) 柯遇春如今已是筑基,自然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一股不详的妖气。 但在场的飞升境大佬有的是,轮不到他操心。 许是仗着身边都是大佬,胆子也越发大了,非但不担心,不示警,还十分坦然地在原地打坐修炼。 等到姜染感应到不对劲的时候,那两个诡异的身影已经到了篝火边上了。 姜染在那两个东西身上嗅到一股死亡的味道,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银眷和小铃铛所在的方向。 偏偏那两位对此刻的危机浑然不知,银眷专心添柴火,小铃铛则是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银眷刚烤好的饼,吃得意犹未尽。 同样是蜉蝣境,怎么他们感觉不到这股危险气息的嘛! 姜染真的是操碎了心。 他迅速起身,将那两个身影拦在了篝火照亮的范围之外。 -- 第32页 应该是同道中的妖修,但那两位具体是什么妖,姜染还不清楚,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将自己罩在一块黑布底下,看不清面目。 他们身上的死气太重了,那是一股沉闷而压抑的味道,其中一位更是举着一面白幡。 姜染的手已经按在了青铜衡上,随时准备与他们动手。 但那两位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他们先是对着姜染拜了拜,随后从漆黑的布下面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拿了什么东西要给姜染。 姜染摊开手,发现自己的掌心上被放了一根渡鸦的羽毛。 那羽毛是黑色的,靠近火光的时候,带了些紫色的光泽。 那两位将东西交给姜染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这时候姜染才发现,原来那两位身后还跟了一群蒙着黑布的妖,一个接着一个,排成长龙一般的队伍,只是前头这两位身形高大,将后面的挡住了。 妖怪们无声地前来,又无声地离开。 他们一走,白文星就凑了上来,看了一眼姜染摊开的手心,“他为什么给你一根羽毛?” “这是渡鸦的羽毛,某些妖族会将渡鸦的羽毛作为请柬,邀请过路的妖修参加葬礼。” 姜染神情肃穆地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对着火光翻了翻。 白文星隐约看到那书的封面上写着妖葬书三个字,里面的内容都是姜染亲笔所写,记录了这些年来他收过的妖尸,以及一些奇怪的妖怪葬礼习俗。 他还从未遇到过蒙着黑布,排着漫山遍野的长长队伍,为亲友送葬的妖类。 合上妖葬书,姜染越发好奇了,蒙着黑布又是什么奇怪的习俗?黑布底下到底是什么族类? 他催促着众人,“把篝火灭了,咱们跟在队伍后面。” “荒郊野岭的,随便去参加不知道是什么妖的葬礼,好像有点危险?”白文星提醒姜染。 姜染当场换了个说法,“听闻有些妖族的葬礼与人类的葬礼有相似之处,结束时都会邀请宾客吃席。” 小丫头一听说有吃的,眼睛亮了几分:“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赶紧跟上啊!” 说着,便挽着姜染就往队伍里冲。 偏偏银眷在后面低咳了一声,起身时好像是扯到腹部的伤口,“嘶……” 姜染回头,眼看着银眷好不容易站起来,走了两步,捂着伤口,再次:“嘶……” 演技之高深,让白文星叹为观止。 她对银眷的行为很是不齿,“别嘶了!你是属蛇的嘛!” 姜染掰开她的手,轻轻在她前额上弹了一下以示惩戒,“不可以对受伤的人这般冷嘲热讽。” 白文星捂着脑门,憋屈地不行。 “仙师眼盲,你去扶着他,别让他摔着。”姜染叮嘱白文星后,自己去扶了银眷。 整个黑色长队的末尾,跟上了这么几位“老弱病残”。 白文星十分不情愿地扶着柯遇春,低声骂了句:“狐狸精。” 这丫头跟在银眷和姜染后面,搀着柯遇春的手劲很足,柯遇春也十分不情愿地被扶着,疯狂地在内心喊救命,再捏下去手要断了!谁来救救我! 长长的队伍行至山坳,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 只见山坳中央凭空出现了一条原本不该存在的河! 腥风不断从对岸吹来,河水漆黑,深不见底,河面时不时泛起涟漪,底下像是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游动。 那些蒙着黑布看不清身形的妖竟然一个接一个走入了那条诡异的河中,任凭漆黑的河水一点一点没过他们的头顶。 他们就这样从水底一路走到了河对岸,一个个湿漉漉的身形依次从水中走了出来,继续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姜染想要跟上他们,但又清楚地知道,这条河不对劲。 他站在河岸边,看见一艘不起眼的小船泊在岸边。 头戴巨大斗笠的艄公佝偻着身躯,披着蓑衣立在船头,一动不动,浑身的皮肤被遮挡地严严实实,唯独一双撑着竹篙的手暴露露在荧蓝的月色下,手指极短,六趾,上面布满了仿佛会蠕动的沟沟壑壑。 他像个剪影一样僵硬在那里,直到听到姜染的声音。 “船家,可否载我们渡河?” 他的声音不颤,语调平稳,即便看见那双可怖的双手,也没露出半点畏惧之色。 那艄公闻声动了动,站的久了,浑身上下的骨骼发出一阵脆响,舒展过后示意他上船,嘴里念念叨叨,“终于来贵客了,请吧。” 贵客们依次上船,那艄公悄悄探测他们的修为,除了那瞎眼的老道士不好对付之外,其余三位都只是蜉蝣境,于是在柯遇春上船的时候,故意将竹竿横在老道士面前。 “船小,载不了那么多人。” 柯遇春内心狂喜!!!我真的代表我全家谢谢你!!! “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在此地等你们吧!” 老道士在河岸边盘腿入定,打死也不愿意跟过来了。 姜染叮嘱了几句,便拉着银眷和白文星坐了下来。 “年轻人,看见船尾那一袋梧桐籽么吗?等下老朽的船一动,你们就把它撒下去,只有喂饱了鱼儿,他们才不会吃你。” 艄公这话不能细想,寻常人听了,必定心里发毛。 他在此处泊船渡人,却总也等不来人,寂寞久了,便有了些恶趣味,今日难得有客上门,自然是想吓吓他们。 -- 第33页 可惜今日他遇到的不是寻常人! 压根就没有人理他! 白文星揉了揉眼睛,“先生,我有些困,先趴会儿,到了叫我。” 银眷则是忙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姜染身上。 水面风寒,他知道姜染怕冷,此刻他的手必然也是凉的,他正思量着怎么用这个正当的理由帮姜染捂手。 艄公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那个年轻人。 在大氅的遮掩之下,姜染隐约露出端正的眉眼,瞳仁清澈透亮,平静而真诚。 竟也不是个惊恐万分的表情! “你不害怕?” 艄公有些受挫,他一向以吓人为乐,越是惊恐的猎物,便越是美味。 姜染坐在船沿,波澜不惊地将一把梧桐籽洒进水中。 刹那间,无数条没有皮肉,只有鱼骨的“怪鱼”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争相将那梧桐籽吞入口中,但很快那梧桐籽就从它们的“鱼腹”里掉出来。 骨骼森然的鱼腹又怎能包裹住小小的梧桐籽。 这些怪鱼前赴后继,不断地吞入,又掉出,永远在忍受饥饿,却永远也吃不饱。 姜染闻言,直接把手伸进了水里。 艄公连忙阻止,“万万不可!” 那些鱼虽然只剩下骨骼,但满口利齿,瞬间就能将人啃成一具白骨。 他在此地等待良久,早已饥肠辘辘,怎能让那些鱼儿先占了便宜? 谁知姜染并没有收手,甚至大胆地将手凑到那些怪鱼的嘴边。 可那些怪鱼仿佛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转身继续争抢梧桐籽。 “它们对我不感兴趣。” 艄公愣了愣,他耳力不错,从这年轻人上船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声。 不过无妨,不管他是什么,能充饥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艄公的好胜心作祟,他想再吓他一吓。 白文星打了个哈欠,抬头时与银眷对视一眼。 虽百年未见,已成死敌,但从前培养出的默契还在。 这两位对艄公的意图了然于心,只等他动手,定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河水冰冷,姜染擦干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无奈他自身这点微薄热量根本无法缓解寒冷。 一旁的银眷终于抓住了机会,将自己搓热的一双手送过去,想帮姜染捂手。 谁知被那热心的艄公截胡。 艄公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着姜染丢过去,“捂捂手。” 姜染顺手接过那一团温热,拳头大小,用布包裹,还在……跳动。 分明是一颗心脏。 姜染的鼻尖被冻出一点红,他礼貌地摘下大氅的帽檐,小心翼翼地托着那颗温暖的心脏,他觉得这应当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却被他拿来捂手,所以无比认真地道了一句:“谢谢。” 艄公再次愣住了,他那颗被捧住的心脏微妙地颤了颤。 回过神后,胃口全无。 “真是个倒胃口的家伙啊。” 之后那奇怪的艄公就再也没与他们搭话了。 河流宽阔,渡河漫长,船尾撑船的艄公哼起了陌生的曲调。 “青桐有叶,木直无节。幽幽冥川,饿殍沉浮。何为故里,不知归期。恶世苦,怨憎怖。盼守星河,忆我面目。” 他那颗被姜染捧在手里的心脏伴着这轻柔又凄苦的旋律,有节奏地跳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个笑话,姜染眼中的老弱病残: 老病:筑基老道柯遇春 弱:飞升境白文星 残:飞升境银眷 小丑竟是我自己…… 感谢在20220422 12:26:37~20220423 10:5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爱写长评的海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邀请函(三) 船靠岸后,姜染将心脏还给艄公,又道了声谢,不急着离开。 倒是那艄公看不下去了,催促他:“饿了几百年,没见过像你这么倒胃口的,你怎么还不走。” 艄公不是很想再看见他。 姜染看了眼远处的黑色队列,觉得这艄公应该知道些什么。 “老人家,你可知道方才从水底蹚过去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艄公将心脏塞回胸腔之中,“我来此地之前,他们便已经存在,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艄公说着,将竹篙放进水中,“这里的妖大多有健忘之症,只因百年前,有飞升境在此地搏杀,一剑劈开了地底,直达冥府忘川,使得忘川与此地的湖水相融……我只记得这些,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也渐渐忘记了我来此地的目的。” 艄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受百年饥饿,还要执着在此。 在这里生活得久了,他也和这里其他的妖一样,忘记自己是谁。 听到这里,姜染显然对飞升境没有一个好印象。 先是飞升境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夜之间屠尽天下罗刹境,之后又禁止所有的鬼蜮境往上晋升,霸道至此。 如今又因为互相搏杀,毁了这山川地脉,致使地府的忘川之水倒灌,众多生活在此地的妖族忘记自己原本的面目。 -- 第34页 “这世间难道就无人能管得住他们了吗?”姜染对飞升境的印象越发不好了。 此言一出,白文星与银眷面面相觑…… 两位大佬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当年他俩还真的就在这里打过一架! 妖都沦陷后,银眷与其余四位飞升境决裂。 他怨恨这四位飞升境没能保护好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位,合力屠杀完罗刹境后,便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内斗。 那位不在了,飞升境们互相之间也就离心了。 银眷与白文星一架打了月余,只因双方境界相同,无法分出胜负。 白文星的记忆渐渐回到了那天。 她立于云端之上,双眼红红,“他死了,难道就只有你一人痛吗?我们尽力了……” “我们真的不知道,桑浊会背叛他,重伤他!没有一点点端倪,明明前一晚大家还一起谈笑风生。” 白文星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那伤虽重,但不致命……是他自己,为了天下,舍了我们所有人,是他不要我们了……” “或许他对你有所不同,不愿你亲眼看他赴死,单独将你支开。可你凭什么因此责怪我们?罢了,我也累了,不想还手了,今日你有本事,就像诛桑浊那样,也诛了我吧。” 夕阳将云端染成通红色泽,银眷攥紧长剑,将过往的所有愤怒,不甘,与遗憾全都化为剑气。 他缓缓抬手,剑锋直指白文星。 耳边想起了那人对他说过的话: “五人之中,只有你与我一样,是使剑的。阿眷,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你的剑都不能指着家人。” “你们五个,永远是一体的,对于我来说,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挡在你们前面。” 剑气不断凝聚,顷刻间,风卷云涌,天地变色。 白文星闭上眼睛。 银眷这一剑,以天崩地裂之势,斩落半壁山川。 终究是没落到白文星头上。 “这一剑,斩断过往我与你们的所有情谊,从此你我相见,形同陌路。” 他转身离开,唇上满是干裂的血痕。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血液早已凝固。可这些痛,又算得上什么? 回忆起这段不太愉快的往事,银眷和白文星之间氛围比先前更糟糕了。 他们一个站在姜染左边,一个立在姜染右侧,互不搭理,更不想看到对方,因此都将视线转移到一边,将当年的形同陌路贯彻到底。 姜染站在中间,回想起艄公那番话,再看看这两位不断转移视线的模样,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我真就如此倒胃口么?” 白文星藏在姜染的衣袖后面解释:“先生不倒胃口,倒胃口的另有其人。” 银眷想要回嘴,又怕姜染发现端倪,便忍了她这一次,也宽慰姜染:“那艄公想来是饿了几百年,自己饿到厌食了,与你无关,不必在意他说什么。” 队列很快停住,山间赫然出现一座纸宅。 这纸宅很大,轻飘飘地坐落在半山腰,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像是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纸宅大门前悬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两个巨大的奠字,宅内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纸人,满地飘洒着纸钱。 这场面给姜染的第一感觉是,他们在模仿人类的葬礼。 这些妖怪该不会连自己族类的妖葬仪式都忘了吧…… 姜染本能地取下了脖子上的铜鱼,摊开手掌,稍稍运气。 山深露重,只见周遭植的惨淡雾霭,被急遽地压缩成一小滩水。 悬在植被上的露水也纷纷在姜染的掌心汇聚,凝成一小团,将铜鱼包裹其中。 姜染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干燥了许多。 可铜鱼却不似往常一般,入水便游动。今日这铜鱼始终沉在水底,怎么看都是个死物。 姜染收起铜鱼,一切了然于心。 白文星好奇地凑上来看了又看,巴拉着姜染的手臂等着他的耐心解释。 姜染重新将铜鱼挂回到颈间,低声道:“铜鱼未动,说明此处无妖尸。” 白文星指了指纸宅中央的棺椁,“可那里面躺的是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银眷从来不把这些妖魔鬼怪放在眼里,有他在,那些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 姜染穿过那些巨大的花圈,来到了棺椁边,向里张望。 棺材盖是敞开的,里头还真的躺了只妖。那妖和这里其他的妖一样,用黑色的布兜着全身,只能看见个人形,看不出面目,与人类的不同的是,他似乎还长了条尾巴。 姜染之前就一直很想知道,这帮妖怪的真面目,这会儿黑布近在眼前,他没多想,就掀开了。 “没有脸!”白文星是孩子心性,当即惊呼一声,假模假样地扑到了姜染怀里,抱着他不肯撒手。 “先生,我好害怕。”白文星面露惊慌,装出一副被吓哭的样子。 姜染摸了她的头顶以作宽慰,白文星在姜染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银眷挑衅地摆了个鬼脸。 银眷横了她一眼,眼底寒气逼人。 这棺椁里躺着的妖,面目之处一片空白,空有人形,又比人多长了一条尾巴。 姜染随即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触手之处只觉冰冷,也没有脉搏。 -- 第35页 他又注入些许妖力探了探,那妖体内一片衰败之相,死气浓重,经脉都已经枯竭,确实是死了,但唯独那条尾巴有些奇怪。 “这也太古怪了。” 此时,姜染探查地有些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这些蒙着黑布的妖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好心邀你来参加葬礼,你们竟这般不懂礼数,亵渎我族族长遗体!” 姜染的这一举动显然是将他们惹怒了,这些妖一个接一个地掀开蒙在身上的黑布,露出真容。 百来位同类,竟然都没有面目,长得一模一样! 被无数张空白的脸孔“瞪”着,寻常人必定惊慌失措,可姜染见惯了大场面,丝毫不惧。 倒不是他修为高底气足,而是他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各位常年生活于此地,饮过忘川之水,你们还记得,自己是谁,是什么族类,原本是什么模样吗?” 他站在纸宅中,字字铿锵,面无惧色,只用几句话,就将这些没有面目的妖怪镇住了。 “我能帮你们回忆起自己的面目。” 姜染回忆了一下先前的场景,缓缓说道:“你们涉水而过,水中的怪鱼却不伤害你们,说明你们起源于那片河流,与水中生灵达成共识,互不侵犯。” “人形,有尾,说明你们的祖先早已从水中迁徙到陆地上生活。” “你们以松鸦的羽毛为请柬,邀请山中精怪。这是你们唯一记得的妖葬习俗,其余皆与人类相同。” 早年姜染遇到过几只成精的松鸦,因为动不动就被抓去拔毛,所以松鸦从小就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靠近某些喜欢拔他们毛的族类,姜染将那些族类一一记录在妖葬书上,如今在对比之下,一一做了排除。 姜染说到这里,将视线转移到棺椁之上,“死了,却也没死。生命如此顽强,唯有水螅一族了。” 就在姜染说出“水螅”这两个字的时候,周遭这些没有面目的妖怪瞬间被点醒,那些被他们遗忘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 水螅空白的脸上,开始浮现出各自的五官。 姜染站在纸宅中央环视,一张张不同的脸,依次出现,回忆起面目的妖越来越多。 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苍老无比的面容。 整个组群在回忆起原本的面目后,集体老去…… 不应该啊,在姜染的印象里,水螅一族寿命极长,怎么这些妖好像都被抽干了生命似的? 忽然,其中一位苍老的水螅痛哭着跌坐在地上,“我想起来了,我族已经有百年,没有新生命出现了!近百年来,没有族人能孕育子嗣,我族即将灭亡了!” “等一下!”姜染忍不住打断他,“你们平时……是怎么繁育的?” 姜染这么一说,一众垂老的水螅当下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们派了几个代表,去人界学习了一下人类的繁育方式,为了防止遗忘,还特地画下来了!” 说着,便将一堆画册捧了出来,当场给他解说了起来。 “比如这一张,先要嘴对嘴啃一啃,然后像这样叠起来……再……” 姜染只瞄了一眼,大为震撼。 画面中竟是两个男子…… 第19章 化形境(一) 水螅一族,虽然健忘,但是好学! 为了族中的生育大业,族长操碎了心,每年轮流派族人出去学习人类生育子嗣的方法。 可这些年来,非但没有任何进展,倒是将这一族在这方面的画技磨炼地十分抢眼。 这画册上的人物,无论是沉醉其中的神情还是种种难以描述的细节,都堪称无双。 姜染只看了一页,自认为厚脸皮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偏偏白文星也探头探脑地来凑热闹。 姜染赶紧捂住了她的眼角,把她拎到一旁,以长辈的口吻呵斥:“小铃铛,你还不到能看这些画册的年纪。” “那我长大一些就能看了吗?” “长大也不行!” “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白文星老老实实地走到门口等他们。 姜染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只有四个字:离了大谱! 且不说这画册上都是男人跟男人,这妖族跟人类之间的差别本来就很大,不是照着学就能成的。 姜染越发地“佩服”起这帮妖类,连种族里如何繁育的方式都能忘记…… 姜染让水螅们合上画册,“不必看了。” 水螅一族的繁育方式跟这画册上描绘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完全不同!幸好他早年游历,知道一些。 “算了,多说无益,我来演示一下吧。” 姜染这番大胆的言论让在场的妖类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嘶……在这?” “大庭广众之下?” “这……用人类的话来说,叫有伤风化吧……您好意思演示,我们也不好意思围观啊……” 这帮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姜染无力争辩,默默抄起了一把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那棺椁里边剁了下去。 他剁地极为用力,场面一时间残忍到不忍直视,水螅们大为惊恐。 不一会儿,姜染脱下大氅,将里头的东西包裹在大氅内,小心翼翼地递给那些妖。 众妖借着月光一看,这大氅里竟然包裹着一截断尾,尾巴尖尖朝上,虫子似的扭动了几下,竟然发出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 第36页 “水螅一族,难以磨灭,身死,尾不死,因为你们自身就是一个轮回,死去的水螅断尾便能新生。” 这个种族生命力旺盛,以断尾的方式繁育自身,但凡有些头脑,统治三界都不成问题。 只可惜……个个虎头虎脑,憨态可掬,还没什么野心…… “这是我族百年来诞生的第一个新生命啊,恩人,请受我们一拜。” 水螅一族这会儿终于知道自己努力错方向了,纷纷对着姜染拜了又拜。 银眷看着姜染立于中央,受众妖膜拜的背影,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姜染身上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亲和力,每次都能让那些对他“不感兴趣”的妖类,献上可贵的忠诚。 然而……此时棺椁中忽然传出异动,连纸宅外的白文星也有所感应,迅速回到姜染身边。 不对劲,按理来说去了尾巴的水螅现在应该是彻底死了,为什么棺椁内还有动静? 而且,姜染觉得周遭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更加浓重了,都是从那棺椁中散发出来的。 这种令人汗毛倒立的战栗感,迅速弥漫开来。 水螅们仿佛有所感应,纷纷面带痛苦地倒在地上,面目看上去比刚才更加苍老了。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取水螅一族的生命力! 眼看着水螅一族尽数倒地,失去呼吸,当场丧命,只剩下几位有些修为的还在苦苦支撑。 姜染迅速做出反应,用青铜衡劈开了棺椁。 只见棺椁中躺着的水螅断尾处,有一块血肉正在不断蠕动着爬了出来。 那血肉不断吸收着水螅一族的生命力,竟然缓缓膨胀,有了人形。 姜染后退几步,脚尖点地,蓄力后腾空而起,当头就朝着那东西劈了下去。 那血肉被劈成两半,又迅速凝聚在一起,只是这次,竟然仿着姜染的样貌,有了五官的轮廓。 这东西在飞快地成长! 甚至也用血肉制造出了与姜染一模一样的铜衡,学着姜染方才的招式,向他劈了过来。 银眷本想出手,却被白文星挡住。 “让开!那团血肉,非比寻常。” 若是寻常的小妖,他可以放手让姜染解决,可今日这团血肉,不对劲! 白文星依然坚决地拦在银眷面前,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分量,甚至还微微踮起脚与他争辩。 “我方才探测过先生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突破晋升的阶段,却迟迟未有进展,想来是缺乏一个可以突破的契机。” “契机随时都可以有,这次不行!” 那团血肉会不断成长,虽然眼下只有蜉蝣境,但很快会进入化形境,甚至魍魉境。 白文星知道银眷是不想看到他受伤,她也不想,“你不能什么事都挡在前面,先生需要历练和成长,还是你不相信,他能独当一面?” 这两位争锋相对了几句,眼看着又要动手。 另一边,姜染承接住另一个“自己”袭来的第一招,担心等下打斗会波及到其他妖,分神道:“银眷,小铃铛,你们立刻带幸存的水螅一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两位大佬互相瞪了一眼,不甘地将凝在掌心的杀招卸了个精光,十分听话地去转移水螅一族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姜染便能专心对付这团与他一模一样的血肉。 他像往常一样缠好青铜衡,对方仔细地盯着他,模仿他的神情和动作,连最后打结时,低头咬着布条拉紧的那一下,都学得一模一样。 “就算学的一模一样,你也不是我。” 姜染与“他”对立而站,神情肃然。 “就算学的一模一样,你也不是我。” 对面这位开始模仿起他说话的语调了,还接连说了好几遍。 第一遍,声音不像。 第二遍,声音像了,语调不像。 第三遍,他便已经把姜染在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语调模仿地一模一样了。 姜染看着他,仿佛看见“自己”,怪诞而诡异。 他不再迟疑,飞身上前,铜衡直逼对方的心脏,对方毫不闪避,任他捅入胸膛。 姜染看着那伤口,不管表面学得多像,内里依然是一团血肉的模样,没有血液,没有骨骼,没有致命之处,永远也不会被杀死。 只不过略有迟疑,便轮到到对方动手,抬手就把姜染方才的招数学了过来。 姜染不敢松懈,将铜衡横在身前抵挡,不料对方修为在不断增长,短短一瞬,一道金光直冲天际,当场从蜉蝣晋升到了化形境,无论是力道还是境界,都轻而易举地碾压了姜染。 他把姜染逼退到纸宅之外,铜衡快而狠地捅入了姜染的心脏,将他钉在了石壁之上。 姜染只觉得胸前剧痛,伤口处流淌出冰冷的血液。 好在他的心脏不曾跳动,这一击对他来说,也不致命。 可疼痛却是切实存在的,他眼前一黑,缓了一口气,漆黑的发垂在眼前,是个奄奄一息的模样。 对方将他钉住后,便对他的血液和伤口有了兴趣,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将姜染的血抹在自己的指尖上,看了又看,又低头观察了自己胸前的“伤口”,闭上眼冥想一番,便开始模仿伤口的形状。 “血肉”逐渐拥有了骨骼,甚至流出血液,脸上有了痛苦的神色。 -- 第37页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姜染身上的每一寸看了又看,甚至将一根手指抵在姜染的眉心,读取了他的部分记忆。 随后,他拔出了青铜衡,又开始学他颓然落地,捂着伤口痛苦蜷缩的模样。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白文星安置好水螅一族,飞奔而来,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姜染蜷缩在地上,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先……生?哪个……才是你?” “小铃铛,过来!” 不等姜染开口,对面的假货已经把姜染的语气和表情学地十足像。 白文星是何等人物,自然一眼看破他的真身。 只是……为了让姜染突破,她故意跑到了假货的身边,露出一副急哭的样子,“先生,您流血了……痛不痛?” 姜染担心白文星的安危,强忍着痛意,“小铃铛,他是假的,到我这里来。” “别过去,他才是假的。”假货拉住了白文星,将她挡在了身后,一副要保护她的样子。 白文星十分为难地看了看假货,又看了看姜染,最后只能求助刚刚抵达的银眷。 “我实在是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先生了,你能分得清吗?” 姜染悬着的心落下了一些,银眷与他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了解他的,他一定知道…… 可银眷只是冷冷地朝他看了一眼,随后义无反顾地走到了假货的身后,认真地帮那个假货包扎伤口。 竟然连银眷也分不清真正的自己…… 姜染承认,这一刻,他是失落的。 伪装成功的假货“姜染”弯了弯唇角,在姜染的注视下,忽然转身,用青铜衡一一贯穿了毫无防备的白文星和银眷。 “不要!” 来不及阻止了,境界之差,足以致命。 区区蜉蝣境,怎么可能打得过化形境? 姜染红着眼睛,看着白文星与银眷双双倒下,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绝望。 他强忍着胸口被贯穿的疼痛重新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不断渗血的青铜衡。 他清楚地知道,唯有晋升,才能与之一战。 他要加快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们说不定还有救。 姜染像个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前行,一面催动妖力,冲击着自己的各路经脉。 一遍又一遍,已经到了无视自身安危的地步。 这样疯狂的姜染,他们从没见过。 就连青铜衡也认不出自己的主人,时刻散发的凶戾之气开始侵蚀他的手臂。 一直沉浸在自己演技中的飞升境大佬们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糟了,他太迫切地想要晋升,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4 12:27:21~20220425 14:4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赵一只狼、焱小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焱小禤 20瓶;wenni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化形境(二) 青铜衡不断渗出的血滴落在地上,植被凋零。 罗浮山顶,愁云惨淡,风拂过草木,呜呜作响,似在悲鸣。 姜染催动妖力,在体内激荡了无数次,经脉隐隐有了崩坏之势。 他的肉身开始承受不住冲击,特别是握着青铜衡的右臂,血管凸起,即将爆裂。 原本苍白的皮肤被铜衡中的凶戾之气侵蚀地发黑,且不断沿着手臂向上蔓延到脖子。 耳边不断传来混乱的低语声,无数声音夹杂在一起,令姜染失去理智。 他歪了歪脑袋抽动了一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血红。 世间万物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杀戮的欲望越发强烈,怎么也无法压抑。 他咬紧牙关,再次催动妖力,在体内激荡了最后一次。 对面那个由“血肉”伪装而成的姜染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不会让姜染晋升,趁着姜染被妖力冲击无法反抗之时,凶悍地朝他袭来。 姜染看见了,但他的手臂已经被侵蚀地无法抬起,那青铜衡似有千钧重,还在不断反噬着他。 危难当头,姜染闭了一下眼睛,只觉得有人扶着他的肩,握着他的手,以他手中的青铜衡予以还击。 那人一握他的手,铜衡上的凶戾之气顿时收敛了许多,手臂也不再沉重。 他微微偏头,看见银眷站在他身后,肃然地看着前方,睫毛纤长如扇,眸中点点萤火,风仪颓山。 他的手很温暖,握住他的时候收敛了力道,不会有任何不适的疼痛,以一个十分巧妙的招式,执铜衡轻松挡掉了迎面而来的杀招。 他带着他后退了几步,横向挥舞青铜衡,手腕翻转,一点,一挑,竟将假姜染的青铜衡挑落在地。 姜染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下意识地夸了一句: “你铜衡使地不错。” 银眷笑了笑,低声回他: “我剑用地更好。” 姜染回过神来,看向对面,银眷和小铃铛分明还躺在那里,那他身后的银眷又是真是假? 他刚想质疑,便又听到银眷在他耳边道:“别乱想,沉心,静气,再试一次。” 他看着姜染闭上眼睛,气息终于有所平稳,便松了他的手,缓缓退到他身后。 -- 第38页 残留在手腕上的温暖转瞬即逝,姜染的心却因此平静了不少。他将体内奔涌的妖力一一梳理,沿着各路经脉进行最后一次冲击。 假姜染怎么也想不通,两个蜉蝣境加起来与他相拼,怎么就成了均势,还被挑掉了兵器。 他十分不甘地从掌心催生出一段新的肉芽,肉芽转眼又化为了青铜衡,这次他用十成力,向他袭来。 近了,更近了…… 青铜衡的首端破空而来,抵达姜染的眼前,只差半指的距离,便能刺入他的头颅。 偏偏此时,姜染终于睁眼。 所有的经脉都被打通,刹那间,一道刺目的金光直冲天际,推开罗浮山顶的薄雾浓云后,又迅速向内凝聚成一道金色的细线,消失在姜染的头顶,沉入气海丹田。 他终于晋升到了化形境。 一道境界相当的屏障,将假姜染的青铜衡阻挡在外,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突破。 即便那青铜衡首端近在眼前,姜染也未曾眨眼。 境界提升后,眼前的一切也都焕然一新,躺在地上的银眷和白文星的身影纷纷消散,幻境破除,显露真容,那只是两团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肮脏血肉。 对面的假姜染见情况不对,又开始借着先前吸食的生命力进行突破。 妄图达到魍魉境,再次以境界之差,压制住姜染。 “不要迟疑,他即将要突破到魍魉境了,举起铜衡,努力感受周围的一切,机会只有一次。” 银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仿若坚实后盾,让人忍不住心安。 白文星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紧张地看向姜染这边,铃音碎响。 姜染闻言,再次静下心来。 平心,静气,感受到原本空空如也的气海丹田内,有一颗小小的,凝聚着妖力的内丹漂浮其中。 唯有达到化形境界的妖修,才能凝结属于自己的内丹。 丹如其人,不同的妖会因为不同的性格,凝聚出不同的内丹。 而姜染这一颗,外表如汹涌浪涛,奔涌席卷,内里却是温柔的淡蓝,平静温暖。 令姜染诧异的是,他的躯体是凉的,内丹却是暖的。 内丹之中的妖力源源不绝,在经脉内循环了几圈后,姜染缓缓举起了青铜衡,将妖力集中灌注到右臂,再由掌心泄出,融入到铜衡之中。 铜衡一向是向外散发凶戾之气,还是头一次被妖力灌注,起初还反抗地发出鸣音,可妖力源源不断涌入,那凶戾之气也被彻底压制住,朝着铜衡的首端凝结。 不够,还不够。 姜染清楚地知道,即便将所有妖力和煞气凝聚到铜衡上,也无法彻底斩杀对方。 此时,他回想起银眷的话,银眷让他感受周围的一切? 周围有什么? 荒郊野岭,无边风月,暗流涌动,杂乱无章,借什么?怎么借? 短暂思考后,姜染忽然明白了银眷的意思。 如果倾尽妖力也无法斩杀对方的话,他不妨试着向周遭“借”一些力量。 罗浮山中,正值深夜。 月色被浓云掩盖,四周漆黑无光,万物皆被黑暗笼罩…… 脑海之中天光一现,他要借的,就是这源源不断,遮天蔽日的暗。 姜染屏息凝神,催动内丹倒转,从先前源源不断向外输出妖力的状态,逆转为向内吸取。 …… 假姜染汲取的生命力在短时间内,全部被用来提升境界。 这些生命力消耗殆尽的时候,也是他提升境界的时候,还差一点,最后一处拥堵的经脉即将被冲破。 草木无声,耳边不断传来虫鸣鸟叫,那些沉睡在黑暗中的生灵似乎都变得活跃了起来。 假姜染继续闭目冲击经脉,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忽然感应到外面有光。 分明是深夜……哪里来的强光? 他满怀不安地睁开眼睛,只见姜染立于他五丈远的地方,举起铜衡,脚下卷起狂风。 铜衡首端之处,不断向内吸附着周遭的黑暗夜色。 罗浮山以姜染为中心,逐渐变亮。 他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脚底,曾经笼罩天地的无边黑暗,此时却变得脆弱不堪,像是被撕碎的纸一样,凝聚在青铜衡的前端。 他连连后退,神情骇然。转身却发现,身后的黑暗都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姜染汇集,连自己的影子都被撕碎了。 青铜衡的首端,黑暗被凝结成一片长而薄的利刃。 罗浮山像是提前步入了正午,莺飞草长,亮地刺目。 假姜染被这样的场面震撼到,颓然倒地,一时失神,竟忘记了伪装,重新变成一滩人形的血肉。 那是他原本的模样。 “太亮了……” 他抬起没有骨骼的“手”,挡在眼前,再次喃喃,“太亮了……” 他喜欢蜷缩在黑暗中慢慢滋长,他是那样地厌恶白昼。 而姜染却立于那万丈光芒之中,以那团血肉最爱的黑暗为剑,伴着摧枯拉朽之势,向他斩了过来。 彼时那团血肉还没有名字,他变化的第一个人,是姜染。 姜染站在光芒之中,而他却喜欢躲在暗处。 姜染孤身走来,一路结识了许多伙伴,而他却永无餍足地吸食着周遭生灵的生命,所以罗浮山中的妖类,都害怕他。 -- 第39页 先前在读取了姜染的记忆后,他是那样地羡慕着他。 所以他要成为姜染,即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姜染。 最终,他以姜染为名,在暗剑的锋刃下,大声地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来祭奠自己。 “我叫姜染。” 他是那样急迫地想要告诉这个世界,他的名字。 一声长叹后,血肉分崩离析。 水螅一族的幸存者们,于无边光明中长跪于地,匍匐不起。 …… 天玄626年,有血肉寄生于水螅一族,吸取生命,逆天生长。 姜染凝一剑,以黑暗斩之,自此罗浮山三日不入夜,三更依然亮如白昼。 …… 姜染在落剑后,盘腿坐在原地,双目放空,对周遭的一切,失去回应。 白文星急切地朝着他跑了过去,脚踝上的铃音响个不停。 “先生!先生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听不到我说话!” 毕竟是孩子心性,看着白文星一副要急哭的模样,银眷第一次,放下芥蒂,像兄长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他只是,入了心流,我们在这里等着他醒来。” 姜染入心流之前,虽然没有交代什么,但银眷却像是住进了他的心里,知道他想说的一切。 他一定会担心,自己不醒,无人照顾白文星。 所以这一次,他可以代替姜染,成为白文星的兄长,家人,将所有的腥风血雨,挡在身后。 白文星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担心姜染,而是因为银眷。 方才是银眷百年来,第一次温柔地与她说话。 一切仿若回到从前。 不是仇敌,不再打斗,没有怒目而视,背道而驰。 “家人”,这两个逐渐被遗忘的字,以及那些支离破碎后流失在外的温暖,在姜染的牵引下,仿若都有了回归之势。 白文星扑到了银眷的怀中,哭的很大声。 两个脆弱而受伤的灵魂,于妖都倾塌的残垣废墟之外,第一次,真正地,久别重逢。 一只松鸦,于空中盘桓良久,叼起一块破碎血肉,飞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5 14:48:46~20220426 12:0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化形境(三) 这是姜染第一次入心流,一入就是三个月。 水螅一族已经被白文星吃垮,每天围着姜染看上好几遍。 “他怎么还不醒?那女娃娃也太能吃了!族中多数都断尾新生,全族带崽都来不及,还得腾出人手去山下屯粮。” “听说二长老被逼地拿了一些画册去人界卖,得了不少钱。” “是么!人类居然喜欢看这种画册?那晚上趁崽睡着了,叫上全族人,都画起来呀画起来!” 姜染醒来时,正值夜晚。 银眷担心他盘腿而坐太久,会腰酸背痛,便与他背靠着背,给他支撑。 白文星则是趴在姜染身边,吃饱喝足睡着了。 姜染一动,银眷便有所感应,“终于醒了。” “我入心流多久了?” 姜染在修炼的时候完全感应不到时间流逝,对他来说,斩下那一剑也只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三个月了。” 竟这么久了。 姜染起身舒展了一番,看见银眷耷拉在眼底的阴翳,有些吃惊: “三个月,你就一直坐在这儿给我当靠背?” “嗯。” “你有合过眼,睡过觉吗?” “未曾。” 姜染恨不得敲一敲他的脑袋瓜! “更深露重的,带着小铃铛睡到屋子里去,你也去休息。” 姜染看见不远处是水螅一族盖好的新居,还亮着灯,便让银眷背着白文星,朝着木屋走去。 姜染走在最前面,路过一窗,只见里头的水螅一族个个挑灯奋战,下笔有神。 再细看他们画的东西…… 竟是春宫!!! 姜染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掉头: “走走走,连夜走!” 这个地方待久了,小铃铛定会学坏! 这个种族还真是稀奇古怪,有这精力统治三界不好吗? 银眷把小铃铛背在身后,三人连夜跑路,走着走着,姜染又发觉不对劲了。 “怎么这山的走势变了?先前不是这样的……还有,那条河去哪里了?” 银眷在他身边耐心地解释,“这山,被你一剑斩了,山中崩塌的巨石又把忘川裂缝填满,如今这条河已经不复存在了。” 银眷不说,姜染都没意识到自己当日那凝聚黑暗的一剑这么可怕。 不过他这一剑也误打误撞收拾了银眷和白文星留下的烂摊子,填补了忘川,使得罗浮山中的妖不必饱受健忘之苦。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怎么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片刻后,“道长!!!” 白文星被这一声惊呼吓得从梦中惊醒,揉揉眼睛,朝着姜染扑过去,“先生!” 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撒娇耍赖不起作用。 “你们两个竟然将仙师忘在荒郊野岭三个月?” -- 第40页 “他眼睛又看不见,如何在这荒山中独自生存?” 两位大佬任凭姜染数落了一路,憋屈,但不敢有半点脾气。 银眷只觉得这忘川之水还真有奇效,虽从未饮用,但置身周遭,还是不知不觉被影响了,竟将柯遇春那把老骨头忘了个干净。 他们踩着乱石,从原来的忘川上走过。 那个古怪艄公的船孤零零地立在石堆上,破破烂烂的,失去了用途。 忘川消失了,那艄公也不必在此地泊船了。 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看见姜染路过,略略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姜染,老道托我给你们带个口信,他说他去投靠徒弟了,让你们不用担心他,有缘再会。” 听到柯遇春没事,姜染总算是放心了。 银眷却听出可话里的不对,他借着月色看向那个古怪艄公,心生戒备。 “你怎么知道,他叫姜染。” 他们从没有透露过名字,那艄公也更不可能知道姜染的名字。 那艄公闻言,动了动,脱掉蓑衣,摘下斗笠,露出原本的面貌。 那是一张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脸。 “是你?”姜染似乎回忆起往事,认出了那个艄公。 他竟是当年把姜染从地府带上人界,叫他收妖尸赎罪的鬼差! 那艄公看了一眼银眷和白文星,最后将视线落到姜染悬挂于腰间的青铜衡上。 “当年我送你上来后,便来处理忘川外漏之事。在地府,鬼差不涉忘川,到了人间,我却把这个禁令抛之脑后,入水后,便迷失在了这里。” 索性姜染那一剑,填补了忘川裂缝,而他也渐渐记起了自己是谁。 “我能看看你的青铜衡吗?” 既然是熟人,姜染也便不再防备了,将自己的青铜衡递上去。 那鬼差举起青铜衡,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在铜衡上抹了抹,仔仔细细地盯着铜衡上的刻度看了一会儿,便把铜衡还给了姜染。 “已经有一半,不再淌血了。” 这就说明,姜染的血债还清了一半。 白文星连忙发问,“那还清了的话,先生会怎么样?” “还清了,他便获得了自由,有重新投胎的资格,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做个妖修,一切随心。” 那鬼差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当年有一位故人,愿意用一生的坎坷与无尽的苦难,换你铜衡上三寸血债。” 说罢,鬼差看了看银眷,“不过他好像只完成了一半。” 白文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看向银眷,拉拉他的手,有些心疼。 “那位故人?如今又在何处?” 姜染对自己的前世一无所知,既然还有故人存在,说不定找到他,就能知道前世的事情。 鬼差却摇了摇头,“姜染,你填补了忘川,与我有恩,我只能告诉你,前尘往事,随风而散,你只需往前走,终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回到你身边。” 鬼差说罢,便站在船头,身体逐渐僵硬成石块。 他脱离地府太久,在罗浮山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看过春花秋月,寂寥人间,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漆黑的地底了。 所以他选择于风中化为沙尘,随心而行,自由安宁。 那鬼差消散之时,姜染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想,前世的自己死亡时,是不是也有人会悲伤难过? 他与鬼差只几面之缘,就这样难过了,那些曾经与他亲近的,会不会更痛? 今夜的罗浮山中,有新生,也有死亡。 新生命来临时,水螅一族满脸笑意地将襁褓里的尾巴尖尖围在中间,轮番拥抱,倾全族之力去爱护照料。 也有生命转瞬即逝,临别时心中无憾,不悲,不喜,无需坟墓,化为飞尘,携漫山风月,流连人间。 …… …… 老马被柯遇春松了绳结,却依然忠诚地在马车附近啃草,没有离去。 姜染把马拴好,便一刻不停地赶回陵阳城。 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棺材铺无人打理,铜牛陆乾怕是要饿疯了。 陵阳城内已经入春,熬过了姜染最讨厌的冬天,终于能脱下繁重衣物,轻装上阵了。 他入心流时,修为涨地很快,内丹也被滋养地大了些,源源不断地散着热,所以即便春寒料峭,他也不那么怕冷了。 转过岳麓街,就是茶居巷。 姜染将租来的马还回去,买了许多香,众人背着行李换成步行。 姜染一边走,一边跟白文星介绍,“铺子不大,但是有后院。空房只有两间,堆了些杂物,大部分是我买的衣物,收拾出来就能住了。” 前方街口熙熙攘攘,围了一堆人,似乎发生了热闹的事。 三人好奇地挤进人群看过去,只见金吾卫将一间店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抄!” 顷刻间,几队人马便冲进了铺子,将门踩地稀烂。 “这是你的棺材铺吧。”银眷看了看姜染,那位已经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也有路过的外地人惋惜,“好好一间铺子,说抄就抄?” “你是不知道,那铺子邪门地很,金吾卫只是进去逛了一圈,便病了月余,今日是提前请了法力高深的天师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选了黄道吉日,才敢动手。” -- 第41页 围观众人,多数都在拍手叫好,“这铺子抄地妙啊,开在这里那么久,我每次都要绕路走。” “铺子里的那个掌柜我在老罗的面摊上见过一面,经常把自己包裹地密不透风,诡异至极。这次是观望许久,趁他不在抄的铺子,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报复回来。” 金吾卫们在百姓的注视下,拆家似的进去搜罗了一圈,忽然有金吾卫惊呼:“柜台下藏了东西!” 铺子小没地方下脚,便有不少金吾卫将柜子底下陆乾的存货箱搬到了外面,一一打开。 第一个箱子,装满了金银玉器。 百姓们议论纷纷:“谋财害命来的吧,这得是害了多少人啊!” 第二个箱子,凤冠龙袍?等等,事情有点不对劲! “天呐……这……这是要谋反!” 第三个箱子,传国玉玺!皇陵陪葬品无数! “嘶……这罪名,九族都不够诛的吧!” 几个箱子,一箱比一箱精彩。 抄家来得突如其然,姜染有些生气,暗暗骂了句:“陆乾到底在做什么!还不出来阻止!” 铜牛一开口,谁不害怕?那家伙哪里去了? “咦?这儿还有个不值钱的镇纸。” 下一刻,一直在装死的铜牛陆乾就被金吾卫从里边儿丢了出来…… 叮铃咚隆,还在地上弹了两下,声音脆响。 第22章 六殿下(一) 陆乾也不是不想反抗,人家三个多月没吃一炷香,一来是实在懒得动弹,没力气。 二来,他那些家当都被抄走了,家当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 所以宁愿装死,被金吾卫一同抄走,之后再做打算。 姜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陆乾被塞进其中一个箱子,在许多金吾卫的护送下,和其他“赃物”一起被抬走了。 棺材铺里边儿被砸地破破烂烂,从后院里搜出的一些没用的东西都丢在了路边。 围观的人大声叫好。 棺材铺在的时候,整条街都透着晦气,如今不复存在了,附近的商户欢呼雀跃。 唯有姜染,神情落寞。 他们觉得无比晦气的地方,是他的家。 现在他连家也没有了,身上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今夜何处落脚都成了问题。 白文星腹中空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拽了拽姜染的裤腿,“先生,我好饿……” 屋漏偏逢连夜雨,差点忘了,他身边还多了一位嗷嗷待哺的“饭桶”! 围观的人散地差不多了,银眷在姜染发呆的时候短暂地离开了一下,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件都是灰的破袄,仔细叠好带走。 这是姜染之前交代他缝补的破袄,彼时他不情不愿,一心只想从姜染这儿套出夺天命的法子,妄图与有天命在身的韶则争一争皇位。 宋劣那一世,像一场坎坷的梦。 本想用痛苦的一生,帮姜染还清铜衡上三寸血债,只可惜,他这一生还没过完,就被姜染打断了。 好似冥冥中,他不愿他受那些苦。 现在想来,那些绞尽脑汁,精心算计,野心勃勃的过往真是可笑。 权势算什么,皇位又算什么? 梦醒后,他已是睥睨天下的飞升境,如今已不屑与这些蝼蚁相争了。 银眷揣着破袄下定决心,不如自今日起练练针线,帮姜染把破袄缝补好,这样就能让他开心一些了吧。 姜染无力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走到了绝路。 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分文不剩,只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等等!硬邦邦的东西! 扇贝!他还有扇贝! 姜染喜出望外地掏出了某扇贝,这玩意儿这几个月都被他收在钱袋里,就没碰过水…… 姜染把耳朵贴在扇贝壳上听了听,扇贝没有在骂人。 这就很不对劲了! 白文星在旁边插嘴,“它不会是死了吧,死了的话,当铺就不收了吧……” 白文星越想越不安,“当铺不收,就没钱买饭,我吃什呀,先生,我快饿晕了!” “还不快找水!” 关系到吃的问题,白文星不敢怠慢,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一瓢水来,直接泼在了扇贝上。 这两位十分期待地看着扇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良久,扇贝终于有了反应,十分缓慢地打开了壳子。 只是,里边儿那位扇贝精再也不是水灵又俊俏的公子哥了。 太久没碰水的扇贝精此时已经缩水了,变成干巴巴的一小团,跟在外面晾了几年的咸鱼干似的,还有一股子腥臭的海货味。 扇贝精开了壳子,奄奄一息地向外看了一眼,声音嘶哑地骂了起来: “你妈的,三个月不给老子一口水喝,有本事把老子渴死算了,老子下地狱变成恶鬼,都不会放过你们这群绝世烂人!妈的!” 听到这熟悉的骂人声,姜染和白文星喜出望外。 “先生!他还活着!有饭吃了!” “就是骂人的声音有点小,再给他来两瓢水。” …… 等到扇贝被滋养地差不多了,姜染便在陵阳城内找到了金蟾阁分铺,转手将扇贝当了三袋金沙。 有了钱,先带白文星去岳麓街的食肆胡吃海塞。 -- 第42页 满桌子的菜,比起白文星的狼吞虎咽,银眷吃的很矜持。 姜染注意到银眷只是稍微吃了几口素菜,荤菜一点没碰。 可他是只狐狸啊,哪有狐狸不爱吃肉的?真是只奇怪的狐狸。 不一会儿,白文星将满桌子的菜扫荡而空,打了个饱嗝后,有了烦恼,“先生,这扇贝当了,只能解一时之急,以后怎么办啊。” 姜染看着满桌的空盘,撑着额头,无奈地看向银眷。 “她比你饿鬼附身那会儿还能吃,这点钱,撑不了三天。” 银眷先前在水螅一族的聚居地,见过白文星险些将他们吃垮,所以早有准备。 “无妨,那扇贝修炼了些时日,如今已经能脱离壳子自己走动了,在当掉它之前,我在它身上施了点儿小法术,要不了多久,他能自己跑回来。” 白文星佩服地拍了拍手,“妙啊!这样就能反复当扇贝了!” 姜染:“……” 也行,就是有点对不住金蟾阁的小掌柜。 人家送他扇贝的时候,也没想过这个不起眼的扇贝,将来会掏空家业吧。 …… 此时,扇贝精正吃力地将两片壳扛在头顶狂奔。 扇贝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当了,他也认了,至少在金蟾阁,能有专人养护,不会三个月喝不到一口水。 但是,为什么他后背有个禁制,逼着他一定要回到主人身边? 他也想停下来,但是他的脚不受控制! 扇贝精一边跑一边骂:“到底是哪个烂人,给老子下了禁制!老子要骂到你八辈祖宗在坟头跳脚!” 一只杂毛野狗发现了在隐蔽处拼命奔逃的扇贝,鼻尖儿凑过去闻了闻…… “滚!”野狗被被吓得哀嚎一声,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扇贝还在骂:“陆地上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老子当初就不应该上岸挣你们的臭钱!” …… 吃饱喝足,姜染便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 “按理来说,傩妖死了,我只管收尸,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我本不想管太多。但是现在看来,傩妖的死和罗浮山上的血肉有点关系,被血肉寄生的妖,都会被吸干生命。” 罗浮山上的血肉被姜染斩了,那皇宫里应该还有一块。 这块血肉的存在,是整个大业的隐患,姜染不得不管。 另一方面,陆乾肯定是要救的,救陆乾也得去皇宫。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至于什么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业皇宫里转悠呢?姜染把视线落到了银眷身上。 这不就是现成的大业六皇子么! 也不等正主同意,姜染就自顾自地在银眷的脸上捏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银眷的面容又改成了宋劣的模样。 其实那原本就是两张相似的脸孔,宋劣的面容张扬一些,而银眷沉敛,只要在一些地方稍作修改。 姜染如今已入化形境,最擅长的就是化形了,他自认为自己化形的境界至少比魍魉境的银眷好,所以由他来动手最合适。 银眷放下筷子,十分乖巧地任他摆弄,眼底温柔。 调整完毕后,姜染笑盈盈地对着银眷行一礼: “在外面,是我护着你,到了宫里,还劳烦六皇子多加照拂了。” “也罢,过去我在那地方受了不少罪,本不想与他们计较,但……谁让他们抄了我们家的铺子呢。” 银眷着重品了品“我们家铺子”这几个字,心情大好。 许是面目稍有改变,他的笑容让姜染有些失神。 姜染饮了口茶,抚平心神,问银眷: “之前你说你的剑用的更好,可我从未见你使剑?” “我的剑,断了。” 斩了太多妖,沾了太多血,所以断了。 “入宫之事,凶险万分,这剑,你拿去防身。” 他取出一把崭新的剑,递给他,“方才等着上菜时,我看见对面有家兵器铺,便随手帮你挑了一把。” 那是一把极其朴素的剑,漆黑的剑鞘,崭新的锋刃,没有多余的坠饰,明明不华丽,却让姜染在众多兵器中一眼看中了它。 银眷将剑握在手里,拔出一半,有寒芒掠过他的脸。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逛一逛,重新挑选你喜欢的款式……” 姜染还没说完,就听到银眷低声道:“我喜欢。” 他将剑收入剑鞘,大步向他走来,心底有有什么情绪倾泻而出,无法忍耐,不受控制,最终来到他面前,千言万语,化为温柔一抱。 “我喜欢的。”他的下巴轻轻压在姜染的肩膀上,闭上眼体会着久违而熟悉的拥抱。 姜染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不过送他一把剑,这狐狸怎么这么激动?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轻轻拍了拍银眷的背。 一旁的白文星见了,也不甘示弱地超着姜染扑过来,“先生,你偏心,我也要礼物!” 食肆厢房内,内阁老臣萧元思正在听手下汇报消息:“正午的时候金吾卫带人去抄了棺材铺,没在里边发现六殿下的尸首,恐早已遭逢不测。” 萧元思摸了把胡子,满脸凄苦,“六殿下凶多吉少,七殿下又被软禁,如今太后揽权,奸臣当道,大业危矣。” 门外逐渐有人聚集,窃窃私语。 -- 第43页 “看见了么,那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了。” “大庭广众,真是有辱斯文!” “莫不是断袖?” “不过那两位样貌不凡,谪仙一般,也挺般配。” 萧元思正是发愁的时候,听见一帮人在讨论断袖,心情更差了! 他愤愤地推开门,张嘴刚要数落几句,看见窗边抱着的那两位,其中一位他分外眼熟。 萧元思瞪大眼睛,瞬间气势全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六……六殿下!” 好消息:六殿下还活着。 坏消息:六殿下是断袖! 第23章 六殿下(二) 早年,宋劣醉心于权力,虽被放养在偏远行宫,但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做。 分析宫中和朝堂上的势力,拉拢朝臣,安插眼线,好不容易等到业帝驾崩,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到宫中,施展自己的才华,与其他皇子们争上一争。 只可惜,倒霉催的,半途被人截杀,入宫之路,步步坎坷,血雨腥风不断。 如今他虽然身份不变,但终究是换了命数,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抢眼。 内阁老臣萧元思亲自迎他入宫,排场不小,等同于昭告天下六皇子回归了。 那些暗地里对银眷有想法的,都只能暂时压下。 银眷一回来,就享了宋劣半辈子都没有过的风光。 不出一会儿功夫,岳麓街两侧旌旗遍布。以萧元思为首的党派中,有不少都是征战过沙场的猛将。 大业皇室血脉这几年来萧条至极,皇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奇死亡,如今只剩下六皇子宋劣和七皇子韶则,所以萧元思拼尽全力也得保住这点儿血脉。 就岳麓街到大业皇宫这么点儿路程,竟然夸张地叫来了三千铁骑护送。 萧元思携一众老臣跪在银眷的脚边,乌泱泱的一大片,将食肆挤地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排查完食肆里的可疑人士,那站在六皇子身边的人,萧元思自然也要把把关。 他略略抬头,看向站在银眷左边那位小丫头:身量矮小,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样子,他打从跪在地上开始,就听到她十分不雅地打了三个饱嗝。 丫头脚踝系一银铃,十分吵闹。 梳着简洁的垂挂髻,嘴角还沾着食物残渣…… 一双眼睛倒是大而有神,却一直盯着隔壁桌没吃完的那半只烧鸡。 “这位是?” “侍女。”银眷说道。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个侍女,这小丫头十分不情愿地给自家“主子”倒了杯茶,用力地砸在了六殿下面前的桌面上,茶水翻了一大半。 这是什么态度? 不等萧元思琢磨清楚,就听到那小侍女中气十足地冲着主子吼了一声,“喝!” 底下跪着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过后,只剩下感叹:六皇子在行宫究竟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连侍女都能骑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他这都能忍? 底下的人瞟了银眷一眼,想看他当场发怒。 不料六皇子殿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早已习惯自己被这般粗暴对待,麻木了。 萧元思有点儿心疼六皇子,想教训一下那小丫头,但转念一想,六殿下自己都不生气,他一个臣子,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宽? 还是再观望观望,于是又转移视线,看向另一边站着的那位男子。 “这位又是?” 银眷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滤去了茶叶,拂掉了茶沫,随口道:“侍卫。” 萧元思眯了眯眼睛,反正打死他都不相信。 方才不都抱在一起了? 这位一身玄衣,虽英气十足,但体格偏瘦,与壮硕不沾边。 偏偏生地不凡,皮肤还那么白,跟宫里头那些风吹日晒,漆黑魁梧的金吾卫比,哪点像侍卫了? 还有,他腰间挂着的那根棍子是什么玩意儿?连锋刃都没有,能伤人吗? 不光是萧元思,其他跪着的那些人,也都打量着姜染。 那侍卫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风景,似乎对他们这群人不感兴趣,最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六殿下亲手倒了杯茶,还特地吹凉之后递给他! “渴不渴?喝点茶润润嗓子?” 那声音温和到了极点,分明讨好他! 可那“侍卫”居然十分自然地喝了这杯茶,还将空杯递给了六殿下,大逆不道地指挥他: “再来一杯。” 这神态,这语调,分明把自己当主子! 六殿下能忍,他们可忍不了了! “大胆!竟将我大业皇子当奴才使唤?我看你是皮痒!六殿下,今儿个我就帮您教训教训这个大逆不道的奴才!” 暴怒而起的这位是出了名的墙头草,在太后和萧元思双方势力之间倒来倒去,听闻六皇子回归,他便摇着尾巴前来迎接,卖个好,等下回去,便又能换一副脸孔,腆着脸帮太后党派出谋划策。 这位墙头草瞅准时机,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立功”的时机。 他的武功不低,当场抽出鞭子,朝着姜染挥了过去。 偏偏姜染靠在窗台边上,抱着手臂,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 眼看着那一鞭就要落到姜染的身上,六殿下却忽然侧身走了一步,将姜染挡在了自己身后。 -- 第44页 墙头草眼看着那一鞭扎扎实实地就要落在六殿下身上,便向后扬鞭准备收手。 不料银眷拔剑出鞘,不给他收手的机会,旋转着剑刃在那鞭子上绕了几圈,一提,那墙头草瞬间就摔了出去。 剑入鞘时,鞭子已经被斩成了七八段。 “我的人,谁敢动!” 一句话,六个字,威严尽显,令人恐惧。 萧元思早就想处置这个墙头草了,今日终于找到机会,“此人当众刺杀,诸位有目共睹,带下去,按律法处置!” 底下这帮人算是看出来了,这六殿下,护犊子,不好惹,一身武艺,尤其是剑法,那叫一个精妙,方才很多人都没看清他出剑,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轻轻松松将人解决了。 杀鸡儆猴,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身边的人,不能碰。 也有不少人开始传言,那侍卫其实是六殿下的禁脔,正得宠,不好惹,六皇子回宫时,还特意让那禁脔坐了皇子专用的轿撵,两人在一处如胶似漆,密不可分…… 铁骑们护送着六皇子,浩浩荡荡地往皇宫行进。 此时坐在轿撵上的姜染哪里知道,自己头上已经被扣上了禁脔的帽子。 他像往常一样,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铜衡,银眷冷不丁到他身边,与他靠的极近,“我说过,我剑使得更好。” 他用姜染送的剑,帮姜染挡了一鞭,这是在邀功。 姜染觉得银眷邀功的样子有些可爱,想夸他两句。 可此时轿撵正驶过大业皇宫的宫门,一团浓云将烈日挡住,外头的天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一直悬挂在姜染脖子上的铜鱼却不安地动了一下。 铜鱼入水而动,卜算的是妖尸的凶吉,可像今天这样无水而动的情况,姜染第一次遇到。 他立刻握住青铜衡示警:“银眷,好像不对劲。” 可侧身一看,身边哪里还有银眷?只有他一人,坐在空空的轿撵之内。 他有些慌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整座大业皇宫空空荡荡。 什么情况! 难道又是幻觉? 姜染催动内丹,将妖力融于青铜衡之中,飞身而起,朝着鲜红的宫墙劈了下去,想要破除幻觉。 宫墙轰隆一声倒下,被姜染破坏,为什么幻觉还在? 姜染御气而上,四处乱劈,可他很快就发现,无论他怎么破坏,都无法走出现在的处境。 难道他是在做梦? 一个诡异的想法浮现在了姜染的脑海中,他立刻用青铜衡在自己的手掌心上划了一道伤口。 竟然感觉不到疼痛!这是梦! 可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又该如何醒来? 就在这时,姜染感觉到脖子上的铜鱼再次动了动,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一只发光的鹿,出现在了笔直宫道的尽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鹿通体雪白,不似凡物,一双漆黑的眼,戒备地盯着姜染,姜染能感觉得到,它对自己并没有威胁,于是便朝着那鹿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那鹿走走停停,与姜染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每次当姜染放慢步调的时候,它都会停下来等等他。 它带着姜染,在复杂的宫道上穿行,越过亭台楼阁,重重宫墙,最终停在了一座巨塔前。 那是一座正在燃烧的巨塔!白色的火焰将巨塔团团围住,在日暮时分,照亮半边天地。 可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却没有让姜染感受到一丝灼热。 “姜染。”塔中有浑厚的声音传来,“吾于陨落前,为自己卜了一卦,算到吾身死三百年后,你会来到此处,为吾收敛尸骨。” 姜染捏住了动来动去的铜鱼,站在这高耸入云的燃烧巨塔下,声音清亮地问他:“你是谁?” “非人,非妖,为仙。” “仙人陨落,也要收敛尸骨?不收敛,又会怎么样?” 这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梦境正在崩塌破碎,姜染眼睁睁看着无边的黑暗,逐渐侵蚀着燃烧的巨塔,然后,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轿撵内,银眷发现姜染忽然陷入了沉眠,怎么都叫不醒。 随后,便听到宫墙轰隆倒塌的声音。 他横抱起姜染,向外看去,只见大业皇宫之内,正在不断遭受破坏。 飞尘扬起,惊叫声遍地。 奇怪的是,被破坏的,似乎只有建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伤亡出现。 白文星紧张地跟了过来,与银眷对视一眼,“你发现了吗?那些宫墙,好像是先生用青铜衡破坏的。到底怎么回事?先生怎么昏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8 15:16:17~20220429 16: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六殿下(三) 萧元思与一众老臣浩浩荡荡地迎接六殿下回宫,宫里这些太监宫女们,自然也越发好奇六殿下的真容。 如今宫里掌权的那位秦太后自然是得到了消息,为了不落下话柄,便让人收拾出了甘泉宫,带领随从亲自去门口迎接。 谁料远远地就见着六殿下抱着一男子,一脸担心地从她面前路过,压根没看她一眼,就风风火火地入了甘泉宫。 -- 第45页 竟没将她放在眼里! 跟在他身后的小侍女一副被急哭了的表情,路过她身边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命令她:“你,去宣御医,快宣御医!” 那小丫头力道极大,萧太后这手腕被她一抓,险些折断,竟当场留下了几枚青紫的指印。 索性白文星只是抓了一下,就松开了,她急着去查看先生的情况。 萧太后惨叫了几声,此生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耻辱,那丫头竟然把她当下人使唤,指挥她宣御医? 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业皇宫,而她是这皇宫内最尊贵之人,如今半个朝堂都是她的势力! 羊入虎穴,还敢这么嚣张?谁给她的底气! 这丫头让她当众受辱,萧太后不会放过她,“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一瞬间,几十位金吾卫将白文星团团围住。 这魁梧壮硕的金吾卫以向下俯视的姿态,凶悍地朝着这瘦弱的小丫头出手。 这帮金吾卫拦着她,不让她见先生?白文星急了,“让开!” 整个皇宫的金吾卫都听命于萧太后,她这一句让开,虽然气势十足,但分量太轻,没人将她放在眼里,该抓的还是要抓。 眼看着那些脏手要碰到自己,白文星叹了口气,猛地攥紧拳头。 她根本没有催动妖力,只是一套简单的拳脚功夫,便将这些高大健壮的金吾卫打得溃散在地,滚来滚去。 萧元思年纪大了,走得慢,此刻姗姗来迟,刚带人追上来,就在甘泉殿外看见这样的场面。 那丫头力大无穷,一拳过去,竟能将金吾卫打飞几丈远。 秦太后这才惊觉这丫头不寻常,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留在皇宫之内?随时都会威胁到自己的性命! 她后退了几步,命令所有的金吾卫一起上,“谁能诛杀这丫头,便能统领金吾卫,赏黄金千两!” 刹那间,无数金吾卫从皇宫的各个角落源源不断地朝着白文星涌来,白文星笑了笑,将身后的殿门一关,孤身立于门前,虽身形矮小,面带稚气,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金吾卫,却无半点畏惧之色。 她朝着那些金吾卫一一看去,蝼蚁,蝼蚁,入目之处,皆为蝼蚁! 金吾卫们蜂拥而上,白文星向前探出一步,以双拳抵挡,拳风所至,金吾卫们有如飓风中被席卷的渺小树叶,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飞了一地,毫无回手之力。 还不算完,白文星脚尖轻点,瞬间腾空而起,落到了秦太后的面前,单手锁住了她脆弱的脖子,将那风光正盛的秦太后按倒在地。 秦太后满脸惊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被锁住喉咙,再也无法发号施令,只能不断地发出沙哑破碎的怪声。 周遭倒地的金吾卫强忍着疼痛爬起,看着当下的场面,面面相觑。 不是不救,是不敢救,怕了。 只能无力地冲着白文星吼道:“你……你放开太后!” 白文星打量了一眼这个被她按在地上的女人,她有一张漂亮的脸,四十出头的年纪,风韵犹存。 就是她,当初命令金吾卫在陵阳城的街头截杀银眷? 想到这里,白文星有些生气,她收拢手指,逐渐让这个美丽的女人无法呼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孔慢慢涨红。 就在秦太后即将憋死的时候,白文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松开了她,白嫩的小手一路向下,摸摸她的肚子,“你有身孕,今日便放过你。” 此言一出,众人骇然! 这……业帝在世的时候,便非常宠爱如今的这位秦太后,可多年来,她并未替业帝诞下任何子嗣,却依然享受无边荣宠。 如今业帝亡故,这独守深宫的老女人却忽然有孕? 萧元思与其他老臣对视了一眼,怪不得这个女人敢截杀六殿下,软禁七殿下,原来是腹中有了孽种,想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小侍女!她竟然以一人之力,干掉了百来个金吾卫! 萧元思终于知道,为什么六殿下要将这位凶悍的小侍女留在身边了。 起先他还担心六殿下在皇宫内的安危,今日带了一队亲兵打算与秦太后据理力争,留他们在此处保护六殿下。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秦太后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有些庆幸自己幸亏怀孕了,不然得死在这丫头手底下。 可白文星记仇,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她将秦太后的左手随意一拧,扯到脱臼。 甘泉宫外,只听到秦太后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白文星附身靠近她,“嘘……你吵到我家先生了,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分明只是个小女孩,却让众人脊背发凉,两股战战。 秦太后那么高傲,被这丫头一吓唬,竟然捂住了自己打的嘴,强忍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 几个宫女连忙上前,低着头将太后扶走。 这场闹剧即将收尾,太后都跑了,金吾卫们不过是太后的狗,哪里还敢叫唤,互相搀扶着,个个灰头土脸地撤离此地。 白文星重新回到那扇紧闭的宫殿大门前,拍拍身上的灰尘说了句:“现在,能请御医来一趟了么?” 萧元思哪里还敢怠慢,赶紧让人去找御医。 她转身推门而入,满脸天真地对着众人补充了一句,“还有,我饿了,有吃的么?” -- 第46页 …… 今日之后,再也无人敢惹甘泉宫的那三位,金吾卫们在宫内彻夜巡视,每次接近此处,难免心生寒意,纷纷绕路而行。 御医们前来为姜染看诊,还没进门,又被打发走了,理由是人醒了,用不着了。 甘泉宫内,银眷敲了敲白文星的额头,“他一个没有脉象的,你叫来那么多年迈的御医,是想吓死他们吗?” 白文星委屈地捂着脑袋,“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我错了。” …… 姜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入了夜,仙人托梦,竟让他睡了这么久。 他揉了揉眼睛起身,发现胸前压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银眷?” 他知道银眷不喜欢变成真身,此举是怕更深露重,他独自入眠会觉得寒凉,因此团在了他身上,想用自己的原身为他取暖。 姜染这颗冰凉的心脏被他捂久了,似乎泛起了暖意,再加上变回原身的银眷此时显得十分乖巧可爱,让姜染忍不住将脸颊凑到狐狸头上蹭了蹭软毛。 蹭完才觉得自己此举好像有些亲昵,不大合适。 于是他保持距离,将银眷放回地上,“六殿下还不变回来?” 话音刚落,银眷便变了回来,他向前一步贴近了姜染,温暖的一双手,忽然捧住了姜染的脸,用自己的脸颊也去蹭了蹭姜染,亲昵至极。 姜染身体一僵,没想到自己刚调戏完狐狸身的银眷,人家转眼就调戏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与银眷此时的氛围有些怪异,银眷虽一句话没说,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炙热,里面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姜染没有让这样的氛围延续下去,岔开话题,“肚子有些饿了。” 银眷笑了笑,退开一步,给他一个舒适的距离,“小铃铛已经吃了几个时辰了,我们也去吃点。” 甘泉宫内灯火通明,宫女们不是在端菜,就是在端菜的路上,但人家下午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谁也不敢怠慢,只要她一直吃,甭管累晕几个御厨,这菜也得源源不断地上。 白文星捧着一只肘子,看见姜染和银眷过来了,笑盈盈地招呼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 她啃了两口肘子,先是看看银眷,又看看姜染,像是想起什么,笑个不停。 “先生,你知道你一入宫,他们都在传什么吗?” 姜染夹了个丸子,也就随口一问,“传什么?” 白文星举着肘子指了指姜染,“他们说,先生你是六殿下的禁脔,什么是禁脔啊?” 姜染握着筷子的手颤了颤,那丸子还没来得及入口,就滚落在地。 “这……你还小,很难解释的清……” 姜染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硬着头皮继续问白文星,“还传什么了?” “他们还说,先生绝色,让六殿下欲罢不能。六殿下入宫,还特意让你上了轿撵,这上去之前还是好好的,下来的时候就昏迷不醒了,约莫是被玩坏了,可是先生,玩坏了是什么意思呀?” 白文星这番灵魂发问,让端菜的宫女们险些也没忍住,连连发笑。 这下不光是丸子,姜染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得!他现在不光是胃口全无,连脸面也全无了!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都瞎传什么呀!所以他现在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个以色侍主的角色? 不等姜染反应过来,银眷忽然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夹了颗丸子喂到他嘴边。 姜染只觉得脸颊一热,压低声音反抗:“银眷!你放我下来!你想干什么!” “演戏演全套,乖,张嘴。” 第25章 伏妖阵(一) 甘泉殿内,来来往往的宫女们看见六殿下搂着那侍卫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手扶着他的腰,十分宠溺地询问那侍卫爱吃什么。 他们凑得很近,时不时地低声耳语几句,举止亲昵。 小侍女看戏似的看着那二人,刚想发表几句看法,就被六殿下塞了两盘肘子,打发出门了。 没有这小丫头在场,这二人似乎越发放肆起来,看得那些宫女个个面色绯红。 姜染面皮薄,起初不适应,挣扎着要站起来,偏偏银眷那厮不断地在他耳边提醒,“周遭眼线遍布,我装得昏庸一些,在宫内行事也就方便一些。” 想起被抄家抄走的铜牛,姜染决定,豁出去了。 他伸出双手圈着银眷的脖子,“殿下,听说金吾卫抄了一家棺材铺,抄出了许多稀世珍宝?” 银眷放下筷子,“想看?” 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暗示他亲自己一下,“你将我哄得开心了,我就带你去看看。” 这宫里什么女人都有,但像六殿下一般,敢将男子光明正大带进来亲热的,他是第一个。 偏偏这两位都很养眼,宫女们好奇地要命,时不时地抬头偷看,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会将六殿下迷成这样。 甘泉殿内的氛围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端菜的宫女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都快走不动道了。 整个甘泉殿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亲六殿下…… 姜染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不要太过分。” 银眷不说话,依旧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姜染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后,顺势站起身来,突然抽出了他送给银眷的那把剑。 -- 第47页 “不过是取悦殿下而已,有何难?” 他并拢两指,抚过冰冷的剑身,至末端,屈指弹了一下。 那长剑发出一声长鸣,剑身震颤,似被人从沉睡中唤醒,随着姜染的一招一式,寒芒更盛。 姜染干净利落地舞动着长剑,剑刃破空,风声不止,衣摆翻飞,烛影明灭。 谁能看出,那个肆意舞剑,面带英气的鲜活少年,其实是个死人? 就连姜染自己,都逐渐沉浸其中。因为不愿亲吻银眷,所以改成舞剑,他的眉目间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傲气,令银眷越发沉迷。 姜染转身挽了几个剑花,将殿内的烛火挑到了长剑之上。 所有的光都聚集在那柄剑上,四周一片漆黑,宫女们纷纷靠边,不敢动弹。 姜染肆意地舞着剑,他到哪里,哪里就是亮的。 烛火之光,微乎其微,姜染置身其中,却异常耀眼夺目。 不阴柔,不献媚。 浩然剑气,随性张扬。 有好几次,姜染的剑直指银眷,锋刃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围观的几位宫女,都被这架势吓得惊叫出声。 姜染的行为,便是在这时喊一声“刺客”也不为过。 偏偏六殿下无比包容,剑在眼前,断了几根发丝,也依旧无所动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压抑在眼底的欲望如浪翻腾。 姜染提剑一挑,将酒壶抛至空中,以剑端托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从酒壶中翻出的美酒。 酒壶坠落,应声而碎。 此时长剑上只余下一截烛火,一杯美酒,姜染把剑横在银眷面前,一剑舞罢,挑衅地看着他。 银眷于昏暗中,露出笑意,他微微仰头,露出了脆弱的脖子,“我的命你想要,随时拿走。” 姜染将长剑往前送了送,用冰冷的剑尖抬起了银眷的下巴,逼迫他仰头饮尽杯中酒。 饮罢,姜染抽剑随意一挥,满室烛火重新亮起。 “殿下可还满意?”姜染居高临下地看向银眷。 银眷还在回味方才那杯酒的滋味,随口道:“我若说不满意呢?” “那殿下可以去死了。” 姜染一言不合,又将剑横在了银眷的脖子上。 宫女们倒吸一口凉气,屏息不敢多言,却在心中狂吼,这位胆子也太大了!动不动就拿剑架在六殿下的脖子上。 这可是六殿下!不是市集里待宰的鸡! 但相对的,在看过姜染舞剑后,她们又理解了,六殿下为什么对这位包容至此。 毕竟这位舞剑的身姿宛若天人,在场的诸位无不叹服。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许是自觉无趣,姜染他吹灭了剑身的烛火,以极快的速度收剑入鞘,他也就比划比划,又不可能真的替银眷抹脖子。 银眷实则内心满意至极,在看过姜染舞剑后,心情大好,命令金吾卫们赶紧把今天抄棺材铺得来的那几大箱子宝贝都抬到甘泉殿里来,美其名曰:姜染舞剑,深得他心,他想要什么就赏他什么。 金吾卫们白天都被白文星打怕了,哪敢不从?不一会儿就将东西都抬了过来。 姜染把所有的宫女都支了出去,一一打开这些箱子,检查一番。 不一会儿,殿中传来惊呼:“铜牛呢?” “牛呢?” …… …… 韶则近来被秦太后软禁在了永宁殿,不用学习打理朝政,不用被逼着看成堆的奏章,他乐得清闲。 这位七殿下是宫里人尽皆知的鸟痴,即便被囚了,每天还是活得很滋润,现在他有大把时间打理他养的鸟儿,求之不得。 毕竟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他风光时,无数人争相替他卖命。 落魄时,也无人落井下石,雪中送炭者踏破门槛。 看守他的金吾卫觉得他不摆架子,亲切万分,所以七殿下偶尔出门遛鸟,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些日子听闻七殿下缺个纸镇,这不,今天抄棺材铺的时候,顺手就把那铜牛捡回来了,献宝似的摆在了七殿下的桌上。 陆乾站在桌上,只觉得被饿得头脑发晕,只能随便在桌上吃点儿什么,边吃边打量周遭。 这是个书房,却摆了许多鸟笼,鸟笼不设笼门,窗户常年敞开,任凭鸟儿们自由来去。 也许是出于鸟类本能,陆乾一来,那些鸟儿就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很是不安。 韶则听见鸟叫,赶忙过来查看。 这是陆乾第一次见着这位七殿下。 以往都是在棺材铺里,听姜染偶然提起,这位七殿下天命在身,出生时韶光漫天,处处祥瑞之象。 今儿个总算是见着真人了,他倒要仔细看一看,天命在身的人长什么样。 韶则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服,无论是布料还是绣工,都极其考究。 因为无需出门,走到哪里,都是披散着头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摆在他那张略显憨厚的脸上,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 韶则的五官生地很好,但他有一种与五官不相衬的憨厚气质,用陆乾的话来说就是:最好欺负的老实人。 韶则午睡刚醒,连鞋袜都没穿,赤着脚匆匆跑来,他爱鸟如命,曾有人开玩笑,若想拿捏七殿下,只需随便抓一只鸟,以鸟儿的性命威胁,无论说什么,七殿下都会照做。 -- 第48页 “怎么了?是饿了么?”韶则一一给笼中的鸟儿添加鸟食。 处理完大鸟,韶则又开始一一照料起幼鸟。 他小心翼翼地从鸟笼中捧出鸟巢,放在书桌上,低着头逗弄。 胡乱飘散的头发挠地陆乾鼻子痒痒,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朝旁边挪了挪。 韶则专心看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陆乾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探头探脑了起来。 只见韶则打开了桌上一个原本用来装笔的木匣,里边儿装了满满一匣子的木屑。 他用细长的手指在里边儿挑挑拣拣,从木屑中翻出了一条小虫,塞进了一只幼鸟的嘴里。 “咦……”陆乾嫌恶地后退一步,这厮怎么徒手拿虫? 他可是皇子啊……这小虫在他手里一扭一扭的,不觉得恶心吗? 幼鸟们毛还没长全,披着一身参差的短毛,短毛遮不住的地方露出粉嫩的肉,在陆乾的眼里,都是一帮丑八怪。 丑八怪们看见韶则,个个伸长脖子,叫个不停,聒噪不堪。 可韶则却出奇地有耐心,幼鸟在进食后,屁股一扭一扭,韶则知道那是要排便了,熟络地将自己的手摊开,徒手接了一坨鸟粪。 陆乾当场石化,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忍受这玩意儿! 接下来,韶则每喂一只新的幼鸟,都会接上一坨黑白交杂的鸟便,他非但没有任何嫌恶的表情,还很享受? 铜牛陆乾没忍住,“呕……” 幼鸟们吃饱喝足,这会儿正打着盹呢,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呕吐声吓了一跳。 韶则看见幼鸟们的反应,这才注意到,自己桌子上有个奇怪的东西在呕吐…… 他迅速将鸟巢抱在怀里,后退一步,背靠着书架,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什……什么……东西!” 关键是,那玩意儿吐出来的东西还稀奇古怪的,韶则仔细看了看: 有他放在桌上的玉扳指,碎纸屑,狼毫,红彤彤的那一小坨是印泥,现在往外吐的是墨汁…… “到……到底是什么!” 韶则一脸惊恐。 陆乾不一会儿便在桌上吐了一大滩,吐完了,肚子又饿了,四肢无力,心烦气躁,便骂了句: “朕是你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30 14:47:48~20220501 18: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在职磕学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伏妖阵(二) 陆乾不是个省油的灯,韶则又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三言两语就被陆乾唬住了。 “你可知,大业之前,是哪一朝?” 韶则平日里素来不爱看书,只喜欢侍弄鸟儿,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惹得铜牛眉头直跳。 陆乾愤愤然地用牛蹄敲了敲桌面,“大业之前,是天楚!你都不看史书的吗?你个笨蛋!真搞不懂天命怎么会落在你这种笨蛋的头上。”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 韶则这样的,文不会文,武不会武,更不会帝王之术,偏偏人家有天命加持,气运好,任何事情都无需自己出手,身边助力不断。 陆乾越想越觉得气,便铆足了劲欺负这憨憨。 “朕乃天楚最后一任帝王,被你大业所灭,虽是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国度,但你叫我一声祖宗,也不为过吧!” 韶则被吓得不轻,将鸟窝护在怀里,“祖……祖宗,可你为什么是这副样貌?” 韶则眼中,陆乾半个身体隐没在阴影中,块头不大,看上去像个古董,铜牛怒目瞪着他,脸上泛光,一副凶悍无比的模样。 “你大业灭了天楚,朕心有不甘,死不瞑目,便附身于铜牛,来找你讨债!” 铜牛一凶他,韶则就莫名觉得委屈。 天楚是他先祖灭的,怎么过了百年,偏要找他讨债? 韶则安置好鸟巢,低声解释:“我又不是大业的皇帝……我也不想当皇帝……” “闭嘴!天命落在你头上,这皇帝,你不当也得当!这债,你不还也得还!” 陆乾就没见过这么不求上进的皇子,这要是自己的子孙,早就一棍打死了,只可惜,他亡国时,连老婆都没讨到手,更别提留个种了…… 陆乾嚣张的气势也就持续一阵,便头脑发晕地伏了下来,饿瘫了。 韶则有一副好心肠,看见原本硬邦邦直挺挺的铜牛,忽然像化掉一样,在他的书桌上瘫成饼状,便关切地上前询问。 “祖……祖宗,你……你怎么了?” 铜牛眯着眼,奄奄一息地扣住了韶则的一只手,虚弱地说: “先给朕烧八炷高香……剩下的债,等朕吃饱了,再慢慢算……” …… …… 秦太后有孕的事很快就震动了整个朝堂。 萧元思联合一众老臣,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命脉,在朝堂上大力抨击,说她腹中所怀,非业帝血脉,是个孽种。 太后德不配位,不能服众,自然无法掌控朝堂,一夜之间,朝堂的风向变了。 面对众多指责,秦太后无力面对,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腹中孽种是怎么来的! -- 第49页 先前被白文星探查出有四个月身孕时,她还以为是这丫头在骗她。 御医每个月都会来诊平安脉,上个月她还好好的,怎么她莫名其妙就会有四个月的身孕? 更何况她最近的心思都放在朝堂上,根本没有与任何男人有亲密关系。 可那晚,前来帮她复位手腕的御医们,在轮番诊脉后,竟然告诉她,她真的有身孕了! 秦太后有如遭受晴天霹雳,她与业帝相处这么多年,一无所出,怎么现在凭空就有了个孩子?还四个月大了! 秦太后不信这个邪,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她都不能要。 于是当晚就让御医开了副落胎的方子。 原本一个时辰就能起效的,可她等了这么久,竟然毫无反应! 秦太后只能硬着头皮灌了一碗又一碗漆黑的药汤,“为何这药没有半点用处!为何胎儿还在蠕动!” 她慌张地砸碎了药碗,开始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落胎。 可那些方法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秦太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像个疯子一样,红着眼睛喃喃: “怪物……本宫怀了个怪物……” 天空中乌云席卷,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刹那间,烛火全灭,秦太后面色诡异。 彼时姜染正在温香渠中,泡着温泉打盹。 这道惊雷出现地莫名其妙,将他吵醒,姜染猛然睁开了眼,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顿时睡意全无。 温香渠附近一片漆黑,怪风阵阵,将烛火全部吹熄。 他从水中站了起来,赤身上岸,地砖湿冷,他赤足踩在上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边雷声隆隆,云层还在不断积聚,大业皇宫上方,电闪雷鸣,引地宫外百姓出门观看。 “看啊,这云怎么都堆积在皇宫上头?” “是啊,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不详,怎会有如此诡异之事?” 云层之中,积雷无数,每当有闪电落下,黑暗中会有短暂光明。 姜染随手扯了件衣服往身上一罩,还没来得及系好系带,就在闪电中隐约窥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朝着自己走来。 他一时紧张,脚下一滑,栽在了某人温暖的胸膛之上。 “是我。”银眷安慰他。 姜染的衣服没系好,看见他滑倒,银眷便下意识去接住了他,此时两只手都贴在他腰间的肉上。 姜染刚泡了温泉,将满身冰凉的血液捂热了一些,皮肤摸上去暖暖的,但也不及他的手暖。 他的腰身很窄,皮肤细滑,表面还有些湿润,被银眷搂了个满怀,湿润的长发也落在腰间,气味清冽。 “外面怎么了?”姜染问他。 银眷的呼吸被打乱了,他像往常一样压抑着无尽的欲念,脱下了自己的衣服罩在了姜染身上: “天罚已至,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便拉着他的手向外走。 “等一下,天罚?” 大业皇宫上方,怎么会降下天罚? 以往姜染为妖收尸时,他也见过天道惩罚,可天罚平时只针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妖魔,姜染抬头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这么大的范围,竟然将整个大业皇宫都笼罩在内。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范围的雷劫! 这是要将整个皇宫都化为焦土吗? 可皇宫里还有许多无辜之人,究竟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会让天道不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宁愿牺牲所有人,也要诛杀? “先生!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文星焦急地扯了扯姜染的衣摆,不断催促。 姜染看着这漫天的雷,摸了摸腰间的铜衡,这些无辜的生灵,难道就真的没办法拯救了吗? …… 此时,正在韶则书房中吃饱喝足的陆乾,也有所感应。 他从书桌上一跃而下,看了看天,准备跑路。 刚走了几步,想起还在书房中打盹的韶则,这家伙对自己挺好,又是个好拿捏的,如果就这么死了,对他来说不太划算。 越想越觉得不忍,于是又折返回去,一蹄子踹醒了韶则,“快跟朕走!” 韶则一只眼被牛蹄踹地乌青,迷迷糊糊跟着铜牛跑出了屋子,仰头看看天,“下雨了,要不要带伞?” 铜牛恨铁不成钢,“你是傻的么!能不能别这么憨,我们这是在逃命!” “那我的鸟……”韶则又跑回去,要保护那些鸟。 大一些的鸟早就感应到危险,飞走了,可雏鸟还不会飞,韶则实在放心不下。 陆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一横,“那朕不管你的死活了!” 说罢,就自己跑了。 雷声越来越密集,许多白日当值疲惫的人,此刻还沉浸在梦乡。 陆乾在宫道上撒开蹄子奔跑,脑海中时不时浮现出韶则随手拿起一根毛笔,挽起长发,虔诚万分地点燃一根香,递到他面前的模样。 “笨蛋!真是个笨蛋!”他在雨中破口大骂。 拐过这个弯,终于见到了老熟人,“姜染!天罚已至,还不快跑?” “陆乾!” 找到了自己的伙计,姜染总算是完成了入宫待办的第一件事。 可他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姜染用拇指蹭了蹭青铜衡上的每一寸血债,“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 第50页 “这可是天罚,谁能拦得住,除非开启伏妖大阵!” 陆乾也是一时嘴快,脱口而出。 说完才才反应过来,脑中灵光一现,“对了!伏妖大阵!朕在世的时候,有仙曾在皇宫底下留下了伏妖大阵,天楚亡国后,大业没换地方,就在原处重新建造了殿宇。” “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用吗?” “姜染,你入宫之时,可曾在宫门处见到玄武石像?”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见过。” “那就对了,石像巨大,不易搬动,所以便一直保留了下来,统共四只,位于大业皇宫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只需分别按动上面的机括,便能启动!” 听到陆乾和姜染探讨地起劲,白文星却在看了一眼银眷后,面露担忧。 那可是伏妖大阵! 虽然开启之后可以暂时充当抵挡天罚的结界,但对置身其中的妖类伤害也是巨大的。 妖类的修为越高深,在阵中就越虚弱,这阵开启后,也许对姜染不致命,但是她和银眷可都是飞升境。 银眷揉了揉白文星的头发,“阵中凶险,你先走。”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留下来陪姜染,却催促她离开?凭什么? “我不走,宫中的御厨烧的菜,深得我心,要是都死了,太可惜。” 雨已经大到睁不开眼了,所有人都湿漉漉的。 白文星知道银眷在担心自己,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渍。 “你和先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第27章 伏妖阵(三) 雷电在天空中积蓄已久,云层中不断闪过刺眼白光。 陆乾十分焦急地看了眼天空,“伏妖大阵位于皇宫的四个方位,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两个站在姜染身边的陌生人是谁,但眼下刚好凑满四个人,一人负责一个方位,只要开启伏妖大阵,启动结界,便能暂时拦住这漫天惊雷。 “先生,我去这个方向。” 白文星毫不犹豫地在跑了出去,脚踝上的铃音被雨势遮掩,那个青色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了重重雨幕之中。 管他什么伏妖大阵,先生要救人,那就陪他救。 她记得罗浮山上的鬼差说过,先生的青铜衡上,满是血债。 那是先生的枷锁,让他无法投胎,无法“活着”,没有温暖血液,没有蓬勃心跳,永远只是个死人。 既然她与银眷重新回到了先生的身边,就必然会成为他的助力,帮助他早日摆脱枷锁,别说是区区伏妖大阵了,就算今日她与银眷死在这里,也毫无怨言。 因为那是先生,是家人,值得他们为他献出生命。 无需多言,四个身影十分默契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开。 时间紧迫,银眷和白文星修为最高,这点路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这两位大佬先后启动了自己这个方位的石像。 姜染已达化形境,有妖力辅助,第三个到达。 方才他调动了内丹中的所有妖力,在启动了自己这个方向的石像之后,十分紧张地看向天空。 有金色的结界,从三个方向朝着中央蔓延而来,还差一处! 那雷劫已经积聚完成,姜染立在磅礴大雨中,紧张地喃喃,“陆乾,再快一点。” 此时,陆乾撒开蹄子,十分疲惫地在宫道上奔跑。 他与其他三人不同,不过是只铜牛,块头小,步子更小,分明选了路途最短的方向,可花费的时间也是最多的,他尽力在跑了。 韶则那家伙,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抱着一窝雏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憨货定然不知道,自己为了救他,是怎样拼尽全力地在雨中奔跑,这债得算在他头上,叫他十倍百倍地偿还。 那石像就在眼前了…… 大业皇宫上方,云浪翻滚,刹那间雷音轰鸣,惊天动地。 几十道威力惊人的天雷密集落下,照亮半边天空。 果然……来不及了吗? 姜染呼吸一窒,仰头望天,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远方腾跃而起,在破碎的结界缺口处,以一己之力,引雷火焚身。 那是……银眷! 他是什么修为?区区蜉蝣境,不要命了吗? 只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承接了所有雷击后,便失去意识一般,从极高的地方,笔直落下,宛如一颗坠落的星星。 而陆乾也抓住了最后的机会,触动了最后一块阵眼后,脱力地摊在地上。 伏妖大阵的最后一角布置妥当,一道金色结界自南方升腾而起,迅速地填补了破碎的空缺,将大业皇宫笼罩在内。 结界之外,雷霆之火不断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结界之内,大业殿宇,亭台楼阁,依旧安然无恙地伫立在那里。 雨已停,姜染眼睁睁地看着银眷坠落的身影被高大的殿宇遮挡,消失不见。 心脏处传来莫名的钝痛,他不再迟疑,迅速朝着银眷落下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发乱了,心也乱了。 他隐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路走来,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银眷的照料,关怀,甚至纵容,他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 银眷引天雷焚身的后果,他不敢去想。 眼下伏妖大阵已经完全展开,姜染感觉丹田之中的内丹犹如被上了一层枷锁,周身流动的妖力也不再顺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可飞奔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 第51页 他来到了银眷坠落的地方,却没能在那里看到他的身影。 他清楚地知道,被漫天雷劫诛过的妖,逃不了灰飞烟灭的命运。 难道他来晚了?他连真身都消散了吗? 自胸腔中传来的钝痛越发明显,姜染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胸中阻塞地厉害。 有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是来寻我的吗?” 姜染随即转身,看见银眷一身白衣站在他身后,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半边手臂有些发黑,袖口也有烧焦的痕迹,可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 见到姜染为他失神的模样,隐隐有些开心。 “你一个蜉蝣境,竟敢引天雷焚身,你是不要命了吗!” 姜染看到银眷,便忍不住训斥起他,“修为这么烂,谁给你的胆子!” 银眷从不顶嘴,他骂便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缓缓蹲在了姜染面前,轻轻提起姜染的脚,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擦干后,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鞋袜,替他一一穿好。 他体寒,赤足在雨中跑了这么久,早已浑身冰凉。 银眷知道他受不得寒,甚至提前搓热了双手,帮他捂了捂脚。 姜染低头,看着银眷认真为自己穿鞋的样子,胸中一热,什么话也骂不出了。 眼下这伏妖大阵也只能暂时抵挡一阵子雷劫,若想要天罚彻底消散,他们必须找出大业皇宫内的罪恶所在。 在陆乾的指导下,韶则负责安抚宫中众人,稳定人心。 剩下的,则是抓紧时间调查线索。 黑云压顶,即便是天亮了,皇宫上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光线不佳。 几人重新在甘泉殿汇合,商讨办法。 “破解天罚,只须斩除大业皇宫内的罪恶,我实在想不出,这宫里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能让天道降下如此可怕的惩罚。”白文星往嘴里塞了块糕点。 在伏妖大阵下,白文星觉得自己的身体倍感沉重,索性胃口还不错,只是不能使用妖力而已,其余都和平常无异。 和白文星相比,银眷的气色差了很多。 他在妖力受限的情况下,还受了雷劫,内伤严重。 他怕姜染担心,所以一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韶则被陆乾带到此处,全程捧着个鸟窝,缩在一旁观察众人。 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难以融入他们,索性专心照料起了幼鸟,只有在陆乾说话的时候,他才会抬起脑袋专心听一听。 “这宫里的罪恶,会不会和仙人托梦有关?” 这种情况下,姜染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 “对了,陆乾,你先前说,你亡国之前,有仙人在皇宫地底留下伏妖大阵,是什么样的仙人,能具体说说吗?” 说起这段往事,许是年代实在久远,很多都不大记得清了。 铜牛用蹄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震地整颗头嗡嗡作响,试图回忆起更多。 “朕是天楚的最后一任皇帝,尤记得那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 彼时陆乾不过八岁,有一天看见皇宫上方有妖与仙人斗法,伏妖大阵就是那时候那仙人为了屠杀妖孽而留下的。 “那仙人长什么样子朕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那仙人诛杀妖孽后,奄奄一息。也不知为何,整个皇宫只有朕能看见他。” 陆乾回忆起往事,越发头疼,“朕想救他,他却告诉朕,自己时日无多,不过他感念朕这份恩情,承诺会回报于朕,但是那仙人回报朕的方式……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陆乾闭上眼,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他说自己身死后,身上会燃起白色异火,他让朕取一个杯子,装上一杯异火,饮下……那白色的火焰不烫手,凉凉的,像水一样,朕饮下后,身体并无异样,到现在还在纳闷,这是哪门子的报恩。” 陆乾说到这里,气愤地巴拉巴拉蹄子,总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但姜染却知道,那仙人并不是在戏耍他。 妖身死,修为会溃散,而仙身死后,溃散而出的,是无边恩泽。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饮下的那杯白色火焰,便是那仙人身死后,留下的恩泽。你饮下异火后,身体虽无异样,可命运却有所改变,这就譬如落在韶则头上的天命一样。” “你起初,不是当皇帝的命,是那杯仙人的恩泽,将你送上了王座。” 铜牛被姜染一点拨,想起了自己那几位优秀的兄长,分明都比他优秀,可最后父王却将帝位给了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道理。 原来他从前也和韶则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有气运加持,有什么烦恼都无需自己动手,身边助力不断。 可为什么最后还是落得个亡国的下场?他想不通,是仙人的恩泽耗尽了么? “那后来呢,那仙人的躯体又在何处?”姜染追问他。 现在他大概可以确定,那个给他托梦的仙人,就是陨落在陆乾面前的仙人。 陆乾踱了几步,“怪就怪在这里,那仙人身上异火不灭,一直在燃烧,朕不知道怎么处理,便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父王,可父王根本不相信朕所说的话,等朕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那仙人燃烧的身躯消失了。” -- 第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2 15:56:37~20220503 16: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V小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饮异火(一) 陆乾所说的白色火焰,姜染在梦中也曾见到过,想来那火焰便是仙人身死后,留下的恩泽。 只是那仙人为何会无辜失踪,又为何会出现在姜染的梦中,梦中那座燃烧的巨塔又在哪里? 大业皇宫内并没有那座巨塔的存在,难道…… “陆乾,天楚的皇宫之内,是否有一座塔?” 姜染这么一说,陆乾倒是记起来了,“有一座长宁塔,不过大业在翻新宫殿的时候,这塔就被拆了。” 线索一一被拼凑了起来,姜染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我觉得,当初在天楚皇宫内,能看到仙人陨落的,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人趁你离开后,偷走了仙人的躯体,并把他藏在了长宁塔内,独占了这福泽无边的异火。” 银眷始终在一旁安静地调理内伤,闻言,缓缓睁开了眼,也想起了一些事。 “大业皇室的先祖,在当皇帝以前,只是天楚皇宫内一名地位低微的侍卫。” 韶则看向他这位不大熟悉“兄长”,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先祖说几句公道话: “皇兄,莫要胡言,先祖是因为不满天楚国君的□□,才揭竿而起,将他推翻,虽然出身贫寒,却英勇无比!” 韶则话音刚落,就看见铜牛一脸凶悍地朝自己冲了过来,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韶则痛极了,可手中端着鸟巢,也不敢放手,只能强忍着。 偏偏陆乾还要得寸进尺,咬着韶则的衣服,爬到了他的头顶上,将韶则的头发扯成缰绳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朕是暴君?你先祖推翻朕合情合理?” 韶则痛地眼角含泪,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一番话,确实伤害了陆乾,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 陆乾不依不饶,拉扯着头发做成的“缰绳”,驱使着韶则四处乱窜,自己则是站在他头顶耀武扬威,“你先祖这么精明,怎会有像你这样笨的子孙?成天就知道玩鸟?嗯?” “这么说来,大业的先祖可能也是个没有天命在身的人,他能成为皇帝,只怕是和陆乾一样,也饮下了仙人恩泽?”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大业的先祖将仙人的尸骨据为己有,导致仙人身死三百年后,依然无法安息,这才托梦给姜染,想让他帮自己了结此事。 “陆乾,带我去长宁塔的旧址看看。” 陆乾毫不客气地拉扯着韶则的头发,“驾!跟朕来,这边走!” 银眷紧随其后,起身时,身形有些摇晃,幸好白文星在一旁,第一时间搀住了他。 “怎么这般虚弱?”白文星探查了一下银眷的身体,“这么严重的内伤,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白文星这会儿才看到银眷手臂上焦黑的痕迹,“你不要命了,竟敢在伏妖大阵里引雷火焚身?” 若是在阵外,她可以用妖力为银眷调养,可如今他们都身在阵内,这阵的威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本加厉。 她现在根本无法调动妖力了,别看她如今行动不受限,时间一久,只怕动一动都是勉强。 银眷受了内伤,到时候情况只会比她更糟糕。 白文星都快急出眼泪了,可银眷却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叮嘱她,“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担心。” 在白文星的搀扶下,银眷勉强跟上了他们。 陆乾提溜着韶则的两撮头发,将堂堂大业七殿下,变成了自己的坐骑。 韶则又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在陆乾的指挥下,矜矜业业地在前头带路。 鸟巢中的幼鸟仿佛感应到韶则受了欺负,纷纷昂起小脑袋,叽叽喳喳地抗议。 “叫什么叫?丑八怪,再叫一口吃了你们!”陆乾威胁道。 雏鸟们被陆乾的吼叫声吓到,瑟瑟发抖地靠在了一起,还真闭了嘴。 韶则摸了摸它们秃秃的脑袋,小声安慰它们,“不要害怕,他吓唬你们的。” 陆乾是个嘴硬心软的,韶则能感觉得到,他是个好人,所以即便被陆乾欺负成这样,也会帮他说好话。 “就是这里了。”陆乾带着众人来到了他记忆中长宁塔的旧址。 此处的高塔早已被拆掉了,如今是皇陵地宫,此乃大业皇室的禁地,往常此处必然是有重重守卫把守,如今天空异样,把守的人都不知道逃到哪里了去了,皇宫里的人自顾不暇。 韶则眼看着他们有强闯皇陵的意思,连忙上前阻止。 他是个有孝心的,觉得他们这么进去,会打扰到亡者安息。 “你们不能进去!”韶则横起手臂,挡在众人面前,“此处不光是先祖的陵墓,我们大业的每一任皇帝,死后都会葬入此处,除此之外,皇陵里还葬了众多兄弟姐妹,我不会让你们进去打扰死者安宁!” “你给朕起开!”陆乾用力地扯着韶则的头发,偏偏人家是个犟脾气,头发被扯断了十几根,也纹丝不动。 关键时刻,还是银眷站了出来。 -- 第53页 他在短暂地调养过后,松开了白文星的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受了严重内伤的。 “韶则,业帝十子,如今只剩下你我,你可曾想过,原本身体康健的血亲,为何会接连生怪病离世?” “这……”韶则说不出。 “御医可曾说是什么病?病因又是什么?不入皇陵,不见尸首,又怎么能知道,他们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面对银眷的追问,韶则沉默了。 他觉得这个“兄长”有些奇怪,为何称父王为“业帝”,为何与铜牛那一伙人如此熟悉?为何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让他畏惧。 韶则虽然愚笨,却明事理,终究是不再执着,让开道路。 皇陵入口处漆黑一片,姜染用火折引燃火把。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银眷的低咳声,每一声,都似乎极力忍耐。 姜染点燃了墓中的长明灯,转身时,隐约看见,银眷低着头,用拇指指腹,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这伏妖大阵又变强了,这一点,连姜染都感觉得到。 白文星的额头上泛起了一层薄汗,比起自己,她更担心银眷。 姜染将火把交给韶则后,走到后面,攥住了银眷的手,为他做支撑。 他不知道这伏妖大阵实则对修为高深的妖危害更大,以为银眷的虚弱,是因为他承受了天雷,且修为不济。 “若此次能平安出阵,我一定要好好监督你修炼,这么久了,我都入了化形,你却还在蜉蝣境,显然是平日里一直偷懒,现在好了,在阵中觉得虚弱了吧……” 他竟一直在关注他的身体,即便他一直在佯装一切正常,却还是被姜染看出端倪。 银眷想到这里,有些开心。 他将姜染的手攥地紧一些,在旁乖巧附和,“好,等出了阵,我一定勤加修炼,你来监督。” 韶则在前方托举火把,皇陵内,众人的影子随火光晃动。 银眷隔着火光,看向姜染。 有一瞬间,眼前这个亲切的姜染,仿佛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彼时他高高在上,睥睨三界,难以接近。 他被他死死捏住下巴,看着那张脸越靠越近,“你心悦我?可我看不上你,你太弱了,等你变成强者,有资格站在我面前,再说吧。” “这里是皇兄们的墓室。”韶则的声音,让银眷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竟……出现幻觉了么?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失去意识。 撑不了多久了,必须加快速度了。 铜牛已经跳上了石棺材,用牛角顶了顶,使劲的时候,满脸狰狞,那棺盖纹丝未动。 陆乾喘了几口气,大骂:“你们在看戏吗?还不赶紧来帮忙?” “让让。” 白文星卷起袖子,虽无法用妖力,可她生来力气就大,单手将棺盖搬开,将陆乾和韶则吓了一跳。 姜染攥着银眷,向前查看,石棺内竟空无一物。 “空棺?” 白文星连开了许多棺,韶则打着火把一一照过去。 “竟然都是空的……”他有些不敢置信,“我皇兄和皇弟们的尸体,究竟去哪里了?他们到底死没死?” 韶则这边已经完全懵了,这些兄长们在入陵前,他也是一一祭拜过的,那时候确实人就在棺中,可为什么入了皇陵,都不翼而飞? 姜染在前头带路,领着疑惑的众人继续深入皇陵。 终于,他站在了最宏大壮观的一处墓室之中,在查看了石壁上的字样后,指挥白文星。 “这是业帝的棺了吧,打开!” 姜染没有忘记,是业帝害死了傩妖。 从傩面展示给他的记忆来看,彼时业帝已经病入膏肓,之所以害傩妖,难道是想借傩妖的力量,活下来? 傩妖已死,那么业帝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一切的答案,都在这座棺里。 白文星在姜染的指挥下,单手推动棺盖,刚一上手,就疑惑了一下。 这棺盖,好像比其他棺更难推动,里面好像锁住了,一只手有些吃力。 白文星深吸一口气,双手并用。 只听到棺材内部不断传来锁链接连断裂的声音,烟尘不断扬起。 棺开了,几人高举火把,探头查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3 16:43:31~20220504 11:1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饮异火(二) 白文星将棺盖丢在地上,跟随众人一起探头朝内看。 业帝的棺里,依然空空如也。 “怎么,这皇陵是假的么,全是空棺?”陆乾想不明白了,牛蹄敲了敲韶则的脑袋,“喂,你爹呢?你亲眼见着他死的?” 韶则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连忙解释:“父王去世前,我就在跟前服侍,不只是我,还有太后,御医,宫女侍卫,许多人都在场,我们是眼睁睁地看着父王仙去的!” 韶则还记得当时的场面,父王死时,脸上一直浮现着诡异的笑容。 “虽然,中间确实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父王屏退左右,不让我们在跟前服侍,但父王去世时,我们都陪在他身旁。”他还哭红了眼,三天水米不进,为父王守丧。 -- 第54页 那时候,父王冰凉的遗体,分明就躺在棺椁之中。 这边,姜染通过韶则的口述,又将一小块碎片拼凑起来。 韶则口中,业帝屏退左右的那段时间,就是傩妖最后一次来探望业帝的那段时间吧。 彼时业帝痛苦万分,哀求傩妖在他临终之前,为他吸走病痛,傩妖照做后,却发现业帝体内有神秘的力量,吸取了他全部的寿数。 傩妖被信任之人背叛,心有不甘,临死前,才会幻化出那可怕的傩面。 经过罗浮山水螅一族的事件后,姜染觉得,业帝临死前,体内应该也是有一块诡异血肉存在的。 原本以为找到业帝的躯体,就能找到那块血肉,可如今棺椁都是空的…… “咦,先生,地上有许多脚印。” 白文星举着火把在地面上照了照,这墓室长久无人进入,地上落满灰尘,脚印遍布。 在去掉了他们几人的脚印后,韶则惊呼,“多……多了一对脚印!” 那脚印没有进来时的痕迹,是陡然出现在棺椁旁边的,脚尖朝外,看样子是从棺椁内离开时留下的。 “这不会是业帝的脚印吧……”铜牛打了个冷颤,与韶则这一惊一乍的待在一处,他感觉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几人追寻着那脚印,最后停在一处石壁前,脚印就此消失。 姜染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发现整个石壁上都被雕刻了画面。 姜染按照顺序一一解读,第一幅壁画,讲的是天上有仙降临高台,底下跪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人,那仙人慈眉善目,嘴唇微张,似乎在与脚底的凡人说话,神圣无比。 第二幅壁画上,那仙人赐予了其中一人一个精巧的杯盏,杯盏之中有火苗晃动,凡人高举着杯盏,跪地叩谢,眉目虔诚。 再往后,那凡人仰头饮下那杯盏中的东西,地位一跃而上,取代了仙人,站在高台之上,接受凡人跪拜,神情姿态,可与仙人媲美。 “好一个仙赐恩泽。” 银眷冷笑了一声,“不过是强取豪夺而已,帝王又如何,终究逃不过贪婪二字。” 这壁画的内容明显与事实不符,所谓的仙赐恩泽,也仅限于陆乾一人而已。 陆乾过后的那些帝王,所饮用的仙人恩泽,都是偷来的。 “那脚印消失在此处,这石壁后面会不会有个密室?有密室的话,机关又在哪里?” “有我在,还需要什么机关?”白文星再次卷了卷袖子,“先生,退后。” 白文星对着那面石壁挥拳,蓄力一击,石壁轰然倒塌,整个皇陵都在震动。 白文星擦了擦头上的汗,吃力地喘了几口气,这要是放在以前,哪里需要祭出十成力道? 石壁后面,果然另有一个,有风迎面吹来,烟尘弥漫间,姜染忽然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随后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小心!”姜染在提醒众人的同时,拉着银眷不断后退。 谁知那道劲风到了面前,忽然调转方向,朝着韶则那处袭去。 铜牛陆乾看到一道寒光直指韶则命门,赶紧扯着韶则的头发,逼着他低头闪避了一下。 饶是如此,那刀刃还是切断了韶则的一束头发。 烟尘逐渐消散,韶则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人,嘴唇颤抖了两下,“父……父王?” 业帝没有回应他,只是抓着那束头发,来到密室之中的金色棺椁处,将断发丢了进去。 一束白色的火苗腾然而起,仿佛在奄奄一息之时,被人添了一把干柴,熊熊燃烧。 火光映照着业帝那张苍老的脸庞,惨白而诡异。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全白,老态龙钟。 见火苗燃起,十分兴奋,迅速取出杯盏,在那金色的棺椁中一舀,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 随着业帝将异火吞入腹中,他的容貌竟然开始发生变化! 白发变黑,皱纹消失,七十几岁的业帝,此时竟然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变成了一个年轻人! 而金色棺椁中方才还在熊熊燃烧的白色火苗,再被业帝取用过后,火势变小,缩成小小的一团,依附在荧蓝的骨骼之上,仿佛随时都会被熄灭。 业帝此时感觉到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他转身面向众人,视线在几人之中打量了一番,最后看向韶则和银眷,远远地朝着他们伸手。 “韶则,宋劣,是朕,是父王,儿子,到父王这里来。” 银眷自然是没动,韶则往前走了一步,被头顶的陆乾呵斥: “你傻?他刚刚拿刀划拉你的脖子,若不是朕,你被切断的,可就不止是头发了。” 韶则停下脚步,虽然他确实想念父王,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父王吗? 年轻的业帝显得十分有耐心,依然对着他们张开臂膀,“许久未见了,父王好想你们,快过来,让父王抱抱你们。” 业帝仿佛看穿了韶则怀疑的心思,开始解释道:“韶则,你五岁时爬到永宁殿那棵大榕树上看小鸟,脚下踩空摔下来,幸好父王路过,接住了你。你每年生辰,父王都会送你一只漂亮的鸟……” 他又看了看银眷,“你与韶则比起来,童年确实吃了不少苦,从小在偏远行宫长大,彼时秦洛容不下你,几次三番对你下毒手,她父亲是朝中重臣,父王登基不久,地位不稳,也是无可奈何,为了保你性命,只能将你送走,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父皇愧对于你啊。” -- 第55页 听到业帝说起银眷还是宋劣时,吃的那些苦,姜染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这业帝可真是虚伪,现在来上演什么父子情深。 业帝见两个儿子都没什么反应,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解释道:“皇儿,你们是看到朕变年轻了,感到害怕是吗?不用怕的,其实这个秘密,父王早就想跟你们说了,这是我们大业皇室流传下来的秘密。” 他指了指身后的金色棺椁,“这里面,是仙人的尸骨,这白色的火苗,是仙人赐下的无边恩泽,大业的每一任帝王,都饮过这异火,这异火有许多神奇的功效,便是方才那一杯异火,让父王的容貌发生了改变,这副仙人尸骨,是大业的至宝。” “你可拉倒吧!”铜牛陆乾嗤笑一声,“朕小时候也饮过异火,怎么没变年轻?按你这么个年轻法,朕怎么没有一杯把自己饮回娘胎?” 业帝没想到,自己那个最善良的儿子头顶上,竟有一只会说话的铜牛以朕自称,不断在拆他的台。 “韶则,你头上那铜牛是什么妖邪之物?你自小心性纯良,千万不要被那妖邪之物蛊惑!” 白文星依偎在姜染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摆,“先生,我看不下去了。” 姜染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就不看戏了。” 他取出腰间的青铜衡,将韶则也带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脸戏谑地看着业帝。 “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哄骗他们到你那里,不过是想杀人而已,都这样了,还装什么父子情深?” 他指了指业帝身后的金色棺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为了确保异火不灭,将你的子子孙孙,都当柴烧了。” 姜染的这番话,让韶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倍感不适。 虎毒还不食子,他的父王怎么会这样狠毒。 “所以这些棺椁都是空的,每当异火要熄灭时,你就会杀一个子孙,拿来旺火。” 姜染将众人护在身后,目光冷淡地对业帝道:“起初,你只是因为恋慕傩妖,想要与他长长久久,只是,你饮地太多了。” 对异火的贪婪,让业帝逐渐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只是想与傩妖在一起。 日复一日,这个最初的愿望,随着他每一次饮下的异火而变得扭曲,他开始向往长生,想要活得更久。 业帝没想到姜染会洞悉他所有的谎言,他甚至知道傩妖的存在。 他有些慌乱地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姜染看向他,礼貌地笑了笑。 “我为傩妖收尸,偶尔也为托梦的仙人收敛尸骨,现在,我来为你收尸。” 说罢,姜染便强行催动为数不多的妖力,执青铜衡朝着业帝袭去。 业帝刚饮过异火,也算得上是天命加身,姜染刚一出手,身后的银眷便吐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银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4 11:13:10~20220505 14:1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虚无影(一) 白文星焦急的声音传入了姜染的耳朵,姜染担心银眷的状况,不过是微微失神,便被业帝抓住机会,一刀划破了他的手臂,跑了。 时机掐算地刚刚好,说不清是机缘还是运气。 跑了就跑了吧,反正他怎么也跑不出伏妖大阵,姜染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银眷。 他的状况十分糟糕,随着伏妖大阵的不断加强,银眷基本处于昏迷状态,偶尔会清醒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又会失去意识。 这大业皇宫内的罪恶所在,显然就是业帝了。 姜染深知,只有尽早除掉业帝,这天罚才会停止,银眷才能得救。 “小铃铛,将这金棺搬进甘泉殿。” 但是姜染隐约觉得,业帝饮下异火,不光是为了重返年轻,另一方面,是想要通过异火的力量,去压制体内的那块血肉。 他仔细观察了金色棺椁中的白色火焰,只剩下依附在仙人骨骼上的一小撮。 这一点零星火焰无法被取用,要想为仙人收敛尸骨,就得等这一小撮火苗自己熄灭。 而业帝现在被血肉寄生,急于活命,为了让异火不灭,肯定会再往里头添“柴”。 而现在放眼整个皇宫,能当“柴”烧的,只有银眷和韶则了。 所以他现在要将“火”和“柴”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姜染背起银眷,与其他人先回甘泉殿。 几人走出皇陵,外面俨然已经入夜。 “不对!”姜染仰头看天,头顶上方一道道惊雷如同雨点般密集地劈在伏妖大阵上。 “我们入皇陵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不可能黑地这么快。” 其他人也发现了异常,韶则指着远处的宫道,“这些人……好奇怪。” 只见十几个宫女排成整齐的队伍,低着头在宫道上前行。 这要是在平日里,也算正常。 可现在漫天惊雷,震耳欲聋,这天都快塌了,可那些宫女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她们的每一步都走得中规中矩,队伍始终整整齐齐,毫不凌乱。 这就不对劲了。 白文星将金色棺椁顶在头上,一手扶着,腾出另一只手想拉住一个宫女。 -- 第56页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的手穿过了那些宫女的身体…… 韶则这个胆小的又被吓结巴了,“这这这……” “伏妖大阵和漫天雷劫两相抗衡,这大业皇宫里的时间,也被搅乱了。” 姜染指了指远去的那些宫女,“看她们的穿着,与宫里的其他宫女不一样,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生活在天楚的宫女。” 姜染这么一说,陆乾也反应过来了,“对,百年前天楚皇宫里的宫女,确实都是这样穿的,怪不得朕觉得眼熟。” 既然是百年前就存在的,那绝对不会存活到现在,所以姜染可以断定,这些宫女,只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残像。 摸不到,碰不着。 姜染朝着远处眺望,借着骤然亮起的闪电,发现皇宫内的建筑也发生了改变。 分明现在是黑夜,往前走几步,便又变回了白天。 回甘泉殿的那条路,也与往常不同,各种突然出现的道路纵横交错,周围的景色随时都在变化,置身其中时竟有眩晕之感。 姜染绕过一棵榕树,被树上的声音吸引。 他看到了年幼的韶则,小心翼翼地在树枝上行走。 底下的宫女太监急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喊韶则下来。 韶则却对他们的担忧充耳不闻,伸出小胖手去逗弄巢中的鸟儿。 起身离开时,脚下一滑,就在这时,姜染身侧闪过了年轻时的业帝,一把捞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韶则。 业帝训斥韶则,字字发自肺腑,韶则低着头哭了起来,业帝终于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 “你呀你呀……” 剩下的话,骂不出口,反而是满脸宠溺地摸了摸韶则的脑袋。 彼时,业帝对韶则的父爱都是真挚的,与方才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的业帝,判若两人。 再往前走,便是道路尽头,原本通畅的道路被一道红墙阻拦。 背上的银眷趴在他的肩头规律地呼吸着,姜染本想转身另寻道路,却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他的身边跑过。 那眉眼,那样貌,分明是年幼的宋劣。 他一时好奇,忍不住跟了上去。 “哎哟。” 不愧是自小倒霉,小宋劣没跑几步,就被石头绊倒。 小宋劣迅速站了起来,摊开手掌看了看,手被磨破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他却早已习惯了疼痛,将两只手往身上擦了擦,继续往前跑。 年幼的宋劣飞快地进入了一处陌生的宫殿,姜染紧随其后,一入殿,却发现殿内的氛围非常压抑。 宫女们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侧,小宋劣入了殿,喊了几声母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这时,一个长相刁钻的太监前来传话,“皇后娘娘做了些爱吃的,六殿下莫要耽搁,赶紧去吧。” 姜染感觉得到,小宋劣明显不想去的,他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很不开心。 但碍于皇后娘娘的威严,只能跟那太监走。 姜染背着银眷,继续跟。 期间他也回头看过,白文星和韶则他们,一开始还跟在他身后,现在都不见踪影,约莫是走散了。 可他此刻不想回头寻找,只想多看两眼儿时的宋劣。 笔直的宫道两边,是刺目的红墙。 姜染一边跟着小宋劣,一边对昏迷的银眷道:“我一面跟着小时候的你,一面又背着长大的你,真希望你能睁眼,看看这怪异的场面。” 正说着话呢,走在前头的小宋劣又摔了一跤。 姜染对着宋劣感叹,“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满皇宫的石头,都上赶着你一个人绊?你一天要摔几跤才算圆满?” 走在前头的小宋劣路过树底,习惯性地抬起两只手在头顶遮挡了一下。 姜染起初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举手罩住头顶,直到他看到那树上掉落一根枯枝,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宋劣的头顶。 “这都倒霉出经验了?” “嗯。”便在这时,一直趴在他背上的银眷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环住了姜染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他的脖子上,近一些,更近一些。 “小时候每次路过树底,十次有九次被枯枝砸中,所以便有了这样的习惯。”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软软的,带了些沙哑的感觉。 说话的时候,气息不断呼在姜染的耳朵里,有些痒。 银眷直到,再跟下去,姜染会看到怎样的场景,他吃力地抬头,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自己,一身是伤,背影倔强。 “别跟了,我们回甘泉殿吧。” “接下来,你是尿裤子了?恶作剧了?还是偷窥宫女洗澡了?怎么,不好意思让我看?” 银眷趴在他肩上,没有说话,也罢,他想看,就让他看吧。 小宋劣跟着太监入了皇后寝殿,彼时的皇后正是现在的秦太后,摆了一桌的好菜,笑着对宋劣招手。 “玩了许久,肚子饿了吧?”在秦洛的示意下,宫女摆好碗筷。 “儿臣拜见母后。” 小宋劣规矩齐全,该行的礼,一样不少,动作标准。 看得出来,他与秦洛一起用餐的机会不多,自打入了皇后的寝殿,就拘束了许多。 “五岁那年,临近中秋,父王特许我回宫团聚,这是我第一次见皇后。” -- 第57页 银眷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时候的秦洛非常年轻,额上画着花钿,漂亮极了。 与宋劣说话时,声音温柔,在用餐前,还很亲切地用帕子帮他擦了擦手。 秦洛亲自夹了几块肉,放进宋劣的碗里,亲切地看着他,还不断叮嘱,“慢些吃,你这孩子看来是在行宫受苦了,来,多吃点。” 行宫偏远,苦闷,宋劣常年被养在那里,久而久之,宫女太监们都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因此在饮食起居上也怠慢了很多,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一餐,桌上更是难以见到肉食。 小孩子,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不喜欢吃肉? 眼看着宋劣逐渐放下戒心,狼吞虎咽起来,秦太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阴狠的笑容。 她耐心地等到宋劣吃完,放下筷子,满桌的菜,她一口未动。 小宋劣有些疑惑,“母后,您怎么不吃?” 秦洛以帕掩嘴,摆出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笑着说:“你母亲赵氏可真是伟大,生你,养你,即便是死了,这肉也一点都不浪费,全都入了你的肚子里。” 她说着,便拿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小宋劣的面前,“你娘的肉,鲜吗?” 小宋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大哭着干呕了起来。 他吐地越痛苦,秦太后就笑得越开心。 “怪你娘,没有享福的命,却偏要勾引皇上,生下你这野种。” “听闻你中秋入宫,一想到你这贱,种要在本宫面前晃悠,本宫觉都没睡好,现在本宫畅快了,也乏了,把他送回去吧。” 日光跳进树梢,留下一地破碎光影。 姜染站在一边,看着一边哭,一边吐的宋劣,心疼极了。 那个孤独的孩子,就这么蜷缩在一堆污秽中痛哭着。 他隔着数不清的时光,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摸了摸虚影。 “都叫你别跟了……”肩上的银眷将他环抱地更紧了一些,“看了,你会难过的。” 第31章 虚无影(二) 姜染觉得胸腔闷闷的,他开始理解,为什么银眷身为一只狐狸,却不喜欢吃肉。 宋劣的那段人生,对他的影响太深刻了。 以至于即使变回原来的自己,那些难以磨灭的阴影也依然存在于他心中。 他在那个虚影面前站了许久,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银眷,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是我前世的故人?” 鬼差说,有故人愿用一生苦难,换他青铜衡上三寸血债。 在看到这个年幼的宋劣后,姜染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所经历的苦难,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当初柯道长在看了银眷的手相后,说他是来历劫的,只不过被他中途打断。 鬼差也说过,那个要换他铜衡上三寸血债的人,没能成功。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与鬼差口中的那位故人不谋而合。 再回想起银眷过往的种种,那种不需言语的信任与默契,银眷分明是认识他的,所以一直没有离开。 面对姜染的询问,背上的那个人没人任何反应,他又昏迷了。 “也罢。” 姜染背着他,走得很慢,“答案已经在心中了,我还执着于这个回答做什么?” 也许银眷也不想提起过去那些事,所以一直以来什么都不说,默默守在他身边。 无论是他的过去,还是银眷的过去,这些都不重要了。 姜染没能等到他的回答,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背着银眷一步一步,向殿外走,与这些过往的苦难背道而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姜染带着银眷回到了甘泉殿,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 银眷的脸色无比苍白,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眉头紧皱,似乎又在做噩梦了。 姜染摸了摸他的眉心,过了许久,他才有所舒展。 “姜染,不好了!又倒一个!” 陆乾破门而入,一口咬住了姜染的裤腿,向外扯了扯,“你赶紧去看看,那小丫头也倒了。” 陆乾只跑了一小段,也觉得头晕目眩,“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倒了……” 这伏妖大阵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别说是那些蜉蝣境的妖了,就连姜染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姜染查看了一下白文星的情况,应该也是受到伏妖大阵的影响。 韶则虽皇子出身,照顾起人来,毫不含糊,他把白文星抱到了床上,又拎起脚底发软的陆乾。 满屋子的妖,只剩他一个能正常活动的人。 不能再等下去了。 姜染看了看天空,头顶的伏妖大阵上,裂纹越来越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伏妖阵破碎后,源源不断的天雷随之而来,大业皇宫将化为一片焦土,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 “看,松鸦!”韶则推开窗户,习惯性地天空中寻找鸟类,“它嘴里还叼着一块肉?” 一只松鸦的虚影,压低翅膀,从檐上掠过。 姜染朝着韶则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松鸦嘴里叼着的肉块似乎还在蠕动? 等等!这是……血肉? 怎么还有一块血肉? 好不容易又有了线索,姜染迅速地朝着那虚影追了出去,临走时交待韶则紧闭门窗,照顾好虚弱的众人。 -- 第58页 其实姜染也有眩晕的感觉,每走一步,就觉得身体越发沉重。 可他不敢松懈,更不敢倒下。 姜染追着那松鸦的虚影来到了秦太后的寝殿外。 此时殿外春光正好,姜染靠近的时候,那些忙碌的人影对姜染毫无反应,因为他们全是虚影。 秦太后命人在院子里摆了一桌膳食,宫女们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到,那松鸦飞至他们头顶时,忽然松了口,那块血肉就这么混在了一盅汤里。 偏偏那天的秦太后胃口很好,舀起一勺汤,看也不看地,将那块血肉吞入腹中。 这算不算报应? 姜染冷眼看她吞入那块肉后,穿过秦太后的虚影,往殿内走。 秦太后的另一个虚影正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灌入腹中,底下跪着一堆太医。 她愤怒地将碗砸在地上,朝着太医们问罪,“为何这落胎药一点作用都没有?为何本宫的肚子越来越大!” 这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吧,姜染看了眼秦太后的肚子,已经是高高隆起的模样了。 上前把脉的太医个个浑身发抖,这东西长地太快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太后落胎,他们也不知道,最后会生出什么样的怪物来。 此时的秦太后完全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模样,她有些疯癫地捧着自己的肚子,朝着墙上撞去。 姜染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可怜这个女人,她罪有应得。 入了殿,再往深处走,就是寝宫了。 重重叠叠的虚影挤在寝宫前,议论纷纷。 “昨夜天生异象,今早太后便临盆了。” “生了吗?接生嬷嬷可看到太后生了什么东西?怀胎一月便瓜熟蒂落,莫不是个怪物?” “看着不像是怪物,是个男孩儿,与寻常婴儿无异,只是像是个哑的,哭都不哭一声……” “太后十分不待见这孩子,刚生出来,便亲手将他摔在地上,可怜那孩子,浑身是伤,现在吊着一条命,还未死,便让人拿去埋在花园里。” 姜染穿过虚影,拐了个弯,这次直奔花园。 看见一个太监蜷缩在假山旁瑟瑟发抖,忽然看见姜染站在自己面前,随即露出惊恐之色。 这是个真人,不是虚影。 姜染看了看假山旁刚挖出的坑,确定他就是埋人的太监。 “那婴儿,在哪里?”这坑是刚挖的,还没有被掩埋,只是孩子却不见了。 那太监是个胆小的,如今天生异象,所有人都像被罩在了皇宫里,谁也逃不出去,宫里到处乱的很,他发抖,还因为方才好像见鬼了。 “是……先帝……先帝把孩子抢走了!我见鬼了,这皇宫里,到处都是鬼……” 姜染把刚才见到的场景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秦太后之所以会怀孕,应该是吃了那块血肉的关系,所以一个月就把孩子生了出来。 而业帝在没有饮异火前,已经在皇陵之中假死很久了,虚弱到根本没有力气出来,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割了韶则的头发,重新饮下异火,在与姜染对峙之时逃出。 这会儿业帝估计在满皇宫找“柴”,看到昔日的皇后生了孩子,算了算时间,以为是自己的! 业帝抢了孩子,这会儿必会回到仙人尸骨那里。 “糟了。” 甘泉殿如今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韶则…… 姜染回到甘泉殿的时候,看见韶则的护卫们都倒在了门外。 殿内的血腥味很浓,这些护卫的伤口干净利落,在一招之内,就被解决了,显然是双方实力差距很大。 在伏妖大阵下,业帝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姜染注意到,地上有两排沾了血的小脚印,朝着温香渠的方向跑了。 这应该是陆乾,陆乾的脚印旁边,还有其他几个凌乱的脚印。 看到这些脚印,姜染总算是放心了。 殿内的人显然是在护卫与业帝打斗时,先撤到了温香渠,暂时无碍。 而业帝手中有了婴儿,第一目标应该是装着异火的仙人棺椁,应该暂时没有时间去管他们。 姜染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青铜衡缠在手中,习惯性地用牙齿扯了扯布条,打了个结,朝着内殿走去。 果然,在殿内看到了业帝的身影。 业帝抱着那婴儿,背对着他,站在大殿中央的金色棺椁前。 虽然他的样貌依然年轻,但在骤然亮起的闪电之下,姜染还是察觉到了,他比昨天老了一些。 “一日不见,眼角似乎长了几条皱纹?”姜染执青铜衡,一步步朝着业帝靠近,“头发好像也白了几根。” 姜染的脸上毫无紧张的神色,甚至还颇有闲情地数了数业帝的皱纹和白发,最后得出结论: “你用异火续命,不过是饮鸩解渴而已,你看这漫天的惊雷,都是你的报应,不如早点去死,免得拖累众人,如何?” 业帝此时已经解开了那婴儿的襁褓,高举着这孩子准备将他丢进棺椁,岂料就这么被姜染打断了。 不过现在还时日尚早,他不太着急,便重新将这婴儿抱在怀中,拍了拍。 “伏妖大阵开启这么久,若你还有余力杀朕,放马过来。” 业帝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姜染的伪装,他知道姜染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从容镇定,都是假的。 -- 第59页 因为他清楚地察觉到,姜染握着青铜衡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业帝毫无顾忌地走到了姜染面前,“你是不是在想,朕为什么在伏妖大阵下没有任何反应?还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外面的护卫?” 此时,业帝怀中的婴儿睁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盯着姜染,而后又盯着业帝,注意力被业帝披散的发吸引,伸出小胖手抓了抓,对周遭的危险浑然不知。 这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姜染不知道。 “为什么?” 在业帝的眼里,姜染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所以他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因为在朕寿数将尽,奄奄一息时,有人上贡了一块血肉,食之,非妖,亦非人,所以朕不受伏妖大阵的影响。” 说罢,便单手朝着姜染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6 16:24:37~20220507 15:3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虚无影(三) 姜染被伏妖大阵压制住了内丹,面对业帝的攻击,只能且战且退。 一路从甘泉殿打到了殿外。 青铜衡也感受到了业帝可怖的杀气,青绿色的铜衡开始疯狂地渗血,一瞬间,戾气全开。 姜染已经尽量在闪避了,可面对沉重而疲倦的身体,他的反应速度越来越慢,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业帝靠着体内那块血肉带来的异变,指甲暴长了几寸,似妖魔利爪一般锋利,所到之处,必然见血。 他不急着取姜染的性命,就如同猫捉耗子一般,享受着折磨人的快感。 “先前朕不与你们正面交锋,是因为伏妖大阵刚刚开启,时机未到。”业帝这会儿倒也乐意跟将死之人表露一下心声,“现在你身边的人应该都一个个倒下了吧,你能强撑到现在,朕对你倒是有几分敬佩了。” 姜染在业帝与他说话的间隙,试着催动内丹。 他能明显感受到束缚于内丹之上的禁锢感,经过短暂的交手之后,他知道自己不是业帝的对手,要想杀他,唯有解开内丹上的禁锢。 无论这样的举措对自己的反噬有多大,都值得一试。 姜染虚弱地蹲在地上,用青铜衡支撑身体,开始强行催动内丹。 痛……太痛了。 他微微皱眉,还在强行催动内丹,他还需要时间,必须想办法再拖延一下业帝。 “在你杀我之前,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布包,丢到了业帝的脚下。 那布包落地时,上面的结自己就松开了,傩妖破碎的面具散落在地。 “傩妖死时,是我去为他收的尸,他临终前,对你有怨,只留下这个满含怨念的傩面。” 业帝怀抱婴儿,在看到破碎的傩面之后,果然有些失神。 他缓缓蹲了下来,企图将这破碎的傩面拼凑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样貌的傩面,英挺的鼻梁,含笑的眼睛,那是他们初见时,傩妖的模样。 彼时他还年幼,被病痛折磨,瘦的不成样子,被御医们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等死。 傩妖戴着这副年轻人的面具,走了进来,帮他驱散病痛。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帮自己驱除病痛的,应该是个仙人。 后来,他与傩妖的联系越来越多,才慢慢知道,他是妖。 起初是敬慕,崇拜。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对傩妖的情感,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你为何要救我?” 傩妖不爱说话,关于这个问题,他软磨硬泡了好久,才得到他的回答。 “大业境内,所有生病的孩子,我都会救,我喜欢,人类。”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失落。 他以为自己在傩妖的眼里,是与众不同的,原来,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他并没有被特殊对待。 “与我们人类相处,讲究的是以诚相待,你为什么不摘了傩面,以真面目示人?” “我们这一族,不太会表达情绪,更没有表情之说。我戴面具,不代表我不赤诚,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走进你们的生活,想离你们更近一些。” 傩妖说着,便向业帝展示了几个不同的面具,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他时常戴着这些面具,以不同的面貌,混迹在人群之中驱疫辟邪。 “比如我开心时,便会戴这张面具,你虽看不见我真正的脸,却能看见面具上的笑容,这样你就知道,我现在是开心的。” 他将所有难以表现在脸上的情绪,通过面具来传达。 曾经这些美好的回忆,一一浮现。 姜染抓住机会,强行突破内丹上的禁制。 此时,姜染丹田中的那颗蓝色内丹不停地被催动着,内丹表面已经有了云浪翻腾之势。 随着姜染的强行催动,云浪之下,竟然有了裂痕。 姜染痛极了,但也正是这些裂痕,让内丹之中的妖力再次流转起来。 姜染蓄千刃之势,腾跃而起,在地面留下浅坑。 -- 第60页 他借风而动,铜衡直指业帝命脉。 等到业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无数锋刃夹杂着煞气朝他扑面而来,而那骇人的威压更是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无法闪避。 随着妖力的流淌,那颗内丹上的裂痕开始朝着周围蔓延。 无数细小的裂缝,如同蛛网一样,瞬间蔓延开来,姜染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内丹随时都会碎裂。 他这是在以命相搏,机会只有一次,所以这一击,他倾尽全力,毫无保留。 业帝避无可避,竟然举起怀中的婴儿,挡在了自己面前。 可姜染早就有所预料,一脚踢在了他的手上,那婴儿被高高地抛上天空。 千刃席卷而上,零割碎剐,业帝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地倒在地上。 姜染踏风而起,稳稳地接住婴儿。 那婴儿睁大眼睛,生平第一次有了被抛起落下的奇妙体验,并不害怕,胖嘟嘟的小脸还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至于姜染,在落地的那一刹那,丹田中的那颗内丹终究是“嚓”地一声,碎了。 剧痛席卷而来,姜染的每一根骨头,在短短的时间内,仿若被碾碎了无数次。 他体内唯一温暖的来源没有了,寒冷席卷而来,五感被冰封,修为也一下子倒退回了蜉蝣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姜染仰躺在地上,在剧痛的摧残下,偏头看了看那婴儿。 本来,这孩子,他是不想救的。毕竟他和那块不详的血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当看见业帝把这婴儿挡在面前时,非常生气。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冲出去救了那孩子。 “也罢。”姜染无力地说着:“若你作恶,我必亲手诛你。” 那婴儿听不懂姜染说的话,他躺在地上,依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咿咿呀呀地发了几个音节。 似乎是饿了,他向天挥舞着小手,哭了一会儿后,胡乱握住了姜染冰凉的食指。 那孩子是暖的。 这点微末的暖意,让原本昏迷的姜染清醒了些许。 一阵癫狂的笑声传来。 “你真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朕吗?” 业帝躺在地上,怪异地笑着,周围的血液开始回流,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分明已经是濒死的重伤了,只是短短的一瞬,竟然全都愈合了。 业帝一步一步走到姜染的面前,以一个胜者的姿态,骄傲地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姜染。 “不过是卑贱之人,竟然伤朕!” 他抬起一脚,狠狠地踩在了姜染的脸上,用力地碾了碾。 如果不是体内有一块再生能力很强的血肉,他大概要交代在这儿了。 只是这血肉虽然能帮助他再生,却又在无形之中,掠夺了他的生命。 业帝此时的样貌,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腰背佝偻,皮肤光泽不再,又变成了老头模样。 他是如此憎恨这个年迈,丑陋的自己。 他没有想到,一个卑贱之人,竟然能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堪,于是他将所有的愤怒和憎恨,都发泄在了姜染身上。 业帝恶狠狠地踹了姜染几脚,姜染只觉得眼前发黑,无法动弹,破碎的内丹再也无法积蓄妖力,他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 许是因为年迈的缘故,让业帝觉得脚步虚浮。 他最后重重地踢了姜染一脚之后,便附身去抱那婴儿。 婴儿无比委屈地看着业帝可怕的模样,小嘴一瘪,大声地哭了起来。 姜染听见哭声,手指动了动,在业帝迈步时,抓住了他的脚踝。 业帝怒火中烧,“你怎么还不死!” “你为什么……偏要碍朕的事!” 他飞起一脚,猛地向着姜染的腹部踹了过去。 姜染像一截被踢走的枯枝,“砰”地一声,砸在了殿门上。 殿门坍塌,将他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下。 业帝在踹姜染的时候,脆弱疏松的骨骼受了力,竟断裂了。 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抱着婴儿,来到了仙人棺椁前,反正,有了异火,一切都会很快恢复。 他要将那卑贱的蝼蚁挫骨扬灰! 业帝抬手,狠狠地将那孩子丢进了棺椁之中。 然而……他没能等来熊熊燃起的异火! 这孩子,竟不是他的血脉! 先前动用了血肉恢复伤势,他越来越虚弱了,急需那白色的异火,与体内的血肉相互制衡。 业帝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儿子。 温香渠中,韶则将还在昏迷的白文星和银眷藏好,最后,十分不舍地将一巢幼鸟托付给了陆乾。 “我若死了,这鸟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韶则是个清醒的,知道一旦等到业帝杀进来,所有人都要死。 铜牛瘫软在地,十分焦急,“韶则!你要去做什么傻事!给朕回来!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一出去就要被当柴烧了!你是不是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出去是敬孝!” 韶则郑重其事道:“我知道,我笨,只喜欢侍弄鸟儿,没有帝王之才。我武功不如你们,头脑也不如你们。” 鸟巢里的幼鸟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韶则一一摸了摸他们毛茸茸的脑袋,跟它们告别。 -- 第61页 “但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7 15:35:39~20220508 15:4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V小留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虚无影(四) 姜染在黑暗中徘徊良久,看不见光,没有方向。 耳边不断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他循着那哭声前进,在幽暗中,看见了那些漂浮着的,破碎的内丹一一化为粉末,修为也在飞速倒退。 他感觉自己的躯体越发寒冷,仿佛要被冰封。 将死之际,他的眼前走马灯一般地闪过许多画面: 小宋劣蜷缩在一堆污秽的呕吐物中,环抱自己,孤独地痛哭; 银眷以一己之力,引天雷焚身,白色身影飞速落下,如同坠星; 小铃铛蹲在地上,捂着瘪瘪的肚皮,满脸惆怅地仰头看向他,“先生,我好饿……” 在案台上焚一炷香,就能让聒噪的陆乾闭上嘴巴; 韶则摘下玉扳指,用毛笔挽发,捧着一巢幼鸟,乐此不疲地介绍:“这只眼上有黑斑的,是草枭,块头最大,长白毛的,是苍鸮。” 秃毛的雏鸟在小小的巢穴中挤成一团,羽毛没能覆盖的地方,露出稚嫩的粉色。 春日回暖,榕树的枝杈肆无忌惮地朝着周围蔓延,探出墙头的枝条,冒出绿色的芽。 生命,无所不在,蓬勃灿烂。 不论远近,不论亲疏。 无论是一只鸟、一颗树,还是那些与他朝夕相处,谈笑风生的伙伴,每一个生命,都是如此美好。 都值得他誓死守护。 他不能死! 内丹碎又如何,修为倒退回蜉蝣境又如何? 丹可以重凝,境界也可以再次提升。 姜染重新凝神,回想起昔日晋升时的脉络走向,每一条,都无比熟悉。 如今这些脉络随着内丹碎裂,又阻塞了。 那又如何?姜染专心驱动着即将溃散的妖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那些阻塞的地方。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此刻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声音。 “父王,孩儿求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如今您违逆天道,招致天罚,大业皇宫之内,将无人幸免……” “你懂什么!” 业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愤怒,“韶则,朕的好皇儿,你出生时,韶光漫天,处处祥瑞,数不清的能人异士,告诫了朕无数次,说你有天命在身,将来必定成材,让朕好好培养,必当功德无量。” 业帝说到这里,疯癫地笑了几声,“好皇儿,朕,其实很羡慕你,从小你想要什么,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无论做什么,都有外力相助,可朕呢?” “朕自小便得不到父王眷顾,备受冷落,见惯了人心冷暖,若非偶然发现异火的秘密,这皇位根本落不到朕头上。” 业帝其实并非生来就根骨瘦弱,他幼年体弱,多病,都是因为皇权的纷争导致的。 而傩妖,是唯一一个将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人,所以他迷恋他,也喜欢他。 他知道自己会老,会死,而傩妖有着千年的寿数,他们之间,所隔甚多。 所以他一有空闲,就研究那些奇门异数,妄图不老,不死,这样就能和傩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朕,不如你命好,需饮异火,承仙人恩泽,才能登基。好不容易与喜爱之人表露心迹,却发现无法和他在一起。朕饮下越来越多的异火,只是为了,能与心爱之人比肩。” 许是仙人恩泽加身,福泽深厚,渐渐地,他也能感觉得到,傩妖与他见面,傩面上以笑脸居多,他对他有情。 “一定是那仙人的恩泽起了作用,朕饮下异火后,能明显感觉到,这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站在朕这边的!朕想要什么,自然而然就能得到什么,朕想让他喜欢朕,他便真的,越来越喜欢朕了……” “可是朕饮地越多,那异火便开始枯竭了,朕……不能让它熄灭。” 业帝灰白的鬓发,在风中飘零。 他的眼睛布满皱纹,说到悲痛之处,竟有了眼泪。 “朕害怕,这异火枯竭之日,就是他离开朕之时。所以朕到处寻求办法,保住异火。” “有人告诉朕,只要朕将子子孙孙都献给异火,异火便能蓬勃而起,无穷无尽。朕为了留下子嗣,不得不与不喜欢的女子成婚,朕要将所有的子嗣,都当成柴火,朕要他永远留在朕身边。” “可是……他却离开了。朕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却再也没来过皇宫。” 韶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听他第一次谈论起藏在心底珍视万分的那份感情。 他无法理解,父亲口中的那个妖,是怎么样的存在,让父亲疯魔至此。 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父亲会为了一个妖,对自己的孩子们如此无情。 父子之间,血浓于水的那份亲情,在父亲的眼里,竟然随时都可以被抛弃,被牺牲。 业帝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一定是朕饮下的异火不够,韶则,好孩子,你来帮帮父王好吗?” 面对这样疯魔的父亲,韶则因为害怕而连连后退。 可业帝根本不想放过他,他借着体内那块血肉的力量,忽然来到了韶则面前,狠狠地掐住了韶则的脖子。 -- 第62页 韶则无法呼吸,脸色开始发红,而后泛青。 “父……父王……” 废墟之下,姜染催动妖力,有序地冲击所有阻塞的经脉。 终于在韶则陷入危难之际,冲破了这些经脉…… 大业境内的无数子民,担忧地看向皇宫之上的不详天象,忽然看见一道金色光芒,直冲天际。 如同绽放的金色焰火,盛大,磅礴。 那金光仿佛贯通天地,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且皇宫之内怪相频生,一时间,说不上这到底是祥还是不详。 “当然是祥!你没看到那道光的颜色么,金色的!而且你看金光周遭的天空,是不是将雷电驱散了一些?” “也不知道大业皇宫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我女儿还在里面当宫女,还有半年就能出宫,她是我的命,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许多百姓都自发跪在宫外祈福,我们也赶紧过去!” 皇宫上方的金色光芒逐渐向内聚拢成一条细线,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昏暗的天空之上。 那些压在姜染身上的东西,在姜染晋升的那一刻,向外炸开。 化形,凝丹,只在一瞬之间。 可新凝的丹依旧被伏妖大阵压制,姜染强行催动,御风,凝千刃,再次斩向了业帝。 业帝疯笑着将韶则挡在了自己面前,嘲讽着他:“同样的招数,你知道,这样是杀不死朕的吧。” 这次业帝有了准备,姜染无法第一时间将韶则带离,只能暂时收势。 便在此时,甘泉殿的上空忽然飞来了一群鸟,像疯了似的,啄着业帝的脸和手。 姜染抓住机会,一把拉住了韶则,蓄势一击。 鸟群迅速袭来,短暂地遮挡住业帝的视线,救出了韶则后,又迅速飞走。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威压,让业帝避无可避。 他索性敞开了臂膀,迎向了姜染的剑刃。 血光四溅,面目全非。 业帝躺在地上,浑身被鲜血浸透。 他还在笑,声音嘶哑: “好不容易再次凝丹,活着,不好吗?非要让这重凝的丹再次碎了?承断骨锥心之痛,冰封五感之寒?” “朕有血肉护体,怎么会死?哈哈哈哈……” 在业帝可怖的笑声中,姜染单膝跪地,以铜衡支撑,一击之后,那颗刚刚凝聚的内丹上已经是裂纹遍布,果然,“嚓”地一声,又碎了。 痛苦席卷而来时,姜染面不改色。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拇指抹去了嘴角的血痕: “丹,碎了可以重凝,区区化形境,我能晋升一次,也能晋升十次!一次斩不死你,我便斩你十次,百次,千次……” 说罢,姜染再次闭目,凝神,冲击经脉,准备重新晋升,第三次凝丹。 韶则十分不安地守在一旁,眼看着业帝像个怪物一样,痊愈的速度似乎比姜染晋升的速度还要快。 等到地上的血渍都重新回到业帝的身体里,伤口也开始一一愈合的时候,韶则当机立断,背起姜染。 跑到一半,又想起那个不断啼哭的婴儿,快速折返,一并抱上,冲进了温香渠。 只是,此刻的温香渠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渠中温泉不断,水雾缭绕,还不断传来低语之声。 韶则身后是业帝的脚步声,他借着水气,带着姜染藏到了屏风后面。 那婴儿也懂事,这会儿不再哭泣,只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今日你能来,朕很高兴。” 一个年轻的虚影,透过重重雾气,与温香渠畔的另一个虚影抱了抱。 业帝跛着脚,追随韶则踏入了温香渠,本是满腔杀意,却…… 意外地,在温香渠中,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他隔着雾气,朦朦胧胧地看向坐在水边的另一个虚影,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傩妖戴着少年郎的傩面,面具上满含笑意,他看到这面具,便知道此时的傩妖,是开心的。 他看见年轻的自己,将一朵红色的花插在了傩妖的发上,从后抱住了他,撒娇般地掰过他的脸,亲了亲他冰冷面具。 “朕心悦于你,你把傩面摘了,让朕亲一亲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8 15:43:46~20220509 14: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虚无影(五) 业帝在血肉的帮助下再次愈合,模样又苍老了许多。 如今他年迈,丑陋,眼睛昏花,记性也不太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的。 他已经老到难以回想起那个人的样貌了,所以他短暂地,放下了杀意,安安静静地看着温香渠边的那对残影。 温香渠畔,年轻的业帝容颜姣好,他仗着自己与傩妖熟悉,亲密,动作越发地肆无忌惮。 他知道傩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他就想看看,他藏在傩面下,真实的模样。 他此番亲自动手要摘他的傩面,动作很慢,如果他不愿意,出手阻拦,他随时都能停下来。 可傩妖没有。 许是爱地深了,纵容至此。 -- 第63页 苍老的业帝忍不住向前一步,他老眼昏花,只记得,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傩妖的真实样貌,所以他比那个年轻的自己,更加珍惜。 面具底下的那个人,朱唇朗眉,惊为天人。 月光倒映在温香渠中,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年轻的业帝看到傩妖真实的样子之后,呆愣住了。 而此时,沉默寡言的傩妖,温柔地看着他,破天荒地,捧住了业帝的脸,吻了下去。 一时间,呼吸零乱,满室旖旎。 傩妖抱着业帝,沉入水底。 韶则隔着屏风,看地不太真切。 只知道业帝和傩妖的虚影在沉入水底后,便破碎了。 等到虚影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只有傩妖独自躺在温香渠边了,业帝不知去向。 傩妖重新戴上少年人的傩面,将业帝插在自己发间的那朵花拿了下来,对着月光,看得十分仔细。 那是一朵红色的山茶。 年迈的业帝站在傩妖的虚影旁边,想要触碰,但又不敢触碰。 他知道那只是虚影,也知道,自己此刻倒映在温香渠中的样貌,是多么的丑陋。 “皇上最近往几个娘娘那里跑地很勤,几乎是夜夜留宿。” 温香渠外,宫女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听太医说,好像是急切地想要个孩子。” “也不知最近怎么了,连着纳了好几个妃,却从来不肯光明正大地办婚礼,还好我们家娘娘从来不在意这些礼节……” 傩妖显然是听到了宫女们的议论。 他抱着双膝,沉默地在温香渠畔坐到了天亮。 他将那朵艳红的山茶捧在手里,呆愣了一会儿后,摘下面具,摸了摸脸颊。 如此陌生的湿润触觉,那是他的眼泪,他竟不知道,自己还会哭。 苍老的业帝双眼浑浊地站在那虚影面前,像是要帮他擦泪。 “对不起,朕是有苦衷的!” 他终于知道,傩妖不告而别的原因了。 于是他在那个虚影面前拼命地解释,“那异火快熄了,朕……朕需要以子嗣为柴,只有饮了异火,才能诸事顺心,你才会,喜欢朕……” “朕好害怕,怕异火一断,你就再也不喜欢朕了……” “傩妖是不是因为异火的影响而喜欢你,直到现在,你还没有答案吗?”另一个声音传来。 银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在温香渠的另一边,看着傩妖独自哭泣的虚影,质问着业帝: “他认为你辜负了他,便洒脱离去,这没有什么不对,即便你当面解释清楚,他也不会继续为你停留。他那么善良,那么喜欢人类,你觉得他会容忍你以子为柴吗?” “说到底,不过是你的贪婪在作祟罢了。你饮异火,只因为你想要的更多,这份贪婪,无论饮多少异火,都无法得到满足!” 业帝跪在了温香渠边,浑浊的眼泪簌簌滑落。 他错了,他以为是傩妖薄情寡义,不告而别。 原来他在意的,是他后宫里的那些人……他不愿意与那些人一起分享同一个业帝,所以伤心至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业帝对傩妖的那份思念,逐渐变成憎恨。 他恨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傩妖却不领情。 他恨他消失在他生命中的那几十年空白的时光。 他恨自己苍老,丑陋,头发花白,青春不再。 他更恨傩妖在他将死之时,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有着此生最狼狈,最丑陋,最不堪入目的样貌,为什么,他非要回来,来看这样腌臜的自己? 凭什么朕死了,你还活着? 那些在黑暗中滋长了几十年的恨意,最终吞噬了傩妖的生命。 若傩妖无情到底,不再回来,他这条命还能保住。只可惜,他对业帝,始终有情…… 这最后一眼,竟然将自己葬送,银眷为傩妖感到不值。 至于业帝,一时冲动害死傩妖,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业帝跪在傩妖哭泣的虚影旁,喃喃道:“还有机会,只要朕饮下更多的异火,便能让你复活,让所有希望成真。” 说罢,便像个疯子一样,朝着银眷袭去。 银眷虽被伏妖大阵压制,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几次闪避后,将业帝推入了温香渠。 与此同时,屏风后面的姜染第三次冲破经脉,成功晋升,刹那间,气势逼人,铜衡嗡嗡作响。 丹成。 他飞身而起,脚踩屏风借力,强行催动内丹,凝水为剑。 温香渠里水汽翻腾,满渠的水化为一条巨龙,缠绕于铜衡之上。 业帝满身狼狈地跌坐在空空如也的温香渠底,满脸骇然地看着这条水龙怒吼着朝自己劈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无法呼吸,这一剑,未见血,可业帝受到的伤害,却比此前更严重。 他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怔怔地看向渠边逐渐消散的傩妖残影,在无尽的叹息中,双目失去了神彩。 “父王……” 韶则终是不忍看到死不瞑目的父亲,上前为他合眼。 随着细微的碎裂声,姜染的内丹再次布满了裂纹。 疼痛如期袭来,令他有片刻失神,银眷见状,连忙上前,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强行为他输送妖力。 -- 第64页 随着他每一次的输送,自身所受的反噬也越来越严重。 “我没事,你不用为我疗伤,丹碎了,还可以再凝,我今日已经重凝两次……” 姜染不愿意看到银眷受反噬。 可银眷却一改往常温柔的模样,斥责了他。 “你不要命了么!你知不知道重新凝丹有多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你竟然还想再凝第三次?你的内丹已经在破碎的边缘,万不可再使用妖力了!” 银眷出奇严厉地告诫姜染。 他看着姜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以及全身濒临枯竭的经脉,心疼不已。 韶则在业帝身边,哭得真切,这是他的父亲,作了再多的恶,也是他的父亲。 便在这时,原本韶则以为已经死亡的父亲腾跃而起,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往外拖到了金色棺椁前。 “糟了!” 姜染来不及多想,迅速追了出去,本欲出手,却被银眷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不可再用妖力,交给我!” 姜染深知,银眷现在的状况与他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业帝掐着韶则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他知道韶则有天命在身,危难之际,那些鸟儿必然还会救他,所以此刻格外防备。 银眷便是趁这他看向天空的时候,朝着业帝劈下一剑,竟当场斩断了业帝的右手。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业帝的身躯,竟然不再愈合。 那断臂还未落地,业帝的身躯便化为飞灰,消散无踪。 这一切都被姜染看在眼里,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更无法警告银眷小心身后。 就在银眷看到业帝身躯灰飞烟灭而放松警惕之时,空中的那只断手伤口处,骤然涌出大片血肉,重新构筑出了业帝的身躯。 “小心!”倒在地上的韶则见状,急忙提醒银眷,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银眷便被身后的业帝按进了金色棺椁。 死寂过后,白色的火焰骤然升腾而起,从棺椁中朝着四面八方飞快蔓延,以燎原之势,遍布整座皇宫。 “想不到朕的六皇儿,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把柴!哈哈哈哈!” 业帝也被此时的场面震撼到,他像个饿了许久的人,迫不及待地在棺椁旁,一杯又一杯地饮起了数不尽的仙人恩泽。 “傻子!快到这里来!”正在发愣的韶则被陆乾扯住衣服,往榕树上拉。 铜牛一边拉扯,一边骂着:“站着不动干什么!这异火是你能碰的嘛,别忘了,你也是一把柴!” 好不容易拉着韶则爬上了榕树,陆乾上气不接下气地看向树底,又看了看天空,急地直跺蹄。 业帝每饮一杯异火,这天雷便劈地越发凶狠,伏妖大阵上已有裂痕,随时随地都会失效。 在银眷被业帝投身异火的那一刻,姜染身上的禁锢咒失去了效力。 “银眷……” 那异火此时已遍布整个皇宫,若没有伏妖大阵结界的阻拦,势必还会不断向外蔓延。 整座皇宫如今都被笼罩在一团白色火焰之中,跪在宫门外祈福的百姓们看到这样的场面,议论纷纷。 而姜染,此时看向业帝的目光里,透着可怖的恨意,他再次强行催动内丹,闭目,凝剑,杀心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9 14:48:45~20220510 16:4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10瓶;在职磕学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血肉躯(一) 此时业帝靠着饮不尽的异火,重新变回了年轻时的样貌,力量也达到了巅峰。 他丝毫不受伏妖大阵的影响,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强大。 这样的自己,正是当初他梦寐以求的模样,也唯有这样的自己,才能与傩妖比肩。 周遭的气压低到可怕,天幕昏昏沉沉,电闪雷鸣,宛若人间炼狱,伏妖大阵上的裂纹朝着四周蔓延,发出了有如青瓷出窑,釉面开裂时此起彼伏的碎响。 随着银眷的身躯被投入异火,姜染铜衡上的血债竟向后退了三寸。 原来属于宋劣的一生苦难,走到这里,才是完结。 三寸血债已清。 宋劣的身躯随着这铺天盖地的白色异火,消失无踪。 姜染满目通红,他手执铜衡,对着业帝高高举起,低声道: “你该死。” 话音刚落,头顶的伏妖大阵终于破碎,姜染即将碎裂的内丹终于脱离束缚,重获自由。 他顶着漫天惊雷,闭目,凝神。 刹那间,满地的白色异火,竟然全部朝着铜衡聚拢。 在天罚即将毁灭大业皇宫的一瞬间,先一步,劈向了业帝。 “区区卑贱之躯,怎能与朕体内的血肉相抗衡!” 这已经是姜染朝他劈落的第三剑了,先前那两剑都没能取走他的性命,那这第三剑的威力,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在饮下异火之后,体内力量已达巅峰。 业帝十分不屑地朝着姜染张开双臂,狂笑着迎向了那一剑。 可是为什么,他体内的血肉如此不安? 当业帝感应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第65页 他的表情从起初的狂笑,逐渐变得惊惧无比,瞳仁之中的光点不断放大,甚至来不及求饶。 一道强光于甘泉殿内炸裂,晃地宫人睁不开眼。 大业境内,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这一剑,穷尽姜染毕生之力,却没有摧毁摧毁任何事物。 无论是那光,还是白色的火焰,都是无比温柔。 被笼罩在剑光下的宫人们,没有疼痛之感,不过春风拂面。 甘泉殿屋瓦完好,院落中风卷残叶,地面甚至没有被劈出裂痕。 唯独业帝,在着异火席卷的一剑中,被斩去了年轻的外貌,斩出了雪白的发,和遍布全身的皱纹。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体内那块血肉,如今却在拼命地逃离他的躯体。 所有人惊奇地发现,漫天的雷劫开始消散,一直被乌云笼罩的大业皇宫,重见天光。 姜染斩下这最后一剑后,已然力竭。 白文星揉了揉眼睛,像一只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动物,看到漫天异像消失,开心地朝着姜染跑过去。 “扶我过去。”姜染在白文星的搀扶下,满脸担忧地靠近金色棺椁。 棺椁中,蜷缩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狐狸朝着棺椁外面一跃而出,原身在半空中重新变回了银眷的模样,与姜染对立而站。 “我回来了。” 此刻的银眷,已经彻底终结了属于宋劣的悲惨人生。 宋劣死了,从此以后,他便只是银眷。 姜染此刻终于明白,方才被业帝按进棺椁的那一瞬,是银眷故意为之。 虽然先前历劫被姜染偶然打断,可如今,他却用一种方式,令这个劫数归于圆满。 姜染从未想过,铜衡上的三寸血债,竟会成为银眷的执念。让他不顾性命,受尽苦难,也要投身异火…… 银眷将视线落到他的青铜衡上,第一时间确认成果。 姜染此时的心情越发复杂,感动是有的,可是现在,他更想警告他:“以后,我的血债,我自己偿还。” 他不愿看到身边的人因他而受伤。 姜染既然能提到铜衡上的血债,说明他已经猜到了他前世故人的身份,银眷没有辩解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好。” 另一边,躺在地上的业帝并没有立刻死去,他双目无光地看着大业的天空,依然不甘地喃喃:“卑贱之躯,怎敢伤朕……” “朕……有异火护佑……得傩妖垂青……”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破碎的,说到最后,十分痛苦地抽搐了一番,吐出了一团血肉。 那团血肉还是活着的,似有灵智,在脱离业帝后,便朝着阴暗处缓慢蠕动。 业帝动了动手指,知道血肉离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此时伏妖大阵和天罚都已经消散,但大业皇宫内的残影,还没来得及消失。 他艰难地将脑袋抬起些许,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从温香渠的方向缓缓向他走来,发上还插着他送的那朵山茶。 那身影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没有为他停留。 那是傩妖几十年前离开甘泉殿时的虚影,步伐虽慢,却始终没有回头。 此刻的业帝,是多么希望那个虚影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他吐出一口污浊的鲜血,目送着傩妖的虚影消失在了甘泉殿的大门外,呆愣了片刻。 有阳光洒在他苍老而丑陋的脸上。 业帝从怀中摸出了傩妖破碎的面具,第一次,放下身段,卑微地向姜染哀求。 “求你,将我与这……傩面……葬在一起……” 他即将咽气,努力将这句话表达完整,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他是那样期盼着,姜染能答应他,实现他最后的愿望。 姜染看着傩妖消散的背影,又想起傩妖在临终前,插在发上那朵可笑的山茶。 傩妖虽然离开了,却用妖力,精心养护了那朵山茶几十年,直到他被血肉吸干寿命。 “你知道吗?”姜染弯腰伏身,靠近奄奄一息的业帝,“你送他的那朵山茶,他养护了几十年,他死时,发上的那朵山茶,才慢慢凋零,与他一起,随风而逝。” 有浑浊热泪流淌而下,业帝早已泣不成声。 而姜染,却在此时,抽走了他护在怀里的傩妖面具。 傩妖喜欢与人类相处,爱错一人,终是害了自己,临终前更是把对业帝所有的恨,都注入到这张傩面之上。 业帝的面具忽然被抽走,十分不甘地朝着姜染胡乱抓了抓。 姜染收起破碎傩面,坦言:“我始终觉得,你不配与他葬在一起。” 业帝瞪大眼睛,又一脸哀怨地看向韶则。 韶则,朕的好儿子,一定要帮朕实现最后的心愿!此刻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哭着看向韶则。 韶则是个好脾气,被亲爹伤害了许多次,却始终愿意叫他一声父王。 “父王,儿臣也觉得,傩妖应该更喜欢,葬在傩神庙,他更愿意,与百姓们在一起……” 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说了,业帝的美梦彻底破碎。 他十分不甘地看向虚影消逝的甘泉殿门口,睁着眼,终是咽了气。 而此时,金色棺椁中,依附在仙人骨骼上的那一小团白色异火,也终于消散…… 那个没有名字的仙人,曾陨落在这座皇宫里。 -- 第66页 骨骼上的异火燃烧百年,恩泽散尽,平地里忽然拂起一阵暖风,那些白花花的骨头也开始消散,终归虚无。 至于业帝吐出的那团血肉,与姜染在罗浮山上看到的血肉一模一样,彼时他以黑暗为剑,也没能将其彻底斩杀,如今也是。 这是一团,无法斩尽的血肉。 姜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是有些纠结地看着它在地上不断蠕动。 这东西能吸取生命,也不能轻易触碰,让他有些犯难。 便在这时,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忽然挣脱了韶则,圆胖胖的身躯忽然滚到了那团血肉旁。 “小心!”韶则赶紧冲过去,想要将“弟弟”抱回来。 可那婴儿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了胖手,那团血肉此时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迫不及待地爬到了他的小胖手上,与它的身躯融为一体。 “这……这……”韶则有点不敢认这个弟弟了。 “无妨。”姜染对韶则解释道:“他本也是一块血肉,在罗浮山被我斩杀后,被松鸦叼入大业皇宫,误被秦太后吞下,借着她的肚子获得人形。” “他与这血肉,同为一脉?” 韶则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方才险些把他当成亲弟弟! 那婴儿在与这团血肉融合后,身体竟然快速长大,不一会儿功夫,变成了个五岁男孩儿的模样,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好奇地,看着四周。 姜染觉得,这血肉既然无法被毁掉,让它们聚到一起,倒是个好办法。 至少不会继续为祸。 而且,这孩子也挺可怜,被秦太后生下之后,就受尽了凌虐,他第一次见这婴儿时,他身上有许多青紫的痕迹。 这么想着,姜染便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上前披在了这孩子的身上,顺便探了探他的底。 有妖力流动,却终究只是个躯壳,所以这孩子生来痴傻。 就在姜染还在那里纠结要不要收留这孩子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护在他身边的银眷和白文星,却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银眷的眼中,有无边的恨意重新被点燃,竟当众拔剑。 同样对那孩子严阵以待的,还有白文星。 “你们说,我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姜染转身想询问这两位的意见,却出乎意料地看到这他们目露寒光。 “你们想干什么?” 银眷和白文星出奇一致地回答: “诛他!” 第36章 血肉躯(二) 这两个人这这孩子出奇一致的态度,倒是让姜染有些意外。 “为何?”他想不明白。 “因为他是桑浊!” 白文星不知何时,扛起了甘泉殿门前的石狮子,跃跃欲试地准备朝这小人儿砸过去。 “因为他是前世,诛你的人!”说到这里,银眷更是等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地出了手。 他是桑浊,那他就该死。 “且慢!”姜染将那孩子挡在身后,略诧异地问白文星,“小铃铛,你怎么知道他叫桑浊?” 白文星有些心虚地将举过头顶的庞大石狮子放了下来,还特意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这么大的石狮子,哪能藏得住。 “是……银眷哥哥告诉我的!反正,桑浊不是什么好人,先生不要放过他!” 百年前银眷得知桑浊背叛,第一时间诛了他,其余几位飞升境甚至没机会插手。 想不到今日竟能在这孩子身上感应到桑浊的气息,倒也弥补了她百年前没亲自动手的遗憾。 所以这会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为了不在先生面前露馅,她只能背过双手,十分惋惜地摸了摸石狮子脚下的石绣球。 陆乾被韶则捧在手里,作为棺材铺的伙计之一,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说几句,可当他看到那小丫头看似不经意地一摸,竟把石绣球捏了个稀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姜染这个王八蛋到底招了些什么玩意儿进来? 先是倒霉鬼宋劣,竟然是大业六皇子!历劫归来回归真身,又变成了细皮嫩肉的狐狸精? 还有这个浑身怪力的小丫头……动动手指能把他的铜牛身捏成粉…… 一个比一个不好惹,他都打不过,自然也硬气不起来。 陆乾顿时觉得自己从此在棺材铺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略惆怅地在韶则衣襟上巴拉两下,指挥他走,“别看热闹了,让人来把你父王装回皇陵里去,要准备登基的事情了。” 他把皇宫里的格局看得清清楚楚,六皇子于异火中葬身,大业皇室如今就只剩下韶则这根独苗了,他得好好提点这傻子,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姜染这边,在与银眷对峙的过程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他斟酌片刻,问了银眷几个问题。 “你诛他后,可为他收尸?” “不曾。”也不会,他恨不得将桑浊挫骨扬灰。 “那就对了,前世的桑浊身死魂灭,只余下散落人间的几片血肉,妖尸不比其他,放着不管,会生变。”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他如今就是干收妖尸这一行的,所以对此格外重视。 这些年来,桑浊的血肉一直未曾被收敛,百年过后,每一片又都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为祸人间。 姜染觉察到银眷对这孩子的敌意,尽其所能地开导他。 -- 第67页 “前世桑浊诛我,你已替我报了仇,如今他只是一个躯壳。对我没有威胁,即便有,你必然会第一个发现。以后若找到桑浊其他散落的血肉,有他在,也更好处理。” “总而言之,前世你帮我报仇,我很感激。但这孩子,先让他留下以作观望,你看如何?” 这些血肉的存在怎么说也是因为银眷帮自己报仇引起的,姜染觉得,自己对此也有责任。 白文星在一边听地频频点头,轻轻扯了扯银眷的衣袖,“先生说的对,有我们在,即便他真的有威胁,又能翻地起什么风浪呢?” 说罢,便朝着那孩子送去了属于飞升境的威压,以示警告。 那孩子身上套着姜染宽大的衣袍,感受到威胁,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原地,满脸害怕。 姜染走过去,牵起他的手,“那你还叫桑浊可好?” 桑浊看了看银眷,又看了看白文星,那两位在姜染看不见的地方,都对他怒目相向,给孩子吓坏了,抱着姜染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来我来!”白文星自告奋勇地把小桑浊从姜染身上巴拉下来,掐了掐他圆嘟嘟的小脸,咬牙切齿道:“那从今日起,我就是你姐姐了!” 白文星压低声音,管他如今才几岁,听不听得懂这些话,先告诫一番:“你若敢让先生流一滴血,我便让你灰飞烟灭。” 姜染走在后面,看见小铃铛与桑浊亲密无间的样子,十分欣慰。 此时,丹田之内再次传来剧痛。 差点忘了,他这颗内丹,还是布满裂痕的状态。 姜染两手捂着丹田,微微弯下了腰,银眷最先察觉到姜染的痛苦,立刻输送妖力帮他补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嚓”的一声脆响,姜染这颗可怜的内丹,又一次碎裂了。 剧痛袭来时,姜染隐约看到前方宫道上迎面向他走来一个虚影。 那虚影脸上贴着三五层浮动的宣纸,宣纸虽然一直在浮动,却总能挡住他的脸,纸条上好像有字,但他看不清到底写着什么。 虚影手里捧着一个玉石托盘,向皇宫深处走去。 在路过姜染身边的时候,那虚影竟然隔着时间的落差,朝着姜染这一处微微扭头,看了一眼。 而姜染此时也看向那虚影托盘里放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血肉。 原来,业帝身上的那块血肉,是这样被送进宫里的。 那这个虚影又是谁? 姜染来不及细想,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银眷和白文星只顾着担心姜染了,根本没注意到那个转瞬即逝的虚影。 …… …… 姜染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五日后了。 他身上的伤好地很快,只是这内丹,还要靠他自己凝聚。 有了先前的经验,姜染的第三颗内丹凝地很快,彼时韶则正在登基,受满朝文武跪拜。 大业皇宫之内,忽然一道金光直冲天际,惊地朝臣个个合不拢嘴。 “这金光,前几日臣好像见过……” “对对对,陛下,这难道就是您所说的那个,降服妖孽的恩人?” 大业皇宫前几日出现的异像,总要对人解释,于是韶则随便编了个妖孽霍乱宫闱,幸有恩人相助,斩妖除魔,救世于危难的说法。 这些话又被传到了民间,将姜染传地越来越神。 有人说姜染是能人,也有人说,他是仙人,也救了皇帝,救了宫里的所有人,更是整个大业的恩人。 “不知……可否让我们见见?老臣也好当面谢恩?”除去太后一党后,萧元思如今地位稳固,一心辅佐皇帝。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新帝,毕竟他们也想亲眼见见那个拯救了大业的恩人。 端坐在龙座上的韶则在众目睽睽下,不免紧张,一紧张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案台上装镇纸的铜牛看不下去了,用蹄子踩了踩韶则的小指头,小声提点他:“见!让他们见!” “嘶……疼!”韶则一脸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指头。 韶则刚刚登基,地位还不稳固,他出生时处处祥瑞,那登基时也必然要有个什么说法,才能配得上他的天命。 陆乾帮韶则谋算了一番,仙人护佑的说法好像也挺不错,于是就这么把姜染给卖了。 韶则俯身,小声与他探讨,“这事要不要先问过先生?” “问姜染?不用,他最好收买了,你且把耳朵贴过来……” 底下的老臣久久等不到皇帝的回答,纷纷抬头观望,只见新帝一个人埋在桌子上,嘀嘀咕咕什么。 臣子们也在底下交头接耳,“莫不是新帝受到惊吓,精神有些失常?” “莫要胡言乱语!”萧元思打断了老臣们的猜测,但暗地里还是不太放心地求了几张符,让内侍们放在韶则的枕头底下辟邪。 而此时在甘泉殿刚刚晋升成功的姜染,重新打量着自己这颗内丹。 第三次凝的这颗丹,好像不一样了。 丹分三层,里层是淡蓝的内核,中层如瀚海烟波,被深蓝的妖力环绕。 外层……竟然包裹了一层白色的异火? 姜染催动妖力,在周身流转了一圈,除了修为稍有提升之外,其余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至于那层白色的异火,姜染觉得应该是他最后的那一剑斩下后,剩余的异火随着妖力的流转,阴差阳错地到了他的体内,他又正当在重新凝丹,便有了这样的奇遇。 -- 第68页 他正当想把这件事告诉银眷和白文星,殿内便来了内侍,不由分说地让他换上衣服前去面圣。 他向来是个不受待见的,今日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前去面圣,只觉得,这一路上,旁人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所不同。 他一入殿,韶则亲自跪地相迎。 皇帝都跪了,臣子哪有不跪的道理?刚何况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大业的恩人啊。 在这跪拜的众人之中,最为震撼的,是萧元思。 陛下口中的救世仙人……这……这不就是先前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侍卫么? 彼时他还不大看得起人家,觉得他是六皇子的男宠,如今再见,只觉得姜染其人,仙姿卓越,风骨傲然。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六皇子的男宠? 当初姜染跟随六皇子入宫,必然是深谋远虑,为了拯救大业子民,殚精竭虑。 当初是他瞎了眼,竟然在心底冒犯人家,实在是大不敬。 这么想着,萧元思磕头磕地更猛了。 “先生您是大业的恩人,请受萧元思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15:35:19~20220512 15: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血肉躯(三) 韶则在铜牛的建议下,在宫内摆宴,姜染被供在王座旁,像个祖宗。 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转变地太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还有这满身华贵的衣饰,让他很不自在,便多饮了几杯。 倒是小铃铛,吃地最欢快,她面前的所有菜品,都是连上三份,生怕她吃不饱。 银眷这会儿坐在姜染身旁,一袭白衣,仙气绝尘,却做着倒酒夹菜之类的琐事。 席间萧元思忍不住朝银眷看了好几眼,总觉得这人眉眼之间,与已故的六殿下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气质方面差了很多。 这位许是坐在姜染身边,眉眼间也沾带了些清冷之气,容颜出众,不似凡尘中人,触不可及。 看他为姜染熟练倒酒的动作,倒是让萧元思想起了彼时为姜染倒茶的六殿下。 真是可惜了,那位无论是才干,学识,还是武功,都在韶则之上。 萧元思叹了一口气,倒了杯酒在地上以作祭奠。 姜染饮尽杯中酒,将空杯再次递给银眷时,已是微醺。 他撑着脑袋,等着银眷为他添酒。 “你喝得太多了。”银眷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替他斟满酒杯。 姜染看着坐在长阶下的众人,宴席饮乐,觥筹交错,互相攀谈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忍不住想起了早已逝去的傩妖,和那个没有名字的陨落仙人。 他们也曾为了这些渺小生灵散尽恩泽,奉献一切,如今却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 想到这里,姜染让人取来了笔墨,有感而发,在《妖葬书》上,写下几句话。 天楚124年,有仙陨落,其身燃起白色异火,凡人饮其恩泽,诸事遂心。 天玄626年,异火灭,恩泽散尽,其骨莹白如玉,随风而逝,空有无字之碑,不知其名。 …… …… 第二日,姜染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回到了棺材铺,门上的封条早已被揭开。 他那间破破烂烂的棺材铺,此时已经被收拾妥当,里头该换的家具陈设都换了一遍。 不用说,必然是陆乾的主意。 百姓们爱凑热闹,纷纷围了过来。 “是他吗?穿的少了,我险些没认出来,老罗,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常在你面摊上吃面的怪人?” “这不是前些日子抄掉的棺材铺么?怎么又开回来了?不晦气了?” “可不敢乱说,看见在门口站着的那个掌柜了?就是他斩妖除魔,救了整个皇宫的人!如今新帝见了他,都要以礼相待!” “这件事我知道,我女儿就在皇宫当差,亲眼看到他身上有金光冲天,分明是仙。” “他可是整个大业的恩人啊……” “嘶……那我得拜拜。”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整条街的商户们都激动了起来,逢人就炫耀,“茶居巷里有个隐世仙人开了家棺材铺,就开在我家铺子旁边!” 清清冷冷的棺材铺前,逐渐热闹了起来。 先前抄铺子的金吾卫,如今站在棺材铺两旁,如门神一般地挑起两串引燃的爆竹。 棺材铺重新开业,鞭炮不断。 白文星贪玩,拎了一串爆竹恶作剧地朝着银眷丢了过去。 这两位现在的关系虽然缓和一些了,但银眷还是不爱搭理这小丫头片子,高冷地一挥手,将爆竹还给了白文星。 落到白文星头上的爆竹一个接一个地响起,熏地小丫头满脸发黑,发髻凌乱。 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在桑浊的耳边炸开,他木愣愣地站在爆竹边上,也不知道躲开,只是沉默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几人。 满脸漆黑的白文星,正在抱着姜染的大腿,声泪俱下地控诉银眷做的坏事。 姜染用拇指抹了抹白文星脸上魆黑的污渍,惩罚一般地抹在了银眷白皙的左脸上,顺便呵斥了他几句。 银眷满脸无辜,看向姜染的眼中,有化不开的甜。 -- 第69页 “桑浊,快进来!”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站在一片喧嚣中,无动于衷。 “衣服都被爆竹烧出洞了!你站着不动干嘛?” 最后姜染牵着他的小手,唠叨着将他带进了门。 门槛高高的,他腿短,跨进来的时候有些费劲,那人的手很冷,但屋里很暖。 “这衣服不能穿了。” 姜染扒了他的小衣服,透过手掌这么大的窟窿眼看着他,“咱家有饭桶要养,凡事节俭,你就暂时穿我的衣服吧,虽然有点大。” 他反手将破衣服丢给银眷,“你手艺好,替他补补。” 银眷接过衣服,笑着对姜染说好,却在暗地里满不情愿地瞪了他一眼,桑浊套着姜染宽大的衣服,瑟缩地蹲在角落里,不敢动了。 幸好姜染的衣服上,有着让他安心的味道。 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白文星还顶着魆黑的小脸,趴在石桌上喊饿。 姜染以往和铜牛住在这里,不太会做饭,灶头常年生灰,只能为银眷系上围裙,推他上阵,转头又对着白文星吼:“小铃铛,去洗手洗脸!” 先生的话不敢违逆,白文星苦着脸,好不容易把手和脸洗干净,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在空中撒来撒去。 路过蜷缩在角落里的桑浊,脚步一停,故意将水往桑浊脸上一甩,还不解气,又拿他的衣服擦手。 桑浊可怜巴巴,任她拿捏。 幸好有客敲门,白文星暂时放他一马,前去开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速之客压低帽檐,咯吱窝里夹着一坛好酒。 门一开,后院正在往菜里加盐的银眷已然有所感应,手悬在空中顿了顿。 不速之客一身的酒气,门一开,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白文星,不悦地皱眉,“让我进去。” “不让。” “挡路的话,我会杀了你哦。” 那人虽满身酒气,却没有半点醉态,藏在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已经杀意毕露。 白文星哪里是让人欺负的主,她说不让进,就势必不会让那人踏进一步,于是这两位便在门边对峙了起来。 空气中妖力席卷,气势骇人,双方妖力互相冲撞,一个攻,一个挡,一时之间,竟然不分上下。 桑浊被这满屋子的妖力吓坏了,本能地用手捂住了头。 他的手臂短小,姜染的衣袖很长,捂头的时候,衣袖像水袖一样兜在桑浊小小的脑袋上。 便在此时,正在对峙的两位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门外那人将酒坛子放在门边,略略挑起帽檐,看向西南方向。 是哪个不长眼的,偏偏选在这时候晋升罗刹境?还在他的领地上? “今日,还有别的妖要诛,你我之间,就算了,我还会再来的。” 那人留下一句话,一坛酒,身形极快地朝着西南方消失了。 这两位同时卸下对峙的妖力后,棺材铺的新门便这样轰然倒塌。 姜染在后院听见声音,看着倒在地上的门,愤愤然咬牙,“这是怎么回事?” 颇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白文星随手指了指桑浊甩锅,“他干的。” 桑浊才几岁?能有这样的力道?姜染略带怀疑地看向桑浊。 在白文星的威逼下,桑浊含泪点了点头,揽下了这口锅。 白文星走到门外,抬起一脚,把摆在门外的那坛酒踢飞。 姜染将破门重新立了起来,又问,“方才有谁来过?” “卖假酒的。” 等姜染收拾完前面的一切,银眷已经在后院的石桌上摆满了菜肴。 桑浊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后背处的补丁看似十分敷衍,和衣服的颜色完全不一样也就算了,针脚也很稀疏,替他补衣服的人没花什么心思。 等到人都围着桌子坐满了,姜染才想起陆乾并没有跟他们回来。 白文星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菜,“那牛说他不回来了,他说韶则刚刚登基,需要他的辅佐。他在皇宫里好吃好喝,让先生不必管他……呸呸呸,银眷!你怎么放这么多盐!” 银眷尝了一口,才发觉确实咸了些。 看见姜染也要动筷,干脆拦了下来。 方才炒菜时有些分心,盐确实放多了,且他本来也不大精通厨艺…… 强逼着不会下厨的人下厨,姜染也知道银眷为难。 今天心情好,姜染大方地掏出了扇贝精,“罢了,我们去酒楼,想吃什么点什么!” 白文星狂喜。 …… …… 金蟾阁分店的掌柜近来心情欠佳,整天唉声叹气。 新来的伙计在旁边擦柜台的功夫,就听到掌柜的连着叹了十几声。 “怎么了?掌柜的?” 掌柜的没说话,只是将一个匣子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打开。 小伙计以为里头装了什么宝贝,结果匣子刚一打开,就被里头的扇贝一顿骂。 “你妈的,有本事再关老子试试看!你以为是老子想跑的?老子也是被逼的!一晚上老子脚都快跑烂了,你妈的,让开,谁挡我谁是狗!” 扇贝精骂完,搬起壳子撒腿就跑。 看着扇贝精远去的身影,金蟾阁分店掌柜又叹了一口气。 “看见没,就这玩意儿,一晚上被当了十来次,脾气还差,次次验货的时候,不管是谁,对着就一顿臭骂,关键还关不住他!这扇贝长腿,能跑!还能从盒子里边儿开锁!你说气不气人?” -- 第7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2 15:57:54~20220513 14:3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鬼当差(一) 自打傩妖死后,大业这块地方,在群妖的眼里,就是个无主之地了。 如今姜染名声在外,百姓们但凡遇到妖魔鬼怪,都来找他。 起初姜染还兴致勃勃地处理了几桩,但越往后,这样的委托越来越多,他只是个收妖尸的,如今一个个都来找他除妖,这就很头疼了。 “先生,之所以那些小妖怪到处作乱,是因为大业是块无主之地,若先生圈地为王,这样的事情就会少很多。” 在妖修界,只有鬼蜮境的妖才有资格圈地为王。 可姜染如今只是化形境,距离鬼蜮境还差很远,如今虽然不是妖修鼎盛时期,但化形境的妖修也是一抓一大把,谁也不会把这等境界的妖修放在眼里,更不会因为他一个化形境圈地而对他有所畏惧。 单单这些妖怪作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头疼了,如今外边儿传他是仙人,这下好了,百姓们但凡遇到点儿困难,也不求神拜佛了,直接来找他了。 他这棺材铺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茶居巷外边儿每天都被堵地水泄不通。 姜染不胜其扰,再加上白文星和银眷反复怂恿他圈地,姜染便答应了下来。 一般修为高深的妖圈地,无需亲自前往,只需要将妖力灌注到脚下的土地中,在合适的范围内,圈出大致的范围就成了。 可姜染修为低微,只能沿着大业边境亲自走一趟,边走边布置领地石,以此作为界限。 但凡他布置过领地石的地方,银眷和白文星都会默默在上面补上一层属于飞升境的印记,毕竟群妖之间争夺地盘的事情时常发生,这两位出了手,姜染的领地石便牢不可破。 这一路,依旧是一辆马车,走走停停,风餐露宿。 与先前不同的是,姜染最近特别执着于监督银眷和白文星的修炼。 银眷,分明是前世故人,如今姜染自己都已经到了化形境,前世故人却还滞留在蜉蝣境?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还有白文星,姜染对她和对银眷一样严格,只有修为高了,才能不受欺负不受伤。 至于桑浊,姜染对他不做要求,一来他还小,二来,人家没魂,只是个躯壳而已,平时除了发呆还是发呆,不会说话又极其弱小,所以姜染对他格外照料。 这让白文星和银眷分外眼红。 当然,带着这么大一家子出门圈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白文星的饭量来说吧,就是个极大的难题。 在城镇集市之中,他们还能靠反复当扇贝生存,但是荒郊野岭没地方花钱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了。 姜染将马车停靠在一棵大树下,像往常一样指挥银眷和白文星去周围找点儿能吃的,自己则是升起一堆篝火,看了一眼地图。 他们现在已经在仓溪镇外了,明日便能入镇。 姜染对着火光,开始凿刻领地石。 他的妖力有限,无法像大妖一样轻松圈地,只能往刻好的领地石上注入妖力,每隔一段距离就埋下一块。 姜染与领地石之间是有联系的,如果有别的妖想要与他争夺大业这块领地,必须打破姜染埋下的领地石。 姜染对着凿刻好的符文凹槽吹了吹,他知道自己妖力低微,领地石很容易就会被打破,为了守护好大业,守护好自己的地盘,一有空闲,他就勤加修炼,不敢怠慢。 银眷抓了几条鱼,采了些野果,回来的时候,看到姜染正在打坐修炼,上前为他披了件衣衫。 他默默蹲在姜染身边烤鱼,回想起先前自己还是宋劣的时候,与姜染初见,姜染说天命在韶则身上,彼时他还很不服气。 现在想想,不得不服。 其实以他现在的本事,去与韶则争一争皇位,轻而易举,只可惜他已经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了。 韶则的皇位是他让的,堆积满桌的政务,有陆乾处理,如今连韶则的江山,都有姜染在守护。 而姜染的一切,则是由他和白文星在守护。 等同于韶则借着姜染,背靠两座飞升境大山。 合着事情都让别人干了,韶则只需顶着皇帝的名号,喂喂鸟? 韶则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十分顺遂,只可惜……银眷临走时,为韶则推演了一番。 属于韶则的劫数,才刚刚开始。哪有人会顺风顺水一辈子? 入世的苦难,该尝的,都会一一补上。 而他在这个时候带姜染离开,是因为他知道,姜染一向心软,他怕姜染会插手韶则的劫数,干扰天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 …… 姜染在仓溪镇外,埋下一块领地石。 马车继续前行,原本开阔的大路却越走越窄。 道路两旁的植被野蛮生长,从两侧探出,将一切包裹在一片绿意之中。 “先生,是不是走错了?” 仓溪镇虽然不大,却也是依山傍水的富饶小镇,而此处却俨然是一片杳无人烟之地。 姜染再三确认了地图,“就是这条路,没有走错。” -- 第71页 他下马步行,两侧的绿植将他包裹在夹缝中,直到最后,道路消失踪迹。 银眷在前面用剑斩掉了过分茂密的草木,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小路。 四周郁郁葱葱,姜染随手拨开一些藤蔓,在植被底下翻出一张陈旧的桌子。 “这是个茶摊。”他拨开植物,露出了更多的桌椅,四周杳无人烟,唯有虫鸣鸟叫。 “恐怕我们已经进入了仓溪镇。” 银眷直觉敏锐,这四周的植被几乎将整个镇子都笼罩其中,如果不是因为四周没有危险气息,他是不可能让姜染继续前行的。 “这个镇子的人呢?” 为什么这个地方像是被荒废了几百年一样,草木已经彻底取代了人类曾经在此的地位,若不是偶然在藤蔓之下摸到挺立的建筑,连姜染自己都怀疑自己走错了。 因为此地实在不适合带着这么多人深入,姜染便让白文星和桑浊留在马车上,他和银眷进去查探。 他在仓溪镇外埋下了领地石,那这里也是他的地盘,他有必要调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往城镇深处走,四周的树木长势越发高大,地面树根遍布,道路已经完全不见踪迹。 银眷注意到方才进来时砍掉的一些藤蔓竟然在短时间内重新长了回来。 “暧……” 姜染听到树木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许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姜染取出铜鱼,以妖力凝水,将铜鱼放入其中。 铜鱼入水,果真游动了起来。 而这次的水色,看上去只是稍显浑浊。 看来此地的情况,确实是因为妖尸作祟,但又不是很危险。 姜染将妖力注入到头铜鱼之中,让铜鱼引路。 循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终于来到了一处树下。 茂密的藤蔓之下,不断传来窸窣碎语。银眷打着保护姜染的旗号,与姜染贴地更近了一些。 “这树下埋的,到底是死是活?”银眷这话是问姜染的,毕竟这一行的事,他接触甚少。 “死的!按照人类的说法,今日是我的头七。” 不等姜染回应,埋在树底下那玩意儿已经开始自己回答了。 “劳烦把我挖出来,我再做自我介绍如何?底下有点儿黑,我不喜欢。” 姜染:“……” 若不是铜鱼确实有反应,姜染都要怀疑,这其实是个活的…… 这两人找了根木棍,开始蹲在树下掘土。 底下那位死了七天的,还特别嘴碎,千叮咛万嘱咐,“轻点儿挖,可别一棍子下来捅到我,虽然我死都死了,但仪容样貌还是要保护好,万一戳到骨头碰到肉,便又要劳驾您帮我缝一缝了,实不相瞒,我有要事在身,这件要事,还非得是死了才能办……” 姜染和银眷有些不耐烦,倒不是因为挖地累,而是这地下埋的……也太啰嗦了! “外面天气怎么样?城里还有没有人?我有点怕晒,等下出土的时候,麻烦给我包块布,哦,要是下雨了,也别淋着我,最好编个竹筐,底下垫软一些,把我放在里面,竹筐上记得留两个洞,又能看到外面,又能透气……” 姜染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再确认一下,你……是死的吧?” “死了死了,哦,我死后确实比我活着的时候啰嗦很多,你们担待一下,我们这一品种的妖,活着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就是个哑巴,什么都要憋在心里,可把我憋坏了,只有死后,才会长出舌头,把我这辈子想要说的话都说完,才会安息,你们要是嫌我啰嗦,就在耳朵里塞个布条,但这样就不能跟我好好沟通了,毕竟我还有事所托……” 不止是姜染,银眷也在忍耐。 他恨不得现在就给这玩意儿施个禁言咒,或者直接拔了他的舌头一劳永逸? “我所托之事,等你们把我挖出来之后再说,哎哎哎,是哪个手里的棍子不长眼,戳到我的眼睛了!” 这位唠叨了半天,终于准备出土。 姜染放下木棍,直接将手放进土坑里摸了摸,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再往外一拽。 “嘶……头发!小心我的头发!” 姜染与手里捧着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对方重见天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啊,终于出土了,忘记告诉你,我只剩一颗头了,这土迷了我的眼睛,劳驾将我捧到水边洗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3 14:34:29~20220514 15:0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鬼当差(二) 姜染在仓溪镇的一棵树下,挖出一颗话痨到极点的头颅。 头颅出土的时候,周遭那些遮天蔽日的植物纷纷退散,回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头颅说:“我是一只死去的树妖,生前没有舌头,不会说话,死后才长出舌头,我其实是自裁来着,我们这一类,死后留下一颗头,找个地方埋了,便又能重新长成一棵树。” “这些植被,是感应到我的头颅被埋在土中,为了保护我而疯长来着,你只需要把我捧着,别让我触及地面,它们感应不到我的存在,也就不会疯长了,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自裁?” -- 第72页 “我不问,你就不说了?”姜染感觉这家伙聒噪地很,实在很想让他闭嘴。 “当然不!”头颅信誓旦旦,“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不想知道的我也能告诉你,其实我就是想说话,说什么内容都不重要……” 姜染提溜着他的头发,带他来到了水边,不堪其扰地将头颅放在了水中涮了涮。 头颅口鼻浸水,咕噜噜地翻了会儿白眼,姜染再把他提起来,他呛地直咳嗽。 “咳咳咳呛死我了,你小心着点儿,看你脖子上挂了个铜鱼,诶,你就是那个收妖尸的吧,你在妖修界小有名气,毕竟愿意给妖收尸的,就你一个,咕噜噜噜……” 头颅还没说完,又被姜染提溜着放进水里涮了涮。 如是三次,总算把这颗黑魆魆的脑袋涮干净了。 “你可以消停一会儿么,就闭一会儿嘴,听你说话我脑壳疼。”姜染嘴上这么说,但对待妖尸,还是挺尊重的,拿自己的衣袍给头颅擦了擦脸。 “不能!”头颅十分不喜欢别人叫他闭嘴,“我就是为了开口说话,才自裁的,我都闭了一辈子嘴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姜染仰天叹气,将头颅丢给银眷。 这颗脑袋长相平凡,是个不太让人容易记住的样貌,平平无奇,泯然众生,被银眷捧着的时候,他那平凡的样貌尤其明显。 不管怎么说,是姜染把他挖出来的,便要负责到底。 他在溪边洗了洗脸,找了个树荫,与银眷对立而坐,打算好好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 说起这桩往事,头颅一脸凄苦:“我有名字,叫贺舒霆,是树妖,但不是寻常的树妖。” 用贺舒霆的话来说,他是有些血统在身的树妖,这就跟人界的帝王一样,他能操控植被,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水螅一族一样,是妖族中罕见的,能够以自身为循环,超越生死的种族。 贺舒霆现在只有一颗头颅,但他的头颅就是他新生的种子,只要埋下这颗头颅,百年之后,他又能再次行走于世间。 贺舒霆的妖生,分为两个阶段,能说话的阶段,和不能说话的阶段。 他于人世间行走时,口不能言。 只有暂时死亡时,头颅中才会长出能说话的舌头。 “我之所以自裁,是因为我太想说话了!我遇到一个人,我很喜欢他,我想亲口把这份喜欢告诉他,你们一定要带我找到他!” 因为想要亲口对一个人说喜欢,就轻易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姜染能感受到贺舒霆的迫切。 妖族的感情,永远是赤忱而热烈。 “他叫什么?住在哪里?”姜染发问。 这倒是让贺舒霆犯了难,“问题就在这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我只知道,我统共遇到他三次,他次次都在自裁……” 姜染:“……” 看得出来,算是兴趣相投了…… 一个十分爱自裁的人,在苍溪镇这样的小地方,随便打听一下,定能有线索。 可问题是,贺舒霆死的时候,周遭的植物为了保护他,彻底占据了苍溪镇,原本镇中的人都被吓跑了。 如今虽然一切恢复原样,但苍溪镇现在只是个空镇,须得等镇中的人再搬回来。 不是一两天之内就能解决的事。 于是,姜染带着马车里等待的白文星,桑浊,提溜着一颗头颅,与银眷一起住进了一间无人打理的客栈。 植物疯长之时,人们都忙着逃命,客栈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姜染简单地将大堂打扫出来,在夜幕降临之前,点燃蜡烛,紧闭大门。 银眷卷起袖子,做了几样简单的菜肴,将家里的孩子都喂饱。 天刚刚暗,现在睡觉太早。 大家围坐在一起,将头颅摆在了桌子的最中央,与之攀谈解闷。 桑浊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发呆,白文星戳了戳贺舒霆的脸颊,第一次见到死了还会说话的脑袋,十分好奇。 “这样吧,既然你喜欢说话,那我们就给你说话的机会,但别说废话,讲几个故事听如何?又或者是你沿途见到的那些趣闻,都可以说说。” 姜染体谅贺舒霆,毕竟人家能开一次口也不容易,都是拿命换的。 贺舒霆砸吧砸吧嘴,“劳驾给杯水,润润嗓子。” 白文星亲自给他喂了杯水,也还真是只润了润嗓子,那水从他嘴里过了一遍,便从他脖子那里原封不动地流了出来。 “我要说的第一个故事,是我早年还是一棵树的时候,亲眼看见的事情。” 贺舒霆做树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彼时他还没能修炼出肉身,终年屹立在一个地方,不得动弹。 一开始,他的周围是一片树林,他只是众多树木中唯一一棵开启灵智的树,孤独地站在那里很多年,某一年城中闹起了瘟疫,城里的人开始把死人往山上埋。 “人们砍树做棺,就埋在我身边,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一天就被砍了做棺材……” 贺舒霆错综复杂的树根,遍布大地,越来越多的人类化为腐朽,在他的身边树起墓碑。 生机勃勃的一座山,变得越来越荒芜。 青黄不接的草地上,永远都有人在挖新坑,埋新人。 人类在挖掘的时候,难免会碰到他的树根,贺舒霆很痛,但他没法开口说话。 -- 第73页 “你们见过鬼差么?听说,鬼差也是前世犯错的人,需要偿还上辈子欠下的债,才能重新投胎。那一年,我遇到一个鬼差……” 那天夜里,乌云遮月。 有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拉到了山中荒坟,那个人浑身溃烂,面容可怖,送他上山的人甚至都不愿意帮他挖个坟。 “救救我……我不想死……” 那个人躺在荒坟之中,绝望地对着天空呐喊,一声比一声虚弱。 他病地很重,治不好的那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放弃了求救,怔怔地看着天空流泪。 “这个时候,来了另一个人,穿了一身黑,手上拿着一截铁链,是个凡人看不到的鬼差,但我却可以看到。” 他看上去很冷漠,周身戾气遍布,所到之处,生灵退散,没有来由地让生灵们感到畏惧。 鬼差走到那人面前,那人也看不见他,他便随意蹲坐在一个坟碑上等人咽气。 “其实我当时也害怕极了,他就蹲坐在我树底下的一座新碑之上,发了会儿呆,就这么一小段时间,把我吓得,掉了百来张树叶!” 夜晚无风,秋日未到,而鬼差头顶上的这棵树,莫名其妙的掉这么多树叶,自然也就引起他的注意。 但那鬼差也就抬头朝他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鬼差,等到人类咽下最后一口气,便用锁魂链系好生魂,像拴狗一样,链条的另一头绑在树上。 鬼差腾出手,在生魂的注视下,卷起衣袖,挖了个坑。 “他的手臂很白净!”贺舒霆着重强调。 与人类不同,甚至避开了贺舒霆所有的根须,没让他感到疼痛。 鬼差将那人埋好,又找来一块石碑,问了那生魂的名字,为他刻字立碑。 那生魂看见自己死后被妥善对待,甚至还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已然感动地泪流满面,任由鬼差锁着他的魂,带他离开。 贺舒霆觉得,他是个称职的鬼差。 从那天开始,贺舒霆发现,那个鬼差在空闲时,总喜欢到他树下乘凉。 “我那时候胆子小,他一来我就害怕,我一害怕就掉树叶,那鬼差心眼儿特别坏,有时候几天来一趟,有时候一天来三趟,来了也不干什么也别的事,要么就是靠在我身上睡觉,要么就是蹲坐在坟碑上发呆。” 偶尔他也带别的鬼差来这里休息,贺舒霆甚至还听到别的鬼差与他抱怨。 “这地方树荫稀疏,你看看,这棵树叶子都快掉光了,头顶的光都挡不住,乘个凉能凉掉半条命!” 鬼差是阴寒体质,不能晒太多太阳,而贺舒霆显然不是一棵出色的乘凉树。 贺舒霆在心里回应,“我树叶都快掉光了,是谁害的!既然不能乘凉了,能麻烦你劝这位换个地方乘凉么?” 只可惜,那鬼差对好友的抱怨无动于衷。 “我先告辞了,晒死我了,你在这乘凉你图什么?” 另一个鬼差顶着大太阳骂骂咧咧走了。 “图什么?”他在树底下喃喃,“可能是觉得,每每躺在这里,都像是有人陪伴,不那么孤单吧。” 贺舒霆朝着树底下望去,那人背靠着他,面朝大片孤坟。 艳阳下,一座座林立在此处的墓碑,绵延至半座山丘。 歪七扭八的墓碑上还刻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在万千坟茔的环绕中安睡。 遗骨长埋地底虽寒,但烈日下那一座座写着名字的石碑,尚且温暖。 第40章 鬼当差(三) 那鬼差无论春夏秋冬,在贺舒霆的树下一躺就是十年,时间长到,贺舒霆早已习惯他的存在了。 偶尔他不来时,贺舒霆甚至会觉得有些……寂寞。 疫病横行的那几年,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坟茔越来越多,贺舒霆被困在这里的那些年,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整座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困住了他,也困住了那个和他一样孤独的鬼差。 鬼差躺在坟冢中,而贺舒霆,是唯一挺立在坟冢上的一棵树,好似一块没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后来有一天,有人上山伐木做棺,在荒山上转了几圈,看中了我,我害怕极了……” 贺舒霆只需要再修炼十几年,便能脱离这片土地,独立行走于世间,眼看着即将药脱离这片牢狱,一旦被砍伐,他又得从头来过。 他虽有灵智,却无法言语,更无法阻止他们砍伐自己。 他有些绝望地抖了抖树干,落下无数片叶子。 太阳即将落下,山脊的最高处,夕阳鲜艳灿烂,鬼差踏着墓碑,远远地朝他走来。 “喂,这是我的树。” 他显露身形,在人类的眼里,他似凭空出现,又是一身诡异的黑,手执链条仿佛随时要来索命。 “你们没看到,他吓得发抖了么?还不快滚?” 贺舒霆:“!!!他竟然知道自己一发抖就掉树叶……敢情我抖了十年,怕了你十年,你都知道,却还无动于衷是吧……” 鬼差一出现,那些来砍树的人抖地比贺舒霆还厉害,丢下东西拔腿就跑。 鬼差捡起一把斧子,对着贺舒霆的树干比了比,贺舒霆吓了一跳,怎么,他是要亲自砍我? 见到头顶接二连三地又开始掉树叶,鬼差笑了笑,“怎么,就这点儿胆子?” -- 第74页 他拍了拍树干,对贺舒霆道:“我的时间到了,没法看到你化成人形的那一天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明日我便要去投胎了。”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贺舒霆是一棵开启了灵智的树,会思考,有情绪,唯独不能说话。 十年相伴,时间于他们来说,不长也不短。 贺舒霆心里闷闷的,他与鬼差在这里,看了无数次日升日落,若他往后再也不来了,贺舒霆的枝叶倒是可以长得比从前更加茂密些,但……心里终究不舍。 鬼差像往常一样,捡了棵狗尾巴草叼在嘴里,靠在贺舒霆的树干上,面朝山脊,和那数不尽的坟茔。 他指着石碑上残留的日光,对贺舒霆道:“等我投了胎,终于又能重新站在阳光下了。” 等他投了胎,就再也不需要贺舒霆这颗遮阳树了。 贺舒霆很难过,他有许多话憋在心底,无法对他表达。 比如临别时的一句再见,又或者拍拍他的肩,说一句各自珍重。 “其实我那时候,更想开口求他留下,可我看到他谈及明天,眼里有光,有期望,有向往,与那些相比,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暂时用来遮阳的一棵树……” 贺舒霆说到这里,有些伤感,“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对,我把他当朋友,那天之后,他便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也不知道他投了胎,在人间过得怎么样,面目大改后,我与他即便是相见,也不相识了吧。” 贺舒霆的第一个故事说完,众人听地意犹未尽。 长夜漫漫,那些年憋在心底的一些话,让死去的贺舒霆倾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他几乎是没有停歇地,又说起了第二个故事。 “这第二个故事,就来说说我喜欢的那个人吧。” 贺舒霆孤独地在荒冢修炼了十几年,终于修得人形,根须脱离土地,化为双脚,可行走人间。 “我第一次下山,就遇到他在河边寻死。” 贺舒霆与孤坟相伴,知道生命可贵,初次下山,便看到有人寻死,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天蒙蒙亮,我独自在山中赶路,远远地看见他一步步向湖里走,我与他离得太远,张了张嘴想让他三思而后行,却发不出声音,那个时候湖水已经没过他的腰了。” “等到我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水面上就只能看见些许波纹。” 贺舒霆没来得及多想,也跟着入了水,远远地看见一人慢慢沉入水底,也不挣扎,更不反抗,是铁了心要寻死。 贺舒霆迅速游到那人身边,抓住了他。 那人沉水有一会儿了,已经无法呼吸了,贺舒霆不敢耽搁,动用了些妖力,飞快地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我见他都没有呼吸了,赶紧给他渡气。” 白文星这时候不合时宜地插嘴,“什么叫渡气?” “渡气就是……”贺舒霆刚想解释,就被姜染打断,“在孩子面前,就不需要解释地这么清楚了,继续往下说。” “我给他渡气渡了好久,他才醒,初醒时对我态度特别不好,还推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没过多久,他家里的仆人就找来了,贺舒霆就在一旁听他们吵,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救的这位,是仓溪镇赫赫有名的储家独子,储邑。 储邑的父母给他订了个娃娃亲,如今看双方年纪都合适,就想完婚,岂料出嫁前日,新娘突发疾病,没了。 再后来,储家先后又给儿子说了两门亲事,也都是一个样子,总而言之那新娘就是嫁不进他储家。 不是突发疾病,就是突发意外。 久而久之,仓溪镇的人就开始传言,说这储家独子克妻,晦气地很。 说的人多了,储邑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心气高,哪里能受得了这份气? 一时想不开,就来寻死了。 储家的人对他是千恩万谢,给了他一袋银子,便将少爷搀走了。 贺舒霆一开始对储邑的印象其实很不好,觉得这人心高气傲,还不知恩图报。 “第二次见他,便是他被家里人强逼着结阴亲的时候。” 听说储家的人找人给储邑算了算命,确实算出来是个克妻命,这辈子恐怕孤寡无后。 储家人塞了好多钱,那算命的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为他破局。 说是让储邑先结一门阴亲,取一个死人进门,你想啊,无论再发生什么,新娘都已经是个死的了,最坏还能是什么结果? 储邑一旦结了一门阴亲,有了妻子,便算是过了这个坎儿。 再往后娶别的人,就不会有问题了。 储家人为了能留个后,也算是绞尽脑汁了,竟然当场答应了这门亲事,没跟储邑商量,就强行让他娶个死人进门。 储邑自然是不干的,闹到最后,竟站在了高高的城墙上。 城墙底下围了许多人,基本上都是看热闹的。 有人让储邑赶紧往下跳,别装模作样。 也有人说,怎么叫你娶个死人回家就为难成这样?多大的事儿啊,给我我就娶了,用得着这么矫揉造作寻死觅活么? 也有个别有良心的,让储邑想想自己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白发人送黑发人,千万不要想不开。 -- 第75页 贺舒霆也站在城墙底下,他努力地仰头,想要看清那个站在太阳底下的人。 正午时分,日光灿烂。 “储邑个子很高,不胖也不瘦,身量正好,长得很好看,至少比我好看,我是泯然众人,那储邑就是耀眼夺目。” “他穿了一身白,但我觉得那颜色不适合他,他适合穿黑,会有一种英勇遒劲的感觉,比起读书,他更适合习武。” “那些人对他恶言相向,我都听在耳里,只可惜彼时我无法说话,更无法为他辩解,我不明白,这个镇子的人,包括储邑的父母,为什么要这样逼迫他。换个角度去想,若我是储邑,我也不愿意结这门阴亲,不仅毫无尊严可言,还会沦为一个笑话,这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 所以储邑执着地用自己的生命与众人抗争。 他在城墙上没有停留多久,因为日光炙热,晒地他头脑发昏。 “他朝我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我觉得他看我那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我别多管闲事。” 贺舒霆抿了抿嘴,说出了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当时站在那里的时候,就是奔着救他去的,倒不是储邑有多讨喜,而是我缺钱了……” 他初次下山,救过储邑,得了一袋银钱,在镇上体验了一番,知道了银钱的好处。 对于凡人来说,没钱的日子不好过,眼看着自己囊中羞涩,恰好今日储邑又要寻死,贺舒霆觉得,这是个挣钱的好机会。 “他一跳下来,底下的人赶紧都避开了,只有我,我捞他捞地最起劲,他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我也是拿命去接的他,我把他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左臂的骨头已经断了,疼得很,储邑一时之间没骂我,我估摸着他被我吓到了,因为我哭得险些昏过去。” 贺舒霆很怕疼,先前人家挖坑埋死人的时候,碰到他的根须,他都疼得发抖。 如今断了条手,太痛了,贺舒霆咬着嘴唇,面色惨白,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储邑看着无声痛哭的贺舒霆,皱了皱眉,拉着他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5 15:41:44~20220516 14:0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点、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苍溪镇(一) “储邑把我带到了医馆,接好了我的骨头。大概是觉得有愧于我,明明是他自己要寻死,却害我断了骨头……” 贺舒霆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颇为沉醉。 姜染撑着脑袋,略略偏头,烛光在银眷的脸上镀上一层暖光。 与他一起听故事的人,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对,他在说谎。” “我们遇到他时,他分明说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名字,亦不知道地址,可你看他说的第二个故事,他知道那个寻死的人叫储邑,也知道储邑的住处……” 银眷在姜染身边的时候,总是谨小慎微,他不断怀疑着姜染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妖。 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和妖,最终都是要伤害姜染的。 他把自己视为姜染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防范着他周遭的一切。 贺舒霆的故事还没讲完,银眷便已经对他有所防备,他的手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剑柄。 姜染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银眷之所以会这样,可能是跟自己上一世的死有关,那是银眷的心结。 而他能为他做的,只是替他舒展眉头,拉过他的手,小声解释,“贺舒霆如今只剩下一颗脑袋,记忆难免出现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你应该能感受得到,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恶意,更不会伤害我。” 被姜染安慰了几句后,银眷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贺舒霆的故事还在继续。 储邑的抗争最终还是起到了作用,储家人同意后退一步,阴亲还是要结,但娶的不是死人,而是一个纸人。 那天过后,贺舒霆被视为储家的恩人,以宾客的身份被邀请到了储家宅院住下。 “储家人让我闲来无事时,多与储邑走动走动,要是发现他又有了自裁的念头,要及时阻止,务必确保这次的阴婚能正式进行。” 贺舒霆在储家的待遇不错,吃的好喝的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往储邑那里跑地很勤快。 储邑虽然上次跳城墙没死成,但也积郁成疾,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 阴婚的事情因此一拖再拖。 贺舒霆觉得,储邑每天吃那么多药,却不起任何作用,还不如多出来晒晒太阳。 于是他隔三差五就将躺在病床上的储邑扶起来,逼着他去庭院里晒太阳,赏春光。 “储邑这个人,起初话不多,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慢慢开口。我不会说话,他就喊我小哑巴,我想说什么,做什么,都用手比划。储邑很有耐心,看我比划地多了,就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有一次储邑午后醒来,忽然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无趣的梦,梦里的他也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我当时心里想,他得是个多无聊的人啊,连梦也这么无聊,梦外的自己在睡觉,梦里的自己也在睡觉。” -- 第76页 贺舒霆照顾了储邑很久,他的病依旧没有起色。 直到有一天,贺舒霆发现,储邑久病不起,是因为他一直在偷偷服用一种慢性毒药。 “他不想结阴亲,但也没必要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我当时很生气,我拿着这包毒药走到储邑面前,我想骂他两句,但骂不出,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将他骂的狗血淋头,也没办法骂到让我自己解气,我一气之下,就将那包毒药倒进了自己嘴里。” 贺舒霆无法通过言语表达他对储邑的不满,便选了最笨的办法,让储邑看看,换作是自己吞了毒,他急不急。 储邑看到贺舒霆吞毒,急地不顾自己虚弱的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给我灌了好多水,叫我吐出来,我其实不敢告诉他,我是个树妖,这点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也就掉几片树叶的事,看到他急红眼,我倒是挺过意不去的。” 贺舒霆比划着告诉他,自己没事,以后不准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生病,对身体不好。 “储邑当场应了我,倒是难得听话。他脾气很犟,宁折不弯,宁死不屈的那种。” 储邑拉着贺舒霆说:“我们逃跑吧,去哪里都可以。” 贺舒霆觉得储邑是想出去散散心,便也应了下来。 储邑说:“我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贺舒霆便把他带到了那座满是荒坟的山上,比划着告诉他,他没有家,一直在这里长大。 “贺舒霆看着漫山遍野的孤坟,有些出神。他跟我说,他梦到过这片坟地,他觉得,我救了他那么多次,不是没有来由的,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他说,我没有家,他便给我一个家。他抱住了我,说他喜欢我,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从那个时刻开始,贺舒霆终于察觉到了,储邑对他的心意。 可他只是一棵小树,初出茅庐,不懂情爱为何物,储邑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有些失落,但他不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不知道,我们当晚逃出储家的时候,早已被盯上了,储家的人早有防范,第二天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储邑绑了回去,连夜要让他与纸人拜堂成亲。” 装着纸人的红轿到了门外,却被储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储邑与宅中的仆从打斗在一起,有人强按他的头逼他拜堂,他抵死不从,被打得浑身是伤。 “我坐在宾客的席位上,看到储邑朝我走来,左眼青了一块。他说,我若不怕死,便替了这纸人,与他结亲。” “他说他本以为时间宽裕,可以让我喜欢上他,可是他没有时间了,若一定要娶一个,他希望那个坐在红轿里的人是我,若我也不怕死,不怕他克妻的命,便入他的门,若我出了事,他便陪我一起死。” 故事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这是贺舒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姜染终于忍不住追问,“后来呢?你嫁了吗?” 贺舒霆的声音有些哽咽而颤抖。 “没有。”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他有喜欢的人。 面对储邑的请求,贺舒霆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摇了摇头。 储邑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贺舒霆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那个与他日夜相伴的鬼差。 他喜欢他蹲坐在石碑上,落寞地看向远方的神情。 喜欢他背靠在他身上时,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 喜欢他闭眼入睡时,长而浓密的睫毛。 喜欢他对待自己时,那份小心翼翼从不外露的温柔。 以及最为致命而难忘的那句话,“喂,那是我的树。” 他已经是别人的树了,便不能再喜欢其他人了。 贺舒霆对着储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有喜欢的人了。 储邑心如死灰地敬了他一杯酒,说:“我懂了,喝完这杯喜酒,你就走吧。” 看到贺舒霆还在迟疑,储邑继续道:“你放心,从今日起,我会珍惜性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储邑的一生,都在与家人,与命运,与世界作抗争,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屈服了。” 贺舒霆亲眼看着储邑屈从于命运,娶了个可笑至极的纸人为妻。 拜堂时,没有人再强按他的头,他与纸人三拜高堂,与席间亲友举杯痛饮,酒过三巡,兜兜转转,又来到他面前。 “喝过我的喜酒还不走?怎么,要祝我们白头偕老?” “我站了起来,心中有千万句话想对他说,我依然无法开口,我痛恨不能说话的自己。他送我到门口,一路无言,我走时,挂在储府门口的那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贴在门上的喜字红地有些刺目。” “我喜欢储邑,但不是那种喜欢,我也说不清楚……” 贺舒霆走时,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知道那人会一直目送着他离开,或许只想借一个回眸的契机,过来与他重新拥抱,说一句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我离开了仓溪镇,日夜兼程,听闻宁川镇忽然之间死了很多人,去那里应该会遇到很多鬼差,他们或许知道,我喜欢的人投胎去了哪里,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个故事。” 蜡烛已经燃了一半,白文星和桑浊已经有了困意,趴在桌上双眼迷离,还在强撑着要听完第三个故事。 -- 第77页 贺舒霆生平第一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他依然不想停歇。 “第三个故事,是我去往宁川镇时遇到的事。宁川是个小镇,与苍溪为邻,但那里的人日子却过得十分凄苦。” “自从傩妖死后,宁川就越发不太平了。” “等一下。”姜染再次打断他,“你知道傩妖?” “大业境内的妖都知道傩妖!整个大业都是傩妖的地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自然需要知道自己头上是被哪位大佬罩着。”贺舒霆说得理所当然,“不过傩妖这么厉害,竟然也会死,真是没想到……啊,有些岔开话题了,我们继续。” “傩妖死后,先前那些碍于傩妖面子不敢来犯的妖魔鬼怪们,越发猖獗,也无人能管。宁川的人经常会无故失踪或死亡,一条街有半条街都在开棺材铺,香烛铺,我就是在宁川,遇到了第二个鬼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6 14:09:28~20220517 16: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苍溪镇(二) 贺舒霆说的第三个故事,比前两个故事都短。 “我到宁川,打听到了三件怪事。” “其一,宁川的鬼差最近在收割生魂的时候,都要雇一些妖修贴身保护。” 这话让姜染想不通了,“这年头鬼差也这么没安全感了么?” 贺舒霆对此间内情也不太了解,“总之鬼差们好像十分害怕某一样东西,入夜后收割生魂,再也不会独自出行,要么三两结伴,要么雇佣一些厉害的妖修。” 银眷觉得,能让鬼差感到害怕的东西,恐怕不是善类。 “其二,宁川最近流行一种怪病,许多人的手背上莫名其妙地长出一只眼睛,但这病的危害并不大,相反,很多人因为得了这个怪病之后,觉得视线开阔了许多,看得比从前远,所以大部分人也乐意得这种怪病。” 贺舒霆说的前两桩怪事都是宁川的杂谈,这第三件,就关乎到他自己了。 “其三,我在宁川遇到一位鬼差,他便是先前嫌弃我树叶稀疏,不能遮阳的那位,与我先前遇到的鬼差共事过一段时间,我向他询问了那个人的下落,他说,他托生到了苍溪储家……” 其实早在贺舒霆说出这个答案之前,姜染便猜到了。 储邑和贺舒霆喜欢的那个鬼差,是同一位。 贺舒霆向来迟钝,如今得知答案,当场悔恨不已,又连忙赶回了仓溪镇。 郁结在心中的情感就要喷薄而出,他无处发泄,无法表达。 他想亲口告诉储邑,他喜欢的人就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他,他想要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为了亲口说出那句喜欢,我自裁了。” 这便是他如今只剩一颗头颅的原因。 姜染有些难以理解贺舒霆的执着,“就因为想要亲口说一句喜欢,就自裁?没必要啊,你虽不死,但想要再修得人形,也要经历数百年,储邑区区一个人类,哪有这么长的寿命?倒不如继续当个哑巴与他厮守终生。” 贺舒霆苦笑了一番,“我与他再也不可能厮守终生了,因为我回去时,他已经死了。” 贺舒霆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储家门口的红灯笼,早已换成了白灯笼,储家的人说,储邑在与纸人的新婚之夜自裁而亡,而我执着赴死,不过是想要弥补遗憾。劳烦将我埋在储邑所在的地方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故事说完了,贺舒霆神情落寞。 他不停地喃喃着:“他分明答应过我,不会再轻视自己的性命了,为何不守承诺……” 贺舒霆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许多遍,许是想念储邑了,又将自己与储邑的故事讲了几遍,直到天亮。 姜染在贺舒霆悲戚的倾诉声中,睡着了。 银眷将他抱到了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像往常一样,在窗边,一站就站到天亮,未曾合眼。 五更时,白文星感应到领地之内有妖晋升罗刹境,血战后总算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了。 她站在二楼窗外,凌空与守夜的银眷说出了心中的不安。 “近来妄图晋升的妖越来越多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连夜赶路,脸上的血点子还没来得及擦掉。 “银眷,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我们快压不住他们了,先生必须要尽快晋升了。苍溪和宁川两镇,是对先生最好的试炼,若非有生命危险,你我二人尽量不要出手。” 白文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纵是有再多不忍,该放手时,必须放手。 苍溪镇内疯长的植物退去的第二天,便有许多人得到消息,重新归家。 随着人们的涌入,这个沉睡已久的城镇在慢慢复苏。 姜染将贺舒霆包好,放在背篓之中,一路上看见人就询问储邑的墓地所在。 谈及此人,苍溪镇的人都不陌生。 “储邑啊,就是褚家那位独子?天生克妻的命,取了个纸人回家,反倒是把自己克死了,真是晦气。” 茶摊的老掌柜也是刚刚回来,一刻不停地打扫被落叶覆盖的桌椅,为今日的第一桌客人泡上一壶茶。 -- 第78页 “更加离谱的是,这个储邑死后没几天,储家的人一夜之间也全死光了,你说晦气不晦气?” 他刚一回来就有客,有钱赚固然是一件开心的事,便多说了几句。 “其实储家独子新婚那日,我也在场,那天晚上诡异地很,先是储家公子闹着要跟个男子成亲,岂料那男子没应他,他便心如死灰地与那纸扎的新娘成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拜堂时我好像看到那纸扎新娘的头动了一下……” “唉……” 摆在脚边的背篓里,忽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叹气声。 老掌柜看了一眼背篓,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道:“后来,储家公子与那纸扎新娘被送进洞房,没过多久,就听到丫鬟一声惊叫,之后见到的,便是储公子的尸首了,脸色惨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等等,储家公子不是自己寻死的?”姜染抓住了关键。 “当然不是!这事从头到尾透着邪门,储家人只想早点把这位晦气的送走,便随便对外胡诌,说他是自裁而亡,反正这位生前经常自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听到这里,贺舒霆再也忍不住了,“我就说他不是自裁!他都答应我会爱惜生命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害他!” 低矮的背篓里忽然传来说话声,老掌柜只觉得后背发毛,提着壶的手抖了抖,茶水溢出杯盏。 “什……什么声音?这里边儿谁在说话?” 贺舒霆也不知道消停一会儿,还在里面喃喃自语,“储邑的死一定另有隐情,要是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我只怕是难以安息……” 诸如此类细碎的低语声不断从背篓里边传来。 那老掌柜往后退了几步,这背篓就这么点儿高度,断然装不下一个成年人。 而且那低语声听上去也不像是个小孩,“这这这……” 老掌柜透过背篓上边的一丝缝朝里面看去,里面儿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老掌柜吓得丢下铺子就跑了。 姜染有些无奈,“贺舒霆,我带着一颗头颅满大街晃悠已经是一件很惊悚的事了,你能不能小声点儿?” 最后还是银眷有办法,他将贺舒霆这颗脑袋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一番,重新装进背篓里,这家伙虽然还在说,但声音却听起来小了很多。 储邑到底是不是自裁而亡,这件事等找到了他的墓,自然见分晓。 多番打听之后,姜染总算是找到了埋葬储邑的地方。 那是一座新坟,坟上摆放的祭品已经腐烂了,储邑和他的家人没有葬在一起,许是当时储家人觉得他晦气,将他一人葬在族墓之外。 像挖坟这样的力气活,银眷舍不得让他做,自觉地接过了铲子,很快就挖出一个深坑。 姜染捧着贺舒霆的脑袋就站在深坑边上,不断朝里探看。 贺舒霆的长发被束起,是一颗看上去干净利落的头颅。 他想过将自己与储邑埋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如愿以偿地与心爱之人葬在一起了,再往后的百年里,长成一棵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树,永远庇佑着这处孤坟。 可如今得知储邑的死不同寻常,说什么也要姜染帮他调查清楚。 白文星也在边上探头探脑,嚷嚷着要帮忙。 她生来力气大,一铲子下去,直接把储邑的棺材板捅破了。 “先生!”白文星朝着棺材里边儿张望了一会儿,“快来看啊,棺材里没有人,这是一座空坟。” “怎么会是空的?难道储邑没死?”贺舒霆拔高声音,有些激动。 银眷上前查看了一下棺材的情况,“这封棺的钉子是后来被□□的,这坟已经被挖过了。” 等到棺材板被彻底打开,正午的太阳照进这副空棺。 姜染发现棺材底部竟有一些红色的东西。 “先生你看,棺材里竟然有花!” 姜染跳进棺材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竟是彼岸花。 “到底怎么回事?”贺舒霆忍不住问他。 姜染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中,如今他站在光亮处,手中的花被太阳一晒,竟当场消散了。 “储邑已经死了,这点毋庸置疑。”方才一开棺,棺材里的这股死亡气息骗不了人。 “但好消息是,储邑被彼岸花选中,又成了鬼差。” 生长在黄泉之路上的彼岸花,此刻正开在储邑的棺材里,这花见不得太阳,鬼差也一样。 至于这棺材,大概是另一位前来接应储邑的鬼差将他挖出来的,鬼差之间迎来送往,互相交接,都很正常。 可鬼差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贺舒霆又能见到储邑了,这固然高兴,但是他想不通,储邑这辈子又犯下了什么罪孽,以至于第二次成了鬼差。 难道……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贺舒霆的脑海中。 难道那些新婚前就离奇死亡的新娘,那一条条人命,都是储邑犯下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7 16:25:44~20220518 17: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纸新娘(一) 苍溪镇的事情,处处透着不寻常。 -- 第79页 姜染抱着颗头颅坐在石头上思考,银眷坐到他身边,忍不住抚平他衣摆上的褶皱。 “领地石已经埋下,如今苍溪也是你的领土,储邑的死,更像是妖邪作祟,若是要立威,此处正合适。” 他帮姜染一点点分析,“储邑刚死没多久,能成为鬼差,想必死前有一口怨气无法化解,前程往事未作了结之前,拿不到生死簿,无法顺利完成交接,他现在应该是半鬼的状态……” 姜染听了一会儿,将视线落在他的眼圈上,忽然开口,“你昨夜,又没睡?” 不光是他,还有小铃铛,眼睛下面也是一片乌青,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银眷愣了一下,“我无妨,已经习惯了。” 姜染将贺舒霆放在背篓中,摆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后,指了指头顶的日光。 “你看,阳光正好,不冷也不热,若要去储宅,现在不合适,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觉。”他这么说着,便按着银眷的肩膀,顺势让他躺在了草地上,“快闭眼,我不走,就守在你们身边。” 白文星早已哈欠连天,也顺势躺了下来,昨夜苦战,又连夜赶路,把她累坏了。 草地上的树荫里,唯独姜染和桑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春光正好,凉风习习,四下惬意,不远处的背篓里,停不住嘴的贺舒霆不合时宜地嚎了两嗓子。 姜染:“闭嘴!” 这是姜染第一次对别人用威压。 贺舒霆顶多算是个蜉蝣境,姜染一个化形境,怎么说都要盖他一头,境界威压一出,低境界的妖怪自然害怕。 贺舒霆害怕归害怕,无法闭嘴是硬伤,他哼哼了两声,隔着箩筐提出中肯的建议,“我也知道我啰嗦又吵闹,控制不住啊,我现在特想唱两句,要不你把我打晕试试?” 这倒是个让贺舒霆暂时闭嘴的好方法,为了保证银眷和白文星的睡眠,姜染当场满足了他! 入了夜,阴气更盛。 白文星先醒过来,伸了个懒腰,看见姜染对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她朝着那处看了看,原来银眷还睡着,能让他睡一觉,挺不容易。 所以她格外耐心地舒展筋骨,陪姜染一起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银眷才醒。他们还有正事要办,死了人的宅子,小孩子最好不要进,姜染把白文星和桑浊安排在客栈里,拿上背篓,与银眷先去储家宅子查探。 储家灭门后,周遭便少有人往这儿走,所以周围显得格外荒凉。 先前苍溪镇被植被包围,地面树根遍布,如今这些植物都变了回去,只剩下满地的落叶和被树根穿行而过的坑道。 写着储宅二字的牌匾还悬挂在宅门之上,门口的两盏白灯笼在风里晃晃悠悠。 贺舒霆隔着背篓的缝隙往外看,临到门前,生出退意。 “我有点儿害怕……”他向来胆小。 “你都只剩一颗头了,鬼见了你都要抖三抖,怕什么?不想找储邑了?” “想找!做梦都想!”贺舒霆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他是个死不了的,没什么好怕的。 姜染捧着背篓,与银眷往宅子前一站,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有什么东西作祟,写着储宅二字的牌匾竟然当头砸了下来。 寻常人站在底下,脑袋必定要被开瓢。 得亏姜染眼疾手快,抽出铜衡,将那牌匾劈成两半。 牌匾哐当落地,发出巨响,又把贺舒霆吓了一跳。 “不行,我心脏受不了!要不然你们把我放外面?” “你有心脏吗?你不只剩一颗头了么?”姜染质问他。 “那……我眼睛受不了,见不得脏东西。” 贺舒霆再三生出退意,姜染提醒他,“储邑在规定期限内,要是不把那口怨气吐出来,就拿不到生死簿。做不了交接,当不成鬼差,他就要变成脏东西!” 姜染:“现在受得了了么?” 贺舒霆不知道,原来这年头当鬼差还有门槛,原来鬼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贺舒霆:“时间不等人,先生快进去!” 储宅之内,纸钱被风吹得遍地都是,大门虚掩,门上还残留着黑乎乎的手印,那是风干的血迹。 姜染一进门,就被这满宅子的血腥气和妖气呛地直咳嗽。 算算时间,死在储家宅子里的生魂定然都被鬼差带走了,也没办法从他们口中了解事情的始末。 而且他们一踏进宅子,宅子里就起了一层淡红色的血雾,怎么看都是不欢迎他们到来的警告。 在这层血雾的笼罩之下,原本宅子里悬挂着的白灯笼和白绸竟然在姜染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变红,颇有一种丧事转喜事的架势。 “气氛倒是喜庆了不少。”姜染评价道。 贺舒霆被吓得不轻,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说起了废话。 “台阶上有二十三片落叶,储字有十二画,天有点黑,我有点怕……” 姜染提溜着箩筐,往血雾里走,还时不时提点银眷,“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雾色浓重,姜染在雾气里摸索了一番后,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前面停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走近了才发现是顶轿子,接新娘用的那种红色的轿子。 轿门上的红色布帘随风飘动,隐约看见里头似乎坐了个人。 -- 第80页 姜染拿铜衡挑开门帘往里看。 那人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贺舒霆被吓得小脸煞白,声音颤抖,“要不你再我把打晕了吧。” 姜染不理他,将箩筐放在脚边,拿铜衡去掀盖头。 谁知,这一掀,竟掀出自己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扮成女装的男人! 姜染在掀盖头之前,有无数设想,里边儿可能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可能只是个纸人,但他没想过会掀出一个男人。 那男人抹着鲜艳的口脂,面颊上是两团浓郁的腮红,上腮红的手法着实敷衍,导致这两坨腮红很不匀称,一团大,一团小。 蓦地被姜染掀了盖头,那人甚是不满,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的个头挺高,一站起来头便顶着那软轿的顶部,发上的金钗与头发缠在一起。 姜染赶紧往后退,给那人让路,慌忙间又踹翻了脚边的背篓,贺舒霆那颗脑袋“哎哟”一声地滚了出来,正落在那人的脚边。 贺舒霆这一滚,把自己滚地头晕目眩,“我就只剩这颗金贵的头颅了,你能不能小心点儿?” 那个刚出轿子的男人看见贺舒霆,身体僵硬了一下,卡在轿门处,不进也不出的模样。 贺舒霆圆睁着眼,仰面朝上,与那人对了一眼后惊呼:“储邑!” 被人叫出名字,那人再次僵硬了一下,随后也不顾缠在一起的钗发,忽然将贺舒霆捧了起来,再三确认:“小哑巴?” “是我是我,我会说话了!”贺舒霆喜上眉梢,被心上人捧在手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可储邑面带怒色地看着姜染与银眷,不由分说地责问:“是你们将他害成这样的?” “这就冤枉了。”姜染抬了抬手,收起铜衡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银眷道。 “我来解释!”贺舒霆刹不住嘴,“让我说让我说!” 储邑瞪了他们一眼,抱着贺舒霆的脑袋又缩回了轿子里。 过了许久,算是把往事都了解清楚了,储邑抱着贺舒霆的脑袋,从轿子里边儿出来了,倒是个懂礼貌的,当场与姜染他们道了歉。 “所以……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坐在轿子里?” 现在轮到储邑来为姜染解惑了。 储邑这副装扮,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耻,他将红色的嫁衣脱下,擦干净脸上的胭脂,与他们解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其实拜堂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与我拜堂的纸新娘隔着红盖头,好像特别想与我说什么……” 后来储邑与纸新娘被一起送入了洞房,龙凤烛旁,储邑多饮了两杯酒,还在心中惦念着贺舒霆,未曾料到那个纸新娘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我当时被吓了一跳,岂料那纸新娘忽然开口说话,提醒我快跑。” “我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看她的神情,好像看到了极其畏惧的东西。再往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死后,记忆会出现丢失的状况,所以时常会有一些鬼,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依然把自己当活人。 贺舒霆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打扮成这样,是来寻找记忆的?” 储邑点了点头,“我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所以这次我想用纸人的视角,看一看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贺舒霆长舒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女装怪癖……” 卸掉妆容的储邑脸色有些发青,他确实存了一口怨气,咽不下,也吐不出。 “那你从纸人的视角,看出什么来了?”姜染问他。 储邑隔着一团血色雾气,神色骇然地指了指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8 17:56:33~20220519 11: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纸新娘(二) 储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与他拜堂的纸新娘头颅总是一副微微仰起看天的模样。 可那天晚上他只顾着害怕纸新娘了,没能把她的忠告放在心上。 如今他再次在宅子里边儿走了一糟,学着纸新娘的姿势和角度,朝着天空看去。 只见血色的浓雾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蛇身。 那条巨蛇的的身体隐没在储宅的后方,蛇头微微向前探出,居高临下地看着宅中众人,巨大的黄色的瞳仁缩成一线。 这么大一条蛇,就这么静默地盘在储宅外,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它极有耐心,在它眼里,进入储宅中的人,都是它的猎物。 贺舒霆不大会仰头,他向上看的时候就是个翻白眼的状态,角度不对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能看到在场诸位的脸色,显然是不大对劲。 银眷实则没把那条蛇放在眼里,但为了刺激姜染提升修为,防止自己因为不忍心而出手,在与白文星攀谈的那天早上,封印了体内大部分的修为。 如今他这个蜉蝣境,如假包换。 姜染倒是第一时间探查了这条大蛇的修为,发现虽然这蛇也修妖,但走的跟他们完全不是同一条路。 -- 第81页 妖修也有正邪之分,像姜染这样潜心修炼的,是正道修妖的办法,修炼速度虽然慢,但不会招致罪孽缠身,降下天罚。 而那蛇妖想必没有这样的耐心,转而走了邪道,通过吸取人类的精血,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为。 巨蛇灵智尚未全开,修为却足以与化形境的姜染匹敌,实力不容小觑。 储邑如今没有接手生死簿,只能算半个鬼差,尚且不知道如何驱使鬼差的力量,姜染只能让他先带着贺舒霆躲在一边,自己祭出青铜衡,凝夜风为剑,朝着巨蛇的头颅削了过去。 狂风骤起之时,满地落叶席卷,血色的浓雾逐渐被驱散。 巨蛇的身形更加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漆黑的蛇身上,每一片蛇鳞都有碗口大,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瘆人的光泽。 姜染朝着巨蛇袭去之时,巨蛇的脑袋忽然往地下一钻,巨大的身形瞬间消失不见了,他这一剑劈了个空。 银眷持剑守在姜染身后,戒备地盯着地面。 庭院之中满是坑洞,树根褪去之后,在地底留下盘根错节的甬道,倒是给巨蛇创造了得天独厚的藏身之处。 “小心脚下。” 在银眷的提醒下,大家迅速远离坑洞。 果然,不一会儿,一条巨大的蛇尾忽然从其中一个坑洞中钻出,朝着姜染挥了过去。 姜染迅速闪避,抓住时机,用力将铜衡钉入了蛇尾之中。 巨蛇吃痛,开始剧烈扭动,姜染用尽全力地压制着铜衡,眼看着蛇尾就要挣脱,银眷的手忽然覆在了姜染压制着铜衡的手上。 二人合力,将蛇尾死死地固定在地面上。 银眷深知他与姜染坚持不了多久,他漠然地看想储邑,“凝神屏息,试着从掌心取出锁魂链,我们负责压制蛇身,你负责把巨蛇之灵从它的身体里拽出来。” 银眷的方式其实很简单,打不过巨蛇,便从它的肉身和灵体两方面入手。 鬼差擅长掌控灵体,便由储邑负责抽离蛇灵,蛇灵其实就跟人类的灵魂一样,一旦脱离躯体,剩下个蛇身边只是个空空如也的躯壳而已,不足为惧。 储邑忽然有一种天降大任的紧张感。 他此生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场面,对自己更没有什么信心。 银眷的那几句指点,在银眷自身看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储邑依然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对如何驱使鬼差的力量一窍不通,银眷那几句话,仿佛对牛弹琴。 境界之差,隔阂颇深。 眼看着即将掌控不住巨蛇,银眷迅速抽剑,一手仍帮姜染按住铜衡,另一只手执剑刺入了巨蛇尾端的另一处,仿佛又在蛇尾上钉了个钉子。 眼看着储邑像个没有苍蝇似的乱撞,银眷有些无奈,只能一字一句地拆分讲解。 “你试着把手掌划破,感受到血液里的力量了吗?气沉丹田,御灵于指尖,现在什么感觉?” “凉凉的,好像摸到了凉凉的东西了……”储邑回答。 姜染此刻已经筋疲力竭,牙关渗血了,不等银眷继续解释,急忙对着储邑喊道:“那就是锁魂链,抽出来!” 在这二人的轮番指导下,储邑还真抽出了锁魂链。 链条不算粗,通体漆黑,表面泛着浓重的阴气。 “把锁魂链套在蛇身上,锁住它!”姜染喊道。 储邑刚开了窍,拎着锁魂链来到蛇身旁,虚空比划了一会儿,满脸纠结地问他们,“怎么锁?绕上几圈?这样?要打结吗?” 连贺舒霆都看不下去了,好在他先前看过鬼差用锁魂链,也能指导几句。 “套上去,往后拉!” 锁魂链一套上蛇身,巨蛇立马感到不妙,钻在地底的蛇头奋力破土而出,对着储邑张开血盆大口。 贺舒霆这个歇不住嘴的,被储邑摆在了地上,急忙与周遭的植被互通感应,在危难关头起了大作用。 在贺舒霆的指挥下,无数树根从地洞中钻出,将巨蛇的蛇身死死缠住。 储邑拎着锁魂链的一头,吃力地往外拉扯着巨蛇的魂魄,拼尽全力之时,倒是想起了些许丢失的记忆。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那天晚上,那个纸新娘告诉他,她其实是他指腹为婚却突然暴毙的那个未婚妻,依附在纸人之上,只是为了警告他快跑。 蛇妖食人精血,提升修为,而彼时储邑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区区人类,如何能与蛇妖匹敌。 巨蛇袭来的一瞬间,他便丢了性命。 储邑死后,成了生魂,迟迟没能等来鬼差收魂,便只能在宅中游荡。 他亲眼看着储府被蛇妖灭门,鲜血遍地,宅中死寂。 巨蛇在杀了阖府上下后,餍足地钻入了地底,继续修炼。 储邑悲愤难当,一口怨念之气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没过多久,有鬼差将他牵引回躯体之中,说他有罪在身,无法投胎,正巧这附近鬼差稀缺,便由他来填了这个空位,牵引生魂,将他们带入地府。 但在这之前,他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将胸中的怨气排解出去,才能顺利完成交接,领到生死簿。 一想到这巨蛇灭了他满门,储邑便越发愤怒了。 他死死地扯住锁魂链的一端,拉扯到双手满是鲜血,在仇恨的加持下,竟真的将巨蛇的魂魄从它的□□中拉了出来。 -- 第82页 时机已到,姜染与银眷默契尤在,双双拔出了钉在蛇尾的剑,一个刺向巨蛇的头颅,一个刺向巨蛇的心脏。 肉身已死,巨蛇的灵魂骤然缩小,此时就像是一条小虫,被储邑捏在手里。 储邑红着眼,收拢手指,将巨蛇的灵魂捏碎。 与此同时,郁结在他胸中的一口怨气,也终于被他吐了出来。 吐出怨气的储邑脸色慢慢恢复正常,不再是青灰之相。 姜染与银眷,此时都已经筋疲力竭。 看见姜染的手心也磨出了血痕,银眷有些心疼,默默撕了衣摆帮他包扎。 姜染看着帮他细心包扎的银眷,有些感动。他伸手碰了碰银眷流血的眼角,“你这里,也受伤了。” “不要紧。”银眷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相反,姜染哪哪儿出现一个小划痕,就能让他紧张地要命。 “今晚筋疲力竭了,大家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发现银眷对此没有回应,有些吃惊,“你不会还要守夜吧……” 银眷点了点头,“我白天睡过了,不困的。” 他无比珍惜地看向眼前人,声音落寞。 “姜染,不要试着让我在黑夜里合眼,我很害怕做那个梦。也不要剥夺我守夜的权利,这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 银眷的执着,超乎姜染的想象。 就在此时,储宅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入了宅,越过姜染和银眷,径直朝着抱着贺舒霆脑袋的储邑走了过去,走动时,能明显地听到锁链摩擦的声音。 那是个鬼差,前来与储邑交接。 前几天,也正是他将储邑从坟墓里挖出来的。 看着接班人顺利通过考验,怨气消散,鬼差前辈很是欣慰。 “我还在想,你要是无法通过考验,我又得去坟地里挖一个出来,你不知道挖坟有多累,唉……” 这位前辈已经偿还了罪孽,可以投胎了,但却卡在交接工作上,迟迟无法找到继任,今日终于能脱离苦海了,雀跃不已。 他慎重地将生死簿亲手交到了储邑的手中。 “其实鬼差这份工作很简单,每天就按照生死簿上显示的时间地点,却接引生魂就行了。不过作为前辈,我还是得提点你几句。” 鬼差说到这里,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最近很不太平,你最好不要独行,这附近有许多鬼差都莫名失踪了,你第一次办差,尤其要注意。记得找几个信得过的,陪你一起去收生魂,路上遇到宣纸蒙脸的……离得越远越好!你且记着我的忠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9 11:27:47~20220520 15: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纸新娘(三) 姜染将贺舒霆交到了储邑手中,按理来说,已经完成了贺舒霆的委托。 但听到前来交接的鬼差说起脸上蒙着纸的怪人,他又忍不住支棱起来。 他曾在大业皇宫的宫道上见到过一个脸上蒙着宣纸的怪人,也正是那个怪人将血肉上贡给了业帝,间接导致了傩妖的死亡。 莫非他见到的虚影和鬼差口中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等到交接完毕,鬼差前辈对着储邑远远地行了一礼:“我要去投胎了,你好好干,争取早日偿还罪孽。” “哦对了,一定要保管好生死簿,你且记着,它比你的命重要!毁坏或弄丢生死簿都是重罪!” 这一句他是千叮咛万嘱咐。 说罢,便转身离开。 储邑虽然是第二次当鬼差了,但他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十分紧张。 他郑重其事地将生死簿捧在手里。 每个鬼差都有一本生死簿,如今这一本,属于他了。 生死簿的封面漆黑,像是被墨水染透了,上面也没有写《生死簿》这三个字,任谁看了都是个破烂册子。 储邑摸了摸黑色的封皮,材质比内页坚硬一些,触感很奇怪,湿漉漉的。 他将两根手指合在一起捻了捻,还以为手指沾上黑色的墨迹,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怪异的很。 大伙儿都没见过生死簿,不光是贺舒霆,连姜染也凑了上来,银眷站在他身边,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过来是因为姜染。 “翻开看看。”姜染催促着他。 储邑小心翼翼地捏着封皮的一角,显然是把前辈的话放在心上。 他轻手轻脚的掀开生死簿的第一页,前边儿都是些被画了红叉的名字,大部分都是在苍溪镇的人,也有小部分是宁川的亡魂。 生死簿上将他们的死亡地点,死亡时间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画像! 鬼差只需要按照生死簿上的指引,完成生魂接引的工作。 储邑一直翻到最后的白纸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白纸上缓缓显现出一个名字。 谭幽。 天玄626年四月辛巳子时,亡于溧川。 这是储邑当鬼差后的第一个任务。 姜染仔细看了一眼时间,“咦?这死了有好几个月了吧……” 一般来说人类死亡后鬼差会在七日之内牵引亡魂,可是如今生死簿上的这位,死了都好几个月了,还没被牵引到地府。 -- 第83页 只怕是根难啃的骨头。 “谭幽......”储邑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脸色大变。 贺舒霆的脑袋就放在生死簿旁边,看见储邑表情有异,随即问他:“怎么?你认识?” 储邑长叹一口气,“不光认识,她就是我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未婚妻?”贺舒霆酸了一下,“就是那个依附在纸人身上,新婚之夜提醒你快跑的那个?” 储邑点了点头。 “那便不算未婚妻了吧,你取了纸新娘,她又将灵魂依附于纸人之上,那她岂不是你现任的妻子?” 贺舒霆承认,他吃醋了。 虽然是纸人,但也是明媒正娶,正式拜过天地的,如今谭幽算是储邑名正言顺的妻子,那他算什么? 储邑知道贺舒霆在想什么。眼泪都含在眼眶里了,连忙将这颗吃醋的头颅捧起来安慰: “这都是生前的事了,如今我成了鬼差,早就与她断了姻缘,与她那桩婚事就更算不得了,我娶的明明是个纸人,是个空壳,不是谁的灵魂依附其上,谁就是我的妻子。” 贺舒霆还是难过,储邑便抱着他哄来哄去,小情侣浓情蜜意,姜染只得靠边站。 等到那边腻歪结束了,姜染便自告奋勇要跟随储邑。 “你的前辈也说了,这阵子很不太平,鬼差们都尽量避免单独行动,有我们跟随,遇到危难,也能互相扶持,况且,我也有要寻之人。” 姜染没有透露,他要找的人其实是鬼差们最怕遇到的脸上蒙着宣纸的人。 储邑其实不太信任他们,更不愿意二人世界被打扰,在贺舒霆的百般劝说之下,才勉为其难地让姜染他们跟随。 姜染临走前,用铜鱼试探了一番,这巨蛇的身躯并不会对周遭百姓造成影响,随便埋了就行。 倒是银眷,围着蛇身走了一圈,随手撬走了几块蛇鳞。 “此乃腾蛇,蛇鳞虽不坚硬,却有避毒的功效,倒是罕见,我挑选了质地最好的几片,以后可以拿来炼制兵器。” 他事事为姜染着想,等到姜染偿还了血债,那铜衡就不适合拿来当武器了,姜染的剑他想要亲手铸造,所以遇到好的材料便格外留心。 这边事了,姜染刚踏出储宅大门,就感觉外面妖气比里面还浓郁,不大对劲。 果不其然,黑暗中,十几只小妖探头探脑地在外面观望。 看见姜染一行人出来,为首的那个猫妖迅速上前,对着姜染恭敬作揖。 “腾蛇为祸一方,不仅谋害人类,还侵扰我等修行,恩人们如今替我们除去祸患,请受我等三拜!” 看得出来,腾蛇此前在这里称王称霸,只可惜这些小妖修为低微,无法与之抗衡。 今日众妖忽然感应到腾蛇的血雾散去,喜不自胜,纷纷前来围观,是哪位大罗神仙帮他们除去祸患。 小妖们激动地恨不得朝着他们叩拜。 “要我说,你们可是苍溪镇的大英雄!” “是啊,自从鬼域境的那位死去之后,我们苍溪镇的妖修就饱受侵扰,外边儿来的妖怪都欺负我们,说我们如今无人庇佑,纵然是受欺负了,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小妖们见这几位除妖的还算和善,便一个个放松警惕,说出了心里话,当场探讨开了。 “对了,前些日子,我在苍溪镇外围感应到了领地石,咱们这片好像被接管了,以后大家都不再是无主之妖了。” “我也感应到了,不过据说这次来咱这儿圈地的这位,只是个化形境。” 小妖们在姜染跟前当面探讨的行为,让姜染有些无奈,他倒是想听听妖类们的真实看法,所以并没有暴露身份,反而饶有兴致地参与了进去。 姜染凑到一堆小妖之间发问:“怎么,化形境不能圈地?妖修之间好像也没有明文规定啊……” 领头的猫妖舔了舔手掌,“虽然没有强制规定,但如今的妖修界,公认只有到达鬼域境才配圈地,鬼域境以下的修为,胆敢圈地,领地石保准不出一天就□□碎了!” “是啊,我听闻咱们镇上有几只修为也到化形境的妖,约好了明天一起砸场子,区区化形境,如何能让众妖臣服?也太不自不量力了。” “明日要砸场子?何时?何地?” 这事关乎到头自己,所以他问地很细致。 恩人问话,小妖们也答地十分详细。 “明日辰时起,酉时终,一个时辰一场,总共六块领地石,全被发现了,他们打算从镇外树林里的那块领地石开始,一块接一块都给打碎了,给那个新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化形境一点颜色看看!” 小妖们说到这里,想起这次来此地,其实也并非是为了单纯感谢恩人来了。 腾蛇活着虽然遭人厌恶,但死后全身都是好东西! 蛇鳞避毒,蛇皮为甲,蛇骨炼器,就连剩下的最没用处的蛇肉,也十分滋补,食之修为大涨。 他们这次来,其实就想分一杯羹。 毕竟姜染那几个人,再能装,也不能把大山似的一条蛇全部装走啊! 姜染问完话眼看着就要走,领头的小妖赶紧把他叫住了。 “恩人,不知这里边腾蛇的尸骨......可否让我们.......” “你们自行处置吧,也省得我埋了。”姜染回答地毫不犹豫。 -- 第84页 领头的小妖傻了,任他们处置? “全......全部?” 领头的话已经说不利索了。 贺舒霆和储邑浓情蜜意着呢,腾蛇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姜染也不贪,银眷拿的那几片蛇鳞已经够他们用的了,剩下的有人接受,他求之不得! 小妖们来的时候原想着能喝口汤就行了,来了之后姜染直接把这么大的一条腾蛇都让给他们了? 这这这...... 从天而降的大馅饼险些将诸多小妖砸晕。 都这样了还喝什么汤啊,肉都吃不完了!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小妖们个个喜上眉梢,对着姜染连连感谢。 “恩人明早也看热闹?你住哪儿啊,明早我给你们带路!”领头的猫妖感激涕零,追上去还想为恩人做点什么。 姜染边走边与他攀谈:“其实也不算是去看热闹的。” “那您是去?” “你们这么多妖,说好了一起去砸我场子,我去守一下不为过吧?”姜染这话说得很平静。 猫妖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时,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老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分好东西啊!这么大一条蛇,全镇的妖一人得一片鳞,还多出许多来!那位恩人出手可真大方!” 小妖们得了好处,一个个把姜染一行人捧上天。 猫妖看了一眼乐呵呵的小狼妖,指了指姜染的背影。 “看见那位穿着玄衣的恩人了没?” “看见了!” “你明天第一场,砸的是他的场子。” 狼妖倒吸一口凉气:“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0 15:57:49~20220521 16:3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领地石(一) 储邑的第一个任务谭幽,是在子时亡于溧川,今日他们已经错过了子时,若想寻她,得等到明天。 空出的时间,这两位全程腻歪在一起,互诉心事,一入客栈,大门一关,足不出户,自然也不会去掺和姜染的事情。 至于姜染,回到客栈后便聚精会神地修炼了起来,他有些担心自己明日守不住领地石。 银眷全程陪在他身边。 姜染偶尔会有妖力走错经脉的情况出现,这种小状况有时候连姜染自己都没有发现,但银眷总能第一时间帮他指正。 “妖力在体内循环时,在每个经脉分支中的配重也很重要。你在灵台,中枢,神道三穴中的妖力分配尤为充沛,但忽略了玉堂和鸠尾。” 姜染按照银眷的提醒及时改正后,果然觉得体内的妖力运行更为顺畅了。 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盯着盘坐在他对面修炼的银眷,“你精通妖力的运行和流转方式,怎么到了自己那儿,就完全行不通了呢?” 他觉得银眷的修炼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从蜉蝣境上升到化形? “这些年我熟读各种书籍,所以对妖力流转方式了然于心,奈何气海阻塞,修炼一直没有起色。” “你将上衣脱了,我帮你看看!”姜染一时嘴快,也没多想,说完才发觉似有不妥。 “我的意思是……隔着布料,不太容易看得清穴位……” 姜染一时之间窘迫了起来,脸颊也红红的。 银眷盯了他一会儿,说了句:“好。” 姜染承认,他对银眷,确有好感,他为自己付出良多,他很感动。 但他不敢更近一步了。 他还不了解他与银眷的过往,他知道那是银眷不敢触碰的记忆,也是令他长夜不眠的原因。 他没有任何感情方面的经验,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慎重。 他更不知道银眷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银眷虽然事事回护于他,对他体贴入微,但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他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忠心耿耿,不敢逾矩的下属……在姜染面前,始终将自己放至最低的姿态。 烛火跳跃,银眷褪去上衣,任由姜染查探。 姜染调整呼吸,将手覆上了银眷的气海处,输送妖力查探。 银眷身上很温暖,衬地他的手掌越发冰冷。 “我的手有点凉,你忍一下。”姜染好心提醒。 “无妨。” 银眷看着他躬身在自己面前,有些不自然的模样,抿着嘴笑了笑。 姜染仔细查探过后,果真在银眷的气海处发现了一处阻塞的经脉。妖力每每运转至此,都会受到阻碍。 他试着用自己的妖力帮银眷打通经脉,这很困难,需要很长时间,但也不是不可能。 姜染收手的时候,他那只冰凉的手已经在银眷的皮肤上捂热了。 “阻塞地很严重,怪不得你修炼缓慢。以后每天我都花上几个时辰帮你打通经脉,虽然每次收效甚微,但久而久之,必定能将你这条阻塞的经脉打通。” 银眷穿起了上衣,一边系衣带,一边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倒显得见外了,毕竟你也帮我偿还了铜衡上的三寸血债,我以为你我之间,本不必这么生分。” 银眷的眸色变暗些许,想起一些往事。 -- 第85页 许多年前,他潜心苦修,初升罗刹境,终于有资格得妖主召见。 彼时姜染端坐于高台之上,端了一杯酒,眸光睥睨众生。 “你就是那个仅用百年就晋升到罗刹境的妖?近前来,我看看。” 他站了起来,毫无惧意地走上长阶,这些年的苦修,为了就是将他与他之间的距离缩短。 “我说过,终有一日,我会站在你的身边,我做到了。”他行至他的面前,虔诚跪地,实现了当初的诺言。 而端坐于高台上的那人,闻言却眯了眯眼睛,“我们见过?” 百年时间,他已彻底将他这样的小人物忘记了。 什么诺言,什么约定,他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了。 银眷至今都记得当时内心的失落。 他所求不多,无需得他青睐,得他宠爱。只要能得他一句肯定,只为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他在前世的姜染面前卑微惯了,如今姜染落入凡尘,待他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令他……受宠若惊? 他将“不生分”三个字在心中仔细琢磨了一番后,问姜染,“我该如何做,才能不生分?不生分的界限在哪里?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姜染被这只狐狸一连串的问题问地有些懵,“可以是可以……” 姜染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抱住了。 银眷的身上很暖,味道也很好闻,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银眷总共抱过他几次,每一次都是极尽克制,如今算是得了他的允许,能亲近姜染,他雀跃不已。 若不是白文星敲门,银眷绝不愿意松手。 神经大条的白文星没能体会到这满室的旖旎氛围,大咧咧道:“先生,快到辰时了。” 姜染没忘记,今日他还要在群妖手中守住领地,不敢耽搁,带着一大家子的人赶往了苍溪镇外的第一块领地石所在地。 不出所料,群妖已经恭候多时。 姜染早先埋下的领地石此时已经被挖了出来,此前扬言要打碎领地石的狼妖被众多小妖包围,看见姜染来了,格外心虚。 其他小妖不知道内情,他知道啊…… 这位昨夜诛杀腾蛇有功,不仅如此,还大方地将腾蛇留下的异宝分给了众人。 狼妖得了好处,如今也不好意思砸场子了,可是此前狠话已经放出去了,事到临头,不能退缩。 他与姜染一样,同为化形境,生怕自己全力一击就将姜染的领地石给打碎了。 偏偏底下的小妖还在起哄,“他就是埋下领地石的化形境妖修?” 众妖打量了姜染一番,一并将他身边的那几位也看低了几分。 “我问你,你区区化形境,如何能庇佑领地内的妖修?万一比你厉害的妖修来犯,你会为我们挺身而出?” “多说无益,到时候他只怕是跑得最快,碎了他的领地石再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狼妖被拱了上来,在群妖的欢呼声中,总算是重拾了骇人的气势,故意粗着嗓子对姜染吼道:“今日的第一块领地石,就由我来打碎!” 他假模假样地为自己造了一番势,怒喝而起,在众妖期待的目光下,一掌劈在了姜染的领地石上。 他这一掌看上去十分可怕,可在即将触碰到领地石的时候,故意收回了五成力道。 没错,小狼妖是个念恩情的妖修,姜染帮他们除去祸患,他便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他。 领地石承了小狼一掌,安然无恙。 小狼妖则是格外夸张地捂着手后退了几步,脸色大变地指着领地石,“这……这……这领地石上有着强大妖力,我劈不碎,小狼甘拜下风。” 姜染:“……” 偏偏他这拙劣的演技还真是骗过了场上诸妖。 “怎么会?”有妖围上来仔细观察了一番,领地石上当真没有半点裂纹。 “莫非……阁下深藏不露?” 小狼妖赶紧起哄,“对对对,我听说境界高的妖修可以随意伪装成境界低的妖修而不被发现,这位的修为境界可能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可怕地多,要不今日这场子不砸了吧!” 姜染原本十分重视这次的守擂战,他还特地卷了袖子,在小狼妖砸领地石时的时候想要加固了一下领地石上的封印。 可还没等到他出手,对方已经生出了退意。 小妖们在狼妖的引导下,纷纷开始猜测起了姜染的真实境界。 “我就说,区区化形境怎么敢圈地?没有相匹配的实力,怎么敢做这种事!这位一定不简单!” 小狼妖这会儿邀功似的走到姜染身边,小声道:“恩人,我这把放水放地可还行?” 银眷对小狼妖邀功的行为嗤之以鼻,谁让他放水了?这领地石上还有他和白文星的双重封印,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打不破! 群妖就这么对着一块完好无损的领地石干耗了一会儿,“要不再观望观望?” 偏偏此时,在一旁啃野果的白文星站地有些累了,“先生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休息休息?” 说着,便在场上环视一圈,矮小的个头扎进人堆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是跟在姜染身边的,所以大家对她也很是防备。于是一大波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白文星跳啊跳地蹦跶到了一棵三人难以环抱的巨树旁,轻轻一提,便将这棵树连根拔起。 -- 第86页 群妖倒吸一口冷气。 这还不算完,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将这棵巨树举过头顶,一路小跑回姜染身边。 群妖纷纷趴下避让。 只见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将巨树横在了姜染面前,手掌随意一削,竟当众削了把长椅出来…… “先生坐!” 一番举动,难免让群妖后怕不已。 这是何等怪力啊……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守着一个化形境小妖? 反正我不信!他一定大有来头! 第47章 领地石(二) 众妖们对这个身怀怪力的小丫头有所忌惮,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那位身边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这么想着,自然将视线转移到了银眷身上。 且不说这位容貌有多出众,从他站在姜染身后起,底下的一众女妖修就躁动了起来。 偏偏那位对底下的貌美妖修看都不看一眼,全程以十分高冷的姿态站在一旁,时而弯腰侍弄茶水。 恰好今日天要下雨,头顶乌云聚集,一滴雨水坠落在姜染的额头上。 姜染摸了摸额头,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随口道:“下雨了?这地方空旷,没什么遮挡,今日众妖聚集在这里,只怕是要淋雨了,若要上来挑战,就要抓紧了。” 银眷闻言,在姜染身后一抬手,衣袖翻飞间,聚集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散了去。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偏偏站在姜染看不见的角度,随意一挥的动作,却被底下的众妖看在眼里。 云开雾散的场面,又是令底下的众妖倒吸一口凉气。 银眷将烹好的茶水吹凉,递到姜染手中,一面道:“今日不会下雨,若底下还有人不服,可以大胆上来将领地石打碎。” 方才狼妖没能打碎领地石的消息此刻已经传遍了整个苍溪镇,越来越多对姜染不服气的妖修闻讯而来。 大多数到了此地,看到姜染身边的那两位,已经心生退意了。 且不说小丫头的怪力,单单是银眷挥袖改换天气,便已经让众人臣服。 这两位哪里是什么蜉蝣境啊…… 姜染不知道方才银眷在他身后改换了天气,以为云开雾散只是因为天气多变。 他等了许久,迟迟等不到第二个来拆台的妖修。 他坐在白文星削的长椅上,看着小丫头围着他忙忙碌碌,一会儿又削张桌子摆放茶具,一会儿又削了个棚子给他遮阳。 他再不走,这小丫头能平地里搭起一座高台来,供他休憩。 姜染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对着底下诸位道:“既然没有人上台,那我便先走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位身材壮硕的妖修被几个小妖众星拱月般地请了过来。 “且慢!我还没试呢!” 这位妖修身形高大,在人群之中特别显眼,比寻常妖修高出半截,且显然是个有头有脸的妖修,他一到场,周围那些小妖修纷纷朝他行礼,唤他一声:“后土大人。” 后土生于苍溪,对此地有感情,断不会让一个化形境掌控这个地方。 他在领地石前站定,掰了掰手指,对姜染道:“魍魉境后土,前来挑战。” 这位的修为比姜染高出一个境界,气势也非先前来挑战的那位小狼妖能比的,姜染忽然产生了危机感,在心中叹了句不妙。 境界之差,足以致命。 后土是仓溪镇修为最高的妖修,原本也打算修炼到鬼蜮境后,将苍溪揽为自己的领地,如今被姜染抢占,自然不服气。 他虽身形高大,却一点也不显笨拙,深吸一口气后,凝魍魉之气势,积攒妖力于双拳,不等姜染反应过来,便狠狠地砸在了领地石上。 刹那间,地面震颤。 原本摆放着领地石的地方,足足凹陷了一大块土坑。 后土的拳头很大,一击下去,只觉得拳头一阵钻心痛,但他的地位摆在这里,拥护者众多,也不好当场跳脚喊痛,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 这边后土的拳头还没有抬起来,周围的小妖们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以为稳了。 这地都凹下去了,区区化形境布置的领地石,怎么能承受这么可怕的一击? 然而,等到后土面色铁青地抬手后,众妖修才发现,那块领地石依然完好地躺在土坑之中…… 后土爱面子,将受伤的拳头背在身后,尴尬地笑了笑,“想不到您竟然深藏不露,是后土冒犯了。” 第一个挑战的狼妖以为后土也和他一样,感念姜染的恩情,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放水了,自来熟地凑到了后土身边,用毛茸茸的手臂拱了拱他,“不愧是后土大人,放水也放地这么逼真哈哈……” 后土有苦说不出,到底放没放水,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明明是全力一击好吗?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姜染一番,难道他真的是高境界妖修伪装而成的低境界妖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心服口服。 后土忍不住对着姜染跪地而拜,“大业得您庇佑,定能平安顺遂,繁荣昌盛!” 苍溪镇修为最高的妖修都跪拜了,其他小妖更不敢怠慢,连忙跟着后土一起跪地叩拜。 姜染莫名其妙就收服了苍溪镇的妖修,他自己也纳闷,怎么后土魍魉境的全力一击,都打不碎他的领地石? -- 第87页 回去的路上,银眷见他心事重重,便主动为他分析。 “许是你内丹上的仙人异火起了作用。” “是吗?”姜染将信将疑。 “应该是。想那业帝饮下异火后,求什么得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如今你也有异火加持,气运必定是极好的。今日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何种内情,最终的结果必然如你心中所想。你想要保住领地石,那领地石自然完好无损。” 白文星依偎在姜染身边连连点头,“有了异火加持,先生如今也能心想事成!那先生能不能帮我想一桌上好的饭菜啊?我好饿……” …… …… 储邑与贺舒霆腻歪归腻歪,时辰一到,这两位便催促着姜染与他们一起去收谭幽的魂。 姜染替白文星和桑浊盖好被子,便带着银眷,提前来到溧川等待。 “我们真的能在这里等到谭幽吗?”贺舒霆被储邑小心翼翼地捧着脑袋,还是像往常一样聒噪。 偏偏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的每一句话,出于都会仔细倾听,每一个问题,储邑也都会耐心回答。 “人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在自己的死亡地点徘徊,谭幽当初是在这溧川中溺死的,那么每天同样的时辰,她都会出现在这里,将自己死前的行为重演一遍。” 鬼差将生魂带离他们死亡的地点,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让生魂趁早解脱。 可惜今夜他们左等右等,还是没能等到谭幽的魂魄。 眼看着时辰已过,“会不会是谭幽的魂魄自己脱离了自己的死亡地点?不然也不会死了那么久,都接引不到她的生魂。” 夜里风寒,银眷替姜染披上了一件衣服,“能自己挣脱死亡地束缚的生魂不多,看来这个谭幽不简单。” 银眷和姜染一致认为,先调查一下谭幽生前的背景比较好。 储邑其实对谭幽的了解也不多,他只知道,谭幽的父母与他的父母是挚友,因此双方指腹为婚。 后来谭幽一家搬到了隔壁宁川镇,但这桩婚事双方都没有忘记。 “我父母与谭家一直有书信往来,而我们也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所以家里向谭家提请,完成婚约的时候,我也并不反对。” “你具体说说谭幽是怎么死的。”银眷提醒储邑仔细回忆,“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储邑摸了摸贺舒霆的头发,一边安慰他,一边提起了当初这桩婚事。 “其实当日我应该去迎亲,亲自把她接过来的,可是我们两家相隔太远,从苍溪镇到宁川镇路途太长,必然赶不上成婚的吉时。” “后来长辈们就想了个办法,让我在成婚当日迎亲的队伍出发的同时,谭幽的轿子也从家里出发,双方汇合后再将她一起接回来……” 那天的天气原本很好,岂料走到半途,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 “我没能接到谭幽,她与送亲的队伍一起消失了,第二日,谭幽的轿子便出现在了溧川之中,有人推断是那天风大,溧川上的那座桥正好塌了,所有人都坠入了溧川,淹死了。” 听完储邑的一番话,姜染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说,与你成婚的纸人,便是谭幽附身于上,在新婚当夜提醒你小心,可溺死的人即便成了鬼,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怎么能附身纸人?又或者,你当日见到的纸人,也是湿漉漉的?” 储邑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那纸人是干燥的!” 这就很奇怪了。 几人商讨了一番,决定明日就前往宁川,深入调查一下谭幽的背景。 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没出来,储邑就抱着贺舒霆蹭上了姜染的马车。 马车车厢本来就小,如今挤了这么多人,颇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偏偏储邑是个厚脸皮,全然无视车厢里的其他人,和贺舒霆腻腻歪歪,逼得白文星中途跳车。 “不坐了,我宁可下来走路,也不要待在马车里!”白文星嫌恶地顺了顺胸口,“先生,这两位腻歪了一路,看得我胃里翻腾,也就桑浊那个傻子能待得住!” 姜染习惯赶马车,而银眷则骑在另一匹马上,紧跟在姜染身边。 此时一行人正路过溧川。 溧川上的断桥有被重新修复的痕迹,姜染干脆也下了马,在桥上刻意放慢脚步。 “感受到了么?”他问银眷。 身边那人与他心意相通,“此处怨气滔天,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第48章 三只眼(一) 溧水上的那座桥断后,淹死了许多送亲的人。 如今无论是桥上桥下,都怨气滔天。姜染和银眷迅速察觉到了不对,但他们已经行至桥的中段,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四周的石壁上,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桥上的木头有新旧之分,新桥其实就是在旧桥的残骸之上搭建而成。 姜染倚着栏杆朝着桥下看去,之间水中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忽然朝着他们飞跃而起。 那怪物跳起的瞬间,姜染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条巨大的怪鱼,因为吞噬了许多满含怨念的亡魂,使得它原本的面目越来越丑陋,鱼身上似乎依附着许多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藏在皮下,痛苦地哀嚎着。 “小心!”银眷拉着姜染飞身而起,躲过了怪鱼的袭击。 -- 第88页 而被怪鱼撞击的桥身瞬间断裂,整个马车都掉进了水中。 白文星反应很快,在怪鱼撞击的时候,她迅速地跳到了对岸,可是马车里的人丝毫不知道怪鱼来袭,根本没有躲避的时间。 “糟了,桑浊还在马车里!” 银眷刚松开姜染,他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银眷紧随其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跳进了水里。 姜染擅长驭水,入水后迅速催动妖力,将溧川之中的水流分割出一条路来。 马车深陷在水底的泥泞之中,车厢里的人先后爬了出来。 马车落水之时,储邑死死地抱住了贺舒霆的脑袋,这两位一爬出来就开始互相关怀。 姜染掀开破烂的马车顶向内探看,声音急切,“桑浊呢?” “咳咳……方才马车落下来的时候,那孩子没坐稳,中途摔出去了!” 被水流分割到一边的怪鱼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妄图吞掉他们。 白文星也跳了下来,将双手伸进水帘中,死死抓住了怪鱼的尾巴,“先生,这条鱼交给我,你们去找桑浊!” 水帘被分成左右两边,姜染不知道桑浊究竟在哪一边的水中,便和银眷分头钻进了水帘之中。 姜染屏住呼吸,在溧川中搜寻着桑浊的身影。 水底暗流涌动,视线浑浊,姜染向来畏寒,在这冰凉的水底还没停留多久,就觉得浑身发抖。 此时,桑浊正圆睁着眼睛向下沉。 他没有灵魂,身躯由几块血肉构筑而成,即便入了水,陷入即将溺毙的状态,也丝毫不作挣扎。 他看着头顶的光亮逐渐消失,周遭的一切即将陷入黑暗。 出于血肉的本能,桑浊喜欢黑暗,喜欢幽深的潭底,喜欢冰冷的水流,就这样沉在水底,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他看到姜染的身形出现在他的头顶,远远地向他游来,他是那样急切地想要抓住不断下沉的桑浊。 他蜷缩成一团,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还在下沉,即便看到他朝着自己伸手,也依然没有回应。 为什么要去亮处?身体里的每一块血肉都在告诉他,我们要追求黑暗。 姜染游地急了一些,以至于被水草搀住了脚,先前控水时耗费了巨大的妖力,如今他没办法在他与桑浊之间开辟出一条没有水的道路出来。 挣扎之间,姜染的小腿处被水底碎石刮破,有鲜血流淌而出。 桑浊小小的身体,在嗅到血腥味后,忽然颤抖了一下,想起了白文星对他的凶狠威胁。 “你若敢让先生流一滴血,我便让你灰飞烟灭!” 出于对白文星的畏惧,一向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桑浊终于开始上浮,主动拉住了姜染的手。 姜染摆脱了水草后,便带着桑浊向上游,终于将这小家伙带到了岸边。 对岸的银眷与白文星开始往这里靠过来。 桑浊傻乎乎地坐在岸边,眼睛死盯着姜染的伤处。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可别着凉了……”姜染上了岸,立刻施了个法,将桑浊身上的衣服弄干。 他倒是没有在意自己脚上的小伤,看到桑浊的衣服上又破了个大洞,干脆帮这傻孩子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先换上我的备用衣服吧。” 说着便开始帮桑浊更衣,桑浊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胳膊任凭姜染拎起放下。 对面的那两位……越来越近了…… 白文星已经处理掉那条怪鱼,拖着鱼尾巴朝他走来,目光凶悍…… 那鱼有半层楼高,身躯拖动之处,树木倾倒,惊起林中飞鸟。 怎么办怎么办? 桑浊的眼睛朝着那两位大佬看了一眼,又将目光锁死在姜染的伤处。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桑浊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恐起来。 “怎么这副表情?”桑浊那张脸永远是呆呆傻傻的模样,这还是姜染头一次看到他有表情,所以很吃惊。 桑浊套着姜染宽大的衣袍,突然扑到了姜染怀里,粉雕玉镯的小人儿眼中含泪,趁着姜染没注意,驱动体内的血肉之力,借着与姜染接触的契机,迅速治好了姜染腿上的小伤。 银眷来到姜染身边,首先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先前还觉得脚踝有些刺痛,这才一会儿功夫,就一点都不痛了。 白文星将怪鱼拖到了桑浊面前,丢下鱼尾巴,也上前一步,凶呼呼地拉开了桑浊。 “干什么!你凭什么赖在先生怀里?你有什么意图!” 一想到桑浊前世害了先生,白文星就来气,每每见他与先生亲近,脾气就上来了,吼几句在所难免。 看到桑浊迅速向后缩,抱着膝盖蜷缩在树荫下不动了,她才平复了一番,换了个笑脸跑到姜染身边,指了指怪鱼,“先生,这能吃吗?” 面目变化之快,令桑浊越发畏惧。 银眷无奈地看了一眼怪鱼,提醒白文星,“你有什么不吃的么?要吃你自己吃,别给先生吃!” “那你帮我生火。” “你自己没手吗?” 这两位说着说着,也吵了起来。 储邑抱着贺舒霆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与贺舒霆腻歪几句,“小舒,你看他们吵起来了,我们以后也会吵架吗?” “当然不会,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 第89页 姜染:“……” 他掸落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烤了片馒头,坐到了桑浊身边,将热茶和食物递给他。 桑浊乖巧地接下,小口小口地咬着。 姜染将插在馒头上的树枝拔下来的时候,手指被树枝上的倒刺刺了一下,殷红的一颗血珠渗出来。 桑浊再次一脸惊恐,丢下吃的喝的,一把握住了姜染那根流血的手指。 偏偏他一与姜染有所接触,白文星的骂声必定追寻而来。 “死桑浊你又在什么啊!” 桑浊又被吓了一跳,治愈好姜染后立刻松开了他的手。 银眷抬手给了白文星一个禁言咒,“你声音这么大,吵到先生休息了。” “唔唔唔……” 姜染看了看自己被治愈的手指,这才发现桑浊两次主动帮自己治伤。 他惊异地捧着桑浊圆滚滚的脸搓了搓,“原来你还会治伤?” 桑浊挣脱了姜染,生怕白文星又要骂他,与姜染保持一定距离后,将脑袋埋在双膝间继续发呆。 “谢谢你,桑浊。”姜染道。 桑浊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懂那是什么。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藏在那里的一块血肉说:“姜染曾在罗浮山凝黑暗为剑,斩了我,他是我的仇人,我恨他,终有一日我要报仇!” “可是他刚刚救了我,把他的衣服借给我穿,还对我说谢谢,他的衣服上有阳光的味道,闻上去很舒服,很安心……”另一块血肉为他辩解,据理力争。 桑浊在血肉的吵闹声中闭上了眼睛,宽大的衣袍罩着他小小的身躯,衣摆长地有些拌脚,衣袖长到拖地。 他将自己埋在宽大的一袍中深吸一口气,有一点,那块血肉说得很对,他喜欢衣服上的味道。 林中炊烟袅袅,白文星吃下了一整条怪鱼,拿着在鱼腹中发现的东西来到姜染面前比划了一番。 “唔唔唔……” “银眷,不要再欺负她了,把禁言咒解开。不过帮你解开之前,你也要向我保证少欺负桑浊,那孩子见了你,跟炸了毛的猫一样。” 白文星连连点头。 银眷解了她的禁言咒后,她还不忘先瞪银眷一眼。 “先生,我在鱼腹中发现了一张符咒。这是一张用来控制妖类的符咒……” 白文星将符咒乖乖交给姜染,猜测起了其中的内情,“会不会是有人不希望谭幽嫁给储邑,所以操控怪鱼,吞了送亲的队伍?” 姜染仔细查看符咒后,也取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符咒来。 “这张符咒,是狼妖前来挑战打碎领地石的时候,交给我的,说是从腾蛇腹中发现的。” 如今看符咒上的笔迹,分明是同一人画的。 “你是说,有人操控怪鱼杀了谭幽,又操控腾蛇灭了储邑满门?” 然而此时,林中出现了几个陌生的人影,朝着他们靠近。 “我老远就看见这里有炊烟。”那人举着手晃了晃,“我们是从宁川镇来的,今夜在山中露宿,没带够干粮,腹中饥饿,不知可否分一些食物给我们?” 那人为了表示友好,伸出一只手与姜染握了握,而那人的手背上,赫然长着一只眼睛…… 第49章 三只眼(二) 那些陌生人的手背上,都长了一只眼睛。姜染与他们握手的时候,被他手背上的那只眼睛盯地很不舒服。 这便是之前贺舒霆说的第三件怪事,宁川镇的三眼怪病。 姜染见那些人没有恶意,倒也乐意将食物分给他们一些,但也不是白给,他提了点要求,想要仔细给他们把把脉,看一看那第三只眼究竟是何物。 那几位陌生人围着篝火坐下了,大大方方地将手背上的眼睛展露给姜染看,一点也不觉得多长一只眼睛有什么不对劲。 “宁川镇上好多人都和我们一样,某天醒来,手背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只眼睛。” 姜染仔细为他们诊脉,发现那些人的身体都没什么问题,这第三只眼睛虽生地蹊跷,却并没有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危害。 “其实这第三只眼也没什么不好,自从多了一只眼睛,我们反而看地比以前更远了,刚才就是发现这边有炊烟,才找到这里的。”那人道。 姜染见这帮人大包小包迁徙的模样,忍不住发问:“既然无恙,为什么你们要离开宁川?” 说起这件事,那些人便连连感叹。 “还不是宁川镇上有一些顽固之人,认为手背上多长一只眼睛的人是不祥之人,他们管我们叫三目人,还煽动正常人处处排斥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被迫从宁川镇迁出来,想去苍溪镇定居,听说那里的人会开明一些。” “既然你们都从宁川而来,那你们知道宁川的潭家吗?他们家有个女儿叫谭幽。” 姜染在跟这帮人打听谭幽的时候,储邑将贺舒霆装进背篓里,也凑了过来。 “谭幽啊……” 提起谭幽,那几位都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宁川镇谁不知道她啊,这姑娘据说小时候与隔壁苍溪镇的储家指腹为婚,打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谁,未来的相公面还没见到,就为他害了相思病……” “反正我一直觉得她脑子不对劲,古古怪怪的。”一旁的人插嘴道:“我听谭家的丫鬟说,她们家小姐让人去打听褚公子的喜好,还搜罗了一大堆储公子吃过的,用过的东西,甚至还坚持用储公子吃过的筷子吃饭!” -- 第90页 储邑在一旁听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不得他家隔三差五就丢东西,丢失的还都是一些他用过的东西。 他可以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但像谭幽这般……难免让人畏惧。 “她一门心思要嫁给储家公子,结果成婚那日,连人带轿栽进了溧川里,一命呜呼了,你说是不是天意弄人?” “这可不一定!对她来说是天意弄人,对人家褚公子可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你想啊,这样可怕的妻子,真要是娶回家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其实储邑也和谭幽一样,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有未婚妻的,可他从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了解的自己的未婚妻。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谭幽在结婚当日死在路上不假,她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死后附身纸人,只为告诉他危险来临,让他快跑,她对自己用情极深,可自己却无法对她作出回应。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帮谭幽以亡妻的名义立碑。 贺舒霆在背篓里听了谭幽的事,第一次闭上了嘴,他近来觉得有些困倦,想要倾诉的欲望降低不少。 另一边,姜染打听完所有的事后,来到银眷面前,问了一些问题。 “我看了他们手背上的那个眼睛,那眼睛能把自己看到的东西与他们共享,所以这些人都觉得自己的视野比以前开阔不少。” 他思虑了一番,继续问银眷,“你对妖类之间的寄生之事了解多少?” 为了向姜染把寄生之事解释清楚,银眷拉着姜染来到了溧川旁的泥滩上。 “我所知道的寄生之事,大多只在妖类与妖类之间发生,妖类之间有时候为了生存,确实会互相寄生,互惠互利,共同生存。” 说到这里,他随意一抓,姜染面前的泥滩里,忽然钻出一只像蜗牛一样的小妖。 这只妖修为很低,是银眷为了演示给姜染看,随手拘来的,此刻它正竭尽全力地将自己软趴趴的身体钻进土里,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壳。 小妖的身躯埋在地底,只在地面上露出一个壳,他载着背上的壳在地面上随意穿行。 “就譬如这一只土妖,他这一族擅长土遁之术,常年生活在地底。” 为了让姜染看地更清楚一些,银眷随手往他的躯壳里注入一些妖力,帮它开启了灵智。 他抓着土妖的壳,将他从土里□□,小小的一只,还没有姜染的手掌大。 土妖软趴趴的身躯不断地挣扎扭动着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看上去倒是个不好惹的脾气。 银眷倒是如他所愿,随意地将他往地上一丢,那土妖虽开启了灵智,却依然十分愚钝,土遁逃走之时,总是分不清方向,不是撞到了石头,就是撞到了树根,将自己折腾地很是狼狈。 “你看,这一族的妖即便开启了灵智,也无法分清东南西北,没有方向感,经常把自己撞地遍体鳞伤。他的壳倒是坚固,可壳里空空如也,他自己也不爱钻进壳里。” 银眷说到这里,又朝着天空处随手一拘,从附近的山上,拘来了另一只小妖。 那小妖已经修的人形,却十分矮小,块头只有银眷的食指这么长。 银眷摊开手掌,那小妖恭恭敬敬地跪在他的掌心里,对着姜染和银眷行礼。 他话不多,看上去却十分聪巧,知道姜染和银眷都是他惹不起的人,赶紧自我介绍。 “小生庄玉泽,拜见二位大人。” 银眷没有理会他,柔声对姜染解释,“你看,这一族类的妖生来就能言善辩,聪敏异常,只是他们的身躯太过瘦弱,承受不住任何风吹草动,像他一样的妖类,都是汲取日月精华修炼,修炼速度比一般妖修快很多,只是为了汲取更多的日月精华,常常需要迁徙,不可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庄玉泽大致知道银眷是在跟姜染介绍自己,此时立刻接过银眷的话,继续道:“是的,我们这一族类,大多会在迁徙之时夭折,我们的身躯比一般的妖类更脆弱,所以需要在修炼之前,寄生在其他妖类的身上,寻求庇佑。” 银眷随手将庄玉泽放到了那只背着空壳的土妖面前,庄玉泽是个聪明的妖,立马明白了银眷的意思,跪在地上连连叩谢。 “谢谢大人为我寻到了庇护之处。实不相瞒,我这一族,与他这一族的妖天生互补。我可以为他指点方向,他可以为我提供庇护之处,带着我四处迁徙。” 说罢,便叩了叩壳子,与那只小妖说了几句,在得到他的允许后,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的壳里,完成了寄生。 银眷看着这两只小妖离去的身影,告诉姜染,“妖与妖之间的寄生,说到底不过是互惠互利,这在妖族是常有的事,但是妖类寄生在人类身上,却是个禁忌。” 银眷耐心地对姜染解释道:“因为妖类寄生在人类身上,就必然会对人类有所损害,我从未见过妖类完美寄生于人类,所以不管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它寄生在人类身上,就已经犯下大忌,而被妖类寄生所带来的危害,会随着时间慢慢展现。” 这些人被寄生的时间尚短,至于到底有什么危害,银眷也说不清楚。 “即便我们放任不管,要不了多久,天罚也会如约而至。” 说白了,那第三只眼睛,断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 第91页 姜染他们趁着那些人熟睡之际,强行用妖力帮他们逼出了手背上的眼睛。 落在地上的眼珠子都脆弱无比,离开了人体后便再也无法汲取所需,在地上垂死挣扎般地弹跳个不停。 姜染试了许多办法,刀劈斧凿,妖力炼化,无论他怎么折腾,都对这些眼珠子不起作用。 他按了按太阳穴,隐隐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生命力顽强到无法抹灭的存在,难道是……血肉的变异? 白文星撑着下巴在一旁打盹,见此情况,心领神会地将马车里的桑浊提了出来。 桑浊穿着姜染宽大的衣袍,一绊一绊地来到了姜染面前,傻乎乎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看地上!” 白文星毫不客气地将桑浊的脑袋按了一下,桑浊这才注意到地上这些活蹦乱跳的“眼珠子”。 出于血肉之间的本能牵引,桑浊蹲在了地上,远远地朝着那些“眼珠子”伸手。 “眼珠子”们一个个蹦跶地更欢了,看见桑浊就像是见了亲娘,迫不及待地跳到了桑浊的掌心里。 桑浊捧着五个“眼珠子”站起来,那些眼珠子在桑浊手中乖巧地很,眉开眼笑地融入了桑浊的骨血。 桑浊吸收了那几颗眼珠子,整个身躯似乎又长大了一点,但姜染那身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仍不合身。 白文星在后面叹了口气,抱着双臂问银眷: “喂,你当年究竟斩了他几剑,怎么将他斩地这般稀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4 15:23:16~20220525 16: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三只眼(三) 其实白文星主要想表达的是,怎么桑浊都这般稀碎了,还能到处造孽。 “要不我也来斩他一次?”白文星只是随意一问,桑浊那边便立刻缩成了一团,满脸畏惧地又钻回了马车里。 看着桑浊越长越大,那眉眼,与曾今的那个阴郁少年如出一辙,难免让银眷想起一些旧事。 桑浊生于天地间浊气汇聚之地,他的躯体本身就是由数不清的浊气凝结而成的,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有一抹浊气存在,那么桑浊就不会死。 他靠吸收这些浊气自愈,起初姜染捡到他的时候,桑浊已经靠着这些浊气,长成少年模样了。 那些年,桑浊始终跟随在姜染身边。他话不多,很少能从他脸上见到笑容,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姜染每每看到不开心的桑浊,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受了谁的胁迫才留在他身边的。 桑浊虽然阴郁寡言,但在修炼方面,是个奇才,短短百年,便足以与他们匹敌。 没有人知道桑浊为何会背叛。 没有人。 这件事直到现在,也都是个谜。当初银眷斩他,落剑的时候没有犹豫,更没有去追究其中的原因。 如今桑浊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虽然始终是没有觉醒的状态,或许……这是个机会。 银眷总觉得,抓住这个机会,便能了解当年桑浊背叛的内情,所以比起白文星来,他对如今的桑浊颇为容忍。 …… …… 姜染在宁川镇外,埋下一块领地石,才带着他们入了镇。 正如贺舒霆所言,这个镇子并不太平,整条街几乎都是丧葬类型的店铺,客栈和食肆寥寥无几。 城墙上密密麻麻地贴着几十张告示,粗略一看,都是寻找失踪人口的。 失踪人的画像一层盖一层,旧的告示依然寻不到人,新的告示又轮番覆盖而上,小镇里莫名失踪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心惶惶,天一黑就紧闭大门,不敢出门走动。 镇子很小,穿过几条街,几条巷,不出半日,就能走到头。 姜染他们刚一进镇,便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要求检查双手。 “如今的宁川镇,将三目之人视为异类,很多地方都不招待他们!”守卫道。 “我们查地严格一些,也好让城中的正常百姓安心一些。” 刚进镇子不久,姜染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三目之人在此地生活的艰辛。 “走走走!我们客栈招待不了你!万一你把这病传染给我们怎么办?客栈里这么多人,我得对他们负责!” 客栈老板横眉怒目地将一个手背上长了眼睛的客人赶了出来。 姜染也是出于好心,将那人扶起来,“我能帮你驱逐手背上的眼睛,只要一会儿……” 谁知那人闻言,反而粗鲁地把姜染推开,“你也觉得三目是一种病?” “我告诉你们!三目是上天的恩赐!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更不需要治疗!自从有了这第三只眼,我的视野比从前更好了,三目是一种福气,你们有些人求也求不来!” 说话之人言词激烈,约莫是被压迫地久了,如今当街发泄出来。 几个守卫闻讯赶来,将他架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 客栈老板看着那人那被带走,啐了一口,骂了句晦气,转头换了个笑脸招待姜染他们。 姜染粗略地向他打听了一番,按照客栈老板的说法,如今的宁川镇,分为两派人。 -- 第92页 正常人和三目人。 三目之人占少数,走到哪里都会被歧视,谩骂,但他们大多数不愿屈服,经常聚集在一起抗争。 “这玩意儿会传染,正常人谁手背上长那玩意儿啊!”客栈老板继续跟姜染说了一会儿三目人的事。 “谁也不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总之忽然有一天,镇子里就出现了几个三目人。一开始他们都挺害怕的,又是寻医又是问药,还有的性子比较冲动的,当场就拿刀把眼睛剜了,可那些眼珠子就像是活物一样,除不掉,剜了它,第二日它便能寻回来……” “后来长的人多了,又觉得多一只眼睛没什么不好的,嘶……怎么这么痒?”客栈老板挠了挠自己的手背,在心里暗骂,定是刚才那人把病气过给他了,“你方才说,你会治这病?劳烦帮我看看……” 储邑对镇中三目之事并不感兴趣,他当鬼差,昼夜颠倒,白天是他睡觉的时候,带着贺舒霆早早地上楼休息。 打听谭幽的事情就落在了姜染头上。 事情比较多,每一件都挺急,姜染决定兵分两路。 他安排了白文星在客栈外设了个小摊,与桑浊一起,免费帮人祛除第三目。 而他和银眷则是在镇子上一边调查谭幽,一边打听消息,一边调查那两张符咒的来源。 谭家举家搬迁,只剩一座空宅。姜染与银眷进去兜了一圈,没能得到线索,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一放,转而调查符咒的事情。 “宁川的失踪人口,会不会和妖物有关?” 姜染提出假设,“方才我一进镇子,就觉得这里的浊气分外浓郁。” 他与银眷兜兜转转,再次来到了城墙之下,面对满墙失踪人口的画像思考了一番。 银眷也觉得这个地方的浊气浓郁地有些不同寻常,很适合桑浊和他的血肉成长,他在思考,带着桑浊来这个地方到底对不对。 银眷随手撕下了几张画像,指了指上面的字,“这些人大多是在晚上失踪的,这几个是在镇内失踪的,这几个是在城外失踪的。” 姜染取出的宁川镇的地图,将这些人的失踪地标注在地图上后,得到了一条路线图。 “沿着这条街,穿过这里的巷子,一路走到镇外,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在这附近,我倒是想去会会,究竟是什么妖物,敢在我的领地里作祟。” 姜染的想法是沿着这条路线亲自走一遍。 此刻天上下起了小雨,银眷在他身后默默撑起了一把油纸伞,姜染这才意识到银眷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两人在长街上并肩而行,银眷心细,特地走在了有风的那一边,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风。 姜染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他偏头看了看银眷,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前世的我与你……是如何相识的。”不等银眷回答,姜染着重强调,“我知道你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你要是不愿意说可以不说,不用强迫自己。” “无妨,我可以说给你听。”此时长街僻静,他们又靠的如此近,是互相倾诉的好时机。 “我从前……并不是个妖修。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是修仙的。” 银眷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那个年代,修仙者与妖修是对立的状态,势同水火,我奉命诛妖,在世间难逢敌手,直到遇见你。” 姜染在心底感叹,原来他上辈子这么厉害,怪不得手上沾染了这么多血债。 “我打不过你,还被你废去了一身修为,之后便改道修妖。” 等一下!姜染越听越不对劲。 “听你这么说,你我之间,不共戴天?我废你修为,害你改道修妖?怪不得你的修为一直无法精进,原来你以前是修仙的……那你怎么还来寻我?” 银眷将油纸伞朝着姜染那边倾了倾,“我自从改道修妖后,修仙界容不下我,妖修界也容不下我,唯你能容我。” 姜染沉默了一会儿,初闻自己前世之事,心中五味陈杂。 “所以到最后,竟是桑浊诛了我,而非你?”他还是想不通,“按理说,你我之间恩怨不共戴天,即便我容了你,你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跟随我左右?” 银眷放慢脚步,侧身看着姜染,无比坦诚道: “你我先前,不过是被这世俗间的矛盾和恩怨左右,由不得自身选择,成王败寇,输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起初是有所不服,但与你相处久了,便发现你并非狠戾可怕之人。” 银眷没有点明姜染的身份,而是将这一段复杂的往事一带而过。 而姜染也从这段往事之中抓住了关键,“所以,桑浊诛我,出乎你的意料,你是我的护卫,而你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我?” 姜染总算是知道银眷无法入睡的原因了,原来都是因为他的死,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责。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银眷一字一句道。 谈及往事,银眷有些失落。姜染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他这辈子坦坦荡荡,自在随心,当街抱了抱他,以作安慰。 “所以你是个傻子吗?上辈子当我的护卫没当够,这辈子还要来当我的护卫?” “你看,我这一世,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护的。”姜染对他笑了笑,“所以这一世,你不用再沉默地跟在我身后,银眷,你我之间,是平等的。” -- 第93页 可以做朋友,可以当知己,唯独……不要再当个傻傻的护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5 16:24:34~20220526 16:4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生死簿(一) 姜染的拥抱,坦荡而短暂,只一瞬便离开了,让银眷失神。 这一世的姜染,不再高高在上,无需仰望,无需竭尽全力地追随他的脚步。 他们之间,不再有悬殊的地位。 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与他并肩,撑同一把伞,行走在同一条街。 银眷微微抬眼,烟雨朦胧的宁川镇就此停滞。 没有风,雨帘悬挂在半空中。 而同样被停滞的姜染,还保持着向前走的姿势。 银眷仔细地打量着他澄澈的一双眼。 他看上去比上一世,更具人情味。 渺小,脆弱而平庸。但对他来说,依然是致命的存在。 这一世的姜染不习惯用妖力傍身,雨天抬脚时,污浊的泥泞会沾染在他的衣摆上,留下点点污迹,他满不在乎,像个浪迹江湖的自在剑客。 清晨会在街头面摊上,享用一碗味道普通的阳春面。 闲暇时混迹在人群之中看杂耍,街道上人山人海,偶有人撞到他的肩,他有脾气,会抱怨几句,但转眼就将不快抛在脑后,人流拥挤之时,依然不会刻意避让。 银眷对前世的姜染有感恩,有崇敬,有好感,但始终不敢接近。而如今姜染落入凡尘,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喷薄而出,让他难以克制。 于是他将手中的雨伞丢在地上,在这停滞的时间中,尽情地拥抱着姜染。 同在宁川的白文星也感应到了时间的凝滞,知道约莫是银眷对先生做了什么,所以她笑得很开心。 一旁的桑浊同样不受凝滞时间的控制,歪了歪头,十分不解地看着白文星。 “如果可以,希望时间永远凝滞在这里。”银眷将下巴搁在姜染的肩膀上,缓缓说道。 他看着姜染身后,原本温情的眼神逐渐变得可怕,“可是为什么,总有些不长眼的,要来扰乱这一刻!” 雨幕之中的街角处,赫然站着一个怪异的人。 这人长得很胖,身形臃肿,额头上贴着一张宣纸。 看上去像个男人,只是他被宣纸蒙住了脸,看不清真正的面容。 倒是这宣纸之上有些字迹,只是被刻意设下迷障之术,叫人怎么也无法看清。 那人尾随他们已久,起初身上并没有奇怪的气息,与常人无异,所以连银眷也没有察觉。 幸好他开启了凝滞时间的术法,在众多被凝滞的身影中,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不给对方任何逃跑的机会,银眷直接对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收拢手掌,那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银眷靠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而来,他挣扎了一路,却只是徒劳。 力量悬殊,可怕至此,留给他的只有绝望。 银眷徒手撕掉了他脸上的宣纸,想要看清那人真实的面容。 只是这宣纸刚被揭开,那人便当场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那人自己也没料想到自己在那个“蜉蝣境”手中,竟过不了半招。 时间恢复了流动,姜染刚恢复意识,就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化为了黑色的灰烬。 “这是……”他不明所以。 银眷将那张纸递给姜染,随意解释了几句,“方才我们被他一路尾随,你着了他的道,失去意识,我修为不高,与他打了个平手,最后一刻侥幸撕了他脸上的纸,接下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银眷装弱者装出了经验,说罢还亮出了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耳,心有余悸道:“他把我耳朵都打出来了,差点现原形。” 街上人多眼杂,姜染立刻朝着银眷的背上输送了些妖力,帮助他将显露出来的耳朵压了回去。 “所以说修炼之事不能偷懒。啊……也对,这不能怪你,怪我,前世将你打成这样。你毕竟是改道修妖的,修仙者与妖修者的经脉走向完全不同,你能初步理顺经脉,迈入蜉蝣境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从知道一些往事后,姜染就觉得自己对银眷有所亏欠。 人家修仙修地好好的,他怎么下手这么重,直接给人废成这样。 “不过你别担心,回头我帮你打通堵塞的经脉,再炼制一些滋补丹药给你,必然会有所好转的。” “好。”银眷乖巧回应。 安慰完银眷,姜染将目光落在这张奇怪的纸。 这纸摸上去冰凉,虽说看着像宣纸,但一点都不透光。 这密密实实的材质和冰凉的触感,倒是让姜染想起了生死簿上的纸张。 “生死簿的纸张很特殊,那怪人以纸蒙脸,似乎能够掩盖所有的气息。” 姜染结合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宁川镇上的鬼差之所以要在夜晚结伴而行,是害怕遇到脸上蒙着宣纸的怪人,再加上之前储邑的前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弄丢生死簿……” “那怪人是冲着生死簿来的!糟了!储邑和贺舒霆还在客栈里。 姜染和银眷回到客栈的时候,不出所料,生死簿确实丢了,储邑重伤。 -- 第94页 贺舒霆哭哭啼啼地解释着: “我最近不那么想说话了,经常觉得困倦,我就打了个盹,醒来生死簿就没了。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真的恨自己这幅样子,空有一颗头颅,即便能说话又怎样?他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为储邑做什么,连最基本的照顾他都做不到。 如果再让他做选择的话,贺舒霆宁愿当一辈子的哑巴。 姜染立刻将储邑放到床上,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的伤严重吗?会死吗?” 面对贺舒霆的追问,姜染只能安慰了他几句。 “储邑其实与我一样,本就是个死人,不会再死第二次了,他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灵魂有些受损,需要修养,但现在……生死簿丢了,他也许会……魂飞魄散。” 贺舒霆噗通一声滚落到地上,拿脑门撞了撞姜染的脚背,“求求你了先生,你一定得帮帮他,我愿意为你偿还铜衡上的部分血债!” 贺舒霆这一次算是交了底。 “我这颗头颅,无法埋在生命繁盛之地。待事情有所了结,就将我埋在荒芜之地,我会在荒芜之地重新生长,百年之后,我会将那里变为一片绿洲,每一个能在绿洲上生存繁衍的生命,都可以算作是您的功德,可抵铜衡上的血债,虽然不多,时间跨度也很长,但……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贺舒霆和储邑先前讨论过他们的将来。 储邑说:“我要永远做一个鬼差,这样就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虽然你只有一颗头颅。” “我会带着你四处流浪,我们每天都要在一起,看不同的风景。我带你去找寻那片荒芜之地,亲手将你埋在土里,等着你重新长成一棵树,将无尽的绿意播撒在贫瘠的土地里,百年后,贫瘠之地成了绿洲。我会守着这片绿洲,等你归来。” 贺舒霆其实知道自己越来越困倦的原因。 见到想见的人,说完想说的话,他又要回归成一颗种子,沉默百年。 他与储邑,永远也逃不开这分别的百年。 他无法想象储邑该如何守着他这颗小树苗,一边孤独地收割生命,一边等待百年。 储邑说:“我有你这棵小树,怎么会孤独?区区百年,不足为惧。” 可如今,那个说要等待他百年的人,此刻重伤躺在床上,因为丢了生死簿,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们之间连孤独相守的百年都没有了! “我贺舒霆在此起誓,从今往后,我所孕育的每一片绿洲,每一个生命,所有的功德荣耀,都归于您。只求您能救救储邑!” 贺舒霆在起誓的时候,头颅之上散出淡淡金光。 妖类从不轻易起誓,特别是像贺舒霆这样能够永生的妖,更不会随随便便拿自己的誓言开玩笑。 毕竟一旦起誓,就是永恒,无法违背。 贺舒霆起誓完毕后,那片金光一下子凝聚成一小团,飞入了姜染的眉心。 如今的局面,连银眷都没想到。 这世间的永恒之妖能有几个?即便是他和白文星如今的境界,也不敢说自己是永恒。 可姜染先是收服了水螅一族,如今又收服了贺舒霆,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个待收服的傻子桑浊。 水螅一族,断尾即重生,生命循环,生生不息,还特别忠心。若能正确引导,这一族绝对成为极其强大的存在。 而贺舒霆能将荒芜之地变成绿洲,凡所过之处,必被植被拥护,哪里是普通的树妖? 他以后孕育出的每一个绿洲,每一份生命,都要归功于姜染。倒是能偿还青铜衡上的血债,可百年之后,姜染的血债早偿还完了。若是姜染修仙,有这功德都能直接飞升了,只可惜他修妖,这些功德对他来说,作用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至于桑浊……更不必多说,这家伙最近吸收了一些血肉后,似乎渐渐开启灵智了,能养成什么样,还得另做定论。 他以后要在棺材铺设个规矩,总之带歪谁也不能带歪桑浊,万一他又生出歹意来,斩也斩不死,灭也灭不掉,还真不好处理。 此时正在客栈外摆摊给人治病的桑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姜染没想到贺舒霆为了救储邑,能立下这种誓言。 但眼下他是贺舒霆唯一的寄托,他只能将贺舒霆从脚下捧起来,用拇指替他抹了泪,将他摆在储邑的床上,十分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放心,我定会为储邑寻回生死簿。你这颗头颅,初见时高傲地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滚落在地上求人了,地上又冷又脏,你哭起来也很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6 16:41:13~20220527 16:4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生死簿(二) 为了贺舒霆的嘱托,姜染和银眷在宁川镇上苦寻了三天,都没能找寻到生死簿的下落。 这三日,镇子上并不平静。 客栈老板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长了一只眼睛,不止是他,这个镇子上的许多人都变成了先前自己看不起的三目之人。 三目人多了,正常人反倒成了异类。 -- 第95页 一大早,客栈老板就毫不客气地将姜染他们赶了出来,姜染只能暂时把储邑和贺舒霆安排在马车上。 白文星和桑浊一夜未眠,顶着乌青的眼圈满脸疲惫地与姜染汇合。 “怎么样了?” 白文星摇了摇头,“别提了,我与桑浊摆摊给他们看病,前几日还有人特意来祛除第三目,可这两天,三目人越来越多,就没有人愿意来了。” “诶你们怎么还不滚?别把马车停在我客栈门口,晦气!”客栈老板如今对待他们的态度极其恶劣。 桑浊傻乎乎地站在客栈门前,挡着路了,被那客栈老板毫不客气地推搡了一把。 白文星忍不住上前与他理论:“你凭什么推人?桑浊也是你能欺负的?” 虽然她不待见桑浊,但如今桑浊在先生的庇佑之下,欺负桑浊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她这一闹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姜染觉得,自己忽然被无数双眼睛包围了。 这些围观者的手背上都长着多余的第三只眼,三目人之间互相帮腔,一致对外。 一夜之间,正常的人反而成了罪人一般,走到哪里,都要被敌视。 “滚出宁川镇!” “这里不欢迎你们!” “快滚!” 在围观者的谩骂声中,白文星握紧拳头,在即将出手的那一刻,被姜染按住了肩膀。 “先生……他们欺人太甚!” 欺负桑浊也就算了,他们是何等身份?竟然敢欺负先生! “都是可怜之人,不必与他们计较。” “你说谁可怜!”姜染一句可怜之人,竟将他们激怒,围观者个个气愤不已,叫喊着朝着姜染围拢过来。 “你们都上马车,这里交给我。” 就在刚才这一刻,姜染悟到了什么。 他把其他人安排好后,独自一人,守在马车之外。 越来越多的三目人朝着姜染逼迫过来。 姜染闭目,手执铜衡而立,催动妖力。 铜衡的首端,映出一撮白色异火。 这异火眨眼间蔓延到了整个铜衡之上,姜染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下垂,握着的铜衡上遍布白色的火焰。 宁川的天色渐渐变得晦暗起来,淅淅沥沥的雨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 这里的空气永远都是湿漉漉的,从街头到街尾,俱是死气沉沉的一片,青石板上覆盖着滑腻的青苔,雨水无声滴落其上,漂浮在水塘中的纸钱无法乘着漫天的浊气随风而去。 铜衡上的火焰冰冷,夺目,将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容映衬地越发狰狞。 众人手背上的三眼,出奇一致地瞪着姜染。 而姜染却在众多怒目而视的目光中,毫不在意地闭上了眼。 这些天他与银眷几乎走遍了宁川镇的角角落落,这是个毫无生机的镇子,镇子上的人永远面带晦色。 他们憎恶异类的存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斥着人性的恶,漫天的浊气遮天蔽日,温养着桑浊的血肉。 “杀了他!”客栈老板对着姜染怒吼。 有人手持利器朝着姜染扑过来,白文星掀开帘子,紧张地看着外面的状况。 “先生!他们是疯了吗?” 银眷与白文星坐在马车车窗前,向外观望。 只见姜染用布满白色异火的铜衡画了个圈,呵了一句:“破!” 刹那间,云浪翻涌,白色的异火迅速朝着周围扩散,整个宁川镇就像一张被燃烧的纸,异火所过之处,满目腐朽。 街道上的棺材铺里积着厚厚的灰,蛛网遍布。 另一侧的街道早已在一场大火中焚毁,倒塌的屋瓦上,几棵杂草顽强生长。 那些围着他的人,在被白色的异火瓦解障眼法后,都化为了单薄的纸人。 纸人之间面面相觑,传来惊呼。 “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究竟施展了什么妖术!” 纸人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你把我们怎么了?把宁川怎么了!” 这些纸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他们的身体轻盈,有风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顺着风势连连后退,只有互相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贴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他们的名字,生辰八字,甚至画上了他们的样貌。 姜染在此时睁眼,“我不过是破除了一直以来笼罩在宁川镇上的障目之术。” 他将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纸人,“先前我在城墙上撕下了许多寻人启事,宁川镇在几个月前就不断有人失踪,可是直到刚才,我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从成沓的寻人画像中,抽出一张,递给其中一个纸人,“你仔细看看,这寻人启事上画的,是不是你?” 那个纸人就是一开始飞扬跋扈地将姜染他们赶出客栈的客栈老板,他颤巍巍地接过那张寻人启事,上面的画像竟一模一样。 画像上那人的面貌与他一模一样,连名字都是一样的。 “你们也一样。”姜染将厚厚的寻人启事散在空中。 纸张纷飞间,纸人们纷纷在寻人画像上,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长久以来,宁川镇上失踪的人,都成了纸人,你们悄无声息地失踪,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在宁川这片废墟中生活。” -- 第96页 “没有人记得,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始终在马车上观望的白文星和银眷也十分震惊。 “怎么会……他们之前的气息,明明与正常人无异,我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你呢?”白文星问银眷。 银眷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察觉到,宁川镇上的人,都是纸人……” “以我们的修为,都无法察觉到……先生却看破了其中的门道!”白文星越发崇拜姜染了。 银眷仔细想了想,对白文星解释道:“看到这些纸人脸上蒙着的纸了么?这些都是生死簿上的纸张,上面还写着他们的生辰八字。生死簿彻底掩盖了他们身上所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即便是你我的境界,也无法勘破他们的真身。” 生死簿非寻常之物,能勘破生死簿的东西,也寥寥无几。 若非姜染内丹上的仙人异火能破除幻境,恐怕到现在,几位飞升境还在被这些纸人蒙蔽。 “所以……那些失窃的生死簿,都被用来掩盖纸人的气息了?是谁做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头绪。 马车外,姜染在说完其中的始末后,纸人们依然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你们的灵魂被封存在了纸人的躯体里,如今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姜染将铜衡上的异火重新收回,在短暂的凝神之后释放出橙黄色的火焰。 纸人在阳间流连,致使宁川上方浊气滔天。 他们不愿意走,那姜染就只能送他们一程。 只见姜染朝着纸人挥了一剑,铜衡上的火焰再次在纸人只见蔓延开。 这一次的火焰是灼热的,滚烫的,将纸人们的身躯一一焚尽,一张张生死簿的残页飘落在地,姜染摊开手,将那些纸页重新汇聚在一起。 纸人身躯被焚,蒙在脸上的生死簿被揭开,一直以来掩藏的气息终于暴露了出来。 这一次轮到姜染面色骇然…… “化形境,化形境,魍魉境!” 这些纸人的修为,绝大多数都是化形境,小部分竟已到了魍魉境,甚至还有……鬼蜮境! 他们竟都是妖修……可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不会使用妖力啊,那这些妖力究竟是谁修炼的? 随着纸人的身躯彻底破碎,生死簿被回收,一直以来藏在纸人身上的第三只眼纷纷落地,弹跳着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原来是这些血肉! 宁川镇的人活着的时候,这些血肉就寄生在他们身上吸取他们的寿命修炼! 等到人死了,便用纸人重新为这些灵魂塑造身躯,以生死簿蒙面,掩藏一切气息。 无论是人,是妖,还是仙,都无法察觉到这些纸人身上的异样。 这些血肉就在生死簿的掩盖下,闷声修炼,究竟想做什么! 血肉虽多,但都是来源于桑浊,血肉之间,可以互相聚合,难道…… 这些血肉竟然想借此瞒过飞升境的眼睛,越境飞升? 越想越觉得可怕。 糟了! 马车上,见此情况,银眷和白文星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若这些细碎的血肉汇集成一个个体,修为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极有可能当着他们的面直接晋升飞升境,甚至越过飞升境,成为万妖之主! 银眷与白文星这些年来四处追杀罗刹境,身上陈年累积的旧伤无数,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和他抗衡。 不能让这些血肉跑了! “桑浊!”姜染冲着马车内喊了一声。 傻子桑浊唯唯诺诺地被白文星拎了出来,看着这满地的“伙伴”,无从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7 16:41:49~20220528 16:2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生死簿(三) 姜染快速落剑拦截那些满地弹跳的血肉,一面叮嘱桑浊吸纳血肉。 桑浊傻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朝着“眼珠们”摊开手,可这些血肉都是有修为在身的,早已有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受桑浊控制。 桑浊只能追着它们跑。 众人都在拦截满地的血肉,回过神来时,桑浊已经被那些血肉牵引着跑远了。 “桑浊!先生让他吸纳血肉,他怎么反而被血肉拐跑了!”白文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姜染和银眷赶紧追了上去,眼看着桑浊拐进一处焦黑废墟之中。 废墟里立柱后面,缓缓走出一个高瘦的青年,青年的脸上同样蒙着生死簿的残页。 那人施施然地朝着桑浊招手,“孩子,过来。” 姜染追到废墟之外,就被一道强大的结界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浊一脸迷茫地朝着那青年靠近。 “桑浊!别过去!”结界之外的姜染大声地提醒桑浊。 听见姜染的声音,桑浊愣了一下。 他呆滞地朝着姜染看了一眼,又朝着藏在立柱后的那个青年看了一眼,一副无从选择的模样。 此时,藏在桑浊胸前的一块血肉再次喃喃自语:“去吧,往前走吧,我感应到了,他是我们的同伴!” 另一块血肉迅速反驳,“别走,桑浊,求你了,我需要先生。你不记得了吗?先生一直是关心你的,你出生那天,你的生母妄图掐死你,宫里的人妄图埋了你,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妖魔鬼怪,不祥之物,所有的人在伤害你,唯独先生,给了你温暖……” -- 第97页 “别听他胡说!秦太后一介凡胎,怎配成为你的生母?你我都是由天地间的浊气孕育,无父无母,她不过是一个孕育你的容器罢了,她与所有的凡人一样丑恶,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把你当成异类,只有同类之间才能互相信任,也只有同类,才不会害你!” 废墟中的青年向前迈了一步,朝着地面摊开手,地上的眼珠子竟然主动跳到了他的掌心里,与他融为一体。 青年朝着桑浊伸手,满含期待地催促他,“来吧,与我融为一体。” 血肉们自始至终,都来源于同一具身躯,自从被银眷斩碎后,想要融合的本能越发强烈。 桑浊无法抵御本能,终究是朝着那个青年靠拢。 结界之外的姜染凝结所有的妖力,聚于铜衡之上,一下又一下地劈在结界之上。 铜衡细窄,不易抓握,姜染劈砍的力道又极大,三五下之后,掌心便被磨破了。 桑浊正要握住那青年的手,忽然闻到了姜染的血腥味,身体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想起白文星的威胁,连忙回头朝着姜染一路小跑。 姜染在银眷的帮助下,也正好劈开了结界。 白文星背着虚弱的储邑,这会儿也正好赶到。 储邑的手上拿着生死簿的残页,运用鬼差的力量,将生死簿复原,只是里面还缺了三页。 而他感应到缺失的三页,都在那个青年身上。 白文星一到,桑浊更害怕了,赶紧跑回到姜染身边,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细心治愈。 那青年眼看着到手桑浊又跑了,愤怒极了。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既然桑浊不肯来,他便要强抢了。 他张开双手,将满地弹跳的眼珠子都融合进身体里。 刹那间,修为暴涨,脚下更是荡漾出一圈金色的圆环。 一圈,两圈,三圈…… 随着圆环的层数叠加,他的修为一下子从化形境飞跃到了鬼蜮境。 金光还在叠加,废墟之中光芒刺目,直至最后一道磅礴金光,直冲天际。 天下群妖,皆有所感应,朝着那光芒的方向,不可置信地跪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又多出一位飞升境?” “这天底下的罗刹境都被诛完了,怎么可能有妖跳过罗刹境直接飞升?” 那个青年飞升,距离千里之外的妖修,都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威压,个个颤抖地跪在地上。 而距离他最近的姜染,更是当场被那道飞升境威压逼迫地无法站直身体。 一旁的白文星艰难地在骇人的威压中朝着姜染哭诉,“先生……我……我坚持不住了……” 白文星身旁的银眷,也同样面色苍白,倏然倒地。 姜染本想庇护他们,可无奈自身修为有限,只是比他们多撑了一会儿,也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这可怕的威压中昏厥了。 那青年在顺利晋升之后,毫无顾忌地朝着周遭释放威压,仿佛要向天下宣告自己的存在。 “成功了!”他尽情感受着身体里无穷无尽的力量,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强者的滋味。 现在,他只需要将桑浊融入自己的躯体。 青年一步步地朝着昏厥的桑浊逼近,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桑浊的时候,一旁假装昏迷的两位忽然睁开眼。 那青年看着从自己骇人威压中“苏醒”的这两位,喃喃道:“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 银眷第一时间查探了姜染的状况后,在他身上罩了一层保护结界,将他与昏迷的储邑,贺舒霆一起保护起来。 白文星掰了一下手指,扭了扭脖子,笑盈盈地对着那青年道:“憋屈地久了,今日,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 先前她与银眷还担心他会直接越过飞升境,成为他们都无法抵挡的强大存在。 幸好桑浊在最后关头起到了一些作用,没能让他吸纳足够的妖力。 大家都是飞升境,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青年看着这二人面对他一个飞升境,竟然气定神闲? 他反复查探了一番,确认这两位都是蜉蝣境。 “难道……” 白文星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抹去了那颗红色的小痣,封印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金色的花钿。 “你猜的不错,假蜉蝣而已。” 再抬眼,已是织云为衫,足踏金沙,璎珞翻飞。 在解开封印后,不仅气质和衣着上有所变化,容貌上的变化更大。 她的五官虽然变化不大,之前只能称得上秀气可爱,双眼灵动,而现在解除封印后,眼角眉梢,处处透着惊艳,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姑娘,竟让那青年忍不住叹了句姿容绝世。 那青年沉住气,在心中盘算,飞升境对飞升境,若真要打起来,他也有胜算。 可下一刻……站在白文星身边的另一人也解开了身上的封印。 头顶云雾翻腾,那人白衣似雪,玉冠束发,身后九尾依次散开,如天人入世,只是腰间系着一把极为普通的剑。 与白文星相比,银眷的脸上没有笑意。 他并不热衷于舒展筋骨,也无法体会到白文星所说的憋屈。 银眷一门心思都落在姜染身上,一会儿觉得他躺在地上会着凉,便脱下自己的衣服垫在地上,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应该再脱一件衣衫叠个枕头给他枕着。 -- 第98页 “速速解决,若等他醒来,被他看到就不好了。”银眷叮嘱白文星。 “宁川无活人,荡平也无妨。” 那青年眼看着另一位飞升境也解开封印,知道自己今日绝无胜算,迅速转身逃走。 “想逃?”白文星朝着他的脸虚空一抓,将一张生死簿的残页撕了下来。 那青年被揭了生死簿,身形立刻发生变化,瞬间变成了一个矮小男子的模样。 而他的脸上,还贴着另一张生死簿残页,上面写着他如今这个身份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你到底是谁!我倒想看看你的真面目!”白文星越发来了兴趣,这人倒是好笑,拿生死簿贴了这么多层脸,是害怕被人认出来么? 那人不断奔逃,无奈头顶云浪翻涌,银眷的身影一闪而逝,下一刻直接锁住了他的脖子,在空中掐着他死死地往下按,不给他片刻喘息的余地。 两个身影如流火坠地,一声巨响后,整个宁川镇就此陷落。 白文星顺势而上,撕掉了他脸上的第二层生死簿。 那人的样貌再次转换,这一次是个老者模样的人。 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后,老者全身的筋骨都断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两位飞升境手下的差距,无论他怎么挣扎,今日都难逃一死。 他无力地瘫在巨大的深坑底部,任凭银眷和白文星朝自己靠近。 “这最后一层由你来揭?”白文星赤足踏地,脚踝上铃音碎响。 银眷朝他俯身过来,撕了他脸上的最后一层生死簿。 所有的伪装全部消散,没有生死簿障目,那人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谭幽?竟是你!” 白文星有些诧异,而银眷却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早已猜到了谭幽的身份。 “谭家长女,自小与储邑指腹为婚,大婚之日却意外夭折,你喜欢储邑,却没能与储邑成婚,这是你最大的遗憾。” “我看过溧川上的那座断桥,有被雷劈的焦黑痕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成婚前,就沉迷妖修之术,以符咒驱使腾蛇和怪鱼残害人命,来增长自己的修为。” “只是你没想到,天罚偏在你成婚之日降临,那日你死在溧川,实则并非意外,而是……” 银眷说到这里,顿了顿,仔细思量措辞。 “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8 16:28:54~20220529 16:1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生死簿(四) 谭幽没能与储邑成婚,是她最大的遗憾,因此她死不瞑目。 后来储家又为储邑安排了几段婚姻,新娘无一例外都在出嫁前暴毙而亡,其实这些新娘都是谭幽杀害的。 银眷居高而下地看着她,漠然道:“为了与储邑在一起,你甚至驱使腾蛇,杀害储邑,而自己却假惺惺地附身纸人之上,告诫他危险快跑。你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让储邑感念你的恩情而已。” 谭幽死后,借着血肉修炼成妖,她一心一意地想要与储邑长长久久,又怎么会让他以一介卑微人类的身份存活于世? 谭幽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满脸凄苦。 她本想在杀死储邑后,给他一块血肉,让他与自己一起修炼成妖,做一对妖修夫妻,恩爱一生。 只是她没想到,之前她为了阻止储邑与别的女子成婚,便将他的未婚妻杀了个精光。 她造下的这些恶多多少少与储邑有关,所以储邑死后,阴差阳错地背了满身的罪孽,成为了与她对立的鬼差。 她是恶鬼,而储邑却要收她。 比起这些,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储邑竟然喜欢上了一颗头颅! 想到这里,谭幽闭上眼,一滴眼泪从她的眼尾流淌而下。 “呵呵呵……”她笑得十分凄苦,“师尊说的对,人生在世,这些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唯有成为绝对的强者,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师尊? 银眷刚想追问下去,只见天空中有两道如同巨大剑芒一样的光,从不同的两个方向朝着早已被荡平的宁川飞来。 那两道光依次落在了谭幽的身旁。 “本以为这世上的第六位飞升境应该是个狠角色,失望,太失望了。”先开口的那位,满身酒气,态度恶劣,上来就将她的一条腿踩折。 谭幽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巨大的痛苦险些让她昏厥。 “是谁给你的胆量,让你瞒天过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往上爬的?”说话间,又踩折了她另一条腿。 他漫不经心地仰头,往嘴里倒了点儿酒,随后将空空如也的酒坛砸在了谭幽的脑袋边上。 酒坛碎裂的声音让谭幽从痛苦中睁开了眼。 那人披散着头发,衣衫半敞,虽满身酒气,却没半点醉态,面带杀气,目绽寒芒,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抬手时杀招已至,气势逼人,那人出手时,就不打算给她留活路,谭幽甚至来不及恐惧,只是睁大眼,绝望地迎接致命一击。 只是随后而来的另一位,还想与她交涉一番,所以那位一出手,另一位随手展开一面折扇,挡在了她面前。 谭幽一点点睁开眼,看见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面折扇。 -- 第99页 那是一面水扇,扇面是一汪薄而透的泉水,春风化雨地将那致命一击卸了个精光。 “君昭,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人家小姑娘身娇体弱,你怎能下得了这番狠手?” 此人话音清亮,声音温润,如涓涓流水,周身上下更是没有半点杀气,一副出尘绝世的和蔼模样,让人安心。 面带杀气的那位见他出手,十分不满地皱着眉头,杀气毕露,毫不退缩地扬言:“她坏了规矩,就必须得死,今日谁拦我,我杀谁。” 说罢,就不由分说地认定那个拿水扇的是拦他的人,杀气腾腾地朝他袭去,两个人在半空中交战,轰鸣声四起,这阵势,这境界,分明也是飞升境! 谭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临死之前,居然能见到四位飞升境。 算上那个桑浊,其实应该是五位。 天底下所有的飞升境如今都在宁川了…… 天上的那两位已经斗地地动山摇,宁川这小小的地界,被荡平了一遍又一遍。 先前她就听师尊说过,飞升境们为了争夺万妖之主的位置,内斗了百年,如今看来,是真的。 若飞升境不断内斗,今日她兴许有逃生的机会。 谭幽身体内的血肉正缓慢地修补着她的躯体,她努力对着那两位看热闹的飞升境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无意与你们争夺那个位置,只求你们能放我一条生路。”她打量了白文星和银眷一番后,毅然而然地选了银眷站边。 谭幽急切地看着银眷道:“若你今日放了我,我便与你结盟,助你夺下那个位置。我也是飞升境,有了我的助力,你定能……” “你闭嘴,谁跟你说我们想要那个位置了?”白文星呵斥了她一句后,朝着天空对那两个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位说了句:“先生还躺在下面,你们再打下去,保护先生的结界就要碎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搏命的二位倒是立马收了手。 虽然面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但这会儿都乖乖落回地面,再次将谭幽团团围住。 拿水扇的那位气鼓鼓地用水扇扇了扇风,为自己降火,“我又没说不杀,杀她之前,总要弄清楚谁是幕后之人吧!君昭,你跟我什么仇什么怨!” 满身酒气的那位不屑看他,随口说了句,“我今日恰好看你不顺眼罢了。” “青天白日,你发什么酒疯?你此生看谁是顺眼的?见到哪个是不想杀的?”他收拢水扇,故意将几滴水溅在了君昭的脸上,君昭瞪着眼睛再次满脸杀意。 拿水扇的那位赶紧搬出借口:“白文星说了,你再出手,保护先生的结界就碎了!” 君昭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在乎他的死活?” 话虽这么说,但双方也确实没再敢出手了。 拿水扇的那位小声骂他,“狗东西,成天就知道乱咬人!” “你说谁是狗东西?瞿清泉,滚回你的东瞑海!” 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是银眷咳了一声,必定还要再吵下去。 其实这三位,都有点儿怕银眷……倒不是银眷修为强压他们一头,而是百年前,确实是因为他们一时疏忽,导致了姜染的死。 再加上他斩桑浊的那一剑,有多决绝,这三位有目共睹,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 别看他现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当年姜染死后,他睚眦欲裂,疯疯癫癫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疯子。 这三位对外天不怕地不怕,对内……却默契地不跟这个疯子计较。 即便是最目中无人的君昭,也只敢小幅度地对他泼泼冷水,骂上两句图个一时嘴快,但从不与他动手。 要知道君昭可是连姜染都不在眼里的。 南凤瑶,北崇渊,沧州极寒,东瞑海,沁骨池旁万里山,妖都倾覆群峦哀。 平分天下的这四位飞升境,如今近在眼前,不争,不吵,谈及一人,氛围更是出奇地和谐。 “先生如今已是化形境界,只差一点,就能突破,但一直没有寻到契机。”白文星把将让那的修炼情况合盘托出。 瞿清泉收拢水扇,取出一个药瓶,丢给白文星,“这是我最近炼的丹,能增长修为,祝他突破。” “近来四洲皆不太平,晋升罗刹境的妖修越来越多,我不离他,沧州境内若有晋升,你们替我诛了。” “我地界内一堆破事,你让君昭帮你诛。” 君昭红衣似血,离他们有些远,自始至终都在沉默饮酒,听了瞿清泉的提议,没有作声,便是默认了。 “对了,我都没告诉你们先生的事,怎么你们都知道了?”白文星有点懵,特地指了指君昭,那个人还曾大半夜寻上门来。 “蠢问题。”君昭冷哼了一声,不屑回答。 瞿清泉坦然道:“不过是多用些心罢了。平日里鬼蜮境晋升都能感应到,那其他境界的妖晋升也都能感应。只不过妖修数量众多,境界越低,感应越弱,先生登上蜉蝣,我没察觉到,但晋升化形境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便朝着大业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其实按理来说,姜染晋升化形,飞升境对他的感应应该也很微弱,可姜染先后反复晋升了三次,瞿清泉和君昭便抓住了这一丝异样,察觉到了姜染的重生。 -- 第100页 谭幽本来打算一边慢慢修复自己的身体,一边等着他们内斗之时寻找机会脱身,可现在的情形,倒是让她又想不通了。 不是说飞升境们内斗地厉害,为了争权,不死不休么? 怎么,现在一副和乐融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索性她已经将身体修复地差不多了,在手中攥了一些妖力,打算出其不意。 岂料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君昭看破,不紧不慢地又折断了她的手脚。 “怎么?想跑?问过我了吗?” “师尊是谁?”银眷站在一旁问她。 谭幽在心里打定主意,若她用师尊的消息换取自己活命的机会…… 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却又听到银眷道:“这个问题,我不指望你亲口回答,想知道你身后那人,有的是方法。” 瞿清泉将水扇点在她的眉心,闭着眼看了一会儿她的记忆后,对着银眷点了点头。 一旁的君昭像是得到了杀戮的信号,露出了久违的疯癫笑容,一掌向她的面门劈来。 谭幽惊恐地瞪大眼睛哀嚎,“你们凭什么杀我!我是飞升境!飞升境!我和你们一样,也是……飞……” 血肉分崩之际,谭幽不甘地看向天空。 今日的宁川,阳光明媚,却…… 遍地焦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9 16:15:07~20220530 15: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泣血鸢(一) 谭幽身上的血肉分崩离析之后,便循着本能,朝着桑浊所在之处蠕动。 方才还震惊于天底下又多了一位飞升境的群妖,依旧在朝着宁川的方向朝拜。 可拜着拜着,忽然感应到那位飞升境的妖力消失了,怎么才刚晋升,怎么就陨落了…… 妖修们不寒而栗。 “百年了,那几位飞升境竟还是这么霸道,修妖终究是没有出路啊。” “你也感应到了,刚晋升就陨落的那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大概率是被那几位合力诛杀了,这以后,谁还敢晋升?” 妖修之间,抱怨与流言四起。 “东瞑海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先走了。”瞿清泉的手心涌出一汪泉水,在地面上聚合成一面一人高的水镜,“幕后之人藏地太深,难以深究,我将她的记忆留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银眷吩咐白文星留在这片焦土上保护姜染,自己先一步迈入了水镜之中。 君昭黑着脸,也入了水镜。 但他一向喜欢单打独斗,所以进去之后,就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在谭幽的记忆中,与银眷分道扬镳。 银眷一路向前,路过谭幽的老宅,进都没进去,而是直奔她成婚那日,踏上了溧川。 四个轿夫抬着鲜红的轿子,从桥的另一头走来。 坐在轿子里的谭幽穿着鲜红的嫁衣,脸上带着动人的笑意,对头顶天象的变化毫无察觉,以至于天雷落下之时,谭幽连人带轿,落入了溧川。 溧川水深,谭幽在水中挣扎了一番,那天雷根本不放过她,又追着她劈了十几下,谭幽不敢露头,硬生生地溺死在水中。 她的尸身随着溧川湍急的水流浮浮沉沉,死不瞑目。 就在这时,一团模糊的影子踏水而来。 银眷盯着那团影子,皱了皱眉头。怪不得瞿清泉说幕后之人藏地深,那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竟然提前在谭幽的记忆中设下禁制,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只见那人托举着一团蠕动的血肉,放置在了谭幽充满怨念的灵魂面前。 “人生在世,这些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唯有成为绝对的强者,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那人用血肉助谭幽修炼,教她用符咒控制妖物,助长修为,时而在谭幽耳边低语。 银眷想听清那人说了什么,但他刚一靠近,周遭的画面就如同一页纸,熊熊燃烧起来。 那火焰来势凶猛,银眷境界全开,也无法阻挡,只能任凭这火焰将那人存在的痕迹少了个精光,被迫退出水镜。 银眷退出没多久,就看见君昭同样从水镜中钻了出来,鬓边的几根头发被火焰燎出一股焦糊的气味。 “怎么样了,看到了什么?”白文星急切地追问。 君昭冷哼了一声,挥袖而去,他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出丑的样子。 “幕后之人藏得很深,且在谭幽的记忆中布下禁制,一旦有人深入查探,就会被烈焰侵蚀。” 那烈焰之力连他也无法阻挡,而这一点,也恰恰成为了突破口。 “妖修界高境界的妖修,能与你我匹敌的,也就眼下这几位,且放眼天下,所有的妖修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若要一直隐藏身份,不太容易。” 听完银眷的分析,白文星幡然醒悟,“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幕后之人并不是咱们妖修界的?而是……” “修仙界。” 银眷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白文星能察觉到他的不安。 那是一个他们掌控之外的世界,强者众多。 自百年前妖都陷落之后,妖修凋零,修仙者们便越发看不起妖修,处处与要修作对。 -- 第101页 而银眷,起先是修仙的……所以比起他们这些生来就是妖的,更了解那个世界。 若这件事真的有修仙界的人插手,那他们就必须提早做出准备了。 仙妖一战,终究无法避免。 …… …… 姜染醒来的时候,桑浊已经完全吸收了那些血肉,躯体也在飞速成长。 如今他身上穿着的姜染的旧衣服,对他来说已经很合身了。 姜染诧异地看着瞬间长大的桑浊,这个曾经他抱过的婴儿,在短短的时日内,竟然长成了青年模样。 虽然依然只是一个躯壳,不会说话,鲜少思考,但桑浊的身形恢复地越快,就说明流落在外的血肉越少。 比起桑浊的成长,更让姜染无语的,是这一望无际的焦土…… 整个宁川镇,除了他脚下这块巴掌大的地方是完好的,其余地方,全部都是焦黑一片,寸草不生。 地面上更是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平地。 “这是怎么回事?”如今生死簿已经全部收集到手,储邑也恢复地差不多了,捧着昏昏欲睡的贺舒霆,十分不安地向前迈了一步,踏上了焦土。 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焦土的灼热。 “大概就是……谭幽妄图越过罗刹境,直接晋升到飞升境,却被其余飞升境合力诛杀。” 姜染将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了储邑。 白文星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拽了拽银眷的袖子,“先生竟也知道宁川镇的始作俑者是谭幽?所以你们两个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银眷回想起他们过溧川那日,姜染与他一样,多看了一眼断桥接口处的焦黑痕迹,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两个,就都心中有数了吧。 “宁川化为一片焦土,其实对你们来说,也好。”姜染摸了摸贺舒霆的脑袋,对储邑道:“谭幽死了,你身上的那些罪孽也都消失了,你若想要与他永远相守,就不能去投胎,此生只能做一个鬼差。” 储邑站在阳光之下,只觉得浑身的皮肤灼热,他退到残垣的阴影之下,笑着对姜染说: “先生,方才,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了一个鬼差,每天都在一棵枝叶稀疏的小树下打盹乘凉,时而蹲坐在墓碑之上,向往阳光。” 他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叹了口气。 “那个鬼差就是曾经的我,而贺舒霆,就是那棵为我遮阳的小树。” 他眺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前世投胎做人,也确实站在了我心心念念的阳光之下,可我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温暖。” 苍溪镇的人笑话他,家里的亲人逼迫他,这个世界,对他向来冷漠。 “那日我站在城墙之上,沐浴在正午的烈阳中,看尽了众生百态。苍溪镇的人视我为异类,觉得我晦气,逼迫我跳下城墙,我不怪他们,我习惯独来独往,与他们格格不入,或许我生来就不适合做人。” 储邑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不后悔那一段能让我站在烈日下的人生。体验过,才知道适不适合。所以此生我能够更快地做出抉择。” 储邑将贺舒霆的头颅捧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发,对姜染道:“他最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清醒时与我说话,也是寥寥几句。他无法在繁盛之地扎根,如今宁川这片焦土,倒是很适合我们生存。我愿在宁川永远当一个鬼差,亲手埋下我的小树,莫说十年百年,千年我也等得起。” “我会在这片土地上等他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偶尔闲暇,为他浇浇水,跟他说说话,虽然他不会回应,但能相守,我就很满足了。” “这一片焦土,何尝不是我的乐土。” 储邑说地肆意洒脱,经历过几世后,将一切看淡,唯独将贺舒霆尤为慎重地捧上心头。 姜染在宁川又滞留了几日,彼时贺舒霆已经完全陷入沉睡了。 他亲眼目睹储邑不舍地在贺舒霆的唇上亲了一下,又亲自将那颗挚爱的头颅掩埋在焦土之中,悉心照料。 姜染布置好最后一块领地石后,日常为银眷疏通经脉。 白文星拿着一封家书过来,十分不舍地挤在了姜染和银眷之间,泪眼朦胧地演了起来。 “先生,我爷爷派人来寻我了,说是家中有急事,召我立刻回去,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先生……” 姜染被她这哭唧唧的模样逗乐了,开玩笑道:“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棺材铺里的米缸?” “都舍不得!” 白文星拿起姜染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先生,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等我家中的事处理完,我就回来找你,先生记得提前把米缸填满。” 说罢,便跟着卫连州派来的亲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白文星这一趟回凤瑶,实则是有任务在身。 银眷先在守在先生旁边无法分身,那深入调查始作俑者的事情,就落到到了她头上。 更何况最近这阵子强行晋升罗刹境的妖修越来越多了,像是有所预谋。 她回想起此番事件,依然有些后怕,险些就让谭幽成功越过他们,直接登上原本属于先生的位置了。 送走了白文星,姜染在食物方面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不用全程找吃的,他与银眷,桑浊一路走走停停,看风景,品。 只是快到陵阳城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飞来一只泣血的纸鸢,落在了姜染的手中。 -- 第102页 纸鸢上附着陆乾所剩不多的妖力,和他所要传达的话语: 韶则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30 15:48:06~20220531 15:5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泣血鸢(二) 泣血的纸鸢飞到了姜染的手中,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依附于上的妖力散尽,不再动弹。 纸鸢上的消息让姜染吃惊不已,当即翻上马背,朝着大业皇宫赶去。 “怎么会,韶则不是有天命在身的吗?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姜染的心绪波动很大,他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韶则的时候,这家伙正在郊外放飞鸟儿。 这样一个爱鸟如命,善良正直的人,怎么寿命如此短暂? 与姜染相比,银眷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并不意外。 韶则的命太好了,这一世,没有受过半点坎坷与苦难,遇到危险都能转危为安。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他早就看出韶则的寿数有限。 他带姜染离开,就是不想他插手韶则的生死。 大业皇宫内早已竖起白幡,姜染入宫之时,只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悲痛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殿内的棺椁之中,韶则躺在其中,面色红润,只是……呼吸全无。 一个陌生的身影跪在韶则的棺椁之前,虽沉默无声,但那人紧紧捏住的拳头,和苍白的指节,彰显出他悲痛的心情。 姜染如今的身份,无论是入宫还是入殿,都无人敢拦阻。 他远远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背影,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姜染怔了怔,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身体僵硬,疲惫不堪,却任然不肯休息,倔强地跪在那里,睁着眼,守着棺椁前的长明烛,仿佛只要守住了烛光,躺在棺椁中的那个人就会活过来一般。 “陆乾。” 姜染只喊了他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此时的陆乾已经修炼出了人形,从此以后不再依附于铜牛,但眼下的情况,不是该恭喜他修的人形的时候。 姜染缓缓走到棺椁旁,伸手摸了摸韶则的脸。 冰冷,僵硬。 棺椁之中躺着的,确实是韶则。 陆乾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姜染,见到可靠之人,心底的脆弱瞬间倾泻出来。 “他说他驯养的雏鸟都已经长大了,这些鸟儿不该被困在皇宫里,所以偷偷跑出城放生,路过一棵树,看见树上有蛇吞幼鸟,急忙去救,结果被毒蛇咬伤……” 陆乾说着说着,眼泪流淌而下。 “他这一生,命很好,毒液转眼走遍全身,死也死得毫无痛苦,干净利落。” 陆乾的嘴唇干涸,韶则走了三日,他也三日未进水米,脸色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那个傻子,为了几只鸟,就为了几只鸟,搭上了自己的命!他是不是蠢!太蠢了!” 韶则的双眼通红,说到这里,干涸开裂的嘴唇上有鲜血流淌而出。 一旁的老臣萧元思,见到姜染来了,仿佛见到救星,携一众臣子当场跪了下来,“仙师,求求您救救皇上吧……” 臣子遍地跪着,个个面容悲戚地哀求姜染救人,可姜染一介妖修,如何能左右凡人生死? “抱歉,我救不了他。”这是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姜染如实相告。 此言一出,臣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萧元思哭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擦了擦眼泪,将姜染拉到一边,指了指跪在棺椁前的陆乾,“敢问仙师,那位……仿佛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的人,您可认识?” 萧元思记得,这个人是最近才忽然出现在韶则身边的,且一出现,就与韶则亲密无比,韶则做什么,都要将他带在身边。 此人的来历成谜,如今皇上死了,他跪在陵前多日,看着情意不假。 “他叫陆乾。” 萧元思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宫人递来圣旨。 “这是皇上临终前所写,皇上至今无子嗣,老臣原本还担心大业从此后继无人,可皇上却早已为自己做好打算,立他为新帝。” 在说到他的时候,萧元思朝着陆乾看了一眼,“老臣原本担心那位来路不明,但既然先生您认识他,那老臣就放心了。” 姜染将圣旨递给萧元思,也朝着陆乾的方向看了一眼,“陆乾确有治国之能,韶则最后将大业交给他,必然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萧元思点了点头,他对姜染颇为恭敬。 就在这时,棺椁旁的宫人们传来惊呼,原来是陆乾昏倒了。 这位新帝还没登基,众人也摸不准他的脾气,个个不敢怠慢,将他抬到了韶则之前的寝宫内。 有姜染在场,无需御医。 姜染探查了一下陆乾如今的肉身,他初登蜉蝣,妖力不足,勉强维持个人形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只是有些虚弱,需要好好休养。 姜染想到这里,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瓷瓶。 这是白文星临走之前交给他的,说是能助长修为的好东西。 一旁的银眷看到姜染取出瓷瓶,就知道他约莫是要将丹药给陆乾吃。 -- 第103页 瞿清泉炼的丹,既然能借着白文星的手送到姜染面前,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丹药,陆乾吃这一颗丹,应是三生有幸,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躺着就能晋升的妖修。 只见陆乾身上金光大盛,睁眼时,已入化形境,与姜染同阶。 “这丹药的效果竟然这么好……”姜染感叹了一句,可惜只有一颗。 陆乾刚刚晋升,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 他浑浑噩噩地坐了起来,看着周遭的场景,不禁悲从中来。 这宫殿,是他与韶则共同的住所。 他还是铜牛的时候,就蛮不讲理,晚上睡觉硬要将韶则挤下床榻,自己独占整张龙床,韶则个性憨厚,也不与他计较,凡是都让着他,乖乖在地上铺了被子,这地铺一打就是半个月,毫无怨言。 他缓缓下榻,不发一言,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停在了桌前,摸了摸朱笔。 韶则不擅长处理政务,每每都让陆乾代为处理,自己则是在一旁帮他翻折子,递茶磨墨。 只是……陆乾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 韶则生前严禁宫人入他的寝殿随意动他桌上的东西,可今日,这奏折和砚台摆放的位置,似乎都略有偏差,仿佛被人动过…… 陆乾带着疑惑,又走到书架前,从最上面的暗格里抽出一张卷轴。 卷轴之上是韶则未完成的画作…… “这画作,是什么时候完成的?”陆乾明明记得这画作,就是韶则出事之前的早晨画的,他说出去将鸟儿放生了之后,再回来画完这画,可如今韶则身死,他未完成的画作却画完了,而且无论是画法,还是笔触,看上去都与韶则无异。 陆乾没有迟疑,直奔书房的另一侧,那里是韶则专门用来养鸟的地方。 夜色已深,雏鸟们个个挤成一团,安然入睡。 陆乾从匣子里取出几条胖鼓鼓的虫子喂它们,鸟儿们无一例外都不太愿意吃,看见陆乾来了,只是象征性地啄了两口。 “这鸟,被喂过了。” “韶则没死!”陆乾一脸兴奋地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姜染。 “他今日一定来过书房,桌案上的笔墨被动过,他画完了未完成的画作,还顺便喂了鸟!” “陆乾。韶则死了。”姜染知道陆乾与韶则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但韶则已故,这是事实,他亲眼确认过尸身。 但此时经过陆乾的提醒,姜染确实有了新的猜想。 只是如今还未得到证实,他不想说出来,让陆乾空欢喜一场。 就由时间来印证他的猜测。 姜染与银眷,桑浊,在皇宫里住下了。 这段时间,陆乾一蹶不振,迟迟不肯登基,在姜染的逼迫之下,才勉为其难地接手了大业,成了大业的帝王,处理政务,早朝议事,所有的事情,一步步进入了正轨。 韶则临终前,叮嘱他要保护好大业,成为一个好帝王,陆乾做到了。 他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剩下的时间,便守在书房中,一遍又一遍地缅怀着他与韶则之间的记忆。 饶是化形境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耗的。 漫漫长夜,终有一日,是熬不住的。 陆乾趴在桌上,闭上了困倦的眼。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韶则远远地朝他走来,周身上下沐浴在一片白光之中。 若不是鸟儿们嘈杂的叫声,陆乾就能将这美梦继续下去。 他烦躁地睁开眼,走到了书架后,却……愣住了…… 在一个鸟笼前,原本已经入了皇陵的韶则,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揉着鸟儿的脑袋。 “韶则!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放心不下这些鸟儿,一定会回来看它们的!” 陆乾激动地冲过去,却发现自己被隔绝在一道屏障之外。 韶则逗弄完鸟儿,眼神冷漠地从陆乾的脸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转身离去。 “韶则!”陆乾怒吼,“你敢走,朕今日就杀光你的鸟!” 韶则闻言,果然停驻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对陆乾道:“那我便先杀了你吧。” 说罢,便随意一挥衣袖,陆乾就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他想不明白,一向憨厚的韶则为什么忽然会法术了,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冷漠,为什么他能死而复生,为什么他在重伤他的时候,一点也不顾念着两人从前的情义。 就在此时,银眷与姜染感应到了一丝异常,追到了书房门口。 “怎么会这样!”姜染赶紧扶起奄奄一息的陆乾。 “他早已不是韶则,而是九重天上的司雀,韶则不过是他投身凡世体验人生的一个消遣。”银眷道。 司雀见到银眷,可谓是意外之喜,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善的笑意来。 “说起来,我们有千年,未曾说话了,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31 15:52:40~20220601 15: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江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金碧楼(一) 司雀立在门边,附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羽毛,放在手中把玩,周身上下仙气逼人。 -- 第104页 他以这番强大的姿态重归大业皇宫,故地重游,心中颇有感慨,只是见到陆乾,难免想起自己曾经被欺负的时光,心情不大好,下手也就重了些。 司雀虽面貌未改,神态却与从前大不相同了,韶则脸上独有的那份憨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精明。 若不是司雀的一声“哥哥”,姜染竟不知道,银眷在这世间还有血脉至亲。 “我早已与仙界一刀两断,你这声哥哥我担待不起。”银眷语气不善。 银眷对司雀的这一声呼唤并不领情,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在与他争宠,将他视作死敌,事事都想强压他一头,他对这个弟弟并无好感。 他脱离仙籍已久,一身仙骨已然重塑,妖气冲天,不屑与他扯上半分关系,显然是不想认这个弟弟。 司雀觉得自己被银眷冷落了,自觉无趣,转身要走。 “慢着。” 韶则在姜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随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饶是被司雀重伤至此,陆乾依然无法恨那个人。 司雀见陆乾一步步朝着自己靠过来,他的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让他颇为不自在。 这家伙……不会到现在还以为他会念旧情吧…… 虽然……他在凡世当韶则的时候,确实与他亲密,也对他颇有好感,可如今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兼职就是云泥之别。 所以司雀在回归后,第一时间就放下了这段感情。 如今见到陆乾笑着朝他走来,他又有些动摇了,若这家伙真的死皮赖脸地缠上自己,那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他在自己麾下谋个一官半职。 岂料,陆乾却当着他的面,一一打开了鸟笼,将最后几只雏鸟捧到了他面前,递还给他。 “你若放心不下这鸟,便将他带回去养着吧,韶则……” “我是司雀!”对方语气不善地纠正道。 陆乾抿了抿嘴唇,强行打气精神,对他笑了笑,“既然你不认同你与朕之前的情义,那这大业皇宫,你以后不要来了,不要给朕任何幻想了。” 韶则的一番话,让司雀出乎意料。 刚才他不过是打了他一掌,将以前被欺负的都还回来。 本以为陆乾会像个膏药一样贴上来,谁知对方竟然当面下了逐客令,让他永远也别来了? 司雀心中有些郁结,他如今是九重天上的仙人,好面子一些,愣是没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陆乾见司雀神情依然冷漠,咳了几声,喉间血气翻涌。 “朕就当是,韶则真的死了。他将大业托付给朕,朕必然会好好打理。” 陆乾说着,又从袖间翻出一枚玉簪。 簪首是一只求爱的蓝鹊,为了这仰颈长鸣的姿态,陆乾雕琢了很久。 司雀看到那枚玉簪,难免想起他还是韶则时的往事。 那日雨后初晴,山色明媚。 他与陆乾在御花园赏春,彼时陆乾刚修得人身,被堆积如山的政务压地喘不过气,强行被韶则带出来休息。 为了早日处理完政务,陆乾在袖子里藏了几张奏折,趁着韶则不注意的时候,拿出来看两眼。 青空中传来动人雀鸣,韶则开心地指着天空,“看,那之蓝鹊在求爱。” 韶则不愧是鸟痴,对各种鸟儿的习性了解地十分清楚,滔滔不绝地拉上陆乾,一路追着那对蓝鹊。 雀鸟们追逐鸣唱,最后落在树梢上,彼此相依,轻啄着为对方梳理羽毛。 韶则出神地在树下看着,仰头的时候,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韶则看鸟,陆乾就看着韶则。 这短暂的春日时光,一幕幕重回脑海,司雀没想到陆乾竟然会将求爱的蓝鹊雕琢成玉簪,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求爱?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手指刚刚触碰到那玉雕的蓝鹊,陆乾就将玉簪砸在了地上。 “如今配得上这玉簪的人,不在了,这簪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走吧。” 蓝鹊头身分离,四散在地,悲惨至极。 司雀的手指颤了颤,最后握成了拳,不甘地收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时,整个人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 “这雀鸟姿态可笑,方才你若是真的送我,我也不会要的,砸了最好。” 他把书房里的鸟儿全部召回了自己身边,在鸟儿的围绕中,转身离去。 陆乾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看这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吐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这一夜,忙忙碌碌,姜染一直在帮陆乾疗伤,他不大会安慰人,只能帮他缓解肉身上的痛苦。 他大抵了解了陆乾对韶则的情义,得不到,就一刀两断,陆乾爱恨分明,果敢决绝,只是他心里的伤,还需要时间慢慢治愈。 回到甘泉殿内的时候,已是天明。 桑浊闭着眼睛,蜷缩在踏上酣然入睡,即便身体长大了许多,脸上依然是稚气十足。 先前谭幽被诛,按理来说属于飞升境的修为会在谭幽死后迅速溃散,可姜染醒来后,却没有在宁川感受到任何溃散的修为。 那些修为约莫是被血肉吸纳了,而这些血肉回归到桑浊的身体之内,却并没有将修为传给桑浊。 桑浊一日不开启灵识,就一日无法操控这些血肉完全融合。 -- 第105页 血肉们在桑浊的身体里各自为伍,时时刻刻都在劝说桑浊谋害姜染,说了一夜,约莫是累了,与桑浊一起沉沉睡去。 入夏后,清晨拂面的风都是暖的。 姜染疲惫地舒展了一下躯体,将自己泡在温香渠中,上半身趴在渠边的石砖上,难得抽出时间,想着趁现在,将自己在苍溪和宁川发生的事情记录在《妖葬书》中。 温泉水暖暖的,泡地他筋骨舒畅,热意渗透进冰冷的皮肉里,给白皙的皮肤镀上浅淡的红。 姜染摊开妖葬书,却发现没有事先准备好笔墨。 他如今在温泉里被泡地舒服极了,不愿意离开,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银眷。 果然,在不远处得到回应。 姜染笑了笑,银眷的回应让他莫名觉得安心,他知道自己无论在哪儿,他都不会离他太远。 银眷将姜染所需要的笔墨纸砚都准备好,蹲下身来将一一摆放在他面前。 姜染身上不着寸缕,幸好温香渠里云雾翻腾,有泉水和雾气为他遮挡,姜染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的身体大部分都泡在泉水中,只有臂膀露出水面。 姜染不紧不慢地擦干手臂上的水渍,而银眷则是俯身为他磨墨。 他一手拢着宽大的衣袖,一面认真地研磨,长发垂直而下,姜染忍不住用手指绕着银眷的发打了几个圈。 银眷一边磨墨,一边听姜染感叹:“若是能将这温香渠搬到棺材铺里就好了,这泉水不冷不热,温度正好,舒适地很,你要不要也泡一泡?” 姜染正提笔落下,听到银眷低沉地道了句“好”。 墨汁滴落在纸面上,缓缓泅开。 有人在他身侧宽衣解带,步入温泉,荡起层层水波。 “你弟弟……是个怎样的人?” 姜染背对着银眷,认真地书写着《妖葬书》。 银眷在温香渠的另一侧,撑着双肘略略仰头,“司雀?” “我与司雀,同父异母。他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看他是韶则的时候,憨厚老实,就知道他其实他心眼不坏,只是在高位待得久了,就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看看凡界众生了。” “他爱鸟,执掌天下所有鸟雀。从小到大,始终得父母偏爱,从未在别人身上吃过苦头,陆乾与他断地决绝,可能出乎他意料了吧。他是个不喜欢受挫的人,很记仇,睚眦必报,以后必定要在陆乾身上吃尽苦头,所以你不用担心陆乾会被欺负。” “我倒是不担心陆乾。”姜染随口道,他只是想通过司雀,更了解银眷一些罢了。 方才听银眷的描述,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亲情没有那么容易割舍。 所以姜染觉得,自己前世,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他不该害了银眷,害他改道修妖,又害他与亲人分离……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闷闷的。 银眷似乎看出了姜染心中所想,解释道:“你无需为我惋惜,改道修妖,都是我自愿为之。” “我母亲早故,父亲与司雀的母亲成,我便与父亲疏远了很多。年少叛逆时,我也曾与如今的司雀一般心高气傲,不将天下众生放在眼里,屠妖时更是不顾百姓生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你阻止了我继续错下去,让我认识到生命可贵……” 银眷还未说完这些,就被地底由远及近传来的轰鸣声打断。 姜染迅速穿上衣服出去查看,发现这声音寻常人听不见,似乎只有妖修和修仙者能听到。 姜染和银眷迅速追着声音,来到了陵阳城外。 只见荒山之上,平地里升起一座金碧城池,这城池竟比大业皇宫还宏伟,百姓们纷纷在下方围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1 15:32:01~20220602 12:3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咖啡小王子、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金碧楼(二) 这座金碧城池始终城门紧闭,在大业境内停留了十日。 在这十日期间,有许多人试着打开城门,尝试了无数种办法,都失败了。 这门越是牢靠,人们就越是好奇这座城里面到底有什么,一时间,许许多多的人慕名而来。 长着翅膀的妖修妄图飞进去一探究竟,却被结界隔档在外。 每当有人试图用妖力强行破门,或是一时贪财妄图撬起城池上的金砖,城池都会钻入地底自我保护,到了第二日,又会像冒头的蘑菇一样,从地底升起。 姜染和银眷也曾跟随大流,去探查这座城池的来历,只可惜绕着城池外面转了一圈后,和其他人一样扫兴而归。 十日后,姜染又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这一次是渐行渐远的声音。 城池钻入地底后,彻底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但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妖修界,关于这座金碧城池的话题热度始终。 有人说自己曾在东瞑海上空见过这座城池,也有人说,它在凤瑶境内也出现过,不过只停留了半日。 还有人说,每一次这座金碧城池出现的时候,都比从前更高大,更宏伟。 这座城池一直在不断扩大自己,它能在段时间内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多则停留十天半个月,少则三五天。 -- 第106页 它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从未有活物进入。 姜染虽不知这城池的来历和目的,但见它每次出现都对人无害,也就没有再可以关注。 比起这座金碧城池,还有更让他头疼的事情要处理。 比如他今日起早开门,门前就躺了个不修边幅的醉鬼。 一日两日还能容忍,但一连许多天,这醉鬼都瘫在他门口,挡路不说,还满身酒气,时不时还要发个酒疯,乱摔酒坛子。 托那醉鬼的福,百姓们现在很少到他的铺子里求他办事。 今日姜染总算是忍无可忍,上千与之交涉。 醉鬼瘫在他棺材铺门前的石阶上,露宿街头的这段时间,胡子长得又长又乱,头上还有一股馊味,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正仰头往嘴里灌着最后一口酒。 看见姜染站在自己面前,醉鬼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继续喝他的酒。 “这位兄台,是不是家中有什么变故?又或者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需要日夜饮酒忘忧?” 对方上就是一句:“关你屁事。” 活活将天聊死了。 他怎么这么凶! 姜染无奈,只能换银眷前去交涉。 那醉鬼在脸上盖了个斗笠睡得正熟,甚至能听到细微的鼾声。银眷反手合上大门后,背过双手,也不朝他看,似在自言自语。 “闹的差不多了,就进来吧,别得寸进尺!” 那醉鬼的鼾声赫然停滞,斗笠下睁开的一双眼无比清明。 “你以为我想来?”醉鬼掀开斗笠,脾气很大,将空酒坛子砸在了银眷的脚下,他也只敢砸在银眷的脚下…… 若不是白文星和瞿清泉都传信给他,让他帮忙照应姜染,他才不愿意来这种破地方。 君昭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满脸不情愿地推门而入。 姜染正在院落里刨棺材板儿,卷曲的木屑先是圈住他的尾指,最后纷纷散落在地上,看见银眷将人带进来了,有些诧异。 银眷将君昭推到了姜染面前,与他解释:“我方才与他谈过了,前段时间他家忽逢变故,全家都死了,他觉得生无可恋,悲痛至极,便成日饮酒消磨时光。” 姜染试图在君昭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寻找所谓的“悲痛至极”,可这家伙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死了全家,而更像是……灭了别人满门…… “我见他无所依靠,每天借酒消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自作主张,将他招揽了进来,让他做点杂事,给他个落脚之处。” 银眷帮君昭把留下的理由都想好了,虽然君昭满脸写着不领情。 这样啊。姜染也是个心善的人,虽然他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醉鬼应该很难相处,但银眷都开了口,他不好意思拒绝。 “你叫什么?” “君昭。”银眷代为回答,“他饮了太多酒,脑子不大清醒。” “那你先去柜台前坐会儿,等酒醒了,就把柴劈了。”姜染一本正经地给这位新来的布置了些杂活。 岂料君昭冷哼了一声,“要劈你自己劈。” 说罢,就仗着自己轻功好,飞到了院落里那棵粗壮的桃树上,在树干上躺下了。 姜染:“……” 这是招了个爹啊…… 君昭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一睁眼,酒瘾又犯了,出门打酒的时候,看见姜染正在前面与一只陌生的妖在说着什么。 那妖虽有人形,一张嘴却巨大无比,占据了半个面部,口中是数不清的利齿,模样骇人。 君昭走到那妖怪旁边的时候,很不情愿地放慢了步子,停了下来。 偏偏这时候银眷不知道去哪儿了,整个铺子里就姜染和那个傻子桑浊。 那妖怪又长得如此凶悍,讨价还价的样子让君昭很不顺眼。 君昭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原来是这只妖今夜要在姜染的院落里办丧事,姜染将对方的要求和葬礼的特定习俗记录在了妖葬书中。 门半敞这,风吹动着案台上的烛火。 烛火跳动,光线不太好,姜染记录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在微弱的烛光下记录这些终究有些吃力。 君昭屈指一弹,将那跳动的烛火笼罩在一道结界之中,无论风如何吹,烛火长明,丝毫不晃动。 君昭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提着空空的酒壶出了门。 行至半路,脑海中繁复出现那妖怪张开血盆大口,将姜染吞入腹中的画面。 他皱了皱眉头,烦人!太烦人了! 若是姜染真的被妖怪一口吞了,他倒也省事了,不必每天守在那间小小的棺材铺里了。 只是…… 不知道银眷那个疯子这次又要发什么疯! 君昭抓了抓后脑勺,将头上的发揉地更乱了。 君昭折返回棺材铺的时候,在门口又遇上了回家的银眷。 君昭没个好脸色,上来就问,“你死去哪里了?” 银眷举起手中的纸包晃了晃,“他喜欢吃岳麓街的小豆凉糕,我买了些回来。你又为什么去而复返?” 银眷虽然方才不在铺子里,但清清楚楚地知道君昭的行踪。 君昭语气有点冲,“你监视我?” “我承认,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看着他,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像从前一样,疏忽大意,放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银眷这句话,捎带提了些往事,让君昭更为不快。 -- 第107页 可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虽走了,却又回来了。现在我知道了,你担心他。” “所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试探你了。” 银眷坦然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姜染的影响下,他开始重新试着去信任身边的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的试探,确实会让人不快。 君昭刚想骂他两句,却听到银眷对他说了句:“抱歉。” 君昭一时语塞,满脸的杀气瞬间消失无踪,他思量了一番后,嘴硬道:“我只是回来看看他死没死!” 说罢,转身离去,继续去打酒。 顾客离去,姜染摊开《妖葬书》,在院落里忙忙碌碌。 “君昭呢?”姜染问出口,又想到了君昭的那张臭脸,“算了。” 那是个爹,请他做事比登天还难。 “我们今夜有的忙了,方才我接了个委托,要给一只妖办一场葬礼,银眷,你去把屋子里的桌子摆到院子里来。” 这一次的委托足足有三袋金沙,大业如今已入夏,转眼到秋冬,姜染怕冷,买袄的钱要提前准备。 人手不够,姜染只能将傻子桑浊也拉来凑数。 “听好了。今夜的那几位对妖葬习俗极其重视,他们这一族的葬礼习俗也极其特殊,会将亡故亲人做成菜吃掉,只留一对眼珠送敛归乡。席间他们会边吃边哭,最忌讳在葬礼上露出笑脸,所以今夜,都不许笑,听明白了吗?” 傻子桑浊似懂非懂地含了含手指。 “银眷,桑浊就交给你了。” 姜染最不放心的就是桑浊,至于其他人……君昭,笑是不可能笑的,所以也不必特意通知他葬礼的禁忌。 “我有个问题!” 院落里就他们三个人,忽然传来了第四个人的声音,着实让姜染吃了一惊。 “谁在说话?” 桑浊低头捂了捂胸口,那声音从他的衣服里传出来,他以捂,就变得透不过气来的样子,“是我,桑浊!” 姜染:“!!!” 不光是姜染,连银眷都没想到…… 姜染掀开了桑浊的衣服,只见他胸前的一块血肉化为一张与桑浊一模一样的人脸,在他的皮肤上左右移动,方才就是这块血肉开口说了话。 “你是傻子吗?咱们要杀他,你怎么提前暴露了!”另一块血肉游走到桑浊的右胸,破口大骂。 在姜染惊异的目光中,第三块血肉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浮现在桑浊的皮肉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吵什么吵?” 姜染:“!!!”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感谢在20220602 12:36:27~20220603 15: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贪食妖(一) 血肉们虽然都汇集到了桑浊的身上,却始终无法融合在一起,如今更是成了独立的个体,每一块都有自己的思想。 有的喜欢沉睡,不爱吵闹;有的聒噪不堪,对姜染留有敌意;还有的永远都是一副和事佬的态度,每次血肉们互相争吵的时候,都会站出来主持大局。 眼下,桑浊身上的血肉已经吵成一片,“我就是觉得太闷了,说说话怎么了?每天都闷在衣服里头藏着掖着,你不憋屈我还憋屈呢!” 正在抱怨的那块血肉从的桑浊的胸口一路游走到脖子,仿佛占据了最高的位置,就更占理一些。 桑浊听见声音,傻乎乎地歪了歪脖子,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刚碰到一张人脸,那人脸就立马扯着嗓子呵斥了一句,“他在说话,你碰我做什么!拿开你的脏手!挡着我赏月了!” 桑浊被吓了一跳,瑟缩着缩回手,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都叫你们别吵了,都几更天的?你们不睡觉我还要睡觉的!” 这些血肉都长着同一张脸,在桑浊的身上到处游走,姜染为了搞清楚每一块血肉,将桑浊的上衣扒了下来,露出背部。 “都来后背集合了!既然咱们已经暴露了,那大家以后就坦诚相见,你不为难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和事佬再次出面主持大局,“来吧,互相认识一下吧。” 一时间,四张人脸从各个位置汇聚到了桑浊的后背,四张脸有模有样地挤在一起开小会。 姜染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干脆根据不同的性格帮他们起了名字。 桑浊甲:产自罗浮山,曾被姜染以暗剑斩杀,因此特别记恨姜染,妄想控制桑浊的身躯,为自己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染你给我等着!那天是我运气不好,等我修养好了,高低我得给你两剑!” 桑浊乙:产自大业皇宫,寄生在业帝身上的那块血肉,打打杀杀的日子经历了太多,如今归于平淡,喜欢赏月赏花,梦想归隐山林。 “我看你院子里只有一棵桃树,颇为单调,不如再种一些兰草如何?月下舞剑抚琴,芝兰芬芳随风而至,意境是不是很美?” 桑浊丙:产自宁川镇,最小的一块血肉,嗜睡。 “zzzzz……” 桑浊丁:产自宁川镇,最大的一块血肉,是个和事佬,喜欢主持大局。 -- 第108页 “大家别吵了,听我说,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我来和他们谈判!谁再闹我就放逐谁!” 姜染在一旁摸着下巴,顺带问了句,“何为放逐?如何放逐?你们之间还能互相放逐?” 桑浊丁一本正经地跟姜染解释:“这些血肉里,我块头最大,所谓的放逐,就是堵着它们的去路,限制它们的自由,谁不听话我就把谁堵在脚底板,让他那张脸每天遭受千万次踩踏!” 这也真够狠的,现在姜染直到为什么桑浊丁在这些桑浊之间,最有话语权了。 银眷见姜染半弯着腰与“桑浊们”对话有些吃力,随手为他端了张椅子,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坐下说话。 “我们藏了这么久,其实也没什么坏心思,只想安安分分地在这座躯体上待着,好好被温养着,不想闹事。” 桑浊丁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你想啊,我们本来是一体的,这么多年来受分离之苦,早就想融合在一起了,可是没办法,正主灵智未开,我们就无法融合。这些天,你对桑浊,好吃好喝地供着,我都看在眼里,有我在一日,必定不会让那些家伙闹事。” 姜染只到,谈判之所以叫谈判,必然是双方都要让出一步的。 如今桑浊们保证自己不会闹事,那对姜染这边,必然有所要求。 果然,不一会儿,桑浊丁摆出一副笑脸,“当然,我若是长期压制着他们,他们必然会不服,如今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不同的性格,自然也有不同的诉求,若你不同意,今夜的葬礼上,怕是会有个别桑浊闹事儿。” 姜染:“……” 银眷闻言,也十分好奇地坐在了姜染身边,“说说看,我倒是想听听。” 一说起提要求,桑浊们个个争先恐后地挤作一团,四张脸都挤到了桑浊的背部中央,迫不及待地发言。 桑浊甲:“我的诉求很简单,你先给我捅两剑!” 姜染:“滚。” 银眷:“下一个。” 桑浊乙闻言,用脸将桑浊甲挤到一边,因为用力过猛,自己的一张脸微微变形,“我方才的提议怎么样?在西墙栽几株兰花,另外我最近想学凡人吟诗,可否帮我找几本诗集看看?” 这倒是可以接受,姜染当场允了,桑浊乙喜笑颜开。 桑浊丙:“zzzzz……” 这位睡不醒的倒是个省事的。 最后轮到桑浊丁,“我也没什么也别的要求。哦,方才那句话是我问的。你说那个族类办葬礼,会将同族做成菜吃掉,留下一对眼球送敛归乡,我就是想问问,等下席间他们会不会逼着我们也吃?你知道的,如今桑浊的本源虚弱,不能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桑浊丁一向将傻子桑浊放在第一位,毕竟是这位才是他们的本源。 傻子桑浊呆愣愣蹲在树底下看小虫。 姜染再三保证那些妖怪不会逼着桑浊一起吃,桑浊丁这才放心。 眼看着午夜已至,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一队送葬的妖。 前边儿的几位面目悲戚,个个手捧着一盘菜肴,泪水为盐,菜肴在长街上散出一股甜腻的异香。 桑浊们个个争先恐后地挤到了脖子上,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这倒省事了,不抬棺,不发丧,直接做成菜端过来了……” 桑浊丁:“好香!该死,竟然很想尝一口。” “嘘。”姜染对着桑浊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面目严肃地立在门前,手执一盏萤绿的灯笼,上前领路。 进门的妖怪总共有四位,进了院子,就将菜肴摆在了桌子上。 姜染的《妖葬书》上记录,贪食之妖,不光食异族,还食同类。目乌青,唇鲜红,阔嘴,锐齿。 这一族对食物有一种极其崇敬的态度,什么都吃,从不浪费。 上了桌,领头的那位捧出一个匣子递给姜染。 姜染站在长桌的首端,打开匣子,里头装着的是两只浑圆的眼球。 这对眼珠子是贪食之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那两颗眼球如同两颗巨大的夜明,质地坚硬,永世不腐,是极好的炼药和炼器的材料。 过去百年来,修仙者和妖修们为了炼器,曾经疯狂地屠戮这一族群,致使这一族群的妖濒临灭绝。 姜染在净手后,十分郑重地将这两科眼珠子捧出,摆在主座上,道了句:“开席。” 宾客们悲恸至极,开始狼吞虎咽,边吃边哭。 “大哥啊,你的命太苦了,连肉吃起来都是苦的啊……” “大哥啊,是我们对不住你,本事低微,没法帮你报仇!” 一时间,院子里的哭声震天。 姜染却在此时,与银眷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今晚的陵阳城,满城飘香,我担心会有修仙者和妖修顺着气味追踪过来,对他们不利。” “只可惜,棺材铺里缺人手,你我都走不开,若那些人真的循着味道上门,只怕是麻烦了。” 银眷以往在这个时候总会选择安慰他,有什么事情他会挡在前面,可今夜却出乎意料地与姜染一起担忧了起来,“是啊,说起来,贪食之妖的眼珠名贵无比,已经有百年未出现在金蟾阁的拍卖会上了,若有人循着味道,得知陵阳城内有五对现成的眼珠,只怕是一场混战在所难免,陵阳城的人都要遭难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瞄了一眼头顶,仿佛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 第109页 屋瓦上,君昭头盖斗笠,翘着腿躺在那里。 “偏偏这异香连结界也无法挡住。”银眷将棺材铺的大门合上,“我们先进屋从长计议。” “好。” 这两位一走,屋顶上躺着的那位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后,烦躁地将斗笠戴在头上,站了起来。 君昭立在屋脊之上,面前是一轮硕大的圆月。 他抱着双手,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妖力铺散开,暗红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北方,西南方,正南方。 “果然,老鼠们,已经闻到味道了么。” 想起杀戮,君昭脸上的不耐烦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几近癫狂的兴奋。 他在原地跳了一下,暗红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大业东北方的边界。 姜染的领地石在地底闪烁着淡蓝的光泽,提醒着那帮入侵者,此地有主,不可造次。 “怕什么!区区化形境而已。” “可你没听说过苍溪镇的传言吗?此地的领主并非真的只是化形境,不过是伪装而已。他曾以一己之力,荡平宁川,将那个地方化为一片焦土……这炼狱一般的模样,我亲眼见过。” “师兄炼制的法器,就因为缺了这对眼珠子,已经搁置了几十年,今日好不容易得到线索,一定要拿下!” 君昭站在高处,长风拂发,双目狭长,宛如野兽窥伺,猎物们出于本能,感应到危险,朝着君昭站着的方向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3 15:05:03~20220604 15:2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贪食妖(二) 入侵者们见到站在屋脊上的君昭,立刻提醒同伴,“小心,那里有人。” “怕什么!不过是条看门狗而已。” “师兄已达筑基,修仙者要有修仙者的气度,会怕区区一个妖修?况且那妖修境界甚低,不过是区区蜉蝣。” “蜉蝣?这都无需师兄亲自出手,我来会会他!” 修仙者中的一人面带挑衅地往前踏了一步,起初还对君昭有所防备,但等了半天,君昭都没有对自己出手,不由得更加得意了。 “那人约莫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退缩了,不敢出手!” 见到同伴安然无恙,其他人也都放松了些许,一同迈入了姜染的领地范围之内,丝毫没有将地底闪烁的蓝色分界线放在眼里。 便在这时,领头的那位筑基期修仙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去。 只见一阵金色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们袭来。 君昭第一次出手,算是留了点情面,没下死手,只要他们后退到领地石的范围之外,就能保全自己。 可那帮家伙贪恋城中的炼器至宝,都走到这一步了,不甘退缩。 “不过是场箭雨,对方想必已经竭尽全力,咱们只要合力顶过这阵子……” 所有人使出毕生之力,撑开一个结界,将自己笼罩于内,余光却看到方才立在屋脊上的那人准备转身离开。 他哪里来的自信,以为一招就能解决我们? 一念之差…… 只见那些箭雨来势汹汹,丝毫不受阻拦地穿过结界罩子,修仙者们纷纷被一道道金光没入体内…… 入侵者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皮肉完好无损,这漫天的金光已然消逝。 “哈哈,没事,我没……” 话还未说完,身后的师弟们纷纷倒在地上。 直到最后一人,也倒在地上,他们体内的金光由内向外炸开,这一群修仙者,竟落得个尸骨无存。 而方才还在此地阻拦他们的君昭,已然在一个呼吸间,瞬移到了另一波入侵者的方向。 贪食之妖只是贪食,而贪婪之人,却早已无药可救。 君昭只是略出手,就将那些闻着味道赶来的老鼠们通通处理干净。 棺材铺内,贪食之妖的葬礼已经举办完毕。 为首的那位,捧着对眼珠子,打开门,朝外探看。 此时,空气中的异香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 他们,仍然安全? 外面的街道依然平静,没有数之不尽的妖修和修仙者,没有人在暗中窥伺他们,陵阳城内万籁俱寂,一片祥和…… 这四只妖怪在看清外面的形势后,互相对视一眼,唰地一下,朝着姜染跪下了。 姜染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了?这葬礼办地,可是有什么不妥?” “妥,就是因为太妥了!”贪食之妖四处奔逃躲藏的这些年,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在陵阳城内第一次感受到了祥和与安宁,不由得激动万分。 “实不相瞒,我们这一族,已经躲藏了百年,你们凡界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已经被追杀了太久,真的很想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受强者庇护……” “其实,我们前段时间逃亡到苍溪的时候,就知道您的存在了,此次的葬礼,也只是想试探一下,您是否真的如同传闻中一样,有能力庇护领地内所有的妖,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先生,请让我们定居于此!”贪食之妖说着,便亲手将自己已故亲人的至宝捧到姜染面前,“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求先生成全!” -- 第110页 原来这不光是一场葬礼,也是一次试探。 姜染让他们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只要他们定居在这里,便没有妖修和修仙者敢打他们的主意了。 姜染直到他们这一族的眼睛十分珍贵,当即推拒,“我允你们在我的领地内安家,只是这是你们亲族的至宝,是你们唯一用来缅怀他们的东西,我不能收。” 这四个偏要送,姜染不收,他们反而心里七上八下的。 最后还是银眷提醒姜染,“妖族至情至性,你若坚持不肯收,他们会以为你不愿意庇护他们。” 姜染不懂炼器方面的门道,最后只能勉强将收下的东西送给银眷。 “我看先前送你的那把剑,有些钝了,这个你拿去,看看能不能为自己炼一把好剑。” 想起今夜的古怪,姜染难免担心。 今夜误打误撞,无人发现贪食之妖在大业境内,他们这才想要在此定居。 他担心那些妖怪终有一日会发现,如今的安宁,只是侥幸,而他根本没有本事护住他们。 所以收拾好院子后,就一刻不停地修炼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的缘故,姜染盘腿而坐,闭眼修炼没多久,便再次进入了心流之中,入定了。 姜染此次入心流,一入就是三年。 他像一尊雕像,坐在院落之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这三年之间,银眷更是一步不离。 雨天,为他撑伞,夏天,为他遮阳,入冬后,为了让姜染更暖和一些,竟与陆乾商量着,将温香渠的温泉引入了这座小院。 第三年秋,桑浊像往常一样,蹲在墙根下,看蚂蚁搬家。 君昭躺在屋顶上,一醉不醒。 银眷像往常一样,蹲在姜染面前,为他擦拭脸颊,以玉冠束发。 他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给姜染他,即便他知道,入心流的姜染,什么也听不到。 “前段时间,小铃铛回来看过你,得知你还没醒,无比失落地走了。” “你在大业境内庇佑贪食之妖的事情,在妖界已经传遍了,越来越多的妖都来到了陵阳城,寻求你的庇护,陵阳太小了,我与君昭,没有与你商议,擅自将你的领地石向外扩了数百里,三年来,无人敢在你的领地内闹事,更无人敢侵犯大业。” “桑浊最近会说话了,虽然说不利索,每次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他的灵智半开不开,已经能知冷暖了。” “还有陆乾,他如今是个好皇帝,管理大业很有一套。他最近在朝中开辟了新政,将妖和修仙者的存在,公布于世,以一己之力,推崇人类,妖修,修仙者共存,破除万难,招揽妖修入朝为官,为大业开辟疆土。起先遇到不少挫折,但渐渐地,人们开始意识到,妖怪也是分好坏的。” 他是第一个公开任命妖修为将领的皇帝。 尽管在凤瑶境内,就有妖修入朝为官,开疆辟土的先例,但这些妖修都是以人类的身份存在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还有,储邑让人来传话,说贺舒霆已在宁川的焦土中发芽了,如今已是一棵小树苗的模样了。那片焦土,也渐渐开始恢复生机。” “你的青铜衡,我每天都为你擦拭三遍,上面的血债,就快要还清了。” 深秋的晚风拂过,庭院里落叶簌簌。 棺材铺门前有顽童嬉笑着跑过,他的父母在后面追赶,大声呵斥,“要下雨了,你个死小子还不回家!” 银眷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为姜染妥帖地梳好碎发后,摸了摸姜染的手。 凉凉的。 他入屋取了件大氅,披在姜染身上,转身又将桑浊带到了屋檐下的长廊中,免得他淋雨。 偶尔来棺材铺做客的四只贪食之妖,戴着帽兜,与桑浊并排坐在廊下,尖锐的爪子妥帖地放在膝上,看着姜染所在的方向感慨。 “三年多了,先生怎么还没有醒。” “你懂什么,先生入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心流,当然是入地越久,修为越高,修炼速度越快!” “是啊,即便先生入心流三年不醒,凡是先生的领地范围之内,也无人敢造次,这才是先生的厉害之处!” “可是先生不醒,棺材铺里好冷清,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桑浊,三年了,你想先生醒来吗?” 说罢,四只阔嘴锐齿的妖齐刷刷地看向傻子桑浊。 桑浊专心地看着一片树叶被风卷着落在地上,不发一言。 “你问他干嘛,你还指望他搭理你?” “三年了,我除了听见他偶尔搭理铺子里的那两位一两个字之外,就没听见他搭理过其他人。” “害,你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听到有人骂桑浊傻子,桑浊的脖子上齐刷刷地浮现出四张与桑浊一模一样的人脸,“谁他妈又在骂桑浊?” “骂他就是骂我!” 贪食之妖见到桑浊身上这四个不好惹的,纷纷起身跑路。 “哼!一群欺软怕硬的丑东西!要不是你那两个眼珠子值点钱,我高低要侮辱他们几句,走,去后背集合,开小会了!” 天边云朵汇聚,骤雨终是落下。 银眷撑了一把伞,蹲在姜染面前,在噼啪的雨声中,不知道与姜染说了些什么。 -- 第111页 桑浊抬头看了看屋檐上落下的雨,最后又将目光落到了银眷身上。 姜染双目紧闭,纵然天塌地陷,不为所动。 而银眷看他的表情温柔极了。 他入心流三年,银眷就三年未眠。 这些难以清算的日日夜夜,终将他满腔的情义熬煮地滚烫,沸腾。 这场迟来的秋雨,也无法浇熄。 所以他一手撑伞,在长久的凝视后,终于朝他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4 15:22:23~20220605 15:2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V小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贪食妖(三) 姜染在心流中,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在此等境界之中,修炼的速度很快,经年累月,丹田之中那颗蓝色的内丹如今已经有夜明珠这么大了。 依附于内丹上的白色异火,在这三年间也从未熄灭过,经过姜染的炼化,已经完全将这团异火驯服,可随意供自己驱使。 许是修为累积太快,堆积太多,姜染只觉得丹田之内十分灼热。 直到他感受到秋日的雨水落在自己身上,被封闭的五感逐渐回归,有风拂面,属于银眷的温暖气息不断朝自己靠近……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不远处,坐在檐下躲雨的桑浊,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竟也微微上扬。 “他笑了!”桑浊身上的血肉们感受到桑浊的变化,纷纷挤作一团。 “他要醒了,我们也要消失了……” 随着桑浊闭上的眼重新睁开,那些分裂的血肉终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从混沌之中醒来的桑浊,双目不再呆滞无神。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也回忆起了自己被银眷斩杀后,那些破碎的血肉,是如何一片片重新组合在一起的记忆。 可他的身躯此刻还未完整,他能感应到,还有一小部分的血肉流失在外。 那些血肉之上,恰好承载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记忆,他必须尽快找回那些记忆。 可偏偏,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 桑浊抓着衣襟,蒙于口鼻,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后,终于起身离开。 银眷的吻这是稍稍触碰一下,便离开了,偏偏姜染在此时醒来。 一双漆黑的眼在银眷面前缓缓睁开,透着清明。 反倒是银眷有些慌乱,一时之间不敢去看他的眼。 “对不起……我逾越了……” 因为从未得到过那个人,所以他害怕因为自己的逾越,让那人从此厌弃自己的存在。 “银眷。” 因为坐得太久了了,他的腿很麻,像是被无数小蚂蚁啃噬一般。 “你过来扶我一下。” 银眷自然而然地将他抱了起来,姜染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过来,无比认真地问他:“我入心流多久了?” “三年。” “三年,你闭过眼,入过眠吗?” “未曾。” “为何要如此认真地守着我?宁愿三年不闭眼,不入眠?” “我怕有人伤害你。” “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我,而且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姜染叹了口气,“街上三岁的孩童都知道,但凡是想得到什么,须得大声说出来,你活了这么多岁,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再问一遍,你为何要一路跟着我,守着我,趁我入心流,偷偷亲吻我?” 他都问到这份上了,银眷若是再退缩,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因为……” 见银眷依然犹犹豫豫的模样,姜染干脆搂过他的脖子,主动在他的唇上也亲了一下。 这一刻,姜染清楚地看到了银眷眼底神色的变化,从最初的患得患失,到惊讶,再到欣喜。 剩下的那些话,都融入了双方的唇齿之间。 银眷的吻,不急不缓,逐渐加深,攻城略地,步步为营。 从很久以前,姜染就隐约猜测到银眷对自己的情义,只是彼时,姜染也从未涉足情感,再加上他只是一抹寄居在寒冷肉身里的生魂,还有血债未偿,便有所犹豫。 他也不是个主动的人,他在情感上,也是一个懦弱者。 若不是今日银眷偷亲他,被他发现,他与银眷依然会像以往那样,将情感深埋心底。 屋顶上,满身酒气的君昭暗暗地骂了句什么,识趣地换到了棺材铺门口继续瘫着,刚一屁股坐下,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活像个识趣的看门狗? 君昭骂骂咧咧地又站了起来,砸了酒壶,恢复清醒的一瞬,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力。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君昭迅速推门而入,冷着脸走到后院,那两位还亲地难舍难分。 他觉得此情此景略略扎眼,将头转到一边,提醒他们:“桑浊跑了。” 姜染闻言,迅速从银眷的膝上站起来,什么谈情说爱的心思都没了。 “马上要入夜了,赶紧分头去找啊!”他自然不知道桑浊如今已经开启了灵智,不再是从前那个傻孩子,担心地很。 银眷捏了捏拳头,好事被打断,他得重新考虑一下,再将桑浊斩上一斩。 -- 第112页 一些生活在大业境内,被姜染庇佑的妖怪们也收到消息,集体出动,满世界地找桑浊。 可一连找了许多天,妖怪们连桑浊的影子都没看到。 姜染越发担心起桑浊的安危,桑浊是他亲手从大业皇宫里抱回来的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养这么大,走丢了,难免心急如焚。 “有消息了!” 这个消息是韶则派人带来的,“还记得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大业皇宫之外的那座金碧城池么?有妖看到桑浊走进了那座金碧城池!” 姜染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金碧城池?可那个地方不是谁也进不去么?桑浊是怎么进去的?”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约莫是一年前,这座城池就开始对所有人开放了,不过是有条件的,那守门的会根据城主的要求,问想要入城的人一个问题,或是直接向他索要一样东西。但凡能答得上来他所问的,或是能给得出他想要的,都可以进入金碧城池。” “那城池里有什么?”姜染追问道。 “没人知道!进去的人都舍不得出来!” 既然知道了桑浊的所在,接下来就是寻找这座城池的去向了。 近几年,这座金碧城池被传地神乎其神,规模也一天比一天大。 “还记得你三年前见到它的时候吗?”银眷为姜染披上一件大氅,“三年前,它只有大业皇宫这么大,可如今,那座城池的规模,抵得上一个凤瑶了。” “这么大!”姜染吃了一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恐怕只有亲自进入,才能一探究竟了。” 银眷如今已经光明正大地坐在了姜染的卧房之中,不再避讳什么了。 他替姜染自己探了探体内的妖力,“奇怪,你入心流之前,就隐隐有了要突破境界的迹象,按理来说,只差最后一点点修为的填补,就能顺利晋升了,为何如今依然是化形?” 对此,姜染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三年心流苦修,只觉得妖力与从前想必精纯不少,兴许是我资质愚钝,这才无法突破。” 说到这里,姜染话锋一转,“不过银眷,突破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晋升地快了,难免遭人记恨,就比如顶头的那几位飞升境。” 看到姜染一脸担心的模样,银眷忍不住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五位飞升境,如今有四位都为他打过工,还有一位,天天在东瞑海,想方设法地为姜染炼制适合他如今体质的滋补丹药,哪里舍得对他下毒手? 他们这些年来诛杀天下罗刹境,本就是在替姜染守护属于他的位置。 “你说,万一有一天,我也修炼到了鬼蜮境,到了不晋升,就得死的地步,怎么办?” 银眷搂着他,替他揉了揉腿,随口道:“你只管晋升,说不定那个时候,飞升境们早已有所懈怠,愿意放你一马。” 见姜染一脸不相信的模样,银眷继续解释,“他们这些年内斗,约莫已经遍体鳞伤,自顾不暇了。” “另外,派出去的妖修们,应该明天就会找到那座金碧城池的所在地,今日早些歇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银眷替他吹灭了拉住,起身要走,却被姜染拉住了。 “又要出去守夜?” “嗯。” “你躺在这里。”姜染向里腾出一个位置,拍了拍空位,“你三年未眠,今夜就安心睡在这里,我替你守夜。” 等到银眷躺下,姜染自觉地靠过来一些,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你经常做的那个噩梦,是怎样的?” 银眷仰面躺着,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两人靠得如此近,甚至能分享彼此的呼吸。 “我常常梦见那个夜晚,前世的你,死在那个充满血色的夜里,而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前世你就喜欢我吗?” “嗯。” “那我喜欢你吗?” “不喜欢。” “害,那前世的我是真没眼光!” 姜染听到这些,有些心疼抱住了银眷。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将自己的手递到银眷的掌心,“你能摸到我的手吗?虽然凉凉的,却是真实存在的,若你还是觉得一切都是虚妄,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大可抱着我睡。” 银眷闻言,像是得到了特别的恩典,搂住了姜染,亲了亲他的额头。 “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将姜染搂紧了一些。 “那你要怎样,才觉得真实?” “你再亲亲我。” 姜染:“……” 屋顶上的君昭真的恨,恨自己的耳力为什么这么好,非得听到这两位这番对话。 他仰头,对着眼前的这轮圆月,往嘴里灌入了更多的酒。 是谁说过,世上美酒多醉人? 他这辈子,饮了无数酒,却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5 15:20:29~20220606 16:4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伽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妖之都(一) 姜染入心流三年,原本只想好好修炼,把自己巴掌这么大一块领地保护好。 -- 第113页 谁知道一梦醒来,他这巴掌这么大的领地翻了几十倍…… 手底下的妖修,更是规模庞大,多到数不清。 这些妖修大部分都是慕名而来的生面孔,还有一部分是姜染之前外出结识的。 比如水螅一族,如今他们这一族凭借着画春宫,迅速在陵阳城内占领一席之地,并靠着画春宫这门手艺,养活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如今他们所画的画集,更是千金难求。 还有许多和贪食之妖一样,身怀异宝的妖怪们,都在姜染的领地之内安稳生活。 如今妖怪们得知姜染从心流之中醒来的消息,纷纷怀着感恩之心前来参拜。 大清早的,姜染一打开门,就看见外头黑压压地跪着一群妖魔鬼怪…… 姜染面不改色地将门重新合上,加快脚步走到了后院,拉上了银眷兴师问罪。 “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领地,外扩了这么多?”姜染把刚刚早上新到手的妖修界地图摊开,他这一块领地,如今还在不断外扩,甚至已经吞并了南边的凤瑶和北边的崇渊部分领地。 “这两边儿的地是我们说占就占的?那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姜染虽然叫不出那几位飞升境的名字,但也隐约知道南北两方的那两块地,都是由飞升境庇护的。 他好死不死地夹在中间也就算了,可反过来吞并别人,就有点不知死活了! 幸好那两位大佬到现在还没找他算账,他这已经是□□裸地蚕食大佬的领地了,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过不了多久,他能把整个凤瑶和崇渊凑吞并了。 姜染拿着毛笔,在地图上标注着自己领地的地方划了一道分界线,“我左思右想,头顶的那帮飞升境还是不要惹为妙,你看,我们以这两条分界线开始,一点点把之前吞并的领地吐出来怎么样?” “不可能。”银眷回答地干脆利落,“如今前来投靠你的妖修越来越多,领地只有不断外扩的道理,若是向内缩减,那这个范围内的妖修都会失去庇护,无家可归。” 要知道妖修与妖修之间,可不是随便挤一挤,就能对付过去的。 银眷看出了姜染担忧,对内,他们这几位飞升境还嫌姜染吞并他们领土的速度太慢,前几天瞿清泉还传信来与他念叨,是不是应该主动划一块地送给姜染? 对外,飞升境们的领地被姜染侵犯蚕食,按往常的处理方式,妖修们觉得,姜染大概离死不远了。 可等来等去,都没等到姜染出事,这三年的来的蚕食一刻不停,飞升境们一声不吭,不知道是默认了此事,还是对姜染有所畏惧,不敢动手。 飞升境们越是不做出反应,要修们就越是觉得姜染深不可测,于是投靠姜染的妖修也就越来越多。 “据我所知,飞升境们这些年的内斗,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纷纷选择避世,领地之内更是疏于管理,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可以再想办法,总不能现在就将侵蚀的领地还给他们吧,前来投靠你的妖修这么信任你,你忍心让它们无家可归?” 姜染将地图丢到一边,眼不见为净,“不管了不管了,找桑浊要紧。” 姜染折了个纸鹤,飞向皇宫问候了陆乾一番后,与银眷来到后门,避开前来参拜的妖修溜出去。 看见君昭瘫在围墙后面睡觉,姜染吩咐他留下来看铺子,君昭回他几个响亮的鼾声。 …… …… 大业皇宫内。 正在披折子的陆乾,收到了来自姜染纸鹤,里头都是一些感谢他寻到桑浊的话。 眼角瞥见一抹影子进入了书房,陆乾十分不耐烦地纸鹤撕了,“人又不是朕找到的,他应该感谢你。” 陆乾抬眼看着那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司雀。 桑浊的去向,是司雀给的。 他的鸟雀遍布天下,每一只鸟都是他的眼睛,前几日看到陆乾派人满世界地找桑浊,便借着这个机会,给陆乾送来了桑浊的消息,来求个和解。 只可惜,陆乾对司雀突然的示好并不领情。 “你怎么又来了?朕不是叫你滚出皇宫的么?” 司雀起先心气高,回去之后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儿,怎么反倒是他自己被陆乾抛弃了? 他不服输,想将人哄回来,然后换自己抛弃他一回。 司雀在门边找了会儿,以为陆乾会抬头看他第二眼,可接下来的时间,他只管将脑袋埋在成堆的奏折中批阅,不搭理他。 司雀有些无趣,站在门外喃喃,“我以为我心气已经很高了,没想到你更高。” “之前我还是韶则的时候……”司雀想说点往事,撩拨陆乾的回忆。 可惜只起了个头,陆乾那边直接甩了一方砚台过来,险些砸在他脸上。 “滚!你不配提韶则!” 砚台是没砸在身上,墨点子溅地浑身都是,司雀咬了咬牙,拂袖而去。 等到司雀彻底离去了,韶则才缓缓从成堆的奏折之中抬起头来,朝着空荡荡的门外,无言地看了一眼。 他的木质上戴着一枚通透的玉扳指,那是他与韶则初见之时,他昧着良心强抢过来的。 他对韶则有情,对司雀…… 他无法在司雀身上感受到属于韶则憨厚质朴的情感,司雀那双眼,没了最初的傻劲,处处透着算计人的精明,他不喜欢。 -- 第114页 …… …… 妖修传信来,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如今那座金碧城池的所在,姜染原本还担心,等到他与银眷一路赶到那里,那座城池说不定就换了个地方。 可如今…… 银眷只带着他来到一座山脚下,对着天空吹了声哨子,便有一只巨大的,长着翅膀的妖朝着他们飞来,像是被驯服了一般,乖巧地低下头颅,任凭银眷与姜染坐在了它的脖子上。 “抓紧了,我们出发了。” 那妖兽的品类,是姜染从未见过的,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妖兽居然能日行千里,只是半日的时间,就带着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小妖承您恩泽,得您庇佑,在大业安稳地度过了平静幸福的三年,送您这一趟,是小妖的荣幸,这不算什么。” 不用说,又是一只在姜染领地之内生活的妖,与其他妖修一样,时刻惦念着姜染的收留之恩,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 姜染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突然被捧地这么高,他还不大习惯。 “此地已经是东瞑海的边界了。” 如今那座金碧城池,已经到了非常庞大的地步了,一眼看不到头。 向上看,城池中的亭台楼阁高耸入云…… 慕名而来的妖修和修仙者数之不尽,在城池的入口处排成长队。 巨大的红色城门上,贴着两张画像,远远看着,倒像是色彩鲜艳的年画。 时间一到,年画上画着的两位凶相毕露的妖怪,从画纸之中,向外探出半个身子。 “瞧见了没,左边儿这位叫贪得,右边儿这位叫无厌。” 姜染与银眷快速地混迹在人群之中,在排队的时候,顺便听了听身后那些人在讨论什么。 “左边这位贪得,脾气很是暴躁,会向每个人索要不同的东西,但凡是你给得出他要的东西,他就会开左边儿这扇由他掌管的门,放你进去。” “那右边儿这位呢?”姜染问道。 “右边儿这位叫无厌,话不多,那一双眼,仿佛能将人的半生尽数看透,若你拿不出贪得想要的东西,就还有个机会,无厌会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能答得上来,他就会开右边儿他掌管的这扇门,放你进去。” 说话的这位,是以个没什么名气的修仙者,看见谁都笑嘻嘻地,像老朋友似的凑上去攀谈几句。 “反正队伍还长,不如听我多说几句?只要给点钱,我就给您说几桩新鲜事儿解解闷?怎么样?” 那人脸上长了个八字胡,一副生意人的精明相貌。 其他人听他谈钱,就无趣地散开了,唯独姜染,十分大方地抛给他一袋金沙。 八字胡掂量着金沙,乐开了花,“最近修仙界,出了位传奇人物,你知道么?” 说起那位传奇人物,八字胡满脸骄傲,毕竟大家都是修仙界的,说起那人,他脸上也沾光。 “那位名唤微生齐,是修仙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从练气,到筑基,竟然只花了不到三年!” “前些日子听说那位又有晋升,这次竟然三年不到,如今已是金丹啦!”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妖修界,总有一些让人看着眼红的奇才啊…… 八字胡见姜染似乎对修仙界的事情不大感兴趣,又换了个话题。 “再来说说妖修界的事儿,妖修界近几年也出了个奇才,化形境就敢圈地,不服者众多,你猜怎么着,还真没有人能打破他的领地石,即便修为高至鬼蜮境,也打不破区区一个化形境设下的领地石!” “那位的修为,深不可测,名唤姜染,如今不光是妖修界,连修仙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假化形。” 吃瓜吃到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6 16:42:44~20220607 15: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enn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妖之都(二) 八字胡把姜染过往所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颇有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姜染:“听我说了这么久,还未请教,您的名字,相逢即是有缘,在下诨名十张嘴,生平就喜欢打听事儿,在天桥底下说说八卦。” “在下姜染。” “你也叫姜染?巧了嘛不是!”十张嘴十分不客气地拍了拍了拍姜染的肩膀。 “我就是你方才在八卦中,所说的那个姜染。” 姜染之所以表明身份,是想纠正一下十张嘴口中关于他的部分八卦。 “你方才说的很多关于我的事情,压根就不对!其一,我真的只是化形境,如假包换,你可以随意试探;其二,我也没有荡平宁川,我当时昏迷着,荡平宁川的另有其人,可能是某位飞升境……” 十张嘴听见姜染表露身份,上下一打量,还真的如同传闻中的模样十分相似。 方才还能说会道的十张嘴,瞬间就怂了。 姜染这边诚心诚意地解释,这话落到十张嘴的耳朵里,倒是另一番意味。 其一,他反复强调自己真的只是化形境?放屁,一派胡言,反正我不信!你的领地石没人能打破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二,他说自己没有荡平宁川?绝对是不想表露自己的真实实力,想继续隐藏实力默默修炼!十张嘴虽然是个修仙者,但他也理解姜染的苦衷,毕竟妖修界修炼的第一条忠告,便是猥琐修炼,冒尖冒地太快,会被飞升境削。 -- 第115页 他一面含糊其辞地连连点头,“好,好,您纠正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往后我在天桥底下,就按照您这个版本说,绝对不会夸张!” 先敷衍着。 在姜染真人面前站的久了,腿有点软,急忙与姜染道别,走远十几步,扭头就扯过旁边以为路人,传播了起来,“看见前面那位了没?他就是姜染!大业陵阳城的姜染!是他,是真人!” 被十张嘴拉住的这位满脸正派,不苟言笑,平日里更是不爱听八卦传闻,十分不耐烦地扯过自己衣袖,不搭理他。 反倒是站在那年轻人旁边的老头听见之后,一脸骇然地揪起了十张嘴的衣领,“什么?姜染也在这队列之中,哪儿呢?” 十张嘴朝着姜染的方向指了指,再正眼瞧这老头,双目中是一层厚厚的翳。 “竟是个老瞎子?您可别凑热闹了,我指了您也看不见啊,不过确实是陵阳城的那位姜染。” “那那那……他身边是不是站着位穿白衣的?” 十张嘴下意识地对着老头的瞎眼挥了挥,确定他是真的看不见。 “您怎么知道?还真是,那位长得十分养眼,一身白衣,这会儿正在与姜染攀谈着什么,啧,他们朝这边看了,走过来了,道长与他们熟识?” “哎哟喂。”那老头听见十张嘴说姜染和银眷朝这边走过来了,着急忙慌地拄着拐棍要跑路。 先前那位年轻人扶了扶老头,问了句,“师傅,您这是要去哪里?我们不去金碧城池了?您不是说里边稀罕物很多,要替我寻一些材料炼制属于我的法宝?” 被年轻人尊称一声师傅的,自然是柯遇春老道士。 老道急吼吼地往徒儿手里塞了把串地七扭八歪的铜钱剑,敷衍了一句:“这是当年为师的师傅传给贫道的,现在贫道将他传给你,你先凑合用着。你要炼器,自己进去找材料,为师就不奉陪了!” 一想到那飞升境大佬银眷还守在姜染身边,老道士只想趁早脚底抹油走人。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自己的爱徒,“微生齐,你且记着师傅的告诫,莫要在那二人面前开天眼!” 说罢,深一脚浅一脚地推开了徒儿跑路了。 留下一脸懵的微生齐,和满脸震撼的十张嘴。 十张嘴哪里会想到,妖修界和修仙界的两位传奇人物,今日竟然都出现在他的眼前,又又又见着真人了! “微生齐?您就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微生齐,金丹期的微生齐?” 微生齐十分冷淡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是我,劳烦您闭上嘴,我此次来这里是寻炼器材料的,切莫到处透露我的身份。” 十张嘴捂着嘴,一脸崇拜地看着微生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又憋屈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往队列后面走了十几步,对着一群人尖叫起来,“微生齐!微生齐也在!见着真人了!嘘,我只告诉你们,切莫再到处张扬了,他说他来是寻找炼器材料的……” 微生齐:“……”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诨名要叫十张嘴了。 姜染与银眷在队列之中见到了柯遇春,原本想来打个招呼,与仙师叙叙旧,没想到仙师突然踉踉跄跄地走了,只能再次回到原本的队列,继续排着。 长长的队列,从日出排到日落,终于快要轮到姜染了。 在这期间,姜染粗略地数了一下,从早上他开始排队开始,到现在为止,能够顺利进入金碧城池的人,只有一两位。 要么是那些人身上恰好带着贪得想要的东西,要么是误打误撞地答对了无厌的问题。 大部分人都是耗费时间排了个队,临到门前晃了一圈,就离开了。 且金碧城池有规矩,第一次没能入城的人,就永远丧失了入城的资格。 姜染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那两位门神一般的妖怪会怎么为难他,反正他今日是一定要入城的,桑浊那个傻子都能入城,他不进去怎么带回桑浊? 姜染和银眷并排站在了金碧城池的鲜红色的大门前,年画里头的两只妖怪,模仿门神,一位手捧寿桃,另一位手捧各种金银财宝,十分不耐烦地从画里探出半个身体,扫了他们一眼。 银眷站在贪得那一边,姜染站在无厌那一边。 后边儿的十张嘴在人群里起哄,“看呐,那就是姜染,姜染也来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进去,若他真的如同传闻中本事那么大,那我也去投靠他!” 后面的人都没心思排队了,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姜染这边。 这么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给了姜染莫大的压力。 倒是无厌的耳力好,听说了姜染的身份,十分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叫姜染的人,似乎是大业领地的主人,大夏天的,穿着比一般人多了一些,明眸,皓齿,看见他,很有礼貌地笑了笑。 无厌清了清嗓子,问他:“大千世界,事物繁多,若你能回答我,有什么事物,是永远也不变的,那我便放你进去。” 这题说难不难,但角度刁钻。 底下的人开始犯了难,有人为了在姜染面前露个脸,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大声提醒道:“不就是不变之物么!太多了,山川大海,日月明珠,随便说一个就行了啊。” 也有人立刻打断他,“没看见先生在思考么?你能不能不要误导他?再说了,你说的那些,压根就不对!” -- 第116页 留给姜染思考的时间很短暂,方才那人说的答案,姜染其实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世间万物,譬如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石头会被水流磨平,金玉会被熔炼切割,明珠在海底藏匿千年,终被海女拨开藻荇,露出微弱光芒。 没有什么是永不改变的,时间未到而已。 所谓的维持原状,亘古不变,要么是被保护地太好,要么是被忽略了太久。 他在短暂沉思后,笑了笑,回答道:“人心。” “人心?” “呵,笑话!” 姜染的答案一说出口,就引起了底下众人的嘲笑。 可姜染面对众多嘲笑者,依然面色坦然。 他对无厌解释道:“说来讽刺,人心是最为善变之物,但有时候,却也是永恒不变之物。” “世上生命千万,多变者甚多,专一者甚少,但,总有一人,能带着从一而终的喜好,将最初的热爱与坚持贯彻始终。而此人的心,就是永恒不变之物。” 他这一番话,让原本想要为难他的无厌无话可说,姜染给了他一个可能的答案,世界上这么多生灵,生灵们从出生,到灭亡,是一个源源不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个将自己的热爱贯彻始终的不变之人。 他无法否定这个可能。 一旁的贪得看见自己的同伴被姜染糊弄过去了,气急败坏地对着银眷道:“那你就将他口中的不变之物找来给我看看!” 姜染没想到贪得会因为自己,迁怒银眷。 他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现在贪得竟然让银眷将他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摆在他面前…… “反正你这个答案,我们不服,但你若能将你口中的不变之物摆在我面前,我们兄弟二人就将你们两个一同放进去!” “银眷……” 姜染听到这里,已经不抱希望了。 若是他们进不去,大不了就守着这座金碧城池,等着桑浊自己出来。 也不是非进去不可……姜染已经萌生了退意。 谁知道一旁的银眷,竟当场抽出了佩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7 15:51:30~20220608 15: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妖之都(三) 银眷对自己夏侯果决,丝毫没有犹豫,姜染根本来不及阻止。 底下围观的众人看见他对自己下手这么狠,颇为震惊。 而更让他们诧异的是,银眷居然当众将自己的心脏剜了出来,鲜血淋漓,赤彤彤的一颗心脏,即便离开了银眷的身体,也还在跳动。 妖修的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大一样,寻常人类挖出心脏是必死的,但对于妖修来说,掏出心脏等一系列行为,并不会致命。 贪得手捧着一堆金银财宝,因为厌恶血腥味,整个身体朝着纸张里缩了缩。 银眷直接自己的心脏丢在了贪得身后的那堆珠宝之上。 鲜红色的心脏在珠宝堆积而成的小山上蓬勃跳动,而姜染则是迅速帮银眷处理了一下伤口。 贪得整个人缩进了画里,在小小的一张画卷中,银眷的那颗心脏此时也被绘制成了扁平,鲜红的模样,但与旁边的金银珠宝不同的是,他的心脏即便与画作融为一体,也还在规律地跳动。 “天呐,他对自己下手真狠……” “那他怎么证明他这颗心脏是不变之物?” 底下依然有质疑的声音。 贪得见状,将手覆在那颗心脏上,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片刻后,颇为失望地看了一眼旁边同样不服气的无厌,这颗心脏里确实储藏着对某一位的情感,从一而终,未曾因为任何变故,任何苦难,而作改变。 他不得不承认了这颗心脏。 贪得与无厌很不情愿地敞开门,对银眷和姜染说了句:“二位,请进。” 二人的身影随后消失在了门后的浓雾之中。 无厌皱着眉,叹了口气,“就真的这么放过他们了?” “当然不可能!”贪得见那两位身影彻底消失,才对无厌道:“金碧城池,容纳千万里,地界大了去了,方才我故意在门后设置了传送阵法,将他们送去了还未来得及造景的荒地里去了。” 两位“门神”暗自笑了笑,开始考验下一位妄图进入金碧城池的客人。 …… …… 姜染与银眷还在这片大到没有边界的浓雾之中穿行。 看到银眷受伤,姜染担心了一路,在浓雾中反复追问,“银眷,你确定你真的没事?那颗心脏如今不在你的胸腔之中,即便心脏离体了,对你也没有任何影响?” 银眷看到姜染为自己担心的模样,摸了摸他的头,顺势将半边身体靠在了姜染身上,“心脏于我来说,并不是必要之物,失去了只是略有影响,再说,咱们出城的时候,还是可以取回来的。” 银眷为了不让姜染担心,所以才这么说。 事实上,失去了心脏,银眷就无法顺畅地运转体内的妖力。 他在修妖晋升时冲开的经脉通路,都必须经过心脏,如今这必经之路直接断了一截,他大部分的妖力都无法运转,修为算是废的差不多了。 -- 第117页 如今更是真蜉蝣。 不过幸好此时他们是在东瞑海,瞿清泉的地界上,姜染入了他的地界,那位必然有所感应,时刻守候,必要时也会伸出援手。 所以银眷才会放心交出自己的心脏。 “那我扶着你慢些走。”两人相互依偎着,在浓雾中又穿行了许久,才走出了这片雾。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断崖,绝壁,废墟,焦土…… “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姜染不解,若金碧城池里都是这种地方,那这些人挤破了脑袋都要进来,是为了什么? 银眷环视着周遭的景象,“方才入门时,咱们的脚下就有传送阵法,约莫是看门的那两只妖不情愿放我们进来,干脆将我们传到了这片荒地,只是……” 说到这里,银眷的表情有些严肃起来。 “只是什么?” “只是这地方……像极了封闭了百年的妖都。” 这断层的山崖,这开裂的地面,还有这些堆积如山的尸骨,越看,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是说,这金碧城池的主人,把封闭了百年的妖都搬到了自己的地界上来,悄悄占为己有了?” 姜染迅速读懂了银眷话里的意思。 “可他图什么?”姜染就更不理解了,“这妖都如今都是断壁残垣,腐朽尸骨,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腐臭味,他图什么?” 说起妖都,银眷的眼中仿佛有光。 “百年前的妖都,十步一景,名动天下,是妖修们心向往之的地方。” 妖修界的每一只妖怪,谈及当年的妖都盛景,都有说不完的话。 “方才我排在队列之中,听十张嘴说,金碧城池的主人,喜欢造景,他将倾颓的妖都占为己有,大概是想重现当年妖都繁盛时期的模样。” 说到这里,银眷的眼中似有怒火,“可他配吗?” 焦土之上,不见生灵。 姜染与银眷却并不急着走出这片废墟之地。 姜染站在了一处高地,向下俯瞰,地面上到处散布着嶙峋的碎石,焦黑的残垣,倾塌的楼阁,已经其中最让姜染动容的——妖怪们腐朽的尸体。 妖怪们的躯体,有的如同一座大山,压在黑魆魆的土地上,历经百年腐朽,只剩下巨大苍白的古架,横亘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废墟中。 有的妖怪身躯历经百年不腐,还保持着刚死的模样,看着昏暗的天空,死不瞑目。 还有的妖怪身躯腐烂后,侵蚀着周遭的山川河流,使得周遭植被枯死,河流漆黑发臭。 更有一些妖怪的躯体周遭,散布着有毒的雾气。 看到此等惨烈的场面,姜染系在脖子上的铜鱼似有感应,不安地动了几下。 无数妖怪的骨骼,堆积成一座惨白的骨山,妖都的天空上空常年被瘴气环绕,寻常人无法靠近。 “怪不得这金碧城池的主人,虽然将妖都占为己有,却迟迟不动手,这根本是无从动手。” 看到堆积的妖尸,姜染忍不住停下脚步,神情认真地对银眷道:“我们可能要在此地停留很久,我想为这些妖怪收敛尸骨。” 看到此情此景,姜染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尸骨,也许就是他最后的血债吧。 银眷并没有阻止姜染,反而很支持他停留一段时间。 “无妨,我能感受到,这妖都之中的时间是凝滞的,无论你在此地收敛妖尸多久,都不耽误我们寻找桑浊。” 银眷这么说,姜染就更放心了。 他花费了许多时间,逐一理清了这些妖怪的种类,然后尽量按照每一只妖怪种族特定的方式,将他们的尸骨收敛起来。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从前没见过的妖,银眷见多识广,这时候总会主动帮姜染介绍。 毕竟他曾今也生活在妖都,在妖都出没的妖怪,他大多熟知。 在妖都之内无法正常计算时间,银眷凿刻了一个巨大的沙漏,沙漏中的细沙流完,正好算一天。 这期间,姜染与银眷将沙漏来来回回地翻了五年。 而在外界看来,他们在一起的五年,只不过是短短一瞬,这两位携手埋葬了妖都所有的尸骨,走出这片荒地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外界的时间恢复流动。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姜染靠在了银眷的肩膀上,看着瘴气散尽的妖都天空,感叹道:“希望终有一日,妖都能恢复以往繁荣的样子,银眷,你在那个年代,生活过吗?妖都从前,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景象?” 每到这个时候,银眷都会十分耐心地与他解说。 “你看,那个方向,百年前,有四座高塔,被称为四方塔,那一处废墟,就是从前被四方塔围绕着的宫殿,五位实力强大的妖修轮流在四方塔当值,守护着妖主。” 说罢,他又指了指天空,“妖都的天空中,有许多不灭的焰火,天上的焰火永恒绽放,地上的灯影川流不息,交织成一条流光的长河。” “若有妖都能恢复繁荣,我也想亲眼见一见你说的盛景。”姜染疲倦地闭上眼,睡着了。 这些日子为了抓紧收敛妖尸,姜染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银眷偏头看了看他,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总觉得,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年由他斩杀的妖,如今,都由他和姜染亲自收敛。 -- 第118页 就好像……他带着他,一路赎罪,洗净了满身的罪孽。 趁着姜染熟睡之际,银眷探了探姜染的妖力,又看了看他的铜衡。 姜染体内的妖力已经十分精纯了,在妖都凝滞的时间中,收敛妖尸时也日复一日地苦修,又是五年了,境界却还没有提升。 至于他手中的铜衡,最后一抹血色已经消失,铜衡上的凶戾之气也尽数消散,如今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铜衡了,迟早会被折断,他需要为姜染炼制一把属于他的剑。 银眷从百宝袋中取出炉鼎,用自己仅剩的妖力,催动炉火。 这五年间,除了收敛妖尸,他还从这些妖怪身上得到了许多适合炼器的珍宝。 银眷将适合的珍宝一一投入炉鼎,以自己的血为媒介,才让这火终日不断地烧了五年。 如今,也快到炼成的日子了…… 第65章 群妖相(一) 出了妖都,朝着那灯火辉煌之处靠近,亭台楼阁越来越密集起来。 看得出,这座金碧城池的主人,想要把天底下最好的,都装进自己的城池之中。 姜染出了妖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耳边总能听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哭声。 他问了银眷,才发现这哭声只有他能听到。 那是一个男子的哭声,仿佛埋藏在地底,忽远忽近,飘忽不定,难以确定方向,更不知道来源。 姜染与银眷走了很久,才找到另一个传送阵,只是不知道这阵法,这次又会将他们传到哪里去。 “一起。”银眷与姜染并肩进入了阵法之中,再次睁眼之时,耳边都是熙攘之音。 这阵法这次将他们传送到一处热闹的市集之中,刚一过来,姜染就看到了的先前与道长站在一处的微生齐,被一只花里胡哨的妖缠住了,那妖怪尖着嗓子,大喊:“非礼啊,修仙之人竟然也做出此等下流之事!” 那妖怪一喊,周遭那些看热闹的妖怪都围了上来。 微生齐好歹是个金丹期的修仙者,若平常被妖怪纠缠,定然十招之内,分出个你死我活。 可此刻他身在金碧城池之中,周遭的妖修终归是比修仙者多的,在此地动手,是要被赶出去的。 姜染并不认识微生齐,却认出了微生齐背在背上的那把铜钱剑。 那铜钱剑当初被他们拆了拿来当本钱,在赌场出入了好几回,早就不是一开始的那几枚铜钱了。 柯遇春眼睛看不到,所以全程都是姜染,将铜钱剑重新串起来的。 他第一次串剑,所以这把剑看起来七歪八扭,甚至都不直,这么丑的一把剑,一看就是出自他手。 再加上柯遇春之前说,这剑重新串过之后是要传给自己徒弟的。 所以姜染也猜出了微生齐的身份,是道长的徒弟! 道长这徒弟,虽一脸正气,却容颜稚嫩,一心修仙之人,鲜少涉入到市井之中的腌臜事之中,被那么多妖一围,满脸写着窘迫。 姜染第一时间挤到了微生齐面前,与他表明了身份。 “我与柯道长是旧相识,你是他徒弟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人家动手动脚,非礼人家!”那妖身躯壮硕,与曼妙沾不得边,当众让姜染评理。 姜染朝着那妖怪上下打量一眼,问微生齐,“你真的对她动手了?” 微生齐觉得自己凭白被指控非礼,简直莫名其妙,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姜染。 “我第一次来此地,一时好奇,便到处逛了逛,来到了这处裁衣铺,见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特殊,材质奇特,就随手摸了一下,真的没有非礼她的意思。” 那妖怪身上的穿着,还别说,整条街上,唯她最显眼,那料子在暗处泛着光,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 微生齐也是一时好奇,就稍稍触碰了一下…… “大家听到了吧,他自己说的,他摸了!”那妖怪对他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修仙界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敢做不敢当?” “你胡说!”他就碰了一下衣摆而已,怎么就成非礼了! 微生齐一介天之骄子,怎么能忍得了这份气,被逼得当场画符,想要动手。 可他这符刚画了一半,就被伸手银眷掐灭了。 “跟她道歉。”银眷言简意赅。 微生齐怒瞪双眼,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凭什么!你们……你们……” 他这辈子都没因为什么事情红过眼。 姜染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妖修,自然与他们站在一处,偏袒于她?” 柯遇春这徒弟,虽在修仙界赫赫有名,却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憨憨。 “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应该道歉。” 他指了指那妖怪身上看似价值不菲的衣衫,解释道:“这位看似是穿着衣裳,实则不然。她们这一类妖,受不得热,所以常年不着寸缕,皮肤敏感,肤色会随意变化为各种颜色,长度,来模拟出穿了衣服的样子,所以你摸的,是她的裸身……且看她的年纪,用人界的话来说,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姜染这么一解释,那妖怪连忙附和,“是的呀,我现在只是暂时在这里开间裁衣铺讨生活,我挂在墙上的衣服你都可以摸,为什么偏要摸我啊,我以后还是要出嫁的呀,你摸了我,怎么还理直气壮的样子?” -- 第119页 “错了就是错了,你师父只教你修炼,没教过你这些人情世故?道歉。” 微生齐虽然心底还有诸多不服,但听姜染说他方才摸的,是人家的身体…… “即便是看到好看的,在未征求主人的意见之前,也是不能随意触碰的。”姜染苦口婆心地开导他。 微生齐满身的傲气,这会儿在姜染面前,卸了个干净。 “对不起。” 他这一声道歉,声音不大。 索性人家也没想要继续追究,先前还满大街嚷嚷的妖怪当即笑了笑,“行了行了,我就想听他一句道歉,都散了吧。看在小哥你这么俊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记住了,小哥,下次看见身穿华丽衣衫的妖怪,可不要随便乱摸了,因为你摸的,不一定是‘衣衫’!” 那妖怪说完,站在店铺里,一个转身,就换了一身淡蓝的“衣裙”。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我身上的款式,店铺里就有,都进来转转啊。” 微生齐垂头丧气,经过这次之后,刷新了对妖怪的认知。 “其实妖怪们的种类有很多,无论是从生活习惯,还是丧葬习俗,都跟人类天差地别,你不能用看待人类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也许你现在心里在想,是她自己不穿衣服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知羞吗?可在我们妖修界,这不算是一桩羞耻的事情,这是他们这一族的生活方式,无论在哪里,都需要得到尊重。” 柯遇春没能教他道理,姜染尽其所能地告诉他。 再一次被姜染猜到心中所想,微生齐的脑袋又埋低了一些。 “这一路,若是不想再出岔子,你就跟着我吧。” 姜染没等到微生齐的回答,他与银眷还在朝着那处最大的建筑靠近,微生齐虽然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沉默地跟在了姜染身后。 姜染在前头与银眷小声道:“这孩子,这么多年,约莫只知道修炼了。” “也就你,愿意带着他。”银眷对这个跟屁虫表示不满,毕竟打扰到了他与姜染的二人世界。 “这一路也不光我来教,你也教教他。” 面对姜染的所有要求,银眷永远只是一个字:“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这段路程,一向沉默寡言的银眷,话开始变多了,甚至越来越啰嗦了起来。 他退到了微生齐的身边,指着街上形形色色的妖怪,一一讲解。 “方才与你擦肩而过的妖,是来自一个族群,他们这一族无论做什么,都要成群结对,外人无法分辨他们到底谁是谁,因为每一个小族群都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身上的斑纹,还是皮肤上的纹路,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分清谁是谁,这其中一旦有谁落单,不出一日,落单的那位就会抑郁而亡。同样,若他们那个小团体中的成员大部分都夭折了,那么剩下的两三只,也会抑郁而亡。” “路边这些看似漂亮的花和树,其实都是腮虫,不要轻易触碰。特别是像这种蓬勃盛放的,更不能碰,这些腮虫还没有灵识,被栽植在这里,全凭本能行事,越是饥饿的腮虫,花就越是鲜艳,漂亮,它们会吞噬靠近它们的任何东西,吃饱了之后的腮虫,花和叶都是下垂的状态,像是枯萎了一样,这时候可以放心从旁边路过。” “远处那只,有半层楼高的,却蹲坐在地上的,是巨腹妖,这一类妖通常体型庞大,隆起的腹部像纸一样薄,能装很多东西。你甚至能通过它薄薄的肚皮,看清他最近吃了什么。它的肚子除了装食物,还能装亭台楼阁,家具摆设,所以巨腹妖有个外号,叫旅行商铺,无论你缺什么,总能在它的肚皮里找到。” 银眷说的这些,微生齐起初并不感兴趣,但是越听越离奇,以至于现在银眷说到什么妖,他都会按照银眷指着的方向,用目光搜寻一番。 就比如银眷现在说的这只巨腹妖,这会儿正蹲在街边贩卖各种东西。妖怪们在他面前,显得非常渺小,但那位是个好相处的,时不时弯下腰,将自己的耳朵贴近他们。 “我想买张雕花桌,有没有啊?” 巨腹妖听完客人们的需求,仰头向天干呕了一会儿,还真的吐出一张雕花桌来。 “我想要把伞,马上又要下雨了,这地方怎么天天都要下雨?” “害,自然是这处的主人,喜爱下雨天,喜欢潮湿喽。” 巨腹妖又仰天干呕了一会儿,吐出一把油纸伞,甚至还用过于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想要帮顾客开伞。 那一刻,带给微生齐的是……震撼…… 他开始渐渐理解了姜染先前的话,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待这些妖怪们,在这长街之上,虽妖气冲天,可他们每一个,却都如此独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9 16:05:42~20220610 15: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群妖相(二) “你来此地,想做什么?” “寻一些炼器的材料。”微生齐没有隐瞒姜染。 “此地妖怪虽多,但你想寻的炼器材料,大多是这些妖怪身体上的某一部位吧。若你想要,须得屠妖。”银眷刻意将微生齐此行的目的,毫无掩饰地说出来,“所以你来此地,是想屠妖的吧。” -- 第120页 那么多妖汇集在此处,若微生齐看上了哪个,必然会与之动手。 被银眷一语道破,微生齐略略尴尬。 “今日之前,我的人生之中,只有修炼,我从未仔细看看这个世界,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来屠戮的,从前在我的眼里,有些看不上妖修,可今日之后,你们带我看过了妖界的众生百态……” 虽然心中依然不舍,但…… “这炼器的材料,我不要了,妖的性命也是性命。” 银眷闻言,在微生齐面前一向冷峻的眉眼终于舒缓了一些。 他取出百宝袋,递给了微生齐。 “这是我们收敛妖尸时,得到的炼器材料,如今我们用不到了,这些边角料就给你吧。” 姜染的剑即将铸成,剩下这些材料,送给微生齐正好。 微生齐随意打开百宝袋看了一眼,本来不抱希望,可当人看到袋子里的东西之后,满脸震撼。 “腾蛇骨,天狗牙,蛊雕羽……你……你……你管这叫边角料?” 微生齐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其中的珍奇异宝足足有几十种,无论是哪一件,拿出来都要引起万人争抢,这两位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了? 忽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拿着吧,银眷的百宝袋都快满了,留着也是个累赘。” 姜染知道微生齐为人耿直,无功不受禄,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随即又劝说道:“实不相瞒,你师父送你的这把铜钱剑,被我重新串过了,拿来唬人还可以,但当防身的法器,着实有些可笑了,你得抓紧为自己炼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若你觉得实在不好意思,那我们在金碧城池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姜染左思右想,认真措辞,才勉强为他找了个理由,“当个护卫,对,护卫!我们缺一个护卫!” “好。我可以当你们的护卫,只是即便如此,你们给的也太多了。”他重新打开百宝袋,只在其中挑选了一件必须的炼器材料后,将其余的东西全部还给了银眷。 “我只需要这一样。”说实话,微生齐确实对百宝袋里的其他东西很心动,但是他这人,不贪,说好只拿一样,就一样。 之后,这位金丹期的“护卫”便迅速进入了角色,矜矜业业地跟在了二位身后。 姜染与银眷在长街上走了一遭,确实发现了些异常。 他凑到银眷的耳边,小声道:“我发现这长街上的妖修都是些稀罕的种族,还有那些修仙的,法器也多半不凡。” 银眷侧过头回他,“我也注意到了,这些入城之人,都是特意被筛选过的。” 整个金碧城池里的生灵,个个都是行走的“奇珍异宝”啊! 所以说金碧城池门口贴着的两位门神一般的妖怪,就像是在担当筛选者的工作。 但凡是想要入城的妖怪和修仙者,身上有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就会故意放水,放他们进来。 至于他与银眷之所以能进来,完全是个意外。 “所以桑浊能进来,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肉被看上了?” 银眷仔细想了想,可能性很大,这个城池绝对不能久留,问题是,他们找到桑浊后,大不了带他一起走。 可其他的妖怪和修仙者,必然不会听他们的话,一同离开。 “这城主连妖都都敢侵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单单是他侵吞妖都这一点,银眷就不会放过他。 他们目前还是以寻找桑浊为主。 姜染随意找了间铺子,买了笔墨纸砚,画下了桑浊的样子。 “这地方连长街店铺都应有尽有,而且看这街道的走势,还有两边的铺子种类,倒是有种在模仿陵阳城的感觉。” “岳麓街,茶居巷,都被这城主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来,我倒要看看我的棺材铺在不在。” 姜染拿着桑浊的画像,一路走,一路询问。 妖怪们见到画像,纷纷摇头,表示没见过。 姜染有些失落地开到了茶居巷原本棺材铺的地方,发现那处也开着一家棺材铺,只是铺子的掌柜是一只妖。 姜染觉得,若他是桑浊,见到此情此景,必然会故地重游。 于是急忙拎着画像去问棺材铺的掌柜,掌柜的依然摇摇头。 “街道上每天来来往往的妖修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住啊,再说了,我有些脸盲,你莫要为难我了。” 见到姜染满脸失落,换银眷上前交涉。 银眷取出了姜染的一件大氅,递给掌柜的,“您闻一闻,这衣衫上的气味,最近可曾在此处闻到过?” 妖修的嗅觉大多灵敏,与其直接问样貌,不如询问气味。 桑浊离开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姜染的衣服,自然与姜染身上的气味类似。 那掌柜的嗅了嗅大氅上属于姜染的气味,脑中灵光一现,“还真闻到过,我记起来了!就在一个时辰前,那是个男子,在我铺子门前莫名其妙地站了一会儿后,才进来。” “他一进门,我问他买不买棺,他也不搭理我,径直往后院走,转了转,便离开了。” 掌柜的之所以对这气味记忆犹新,是因为这味道,还怪好闻的。 “那他后来往哪个方向走了?” “月出楼!”掌柜的朝着半空指了指,“就是那座最高的楼。” -- 第121页 在问出桑浊的讯息后,银眷也不急着走,又问他,“你为什么会在此处,开棺材铺?” “还是不是慕名而来,你不知道吧,金碧城池的城主,喜欢造景,想要把世间所有有趣的地方,所有漂亮的美景,都在城池里重现出来,你可曾去过大业,我们这条街,就是照着大业陵阳城仿的,我若想留在此处,就必须在此处开棺材铺,帮助城主将此处仿地更逼真,更圆满。” 那掌柜的说起城主,掩饰不住满脸的崇拜之情,“除了大业陵阳城,我们城主还仿了凤瑶的见微峰,崇渊的半壁阁,沧州的苦寒地,东瞑海的伏仙岛。” 那棺材铺掌柜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有百年前覆灭的妖都呐!不过据说那妖都之中瘴气弥漫,遍地妖尸,腐烂发臭,城主一时之间,无从下手复原,不过这都是早晚的事,城主厉害着呢!” 银眷表面上不动神色,实则心中已经有所猜测。 这位金碧城池的城主,野心不小啊。 眼看修炼无门,境界永远都被飞升境强压一头,干脆就换了一种方式,将自己喜欢的景,都搬到自己的地盘里,妄想在此地,做永恒的妖主,在自己的城池中,执掌天下。 “对了,你们要去的月出楼,最近在选举飞升境,你们要不要去试试?当选之后就跟我一样,得到一份工作,但不是仿小人物,而是仿飞升境,每一位飞升境还有自己的地盘,城主说了,单单是仿景也不行,还得把人也仿一仿。” 说到这里,这位棺材铺掌柜的,在大热的天,十分敬业地穿上了三件袄,仿姜染呢…… 那位一边吃力地穿袄,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唉,我命不好,人家都是仿卖糕点的,串糖葫芦的,这差事分到我头上,竟叫我仿个怪人,大热天的,我他娘的还得穿这么多。” 见银眷和姜染转身要走,掌柜的最后叮嘱了一句,“我方才说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看你条件挺不错的,仿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哈哈哈!” 银眷:“……” 姜染:“所以桑浊也是去月出楼,参加‘飞升境’的选举了?” “可能吧。” “那我们也别愣着了,赶紧去啊。我方才仔细想想,这城主还挺有意思的,居然敢找人来演飞升境。” “这么一来,我倒是想通了。或许他将这么多修仙者和妖修放进来,只是想让所有人都长伏于他脚下,演个过瘾。”姜染开始对这位城主越来越感兴趣了。 “先生!” 不远处的妖怪堆里,冲出一个小小的声影,飞扑向姜染,微生齐眼疾手快,迅速取出歪歪扭扭的铜钱剑阻拦,小女孩不甘示弱,抓着他的铜钱剑随意一扯,铜钱撒了一地不说,微生齐整个人都被甩了起来,重重地砸在了一株腮虫上。 幸好那腮虫吃饱了,低垂着花萼,不然定能当场将他吞了。 微生齐看着满地的铜钱,顿时愤怒了起来,准备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岂料被银眷拦了下来。 “小铃铛?”那人影已经越过微生齐,已经扑到了姜染身上,“先生你终于从心流之中醒来啦,我好想你呀先生!” 白文星拉着姜染的手,装作一脸害怕的弱小模样,往他身后缩了缩。 “先生,这位是谁啊,怎么一上来就对我下死手?” 微生齐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断了,他十分不满地对着小丫头大骂,“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到底是谁对谁下死手!” 第67章 群妖相(三) 微生齐一向十分珍重那把破铜钱剑,即便姜染已经告诉过他,那铜钱剑重新串过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贝,但微生齐还是很心疼。 他蹲在地上捡铜钱的时候,耳边依稀浮现起师父郑重地将铜钱剑交给他的模样。 “这是为师的师傅传给为师的,如今传给你,以后你也要将这铜钱剑传给你的徒弟……” 微生齐在地上搜寻了几圈,又点了点铜钱的数量,还是对不上,有七八枚铜钱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将剩下的铜钱万分珍重地捧在手心里,眼中有怨地看着白文星,“我师傅传给我的铜钱剑被你弄坏了!” 白文星见这小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十分大方地从自己兜里摸出十几枚铜钱,像是打发要饭的一样打发微生齐,“拿去拿去,赔给你了,又或者,你是想我帮你重新串一串?” 白文星丢给他的铜钱都是新铸造的,在市面上流通没多久,所以都是崭新的模样,色泽也与那些古旧的铜钱完全不一样。 “我来吧。”姜染对于串铜钱剑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当场帮他重串了一把,半新半旧,依然歪七扭八。 “不过这剑,真的不是什么可以传世的神兵利器。”姜染将铜钱剑递给他,“你师傅曾跟我透露过,这把铜钱剑在他师傅手中,可能就重新串过了,所谓的代代相传,只是个简单的仪式,不必过于较真。” 微生齐十分珍重地擦了擦铜钱剑,声音闷闷不乐的。 “我知道,我生气,不是因为这剑是什么传世法宝,而是,这剑是我最尊敬的师傅传给我的,即便是个破铜烂铁,我也会十分珍重。” 修仙之人,尊师重道,理所应当。 微生齐与姜染有些熟悉了,自然而然地透露了一些自己的过往。 “我师傅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正当寒冬腊月,我就被人丢在河边,身上包着薄薄的一层襁褓,被冻地浑身发紫,哭声细小地像猫叫,没过多久就昏死过去。” -- 第122页 “我师傅将我裹在怀里,满大街为我找大夫,彼时我师傅也穷,身无分文,身上穿的比我好单薄,鞋面破了几个大洞,脚指头都露在外面。” “实在是没钱看大夫,我师傅一咬牙,就将铜钱剑解了,把全部的铜板都用来给我买吃的,买药材,这才将我的这条小命救了回来。” 微生齐不是不知道,这把铜钱剑被重新串过了。 “师傅将我抚养长大,这一路上,每当我们没钱了,迫不得已,都会解开铜钱剑应急,等到手头宽裕了,再用其他铜钱重新串一把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微生齐吸了吸鼻子,终究是面带稚气地,将所有感情流露在外。 “也许在你们看来,这就是一把普通的铜钱剑,但只有我知道,它是无价之宝。” 在饥荒蔓延,遍地饿殍的年月里,一枚铜钱可以买两个炊饼,微生齐与柯遇春散尽铜钱,买了一堆炊饼,自己舍不得吃,全部送给了灾民。 柯遇春将捡到微生齐的那一天,定为他的生日,这一路他们风餐露宿,衣不蔽体,但每每到了微生齐生日那天,那把铜钱剑又会再次消失,变成一碗长寿面,几个小泥人,一串糖葫芦。 “这把微不足道的铜钱剑,也曾救过几十条人命,它时而是给灾民充饥的食物,时而又是长寿面,小泥人,糖葫芦,是裹住我的崭新襁褓,是师傅对我的关怀,所以,还请你们不要看轻它。” 微生齐这一番话,反倒是让姜染有所震撼,就连飞升境大佬白文星,也隐隐觉得自己理亏。 “我师傅说了,任何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是否贵重,而是在于它是否有用。”看得出,微生齐对柯遇春十分尊重,即便时至今日,他的修为已经远高于他的师傅,却仍然心甘情愿尊重他,将他奉为永远的老师。 这么看来,柯道长确实也是个妙人,所以能教出微生齐这种顶天立地,一身正气的徒弟。 不光是姜染,连一向看不上那老头的银眷,也开始慢慢对柯遇春有所改观。 一行人在路上停停停走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月出楼前。 仰头望去,一轮虚假的明月正好在月出楼的后方缓缓升起,最后悬挂于天空之上,圆月的轮廓与楼阁的砖瓦,脊线相接,将这座楼映衬地越发巧夺天工,华丽夺目。 月出楼前早已是一副人山人海的景象,八只手的妖怪手拿纸笔,忙忙碌碌地做登记。 “观众从左边进,排好队,莫要喧哗,报名演飞升境的到我这里来先登记。” 白文星踮着脚,时而跳起来,妄图穿过如高墙一般的人海,向内张望。 “先生,我们去右边,右边登记,那边人少,不用排队!” 桑浊此刻应该已经在楼内了吧,白文星与银眷都依稀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他们的本意是先混进去再说,到了登记的地点,排在第一位的是白文星,那八只手的妖怪问他:“报名哪位飞升境?” “凤瑶的那位。”白文星坦然道。 后头跟着的银眷也说了句:“沧州。” 全员我演我自己。 前两位都入地十分顺畅,轮到姜染的时候就卡住了,那八只手很不耐烦地又问了几遍,“选没选好啊,南凤瑶,北崇渊,沧州极寒,东瞑海,你要演哪一位?” “那就崇渊吧。” 剩下队伍末尾的微生齐跟在姜染身后,随意报了个:“东瞑海。” 八只手起先还登基地很认真,再回过神来一看,不得了,“你是修仙者吧,来演我们妖修界的大人物,合适不合适你心里没点数?凭什么?” 微生齐僵了一会儿,回答他:“凭我气质好,形象好,” 麻了。 他今夜在门口登记了百来位,还是头一次碰到脸皮这么厚的。 这四位一进月初楼,就被有序地分到了四个不同的队列里,每一个队列,都对应着不同的竞争者。 就譬如白文星那一队里,大多数都是女妖修,个子更是参差不齐。 “诶,你也来演凤瑶妖主?”排在白文星前面那位拿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这小丫头刚刚到她胸口,“会不会太矮了点?” 白文星忙不迭地啃了满嘴的糕点,脱口而出,“不会啊,她本来就这么高。” 本人在此,如假包换。 “你去过凤瑶,见过她?她叫什么呀?”说起飞升境中唯一一位女性的飞升境,妖怪们都是满脸兴奋。 “她能知道什么?那几位飞升境神神秘秘的,到现在连名字都无人知晓,咱们这等寻常妖怪,此生除非是晋升罗刹境,才有资格见到飞升境,见到飞升境之时,已是死期将至。” 正因如此,千百年来,见到飞升境真面目,且活下来的妖修少之又少。 也就导致无人识得飞升境,连他们的名字,也只能用他们的封地代为称呼。 白文星将自己的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脸天真地继续发问,“那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选?” 小丫头吃起东西来的模样有些可爱,不一会儿就成为焦点。 “月出楼内有一位殷管事,如今已是三千岁高龄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据说当年有幸,见过全部的五位飞升境,这回就是他来选。” 另一位女妖修插嘴:“可是殷管事这把年纪了,已经老眼昏花了,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飞升境长什么样?” -- 第123页 “那能怎么办,就这位,都是楼主花费重金请来的,为的就是选个神形皆似的。” 白文星本来还担心自己会暴露,听见要修们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四列长队,厢房之内,有屏风遮挡,每次各入四位,殷管事一把年纪了,皮肉松松垮垮,满头白发,看得出是个有些修为在身的妖修,但顶多也是个魍魉境。 老爷子身体不好,久坐浑身都疼,便在几位妖侍的搀扶下,站起来走了几步。 抬眼,瞅见面前的四位妖修,虽看不真切,却依然矜矜业业地指点出他们的不足。 “你们两个,身高不够。” “你又太矮了。” “还有你,那可是飞升境,你怎么站地跟个地痞似的?” 老爷子一边感叹一边摇头,“想当年,我于妖都讨生活,有幸在四方塔上看见了那几位,个个长相不凡,周身威严尽显,令人骇然,不敢再抬头看第二眼。” 说罢,老爷子挥了挥手,外头的妖侍女又请进来四位。 老爷子扫了一眼,一瞬间,那熟悉的汗毛倒立的感觉,再次侵袭而来。 他揉了揉眼睛,走到了银眷面前,看了又看。 “你……你……” 只可惜老眼昏花,无法将银眷看清楚,但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与当年那位飞升境如出一辙。 “就你了!你来演沧州妖主!像!太像了!”老爷子见到银眷,精神矍铄,“就是穿地寒酸了一些,其余能有个八分相似了,太好了,快把衣服取来,给他换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1 15:36:54~20220612 10: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月出楼(一) 姜染在外头,还排在队列里,忽然就听到前面的妖修纷纷感叹起来。 有羡慕的,也有惋惜的。 后来,银眷这一队列的人全部都散了,往外走的妖修们个个很不情愿,“还没轮到我,竟然就选定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不是我吹嘘,老爷子若是真的见了我,绝对会重新考虑合适的人选。” “走,咱们去前面排队看看,到底选了什么样的人物,能当得上这沧州的妖主。” 现在只剩下三个队列,不一会儿,白文星也进去了。 殷管事还沉浸在方才选中银眷的激动情绪之中,一个劲儿地喃喃,“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太像了!” 然而,见到白文星…… 老爷子虎躯一震,再次笑开了花。 “对,我记得,当年在妖都见到的凤瑶妖主,就是你这般年纪,扮演凤瑶妖主的人选也选定了,就是你了!”殷管事立刻吩咐妖侍解散白文星所在的队伍。 岂料,白文星打了个哈欠,当场回答老爷子,“别解散,你再选选,找别人去,我就是想混进月出楼,不想演什么凤瑶妖主。” 妖侍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殷管事更是不可置信,“能在城主麾下,演一回凤瑶的妖主,多荣幸的事啊,这么多人求都求不来,你都选上了,怎么还不想演了?” 老爷子见白文星年纪尚小,换了副哄骗的语气,“到时候群妖夜行,花车游街,不光能穿漂亮的衣服,还有许多好吃的,受群妖叩拜,你就真的不感兴趣?” 听到能吃东西,白文星方才还强硬的态度迅速软了下来,嬉笑着问老爷子,“都有什么菜啊?” 姜染排在长队里,不一会儿,前面又是一阵唏嘘。 “凤瑶的妖主也选定了!” 姜染后知后觉,才发现银眷和白文星到现在都没出来,他有些惊讶地拍了拍臭着脸的微生齐,“不会是选定他们二位了吧!” 这么看来,当“飞升境”的标准,也不是很高? “这样的话,我感觉咱俩也有戏。” …… …… 不一会儿,姜染与微生齐两位齐齐被妖侍送了出来。 那妖侍送客就送客,嘴还挺碎,骂骂咧咧地驱赶着这两位。 “怎么想的?你一个修仙的,来演什么妖修?”骂的是不知趣的微生齐。 “还有你,有半点当飞升境的气质吗?也不照照镜子,大夏天,穿这么多,有病么不是。” 这句骂的是姜染。 见到姜染被骂地站在原地失神了,微生齐扯了扯他的袖子,“喂,去不去看他们花车游街?” 姜染看向一处,没听到微生齐的话。 微生齐以为他的自尊心极度受挫,一向不会安慰人的耿直小伙抿了抿嘴,开口:“虽然你穿得这么多确实很怪异,但妖修界比你还怪的妖修遍地都是,你不用伤心……” 这一次,姜染总算有反应了,“我好像看到桑浊了。” 他踮了踮脚,越过重重人影,看到了远隔在另一头的桑浊。 微生齐朝着姜染看着的方向也看了一眼,他不认识桑浊,无法再众多脸庞中,一眼锁定桑浊的存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姜染就朝着妖怪堆里挤了过去。 “桑浊!” 妖怪们交谈着,嬉笑着,杂乱的声音充斥在月出楼中,将姜染的声音淹没其中。 -- 第124页 可有那么一瞬间,桑浊还是感应到了姜染的存在。 那熟悉的气味,与残留在他衣襟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温暖,让人安心。 他没有朝他看,而是为了刻意躲避姜染,疾步离开。 姜染在妖怪堆里找了很久,都没有再看到桑浊的身影。 周围喧嚣无比,姜染的视线在月初楼内众多宾客的脸上兜兜转转,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环绕着他,他们都不是桑浊。 姜染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微生齐始终兢兢业业地跟在姜染身后,随时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砰!” 巨大的焰火在天空中绽开,将姜染的半边脸庞照亮。 楼下的欢呼声四起,焰火一个接一个在天空中升起。 游行开始了。 姜染倚着栏杆,朝着楼下望去。 不远处的银眷,穿着姜染从未见过的华服,站在花车之上,在众多的妖修包围中,朝着月出楼驶来。 周遭的妖修和修仙者,在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跟随着人群,一同欢呼。 银眷自远处,感受到了独属于姜染的视线,微微抬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微笑,挥手。 分明是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分明依然是如此熟悉的身影,在换上华服后,却莫名让姜染感到陌生。 不光是银眷,同样带给姜染这种感觉的,还有小铃铛。 今夜的小铃铛与寻常很是不同,眉心上画着金色的花钿,在众多妖修的环绕中,不激动,不紧张,反而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他们围绕着自己,振臂高呼。 她的眼底始终透着淡然,仿佛如今这一幕,早就经历了无数次,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与前面这两位相比,后头选出来的这几位“飞升境”,就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了。 整场游行的光环都落在了银眷和白文星身上,后面那几位单单是样貌气质上,就输了他们一大截,假货毕竟是假货,会怯懦,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会动作僵硬。 会笑着逢迎追捧者,然后将自己变得一文不值。 反观银眷和白文星,完全没有做出轻佻的举动,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众人的朝拜。 花车游行了三圈后,驶向了月出楼。 追捧者也纷纷挤进了月出楼,参与今夜这场盛大典礼的最后一环——向城主朝拜。 金碧城池的城主在众多妖侍声势浩大的环绕下入场,却并未显现出真正样貌。 他坐在最高的王座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睥睨众生。 “跪——”妖侍拖长尾音,除了个别硬气的修仙者,妖修们基本跪了一大半。 有人站着,有人跪着,高低错落,姿态各异,整个场面看上去十分松散,惹得王座的那位很是不满。 他并拢双手,小手指随意地向外一挑,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竟逼地所有不想跪的妖修和修仙者都跪了下来。 众人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中,几乎无法呼吸,额头上的汗水渗了一层又一层。 偏偏此时,还有几根硬骨头,不为所动。 众人在心里嘀咕,看这位楼主的威压,起码已经到了鬼蜮境巅峰了吧,再这样压迫下去,就得吐血了,赶紧将这威压收了吧。 众人屏息凝神,护住心脉保命,因此没有余力开口求他收敛威压,只能略略抬头,扫了一眼,是哪根硬骨头害他们? 这一看,不得了了,硬骨头还不止一根。 单单是高台之上,就有两位,分别是扮演沧州妖主的,和凤瑶妖主的那两位。 场下,也有三位,其中一位当下就转身走了,另一位穿得挺多,看到对面那人离开的背影,又喊了句:“桑浊!” 还有一位修仙者,有眼尖的当场就认出来了,那人是微生齐,修仙界的奇才,如今已到金丹期,怪不得能顶得住这骇人威压。 喊桑浊的那位随即追了出去,丝毫不将城主放在眼里。 高台上的这两位见状,也跟着追出去,半途却被妖侍拦截。 “站住!你二人为何不跪?” 银眷不愿多言,对着高台上那人甩下三个字:“他不配。” “嘿——你是不是演飞升境演上瘾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飞升境?” 那妖侍话音刚落,就被白文星举了起来,朝着王座的位置砸了过去。 薄纱的帘布飘落,金碧城池的城主终于在众人面前,显露了真容。 只可惜,那几位压根就不朝他看一眼,追着姜染就跑了。 而方才还威严尽显的城主,在看清那几位闹事人之后,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像见了鬼似的收回了威压,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不可置信地敲打着满是汗的手心,“怎么是他们,怎么是他们!” 一声盖过一声,不安极了。 …… …… 姜染跟着桑浊身后,追了许久,桑浊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走越快。 可姜染有了先前的经验,跟地很紧,就是甩不开。 桑浊无奈之下,只能停下脚步,第一次,在清醒之后,面对姜染。 “不要再跟着我!”他发出警告,声音更是冷漠极了。 “桑浊,你记忆恢复了?”姜染看到这副模样的桑浊,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傻子了。 -- 第125页 他踌躇着,又向着桑浊所在的方向靠近一步,“你来月出楼,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姜染满脸担忧的模样,桑浊凄惨地笑了笑,语气越发癫狂。 “你知道的吧,前世的你,是我害死的。”他长叹一口气,“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姜染,你且记着,你我二人,永远是死敌,我前世能杀你,今生也不会放过你!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 桑浊终究还是再次对姜染下了手。 他自虚空中,凝聚出一把由浊气汇聚而成的□□,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姜染。 姜染迅速抽出青铜衡阻挡。 二者相触,“铛”地一声,姜染的青铜衡,竟然当场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2 10:54:25~20220613 15: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月出楼(二) 这把青铜衡,跟随了姜染很多年。 从姜染被鬼差从地府提上来,彻底清醒的那一刻,就一只陪伴着他。 如今,铜衡上的血债尽数偿还,凶戾之气不复存在,这铜衡就变成了极其脆弱的存在,被桑浊一击之下,竟然当场断了。 桑浊没有往回收力,那柄由世间浊气汇聚而成的□□,冲破铜衡后,精准地朝着姜染的胸口扎了过去。 这预科,桑浊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杀气,尽数显现。 不远处的白文星和银眷见到姜染有了危险,迅速加入了战场,却依旧无法力挽狂澜。 姜染的胸口被桑合作刺出一个血洞,而桑浊在看到白文星和银眷后,也明智地收起□□,身影消失在了万千灯火中。 微生齐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姜染!” “先生!” 两个人担忧地扶起他,姜染一手捂着胸前的血洞,嘴唇因失血而变得苍白。 “又是他!他竟还敢伤害先生,当初就不应该留他!”白文星说罢,便咬牙切齿地也想追过去。 可姜染在缓了一口气之后,却立刻阻止了白文星。 “桑浊并不想杀我。”姜染明确地说道:“若他真的想害我,应当瞄准我的气海丹田,毁掉我的内丹,他知道我这颗心脏本就无用,所以对我的心脏出手,只是想吓吓我罢了。” 桑浊这一世,是姜染自小养大的。 姜染自认为他不是个纯粹的恶徒,他进入月出楼,似在寻找什么,而他对姜染出手,似乎也有着苦衷。 “先生,你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相信他!桑浊就是想害你,前世是这样,今生也是如此,他就是条养不熟的狗!”白文星说着说着,眼底有些湿润,“先生你痛不痛啊……” 银眷迅速给姜染喂了一颗瞿清泉炼制的丹药,片刻后,姜染的伤处已经止血了,丹药的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疼痛也减轻不少。 银眷本想扶着姜染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谁知长街之上忽然来了许多妖侍,将他们三个簇拥起来。 领头的这位妖侍满脸堆笑,“城主有请。” …… …… 金碧城池的城主平日里难得露面,只有在像今日这般花车游行的大日子,才会出现。 他向来钟爱保持神秘,结果今日被白文星掀掉了帘帐,在众人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按理来说,这会儿带走他们,自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 妖侍们将他们安排到了月出楼最高的那一层,那位城主屏退闲杂妖侍后,竟自来熟一般朝着他们扑了过来,语气激动,“方才我在高台上一眼就认出你们来了!” 见那三位见到自己依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城主一再指了指自己这张脸,“是我啊,小生庄玉泽。” 庄玉泽指了指银眷,“当初是您在苍溪镇外,将我拘来的,也对,从前我体型渺小,只有手指这么大,如今我修得正常人的身高,你们难免回想不起来。” 庄玉泽这么一说,姜染倒是想起来了。 当初在仓溪镇外,他们遇见了寄生在人手背上的第三只眼。 银眷为了跟姜染解释何为妖怪之间的寄生,随手抓了两只小妖,当面演示了一下。 “若不是您当初帮我找到了合适的共生对象,如今我只怕是早已夭折在了那深山老林里了。” 庄玉泽说到这里,再次感激地对着银眷拜了拜。 话没说几句,楼内竟然开始下起了雨。 庄玉泽沐浴在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只觉得浑身舒畅,倒是姜染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折腾地手足无措。 白文星不可置信地朝着头顶看了看,确定他们如今身处楼内,有屋瓦遮蔽。 “什么鬼!还是头一次见到外面不下雨,屋子里却下雨的……” 月出楼内的空气顿时变得湿润了几分,将庄玉泽滋养地更加明艳。 庄玉泽一本正经地与他们解释,“这楼内的气候,都是当初那只土妖在控制,他知晓我喜欢湿润的气候,所以一年四季,这楼内的雨势不断。” 白文星依旧不理解,“可是这样的话,屋子里的陈设都湿了,我看,你这里的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 第126页 庄玉泽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他随口道:“湿了就丢了,坏了就换掉,你们也看到了,每天堵在我金碧城池门口的妖修和修仙者众多,只要我随口一句话,要什么有什么。” “这也太败家了。”白文星感叹了一句后,就撑着伞,开始抓紧时间吃东西,摆在桌上的糕点再不吃,就都化掉了。 怪不得这座金碧城池一开始出现的时候,姜染总能听到地底隆隆的声响。 想来都是那只土妖在地底土遁的声音。 不过…… 姜染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楼内视野开阔,远处是无数楼阁层层叠叠,万千灯火,无边疆域。 这哪里是当年那只小小的土妖能够承载地了的? 姜染记得那只小土妖,傻傻地在地底土遁,因为眼神不好,总是会撞到石头,将自己折腾地遍体鳞伤。 他像一只蜗牛一样,驮着小小的空壳,等待着一位与他合拍的住客。 庄玉泽就是那位住客。 这两只小妖因为银眷与姜染而结缘,互相依存共生,在短短几年内,竟然都修炼到了如此境界。 “你已入鬼蜮境?”银眷的眼神从庄玉泽的脸上扫过。 后者态度坦诚,毕竟是面对恩人,当场又作了个揖,“小生如今,确实已入鬼蜮境。” 银眷也走到窗边,朝着下方探了一眼,“那他呢?” 他指的是如今依然深埋在地底,背负着万千楼阁,无边疆土的土妖。 说起那只土妖,庄玉泽有些犹豫,满脸的不确定。 “他?可能境界比我稍低一些,大概也入了鬼蜮境了吧。” “你是有多久没见他了?”庄玉泽这态度,约莫是完全将那土妖当成了背负城池的工具妖了,说是共生共存的关系,但庄玉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银眷撑起一把伞,立在姜染身边,一道不善的目光朝着庄玉泽压过去,“他为你背负了这么多,你却连见也不见他一面?” 庄玉泽脸上闪过意思厌恶的神情,他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即便是曾经对他有恩的银眷,也不可以。 他在这座城池中,过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潇洒自由惯了,更何况,如今他此番的境界,已经完全碾压了他们。 若不是惦念着当初的恩情,庄玉泽早就将他们赶出去了。 “不劳您费心,求索在地底好地很,我经常去探望他,只是最近沉迷造景,耽搁了。” 求索,是那只土妖的名字。 他有些不满地转身离去,“你们就在此处休息吧,需要什么,就跟门口的妖侍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今天他突然发现,那些弥漫在妖都里的瘴气和妖怪们的尸骨都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好好造景了。 庄玉泽想要重现妖都的繁华,在属于自己的城池里,将自己喜欢的一切,都装进来。 从很久以前开始,求索就对他有求必应,纵容他将想要的,喜欢的,都装进自己的壳里。 庄玉泽是只贪心的妖,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求索为他背负的,也越来越多。他将自己那只朴素的壳子雕琢成如今的金碧城池的模样,多年来,始终在地底默默无闻,带着庄玉泽到处旅行。 庄玉泽的心底,对求索是有感激的。 但……他现在迫不及待地要为妖都造景,等他复原了妖都,一定去看看求索,庄玉泽如是想。 门合上,雨也停了。 夜已深,整座城中熙熙攘攘的喧嚣声逐渐变小,姜染倚在窗边,又听到了那细碎的哭声。 只是这次,他可以彻底确定那哭声的来源。 那哭声来自地底。 “银眷,我知道是谁在哭了,那是求索,是那只土妖,我想去看看他。” 姜染将视线投向远方,夜色笼罩,城池无边无际。 “我想,他为庄玉泽背负地太多了,如今,他怕是要承受不住了。” 庄玉泽寄生在求索的壳里,与他这般亲密,却听不见他的哭声。 他啊,早已被人世间的繁华遮住双眼了。 他将窗户推开一些,过程中牵扯到胸前的伤口,银眷贴心地帮他换了一遍药。 “也许,当初我不该擅自将他们放在一起。”银眷帮姜染理了理衣襟,温柔地抬眼看他,“反正桑浊也已经找到了,他不愿跟我们回去,也强求不得,如今我们有的是时间,现在就可以去找求索。” 银眷站在窗边,闭上眼睛,感应到了求索的具体位置。 他立在窗沿上,对姜染张开怀抱,“现在?” “嗯。” 姜染毫无畏惧地抱住了银眷,两人的身影自月出楼的高处,迅速坠落。 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白文星体谅银眷妖力有限,亲自为他们打开了地底的结界。 她叼着一块糕点,趴在窗台上,看着他们两人一起,坠入了漆黑的地底。 今夜无风,虚掩的门在此时却被人撞开了。 微生齐浑身是伤地倒在了门边…… 第70章 月出楼(三) 白文星承认,她并不喜欢这个有些高傲自大,不通人情的微生齐。 更何况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微生齐说到底,也是个修仙的,百年前修仙界与妖修界始终处于对立状态,所以她不大想与微生齐多说话。 可如今人就倒在了她面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 第127页 他不是已经入了金丹期?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他方才……是去追桑浊的? 白文星几番纠结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鸡腿叼在嘴里,这才勉强腾出一双油腻腻的手,拽着微生齐的一条腿,将半死不活的这位拖到了床榻上。 轻轻松松不带喘气。 她大大方方地解开了微生齐的衣服,期间不忘咬上一口鸡腿,塞上几块糕点。 微生齐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有几十处,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其中最为致命的是他胸前的这道伤,流血不止,若不及时救治,恐怕要失血而死。 “麻烦。”白文星吐出一截骨头,打了盆热水,洗净油腻腻的双手,准备给他缝合止血。 只是……这破地方现在哪来的针线? 小丫头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根鱼骨上。 这边,微生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白文星随意在自己的头上一扯,拔下了一根长发,开始伏在他的胸前穿针引线…… “嘶……” 鱼刺穿过皮肉,拉扯发丝,牵引着这独特的针线,一一将他的伤口合拢。 微生齐咬紧牙关,看见白文星一脸认真地缝合的模样,低低感叹了句:“我还以为,你只会吃。原来你除了吃之外,还擅长做这些?” 白文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也不是很擅长,你看,缝地歪歪扭扭地,像条蜈蚣。” 听她这么说,微生齐有些急了,挣扎着抬起脑袋,想看看自己胸前到底被缝成了什么歪七扭八的模样,他这倒伤,肯定是要留疤的。 刚刚抬起脑袋,就被白文星轻轻按了下去。 “别动!还没缝好!” 微生齐只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在白文星“轻轻”一按之下,重重地砸在了玉枕上,竟当场将玉枕砸成两半。 这家伙眼前一黑,彻底昏了。 白文星手头还没缝好伤口,就看见微生齐的后脑勺处,溢出一滩血。 白文星:“……” …… …… 姜染与银眷潜入地底,这金碧城池的地面和地底,完全是两个地方。 地面上灯火辉煌,人影重重,而地面之下,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姜染循着那哭声,在指尖点燃一小撮火苗引路。 哭声越来越近了。 地面也越来越肮脏,泥泞…… 银眷一挥手,那火苗飘飘荡荡地为他们照亮了前路,更照清了那哭声的来源。 只见在泥泞地如同一片沼泽的地面上,跪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形,那人背对着他们,哭地浑身颤抖。 “求索?” 姜染凑近了一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果然,那人听见声音,哭声变小了一些,回头张望。 此时,姜染将火苗变大,悬在头顶,足够照亮这片泥泞之地。 因为长期处于黑暗之中,难得见到光亮,求索仰头,眯着眼睛,试探性地朝着头顶的光源伸了伸手。 他本是一只土妖,如今也修得人形,每日跪在地底,使尽全身的力气,拉着整座金碧城池前行。 求索浑身是伤,大多是勒痕,在姜染与银眷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千丝万缕,如同蛛网一样的细线,这些细线的另一头,拖拽着地面上的种种繁杂之物。 有亭台楼阁,有金银玉石,还有诸多妖兽。 每一份重量,都通过这些细线,最终被求索承载在身上。 勒地久了,伤处久久不能痊愈,甚至开始发黑流脓,所以求索的身上,泛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 他在地底潜伏久了,视力不好,看什么,都只剩下微弱的影子与轮廓,此时更看不清姜染和银眷。 感受到那两个模糊的影子朝自己靠近,求索以为是庄玉泽来了,他随手擦了擦脸,对着他们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来。 “玉泽,你终于来看我了。” 他换了个方向,朝着姜染与银眷的方向爬行几步,表情有些懊恼,“是我的哭声又吵到你了么?对不起,我……真的太疼了,你不要骂我,我以后,尽量忍着,再疼也忍着。” 面对如此凄惨的求索,银眷心中有怒,而姜染,更不想打破求索的幻想,如果他知道,来的人并不是庄玉泽,该有多难过啊。 他没有再说一句哈,只是沉默地,走到求索的身边,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泥浆。 伤处不断流淌出褐色的血液,浓郁的腐臭味令人作呕,姜染却像是什么也没有闻到一般,认真地替求索除脓,上药。 求索没有喊疼,尽管在这过程中,有好几次,他浑身颤抖着像是要昏过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模糊的轮廓,笑着说:“玉泽,我让守门的那两只小妖,替你搜罗了许多稀罕的宝贝,都堆在了你房里,你开不开心?” 他没有等到姜染的回答,有道:“还有,你上次说,你想建造属于你自己的妖都,你喜欢造景,喜欢那些漂亮的亭台楼阁,我不会阻止你了,你喜欢,就去做,这些重量,我替你背在身上,我最近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姜染始终认真地听着求索的诉说,替他包扎好之后,便打算与庄玉泽谈一谈。 如果所谓的互利共生,是以这种形式的话,他真的替求索觉得不值。 -- 第128页 他没有在这座金碧城池中看到所谓的互利,从始至终,都是庄玉泽贪图外界的那些富贵繁华,他在城池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求索默默将这些重量背在自己身上,跪地爬行。 共生?更不存在。 庄玉泽过得很好,而求索,快死了。 姜染亲手处理过求索身上的每一处伤痕,直到现在,那可怖的伤口在他的眼前依然挥之不去。 这是求索长期负载而留下的伤,他背上的这些重量,也即将压垮他。 至于他为什么不立刻解救求索,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求索与庄玉泽此时的关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姜染单方面的解救,根本不会断绝他们这段关系。 回去的路上,姜染心中五味杂陈。 灯火通明的长街上,往来行走的妖修和修仙者,都在讨论一件事。 “城主说,要在金碧城池内,重现妖都当年的繁华,真的假的?妖都这么大,竟然能容纳在这座城池中?” “城主说能办到,自然能办到,他已经对外放出了消息,五日之后,邀群妖和修仙者们共游妖都。” “那可是妖都啊,妖修们梦寐以求,心向往之的圣域啊。” 往来的妖修们,谈及妖都,都是满脸憧憬的模样。 “姜染。”银眷似乎看穿姜染心中所想,“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着,他便将百宝袋中将燃烧的炉鼎取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知道你的铜衡早晚会断,这把剑,我替你炼了许多年,如今终于快要炼成了,只等你朝着炉膛内,投入最后一味材料。” 他竟然偷偷为他炼了把剑,姜染有些感动。 “还需要投入什么材料?” “断裂的青铜衡。” 姜染取出断成两截的青铜衡,指腹在其上抚摸了一遍,似有不舍,最终还是准确地朝着那炉膛投了进去。 青铜衡伴随了姜染许多年,入了炉膛后,迸发出炙烈的火光,在高温中融化,与炉内的利刃融合,那利刃在炉膛内激动地抖动着,便是当场认了姜染为主。 这个过程就像是写诗作画的最后一步,在自己的杰作上署名。 署名的东西可以是任何东西,每个人都不同,以自己的贴身之物为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炉膛内的兵器熟悉主人的气息。 银眷朝着那炉鼎一挥手,那炉鼎直接炸裂开,一柄绽放着寒芒的利刃终于出世。 此剑长二十一寸三分,与姜染先前使用的青铜衡长度一模一样。 与青铜衡不同的是,这剑又锋刃,更有适合抓握的剑柄,剑鞘。 那剑以竖直的姿态,悬在半空中,发出鸣音,仿佛在催促着自己的主人,握住自己。 姜染初见此剑,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倒不是因为这剑与他先前用的青铜衡融为一体,而是…… 姜染握住那把剑,并拢两指,在剑刃上拂过,摸到中间的位置,感受到此处的一道痕迹。 这痕迹肉眼看不出,就像是伤口愈合后的,仍然存在于此的一道疤,虽不显眼,但它就在那里。 “它从前,是一柄断剑?”姜染有些疑惑,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是我前世的剑?” 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姜染不得不有此怀疑。 银眷上前一步,坦然道:“前世它也是一把惊世骇俗的利刃,却在我手中,被你折断了,姜染,这不是你的剑,它是我的剑,为你所折。” “所以今生,无论是我,还是它,都将臣服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4 15:07:36~20220615 15: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月出楼(四) 银眷曾有一柄利剑,名为夜雾,乃天界至宝。 夜雾通身漆黑,看不见寒芒,每每出鞘之时,雾气弥漫,遮挡视野。 他曾用这把剑,与姜染对峙可三天三夜,对方本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他,却始终戏弄他,放任他,一次次给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将姜染斩杀于夜雾之下。 可惜一切只是妄想。 他仍记得那天,姜染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和你的剑,都对我有着太重的杀意,可你扪心自问,我何错之有?生而为妖,就该死吗?修仙者就应该高人一等吗?” “我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我要杀你,是天要诛你。” 姜染于万千枯骨中诞生,生而为王,天下群妖,奉之为主。 姜染自诞生之日起,妖修的数量便越来越多,逐渐能与修仙界抗衡。 他这一方冉冉升起的力量,足够让天界忌惮,所以即便他无错之有,也必定要伏诛。 只可惜,姜染诞生便是巅峰,无需修炼,便入了最高境界,天雷诛不了他,天火焚不死他,天界无奈之下,只能在修仙界颁布诛杀令。 彼时银眷已经杀红了眼,挥剑朝着姜染斩去,分明是耗尽全力的一击,却被姜染轻易挡住。 他躯起两指,朝着夜雾上随意一弹,夜雾当即断成两截。 “若你再这样不知变通,恐怕就要与你的剑落得同样的下场了。” -- 第129页 姜染没有对他下手,而是折断他的剑后,转身离去。 偏偏彼时银眷心高气傲,根本不服气,手持断剑还要对他下手。 紧要关头,姜染长叹一声,“我分明,给我你机会了。” 说罢,便只能无奈地将他一身仙力废去。 如今他只是一个寻常人,却依然,坚韧不屈地,朝着姜染爬过去,妄图以蝼蚁之身,撼动姜染这棵大树。 “怎么有这么执着的人?”姜染不想杀他,可人家一直送上门来,他很无奈,只能改换一种方式,将他囚禁起来。 银眷再次醒来时,身处妖都的炼狱之中。 曾经那些被他追杀的妖修和妖怪们见他落魄,纷纷找他寻仇。 银眷仙根尽毁,已经无法修仙了,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只能改道修妖,索性他不光修仙很有悟性,修妖的时候也一样,凭借着过人的悟性修炼地很快。 这段时间,也在这炼狱之中,也看清了很多。 他知道天下的妖修,也有善恶之分,可屠杀这些妖修的修仙者们,在杀害他们的时候,不会先问一句,你是善是恶。 他知道姜染将那些犯下罪孽,以不正当方式修炼的妖修都关在了炼狱之中,有的妖修说他赏罚分明,也有的妖修表示不理解,明明靠杀戮可以更快地修炼,为什么姜染非要强迫大家用一种更平和,却更慢的方式去修妖。 他还知道,姜染开辟妖都,扩张领土,是为了庇护天下诸妖,并不像修仙界口中所说的,囤积兵力,妄图颠覆修仙界,一统天下。 没过多久,姜染再次出现在了银眷的面前,问他,“如今你也是妖修了,还想杀我吗?” “不想了。” 生平第一次,银眷对姜染的存在,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听他这么回答,姜染终于松了一口气,挥挥手,像是赶瘟神一样地将他赶出了炼狱。 后来的那几年,他一直默默修炼,也听闻了几桩大事,都是关于姜染的。 妖主与天界诸神,于妖都谈判那一日,妖都的天空中,祥云不断,美轮美奂。 仙者踏云而至,入四方塔。 姜染开启妖都结界,邀群仙入殿。 修仙界与妖修界在那一日,陷入休战,双方开始尝试着第一次,和平共处。 从此妖怪们行走于世间,只要不作恶,就不会被修仙者无故追杀。 达成这样的条件,没有人知道,姜染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此后,修仙界与妖修界进入盛世,虽然在融合和互相认同的过程中,少不了磕磕绊绊,可双方的关系,真的缓和了许多。 妖修们敢于走出妖都,去见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很多年后,当银眷真正走到姜染身边的时候,他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仙人踏云,入驻四方塔何谈那日,你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彼时白文星,瞿清泉,桑浊,君昭都好奇地围绕在姜染身边,“是啊,是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很想知道。从前他们看到我们就追杀个不停,怎么忽然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了?” 姜染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这个秘密,姜染保留了许多年,如今,就更是无迹可循了。 银眷重铸昔日之剑,赠与姜染,姜染与这把剑刚一接触,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感。 “这剑,从前可有名字?” “夜雾。”银眷如是道,“我在重新铸造的时候,加了许多适合你如今妖力的一些炼器材料,它早已不是当初属于我的那把剑了,它属于,你该为它重新取个名字。” 姜染在此时闭上眼睛,用手抚摸了一下锋刃,静静感受着锋刃上传来的鸣音,随后对银眷道:“它告诉我,它还是喜欢从前的名字。” “它说,它与从前的主人一样恋旧。” 姜染说到这里,睁开眼,“那我便还称你为夜雾吧。” 他执长剑,立于金碧城池之中,聚妖力于剑刃之上。 茫茫白雾自周身弥漫,转瞬间,席卷了整座金碧城池。 璀璨灯火被遮蔽,往来行走的妖修和修仙者们,惊讶地停下脚步。 “怎么起雾了?”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古怪的雾气,快去报告城主。” 那雾气眨眼便将一切笼罩于内,姜染再次凝聚妖力,刚刚散开的雾气又开始向着姜染聚集,眨眼便全部汇集到了锋刃之上。 与此同时,姜染猛然睁眼,朝着前方挥出一剑。 金碧城池内卷起一阵风,一道由雾气凝聚而成的剑势宛若席卷的浪潮,在城池中翻涌而过。 妖修们被吓得四处狂奔,那剑芒的寒光转瞬即逝,无人能逃,就在他们觉得自己即将葬身于剑气之下的时候,那剑气穿过他们的身体时,竟然又化作一缕雾气。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他们身上拂过。 妖修们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身上无伤,可方才那骇人的剑气,究竟是什么? 就在妖修们陷入疑惑之时,脚下的地面竟缓缓向下塌陷。 整个金碧城池,以月出楼为中心,被斩成了两截。 剑气所至之处,楼阁切口整齐,一半还屹立在这里,另一半,却随着断裂的地表,滑落到了城池范围之外。 “这……这……” 妖修们聚在一起,看着切口不断发出喟叹,“究竟是怎样的剑术,怎样的境界,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 第130页 一半的城池随着地表滑落到了城外,漂浮在了东瞑海之上。 姜染这一剑,不光是将整座城斩成两半,更是卸掉了求索身上的一半负重,让他得以喘息。 这就是他拿到这把剑后,最想做的事。 夜雾仿佛知道,自己与姜染共同完成了“大业”,激动地发出悠长的鸣音。 直到姜染将剑入鞘,那鸣音才渐渐平复。 庄玉泽还沉迷在妖都造景,眼看着姜染这一剑,将整个妖都斩离了他的金碧城池,更毁了他的万千楼阁。 这里的每一处景,都是他呕心沥血之作,他怎能容忍? 果然,没过多久,庄玉泽便带着一众妖侍把他们团团围住。 白文星站在被斩了一半的月出楼的断裂面,朝着楼下看了一眼,先生被围住了,她理应下去解围,为先生分忧。 于是小丫头连带着床单,将躺在床上的这位伤者打包,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从最高的断层处一跃而下,精确地落到了姜染身后。 庄玉泽痛心地看着自己被破坏的城池,朝着他们怒吼道:“你们真的以为,我还会感念当初的恩情,放过你们?” “看你对求索做的这些事,就能看出你并不是个会感恩的人。庄玉泽,我再问你一次,你有多久,没去看过求索了?” 姜染与庄玉泽当面对峙,前来吃瓜的妖修和修仙者众多,纷纷发问,“这求索又是谁啊?” 银眷大声地告诉众人:“求索才是这座城池真正的城主,是一只土妖。是他背负着这里的一切,在地底匍匐前行,带着整座城池四处游历,寻找灵力最充沛的地方,供你们修炼。” 他抬手指了指庄玉泽,“而他,不过是个寄居者而已,住的时间太长了,便有些忘本,以为自己才是这座城池的真正主人。” 银眷此言一出,方才还崇拜庄玉泽的妖修们纷纷开始讨论了起来。 “说起来,我见过其他的土妖,他们这一族背上背着小小的壳,倒是从没见过,能把这么大的家业背在身上的……” “这么看来,这些城池,这些楼阁……未免太重了些吧。” “那土妖也挺可怜的……” “原来他不是真正的城主啊,怪不得这么贪,你们入城,都给了些什么?我可是把传家的玉如意都搭进去了。” 众人这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入城之时被坑的东西,最后都落入了庄玉泽手中。 眼看着风向变了,庄玉泽捏紧拳头,驱动深埋在地底的符箓,“是你们逼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5 15:22:02~20220616 15:4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新境界(一) 庄玉泽驱动地底符箓的那一刻,姜染在那符箓之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此时,金碧城池的地面开始开裂,巨大的符箓被催动后,在裂缝处向外透着金光。 在场的妖修们在看过这道金色的光芒后,纷纷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忽然被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唯独修仙者和姜染他们,没有被这符箓控制。 此时,被白文星背在背上的微生齐缓缓睁开眼,在看到地底的金色符箓后,出于好心,提醒众人。 “这不是妖修界的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仙界的符箓。” 所以这符箓目前为止只对妖修有影响。 刹那间,城池内所有的妖修都听从庄玉泽的号令。 庄玉泽看着这遍地的妖修,庄严肃穆地呵斥了一句:“跪。” 妖修们都毫不犹豫地朝着庄玉泽跪拜。 直到这一刻,看着匍匐遍地的妖修,庄玉泽才体会到了众生臣服脚下的快乐。 先前那些扮演,都是虚的,他早该启动这枚仙师赠与的符箓。 庄玉泽在窃喜了一会儿后,扫视全场,却看见在跪伏的诸妖之中,依然无动于衷站立在原地的姜染,银眷,白文星。 “你们……怎么不受这符咒的控制?这……不可能!” 仙师在赠与符咒的时候明明说过,他可以控制所有境界比他低的妖修。 这三位的境界,分明比他低了不知多少,可为什么他们不受符箓的影响? 庄玉泽来不及多想,只想快速消灭这几个多管闲事的异类。 他愤怒地对着群妖发号施令,“给我杀了他们!” 转瞬间,妖修们看向姜染他们的眼中,满含怒火,一个个不计代价地朝着他们扑过来。 在这场大战中,部分修仙者纷纷在第一时间逃离了这座城池,以免自己被波及。 而另一部分的妖修,见那些妖兽不攻击他们,便开始打起那些妖兽的主意,借此机会,随便杀几只,便能轻而易举地拿到珍贵的炼器材料。 只有极其少数的修仙者,气概不灭,对这场以多欺少的妖修内战表达不满,他们亦满身正气地与姜染他们站在一处,共同抗衡庄玉泽。 面对着这数量惊人的妖修袭击,姜染一开始只是不断闪避。 他们都被庄玉泽操控,此时的行动,并非本意,姜染不愿滥杀无辜,可数量众多的妖修很快就将他们逼迫在角落中。 -- 第131页 修仙者们浴血而战,妖修们的鲜血有冷的,有热的,不出片刻,便流淌地遍地都是。 受了伤的妖修此时依然不知疼痛,像野兽一样嚎叫着继续扑过来,令他们遍体鳞伤。 白文星甚至考虑,要不要在此时表露身份,利用飞升境威压彻底压制住这些疯狂的妖修。 她将微生齐放在一边,挡在姜染身前,奋力搏杀。 起初还能凭借可怕的力气,将那些扑上来的妖修都丢开,可渐渐地,那些妖修变得越来越嗜血,纷纷从人形态,转换为最原始的兽类形态。 他妖修们一个接一个地现出真身,可怕的兽类形态大多有着尖锐的牙齿,坚硬的皮毛或鳞甲,与姜染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修仙者们也纷纷不敌,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姜染深知,这些没有逃走的修仙者,是修仙界中所剩不多的铮铮铁骨,是真正有资格成仙的人,虽然他们走的路不同,但姜染不愿意看到他们倒在这里。 白文星奋力将一只妖兽砸了出去,给银眷传音,“要不要找瞿清泉出面,这毕竟是他的领土!出这么大的动静,他都不管的吗?” 瞿清泉是东瞑海的领主,平日里就喜欢炼炼丹,看看书,是个不太喜欢打斗的飞升境。 银眷之前给了他讯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不亲临,约莫又是误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睡死过去了。 毕竟这货从前经常会拿自己来试丹…… 走到如今这一步,这两位大佬依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实力。 “白文星,你将一部分的妖兽引到城池之外,在他感应不到的地方,解决掉他们。剩下这些,我来结局。” “可……”白文星有些担心银眷,“可你现在没有心脏,妖脉并不完整。” “所以你在处理完妖兽之后,尽快赶回来支援,我与先生还能拖延一会儿。” 白文星点了点头,在与银眷密谋过后,不忘背起微生齐,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 她这一举动,倒是立刻为姜染他们引开了一部分妖兽,让姜染得到片刻喘息。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庄玉泽站在一具巨大的妖兽尸骨上,指着姜染,仿佛他是整个城池中,最大的异类,势必要除掉他,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眼看着周围的修仙者一个接一个受伤,血溅当场,姜染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般。 他紧紧握着夜雾,将那些妖兽敲晕,尽量以最小的伤害制伏他们。 “银眷,我来解决妖兽,你去毁掉地底的符箓。” 眼下的场面,只有毁掉符箓,才能让这些失去理智的妖兽平静下来。 银眷应了一声,随即跳进了地底的裂缝之中。 与此同时,姜染驱动全身的妖力,奋力抵挡着新一轮妖兽的扑袭。 夜雾挥地久了,战地久了,竟让姜染产生一种,自己活过来的错觉。 他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他的血液还在升温,他的妖丹不停流转,姜染苍白的皮肤,竟然比从前更有血色。 “扑通,扑通……” 姜染的面颊上满是血光,他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有些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扑通,扑通……” 这不是错觉! 他的心脏,在沉睡了那么多年后,终于开始重新跳动起来,并且随着他斩妖的动作,越跳越快。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而他呼出的气体,是温暖的。 积压在丹田之中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一处泉眼,无论怎么耗费,都用不完。 他隔着无数妖兽倒下的庞大躯体,看向庄玉泽。 那一瞬的眼神,竟让庄玉泽莫名其妙地产生了恐惧,腿脚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可笑……”庄玉泽越发觉得荒唐,“区区一个化形境……” 庄玉泽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姜染自脚底升腾而起一道刺眼的光芒,那光芒直冲天际,照耀半边天地,短暂地驱散了东瞑海上空的夜色。 拿自己试丹的瞿清泉,始终混昏昏欲睡,直到被这道光刺痛了双眼。 “先生。”他艰难地朝着姜染所在的方向抬头,笑了笑,妄图瞬移到那座金碧城池之中,只可惜瞬移术施展了一半,又不敌药力,昏睡过去。 瞿清泉施展了一半的瞬移术,将他带到了东瞑海的一处礁石之上。 他趴在那里,被一波又一波涌上海岸的海浪拍打着,现出了鱼身,漂亮的尾鳍在海水中泛着流光,像一条价值不菲的咸鱼。 金碧城池之内,庄玉泽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姜染都能晋升? 可那又怎样,他一个小小的化形境,晋升之后,也只是魍魉境界。 他得仙师指点,短时间内速成,虽然根基不稳,但也是鬼蜮境,依然比他高一个境界,拿捏姜染,轻而易举。 只是…… 庄玉泽伸出一只手,盖在眼前,挡住那光亮。 他晋升时的光芒,为何如此刺目,竟将整个东瞑海变成白昼? 且那金光不断朝着周遭荡漾,让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晋升魍魉境之时,也是脚下金光升腾而起,只短短一瞬,那光芒就在内丹中收拢成一线。 可他…… 为何那金光在他脚下持续这么久? -- 第132页 沐浴在姜染晋升光芒下的妖兽们,竟然停止了袭击,呆呆地看着那道光芒。 刺眼,不可直视,却让诸多妖邪,移不开眼。 果然,没过多久,第一道金光还未收拢,第二道金光又再次在姜染的脚下荡漾开。 这第二道光不断沿着地面朝四面八方蔓延,不光照亮了整个东瞑海,竟然还朝着凤瑶,崇渊,沧州的方向蔓延。 这一夜的天光,注定载入妖史。 许多年后,无数平民百姓,妖修们,修仙者们依然对今夜的场景津津乐道,跟他们的子孙后代,讲述着这个“被剥夺”的长夜。 庄玉泽更是被惊地连连后退,方才姜染身上荡漾开的第二道金光,他作为金碧城池的领主,已经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威胁。 他竟然……连升两境! 从化形境,一跃而上,直接步入了鬼蜮境! 如今的姜染,拥有了名正言顺收纳属于自己领地的权利,与庄玉泽而言,更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眼看着那蝼蚁一般的对手一下子与自己平级,竟然也迈入了鬼蜮境,这让庄玉泽如何接受? 此时,正在不远处引开妖兽的白文星,自然也感应到了先生境界的提升。 在妖修界中,越境提升者,寥寥无几。 白文星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先生这些年,境界虽为提升,修行却从未耽搁,世人只叹他越级晋升那也的盛景,却从未想过,这些年来,姜染几乎牺牲了所有的睡眠时间,休息时间,一心苦修,只为了能给大业领地上的妖修,更好,更强大的庇护。 他没有被名扬在外的虚假盛名而累,这些年来,那些关于姜染的言论虚虚实实: 有的说力挽狂澜,让大业在天劫之下,幸免于难,有的说他修为深不可测,一击便能荡平宁川…… 可他从未因为这些言论,因为自己被高估,而沾沾自喜。 他知道自己真的只是化形境,配不上这些盛名。 如今,他的苦修也终于有了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6 15:40:14~20220617 15:0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新境界(二) 姜染只觉得周身妖力运转,不断地从妖丹之中涌出,在体内循环一圈后,又再次涌入。 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少个回合,到最后,姜染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脉络都无比通畅,对妖力的操控,也比之前更加精准。 附着于妖丹表面的那片白色火焰,开始被姜染彻底吸收,成为姜染内丹的一部分。 这异火通过汲取少量妖力,熊熊燃烧,历经无数长夜,永不熄灭,似炉膛中的焰火,虽触之可比霜寒,却能用这一团冰冷,把姜染的身躯焐热,让他的心脏再次跳动,让他的血液顺畅流转。 此时,姜染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晋升,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晋升,会持续这么久。 化形境,魍魉境,鬼蜮境…… 还未停止,第三道金光再次从他的脚下弥漫开。 天下群妖,有所感应,纷纷跪地叩拜。 “竟是罗刹境……又有妖晋升罗刹境!” 此时,沐浴在姜染晋升光芒中的群妖,终于彻底恢复了理智,个个诧异地看着晋升过程中的姜染。 “自从妖都陨落后,天下就再无罗刹境,他怎么敢!” “完了完了,他居然敢晋升罗刹境!还不快逃?” 群妖越发恐慌,修妖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妖修界,晋升需要懂得适可而止,而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的妖修来说,晋升到魍魉境,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便是为妖一生的顶点所在。 再往上,便是不可逾越,越界即死。 “快跑啊,飞升境只怕是已经感受到他的存在了,前来诛杀他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紧跑,还在等什么!” 妖修们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庄玉泽计较方才被操控的事情了,眼下的情况,活命要紧。 但也有个别特别好奇的,嘴上说着要走,实际上却躲在某个楼阁里,偷偷朝着这一处窥视。 要知道寻常妖修哪里有机会见上一面真正的飞升境? 姜染本以为自己越级晋升就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自己如今还在不断往上晋升,眼看着就要突破魍魉境,直升罗刹境。 妖修界的传闻他都知晓,他深知自己不能再这样晋升下去了。 于是他试着强行中断晋升,可无论他尝试何种方法,都无法中断…… 随着最后一道金光向外扩散,如同被烈焰焚烧的纸张一般,那光芒以姜染为中心,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无人能挡。 金光收敛的那一瞬间,更加充沛的妖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附着于内丹上的异火燃烧地越发猛烈,将他的内丹包裹成一颗苍白的火球。 火球之上,有碧蓝色的妖力于其中流转,宛如一片汪洋大海之上,水与火共存其间。 头顶的天空有一瞬间,风云变色,狂风忽然席卷而来,随后是大片大片的乌云,悬于姜染的头顶,有了暴风雨即将到来的趋势。 -- 第133页 所有人都在等着飞升境的到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意料之中的诛杀,包括庄玉泽。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哀叹惋惜,还有人,藏在暗处,跃跃欲试,就等着姜染被诛杀后,趁机吸收他四散的妖力,依靠捡漏晋升。 可…… 姜染仰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时间太长,那些人仰头看天的姿势,都已经僵硬了,脖子酸痛地很。 不光是飞升境没来,就连起先聚集在姜染头顶的乌云都散开了。 “这……像话吗?” 妖修们再次议论纷纷,分明是个死局,奈何方才晋升的那位,迟迟等不来属于自己的审判。 “怎么回事?难道是近些年,飞升境们终于松口了?允许我们往上晋升了?” 这对于广大妖修们来说,着实是个好消息。 但也有妖比较谨慎,提醒同伴继续观望。 “说不定是飞升境暂时有事,腾不开手,你不记得上次那个不打一声招呼,突然晋升飞升境的那位了?” 他话语中指的是宁川那件事,那个忽然晋升飞升境的谭幽。 “对啊,我想起来了,当时她晋升,许多妖修都感应到了,咱们都朝着她所在的那个方向磕头来着,只是没过多久,就忽然陨落了。” “什么陨落?那就是被诛杀的!” “所以?” “所以咱们再等等。” 一旁的另一位小妖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插嘴,“你说是飞升境现在有事在忙,腾不开手料理他?可一位也就算了,四位,那可是四位飞升境啊,都不来的吗?都有事?” 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巧吧。 再说了,自从妖都陨落之后,天下就再也没有过罗刹境的妖修。 妄想晋升的,都被抹杀地干干净净,飞升境们有什么重要的事,能忙到可以容忍有妖修晋升罗刹境,威胁他们的地位? 实际上,此时此刻的四位飞升境: 凤瑶白文星,坐在树杈上,心情颇好地看着金碧城池的方向,晃动着双腿,脚踝上的铃音碎响。 崇渊君昭,抱着一坛美酒,瘫在棺材铺门口,将斗笠盖在脸上,于睡梦中,不满地翻了个身,若有人凑的近,便能听得清他那句梦话:“那个没用的家伙,果然还是晋升了啊。” 沧州银眷,于漆黑的地底执剑,将那巨大的符箓斩碎,仰头,从龟裂的地缝中,看见了希望。 东瞑海瞿清泉,因以身试丹,现出原身,躺在礁石上,陷入昏睡。一只不长眼的夜鹭从不远处试探性地走到了那条漂亮小鱼的身边,腹中饥肠,迫使它努力张嘴,妄图将这条鱼一口吞下。 瞿清泉被尖喙啄了几下,倏然变回了人身,浑浑噩噩地睁眼,第一时间感应到了姜染的晋升,先是欣慰地笑了笑,而后,脑门又被那夜鹭啄了一口。 “哪个不长眼的?”他朝着那罪魁祸首看了一眼,那夜鹭还未开启灵智,这会儿正将那鸟嘴张到最大的角度,上下喙分别卡在瞿清泉的头顶和下颚处,瞿清泉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夜鹭黑洞洞的鸟嘴…… “有意思。”他掐着那夜鹭的脖子,坐了起来,又感叹了一句,“有意思。” 他做鱼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上来就直接动嘴的贪心鸟儿。 …… …… 只剩半壁的金碧城池。 无论是人,是妖,修仙者,庄玉泽,还是姜染,都等麻了…… “真的假的?就这样让他晋升了?” “就这样放过他了?” “啧,他可是天底下唯一一位罗刹境啊!” 姜染的存活,对妖修们来说,意义重大,这就代表着,飞升境们终于不再执着于屠杀罗刹境了,百年了,他们终于松口了,从此妖修们人人都得以晋升,不必担忧永无出头之日了。 妖修们面面相觑,将欣喜写在脸上。 果然,妖修界各地,其他苦于无法晋升的鬼蜮境大妖,都以姜染为标杆,试探性地晋升。 于是,在一夜之间,妖界的各个地方,鬼蜮境都在晋升。 刹那间,十几道金光从各个方向,冲天而起。 妖修们跪都跪不过来了。 自从那些鬼蜮境感应到姜染未死,便燃起希望,争先恐后地晋升罗刹境。 五个……十个……十五个…… 妖修界遍地都是晋升的金光…… 只是……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妖修们发现,那些刚刚晋升的罗刹境,竟然一个个与他们失去了感应。 这些刚才还升腾而起,照亮八方的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被迅速掐灭了。 不知是谁,终于没绷住,哭喊了一句,“方才晋升罗刹境的那些妖,都……都没了!” “怎么会?不是说飞升境已经网开一面,不再追杀罗刹境了吗?为何……”众妖和修仙者们纷纷将视线集中到了姜染身上,“为何他还活着?” 为何? 他也是罗刹境啊,他是今夜第一个晋升的妖修啊,为何所有罗刹境都死了,他还活着?安然无恙? 飞升境为何独独放过了他? -- 第134页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们想不通,连姜染自己都想不通。 难道真的是运气好?飞升境们今夜诛杀了所有晋升罗刹的妖修,却独独遗漏了他? 说起气运,姜染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一番附着于内丹表面的那层仙人异火。 真是这层火焰起的作用?他有仙人异火护体,凡事多有助力,心想事成? 竟真的这么灵验! 他想晋升,又不想死,所以今夜,他依然是妖修界唯一一位罗刹境。 回想起方才那些妖修晋升的金光一个接一个被掐灭的场景,令姜染心有余悸。 既然他还活着,那今夜,他该对这座贪婪之城,做出了结。 姜染稳定心神后,重新拔剑,手执夜雾,远远地指向了庄玉泽。 如今姜染境界强压他一头,偏偏方才还畏惧无比的庄玉泽,此时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来。 他不怕他了,为什么? 就在姜染感到疑惑之时,另一个人影,从庄玉泽的身后缓缓走出。 那是…… 桑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7 15:08:02~20220618 14: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新境界(三) 庄玉泽曾经是宁川的小妖,自然知晓当时宁川和附近的苍溪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桑浊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曾亲眼见到桑浊吸附宁川那些眼球似的血肉,将他们的修为全部据为己有的样子。 不久前,更是与姜染动手,刺伤了他。 所以他知道,如果是桑浊的话,绝对有能力阻止姜染。 于是他越发肆无忌惮地对桑浊道:“你若能替我杀了他,我便许诺,带你去见仙师!” 他庄玉泽不断在桑浊耳边挑拨,“仙师威力无边,若能得他授予修炼秘法,你也能像我一样,修炼之时,事半功倍!” 提起那位神秘的仙师,庄玉泽越发狂妄起来。 姜染再次见到桑浊,胸口差不多痊愈的伤口又刺痛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远离此人。 见到姜染那刹那的表情变换,庄玉泽更加确信了,桑浊更像是姜染天敌一般的存在。 “听闻你前世诛了他,那今生,他的命,也注定拿捏在你的手里。” 事实上,桑浊一进入金碧城池,就由庄玉泽亲自招待,他自认为自己与桑浊已经熟识。 只可惜,桑浊只是远远地朝着姜染看了一眼,并没有动手。 “告诉我,仙师的名字,我便替你杀了他。”桑浊的□□已经祭出,灰色的浊气不断萦绕在他的身旁。 庄玉泽犹豫了一下,终于脱口而出,“赤衡!仙师名为赤衡!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仙师的名字了,快杀了他!” 庄玉泽的眼中透露着杀意,他已经无法回头。 偏偏这时,桑浊反而收起了□□,远远地对着姜染说了句,“喂,听到了吗?那个人的名字。” “听到了。”姜染欣慰地对着桑浊笑了笑,“赤衡。” 那个始作俑者。 长久以来,那个躲藏在所有事件后面的神秘人,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庄玉泽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竟然始终是一伙的……” 先前的刀剑相向,不过都是演给他看的! 桑浊远远地对着姜染默契地点了点头,两最后忽然跳入了龟裂的地缝中,消失不见。 …… …… 就在方才,地裂之后,桑浊感应到了那块血肉的具体位置。 他的头剧烈地疼痛着,总觉得拥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因此他才迫切需要最后一块血肉填补空缺的记忆。 索性身处黑暗之中,被黑暗包围,头痛很快就有所缓解。 另一边,姜染见桑浊忽然离开,便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庄玉泽。 他出手时,速度快到庄玉泽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一眨眼,夜雾便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庄玉泽怯懦地咽了一口唾沫,脸上嚣张的表情荡然无存。 下一刻,姜染竟拽着他,一同跳进了龟裂的地缝之中。 姜染在指尖点燃一撮火苗,一路追寻着桑浊的踪迹,终于又在同样的一片沼泽中,停下脚步。 在泥泞之中,还在苦苦坚持的求索,疲惫地跪在那里,脊背弯曲,因为长期负重,已经变形。 求索背负了太多东西,身上的骨骼多处断裂后,又随着时间,慢慢愈合,以一种畸形,错误的方式,重新生长在一起。 而此刻,桑浊就站在求索面前,远远地,对着那人伸手。 “不行。”姜染已经猜到了桑浊想要做什么。 其实之前他帮求索处理伤口的时候,就发现他虽然病入膏肓,身体内部始终有一种力量,不断支撑着他,直到现在。 那是桑浊的血肉。 若没有那块血肉,求索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背负一座无边城池。 所以,当桑浊想要收回这块血肉的时候,姜染立刻就阻止了他。 “若你现在拿走这块血肉,求索立刻就会被压成肉泥!” “肉……肉泥?”姜染的话,让庄玉泽震惊。 -- 第135页 他仰头看了看头顶,不可置信地追问道:“那我的城池呢?我辛辛苦苦造的景呢?会和他一起垮塌下来吗?” 可笑至极,都到这个时候了,庄玉泽不关心的求索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他的金碧城池。 只剩这最后一块了,想要聚合,想要变完整,属于桑浊身体的本能,不断催促着他。 桑浊在本能的驱使下,依然保持平静,“即便我不收回这块血肉,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姜染斩落了半壁城池,固然减轻了求索身上的负担,可剩下的重量,依旧是他无法承受的。 桑浊的意思,姜染何尝不明白。 他走到求索面前,坦然道:“求索,抛掉你背上的重量,就能活。”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求索,听到姜染的话,终于有所反应,他略迟钝地摇了摇头,“不,一样都不能抛。” 他尝试着在巨大的负荷下,挺立变形的脊梁,脸上透露着单纯的笑,“这些都是玉泽喜欢的东西,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什么,若抛掉了,玉泽会不开心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恶臭。 凝结于姜染指尖的微弱火苗,照不清庄玉泽脸上的表情。 他从方才这一刻开始,似乎就陷入了沉默。 他回忆起了从前与求索在一起的时光。 彼时,庄玉泽还是个身形渺小的妖怪,而求索,是一只眼神不好的土妖。 二者共生,本应该亲密无间,互托生死。 而一开始,他们也确实无话不说,互相陪伴。 庄玉泽住进他壳里的第一夜,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不敢入眠,生怕自己做错什么,就被壳子的主人丢出门,从此又要过流离失所的日子。 “你会赶我走吗?”他没有安全感,无数次地问求索。 “不会,从此我的背就是你的家,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修炼,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也不会赶你走!” 时间久了,庄玉泽也就摸清了求索的脾性,他是一只傻傻的,略有些执着的妖,被他欺负了,也不吭一声, 他脾气很好,庄玉泽想要什么,他都尽其所能地满足他。 于是庄玉泽便越发得寸进尺。 从最初的雕花玉坠,茶杯茶盏,到亭台楼阁,高楼玉宇,浮生四季…… 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多到求索的壳装不下了,庄玉泽说,“这壳子又小又丑陋,不如换一座殿宇背在背上?” “这样就能让你开心吗?”求索问道。 毕竟这壳子是他原有的,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能轻易丢弃,偶有磕碰,都会疼上很久。 “能!” 于是求索忍着钻心的疼痛,凿毁了自己的壳,换上一座精致的殿宇。 庄玉泽躺在他的背上,还在不断憧憬,“将来,你要为我背负一座城,一座很大很大的城,里面什么都有,砖墙是金色的,屋瓦上镶嵌这各色的宝石和夜明珠,城池越大,越奢华,我就越开心。最好能把妖修和修仙者们都邀请到我的城中来,我要当尊贵的城主,享受诸妖跪拜。” “好。”求索在地底传来肯定的声音,“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想到这里,庄玉泽的回应被桑浊冷漠的声音打断,“所以,真正害死他的,终究是他自己。” 就连姜染,也无法逼迫他,放下背上那些重量。 说罢,桑浊毫不犹豫地对着跪地的求索,伸出手去。 “等一下!”庄玉泽忽然高喊出声,“不要!” 可是,一切都晚了。 桑浊已经将手,覆在了求索的头顶。 一张与桑浊一模一样的人类,浮现在求索的脊背之上,不断向着他的头顶游移,如同流离失所,迫不及待想要归家的游子。 “不……”求索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不愿意让那块血肉回到桑浊身,他浑身颤抖着,驱动妖力,试图组织血肉归家。 求索咬紧牙关,身上愈合不久的伤口尽数崩开,求索的表情近乎疯狂,“给我!给我!” 他能感应到,桑浊的身上,有许多一模一样的血肉,如果他能吞噬桑浊,是不是就能够彻底负担更多的重量,这样,玉泽就会更开心了…… “把血肉给我!我要你的血肉!”求索在绝境之下,竟然试图反噬桑浊。 只可惜,境界之差,如同鸿沟。 地面开始震颤,楼阁不断垮塌,他能感受到,自己背上的世界,处于分崩离析之中。 关键时刻,庄玉泽忽然朝着这个腐烂的人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住了求索。 “放下吧。”他的眼里满含泪光,“我不要了。金玉珠宝,楼阁玉宇,我全都不要了……” “求索,我要你活着。” 可此时,求索已经完全疯魔,认不出庄玉泽了。 随着最后一块血肉的回归,金碧城池之内,处处都在垮塌。 地面疯狂地晃动着,街道至上,诸多逃窜的身影。 “要塌了,金碧城池要塌了!” 妖修们惊叫着往外奔逃。 银眷不知何时,来到了姜染身边,拉着他向外走。 “桑浊?”姜染本来想提醒桑浊也快跑,可是一转头,方才还在此处的桑浊,已经消失无踪了。 “庄玉泽,这里要塌了。” -- 第136页 “我知道。”庄玉泽依然抱着求索,与他跪坐在一处,另一只手,沿着求索的脖子,一路向下,抚摸着那些变形错位的骨骼。 “我不走了。”他对着姜染投以苍白一笑,“这是我的家啊,我还能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8 14:47:55~20220619 15:1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新境界(四) 起初,只有一个壳,小小的一间,能容得下他。 他们之间是共生关系。 渐渐地,他对人世间的繁华越发好奇,想住大房子,想要金银玉器,什么都想要。 于是,他的壳又变大了,但还容不下他的贪念。他只能忍痛凿掉了自己的壳,为他换上了一座大宅子,去容纳更多的东西。 他的欲念越大,他身上的重量也越多。 十张嘴侥幸逃脱后,在天桥底下诉说着这段过往,惊堂木一拍,满座寂然。 他神情肃穆地指了指天桥背后那处巨大的废墟,“终于,那土妖不堪重负,城池坍塌,满城的金碧辉煌,散落一地,凡人们争相捡拾,不出几日,便将废墟中所有纸钱的东西扫荡一空,徒留一片废墟。” 四下里哀叹声不断,十张嘴在众人的注视下,说完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城池坍塌之时,庄玉泽忽然发现,自己最初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所以他没有逃,与那土妖一起,都葬送在了废墟之中,尘归尘,土归土。” 十张嘴的故事说完了,听众们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即将离开,却听到这说书人继续说道:“那金碧城池坍塌后,散落一地废墟,这些废墟,小部分被捡拾干净了,但大部分,都飘在东瞑海之上,成为无名宝藏……你以为这些废墟是金碧城池中最值钱的所在?错了,还有更稀罕的东西……” 人们停下脚步,又再次坐了下来。 十张嘴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那庄玉泽生前喜欢造景,居然胆大妄为地将尘封已久的妖都偷偷装进了城池之中,城池一散,那妖都又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东瞑海的边界,那可是飞升境的领地!” 提起飞升境,人们的兴趣又更加浓厚了些。 “妖都本是妖主的栖息之地,一半落在东瞑海境内,成为无主之地,另一半,则是落在大业境内,那么问题来了,如今这妖都,究竟应该归谁?” “我知道我知道!”底下一位妖修迫不及待地插嘴,“东瞑海的那位妖主,已入飞升境,但大业的那位妖主,虽借着那一夜接连晋升,名扬三界,但说到底,终归还只是罗刹境。” “境界之差,他如何能争得过东瞑海的那位?” 十张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们都说错了,他没有争。” “他大概也知晓,自己是整个妖修界唯一一位罗刹境,也可能是唯一一位被飞升境们遗漏的妖修,上门诛杀,是早晚的事,所以一向低调行事,可出乎意料的是,东瞑海的那位妖主,第二日便派遣了妖修前往大业,恭贺他晋升,顺手便把妖都送给他了。” 众人鸦雀无声。 “不仅如此,为了让妖都彻底归属大业,还顺带后撤了八百里封地,连带着自己的地盘,一同划给了姜染。” 妖修们惊讶地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所以,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被飞升境认可的妖修,前途无量啊……” 金碧城池的这桩事,经过十张嘴的宣传,姜染这个名字,在妖修界已经是无妖不晓了。 此刻的姜染以同样诧异的表情,看着棺材铺门口堆积如山的赠礼。 妖侍们穿行于茶居巷,还在忙忙碌碌地搬运着。 “左边这一堆,是凤瑶妖主的贺礼。”微生齐找不着师傅,又有伤在身,目前暂住在棺材铺中,也不是白住,平日里帮忙打杂,收罗礼单。 他蘸着墨在礼单上记载了一会儿,又指了指右边这一堆,“这是崇渊妖主的贺礼,沧州妖主送的贺礼实在是没地方放了,此刻还堵在城门口。” 微生齐放下礼单,从角落里搬出一个不起眼的匣子,开匣后,里头都是一堆瓶瓶罐罐,“哦,这是东瞑海的妖主送的,都是丹药,东瞑海的妖侍还来传话了,说他送的比较少,等一下会他们的主人会亲自带着大礼前来拜贺。” 说到这里,微生齐不得不换一种目光重新审视姜染一番,“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来头?东瞑海的这位,是最夸张的,把妖都送给你不说,还把自己的领地划了一大块送给你!” 跟那些相比,这些瓶瓶罐罐都不算什么,只是如今人家还要来亲自拜访? 那可是飞升境大妖啊,他一个修仙之人,夹杂其中,有点想逃。 姜染自从晋升之后,就一直晕晕乎乎的,信息量太大了,他让微生齐将这些东西都退了回去,将一切嘈杂关在了棺材铺外,坐了下来。 银眷站在他身后,在恰当的时机,伸手帮他按了按头上的穴位。 二人无言,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依偎着,一站,一坐。 姜染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首先,桑浊在吸纳了最后一块血肉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如今他有自保的能力,他倒是不用太过担心,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那天在地底,他最后见到桑浊的表情。 -- 第137页 他收拢手掌,将那块血肉容纳其中,吸附到自己身体中的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神很是不安。 其次,此次四位飞升境对他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姜染自己都被吓到了。没能等来诛杀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明目张胆地送来贺礼,仿佛告诉所有的妖修,他们已经接纳了姜染的存在。 他与他们并无交集,为何这四位,独独接纳了自己? 还有他们最后从庄玉泽口中诈出来的信息,那位幕后仙者的名字,叫赤衡。赤衡仙师?他问了很多修仙者,也问了微生齐,他么都说,未曾在修仙界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要么是赤衡仙师这个名字是假的,要么……是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存在,早已被人遗忘。 也许仙界的事情该问问司雀! 姜染不再犹豫,提笔写了封信递进大业皇宫之中,司雀那个人,不太好接近,近来却独独喜欢往皇宫跑,想来是放不下陆乾,所以这种事情,由陆乾来问最合适。 至于最后这件事,也是最让姜染头疼的。 东瞑海的飞升境居然要亲自前来拜访!且不说他的棺材铺能不能容得下这位大妖,店里头的伙计,一个比一个比靠谱,万一到时候冲撞了那位飞升境,说不定会牵连整个大业。 为了这次会面,姜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操碎了心。 他将会面的地点换到了大业皇宫之内,又挑选了一些靠谱的妖侍。陆乾更是下令全城禁严,飞升境拜访那日,各处的守卫都是平时的几倍,为的就是防止别有用心之人挑起人类与妖修之间的战争。 陆乾更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与姜染早早地在皇宫门口等候。 岂料人没等到,只等来了一张拜帖。 前来送帖的妖侍对他们如实相告:“我家主人说大业的气候太干燥了,身体不适,就不入宫了,直接去了棺材铺。” 姜染:“!” “糟了!” 姜染无法想象,他那一铺子不靠谱的伙计,会怎么招待这位最尊贵的客人,于是火急火燎地往棺材铺赶。 瞿清泉此番前来,没有大张旗鼓,他素来行事低调,没有轿撵,妖侍也都不带,把他们全丢在了城门口。 以至于入门时,正在门口扫地的微生齐看也不看地打发他,“今日掌柜的不在,不做生意,你去别处看看。” 瞿清泉真身是条鱼,平时难得上岸,偏偏天又热,干脆不理会他,直接进了门,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这人怎么硬闯呢?”微生齐干脆横着扫把进来轰人,真是个怪人,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肩上怎么站了只鸟? 这鸟的羽毛雪白,体型不算小,这是夜鹭? 他这一扫把下去,没打到人,倒是惊扰到那夜鹭了。 夜鹭挥舞着翅膀满屋子逃窜,掉了几根毛,瞿清泉一手端着茶水,一手握住了扫把柄。 微生齐一龇牙,“来闹事是吧?看你也是个练家子,妖修?恰好我今日手痒,过几招试试?” 瞿清泉放下茶杯,朝着那夜鹭一伸手,那鸟被驯地十分乖巧,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瞿清泉叮嘱一声:“站稳了。” 说罢,便与微生齐过了几招。 屋子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惊醒了屋顶上睡觉的君昭。 君昭从正门的屋檐上倒立着探了个头,看清是瞿清泉,不耐烦地冷哼一声,落到大门口继续瘫着晒太阳。 白文星吃得太饱,走动都困难,扶着墙出来张望了一眼,又默默回到后院。 姜染一回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 门口瘫着个醉鬼,满屋子的东西都碎地差不多了,白文星扶着墙,一副吃多了要吐的模样,而屋子里的这两位还没打完,隐隐要将屋顶掀翻的架势。 姜染虽没见过瞿清泉,但这满屋子就他一个陌生人,肩上站着只可怜巴巴的鸟,打斗过程中,那鸟难以保持平衡,时而挥舞着翅膀罗到一旁。 几次交手下来,微生齐始终处于劣势,越打越不服气,最后还是白文星捂着嘴病怏怏地喊了声:“别打了,先生回来了。” 瞿清泉爽快地收手后,自来熟地走到了姜染的面前做起了自我介绍:“在下东瞑海瞿清泉,有个不情之请。” “我想泡个脚。” 姜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9 15:19:38~20220620 15:1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前尘事(一) 棺材铺大门紧闭,瞿清泉一脸享受地坐在后院的那棵桃树下,泡着脚。 泡脚水是从温香渠里现取的,温度正好。瞿清泉的那双脚,是鱼尾幻化而成,上岸后就显得尤其娇贵,平日里更不爱到处走动,除了炼丹,就爱泡脚。 姜染一脸震惊地看着端坐在他对面泡脚的这位“飞升境”。 分明是令人畏惧的飞升境,偏偏这位全程一副闲云野鹤的气质,不爱杀伐,钟爱养生。明明看着是个年轻人的模样,可姜染却无法从他身上找出半分“朝气”。 瞿清泉像个二十出头的老年人,无欲无求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泡脚,脚趾时不时舒服地动两下。 -- 第138页 而站在的他肩上的夜鹭,许是站的久了,肚子饿了,更是胆大妄为地张开嘴,妄图将瞿清泉的脑袋一口吞下。 瞿清泉的脑袋卡在鸟嘴里,依然没有恼火,脾气好到任凭自己的脑袋卡在那里,睁开眼与姜染闲聊。 “你店里的伙计,就这几个伙计?” 尽管这瞿清泉看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姜染依然不敢松懈,“店里一共三位伙计,除了这两位之外,还有一位去处理一些事了,要过几日才回来。” 银眷入金碧城池的时候,将自己的心脏押在守门人那里了,城池坍塌后,他那颗心脏便不知所踪,约莫是埋在哪堆废墟之下,银眷把姜染送回大业后,便亲自去寻了。 瞿清泉扫了一眼姜染店中剩下的这两位伙计:瘫在石阶上的醉鬼,和吃撑扶墙,一脸想吐的丫头,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微生齐身上。 方才他与这少年交过手,不得不说,这少年的根骨和悟性不错,可惜是个修仙的。 微生齐先前与瞿清泉动过手,姜染担心瞿清泉会追究,便上前一步,故意挡住了瞿清泉的视线,“这位不是店里的伙计,只是来借住几日的,方才多有得罪,实在对不住。” 瞿清泉看到姜染下意识挡住微生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多年不见,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下意识保护身边的人。 只是彼时,被姜染挡在身后的,是他们五个。 他摸出一个小瓷瓶,朝着姜染丢过去,用命令的语气对他道:“把那个全吃了。” “现在?” “现在。” 瞿清泉的语气不容置疑,姜染只能照做,倒出三颗丹药,吞了下去。 瞿清泉将歪坐的身子支棱起来,十分关切地询问他味道如何。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给自己吃了什么,他甚至想过,这个瞿清泉,嘴上说着来恭贺他,实则是来给他喂毒药的,以这人的个性来看,他更喜欢以这种不见血的方式抹杀他的存在。 瞿清泉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模样,笑出声,“你不问问这是何物,就这么吞了?” 姜染把一切都看得很开,在绝对的境界之差面前,他选择妥协。 “这是何物?”他问道。 “糖丸,我自己做的。” 姜染:“……” 听到糖丸二字,白文星病怏怏地扶着墙挪到了瞿清泉旁边,像个祖宗似的朝他摊开手,“我尝尝。” 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姜染着实没拦得住。 幸好瞿清泉也没跟这小丫头计较,只是在她手心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还吃得下?” 这些糖丸,是上次银眷托他炼制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了许多珍贵草药,让他帮姜染炼制一些提升修为的丹药,还特意交代口味要甜一些,尽量做成糖丸的模样,免得让他发觉。 被瞿清泉这么一说,白文星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冲到了墙根边上,一手扶墙,狂吐不止…… 微生齐一脸无奈地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一个劲地叨叨:“最后那只烧鸡有些变质了,都让你别吃了,你非要吃!” 更让姜染想不到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瞿清泉竟然还有心思泡脚,顺带拒绝姜染让他住在大业皇宫的邀请,铁了心要在棺材铺与他们挤一挤。 门面小,菩萨大。 瞿清泉对住处的要求不高,有水就成,他指了指这方小小的院落后,便占据了院落里的这处温泉。 先前因为姜染怕冷,又十分怀念大业皇宫里的温泉,银眷便将温香渠的渠水引入了这处院落之中。 夜色侵合,熙攘的街道再次沉寂下来。 姜染将先前在金碧城池中所发生的事情,记录在了妖葬书中,并列举出了不同妖怪的妖葬方式。 记录完毕后,本想睡下,经过院落的时候,看到瞿清泉依然坐在温香渠水边泡脚。 他背对着姜染,将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悬挂在天上的那轮月。 肩上的那只夜鹭正用嘴梳理羽毛,一人一鸟难得和谐地互不打扰,各怀心事。 姜染本想悄悄经过院落回房,走到一半,瞿清泉忽然说话了。 “姜染。”瞿清泉叫住了他。“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今夜我心情好,知无不言。” 姜染认真地想了想,“你们为什么会接纳我,让我成为妖修界唯一的罗刹境?” 瞿清泉依然背对着他,姜染看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因为你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愿意为妖怪收尸的人,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都会死,都需要有人来为我们收敛尸首,所以独独让你晋升了。” “我对你们有利,你们便让我晋升?”这个理由对姜染来说着实可笑,“说实话,我对你们这几位飞升境,没什么好感。” 夜鹭伸长脖子,看到瞿清泉的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为何?”他们几个把姜染视为家人,对他从无恶意,甚至一路变换各种身份,小心翼翼地守着他晋升,换来的,却是姜染这番态度。 “百年来,妖修凋零,修妖者少之又少,只因你们四位强压在所有妖修的头顶,为了不让其他妖修威胁自己的地位,屠杀天下所有罗刹境,让妖修永无出头之日。” 姜染的这番话,铿锵有力,一一罗列他们的罪状。 瞿清泉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 第139页 “你知道吗,你脚下站着的这片土地,曾经不属于我。整个大业,都是傩妖的领土。” “傩妖……很喜欢人类,他喜欢戴着各种面具,幻化出不同的身份,混在人群中,为大业的百姓驱疫辟邪,他这一生,没有做过恶事,若不是你们强压一头,让他不敢晋升,或许,他就不会被血肉吞噬。” “天底下和傩妖一样的妖修,有很多,他们只想守护自己领土,守护自己的子民,他们晋升,只是为了活下去,并不想从你么手中夺权,而你们却因为一己私利,抹杀了所有妄图晋升的妖修,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自私吗?” 面对姜染的质问,瞿清泉依然很平静。 “你见过百年前的妖修界吗?”他没有正面回答姜染的问题,而是故意岔开了话题。 “百年前,妖修鼎盛时期,在妖修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修妖者,有今生,没来世。” “在那个年代,妖修是最大强大的存在,修妖比修仙容易多了,很多妖仅靠杀戮和掠夺,便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大量修为。杀戮地多了,身上便背上了罪孽,时而招致天罚,即便天罚未至,背了罪孽的妖修,也是无法投胎的,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说法,意思是,修妖者,只此一生,肆意逍遥。一旦踏上这条路,从此不入轮回,无法投胎,没有来世。” 夜鹭大抵没见过神情这般悲哀的瞿清泉,先前即便是它几次三番地想将他吞下肚,尖锐的长喙划伤他的脸颊,他也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它从遇到他开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听到这里,姜染有些不解。 “可是我前世也是个妖修,带我上来的鬼差告诉我,我可以投胎,只需偿还所有罪孽。” 他所了解的,似乎与瞿清泉说的不一样,在如今的年代,死去的妖修明明是可以投胎的,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是因为,百年前,有一位妖主,牺牲了自己,为天下诸妖,求得了重新投胎的机会。” “彼时,妖主亲眼看着身边的妖修接连逝去,于心不忍。修妖与修仙不同,修仙者拥有一套完整的修仙脉络,在修仙的过程中,只需要一一打通,便能不断提升修为。而修妖者,体脉不通,只能靠屠杀,吸取生灵的精气来提升自己。” “他曾告诉我,总有一天,他要为天下妖修,开辟出一套与修仙者类似的妖修脉络,让他们从此摆脱杀戮和无止境的天罚,让修妖者有今生,也有来世。为此,他强行吸纳了天下妖修的半数修为于自己的体内,每日忍受着强大妖力的反噬,妄图借此,在自己体内激荡出一套全新的妖修脉络,让修妖者也可以像修仙者一样,汲取天地灵气,气海为火,丹田为炉。” “可他也因为这一行为,引起众怒。妖修们觉得,他生来就成了众妖之主,没有体验过修炼的苦,如今更是空手套白狼,强行夺取他们半生修为,不劳而获,群妖掀起讨伐之战,在杀戮中,欠下更多血债,引天雷来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0 15:18:37~20220621 16: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前尘事(二) 姜染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这也是他成为妖修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妖修界百年前的那段惨淡历史。 妖主强行汲取天下诸妖半生修为,用自己的身体做试验,每日承受妖力反噬之苦,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激荡出一套全新的妖修脉络。 “妖修们只知道自己的半生妖力没有了,他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所以起初的几年,是那样憎恨着他。” 妖都的平静被打破,群妖掀起的讨伐之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时候,瞿清泉与其余的四位飞升境各自守在环绕妖都的四座尖塔顶端,一人一角,为他守住了天下。 瞿清泉是他们之中最清闲的一个,时常开玩笑说:“四方塔只有四座,飞升境却有五位,你们难道不觉得很不合理吗?守个塔还要轮值……若是多一座塔,亦或者是咱们之中少一个人,就合理多了!” 岂料一语成谶。 桑浊叛变了,突然之间,狂性大发地刺了姜染以剑。 姜染重伤,再加上各路妖力的反噬,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瞿清泉在将这个故事说给姜染听的时候,故意漏掉了桑浊背叛的那一剑,只是告诉他,妖主常年被妖力反噬,身体越来越差。 “其实他只需要将反噬自己的妖力再还给妖修们,便不会死。”瞿清泉每每回忆到这里,神情悲哀。 彼时银眷被派出去镇压妖修们的暴动,妖都由瞿清泉,白文星,君昭守着。 出事后,他们三个几乎是跪在姜染面前,求他放弃。 “可他却说,这些年,他看到太多的妖修受天罚而死,只因犯下罪孽,没有来世。” 瞿清泉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回头看了一眼姜染,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与他的记忆逐渐重合。 姜染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虚弱地说:“这些年,你们一直像家人一样,守在我身边,我很知足,但你们修炼到现在,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了数不清的血债,我不愿意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位离我而去,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我就快成功了……” -- 第140页 “妖主强行突破经脉,惠泽群妖,身体负载,将死之际,更是揽下了天下群妖的所有血债,以身殉道。” 姜染身死后,修为溃散,先前从其他妖修那里强取的修为,在溃散之时,重新回归到他们体内,在他们的体内开辟出一套全新的妖修脉络,此后妖修界便彻底将这一套妖修脉络传承下来。 “至此,所有的妖修只需要和修仙者一样,吸取天地灵气,运转于妖脉之间,便可以在丹田之中,孕育出内丹,只因依靠这套修行方式,不滥杀无辜,便不会有罪孽缠身。” “妖主死后,妖修们也渐渐感受到了这套全新妖脉带给他们的好处,无需杀人,啖血,更无须担心作恶太多,招来天罚。所有妖修都沉浸在脱胎换骨的喜悦之中,十年,百年,时间久了,他们甚至忘了,如今的安逸,是谁带给他们的。” 瞿清泉神情落寞,“也许,妖主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可他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同的,他是我们的家人,只有我们,唯有我们,还在日复一日地等待他的归来。” 听完瞿清泉的这番话,姜染心中的一些疑惑都被解开了。 “所以,你们这几位飞升境,从来没有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争抢那个位置?你们屠尽所有罗刹境,只是为了替……那个人守住属于他的王座?” 瞿清泉转过头去,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月,默认了姜染所说的猜想。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百年来,你们苦守的那个位置,他可能……并不想要?” 瞿清泉的背影有些僵硬,就连此时,躺在屋檐上睡觉的君昭,也忽然睁开了眼睛,白文星更是在自己的房间内,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那里。 “如果那个妖主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心怀天下,那他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为了替他守着空空的王座,滥杀无辜。”姜染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将你们视为家人,所以在最后一刻,也依然没有放弃,宁愿舍弃自己的生命。他希望你们和其他妖修一样,以全新的妖脉,坦荡地活着,有今生,也有来世。可是你们如今却为了替他守护那个王座,再造杀戮,背负血债,掐着所有妖修的晋升命脉,这难道是他想看到的吗?” 满腔的热忱,所有人百年来的期盼,在今夜,被姜染一一粉碎。 夜鹭感受到了瞿清泉的情绪变化,啄了啄他的头发,瞿清泉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一言不发。 君昭看似随意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和着满腔的苦涩,吞入腹中,只求一醉。 白文星蜷缩在床上,小声地抽泣着。 “可是先生……我们只是……想要你回到我们身边啊……” 她心性单纯,其他几位在今夜尚且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可她却不能,觉得难过了,委屈了,便轻易哭了出来。 他们几个与其他妖修不同,与姜染亲密如同家人,是他一个个从泥潭中亲手拯救出来的。 姜染看着瞿清泉清瘦的背影,觉得自己今夜说的太多了。 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到瞿清泉忽然说了句:“姜染,你希望我们放任妖修晋升?” “是。” “你的想法,我来替你传达,我们会考虑看看。” 姜染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飞升境面前拥有话语权,诚然,这几位飞升境为了那位旧主,有情有义。但如今妖修界逐渐凋零,天下妖修苦于无法晋升。 他应该为了像傩妖一样善良的妖修,寻一条生路。 其实,若不是他确定自己前世是被桑浊杀死的,他险些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妖主了。 毕竟他们破例为自己开启了晋升之门,让他顺利成为天下间第一位罗刹境。 可是到最后,姜染才发现他想多了。妖主是因为妖修界众生而死,大义凛然,值得歌颂。不像他,前世与桑浊结了仇怨,因个人恩怨而死。 说起来,桑浊在金碧城池得到了最后一块血肉之后,应该恢复记忆了吧。 姜染决定,下次见到桑浊,一定要问一问他,前世为何要杀自己,他们之间,结了什么样的仇。 第二日姜染醒来时,瞿清泉已经自行离开了。 白文星肿着眼睛坐在桌前,因为食欲不振,一口气只吃了三碟糕点。 微生齐在对面小声嘟囔了一句,“饿死鬼投胎吗?吃这么多?”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她的痛处,小丫头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掉落下来,搞得微生齐手足无措,拿了帕子在旁边,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染好不容易将白文星哄好了,皇宫里又来人了,那侍卫表情十分慌张,见到姜染后,仓皇地将陆乾的密信递到他的手中。 信中只写了七个字:桑浊于宫中遇险。 姜染看到密信后,迅速赶到了宫中,一路上,看到了被毁坏的宫墙,以及满地的血…… 像是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战斗。 桑浊在金碧城池与他分开后,究竟回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消失,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大业皇宫里。 因为桑浊体质特殊,陆乾不敢让宫中御医诊治,只能自己动手。 姜染赶到的时候,陆乾屏退了众人,满手是血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着姜染摇了摇头。 -- 第141页 “你别着急,他本就是天地间浊气孕育而成,是世间少有的永恒之妖,只是如今他的样子……” 陆乾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姜染干脆自己走到了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床上躺着的桑浊,居然又变回了孩童的身形,昏迷不醒。 陆乾把今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昨夜皇宫之内应该设置了结界,所以我们毫无察觉。他不知和谁在此处打斗,那人约莫技高一筹,将他……剁碎了……” “场面实在惨烈,朕让人寻了很久,才在花丛里找到两块碎肉,你来之前,他的模样原本更可怕,朕将那两块碎肉放在一处,没过多久,他就恢复成了孩童模样。” 说到这里,陆乾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桑浊,究竟是什么人啊?你说他究竟在外头惹了什么事情,怎么就一而再地被人屠成这样?” 桑浊的这番模样,着实让姜染痛心,这些日子,他早已将桑浊当成家人一样的存在,如今他惨遭毒手,即便醒来,记忆约莫也无法恢复,除非再将他的血肉找回来。 可桑浊先前在宁川吸纳了几乎所有的血肉,前不久才在金碧城池补足了最后一块血肉,按理来说,境界绝对不低,修为甚至比他还高,他想不通,整个大业,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能把桑浊伤成这样! “难道是那位飞升境?”陆乾能想到的只有他了。 “瞿清泉?”姜染摇了摇头,他不喜杀戮,而且从现场的状况来看,伤害桑浊的人,应该是冲着他的血肉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1 16:16:58~20220622 15:3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腥风起(一) 就在姜染入宫后没多久,大业宫墙之外,有妖修晋升罗刹境,刺眼的金光如同一柄长剑,刺穿天地。 城中百姓都纷纷出门,看着这奇异的天象议论纷纷。 然而,没过多久,在大业之外的许多地方,数百道金光接二连三地直冲天际,妖修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今日一起晋升罗刹。 瘫在棺材铺门前的醉鬼看了一眼天,默默将斗笠盖在脸上,像是默认了昨日姜染所说,不为所动。 白文星坐在院落的桃树上,晃了晃脚,在稀碎的铃音中,叹了口气,“算了,就让你们晋升就晋升吧,守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至于瞿清泉,这回儿已经跃入了东瞑海之中,他本就不喜杀戮,昨夜听渐染这么说,倒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而此时,只有远离大业的银眷,察觉到不对劲。 姜染晋升那夜,也有许多妖修晋升,但没过多久,就全部被他们处理掉了,按理来说,在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有妖修不怕死,还要强行晋升。 他站在高处,看着地面上依次升起的数百道金光,竟然齐齐向他飞来。 银眷的心脏复位不久,体内的妖力运行一时之间,不太顺畅,而那数百道金光构筑而成的杀意此刻已经朝着他扑面而来,仿佛提前预知,他孤身一人。 那些刚刚晋升的罗刹境妖修,虽与银眷素未谋面,此时却不知受到谁的指使,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用尽全力朝他袭来。 银眷以境界之差,只压制得了一时。 这些刚晋升的罗刹境数量惊人,银眷拔剑浴血斩杀,明明出出手刺中他们的,都是致命之处,可这些妖修只是在短暂地倒地之后,又顽强地爬了起来。 他们的伤口,竟然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这样熟悉的感觉…… “桑浊……” 银眷终于意识到了这些妖修身上,竟然都有一块桑浊的血肉融入其中,血肉吸收天地浊气,飞快地治愈着他们的伤口。 桑浊出事了! “姜染。”他知道自己不可恋战。 之前桑浊明明已经完全恢复了,甚至在金碧城池,吸纳了最后一块血肉,他究竟想起了什么,又被再次屠杀? 这天底下,能屠杀桑浊之人,少之又少,若这样的人藏在姜染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他御风奔走,一路挥剑,浑身上下,遍体鳞伤。 妖修们对他围追堵截,拼命截杀。 银眷以自己的血为媒介,凝聚了几只传信的纸鹤,催动妖力,本想让纸鹤先飞走报信。 只是下一刻,他亲眼看到那几只纸鹤在飞行的过程中,撞到了一处完全看不到的结界,在他眼前一一破碎。 竟然连结界都提前布下了,完全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戮。 此刻,他已无路可逃。 …… …… 猩红的夜晚。 破碎的石碑,遍地是血…… 桑浊竭力反抗过,可对方的修为,完全在他之上。 痛……太痛了…… 每次被切下一块血肉,那种支离破碎的悲哀感再次袭来。 他能感受到血肉们只想融为一体,不想再次分离,可他无法反抗,只能任凭自己,被那个人……零割碎剐…… 不,还不能死。 要提醒他,提醒所有人,那个人的存在。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桑浊亲手割掉了自己的肉,一边奔逃,一边将那些肉块四散在皇宫的各个角落。 -- 第142页 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幼小的桑浊陷入无法逃离的噩梦之中,神情痛苦。 “他又在做噩梦了。”姜染始终守在小桑浊旁边,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头顶雷声阵阵,山雨欲来,乌云蔽天,浓云从远处一点点压过来,天气燥热,没有风,闷地人喘不过气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了说。”陆乾守在一旁,也没有离开。 “昨夜大业皇宫里的伏妖大阵,似乎被启用过。”昨夜陆乾在睡梦中,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周身上下的妖力都被压制了,无法动弹,只是时间很短,“我当时没往伏妖大阵上想过,毕竟我妖力低微,但今早在发现桑浊之后,我就去查探了,那几个阵眼,确实被动过,想来是用来对付桑浊的。” 伏妖大阵的存在,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知道启动方法的人就更少了,我算来算去,只有你,我,还有你棺材铺的那几个……会不会是他们?” “不,除了这些人之外,你漏掉了一个人。” “谁?”陆乾再次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韶则?” 曾经的韶则,也是如今的司雀。 若真的是他的话……韶则有些不敢往下想,不,应该不会是他。 姜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我让你从司雀那里,打听过的那个人,有消息吗?” “赤衡?我问过司雀了,他说,仙界如今没有这号人物,他会帮我从陨落仙家的名册里再找找。” 天空中一道惊雷落下,短暂的光亮,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庞。 大雨滂沱中,银眷还在竭力厮杀,雨水不断冲刷着殷红的血流。 夜雾仿佛感应到了上一任主人的困境,发出微弱的鸣音,却被雷雨声掩盖而过。 白文星坐在棺材铺的门槛上,以蜷缩抱膝的姿势,看向被大雨冲刷的长街,等待先生的归来。 雨大到即便撑伞也完全无法遮挡住,微生齐怀抱着一包桂花糕,从长街的另一端狼狈地跑回了茶居巷,小心翼翼地解开包着桂花糕的帕子,笑呵呵地递到白文星面前,为自己上午的行为赔罪。 “你错在哪儿了?”白文星问他。 微生齐有些为难地看向正在一旁饮酒的君昭,“我不该说你吃得多?” 这个答案白文星显然不领情,颇为嫌恶地将桂花糕推向一边。 君昭倒是难得没有置身事外,倚着门一边灌酒,一边看热闹,时而插上一嘴,“你错就错在,你说她是饿死鬼投胎。” 他丢下一个空酒坛子,冲着白文星扬了扬下巴,“她曾经确实是个遭人厌弃的饿死鬼,这丫头小心眼,不喜欢被别人提及这段过往。” 显然君昭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又将白文星的过往再次强调了一遍,惹得白文星越发不快。 “你呢?饮了这么多酒,可曾醉过一次?”白文星以牙还牙,揭他伤疤,“你可曾有一日,忘记过不堪的过往?每天一闭眼,那些被你杀过的人,会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你的眼前吧,若不是先生救你于水火,你什么也不是!” 微生齐捏着桂花糕,在白文星和君昭之间来来回回地扫了几眼,“你们……以前就认识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外人。 君昭面对白文星的反击,越发嚣张地挑衅道:“今日的大雨,忽然很想杀人。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雨水会把所有的痕迹都冲刷干净。” 微生齐显然感受到了君昭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连忙挡在了白文星面前,“你离她远一点!” “你喜欢她?”君昭一脸玩味地提醒他,“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她胃口很大,说不定,会被当成食物吃掉哦。” 东瞑海上浪涛汹涌,瞿清泉侧卧在榻上闭眼小憩,落在他肩头的那只夜鹭觉得丹田之处一片火热。 半炷香前,他又妄图将瞿清泉的脑袋吞下去,瞿清泉依然一副好脾气,拍了拍他的脑袋,“饿了?吃这个。虽然你我是天敌,但你现在还没本事把我吞掉,不要妄想了。” 夜鹭将瞿清泉递过来的一颗丹药吞下之后,就一直很不舒服。 他不安地在地上踱了几步,脚下一拌,滚到了瞿清泉的脚边。 一个穿着白色羽衣的少年,怯生生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花了许久,才逐渐接受自己已经修得人形的事实。 许是维持人类形态颇为耗费妖力,夜鹭又饿了,他朝着卧榻上小憩的瞿清泉看了一眼。 鱼!漂亮又好吃的鱼! 他像往常一样扑上去,对着瞿清泉的脑袋啃了一口…… …… …… 银眷立于山丘般的妖尸之上,那些妄图接近他的妖修,都一一倒下,却又像行尸一般,再次站起来。 “飞升境都该死!” 多年来的不甘,多年来被堵绝晋升之路的愤怒,在这一刻,完全发泄了出来。 “老子活了半辈子,也想做一回飞升境,杀了你,便能晋升,这是最快的方式了,何乐不为?” 妖修之间的晋升方式,除了依靠漫长的苦修之外,还有另一种方式——越境屠杀自己的上级,然后将他的修为据为己有,便能以最快的方式,取而代之。 在场的百来位妖修,谁不想成为飞升境? -- 第143页 谁不想取而代之,甚至……登上最后那个他们曾经可望不可即的王座? 于是那些罗刹境妖修们越想越兴奋,前赴后继地朝着银眷扑过去。 结界的内壁,不断有血液挥洒而出,一个妖修眼看着银眷被其他妖修牵制,抓住机会,朝着他的气海丹田袭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2 15:36:19~20220623 15:3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腥风起(二) 柯遇春孤身行走于荒山之中。 老瞎子从路边捡了根拐棍,一边探路,一边向前走着。 他的眼睛瞎了许多年,如今早已习惯在黑暗中分辨声音,寻找方向,老瞎子认为自己的适应能力极强,如今再回想起多年前在傩神庙见到的那位,依然觉得庆幸。 瞎了双眼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听说姜染最近成了妖修界第一位罗刹境,不仅接手了傩妖从前的领地,还将自己的领地发展地风生水起。 这些年,那几位……始终跟在他身边。 老瞎子认为,想要获得长远,就必须远离大业,因此不断朝着反方向走。 岂料今日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一处结界。 这结界的范围很大,老瞎子拿棍子一路走,一路探,愣是绕着那结界走了一大圈,还是没能绕过去。 他有些气愤地站在结界外面,丢开探路的棍子,朝着结界上伸手,想探一探这结界的强度,看看自己能不能强行穿过去。 那结界全然是透明的模样,寻常人难以分辨,可是柯遇春是个老瞎子,触觉敏锐,这一摸,还真是摸出了点不同寻常。 这结界上边儿,像是糊上了许多层纸…… 至于是什么纸,老瞎子琢磨了一会儿,没有朱砂味儿,应该不是符纸。 这纸摸上去凉凉的,刚一触碰,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老瞎子见多识广,当场诧异地咦了一声。 “难道是生死簿?” 他摸索着朝着其他地方探了探,“不可能啊,这结界这么大,这得用多少生死簿才能糊满啊?” 生死簿这种东西岂是说取就取的? 这玩意儿来自冥府,最特别的一点就是,能够掩藏任何气息。 设置这结界的人,显然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个地方。 老瞎子一向胆小,迅速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蹲下来重新摸了根棍打算开溜。 偏偏那树枝做成的棍子卡在了结界边缘,柯遇春就这么一抽,当场扯下了一张生死簿的纸张。 结界内的银眷已经是遍体鳞伤,而柯遇春扯下生死簿的那处结界瞬间变得薄弱了起来,倒是为他打开了一扇生门。 银眷全力一劈,那结界璧震了几下,最薄弱之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裂痕还在不断朝着周遭蔓延,柯遇春听到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心想自己铁定做了件错事,赶紧逃。 老瞎子在荒郊中国磕磕绊绊地奔逃了没多久,只听身后传出巨大的轰鸣声,结界内的杀气,血腥气,悉数弥漫开来。 “这气息,这修为,这境界……” 怎么这么熟悉! 老瞎子还没彻底想清楚,身后就有数百位妖修追杀而来。 柯遇春跑着跑着,身体便腾空了起来,竟被人掳到了半空中。 身后的妖修只追了一会儿,便没有再追上来。 结界破了,他们便不敢再追了。 百来位罗刹境联合屠一位飞升境还有可能,但若被剩下的那几位感应到了,那他们就绝无生路。 掳走柯遇春的那位气息十分微弱,腾空御风没多久,就笔直地从云头栽小来。 老瞎子一路惊慌大喊,在最后一刻,画符挡了挡,才没摔个粉身碎骨。 那人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柯遇春抖擞着探了探,终于知道这是谁了。 这不是那位飞升境大佬么! 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 老瞎子叹了口气,一路将银眷拖行到了陵阳城的棺材铺门口。 自家引以为傲的徒弟,这会儿正给人扫大门呢,远远看见了他,惊呼一声:“师傅!” 这下好了,柯遇春解脱一般地摊在地上,冲着银眷指了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别管我,我没事儿,把他抬进去,他快没气了!” 屋子里的白文星嗅到血腥味,后知后觉地感应到了什么,丢下食物惊慌地飞奔出去,“银眷……” …… …… 姜染把桑浊背在背上,一路出了宫门。 小桑浊从噩梦中醒来后,又回归了最初痴痴傻傻的模样,除了沉默,就是发呆。 他小小的一双手环着姜染的脖子,在姜染背上,看了会儿街景后,像是忽然回忆起什么,表情痛苦。 一双小手十分不安分地把姜染怀中的妖葬书摸了出来。 姜染察觉到了桑浊的异样,干脆将他从背上放下来,仔细观察。 “桑浊,你是要提醒我什么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只见桑浊将那本妖葬书颠倒着拿在手里,十分不解地看了又看,最后胡乱地将整本书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 第144页 姜染有些无奈,只能重新放好妖葬书,牵着小桑浊回到棺材铺。 棺材铺门前干干净净,君昭那个醉鬼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瘫在门口? 随后姜染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神情大变,松开桑浊冲进了店铺里。 棺材铺外,桑浊一脸迷茫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他的胸前,浮起一张极其痛苦的脸,只是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张脸从他的皮肤上游移到了他的肩膀上,竭尽全力地挤出一句话,“告诉他,告诉他!那个人的身份!” “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 那块血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终于虚脱,再次陷入漫长的沉寂之中。 桑浊依然一脸平静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可他能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没一块血肉,由内到外,都在承受着分离之苦。 那些来源于血肉之前独有的悲哀情绪在他的脸上不断蔓延。 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眼角,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姿态,痛哭流涕。 与此同时,棺材铺内,得知银眷重伤,所有人的情绪一下子紧绷起来,有人沉默不语,也有人难过地哭着。 姜染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在白文星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他的……”只说了两个字,姜染就哽咽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才有足够的的勇气,把这句话说完整。 “他的气海丹田被毁,妖力再也无法在他体内流转,用不了多久,修为就会完全溃散。” 也许是因为前世的姜染亲自创造了这套妖脉,所以今生,他对这些复杂的脉络走向十分了解。 气海丹田被毁,就相当于阻断了妖力流转的必经之路,妖力无法在体内构成循环,伤口就无法自愈,往后,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姜染……” 银眷此时已经在神志不清的边缘,他强撑着一口气对着姜染笑了笑,交代了几件事。 他死死地握住姜染的手,牵引着他摸了摸自己被毁坏的气海丹田,对他道:“我死后,我这颗内丹……你拿去……” 内丹中蕴藏着他全部的修为,与其等它溃散,被其他妖修吸收,倒不如直接交给姜染。 银眷清楚地知道,姜染得到了他的内丹,以他现在的修为,就能直接晋升飞升境,离最后的王座,只差一步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白文星簇拥在姜染身旁,难过地哭了出来。 “你等着,瞿清泉那里一定有许多保命的丹药,我这就去为你取来!”白文星擦了擦眼泪转身飞奔出去。 微生齐见白文星跑了,急忙跟在他身后追出去,半途被柯遇春拉住。 “师傅,别拦着我,他一个小丫头,一个人怎么去东瞑海?这一路上定然是危险不断地!” 说罢便甩了柯遇春,一溜烟地没影了。 柯遇春有苦说不出,以那丫头的能耐,你这臭小子算哪根葱啊,用得着你来保护? 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这天地下还有谁能欺负得了她? 柯遇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个劲地叨叨着:“都说你是修仙界的奇才,一天到晚跟在人家妖修屁股后面跑!” 老道士拄着拐杖走着走着,与站在棺材铺门口傻愣着的桑浊撞了一下。 “哪里来的傻子!”老道士哼哼了几声,本想转身就走,想了想,还是重新摸索回了棺材铺。 君昭依在门边,抱着酒坛子大口饮酒,脸上没有半点难过的表情。 他有些麻木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银眷,开口便是一贯的冷嘲热讽,“气海丹田被毁了,就算是活着也是个废物了,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死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里,接连半个月,都没有回来。 没有人知道,在那半个月里,君昭一个接一个地追杀了所有伤害过银眷的罗刹境妖修们。 他不知疲倦地将那些妖修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兴奋地看着他们跪地求饶。 “你是来为那个飞升境报仇的吧,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 “报仇?”君昭的眸子化为一片血色,他越发疯狂地笑了的起来,“我喜欢这个借口!对,我是来为他报仇的,这样……我就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开启杀戮了,呵呵呵,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个,百个,怎么杀都杀不够呢……” 他像野兽一样,舔了舔兵刃上的血迹,温柔地问他:“那么,你要选择哪种死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3 15:34:09~20220624 15: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腥风起(三) 屋子里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白文星只用了一天时间,从瞿清泉那里取来神药,暂时为银眷保住性命。 他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脸色也越来越好,但不能下床,偶尔可以靠在床沿上,与姜染搭几句话。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样的情况,不会长久。 “一个月,这药最多保他一个月。”白文星始终记得,瞿清泉把丹药交给她时说的话。 -- 第145页 她站在门前,强忍住眼泪,深呼吸了很多遍,才勉强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为银眷的伤口换药。 银眷一日之中,有半日是昏睡的状态,偶尔醒来,看见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姜染。 失落是有的,他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白文星,姜染去哪儿了。 “都怪那个臭道士,不知道跟先生说了什么,先生便离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银眷的脸色。 看得出来,他很失落,但又很庆幸,此刻他不在自己身边,也许见到自己这般模样,他会更伤心。 白文星替他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他再次昏睡过去,才离开。 半个月了,先生还没有回来! 再这样下去,先生就再也见不到银眷了,难道……先生就不会觉得遗憾吗? 今天不管怎么样,他都要问清楚先生的去向! 于是,倒霉的老瞎子刚出城没多久,又被白文星抓了回来。 在狭小的一间屋子里,小丫头境界全开,将老道士逼迫到墙角,瑟瑟发抖。 老道士最终受不住压迫,把先前告诉姜染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就那人,我就劝他想开一些,气海丹田都废了,人还怎么活,除非妖主在世,绕开气海丹田,再创造出一套要修脉络来。” 柯遇春瑟缩了一下,一股脑将所有事都交代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的,问了我一些妖修脉络的事情。我又不是妖修,我一个修仙的,怎么知道妖修的事情嘛,我就告诉他,实在不行,就找把刀,再找个妖修,剖开看看。听说青州有一把刀,剖妖于无形,被这把刀剖过的地方,在一炷香之内能快速愈合……对了,青州!他一定是去青州找那把刀了!” 白文星将柯遇春从黑屋里放出来时,恰逢微生齐路过门外,一脸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傅,紧张地追问:“师傅,你将这小丫头带到黑屋里,您这是……在图谋什么?她境界地位,修为不济,您莫要欺负她!” 柯遇春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欺负她?滚滚滚你个小兔崽子!” 白文星心事重重地坐在傻子桑浊身边,分析着如今的形势。 “先生去了青州,瞿清泉在东瞑海炼保命药,君昭不见踪影,你又是个傻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白文星不知道,姜染早已在青州找到了那把刀,如今已经回到了大业陵阳城。 可他却没有回棺材铺,而是直接去了大业皇宫。 他在铜镜前,褪去自己的衣衫,用那把刀,一遍又一遍地剖着自己。 遍地是血,虽然这把刀剖妖于无形,但该有的疼痛,一点都不会少。 姜染强忍着疼痛,握着这把刀,剖开自己的丹田气海,仔细观察着体内妖脉的走向。 自从得知银眷重伤到现在,他不眠不休地去青州奔走了一趟,又担心自己的血腥味太浓郁,会让棺材铺里的人担心,所以长久地住在了皇宫之中。 他知道时间宝贵,不敢怠慢,一遍又一遍地划开自己的皮肤,去研究内里的经脉,直到因疼痛而晕厥倒地。 这边是这把刀的神奇之处,醒来时,身上被刀剖过的地方已经愈合,他打起精神,站在铜镜前,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已经记不清自己晕厥了几次,每当停下动作,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银眷虚弱的模样。他深切地知道,自己再不快一些,就要失去他了。 他也曾怨天尤人,怪罪自己为何之前对妖脉之事从不涉猎,鲜少了解。 他不是百年前的那位妖主,他没有信心,不知道失去了银眷后,自己该怎么办。 到最后,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而哭泣,还是因为想念银眷而哭泣。 想见他。 他划开自己的腹腔,努力看清内里的每一条经脉走势。 相见他,想见他,想见他…… 只有在夜深人静之际,姜染才会回到棺材铺小小的院落之中。 白文星日日夜夜地照料着重伤的银眷,趴在床沿睡着了,在睡梦中还在呢喃哭泣。 银眷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感觉到那个熟悉的人在触碰自己的脸庞。 他动了动嘴唇,喉咙沙哑,此刻甚至无法喊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有一瞬间的眩晕,等到再次清醒时,那个人早已不见,原是他做了场梦。 今早醒来,银眷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精神好多了。 “扶我去那棵桃树下晒晒太阳。”他对白文星道。 此时前门正在扫地的微生齐传来一声惊呼,“你……你怎么浑身是血?” 银眷朝着前门看去,回来的依然不是他想念的那个人,而是君昭。 君昭冷着脸经过院落,与他打了个照面的同时,不忘奚落一句:“怎么还没死呢?快了吧!还剩几天啊?” 他说话一贯这样招人讨厌,但今天银眷不想追究这些。 “喂,有好酒么?”银眷指了指面前的石桌,“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说罢,又指挥白文星去买一些她爱吃的,连同君昭的美酒,一起摆在桌上。 小院真正的主人还没回来,院子里却热闹了起来。 -- 第146页 白文星忙忙碌碌地穿梭于院落之间,百年难得一见地亲自上阵炒菜。 几人围坐在石桌旁,特意空出了属于姜染的位置。 约莫是收到了白文星的传讯,瞿清泉将丹炉架在院落里,也在天黑之前,迈进了院落之中落座。 “桑浊还太小了,不能饮酒,你喝水!”白文星将桑浊面前懂得杯盏换上茶水,又帮众人倒了酒,看着空缺的那个位置,喃喃:“先生怎么还不回来……” “他已经回来过了。”银眷忽然说道,尽管昨夜仿若一场梦,但他是只狐狸啊,能嗅到他的气味。 银眷说罢,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月,忽然回想起百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亮也如同今日一样,明亮皎洁。 银眷替自己斟满酒,一一与众人碰杯。 “瞿清泉,我知晓你不喜杀戮,手上更是不愿沾血,这百年,你强逼着自己与我们并肩作战,诛杀越境者,让你为难了。” 瞿清泉抿了抿唇,“为难什么?为了先生,一切都值得。若不是先生在海岸边捡到遍体鳞伤的我,将我收入麾下,悉心照料,也不会有如今的我。” 银眷对着他举了举杯,“这杯敬你。”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继续道:“如今先生希望我们不要为了他,徒增杀戮,所以以后,那些越境者便不用再管了,我将沧州托付给你,希望在你的治理下,我沧州的子民能够远离战乱,繁荣昌盛。” 瞿清泉看着脸色苍白的银眷,将杯中酒灌入腹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文星。”银眷将自己的杯盏与白文星手中的杯盏撞了撞,“我知道你将先生视作你唯一的亲人,失去先生那一日,你一定也难过极了,我不该指责你没有看护好他,更不该因此与你们所有人决裂,对不起。” 银眷这句迟来的对不起,不光是对白文星说的,更是对今日在座的所有人说的。 “你境界虽高,可心性单纯,我很担心你以后被乱七八糟的人拐走。我记得你刚到先生身边的时候,个子比现在还矮上一截,却出奇地能吃,对食物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白文星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附和,“谁让我是饿死鬼投胎来着,所有人都嫌弃我,连我的亲生父母,都视我为妖邪,天不下雨,是我的错,闹饥荒了,也是我的错,哥哥饿死了,更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银眷出奇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只是能吃了点儿,他们养不起你,我们养你,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若你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哥哥。” 白文星倔强地摇了摇头,哽咽道:“不,和我沾亲带故的都会死,其实我父母说的对,我就是不详,银眷,我不唤你哥哥,你也别死好不好?” 银眷捏了捏她的鼻子安慰她:“死亡不是终点啊,没了今生,还有来世。” 君昭忽然嗤笑一声,“呵,别傻了,身上没有血债,没有杀戮的妖修才有来世,我们斩了那么多妄图晋升的妖修,背负了太多的罪恶,哪里会有来世?” 君昭毫不留情地点破一切。 不论从以前还是现在,只要他一开口,就必定是个讨人嫌恶的存在。 可银眷却淡然一笑,举杯敬了敬君昭,“谢谢你,为我报仇。” “谁帮你报仇了?”君昭还在嘴硬,“我只是……喜欢杀戮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4 15:02:22~20220625 16: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无字碑(一) 夜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微生齐与柯遇春并排坐在门槛上啃烧饼,越啃越委屈。 “师傅,凭什么他们聚在一起吃饭,我们却要在门口啃烧饼?” 话一出口,脑袋就被柯遇春敲了一下,“闭嘴,你个榆木脑袋!有命啃烧饼就不错了,还要为师告诫你多少次,咱们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小小的院落中,氛围出奇地压抑。 银眷最后拿起杯盏,朝着被遗忘的桑浊举了举。 “还有你,桑浊。我不该一时冲动,不问缘由,就将你斩杀,致使你的血肉分离百年。你如今沦落成这模样,约莫是想起了什么,其实你也在以你的方式,默默保护着先生吧,我替先生谢谢你。” 小桑浊呆愣愣地坐着,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眷饮下最后一杯酒,继续道:“前世先生曾告诫我,任何时候,都不能用剑指着家人,这点我终究没能做到,我向你们道歉。” 说罢,又要饮下一盏酒,白文星赶紧拦住他。 “你还受着伤,少饮酒!喝茶!” 银眷低下头,看着倒映在杯盏里的那轮月,忽然很想念姜染。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如果不和他正式道别,他一定也会很失落吧…… 姜染,你知道吗?今夜的月色,很像妖都陨落前的那个夜晚。 我们几个也是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饮酒。 桃树已过花季,银眷稍稍以妖力催动,花朵遍布枝头,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 他抬起手,从空中拂过,刹那间,万千焰火在夜空中依次绽开,永不熄灭,以最美的姿态,永恒地存在于天空之中。 -- 第147页 沉寂的街道因为这些永恒绽放的焰火而热闹了起来。 “看呐,焰火……” “这漫天的焰火竟然不会熄灭,一直盛放,太神奇了!” 陵阳城的天空被这漫天的焰火照亮,比白昼暗一些,比夜晚亮一些。 大业宫墙之内,姜染所在的屋子门窗紧闭,晦暗不堪。 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还在疼痛中苦苦挣扎,对着铜镜一遍又一遍地剖开自己,直到窗外依次不断地传来焰火盛放的声音,各色的光在天空中绽放。 他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打开那扇窗,抬头的一瞬间,看见的是漫天永恒存在的焰火。 这一刻,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心脏处传来钝痛,这如同窒息一般的感觉,让他近乎晕厥。 他明白,这漫天的焰火,是银眷在向他告别。 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在宫墙的另一侧努力飞奔,穿过岳麓街,忽然听到有孩童惊呼,“啊,焰火熄灭了!” 姜染错愕地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漫天永恒存在的焰火,一个接一个如同坠星一般散去。 那些即将熄灭的火苗如同下雨一般坠落。 那天夜里,陵阳城中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姜染在雨中飞奔,等等我,求你等等我。 不要灭…… 求你,不要灭…… 他冲进了棺材铺那个小小的院落之中,除了桑浊和君昭之外,所有人的眼中都有泪光闪烁。 白文星几近大哭着朝他飞奔而来,“先生,你怎么才回来,银眷他……” 姜染近乎奔溃地走到他身边,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如今再次陷入昏迷之中,气若游丝。 姜染抱着,跪坐在院落之中,心痛到了极点。 “不要离开我。”他喃喃着。 那人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丹田处的那颗内丹,仿佛感应到了姜染的存在,从他那被毁坏的丹田气海中升腾而起,漂浮在了姜染面前。 丹如其人。 银眷的内丹,炙热而深沉,像一团红彤彤的火焰,落入姜染的手中,暖暖的一小团。 “我不要你的内丹,我不要……” 姜染试图将银眷的内丹按入他的丹田,可尝试了好几次,依然没有用。 “他的丹田气海已经被毁,无法孕育内丹,没用的。”瞿清泉说道。 “那就换个地方孕育内丹!”姜染悲怆地呐喊着,而后有一瞬间的失神,“对,换一个地方孕育内丹,换一个地方……” 姜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取出那把剖妖的刀,忽然朝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剖了下去。 鲜血飞溅,院落中传来惊呼。 “先生!”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拼命地冲过来帮他按住伤口,却被姜染挣脱开。 “给我镜子!快!” “先生要铜镜,快拿给他!” 姜染在这漫天的金雨中,飞快地将心脏处的经络一一剖开,看清走势。 他下手又准又稳,强忍着被剖心的疼痛,将那些经络与妖脉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再也不管自己胸前的伤势,指挥众人将银眷平躺放下,解开胸前的衣物。 他举起那把刀,对准了银眷心脏的位置,在焰火彻底熄灭前,猛地刺了下去。 不变之物。 他看着银眷胸前中那颗脆弱的心脏,脸上忽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尽管他此刻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胸前的伤口,但他都不在意。 因为剧痛,姜染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捧着那颗火红的内丹,朝着银眷的心脏位置按了下去。 所有人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这一次,那颗内丹没有浮上来,而是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胸腔中,像是在此地扎了根。 在安置好银眷的内丹后,姜染迅速催动自己的妖力,在银眷的经脉中疏导了几个来回,确保妖力可以循环运转,偶有阻塞之处,便强行用自己的妖力替他疏导。 所有人关切的目光,都落在了姜染和银眷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小桑浊蹲在一旁,拿走了姜染的妖葬书。 他蹲在这本书前,失神了许久,傻乎乎地看着夜风吹拂着书页。 突然,看到其中一页的时候,桑浊一反常态地伸手,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小桑浊的手臂上,再次浮现出一个面孔。 “就是这一页,拿给他们看,拿给他们!” 桑浊眨巴眨巴眼睛,抓起了撕下的那一页,踉踉跄跄地朝着姜染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那张忽然浮现的脸庞再次消失了。 “桑浊,先生在帮银眷梳理经脉,你别捣乱!” 桑浊刚要接近姜染,就被白文星提着衣领提溜到了别处。 小桑卓将那团纸握在手中,在白文星面前摊开。 “哎呀,你怎么把先生的妖葬书撕了?先生可宝贵这本书了!”白文星嘟囔着说了他几句,听到院子里的人乱作一团,赶紧又跑了过去。 “先生昏过去了。”众人手忙脚乱地帮他包扎好胸前的伤口,把姜染移开。 “我来。”瞿清泉自动接替了姜染的位置,为银眷继续疏通妖脉。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毕竟银眷自身体内原有的那一套妖脉部分已经废掉了,姜染在最后关头,帮他找到了安置内丹的地方,其余阻塞的经脉还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一一疏通。 -- 第148页 即便是像瞿清泉这样妖力深厚的妖修,在支撑了几天后,也有些支持不住了。 白文星自告奋勇地将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肩上,可她大大咧咧的个性,着实让瞿清泉不放心。 “这丫头做事向来不细致,你确定她能行?”瞿清泉看了一眼醉鬼君昭。 君昭瘫在门前,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滚,别打扰我睡觉。” 瞿清泉识趣地走开,不一会儿,院落里传来了烦人的争执声。 “白文星,你把妖力收敛一点,你的妖力这么霸道,把他的经脉都冲乱了,他都吐血了!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君昭再次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躺了没一会儿,十分暴躁地将罩在脸上挡太阳的斗笠摔在一旁,径直走到白文星的面前,说了一个字:“滚!” 顺利赶走白文星后,由君昭来为银眷继续疏通经脉。 姜染昏睡了三日,醒来时,第一眼就到了傻子桑浊。 桑浊见他醒了,憨憨地朝他走了过来,摊开手掌。 这张纸,他在手心里捏了三天,如今已经被团成一个小球,破破烂烂的模样。 姜染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本想去看看银眷的情况,走到门口,忽然皱了皱眉,再次这番回桑浊面前,抓着他的肩膀询问:“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什么?” 桑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依然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姜染这才注意到他捏着的那个纸团,将那张皱巴巴的纸仔细展开。 这是他妖葬书上的其中一页。 纸面上的字虽然大多已经破碎,但每一个笔都是他亲手所写,所以内容他再熟悉不过。 “天楚124年,有仙陨落,其身燃起白色异火,凡人饮其恩泽,诸事遂心。” “天玄626年,异火灭,恩泽散尽,其骨莹白如玉,随风而逝,空有无字之碑,不知其名。” 有仙陨落,不知其名…… 为什么桑浊要撕下这一页,让我看? 说起来,在他背着桑浊回家的那天,桑浊也曾摸出了他的妖葬书。 姜染看这这两行字,自然而然地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他十分郑重地看向傻子桑浊,“你是要提醒我,诛你的人,是这位陨落百年,不知其名的仙?他就是……赤衡仙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5 16:08:57~20220626 12: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无字碑(二) 姜染无法从桑浊的口中,得出更为确切的答案。 此前虽然他已经有过无数猜想,可独独没想过,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人,会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 如果那个曾经陨落在大业皇宫中的仙人真的是赤衡仙师的话,那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姜染分明……亲自为他收敛遗骨,就连皇宫里的那块无字之碑也是他亲手立的。 姜染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摸了摸桑浊的头,“明明已经是这副自顾不暇的模样了,还要强逼自己记起杀死自己的人,一次又一次用你自己的方式提醒我,谢谢你,桑浊。” 桑浊依然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再次回到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孤独世界,看树,看花,看蚂蚁…… 像一个旁观者。 银眷虽然依然昏迷,但身体内大部分的经脉已经重新构筑完成,暂无性命之忧。 此事必然要有一个了结。 为此,姜染再次回到了大业皇宫之内,站在无字碑前,思考良久。 “找到了!”陆乾匆忙地拿着传信的千纸鹤,找到了姜染,“司雀在陨落仙家的名册里,找到了赤衡。” 他将千纸鹤展开,递给了姜染。 纸鹤上只是粗略说明了赤衡的生平。 赤衡的前半生,当真是仙家典范。做了许多善事,福泽绵延不断。 可他的后半生,却因为爱上了一个妖修女子,致使前途和名声尽毁。 当时仙妖两族纷争不断,妖修界与修仙界势同水火,赤衡和那个妖修女子的事情,自然也无法被两族接受。 这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饱受诟病。后来赤衡喜欢的那位妖修女子终究葬身在了修仙者手中,赤衡也因此,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天楚124年,沉寂了许多年的赤衡再次出现,在与妖修界的对抗中,不幸身死陨落。” “不对。”姜染看到这里,迅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赤衡喜欢的女子葬身在修仙者手中,按理来说,赤衡应该更为憎恨修仙界,为何沉寂多年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伏妖?”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陆乾,先前你说你在八岁时,曾亲眼见到皇宫上空,有妖与仙人斗法,当初只顾着问你那仙人的模样了,却未曾问过你,那妖长什么样?” 只因时间间隔太长,陆乾回想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说:“都过那么久了,我压根就记不清那妖的模样了,只知道,应当也是只很厉害的妖,他们两个在皇宫上空搏杀了很长时间。后来那仙人诛杀妖孽后,自己也重伤不治,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仙人陨落后,身体燃起异火,饮异火之人,可继承仙人福泽,心想事成,诸事顺遂。 -- 第149页 “不对,我们还忽略了一件事。你说那妖最终被赤衡诛杀,可那妖的尸体,又在何处?为何大业皇宫里,最终只留下了赤衡的尸体?” 接连几个问题,陆乾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你的意思是,那妖其实没死?”陆乾越想越不可能,“不会的啊,我亲眼看见那妖都被仙人斩成好几段了,都这样了还不死,难道全天下的妖,都跟桑浊一样么……” 后面那句,不过是陆乾的玩笑话,可当他一说出口,立马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与姜染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会吧……不会真是桑浊吧……这么说来,我当初见到桑浊的时候,确实觉得他有些眼熟!”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都被串了起来。 天楚124年,桑浊和赤衡在皇宫上方苦斗,最终桑浊以血肉分崩离析的代价,与赤衡同归于尽。 但桑浊生来就是由浊气凝聚,不会死,血肉重新汇集后,再次复活。 至于赤衡,成了陨落于宫廷之内的无名仙人,只因无人收敛,骨骼上的异火燃了百年,恩泽散尽。 天楚124年,仿佛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妖主应该也是在这一年陨落的。 而桑浊,似乎也是在这一年,被银眷一剑诛杀,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血肉没有落在一处,而是四散在了各个地方,难以汇集。 姜染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桑浊与赤衡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在百年前,以那样的代价,与他同归于尽。 百年后桑浊恢复了记忆,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第一时间再次找到了赤衡,只是这一次,他不敌赤衡,变成了这副模样。 赤衡夺走了桑浊的大部分血肉,到底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而他现在,究竟躲藏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姜染忽然意识到,他和赤衡之间,一直是有联系的!他丹田之中的那颗内丹之上,就附着着一层仙人异火。 姜染立刻在内丹中注入妖力,将表面的那层仙人异火强行分离,凝聚于手心。 那异火被姜染逼出体内后,变成小小的一团,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它漂浮在姜染的手心中,朝着某个方位靠了靠,还真的为姜染指引出一个方向来。 一想到银眷被伤成这样,还有桑浊,不得不再次承受血肉分离之苦,姜染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他迅速朝着那异火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知不觉,竟然一路追到了妖都之中? 说起来,这妖都如今被划分到了姜染的领地之内,但因为妖都之中遍地都是废墟荒原,姜染暂时没有让妖修在此处栖息。 他亲手收敛过这妖都中葬身的每一位妖修,所以对妖都的地形很熟悉。 那团火苗始终漂浮在姜染的手心中,朝着伫立在姜染面前的破败建筑靠拢。 姜染站在这处宏大的建筑之下抬头仰望,这是……四方塔? 不知道怎么了,今日姜染一靠近这座塔,就觉得……很亲切?就像是自己曾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长时间一样。 这份亲切感,是因为自己先前来过的原因吗? 他没有多想,抬脚,迈入了四方塔之中。 与此同时,棺材铺内,白文星和瞿清泉齐齐看向君昭追问,“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在帮银眷报仇的时候,觉得那些罗刹境妖修脆弱地不堪一击?你追杀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的修为已经散地差不多了?” “我怎么可能为他报仇?”君昭纠正道:“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戮而已。” “那血肉呢?桑浊的血肉呢?” 君昭摇了摇头,“血肉早已不在他们身上了。” 这些妖修被利用完之后,就成了弃子,“什么罗刹境,空有虚名而已,我诛他们之时,他们体内的妖力已经枯竭地差不多了,应该是被血肉吸收了。” …… …… 姜染穿过过了其中一座四方塔,朝着最中央的宫殿走去。 越是接近那个存在,四周的低语声就越发清晰。 “杀,杀了他!” “融为一体,来吧,汇集在一起。” 姜染转过某个倒塌的巨柱,站在阴影处窥探,发现宫殿的废弃王座之上,坐着一个面容陌生的中年人。 那人紧闭着双眼,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而在他四周的地面上,环绕着许多破碎的血肉。 血肉们还在地上蠕动着,时不时变换成大小不一的脸庞,不停地窃窃私语。 这些脸庞,无一例外,都是同一张脸。 那是桑浊的脸! 血肉!桑浊的血肉! 姜染当即上前一步,想要趁那人不备,先把桑浊的血肉夺回来。 可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令姜染措手不及。 被发现了吗?姜染正欲出手,就看见那黑影的模样分外熟悉。 “柯道长?”他压低声音,被柯遇春拿着拐棍勾着脖子,不断地远离危险地带。 到了宫殿外,姜染忍不住发问,“您怎么在这儿?” 柯遇春再三叹气,指了指自己那一双眼,“还不是因为贫道眼瞎?” 本想远离棺材铺,出了城,便随便找了个方向走,谁知道竟然误入了妖都之中。 柯遇春感应到了危险之后,便发挥出他一贯的乌龟性子,因为太害怕了,所以腿软,又担心自己瞎了眼乱走乱撞,惊扰了里头的东西,于是干脆蜷缩在原地不动了。 -- 第150页 直到他感应到姜染的气息。 “走!赶紧走,离得越远越好。”老道天生对危险的感知很灵敏,再三催促姜染带他一起走。 “你什么境界啊你,不要命了?我感应到里面不止一个危险的东西,遍地都是……” 柯遇春看不到桑浊的血肉,但又能感应到每一块血肉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所以误以为敌人有很多。 “你要留下也行,先把我带出去再说行不行?你说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你身边有能耐的那么多,随随便便带一两个来……” 柯遇春说到这里忽然闭了嘴,赶紧扇了自己一巴掌,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差点就泄露天机。 便在这时,姜染和柯遇春面前的这座宫殿中,忽然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晋升正式开始,速度惊人,转瞬就从蜉蝣一路晋升到化形! 这一刻,姜染终于意识到,赤衡所图的,竟是妖都之中,那个早已腐朽的王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6 12:27:51~20220627 15: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无字碑(三) 直到这一刻,所有的谜题都在在姜染的脑海中缓缓解开。 先前的宁川镇谭幽依靠血肉顺利晋升,不过是在赤衡的指引下做出的小小试验。 谭幽的成功晋升切切实实地证明了此路可行,于是赤衡终于可以放心地将这个方法用在自己的身上,依靠血肉不断越境提升。 金色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直冲天际,妖修们纷纷有所感应,朝着此处投来目光。 蜉蝣,化形,魍魉,鬼蜮,罗刹,飞升…… 这六道晋升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妖都。 姜染原本还想要与赤衡对抗,可当他感应到赤衡顺利晋升飞升境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汗毛倒立的可怕感觉。 姜染此时的境界已至罗刹,并非弱小,却仍然在此等晋升妖力的压迫下,忍不住低下头颅,甚至一度想要跪地叩拜。 柯遇春一介修仙之人,此时更是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全然迈不开步子了。 姜染不敢犹豫,直接将瘦骨嶙峋的老道士背在背上,飞快地朝着妖都之外狂奔。 不远处,妖都的边缘,一道黑色的结界从地底迅速升起,姜染在心中暗道不好,来不及了! 他竭尽全力,勉强抵达结界的边缘,顺着结界的走势向上看,整个妖都都被笼罩在了结界之中。 已经出不去了。 明知自己踏入了死路,这一刻,姜染反而放松了许多。 他将背上的柯遇春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小声叮嘱他,“道长,你就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柯遇春眼前漆黑一片,听姜染这么说,立刻就意识到他要去做危险的事。 老道士伸出瘦骨嶙峋的两只手,仓皇地对着空气抓了抓,像是要阻拦姜染,可却连他的半片衣襟都没能抓到。 “姜染?你别去!”柯遇春在可怖的妖力压迫下,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可这是我的领地。”姜染站起身来,透过结界璧,朝外看了一眼,“这些年,那些妖修们好不容易在大业境内找到一片落脚之地,他们奉我为主,我须以命相守。” 大业之内,除了妖修,还有众多修仙者和无数平凡的人类,甚至比人类更渺小的其他生灵。 经过多年收敛妖尸的磨炼,姜染从这段经历中,悟出了四个字:生命可贵。 领地之内,凡有生命存在,无论远近,不谈亲疏,没有值得与不值得,都值得我豁出性命,去守护。 四方塔中央,最后一道金光拔地而起。 筹谋多年,终于成就了如今的赤衡。 他在妖都的废墟之中,张开双臂,看着那些浮在自己皮肤上的一张张脸庞,被他体内的妖力压制,一个接一个地臣服于他,为他所用,不再挣扎反抗。 在晋升为妖主的那一刻,赤衡就感应到血脉中与外界诸多生灵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顷刻间,天下群妖,个个跪地认主,屈从于这可怖的妖力之下,不断叩拜。 “这么多年过去了,妖都终于有主了!” 妖修们与赤衡遥遥感应,而此时,陵阳城的棺材铺中,陷入昏迷的银眷终于睁开眼睛。 …… …… 赤衡最先早妖都之中感应到了姜染的存在,他在走向那腐朽王座之时,便已知道,姜染也在这妖都之中。 他无需回头看,只需催动妖力,便把姜染逼迫到了他的身后。 “我记得你。”赤衡当着姜染的面,坐在了那腐朽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为我收敛了尸骨。” 修仙之人若想改道修妖,须废去修为,或剃去仙骨。 多亏了姜染为他收敛了仙人遗骨,才能让他彻底断绝前尘,以崭新的姿态重生,成就如今的境界。 为了今日的这一刻,他筹谋了百年。 “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呢。”赤衡的视线再姜染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后,驱动妖力,强迫姜染跪下。 姜染全身紧绷,尽管在赤衡的压迫之下,几近窒息,全身上下的经脉都在爆裂的边缘,却仍然硬撑着,不愿跪下。 -- 第151页 赤衡见他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又施加了三成力道。 姜染的膝盖猛地砸在地上,整个身躯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压到了地上,几乎以匍匐的姿态,狼狈不堪地瞪着赤衡。 “堂堂天界仙君,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偏要做妖?”姜染面无惧色地说着这些话,“让我猜猜,赤衡仙师为情所困,眼看着心爱的妖族女子被修仙者所杀,隐忍百年,一手谋划了自己的死亡,甚至临终前,算到我会为你收敛仙骨,为你断绝前尘,而后借桑浊血肉吸食妖修的修为,归为己用。你是个谨慎的人,不确定这样的方式能否成功,便提前在宁川借谭幽的身躯,将整个流程走了一遍,真是好算计。” 赤衡百年前虽身死,却一手谋划了自己死后百年的所有事情,甚至精确到了每一个步骤,借着桑浊的血肉,一点点让自己重获新生,脱胎换骨,只为换一个身份,成为妖主,集结妖界的力量,颠覆整个修仙界。 赤衡即便为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长相极其正派,而他也凭借着这副正派的样貌,完美掩藏起心底的恶念。 “其实整个计划,原本不必这般蜿蜒曲折,百年前修仙界与妖修界原本就是对立状态,只要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双方都会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赤衡一想到心爱的女子被自己的族群排斥,又被修仙者追杀,恨意便浮现在了脸上,“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百年前,妖主忽然与仙界和谈,使这场纷争逐渐淡化,修仙者与妖修之间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赤衡说到这里,表情凝滞了一瞬,忽然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姜染,“哦,对了,我忘了,你没有前世的记忆,你依然记不起自己是谁,可悲,真可悲。” 就在赤衡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染已经借着手心那团白色异火的力量,忽然突破了赤衡妖力的压迫,拔出夜雾,飞快地朝着赤衡刺过去。 赤衡没想到姜染会突然袭击,毫无防备之下,后退了两步,在稳住身形后,迅速反击。 一团白色的火焰朝着姜染的心口袭来,姜染迅速闪避到一根倒塌的柱子下,却发现那团白色的异火竟然穿过了遮挡物,直接朝着姜染袭来。 眼看着避无可避,一直以来安静地悬挂在姜染脖子上的铜鱼吊坠忽然挣脱了绳子,飞快地游到了姜染的胸前,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铜鱼坠地,身躯碎裂,断成两截的鱼尾最后在尘土上抽动了一下后,再也没有动弹。 那铜鱼竟能挡住他一击?赤衡没有再给姜染机会,再次朝他挥出一团异火。 依然是姜染避无可避的状态。 可这一次,就在异火即将触碰到姜染身躯的时候,姜染内丹上的那层原本属于赤衡的异火竟然化为一层火盾,帮姜染挡住了第二击。 火盾碎裂,白色异火就此消散。 这一缕异火,与赤衡袭来的那些火焰是同宗同源,就连赤衡自己也觉得诧异,为何原本就属于他的火焰会反叛?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为什么越是想杀一个人,就越是杀不掉他? “我就不信,这次还有什么东西,能当在你面前!”赤衡在双手的掌心中孕育两团火焰,第三次朝着姜染袭去。 这一次,姜染有所准备,提前在夜雾中注入妖力,浓雾自姜染的脚下,不断朝着周围蔓延,既然避无可避,姜染企图用这种方式,彻底将自己的存在掩藏起来。 夜雾散开的那一刻,赤衡与姜染的之间微妙的联系彻底被雾气阻隔。 两团火苗就这样在雾气中胡乱地撞来撞去。 浓雾不知不觉地蔓延到了赤衡的脚下,视线受到阻碍,姜染瞬移到了赤衡的身后,一剑斩了下来。 赤衡的身体瞬间被斩除,竟也像雾气一样晃晃悠悠地散开。 “虚影?” 竟也是个假的! 姜染意识到了不对时,已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两团火焰齐齐朝着姜染袭来! 危难之际,数百道符咒忽然从各处飞到了姜染的面前,把姜染团团围住。 火焰无法穿透符咒,竟依附在最外层的符咒之上燃烧了起来。 角落里的柯遇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赶上了。 他花费了多大的勇气,才摸索到了废弃的殿宇之内,及时催动符咒,帮姜染挡住了第三次致命袭击。 “贫道逃了一辈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在你小子面前,就莫名其妙地勇猛了起来。”柯遇春搜寻到姜染的身影后,迅速催动剩下的符咒,将他拽到了废墟后面,尽管他此时害怕地双腿发软,两股战战,但一想到姜染万一受了伤,他背后那几座大山怪罪于他就麻烦了。 “柯道长?多谢。”姜染对柯遇春的出手相救表示感谢。 “谢什么谢?贫道所有的保命符咒刚才都用完了,若他再出手,咱俩今天都得死在这里,赶紧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7 15:17:00~20220628 15:4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无字碑(四) “逃?往哪里逃?怎么逃?”赤衡的声音幽幽传来。 -- 第152页 整个妖都都布下了结界,有如铜墙铁壁一般,把猎物围困其中。 三次了!接连三次,他都能够莫名其妙地避过赤衡的袭击,“难道你会以为,运势次次都站在你那边吗?” 赤衡此刻已经知道姜染和柯遇春的躲藏之地,他不紧不慢地朝着那处废墟走去,手中攥着第四道异火。 柯遇春此刻已经头发凌乱,狼狈不堪,他知道自己此时与姜染躲藏在一处,必定活不长久,可他这会儿两腿打颤,根本无法动弹。 姜染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轻按了一下柯遇春的肩膀后,选择从废墟之后走了出来。 姜染刚一露面,就感受到了一股可怖的妖力,对方境界全开,单单用气势,就死死地将他压制住了,眼看着第四道异火直扑面门,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将他烧地灰也不剩。 绝望。 境界之差的绝望,无论他躲到哪里,逃到哪里,都无法与赤衡相抗衡。 他的所有反抗,都是垂死挣扎。 他本已经坦然地迎接自己的死亡,闭眼的那一刻,竟然觉得不甘与遗憾。 他还没有和银眷道别,没能与棺材铺的其他人说一句再见。 他答应给小铃铛买的桂花糕,没能送到她手中; 说起来,桑浊如今又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小小的人儿,没有合身的衣服,只能将他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应该为他买一件合身的衣衫的。 君昭虽然平日里冷言冷语,但心总是暖的,嘴硬心软是他一贯的做派,他没有机会与他畅饮一杯。 微生齐确实很有修仙的天赋,只需勤勉苦修,再过半年,便能再次提升境界了吧,只是修仙界的人天天跟在小铃铛的屁股后面,修行会不会有所懈怠? 他死了,以后的大业,谁来庇佑?棺材铺里的那些人,谁来保护? 所有的不甘和遗憾,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只是……长叹过后,却迟迟等不来致命的一击。 姜染缓缓睁开眼,只见几个熟悉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白文星笑嘻嘻地与他挥了挥手,“先生好!” 微生齐气喘吁吁地落在白文星身边,“总算是赶上了,你怎么能飞这么快?” 银眷第一时间用手抵住了他的后背,输送了些妖力帮他快速恢复,“对不起,来晚了。” 君昭一袭暗红的衣袍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酒渍,见到将然后,懒懒散散地抬了抬眼皮,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桑浊身上还套着他那件宽大的衣袍,方才他是被白文星抓住后领拎过来的,所以衣领处皱地不像话,见到姜染后,亲切地往他的腿边靠了靠,然后就被废墟之中的蚂蚁吸引,跑去一边找了根棍子戳戳戳。 此时挡在姜染面前的,还有一个出乎意料的存在。 瞿清泉在姜染的面前轻易展开水扇,于危难之际,将那团异火揽在了扇面之外,站在他肩上的那只白色的夜鹭冲着姜染叫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姜染透过水扇,还能窥见扇面上波纹荡漾,鱼游浅水。 瞿清泉落地后,随手合拢水扇,随意朝着尘土之中那条四分五裂的铜鱼一点,折扇的顶端匀出了一汪水,将铜鱼包覆其中。 原本已经不再动弹的铜鱼竟然在这水流中自行修复完毕后,摇头摆尾地游到了瞿清泉面前,在他的脸颊上蹭来蹭去,像见到了主人的狗…… 瞿清泉冲着姜染指了指,“去吧。” 铜鱼得到命令,立刻又摇头摆尾地游到了姜染面前。 “你们……”姜染有些懵地看了看此时聚拢在他身边的众人,又看了看瞿清泉和那条铜鱼,心中存了太多的疑问,“这鱼……” “这铜鱼是我的贴身之物,在你脖子上挂了许多年,与你有些感情了,送你了。”瞿清泉随口说道。 这铜鱼里有瞿清泉的部分修为,所以能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住致命一击,这些年这条鱼始终挂在姜染的脖子上,自他来到人间的第一日,就陪伴着他,姜染从没想过这铜鱼的来处,如今看来,竟然是瞿清泉的东西! 可他一个飞升境,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贴身之物给他?一给就给了这么多年? 难道他也认识前世的自己?怪不得瞿清泉在与他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摆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怪不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瞿清泉,就觉得他有些熟悉…… 姜染积攒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答案就在嘴边了,柯遇春这会儿也赶紧滚到了姜染的脚边。 老爷子这些年来保管着这一惊天秘密实在是太久了,恨不得现在就替姜染说出答案,可他面对周遭的几位大佬,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就在姜染还在纠结自己与瞿清泉是不是旧相识的时候,发生了更让他诧异的一幕。 方才还落在他身边,与他笑着打了声招呼的白文星,竟然朝着赤衡直扑过去。 与此同时,方才还收敛气息,安静立在他周围的众人瞬间与白文星一起,默契出手,除桑浊之外的四位飞升境没有再掩藏自己的实力,境界全开。 那扑面而来的可怖妖力,化为一阵风,席卷着妖都之中的每一处废墟。 而姜染,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的熟悉面孔,惊讶,震撼,不同的情绪一一向他席卷而来。 -- 第153页 “他们……”他只说了两个字,剩下的,尽在不言中。 而柯遇春这会儿总算是松了口气,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飞升境,你身边的,全是飞升境!贫道在傩神庙开天眼那次,就被吓到了,你现在知道贫道的这双眼,是怎么瞎的了吧,真是憋屈死我了,哎哟这个秘密,想说又不能说出口的那种感觉真的是太煎熬了。” 除了姜染当场表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外,同样吃惊地嘴都合不拢的,还有微生齐。 只见白文星轻而易举地扛起废墟之中倒塌的巨型柱子朝着赤衡砸了过去,此刻的微生齐,怎么也无法将脆弱,娇小,可爱等词汇与眼前这位大力飞升境联系起来。 “傻徒弟,现在你懂了吧!你与她,云泥之别,不合适!” 赤衡越境飞升,成功登上了妖主的位置,即便四位飞升境在场,他也能靠着强压一头的境界之差,与他们打个平手。 飞升境们虽然离心百年,因为姜染才聚在一起没多久,但百年前的默契仍在,无需排演,每个人的一招一式,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银眷持剑,从赤衡的正面突破。 白文星靠着灵巧的身形和巨大的蛮力,与其他几位打配合,始终在一招一式之间,寻找赤衡的破绽。 君昭和瞿清泉分别从其他两个方位寻找突破口。 姜染把柯遇春和桑浊带到了一旁的安全地带,仰头朝着他们看去。 此刻,银眷,君昭,白文星,瞿清泉分别立于四方塔塔顶,将赤衡围困在中央,形成合围之势。 姜染看着他们立于塔顶的身影,看着他们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豁出性命保护自己的这一幕,莫名地,竟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 仿佛他们早已在这四座塔的顶端,守护了他多时。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像今日这般,浴血奋战,不畏生死。 “我曾把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保护,可是到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守住。” “他死了,难道就只有你一人痛吗?我们尽力了……” “五人之中,只有你与我一样,是使剑的。阿眷,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你的剑都不能指着家人。” “这是我最近炼的丹,能增长修为,祝他突破。” “废物,真是个废物,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百年来,你们苦守的那个位置,他可能……并不想要?” “可是先生……我们只是……想要你回到我们身边啊……” 我们只是想要你,回到我们身边啊。 你将我们视为家人,将我们从泥潭中拉起来,给予我们诸多救赎。 为了守护曾属于你的王座,我们也许,犯下了无可饶恕的杀戮之罪,有今生,没来世。 我们残忍过,自私过,也许我们过往的行为,在先生你的眼中,是错误的选择。 可是啊,先生…… 没有了你,我们的存在,毫无意义。 没有了你,白文星依然活在被世人指责的炼狱里。 “她是饿鬼投胎,是灾星转世,是她带来了饥荒,带来了鼠疫,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克死了自己的哥哥,烧死她!烧死她!” 没有了你,君昭早已在众人的唾弃中,沦为杀人的恶魔。 “将军之子?别开玩笑了,昔日的将军府早就因为通敌的罪名,满门抄斩了,他护了我们什么?圣上仁慈,饶了他儿子一命。曾经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小将军,如今沦落成青楼的小倌,昨日被十几个人开了苞,衣衫不整地上街求救,还要被全城的人唾弃谩骂,你说可笑不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8 15:40:10~20220629 15:4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无字碑(五) 过往的种种,不断在他们的眼前浮现。 即便所有人都忘却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先生曾带给他们的感动。 先生,你知道吗?没有了你,瞿清泉依然生活在污浊的水潭之中,一辈子碌碌无为,没有见识广阔大海,没能感受人间温暖。 “天逢大旱,就连乱葬岗旁边的脏水潭都干涸了,那条鱼躺在太阳下面,快要晒死了?捡回来吃?怎么可能?那鱼常年生活在污浊之地,早已尸毒入体,身上长满了恶心的肉瘤,又臭又可怕,身上爬满了苍蝇和蛆虫,这种恶心的东西谁敢吃啊。” 没有了你,桑浊永远不知道家的意义何在,他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冷漠的世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点亮。 “他是谁?从哪儿来?没人知道,好像不会说话,像个傻子似的,每天在站在同一个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下雪了,他不冷吗?他好像快冻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年头处处不太平,谁家有一口闲粮施舍这个傻子,让他自生自灭吧,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没有了你,银眷如今依然和其他修仙者一样,眼高于顶,不可一世,认为妖就是恶,修仙是唯一的正道,目光狭隘,造下诸多杀孽。 -- 第154页 “听说他也曾是修仙界的佼佼者,怎么沦落成妖修了?定然是心智不坚定被那妖主迷惑!妖修界和修仙界的争斗,定然会连累人间百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众生皆是蝼蚁,为了天下一统,牺牲一些也在所难免,既然他主动站到了我们的对立面,此后再见,就是敌人,修仙界何来人情冷暖,修仙一途,是唯一正道,叛离正道者,天诛地灭!” 姜染看着他们立于四方塔顶端,衣袂飘然的身影,脑海之中莫名浮现出一些难以触及的虚影。 是谁,亲手为白文星的脚踝系上铃铛? “你才不是饿鬼转世,更不是灾星。能吃是福,你的家人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人摸了摸白文星的脑袋,摊开手掌,“这铃铛送你,我听说在你的家乡,父母亲人会为初生婴儿系上铃铛辟邪,祝你岁岁康健,平安顺遂。” 是谁,在君昭满眼怒火,肆无忌惮地屠杀百姓之时,为他披一件衣,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杀……杀……杀……全都杀光!呵呵呵呵,天道不公,将军府的所有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君主的阴谋算计之中!我们护了你们什么?呵呵呵,敌袭之时,是我们用血肉之躯,挡在了你们面前!可是最后我们护住了什么?护住了一群白眼狼?护住了一条条毒蛇?去死,所有人通通去死!” 是谁在君昭杀红了眼的时候,又唤了他一声小将军? “小将军,我知道,过往你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殊死搏斗间受过大大小小的无数伤,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疼到钻心。百姓愚昧,君主不仁,今日你报了仇,心中的怨愤却不减反增,又是为何?小将军,不要因杀戮迷了眼,杀地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那人笑着递上一坛好酒,“听说酒可忘忧,不如大醉一场,然后睡到日上三竿。明日睁眼,又是崭新的一天。” “谁都有想要忘却的前尘,我知你今日受过奇耻大辱,但人生漫长,不要永远活在这一天。青州的千日醉,南疆的金盘露你都饮过了吗?北川的刺麻酒听说别具特色,庆阳的十洲春此生一定要尝一尝,小将军可想与我结伴同行?” 那些模糊的人影在姜染的记忆里汇集在一起,却又倏然散开,像抓不住的雾气。 烈日炎炎中,是谁打开了水壶,在奄奄一息的瞿清泉身上,浇了一汪清水? “先生,这鱼有什么好治的,治好了就能吃了吗?” “这鱼虽神识未开,却有灵性。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污浊的水坑之中,如今水坑干涸,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就用君昭的空酒坛子装满净水,带它一起上路,见识一下山川河流,广阔湖海吧。” 前行的路途越来越广阔,同行的伙伴也渐渐多了起来。 又是谁?在天寒地冻的沧州,在危难重重的大业,一次又一次地将桑浊带回了家? 烛火照耀之处,满室人影幢幢。 也是那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桑浊孤单地站在门槛之外,朝着门内张望: 破庙之内,屋瓦倾塌,雪花落到篝火上方,转眼消失不见。 破庙里,一身蛮力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地折断手臂粗的木棍,往篝火中添柴,走路的时候,系于足踝的铃铛叮当作响,咬上一口温热的包子,不忘匀出一些碎屑,喂一喂装在酒坛里的怪鱼。 也有满身酒气的青年,卧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从头到尾沉默不语,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酒。 那人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件较为宽大的衣衫,在篝火后冲他招手,“进来呀,试一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 桑浊站在暗处,不为所动,那一室的暖光看似离他很近,只一步,可对于桑浊来说,依然遥远。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属于那儿。比起光明,他明明更喜欢黑暗,阴冷的地方。 可那人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将他带了进去。 跨过高高的,腐朽的门槛,桑浊见到了那个喜笑颜开的小丫头,见到了那条养在酒坛子里的怪鱼,见到了那个性格别扭的醉鬼,还有攥着他进门的那个人。 白文星说,他从没见过桑浊的笑脸。 可他被那人带进破庙的那一天,他明明笑了。 桑浊略带稚气的笑颜在姜染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他有些迷茫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杂乱蜂拥的记忆,不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 最后的最后。 在那个昏暗的囚牢之中,瞿清泉给昏迷的银眷喂了一颗丹药后,站在了那人的身侧笑话他,“你废了人家的修为,将他打入了囚牢,现在又来关心他的死活,莫不是看上他了?他如今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可都是拜您所赐,不恨你就不错了,你想对人家好,倒是放在明面上啊,暗地里偷摸喂药,算什么?他醒了,依然什么也不知道,依然恨着你,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修仙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在高处站的久了,不知人间疾苦,我偏要把他拉下来,让他看看如今的世道,是什么模样。” 他眼看着银眷放弃修仙,改道修妖。从一无所有,到人人敬仰,一路披荆斩棘,饱经磨难,最后站到了他的身边。 “先生,你说他是块木头,我看他一点也不木,你走到哪里,他都死死地盯着,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 第155页 “他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也得益于先生你暗地里的助力,先生,你是不是也喜欢他啊……” 那人笑了笑,饮了一盏酒,什么也没说。 只是在妖都最后的那个夜晚,将银眷唤到了自己的面前。 “妖都如今动荡不安,听闻沧州的妖修们掀起了新一轮的讨伐之战,银眷,你即刻出发,用柔和一些的手段,平复这场战乱。” “好。” 也不知怎么的,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在银眷转身的那一瞬间,说了四个字:“一路珍重。” 姜染以那个人的视角,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妖都的漫天焰火。 之后,眼前一黑,再睁眼,便看到了桑浊面无表情地刺向自己的那一剑。 他没有反抗,只是任凭桑浊将自己钉死在墙上,然后趁桑浊不注意,一指点向了桑浊的眉心。 在桑浊昏厥之后,将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在桑浊的身上注入属于自己的妖力,逼出了桑浊体内那张操控他的符咒。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靠在墙边,等待桑浊转醒。 桑浊醒来后,看到地上的那张符咒,也意识到了自己被谁操控。 “先生……对不起……”他近乎奔溃地跪在了那人的面前,表情无助。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桑浊哭。 “我……我这就去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与那人同归于尽! 他被桑浊重伤,原本可以活命,可偏在此时,妖都再次发生动荡。 他身为妖主,与诸多妖修有看不见的纽带相系,能够感受到妖修们的愤怒与不甘。 妖都之中除银眷之外,余下的四位飞升境此时分别立于四个方位的塔顶,为了守护他而浴血奋战。 越来越多的妖修死去了,屠戮之下,血债不断累积,竟引天雷来屠。 他踉踉跄跄地出了殿,也是如同今夜一样,仰头向上看去,那四个身影立于塔顶,各守一方,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雷劫将至,到时候必定生灵涂炭。 与他息息相关的那几位若是葬身于此,便再也没有来世了。 想到这里,他在原地盘腿而坐,开始利用妖力强行突破经脉,惠泽群妖,身体负载,将死之际,更是揽下了天下群妖的所有血债,以身殉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29 15:48:40~20220630 15: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无字碑(六) 姜染能感受得到,那人以身殉道之时,躯体消散,化为无数光点。 与此同时,妖都上空,那些永恒存在的焰火,也一一坠落。 难过,感伤,不舍,惋惜,所有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席卷而来。 姜染在这些情绪的冲击之下,迷茫地睁开了眼,在那一刻,脑海中那个怎么也看不清身影的存在,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谁?” 那个与他长地一模一样的人,朝着姜染走来。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姜染,我是姜染!” “姜染又是谁?” 那人面带微笑着仰头,朝着立于塔顶的那四个身影看了一眼,告诉他,“姜染,是他们一直以来守护的人。” 那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姜染的脑海中。 “桑浊虽误伤了我,但我并不恨他,更何况百年前,他为了杀死操控他的赤衡,不惜与之玉石俱焚。若不是因为桑浊先前诛赤衡,身受重伤,也不会这般轻易地葬身于银眷的剑下。” 他抬起手,又指了指白文星,“这丫头一贯依赖于我,这一路上,更是与其他人一起,掩饰身份,跟随左右。” 那个虚影将手往另一个方向偏了偏,“君昭最是嘴硬心软,虽然表面上总是表现出对所有人都不在乎的样子,但私下里偷偷帮忙解决了不少麻烦。” “还有瞿清泉,这家伙虽然最晚露面,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将保命的铜鱼留了下来。” “还有银眷……他的付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姜染忽然释然地笑了笑,“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前世的种种,他都记起来了。 而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虚影,在姜染记起一切之后,也消散在了风中。 此刻,四位飞升境已经与赤衡缠斗在了一起,姜染回忆起一切之后,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了境界差距。 仅靠他们四位,根本不可能打得过赤衡。 而这百年来,他们为了守住他的王座,断绝所有妖修的晋升途径,每一位身上都背负了重重血债。 姜染前世牺牲自己惠泽群妖,让天下诸妖有了投胎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仅限于没有背负血债的妖修。 今日姜染妖面对的问题,与百年前妖都陨落那一日一模一样,他们依然有今生,没来世。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死去。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姜染现在的境界,与赤衡之间的差距更大。 他迅速探查了一下自己体内的妖力,如果自己能够再向上晋升一级,那么胜算就大上一分。 -- 第156页 可是探查过后,姜染更失落了。 他现在的妖力距离晋升还差很远,眼看着他们四个从最初的旗鼓相当,到现在逐渐趋于下风。 “不好了!”在一旁观战的微生齐也忽然紧张了起来,“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难道你们妖修界,诛杀上位者就这么难吗?” “越境诛杀上位者,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先前银眷是如何被下位者逼迫到那种境地的?” 提起这件事,柯遇春最有发言权。 “那天围攻他的下位者数量众多,而且贫道感应到那些妖修好像怎么也杀不死似的!所以险些让她们成功,不是贫道吹嘘,那天若不是贫道……” 柯遇春话还没说完,就感应到自己的小徒弟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与那几位飞升境并肩作战了。 老爷子在底下急地团团转,一面担忧小徒弟的安危,一面又因为害怕,将自己往隐蔽之处靠了靠。 那四位与赤衡交手不久,如今身上都挂了彩,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白文星是第一个落下来的,她的嘴角已经溢出了丝丝鲜血,坠在地上时,腾起一阵烟尘。 她挣扎着爬起来,尝试了几次,终于伤痕累累地站了起来。 “白文星!”姜染眼看着她还要冲入战场,急忙阻止她。 方才若不是微生齐在一旁帮她挡住了一些攻击,此刻白文星定然已经重伤了。 小丫头平时是最娇气的,这会儿竟一声不吭,听到姜染忽然叫出她的名字,白文星欣喜万分。 失忆时的先生,从来都是叫她小铃铛,而刚才,先生竟然叫出了她的本名! “先生,你恢复记忆了!” “砰!” 这一次坠下来的,是君昭。 姜染没有时间回应白文星,而是接替了伤者,挥舞着夜雾,朝着赤衡袭去。 “如今我才是妖主,你们理应拥护我!”赤衡看着围绕在他周遭的这些妖修界大能,坦然道:“只要你们答应与我一起颠覆修仙界,我就不会伤你们!” 若是与妖修界开战,他需要他们这几位飞升境的力量。 所以到刚才为止,赤衡都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呵,你做梦!”瞿清泉挥舞水扇,扇面之中弹射而出的水珠,在妖力的催动下化为了尖锐的冰锥,铺天盖地地朝着赤衡刺了过去。 这没有来由的拒绝,让赤衡越发不满。 他不再手下留情,以漫天的异火迎击,将整个妖都化为一片火海。 这些异火如同雨点一般密集,根本无法阻挡,银眷,君昭和姜染都接连倒下。 每个人都已重伤在身,甚至是濒死状态,所有人都强撑着一口气。 柯遇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赤衡发现自己的存在。 白色的火焰不断向着中心区域缩小,将除了柯遇春之外的所有人围困其中。 “我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赤衡置身在火焰中,凶相毕露,“杀了他,我就让你们活!” “你休想!”白文星捂着伤口,艰难地在尘土中仰起头颅,“我永远也不会伤害先生的!” 此话一出,等同于当场打了赤衡的脸,赤衡心中不快,猛地掐住了白文星的脖子,准备杀鸡儆猴。 微生齐在众多高位妖修之中,显得极其渺小,但眼看着白文星被掐地奄奄一息,第一时间朝着赤衡冲了过去,砍下一剑。 只因修为悬殊,他那没有分量的一剑,赤衡甚至躲都不想躲,任由那剑落在他的肩头,然后…… 剑断了…… 其余人想要起身反抗,却被赤衡以境界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微生齐一向觉得自己在同年龄的修仙者中,算得上是顶尖的存在,可如今在赤衡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丢掉断剑,又取出了背在背上的那把歪歪扭扭的铜钱剑。 用来串铜钱剑的铜钱,年份不一,大多是近几年的崭新铜钱,还被串成了这样劣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笑。 “放开她!”微生齐的声音有些颤抖,分明是近乎咆哮,可尾音带颤,毫无气势可言。 一直躲在一边的柯遇春抱着脑袋,像乌龟一样缩着,他分明听到了剑断裂的声音,这臭小子凭什么站出来,就凭那把破铜钱剑吗? 他一定是疯了!他不会真的认为,那是仙门至宝吧! 看见微生齐这般可笑的模样,赤衡暂时将奄奄一息的白文星丢在了一边。 桑浊还在用棍子戳蚂蚁,白文星的身躯就这样砸在了他面前的蚁群之上。 赤衡原本就在修仙界混过大半辈子,一眼就看出微生齐手中的铜钱剑没有半分仙力,“你就用这把破剑斩我?” 他十分不屑地嘲笑着他,“纵使仙门没落,你师父,也没必要传你这把破铜钱剑骗你吧,不如今日你拜我为师,随我改道修妖如何?” 微生齐远远地看了一眼昏迷的白文星,双手死死地将铜钱剑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量,竟然当场拒绝了赤衡,“我有师傅!” “柯遇春?”赤衡显然也听说过柯遇春的名号,“百年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修仙界的奇才,二十岁开始修仙,三十岁就完成炼气,在修仙界里,仅仅用十年,就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可谓前千古人,后无来者,可自此之后呢?泯然众人,沦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庸老头?哦,对了,听闻他胆子特别小,从不敢斩妖兽,你确定要认这样的废物为师?” -- 第157页 “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师傅!”微生齐声音清亮,“像你这样的恶徒,有什么资格污蔑我师傅!” “那你可以去死了!”赤衡收拢五指,微生齐就被无形的力量掐至腾空,双腿不断地扑腾了一番。 柯遇春抱着脑袋满脸是泪地缩在那里,嘴里喃喃:“傻徒弟……真是个傻徒弟!” 他想要出手,却因为恐惧,不敢动弹半分。 害怕,想逃,不想停留在这里,若是连双耳都失聪了,是不是就听不到骨骼碎裂,鲜血流淌的声音? 在自家徒弟的脖子被掐断之前,柯遇春终于驱动符咒,朝着赤衡所在的方向包围过去。 数千张符咒如同野蜂一般,死死地纠缠着赤衡,妄图将他包裹住。 赤衡被分了心,微生齐便有了喘息的机会,可他还没来得及跟师傅道一声谢,就看到一团异火朝着柯遇春的胸口袭去。 老道士最后关头,临危不惧,竟没有选择收回符咒为自己抵挡,而是依然操纵那些符咒去蒙蔽赤衡的五感。 异火没入胸口,柯遇春瘦骨嶙峋的身躯猛然灼烧了起来。 “师傅!” “仙师!” 那个一向贪生怕死的老道士。 那个一向胆小如鼠的老道士。 那个反复将铜钱剑串起又解开的老道士。 身躯被白色异火包围,黑烟腾然而起,身躯已然消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30 15:57:30~20220701 15:5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大结局 柯遇春的死,让微生齐无法接受。 他红着眼不要命地拿着铜钱剑,朝着赤衡冲了过去。 身受重伤的其余人也都沉浸在老道士消弭的悲痛中,趁着赤衡的感官被蒙蔽的一瞬间,挣脱束缚,配合微生齐发起了最后一轮进攻。 姜染自然也参与其中。 近了,更近了…… 只是他的剑在接触到赤衡身躯之前,就被异火阻拦在外。 此刻的赤衡虽然被符咒蒙住五感,却依旧镇定自若地以异火为盾,并趁着这个间隙,去撕扯粘在脸上的符咒。 那盾质地坚实,非寻常兵器可以穿透。 眼看着赤衡被蒙蔽的五感即将恢复,白文星越发绝望,她赤手空拳地在火盾上砸了十几下,双手皮开肉绽,鲜血遍地,却依然没有停下来。 赤衡撕掉了最后一张蒙在耳朵上的符咒后,便恢复了听觉,他冷眼看着此刻被他拦在火盾外绝望的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自量力。”他不屑地嘲讽着他们。 武器接二连三地被阻拦在外,在赤衡无情的冷笑声中,偏有一柄剑,出乎意料地刺穿了他的火盾。 赤衡太小看他们了,以至于在那柄剑刺穿自己的异火盾之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任凭那剑刺中了他的胸口。 那是一把最不起眼的铜钱剑,也是一把他最看不上眼的剑。 歪歪扭扭,如同小儿玩具一般。 十几枚铜钱新旧不一,串铜钱的红色细绳风里来,雨里去,在土里滚过几糟,断过两次,只草草打了个敷衍的绳结,将断裂处相连。 没有特别的咒法加持,没用稀罕的材料炼制。 微生齐刺入那一剑的时候,脑海中满是多年来与师傅的点点滴滴。 “徒儿,这把铜钱剑可是咱们的仙门至宝!是师傅的师傅传给贫道的,据说威力无边,现在,为师将这师门宝物传给你,你要好好珍惜。” “师傅,你又骗我,这剑从小到大已经被你拆了几十次,这上边儿的铜板没有一枚是师祖那个年代的,你看,这一枚年份最新的,是赌坊里来的,这一枚上面有油光的,是在烧饼摊下面捡的,就这?还能是仙门至宝吗?” “傻徒弟,你以后会懂的。”柯遇春在说这话的时候,故作高深,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混过去,这臭小子要是较真了,就难缠了。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串的一把铜钱剑,能在众多兵器中脱颖而出,伤到赤衡。 赤衡只觉得胸口一疼,口中已然甜腥遍布,他愤怒地将刺入胸口的铜钱剑从体内逼了出去。 妖力激荡之时,不仅是那柄铜钱剑,就连围绕在他周遭的所有人,都被气浪弹开,重重地摔在地上,瞿清泉受伤最重,当即不省人事。 而剩下的也都身受重伤,岌岌可危,铜钱剑上的红线断裂,铜钱散了一地。 姜染浑身上下都在剧痛,已经分不清是骨骼断裂,还是皮肉划伤了。 他用拇指抹掉了嘴角的血,关切地看向其他人,银眷似乎也已经力竭,站不起来了。 眼看着赤衡朝着他们步步逼近。 不,不能让赤衡再伤害他们! 姜染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催动妖力,妄图强行冲击经脉,达到晋升的目的。 不够,修为不够,妖力也不够,冲击的力道更不够……怎么办? 就在姜染觉得所有人已经陷入绝地之时,一只柔软的小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桑浊怯生生地站在了姜染的面前,瘦小的手臂上,一张脸庞逐渐游移到了他的面孔之上,小桑浊在这一刻,是清醒的。 -- 第158页 “先生,我还在。”他用略带稚气的音色说着这些安慰的话,“先生,我不会让你痛的。” 说罢,桑浊拉着姜染的手,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小桑浊的身躯不复存在,他将自己用来构筑身躯的那几块血肉,尽数奉献给了姜染。 血肉就是桑浊,拥有桑浊的意念。 如果说,融入赤衡骨血的那些血肉,都被赤衡强行压制,才没有反抗之心的话,那么融入姜染身躯的这些血肉,全部都是心甘情愿的。 在它们进入姜染的身躯后,姜染的妖力便大幅度提升了,一直以来不足的修为被成倍弥补。 姜染的内丹开始变得灼热,充沛的妖力在运转之间,就冲开了诸多阻塞的经脉,刹那间,磅礴金光拔地而起,新境界诞生了。 他是妖界创始以来的第六位飞升境,也是妖界历史上晋升最快的一位。 赤衡对姜染的晋升始料未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姜染还在继续晋升。 不可能!妖主的位置自古以来就只能有一位,一旦这个位置有人,那么底下的群妖是不可能继续晋升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晋升的光芒还没有熄灭? 妖界真的能容许两位妖主的存在吗?还是他如今的身份,并没有被群妖认同? 直至此刻,赤衡才真正觉得自己的地位即将不保。 现在并非他的全盛时期,更何况刚才还受了重伤,他越发不安了起来。 对了!血肉能够治愈伤痛!可为什么?为什么胸前的伤口不再愈合?为什么血还在不停地流淌?为什么这些该死的血肉,不再听自己的命令? 赤衡摊开手掌,只见他的双手掌心中,各自浮现出两张痛苦而不甘的面庞。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血肉们不再屈服,血肉们在反抗! “啪嗒……”赤衡的面颊上,掉落一个蠕动的肉块,肉块在地面缓缓爬行,朝着还在晋升中的姜染靠近。 而赤衡的脸上,忽然少了一块肉,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来,仿佛那块肉是被人活生生割下来的。 剧痛席卷而来,赤衡捂住脸,伤处的鲜血汩汩流淌。 他不可置信地在伤处摸了又摸?他原本的脸去哪里了? 是这些血肉!它们吞噬了赤衡身躯上原有的肉,取而代之,如今血肉剥离,那地方自然也就没有肉了。 血肉接二连三的从赤衡身上掉落下来,它们认姜染为主,所以即便无手无脚,也依然竭尽全力地向他爬去。 不允许!他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赤衡恶狠狠地冲过去,将那些血肉踩在脚下。 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直以来罩在妖都上方的结界竟然受到了外部的冲击。 越来越多妖修汇聚在一起,用自己的微茫之力,打破结界。 罗浮山的水螅一族拖家带口,个个断了尾巴,以数量取胜。 宁川镇的鬼差储邑怀抱着一棵小树盆栽,所过之处,植被簇拥,疯长的藤蔓狠狠地砸着结界的外壁。 大业地界上,被姜染庇护的妖修也出了一份力。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在金碧城池中被姜染所就的妖修和修仙者。 此刻,无论是妖修界还是修仙界,早已不分彼此,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蚍蜉数量众多,终究撼动巨树。 结界怦然破碎,数不清的妖修和修仙者们纷纷朝着这处废墟涌来,守护姜染晋升。 而如今的赤衡,身后空无一人,满身鲜血淋漓,连身躯都不是完整的。 血肉脱离后,他虽然依然是妖主境界,修为却丧失了一大截。 眼看着筹谋百年的计划即将破灭,赤衡忽然丧心病狂地朝着姜染袭去。 挡在姜染面前的妖修倒了一波又一波,百年的后的妖都依然血流成河。 还差一点……等等我! 姜染的身躯原本已经受了重伤,血肉来不及治愈,如今他又强行突破,身躯已经超出负荷。 不要再死去,不要再流血,等等我,再等等我。 他迫切地在心底呐喊着,强行晋升的疼痛,让他的躯体承载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同样的景象,同样的惨烈,不同的是,百年前姜染在此地身死陨落,而今日,他端坐在废墟之中,再次睁眼之时,已然涅槃重生。 晋升的金光晃地睁不开眼,而姜染站在这冲天的光芒中,在白日的妖都中,举起夜雾,凝聚了所有的光。 刹那间,日月失色,天空之中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不见天日,就连微茫的星光,也被借走了。 暗,暗无天日。 亮,那柄剑,那个人,亮地不可直视,宛若神祇落于凡世。 赤衡在强光之中,回想起自己修仙的那些日子,回想起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抵也是像今日这般,明媚刺眼。 天玄633年,赤衡由仙堕妖,恶念丛生,以血肉强行晋升,妄图颠覆三界。姜染凝一剑,以光斩之,肉身负载,亦随光散去,徒留《妖葬书》于世间。自此妖都再无白昼,群妖跪地哭嚎,悲痛交加,飞升境燃起永恒焰火,悬挂于空,照亮妖都,等待旧主归来。 …… …… 多年后。 天桥底下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喝口水的功夫,底下人就开始催促。 -- 第159页 “后来呢?” “妖主虽身死,灵魂却没有消弭,有人说他是转世投胎去了,没人知道如今他身在何处,或许就在你我身边,或许,方才就与你擦肩而过。也有人说,他担心那些替他守护王座的飞升境,今生犯下诸多恶业,没有来世,所以主动替他们揽下了血债,慢慢偿还。” 姜染把包子叼在嘴里,路过拥堵的天桥,忍不住感叹,“老掉牙的故事说了几百遍,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听?” 他散步似的在市集晃了一圈,讨价还价后,用收妖尸赚来的金沙买了一袋米,一路气喘吁吁地提回了棺材铺。 姜染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只因棺材铺里来了四个废物: 其一:娇小瘦弱天真烂漫,一顿要吃十碗饭! 其二:醉鬼一个,烂命一条,成天瘫在门口摆烂! 其三:初一十五休沐,其余时间都在泡脚!泡脚!泡脚!! 其四:吞了多少天材地宝,却还在蜉蝣境徘徊了几百年的修炼废柴! 其五:灵智未开的傻子一个,每天不是发呆就是戳蚂蚁! 他刚一进门,娇小瘦弱的那个丫头笑嘻嘻地凑上来,贴心地接过沉重的米袋。 姜染往前走了几步,踢走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罐,端坐在柜台上的那位正在泡脚,成天栖在他肩上的夜鹭约莫是口渴了,落下来喝了几口洗脚水。 再往前,就是一间小院。 蹲在墙角的小傻子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又自顾自地戳起了蚂蚁。 瘫在屋顶上晒太阳的那位似乎喝醉了,懒散地翻了个身,暗红的衣摆垂在屋檐上。 院中的桃树下坐着的万年老蜉蝣笑盈盈地看向他,“怎么才回来?累不累?” 看着满屋子千奇百怪的废柴伙计,姜染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在石桌前,一面擦拭着淌血的青铜衡,一面无奈地回答他: “命苦,已经习惯了。”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仿佛要葬了整个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一路以来的陪伴,这本书写了整整三个多月,终于结束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