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着星星想你》 第1页 [GL百合] 《枕着星星想你》作者:顾徕一【完结+番外】 简介: 【清冷莽撞狼系×柔媚无骨狐狸精姐姐】 【航天工程师×神秘金丝雀】 1, 如果郁溪是个软弱的人,她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 贫穷小镇,单亲家庭,疯妈妈和外婆相继早逝,寄住在贪婪舅妈家,十八岁一满就被逼退学结婚。 可郁溪拿着个啤酒瓶子直接砸在了自己额头上,她死都不认命。 一片温热从额角流下,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晕。 后来她倒在了一个女人软软的怀抱里。 那女人有双桃花眼。 2, 郁溪气闷闷来到台球厅的那天,没想到会在这破败小镇遇到那样的女人。 火红的吊带裙,嫩藕似的胳膊,无骨的腰肢,宛如初春最柔软的柳枝。 她看上去并不属于小镇,却像一个盛夏的梦,挤进了郁溪晦暗的岁月。 只是郁溪忘了,梦都是会醒的。 高亮: ①两人年龄差十岁,主角成年后才有情感关系 ②小镇文学+金丝雀文学,必然很狗血! ③一个互相觉醒“七情六欲”的故事 内容标签: 年下 因缘邂逅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溪,江依 ┃ 配角:叶行舟,舒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个桃花眼的女人 立意:知识改变命运 第1章 桃花眼的女人 郁溪想,要不是那天她舅舅舅妈来学校找事,她绝不会翘课去台球厅。 二中谁不知道郁溪是一等一的好学生。 祝镇就两所高中,在一中没落为关系户的聚集地之后,二中反而崛起,以一骑绝尘之势承担了输出祝镇所有大学生的任务。 而这一年盛夏,高考在即,所有二中老师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人家郁溪!” 然而这会儿,全年级第一、好学生郁溪站在台球厅门边的角落,听着榕树上吱吱呀呀的蝉鸣,带着烦躁的神情一抬眼,炽烈的阳光就从树叶的缝隙间,细细碎碎掉进她浅棕色的眸子。 正是最恼人的天气。 南方小城不比北方,不止是热,是湿热。等郁溪把校服外套脱下以后,露出洗得发白、领口一个小洞的T恤,全都汗腻腻的粘在身上,跟什么人把全身湿答答舔了一遍似的不清爽。 祝镇经济很不发达,春夏秋冬就只有一件校服外套,还只有上衣,冬天不怕学生冻坏、夏天不怕学生中暑似的。这会儿郁溪把校服往双肩包里一揉,走进台球厅里去。 马上就到她十八岁生日了,她是清冷挂的长相,不喜欢笑,冷冷一张脸还挺有震慑力,所以当她在正午背着双肩包,大剌剌闯进台球厅,也没什么人来拦她要检查身份证。 郁溪呼出一口气——原来台球厅是这种地方啊。 说实话,跟她想象挺不一样的。作为经济不发达的落后小镇,郁溪无论走在学校还是镇上街道,眼里看到的人,神情都是麻木的、衣着都是灰扑扑一片。 在她不成熟的想象里,台球厅应该是光怪陆离的一个世界,里面的人穿着刺眼的彩色衣服,浑不吝的高声谈笑。 却原来,和街道上没什么区别。还是灰扑扑的衣服,麻木木的神情。 除了——那个女人。 在郁溪准备失望而归的时候,一阵娇笑传进她耳朵里。 那阵笑像什么呢? 后来郁溪想了很久。大概,像春天的第一只黄鹂,夏天的第一只蝉,和秋天第一颗苹果落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是说多好听,就是充满一种活泼泼的生命力。 郁溪忍不住顺着声音看过去。 那时钻入她脑子的第一个想法是,原来祝镇还有这种女人。 女人穿一件火红吊带裙,说实话那裙子挺露的,两条比小拇指还细的吊带挂在肩上,露出胸前莹白的一片,开着小叉的裙摆堪堪遮到大腿根,女人一走动,郁溪就能看到一阵微颤,晃着门□□入的阳光,是不能直视的风景。 郁溪的第一反应是——那种女人。 郁溪虽然没来过台球厅,但也听学校里那群不正经上课的混混们说过,台球厅有那种女人,穿的特露,一俯身一翘臀,故意让你看到一片“风景”,她们叫“球妹”,凭自己的姿色为台球厅招来生意。据说,要是给的更多,“球妹”们愿意做的就更多。 那些混混总用半得意半嫌弃的语气说:“没兴趣,好脏啊——!” 郁溪盯着那个女人。 她在角落一张球台边,笑着陪两个男人打台球,一打二,也完全不落下风。俯身打球的时候藏在阴影里,起身观察下一颗怎么打的时候,又绕到桌边有阳光的这一侧来。 浑身白得发光。郁溪想,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女人,全身像在面粉里滚过一圈似的,不对,不是面粉,因为面粉不会发光。 而这女人,像溪面泛起的熠熠阳光,或者深夜照在床头的一抹月光,浑身都在发光。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郁溪想起学校混混们那半嫌弃的语气,却发现自己一点也没觉得女人脏,反而觉得女人干净得出奇。 女人也许是察觉到郁溪的目光,往郁溪站着的这边看了一眼。 -- 第2页 不是那种好奇的、打量的、斥责的一眼,而是笑盈盈的、眉飞色舞的、轻飘飘的一眼。 郁溪发现了,这女人有一双桃花眼。 眼角尖尖,眼尾上扬,悠长长的毛茸茸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暧昧阴影。这样的一双眼,让女人即便不笑,也跟在笑似的,有种勾引人的味道。 郁溪本能想躲,退了两步,想起今天舅舅舅妈来学校找她的一幕,撞着胆子走到女人打球的桌边去。 她站在角落,女人没赶她,但也没理她,慢悠悠摸出一只烟来抽,时不时翘起屁股懒洋洋打上一杆子,烟味混合着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随夏天湿热的风熏在郁溪身上,呛得郁溪想咳。 但忍住之后,郁溪觉得,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这刺鼻香味勾着慢慢觉醒,像女人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那片暧昧阴影,毛茸茸的。 等到两个男人终于打完了,女人笑盈盈收了钱目送他们离去,抽完最后一口烟屁股,把磨损过分的球杆往台球桌上一放,懒洋洋转身,半倚着球台对郁溪说:“小孩儿,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因为那双桃花眼,郁溪拿不准女人这时是在笑,还是没笑。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学过的成语——“活色生香。” 活色生香第一流,乱向春风笑不休。(备注1) 郁溪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是球妹么?” 女人笑得弯下腰,撩人藤蔓一般的长卷发随着她剧烈的笑抖个不停,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郁溪面前来,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她。 凑到郁溪耳边,浓烈香味混着她唇间湿热的吐息:“我可不是什么球妹。”又笑了:“我是球儿姐。” 女人应该不是本地人,儿化音带着一种北方的味道,被女人说得很俏皮,勾引人的味道又添一重。 女人说着话,故意挺挺腰,胸前的一片丰腴,好像在应和着“球儿姐”这个称呼似的。 “不管你是什么吧。”郁溪不看女人,反而盯着地板说:“我能给你钱,很多钱。” ****** 郁溪从台球厅出来的时候,天更闷热了。 树上吱呀吱呀的蝉鸣越发响,叫得人耳朵都快发聋。 郁溪的双肩包,以她所能想到最混不吝的姿势挂在一边肩膀上,穿着旧T恤的脊背露出来,也并没因透气而觉得凉爽一点,旧T恤反而随着不断涌出的汗,在背上黏得更紧了。 郁溪想,大概是因为身后女人灼热的目光吧。 郁溪走得很快,可她知道女人一直跟着她,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像舞步,细碎的在她身后不断响起。女人应该是含笑看着她的,那双桃花眼,从刚才郁溪说可以给很多钱开始,就一直带着玩味的笑。 “喂。” 女人出声了。 郁溪不回头。 “喂。”女人又问,带着笑意的调戏的:“小孩儿,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其实郁溪也不知该带女人去哪儿,没头苍蝇一样在偏僻巷子里走了一阵,越走越热,想起附近有一个废弃仓库,家里实在闹得厉害的时候,她偶尔会躲在那儿写功课。 于是向右一拐,走进了仓库。 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出现短暂的视觉盲点,她什么都看不清,但知道女人跟在她身后进来了,除了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还有那过分浓郁的香味。 郁溪趁着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转身,把女人直接抵在了墙上。 说是墙也不太贴切,因为这仓库里堆满了废弃不用的皮卡车,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堆成一座小山。女人被郁溪抵着,背靠在那对废铁上,郁溪因为太紧张没控制好力度,女人靠过去时候轻微“嘭”的一声。 灰尘飞扬,伴着一股铁锈的味道,和女人的桃花眼一起,舞动在郁溪面前。 女人笑着说:“你给我很多钱,就是要跟我做这种事啊?” 郁溪双手放在女人的腰上,隔着薄薄一条涤纶裙,感受着女人柔软的肌肤,低低“嗯”了一声。 女人又笑了,是那种觉得好玩的笑:“小孩儿,你成年了么你?” 郁溪说:“没成年我怎么能进台球厅?” 祝镇虽然落后,但自从两年前未成年人在台球厅斗殴、闹得很严重以后,治安方面一直都查得挺严,门口一直有人守着,看着有像未成年人要往里闯的,都会拦下查身份证。 女人含笑“喔”了一声,又问:“那小孩儿,你敢么?” 即便郁溪说自己已经成年了,女人对她“小孩儿”的称呼也没改。 郁溪压低了声音说:“你凭什么以为我不敢?” 她也不知掉自己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这仓库位置特偏,这会儿又正是午后最闷热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路过。但也许因为没干过坏事,郁溪总觉得老师会随时从锈迹斑斑的卷闸门进来,严厉问她:“郁溪你干嘛呢?” 她把女人圈在怀里,女人没躲,反而往前蹭了蹭,湿热的吐息全喷在郁溪涨红的脸上。女人还是用那种觉得好玩的声音说:“既然你敢的话……” “那来吧?” 门外的榕树上,蝉吱呀吱呀的声音,叫得更大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我回来啦!每天六点我不在的时候想我了吗~ 备注1:出自唐·薛能《杏花·活色生香第一流》。 -- 第3页 ****** 【预收文指路——《装乖》】: (狠戾白兔×淡漠高岭之花) 1, 那天早上,酒店房间, 季童坐在沈含烟膝头,居高临下看着人人口中的高岭之花, 眼神由疑惑、不解,变成惊讶、愤怒,头发凌乱,眼尾微红。 “沈含烟,你知道我人生最危险的事是什么吗?”季童笑着:“就是差一点爱上你。” 2, 沈含烟二十二岁以前,只见过她亲妈三面。 二十二岁她住进季家,一是因为她妈答应出她奶奶的医药费,二是因为她妈对她笑了一下。 她妈对著名富商季唯民的行为,俗称“钓凯子”,她的任务,就是亲近季唯民的女儿季童。 初见时,季童十七岁,少女一样的身型,齐刘海玻璃眼珠,像只怯生生的小白兔。 季童很乖,乖到沈含烟以为她是颗甜甜的白兔糖。 直到后来,小白兔爬上了沈含烟的床,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3, 二十七岁的沈含烟,已是圈内最年轻的教授。 季童带着奶茶去实验室探班,表面笑得乖巧:“姐姐,我想去洗手间。” 在学生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却一把将沈含烟推进洗手间。 她眯眼看着沈含烟脖子上的一枚深紫红痕,上面还沾着她的口水:“沈教授,你学生知不知道你这么不正经的?” *两主角从来不在一个户口本。 小白兔的追妻路,HE。 第2章 早点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女人往前一蹭,郁溪反而慌了。 女人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暧昧的阴影,涂着漆红口红的唇,无一不在散发出成年女人的韵味。 郁溪慌乱中低头,无意间看到自己塑胶凉鞋里露出的脚趾,圆滚滚的,还透着一股孩子的稚气。 她往后退了两步,没注意身后放着一个废弃货车的轮胎,脚后跟撞在上面,差点向后摔去。 女人笑着一捞,手臂像柔软的柳枝缠过郁溪的腰肢,一双桃花眼眨啊眨。 郁溪想,这女人莫不是大自然间什么植物的精怪吧。 女人扶着郁溪站稳,滚烫的手指熨贴着郁溪的肌肤,滚烫的,鲜活的,充满旺盛生命力甚至欲望的。 郁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从旧牛仔裤里摸出一卷钱,乱七八糟塞进女人胸前的裙子夹缝里。 女人低头笑了一声。 郁溪脸涨得更红了。 不是说“球妹们”都是给的更多,就能做的更多……她这样,算不算没礼貌? 女人又笑了半天,才把那卷钱从裙子缝隙里抽出来,对着郁溪晃了晃:“小孩儿,谁教你这样的?” 郁溪看着女人不说话,特怕一开口,颤抖的声音更让自己露怯。 女人拿着那卷钱含笑蹲了下去。 郁溪惊得又退了两步,塑胶凉鞋里圆滚滚的脚趾蜷了蜷,生怕女人看出她的稚气。 郁溪甚至以为女人要摸她裸露在外的脚踝了,她听学校里的混混们说,这些“球妹”的套路都是一套一套的。 等了半天没反应,郁溪低头看去,才发现女人在拉她双肩包的拉链。 “喂……”郁溪说。 “放心不看你隐私。”女人说:“我就看看你校服,是一中还是二中的。” “……你怎么知道我包里塞着校服?” 女人站起来,桃花眼斜睨了郁溪一眼,跟郁溪说了句特蠢的话似的。 她靠回那堆废弃卡车上,给自己点了根烟,透过袅袅绕绕的烟雾含笑看着郁溪,伸手在郁溪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因为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还是小孩儿啊。” 郁溪不说话了。 女人悠悠抽完了一只眼,转身要走,逆着光,留给郁溪一个袅娜的背影。 “喂。”郁溪在她背后叫了一声:“我钱都给了,你这就走了?” 女人笑着回头:“钱都给了?” 她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回郁溪面前,又带来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和烟草味:“钱都给了,那……” 再一次,女人长长的睫毛,眼下暧昧的阴影,涂着漆红口红的双唇,离郁溪越来越近。 那阵香像一个细密的拥抱,密不透风的环绕着她。 郁溪紧张的闭上了眼,喉头微动。 闭上眼,其他感官就更敏锐了。她渐渐能闻出女人的香水味间,有灰尘的味道,铁锈的味道,角落里好像被不知什么人扔的腐烂苹果的味道。 整个世界都活了起来。 女人身上灼热的气息越靠越近,靠近郁溪的全身,又靠近郁溪的脸。 继而,郁溪鼻端灰尘的味道、铁锈的味道、腐烂苹果的味道,统统不见了,只剩下女人脸上皮肤的味道,在那过分浓郁的香水味后,竟然藏着一阵很清新的香。 像栀子。 像郁溪小时候外婆家门前所种的那排矮矮的栀子。 外婆已经去世很久了。 郁溪紧张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耳边是蝉鸣的吱吱声、心跳的砰砰声、因紧张而耳鸣的嗡嗡声,下一秒,女人的唇就要吻上她的唇了。 没想到的是。 女人的气息靠近以后,轻轻的,轻轻的,在郁溪下巴上点了点。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吻,若即若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像一阵微风拂过夏天的池塘。 -- 第4页 然后,女人身上灼热的气息、清新的香味,就都退开了。 郁溪睁眼,女人逆光站着,只留给郁溪一个剪影,脸上的神情并看不清,郁溪却总觉得那是一种哀伤。 不过快得只有一瞬间,女人就又是那副活色生香的姿态了,像是郁溪的一场错觉。 女人笑着说:“你给了钱,我亲了你,扯平?” 她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了。 郁溪心想:不公平。 她给了女人挺多钱呢,两百,是她在书店里打了好久工才攒下来的,本来想买高考冲刺书,就这样给了女人,女人却只在她下巴上若即若离的碰了一下。 “喂。”郁溪对着女人的背影叫。 女人笑盈盈回头,逆光之中,只能看到一双桃花眼闪闪亮。 郁溪悲哀的发现,就算她现在把女人叫回来,她也不敢做更多了。 真是没出息。 她对着女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江依。” 这下女人真的走了。 ****** 郁溪叹了口气蹲下来,扯出双肩包里的校服,左边袖子刚被江依拉了一下,就沾了她身上的香水味,这会儿被郁溪套在身上,总觉得左边胳膊比右边胳膊更灼热似的。 郁溪背着双肩包回了学校。 正在上课,平时闹哄哄的学校难得安静。郁溪在走廊里碰到教导主任,看见郁溪背着双肩包从外面回来愣了下:“郁溪,你去哪了?” 郁溪说:“肚子疼,去买药了。” 因为郁溪是一等一的好学生,从没逃过课也从没闹过事,所以她这么说教导主任一点儿没怀疑,点点头说:“那快回去上课吧。” 郁溪点头,走进教室前,却一转念,拐进了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 郁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 白净的,清瘦的,透着一股倔劲。五官都长开了,半年前还能看见的婴儿肥,这会儿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有点像大人的模样了。 有点像她早逝的妈妈。 郁溪又凑近镜子看了看,然后抬手,在下巴上使劲蹭了蹭。 别人看不出来,郁溪自己却能看出来,下巴上印着淡淡的口红印,淡得就像女人那个不着痕迹的吻。 ****** 祝镇的高中是不上晚自习的,学生能不能考上大学,全凭自己课后自觉学习。 刚刚五点过,郁溪就背着书包回了舅舅舅妈家。 舅妈正把一盘子蒸鸡往桌上端,一看郁溪就说:“不是让你去买条裙子?” 郁溪说:“我没钱。” 舅妈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书店打工,攒着自己的私房钱。” 郁溪平静的说:“该交的生活费我都交了。” 对,郁溪住在舅舅舅妈家,是要交生活费的。从她上高中开始,舅妈就说外婆留给她的钱都花完了,郁溪要想住下去,就得自己打工交生活费。 郁溪没所谓。 就像这会儿,她对舅妈那冷言冷语的絮絮叨叨也没所谓,背着双肩包就回了自己房间。 所谓房间,也不过是用几块旧木板在房与房之间搭出来的而已。 冬冷夏热,一到下雨,郁溪就得拿个盆接在木板与木板的接缝下,听漏下的雨滴奏出丁零当啷的旋律。 郁溪打开课本做作业,夕阳逐渐往西,大概六点半,舅妈猛一推房门:“快点,王家的人来了。” 郁溪不停笔:“我不去。” 舅妈骂骂咧咧的一把将她拉起来:“这还由得你?” 郁溪被舅妈扯到堂屋饭桌边,蒸鸡蒸鱼的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老实巴交的舅舅坐在饭桌边,也不敢抬头看郁溪,倒是舅舅身边戴着大金链子、满脸横肉的女人,毫不避讳在郁溪身上来回打量着。 舅妈满脸堆笑说:“王姐,这就是郁溪。” 王姐说:“这么瘦,屁股这么小,会不会不好生养?” “哪儿呢。”舅妈堆笑说:“这孩子从小帮她外婆放鸡放牛,身体好着呢。” “那行吧……”王姐又对着郁溪上下打量了一下,话是对着舅妈说的:“听说这丫头很会读书,你们舍得?” 舅妈说:“女孩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郁溪忽然说:“王家算什么好人家?” 舅妈狠瞪了她一眼。 王姐对着郁溪打量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郁溪也不怵,迎着王姐的眼神说:“谁不知道你儿子坐牢出来的?镇上根本没人敢嫁他。” 王姐眼睛眯起来:“小丫头你可别乱说,我儿子有本事,嫁进我们家,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这学退得不亏。” 舅妈赶紧在一旁说:“就是就是,这是这丫头的福气,等再过一个月她满是十八了,就先把礼办了让她过去,等到了二十再扯证,该怀孕怀孕该生娃生娃,不耽误。” 郁溪到底年轻,虽然她心里觉得不怕,却还是被舅妈和王姐这一唱一和的场面,激得发起抖来。 王姐听了舅妈的话,满意的点点头,就听门口传来一声轻灵灵的声音:“我倒不知道,到了这年头还有买卖人口的规矩。” 屋里所有人循声往门口望去。 郁溪呆了——竟是那个有双桃花眼的、叫江依的女人。 -- 第5页 这会儿她换了一条水粉色的裙子,轻薄薄的纱,被傍晚的风一吹,浪漫得像一片夕阳。郁溪见过电视上有人穿这样颜色的裙子,整个人艳俗无比,不像这白得发光的女人,完全压住了这条裙子,柳枝一样柔若无骨的倚在门边,笑盈盈的。 就像此时此刻,美好的夏天傍晚。 她含笑斜睨了郁溪一眼。郁溪忽然就不抖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回来了!开心!但你们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要刀的?我是那种人吗我?(笑眯眯 感谢在20220328 17:09:12~20220329 12: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 2个;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照海 20瓶;沐晨言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我没地方可去 王姐看着江依说:“小江,你怎么在这儿?” 江依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条烟:“你儿子让我给你送过来。” 王姐把烟往郁溪舅舅手里一递,嘴里骂骂咧咧的抱怨:“我让他买了烟给我送过来,他倒会偷懒。” 江依笑着说:“他在台球厅打球呢,走不开。” 烟递了,江依走回门边,倒也没急着走,重新斜倚在门边,悠悠摸出一只烟来点了,对着夕阳吐出一缕薄烟。 小镇城的人生活都懒散,江依这样靠在门边抽支烟再走也没什么奇怪的,舅妈也没理,推搡着郁溪到桌边坐下。 郁溪却望着女人的背影,纤细的腰,饱满的臀,处处都应了那个成语——“活色生香”。身上的水粉薄纱裙被晚风吹起来,跟天边晚霞融为一片。 她一只脚抬着,好像应和着自己心里的旋律一勾一勾的,那只红色漆皮高跟鞋,就勾在她脚上一晃一晃,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郁溪总觉得女人的背影在问她:“这下你要怎么办呢?” 郁溪低头笑了一下。 桌上舅妈在给王姐夹菜,难得也在给郁溪夹菜:“都吃都吃,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郁溪平静的看着,鸡鸭鱼肉的边角料,在她碗里堆出一座小山,都是表弟不吃的那些部位。 下一秒,郁溪平静的把碗摔了。 咣当一声,粗糙的瓦碗裂成两半,全家人都换成瓷碗了,只有郁溪还在用着淘汰的瓦碗。 舅妈对王姐的殷勤,像张面具尴尬的凝在脸上,转向郁溪时却因愤怒变得面容扭曲起来:“你反了你?小王八羔子……” 郁溪却听门边的江依,好像轻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总之在舅妈骂起来的时候,悠然唱起了一首老歌:“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祝镇身处一个偏僻的山窝窝里,是极其少见还没通4G网的地方。不过江依唱的这首歌,郁溪倒是在电视上听过,好像是首苏城小调,被江依带着点北方口音一唱,倒是另一番味道。 江依唱着歌走远了,舅妈的骂声,就这样湮没在了江依的歌声里。 郁溪又低头笑了一下,平静的走到碗柜边拿了另一个碗,给自己夹了一碗素菜,端着向自己房间走去。 舅妈在她身后尖着嗓子骂:“小王八羔子你给我回来!”郁溪也没理,自顾自把房门关了。 关门前的最后一刻,郁溪听舅妈在跟王姐保证:“你放心,等下个月她一满十八,按时办礼没问题,我保证把这小倔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 第二天放学,郁溪先去了镇上唯一一家书店。 说实话,镇上没什么人看书,这唯一一家书店,最大的用途可能是小伙子泡姑娘用的,躲在书架间偷偷亲嘴,总比在槟榔摊之类的地方有情调一些。 郁溪每周一三五和周末晚上在这里打工,周末多余的时间,她去工地之类的地方都做过,攒下来的钱除了给舅妈交生活费,就是在书店买高考冲刺书。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快等到自己成年了,她期待自己像只挣脱牢笼的鸟,终于飞出这大山去,怎么可能听舅妈的话退学嫁人。 舅妈无非是想收王姐的彩礼。镇上任何一家人,都不会让自己的亲女儿嫁给王姐的儿子。 郁溪从旧牛仔裤里摸出一卷钱,放进收银抽屉里,正好这会儿老板进了一批书回来,看到郁溪在放钱,问她:“郁溪,又买这么多参考书?” 郁溪点头。 上一周老板刚进了一批高考冲刺书,郁溪攒着钱就是想全都买了,书上那些题她做起来都没什么难度,但做一做,一次比一次速度更快,她总会更安心一些。 高考,是她唯一的机会。 昨天舅舅舅妈突然找到学校,让她退学,那一刻她脑子很懵,午休时间听着学校里混混们聊“球妹”,不知怎的,她就决定生平第一次逃课,逃到台球厅去。 她是怎么想的呢?大概是觉得自己身子不完整了,王家就不会要她了吧。 她一开始就没想找个男人,而想找个女人,从表弟那些偷偷看的旧小说里,她知道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 那女人应该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吧?郁溪记得从小难得的美好记忆,就来自初中的英语老师,有什么东西像种子一样,在郁溪心里悄悄萌芽。 -- 第6页 只不过不到半年,英语老师就自己申请调走了,大概还是祝镇太穷太落后吧。 郁溪没想到的是,昨天她去台球厅找到自称“球儿姐”的江依,给了钱,江依却只在她下巴上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过分纯洁,过分美好,让郁溪“破chu”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幼稚的玩笑。 江依就那样走了。 就当郁溪以为江依是凭一个吻收了她两百块钱的“黑心商”时,她从双肩包里扯出校服,却发现江依趁着看她校服的时候,把两百块钱偷偷塞她书包里了。 郁溪这才有了今天买书的钱。 晚上八点半,书店关门,郁溪也可以下班了。舅妈是不会等她吃饭的,按照往常的习惯,郁溪应该去馒头摊花五毛钱买个馒头,一边啃一边默背着刚才的英语习题回家,到家后再点着昏黄的台灯继续做题。 今天不知怎么的,走到馒头摊那条小巷,她却往右一拐,往台球厅的方向走去。 ****** 台球厅这种地方,当然关得比书店晚的多。 郁溪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亮着暧昧不明的灯,阵阵烟熏火燎散发出让人头晕的气味。 郁溪把校服塞进双肩包里,又把包往肩上一甩,大剌剌走了进去。 她脸上清冷的表情再一次奏效,还是没人来检查她的身份证,所以她觉得江依这女人眼睛挺毒的,能一眼看出她还是个高中生。 走进台球厅郁溪晃眼看了一圈,发现江依偏爱角落那张桌子,正俯身在那儿打球。今天江依穿一条苹果绿的吊带裙,人又白,越发衬得整个人活色生香起来。 她俯身打球,胸前一片姣好的风景就随着她动作晃啊晃。可真要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郁溪背着双肩包,沉默的走到桌边。 江依指间夹着一支烟,嘴里跟打球的男人们开着些带颜色的玩笑,有人想来摸江依屁股,江依不着痕迹的躲了。 她打完一球,没进,不过无所谓,黑板上的记分显示她正遥遥领先。她直起身来抽烟,眼尾一瞟,看到郁溪背着包站在那里,脖子一偏,本来要喷到郁溪脸上的一口烟,就喷到另一边去了。 好像真把郁溪当小孩儿,连二手烟都不让她闻。 她眉飞色舞的笑着,问郁溪:“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又凑近郁溪耳边,压低声音:“信不信我跟老板举报你?” 她刚刚抽过烟,浓浓的烟草味混着她身上本来的栀子香,让那刺鼻的香水味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起来,让郁溪感到一阵意外的清新。 “别了吧。”郁溪说。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补了句:“我没地方可去的。” 其实郁溪是挺要强的一个人,这句“我没地方可去”固然是真话,但平时郁溪是打死也不愿意说出口的,宁愿去满是灰尘的废弃仓库写功课也不愿说出口。 这会儿不知怎么的,被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勾着,这句真话脱口而出。 江依含着烟笑了一下,偏着头冲郁溪招招手:“小孩儿,你过来。” 她把郁溪带到一个类似收银台的地方,面前一面半高的围挡,纤长手指一指:“坐这儿。” 现在台球厅都是她们这些陪打球的直接收钱,收银台形同虚设,倒变成了台球厅最清静的一处存在。郁溪坐过去,江依含着烟笑笑的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就在这儿做功课啊,乖。” 然后又含着烟走回球桌边去了。 郁溪对着她背影看了两眼,打开书包,掏出一本高考冲刺书出来摊开,拿着水性笔开始刷题。没一会儿,一片毛茸茸的阴影投射在书本上,郁溪抬头,看到江依含着烟举着一个台灯,插头那一端被她拎在纤长指间晃来晃去:“小孩儿,太暗了吧?别学坏了眼睛。” 不由分说就把台灯给郁溪插上了。 江依走了以后,她毛茸茸带着香气的影子,就在郁溪的书本上消失了。不过被她拧亮的台灯,还沾染着她手指上的香气,投射在郁溪书本上暖黄一片。 像小时候看过最好的月亮。 郁溪刷了会儿题,又抬头去看,江依眉飞色舞的笑着打着球,再没看向她这边了。 刷题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机械的大脑运作和手部动作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等郁溪再抬头的时候,眼前台球厅的大灯都已经关了,客户散去,烟雾散去。 江依远远倚在门边,在跟她台球厅的小姐妹们告别。 暧昧的黑暗模糊了一切,郁溪心里“咯噔”一下:江依不会忘了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她吧? 第4章 郁溪心想:是妖精。 黑暗让郁溪心里的恐慌无限蔓延,像潮水,像青苔,像在电视里看过北方漫天遍地的沙,吞没了心里每一个本该安宁的角落。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就是在这样一个黑夜远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郁溪恐惧得指尖发麻,像条垂死的鱼一样无声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也不知道是恐惧让自己发不出声音,还是倔强的性子让她不愿开口向江依求救,如果江依忘了她,那就让江依锁门去吧。 反正在江依活色生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儿。 郁溪默默攥紧手里的水性笔,直到笔杆上的棱痕把中指老茧硌得生疼,还不罢休。 -- 第7页 她是在跟江依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在跟抛下自己一去不回的妈妈较劲? 郁溪闭着眼,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想象中的一片黑暗吞没,有一束暖黄的光对着她晃来晃去,隔着眼皮都能感觉到,暖暖的。 郁溪睁开眼,就发现江依把那老式台灯拿起来握在手里,正笑着对准她的脸晃啊晃的。 郁溪笑了。 江依拿台灯晃着郁溪,笑着问她:“小孩儿,你饿不饿?” 郁溪今晚没吃晚饭,刚专注刷题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会儿江依一问,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嘴上却倔强的说:“不饿。” 不知人年轻时是不是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强,任何一方面的示弱,都生怕对方看轻了自己。 尤其当对方是个生动的成熟的充满魅力的女人。 自己是个孤独的窘迫的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的小孩儿。 郁溪嘴上说着“不饿”,身体却很诚实,肚子“咕咕——”很悠长的叫了两声,回荡在这时空荡荡静悄悄的台球厅里。 江依“扑哧”一声笑了。 她弯着食指敲敲郁溪面前拱起的一块桌面:“走吧,我还没吃晚饭呢,陪我一块儿吃点去。” ****** 老实说,郁溪虽然在祝镇住了快十年,却根本不知道祝镇中心在深夜是这个样子。 她小时候跟外婆生活在祝镇边上的村里,外婆去世后跟着舅舅来祝镇,舅妈对她很是苛待,一分多余的零花钱都没有。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郁溪都穿着表弟的旧牛仔裤,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在镇边小路上游荡,根本不敢往镇中心走,生怕露了没钱的怯。 深夜的祝镇中心,却远没有她想象中的繁华,就一辆做了玻璃柜的三轮车停在那里,架着一口大锅的煤气灶立在一边,玻璃上早已腻满了发黄发黑的油污,那红彤彤的“炒粉炒面”菜单滋养,早已这儿缺一点那儿缺一捺的,变得不可辨认了。 不过倒是自有股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映着江依的笑脸,让郁溪的心在雾气弥漫的夜里暖起来。 那些一个人游走在无人小路的惶恐,像这会儿被江依笑脸破开的雾,变得遥遥不可见了。 江依翘着舌头活泼泼的问她:“小孩儿,想吃什么?” 这会儿坐在路边塑料小凳上吃炒粉的金链子青年们,有几个明显是江依台球厅的常客,吹着口哨问她:“江依,这个漂亮小妹妹是谁啊?下次带出来一起玩啊。” “滚。”江依笑着却挺严厉的骂:“人家是学生,大有前途的,跟我们不一样。” 伸手把郁溪护在身后。 郁溪看着她穿绿裙子的背影,又变成了夏日枝头俏丽的一点绿,嘟哝了一句:“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我像老母鸡?”江依回头笑着瞪她一眼:“亏你还是高中生,能不能做好点的比喻?” 郁溪笑了一下,江依带着郁溪在摊边坐下。沾满油污的塑料凳,高的当桌子,矮的坐人,凳腿这儿缺一块那儿缺一角,摇摇晃晃根本坐不安稳,江依的笑脸随着凳子的摇晃跟着摇晃,越发生动起来。 “你想吃什么?”郁溪说:“我请你。” “你一个穷学生有什么钱。”江依笑了一声,就轻扭着腰肢到小摊边点餐去了。 郁溪个子挺高,手长脚长,有点委屈的折在小凳子上,一手撑着下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江依的侧影。 江依抱着双臂站在小摊前,也不知是那盏同样沾满油污的灯,还是热锅下的灶火,映黄了江依的脸,她抱着的双臂却愈发显出一种丰腴,在莹白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不管这女人怎么晃着脚上的高跟鞋跟旁边的男青年们调笑,郁溪就是觉得她挺干净的。 过了一会儿,江依端着两个套了一次性袋子的不锈钢盘子回来了,盘子里装着红红的炒粉,一指宽的厚实的那种,混着豆芽火腿肠和肥肠,显出一种油润润的锅气。 郁溪吸着气,生怕自己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 江依把盘子放在郁溪面前,郁溪看着热腾腾的蒸气在塑料袋上熏出一片白色的雾,江依的声音透着柔和暖:“吃吧。” 郁溪问:“多少钱?我们各出各的。” 她固然是个穷学生,但她也知道这破落小镇城里根本没什么人真有钱,只不过是比较穷和特别穷的区别而已。 比如眼前这女人,每条裙子穿她身上都挺漂亮的,但一看就是挺廉价的材质,跟郁溪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女明星不一样。 还有女人的口红,殷红着斑驳,就着软塌塌的一次性塑料杯喝口冰啤酒,很容易就脱色了,在杯口留下一个红红的唇印,像一个吻。 郁溪想,那天江依在她下巴上印的那个吻,该多轻多柔,才会只留下那么浅浅的一个唇印呢? “小孩儿别管,我有钱。”江依喝着啤酒,打出一个挺响的饱嗝,叹一声:“爽啊!” 她的笑颜在夜色中那么明亮,明亮到小小的蚊蝇都绕着她的头飞舞。 她叫郁溪:“你快吃呀,不然一会儿坨了不好吃了。”自己仍然端着一次性塑料杯,笑盈盈抿着啤酒。 是大人和小孩儿的区别吗? 郁溪真饿了,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大塞了一口到嘴里,香是香,但她没想到这么辣,呛得她一阵猛咳起来。 -- 第8页 江依小小吃了一惊:“这么不能吃辣?” 的确在这座山间小镇,吃辣是一种传统和每个人的必备技能。江依看郁溪咳得厉害跟着她着急,把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往她手里一塞:“还有一个月就满十八了是吧?喝口,解辣。” 郁溪接过啤酒杯猛灌了一口,冰凉凉的啤酒之外,一次性塑料杯上还沾着江依手指上的温度。 江依的一双桃花眼,在绕着蚊蝇的昏黄路灯下,和郁溪逐渐变热的脸一样,亮得发烫。 郁溪看着江依的笑脸问:“我能再喝一口么?” 江依懒洋洋笑着:“行啊。” 趁着开摩托车的青年路过冲江依吹口哨,郁溪不露声色把手里的塑料杯小小转了半圈,印着江依脱落口红的那一侧,就转到了郁溪面前。 郁溪偷偷看了江依一眼,江依一边吃炒粉一边笑着跟人搭话,妩媚之下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烟火气。 郁溪不知道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女人。 撩人是她,热闹是她,干净是她,也许淡淡的哀伤也是她。 郁溪对着杯口江依的口红印喝了下去。 她本以为口红会是一种涩涩苦苦的味道,没想到混合着啤酒冲进嘴里,是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郁溪还想再喝一口,就被江依把塑料杯从她手里抢走了,拿一次性筷子没用的一头虚虚在郁溪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小孩儿,想喝醉么?” 郁溪顶了一句:“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江依笑着说:“那不是还没成年吗?” 虽然江依是北方人,但比郁溪这本地人能吃辣多了,给郁溪倒来一杯白水后,自己捧着盘子大口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郁溪说:“像只松鼠。” 江依嘴里塞满炒粉笑了一声:“又是母鸡又是松鼠的,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动物?” 郁溪心想:不是动物,是妖精。 江依的眼神在路灯下晃了两晃,对着郁溪伸出一根纤长手指。 在郁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依手指轻揩过她嘴唇:“小孩儿,你嘴上沾到我的口红了。” 手指和江依的嘴唇一样软,郁溪的脸烧起来。 江依看着她眨了眨眼。 郁溪说:“我喝多了。” “就刚才那两口?”江依笑了:“真还是个小孩儿呢。” 江依自己喝了口啤酒,她能吃辣,但双唇在辣椒和冰啤的双重刺激下,愈发红肿着丰润起来。 像什么呢?像红得透透的、即将掉在泥地上的红樱桃。 郁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块泥地,也像刚刚握过的一次性塑料杯,软塌塌的。 等到两人都吃完了炒粉,江依像刚才喝第一口啤酒时一样,打着饱嗝叹了一声:“爽啊!” 郁溪问:“炒粉到底多少钱?我给你。” 这会儿她的嘴里,炒粉油腻腻的锅气,和豆芽的脆爽、火腿肠的肥厚、肥肠的油润混在一起,让江依晃在她面前的笑脸更加鲜活起来。 其实在这之前,郁溪从没吃过炒粉,也从没喝过啤酒,自从搬到舅妈家以后,一切世俗的正常的享受和放纵,都与她无关。 “你这小孩儿真是。”江依带着一嘴油懒洋洋笑了下:“这样吧,我家热水器坏了,你告诉我镇上公共澡堂在哪儿,就算帮了我忙,我们扯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11:51:53~20220331 15:4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der 2个;qr、无数次忘记密码、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 20瓶;照海 10瓶;可乐味□□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月下,溪边,和江依 郁溪犹豫了一下。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她从没钱去体验过公共澡堂,而是作为一个本地人,她知道祝镇的公共澡堂实在是脏。 祝镇作为一个山间小镇,经济极其落后,偶有外来者,一定会惊讶这里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生活模式。除了本地人,偶尔会来祝镇的,就是那些来运石头和山货的货车司机,公共澡堂几乎就是为他们开的。 郁溪看了一眼面前的江依,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被辣椒和啤酒刺激的双唇还红润丰腴着,深夜不复白天燥热,难得起了一阵凉风,吹动着她身上苹果绿的裙子,干净得像是山间一棵树,被新雨洗涤过的那种。 郁溪开口:“那个……” 江依暂停嘴里的小调,笑问:“怎么,小孩儿不知道公共澡堂在哪啊?” “不是。”郁溪说:“我知道有个更适合洗澡的地方,你敢去么?” 江依笑着:“洗个澡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 “那……”郁溪藏在塑料凳下的手指,指甲盖掐着自己的指腹:“去月下溪边洗澡吧。” ****** 郁溪一个人走在前面,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 这条旧牛仔裤是表弟的,郁溪个子高,裤脚倒也不算长太多,只是质感粗砺,平时不觉得,这会儿却一直摩擦着她的腿,让她的腿和心一起毛躁灼热起来。 大概是因为,江依隔了两步跟在她身后,高跟鞋啪嗒啪嗒轻叩着旧石板路,像是要踩碎一地昏黄暧昧的月光。 -- 第9页 原来夏日的夜晚,月亮比路灯更亮。 江依喝了啤酒,哼小调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些,郁溪不知那小调是什么,但依稀能听清歌词:“相思的路上呀长又长,甜甜的月光叫人心慌,石板路上有两个月亮……” 江依忽然不唱了。 郁溪藏在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指掐紧。 “喂,小孩儿。”江依懒洋洋开口:“还有多远啊?” “不远。”郁溪说:“祝镇就只有那么大。” 郁溪要带江依去的地方,在祝镇边上。郁溪在搬到镇上舅妈家以前,和外婆一起住在镇外的村里,村边一条河,天气好的时候,河水里印满了星星,郁溪小时候,就经常在那儿游泳洗澡。 据说淹死过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走出镇外,石板路变成了泥路。山间潮气重,加上又在树林里,泥路软塌塌的,郁溪回头看了一眼,江依踩着高跟鞋走得歪歪扭扭的,鞋跟在泥路上一踩一个小洞。 正当郁溪犹豫着要不要说“扶你一把”的时候,江依站定,索性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了,倒着扔进手里抱着的盆里,然后像刚才喝第一口啤酒时那样叹道:“爽啊!” 月光从松枝间透下来,照亮江依的笑脸。 郁溪被晃得有点不敢看,低头却看到江依光洁白净的一双脚,连脚趾都在发光似的,像贝壳,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 不像她的脚趾,像圆滚滚的鹅卵石,好傻。 “你看什么呢?”江依笑着问。 松林间有风吹过,吹起江依身上的香水味,栀子花味,还有她抱着盆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味。 应该是玫瑰,却也因过浓透出一股廉价。 郁溪轻咳一声:“没看什么,走吧。” ****** 祝镇的确不大,郁溪以前住过的村子更小,那条小溪很快就走到了。 江依抱着盆站在郁溪旁边,一甩头,曲折藤蔓一样的长卷发就随风舞动,有生命力似的。江依犹豫着开口:“这溪水这么清,能洗头洗澡么?” “能。”郁溪说:“这水是活水,会把洗发水沐浴露冲走的。” 江依笑了一下,把盆放在脚边的鹅卵石地上,抬手到身侧。 郁溪吞了口口水。 她知道江依手放的位置,是江依那条连衣裙的拉链。 江依歪着头冲郁溪笑道:“小孩儿,你不回避一下?” 郁溪有些不情愿的“哦”了一声,转身走了两步,挑了块不那么硌屁股的石头,背对着江依坐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作为一个同性,郁溪能清楚的从那轻微声音的细微差别里,分辨出江依什么时候脱了裙子,又什么时候脱了内y和内k。 其实她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敏锐,这样的敏锐让她面红耳赤。 她倒不是真想做什么,毕竟昨天她都把钱塞江依胸前了,她也不敢真做什么。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就能想象出江依藏在裙子后美好的胴体,柔软的腰肢,饱满的臀。 郁溪回忆了一下——对初中时喜欢的英语老师,有过这样的幻想么? 没有的。 在这灰扑扑的小镇城里,只有江依一个人活色生香。 在郁溪灰扑扑的青春里,只有江依一个人活色生香。 江依边脱衣服边问:“小孩儿,你确定这儿没人来吧?” “确定。”郁溪捡了根树枝捏在手里,划着面前的鹅卵石,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曾经住在这小村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这小村几乎早已是废弃状态,哪儿还会有人来这条溪边。 “扑通”一声。 郁溪握着树枝的手指捏紧,心跟着跳了两跳。 是江依下水了。 接着,那阵廉价的浓郁的玫瑰洗发水味道飘来,混合着溪水和松针清新的味道,像一张网,困住了坐在石头上的郁溪。 江依在哗哗的水声中,又哼起了那首小调:“石板路上有两个月亮,一个喝醉,一个薄衣裳……” “喂。”郁溪低低的开口:“你从哪里来的?” 江依嘴里的小调停了,但哗哗的水声没停,在清冷又灼热的月光下,像在往郁溪心上浇似的。江依笑道:“怎么,查户口啊?” “不是。”郁溪说:“就是以前没在镇上见过你。” “从很远地方来的。”江依笑了一声:“北方。” 郁溪猜也是。 她拿树枝漫无目的划着面前的鹅卵石,哗啦哗啦。 “小孩儿。”这次是江依先开口搭话:“你昨天来台球厅找我,是为昨晚我看到那事儿吧?” 说的是舅舅舅妈逼她退学嫁人的事。 郁溪想到江依昨天靠在门框上抽烟的背影。 郁溪说:“我还以为你会出手救我呢。” 那时江依的脚跟不着地,脚上的高跟鞋半吊着一勾一勾,随时都要脱下来往王姐脑袋上砸似的。 “也许我会啊。”江依大大的笑了一声:“不过谁想到你这个小孩儿,这么虎的。” 直接就把碗摔了。 郁溪跟着笑了一声:“嗯,我有我的办法。” 她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忍到自己十八岁成年了,就什么都不用再忍了。 快了。 又一阵哗哗的水声,应该是江依洗完头,在往身上抹沐浴露了。 -- 第10页 柔软的腰,饱满的臀,纤长的腿。 郁溪拿树枝划着面前的鹅卵石:“听说这河里淹死过人。” “小孩儿,想吓我?”江依笑:“你觉得我怕么?” 郁溪跟着笑。 江依说:“不如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没想到江依讲的鬼故事那么老套,一点不吓人,郁溪听的想笑,注意力全移到了江依的声音上。 江依的头发会撩人,腰肢会撩人,连声音都会撩人。 全部像春天里的柳枝,缠在人身上绕啊绕。 一阵更大的哗啦啦水声,应该是江依从溪水里出来了。 郁溪握着树枝的手指再一次捏紧。 要偷看。 不要偷看。 要不要偷看。 江依应该是在用毛巾擦头发吧,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嘴里还讲着无聊的鬼故事:“那女人把自己的头拿在手里,舌头吊得老长……” 江依应该发现不了的吧?郁溪把手里的树枝捏得更紧,脑子里还在犹豫不决,头却已经不由自主悄悄转过去。 那是一个月光下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江依太白,在莹白的月光下,她身体的部分线条都和月光模糊成一片,看不真切,朦朦胧胧间反而越发撩人。江依微微侧身,就能看到她胸前饱满的起伏。 那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震撼人心的美。 只属于成熟女人,劈开了郁溪的懵懂岁月。 郁溪握着树枝的手又一次捏紧,一阵刺痛传来,郁溪回头,原来她刚好捏到树枝上一根小刺,刺破了她指尖,殷红一滴血涌出来。 她没勇气再回头了。 月光下江依光洁的背影不可逼视。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江依在穿裙子了,接着,一阵浓郁的廉价的玫瑰香气越飘越近,一只湿漉漉的手,在郁溪头上轻按了一下。 “小孩儿,今晚谢谢你啦。” “没什么。”郁溪故作无所谓的站起来。 江依笑了一声,抱着盆、拎着她的高跟鞋走在前面。 郁溪跟在后面,看着江依的背影。 “我以后还能去台球厅找你吗?” “来做功课啊?”江依懒洋洋笑了一声,笑声像拂在郁溪身上的夜风:“行啊。” 郁溪把手藏在自己背后。 手指上涌出的小小血珠,凝结成壳,像是江依红润丰腴的唇。 郁溪不想抠掉,让那抹红,如影随形。 作者有话说: 备注:歌词出自《月儿几时圆》。 祝大家愚人节快乐,其实这是一篇。 感谢在20220331 15:42:46~20220401 12: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417470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照海 14瓶;Coelho、关关雎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情书里写什么了? 从那以后,郁溪每天都去台球厅写功课。 江依大多数时候在忙,霸占着角落那张球桌,跟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打球。 郁溪也不叫她,就自顾自往那张没人的前台桌边一坐,不一会儿,江依就会一手拎着老式台灯一手甩着插头线走过来,往郁溪面前一摆,纤长手指在郁溪额头上用力一点。 “小心眼睛!”江依说。 大多数时候她们是不说话的。江依打球、抽烟、讲露骨不露骨的荤段子,郁溪算题、做阅读、对台球厅熟了以后也开始叽里咕噜背英文。 江依偶尔局休的时候,会拄着球杆冲她笑一下,烟夹在指间,斑驳红唇间吐出一缕薄烟。 郁溪假装没看见,背英文背的更大声。 唯一的交流,是有时候台球厅的小妹妹会叫:“那台灯哪儿去了?人家要补睫毛膏。” 如果有人想走到郁溪身边拿台灯,就会被江依笑着推搡开:“你那睫毛膏随便涂涂就行了,人家是学生,拿台灯挣前途的。” 一段时间过去,大家都知道了江依有这么一个小妹妹。 每次郁溪用一边肩膀挂着双肩包走进台球厅的时候,就会有不同的人叫:“江依,你的小妹妹来了。” “我的小妹妹,你好呀。”江依夹着烟冲郁溪笑,一双桃花眼被熏的眯起来:“叫姐姐。” 郁溪开口:“江依。” 江依哼一声。 郁溪也问过江依:“你多大?” 江依说:“你猜。” 郁溪说:“二十二?” 江依看起来挺高兴的:“我有那么年轻吗?” 郁溪问:“你到底多大?” 江依含着烟,一手拎着球杆,另一手在郁溪头上揉了一把:“我已经老了。” “老得我已经不想告诉你了。” 郁溪在想江依到底多大,难不成快三十? 岁月厚待美人,即便江依的生活看起来并不宽裕,几多磨砺下,时光也并没有在江依身上留下痕迹。 郁溪想,也许江依真的是妖精,从桃花树里走出来,不老不死。 ****** 这天江依走近的时候,没传来烟味,而传来一阵甜丝丝的味道,她的影子暂时遮过台灯灯光投射在郁溪的书本上,毛茸茸一片。 -- 第11页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郁溪的书本上。 是一根棒棒糖。 郁溪抬头,就看到江依明艳的一张笑脸,丰腴红润的唇间叼着一根棒棒糖:“小妹妹,请你吃糖。” 这段时间,江依请郁溪吃了不少东西。 干脆面,咪咪虾条,娃娃脸雪糕,还有一种棒冰,冻在软塌塌的软塑料管里,一掰两半,一人要头,一人要尾。 郁溪喜欢要尾,圆圆的尾这一端棒冰更多,江依喜欢要头,尖尖的头那一端,吸起来更有乐趣,江依每次都是最后一点碎冰都不放过,成功吸出来以后纵声大笑,斑驳的漆红口红沾在软塑料管上。 这些东西都很便宜,便宜到人均赤贫的祝镇人也能买得起,除了郁溪,郁溪搬到镇上住以后从没有过多余的一分零花钱。 这些东西,都是江依第一次给郁溪吃的。 郁溪不知道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挺好吃的,还是因为这些东西是江依给的才变得好吃,好吃到可以让人忽略那股浓郁的塑料味和糖精味。 郁溪每次都说:“我给你钱。” 江依每次都说:“小妹妹,我不要。” 作为交换,她会让郁溪帮忙打扫台球厅的卫生,每次郁溪拿刷子刷过台球桌墨绿的毛茸茸的桌面,或者拿扫帚扫地,江依都会跷着腿笑盈盈坐在一旁,有时哼着小调,有时吃咪咪虾条,最后一嘬沾满粉粉的手指:“小妹妹,你动作很利索啊!” 最后她拉下重重的卷闸门,带郁溪去吃一碗辣死人的炒粉。 继干脆面、咪咪虾条、娃娃脸雪糕、棒冰之后,今天江依拿给郁溪吃的,是一个棒棒糖。 江依舔着唇,毫不在意自己口红变得斑驳:“我在戒烟,吃棒棒糖代替。” “为什么戒烟?”郁溪问。 江依舔着棒棒糖笑:“嗓子抽哑了,说话不好听了呀。” 你声音怎么样都好听的,郁溪在心里说。 不过不抽烟的确对身体好,这是一件好事。郁溪捡起掉在她英语书上的棒棒糖,看了一眼:“我不喜欢西瓜口味的。” “还有不喜欢西瓜口味的小孩儿?”江依笑。 郁溪说:“嗯,就是不喜欢。” 江依想了想,把没舔多少的棒棒糖举到郁溪面前:“其他的糖都分完了,我这好像是青苹果的,你要么?” 郁溪故作平静的说:“苹果我喜欢的。” 江依说:“好吧让给你吧,谁让我是姐姐呢。” 她把青苹果口味的棒棒糖递给郁溪,自己捡起郁溪英语书上的西瓜味,笑嘻嘻走了。 等江依走开以后,郁溪顿了顿,才把那根青苹果棒棒糖小心的塞进嘴里。 糖在空气中暴露了一会儿,表面已经干涸了,要舔两下,才重新变得湿润起来,随着甜滋滋糖味一起在口腔漾开的,是一阵清香,来自江依的嘴里,还裹着一股淡淡烟草味。 郁溪含着糖笑了一下:江依这个骗子。 还说想戒烟呢,明明吃糖以前刚抽了一根。 这烟要能戒掉才有鬼了。 “你是叫郁溪么?”有人敲了敲郁溪面前拱起的桌面。 郁溪立马就不笑了,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总是清冷冷一张脸,那笑容好像是郁溪献给江依的独家私藏,在面对其他人时立刻换了脸。 面前是一个年轻男人,也许说是男生更贴切,戴着假金链子纹着花臂吊儿郎当的,却掩不过一脸稚气。 郁溪没觉得害怕,点点头:“我是。” 男生把一个信封甩到桌上,又掉到郁溪的英语书上:“我弟给你的。” 郁溪心细,盯着信封上的字迹看了两眼,已经明白过来这信是周齐给她的。 周齐是她同班同学,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是成绩上唯一能跟郁溪靠近的人,因为长得清秀,也是其他女生眼里校草一样的存在。 郁溪倒没想到周齐有这么个混社会的哥哥,也没听周齐在学校里提起过。 这时江依拎着球杆走了过来,叼着棒棒糖冲男生说:“帅哥,来打球啊?” 说着话看了郁溪一眼。 江依今天穿一件水蓝色吊带裙,却化浓妆,妩媚风尘和初恋清纯奇异的在她身上融为一体,男生一看她立马眉开眼笑:“依姐,陪我打一局?” 江依长得漂亮,在这台球厅里挺有名的。 江依走开前压低声音问:“没找你麻烦吧?” 郁溪摇头。 江依冲掉在郁溪英语书上的信封努努嘴:“这什么?” 郁溪冷静的说:“情书。” 江依这才了然的笑笑,拎着球杆走开了。 ****** 台球厅要打烊的时候,郁溪帮江依扫地,江依跷着腿坐在一边,已经没忍住摸了根烟出来抽,郁溪挺无奈的低头笑笑。 “小孩儿,别装大人。”江依吐出一缕薄烟。 郁溪扫完地,关上大灯,走回前台桌边拎起自己的双肩包:“走吧。” 江依眼尾扫到扔在桌面一角的信封:“咦,这情书你不带回去?” 郁溪说:“有什么好带的。” “拆都不拆?”江依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屁股还夹在指间舍不得丢。 “有什么好拆的。”郁溪瞥了江依一眼:“你想看?” “想啊!看看嘛!”江依笑着,一副对年轻人感情生活很感兴趣的样子。 -- 第12页 郁溪顺手拿起桌角的信封:“那走吧,出去看。” 台球厅灯都关了,在这儿是看不清了。 江依锁了卷闸门,带郁溪去了最常去的那家炒粉摊。江依下班晚,所以晚饭一般在这里解决,这里价钱便宜,肉都是些没什么品质的边角废料,好在重油重辣的味道不错。 江依面前摆着一盘子炒粉,一瓶冰啤酒在塑料杯里倒了半杯,兴致勃勃冲郁溪一挑眉:“拆吧!” 郁溪低头笑了下,把信封找出来拆了。 “念念?”江依没忍住,又摸了根烟出来抽,一副听八卦的架势。 “郁溪同学。”郁溪对着信念:“夜已经很深了,不知现在的你在做什么?总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知今夜的你是否有梦?梦里是否有我?……” 江依夹着烟笑个不停,花枝乱颤的。 “哎哟,现在小孩儿情书都这么写?”江依笑道:“怎么比我们那会儿还老套。” “不是。” “嗯?” “我是说,现在写情书不是都这么写。”郁溪说:“比如是我的话,就不这么写。” 郁溪塞了一口炒粉,口红蹭掉了,双唇却被辣得越发红润,她含着烟冲郁溪笑:“那小孩儿,你怎么写?” 郁溪说:“写首诗吧。” 江依笑着问:“你还会写诗呢?” “不是我写来的。”郁溪说:“书上看来的。” 江依把烟从唇间拿下来,吐出一缕烟,又塞了口炒粉,腮帮子鼓鼓的问:“什么诗?” 郁溪瞥了江依一眼:“你想听?” 江依睁着一双桃花眼笑着:“听听呗。” 她伸手,抓了一只耳边飞过的蚊子,一副闲来无事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谁不想当妩媚姐姐的小妹妹呢~摊手 感谢在20220401 12:59:30~20220402 15: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 2个;qr、Coelho、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5615720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关雎鸠 10瓶;爱吃橙子 5瓶;小der 3瓶;可乐味□□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溪边,星星,和江依 郁溪挠了挠头。 江依慢悠悠吃着炒粉,间或抽一口烟,含着笑,也不催她。 终于郁溪主动说:“是一个外国人的诗。” 祝镇就一家书店,就是郁溪打工的那家,除了一些教辅书和一些带颜色的小说,其他书很少,郁溪是在打扫整理的时候,才从角落翻出一本蒙尘已久的,是一本外国人的诗集。 郁溪记忆力很好,背书很快,但也没好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唯独那首诗,她只看了一遍,几乎就背下来了。 就有这么喜欢。 这会儿夜风徐徐,面前有炒粉的香味和啤酒的清香,风一吹,江依身上的香水味和栀子花香就飘过来,盖过了其他一切。 江依把被风吹乱的一缕长卷发挽在耳后,那缕头发仍然不老实,俏皮的翘起一缕,有点生动有点可爱。江依抽着烟笑睨着郁溪:“嗯,听着呢。” 郁溪清清嗓子开始念: “花儿容易碰到人的脚, 大多数都会被人践踏 …… 珍珠藏在大海宝箱里, 可是也会被人们发现 …… 星星很聪明,它们有理由 远远地避开我们人寰; 星星挂在天幕上面, 像世界之灯,永远安全。” 郁溪没想过在什么人面前念诗,尤其江依这会儿不说话,她就有点紧张,生怕自己有装叉的嫌疑。 她偷偷抬眼去看江依,江依刚灌完一口啤酒,顺着莹白的喉咙咕隆滚进胃里,仰头看着天上:“你喜欢星星啊?” 郁溪说:“嗯。” 刚开始是喜欢天,又觉得白天太阳明晃晃的太闹腾,就开始喜欢夜晚的天,喜欢夜晚天上的星星。 等有一天长大了、成年了,终于走出大山去,是不是就能拥有开阔的一片星空。 江依仰头看着天说:“可惜这儿看不到什么星星。” “你想看星星么?”郁溪忽然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看。” “哪儿啊?”江依问。 “溪边。”郁溪说:“你上次洗澡的地方。” 江依含笑睨了郁溪一眼。 郁溪忽然面红耳赤起来。刚才江依那一眼让她有种感觉,好像江依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坐在石头上悄悄回头,偷看江依暴露在月光下光洁的美背。 正当郁溪准备说“算了”的时候,江依笑了一声说:“好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星星的话,那就陪你去看看呗,小孩儿。” ****** 走往溪边的路上,还是和上次一样,郁溪双手插兜走到前面,江依跟在后面,高跟鞋轻叩着石板路,啪嗒啪嗒啪嗒,等镇上的石板路变成村里的泥路时,江依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郁溪说:“到了。” 今晚月光比江依洗澡的那晚更盛大,照在溪面上反射回来犹如白昼,郁溪心跳如雷的瞟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江依,连她睫毛的缝隙、嘴唇的纹路、和面颊上一颗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 第13页 江依问:“坐哪儿啊?” 郁溪指指一块石头:“那儿。” 是江依洗澡时郁溪坐过的那快石头。直到现在,郁溪也不确定,江依那天晚上到底发现她在偷看没有。 石头不大,两个人并排坐着显得有点尴尬。郁溪走过去坐下,主动转了个角度,江依笑了一声,跟着过去坐下了。 两人背对背坐着。 夏日衣服薄,尤其郁溪身上这件T恤,洗得旧到不能再旧了,薄薄一层挂在身上,她背对江依坐着,能清晰感觉到江依皮肤上灼热的温度,熏在她的背脊上。 郁溪一咬牙一闭眼,往后靠了靠。 这下,江依的背和她的背靠在一起了。 令郁溪高兴的是江依没躲,也许在江依眼里跟她这小孩儿背靠背也没什么。江依仰着头说:“真能看到星星啊。” 语气世故又天真,如她身上的气质,妩媚又干净。 郁溪睁眼,跟着仰头:“我还骗你不成?” 月光再亮,到底和灯光不一样。祝镇即便在山里,但镇里的灯到底多了些,夜空模糊一片看不分明,一旦出了镇,走到村边林间这边来,满天的星星一下子大放异彩。 郁溪靠着江依的背,闻着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混合着皮肤灼热的气息,仰头得用力一点,她的头顶就蹭着江依的头顶。 郁溪说:“我手破了。” 江依:“啊?” 刚才郁溪也不知在紧张什么,手用力握着石头一侧,没成想石头边有块尖锐的凸起,像江依洗澡那夜郁溪的手指被树枝划破一样,这一次,郁溪的手指被石头划破了。 郁溪告诉江依:“我的手指,被石头划破了。” 江依一下子站起来:“那赶紧回去了,上点儿药?” 郁溪转过来面对江依:“我没有,你有么?” 江依摇头,又问:“药店呢?” 郁溪说:“早关门了。” 在这样破败的小镇里,除了混混们和江依这样在台球厅上班的女人,大家都是没有夜生活的。 江依在脑子里想办法:“那……” 郁溪把手指伸到江依面前,她脸上的表情太过平静,以至于江依忽略了她指尖那微微的颤抖。 江依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挺不解的。 “得消毒。”郁溪用平静的表情掩盖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口水能消毒。” 她问江依:“你怕脏么?” 江依笑了下,又重新在石头上坐下了。 这块石头真小啊,江依和郁溪并排坐下以后,肩紧挨着肩,身子紧靠着身子。 郁溪不着痕迹又往江依那边蹭了蹭。 江依说:“我不怕脏。” 她红唇微启,郁溪伸在她面前的手指就颤得更厉害。 好在这时江依的注意力,都在郁溪手指的伤口上,她双唇微微靠近,带着比身上皮肤更灼热的气息。 下一秒,郁溪的手指就被江依含进了嘴里。 郁溪闭上了眼。 江依含着郁溪的手指含糊的问:“很疼?” 郁溪:“嗯。” 江依又含糊不清的说:“那我轻点儿。” 江依显然是没什么给人治伤的经验的,郁溪的手指被她含在嘴里,能感觉到她嘴里灼热的吐息、温润的上颚、和无处安放的舌头。 其实也没疼,郁溪想,只是闭着眼睛,所有的感觉都被放大。 女人的唇可真软呐。 郁溪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比女人嘴唇更柔软的东西,大概是没有了的。 这会儿郁溪的手指被柔软的唇包裹着、吮吸着、宠爱着,像什么了不得的稀世珍宝,值得好好呵护和珍惜。 本来夜风有点凉了的,这会儿郁溪却一脊背的汗。 江依缓缓吐出郁溪的手指,偏头,把嘴里混着沙粒和污血的一口口水轻吐在鹅卵石滩上。 郁溪低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 湿润的,晶莹的,灼热的,在莹白的月光下反着光。 郁溪觉得她指尖好像长出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噗噗噗的兀自跳动。 江依看着她发呆的样子,显然误解了,伸手在她手心没伤的地方捏了一下:“这么疼啊。” 郁溪本来想说“疼,吹吹”,可看着江依微拧起来的眉,觉得再装下去有点过分了,收回手指说:“嗯,现在还好了。” 江依站起来:“回去吧,创可贴你家有么?” 郁溪低着头:“嗯,有。” 往回走的时候,漫天星光烫着郁溪的背脊,郁溪还能闻到自己身上微微的汗味和炒粉味,可在她十七岁的心里,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绝顶浪漫的一幕。 ****** 回到舅妈家,郁溪背着双肩包往她那搭出来的小隔间走时,听到茅房那边发出一声轻响。 郁溪很警觉,低声喝问:“谁?” 表弟的声音传来:“溪姐,是我。” 郁溪松了口气:“轩弟。” 要说这个家唯一有什么人是郁溪不讨厌的,大概就是表弟曹轩了。虽然曹轩跟他的爸爸、郁溪的舅舅一样懦弱,但不妨碍他有颗善良的心,从小郁溪被舅妈罚不让吃饭的时候,曹轩会藏起馒头窝头什么的,趁夜悄悄塞给郁溪。 曹轩生得微胖,又因懦弱的性格在学校没什么人缘,成绩也一般,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各种旧小说,据说是从卖废品的人那儿称来的。 -- 第14页 这会儿曹轩拎着本旧书从茅房出来,显然又是熬夜看小说还没睡、起来上厕所了,当他看见郁溪,微胖的脸上浮出一阵憨笑:“溪姐,我藏了苹果给你,等我回房间给你拿。” 他转身想走,郁溪望着他手里捏的那本旧小说:“等一下。” 曹轩回头。 “那个……”郁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那儿……除了两个男人的小说,有没有那种……两个女人的?” 曹轩微微惊讶,朝郁溪看过来,郁溪双颊微红。 从小她寄居在舅妈家,不吵闹、不争取、甚至宛如不存在,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动暴露自己的想法。 郁溪本以为曹轩看过来的眼神是八卦的、探究的、充满审判意味的,没想到曹轩只是挺温和的笑了一下,什么都没问,说:“我床头一大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我去给你找找。” 郁溪轻声说:“嗯,谢谢。” 这一刻的善良,成为了郁溪往后余生不管在何种境地下,都护着她这个表弟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年下攻胆子大起来不得了啊!啧啧~(咱的新封面就是这对cp的调性了,暧昧温存又色气,来夸!=v= 备注:诗歌出自海涅《聪明的星》。 感谢在20220402 15:29:52~20220403 16: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忘了 6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照海、无数次忘记密码、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鹤 50瓶;忘了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昨晚那个梦 郁溪在月光下站了会儿。 曹轩还没回来。 郁溪越站越尴尬,心想要不算了,转身想回自己那搭出来的小隔间时,曹轩从自己房间出来了,在背后轻声叫她:“溪姐。” 郁溪转头,曹轩递上一个苹果,又做贼一样把一本旧小说往郁溪手里一塞:“这给你。” 曹轩微胖的脸有点红,沁出一层薄汗,他的紧张让郁溪跟着心虚起来,好像在做什么特亏心的事。 她把旧小说往自己双肩包里一塞,低声说了句:“谢谢。”就低头钻入了自己的隔间。 直到曹轩轻轻掩上房间门的声音传来,郁溪才拧开那盏昏暗的台灯,从双肩包里把那本几乎掉书页的旧小说掏出来。 一看之下,郁溪才明白刚才曹轩为什么脸都红了。 这书从封面开始就露骨的不行,嫂子小姑什么的,两个女人互相骑跨着搂在一起,罗衫轻解,几乎没什么作用的搭在肩上。 该看的不该看的风景全看到了,从上到下,红的似梅,乌的似墨。 郁溪鼻尖沁出一层薄汗,指尖颤抖着翻开封面往里看。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磨df”原来不指石磨上的豆腐。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乌色的丛林,可以怎样汩汩的流淌出小溪。 嫂子脚踝搭在小姑肩头,眼里水光潋滟的看着她…… 陈旧的书页蹭过手指上的伤口,那是江依刚刚吮过的地方,郁溪早已忘了要贴创口贴这回事。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时只觉得口渴的厉害。 身下的床单都透出一股潮气,被汗湿透。 郁溪仰面躺在床上,从木板接缝处透进来的阳光已经很耀眼了。她回忆着自己昨夜的梦,那旧小说封面上分明是两个直发的女人,到郁溪的梦里,却变成了一直一卷。 如果直发的是她自己,那卷发的是谁呢? 郁溪在现实生活中只认识一个卷发的女人。在这个保守破落的山间小镇,连烫头发都被认为不是正经女人该干的事。 郁溪唯一认识的卷发女人,是江依。 郁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从潮湿的床单上起来了。 今天,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全校总动员的日子。 上茅房的时候,郁溪才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 电视里那种有好看包装的姨妈巾,对郁溪来说是奢侈品。对,她就是有这么穷,近乎苛待自己的攒着钱,所有钱都用来买可以改变她命运的高考参考书。 对大姨妈她有更省钱的办法,就是去批发那种没品牌一大包的,往内裤上贴时都能感到对皮肤的摩擦。她早已习惯这样的触感,只是在想:真奇怪,这次大姨妈比往常提前了将近一周。 不知是不是昨晚那个梦的关系。 ****** 郁溪背着双肩包到学校,上完上午的课和下午的前两节课,所有学生熙熙攘攘涌向操场,准备开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全校动员会。 校长在升旗台上倒是喊的声嘶力竭,话筒传出破音的尖锐鸣叫,买账的学生却不多。 郁溪环顾四周,在认真听校长讲的学生不超过十个,其他人在翻杂志,聊天,扯着脖子上的假金链子转来转去。 郁溪所在的班级,唯二在认真听校长讲的学生只有两个——郁溪和周齐,那个昨天给她递信的男生。 郁溪瞟了周齐一眼,周齐侧脸安静,郁溪却实在不明白,周齐为什么要在高考前这么重要的时候给她递一封情书。 难道周齐想耽误高考么?难道周齐不想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么? 郁溪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把高考当作唯一可以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 -- 第15页 郁溪眼神瞟过周齐侧脸的时候,隔着两排发出一声娇媚的“哼”声。 这样的哼声跟江依很不一样,江依是浑然天成的妩媚,这哼声里却有种捏着嗓子的做作。发出哼声的是班里最得意的女生,叫秦小涵,家境在祝镇算是一等一的好,哥哥在混混里也很吃得开。 同样是穿校服,秦小涵的衬衣领子比别的女生多出一截蕾丝的妩媚,每天和两个同样有哥哥在校外当混混的女生混在一起,在班里横行霸道。 她刚“哼”的这一声显然是针对郁溪,和另两个女生生怕郁溪听不到似的,用不小的声音说着:“不要脸!” “以为自己长得多漂亮呢?傲什么傲啊。” “表面上装清高,背地里不知怎么当狐狸精勾引人呢,真贱……” 郁溪平静的看着升旗台上的校长,继续他的演讲嘴巴一开一合。 郁溪一向懒得理秦小涵,再过一个多月高考以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如果理想的话,她一辈子都不用再见这些人。 ****** 放了学,今天周二不用去书店打工,郁溪背着书包直接去了台球厅,有人看到她就对着江依喊:“依姐,你的小妹妹来了。” 江依照例站在角落的那张台球桌边,拎着球杆含着一根烟,微微俯身,拿球杆对着桌面白球精准一击,一颗红球应声进袋。江依起身,纤长手指夹过唇间含着的香烟,把烟灰在球桌上放的烟灰缸里点了两点,透过缭绕的烟雾对郁溪笑道:“我的小妹妹,你好呀。” 她逗郁溪:“叫姐姐。” 郁溪平静的开口:“江依。” 郁溪笑:“怎么每次都不乖乖叫呢?”她一努嘴,示意郁溪坐到前台桌边去做功课,自己晃着胳膊把台灯给郁溪拎过来。 郁溪刷了一会儿数学题,就听有人在她面前拱起的桌面上敲了两敲。 她耳朵挺灵,一下子就听出敲桌子的,是昨天给她递信那花臂混混,她抬起头,倒没曾想眼前出现了周齐清清秀秀的一张脸,微透着粉红。 有时候她觉得,周齐比她更像个姑娘。 那花臂混混大哥在一旁镇守,周齐红着脸问郁溪:“昨天的信……你看了么?” 郁溪挺平静的点了一下头:“看了。” “那你……”周齐的脸更红了。 还是他那花臂大哥替他问:“那你肯定答应了吧?” 郁溪又平静的摇了一下头:“不答应。” 花臂混混在桌上猛的一拍,江依拎着球杆向这边看过来。 郁溪一点没怵,依然平静的对周齐和花臂混混说:“任何人想打扰我高考,都不行。” 花臂混混抬手,不知是不是要来拎郁溪的T恤领子:“你这臭丫头怎么这么不上道……” 江依已经拎着球杆在往这边走了,花臂混混被周齐拦了:“哥,你别这样。” 江依这才又拎着球杆站住了。 周齐对花臂混混说:“我没有勉强她的意思。”他冲郁溪笑了一下:“以后还是好同学?” 郁溪点点头:“祝你高考成功。” 周齐问:“你想考什么大学?” 郁溪说:“邶航。” 周齐有点意外:“邶城航空大学?”他问郁溪:“你想开飞机?” 郁溪说:“我想造飞机。” 周齐说:“你会成功的。” 这时候郁溪难得的笑了一下:“为什么?” 周齐挠挠头:“就觉得你学习的时候,身上有股狠劲。”他又说:“我也想考邶城的大学。” 郁溪说:“你也会成功的。” 周齐也笑了:“为什么?” 郁溪说:“你有耐心,细水长流。” 周齐说:“那邶城见?” 郁溪点点头,周齐又笑笑,拉着他的花臂混混哥哥走了。 郁溪又刷了会儿题,突然眼前一暗,她面前的台灯被人一把推倒了。 她抬头,看到秦小涵愤恨的一张脸:“贱人,就知道你对周齐有意思,还在这儿欲擒故纵的勾引他邶城见!” 郁溪难得又笑了下,不过是冷笑:“你还知道欲擒故纵,不错。” 秦小涵闺蜜说:“谁不知道周齐最喜欢语文?我们小涵为了周齐可用心了。” 秦小涵吼她:“蠢货闭嘴!” 闺蜜露出一脸瑟缩的表情不敢吭声了。 郁溪平静的看着秦小涵说:“我真对周齐没意思,随你怎么想。” 她不是没看见秦小涵身边站着混混哥哥,比周齐的混混哥哥看起来更壮,但她心里真没觉得怵。 秦小涵伸手就要来抓郁溪的头发:“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叉呢?”郁溪动作灵巧,头一偏,躲了。 江依拎着球杆走过来,笑着扶起桌上被推倒的台灯:“妹妹,我这台灯可是古董来着,摔坏了得赔。” 秦小涵不理江依的解围,推开江依又伸手来抓郁溪,江依眉头一皱又要过来,郁溪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你不用管。” 郁溪挺冷静看着秦小涵身边的混混哥哥:“两女生打架,你不会出手吧?” 那混混抱着双臂笑了一下:“你们打,我不管。” 他从小看着秦小涵长大,秦小涵爱玩爱闹也算半个混混,打架的战斗力不是盖的。 郁溪说:“行,那出来打,别把台球厅打坏了。” -- 第16页 她带头就往台球厅外走,秦小涵歪着鼻子跟着她走出去,混混哥哥和江依跟在后面。 走出台球厅,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轮残阳如血,有那么点旧时武侠片的味道。 台球厅位置挺偏的,路边就是半人高的茅草,郁溪站定转身,平静的对着秦小涵说:“来吧。” 茅草尖扫着她背上的旧T恤,少女长手长脚的一脸清冷站在夕阳下,一头墨黑的长发在脑后束着一个马尾,有那么点旧时侠客长身玉立的意思。 江依看着笑了一声,自己点了根烟,又给站在她身边、秦小涵的混混哥哥点了一根,在缭绕烟雾间嫣然一笑:“你看我这小妹妹,是不是挺酷的?”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旧小说,我也想看(咦 感谢在20220403 16:13:37~20220404 17: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忘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DetectiveLi、红眼病族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会飞的热带鱼 10瓶;E.Soooo、小der 3瓶;可乐味□□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跟你说了,我有钱 秦小涵是犹豫了一下的,郁溪站在夕阳下茅草丛前,一脸清冷的表情,脑后的马尾在晚风中微微摆荡,不知怎么就有种很摄人的气势。 用江依的话说,挺酷的。 但郁溪一脸平静的冲秦小涵说:“来吧。”秦小涵还是挥舞着指甲冲上去了,她丢不起这人,而且她今天不跟郁溪打这一架,以后她哥在道上都没法混。 秦小涵气势汹汹,打架是阴损的那一套,拽头发挖指甲什么的,她闺蜜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嘶着凉气龇牙咧嘴。但郁溪动作挺灵活,秦小涵的大部分攻击她都躲了,而且她打架跟秦小涵不一样,就是一个快准狠,也不使阴招,一次次把秦小涵干翻在地上。 秦小涵的哥哥本来一直抱着双臂,跟江依一起站在旁边抽烟的,这会儿皱着眉看不下去了,甩着膀子就要上前。江依在旁边伸手一拦,晃晃脑袋笑靥如花的:“别啊旭哥,两个小丫头打架你去插一手,你说叫别人怎么看?” 旁边一阵起哄的声音。 秦小涵的哥哥扭头一看,江依不知什么时候把台球厅打球的那些混混都叫出来了,这会儿都抽着烟在一旁看热闹呢,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明着出手揍郁溪,以后在道上是不好做人。 他斜眼看了身边的江依一眼,女人笑得妩媚,晚风扬起她额前卷曲的碎发,一双桃花眼坠满了夕阳碎落的光,一脸惬意又天真的表情,好像她不是故意,真只是叫她那些老客户出来看个热闹。 秦小涵的哥哥抽着烟不说话了。 秦小涵估计心里是指望她哥来帮她的,这会儿打架占了下风,一边拿指甲挖郁溪的脸,一边在百忙之中扭头看了她哥一眼,一看她哥在那儿闷头抽烟呢,丝毫没有来帮她的意思。 人在危急之中就容易被激发潜能,秦小涵知道没人帮她了,反而发了狠,放弃了拽头发抓人那一套,就跟郁溪拼力气。 郁溪虽然个子高,但比秦小涵瘦很多,这会儿也不知是力气快用完了还是怎么的,一次次被秦小涵掀翻在地上,一头一脸的灰,混杂着细碎的小石子。 江依在一边没笑了,秀气的眉头皱起来,烟夹在指间很久没抽了。 她叫了一声:“郁溪。” 郁溪一边打架一边顿了顿。 这好像是江依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以前江依都叫她“小孩儿”、“小妹妹”,带点儿宠带点儿调笑的意味,一副我就是比你大很多的模样。 郁溪的名字是她妈取的,郁是她妈的姓,至于“溪”这个名字,郁溪深度怀疑是因为外婆住的村边有条小溪。反正她妈对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上心。 这会儿这个随随便便起的名字,从江依的嘴里叫出来。 郁,溪。 郁溪。 郁溪第一次发现自己名字这么好听的,她被秦小涵按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时候,竟然还笑了一下,把秦小涵都给笑懵了。郁溪扬声喊了句:“你别管。” 以郁溪对江依的了解,江依当然不可能像秦小涵的哥哥一样不地道的想插手,比如冲上来揍秦小涵一顿什么的,但估计江依在评估着要不要上前阻止,不让这场打架酿出严重的结局。 但郁溪不想让江依管。 也许内心就是不愿意江依把她当小孩儿。 小什么小,下个月都满十八了。 郁溪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挣脱了秦小涵的制约,奋起把秦小涵按在地上,秦小涵拼命挣扎,郁溪却死死按着她的肩。 打架费了太多体力,郁溪明明脸都涨红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脸清冷:“我说了,我对周齐没兴趣,我不喜欢他。” 秦小涵还在不停扑腾:“那你喜欢谁?” 郁溪抿了抿嘴,不说话。 最后她说:“谁都不喜欢,我只想考大学。”她放开了秦小涵:“以后你再找我麻烦,我们就这样打一架。” 郁溪从台球厅门口满是灰、土和碎石子的地上爬起来,一头一脸的灰,其实也挺狼狈的。可是一双墨黑的眸子,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整个人显得越发干净。 -- 第17页 秦小涵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她与郁溪一样狼狈,身上那件白衬衣都脏了,领子蕾丝的地方脱了线,秦小涵挺恼的——这件衬衣挺贵的呢,回去又要被她妈念了。 祝镇人均赤贫,秦小涵家算镇上最有钱的了,也还是穷。 秦小涵窝了一肚子火,但看着面前郁溪清冷的表情和清亮亮的眸子,也没了扑上去再打一架的勇气。她叫她哥:“走!” 她哥把抽完的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熄,又瞥了身边的江依一眼,带着秦小涵走了。 江依这会儿又恢复了笑靥如花,看上去心情挺好的,冲着秦小涵和她哥的背影喊:“旭哥慢走,以后再来打球啊。” 两个姑娘打架打完了,被江依叫出来那群混混见没热闹看了,都纷纷把烟屁股一丢,走回台球厅打球去了。一时间,夕阳下只剩下江依和郁溪两个人,江依笑盈盈的看着郁溪。 郁溪气都还没喘匀,脸上涨红的血色也没消退,嘴唇却有点发白。她冲江依笑了下:“江依,我是不是挺酷的?” 江依笑:“你这小孩儿,要叫姐……哎!” 江依话音没落,就看面前长手长脚淡然微笑着的少女,一头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上,吓得她一声惊呼。 ****** 郁溪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暗暗的小房间里,比她自己用木板打出来的房间还小,一股灰尘的腐朽气息间,却又传来一股甜丝丝的气息。 郁溪眨了眨眼,等眼睛进一步适应黑暗以后,才看到江依坐在她身边,那股甜丝丝的气息,来自江依手里端的杯子。 郁溪哑着嗓子问了句:“这是哪啊?” “库房。”江依说:“台球厅的库房。” 一片黑暗中,郁溪看到江依的一双桃花眼睨了她一眼:“来大姨妈还跟人打架,能的你!” 郁溪笑。 “还笑还笑。”江依伸出纤长手指在郁溪额头上戳了两戳,一副挺生气的样子,最后还是挺无奈的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问郁溪:“有力气坐起来么?” 郁溪说:“有。” 江依扶着郁溪坐起来。郁溪看了眼室内,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纸箱子,堆满了台球厅要用的卷筒纸球杆啤酒什么的,唯一小小的空隙,就是郁溪躺着的这条长凳,江依坐在凳子一角,两人隔得很近。 郁溪问:“你怎么知道我来大姨妈了?” 江依说:“你裤子脏了。” 郁溪在黑暗中脸一红,翻身就想下地,江依按住她:“老实坐着,我给你垫纸了。” 郁溪红着脸躺回原处。这会儿她挺庆幸这库房暗的,没窗也没灯,黑暗之中,江依看不到她的窘迫。 江依把手里的杯子递给郁溪:“喝点儿热的,红糖水,加了红枣的。” 郁溪接了,但没喝:“枣挺贵的。” 江依又睨了她一眼:“跟你说了,姐姐有钱。” “哪来的钱?”郁溪说:“那些混混给你的小费么?” 江依不说话了。 郁溪头低下去:“对不起。” “你这小孩儿啊,哪懂大人的世界。”江依叹了口气,但没打算跟郁溪这个小孩计较的样子:“快喝吧,一会儿凉了。” 郁溪对着杯子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暖融融的。 她又喝了一口。 问:“这谁的杯子啊?” “我的呗。”江依说:“还能是谁的。” 郁溪笑笑不说话了,低头乖乖小口小口喝着红枣红糖水,甜丝丝的,暖融融的。 其实郁溪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只不过在舅妈家,没人在意,她自己在意就显得多矫情似的。不是都说,小孩儿摔倒以后,只有看到心疼自己的大人过来才会哭么? 郁溪闭上眼睛:“肚子疼。”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会撒娇的人。 江依想了想:“那姐姐给你揉揉?” 郁溪说:“好。” 江依又往郁溪身边坐了坐,郁溪闭着眼,也能感觉到江依注视的目光。 白T恤被挑起一条缝。 江依整个人是鲜活的,热烈的,活色生香的,连带着她的手都是灼热的,轻轻落在郁溪的小腹。 那种灼热像什么呢?像盛夏太阳最好那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烫着人的背。 在那样好的天气里,好像一切未来都会到来,一切梦想都有希望。 郁溪睫毛微颤。 江依问:“疼啊?” 郁溪说:“嗯。” 江依轻轻给郁溪揉着肚子,从指腹到掌心,她的手那么软,那么暖,打着圈摩挲。 郁溪想到昨晚曹轩给她的那本旧小说,其中一个女人的手也是这样,再接着,两人唇齿相依,给郁溪带来了最初的启蒙和震撼。 郁溪能感觉到江依手上的那股灼热,还有不远不近的,江依的呼吸。 要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肚子更疼了。 郁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别被江依听出异样:“好了,差不多了。” 江依收回手:“没那么疼了?” 郁溪:“嗯。” “把红糖水喝完。”江依说:“等你有力气起来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郁溪乖乖的说:“好。” 黑暗逼仄的库房里,江依坐在郁溪身边,身上本来的那股栀子花香,透过浓郁廉价的香水味钻出来,钻进郁溪的鼻子,让她觉得江依像朵开到正好时候的花。 -- 第18页 作者有话说: 你们说说这年下,是不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啧啧啧啧 第10章 我是不会走的 郁溪小口小口喝着红糖水的时候,外面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依姐,你客户找你。” 接着几个小混混的口哨声和笑声响起:“依姐,你人呢?” 郁溪心里一沉。 不知人在来大姨妈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变得很脆弱。其实郁溪从小就最怕被抛弃的感觉,先是她的妈妈,在一个黑夜头也不回的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那时不过五岁的小郁溪好像有预感,拼了命的哭喊,也没能阻止那场离开。 接着是全世界唯一疼她的外婆。那也是一个黑夜,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八岁的郁溪像往常一样走进屋里喊:“婆婆。”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有别的大人来的时候,小小的郁溪坐在外婆床边:“婆婆好像死了。” 这场离别在郁溪心里近乎荒诞,一场天崩地裂的离别,怎么会来的这样悄无声息。 不过人大概越怕什么,就越要表现出自己不怕什么,至少郁溪是这样,她把脸埋在江依的杯子里:“有客户找你,你去吧。” 江依轻笑了一声,扭着腰肢向门边走去。 郁溪一颗心沉到了最底,那里有吃人的野兽,狂暴的风雨,妖异的厉鬼,集体向她扑过来。 郁溪绝望的闭上眼,手里的红糖水,不知什么时候这么凉了。 额头上却一热。 郁溪猛然睁开眼,看到江依一张笑盈盈的脸就在她眼前,拿着一张帕子在给她擦脸:“打架打的这么脏,小花猫似的。” 郁溪心跳如雷,嘴上却倔强问道:“不是客户找你?你不是走了?” “谁说我走了?”江依一双桃花眼含着笑、亮亮的:“我不走,烦死你。” 郁溪在江依看不到的地方掐着自己的指尖:“我以为你走了。” 江依说:“我就出去打了声招呼,看你脸这么脏,去洗了张我的帕子来给你擦脸。” 那张帕子也和江依的手一样,暖暖的,软软的,擦过郁溪的眉心、额角、脸颊。 郁溪重新闭上眼睛:“嗯。” “郁溪啊。”一片黑暗中,江依的声音柔柔的传来:“我是不会走的。” ****** 等郁溪好点以后,江依扶她起来,郁溪刚躺着还好,脚一落地却仍有点天旋地转,不知是不是痛经的时候还拼了全力打架,有点低血糖,刚才才晕倒的。 江依问:“能走么?”又笑:“要不要姐姐背你?” 郁溪赶紧说:“能走。” 江依请了个假,让小姐妹帮她代个班,就带着郁溪走出了台球厅。 郁溪的裤子脏了,江依就翻了条自己的裙子,让郁溪围在腰上挡着。 这好像还是郁溪第一次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和江依一起走在街上。越靠近盛夏,白天越长,夕阳还明晃晃的挂在天边,点亮江依的笑脸。 郁溪问:“去哪啊?炒粉摊还没出来吧?”那是个夜宵摊来着。 江依挺不在意的笑了下:“回我家。” 郁溪一口口水差点呛死在喉咙里。 回、回她家?! ****** 江依的房子一看就是租的,不是买的。 镇上本地人的房子,大多都像郁溪舅妈家一样,面积其实不小,但都只有矮矮一层,都是些旧房子。新修的房子才有两层,大多不是本地人自己住的,租给少有的外来打工的人,或者不想再跟家里住的年轻人。 江依的家就在这样一栋房子的二楼,最边上小小一间,洗澡和茅房都是一层楼公用。 江依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嘴里哼着小调:“红花女,绿花郎,甘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夕阳在天边更往下落了一点,阳光凝成一个圆圆的小点,打在江依背上。 江依今天穿一件无袖的裙子,黑色裙子上是红红黄黄绿绿的小碎花,露出两截嫩藕似的胳膊,白得反光。 这本是挺静谧美好的一幕,郁溪却紧张的掌心冒汗。 “咔嗒”一声,门开了。 原来江依的房子是这样的。 没有干枝梅的帐子,也没有象牙花的床,只有一张钢架的行军床支着,一看就很不结实随时要散架的样子,还有一张不知哪个的破沙发,堆在房子一角,连衣柜都没有,江依穿过的那些黑的红的花的裙子,就那样随意的堆在沙发上,一张不大的沙发被堆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快吐了。 老实说,江依实在不像她自己说的,挺有钱的样子。 沙发边有个后纸箱,估计是被江依当柜子用的,江依走过去蹲地上翻了一会儿,走回来抛给郁溪一个小东西:“给,面包。” 镇上民风守旧到什么程度呢?连卫生巾都不直接叫卫生巾,叫“面包。” 江依说:“我先陪你去茅房。” 她带郁溪走出房间,虚掩上门。茅房在这层楼相反的另一端,两人沐浴在一片夕阳中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到茅房门口,江依伸手扒拉了一下插销:“锁坏了。” 郁溪有点犹豫。 “小孩儿脸皮就是薄。”郁溪笑:“别怕,我在门口守着。” 她轻轻把郁溪推进茅房,帮她带上门。 门缓缓掩上前的最后一眼,郁溪看到江依俯在走廊栏杆上,对着夕阳,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 第19页 ****** 郁溪脱下裤子,看自己垫在内k上的卫生巾,早已被大姨妈浸透了。她扯下来扔在一边的垃圾袋里,袋子里还有其他人用过的卫生纸。 这茅房实在算不上干净,光线也不好,唯有江依刚刚给郁溪的“面包”干干净净,带着好看的包装,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郁溪心里,江依就来自另一个世界。无论她在怎样乌烟瘴气的地方上班,无论她住在怎样破落脏污的地方,江依都不属于那里,她兀自美好、兀自明亮,她是带郁溪第一次吃炒粉、棒冰、棒棒糖的那个人,她是给郁溪第一次用好看卫生巾的那个人。 说来可笑,郁溪长到十七岁,还连带品牌的卫生巾都没用过。她撕开那过分好看的包装,柔软的触感与她用过的粗糙那么不一样,对着茅坑蹲下去的时候,她有点想尿,可江依在外面,她不好意思。 她叫了一声:“江依。” 江依像在抽烟,回了一声:“在呢。” 郁溪问:“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 江依笑了一声,悠悠的歌声就响了起来。她音准其实不是太行,唱歌却自有一种妩媚撩人的腔调:“红花女,绿花郎,甘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郁溪就在江依的歌声中匆匆上完了厕所,贴好卫生巾站起来,洗了手出去。 夕阳下,完全是另一个干净明亮的世界,是江依所在的那个世界。 江依俯在栏杆上,风吹起她的秀发,她背对郁溪,对着夕阳抽着烟唱着歌:“月儿圆,明天就会晴朗呀,可有谁知道我心里是阴天……” 郁溪对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秒,才叫她:“江依。” 江依笑着转身:“好啦?” 郁溪点点头。 江依说:“走,先回我屋,给你换件衣服。” 她带郁溪回到自己的房子,挺俏皮的冲郁溪眨眨眼:“我只有裙子,没有裤子。” 郁溪有点无语:“你冬天也不穿裤子的吗?” 江依大笑:“冬天再说冬天的事。” 她在这个夏天,像一个不真实的奇迹一样出现在这小镇,只带来花花绿绿夏天的裙子,像一朵只开在盛夏的花。 江依从沙发上翻出一条特露的黑色吊带裙,笑着问郁溪:“穿这条?” 郁溪看了一眼那两根吊带,细得仿佛不存在,挂在肩上就跟没有似的,一定会露出胸口的大片肌肤,她又不像江依那么有料。她有些头疼的问:“有别的么?” 江依又笑着翻出一条柠檬黄的吊带裙:“那这条?” 这裙子的吊带倒是比刚才那条粗那么一点,可裙子更短了,按郁溪这么高的个子,一弯腰大腿根都要从裙底露出来。 郁溪叹了口气:“要是没有别的了……还是刚才那条黑的吧。” 江依笑得弯下腰。 最后她抛给郁溪的,是一条白色的裙子,柔纱的材质,当然不是什么好纱,摸在手里挺粗糙的,但样式估计是江依所有裙子里最保守的一条,虽然是无袖,但其他地方一点没露,裙摆也遮到膝盖上沿。 白色的裙面上,开满一朵一朵蓝色的小花。 裙子上还有江依身上浓浓的香水味,和淡淡的栀子花香。 江依说:“你换吧。”她挺自觉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郁溪。 郁溪对着江依的背影看了一眼。 她也转过身,背对江依,脱下脏了的白T恤和牛仔裤,白色的裙子捏在手里,薄纱柔柔的一层。 其实郁溪八岁搬到舅妈家以后,从来没穿过裙子,表弟虽然比她小一岁,但男孩的衣服都宽大,她都是穿表弟的旧衣服。舅妈拿了外婆的钱,却说给郁溪当生活费都不够,从没给她买过衣服。 郁溪一阵脸热,把裙子套上了,感受着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被流动的空气包裹着,在盛夏意外有点凉飕飕的。 郁溪不好意思起来,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江依在她背后背对着她问:“好了吗?” 郁溪低低的:“嗯。” 江依好像转过来了,看郁溪背对着她,笑了:“小孩儿,你转过来我看看。” 郁溪这才捏着手指转过身,却又在江依打量的目光中羞得低下头。 江依的声音含笑柔柔的响起:“嗯,挺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某小孩姨妈痛让姐姐给揉肚子都给揉锁了……有这么se*//气?总之那什么,这么篇描写暧昧的文,虽然不一定有啥实质的,大家能准点还是尽量准点来吧=v= 感谢在20220405 17:11:04~20220406 15: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41747093、照海、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关雎鸠 10瓶;小der 8瓶;E.Soooo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告诉你一个秘密 也许是江依那真正赞许的语气给了郁溪信心,郁溪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哪种好看?” 江依没明白:“嗯?” 郁溪:“是小孩儿的好看,还是大人的好看?” “下个月就满十八了是吧?”江依含笑的眼神射过来:“嗯,是快长成大人了。” 眼神又扫过郁溪的胸前:“不过营养没跟上,待会儿下面的时候给你卧两鸡蛋。” -- 第20页 郁溪:“……这跟营养没关系。” 江依笑笑:“走吧,去楼下厨房。” 郁溪往外走的时候,江依在她包里找烟,下楼梯的时候,郁溪就走在了江依前面。楼梯又窄又逼仄,阳光透不进来,郁溪却突然感到脖子后面一暖,江依柔软的指腹,轻蹭过郁溪的后颈。 “领子没翻好。”江依说。 郁溪忍住自己的心跳:“嗯。” ****** 走到一楼的厨房,厨房也是公用的,江依笑着打开已经有点发黄的冰箱门:“借室友一把面和两鸡蛋,明天还两罐啤酒回去。” 她拿着面和鸡蛋走到灶台前,甩了甩一头妩媚的卷发,扭头问郁溪:“有多的皮筋么?” “有。” 郁溪牛仔裤兜里经常放着一根多的皮筋,因为她买的皮筋便宜、质量不好,经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掉,所以放一根在牛仔裤兜里备用,不然头发散下来太影响学习。 郁溪说:“我得上楼去拿。” 江依一边烧水一边扭了扭腰:“钥匙在我兜里。” 郁溪脸一热,她刚才说要上楼拿皮筋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一层。 江依今天的裙子也是纱质,薄薄一层,口袋就更薄,紧紧贴着江依的胯部。郁溪微颤的手指伸进去,做贼似的,一摸到钥匙,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真不该看曹轩给她的什么姑嫂题材旧小说! 江依不像郁溪一样做贼心虚,对郁溪的脸热浑然不觉,盯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开水对郁溪说:“去吧。” 郁溪一个人拿着钥匙上楼,刚才江依在的时候她没好意思多看,这会儿一个人在江依房里,总有种偷进闺房的感觉。 房间里飘着浓郁的廉价的香水味,可细闻之下,那股清新的栀子花香比江依身上更浓郁。 缭绕在房间内,围着郁溪,像一个拥抱。 这会儿夕阳更沉了,房里没开灯就有些暗,郁溪眼神扫过那张钢架床,一张薄毯凌乱的没叠,一个软塌塌的枕头,被江依小巧的头睡出一个浅坑,细看之下,还有两根江依卷曲的长发。 郁溪不敢再看,赶紧从牛仔裤兜里找出皮筋,带上门走了。 ****** 郁溪下楼回厨房的时候,江依在打蛋,听到郁溪的脚步声问她:“找到啦?” “嗯。” 江依手里捏着蛋壳,晃晃一头妩媚的卷曲的发:“那帮我绑上。” 郁溪犹豫了一下。 江依催她:“快啊。” 郁溪站到江依身后,撩起江依一头墨黑浓密的发。 江依的头发握在她手里,光滑的握不住,像什么呢?像最上好的丝缎。郁溪也没摸过最上好的丝缎,只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电视里看过,那样子,应该就跟江依的头发一样。 一阵撩人香气传来,江依的后颈露出来,天鹅一样修长,那一小块皮肤因常年被江依的长发挡着、晒不到太阳,更是雪一样白。 竟生出一种美到神圣的感觉。 郁溪心一慌,胡乱扎了两圈头发,就赶紧把手缩回来了。 江依倒没觉得有什么,正皱着眉,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碗:“蛋壳掉进去了。” 她扬扬手:“我洗干净手了。”伸手去捞碗里的碎蛋壳。 郁溪:“……” 江依把面条往锅里下的时候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郁溪接话:“你不会煮面。” 江依大笑:“你看出来啦?”她晃晃脑后被郁溪扎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哎,怎么办呢。” 郁溪说:“我会。” 江依说:“别了吧,你刚都晕过去了。” 郁溪说:“煮面又不费什么力气。” 她走过去,从江依手里接过锅,江依笑笑也没坚持,退到一边倚在灶台上,摸出根烟来给自己点了。 郁溪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锅,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准备等差不多的时候把蛋下下去。可她眼尾余光能瞟到江依,抱着胳膊倚在灶台上,是很放松惬意的姿态,烟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又哼起刚才那小调:“月儿圆,多情就会说谎呀,就怕你看出来我心里闷得慌……” 这个女人,活色生香。 郁溪低着头把蛋下进锅里,盯着咕嘟咕嘟的滚水中,蛋清凝结变白,蛋黄逐渐饱满,除了刚才被江依捞蛋壳戳破的那一个,一煮,蛋黄就漏了出来,不再是一个饱满的圆。 郁溪盯着那一小块蛋黄,闻着江依在她身边发出的香气,连头都不敢抬。 直到面快煮好了,郁溪撒盐的时候,江依在旁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郁溪手一抖:“……” 两碗面盛好,卖相倒是不错,不过郁溪说:“可能有点儿咸。”江依笑着:“咸好啊。” 郁溪也不知道咸有什么好的,江依狡黠的眨眨眼,从灶台上起来,说:“你等我会儿。” 不多久她回来了,手里捏着一罐可乐,怀里还抱着一罐可乐。 可乐对那时的郁溪来说是不便宜的东西,她抿了抿嘴说江依:“你花太多钱了。” 江依还是那样妩媚一笑:“姐姐有钱。” 她看一眼灶台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吃面去!”兴致勃勃的。 郁溪问:“在哪儿吃?” 江依指指小院:“那儿。” 厨房墙边靠着一张沾满油污的折叠桌,很旧很旧了,还有几把折叠椅,是给这儿的租客公用的。郁溪刚走过去拎起折叠桌,江依就走过来从她手里抢走了:“你拿椅子吧。” -- 第21页 椅子轻。 江依自己搬着桌子出去了,在小院里支好,郁溪拎了两把椅子支在桌边。两人又一人端着两碗面,一人拿着可乐,统统放到桌上。 桌上有油污也不打紧,因为面白净净的,蛋黄澄澄的,两罐可乐被江依一扯拉环,冒出嘶嘶气泡翻涌的声音。 “你喝这罐常温的。”江依欢快的一拍巴掌,连偏头的动作都透着妩媚:“来吃面吧!” 郁溪发现江依是个挺会享受的女人。 她爱美,爱笑,也爱吃。听说现在的女人都是以瘦为美,江依当然不胖,但她算是微微丰腴的那一类,比如这会儿从无袖连衣裙里伸出的两只胳膊,像两截饱满的嫩藕,雪白的肌肤,不见骨骼形状。 郁溪目光往江依胸前移,那儿也是一样。 江依整个人就像颗美好的熟透的果实,那应该跟江依爱吃脱不开关系。 郁溪经常看江依连咪咪虾条都吃得挺起劲,一小根一小根喂进嘴里,最后还满足一嘬沾满粉粉的手指。 这会儿江依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挺开心的,她说:“小孩儿,托你的福,我已经很久没傍晚吃过晚饭了。” 江依的晚饭,都是郁溪陪她去炒粉摊吃的。 江依和着面,把自己碗里那个没破的荷包蛋往郁溪碗里一夹:“不是说了你要加强营养吗?”似笑非笑、眼尾飞扬的朝郁溪胸前瞟了一眼。 “……”郁溪:“都说了这不是营养的事。” 她把那个荷包蛋又夹回江依碗里。 江依笑着说:“那这样吧。”她又把荷包蛋夹回郁溪碗里,把郁溪碗里那个煮破的荷包蛋夹到自己碗里,怕郁溪再换似的,低头就咬了一口,斑驳的口红印在洁白的蛋清上,一个暧昧的半圆的唇印。 郁溪看着江依,有点不高兴。 江依笑:“你是小孩儿嘛,我该让着你。”她看郁溪不动筷子,自己夹起郁溪碗里那个饱满的荷包蛋:“啊——” 要喂她。 郁溪别别扭扭的。 江依说:“快啦,不然一会儿又晕倒了。” 郁溪还在别扭。 江依被她闹得没办法,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的哄她:“小孩儿,乖嘛。” 刚才讲道理的话没有用,这句话倒像有着神奇的魔力,郁溪别别扭扭的张开嘴,在江依喂过来的荷包蛋上咬了一口。 江依这才笑着把荷包蛋放回她碗里:“全吃完喔。” 江依吃面吃得很快,大口大口,雪白饱满的面颊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鼓着腮帮子冲郁溪笑,郁溪被她感染,觉得面前这碗太咸的素面变得特别好吃起来。 江依把一碗面吃得见底,又喝了口汤,又灌了口冰可乐,然后像她每次喝夏夜的第一口冰啤酒一样叹了声:“爽啊!” 郁溪跟着江依喝了口可乐,她的这罐没冰过,不过碳酸气泡跳跃在嘴里的滋味,在夏夜还是一样的爽。郁溪那是第一次喝可乐,她还记得红罐子上写着“吉祥可乐”的字,根本不是后来在邶城喝到最好喝的可口可乐。 应该是她们本地的可乐,泛着糖精,土土的味道。 郁溪感受着嘴里后知后觉涌上来的一阵涩味,忽然说:“江依,我想亲你一下。” 作者有话说: 震惊!这年下怎么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外说! 另外,文案和每章内容提要都改了下,你们懂的。所以哪怕没什么实质性的,想看初版暧昧描写的都尽量按时来吧(孩子不容易 感谢在20220406 15:45:12~20220407 17:1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小der、DetectiveLi、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星星 1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写满了江依的名字 江依愣了。 其实那时是格外美好的一幕。郁溪和江依一起坐在无人的小院里,其他租客都还没回来,一个在桌子左边,一个在桌子右边,院子里有一些野生的向日葵,没人打理长得不怎么好,但总归是向日葵,还没到七月花季,没开花,但有种植物清新的味道,和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混在一起。 江依吃面吃出了一脸薄汗,笑容因为郁溪的一句话凝固在脸上,被郁溪帮她绑在脑后的头发被夜风扬起。这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两人身边染了薄薄一层暮色。 江依像是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郁溪:“你说什么?” 郁溪这会儿一颗心跳得飞快,表面却故作平静的说:“学校里其他女生都谈恋爱了,我初吻都还在,是不是很土?” 她又补了一句:“我下个月就十八了。” 江依笑得弯下腰:“小孩儿,你找我体验生活来了?” 江依身体放松下来,笑意盈盈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腿上晃啊晃,高跟鞋半挂在她脚上,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郁溪盯着那只高跟鞋。 江依抽了口烟,对着暮色吐出一缕薄烟,那阵烟草的味道就和院子里的向日葵香、还有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混在一起。 郁溪发现那阵混合的香味越来越近,是因为江依越靠越近。江依一只手肘支在桌板上,屁股从折叠凳上微微抬起,俯身朝郁溪凑过来,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 第22页 郁溪吞了口口水,闭上了眼。 但那个吻没有如她想象中落下,嘴唇没有迎来一阵暖暖软软的触感,倒是额头上“咚”的一声。 江依一个弹指轻轻弹在郁溪的额头上。 郁溪“啊”了一声睁开眼,江依一张好看的脸笑盈盈在她面前:“小孩儿,反了天了,想到我这儿体验生活。” 她笑着坐回自己的折叠凳上,悠悠又抽了口烟:“你急什么?等你考出这座大山,你有的是时间谈恋爱、有的是时间亲嘴,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呢。” 她抽着烟问:“你想考邶航?” 她说起邶航的口气过于熟稔,让郁溪稍微有点意外:“你知道邶航?” 毕竟在祝镇这样的地方,每年也就出个位数的大学生,镇上的人对大学不怎么了解也不在意,在他们眼里大学就分为两类——清大邶大和其他普通大学。 江依含着烟笑睨了郁溪一眼:“怎么,我一个球儿姐就不能知道邶航啊?小孩儿你这是偏见!” 郁溪有点羞愧:“我不是……”她不知怎么解释,只好郑重的回答江依:“嗯,我想考邶航。” 江依轻点手指,把烟灰往泥地上弹了两弹,笑着说:“嗯,邶航挺好的。” 郁溪鼓起勇气问:“那你呢?” “我什么?” “你以后的打算。”郁溪问:“你打算一直待在祝镇……的台球厅么?” 在这里盛放,在这里腐烂,在这里碾落成泥,在这里了却残生。 这是郁溪拼命拼命想逃离的生活。 江依却挑挑眉,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似的:“谁知道呢,过一天算一天呗。” 郁溪在暮色中看着江依,江依笑得那么鲜活,带给郁溪的感觉却像刚才握住她的头发,像最上好的丝缎,滑得根本在手里握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走了。 这时小院外有人喊:“卖西瓜嘞!” 祝镇这个地方,镇贫地广,西瓜特别便宜,最便宜的年份几毛钱就能买一斤,是祝镇人也能吃得起的夏日消遣。只不过吃多了,就总觉得没其他水果那么好吃。 不过祝镇的夏天太热了,闷闷的湿热,西瓜是少不了的。江依听到叫卖声,挺高兴的冲出院子喊:“杀半个西瓜!” 因为西瓜太便宜了,祝镇人吃西瓜不是后来郁溪在邶城了解到的文雅吃法,不是切出小半个用勺子挖,或者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塑料盒子里,而是把大半个西瓜斩成硕大的几块,一人一块捧着吃,吃得满嘴都是西瓜汁。 江依拎着杀好的半个西瓜又奔回小院里,从厨房拿了个搪瓷盆出来,这也是祝镇人吃西瓜的习惯,用一个搪瓷盆接着西瓜滴下的汁液,西瓜籽就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吐在搪瓷盆里,特泼辣。 江依自己拿了块西瓜,又递给郁溪一块,俯身就在搪瓷盆边,吃得一点不忸怩,大口大口,腮帮子再一次鼓起来,浅红的西瓜汁液沾在江依的双唇和唇角,双唇丰腴着湿润,在夏夜的傍晚,显出一种成熟的诱惑。 她对着搪瓷盆噼里啪啦吐出一阵西瓜籽,一边吃一边笑。 郁溪看着江依吐出的西瓜籽,因为湿润挂在搪瓷盆边。江依吃得惬意,小腿晃啊晃,勾在脚上的高跟鞋终于“啪嗒”一声,掉在了泥地上。 光洁的脚趾露出来,像闪着光的贝壳。 郁溪捧着西瓜,移开了视线。 ****** 第二天,郁溪从书店下班以后,像往常一样到台球厅做作业,刷数学题没刷一会儿,一本小册子啪一声掉在她面前。 郁溪抬头,面前是周齐清秀而紧张的一张脸:“我叔叔在市里当老师,这是祝镇买不到的习题册,挺好的。” 郁溪点点头:“谢谢。” 周齐低着头红着脸走了。 江依刚好打完一局球,拎着球杆走过来,笑着说:“你真不答应人家啊?人家小伙子挺真心的。” 郁溪平静的摇头:“我要考大学。而且,他有什么好的?” 江依一笑:“他字写的好看。”她前天在信封上看到了周齐写郁溪的名字。 “字写的好看怎么了。”郁溪说:“我字还写的好看呢。” 江依又被郁溪逗笑:“你这小孩儿,很得意啊?”她把球杆靠前台桌子放着,顺手从桌上拿起郁溪的一个作业本:“让我看看,有多好看?” 郁溪没在意——作业本嘛,有什么不能看的? 等江依翻了两页她才反应过来——糟了,真有不能看的! 然而要阻止也来不及了,江依翻着作业本“咦”了一声,把作业本放回郁溪面前,点了两点:“你写我名字干嘛?” 作业本的最后一页,写满了江依的名字。 江依,江依。 江依,江依,江依,江依。 以及旁边,写满了她自己的名字。 郁溪,郁溪,郁溪。 郁溪低着头,故作平静的说:“练字。” 好在那是一个语文作业本,郁溪说:“老师说了,高考的时候卷子上字写的怎么样也挺重要的,尤其语文,是给老师的印象分。” 江依“哦”了一声。 这时有小姐妹叫她:“依姐,有客户找你。” 江依拖长语调应了一声:“来啦——”拎着球杆走之前,又替郁溪把桌面的台灯正了正:“小孩儿,好好学习啊。” -- 第23页 “我等着你造飞机给我看呢。” ****** 郁溪以为,高考前的日子就会这样活色生香而平静的过去了,没想到发生了一件大事。 曹轩被人打了。 曹轩跟郁溪一个学校,也在二中上学,读高二。只不过郁溪独来独往惯了,舅妈也不喜欢她跟曹轩走的太近,所以她从来不跟曹轩一起走,都是一个人上下学。 这天放学,郁溪和往常一样赶着去书店打工,路过操场的时候,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说实话在祝镇的学校里,混混比正经搞学习的学生多,打架斗殴什么的也是常事,郁溪从来不理,只不过这次包围圈中心传出来的话,有点刺痛她的耳朵:“你一个男的别是喜欢男的吧?好恶心。” “娘娘腔,神经病!” 一个懦弱的声音带着点哭腔:“还给我……” 郁溪听出来了,是曹轩。 欺负曹轩的人笑得更大声了:“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小说?喜欢看一个男的被另一个男的搞啊?说,你想被谁搞?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 按郁溪的习惯,她是不会管这些事的,在祝镇这地方,能独善其身就不错了。但她背着双肩包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晚在月光下,曹轩偷偷塞给她一个给她藏的苹果,还有一本姑嫂题材的旧小说,看向郁溪的眼神却一片赤诚,如月光一般澄净,不带任何评判。 微胖的脸上,浮起一阵憨憨的笑。 郁溪想了想,拨开人群走进去,叫了一声:“轩弟。” 曹轩已经被人打得挺惨了,踹翻在地上,眼尾一块乌青,额头上也破了一块。他没想到郁溪会突然出现,因为郁溪在学校里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他愣了下,下意识叫了声:“溪姐。” 领头打曹轩的混混倒没想到,郁溪是曹轩的姐姐,毕竟这两人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曹轩胖而懦弱,郁溪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于是混混问:“你是他姐?什么姐?表姐堂姐?” 郁溪被这混混气得笑了一声:“什么表姐堂姐,反正是亲姐。” 混混说:“那你好好管管你弟,他一个男的喜欢男的,好恶心,脏死了。” 郁溪特清冷的笑了声:“没你脏。” “你说什么?”混混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在道上混了两年,现在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一个男的喜欢男的又怎么了?”郁溪吐字清晰的重复了一遍:“我说,没你脏。” “你个小表子……”混混一个飞马腿踢了上来。 郁溪把双肩包扔在一边,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没成年怎么能亲呢!规矩都忘了吗!(一个个粉笔头砸你们=v= 依姐点烟:我再等等。(你再忍忍 感谢在20220407 17:15:00~20220408 17:0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忘了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q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de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老实点 就算郁溪的动作再灵活,力量跟对打的混混比起来,也是绝对下风。这次打架跟上次与秦小涵打架不一样,秦小涵那些拽头发挖指甲的阴招,像苍蝇,嗡嗡嗡缠在你身边很烦但没什么实际杀伤力,这混混不一样,每一拳砸下来都是实打实的。 郁溪很快就跟曹轩一样被踹翻在地,抱着肚子蜷起来。 混混像老电影里的反派一样哼哼笑着:“我就问你有没有听过老子的名号?敢骂老子脏,小表子,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曹轩根本没什么站起来的力气,眼睁睁看着郁溪挨打。他睁大一双眼惶然看着四周,豆大的汗珠顺着微胖的脸滑下来:“你们在看什么啊?看着他打一个女生,你们都不拦的吗?” 当然没有人拦,这里是祝镇,这里是二中。 耳边只有议论声,嘲笑声,口哨声。 “郁溪是不是疯的?跟她妈一样吧。” “疯病也遗传啊?不然她一个女的怎么敢跟程哥打架……” 然后曹轩就听到抱着肚子蜷在地上的郁溪,低低的笑了一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混混没听清:“什么?” 曹轩也倒在地上,离郁溪更近,他听清了,冷汗都下来了,有时候他都觉得他溪姐是不是疯的,这种时候还敢挑衅。 郁溪躺在地上,低低的笑着,为了让混混听清,清冷而清晰的重复了一遍:“敢啊。” 这是在回答混混刚才的问题——我还敢嚣张。 我就要在你面前嚣张。 混混彻底暴怒,又一脚冲郁溪肚子踹过去:“你个疯表子……” 包括曹轩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郁溪还有反击的力气,她从地上翻身起来,已经松散的马尾扬起一地的尘和土,真像旧时武侠片里的什么侠客,即便折断了自己的剑,也从不低下骄傲的头。 她在笑,笑得对面比她高两头的混混都颤了两颤。 ****** 这场斗殴,竟然以混混小弟的劝架而告终。 没有学生拦,也没有老师拦。且不说没老师看到,在祝镇这种地方,连大部分老师都不敢惹这些混混学生。 -- 第24页 最后还是混混小弟,上来拉住他们大哥的手:“老大别打了,真把这女的打死了就该出事了。” 郁溪倒在地上,一脸的血,比曹轩还狼狈,额上嘴角都是伤口,却还笑着。 混混蹲下来,捏住郁溪的下巴:“校花是吧?成绩好是吧?我看你一张脸花成这样,还拽不拽得起来!” 他往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带着小弟们走了。 曹轩赶紧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来扶郁溪:“溪姐,你没事吧?” 郁溪推开曹轩的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 踉踉跄跄的,但还是自己站起来了。 她伸手擦了一下额角,有血淌下来,染红小半条眉毛,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让眼睛不舒服。 曹轩看着都觉得疼,可郁溪一点龇牙咧嘴的意思都没有,还是惯常的一脸清冷,淡淡推开曹轩:“你回家吧。” 曹轩问:“那你呢?” 郁溪捡起地上的双肩包,挂在一边肩膀上:“我有事。” 她走出两步,又听曹轩在身后怯怯的叫:“溪姐……” 郁溪回头。这会儿郁溪和混混打架打完了,围观的学生没热闹可看早都散了,只剩曹轩一个人站在夕阳下,微胖的脸上露出一种怯弱和瑟缩。 连微厚的嘴唇都在颤。 郁溪估计在曹轩心里,不只刚才那些混混骂他脏,可能连他都觉得自己挺脏的。 “你不脏。”郁溪清清冷冷的说了句:“别怕,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曹轩看着郁溪用一边肩膀挂着双肩包走远的背影。 怎么说呢,他真觉得他溪姐挺酷的。 ****** 傍晚,台球厅。 “依姐,你今天手气不行啊。”一个混混嬉笑道。 “哎,怎么就没进呢?”江依从俯着的台球桌起身,一手拎着球杆,一手指间夹着烟,一晃头摆开垂在唇边的长卷发,懒洋洋笑着抽了口烟。 她今天穿一条鲜红鲜红的裙子,红得像血,软塌塌的料子挂在肩上,露出莹白的肩膀。因为她白,穿这样的颜色一点不显俗,只觉得明艳逼人。 自从江依来台球厅以后,整个台球厅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挺多人不只是来打球,更多是来看江依。 混混嬉笑着看着江依:“依姐今天穿这裙子,像个大明星。” 江依又抽了口烟,笑得慵懒:“大明星才不穿这样的裙子呢……” 她突然住了嘴,混混笑道:“依姐你见过明星?” “我上哪儿见去。”江依笑着睨了混混一眼:“我看你长得像明星。” 混混特高兴,一下来了兴致:“真的?像哪个?” 江依含着烟心不在焉的,终于又轮到她打球了,她握着球杆俯身在台球桌上,卷曲的长发和柔软的裙子顺着胸口,一起垂到桌面上。混混的眼神猥琐的在她胸口来回打量着,那儿看上去春光一片,真看过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分明。 江依一边瞄准一边随口乱说着:“就那个,姓两个字的,去年上春晚唱过歌的……” “砰”的一声,球还是没进。 “依姐平时打球蛮凶的。”混混笑:“今天这是怎么了?老不进。” “谁知道呢。”江依随口应付着,眼神瞟向台球厅门口:“可能今天香水没喷够?手不够香呗……” 一个小姐妹路过,去前台倒茶,看着空荡荡的前台顺口问了句:“依姐,今天你的小妹妹没来啊?” 江依沉着脸:“嗯。” ****** 废弃仓库。 这儿堆满了废弃的皮卡车,所以连空气里都是灰尘和铁锈的味道。郁溪挺久没来了,觉得这儿的灰又厚了几层。 她像以前一样,找了块废铁坐着,又找了块高一点的引擎盖,摊开一本高考冲刺书。 其实脸上挺疼的,但郁溪只有躲到这没人的地方时,才愿意稍微皱一皱眉。她刷题刷的专注,笔尖摩擦着纸面沙沙沙的,钻进题海里的郁溪挺忘我,总觉得这样脸上就没那么疼了。 去医院什么的就免了,浪费钱,她没那个矫情的资格。 刚才来废弃仓库写功课以前,郁溪先绕到镇外的溪边,把脸上的灰和血洗干净了。只是没想到,这会儿刷着题,又有一滴血顺着嘴角的伤口淌下来。 滴在书本上的时候小小一滴,又被纸页晕的边沿模糊起来,像朵绽开的花。 郁溪看着纸页上的那朵血花有点愣神。 这样的花,她小时候见过的。 就在郁溪盯着那朵血花愣神的时候,眼前的血花,忽然暗了下去。 一个影子映在她的书本上。 郁溪抬头,眼前是江依绝美的一张脸,含着一根烟,懒洋洋的。 她斑驳的红唇动了两动,烟头一晃,一小截烟灰就掉在郁溪的书页上,刚好盖过那朵小血花。 郁溪平静的开口:“你在这干嘛?” “你又在这儿干嘛?” “写功课。” “抽烟。” “哦。” “哦。” 郁溪低头不说话了,江依就真的在她附近找了个引擎盖坐下来,一只脚架在另一只腿上,脚上勾着高跟鞋晃啊晃的,一条火红的裙子,就顺着她莹白的小腿飘啊飘。 她双手撑在引擎盖上,嘴里含着烟,偶尔伸出纤长手指,把烟从唇间拿开,弹一弹烟灰,烟灰就顺着她火红的飘摇的裙摆,落在她红色高跟鞋边。 -- 第25页 郁溪本来觉得自己专注力挺好的,这会儿眼神却总忍不住,跟着江依那火红的裙摆一起飘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江依,叹了口气。 江依就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到她面前,一手撑在引擎盖上,另一手捏起郁溪的下巴,含着烟的脸上,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小孩儿,疼不疼?” 郁溪挺倔的说:“不疼。” 江依用高跟鞋尖踢了下郁溪的小腿,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她的高跟鞋尖轻蹭过郁溪的小腿肚。 江依一双桃花眼眯得更厉害,看上去像只严肃的狐狸:“老实点,不然我就亲你了。” 她嘴里有烟草的气息,混着温热的吐息喷在郁溪脸上。还有她的长发,弯弯绕绕的不老实,随着她的俯身,撩在郁溪的脸上,好痒。 郁溪虽然主动说过想亲江依这样的话,但当一个成熟的风情的女人真这样向她靠过来的时候,她又怂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像什么呢?江依有天给她吃过的跳跳糖。 郁溪认怂,乖乖说了一句:“疼。” 江依哼了一声,放开郁溪的下巴:“走,姐姐带你去医院。” 郁溪低头,把手里的笔握得更紧:“我不去。” 她最讨厌去医院。 一当然是因为穷。二是因为她小时候看过她妈妈,在医院里被绳子绑着,是怎样拼命的挣扎嚎叫。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掉的场景。 想起来都发抖。 江依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你真不去?” 郁溪低着头:“不去。” 江依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这么倔,她看起来像是生气了:“你不去我就不管你了。” 郁溪还低着头:“哦。” 江依真生气了,撇下郁溪转身,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走了。 等到那阵高跟鞋的声音彻底消失了,郁溪才抬眼望了过去,仓库门口空荡荡的,一缕惨黄的夕阳照进来,显得有点儿凄凉。 郁溪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骗子。 不是说永远都不会走的吗。 不是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走掉的吗。 作者有话说: 江依:(拎起郁溪的领子晃两晃)这小孩儿你们谁要谁拿走! 作者:不,她们只想要你 对了(暂时)改了名字……也不是改了就更好……换个手气而已……因为这数据就是一如既往的垮……=v= 感谢在20220408 17:06:46~20220409 17: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无数次忘记密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咏吉 17瓶;小der 10瓶;一颗星星、关关雎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我漂亮么? 在废弃仓库刷题刷到深夜,郁溪混不下去了,只好背起双肩包回家。 今天她一个人,没有江依在她身边,她不敢往镇中心走,那烟火气十足的炒粉摊注定与她无缘。她顺着小路走着,路过馒头摊,花五毛钱买了个冷馒头。 她边走边啃,嘴角好不容易愈合一点的伤口,这会儿一张嘴又扯开,淡淡斑驳的血迹印在馒头上,一小点一小点的粉红。 郁溪心想,以前怎么没觉得这馒头这么噎人。 走到舅妈家门口,郁溪意外的看到堂屋里没关灯,愣了一下。 她走进去,就看到舅妈抱着双臂坐在那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到她走进来冷哼一声。 她没理,自顾自背着双肩包往她的小隔间走去。 舅妈叫:“你站住。” 郁溪挺平静的回头看了舅妈一眼,舅妈站起来冲到郁溪面前,看着她脸上的伤又冷哼一声:“小贱人,我就知道是你惹的好事。” 郁溪没懂:“嗯?” “今天阿轩回家,我看他被人打成那样,问他怎么回事他还不说。”舅妈声音越来越尖:“阿轩那么老实怎么会跟人打架?肯定是你在学校惹事,连累我们阿轩被人打。” 郁溪连扯都懒得跟她扯,平静的转身:“我回房了。” “你跑什么跑?”舅妈一把扯住她双肩包的带子,力气那么大,双肩包本来就不结实,被她扯的带子都断了一半,嘶啦一声。郁溪被扯的晃了两晃,舅妈的一巴掌已经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郁溪耳边嗡嗡的,右脸颊立刻就肿了起来,脸上那些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着。 舅妈还在骂:“小贱人,以后再被我知道你连累阿轩挨打,我跟你没完……” 郁溪理都没理,平静的背着双肩包往她的隔间走去。 从小到大受的冤枉那么多,她已经习惯了。她脑子清楚,知道跟这种有理说不清的人,越纠缠,越麻烦。 走出堂屋走到天井,郁溪在月光下深吸了一口气——再忍一个月,忍到十八岁成年,忍到高考以后,她就什么都不用再忍了。 这时天井角落传来怯怯的一声:“溪姐。” 郁溪转头,看到曹轩一张微胖的脸,从他自己房间的门边伸出来,看堂屋的灯已经灭了,才走到郁溪身边。 递给郁溪一个苹果:“溪姐,这给你……” 郁溪伸手接过:“谢谢。” -- 第26页 曹轩的头有点大,这会儿愧疚的低下去:“溪姐,对不起……” 郁溪知道曹轩,生性和他爸一样懦弱,在暴躁的舅妈面前,根本不敢为她辩护,死咬着牙不把事情推到郁溪身上就是他最大的勇气。 可至少他对郁溪有愧疚,他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郁溪对人的要求真不高,是非分明也就够了,所以她接了曹轩的苹果,挺平静的对他说:“你回房去吧。” 曹轩伤的没郁溪重,这会儿脸上也都被舅妈涂满药了,他在月光下又叫了郁溪一声:“溪姐。” 郁溪已经在往隔间走了,这会儿回头。 曹轩特别认真的说:“溪姐,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今年的新年愿望、生日愿望,都是这个。” “考上大学,你……你就可以离开我们,离开祝镇了。” 郁溪点点头:“好,谢谢你。” 她背着自己断了一半带子的双肩包向隔间走去。 ****** 郁溪回到隔间,又点着破到不能再破的台灯刷了一会儿题。 这儿发生的破事越多,她就越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儿。高考,是她绝不能失手的唯一机会。 这儿仅存的美好,好像只有江依,那个像不真实的奇迹一样出现的女人。 可现在江依也走了。 在废弃仓库,因为她不听话不肯去医院,江依离开了她。 直到夜很深了,郁溪才关灯上床。 平时刷题刷累了,入睡是很容易的,只不过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脸上的那些伤,白天还能忍,入了夜却疼得厉害。 郁溪翻腾了一阵,索性放弃了入睡,搭着薄薄一张旧毯子,侧身躺着望向房外的天井。 她这木板搭出来的小隔间,实在不能算一间房,连门都没有,一览无余望到的天井里,月光洒下来,照在泥缝里生出的一株杂草上,其实是挺美的一幕。 郁溪想起她妈,其实也是个挺美的女人。以前外婆家也有个类似这样的小院子,有时候在这样的月夜,她妈会在月光下跳舞,嘴里哼着郁溪没听过的歌。 郁溪望着天井里的月光,心里有些恍惚,直到月光下真的出现了一个女人。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深夜突然看到有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家里进贼了。可这儿是祝镇,人均赤贫,家里都没什么可偷的,院子上的锁也都形同虚设,坏了也不修。 而且突然出现在月光下的女人,郁溪还没看清她的身形,鼻端就先透过那浓郁廉价的香水味,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栀子花香。 是江依。 江依进了天井,找到郁溪的小隔间后,也没进来,斜斜的倚在门框上,给自己点了根烟,留给郁溪一个月光下的剪影。 月光飘啊飘,烟雾绕啊绕。 郁溪呆呆望着江依那美得出奇的侧影。 终于她撑不下去了,低低的开口:“姐姐。” 这是她头一次喊江依“姐姐”,平时都是嘴硬喊江依名字的, 江依扭头,拿过唇边的烟点了两点烟灰,垂眸看着侧躺在床上的郁溪。 郁溪手指蜷紧,在江依看不到的一片黑暗里,抠着旧毯子上被虫蛀出的一个小洞,声音压得更低:“姐姐,我有点疼。” 江依叹了口气,走进来,坐在郁溪的床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被枕头蹭乱的额发理到耳后挽好。 然后她轻拍了一下郁溪脸上没伤的地方:“不去医院就不去医院吧,我给你擦药。” 她从红裙口袋里摸出一瓶药,又摸出一包棉签,把郁溪床头的旧台灯拧开了。 郁溪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那药瓶竟意外的精致,上面密密麻麻印满的不是英文,不知道是哪国话,也许是德国话。 这一看就不是祝镇能买到的东西。 郁溪问:“这哪来的?” “我不是从北方来的么?”江依笑了笑:“带来的。” 郁溪说:“这很贵吧?” “不贵。”江依柔声说:“小孩儿,山外面的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样。” 郁溪抿了抿嘴没说话。 江依给郁溪擦药,旧台灯的灯光太暗,她必须凑得很近才能看清。郁溪睁着眼,看到江依浓郁纤长的睫毛,在台灯灯光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片毛茸茸的阴影。 江依微俯着身,她胸前柔软的红裙料子就垂下来,轻蹭着郁溪的手臂。 江依叫她:“小孩儿,你倒是把眼睛闭上呀。” 郁溪这才把眼睛闭上了。 江依这时才好擦郁溪眼尾额角的伤,一边特轻柔的擦药,一边喃喃的说:“不好好擦药以后会留疤的,这么漂亮一张脸,可惜了……” 郁溪闭着眼睛问:“我漂亮么?” 江依笑了,像是想起郁溪曾问她的那个问题——“我是小孩儿的好看?还是大人的好看?” 江依放下药瓶和棉签,又轻拍了一下郁溪脸上没伤的地方:“嗯,是很接近大人的漂亮了。” 郁溪闭着眼睛说:“是吗。” 和江依的明艳不同,郁溪是偏清冷的长相,语气也清冷,这会儿为了方便江依擦药,一张脸平平展展的,一丝笑容也没用。 江依借着月光和台灯混出的光线,望着郁溪闭着眼的一张脸。眉毛浓黑,清秀间透着一点锋利,鼻梁挺拔,嘴唇翘出好看的弧度。 -- 第27页 江依有些恍惚。 她以前一直把郁溪当小孩儿看,这时才恍然发现,郁溪脸上的婴儿肥早已褪去了,有那么点成熟的味道了。 不知怎的,她竟被郁溪脸上这一晃而过的成熟震了震,不自觉的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透进小隔间的一抹月光说:“好了,我要走了。” 郁溪睁开眼睛说:“姐姐,我真有点疼。” 等郁溪睁眼说话的时候,她在江依面前,就带了那么点委屈的味道,看起来又没那么成熟了。江依笑了,她想了想:“我给你唱首歌?” 郁溪说:“好啊。” 老房子不隔音,江依温存的声音就压得很低很低:“红花女,绿花郎,甘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她的手那么轻,那么柔,隔着早已起球掉毛的旧毯子,一下一下轻拍着郁溪的背。 郁溪的背上一片潮热。 她好像忘了脸上伤口的疼,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她还维持着昨夜侧躺的姿势,然而外面天已经大亮了,盛夏明晃晃的阳光照进天井里,与昨晚的暧昧相比像是另一个世界。 床沿坐着的江依早已不见了,空留一阵栀子花香,悠悠钻进郁溪的鼻尖。 ****** 郁溪洗漱完,背起双肩包准备去上学的时候,碰到曹轩也正准备出门,冲她笑了一下。 郁溪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在舅妈看不到的地方,曹轩悄悄凑近郁溪:“溪姐,我昨晚在房间看小说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唱歌。” 郁溪说:“你听错了。” 作者有话说: 这年下怎么这么会???谁教的??? 江依:反正不是我(进度:血槽已空一半) 第15章 我被开除了 狭窄逼仄的出租屋,江依悠悠醒转,继而发现自己是被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吵醒的。她看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九点了,但她昨晚睡得太晚了,这会儿还是困。 但手机滋滋滋的响个不停。 江依把手机接了起来:“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很沉稳,但细听之下带着点阴鸷:“醒了?” 江依说:“被你电话吵醒的。” 电话里的声音又问:“昨晚几点回祝镇的?” 江依回忆了下:“快一点了。” “要买的药买到了?” “嗯。” “我找来接你的司机还靠谱么?” “还行。” 那声音又问:“你伤哪儿了?” “就打台球时的一点刮伤。”江依说:“怕留疤,注意点。” “注意点是对的。”那声音说:“我还要开会,先挂了。” “嗯。” 挂断电话,江依从床上起来。台球厅上午是没什么生意的,她一般中午才去上班,今天虽然起得很晚也不用急,她走到窗边,拉开蛀满了虫洞的窗帘。 马上六月了,越来越接近盛夏,一大早,明晃晃的太阳就照进来,照得江依有点恍神。 昨夜,她从台球厅下班后,匆匆登上一辆来接她的车,在一路尘土飞扬的土路带领下,翻山越岭开了一百多公里,才开到最靠近祝镇的一个偏繁华市区,买到了那瓶药。 很贵,贵到连江依都觉得有点贵。但药店店员说这药效果好,不仅伤口愈合快,而且一点不留疤。 江依就是要不留疤,不然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脸上留那么多疤,怎么得了。 然后江依又披星戴月,让司机载着她开过一百多公里,连夜赶回了祝镇。 她摸黑走进郁溪家的天井,站到月光下,给自己点了根烟,悠悠的,懒洋洋的,像平时一样,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今早的太阳很大,江依站在窗口晒着太阳,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恍如隔世。 即便没睡饱,她觉得自己早上的脑子也比昨夜清醒一些。她无意识的伸手,抠着窗帘上的小洞,她在想:为什么昨夜她要给那人打电话呢? 当然客观原因是,祝镇实在太偏太远了,如果不是那人想办法派车来接的话,她是根本不可能赶到邻市、买到那瓶药的。 只是,从她的主观意愿上,她为什么愿意给那人打电话? 为了郁溪? 她什么时候对那小孩儿这么上心? 江依被晒得头晕,一把拉上了窗帘,窗帘遮出的一片阴影下,脸色沉沉的。 ****** 郁溪在二中是个异类。 课间休息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扯闲天、撕指甲皮、无所事事的打哈欠,只有她一个人,机器人一样,不停的刷题刷题刷题。 就连同样想考大学的周齐都没这么拼。 但她跟周齐不一样,周齐永远有退路,她没有。 就在郁溪疯狂刷题的时候,有人伸手在她桌子上敲了两敲。 郁溪以为是班主任又来找她去帮忙出卷子,没想到一抬头,看到教导主任一张严肃的脸。 难怪刚才教室里都稍微安静了点。这个总是一脸严肃、甚至有点古板的教导主任,是二中学生们难得有点怕的存在。 她一直对郁溪挺好的,有时候还会私下印一些卷子给郁溪做,郁溪叫了她一声:“杨主任。” 杨主任说:“跟我去趟校长室吧。” ****** -- 第28页 郁溪站到校长室的时候,深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校长一般很少叫学生去他办公室,所以当郁溪听说她被校长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领助学金、参加高考前的保送考、或者再给高三学生做次考前动员什么的。 她万万没想到,校长跟她说:“你被开除了。” 然后校长就看到,这个长得挺漂亮、总是一脸清冷、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的女生,难得涨红了脸。 她手指紧攥着校服袖子,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没有学籍,就不能参加高考。 “你还问我为什么?”校长说:“你打架,全校学生都看到了。” 郁溪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打架,但我那是正当防卫,程林打曹轩,就像你说的,全校学生都看到了。” “什么正当防卫,你才喝了几年墨水?少给我拽文。”校长不耐烦的挥挥手:“你说全校学生都看到了?好,谁能给你证明,是程林先动的手?你给我找出来。” 郁溪抿着嘴不说话。 校长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了?我就坐这儿等你去找,只要你能找出一个人帮你证明是程林先动的手,我就开除程林而不是开除你。” 郁溪没说话也没动。 她不用去找都知道结果。 程林之所以两年很快在道上混出头,除了因为他自己人高马大很能打,还因为他家里的关系,在道上是有基础的。 往往越偏越穷的地方,治安越乱越不好管。祝镇所有家长都知道不能招惹程家,连带着所有孩子都知道不能招惹程林,这才养成了程林张扬跋扈的性格,三年来在学校里横着走。 校长哼了一声:“找不到吧?找不到就不要在我这里狡辩了,你被开除这事没商量,出去吧。” 郁溪的校服袖子都快被她攥破了,但她越是愤怒,越是出奇的冷静,知道留在这里跟校长掰扯,这事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 杨主任在校长室外等郁溪。 她本来以为郁溪会哭,没想到郁溪只是涨红了脸,死死咬着发白的嘴唇,她忍不住多看了郁溪两眼。 然后压低声音说:“郁溪,你跟我来。” 杨主任带着郁溪走到走廊转角,眼看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对郁溪说:“你是被程家整了,程家知道你在学校跟程林打架,面子上过不去,告到市里,要把你开除。” 郁溪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是程林先动的手”这句话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终于她放开自己的嘴唇,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问杨主任:“还有没有办法?” 杨主任摇摇头:“没办法,程家关系很硬,也很会闹。” 杨主任看到郁溪嘴唇更白了,抖了两抖,又被她死死咬住。 她始终没哭。 连杨主任都看得不忍心了,她在祝镇二中当教导主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郁溪这样的好苗子,聪明,肯学,努起力来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她叹了口气,郁溪已经摇摇晃晃走开了。 她看着郁溪的背影,那么高,却那么瘦。 明明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杨主任叫住郁溪,说了她作为教导主任绝对不该说的一句话:“郁溪,要不你去给程林道歉吧,哪怕你跪着去哭、去求呢,他们家不就是要面子么?总比你不能参加高考好啊!” 郁溪回头挺惨淡的笑了一下:“杨主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她又扭头摇摇晃晃走了,杨主任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喊了声:“郁溪!” ****** 傍晚,台球厅。 “依姐,难道今天香水又没喷够?”混混嬉笑着问。 今天江依打台球又失了准星,怎么打怎么不进,昨天她开玩笑说是香水没喷够、所以手气不香,今天混混顺着她的玩笑,猥琐的向她凑近:“我闻闻。” “你闻你闻,我今天香水可是喷得够够的。”江依嘴上顺着混混,把嫩藕般的手腕往混混鼻子前一伸,却只像蜻蜓点水一般,在混混什么都还没闻到没碰到的时候,又把手腕抽走了。 小姐妹路过前台的时候,又瞥到空荡荡的桌子:“咦,依姐,今天你的小妹妹还是没来啊?” 江依把球杆往小姐妹手里一塞:“你再帮我打两局。” 她踩着高跟鞋匆匆出去了。 ****** 江依没想到今天郁溪还是没来。 她都已经知道郁溪打架受伤了,昨夜郁溪也乖乖让她帮自己擦药了,今天为什么还不来呢? 她想郁溪一定在那废弃仓库刷题呢,匆匆过去一看,只有满屋的灰尘味和铁锈味,一个人都没有。 江依从仓库出来,想了想,往镇外的方向走去。 当石板路变成泥路,江依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她走得很快,莹白的脚掌在湿润的泥路上,压出浅浅的痕。 脑后一轮残阳如血,她今天也穿的是一条红裙子,红色裙裾翩飞,耳边有乌鸦吱吱哇哇的叫声。 很快,郁溪带她洗过澡的那条溪近在眼前了。 江依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女坐在那里,背对着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米。 -- 第29页 江依轻轻走近,拎着高跟鞋的双手背在背后,晚风扬起她卷曲的长发。 她叫了一声:“小孩儿。” “原来你在这里呀。” 郁溪没回头,也没理,手里攥着不知从哪捡的石头,不是鹅卵石,而是薄薄一片。 江依背着手站在郁溪身边,看着郁溪一脸平静,把手里的石头快准狠向溪面掷出去,噗噗噗在溪面连打出三个漂亮的水漂。 江依在郁溪身边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悠闲?不刷题了?” “刷题有什么用。”郁溪平静的说:“我被开除了。” 第16章 给你兜底 江依心里吃了一惊,表面不动声色,柔声问:“怎么呢?” 郁溪看上去如往常一般平静,简洁的说:“打架。” 江依不说话了。 郁溪又拿起一块石头,对着溪面掷出去,这次打出的漂亮水漂有四个。江依这才看到,郁溪脚下堆了一堆这种平平扁扁的石头,堆得小山一样,捡了这么多,不知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这里了。 江依看着郁溪的侧脸,昨天打架的伤口依然红肿着,她问郁溪:“你带药了么?” 这小孩儿,一看就没自己擦药。 郁溪说:“在我书包里。” 江依站起来,走到郁溪书包边去找药,拉开书包拉链,里面全是卷子,课本上贴满各种各样的标签,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这小孩儿,为了高考真是拼了。 江依不露声色,从包里找到药,又把包拉上了,只说:“你书包带子怎么断了?” 郁溪没顺着她的问话回答为什么断的,只说:“我不会缝。” 她人聪明,学习好,但手却不怎么巧,只会做简单的饭菜,手工更是不怎么会。 江依说:“我帮你缝。” 郁溪终于瞟了江依一眼:“你会?” 看江依长得这么妩媚的样子,连饭都不会自己做,看上去实在不像会做针线活的样子。 “小孩儿,你怎么小看人呢?”江依笑着走回郁溪身边坐下:“姐姐告诉你,姐姐不仅会,还很会,特别会。” 郁溪闷闷的说:“不用缝了,反正都被开除了,书包也用不上了。” 江依说:“闭眼。” 郁溪闭上眼,江依沾了药的棉签像昨夜一样,轻轻柔柔落在郁溪的伤口上,有种薄荷般凉凉的味道。 郁溪闭着眼睛叫了一声:“江依。” “嗯?” “你教我打台球吧,以后我去台球厅跟你混。” 郁溪本以为江依会像往常一样,逗她叫“姐姐”,说“不叫就不教你打球”之类占便宜的话,没想到江依只是笑了笑,说:“好啊。” 郁溪说:“我手挺笨的,怕学不会丢人,等你那些小姐妹下班了再去行么?” 江依说:“行啊。” 余下的时间,江依陪郁溪坐在溪边,坐到夕阳西沉,坐到薄暮漫天,坐到零零碎碎的星光缀在黑丝绒一样的夜空上,又倒影在清泠泠的溪水里。 郁溪不说话,江依就跟着不说话。郁溪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溪面出神,时不时摸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对着溪面打出几个漂亮的水漂。 江依就站起来,光着脚在布满鹅卵石的溪滩上走来走去,捡郁溪脚边那种平平扁扁的石头,捡到一块,就学着郁溪的样子,往溪面猛掷出去。 但不同于郁溪能连打好几个漂亮的水漂,江依的石头一碰到溪面,就立刻石沉溪底。 郁溪说:“你手真笨。” “我手巧着呢。”江依说:“我这是没掌握技巧。” “你小时候都不玩打水漂么?”郁溪问:“那你玩什么?” “我玩绣花呀。”江依笑:“所以我肯定能把书包带子给你缝好。” “你从小安安静静坐在屋里绣花?”郁溪瞟了江依一眼:“鬼才信你。” 江依的笑声飘荡在静悄悄的溪滩上。 ****** 直到夜又深了些,江依还没学会打水漂,郁溪掷掉了最后一块石头,问江依:“你的那些小姐妹下班了么?” 江依说:“应该下了。” 郁溪站起来拍拍自己的牛仔裤:“那走吧。” 她看起来一直挺平静的。 江依跟着她站起来,一身水红色的裙子让江依看上去像溪里钻出来的什么女神。江依说:“好啊。” 两人往台球厅方向走的时候,会路过那个热火朝天的炒粉摊。 江依问郁溪:“你饿么?” 郁溪摇摇头。 江依今天挺纵着她的,也没劝她要吃饭什么的,只说:“行,那直接去台球厅吧。” 郁溪问:“你不饿么?” 江依笑着说:“我减肥。” 两人走到台球厅门口,灯和门都已经关了。祝镇穷,连台球厅的卷闸门都不是自动的,每个球妹都有台球厅的钥匙,这会儿江依从裙子口袋里把钥匙摸出来,费劲的抬起沉沉的卷闸门。 郁溪过去跟她一起抬,江依提醒她:“小心你左手边,那儿有根铁刺支出来了,小心把手划破了。” 郁溪“嗯”一声,感受着卷闸门在手中沉重而粗砺的质感,心想: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么? 江依带着郁溪走进台球厅,一拨墙上的一排开关,台球厅顿时一片大亮。郁溪说:“我们现在来开灯,挺费电的,你老板不会说你吧?” -- 第30页 江依骄傲的一挺胸:“我帮台球厅挣了多少钱呀?她说得着我么?” 郁溪勉强笑了笑。 江依看了看郁溪的个子,给她选了根球杆,把打台球的要领动作讲了一遍,自己又俯身在球桌上,示范着打了几个球,全进。 江依得意的冲郁溪一撩头发:“姐姐酷不酷?” 郁溪:“挺酷的。” 江依心里却在想,这真是奇了,怎么郁溪不在的时候她手那么臭,这会儿郁溪在了,她跟神枪手似的,指哪儿打哪儿。 郁溪作为她的徒弟,却不给她争气,连打了好几杆,都荒腔走板的。 江依叹了口气:“你手真挺笨的。”她放下自己的球杆,绕到江依身边:“姐姐教你吧。” 她从身后轻轻拥住郁溪,压着郁溪俯身,一边指挥着郁溪球桌上的那只手怎么摆,一边轻握住郁溪拿球杆的手。 她个子比郁溪矮一点,这会儿带着郁溪做动作,两人的姿势其实有点别扭。郁溪感受着江依胸前的温软压着她,卷曲的长发调皮的扫在她脸上,还有江依温热的吐息,尽数喷在她的耳廓。 好痒,让她耳朵发红。 然而这时郁溪除了心底的灼热,还有一种更奇妙的感觉,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江依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条江,轻柔包围着郁溪这条小溪,带给郁溪一种成年女人才能带来的温柔慰藉。 在郁溪人生又一次天崩地裂的这一天,那是一种怎样的安慰啊。 郁溪有点想哭,但她忍了。 江依带着郁溪打了几杆,放开郁溪:“你再自己试试呢。” 郁溪又自己试着打了两杆,一点没好转,该打的球连边都没碰着,倒是不该进袋的白球骨碌碌直接滚进了袋。 江依举手投降:“你说你不进步也就算了,怎么还退步了呢?” 郁溪放下球杆挠挠头。 台球厅里很静,特别静,没了白天那些球妹娇媚的声音,也没了那些小混混调笑的声音,甚至连吱呀呀的老式电风扇,江依都因为怕老板骂而没开,空荡荡的台球厅里似有回响,连两人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郁溪忽然开始往外跑。 江依一点不意外的,跟着她走出去了。 走出台球厅,果然如她所料,郁溪也没走远,就站在台球厅门口,愣愣仰着头,望着黑漆漆的一片天幕。 江依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仰起头:“刚才有架飞机飞过去了吧?” 在台球厅里就听到头顶一阵嗡鸣了。 郁溪说:“嗯。” 江依叫了一声:“郁溪啊。” 她记得郁溪说过,想考大学。 想造飞机。 最喜欢天空。 最喜欢星星。 翱翔在天空上,无论舅妈、祝镇,无论过往经历了什么、见证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束缚不了她。 郁溪忽然一下子蹲在地上,痛哭出声:“我去道歉,我去下跪道歉还不行么?” 她发出悲切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涕泗横流,泪涌满面。她妈走的时候她还太小,没哭,外婆去世的时候她受到的震撼太大,也没哭。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可她现在蹲在这里,因为头顶飞过的一架飞机,哭得收都收不住。 江依在她身边蹲下,顺着她蜷起的背脊,一整个把她抱在怀里。 像一把降落伞,托住了遭遇空难的绝望的人。 郁溪哭的太剧烈,一头黑色的长发垂在脸上,被眼泪糊住,粘在她涂了药的伤口上。江依抱着她,很温柔的帮她把那些乱七八糟打湿的头发拂开,别在耳后。 江依温柔的说:“为什么要道歉?” 郁溪哽咽着:“嗯?” “我说。”江依温柔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道歉?你觉得你错了么?” “我没错,我不想道歉。”郁溪呜呜哭着,不知是不是江依的安慰,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痛哭的权利:“可我把人打了,没人给我作证。” “打了就打了呗。”江依抱着她笑了声:“打得好。” 郁溪泪眼模糊的抬头看了江依一眼,江依一双桃花眼闪亮亮的,在黑夜里笑得明艳又放肆。 她都没问郁溪为什么打架,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好像永远都会无条件站在郁溪这边似的。 郁溪吸着鼻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打得好?” “因为你是我的小妹妹呀。”江依笑着说:“我知道你,你要是打人,肯定是那人该打。” 郁溪说:“其实我也觉得我打得好。” “那不就结了?”江依笑得越发放肆张扬:“那下次你碰到这种人这种事,你还打。” 郁溪一想到自己自己要去下跪道歉,心里就堵得不行:“打什么啊,我都要被开除了……” “就打。”江依斩钉截铁的说。 郁溪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打你的。”江依的笑容像朵绽放在夜色中的野玫瑰,妩媚温柔却带着刺:“小孩儿我跟你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姐姐给你兜底呢,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暂别一天想我了吗?=v=(不许说不想! 感谢在20220411 17:21:57~20220413 17: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31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stl'amour 3个;沐晨言 2个;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小初五、锅包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stl'amour 10瓶;江霜、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我得看着你这小妖孽 江依拉着郁溪站起来。 郁溪被江依的一句话弄得忘了哭,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鼻涕眼泪的流了满脸,在江依熠熠含笑的桃花眼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直低着头。 江依笑着问她:“哭够啦?” 她把郁溪重新拉回台球厅里,带到郁溪一贯坐的前台桌边:“你书包呢?” 她在一张圆凳上找到了郁溪的双肩包,拎过来,把里面的习题卷子作业本统统拿出来,又把笔袋也拿出来,笑着挥挥空书包:“没收。” 郁溪不解:“干嘛呀?” “你书包带子不是断了么?”江依笑盈盈的:“说了我给你缝。” 郁溪:“别麻烦了吧。” “小孩儿我告诉你。”江依哼一声:“我非得把这书包带子给你缝好,不然你看不起我、真以为我不会做针线呢。” 郁溪还要说什么,江依把她按到前台边的椅子上坐下:“今天做作业了么你?” “没。” “你这小孩儿。”江依懒懒一笑:“马上高考了,可别偷懒啊。” 她问郁溪:“今天作业是哪本?” 郁溪书包里一堆卷子一堆习题集,其实那都不是学校布置的作业,老实说祝镇高中的教学都有点水,郁溪早没跟着老师的安排走了,她有一套自己的学习计划,语文课上做英语,英语课上做数学,次次年纪第一,也没人管她。 郁溪指了指一本英语习题集,她今天准备刷这本来着。 江依就笑着把那本习题集摊开在郁溪面前,纤长手指跟水葱似的,在纸页上点了两点:“那做吧,我监督你。” 郁溪说:“我不需要人监督。” 江依笑:“那你今天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做作业?” 她说着,真就把郁溪刚才放双肩包的圆凳搬过来,放在前台不远处,自己抱着双臂坐在上面,含笑睨了郁溪一眼。 郁溪轻声说:“很晚了,我回去做吧。” 她怕耽误江依休息。 江依笑了声:“就你那破台灯,也不怕得近视。”她想了想:“要不我送你盏?” 郁溪赶紧说:“别,你就算送我盏新的,也会被我舅妈拿走的。”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盏新台灯多贵啊,郁溪并不觉得江依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有钱的样子。 她怕郁溪再提送台灯的事,赶紧乖乖坐下,对着江依刚给她翻开的书页。 江依看她坐下开始做题了,笑了一下,松开抱着的双臂,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了。 一阵夜风吹过,郁溪不自觉的抬头。 江依是个挺会享受的人,她放圆凳的地方,离前台不远,正对着门口,这会儿卷闸门半开着,加上后面的玻璃窗破了小半块,夏夜的晚风就有点穿堂风的意思。 徐徐吹进来,吹起江依妩媚而俏皮的长卷发,也吹起江依身上浓郁而廉价的香水味,和她本来所有的那清新栀子香。 江依抽着烟,姿态放松下来,一只脚架在另一条腿上,一只手肘支在膝盖上,纤长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环抱着她,在夜色中勾勒出一个过分美好的侧影。 郁溪没忍住,手里的笔在书页空白处轻轻勾勒。 笔尖灵巧,在纸页上游走,很快,纸页上出现了江依的侧影画像,明明只是简单几笔的水性笔勾勒,却已栩栩如生。 江依抽着烟,像是在享受这静谧美好的夜,嘴里不自觉轻哼起小调来:“说乖巧,不乖巧,在我的眼里有两个月亮……” 郁溪在江依轻轻的哼唱中回过神来,嘶啦一声,把画着江依侧影的那小半页纸撕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口袋。 江依抽着烟回头:“怎么了?” “没怎么。”郁溪表面平静的说:“题做错了而已。” 江依笑:“是不是我哼歌吵你了?我不哼了。” “没啊。”郁溪说:“我不怕吵,你哼你的,不然你在这儿坐着多无聊。” “我不无聊。”江依一手撑在膝上,手掌托着莹白的下巴,一张俏丽的脸像她掌心的一轮月亮:“小孩儿你不是刷英语题么?你怎么都不读不背的?” 郁溪笑了一声,她低头,正好看到手边的一句题干,嘴里顺嘴就念了出来:“I love y your hand into my heapedup heart,and passihe foolish, weak things。” 郁溪记得这是首挺有名的英文情诗,在好几本习题集的阅读理解里都出现过。 江依撑着下巴,懒笑着看着她,随口应了一句:“Really?” 郁溪愣了。 老实说郁溪刚才把那句题干念出来,不是一点私心没有的。那句诗的意思是——“我爱你,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如阳光穿越水晶般容易,我的傻气,我的弱点,在你的目光里几乎不存在。” 她倒没到对江依说“我爱你”的程度,只是那后半句,倒挺像江依带给她的感觉。她笃定江依肯定听不懂,所以才大着胆子念了出来。 -- 第32页 江依一问“Really”,给她问懵了,脱口而出:“你听得懂?” 耳朵在发烧,连带着耳后脖子下那一片。 为什么祝镇台球厅的一个球妹能听懂这么复杂的英文? 郁溪的目光变得疑惑起来。 没想到江依笑着摇摇头:“听不懂啊,你说什么来着?” 郁溪看着她。 江依狡黠的眨眨眼:“我就会三句英语,yes、no、really,用来装样子的,是不是很酷?” 她问郁溪:“你刚才叽里咕噜那一长句说什么来着?” 郁溪这才放松下来,耳后和脖子上的一片绯红悄然消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挺无聊的英语题。” 江依笑了下,又转头过去抽烟,对着卷闸门外吹进的风,吐出一缕薄烟,让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郁溪低头下去做题,不说话了。 ****** 等今天的学习计划完成了,郁溪站起来:“走吧。” 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掉漆的钟,已经十二点都过了。 收习题集和笔袋的时候,郁溪才发现她双肩包还被江依扣着呢,往江依那边瞟了眼。 江依一下子笑了:“小孩儿别那么委屈,姐姐又不要你的书包,缝好了明天就还你。” 郁溪问:“那我今晚怎么收这些书和笔?” 江依说:“先放那儿吧。” 郁溪想了想也没坚持。 她都被校长勒令开除了,明早也不用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虽然江依说要给她兜底,也让她按学习计划把今天的功课做了,但她实在想不出,江依能有什么办法给她兜底。 郁溪帮江依把台球厅的门锁了,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跟江依一起走出了台球厅。 江依水红色的裙裾,在夜色中飘飘摇摇,扫着郁溪的腿。 郁溪似乎隔着牛仔裤,都能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像江依抱她的手,垂下的发,撩啊撩的。 江依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真把我当小孩儿啊?”郁溪瞟了江依一眼:“不会有人埋伏在路上要打我的。” 江依笑得前仰后合:“小孩儿,你这么猛的,我不怕人打你、怕你打人行不行?” 她还在笑:“我得看着你这小妖孽,这也算替天行道。” 她不让郁溪再说,自己率先朝郁溪舅妈家的方向走去。 ****** 原来夜晚的祝镇,远离了镇中心,比郁溪想的还要寂静。 郁溪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会在舅妈家附近的小路上兜圈,但也没这么晚还在外面走过。 所有人都睡了,好像连风和月都睡了,只剩草丛间唧唧的蝉鸣,反衬出一种摄人的寂静。 江依在前面走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啪嗒啪嗒轻叩着石板路,水红色裙裾飘啊飘,一头卷曲的长发,随着她的步子灵巧的跳跃。 她嘴里轻哼着刚在台球厅没哼完的小调:“说乖巧,不乖巧,在我的眼里有两个月亮,两个都想怀里揣……”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跟在江依身后走的很慢。 江依扭头冲她盈盈一笑:“小孩儿,跟上来呀。” 郁溪看着江依的脸。 这会儿天上的月亮睡了,黑漆漆一片,所以在郁溪眼里只有一个月亮,落在江依脸上,点亮了她茫茫然的夜色。 ****** 走到郁溪舅妈家门口,江依停步转头:“小孩儿,进去吧。” 夜色中,是唧唧的虫鸣,江依身上的香味,和郁溪砰砰的心跳。 郁溪点点头。 江依一笑:“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睡一觉,听到没?” 郁溪又点头。 江依柔声说:“那进去吧。” 郁溪说:“我看你先走。” “干嘛呀?”江依笑着:“我是大人的嘛。” 郁溪说:“可你都送我到家门口了。” “那行吧。”江依没再坚持:“那我先走了,你乖乖睡觉?” 郁溪:“嗯。” 江依笑着转身,藤蔓般卷曲的长发,在夜色里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郁溪望着江依的背影,直到江依走远了,才双手插兜,没走向自己的隔间,反而向镇外的方向走去。 ****** 郁溪一路走到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泥路,走到她带江依洗过澡的溪边。 这时月亮又从云层背后冒了出来,月光皎皎。 这样的月光,却没照亮郁溪沉郁的脸色,她手伸进兜里,缓缓把刚塞在兜里的纸团摸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依姐居然说别人是妖孽??? 感谢在20220413 17:06:38~20220414 17:1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DetectiveLi、小初五、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提示、Coelho 20瓶;关关雎鸠 10瓶;aoi 9瓶;可乐味□□糖 3瓶;Chivas、锅包肉 2瓶;5049246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也不知江依给她施了什么法 郁溪展开那纸团。 那是郁溪从英语习题册上撕下的纸,上面三笔两笔,明明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水性笔,却把江依美好的侧影,勾勒得栩栩如生。 -- 第33页 郁溪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扯痛了嘴角的伤口还是怎么的,她笑得冰冷,眼神里也透出一股嫌恶。 接着她甚至有些暴戾的,把那张小纸片三扯两扯,撕了个粉碎,然后又团起来往溪里一扔,直到那些纸屑被溪水浸透,又被汩汩的溪流彻底冲走,郁溪脸上的表情,才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好像她根本不愿看到那画似的。 郁溪又双手插兜在溪边站了一会儿,确定那画没“生还”的可能了,才冷着一张脸转身走了。 ****** 第二天早上,郁溪是被一阵轻轻的叫声吵醒的:“溪姐,溪姐?” 郁溪缓缓睁眼,看到曹轩一张微胖的脸出现在她隔间的门口,逆着光,浮出一抹憨憨的笑。 其实郁溪今早已经醒过一次了,按照平时上学的时间,早早的醒了一次。可她想到今天不用上学,加上昨夜睡得又晚,她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没想到很快又被曹轩叫醒了。 郁溪哑着嗓子问了句:“你爸妈呢?” 舅舅舅妈在家的时候,曹轩一般是不敢来找她说话的。 “今天地里有活,他们一大早下地干活去了。”曹轩说着脸微微红起来:“门口有个漂亮姐姐找你。” 郁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曹轩说的应该是江依。 郁溪心想美貌的杀伤力真是大,就算曹轩这种可能喜欢男生的男生,看到江依还是会不自觉的脸红。 郁溪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 曹轩不让郁溪讨厌的还有一点,就是这小孩儿挺有分寸感,比如即便郁溪这小隔间没装门,曹轩也从不私自进来,这会儿郁溪一起床,他就很自觉的退到门边:“那溪姐,我去上学了。” 郁溪匆匆洗了把脸,就跑出屋外。 时至盛夏,一大清早的阳光就熠熠灼人,江依像第一次来郁溪家那会儿一样,斜倚在门框上,不过今天她没抽烟,而是捏着一根油条。 炽烈的阳光把江依轮廓打得好似半透明,轮廓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伸嘴咬着油条,丰腴的双唇显得油润。 郁溪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吃根油条都能吃得活色生香。 江依听到动静,腮帮子鼓鼓的扭头过来:“小孩儿,你今天又想偷懒?”她咬着油条笑:“你表弟都去上学了,你怎么还不去?要迟到了。” 郁溪想起刚才曹轩那涨红的脸:“你对他做什么了?” 江依觉得好笑:“他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我能对他做什么?我就对他笑了一下呗。” 郁溪心想你这一笑杀伤力真够大的。 她想起江依昨天还说她是“小妖孽”,真不知谁才是妖孽。 郁溪说:“我被开除了还上什么学,会被赶出来的。” 昨晚走回舅妈家的路上,她已经把跟程林打架的事对江依讲了。 江依这会儿懒洋洋的,没捏油条的手从背后拎出一个双肩包:“不是说了姐姐给你兜底吗?”她走过来两步,把双肩包往郁溪手里一塞:“上学去吧,不会有人赶你的。” 说着还嗔怪的瞟了郁溪一眼,像是在怪郁溪怎么不相信她。 郁溪手里的双肩包沉甸甸的,看来江依已经把习题笔袋什么的全给她收好了。 还有那断了半截的书包带,也被江依缝好了。 郁溪站在原地犹豫。 江依看她发傻,像是觉得好笑,把一节还没咬过的油条往她面前一伸,晃了两晃,郁溪也不知被她摄了什么魂,乖乖的张嘴就咬了一口。 江依笑出了声,把自己咬过的油条扯出来,又把剩下的往郁溪手里一塞:“好了,吃饱了快上学去吧。” 她伸手,纤长手指在郁溪肩上一点,郁溪觉得自己肩胛骨一烫,也不知江依给她施了什么法,她真就捏着油条拎着双肩包,乖乖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心里还是没底,回头。 江依重新倚回门框上,悠悠闲闲吃着油条,见郁溪回头,懒洋洋冲她一笑:“小孩儿,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都有姐姐给你兜底,知道么?” ****** 祝镇有多穷呢?穷到整个镇只有一个油条摊。 说来可笑,就像江依给的咪咪虾条、棒冰、棒棒糖都是郁溪第一次吃一样,江依给的油条,也是郁溪第一次吃,她自己总是习惯性选择吃馒头,便宜又顶饱。 油条脆脆的,泛着一丝丝甜。胃里满了,郁溪的心里也稍微定了些,走进学校的路上碰到一个老师,老师朝郁溪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郁溪大着胆子向教室走去。 今天的早自习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教语文,是个戴眼镜的古板老头。他看郁溪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口,只说了句:“郁溪,你也有迟到的时候。” 就让郁溪进教室坐下了。 郁溪带着些惴惴不安,上完了一天的课,也没人赶她,校长也没来找她。 就连程林也没来找她。 昨天的“开除”,好像一场根本没发生过的闹剧,只是郁溪的一场噩梦。 放了学,今天不用去书店打工,郁溪背着双肩包,呆呆向台球厅的方向走去。 台球厅还是一如往常。 闷热的天。潮湿的风。吱吱呀呀的老式电扇根本不顶用,热得人浑身上下像被人舔了一遍。 江依还是占着角落那张桌子打球,她今天穿的无袖连衣裙,正是她借给郁溪穿过的那一条,白色柔软的纱上印着蓝色的小花,在盛夏看上去是一抹难得的清凉。 -- 第34页 郁溪想起她穿那条裙子的时候,还能闻到江依身上的香气,包裹着她,不自觉红了脸。 她又忍不住想,那江依现在穿着那条裙子,也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吗? 转念又觉得自己傻,这么大热天的,她那天穿过裙子以后,明明是洗了才还给江依的。 那裙子上就算有她留下的味道,也不是她身上的味道,而是她用洗衣粉手洗过的味道。 但这也够了。 郁溪大着胆子,背着双肩包走到江依身边。 这条裙子,虽然她和江依都穿过,但穿在两人身上感觉特不一样。即便这么柔的裙子穿在郁溪身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胸前的一片平、又或者因为她略带英气的五官,竟透露出些少年气的感觉。 而这会儿穿在江依身上,薄薄的纱包裹着胸前的饱满,腰肢纤细,浑身就很有起伏的线条。 像什么呢?像旧时候写意的山水画,胸前是傲然挺立的山,眼里是波光潋滟的湖。 对,这会儿的江依,就是美得像一幅画。 郁溪背着双肩包站在江依身后,觉得自己洗得松垮的旧T恤,和从表弟那儿捡来的旧牛仔裤,甚至还有脑后过分单调的马尾,都显出一种透着少年窘迫的傻气来。 不像江依,江依是成熟的,撩人的,妩媚的。 无论穷还是不穷,江依自有她的享受,自有她的过法。 这会儿郁溪站在江依身后,看江依穿着那条她手洗后归还的白裙,在台球厅混杂的汗味和廉价香水味间,她用力嗅了嗅。 然而那白裙上熟悉的洗衣粉味,早已闻不见了。 属于她的那么一点点味道,到底没能存留在江依身上。 郁溪心里一阵失落,而且这会儿江依没理他,两个混混作为江依的客户,正缠着江依打球,江依人长得漂亮,球技也挺好的,她拿起球杆俯身,浑身姿态懒洋洋的,指间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可“砰”的一声,球就是很利落的进了。 混混们集体鼓掌。 江依直起身挺不在意的笑了下,烟含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声音更添一种妩媚:“姐姐厉不厉害?” “厉害死了依姐。” “依姐你别光只打球,要不你也打打我。” 郁溪清秀的眉头皱起来,这句明显带有挑逗意味的玩笑,在台球厅其实挺平常,但现在听在她耳里,就是猥琐的刺耳。 她看了眼江依。 江依混在台球厅,是有套她自己的生活哲学的。这会儿江依当然没恼,对着空气假装虚虚抽了两下混混的屁股,然后很快收手,拿过自己唇间的香烟,像是忙着抽烟。 大概她抽烟的姿势太过妩媚撩人,她这么虚虚的比划一下子,混混已经高兴得什么一样,“啊啊”怪叫两声,好像真挨了打似的。 江依抽着烟在一边笑。 明明她什么好处也没给。 郁溪仍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闷的不高兴。 她看着江依跟那群混混调笑,觉得江依在人前的时候,跟江依独自与她相处的时候挺不一样的。 江依独自与她相处的时候那么温柔,笑盈盈的桃花眼里全是她,好像她是江依世界里挺重要的一个存在。然而这时,江依看着其他人,也笑得那么好看。 明明郁溪都进来站了好一会儿了,江依却连理都没理她。 其实她平时来台球厅的时候,江依忙着打球也不怎么跟她说话,就让她一个人老老实实坐在前台桌边写功课。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 直到江依的一个小姐妹走过来:“咦,依姐,今天你的小妹妹来了啊。” 江依这才转过来,冲郁溪嫣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小郁溪,你想当油条吗? 感谢在20220414 17:16:30~20220415 17:1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土豆是个宝、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小der、estl'amou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得了便宜卖乖 江依看着郁溪笑,郁溪偏不笑。 抿着嘴,也不知在较什么劲。 直到江依微眯着眼睛,把烟从唇间拿下来,淡黄的烟嘴上印着她斑驳的口红印,她吐出一缕薄烟,对郁溪笑道:“小孩儿,你在这儿站了二十分钟都不去写功课,又想偷懒么?” 她说:“别看了,你看二百分钟也没用,你就是没有打台球的天赋,还是老老实实搞学习吧。” 她姿态慵懒的从球桌边上拿起一块小小壳粉,在球杆尖上蹭了两蹭,含着烟笑看着郁溪。 郁溪一下子就开心了。 原来江依知道她来了啊。 虽然江依忙着跟人打球、调笑,可江依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在江依身后站了二十分钟呢。 郁溪笑起来。 “傻笑什么傻笑。”江依睨她一眼:“姐姐问你,今天上学怎么样啊?” 郁溪说:“还行。” “那就好。”江依抽着烟笑着:“没人找你麻烦吧?” “没有。” -- 第35页 紧接着,郁溪朝江依走近了两步。 在闷热的台球厅,在逼仄的人群中,在猥琐的调笑和放纵的玩笑中,她走近两步,逼近江依面前。 她个子比江依高出半个头,这会儿紧贴江依站着,微微低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就看进江依同样墨黑的眸子里去。江依皮肤雪白,打了粉底,却没擦腮红,而是近乎透明的皮肤里泛出一阵天然的红晕来,透着纯和诱。 还有睫毛,那么长,眨啊眨的。郁溪就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入江依眼里,越来越大,又被江依凌乱的眨眼复制出无数个。 郁溪敏感的察觉到,江依这会儿是有点紧张的。 江依紧张什么呢?郁溪想,明明该紧张的是她啊。 她靠这么近,只是想问江依一个问题:“江依,你是不是会下什么蛊啊?你是怎么搞定程家一家人的?” 郁溪觉得江依像那种天生妖孽,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能操纵人情绪似的。 比如她,明明只是平静的走进台球厅里来,就被江依那穿白裙的背影操纵着,一会儿心里酸胀,一会儿却又笑出来。 她觉得江依这个女人很危险。 江依仰头看着她,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里有撩人的钩子,可凑近了看,墨黑的瞳仁,在气窗透进的夕阳下变成半透明,颜色浅淡了不少,像有琥珀色眼睛的小熊,意外有种少女的纯真。 江依整个人那么鲜活,连呼吸都是灼热的,这会儿她仰着头,混着湿润的吐息就喷在郁溪的下巴上。 郁溪脸红了,藏在旧牛仔裤后的手指蜷紧。 她发现江依这女人特会察言观色,这会儿她一害羞,江依的那点紧张立刻不见了,凌乱的眨眼变成狡黠的眨眼,好像发现她只是纸老虎似的。 江依甚至用大腿挤到她双膝之间,隔着牛仔裤蹭了两蹭。 郁溪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凌乱着呼吸退了两步。 江依发出一声轻笑。 “小孩儿。”江依反而朝郁溪凑近:“姐姐厉不厉害?” 她摆明了知道郁溪不敢,得了便宜卖乖。 郁溪背靠着墙站定,背在背后的双手手指蜷起,尽量镇定的问:“你到底怎么搞定程家的?” 江依眯着眼睛就有点像只狐狸,她说:“秘密。” 郁溪看着她。 江依退开了,一撩垂在肩头的长卷发:“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办法,你一个小孩子少管,好好读书准备高考就行。” 郁溪问:“你没去求程家吧?” “怎么可能?”江依笑得骄傲:“他们求姐姐还差不多。” 郁溪看着江依明媚的肆意的张扬的笑容,知道江依是肯定没去求人的。 可江依不说她有什么办法,郁溪还是不放心,就那样看着江依。 江依拿球杆轻轻戳了戳郁溪的肩膀:“小孩儿你看,我在这台球厅里,是不是很有自己的办法?” 这是真的。 江依说:“所以我在其他地方,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说不明白,但你放心,姐姐不会吃亏的。” 郁溪知道江依在台球厅的办法,是一套有点暧昧的、很难描述的办法。 在郁溪十七岁横冲直撞的世界里,江依不知该怎么跟她说,她也不知该怎么问。 不过江依给了她一个保证——“姐姐不会吃亏的”。 江依又拿球杆戳了戳她的肩膀:“你信不信?” 郁溪点点头:“信。” 郁溪觉得江依这人的魔力还在于,无论江依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那就乖啦。”江依笑着:“你不是想考邶航么?能考上么?” 郁溪点头:“能。” 江依又一笑:“造飞机给我看?” 郁溪又点头,这一次变得缓慢,因缓慢而显得郑重:“好。” 江依笑容又绽开的大了一点,看上去真挺开心的,抽着烟拎着球杆走了。 ****** 江依下班以后,和往常一样跟郁溪吃了炒粉,郁溪回她舅妈家以后,江依也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烟味和烟火气。拧开玫瑰味身体乳的时候,塑料罐子因做工粗糙而多出的刺,把她手指猛划了一下。 劣质身体乳的气味,和劣质香水一样刺鼻。 这时,一阵滋滋滋的震动声,从行军床的枕头下传来。 是江依藏在那里的手机。 江依拿毛巾包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漂亮的眉头皱起来。 她顿了顿,好像不想接,电话那头的人却意外执着,手机滋滋滋响个没完。 江依眉头越皱越紧,却还是无奈接了:“喂。” 手机里传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女声,很沉稳,细听之下却又有点阴鸷:“你干嘛呢?” 江依答:“刚洗完澡。” “从台球厅下班了?” “嗯。” 手机那头一阵啪嗒啪嗒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传来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叶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一阵笔尖沙沙的声音,接着那年轻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叶总。” 又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是那年轻女人出去了。 沉稳而带点阴鸷的声音再次回到手机边:“对了,我昨天去一场拍卖会,拍品里有釉迩的画。” -- 第36页 江依“嗯”了一声。 “我拍下来了。”那女人说:“五千万,贵不贵?” 江依说:“我不知道。” 那女人笑了一声:“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喜欢釉迩的画么?你对这些事最有研究的。” 江依不说话。 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一阵,还是那女人主动开口:“你在那边过得好么?” 江依:“嗯。” “跟你设想的一样么?” 江依说:“差不多吧。”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先前那年轻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总,开会了。” 女人对江依说:“我要去开会了。” 江依:“好。” 电话挂断了,江依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才发现自己手指一直抠在窗帘上虫蛀的小洞里。 焦躁不安似的。 江依把手机重新藏回枕头下,又一次回到窗边,扯掉头上的毛巾,一头湿漉漉的长卷发垂下来,像海藻,她也不急着去吹。 她脸上的妆都洗掉了,一张脸素白着。她太白了,白得整个人都没什么血色似的,浓妆下的明艳和妩媚消失,反而流露出一种清冷和易碎。 江依在想刚才电话里女人的问她的问题——这儿的生活,跟她设想的一样么? 老实说,有一样的部分,也有不一样的。 比如这种赤贫和窘迫,跟她设想的一样。 但是,她本打定主意,不要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也不要跟太多人有什么牵连,却因为一个小孩儿打破了自己的设想。 那个小孩儿啊。 江依完全没想到,会在祝镇遇到郁溪这么一个小孩儿。 清清秀秀的一张脸,那么干净的,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锋利。在被人逼着退学结婚的时候,表面不声不响,转头却把饭碗摔个粉碎,一点不愿妥协,一点不怕把事情闹大。 浑身透着股倔劲和狠劲,面对她的时候,却又有点孩子气,意外的很会撒娇。 江依给自己点了根烟,想着郁溪的样子笑了笑。 那么,为了这小孩儿,去找了程家就找了吧。 江依抽着烟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昨晚的事情是这样的—— 她和郁溪分开后,没回出租屋,而是去了程家。 大剌剌敲开程家的门,来开门的是程林的哥哥程章,也经常去台球厅,是江依的熟客。 程章大半夜被人吵,本来不耐烦骂骂咧咧的,打开门没成想看到江依,愣了一下:“依姐?” 江依笑了下:“睡了么?找你办件事。” 程章看着江依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怎么,依姐寂寞啊?” 江依给自己点了根烟,始终跟程章保持着一段距离,明明灭灭的烟头点亮她明艳的一张脸,她含着烟淡淡的说:“想多了,我是来找你说,让二中开除郁溪那事儿,你现在就打电话取消。” 程章眉头皱起来:“你知不知道那臭丫头干嘛了?她把我弟弟给打了。” “打得好。” 程章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在祝镇,敢这么明目张胆惹他们程家的根本没有,更别提一个台球厅的女人。 江依又笑了下,在夜色中悠然而自得的吐出一缕薄烟,斑驳的红唇吐字清晰:“我说,打得好。” 作者有话说: 姐姐是个有故事的姐姐,啧啧 感谢在20220415 17:13:09~20220416 16:4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烫手的冰、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靉她 10瓶;27281623 9瓶;可乐味□□糖 3瓶;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章鼻子一皱就要动怒:“你……” 他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一把:“那臭丫头是你什么人?”毕竟他是台球厅的常客,而江依是台球厅里最招眼的存在,他还是不想一下子把事情闹得太僵。 “不是我什么人。”江依抽着烟笑着:“就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那就少管闲事。” “要是我偏要管呢?”江依在夜色中偏着头,有些撩人有些俏皮:“这小孩儿,我保了。” 要是现在说的是其他事,程章保准被江依迷得五迷三道的,但这会儿他却冷笑一声:“这人你保不下来,我弟弟不要面子的吗?” “是吗?”江依狡黠的眨眨眼,也不急,反而问程章:“你有烟么?” 这漂亮女人抽烟抽挺凶的,自己指间夹那根没一会儿就抽完了,这会儿笑盈盈看着程章,偏头找他要一根烟。 程章不知这女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却觉得这女人的笑里有种勾人的魅力,勾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抛给江依。 江依很顺手的接了,没管程章要火,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悠悠吐出一缕烟:“烟是好烟,只不过,怎么是走si货呢?” 程章大骂:“你放屁!老子这是进口货!” 嘴上骂得凶,程章的心里却一下子怂了,骂那么凶就是生怕江依看出来。 程家之所以在祝镇那么嚣张,是因为他们有关系。江依说的不错,这烟的确是走si货,刚开始在北边卖,后来被查了,还打了官司,赔了不少钱,那事在北边闹得挺大的,听说还被树为什么典型案例。 -- 第37页 不过,那事都过去好久了,所以北边的人悄悄找到程家,让这边小规模卖烟,也不往大城市卖,就卖给山里镇里一些有钱人,这么多年暂时没出过事。 这也是程家这么多年没搬走的原因,占着祝镇这个据点,他家其实赚了不少钱,不过是偷着富。 他刚开始在台球厅遇到江依的时候,听出江依是北方口音,但他没想到江依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能一眼认出这是走si货。 江依被他喝骂着一点不怵,悠悠闲闲的抛着手里的打火机玩。 程章背后冷汗都出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依收起打火机嫣然一笑:“程哥,你说我这小妹妹,我保不保得下来?” “我给你两条路。”江依说:“一是我去举报你,该判多少年你心里有数。二是你现在就打电话,把开除我小妹妹这事儿取消,我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以后不再犯,交罚款了事。” 说完,她还是那样偏着头看着程章,笑盈盈的,一副俏皮又天真的模样。 程章在心里骂:这女人真狠! ****** 江依想完这些事的时候,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又响了。 她有点意外,没想到那人会一晚上给她打两个电话。最近,那人联系她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是她离开邶城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吗? 她本来不想接,可又一想,即便帮郁溪搞定程章这事,不是找那人帮的忙,用的却竟是从那人那儿看来的东西。这样荒唐的巧合,让她觉得可笑。 要不是正巧在台球厅,看到程章抽的是这种烟,她还能一个人帮郁溪搞定这件事么? 她也不知道。 越想越烦,手机滋滋滋震得她更烦,皱着眉接起来,那人冷淡而逼仄的声音传来:“我在碧云居。” 江依不知道该说什么:“嗯。” “昨天我拍到的那幅釉迩的画,挂哪里好呢?” 那人精力向来充沛,工作起来不分昼夜,开完会大半夜还有精力来折腾这些,江依不是不佩服的。 她淡淡的说:“随便。” 那人问:“你没想法?” 江依说:“我有点忘了碧云居是什么格局了。” “看来你离开邶城已经够久了。”那人说:“什么时候回来?” 江依抿了抿唇:“约好的时间还没到。” 那人难得的笑了一声:“也没有太久了。”她满不在意的说:“那画我先看着挂吧,等你回来再调。”就把电话挂了。 江依握着手机在窗边站了好久,那一晚,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 第二天,天复而大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没拉紧的旧窗帘洒进来,江依睁眼,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那人冷淡而逼仄的声音,像是离她很远很远。 江依晕乎乎的起床,本来她上午一般起很晚的,不过她今天上午有项业务。 她洗脸刷牙,化妆的时候特意比平时稍淡一些,漆红的口红涂在唇上太明艳逼人,一斑驳更显得色气满满,索性就不涂了。 江依尽量选了条素色的裙子,背着包哼着小调出门。 上午十点,正是二中做课间操的时间,二中学生做课间操的幅度,比老大爷跳广场舞还不如,郁溪混在人堆里混完了这几分钟,满脑子都是刚没解出来那道数学题。 居然还有她解不出来的数学题? 这么想着往教学楼走,郁溪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闻到那阵熟悉的香味时已经觉得不对了,一抬头更是跟见了鬼似的。 郁溪:“你怎么在这里?” 盛夏上午,明晃晃的阳光从香樟树冠间落下来,打在女人漂亮的脸上明明暗暗。 竟然是江依。 江依今天妆很淡,穿一件素色的连衣裙,虽然还是无袖,裙摆也短,但与平日的妩媚撩人比起来,意外透出些清丽的色彩。 江依笑着问:“小孩儿,高二二班怎么走?” 不知是不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郁溪有点恍神,她和江依这样站在里,站在香樟树下,江依没喷香水而透出身上的阵阵栀子花香,让郁溪觉得一切都是光明而美好的。 好像江依不是一个球妹,好像她和江依要共同奔赴一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她还来不及答话,一个女生就奔了过来,一头长发烫得跟鸡毛掸子似的:“依姐!” 江依笑眯眯的转头:“哎呀,我迷路了。” 女生说:“教室在这边啦!快点快点!” “知道了急什么,那教室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江依笑着拍拍那女生的头。 郁溪的眼睛眯起来。 那女生拉着江依要走,郁溪在背后喊了声:“你……” 江依笑着回头看她。 郁溪:“你们是……” 江依又拍了拍女生的头,看过去的眼神有点儿宠溺:“这是我小妹。” 郁溪惊得差点没把下巴掉地上。 江依在镇上还有个小妹?怎么看她都是孑然一身的样子吧? 那鸡毛掸子头女生已经拉着江依匆匆走了。 郁溪拖在后面,往教学楼走时听同班的另两个女生在说:“今天高二开家长会,我妈回去肯定又要把我弟屁股打开花……” 郁溪这才知道,原来高二今天要开家长会。她平时都埋头在自己的题海里,消息滞后得很。 -- 第38页 晚上放了学,去书店打完工,郁溪背着双肩包走进台球厅。 江依在角落那张桌子边打球,倒是没换衣服,但涂上了艳丽的口红,一下子整个人气质就变了,有种纯与欲交织的感觉,反而更撩。 江依看到郁溪进来,拎着球杆含着烟,主动招呼了她一句:“哟,小妹妹。” 郁溪不动声色:“你有几个妹妹啊?” 江依笑:“你说白天那小孩儿啊?那是我接的一项业务。”她正好局休,不赶时间,凑近郁溪耳边说:“我收了她费用,去帮她开家长会。” 要不怎么说江依这女人是妖孽呢,她只不过凑近郁溪耳边,什么都没干,郁溪已经感觉她轻柔的呼吸像羽毛,撩得自己红了耳廓。 她怕江依看出来,不露声色躲开:“你还有这项业务啊?” 江依抽着烟懒洋洋的:“有啊。” 郁溪说:“你收她多少钱?” “钱?她哪儿来的钱?”江依笑的越发慵懒:“收了她一根棒棒糖啦。” 郁溪看着她。 江依抿抿唇:“她爸平时不管她学习,一开家长会看她分数那么糟,又觉得丢面子,会打她的。”她声音低下去:“往死里打那种,我看过她身上的淤青……” 郁溪忽然说:“我也买你。” 江依眉毛挑起来:“哈?” 郁溪直接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她捏着根棒棒糖往江依手里一塞:“我也买你。” 江依握着棒棒糖,跟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挺玩味的笑看着她。 郁溪说:“后天体育高考,家长可以进学校送吃的,你……能来看我吗?” 江依笑着晃晃手里的糖:“要我假装你姐啊?叫声姐姐来听听。” 她逗着郁溪玩儿,知道这小孩儿这么倔,肯定不会松口叫她姐姐。在她印象中郁溪就叫过她一次“姐姐”,还是郁溪来大姨妈打架晕倒特脆弱那一次。 她没想到的是,这会儿郁溪凑近她身边,在逼仄的台球厅,在嘈杂的人群间,在耳边猥琐的调笑和黄*段子中,唯有这个少女,兀自干净,兀自明亮。 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没经过任何世俗污染,像她带江依去看过的那条最清的溪。她轻轻捏起江依连衣裙腰间的那块布料,明明脸上一贯的清冷,手里却撒娇似的晃了晃:“姐姐,求你。” “只有我这一个妹妹,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第21章 想要什么奖励? 体育高考前一天。 大雨将至的天气, 山间尤其显得闷热,台球厅里电扇呜呜呜转着,仍像个大蒸笼, 连打台球的人都少了不少。 江依也懒洋洋的, 把球杆往小姐妹手里一递, 让她们应付为数不多的几个客户。自己抬了张椅子往气窗下一坐,指望着卷闸门和气窗之间能有阵穿堂风。 然而什么都没有,江依翘着脚给自己涂指甲油, 嘴里嘟囔着:“真是热啊, 要是有空调就好了……” 郁溪坐在前台桌边刷着题,这会儿握着笔抬头看了江依一眼:“祝镇怎么会有空调那种东西?” 江依一怔, 很快恢复了懒洋洋的情态:“呵, 我真是热傻了……” 她一脚踩在椅子边缘, 一手捏着脚,一手给那贝母一样的脚趾甲,刷着鲜红的指甲油。这会儿热得狠了,又把指甲油刷递到捏脚的那只手里, 空出来的一只手去撩一头藤蔓般的长卷发。 卷曲又浓密, 她一撩, 像拂在人心尖上搔痒。 郁溪本来还能刷题的, 这会儿抬头看了江依一眼,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反正江依望着门口眼巴巴等着一阵风, 没看向她这边, 她的眼神就不想移开了。 江依这女人, 真的天生妖孽, 一脚踩在椅子上, 纤长莹白的腿折起来,像多汁的嫩藕,连懒都懒出了一种妩媚的调调。她裙子短,顺着她抬起的腿看下去,好像能看到春光无限。 郁溪红着耳朵看了一眼。 然而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江依看上去懒散不着边际,郁溪却逐渐意识到,这女人什么真正出格的举动也没有。 “真是热……”江依用手掌给自己扇着风,然而那也只是心理安慰,也扇不起什么风来。她好像放弃了对来一阵风的期盼,突然回头往郁溪这边看了一眼。 郁溪赶紧低头下去,耳朵一直红到脖子,她也不知江依发现她偷看没有,兀自心砰砰跳了半天。 “喂,小孩儿。”江依的声音也透着股慵懒情态,半笑不笑的。 “嗯?”郁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般抬头。 江依整个人纤而丰腴,一点不柴,这会儿天热,她好像比别人更容易出汗一些,阵阵体香飘散在夏天潮*热的空气里,钻进郁溪的鼻子。 到现在,郁溪已经能很明确从那廉价而浓郁的香水味间,分辨江依的体香了。 江依下巴搁在椅背上,一双桃花眼含笑望着郁溪,伸出手指对郁溪勾了两勾:“来,姐姐问你,明天跑完步,你想要什么奖励?” 郁溪说:“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呵,小孩儿要上天啊。”江依说。 郁溪头低下去:“我没什么想要的,你来就行。” 江依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像藏着根羽毛,搔着郁溪的耳膜。 郁溪紧捏着手里的笔,笔杆上凸起的棱印进中指上小小那块茧:“你会来的吧?” -- 第39页 江依含笑睨了她一眼。 郁溪的头低下去。 这意思是……会的吧? 江依是盛开在夏天一朵活色生香的花,而她和祝镇一起灰败着,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 晚上因为没什么客户,台球厅关门也比平时更早一些,江依照例带郁溪来到炒粉摊。 郁溪说:“我看你吃。” 江依瞥她一眼:“小孩儿学会减肥了?”在郁溪手臂上捏了一把:“小胳膊小腿的,还减呢,到时候没力气了。” “不是。”郁溪说:“明天要跑八百米,我得饿着。” 江依笑:“饿着跑得更快?” 郁溪点点头。 她从小就感受到,饿,才会激发人最深层的欲望。她什么都没有,在自己十七岁的人生里饿得发慌,所以她才能拼了命去学,拼了命去跑。 江依说:“那我也不吃了。” 郁溪说:“你吃你的啊。” 江依说:“我减肥。”她捏捏自己胳膊,胳膊也像嫩藕:“最近都胖了,小孩儿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新陈代谢那么慢。” “不胖。”郁溪低声说了句:“正好。” “你说什么?” “我说……”郁溪开口:“你很漂亮。” 江依笑弯了腰:“你这么小一小孩儿,知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郁溪看了江依一眼,没说话。 但她在心里说:我知道。 江依饱满的脸颊,像胭粉的花。江依丰腴的胳膊,像肥厚的叶。江依胸前的起伏,有红润的种子播撒着未来的美好。 那灼灼盛放的生命力,是郁溪十七岁人生里,所能见到成熟女人最美的情态。 ****** 和郁溪分开后,江依一个人绕回炒粉摊。 她找到一个叉腿坐塑料凳上吃炒粉的小混混,轻轻踢了一下软塌塌的凳子腿。 小混混抬头冲她笑:“依姐,吃口我的?”语气有点猥琐。 “你的满足不了我,想吃我自己点一碗。”江依把这话题带过去:“我问你,你妹妹是不是高三?” “是啊。”小混混说:“明天体育高考,我妈还要去看她呢。” “去看的话,要带些什么啊?”江依问。 “也没什么吧。”小混混说:“就带点水啊吃的什么的。” 江依说:“行,知道了。” 她摸根烟出来点了,边抽边走。 小混混在她身后问:“依姐你要去看谁啊?” 江依轻笑了声:“我的小妹妹。” ****** 体育高考当天,本来所有人都担心会不会下雨,没想到天犹然闷热着。 树上的蝉吱吱呀呀叫得好大声。 语文课上,郁溪透过教室的窗子,望向操场。 祝镇穷,所以二中的操场显而易见的破,跑道不是红塑胶,而是混着煤渣。这会儿静悄悄的,偶尔停着一只鸟,经不住晒,很快又飞走了。 郁溪上语文课一般都在认真刷题,这会儿难得走神,她望着操场想:不知待会儿,那儿会不会站着一个清秀而俏丽的身影。 等两节课后,学生们开始准备跑八百米的时候,家长就可以进来了。 老实说,上次在学校里看到淡妆的江依,郁溪被震了震。 第一次看江依脱去了浓妆,像脱去了一层面具,不知怎的带给郁溪一种感觉:那更接近真实的江依。 语文课课间。郁溪没想到有人来找她。 是上次那个鸡毛掸子头的女生,雇江依来帮她开家长会那个:“郁溪。” 郁溪走出教室:“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女生皱眉:“故意的吧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全校没人不认得你,才故意这么问?” 郁溪真不是。 她只是一心想脱离这里,走出大山,所以拼了命学习刷题,注意力从来没放在身边的人和事上。 只有江依,是个例外。 女生把一盒牛奶往郁溪手里一塞:“这给你。” 郁溪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 牛奶这东西在祝镇算挺稀罕。不便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祝镇人没什么喝牛奶的习惯,因为没什么营养知识,饮食模式都是碳水加碳水。 女生说:“依姐让我给你的,她说你今天肯定没吃早饭,等下跑步没力气,先喝盒牛奶,不会胀肚子的。” 郁溪问:“她什么时候把牛奶给你的?” “今天一早。”女生说:“她说自己现在还进不来,让我第一节课课间拿给你。” “她说我是……” “她的小妹妹。”女生凑近郁溪耳边:“她还说,我和她只是金钱交易的关系。” 郁溪红着脸后退一步:“她乱说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呀。”女生笑嘻嘻的:“她还收了我一根棒棒糖呢。倒是你,依姐好像挺喜欢你的。” 郁溪下意识是问了句:“是吗?” “可能因为你长得漂亮?”女生上下打量一番郁溪:“反正依姐那么漂亮,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指望。” 女生蹦蹦跳跳走开:“我先走啦,我同学还找我呢。” 站在走廊边喝奶的时候,难得来了一阵风,扬起郁溪额前的随发。 牛奶不如想象中那么甜,不过后味是甜丝丝的。仔细一品,甜里又泛着一点点酸。 -- 第40页 郁溪现在心里的滋味,大概也差不多。 她在想,江依真把她当唯一特别的妹妹,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 两节课后,体育高考时间到了。 校门开了,熙熙攘攘的家长涌进来。其实祝镇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不超过十个,可家长们平时从不关心孩子的成绩,反而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自家孩子能是那十分之一。 郁溪在操场上拉腿,在一堆家长里找人。 其实很好分辨,一堆灰扑扑的人群里,并没有一个妩媚而俏丽的身影。 如果江依在那里的话,她怎么可能看漏。 八百米跑一组一组进行的很快,等郁溪上跑道的时候,她在这一组五人里的最边上一个。 一扭头,正好可以看到校门口的方向。 她没在操场上找到的那个身影,此时也没出现在校门口像她奔赴而来。 江依没来。 “预备——”监考员一声令下,接着是一声哨响。 郁溪像一枝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早上喝的那盒牛奶,这会儿堵在她胃里发沉,拖着她一颗心也沉甸甸的。可高考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不可能让自己出岔子。 她越跑越快。 闷热的天气里,她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 跑完两圈很快,终点线就在眼前了。 这时有个捏着嗓子的声音喊了句:“疯子的女儿,跑起来也挺疯啊。”接着是一阵哄笑。 郁溪心里一紧,连带着脚下步子晃了两晃,身体失去重心。 ****** 那捏着嗓子的声音是秦小涵,她跟江依那种天然妩媚不一样,声音里有种刻意捏出来的娇媚。 自从上次周齐对郁溪表白、秦小涵找郁溪打了一架没占着便宜后,明面上秦小涵没办法对郁溪做什么。但秦小涵这个人,做事跟她打架那一套一样,拽头发挖指甲,也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就苍蝇一样嗡嗡围着你让你恶心。 平时她在上课郁溪发言时讽刺的笑,或者把粉笔擦不小心掉到郁溪身上,郁溪都懒得理。 这会儿郁溪体育高考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又来了。 那个镇上人都知道的传言。 或者也不是传言,是事实。 疯子的女儿。 疯子。 郁溪脚下晃了两晃,她刚跑得太拼,这会儿太阳明晃晃的晒着,她有点想吐,眼前的景象不知怎么变得模糊起来。 可她模模糊糊努力睁眼看着,终点线并没一个等着她的身影。 一切全靠她自己。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冲过终点线,然后终于控制不住,彻底失去重心,在冲过终点线的一瞬重重摔在地上。 她今天为了跑步方便,没穿曹轩那条旧牛仔裤,而穿了条旧短裤,这会儿一摔,膝盖死命摩擦在地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耳边是监考员的声音:“3分29秒,满分。” 这是今天女生的第一个满分。 郁溪大口大口喘着气,费力翻了个身,让两个火辣辣的膝盖脱离煤灰渣。 她仰面躺着,望着天上的太阳也变得模糊,一圈毛茸茸的边。 秦小涵的声音嫉恨的响起:“看吧,只有疯子的女儿才能跑这么疯。” 闭上你的臭嘴,郁溪在心里说。 她想冲上去跟秦小涵打一架,可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她喘着气眨着眼,心里的忿忿,让眼里一阵酸涩。 直到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妩媚俏丽的脸,她视线聚焦,逐渐变得清晰。 江依说:“小孩儿,我来晚了。” 郁溪眼一热:“姐姐。” 江依笑了声,蹲下来,纤细的指尖抚在郁溪的额边那么柔软,理好郁溪因猛跑而凌乱的发:“你睡你的,操什么心呢?” 接着江依站起来,郁溪鼻端熟悉的香味一淡,可并没有消失,仍环绕着她。 江依站起来走到秦小涵身边,一笑:“我说这位同学。” 江依长得妩媚,说话调子有种柔柔的撩人,可她走近的时候,秦小涵不知怎的就感觉到一阵压迫的气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你干嘛?你一个大人,总不会打我一个未成年人吧。” 鸡贼的很。 江依一笑,笑眼弯弯的像只狐狸,举起自己一只纤手,柳枝般在空中晃了两晃:“可我这手现在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小妹妹的,我替她打,不就是未成年人打未成年人?” 她含笑转头睨了郁溪一眼。 郁溪躺在地上点点头,声音低而坚定:“打。” 江依的手看着像柔软柳枝,下手却特干脆,“啪”一声打在秦小涵脸上,秦小涵连躲都没来得及躲,怪叫着啊一声:“你敢打我?!” “按理说我是不该打你。”江依甩了甩自己的手:“可你骂她妈,她怎么可能忍你这口气?你高三了应该马上就成年了,现在给你这一巴掌也好,让你知道人是要为自己言行付出代价的。” 她打的干脆,脸上还笑盈盈的:“你要找谁告我吗?” 秦小涵左右看了看。 同学都回避她眼神,眼神向空中飘去,跟那儿藏了八百块钱似的。 秦小涵知道她今天在大庭广众骂郁溪她妈,怎么说这事也是她不占理,这会儿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 第41页 只好眼睁睁看着江依扶起地上的郁溪,路过她身边。 江依笑盈盈盯了她一眼:“以后你再嘴贱,我还打?”她凑近秦小涵耳边,整个人柔媚得不行,声音里却透着股狠劲:“听清了吗?” 秦小涵后退一步,江依就扶着郁溪走了。 ****** 郁溪很快就感受不到膝盖火辣辣的疼了。 倒不是伤好得那么快,而是她被架在江依的肩膀上,江依扶着她说要带她去诊所,她挣了下:“自己包一下就行。” “你膝盖里都是煤灰渣,要是感染了要把腿锯掉的知不知道?”江依吓她。 她一挣,江依怕她摔了,就把她扶得更紧。 盛夏炽烈的阳光下,郁溪耳尖微红,两个冒血的膝盖一片麻木,因为全身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肋骨那一块。 江依扶她扶得紧,大夏天两人穿得又薄,两团柔软就紧紧贴着她肋骨。 像棉花,又比棉花又弹性得多。 郁溪咳一声,眼神看向脚下的石板路:“那个,你放开点儿。” 江依眼睛眯起来:“小孩儿,想跑?”她眼睛眯起来:“我偏不放。” 江依反而贴得更紧了。 郁溪:…… 江依紧贴着她,感受到的只是她肋骨,江依当然不觉得有什么,扶着她走得浑然不觉的。可郁溪不这样,那弹弹的柔软,紧紧贴着她,她腿都软了。 路过一条小巷,半伸出的屋檐遮掉一半炽烈的阳光,郁溪说:“站会儿再走。” 江依问:“大热天的,站什么?” 郁溪说:“我走累了。” 其实她这话说得离谱,整个祝镇也没多大,从学校到诊所也走不了多远,怎么就累了。但江依像是想到她刚跑完步腿又受了伤,也许真累了,就轻开,让她背靠在墙上。 江依问:“你腿是不是很疼?要不我借辆自行车来驼你?” 郁溪摇头:“哪儿那么娇气?” 她在墙上靠了没两秒,上一轮的气都还没喘匀,就发现自己其实出了个馊主意。 因为江依狐狸一样的眼睛眯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腿没多疼,不想去诊所又想跑?” 她穿无袖连衣裙,两只莹白的手臂伸过来,晃得郁溪眼晕,一左一右,手掌撑住了郁溪左右两边的墙。 郁溪被她“壁咚”在了她的怀抱里。 她把郁溪抵在墙上,个子又没郁溪高,这样的姿势让她不得不紧贴着郁溪,一双妩媚桃花眼这会儿闪着警惕的光:“小孩儿我警告你,站着休息会儿可以,但你可别想跑。” “我今天拎也要把你拎去医院。” 天本来就热,郁溪被江依抵着,感受着江依皮肤上冒出灼热的气息,很快她背后的T恤就湿透了,贴着身后一面旧墙,润润的。 她迷醉在江依的一片柔软与清香里,明晃晃的太阳让她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忘了害怕,心里的问题脱口而出:“江依。” “你为什么来晚了?” 江依抵着她笑了笑:“我起晚了。” ****** 时间倒退,五个小时以前。 江依坐在路边石墩上,指间夹着一根烟,眯眼望着公路来车的方向。 她整个人姿态妩媚而慵懒,但眼神却有些急躁。 她左右看看没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早上七点,她默默又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要离开祝镇,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话,这是唯一的路。早上七点左右,有一趟大巴,运气好的时候来的早一些,运气不好的时候来得迟一些。 她时间其实卡得很死。她算好了,先坐大巴到没那么穷的邻镇,然后包一辆车开到市里,买完东西再包一辆车回祝镇,刚好能赶上郁溪体育高考的时间。 如果大巴今天来得迟,她时间就太赶了。 这样想着,又猛吸了一口烟。 当然她也可以给那人打电话,让那人像上次一样派车来接她,可想想自己今天想买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给那人打电话。 还好,当她心里犯急的时候,大巴来了,她匆匆上车,坐在一堆拎着活鸡活鹅的老乡中,鸡鸭一扑腾,带些腥臭的羽毛满车厢乱飞。 车厢里的人都在打量她。 其实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这样的打量也不是从她来祝镇才开始,而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在一片打量的目光中,江依坐直身子往向前方公路,紧抓前排靠背的手透露着她内心的急切。 路不远,邻镇很快到了,司机一脚急刹惹的车内鸡鸭嗷嗷一片:“有下车的没有?” 江依却坐在座椅上发愣,纤长的手指还紧抓着前排靠背。 她望着前方公路—— 要是这会儿不下车,坐在车上顺着公路一直开一直开,是不是就能开到一个真正计划外的地方去? 那地方也许破也许穷,可是不是就能真正脱离她原本的生活。 正当她愣愣想着的时候,司机一脚油门,车缓缓启动。 江依冲到车门口:“等一下,我要下车。” 司机不耐烦的骂骂咧咧:“蠢娘们……” 江依站在路边,大巴在她身后一关车门开走了,扬起一阵飞扬尘土。 江依抬头,看着明晃晃让人眼晕的太阳:难道她真有脱离过去生活的勇气么? -- 第42页 她苦笑一下,抬脚向停黑车的那一片走去:“师傅,去不去市里?” 黑车师傅抬眼打量了一下她:“上车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 15:30:43~20220418 11: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der、照海、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那人竟来了祝镇 车开到市里停下, 江依下车前问司机:“我买个东西就走,你等我会儿,祝镇去不去?” “祝镇那破地方。”司机下意识就抱怨了句:“给多少钱?” 江依报出一个数字。 司机忍不住回头, 打量了眼后座这个格外漂亮的女人一眼, 像是奇怪她这么有钱为什么会待在祝镇。 江依坦然迎接司机的目光。 “那去吧。”司机说:“你快点儿, 祝镇的路不好走得很。” ****** 江依让司机停车的地方,是市里唯一一家M记。 她估计这附近,就只有这市区能有M记和K记。她猜得没错, 这儿有一家M记, 没有K记。 她推门进去,一阵久违的炸物香气飘来, 她走进柜台点单:“一个麦辣鸡腿堡, 一个大薯。” 付完钱, 忽然口袋里手机猛震起来,吓得她一哆嗦。 摸出来一看,果然,还是这段时间唯一会给她打电话的那人。 她对柜台交待一句:“我马上回来拿。”匆匆推门走出M记, 深吸一口气, 才接起手机:“喂?” 那人其实很少在白天给她打电话, 在邶城时, 甚至基本没在白天给她打过电话。反而来祝镇以后, 打了好几个。 她离开邶城这件事,是适得其反了么? 那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没想到在白天室外明晃晃下的太阳下, 听起来同样阴鸷:“你在干嘛?” “没干嘛。”江依随口扯了个谎:“刚起, 发呆。” 她演技很好, 声音里一丝抖动都没有, 更何况那人看不见她因慌乱而颤动的手指,又怎会怀疑她。 那人又问:“在祝镇出租屋?” 江依说:“不然我还能在哪?” 那人“嗯”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查岗么?江依扯起嘴角,无奈又嘲讽的笑笑,转身再次推门进M记,服务员已经把她要的东西打包好了。江依取了纸袋,上了刚包的黑车。 这司机开车特别野,一路尘土飞扬的,没想到回祝镇的时间,比她预计还早了不少。 本来江依打算直接去二中的,可看着现在还早的时间,她打算先回出租屋一趟。 手里的纸袋沉甸甸的,在太阳下不断飘出油脂的香气。她想到郁溪,眼睛就快乐的眯起来,她想那小孩儿一定没吃过汉堡。 那小孩儿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一样,浑身透露着一种饿。当然不是吃不饱的那种“饿”,而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的那种饿,铆足了一股劲,要走出大山,给自己一片海阔天空的外面世界。 以前有人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今天的体育高考,就是小孩儿踏上独木桥的第一步。 既然别人家长都带吃的喝的,不如她就带小孩儿没吃过的汉堡吧。 那是小孩儿所一直向往的、外面世界的味道。 施比受快乐,这会儿她切身感受着这句话,嘴里甚至哼起小调来。她准备回出租屋拿一张贴纸,贴在M记的纸袋上,她记得贴纸上有一朵小红花的,特别适合宠小孩儿。 她毫不怀疑今天小孩儿会跑得很好,就凭小孩儿身上那股狠劲。 贴纸当然不是她自己带的,她的性格并不喜欢这些花花绿绿可爱的东西,是那人家里的孩子,在她收行李时粘在一旁,手里的一张贴纸,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她的行李箱里。 走往出租屋的时候,远远看着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她的一颗心就砰砰跳了起来。 其实那会儿她还根本看不清车的款式,更看不清车牌,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想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如果真是那人,大老远找到这里来的话,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手里的纸袋越发沉重。 她能看清了,那辆黑色轿车不是从邶城开来的。那人身体不好,应该不愿坐那么久车一路从邶城开过来,应该是坐飞机到临近市里,再包了辆车过来的。 她没想到那人会站在车外等她。 明明是盛夏,却穿着长袖长裤的黑色纱衣,整个人罩得密不透风的,往好听了说是显得沉稳,往不好听了说是显得阴郁。 那人拄着一根银质拐杖,遥遥望着她走来的方向,不知哪儿来的一阵怪风,扬起那人额前的发。 一双墨黑的眸子,波澜不惊的,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眉边浅浅一道疤,什么遮瑕膏都没用。 江依深吸一口气,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猛跳着,表面却不露声色,迈着沉稳步子向那人走去。 手上的纸袋一阵阵发沉,她想扔掉,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目光如鹫,肯定早就远远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M记纸袋。 -- 第43页 她走到那人面前,沉沉站定,努力控制着自己呼吸不要露出紊乱的迹象。 明明闷热的天气,这会儿却一阵阵有风,不断扬起那人额前的发,露出江依根本不想看的那双墨黑眼睛:“好久不见了,冉歌。” 江依心里一抖,终于控制不住手指的脱力,M记纸袋来不及贴上小红花,就摔在地上。里面汉堡纸盒的盖子也不知是没盖紧还是怎么的,汉堡和薯条一起摔出来,沾了一层的灰。 不能吃了。 江依看着地上的汉堡,那人看着江依。 江依开口,喉咙发紧:“叶总。” 那人干干的笑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江依闭了闭眼:“行舟。” 叶行舟表面在笑,一张玉石般的脸上又让人觉得没什么表情,她问江依:“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依张了张嘴:“进来吧。” ****** 诊所诊室。 郁溪缓缓醒来的时候,感觉小腿贴着一阵温热。 刚在小巷站了会儿,江依就押着她来了诊所,医生先给她清洗伤口,酒精味道传来,她一张清冷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江依在一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紧盯着她膝盖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哎呀,疼死了!” 郁溪有点想笑,可她控制着表情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起晚了,什么鬼。 原来在她眼里比天还大的体育高考,在江依眼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件小事。 那是不是同样的,年仅十七岁的她,在江依近三十岁的人生里,同样不值一提。 江依到底多大呢?二十七?二十九?还是干脆就三十了? 她抬眼瞟了江依一眼,江依马上接住她眼神,一撩垂在胸前的长卷发笑着问:“怎么了小孩儿?疼啊?要不要姐姐给你吹吹?” 郁溪避开眼神,低下头去。 她有时候觉得江依像妖孽,有时觉得江依像狐狸,有时又觉得江依像滑不溜手的鱼。就像江依在面对台球厅那些小混混的时候,表面浪得很,实际什么也没给。 上次她问江依多大的时候,江依也是一句话轻飘飘的带过去了。 包完伤口,医生说郁溪伤口有点严重,得打一针吊瓶消炎,郁溪微微皱眉刚要开口,江依马上抢话:“行啊打吧,我妹妹就是这么娇气的,一点都不能发炎的!” 像是知道郁溪又要说那句——“哪儿有那么娇气”。 郁溪抿嘴看着她,她绕到郁溪身边,轻拽着郁溪的白T恤衣角晃了两晃:“在你依依姐姐面前,你就撒撒娇嘛。” 到这会儿,郁溪又觉得江依像只猫了。 她张嘴,拒绝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最终只剩两个字——“好吧”。 ****** 输液的诊室小得不行,窄窄一张床靠窗摆着,几乎就占了全部面积。郁溪靠着门边吊竿输液,江依就绕到靠窗那一边,半倚床沿坐着。 她问郁溪:“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郁溪摇头:“我想先睡一觉。” 她觉得人的潜能真的很奇怪,刚才那八百米,好像耗干了她体内一切能调动的力气,她这会儿困得眼皮发沉。 江依说:“那你睡吧。” 郁溪问:“那你呢?” 江依一笑:“我看你睡。” 时值盛夏,诊室床上的厚被子收起来了,只放了条旧旧的薄毯子,染着一股消毒水气味。江依扯过毯子搭在郁溪肚子上,半垂眸子看着她。 那眼神柔得像窗口拂进的一阵风,时而又让人觉得很悠远。 江依的眼里看进了什么,又看不进什么。 郁溪是想问些什么的,可她上下眼皮打架。江依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毛茸茸的阴影,她盯着那片阴影,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小腿边贴着一阵温热。 她轻轻动了动,觉得那是江依的背, 应该是江依觉得困了,缩到床边,和郁溪一人占了一头,也睡了。 郁溪悄悄爬起来,不想吵醒江依。 她靠床头坐着,这床实在太小了,她的脚趾还是碰着江依的背。 诊室里电扇坏了,全靠窗口有一阵没一阵的风,总归闷热得不行。人睡着了体温更高,江依又怕热,睡梦中出了一身的汗,一条薄纱裙子被汗浸透,香香的,紧贴着江依的背,染着郁溪的小脚趾也一阵腻腻的潮湿。 江依睡得很沉,脸上妆脱了一半,看着就更淡。 皮肤其实比上了妆更白,嘴唇没了斑驳的漆红口红,透出一种淡淡天然的粉。 郁溪感受着小脚趾的一阵潮湿灼热,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天哪,她想偷亲江依。 第23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 郁溪这么想着, 忍不住就一阵口干舌燥起来,紧张到吞了口口水。 她轻轻动了动脚趾,脚趾紧贴着江依的背蹭了两蹭, 江依没醒。 郁溪不知江依为什么睡得这么沉, 明明刚刚跑八百米的是她, 可江依这会儿睡觉的样子,看起来比她还累。 侧着身,一只手枕在脸下, 脸上半脱了妆能看出是冷白的肤色, 可诊室实在太热了,闷得江依脸上浮出两片芙蓉花般的红晕。睫毛那么长, 扫在她被蹭乱的懒卷的发上。 她侧身睡着, 纤长光洁的小腿跟脸一点色差都没有, 也是莹白一片,懒懒从床上垂下去,高跟鞋挂在脚上,掉了一半, 随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 看上去随时要掉下去。 -- 第44页 郁溪看着这一幕, 不知怎么就想起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其实江依长得有点古典韵味, 浓墨重彩的浓颜美人,只是平时粗黑的眼线一画、苍蝇腿般的睫毛一涂, 就让她清雅的韵味少了点, 妩媚的味道多了点。 郁溪轻手轻脚, 轻轻从床的那边凑过来。 她本想爬过来, 可这会儿八百米冲刺的肾上腺素消失了, 膝盖一碰床就钻心的疼,她只好坐在床上轻轻挪到江依身边,俯身看着江依。 这诊室的床好像是江依家那种行军床,可以折叠,人在上面一动,就吱吱呀呀响。 郁溪特怕这动静吵醒江依,动一动坐半天。 江依没醒,垂着睫毛睡得很沉,两颊被热气熏成两片花瓣,娇艳欲滴的,浑身越发香。 郁溪手指抠着掌心,紧攥成拳。 她说不上自己对江依是什么感觉,喜欢吗?好像也说不上,面对这么一个她除了名字什么都不了解的神秘女人,说得上喜欢么? 只是江依的美,江依的妩媚,江依的活色生香,像一道光,照亮了灰扑扑的祝镇,也照亮了郁溪十七岁灰扑扑的青春。 粗暴点说,江依是郁溪的xing启蒙对象。 还有不到十天,郁溪就成年了。 她看着眼前花般娇艳的江依,那倏然觉醒的xing意识,让她双唇都在发颤。 十厘米。 五厘米。 一厘米。 江依玫瑰般的双唇就在她眼前,近到她可以闻到江依的呼吸,明明抽烟那么凶,嘴里的味道却那么清新,还有点甜丝丝的,像含着一颗糖。 郁溪停在距离江依双唇一厘米的地方,思考着自己这样偷亲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应该没关系的吧?江依不是球妹么?学校里的那些小混混不是说,台球厅的那些球妹只要给钱,就什么都可以。 她在打工,她可以攒钱给江依。 可这念头一冒出来,她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她是这么看江依的么?一个可以用钱买回来的球妹? 她明明不是。 她一个走神,再凝神去看的时候,竟发现江依不知什么时候把眼睛睁开了。微微回过身子,半枕着掌心,半笑不笑的望着她。 因为刚刚睡醒,眼底还沁着水光,整个人就更显得妩媚娇艳。 郁溪吓死了,猛一下直起身子后退,尾椎骨磕在行军床钢架上,“咚”的一声。 江依懒洋洋晃着自己的小腿,刚才一直半勾在她脚上的高跟鞋,这会儿终于掉在地上,也是“咚”的一声。 江依没管,还是懒枕着自己的手掌,含笑睨着郁溪,小小一间诊室,漫室都是江依身上的香味,铺天盖地。 郁溪捂着自己的屁股,江依问她:“小孩儿,你想干嘛?” 郁溪一紧张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我想偷亲你。” 江依笑出了声,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就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语调懒洋洋的:“那你怎么没亲呢?” 郁溪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江依又笑,既然脚上高跟鞋掉了,她干脆把脚抬到床上来,隔着那张旧毯子,轻轻踢了郁溪小腿一下:“成年了么你,小孩儿?” 郁溪说:“马上就成年了。” 江依说:“那你也不敢。” 郁溪没话讲了。 她发现江依在发现她其实什么都不敢以后,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反而敢懒懒散散的小小调戏她。 郁溪往后缩了缩,背靠着床头。 江依懒懒打个哈欠,也从床上爬起来,背靠着床头的钢架,双臂抱在胸前:“几点了?” 郁溪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旧钟,指针都掉漆了:“三点都过了。” “我们睡了这么久?”江依有点意外,望着窗外的眼神难得带点迷茫。 郁溪顺着江依的视线看了看,发现窗口正好可以瞥见镇里唯一一条公路。 不过祝镇太小太穷,那条公路只有早上七点左右有一班车,这会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江依在看什么呢? 郁溪想往窗口外面看,身子动了动,这会儿两人一个靠着床头,一个靠着床尾,面对面坐着,郁溪一动,脚趾就轻轻蹭过江依的脚趾。 明明看起来像贝壳,蹭上去却那么软,江依整个人都是香的,连足尖都泛着香气。 江依脚尖一缩。 郁溪睡久了,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姐姐。” 她说:“我还有六天就成年了。” 江依的脚没动了。 她发现郁溪这小孩儿挺贼的,平时都是很倔的叫她“江依”,某些时候叫“姐姐”又叫得特别顺。 挺会撒娇似的。 她刚抱着双臂望着窗口那条公路,是在想,叶行舟的车应该已经开到最近的一个机场,登上回邶城的飞机了。 她想着叶行舟,脸上郁郁的有点愣神,直到郁溪这声“姐姐”一叫,她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看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脚趾。 一样的莹白,一样的光洁,一样的生机勃勃。 这其实是个挺暧昧的动作,偏偏郁溪补了句:“我还有六天就成年了。” 江依停下本想缩回的脚,看着郁溪脚趾,一个一个点过她圆润的脚趾,又在她脚掌心里挠了挠。 江依抱着双臂闭上眼,那是她三十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 第45页 心里像被一片羽毛搔着,和脚心一样痒痒的,让她双臂上每一个毛细孔都张开呼吸。 而盛夏空气灼热,连带着她浑身都灼热起来。 她觉得自己脸红了,也许藏在长卷发下的耳朵尖也红了。 郁溪的脚掌轻贴着她的脚掌,滑溜的,柔软的,渐渐不留一丝缝隙的。 江依觉得自己该睁开眼睛了,可她始终没有睁开。 郁溪的气息包裹着她,她就觉得叶行舟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远。 郁溪喃喃叫了一声:“姐姐。” 江依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睫毛缝里看郁溪。她意外发现郁溪的眼睛也闭着,脚掌摩挲着她的脚掌,那一声喃喃低语的“姐姐”,像是身体本能发出的。 就在江依感受胸腔里一颗心要跳动起来的时候,护士忽然进来:“输液输完了么?” 江依把脚猛的一缩,睁眼像郁溪那边看了看,郁溪一张脸也是红的。 护士瞥了她俩一眼,只说了句:“你俩不热啊?” 看者无心,是她们俩心里各自有鬼。 郁溪输液马上输完了,护士站在旁边等了两分钟,替她把针拔了把吊瓶收走了。 江依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护士拔针,跟郁溪监护人似的,看着针头被拔出、护士拿棉签猛一按,她自己先嘶一声:“哎哟,疼不疼?” 郁溪按着棉签,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的说:“疼死了。” 江依笑着瞪她一眼。 郁溪从床上下来穿好鞋,江依问她:“下午学校还有课么?” 郁溪摇头。 “那走吧。”江依说:“姐姐请你下馆子去。” 郁溪问:“干嘛请我吃饭?” 江依一笑:“你不是考了满分么?说了要奖励你的。” ****** 整个祝镇就一家馆子。 其实味道不怎么样,价格对祝镇人来说还死贵死贵的,所以客户不算多,只不过逢年过节,这家馆子还是能给一定仪式感。 这会儿下午四点,又不是饭点,江依带着郁溪,坐在馆子门口沾满油污的木桌边板凳上,两人也没什么话,就一起望着外面的天。 馆子上面扯了块油布,遮住三张摆在户外的桌子,卷闸门锈迹斑斑发出沉重的锈味,有人蹲在一旁用一个红色大塑胶盆洗碗,一只瘦猫在旁边打着哈欠。 江依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终于要下雨了。” 郁溪:“嗯。” 这时天边一声惊雷,憋了几天的雨,哗哗落了下来。猫被雷声吓了一大跳,迈着小碎步跑到厨房里面去了。 雨落在油布上,鼓噪着两人的耳膜。 郁溪左右两边膝盖上各贴着一张纱布,这会儿腿不能弯,就直愣愣放着,她脏掉的白球鞋就伸得老远,蹭着江依那双张扬到有些刺眼的红色高跟鞋。 “江依。”郁溪的声音被雨声盖掉一半,又被忽然响起的雷声彻底掩盖。 江依看着郁溪在雷声中上下翕动的嘴,一个字都没听见:“什么?” 直到雷声过去,郁溪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江依看着郁溪,哗哗如注的雨声中,又一声惊雷划过。 ****** 这时老板来上菜了,因为馆子没什么人,她们点的菜是一次性上来的。 一碗肥肠血旺,一碗雪菜毛豆,一碗辣椒炒肉。 本来这馆子里也没几个菜,菜单薄薄一张,邋里邋遢的手写字加一张很粗糙的塑封。这会儿菜端上来也跟那菜单一样,油汪汪的不清爽。 空气里多了饭菜的油味和香味,可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很幽微,在雨天越发明显,一阵阵钻进郁溪的鼻子。 郁溪看着江依,经过老板这么一打断,江依脸上那种微微发愣的表情就消失了。 她给自己点了根烟,潮湿的空气里就又多了一阵淡淡的烟草味。 因为下着大雨,天色很暗,江依和郁溪犹如坐在一片暮色中,只有江依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点亮江依绝美的一张脸。 从诊室出来,江依就把她的漆红口红涂上了。口红质量太差,这会儿还没吃菜,只用一次性塑料杯喝了两口水,就已经斑驳一片。 江依含着烟刚要说什么,老板又来了,把一个同样油汪汪的不锈钢盆往桌上一放,里面是扎扎实实一盆米饭。 江依不知怎么就笑了,她把烟从唇间拿下来,夹在指间,懒懒散散把手搁在桌上,对着雨雾吐出一缕薄烟。 郁溪有时候觉得江依这人是不是柳树成精,仿若无骨,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撩人的柔软。 郁溪有点不敢看江依的脸,就盯着江依放在桌上的手看,鬼使神差说了句:“给我抽一口。” 淡黄的烟嘴上,还留着斑驳的漆红唇印。 江依懒洋洋说:“小孩儿抽什么烟呢?” 郁溪又把诊室里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还有六天就成年了。” 江依笑着睨了郁溪一眼:“那也还没成年不是?” 她伸着纤长手指在烟卷上点了两点,烟灰应声落在泥地上,那是一种成年人才有的从容姿态。 不像郁溪,一点不放松,藏在桌下的手紧掐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挣扎抽烟的问题了,又问了一遍:“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江依笑盈盈看着她:“你一个小孩儿,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 第46页 她眼神游移一阵,又轻飘飘在郁溪脸上点了两点:“你别喜欢我就行。” 江依一直笑着,这句话其实是以半开玩笑口吻说的,可在经历了诊室蹭脚趾那一幕后,郁溪听起来总觉得意味深长。 她看着江依。 江依没躲,反而凑近过来,她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的两侧,江依一俯身,郁溪都怕她的长卷发垂进菜里。 还好没有,江依一伸手,把一头长卷发拨到后面去了。 她笑盈盈盯住郁溪:“你不会喜欢我吧?” 郁溪想,或许江依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江依自己紧张的时候呢,她胆子就大一点,江依自己一撩呢,她反而紧张的后退。 怂得很。 比如这会儿,她就在江依的注视中有点心虚。 说喜欢,两人差距太大,好像也没到那地步。说不喜欢,她又清晰意识到江依是她的xing启蒙对象。 最终,还是少年人的骄傲占了上风,她看着泥地上因洗碗积出的一个小坑,被刚站那儿的那只瘦猫,踩出一个梅花脚印:“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江依退回去,抽着烟笑盈盈的:“那就好。” “小孩儿我告诉你,别想七想八的。”江依说:“好好高考,考出这大山去,用你自己的手去把一切挣出来,到那时候,你要什么有什么。” 郁溪鬼使神差问了句:“那你呢?” “我?”江依抽着烟笑笑:“我走一步看一步咯。” 她唇间含着的烟头明明灭灭,时而点亮她的一张脸,时而她的一张脸又黯淡下去。 像朵即将颓败的花。 ****** 雨势好像渐渐小了点。 江依抽完了烟,拿起筷子:“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她冲郁溪眨眨眼睛:“这可是我给你的奖励。” 那天她就说了,等郁溪体育高考完,要给她奖励的。 江依好像饿了,挑着大团大团的白饭混着肥肠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略微斑驳的红唇边,沾着一点点红油。 郁溪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想伸手去帮她擦掉,又不敢,只好默默扒着碗里的白饭。 “小孩儿你怎么不吃菜呢?”江依看着她,夹了一大块肥肠放在她饭上,又给她舀了一勺雪菜毛豆。 还很尽心尽责的教她:“跟饭搅合到一起吃才香。” 郁溪默默按江依说的,把饭菜搅合了,塞进嘴里。 她一直低着头,就能听到江依咀嚼饭菜的声音,像只愉快的松鼠。 等两人吃完了,江依又摸出一根烟点了,叹一声:“爽啊!” 这女人就是这样,无论吃饭喝酒,都一副很会享受生活的姿态,活色生香的。 她抽着烟笑问郁溪:“好吃么?” 郁溪实话实说:“一般。” 江依笑了一声,站起来隔着裙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胃都鼓出来了。” 郁溪瞥了一眼,其实从她的角度看,还是平平的纤腰一把。 江依说:“走吧,我送你回台球厅。” 郁溪有点意外:“你不回台球厅么?” 江依懒洋洋笑着:“姐姐就不能有个调休的时候?” 从馆子出来的时候雨正好停了,旧石板路坑洼不平,积出一个一个小小的水坑,两人一路沉默的走着,避免不要“踩雷”,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直走到台球厅门口,江依冲郁溪一笑:“进去吧。” “小孩儿好好学习啊,高考可别给姐姐掉链子。” 她转身走了。 ****** 江依回家先洗了个澡,不知怎么的,她老觉得自己身上有叶行舟的檀香味。 明明叶行舟连碰都没有碰她。 叶行舟从来不碰她。 江依用一张毛巾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包起来,蜷起一条腿坐在床边,对着窗外发呆。 她发现自己这澡洗得有点徒劳,因为叶行舟刚才也来过这间屋子,屋子也有叶行舟身上的檀香味。 刚才叶行舟说要来她家坐坐的时候,她本来想说叶行舟腿不方便、想拒绝的,可话还没出口,叶行舟已经把手里的银质拐杖,在地上无声的跺了跺。 叶行舟从不改变自己的主意。 江依只好说:“进来吧。” 叶行舟让司机和助理在楼下等,只她自己一人跟着江依上楼。江依估计叶行舟一辈子都没来过这样的地方,阴暗逼仄的旧楼,窄窄的楼梯七晚八绕,楼梯转角处堆着生锈的旧自行车,不知哪里还传来一阵鸡屎的味道。 江依在前面带路,走两步就要转头过来等叶行舟。 叶行舟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嘴里却倔:“你走你的,我好得很。” 两人终于走到了走廊尽头、江依小屋的门口。江依摸出钥匙开门,叶行舟进来后先四处打量了一圈:“这样的地方,你住的惯么?” 江依说:“还行。” 屋里没地方可坐,江依说:“要不你坐床吧。” 叶行舟摇头:“不用坐了,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她问江依:“还有几周回邶城?按照你的计划。” 江依说:“一个月。” 叶行舟说:“嗯,不算久了。”她拄着拐杖转身:“我走了。” 江依在她身后说:“你今天来到底……” “我说了,就来看你一眼。”她压低声音:“冉歌,我很想你。” -- 第47页 江依浑身的毛孔一瞬收紧,控制住发颤的声音,尽量平静的说了句:“嗯。” 叶行舟走了。 ****** 江依回家洗澡的时候,郁溪在台球厅刷题。 她坐前台桌边,不一会儿,有个穿豹纹吊带的姐姐过来说:“依姐的小妹妹,让我拿个东西。” 郁溪让开前台桌子,那姐姐拉开抽屉找备用的壳粉,郁溪在后面背手靠墙站着,状似无意的问:“依姐什么时候来台球厅的啊?” “来了一个多月吧。” 郁溪顿了顿:“她从哪儿来?” “不知道。”豹纹姐姐摸到了壳粉,拿出来看了看:“依姐从哪儿来、干到多久、拿多少工资,这些统统不知道,她都是直接跟老板谈的。” “你们没问过?” “有什么可问的?”豹纹姐姐一笑,好像郁溪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郁溪笑了笑。 这些球妹好像都是这样,从一个台球厅辗转到另一个台球厅,哪儿人气旺一点、工资稍微高一点,就往哪儿涌,有今天没明天的。 聚散无定时,当然也就没有问的必要。 等她们老了呢?郁溪也不知道。 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豹纹姐姐走了以后,郁溪把习题集和卷子都塞到包里,背着双肩包走了。 ****** 接着几天,生活跟以前没什么变化,江依占着角落一张桌子陪人打球,郁溪在前台桌边刷题。 局休的时候,江依拎着球杆抽烟,总觉得有人在不停瞟她。 她有些好笑的看向郁溪:“小孩儿我没忘,后天是你生日。” 郁溪捏着笔脸就红了。 江依觉得好玩,这小孩儿有时候特生猛,又时候又害羞得跟什么一样。刚好前一桌客户结账走了,她索性拎着球杆走到前台桌边,俯身笑看着郁溪问:“姐姐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啊?” 郁溪觉得,江依应该只注意到自己的长卷发垂到桌面上,肯定没注意到自己胸前的起伏,在桌上勒出了怎样的形状。 “我不要什么礼物。”郁溪的脸更红了:“不过我生日那天,你有空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8 11:34:29~20220419 15:5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照海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 2个;小初五、小d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281623、aoi 10瓶;锅包肉 2瓶;可乐味□□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郁溪,生日快乐 江依笑看着她:“干嘛?姐姐行程很忙的。” “不干嘛。”郁溪说:“就是平时吃了你好多东西, 我生日想请你吃顿饭。” 江依说:“不会是上次我请你那家馆子吧?” 看来江依也觉得上次那家馆子不好吃。 郁溪老实说:“我请不起,我自己给你做,行么?” 江依一手撑着下巴, 一手伸出纤长的手指, 在桌面上点了两点:“后天, 我想想啊……” 她狡黠冲郁溪笑着眨眨眼:“叫声姐姐来听听?” 郁溪平静的看着她叫一声:“江依。” “哼,小孩儿小气得很。”不过江依很快又笑了:“好吧,姐姐有空, 尝尝你的手艺。” ****** 郁溪生日那天是周三, 她调了书店打工的班,一放学就背着双肩包来了台球厅。 江依在角落那张桌边陪人打球呢, 一看郁溪进来, 把唇间含的烟拿下来夹在指间, 眯着眼睛冲她笑:“我的小妹妹来了。” 其他小姐妹集体鼓掌:“依姐的小妹妹,生日快乐!” 郁溪觉得自己有点社恐,她们这一闹,台球厅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郁溪很有点大型社死现场的意思。不过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这些新潮的名词, 只觉得尴尬到脚趾抠地。 好在江依很快跟人换好了班, 跟郁溪一起走出台球厅。 前两天下过一场大雨, 天晴后温度又高了好几度,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江依伸手,在自己眼前搭出一个小凉篷, 含着一根烟, 踩着高跟鞋走得啪嗒啪嗒。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 她习惯拖慢两步, 看着江依的背影。 江依今天穿一件挺露的吊带裙, 莹白的大片皮肤露出来,黑色布料裹着纤细的腰和圆润的臀。不过吊带裙是黑底向日葵图案,有点减龄的效果,一点不显脏,反而有种清新的味道。 江依自己从来不做饭,这会儿含着烟问郁溪:“这个点还有卖菜的?” 郁溪说:“有的。” 祝镇人穷,其实也懒。经济不发达的后果就是,留在这儿的人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守着个菜摊聊天打扑克,一待就是一天,直到菜都晒得发蔫。 家里没种菜的人路过,总可以顺手买两把。 郁溪偶尔需要帮舅妈买菜,轻车熟路带着江依走到菜摊旁,买了点肉买了点青椒买了点菇,又问江依:“你还想吃什么?” 江依看了一圈:“丝瓜吧。” 郁溪又买了两根丝瓜,结账的时候江依要给钱,郁溪特坚持:“我来给,说好我生日请你吃饭的。” 甚至有点生气了。 -- 第48页 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小孩儿了。” 江依这才把钱收起来,笑嘻嘻扭腿对她做了个万福礼:“那谢谢啦,小孩儿。” 郁溪瞪她一眼。 江依不怕,越发嬉皮笑脸的,又叫一声:“小孩儿。” 郁溪不理她,自己跟菜贩结账。 因为郁溪手里拎着菜,江依就把最后买那两根丝瓜抱着。丝瓜特长两根,江依抱着怀里,支出特长一截贴着她侧脸,随着她起伏的步子一蹭一蹭的。 丝瓜碧玉,皮肤雪白。双唇朱红。 江依一手抱着两根丝瓜,另一手拿着一根冰棍,也是刚才在菜摊买的,菜贩自己做的,连包装都没有,就是一点白水加了点糖,也许加的还不是白糖是糖精,郁溪自己从来不买,但听同学说后味会泛起一丝丝的苦。 但江依这会儿嘬得挺起劲的,吧唧吧唧把冰棍舔出一个小尖尖,还伸到郁溪面前晃两晃:“小孩儿你吃不吃?” 郁溪看着冰棍上浅浅一圈红唇印。 眼神挪到脚下的石板路上:“我不吃。” ****** 到了江依的屋子,两人没上楼,直接去了一楼的公用厨房。 这老房子条件不好,租客大多是各种混日子的人,每次郁溪傍晚和江依过来的时候,这儿反而一个人都没有。 郁溪开始洗菜,江依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我帮你干点什么?” 她挺久没吃过家常菜了,就挺兴奋的。 郁溪想了想:“会削丝瓜么?” 江依说:“我试试。” 没削两刀,丝瓜就被郁溪从她手里抽走了。 江依:“哎哎哎,我还没削完呢。” 郁溪:“你再削下去丝瓜就没了。” 郁溪深刻意识到江依的帮忙就是添乱后,就不让江依动手了,江依对自己的实力也有清晰认识,半倚着灶台,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了,嘴里客套着:“我就白吃,不好吧?” 郁溪削着丝瓜瞥她一眼:“你唱歌吧。” 江依懒洋洋吐出一缕烟,一只脚跷起半勾着高跟鞋:“唱什么?” “生日快乐歌。”郁溪又飞快的瞟了江依一眼:“刚在台球厅,你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 刚才在台球厅,所有那些小妹妹祝郁溪生日快乐的时候,江依就拎着球杆,抽着烟望着郁溪笑。 江依这会儿指间也夹着一支烟:“生日快乐歌啊?怎么唱来着?我忘了。” 郁溪抬头看着江依,她有点无语。 江依含笑歪头看着她:“你给我起个头,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郁溪重新低下头去切丝瓜:“别逗我。” “真的啊。”江依笑出了声:“我是老人家,记性不好,你就唱一句,我就能想起来了。” 郁溪知道江依是为了逗她唱歌。 可她一个社恐患者从没在人前唱过歌。 因为唱得少,唱起来甚至有点五音不全的。 可她又实在想听江依给她唱,这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唱歌,脸都涨红了。 江依抽着烟,含笑看着她。 终于她一边切丝瓜,一边用最低的声音开口:“祝你生日快乐……” 她故意把砧板剁得震天响。 偏偏江依没那么好糊弄,凑近郁溪身边,耳朵伸过来:“你唱什么呢小孩儿?听不清哪。” 她身上阵阵幽微的香味,就穿过蒜的味道、葱的味道、辣椒的味道,还有丝瓜一点点清甜的味道,钻入郁溪鼻尖。 郁溪鼻尖上沁出薄薄一层汗:“祝你生日快乐……” 江依满意了,倚回灶台边抽着烟,接着她的歌声飘荡在厨房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郁溪以前只听过江依唱那些缱绻的小调,这生日快乐歌她在电视上听过很多次,从没有一个人像江依唱得这么暧昧旖旎。 江依整个人像柳枝,腰那么软,声音也像柳枝,搔在人心上。 等到江依唱完,郁溪说:“你出去吧,我要开始炒菜了,你在这碍事。” “哎呀,唱完小曲就赶人走,好无情。”江依笑嘻嘻冲郁溪伸出一只莹白手掌:“我的小费呢?” 郁溪伸手在江依掌心打了一下。 江依笑着缩回手,含着烟踩着奥跟鞋,乖乖走出厨房去了。 在外面一阵捣鼓,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最后一个丝瓜炒蛋起锅的时候,江依又走进来:“小孩儿闭眼,带你去个地方。” 郁溪是那种警惕性挺高的人:“去哪?” “你闭上嘛。” 郁溪看着江依。 江依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走到郁溪背后,伸手捂住了郁溪的眼睛。 她的手那么香,那么软,让郁溪的呼吸都一滞。还有她的个子,比郁溪矮那么一点,这会儿想从背后捂住郁溪的眼睛,就必须紧贴郁溪的后背。 胸前的温软,就随着她步伐起伏,一下一下蹭着郁溪的后背。 郁溪不知是不是自己成年了的关系,脑子里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 江依把郁溪带到院子里,才轻轻松开了手。 郁溪脸上还残存着江依手指柔软的触感,和她手上的香味,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里小桌已经支起来了,将开未开的野生向日葵花田边,一个洁白的奶油蛋糕上,郑重其事插着十八根蜡烛,烛光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 第49页 其实认识江依以前,郁溪想过很多次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会怎么度过。 她表面再清冷,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有孩子不喜欢过生日的? 她悲惨的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一个人刷题刷到深夜,一个人裹着毯子沉沉的睡过去。 可能睡不着,辗转反侧的。 孤独是野兽,吞噬了人心里的一切安全感,却吞噬不掉让人骨头发凉的寂静。 她从没想过,她的十八岁生日会是现在这样,江依隔着一张小折叠桌坐在她对面,一手捏着软塌塌的塑料杯喝啤酒,一手指间夹着烟,嘴里叽叽咕咕讲着些无聊的笑话。 她对面明明只坐着江依一个人,却热闹出了一个世界的感觉。 等到天色又暗了暗,江依把手里的烟掐了:“好了,来感觉了。” 她叫郁溪:“吹蜡烛吧!”又提醒郁溪:“先许愿。” 郁溪学着小时候在电视里看的人,双手合十,等她睁眼的时候江依问:“许的什么愿?” 郁溪老实说:“考上邶航。” 等到郁溪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就只剩江依一张明亮的脸,是夜色中唯一的光源。 江依含笑,语气却郑重:“祝小孩儿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海阔天空。” “郁溪,生日快乐。” ****** 江依房子的小院里没灯,蜡烛一吹,就有点摸黑吃饭的意思。 江依站起来,踩着高跟鞋扭腰走到厨房把灯打开了,院子里就透过莹莹一点光,其实还是很暗。 郁溪问江依:“我做的菜好吃么?” 江依老实说:“一般。” 郁溪抿抿嘴。 她手是挺笨的,做菜谈不上好吃,只能说掌握了基本生活技能。 江依又说:“我给你个东西。” 她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个小东西往郁溪手里一塞,抽着烟笑着:“这儿也买不到什么,不知道送你什么好。” 郁溪低头一看,她掌心里托着个小小木飞机。 郁溪问:“你自己刻的?” “是啊。”江依笑得还挺得意:“姐姐刻的好吧?” 郁溪如实说:“一般。” 想了想没忍住又补了句:“挺丑的,你手也挺笨的。” 江依哼了一声:“姐姐不是手笨,姐姐那是手劲不够,手可巧着呢。” 她像是为了证明,伸手刮了块蛋糕上的奶油,往郁溪鼻子方向一抹,但郁溪动作更灵活,迅速的躲了。 江依嘁一声,拿起自己的一次性杯子,不满的喝了口啤酒。 等她放回桌面的时候,杯沿就沾了圈浅浅的口红印。 郁溪盯着那口红印。 之前江依吃过的冰棍上,也有。之前江依抽过的烟上,也有。 郁溪说:“我能喝你的酒么?” 郁溪人生中就只喝过一次酒,就是江依第一次带她吃炒粉的时候,她被辣到,江依找不着水将就着给她喝了口酒,不过也就那一口。 这会儿江依抽着烟睨着她:“小孩儿喝什么酒?” “我再说一遍,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小孩儿了。”郁溪看着江依的眼睛:“江依,你听懂没有?” “哟,长脾气了。”江依笑着想了想:“好吧,就一杯,还有四天就高考了你别耽误事。” 她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唇印向着自己这一边。 郁溪把杯子接过去的时候,把江依的唇印转了一圈,对着她自己的方向。 江依还没来得及阻止,郁溪已经端起杯子,把一整杯啤酒一口闷了。 “你这小孩儿!”江依急了:“给你喝一杯是让你慢慢喝,有你这么一口闷的么?” 她今天买啤酒的时候,常喝的那种卖完了,今天买的这种度数高,都快赶上低度白酒的度数了。 郁溪没喝过酒,这么一杯有点度数的下去,立马有点晕了,看向江依的眼神就有点呆。 江依挺无语的夹了一筷子菜:“吃点菜压压,来吧姐姐喂你,啊——” 她已经摸到郁溪的路数,她越撩郁溪就越怂,这会儿她想让郁溪老实点,一筷子菜就喂得风情万种的。 郁溪定定看着她说:“我要吃甜的。” 在江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就被郁溪牵起来了。她这才看到自己手指上还沾着一块奶油,下一秒,就被郁溪含进了嘴里。 她的舌尖,在江依指尖轻轻刮过,电流一般酥麻的触感。 江依手猛一缩,才发现郁溪把她手指含挺紧的。察觉到江依想逃,又把江依手指含得更紧了,用力吮了两吮,含糊不清的又说了遍:“我要吃甜的。” 江依意识到郁溪这一瞬间有点醉。郁溪一说话,潮湿柔软的舌头就不停蹭过江依的手指。 人们常说十指连心,其实人手上的感觉特敏感。江依夹在指间的一根烟已经很久没抽了,长长一截烟灰掉到桌面上,江依闭了闭眼,睁开眼指着桌上的蛋糕说:“这儿有很多甜的。” 郁溪呆呆“哦”一声。 她微醉的时候有点呆,平时挺聪明一个人,这会儿傻愣愣的。酒气在她一贯清冷的脸上熏出两片嫣红,还有她的唇,沾了一次性杯子上江依的口红,外沿是湿润的漆红。 有点天然诱惑的意思。 江依之前大多数时间把郁溪当小孩儿看,除了某些一闪而过的瞬间。而这时,她意识到郁溪是真的长大了。 -- 第50页 十八岁生日像一道门槛,把本就早熟的郁溪彻底拉入了大人的世界。 江依强压下砰砰的心跳,又指着桌上的蛋糕说了一遍:“这儿有很多甜的。” 郁溪眸子垂下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桌上的蛋糕。 睫毛那么长,长而浓密,黑黢黢的。 江依试着缓缓把手指从郁溪嘴里抽出来,郁溪呆看着桌上的蛋糕,含她手指的力道就松了松。 只是手指抽出来的时候,又蹭过郁溪的舌头,潮湿的,柔软的。 江依把手指抽出来后,郁溪舔了舔嘴,唇上湿润一片,在暗夜里闪着微微的光。 那种天然诱惑的感觉,就更强。 江依给郁溪切了块蛋糕,推到她面前:“吃吧。” 郁溪呆呆看着,也不自己拿勺子。 她抬头看了江依一眼,张嘴:“啊——” 江依低头笑了一声。 她先是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好玩,当郁溪看向她手指的时候,她心里又一阵紧张。 像是怕郁溪找不到吃的再含住她手指,她拿起叉子舀了块蛋糕喂到郁溪嘴边:“吃吧。” 郁溪呆呆的张嘴,奶油蹭到唇角。 江依犹豫了下,伸手,把那一点奶油揩到自己指尖。 是郁溪刚刚含过的那根手指,还微微潮湿着,夜风一吹,凉凉的。 江依把手指连同奶油喂进自己嘴里。 不腻,微甜。 对面的郁溪呆呆看着她舔手指,自己也舔舔嘴唇:“姐姐,我还要。” ****** 江依一只手肘放在桌上,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一勺一勺给郁溪喂蛋糕。 她眼神随夜风柔和起来,当郁溪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以后,吃相就很可爱。 像只小动物。 一小块蛋糕喂完以后,江依问:“饱了么?” 郁溪呆呆的点头。 江依又问:“还要么?” 郁溪呆呆的摇头。 江依笑了一声,把指间的烟掐了,伸手在郁溪头上揉了一把,端着吃完的碗碟走了。 进厨房前她转头看了一眼。 郁溪呆呆的仰头,望着头顶的星空。 ****** 江依很少洗碗,把今晚用过的碗碟洗完以后,她靠在灶台边抽一根烟。 郁溪走进来,像是没想到江依抽着烟正对门口,眼神跟江依一接触,又立马移开。 用挺低的声音问:“那个……我刚才是不是有点醉了。” 江依一只手抱在胸前,另一手夹烟,半笑不笑的看着她:“你说呢?” 郁溪:“可能……是有点……吧。” 江依笑出了声:“还说不是小孩儿呢?” 郁溪说:“现在已经不醉了。” 江依猜到了。不好的酒就是这样,上头特别快,但酒劲退得也快。 江依问:“那你现在能走了么?我带你去个地方。” 郁溪的警惕心又上来了:“哪儿啊?” 江依含着烟睨着她笑:“拉你去卖了。” 郁溪低声嘟哝了句:“除了你谁要啊。” 江依没听清:“嗯?” “没什么。”她说:“你带路吧。” ****** 为了在江依面前证明自己一点不怂,郁溪一路都没再问去哪儿。 江依在前面带路,她像往常一样,沉默的双手插兜跟在后面。 脚下的石板路变成了泥路,郁溪发现地势在逐渐走高。 直到江依真的带着她开始爬一座小山,她微微吃了一惊:“这是……” 江依在前面挺得意的回头:“怎么样,没来过吧?” 从石板路变泥路开始,江依就脱了脚上的高跟鞋,这会儿拎在手里摇摇晃晃的。江依猜郁溪没来过这山的原因,是因为她猜根本没人来过这山。 当然说这是山有点抬举它了,更准确的说法是一座小土包。 灌木层层叠叠遮着地面,毫无人踏足过的痕迹。祝镇这边石头少,气候又潮湿,泥路总是润润软软的,踩在脚底润润软软的,也不担心划脚。 这小土包是她有天闲逛时无意发现的。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本地人,越觉得自己对哪儿都熟,对家门口的东西失去了探索的兴致。 反而是外地人偶有新发现。 那会儿已经快到郁溪十八岁生日了,她就留心记下了。 本来她是走在前面,但走山路的功夫她比不上郁溪,渐渐就落在了郁溪的后面。 郁溪扭头看她一眼,伸过一只手掌:“来。” 江依看了眼,犹豫了下。 郁溪说:“保证不笑话你。” 江依这才懒洋洋的笑着:“小孩儿,人各有所长知不知道?你打不好台球的时候我也没笑话你啊。” 她把两只高跟鞋挪到一只手里拎着,另一只手放进郁溪手里。 郁溪在前面用力一拽,山路就变得好走起来。 江依望着郁溪的背影。 少女是纤长的体格,个子高高的,窄肩,但挺拔,从背影看上去的话,是真很有成年人的样子了。 少女的手心,不知是不是因为走山路走热了,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摩挲在江依的手掌上,潮湿而灼热。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郁溪的牛仔裤、江依的吊带裙摩擦过灌木丛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 第51页 郁溪在前面喊了声:“江依。” 江依被郁溪一路牵着,过了最难走的地方也没放开:“嗯?” 少女那么瘦的臂膀,却是意外的有力。 她问:“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了送我生日礼物么?” 江依走山路走得有些喘,声音里就平添了另一种妩媚。 她说:“挺聪明的嘛,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 15:53:01~20220420 17: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ana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3个;沐晨言、烫手的冰、whisperkkk1、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诺, 10瓶;锅包肉、whisperkkk1、25394068 2瓶;大白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初吻 等两人爬上山头, 江依就轻轻把手从郁溪手里抽出去了。 郁溪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人站在一棵树边,江依柔声说:“小孩儿, 抬头吧。” 到这时, 郁溪已经不用问, 就知道江依想送她什么礼物了。 她的头顶是漫天星辰,如远古银河一样发出璀璨的光。古人说“手可摘星辰”,郁溪现在心里也有这种感觉, 好像她一抬手, 就能摸到她头顶的星星。 曾经她最向往的星空,就在她手边, 予取予求。 是不是高考以后, 走出大山, 她就能拥有这样一片世界。 郁溪看得入神,江依像是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笑盈盈靠在树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嘴里含糊哼着挺幼稚的歌:“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江依声音太柔, 不管唱《生日快乐歌》还是《小星星》, 再正常的歌都能被她唱出一种缱绻旖旎的调子。 唱得郁溪都忍不住怀疑起来:难不成《小星星》其实是一首情歌?背后藏着个什么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她收回眼神看了过去, 突然看到江依不知怎么就蹲了下去。 她是在江依声音低下去那刻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江依低低的骂:“我c……” 像是想骂句脏话, 但想到郁溪在旁边,骂出半个音节又强吞了回去。 郁溪心想都说了我成年了, 还听不得一句脏话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快步跑过去, 就看江依捂着脚踝蹲在树下, 手里抽了一半的烟掉在脚边, 手指微微颤抖。 郁溪马上问:“你被蛇咬了?” 江依点头。 郁溪眉头紧紧皱起来:是她太大意了。 她不知道江依曾经在的北方是怎么样,反正祝镇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天又潮湿,每年惊蛰一到的那半个月,山里就是会有很多蛇,大多是无毒,偶尔也会有一两条有毒的。 听说以前死过人。 只不过惊蛰一过,等天真正热起来的时候,蛇就不怎么能看到了。今年不知是雨水多还是怎么的,都六月了竟然还有蛇。 郁溪后悔得要死:她该提醒江依的。 她冲过去蹲在江依脚边,替江依捂住脚踝,一点儿血都没有,只在莹白脚踝上有两个圆圆的洞,也不知有多深。 郁溪知道这样才危险,头上的汗已经沁了出来:“看清是什么样的蛇没有?” 江依摇头。 现在下山去诊所是最笨的办法。所有祝镇人都知道,要真是被毒蛇咬了,耽误这三五分钟就能要人的命。 郁溪告诉江依:“你忍着点。” 她单膝跪地,让江依坐在树下,抬起江依一只莹白脚踝放在自己膝上,低头对着江依的脚踝就吸了下去。 柔软湿润的唇,包裹着莹白纤细的脚踝,这本是极尽旖旎的一幕,但现在两人哪有心思想这些。随着郁溪吸下去,一阵刺痛传来,江依伸手抓住了郁溪纤薄的肩。 她秀眉紧锁,微微喘气,嘴里因太疼发出半声:“嗯……” 郁溪从小长在祝镇,对付这事还是有经验,对着伤口深吸了一口血出来,立马吐到一边的泥地上。 还好她这两天没口腔溃疡,不然她也不敢这么做,要真是毒蛇,毒素顺着口腔伤口感染,她们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郁溪吐出一口血立马低头去看,还好,是鲜红色。 她松了一大口气:“没事,没毒,应该是菜花蛇。” 伤口淤堵的血被她吸通,鲜血就汩汩的冒了出来,郁溪用手按不住,看了一圈,这儿最干净最像纱布的东西就是她身上那件白T恤了。 她略一犹豫后,抬手,把白T恤脱了。 嘴里低声嘟哝一句:“别看。” 知道江依没危险后,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又知道害羞了。 江依懒笑着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不能看的?你有的我都有,我还比你大呢。” 郁溪飞快的抬头瞟了一眼,发现江依真的含笑看着她。 她白T恤脱了,身上就剩一件白色的小背心,棉质的,很基础很幼稚的款式。 她肩膀有着好看的直角线条,透着漂亮的骨骼形状,可身材实在太像一张平板,在江依这样成熟的大人面前总觉得露怯。 她不好意思起来,就觉得连月光都滚烫,晒着她露出来的胳膊。 -- 第52页 她当然知道,要是这会儿江依跟她一样忸怩,说不定她会更害羞,可江依就这么含笑看着她,老油条似的,她也觉得没法承受。 她伸手轻握住江依小巧的下巴,转到一边去:“让你别看。” 江依发出一声轻笑,清泠泠的,连月光都跟着荡了两荡。 郁溪飞快的给江依缠好了脚上的伤口,又飞快站起来藏进树荫下,问江依:“你想现在下山,还是休息会儿再走?” 江依说:“休息会儿。” 其实等郁溪把血吸出来以后,她脚踝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惊魂未定的,到现在才想起来后怕,有点腿软。 郁溪说:“我先去漱个口。” 这小山上有条小溪,很窄很浅,不过水特别清亮,丝毫没受过污染。 郁溪缩着肩匆匆向溪边走去。 江依在她身后,靠着树干躺着。 其实刚才她嘴上跟郁溪逗趣儿,是知道她一忸怩两人的气氛更尴尬。其实她才不好意思看,少女光洁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冷白,反射着莹莹月光,在发光。 原来少女的身体这么美。 这会儿郁溪蹲在溪边,掬一捧水漱着口。皎白的月光洒下来,把山间照得透亮,连少女背上一节节脊骨的形状都能看分明。 她就穿着那么一件小吊带,胳膊、背和腰全露在外面。 江依轻轻移开了眼神。 ****** 郁溪蹲在溪边漱口,刚才江依突然被蛇咬,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把T恤脱了,浑身仍是汗哒哒的不清爽。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掬了捧水就往积了很多汗的胸前浇去。 郁溪:…… 她怕不是内y进水了,而是脑子进水了。 平时她在舅妈家洗澡,都是等舅舅舅妈曹轩都睡了以后,就挺随便的。可这会儿她身后还坐着个江依,她是把这小溪当澡堂子了还是怎么着? 郁溪估计还是那一杯啤酒在作祟,她看似清醒了,其实没有。 现在,她白棉的胸口湿了一片,简直更尴尬了。 她在溪边磨蹭了一会儿,但显然指望这山间月光晒干她内y是不可能的。 还是只能站起来,逃一般飞快跑过那月光普照的一段路,藏回树荫下。 她总觉得半躺在树下的江依发出了一声轻笑。 合着不好意思的只有她? 可她今天都过十八岁生日了,她是个成年人了。 她向江依露出一半莹白肩膀的背影看过去,想着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一点不怂,就看到江依平放在地上的脚腕上,缠的她那件白T恤被染粉了一小片。 难道血还没止住? 她快步走过去,像刚才一样单膝跪在地上,握起江依脚踝放在她膝上,拨开伤口轻轻看了看,还好,T恤上应该是之前的一点血迹,血是止住了的。 但紧张的情绪一过,她又觉得不对劲了。 她这会儿穿的那么少,大部分皮肤都露在外面,她的肋骨轻蹭着江依的小腿。 还有她的背心,被溪水浸湿了一片,这会儿被江依微弯的膝盖轻抵着,奇异的触感。 郁溪呼吸加快,跟刚才全因紧张的快又不是同一种快。 她做贼心虚,飞快抬眼瞟了江依一眼。 江依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有点愣,她背靠树干半躺着,裙子就被蹭起来一点,吊带就松垮垮的从肩上垂下去,露出圆润的肩膀。 某处的饱满,又是和郁溪不一样的风景。 刚才吃了饭喝了啤酒,江依嘴上漆红的口红基本全掉了,大晚上的她也没补,天然的粉唇露出来,清丽又妩媚。 郁溪看得有呆,不知怎么就问了句:“我能亲你一下么?” 江依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不敢的,小孩儿。” 她像是笃定了郁溪不敢,身体姿态就比较放松。 郁溪心想:我都成年了我有什么不敢? 不知是不是体内残存的酒精作祟,她那时的头又晕乎乎一片,对着江依就吻了过去。她只穿着一件小背心,感受到江依灼热的温度,烫着她,烧着她,让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倏然觉醒。 她顺着那股本能把江依拥在怀里,有什么起伏抵着她,她伸手握去。 江依一顿,轻轻扯开她的手,在她耳边的低语像咬着她的耳朵根。“只能是一个吻。”江依说。 郁溪年轻而莽撞,不得要领。江依轻柔吸出她的唇,而那甜美的双唇软得不像真的。 一种本能促使郁溪迫不及待伸出舌头,可她什么都不会,舌头也是一阵胡搅蛮缠。江依伸出舌头,轻轻缠绕了她,包裹了她,接纳了她。 一个深深的吻后,江依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这下真的生日快乐了,小孩儿。” ****** 那天晚上,郁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山。 明明被蛇咬的是江依,她却比江依更腿软似的。 她搀着江依,江依一边脚完全使不上力,就整个人倚在郁溪身上。郁溪一手扶着江依的胳膊,一手扶着江依的腰。江依的腰真软呐!一走起来,像春天里随风摆荡的柳枝。 她穿的少,上身就一件白色小吊带,皮肤却在清冷月光下灼灼发着烫,江依穿的也少,姿势别扭的被郁溪扶着走路。 江依的皮肤也是滚烫的。 郁溪虽然比上山时穿的少,却比上山时更觉得热了。 -- 第53页 下了山,没了茂密灌木丛的掩护,江依脚步顿了顿:“你没衣服……” 郁溪说:“放心,没人会看到。” 像祝镇这么穷的地方,除了镇中心台球厅那一片,其他人是根本没夜*生活可言的。街上没人,郁溪穿着吊带低着头,扶着江依快速走过石板路。 石板路灰青,皎皎的月光,洒在少女莹白的背脊上。 江依说:“直接回我那儿,我找件衣服给你。” 郁溪言简意赅:“去诊所。” 江依这会儿也确信自己是被无毒蛇咬了,脚上伤口也没那么疼,懒洋洋笑着盗用了一句郁溪的名言:“哪儿有那么娇气?” 郁溪瞥她一眼:“这是蛇。” 江依本来含笑看着郁溪的,这会儿脸上还挂着笑,却垂眸移开了眼神。 本以为吃了饭喝了酒,嘴上口红没剩什么了的,却不想还剩浅浅一圈外沿,刚才一个深吻,就浅浅糊在了郁溪唇上。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江依作为始作俑者,却看得分明。 心都砰砰跳了两下。 郁溪扶着江依来到诊所。祝镇穷,所以诊所其实是个门庭冷落的地方,平常人有个小病小痛的,自己能熬过去的,就绝没有来开药的习惯。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诊所卷闸门紧闭,郁溪扶着江依在诊所门口站定,让江依靠着一棵树。 她蹲下,轻轻拨开自己的T恤,看江依脚踝上的伤口。 江依在一片树冠的遮挡中,半垂眸子,纤长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她躲在阴影里看郁溪,看皎皎的月光洒在少女莹白的背上,连后颈上那片细密的绒毛都能看得真切。 小孩儿似的。 江依舔舔嘴唇。现在她的唇上,真是一点口红都不剩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 郁溪在一片树冠阴影里抬头:“血止住了,我先用下我T恤。” 她把T恤从郁溪脚踝上拆下来,随便往身上一套,T恤变得皱巴巴的还沾了斑驳血迹,她站在月光下敲卷闸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只有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板路上。 江依在她身后,靠在树干上:“算了,明早再来。” 郁溪没抬头也没说话,就埋头在那儿挺倔的敲着。 江依说:“真的算了。” 郁溪低声嘟哝了一句:“不行。” 她继续敲门,低着头,马尾顺着一边肩膀垂下去,能看到她后颈上一节节脊背的形状微微透出,还有那一圈发根的绒毛,仍看得分明。 江依望着树干,摸了一根烟出来:“小孩儿。” “你喜欢过什么人么?” 郁溪敲门的手稍微滞了滞,又咚咚咚不停的敲了下去:“没有。” “那挺好的。”江依抽着烟笑着说,调子里有种惯常的慵懒:“你还小的嘛,等你考上邶航走出大山,这儿的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 郁溪低着头:“那,你会留在这儿么?” “我?”江依缓缓吐出一缕烟圈,在月光下又很快飘散不见:“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这样的人,过一天算一天吧。” ****** 郁溪敲门敲的太执着,诊所里的医生拖不过了,揉着眼睛、嘟哝着来开门。 一看门口站着个穿揉皱T恤的少女,衣服上满是血迹,她身后还有个特漂亮的卷发女人,妩媚靠在树干上抽着一根烟,医生吓都吓清醒了:“你们是情杀?还是仇杀?” 如果这医生是绿江作者,估计已经脑补十万字狗血小说,就地开始肝新作。 郁溪一脸淡淡:“她被蛇咬了。”指指身后的江依。 江依一手夹着烟,纤长手指把烟灰往地上点了两点,另一手懒洋洋抬起冲医生挥了挥,脸上挂着同样慵懒的笑。 纵使医生是个六十岁的光头大爷,这时老迈的心也如强行发动的小马达一样,嗡嗡跳了一阵。 他倒不有什么想法,只是慑于美貌的天然威力。 但作为镇上唯一的医生,他还是很快发挥职业素养镇定下来:“什么蛇?有毒没毒?” 郁溪:“没毒。” 他松口气,让开卷闸门的门口:“进来吧。” ****** 包扎完伤口,江依被郁溪扶着走出诊所,在月光下对着脚踝左看右看:“还挺艺术。” 这少女心的光头大爷,居然给她的绷带打了个蝴蝶结。 这时已经午夜了,郁溪扶着江依走回她的出租屋,江依说:“你快回去睡觉吧,还有四天就高考了,睡不好可不行。” 她又看了眼郁溪身上的T恤:“我血染的风采像不像世界名画?”郁溪没笑她自己先笑了:“这T恤你送我收藏吧,我赔你一件。” 她说着话,斜倚在门边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去吧,姐姐目送你。” 清朗月光下,少女清矍的五官显出些摄人的意味。江依发现郁溪就是这样,五官长得清秀而锋利,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奶,一旦不笑,就成熟得多。 郁溪一路没说话,这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今晚我能不回去么?” 江依含着烟愣了愣:“回去晚了怕你舅妈骂啊?” 郁溪扯起嘴角笑了下:“谁管我回不回去。”她飞快瞟了江依一眼:“我是说,还有四天就高考了,我走回去又要花时间,耽误睡觉。” -- 第54页 这话说得其实挺扯,祝镇总共就那么一点大,从江依家走回郁溪舅妈家,又能花得了多久。 但郁溪发现江依这个成年人也有天真的一面,她好像把郁溪的高考看得比天大,郁溪这么一说,她稍微想了想,就说:“好吧。” 又问:“但我这儿就一张行军床,特窄,你能睡好么?” 郁溪心跳如雷:“睡得好。” ****** 依赖于国内发达的制造工业,祝镇这些年还是把最便宜的热水器普及了,只是质量不好,热水时灵时不灵的,烫一阵,凉一阵。 郁溪匆匆洗了个澡,出来问江依:“你怎么洗?” 江依的脚踝不能沾水,江依说:“我就擦擦吧。” 郁溪站在原地忸怩一阵,还是把心里那句话问出来了:“要我帮你么?” 江依笑出了声:“小孩儿,我是被蛇咬了脚,不是手残。” 郁溪脸红了,她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是挺傻的。但江依洗澡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拿了本英语书,到浴室门口守着,想着万一江依伤口进水了或者有其他什么事。 今晚月光皎皎,她把英语书摊在栏杆上,一个个单词看得分明。她一直觉得自己专注力不错,之前在舅妈家学习,无论舅妈找人闹哄哄打麻将,或尖声厉嗓骂舅舅,她都能学进去。 只是这会儿,眼睛盯着英语单词,却总是走神。 大概是因为身后虚掩着门的浴室里,传出的阵阵水声。 这儿的浴室和茅房一样,门锁都坏了,门太老旧也不好修。不过浴室比茅房好一点,里面有水声的时候,其他人自觉不进去就是了。 只不过门锁坏了的副作用是,门关不紧露出一条缝,郁溪略一扭头垂眸,就能看到那门缝里,漏出一个光洁的背影。 如果说刚才在山上,江依肩上吊带滑下来的时候,郁溪看着她,眼神还总会被她绝美的脸分散注意力,那这会儿江依只给她一个背影,她全心全意沉浸一种震撼里。 腰那么细,盈盈一握。 再往下却是突然饱满的线条,丰腴圆满。 成熟女人的身体像一片沃土,滋养着温润,滋养着美好,滋养着一切年轻的欲望。 江依自己拿了张帕子,抹了点沐浴露,她一头长发盘起,妩媚卷曲的发尾却不怎么乖的掉下来,被身上的水珠沾湿。她随意的抬手,把沐浴露抹在自己的背上,皮肤好到凝了层脂一般,滑不溜手。 敞开的门缝里,阵阵劣质玫瑰沐浴露的香气传来,跟这时站在门外的郁溪,身上飘着同样的味道。 郁溪穿着江依的睡衣,她本以为江依的睡衣会是火辣性感那一种,还在担心自己怎么穿,没想到就是一件白T恤,也洗得很旧很大了,没有牌子,连“阿迪王”这样的假牌子都没有。 郁溪脸红心跳的一直侧望那门缝,江依一侧身,隐隐能看到x 前。 郁溪忽然想到曹轩以前借她的旧小说上,把那儿比作“温柔乡”,脸埋进去,会带来一阵喘不过气的甜蜜心颤。 郁溪只是让那画面在脑子里飘过,心就猛颤了两颤。 她在心里点评自己:嗯,是真的成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17:25:59~20220421 17:0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烫手的冰、照海、小d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烫手的冰 10瓶;爱吃橙子 6瓶;关关雎鸠 5瓶;徐行 4瓶;锅包肉、E.Soooo 2瓶;薯片真好吃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逼婚 这时江依忽然叫了声:“小孩儿?” 郁溪吓得手一抖, 放在栏杆上的英语书差点没掉下楼去。 江依问:“是你在外面么?” 郁溪稳住栏杆上的英语书,却稳不住自己的心跳:“是我。” “我就看外面好像有个人影。”江依声音懒懒的,被浴室的水汽一泡, 就更平添了一层暧昧温存:“你干嘛呢?” 月光下所有人都睡了, 万籁俱寂, 郁溪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和浴室隐约传来的水声。她低声说:“没干嘛,守着你。” 江依笑了声:“我有什么好守的?” 郁溪默了下:“等你洗完扶你回房。” 这会儿江依发现她在外面, 她回过神来, 就完全不敢再看江依的背影了。只是她面朝走廊外望着皎皎月光,眼前是黑的树黑的路黑的向日花田, 一切都看不分明, 耳里哗哗的水声却听得更清楚。 那清水浇在江依的背上, 滴答,滴答。郁溪脑子里就不断想起刚看到的背影,浑身肌肤比雪还白,该瘦的地方一丝赘肉都没有, 该丰腴的地方恰到好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指微颤。 江依又问:“你在外面干嘛呢?” 郁溪:“……没干嘛。” 看英语书这样的谎话, 她心猿意马到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江依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也沾着涔涔的水汽:“你唱首歌呗。” 郁溪轻声说:“你故意的。” 明明江依从她刚才唱的那句生日快乐歌, 就知道她五音不全。 江依又笑了声也没勉强,自己哼起那首旖旎小调:“相思的路上呀长又长, 甜甜的月光叫人心慌……” -- 第55页 郁溪背手站着, 望着走廊外洒进的皎皎月光, 背后是江依湿漉漉的歌声、湿漉漉的背影、和沾了劣质玫瑰味的湿漉漉水蒸气。 郁溪感觉不知哪儿涌出一股热流, 在她体内胡乱窜着。 ****** 等江依洗完了澡, 郁溪扶她回房。 江依身上没擦得很干,穿一件和郁溪一样的白T恤,半湿的黏在身上。郁溪扶着她,两人肌肤贴在一起,那沾玫瑰味的水汽就蹭到郁溪皮肤上。 湿乎乎的。黏腻腻的。 和她体内乱窜的那股热流一样。 等回了房,郁溪就更不好意思了。因为江依的房里就一张窄窄行军床,连张破沙发都没有,连“你睡床我睡沙发”这样的客气话都没法说,虽然她也不是这么想的。 江依倒是很自然:“只能挤挤咯。”又笑着问:“你睡相不会很差吧?半夜不会把我踢下去吧?” 郁溪喉咙里挤出一句:“还行。” 她扶江依走到床边,帮江依把伤脚放上床,手指轻轻蹭过江依脚踝。 江依搭着一张薄毯子:“你站那儿干嘛呢?罚站啊?” 郁溪双手背在背后蜷紧:“我想再看会儿书。” 江依睨她一眼:“你想一直站着看?我这儿可没椅子。” 郁溪心一横,抱着英语书上了床。 江依把薄毯子扔了半边到郁溪这边来。 这出租屋极其简陋,没台灯,就屋顶一盏蒙了厚厚灰尘的吊灯,瓦数也不高,灯光昏黄黄的。江依打了个哈欠,转了个身侧躺着,背对郁溪。 “你们小孩儿精力怎么这么好啊?还能看书。”她声音里很快有了一层朦胧的睡意。 郁溪问:“灯会照得你睡不着么?” “不会,姐姐每天在台球厅累死累活的,可以秒睡。”江依懒懒的说:“你也别看太晚,高考前四天开始要注意放松了。” 郁溪“嗯”一声。 江依困倦的说:“晚安,小孩儿。”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都低了下去。 好像真的秒睡了。 屋子里没了江依说话的声音,一片寂静,郁溪觉得自己翻书的声音大得吓人,动作无限放缓放轻,眼神无意间落在身旁的江依身上。 江依好像睡得很沉。 那件被当作睡衣的T恤,袖子宽宽大大的,江依的半截臂膀嫩藕一样露出来,浓密的黑发散落开,遮去精致绝美的半张侧脸。 郁溪出了一会儿神,轻手轻脚起床把英语书收了,关了灯,又回到床上。 床那么窄,她和江依背对背,两人的脊骨都要贴在一起。 薄薄的T恤下,江依的皮肤灼热。 郁溪听着江依和缓的呼吸,不自觉也放轻自己的呼吸。 她睁着眼,可是屋子里刚变成一片漆黑,眼睛还没适应,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失了灵,其他感官就更敏锐,江依温柔的呼吸声,身上飘散的玫瑰味,还有皮肤上灼灼的温度,像一张网,密不透风的网住郁溪。 郁溪又往江依身边蹭了蹭,江依没醒。 江依的床上就一张毯子,这会儿一半盖在江依身上,另一半盖在郁溪身上。郁溪轻轻挪动自己的脚,想在毯子里找江依的腿。 江依就给了她们俩一人一件T恤当睡衣,睡裤这种东西是没有的,腿光溜溜的,蹭着有些粗糙的床单。 郁溪想,刚才江依问她睡相的时候,她说的是还行,不是“很好”,那她这会儿蹭江依的腿要是被江依发现了,也能推到睡相上去。 她脚继续往江依那边伸,一边听着江依的呼吸声,小心翼翼的。 她本来就是想蹭江依腿的,脚掌碰到江依腿的一瞬,却猛然一缩。 怎么会这么丝滑。 她留心听着江依的呼吸,依旧平稳着,江依还是没醒。 她大着胆子又把脚伸了过去,一片黑暗中,缓缓闭上眼。 ****** 黑暗中,江依缓缓睁眼。 有时她面对叶行舟,觉得自己演技差得吓人。有时面对郁溪,她又觉得自己演技挺好的。 她懒洋洋打着哈欠说困,又假装很快睡着。看上去小孩儿是信了,翻书的动作变得又轻又慢,没看一会儿,就关灯上床,老老实实躺在她身边。 不过她很快发现,“老实”是她的误解,因为小孩儿的脚伸了过来,贴着她的小腿。 是睡相不好,还是故意的?江依倾向于后者。 她一个成年已久的女人,又不傻,当然知道郁溪对她是有些特殊感觉的。可要说喜欢吧,应该也谈不上,郁溪一门心思考邶航,要去山外面的世界,这里的什么都留不住她。 更多还是一种xing觉醒,这样的感觉,江依自己也曾有过。 这样想了想,江依决定继续装睡,不然场面只怕更尴尬。 小孩儿发现她没醒以后,胆子好像大了点。 脚掌贴着她的小腿肚,来回来去轻柔的摩挲。脚趾在她小腿上点了两点,又点了两点,酥酥的,麻麻的。 脚不比手灵活,蹭刮在小腿上,反而有种笨拙的暧昧温存。 她这出租屋里电扇坏了,入夜了还是热,两人肌肤贴在一起,很快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像把两人粘在一起似的,湿漉漉的,黏腻腻的。 肌肤摩挲的酥痒感觉,让江依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 第56页 她觉得自己皮肤已经够烫了,可小孩儿年轻,皮肤更有灼灼的温度,烫着她的小腿,也烫着她身体更深处的什么地方。 她浑身发紧,努力控制着自己小腿的颤栗,和逐渐变快的呼吸,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 ****** 第二天郁溪起床的时候,江依懒懒的还在睡,像是讨厌窗户照进的光,一把扯过毯子盖在自己头上。 郁溪看得有点好笑。 她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这么能睡,明明昨晚睡得比她早不是么? 江依一扯过毯子,T恤也蹭起半截,露出黑色蕾丝内k,和一小片光滑柔腻的纤腰,浅浅一个腰窝尤其勾人。 是和郁溪自己的棉质内k完全不同的光景。 炽烈阳光下,郁溪的胆子就没清冷月光下那么大,她轻手轻脚关上门,匆匆走了。 还好昨天双肩包本来就放江依家的,可以直接去上学。 她平时习惯早到,上学路上碰不到什么人。今天从江依家出来,比平时稍迟了点,就碰到了同样背着双肩包走来的周齐。 周齐主动跟郁溪打了个招呼:“昨晚熬夜学习了?” 郁溪没懂:“嗯?” 周齐笑笑:“看你脸上的黑眼圈。” 郁溪捏着双肩包带子默默无言。 这不是搞学习搞出来的黑眼圈。 周齐习惯了郁溪的话少,又主动笑着说:“没几天高考了,你准备好了么?”又自曝:“我没准备好,心里很慌。” 郁溪说:“我还好。” 说句自大的话,学到这份上,她觉得高考只要不出意外,她考过邶航的分数线应该没问题。每一本能刷的习题,每一个要记要背的知识点,都已经拦不住她了。 所以她昨晚没学习,也没什么心里发慌的愧疚感。相反,到了现在她捧着书继续看,更多只是一种惯性使然。 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心都绷紧了,等着高考的到来。 ****** 然而郁溪的一切计划,都建立在“不出意外”的基础上。 这天做课间操的时候,她就觉得太阳特别大,大得像她初遇江依的那一天,也就是舅舅舅妈来学校闹事的那一天。 不知怎的,郁溪心不在焉做着课间操,看着这样的太阳,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课间操做完以后,班主任在人群中找到她:“郁溪,你家长找你。” ****** 说实话在郁溪心里,很难把舅舅舅妈和“家长”这个词联系起来。 在她心里,江依比他们还更像家长。 家长应该是成熟的人,柔软的人,会陪伴的人,能遮风挡雨的人。而不是像舅舅舅妈,一个懦弱,一个尖酸,看着班主任带郁溪走过来,一脸假笑看着她。 “我们家丫头真是长大了。”舅妈喜滋滋看着她,丝毫没问她昨晚没回家睡觉的事。 郁溪怀疑,舅妈根本没发现她昨晚没回家睡觉。 她冷淡的问:“什么事?” 舅妈搓着手,脸上神情更喜庆了些:“你不是满十八了么?我和你舅来给你收拾东西。走,我们退学过好日子去!” 郁溪后退了一步,看着班主任。 班主任尴尬笑着站在那里,挠挠头:“你们聊,家里的事,好好商量再决定。” 他转身走了。 郁溪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班主任其实听到郁溪叹气了。他心里其实有点震撼,不明白一个昨天刚满十八岁的小孩,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他不知道的是,从小真正无依无靠的孩子,才会像这样早熟得过分。 顶着青春洋溢的一张脸,心却已经老得磨出了茧子。 其实郁溪也不怪班主任。 在祝镇这么穷的地方,“穷”和“没前途”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家长不太看重孩子的成绩,最多就是考不好丢人的时候打一顿完事。对女孩来说,退学结婚也不是很不常见的事,就算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先定了,等过两年再补结婚证嘛。 就算郁溪是班主任最得意的学生,这样的家务事,他也没办法。 郁溪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没动,舅妈上来扯她:“你要多笑啊,你这张死人脸到婆家不讨喜的我告诉你。” 郁溪被舅妈扯得踉跄一步,舅舅在旁边低声嘀咕一句:“你别拉她了。” 郁溪看向舅舅。 在郁溪最后一丝期待的目光中,舅舅像条垂死的鱼,无声的张了张嘴,却最终在舅妈的一阵尖厉骂声中偃旗息鼓:“你有病啊?我不拉她她愿意走?她不嫁王家你修新房子的钱怎么来?没用的东西……” 舅妈应该是笃定郁溪没反抗的余地,在郁溪面前说这些大实话一点不含糊。 郁溪知道舅舅在最后的时刻,也不能成为她唯一的指望了,眼里那束光熄了下去。 她被舅妈拉着往教室走去。 ****** 课间操后休息的时间长一些,这会儿还没上课,教室里闹哄哄的。舅妈扯着她走进教室:“你坐哪啊?” 郁溪不说话。 舅妈哼一声,随手拉过一个同学:“郁溪坐哪?” 同学看一眼这个面相不善的女人,又看一眼旁边冷着脸的郁溪,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没吭声。 “郁溪坐那儿,第五排。”一个捏着嗓子的娇媚声音响起。 -- 第57页 郁溪一听这故作娇媚的声音就觉得太阳穴疼。她抬头,就看秦小涵捏着头发坐在那里,身边围着她的跟班闺蜜们。 她看着郁溪笑:“郁溪,恭喜你呀,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郁溪要结婚这事,班里其他人不清楚,秦小涵可是清楚得很,毕竟她哥也是道上混的,对王家也算了解。 她看郁溪不说话,笑的更得意了:“怎么,嫁进王家这样的好人家,就眼睛长到头顶上不理我们这些同学啦?” 她的俩跟班闺蜜配合着她,发出一阵张狂的笑。 嘻嘻哈哈的,刺痛郁溪的耳膜。 其他同学已经抓到秦小涵这话里的重点了:“什么?郁溪要嫁进王家?” “王家儿子不是坐过牢吗?郁溪是不是疯了……” “为了王家的钱啊?这不等于把自己给卖了吗?” 郁溪在心里冷笑:舅妈可不就是把她给卖了吗? 舅妈可不理其他同学这些议论,她目的明确,直奔郁溪的课桌,甚至还带了个麻袋过来,把郁溪课桌上下的书和卷子全扫进麻袋里,一边扫一边嘟囔:“怎么这么多书?真是浪费钱,有这钱不如给我……” 郁溪在一旁冷眼看着她。 舅舅小心翼翼看了郁溪一眼,扯了把舅妈小声说:“她怎么不闹?” 他很清楚高考在郁溪心里意味着什么,在高考前让郁溪退学,跟杀了她似的。 郁溪是他姐姐的女儿,而他姐姐,他觉得是疯的。 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来接郁溪退学的时候,郁溪会大闹一场,也许把课桌掀了也说不定。 没想动郁溪一动不动站在旁边,冷冷一张脸,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舅妈一边继续收东西一边哼一声:“她有什么好闹的,嫁进王家吃香的喝辣的,人家王家在市里还有人,以后带她去市里也说不一定,我给她找了这么门好亲事,她谢我还来不及,还闹?” 舅舅显然不这么想,心虚的又看了郁溪一眼。 但郁溪真的没吵没闹,等舅妈收完东西,跟着舅舅舅妈一起走了。 秦小涵看着郁溪变空的课桌,扯出一个趾高气昂的笑。 ****** 曹轩今天一放学,就早早回了家。 他妈交待他,今晚王家的人要来吃晚饭,商量办婚礼的日子,顺便把裁缝带来,给郁溪量新娘服的尺寸,结婚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曹轩知道郁溪上午就被他妈带回了家,那时他在教室里坐立不安的,可想到他妈那样子,又实在没去阻止的勇气。 这会儿他回家以后,看到他妈在厨房烧菜,却没看到郁溪,问了句:“溪姐呢?” 他妈头都没抬:“刚才在这洗菜的,谁知道这会儿跑哪去了。” 曹轩有点意外:溪姐会乖乖在这帮忙洗菜? 本来他跟他爸想的一样,觉得他妈今天去带郁溪退学,肯定会有场大闹。 他找了一圈,最后在郁溪的小隔间里找到了她,他对郁溪客气,从来不未经郁溪允许进她房间,站在门口喊了声:“溪姐。” 郁溪正在刷题,听到喊声抬头看他。 小隔间是用木板搭成的,特别闷,他妈又没给配电扇,郁溪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坐在这儿刷题,没一会儿就热出一身汗。 郁溪身上的旧T恤和牛仔裤都是他的,他个子跟郁溪差不多高,甚至比郁溪稍矮一点,但比郁溪胖很多,他的衣服穿在郁溪身上就松垮垮的。 加上郁溪出了一额头的汗,头发乱七八糟黏在额头上,一抬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时,曹轩还是在心底震了震。 即便他对女生不感兴趣,也必须承认他姐真长得挺漂亮的。 郁溪问他:“有事?” 声音一如往常,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而清冷。 曹轩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溪姐,你怎么……还在刷题。” 不是都退学了么。 郁溪淡淡的说:“闲得无聊。” 曹轩的心里抽了一下。 退学这事该对他姐是多大的打击啊,都不能高考了还在这刷题。 这时他妈在外面喊他:“阿轩,你人呢?来尝尝这肉。” 曹轩一张微胖的脸埋下去:“溪姐,对不起。” 他和他爸,都不知道怎么反抗他妈。 郁溪笑了一下:“这也不怪你吧。” 曹轩抬头,看郁溪虽然脸上在笑,眼神里却闪着清冷的光:“我不怪谁也不靠谁。” “我就靠我自己。” ****** 等快到饭点的时候,王家的人来了。 还是上次来的王姐,带着俩妯娌,和一个裁缝,她儿子还是没来,好像对结婚这事一点不在意似的。 舅妈把郁溪拉出来,满脸堆笑:“这孩子今天一早就从学校回来了,在家等你们呢。” 王姐问:“退学了么?” 虽然手续还没来得及办,但舅妈忙着答:“退了退了。” 舅妈本来让郁溪好好打扮下再出来见客,郁溪一直在她小隔间里刷题,连把脸都没洗,这会儿碎发还汗涔涔的黏在额头上,乱乱的。 纵使这样,王姐上下打量郁溪的眼神也没挑出什么错来。 这丫头长得确实俊。 郁溪总觉得王姐每次打量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一头牲口。但她也不怵,一脸清冷迎着王姐的目光。 -- 第58页 王姐说:“你这眼神嫁进我家得改改,我儿子喜欢温柔的。” “这孩子从小习惯了。”舅舅打了个圆场:“王姐,我们先吃饭。” 舅妈得寸进尺:“郁溪,你给你未来婆婆夹点菜。” 郁溪清泠泠的眼神扫过来:“不如我敬未来婆婆一杯吧。” ****** 傍晚,台球厅。 江依一边拿壳粉摩擦着球杆头,一边望着台球厅门口的方向。 还没到夕阳西沉的时候,但阳光总归比白天淡了些,没那么刺眼。门口逆光,深橘色的阳光洒下来,如果那儿走进一个瘦瘦高高的清丽少女身影,该会美得像幅画。 江依昨天被蛇咬伤了,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能使力,靠在球桌边的时候,就没平时那么潇洒妩媚。打球的时候,还得单脚跳来跳去的。 她笑自己是身残志坚,伸着莹白手掌管客户要更多小费,妩媚又可怜,连眼神里都藏着媚,客户没有不答应的。 其他小姐妹羡慕的说:“依姐真是我们台球厅的花蝴蝶。” “我们什么时候比得上依姐?” 江依望着门口的方向,没有等来少女清丽的身影,却等来了一个男人。 小姐妹比江依更快反应过来,热情的招呼:“王哥,你怎么回镇上了?” “嗨,我妈喊我回来商量结婚的事。”王哥说:“我懒得过去,让她们商量去吧。” 江依的眼睛眯起来:“你妈去郁家了?” 王哥点头,挺风流的冲她吹一声口哨:“依姐,陪我打两局。” 话音没落,已经看到江依单脚向台球厅外跳去。 第27章 她是我的人 江依单脚跳出台球厅, 追上刚从台球厅出来一小混混:“小武!” 小武正在门口骑摩托车,一看到江依脸就红了。 小武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不过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 一直在道上混, 所以叫小孩儿也不合适。江依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跟人说话, 尤其是跟女人说话, 一说就脸红,很害羞的样子。 还不是装的。 他算是江依最喜欢的客户, 这会儿江依火急火燎的追出来:“你能载我去个地方么?” 老实说祝镇这地方屁大一点, 想去哪儿走路很快就到了, 摩托车就是小混混们买来装酷用的,小巷七弯八拐,江依要是脚没受伤的话,估计自己跑过去也跟骑摩托差不多快。 小武红着脸:“上、上来吧。” 江依跳到摩托车边一脚跨上去, 摩托车发动起来, 耳边就有了风, 吹动着江依的一袭红裙飘起来猎猎作响, 还有她一头浓密卷曲的发, 在风里飘扬起来,像一面旗。 她身上劣质而浓郁的香水味飘过来, 说玫瑰不玫瑰说茉莉不茉莉, 小武的脸就更红了。 但江依没心思理这些, 她催促:“你开快点儿, 把摩托当飞机开!” 小武一愣:“依姐, 你坐过飞机么?” 祝镇这样的地方,有能力的人早走了,留下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一次出祝镇的机会。坐个大巴去市里,对他们来说就是出很远的门了,“飞机”这种名词听起来,像一个太过遥远的梦。 江依想着那个说“我想造飞机”的清冷少女,心里堵得一疼。 摩托车风风火火开到祝家门口,小武一刹车江依猛得往前一冲,卷曲的发尾扫到小武脖子上。小武脸红蔓延到了脖子根,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祝镇的女人,为什么能连头发丝都妩媚。 江依一下跨下摩托车,急急的单腿往里跳去,背对小武挥挥手:“在这等我。” ****** 江依赶到的时候饭局刚开始。 郁溪的舅妈在说:“郁溪,你给你未来婆婆夹点菜。” 江依听得心里又一堵,她跳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郁溪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在夕阳中闪闪发光,凭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人生,就要这样断送在这。 江依心里很后悔,她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 江依一早知道郁溪被逼婚这事,可少女很淡定的说她有自己的办法,江依就以为这件事被轻描淡写的对付过去了。这会儿她匆匆赶到,正好听到少女清冷的说:“不如我敬未来婆婆一杯吧。” 江依一愣:难道郁溪就这样放弃了? 下一秒她就觉得不可能,她逆光看到少女的侧脸,眸子清淡却泛着挺倔的光,呼应着身上那股狠劲。 郁溪拿起了桌上的啤酒瓶。 因为王家来的都是女人,所以今天郁家没准备白酒,一瓶瓶啤酒摆在桌上,是其他地方早已不见的那种,墨茶色的厚玻璃瓶,反射着夕阳在上面凝出一个小小光斑。 郁溪说着敬酒,脸上可一点没笑,拿着酒瓶就像自己头上砸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依连惊叫都忘了直接傻掉一瞬。 一股鲜红的血从郁溪额头上淌下来,郁溪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脸平淡的表情,好像她刚才真只是给人敬了杯酒。郁溪说:“要结婚也可以,娶个死人回去,你们家愿不愿意?” 江依完全忘了自己脚上的伤,也不单脚跳了,跑着往里冲的时候,裹着厚纱布的脚踝落在地上一点不觉得疼。 这时郁溪的舅妈尖叫起来:“这丫头是不是真跟她妈一样是疯的?快看她砸哪儿了有没有破相!” -- 第59页 郁溪全凭这张清秀的脸,能被她当商品,要是破了相,商品还怎么卖? 郁溪刚才全程没笑过,听到她舅妈这句话,才挂着一脸血冷笑了一下。 其实这决绝的办法,是早在舅舅舅妈第一次到学校找她时,就已经想好了的。高考比她的命还重要,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不怕疼,甚至不怕死,她只怕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不过想归想,那么厚的啤酒瓶子砸在头上可真疼啊。重重磕在她额头上,让她两耳“嗡”的一声,额角一股汩汩的暖流淌下来,烫着她的脸。 她头晕乎乎的,觉得门口照进来的夕阳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意识也跟着变得模糊,总觉得那一片夕阳的影子中,有个火红的影子飘了进来,带来一阵熟悉的香。 她额角的血流的又凶又急,短暂而快速的失血让她站不住,一阵天旋地转中,直愣愣向后倒去。 她以为自己会磕在舅妈家冷硬的地板上,像破损了不值钱的瓷器一样摔得粉碎,没想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温软软的怀抱中。 熟悉的栀子花香温柔的将她包裹。 刚才那随夕阳飘进来的火红的影子不是她的错觉。江依接住了她。 ****** 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红裙女人,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直愣愣向后倒去的少女被女人接在怀里,温柔包裹。 王姐眯眯眼睛,想起她跟这女人见过一次,上次她来郁家商量结婚的事时,这女人也出现过,是她儿子叫这女人来送烟,这女人是镇上台球厅的球妹。 她问:“我儿子又叫你来送烟?” “送什么烟?”女人冷笑一声:“结婚这事你别想了,人今天我带走了,她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王姐这才反应过来女人是搅场子的。 她生得胖,满脸横肉的一脸凶相:“你带她走?人家亲舅舅亲舅妈都在这,人家才是一家人,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样的人也配叫家人?”江依瞥了眼舅舅舅妈两人,一脸轻蔑,看向王姐的眼神又很坚定:“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从今天起,她是我的人。” 她让半晕的少女手臂搭她肩上,勉力扶着人站起来。 女人一身裙子红得像火,嘴上是斑驳漆红的口红,少女额角淌下的血沾在她脸上,两个人都像在灼灼燃烧。 女人自己脚踝上也缠着厚厚的纱布,这会儿扶着额角染血的少女,两人站一起其实有点狼狈。可那火一样燃烧的姿态,让王姐想上前去拦都慑了慑。 但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王姐没敢拦,郁溪舅妈上前拦了:“你要把她带哪去?你一个球妹拽什么拽,你这是拐*卖人口!” 这时一直缩在墙角的曹轩大喊一声:“别闹了!” 他都破音了,他妈身影都被他震得晃了两晃,疑惑的缩手看着他。 她这儿子平时最好脾气,只要让他一个人在一边看旧小说,他从来不顶嘴也不说话。 这时却红着眼吼他:“你还嫌闹得不够吗?” 老实人的突然爆发挺吓人的,他妈被吼得愣在原地,这时,江依扶着人走了。 ****** 小武骑着摩托车等在门口,听到屋里“砰”一声惊心动魄的,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连火都没敢熄。 没多久,就看到江依扶着一个少女出来。 这少女他在台球厅见过,其实在他们整个镇上也挺有名,是二中的校花,长得清冷又漂亮。每次她一去台球厅,其他球妹就笑着打趣:“依姐的小妹妹来了!” 这会儿江依扶着人出来,怕少女摔了缓步走得特稳。明明他今天耗台球厅打了一天的球,看江依单脚跳了一整天,脚都不能落地的。 江依小心翼翼把人扶到后座坐着,自己跨上去坐在最后护着少女,声音发颤却尽量冷静的说到:“去我家。” 小武看到这少女一脸血已经吓了一跳,走近又看到伤口里还有点碎玻璃渣子,即便他是在道上混的还是被震了:“依姐,这得去诊所。” “那样的诊所不能去。”江依沉声说:“听我的,去我家。” 小武没办法,骑着摩托车把两人送去了江依家。 ****** 江依匆匆道了声谢,拖着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往家走,小武在她身后问:“要我帮忙么?” 江依说:“不要。” 扶着人进屋后,她让郁溪躺在她的行军床上,又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匆匆带上门出去。 “喂。”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抖。 “喂。”叶行舟带点阴鸷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江依说:“你给我派辆车,接我去市里。” 叶行舟有点意外:“现在?” “嗯,现在。”江依说:“你让车用最快的速度来,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叶行舟问:“你去市里干嘛?” “逛街。”江依声音里的颤抖快控制不住了:“这小破镇快把我憋疯了。” 叶行舟罕见的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里同样带着阴鸷:“你是不是快待不下去了?你会提前回邶城么?” “或许吧。”江依捏紧手机:“你能派车来么?” “能。”叶行舟轻描淡写的说:“等着吧。” -- 第60页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江依冲回屋里,把手机往床垫下一藏,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捂着郁溪额角给她止血,直到楼下传来“滴滴”两声鸣笛,车灯扫过来照透了初降的黑夜。 车真的很快就到了,叶行舟真的有办法。 ****** 江依匆匆扶着人下楼。 司机一看一脸血的少女吓了一跳,还有扶着她的女人,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沾了血污,不知怎么也没顾得上擦,应和着女人脸上的浓妆,倒有种妩媚妖娆的味道。 司机说:“不是去市里逛街么?” “是去市里。”女人扶着少女上车,小心翼翼让少女靠在她肩上:“不过是去医院,快走。” 司机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他也猜不透这两女人是什么关系,都长那么漂亮,是姐妹么?不过一个妩媚一个清冷,又不像姐妹。 虽然他心里有很多嘀咕,但派他来的人,给的钱多到足以让他对这些事闭嘴了。他不再多话,发动车子向市里开去。 ****** 郁溪并没有完全晕过去。 她只是晕乎乎的,觉得头很沉,连带着眼皮和四肢都很沉,没有睁眼的力气也没有抬手抬脚的力气。 一阵晕眩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辆车。 说来可笑,她这辈子连坐车的经历都很少,还是以前代表二中到市里参加知识竞赛,坐过几次车。 那时车颠来颠去,让郁溪晕车吐了好几次。今天这车显然比以前那种舒服得多,很平稳,只是速度很快,让不习惯坐车的郁溪心里发紧。 耳边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师傅,你再开快一点。” 郁溪虽然迷迷糊糊的,却知道那是江依。 江依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不断钻进她鼻子。现在她好像靠在江依的颈窝里,江依的脸贴着她没伤的那边额头,软软的。 她之前好像低声嘟哝了句“晕车”,江依就让司机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还带着阳光余温的夜风吹进来,吹到她额角伤口附近又消失了。 江依手臂揽着她肩膀,手就那么一直抬着,替她护在额前,挡着窗外的风。 郁溪心里感动一阵久违的安全感,又往江依颈窝里蹭了蹭。 江依另一只扶着座椅的手抬起来,也像柳枝般柔软,轻抚在郁溪额头:“烧不烧?” 郁溪迷迷糊糊摇了摇头。 江依好像在笑:“你这小孩儿,你知道自己没发烧?”虽然在笑,声音里却有止不住的忧虑。 “你在担心我吗?”郁溪想这样问,但她嘴皮也沉沉的张不开口。 已经很久没人担心过我了。 很久很久了。 不知车开了多久,在一个什么地方停下了,江依轻轻把她拽出车厢,靠在自己肩头,扶着她向里走去。 ****** 诊室里的漂亮女人一脸焦急。 医生让少女躺在看诊床上,拿镊子小心翼翼往外挑着玻璃渣,这动作看上去挺疼,漂亮女人在一旁看得嘴里“嘶嘶”的,好像镊子夹在她额角似的。 医生抬头瞟她一眼:“你可以出去等。” 女人说:“我不。” 医生问:“这是你妹?” “嗯,是我的小妹妹。”女人说:“医生,她三天后就要高考,你消炎一定要给她消好,千万不能让她发烧。” “三天后高考怎么伤成这样?” “嗯,家里有点事……”女人说:“医生,真的拜托你了,我就是怕消炎不到位发烧,都没敢带她去镇里诊所,连夜带她来市里的。” 医生说:“算你有常识。我先给她包扎好,然后让她在医院输三天液,让她高考那天状态好点。” “行,谢谢医生。” 医生听护士说了这对姐妹是祝镇来的,瞥了漂亮女人一眼:“费用没问题吧?” 女人特肯定:“没问题。” ****** 江依知道郁溪之前没晕过去,虽然没力气睁眼,可一直迷迷糊糊醒着。 这会儿医生缝好针包扎好伤口,让护士送她来了病房,又打上点滴。在药效之下,郁溪终于睡着了,呼吸平缓下来,之前可能因为疼而一直微皱的眉头,这会儿也终于舒展了。 江依舒了口气,垂手在病床边站了会儿,又检查了下输液的速度,一切没问题后,她轻轻掩上门走出病房。 坐在走廊的塑料排椅上,江依把手机从裙子口袋里摸出来看了看,叶行舟没给她打电话。 她收起手机,坐着发愣。 市里医院有空调,她很久没吹过空调这东西了,手臂上毛孔微张,冷得她抱起双臂。 她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漂亮姐姐,你怎么哭了?” 江依回过神来,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真的冰凉一片。 她有点意外。 她有多久没真的哭过了?连她自己都忘了。 她笑看着面前扎丸子头的小女孩:“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哭了。” 小女孩又问:“那你脸上怎么有血?” 江依又笑了:“是不是有点吓人?我去洗把脸。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乱走?你妈妈呢?” 小女孩年纪不大却是个鬼灵精,自己病房在哪说得一清二楚,江依牵着她手把她送回病房后,又自己绕去了洗手间。 -- 第61页 她这才看到自己脸上沾了多少郁溪的血,红漆漆一片应和着她身上的红裙。 她拧开水头,掬水把脸洗了。 血迹很容易洗掉,不过双眼刚流过泪,用清水洗过还是兔子一样,红红的。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又想起小女孩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哭了?” 应该是少女决绝的做法,带给她一种本能的震撼。 原来青春张扬的世界里,事情就是这样非黑即白,没有暧昧的灰色地带。 得不到,宁愿毁灭也不妥协。 郁溪一个人在病房输液,江依不敢在外面呆太久,洗了脸就匆匆回到病房。 没想到郁溪已经醒了,睁眼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听到江依进来,侧头看她。 一看愣了:“你哭了?” 又压低声音问了句:“担心我?” 江依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而且知道郁溪没事了,又恢复了平日妩媚慵懒的姿态。她拖了张椅子,坐到郁溪病床边,一脚跷在另一条腿上,一只红色高跟鞋半勾在脚上,晃啊晃的。 她抱着双臂红着眼睛说:“我说眼睛进沙子了,你信吗?” 郁溪低低的笑了一声。 江依斜眼瞥她:“还笑。” 郁溪说:“你怎么不骂我呢?” “骂你?”江依跟着笑了笑:“你说你这小孩儿,傻是挺傻的,不过也挺酷的。” 病房里也有空调,比祝镇冷不少,江依替郁溪掖了掖被角:“以后别这么干了,你不是满十八了么?我们大人不这么干事。” 郁溪问:“那大人怎么干?” 江依想了想,这事儿要是交给她,在不求助叶行舟的情况下,她会怎么办。 大概率就是拖着,跟王家打太极,想办法还是去参加高考,拿到录取通知书,立马坐大巴走人,远远离开祝镇,从此谁都找不到。 不会这么鱼死网破,同时也就没这么干脆利落。 江依对着郁溪黑白分明的眸子,觉得自己这暧昧的办法不好说出口,成年人虚与委蛇那一套,现在告诉郁溪是不是太早了点。 她摸出一根烟,想把这话题带过去,又想起这是在医院病房不能抽,就含在嘴边过干瘾。 她问郁溪:“头还晕吗?” 郁溪说:“有点儿。” “那你不再睡会儿?” 郁溪说:“我想和你一起睡。” 江依愣了愣,把那根没点的烟,从唇边换到指间夹着。 她说:“这儿床多。” 市医院算是这一片条件最好的医院,相应就会给人留下比较贵的印象,当地人除了大病,一般不会选这里看病,这儿病人就挺少的。 比如郁溪睡的这间病房,并排摆了三张床,但只有郁溪这一个病人,另两张床空着,江依可以到那儿睡。 郁溪抿了抿唇:“我有点怕。” 江依一愣,把指间夹的烟在手背点了两点,才抬头笑着说:“小祖宗,你还知道怕?” “后怕啊。”郁溪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怎么不怕呢?” 江依又低头笑了笑,把那根烟放在床头柜上,坐到郁溪床边。 她脚上高跟鞋略大了半码,松垮垮挂在脚上,脚一抬,就啪嗒轻轻两声掉在地上。 那啪嗒两声,就也像点在郁溪心上似的。 江依钻进郁溪的被子,她穿的红色纱裙,不是什么好料子,看着飘逸,蹭在身上却有点粗粝,全不似江依柔软的肌肤。 江依在空调下坐久了,身上皮肤凉凉的,一进被子,碰到郁溪被捂热的皮肤,问了句:“冷不冷?” 郁溪说:“我觉得热。”她又往江依身上贴了贴,紧挨着江依,江依身上的皮肤很快被她捂热了。 江依说:“你要觉得热就离我远点,被子不能掀,小心着凉。” 郁溪说:“我又觉得冷了。” 江依瞥她一眼,她解释说明:“这空调越吹越冷。” 江依唇边露出一个懒洋洋的轻笑,那神情是在说“小孩儿我看你怎么编”。 郁溪编不下去了:“好吧我不冷也不热,我就是觉得怕。” 江依问:“怕什么呢?” 江依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春天的柳枝,穿透暗黑的夜。 郁溪吞了吞口水,说了句她觉得矫情得要死的话:“怕我要是真死了,全世界就没人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觉得依姐要一路单脚跳到郁溪家的出来挨打!(你们莫不是要把我笑死好继承我的存稿! 感谢在20220422 16:06:20~20220423 16: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whisperkkk1、靉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010849 7瓶;。。。 4瓶;锅包肉、whisperkkk1 2瓶;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标记地盘的小狼狗 江依钻进郁溪的被子以后, 一只手臂垫在头下枕着,一双慵懒的桃花眼,仰躺望着病房的天花板。 郁溪顺着江依的眼神看了看, 那儿除了一块灰扑扑的蜘蛛网, 什么都没有。 她见江依的眼神变得很悠远, 好像她刚才那句矫情的话,不知把江依拖入了什么样的回忆。 -- 第62页 江依见她不说话,也没扭头看她, 伸着纤长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两点:“怎么说?” 郁溪就是不知该怎么说。 她把啤酒瓶子往头上砸时其实一点没觉得怕, 感受到汩汩热血从头上流下来时也没觉得怕,真正觉得怕的, 是她晕乎乎向地上倒去的时候。 突然的一阵目眩, 让她忽然发现生命比她想的要脆弱。 那时她心里想着: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眼前黑下去的时候, 她最后看到的是满脸气愤的舅妈,满脸惶恐的舅舅,和缩在角落的曹轩。 这些人会记得她吗? 不会的吧。 也许连眼泪都不会掉,趁她葬礼小小收一笔钱, 三天流水席摆完后,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郁溪凭空在世界上消失, 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真正会记得她的人, 她的妈妈, 她的外婆,都已经先她一步远去了。 世界是一片旷野, 她是凋落的枯叶。 飘着荡着, 无依无着。 直到一双手, 轻轻接住了她。 她想着江依接住她的时刻, 又往江依身边蹭了蹭。 江依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让郁溪觉得脸热, 她已经十八了、是大人了,再来这样说“怕”会不会显得很怂?江依是在笑她吗? 可下一秒,江依轻轻伸开一只手臂:“躺上来。” 郁溪头轻轻一抬,江依柔软的手臂滑到她脖子下垫着,她就躺在江依怀里了。 江依手臂收紧,郁溪虽然比江依高,这会儿躺得比江依矮一点,却能蜷在江依怀里,江依柔软的下巴贴着她没受伤那边额头,她隔着纱布感受到江依皮肤的温度。 江依说:“你这小孩儿啊。” 她把垫在脑后的那只手也解放出来,伸进被子里,摸到郁溪的手。 这只手因为一直放在外面,被空调吹得凉凉的。 郁溪掌心微蜷,想握住江依的手给她暖手。 江依却在她掌心点了两点,那意思是让她别握。 郁溪正迷惑的时候,江依在她耳边喃喃:“郁,溪。” 凉凉的指尖,轻触郁溪滚烫的手掌,一笔,一画。 江依是在写她的名字。 郁溪再一次感到,江依不仅腰软,而是浑身都软,一直软到指尖,像风中的柳叶,一下一下轻撩着她的掌心。 那股痒一直钻到心尖上。 郁溪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江依本来身上凉着,被郁溪紧贴着她暖热,温度散出来,又被郁溪的毛孔吸收进去。 两人的体温融为一体,呼吸交叠。 江依轻声问:“为什么叫郁溪啊?嗯……小溪?” 指尖轻轻在掌心写出一个“溪”字。 “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郁溪再次感受到一阵晕眩:“郁是我妈的姓,溪……大概就是我外婆家门口有那条溪吧。” 江依问:“就是我洗过澡的那条?” 郁溪“嗯”一声。 这么一说起来,郁溪在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就带江依去那溪里洗澡,其实有点污。 江依倒没说这个,只轻声说了句:“好名字,和你挺像的。” 干干净净,清清冽冽。 她写完最后两笔,一撇一捺后指尖在郁溪掌心一点。 到这时,她的手已经在被子里捂热了,一点一点,把郁溪微蜷的手指抚平,然后自己张开手指,紧紧贴上去。 然后她和郁溪十指紧扣,把刚刚写过“郁溪”二字的掌心,握进自己的掌心。 掌纹贴着掌纹。 像是把郁溪的名字封存在里面。 江依说:“郁溪,我会记得的。” “我会记得你,行不行?” 郁溪泫然欲落泪。 江依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把她抱在怀里,两人紧紧缩在一张窄窄的床上。 江依刚洗过脸,下巴沾着一点水渍,这会儿印在郁溪额头没包纱布的地方,湿润润的。 两人皮肤摩挲着皮肤,又变得温存存的。 郁溪紧握着江依的手,像抓着世界末日时最后一根逃命的绳索:“江依,你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我爸姓江。”江依笑着说:“至于依嘛,你不是学霸吗?应该听过《诗经》里有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郁溪说:“好名字,也很适合你。” 她依偎在江依怀里:“江依,我也会记得你。” 那会儿她沉浸在江依带给她的震撼里,无心想其他,以至于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一个球妹的爸爸,会有文化到用《诗经》给女儿取名? 郁溪眼边沁着薄薄的泪,但她假装那是江依下巴边的水渍,贴着江依的脸蹭了两蹭,又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么清冷的一个人,还满了十八岁,自己把自己当大人了,怎么就哭了? 她嗡着声音说了句:“我想睡会儿。” 江依说:“睡吧,我帮你看着吊瓶,快没了我去叫护士。” 郁溪躺着,却觉得房顶的灯光刺眼,让她睡不着,纱布下眉头微皱。 这医院为了防止破坏,病房里不设开关,每晚九点半,统一熄灯。 江依的手伸过来,轻轻覆住郁溪的眼皮,薄薄的皮肤,温存的体温。 “睡吧。”她轻声说:“我守着你。” -- 第63页 ****** 郁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子里空了,病房的灯也已经熄了。 她心里一空,再看过去,就发现江依俯身站在病床边,帮护士掌着一台应急灯。 护士在给郁溪拔针。 江依没发现郁溪已经醒了,声音压得很低:“轻点儿拔。” 护士说:“拔针又不疼。” 江依说:“那也轻点儿。” 护士拔完针走了,郁溪轻轻叫了一声:“江依。” “吵醒你了?”江依笑着说:“饿不饿?” 郁溪摇头。 她是没吃晚饭,不过输的液好像有镇定安神的作用,她睡了两觉了,仍觉得困,不想吃饭只想睡觉。 江依看她眼皮软软耷拉着,笑了声也没勉强她:“那睡吧,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再睡,不过没带睡衣,将就下。” 郁溪说:“别……” 她不好意思,可江依这会儿又像平时那只妩媚狐狸精了,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看她:“装什么纯呢?不是成年人了吗?” 她掀开被子就开始解郁溪的牛仔裤。 郁溪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越忸怩越不好意思,她也确实没力气自己脱裤子,只好任由江依的手指动作也没挣扎。 这牛仔裤曾是曹轩的,男士款,特别硬,加上质量不好,拉链也不很灵活,江依往下拉的时候卡了下,手指在郁溪内k上一蹭。 郁溪因为药效脑子里晕乎乎的,却感到小腹一阵电流窜了上来。 江依压低声音说:“伸腿,乖点儿。” 郁溪迷迷糊糊伸腿。 江依轻轻把郁溪的牛仔裤往下扯,那劣质的牛仔布料太硬,挂在郁溪的胯上,扯了半天才扯下来一点。 江依汗都出来了,抬眸一看。 这会儿病房的灯都熄了,只有一抹清亮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来,郁溪的牛仔裤被扯下来一小截,露出内k的一点边,白色的,棉质款,独属于少女的款式,纯洁得不像话。 那是江依许久没有见过的款式,离她的世界很遥远。 江依移开眼神。 牛仔裤扔到一边,她怕郁溪着凉,迅速扯过被子帮忙盖好。 郁溪上身也穿着宽宽大大的男款T恤,领口露出小背心的带子。 郁溪十八了,长大了,为了尊重她隐私,江依这一通操作隔着被子,很费力。偏偏郁溪还在吐槽她:“你手……真笨。” 江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这是紧张使然。 终于弄好的时候,她长出了一口气,鼻尖都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好了小孩儿,这下可以睡得舒服点了。” ****** 对于江依的帮忙,郁溪本觉得这是特不好意思的一件事。 可她脑子在药效作用下变昏沉了,忘了害羞,刚才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江依轻蹭的手指上。 江依个子没她高,要俯身靠她很近,才能伸手到她背后。 一个虚虚的拥抱下,江依身上的栀子花香是另一重隐形的拥抱。 她能感受到窗外的月光,江依的手指,和身体里到处乱窜的电流,就是睁不开眼睛。 她背上很快腻了一层汗,模模糊糊听到江依在她耳边嘀咕:“怎么出这么多汗……” 药效让她脑子越发不清醒,她都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主动贴着江依的手臂:“热……” 江依猛然把手一缩,顿了好久,才继续。 ****** 在药效的作用下,郁溪一觉睡到了早上,这在高考前倒是好事。 她睁眼,看到江依睡在她隔壁一张床上,捂着被子,露出妩媚曲折的一点头发尖。 郁溪眼睛弯弯的笑了笑,一笑又牵扯到额上的伤口,龇牙咧嘴的。 正好这时江依醒了,从被子里伸出睡得毛茸茸的一颗头:“小孩儿,你做什么鬼脸呢?” 郁溪在被子里蜷手,捏住江依昨天写她名字的一小块掌心:“早啊。” 江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连打哈欠的姿态都慵懒妩媚:“早。” 她脸上的妆蹭掉了,整张脸看起来就比平时年轻几岁,又柔和清丽不少。 郁溪眼睛又忍不住弯起来:“早啊。” “一大早犯什么傻呢?”江依笑着骂她,却依然郑重的应了句:“早,郁溪。” ****** 因为郁溪这三天都要留在医院输液,江依就借医院座机,给台球厅打了个电话,让小武帮忙把郁溪的双肩包送过来。 她脚踝被蛇咬的伤找市里医生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她就懒得单脚跳了,医院的费用按天结,她就来回来去走着帮郁溪交费拿药。 郁溪说:“我会还你的。” “小孩儿。”江依笑:“慌什么呢?等你以后有了大出息,有你还的时候。 小武拎着双肩包走进病房的时候,江依刚闲下来,坐在病床边削苹果。 郁溪正靠在床头背英语,眼睛看着江依:“ in the m,you are all I see.(当我在清晨醒来,你是我唯一所见)” 江依晃着脚上的高跟鞋笑:“什么叽里咕噜的,听都听不懂。”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郁溪和江依没衣服可换,还穿着昨天的白T恤和红裙,沾着斑斑血迹,小武却莫名觉得这两人一个背英语一个削苹果,这一幕有点静谧美好是怎么回事? 阳光晃着两人同样漂亮的脸。 -- 第64页 他莫名觉得自己走进来是种打扰,拎着双肩包站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江依听到动静,抬头冲他一笑:“小武来啦?” 她头发格外黑而浓密,云鬓似的贴在脸边,随着她抬头一缕碎发掉下来,她不在意的伸手往耳后一勾,又发现手指上沾着点苹果汁,放入唇间一嘬。 小武心神都随着窗外的阳光晃了晃。 难怪镇里人都说江依是狐狸精。 真的,这女人绝对成精了。 江依正好削完苹果,站起来走到小武身边,接过双肩包的同时把苹果往小武一递:“跑这一趟辛苦了,吃苹果么?” 江依一走近,她不仅脸长得美,身上还有股香气,小武的脸更红了:“谢谢依姐。” 病床上的郁溪突然咳了一声。 江依和小武一起看过去。 郁溪一脸平静的说:“我渴了。” 江依说:“我给你倒杯水。” “我要吃苹果。”郁溪说:“你这苹果不是给我削的么?” 江依眨眨眼睛笑了笑,冲小武说:“不好意思,我的小妹妹生病了,你让让她。” 她走到病床边把苹果递给郁溪,又拿起一个没削的苹果抛了两抛:“小武,我再给你削一个。” 病床上的郁溪又咳了声。 江依斜眼看着她,小武也看她。 郁溪面不改色:“我没法咬,扯着我伤口疼。” 江依有点好笑:“那你还要苹果?你让给别人吃不就行了?” “可我渴了。”郁溪淡定的说:“你给我切成小块小块,我就能吃了。” 她说完又看着小武。 小武莫名抖了两抖。 虽然他是在道上混的,各种打架砍*/人的大场面见多了,可躺在病床上额头裹着纱布的少女,虽然苍白脸色还透着孱弱,可那带着狠劲儿的眼神让他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 像那种,标记自己地盘的小狼狗。 小武虽然很想要江依削的苹果,但他默了默还是说:“依姐不用麻烦了,我得赶车回祝镇了。” 祝镇那穷乡僻壤,每天往返市里就两趟车,还得转好几道,错过了就回不去了。 江依也就没留小武,笑着说:“那等回祝镇我请你吃饭。” 小武应了声“好”就匆匆走了。 江依笑了下,坐回病床边给郁溪切苹果。她虽然自称手巧,却不会做饭,苹果也削得坑洼不平的,一个苹果让她削完皮就消失了三分之一,切成小块就更没剩多少。 她把装着苹果块的塑料袋往郁溪一递:“给你。” “你喂我。”郁溪说:“我受伤了。” “妹妹你伤的是头。”江依睨她一眼:“怎么疼到手上去了?” 郁溪说:“转移了。” 江依好像低头笑了笑,抬头时那双桃花眼带点温存:“行吧。” 她坐到病床边,这儿也没牙签,她就用手指捏着苹果喂过去。 郁溪像是真渴了,咬得有点猛,洁白的门牙轻磕郁溪的手指。 接着是双唇,在江依指尖一含,江依的手又快速抽走。 “你属狗的啊?”江依说。 一袋子苹果很快喂完了,江依也知道这苹果被自己切完后分量有点可怜,问郁溪:“还要么?要不我再给你削个?” 郁溪摇头。 即使苹果切成小块小块,但那么硬,还是咬得她额角伤口疼。 可能她刚才想吃的也不是苹果。 江依从床沿起来,坐回床边的椅子上:“那继续学吧。”她拎过双肩包,看着里面一堆习题试卷:“你要哪本?”又看到书包一角塞了个塑料袋子,想起那是她找小姐妹借的换洗衣服。 她抬头问郁溪:“我们把衣服换了你再学?” 昨天她俩的衣服都染了血渍,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郁溪听她这样说点点头,她就把那包衣服拿出来。 为了医院里方便,她就让小姐妹简单收了几件T恤。 没想到这位小姐妹,平时在台球厅是豹纹虎皮妖娆那类,私下里T恤却这么可爱,粉粉黄黄都是短短一件,胸前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小花小蘑菇什么的。 江依扶了扶额,举起来问郁溪:“你要哪件?” 郁溪说:“黄的吧。” 黄的就是胸前印小花那件,倒不是她对这件衣有什么特别兴趣,而是印着蘑菇的那件粉嫩嫩的,她有点想看江依穿。 平时她看到的江依都是性感妩媚的,不知可爱起来是什么样。 江依却没想到这一层,笑着把黄色那件丢给她:“真是小孩儿。”以为她喜欢那朵幼稚的黄色小花。 她走到病房前关了门,又自觉背过身:“你换吧,我不看。” 郁溪今早起来后就把内y穿上了,所谓内y,也不过就是一件白色的棉质小背心,并没给她一马平川的胸前增加什么分量,所以这T恤虽然紧身,她套上后倒也没觉得多紧。 她把脏T恤放到一边,叫江依:“好了。” 江依转过身看着她笑:“哟,挺可爱的嘛。”她夸郁溪:“这小鸡黄挺适合你的,小孩儿。” 郁溪说:“我不喜欢这么幼稚的颜色。” “哟,装起成熟来了。”江依晃晃自己手里的T恤:“我也换了,这脏裙子难受死我了。” 郁溪垂眸,看向医院不那么干净的床单:“嗯。” -- 第65页 江依站在门边墙角,郁溪垂着眸子不知她进行到哪一步,但能听到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传来。 郁溪手指在被单上抠了两抠。 她实在没忍住,向江依站着的墙角偷偷一瞥。 原来江依是背对着她的。 郁溪偷看过去的时候,江依正好把那红裙子脱了,露出莹白的后背,和内y内k。 原来成熟女人的内y内k是这样的。 这会儿正是接近正午的时候,窗外太阳倾斜成一个角度,一缕阳光洒进来,正好打在江依的背上。 江依莹白的皮肤被照得几乎半透明,蕾丝也在通透的阳光下,花纹清晰可见。 看上去质量不太好,编织就很疏,雪色的肌肤被一个个小洞兜着,挤出一个暧昧的形状。郁溪偷偷看着觉得这内y有点小,但也许江依就喜欢这种挤挤的效果。 背后尚且如此,不知胸前挤成什么样了。 还有,虽然江依腰细,但她的腰太软了,没骨头似的,凝脂般的肌肤,也被蕾丝勒出一道暧昧的痕。 原来成年女人的品味是这样的,郁溪在心里想。 江依的蕾丝,和她白色寡淡的棉质背心和内k之间,划出了一道时间的褶。 郁溪移开眼神,再次盯回不那么干净的床单,被角还被上一个病人用烟灰烧出一个小洞。郁溪问:“江依,你到底多大?” 这时江依已经穿好衣服了,笑盈盈走回郁溪病床边坐着,一只手肘支在膝上,手掌托着下巴:“多大啊,我想想。” “想起来了。”她微微歪头,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今年十八明年十六,等小孩儿你都三十了,姐姐我还十六。” 郁溪不满的扫她一眼,差点没喷血。 本来想看江依可爱的样子的,结果可爱什么啊可爱。 江依平时都穿裙子,这会儿穿着她小姐妹的牛仔裤,郁溪才发现她一双美腿那么笔直修长。还有那紧身T恤,因为她胸前的饱满被高高撑起,郁溪面前的小花还是小花,江依面前的蘑菇已经被撑成了一把伞。 T恤面料都被撑薄了。 这种清纯外表下的妩媚,反而更诱了是怎么回事? 郁溪默默移开眼神:“你说话能不能认真点?别总嘻嘻哈哈的。”什么今年十八明年十六。 “那么认真干嘛呢?”江依晃着腿笑:“要高考的又不是我。” “嗯,要高考的是我。”郁溪不知怎么冒出一句:“你就没想过,等我高考完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能带你一起走。”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 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钻入她脑子的? 江依也愣了:“说什么傻话呢,小孩儿?” “你不是从北方来么?”郁溪有点急:“你看过外面,你肯定知道祝镇是什么样子,难道你就打算在祝镇台球厅混一辈子?” “要是我就打算在这混一辈子呢?”江依笑笑:“你就看不起我了?” “不是。”郁溪的声音低下去:“我想救你。” 像你昨天温柔拖住了我一样。 我也想把你从泥沼里拖出来。 江依这会儿已经恢复镇定了,笑着摇摇头:“你救不了我的,小孩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 16:50:54~20220424 14: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照海、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橙子 5瓶;锅包肉 2瓶;45731548、叶_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别对我掏心掏肺的 郁溪问:“为什么?” 年轻倔强的眉眼, 满头满脸的不甘心,好像刀山火海都要为了江依去闯一闯似的。 “我先问问你。”江依一手支在膝上撑着下巴,高跟鞋挂在脚上慢慢晃着, 好像在跟郁溪闲拉家常:“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郁溪一愣, 移开眼神:“就……” 江依笑着问:“因为我送你来了医院, 感激我啊?” 郁溪半垂眸子:“嗯。” “喏喏喏。”江依纤长的食指紧贴着红唇晃了晃,弯弯的桃花眼像只狐狸:“要不怎么说你是小孩儿呢?你小学写过作文吧?我送你来医院,本质上跟扶老奶奶过马路这事儿没区别。小学写作文, 人人都写过扶老奶奶过马路, 对吧?” 江依一笑,食指虚虚在半空对着郁溪点两点:“你啊, 别这么容易对人掏心掏肺的。” 郁溪问:“我不该对你掏心掏肺么?” “当然不该了。”江依懒洋洋向座椅靠背躺去, 穿这件卡通T恤依然风情万种的:“等你高考完, 你去邶城造飞机,我留在祝镇打台球,我们俩的生活八杆子打不着,你对我掏心掏肺干嘛?” 郁溪不说话了。 她发现镇上人叫江依“狐狸精”真是有道理的, 不止因为她长得妩媚, 还因为这女人说话真有技巧。 轻飘飘几句, 就把郁溪年轻而莽撞的承诺带了过去。 然后懒洋洋扯过双肩包问郁溪:“学什么?语文还是英语?还有两天高考, 现在刷数学题已经来不及了吧?” 郁溪说:“英语吧。” 江依就扯过英语书给她丢过去。 -- 第66页 老实说, 要是不考虑头上的伤,在医院的这三天, 实在是很静谧美好的三天。 郁溪靠在床头背英语或语文, 江依去医院食堂打饭, 或者坐在床边给郁溪削苹果。江依削苹果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从削完一个苹果只剩三分之二, 到现在能剩下五分之四。 有时候江依烟瘾犯了,摸出一根烟在手背上点两点:“我去小花园散个步。” “抽烟就说抽烟。”郁溪看着江依风情的姿态,那烟夹在江依指间跟艺术品似的,她觉得江依抽烟抽的挺凶,想劝,又没什么立场。 江依夹着烟冲她狡黠的眨眨眼:“小孩儿,不要拆穿大人的谎言,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 她走了。 郁溪又靠在床头背了会儿语文,背“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她渐渐走了神,总觉得鼻子里有窗外花园的香气,一点点飘来。 她翻身下床。 她现在下床已经一点不晕了,江依带她来的这家医院很好,她伤得不算轻,却一点没感染发烧,就是换药的时候伤口还有点疼。 她望着花园里江依的背影。 江依穿着紧身T恤和牛仔裤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不知为什么,郁溪总觉得江依背影有点寥落似的。 明明盛夏时节,接近正午,阳光明晃晃的刺着人眼球,江依的背影,却站出了一种“寂寞梧桐深院锁深秋”的感觉。 ****** 江依站在小花园里,背对着住院楼的窗户。 她低着头,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最新款的手机,价值一万多,出现这经济一点不发达的市里,还是打眼得过分。 她悄悄看了眼屏幕,没有电话,没有短信。 她离开邶城的时候,是把所有事交代清楚才走的,没人联系她很正常,唯一会联系她的人,也只有一个叶行舟。 这几天她总趁抽烟的时候偷偷看手机,是因为她觉得叶行舟会联系她。 那夜为了紧急送郁溪来医院,她不得不给叶行舟打电话,谎称自己要来市里逛街。这谎言实在太容易被戳破了,叶行舟只要问一嘴司机,就知道她扶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上车。 江依会为了祝镇的一个女孩,主动给叶行舟打电话? 这事江依自己想来都觉得诡异。 可更加诡异的是,三天过去了,叶行舟一次也没联系过她。 叶行舟会不知道么?江依觉得不可能,在她心里,天下就没有叶行舟不知道的事。 叶行舟是什么意思呢?江依想不透。 她默默把手机收起来,给自己点了根烟。 不知怎的,就回头往住院楼窗口望了一眼。 其实那会儿阳光正刺眼,她仰头的时候不得不眯起来,依然能看到五楼窗口站着一个少女,半张脸隐于炽烈的阳光中,看她回头,挥手冲她笑了笑。 那是挺灿烂的一幕,好像阳光之下,什么阴霾都被驱散了。 在这样的场景下,邶城那座总是拉着窗帘、一片阴郁的碧云居,好像真的已经离她很远了。 她缓缓吐出一缕烟,也挥手冲窗口的郁溪笑了笑。 ****** 明天就是高考了,所幸舅妈还没来得及去帮郁溪办退学手续、就被郁溪的“拼死一搏”吓退了,郁溪得以顺利参考。 她分到的考场在市里,倒省去了她们提前一天赶回祝镇的麻烦。 晚上,江依躺在郁溪旁边的床上,一颗毛茸茸的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孩儿,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郁溪:“别了吧。” “我偏要讲。”江依故意压低声音:“这故事是——明天就高考了!” 郁溪面无表情的说:“哇,好吓人呐。” 她穿着那件小鸡黄的T恤缩在被子里,头上缠着一圈绷带看上去有点可怜,可又是一脸淡漠的表情,又酷又萌的,像那种装大人的小孩儿。 江依笑起来:“你怕不怕?” “不怕。”郁溪说:“所有题我都会,有什么好怕的。” 江依笑得更厉害了:“现在小孩儿都像你这么得意的吗?” 郁溪想了想摇头:“也不是。我们班第二名周齐,就那男生,你见过的……” 江依弯着笑眼:“嗯,给你写过情书那个。” 郁溪说:“他就挺怕高考的。” 江依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不怕?” “我也不知道。”郁溪摇摇头,洁白的纱布蹭在枕头上:“我就是觉得,我想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 江依看着郁溪,郁溪仰躺着望着天花板,一张年轻的脸上其实没什么表情。 江依放低了声音:“嗯,你会的。” ****** 六月七日,一个大晴天。如果每个考生的运气都像天气这么好,那全天下皆大欢喜。 惯于赖床的江依这天起的挺早,郁溪起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对着个塑料袋,愁眉苦脸的翻东西。 郁溪揉着眼睛:“怎么了?” “大意了。”江依漂亮的眉头皱着:“让小玫收拾衣服的时候,只想着在医院方便了,早想到的话,应该让她装两件旗袍,高考这天穿。” 郁溪不解:“穿旗袍干嘛?” “旗开得胜呐!”江依睨她一眼:“小孩儿你怎么这么笨,姐姐还指望你考个高考状元呢。” -- 第67页 郁溪笑。 让她穿旗袍就算了,不过她还没看过江依穿旗袍,有点想看。 江依那丰臀纤腰的身材穿起旗袍来,一定能勾了人的魂。 可看江依居然真的很懊恼的样子,她笑着说:“不需要旗袍,我不信这些。” “我信我自己。” 江依这才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不过她还是把最后两件干净T恤里,胸前印着小红花那件扔给了郁溪,说是鸿运当头。 高考考场,是江依送郁溪去的。 本来在郁溪的想象里,一个人去高考考场这事儿也没什么,她也以为自己肯定会一个人去高考考场的。可真走到学校门口,乌泱泱一片高三学生,个个都有家长送。 市里人对孩子学习的重视程度,还是比祝镇高得多,送考还有举家出动的,围着个女孩叽叽喳喳说:“千万别紧张!”“多检查两遍再交卷!”“出来妈妈烧排骨给你吃!” 郁溪忽然有点庆幸这会儿她不是一个人,江依就在她身边,穿着天鹅蓝的T恤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脸。 郁溪的手向江依的手靠拢,悄悄勾住她的手指。 江依抓起郁溪的手,老干部握手似的大力摇了两摇:“小孩儿悠着点发挥,别门门考满分把其他人虐得太惨。等你考完出来烧排骨姐姐是不会,不过姐姐可以——” 她冲郁溪眨眨眼:“请你吃汉堡,去不去?” 郁溪笑了:“去。” 江依在郁溪肩上拍了两拍:“去吧,哎你那2B铅笔检查好没?” 郁溪背着双肩包没回头,有点得瑟的冲江依挥了挥手。 江依低头笑了下。 ****** 市里考点设置还算人性化,这天大太阳,为了避免陪考家长都在门口晒着,学校在距离校门五米的地方搭了遮阳篷,家长就都乌泱泱集中到那边。 只有江依一个人,懒洋洋站在校门口,背靠着起伏不平的红砖,手里把玩着一根烟。 频频有遮阳篷那边的家长朝她看过来,尤其是有些男家长,又被同来的老婆拎着耳朵骂。 江依一张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一个人站在这边,除了那些打量的目光太烦,还有一个原因。 她天生皮肤雪白,再怎么作也晒不黑,这会儿也没打伞,伸手把烟点了,在太阳下眯着眼睛抽烟。 不一会儿,她想象中的那人就来了。 校门口的红墙边,有一小截的铁丝网坏了,江依早就看到了,所以她守在这里。 郁溪舅妈正撺掇她舅在那爬墙呢,一个妩媚又慵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么一大早的,锻炼身体啊?” ****** 在邶城那样的地方,想闯高考考场比登天还难。可在这经济不发达的市里,学校硬件跟不上,巡视的保安也没那么多,郁溪舅妈就撺掇她舅,来高考考场闹一顿。 越是控制力弱的地方政*策越粗暴,为了避免干扰其他考生,郁溪是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舅妈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得意:“臭丫头跟我斗?看我不彻底绝了你高考的念头……” 老天也帮忙,高考这天特别热,家长们都在遮阳篷下躲阴凉,不会注意到这边有两人暗戳戳想爬墙。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郁溪她舅吓了一跳,本来还没爬两步呢这会儿又从墙上滑了下来,和郁溪舅妈一起瞪着江依。 江依唇边含着一根烟,笑盈盈看着他俩。 她猜得没错,郁溪不顾后果的决绝举动,的确吓退了王姐,毕竟谁也不想自家因结婚这事儿沾上命*案。郁溪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住院这三天,都没再提被逼婚的事。 可郁溪到底年轻,她不会想到,王姐被吓退了,她舅妈不会被吓退。有钱能使鬼推磨,郁溪结婚这事儿在她眼里就是一桩买卖,就算不嫁给王家也能嫁给别人,要是真让郁溪参加完高考往邶城一跑,她还怎么“卖”郁溪? 郁溪舅妈问江依:“你在这儿干嘛?” 江依说:“陪小孩儿高考啊。” “你陪?”舅妈冷笑一声:“你不会真把自己跟郁溪当一家人了吧?你一个台球厅球妹总缠着人家正经姑娘干什么?” “台球厅怎么了?”江依云淡风轻的笑着,瞥他们一眼:“在台球厅找家人,总比在垃圾桶捡家人好。” 郁溪舅妈很少见这么牙尖嘴利的,一时被江依怼得说不出话,一挥手吩咐郁溪她舅:“别跟这女人胡扯浪费时间,你赶紧进去吧,不然语文都考完了。” “慌什么,语文要考两小时呢。”江依笑着:“现在还早,先喝一杯?” 舅妈这才看到江依脚下摆着个啤酒瓶,就是郁溪那天往自己脑袋上砸那种,茶棕色瓶身厚厚的,在市里也能买到。 这时突然三个戴金链的年轻人往这边走,没看见江依似的,往江依肩头狠狠一撞。 江依脚踝本来就有伤,被撞得踉跄两步,愣了愣看眼那三人的脸,很快反应过来,表情又变得慵懒而不在意了:“是你们啊。” 王姐儿子的小弟。 王姐是被郁溪不要命的举动吓退了,没想到王姐儿子这么疯,根本不怕郁溪把事情闹大。江依见他每次都懒得去郁家,还以为他对结婚这事不在意,没想到他早就看上了郁溪的漂亮脸蛋,只不过觉得郁溪不值得郑重对待。 -- 第68页 他派了小弟来,估计也是想闹高考考场,倒跟郁溪舅舅舅妈碰上了。 戴金链的混混压低声音警告江依:“别多管闲事。” 江依笑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不然呢?” 混混看得震了震,但大哥交代的事他也不敢不办,黑着脸威胁:“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打女人?” “打你们肯定是要打。”江依懒洋洋一拨头发:“你们还能把女人装麻袋扔河里喂鱼。” 混混动作很快,一把隐秘的扯住江依发根那一块:“你觉得你的玩笑很好笑?” 他根本没收劲,江依被他扯得上身往后猛一仰,发根一阵火辣辣的疼,头皮要被扯掉似的。 混混压低声音问:“这闲事你还管不管?” 其实事情闹到这份上,已经有家长在往这边看了,可这三混混戴着金链纹着纹身,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不少家长一看过来立刻移开眼神,谁也不敢上前管这事。 “弟弟,我也不想管这事。”江依被猛扯着头发还能笑得慵懒:“问题是,里面高考的是我小妹妹,我不管谁管?” 混混觉得这女人挺狠的。 他这把揪头发使了全力,他都能感受到女人头皮下血管的跳动,这女人竟然没疼得松口。 他眼神一瞟,旁边俩小弟秒懂,立刻撑起一把黑伞。 混混一拳向江依嘴角砸去,闷闷的一声。 好在混混为了这一拳不在明面上让太多人看到,让小弟撑伞遮了一下,往后撤肘不够就很难发上全力。饶是这样,江依的嘴角也裂了,一道血痕很快肿起。 混混凑近江依耳边:“你要真想管,我就只能把你带仓库去了。那儿空间大,哥哥打起人就不是这力度了,懂?” 江依低头笑了笑。 她拨了拨被混混扯乱的发,舌头在嘴里隔着口腔黏膜舔舔伤口,竟然连这动作都透着风情,她往地上涂口血水,淡淡一片红。 接着她蹲下来,拎起脚边放着的那啤酒瓶。 她捏着瓶颈,瓶身懒洋洋在莹白手掌里敲了两敲,一歪头妩媚里竟然还有种天真的俏皮:“郁溪用啤酒瓶把自己头砸破这事儿,你们听说了吧?” 三个小混混互看一眼,不知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依懒懒又是一笑:“知道我为什么把郁溪当小妹妹么?因为我跟她真挺像的。砸啤酒瓶这事儿我以前也干过,只不过呢我没小妹妹那么善良,我这啤酒瓶要砸,可不会往自己头上砸。” 她向领头混混走近,腰肢似柳枝般轻摇,狐狸精般的笑容跟要勾引人似的,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透着股狠戾,狠命把啤酒瓶底往混混命根子处一抵。 混混一阵闷疼,就见这妖娆妩媚的女人凑近他耳边,鼻端立刻一阵让人迷醉的香。女人声音温软,柳叶一样挠在人心上,话的内容却是:“我sha过人。”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跑祝镇来躲着?” 混混后退一步,看着江依一张漂亮的笑脸,在阳光下笑得越发明媚。 他觉得江依这话说得在理,要是本地人还算了,外地人来穷得叮当响的祝镇,肯定有什么实在混不下去的理由。可以江依的姿色,到底要发生什么,才会让她在外面混不下去? 混混看着江依。 江依也不怵他的眼神,就迎着他笑。 混混在道上混惯了,砍*刀钢管这些东西也不是没拿过,他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说话吓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是骨子里真狠。 眼前这女人虽然一脸带笑,浑身软软的像没骨头,眼神里的光却让他心里发毛。 心里的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说的是真的。 女人歪头看着他笑,手里捏的啤酒瓶又在掌心里敲两敲。 混混冷汗都下来了,一挥手叫俩小弟:“走。” 这些女人,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疯的。他得回去劝劝老大,结个婚而已,别把自己命搭进去。 三个混混走了,郁溪舅舅舅妈还吓傻在原地,江依晃着啤酒瓶向他们走近:“刚说请你们喝酒的,被人打断了真不好意思,这酒还喝么?” 郁溪舅妈也是满头冷汗,一扯郁溪舅舅:“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 两人匆匆转身就走。舅妈在心里嘀咕:臭丫头像她妈就够疯了,没想到认识了个更疯的。让郁溪结婚收礼金这事她还是别想了,有命赚钱没命享受就亏了。 ****** 两拨人走了以后,校门口恢复了安静。 江依本来觉得晒得有点热,想往遮阳篷那边走又是一片打量目光,想想算了,把指间的烟抽完以后,又用牙把啤酒瓶盖咬开了。 啤酒也算解暑。 铃声打响,考完语文的郁溪顺着人流,从考场出来。 她一出来就往遮阳篷那边望,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妩媚的声音:“喂,小孩儿。” 她回头一看江依,吓了一跳:“你嘴怎么了?” 肿了一块,还一道血痕。 江依笑着晃晃手里的啤酒瓶:“喝多了,撞墙上了。” 郁溪:…… 年轻而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怎么一大早就喝酒?” “热的嘛。”江依身上的酒气混着栀子花香飘来:“小孩儿我告诉你,我们球妹的习惯就这样,抽烟喝酒,还分什么白天晚上?姐姐乐意。” -- 第69页 她笑看着郁溪。 郁溪嘟哝一句:“我不乐意。” 江依没听清:“嗯?” 郁溪牵起江依纤细的手腕就走。 江依有点慌了:“喂……” 已经有不少学生在往这边看过来。 江依今天穿得不暴露,往考场前一站,勉强还能说是郁溪她姐来陪考的。可郁溪牵她手腕的动作亲密得有点越界,不少看过来的考生,估计都在猜两人是什么关系。 江依并不希望有什么议论来打扰郁溪的高考。 郁溪却完全不在意似的,牵着江依走了一路,一直走到一棵树下才放开江依的手腕:“我们午饭就在这吃。” 江依一看,这是一块草坪,说不上风景好,但一棵大树挡着很阴凉。不知郁溪是不是从小不爱在她舅妈家待着,很擅长找这种适合一个人待的地方。 江依说:“那我去买饭。” 郁溪轻推她到树下坐着:“你老实等着。” 一阵风起,不知名的大树,叶片飘飘扬扬,细碎的阳光顺着叶片缝隙掉进少女眼睛里,少女没笑,一脸严肃一脸倔。 江依坐在树下抱着膝盖,迎风仰脸望着郁溪。 嗯,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4 14:22:48~20220425 15: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q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躺我腿上舒服么? 江依坐在树下, 望着郁溪离开的背影,夏风飘飘摇摇,撩动她的长发。 这会儿不晒了, 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所有感觉反而集中在唇角, 胀胀的发疼。 她又隔着口腔黏膜舔了舔,依稀感到一阵血腥气。 不会破相吧?她忽然想。 不过破相也有破相的好处。要是叶行舟知道她被打成这个样子…… “想什么呢?” 江依抬头,看见郁溪一脸清冷的站在树荫下, 好像还为她“撞”破了嘴角这事在生气似的。 “小孩儿。”她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仰脸冲郁溪轻飘飘的笑:“我在想,今天上午的啤酒真好喝。” 郁溪瞥她一眼, 晃晃手里的馒头:“先吃饭。” 江依眨眼:“高考就吃这个?不是说请你吃汉堡么?” “没吃过不习惯, 万一吃了拉肚子。”郁溪在江依身边坐下:“就吃馒头最保险, 你陪我吃。” “哟,这么霸道。”江依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馒头。 郁溪低声说:“你喝了酒,吃馒头能压压。” 江依整个人太软了,软绵绵靠在树干上, 穿牛仔裤显得她双腿格外修长, 这会儿盘腿坐着, 把郁溪递给她的一个馒头, 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慢条斯理往嘴里塞着。 她见郁溪看她,微鼓着腮帮子冲郁溪笑:“你别说, 这么干啃馒头也挺爽的。” 郁溪其实很想问, 你以前是没吃过馒头吗? 生活里的一切对江依好像都是享受, 吃吃喝喝都能活色生香的。 一阵风起, 撩动江依卷曲的长发。她头发太浓密了, 不停往耳后挽还挽不住,一根不怎么听话的飘过来,往江依唇边的伤口上凑。 郁溪腮帮子里还含着最后一口馒头,这会儿伸手,拨了拨那根头发。 手指蹭过江依柔软的脸。 江依愣了愣,除开这个动作本身很暧昧以外,她还在郁溪眼里看到了更多暧昧不明的东西。 她还没来得及想——小孩儿过完十八岁生日以后是不一样了,就被郁溪轻轻一扯。 她没防备失去重心,就倒在了郁溪的大腿上。 郁溪也盘腿坐着,好像就为了接住倒下来的江依似的。 不知俩人头顶这是棵什么树,夏天里开着一朵一朵的小粉花,风一吹,一瓣碎落的花瓣掉在江依的眉毛上。 郁溪又伸手,手指蹭过江依的眉心。 紧致,光滑,饱满。 江依本以为自己一颗心长满老茧了,这会儿面对这么少女的一幕却还是跳了两跳。她抬眼,正对上郁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瞳孔里越放越大。 然后她意识到,那是郁溪的脸与她越靠越近。 江依说:“小孩儿你今天高考你知道么?” 一个散发着药味的棉球,轻轻按到江依的唇角,疼得她“嘶”一声。 “我知道啊。”郁溪揉着她的唇角说:“怎么了?” 江依:“……没什么。”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挺禁*欲的一个人呢,怎么面对一个比她小这么多的小孩儿,脑子里突然涌现出黄色废料。 她换了个话题:“药哪儿来的?” 郁溪一扬下巴:“那儿有家药店。” 江依说:“我把钱给你。” “我不是也欠着你医药费吗?”郁溪说:“都以后再说吧。” “那怎么行。”江依懒洋洋笑着,亏她一边嘴角有伤还能笑这么妩媚:“你小孩儿欠我大人钱,那叫我助人为乐。我一大人欠你小孩儿钱,那不成我占你便宜了?” 郁溪突然问:“躺我大腿上舒服么?” -- 第70页 江依:“……” 合着躺小孩儿大腿上早就算占小孩儿便宜了是吧? 江依睨她一眼,她笑着放江依起来。 江依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下午考数学是吧?” 郁溪:“嗯。” 江依:“那你2B铅笔准备好了么?” 郁溪:“……你就没什么其他问题要问我?总重复这一个,显得跟铅笔型号似的……” 江依笑着从地上抓起一把草向郁溪扔过去:“小孩儿出息了是吧?” 那草零零碎碎的,扔到一半就开始往下掉,根本没什么杀伤力,郁溪还是闷笑着,象征性躲了一下。 江依意识到了郁溪十八岁生日后的一个显著变化——郁溪开始会逗她了。 好像不甘于自己是个小孩儿,要跟江依平起平坐似的。 江依垂了垂眸子,手指揪着地上的草。 郁溪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过去了。” 江依松开草跟她站起来:“那走吧。” 两人沉默的穿过草地,穿过飘着小粉花瓣的风,本来挺浪漫的一幕,又因不知谁扔的白色塑料袋在空中乱飞而被打破。 午后的太阳越发大了,走到校门口,江依晒得不行,双手在眼前搭出一个小凉篷,对郁溪说:“去吧。” 少女的侧颜,在手指形成的暗影间,被勾勒成清秀但倔强的形状。 郁溪问:“你会等我么?” 江依笑着:“会的。等你考完出来,一出校门就看到我了。” 郁溪心里有点感应似的,忽然问了句:“我舅舅舅妈,不会来闹事吧?” “怎么可能?”江依笑得云淡风轻:“你都那么猛了,他们还能不怕的吗?” 郁溪想想也是,谁不怕惹上人*命官司呢? 她真不怕死,她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对自己够狠,这点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所以她知道自己眼神里透着股狠劲儿,只不过这狠劲儿在触到江依时,又一汪春水般不着痕迹的化开。 她柔声问:“那你在这儿等我?” 江依点头:“嗯,去吧。” 郁溪的心定了,不再犹豫,像考场里走去。 ****** 两天以后,高考结束。 江依在考场门口守了两天,无论是郁溪的舅舅舅妈,还是王姐儿子的小弟,都没再来闹事。 江依心想:我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手里的啤酒瓶作为演技道具没了发挥空间,被江依洁白的牙齿轻轻叩开,啤酒顺着天鹅般纤长的脖子滚落,进了她的胃。 远远的,郁溪背着双肩包从考场出来了。 直到所有科目考完了,江依才问了句:“怎么样啊?” 郁溪双肩包单挂在一边肩膀上:“一般吧。” 江依心想怎么一般呢?难道说着不紧张,临到头来还是紧张了? 江依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两句,就听郁溪轻描淡写的说:“状元应该有点难,应该也就是全省前十的水平。” 她还认真的自我剖析了下:“我数学和理科好,但语文相对没那么好。” 江依叹了口气:“你说我一学沫,怎么就遇到你一小学霸了呢?” 郁溪有点懵:“学沫是什么?” 这些新兴名词,她在学校也听同学说过,学霸学渣她都知道,但学沫是什么? 江依说:“学沫就是比学渣更渣一点,连渣都不剩,风一吹,都成沫了。” 郁溪懂了:“你是吗?” “我是啊。”江依假装哀怨的捧着脸:“要不我怎么在台球厅当球妹呢?你可千万别学姐姐。” 她一挥手:“走,给学沫姐姐个机会,请学霸妹妹吃汉堡去。” 郁溪说:“我请你。” “你这小孩儿。”江依伸手在郁溪头上揉了一把:“反正你在祝镇也待不了多久了,就当给姐姐一个表现的机会,行不行?”她又笑嘻嘻说:“苟富贵,勿相忘,” 郁溪说:“你这些话哪里学来的?” “电视啊。”江依挺得意的笑着眨眨眼:“是不是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姐姐也不是只会打台球的好吗?” M记离郁溪的高考考点不远,两人说着话就往那边走。 昨天郁溪输完最后一瓶消炎的药后,就已经出院了,过段时间去镇里诊所拆线就行。但今天考完最后一门已经下午了,早已没回祝镇的车了,江依就打算带郁溪在市里小旅馆住一晚再回。 两人往M记走的时候,路过一公厕,郁溪说:“我想上厕所。” 江依说:“行你去吧,门口等你。” 郁溪进去以后,江依把手机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来看了一眼。 一片安静。 叶行舟还是没找她。 江依舒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叶行舟什么时候会找她,也不知道叶行舟找她后打算拿她怎么办。 但至少今天,叶行舟应该不会找她了。 至少今天,她暂时不用想这些了。 ****** 郁溪从公厕出来的时候,江依正叼着根冰棍蹲在地上逗猫。 不知哪儿来的一只三花猫,头圆圆的很可爱,江依把火腿肠掰碎了丢地上喂它:“喵。” 叫得惟妙惟肖的,连猫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猫吃饱了脾气就很好,任由江依摸了摸它的头,还围着江依脚边蹭了两蹭。江依笑着说:“乖啊。” -- 第71页 猫叫一声走了。 江依站起来,看到双手插兜站她身后的郁溪吓一跳:“怎么不叫我?” 郁溪说:“看你会儿。” 或许别人不会懂。 她的人生,八岁前充斥着尖叫和撕扯,八岁后充斥着冷漠和回避。 而现在,有一个她熟她信的人蹲在地上逗猫,猫懒洋洋的,人也懒洋洋的。身边有车开过,是祝镇很少听到的呼啸声,好像带着时光一起,瞬间就往前走了很远。 路灯在这一瞬点亮,照亮那人的脸,那人的眼,那人的发。 这是郁溪人生中难得美好的一瞬间,她可以安安静静在这里站很久很久。 直到那人起身,把手里一根有点化了的冰棍往她手里一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连指尖都透着温存:“小孩儿,乖啊。” ****** 郁溪慢慢走着,舔着手里的冰棍。这冰棍和祝镇的不一样,不是加了点糖精的白水冻成的,而是有一种浓厚的奶味。 她吃冰棍的方法和江依不一样。江依嘬了两口后就开始咬,嘎嘣嘎嘣的,一副快意享受的潇洒姿态。而她不,她一点一点慢慢舔着,让那点奶味在嘴里化开。 然而就像所有美好的事都会落幕,冰棍她舔得再慢,也总有舔完的时候。 还是江依笑着把小木棒从她手里抢过去,上面深深浅浅都是郁溪的牙印。 “小孩儿有这么馋么?”江依笑她:“姐姐再给你买一根。” 郁溪摇头:“不用。” 她想抓在手里的,本来也不是一根冰棍。 M记很快走到了,在暮色中亮着暖黄的光。 江依一偏头:“进去么?” 郁溪其实有点紧张。 就像江依猜想的一样,郁溪从来没吃过汉堡,郁溪从来没零花钱是一方面,还有就是祝镇根本没这东西。电视里偶尔会出现的M记广告,欢乐的明亮的洋气的,让汉堡这东西变成了外面世界的一种象征,一个符号。 郁溪曾无数次幻想过,汉堡会是什么味道。 面包应该像馒头一样是软的。炸鸡应该是脆脆的香香的。 这会儿她站在门口,随着进进出出的人开门关门,店里已经飘出一股从没闻过的浓郁香气,敲打着她的胃。 “你紧张什么?”江依笑着拍了下郁溪的肩:“是你吃汉堡又不是汉堡吃你。” 郁溪跟着笑了笑,青涩的不好意思的。 江依看得心里一暖又一疼。 要是郁溪生日那天,她的汉堡送出去了该多好呢?偏偏那天叶行舟突然出现,汉堡掉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 江依柔声叫郁溪:“那我们进去吧。” 郁溪正点头的时候,突然有人叫:“江小姐——” 江依心里一抖。 她从这个称呼出现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在祝镇认识她的人都叫她“依姐”,“江小姐”这个称呼,可真是久违了。 江依心砰砰跳着时,就看到眼前出现一个中年男人,挺陌生的,又觉得在哪见过。 江依记人的本领还行,她很快想起来——这是郁溪受伤那夜,送她们从祝镇来市里的司机。 江依一把抓起郁溪的手腕:“快走。” 转身就是一条马路,这会儿明明是红灯,江依平时软塌塌的一个人,动作却奇快,抓着郁溪的手躲着车流,很快跑了过去。 来找江依的司机一愣,他显然没想到江依会跑。 市里不像祝镇人那么少,尤其这会儿傍晚,正是下班的时候,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两个女人目标又小,钻进人流,很快找不到了。 ****** 郁溪感到江依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都在抖,她反握住江依的手稳住她:“那人谁啊?” 江依送她来市里那夜,她伤得不轻晕乎乎的,眼睛都睁不开,根本没看清那司机长什么样。 后来她也问过江依,大晚上的江依从哪找来的车。 江依特得意的一撩长卷发:“客户。” 郁溪气闷闷的说:“你客户这么厉害的吗?” 江依更得意了:“那当然,姐姐认识厉害的人多了,姐姐可是在好几个台球厅当过球儿姐。” 郁溪就不说话了。 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是因为,开汽车的客户和一穷二白的她之间,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 她十八了,可和不知多少岁的江依之间,还是隔着这样一条鸿沟。 她在这头,江依和她所谓“厉害”的客户在那头。 无奈的少年人在这头,对生活很有办法的成年人在那头。 郁溪闷闷的想,等我考上大学,我会变成比你所有客户更厉害的人。 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 在郁溪心中,江依就是那个对什么都很有办法的成年人,她从来没见过江依这副失魂的样子。 江依抖了抖唇,勉强扯出一个笑:“债主。” 郁溪一愣。 江依……是为了躲债才来祝镇的? 她这是欠了人多少钱? 江依问郁溪:“今晚不在市里住了,我们现在回祝镇行么?”郁溪点头,又想起:“现在没车了。” 江依牵着她跑到一个转角:“你在这等我会儿。” ****** 跟郁溪分开后,江依跑到一个自动提款机边。 -- 第72页 她把藏在口袋里的卡翻出来,插进去想取钱,却发现卡已经被冻结了。 江依猛拍一下提款机,想骂句脏话,却什么都没骂出来。 这明明是她的卡。 她一把将卡抽出来,跑到街边停黑车的地方:“祝镇去吗?” 司机立马抗拒:“祝镇就算了……” 祝镇穷乡僻壤的,山路又难走,而且祝镇人都穷,根本给不起价钱。 眼前这气喘吁吁的漂亮女人却说:“我给你八百,走不走?” 司机眼神立马就亮了:“走!” 江依一把拉开车门上车:“先开去街角,我去接我妹。” 其实那时江依身上就一千块现金了,但她必须立马回祝镇。 因为她刚才确认了一件事,她手机上定位一直被开着。 原来叶行舟一直看着她在哪。 是叶行舟叫那司机来找她的。 她不确定叶行舟是什么意思,只能猜,多半叶行舟是叫那司机带她走,直接送她回邶城。 因为如果叶行舟是有什么话跟她说的话,直接打她电话就行了,何必叫司机来找她。 她必须马上回祝镇,祝镇是这附近唯一没通4G网的地方,叶行舟只能知道她在祝镇,却不能精准定位她在哪。 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也想过把手机扔掉,可那样叶行舟立马就会明白她想撕破脸,一定会立马亲自杀过来,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无论如何,只要叶行舟想找她,是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只看叶行舟是想立刻找到她,还是觉得可以缓缓。 郁溪看到街角一辆车匆匆开过来,打开的车窗后是江依漂亮的一张脸。 江依看上去已经比刚才镇定了不少,远远叫她:“上车。” 郁溪跑过去上车:“你哪找的车?” 江依简练的说:“客户。” 又是客户? 郁溪瞟了眼前座默默开车的司机,没说话了。 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柏油马路渐渐变成了山路,车的远光灯亮起来,也只能照透眼前的一小段路。 司机嘀咕着骂:“妈的这山路真够难开的……” 离祝镇越近,山路越崎岖。 郁溪却感觉身边的江依明显放松了下来,刚才一路直挺挺坐着,这会儿恢复了软软没骨头的姿态,懒懒靠在靠背上。 直到祝镇到了,江依带郁溪下车,跟司机道了声谢,让司机开车走了。 郁溪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你欠人多少钱?” 江依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在手背上叩了两叩,心不在焉答道:“这不是你小孩儿该管的事。” 郁溪问:“你回祝镇,不怕债主追过来?” “小孩儿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江依抽着烟嘴里胡咧咧:“我现在没钱还,我就跑回祝镇躲着,那人住市里,运气不好才碰上,他又不知道我在祝镇。” 江依猛抽两口烟,刚才镇定下来的情绪又有点烦躁的样子。 郁溪默了默,牵起江依纤细的手腕:“走吧,先回家再说。” ****** 郁溪是肯定不能回她舅妈家了,两人直接回了江依的出租屋。 她俩在医院住了好几天,身上又都有伤不方便洗澡,身上都有点臭臭的。 江依找了两件干净T恤出来当睡衣,叫郁溪:“你先去洗,头上的伤别沾水,擦擦就行。” 两人来到一楼,浴室的门依然怀着,郁溪盯了眼坏掉的门锁。 “小孩儿脸皮就是薄。”江依懒洋洋笑着:“放心洗吧,姐姐给你守着。” 郁溪洗澡的时候,江依在外面抽烟。 今晚她情绪跌宕起伏的,这会儿回到祝镇,抽着烟,总算又勉强归于镇定了。 她意外发现祝镇能带给她安定感,可能因为这儿太落后,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让她觉得离以前的生活很远很远。 她又抽了口烟,身后是郁溪哗哗的水声。 明明之前来祝镇,真的只是想来一段时间而已,归期早已定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冒出不再回邶城的念头呢。 她在外面抽烟抽的太安静了,郁溪叫了声:“江依。”声音很缺安全感。 江依说:“我在。” 她又抽一口烟,望着天上有点黄澄澄的月亮。 摸出手机看了看,叶行舟还是没给她打电话。 江依的心更定了点。 她跑了的事那司机肯定已经告诉叶行舟了,叶行舟没动作,应该就是看她还一直把手机带在身上,觉得她不想撕破脸吧。 她估计叶行舟会缓一段时间,再亲自到祝镇来找她。 叶行舟从来都是这样,很会把握人心。 江依决定,先在祝镇工作一段时间,攒点钱。她的银行卡被冻结了,在台球厅当球儿姐能养活她自己么?目前看来,还是能生活下去。 那老了不能当球儿姐以后呢?江依想不了那么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打定主意,就在祝镇等叶行舟来找她。 比起叶行舟叫人带她回邶城,她更希望叶行舟亲自来找她。她想跟叶行舟谈一谈她不再回邶城这事,虽然她没什么谈判的筹码,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时郁溪的声音又从浴室传来:“江依。” -- 第73页 “嗯?” “你到底欠人多少钱?”郁溪问:“你要不想说的话,我来猜,猜对了你就嗯一声。” “两万?” “五万?” “十万?”十万在郁溪年轻的心里,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江依笑了:“小孩儿你到底想干嘛呀?” 郁溪压低的声音,混合着水汽和劣质的玫瑰沐浴露香气传来。郁溪说:“我想帮你还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5 15:46:02~20220426 14:4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DetectiveLi、53832741、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挞 16瓶;爱吃橙子 5瓶;锅包肉、22546990、whisperkkk1 2瓶;人生若只如初见、修改昵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亲一下就不疼了 那一刻, 月光如溪,江依一个人抱着手臂站在浴室外,指间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 郁溪说出那句话后, 她就忘了再抽, 长长的烟灰掉到手指上,连烟灰都是暖的。 江依笑了一下,抽了一口, 唇间缓缓吐出一缕薄烟。 说不感动是假的。 郁溪固然不明白她面临的是什么困境, 但不管那是什么,那困境都在郁溪心中化为难于登天却有形的“十万”, 让少年人凭着一腔孤勇说出一句—— “我想帮你还钱。” 江依定了定神, 故作轻松说了句:“姐姐自己都还不上的钱, 那就说明很多很多了,你一小孩儿怎么还?” 郁溪沉默一瞬。 当江依以为她被吓退的时候,她却意外坚定的说了句:“我以后会很有钱的。” “比你所有那些客户还要有钱。” 江依笑出了声:“这我不怀疑,你行的, 小孩儿。” 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 洗好澡的郁溪从里面出来了, 她头上裹着绷带没法洗头, 澡也洗得潦草, 浑身都来不及擦干似的,江依找给她的那件白T恤, 领口和袖口都沾了水渍, 贴在身上, 还有她的头发, 发尾沾了水, 变得湿漉漉的,毛茸茸的。 连一贯清冷的表情,都被水汽熏得柔和了不少。 整个人软下来,像只奶乎乎的小狗。 江依一手夹着烟,另一手忍不住在郁溪头上揉了一把。 她本来想掐一把郁溪的脸,嫩豆腐似的,但她忍了。 正当她想缩回手的时候,郁溪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盈盈月光下,郁溪盯着江依唇角肿起的那道伤,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伤是怎么来的,但似有感应的问了句:“还疼么?” 说不疼一听就是假话,江依不想故作坚强把这事儿反而弄沉重了,挤着眉龇牙咧嘴说一句:“你撞墙上试试。” 郁溪竟说:“亲一下就不疼了。” 江依望着郁溪,她手中的烟又很久没抽了,长长一截烟灰掉在地上,细碎而柔软。她手腕一直被郁溪握在手里,少年人的皮肤滚烫。 江依顿了顿。 然后她笑了:“你以为你口水是什么?医用酒精啊?” 郁溪竟又说:“那你尝尝。” 江依笑着,把手腕不着痕迹的抽出来:“越说越没谱了,我要去洗澡了。”她的浴巾和睡衣都拿好,放在浴室门口凳子上了,这会儿把指间已经烧完的那根烟往郁溪手里一塞:“帮姐姐掐了。” 匆匆进了浴室。 郁溪低头,看着手中那根烟。 淡黄烟嘴上,还有江依斑驳口红的印子。明明她们回祝镇都深夜了,江依也没打算再出去,也不知涂口红干什么,好像涂了口红才有安全感似的。 郁溪的掌心,还有江依手腕残留的温度。 她抬起手,把那根几乎已经燃尽的烟塞进嘴里。 月光下,她的双唇叠着烟嘴上江依的口红印。 烟也就最后一口的量,一阵浓烟钻入郁溪的肺里,呛得她想咳,但忍了,怕浴室里的江依听到。 这时江依的声音从浴室门缝里飘出来:“郁溪。” “嗯?” “高考成绩什么时候出来着?” “两周。” “那什么时候报志愿?” “出成绩后三天。” 江依笑着,那哗哗的的水声,是浇在江依身上,也是浇在郁溪心上。江依说:“你这么臭屁的小孩儿,肯定只会填邶航一所学校吧?” 连调剂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留,傲得要死。 郁溪的确是这么想的,“嗯”一声。 江依的声音被水泡软了,变成一摊淡淡的墨,在郁溪心上染出一片失落的痕。江依说:“等填完志愿以后,你直接去邶城吧,趁开学前打工多攒点学费。祝镇的这些破事,你什么都别管了。” 说着笑起来:“你不是想造飞机吗?姐姐给你买机票,让你坐飞机去邶城。” 郁溪说:“你哪来的钱?” 江依又笑了:“看不起姐姐是不是?告诉你,姐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就没有姐姐搞不定的事儿。” “我攒着钱呢,欠的钱很快就能还上了。你走吧,走得越早越好。”江依的声音淡淡飘来:“这祝镇,就不该有什么你留恋的人和事。” -- 第74页 ****** 两人洗完澡回房,江依的房里,还是只有那张尴尴尬尬的小床。 江依说了声:“睡吧。”就率先躺了上去。 郁溪说:“我……看会儿书。” “小孩儿学傻了吧?”江依噗嗤一声:“都高考完了你还看什么书?” 郁溪说:“习惯了,不看会儿我空虚。” 江依长叹一声:“好吧,这可能就是学霸和我等学沫的差距。”她告诉郁溪:“别看太晚,早点儿睡,头上还有伤呢。” 郁溪:“嗯。” 江依背对郁溪躺着,一张薄薄的旧毯子搭在她身上,从纤腰到丰臀,像悠然的水和起伏的山,成熟女人的曲线,勾勒出一派如诗如画。 语文算是郁溪所有科目里成绩最不好的,这会儿她借着屋顶黯淡的灯光,看着江依的背影,也很难想出什么足够美好的形容。 她只是看得有点痴。 “美”在她十八岁刚成年的心里,化成一个具象的符号。 江依就是美。美就是江依。 这样纯粹的“美”带来的震撼,只有当几年以后,她成为航天事业的一员后,第一次看到浩渺星空所带来的震撼所能比拟。 郁溪悄悄看着,耳朵里听到江依的呼吸渐渐和缓。 她轻手轻脚的下床,关了灯,又轻轻躺回江依身边。 江依的床那么小,每次一躺上来,两人背对背,都是脊柱贴着脊柱,皮肤烫着皮肤。 江依身上的香味有了黑夜助纣为虐,在小房里铺天盖地。 郁溪在黑暗里睁着眼,轻轻攥着旧毯子的一角。 她刚才本来也不是想看书,是想等江依睡着。 跟上次一样,她的脚穿过薄薄一张旧毯子,在黑暗里找到江依光洁丝滑的小腿。 江依的腿像丝缎,脚趾一触上去,郁溪就闭了闭眼。 那丝缎又像有磁力,吸引着她离不开,脚趾轻柔摸索。 可跟上次不一样的是,江依轻轻把自己的小腿抽走了。 郁溪紧张的汗都出来了,脚尴尬的停在原地,脚趾紧紧蜷起,变成黑暗里一具不会动的雕像。 江依是发现她的动作了么?会不会觉得她很猥琐? 可她真不是猥琐。 所有的靠近,在她心里像月光一样明亮,寄托着所有“美”的震撼和吸引。 可这话她不知怎么描述才能让江依懂,而且,江依每天面对那么多客户,会不会觉得她跟那些客户一样在占便宜?毕竟她又没给钱。 刚刚认识江依的时候,她给过江依钱,塞进江依胸口裙子里,想起来好傻。 可到了现在,她想给江依的,不再是钱了。 黑暗中她静静听着,江依的呼吸依旧和缓,好像刚才那一躲,只是江依睡梦中一个无意的动作。 ****** 第二天,江依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让她有点睁不开眼。 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她仰躺着,一只莹白柔软的手臂枕在头下,盯着窗外的日头,估计已经不算很早了。 她今天睡得比较久,除了因为这几天在医院比较累,还因为昨晚她其实睡得很晚。 她在生活中的演技,倒意外的很好,每次在小孩儿面前装睡都不会被发现。经过昨晚浴室外的一幕,好像只有装睡,才没那么尴尬。 小孩儿的脚又一次伸过来时,她躲了。怕小孩儿脸上挂不住,装成睡梦中的无意动作。 今天一早小孩儿就不见了,是自尊心受伤了么?她知道少年人总是很骄傲的,尤其是郁溪这么倔的。 也好吧。 江依从床上起来,先摸过藏在床下的手机看了眼,如她所料,叶行舟还是没联系她。 她套上一条短裤,推开房门走到走廊,给自己点了根烟。 走廊外的树上停着一只鸟,叽叽喳喳的,化为她的白噪音,她吐出一缕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昨晚的事。 郁溪说要帮她还钱的时候,她心底震撼。 郁溪脚趾贴着她小腿的时候,她也想靠近。 这成什么了? 且不说郁溪刚十八岁,比她小十岁,而且她一个身在泥沼的人,就算郁溪冲她伸出手,她凭什么把郁溪拖入泥沼? 树上的鸟忽然飞走,“扑啦”一声晃得江依一惊,炽烈阳光下,她眯眼望向那鸟飞走的方向。 那儿有一片蓝天。 郁溪的未来,该有一片蓝天的。 ****** 郁溪拎着油条往回走的时候,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江依出租屋的小院子里,野生向日葵已经快开花了,一大早就被晒得蔫头搭脑的。 可走到楼下,郁溪还是忍不住抬头。 没想到江依真的站在那儿。 她趴在走廊栏杆上抽一根烟,还没换衣服,当作睡衣的宽大白T恤,在晨风里被吹得飘飘摇摇的,让江依整个人好像一只洁白的风筝,郁溪一个不注意她就会飞上蓝天。 她也还没化妆,整个人就显得素净不少。太阳之下,她白皙的皮肤好似透明,连脖子上淡紫色的血管都能看到。 江依像是也没想到,郁溪会突然出现在楼下。 两人没防备的一个对视,都没来得及移开眼神。 然后郁溪就笑了:“江依,早啊。” “我去给你买早饭了。” -- 第75页 ****** 郁溪把折叠桌支到院子里的时候,江依正在抽烟。 其他租客都还在睡,这会儿院子里还是一片清静。 今早她买了油条,还买了豆浆,在祝镇算是一顿很丰盛的早餐,统统摆在桌上,看上去味道不错。 江依坐到桌边,还在猛抽烟。 郁溪瞥了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她把塑料袋装的豆浆,拿了一袋倒进缺了一角的瓷碗里,把那缺口转向外面,才把碗递给江依。 “没想什么。”江依接过豆浆喝了一口,又抽了口烟,一口豆浆一口烟油的也不知是什么味儿。 郁溪把另一袋豆浆也倒进瓷碗里,喝了一口,发现江依一手夹着烟,另一只莹白手掌撑着下巴,看着她,还看得挺专注的。 “你不吃早饭看我干什么?”郁溪摸摸鼻子:“难道你想吃我?” 江依愣了下,脸上才浮现那一贯慵懒的笑:“小孩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应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江依把烟灰往地上点了两点。 郁溪只是笑。 江依眯眼看着郁溪,她有时觉得这小孩儿傻得可爱,有时又觉得这小孩儿才是只真狐狸。 她心里是在想事,可她想的这事不能跟小孩儿说。 因为她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可能——小孩儿会不会……真有点喜欢上她了? 她又抽了口烟,把烟灰点在地上。 “烟瘾犯了也不能光抽烟吧?”郁溪咬着油条,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来看她:“真不吃早饭?” “要吃。”江依慢条斯理把油条塞进嘴里。其实以前,她鲜少吃这么油腻的食物,而且祝镇这油条炸得肯定也不算太好,说不定还用了明矾,但糖油混合物总是令人愉悦,她咬了一嘴油,情不自禁说了声:“爽啊。” 她问郁溪:“今早怎么这么奢侈?”毕竟在人人习惯买馒头当早饭的祝镇,豆浆油条算挺贵的。 郁溪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处处透着年轻和干净。她说:“高考完了,庆祝一下。” 在郁溪心里,高考和十八岁生日一样,是通往大人这条路上的里程碑事件。 江依故意逗她:“你就不怕自己没考上邶航?” 郁溪这小孩儿看着挺沉默,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人争什么,可骨子里自有股傲气,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阳光洒在青春肆意的一张脸上,那么骄傲。 江依就笑了:“厉害呀。” 她低头抽烟的时候,觉得这事儿有点麻烦。因为郁溪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变得柔和起来。 她本以为郁溪对她,只是一种xing启蒙时期的本能好感。这倒没什么,毕竟人人心里都有一座百合山,谁的青春期没喜欢过个把两个漂亮姐姐。 可要郁溪真有点喜欢她的话…… 她对着郁溪吐出一缕烟,郁溪微皱着眉挥手把那阵烟挥开,像是对她一大清早抽烟很不满,又不好说什么。 江依笑了。 她这么个人,不值得喜欢的呀。 ****** 吃完早饭,郁溪问江依:“你们台球厅还招人么?” 江依立刻瞥她一眼:“你?你球打那么烂,你不行的。” 其实重点倒不是郁溪打球不行,而是郁溪实在太干净了,江依可舍不得把她往台球厅带。 结果郁溪说:“我没想当球妹,我知道自己打球不行长得也不行。” 江依笑了,撑着下巴晃着小腿,高跟鞋荡啊荡的,饶有兴致的看着郁溪:“你觉得自己长得不行?” 郁溪“嗯”了一声:“我跟你长得那么不一样。” 江依又笑了:“跟我长得不一样就是长得不行?” “因为我觉得你长得挺行的。”郁溪瞟了江依一眼:“那你觉得我长得行么?” 江依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小孩儿我发现你挺贼啊,原来你是故意的。” 郁溪嘿嘿一笑。 江依发现郁溪变开朗了点,也许是高考以后,曾经等了很久的生活终于近了。 江依说:“不当球妹你想干嘛?” “扫地、擦桌子、收拾。”郁溪说:“就是打杂,给工资就行。” “你不会还想着帮我还钱这事吧?”江依警惕起来:“都跟你说了我钱攒差不多了,这事不用你小孩儿操心。” 郁溪说:“我自己想攒学费,行不行?” 江依说:“那行,我帮你问问老板。” ****** 中午台球厅开门的时候,江依就带着郁溪去了台球厅。 江依怎么说呢,虽然来台球厅的时间不长,但她长得漂亮球技又好,是台球厅的台柱子。台球厅所有人,也都知道郁溪是江依的小妹妹,她介绍小妹妹来打工,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老板很爽快就答应了。 郁溪虽然以前也来台球厅,但那会儿都在刷题,这会儿拿着抹布满厅转悠,才发现江依真是受欢迎。 台球厅的球妹好几个,但大多数人一进来,都是围着江依转。 江依笑着一推杆,这么平凡的动作被她一做,偏偏就风情万种的。曲折的长卷发垂在台球桌上,荡啊荡,跟撩在人心上似的。 一个混混含着烟喊:“依姐好球!”他一边鼓掌一边就要把抽完的烟扔地上。 -- 第76页 没想到江依伸过球杆来一挑,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别乱扔呀。讲卫生树新风,镇里横幅不是拉着呢吗?” 混混一愣,才看到江依身后一个挺年轻的女生,好像是以前二中校花叫郁溪,拿着扫帚撮箕站在那儿。 江依又一笑:“大家听好了,以后烟头都不能往地上乱扔,还有烟灰都乖乖弹烟灰缸里,不要增加我小妹妹的工作负担。” 郁溪有点不好意思:“江依,不用。” 江依笑着睨她一眼:“我这是教大家讲文明,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镇长都给我鼓掌你说不用?” 郁溪:…… 真是说不过她。 郁溪嘀咕一句:“孙猴子似的。” 江依:“什么?” 郁溪:“说你是山大王。” 江依扑哧一下就笑了,把球杆靠腰放着一本正经数了起来:“母鸡、松鼠……你还说过我像什么动物来着?” 又自我表扬:“还成,我现在进化了,不是猴儿是猴儿精了。” 郁溪自己也笑了。 她从小明明是很不爱笑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在江依面前,总是笑眼弯弯的。 江依一声令下,台球厅干净不少,郁溪拿着抹布和撮箕晃来晃去半天,其实根本没多少事可做,有种白拿钱不干活的心虚感。 江依说:“你是不是傻?偷懒你不会?一看就没经过社会的磨砺。” 郁溪说:“怎么偷懒嘛?” 江依给她出主意:“要不你去你打工那书店,买两本奥数题回来做,你不是想学航天工程么,数学练练好总是没错的。” 郁溪说:“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把份内的工作做完了,有什么不可以的。”江依冲她眨眨眼,狐狸似的:“小孩儿我告诉你,你以后去了邶城别这么老实,要吃亏的。” 郁溪轻声说:“谁说我要去邶城了?” “我给你安排的。”江依说:“你不是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么?志愿填完你就走,录取通知书我寄给你。” 她拍拍郁溪的肩:“什么都拦不住你。” 她转身打球去了,郁溪望着她的背影,没说什么。 ****** 因为在台球厅实在太闲了,少量的打扫工作做完以后,郁溪真像江依说的,买了本奥数题,在前台桌边趴着做题。 江依的小姐妹一脸诧异:“你的小妹妹做题怎么做这么开心?这种眼睛闪着贼光的样子我只有买衣服吃烧烤和做i的时候才会出现。” 江依一把捂住她嘴:“当着小孩儿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小姐妹挣开江依的手笑:“都满十八了要上大学,怎么还是小孩儿?我也才十九,依姐你怎么没把我当小孩儿?” 江依瞥她一眼:“你浪出了一条黄浦江我怎么把你当小孩儿?” 小姐妹笑:“我就是形容,你的小妹妹真是爱学习。” 江依点头承认,以前她觉得郁溪是学霸她是学沫,现在一看这差距,她连学沫都算不上,得是学灰。 又打了两局球,江依撑着球杆局休的时候,发现自己裙角被扯了扯。 她转头,就看小孩儿站她身边一脸乖巧的:“江依,我渴了。” 江依瞥她一眼。 小孩儿更乖巧的说:“能借你杯子喝口水么?” 怎么这么乖。 好想掐她的脸。 江依手都抬起来了,伸到一半突然转了方向,伸进裙子口袋摸了根烟给自己点了,扬声叫:“小玫。” 小玫拎着球杆走过来:“怎么了依姐?” “我记得你不是买了个新杯子,想把旧的换掉还没换么?”江依说:“你先拿来给我小妹妹用,你再去买个,我给你钱。” 小玫简直不懂江依这是什么骚操作:“干嘛呀依姐,小妹妹就打一个暑假的工,还搞个新杯子干嘛?那你的凑合凑合喝得了。” “怎么我小妹妹不值得拥有一个自己的杯子呀?”江依笑骂:“让你去拿你就去拿,我自己的妹妹自己宠。” “行行行。”小玫笑着走了。 郁溪的脸色黯淡下去。 江依这是宠么? 这分明是躲着她好吧? 难道她想追江依这事,这么快就被看出来了? 第32章 江依的呼吸有点乱 小玫很快把新杯子拿过来了, 江依笑着道了谢,挺仔细的把杯子拿到水龙头下洗了,又给郁溪倒了杯水, 桃花眼飞扬着对郁溪说了句:“慢点儿喝, 小心别呛着。” 郁溪说:“喝水都能呛着, 你以为我几岁?” 江依歪着头思考了一下:“三岁?” 她笑着拎着球杆走开了,郁溪没了做题的心思,趴在前台桌上, 对着江依刚给她拿过来的水杯发愣。 水杯透明的, 印着一朵一朵黄色的向日葵,郁溪倒没觉得这杯子可爱, 但她估计这杯子在女生眼里就是挺可爱的, 因为小玫刚拿过来时特舍不得的说:“哎呀, 我都不知道店里还有没有这一款。” “没有你就去买豹纹的,更适合你。”江依笑着把杯子抢过来:“这种可爱的还是更适合小妹妹。” 江依又拍拍小玫的肩:“请你吃炒粉,加火腿肠。”假装生气的小玫这才笑了。 走之前她冲郁溪眨眨眼:“有姐姐疼可真好。” 郁溪勉强扯起嘴角:“是呀。” -- 第77页 她眼神从杯子上移开,望向台球桌边的江依, 两个混混正把江依的球技吹得天花乱坠的, 江依把球杆立在一旁, 自己扶着腰喝水, 嘴上笑着, 眼神却轻飘飘的。 她每天都涂那样斑驳的漆红口红,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 杯沿一圈浅浅的唇印, 隔老远也能看见。 江依眼神好像要往她这边飘来, 可一察觉到郁溪好像在看她时, 又咻一下飘走了。 到这时, 郁溪更确定江依在躲她了。 ****** 台球厅打烊很晚,这天郁溪不用去书店打工,就一直待在台球厅,做了会儿奥数题后,又拿撮箕和抹布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老板刚好傍晚回台球厅拿东西,一进来又出去了,看一眼门口的招牌:“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整个台球厅干净得发光。 江依笑:“我这小妹妹老实得可爱,每天打扫都当大扫除呢,老板你是不是得加钱?” “加钱加不起。”老板一挥手:“店里的汽水随便喝,好吧?” 江依笑着在老板肩上拍了一下:“小气。” 老板拿了东西笑呵呵走了。 郁溪坐在前台桌边,地不平,塑料凳子摆在上面摇啊摇的,她无意识的晃着凳子腿,看着跟老板调笑的江依。 郁溪发现江依这人的风情,不止体现在她的一颦一笑,还体现在她的每个小动作。比如轻轻在人肩膀上拍一下,或者轻轻在袖口拉一下,她整个人柔得像柳枝,做起这些动作来就一点不生涩,也不像油腻腻的勾引。 就是风情,风情万种的。 但郁溪突然发现,从昨晚她用脚趾轻蹭江依小腿、江依躲开以后,江依就再没对她做过这些小动作了。 台球厅打烊以后,江依带郁溪去吃炒粉,因为答应了要请小玫,所以今天还多了个小玫。 江依要了三份炒粉,加了三根火腿肠,又冲老板说:“老板帮我们炒好一点,外香里嫩那种。” 老板特热情的颠着锅:“好叻。” 郁溪在一边看着,估计江依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她一撩头发冲老板那一笑,有多么神奇的魔力。 很多年后有个词叫“社交nb症”,郁溪觉得她十八岁见过的江依就是“社交nb症”鼻祖,根本不用特活泼或特多话什么的,就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把身边的人全处下来了。 风情长到骨子里,就一点不显脏,让人如沐春风的。 三人坐到塑料凳上等炒粉。 郁溪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江依还以为她在干嘛呢,结果她快速摸出卷成一卷的钱,往江依手里一塞。 指尖轻触江依的手指,江依的手一缩。 郁溪的眼神黯了黯。 江依低头,才发现郁溪塞给她的是钱:“什么意思?” “今晚我请。” “看不起姐姐是不是?”江依笑着把钱扔回给她:“怎么可能让你请客。” 郁溪说:“我现在打两份工,有钱。” 江依说:“那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小孩儿请。” 郁溪:“考上大学还是小孩儿么?” “不是么?”江依笑盈盈看着她,一条腿架在膝盖上,抱着膝盖晃着小腿,她身上艳紫色的薄纱裙摆就跟着一飘一飘。 江依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裙摆,拽起一角问小玫:“我今天是不是穿得像根茄子?” 小玫点头:“是有点。” 郁溪微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忍了。 因为她想说的那句话太文艺了,文艺到不像她会说的。 她想说,江依不像茄子。 像一个瑰丽的梦。像一片夏夜的天空。泛着玫瑰紫,坠着星辰。 如果可以,她想永远不醒过来。 江依跟小玫说完话又转向她,撑着下巴翘起唇角:“说自己不是小孩儿的话……亲我一下?” 小玫发出一阵爆笑:“依姐你别逗人家小妹妹了,是不是想把小妹妹吓晕过去继承她的炒粉?” 江依微笑,看着郁溪,又好像没看,漆红的嘴唇在夜色里闪闪亮的。 郁溪的手藏在塑料凳下蜷紧。 小玫不知道的是,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已经和江依亲过了。 在她成人的当天。 只是现在,江依做出这副轻浮的样子,江依很了解她,知道这样她反而亲不下去。 小玫笑够了看着郁溪说:“小妹妹,你要不要抓住机会?多少人想亲我们依姐都没机会,亲了就赚了。” 郁溪缓缓摇头。 她现在亲上去成什么了?跟那些想占江依便宜的客户似的。 她一摇头,江依唇角就浮出一缕轻笑。 她觉得江依得逞了。 显得她像个害羞的稚嫩的青涩的雏儿,一个还没开蒙的小孩。 三人围坐在同一张塑料凳边,却被江依的一个小伎俩划出一道隐形的鸿沟,稚嫩的郁溪在这边,成熟的江依和小玫在那边。 小玫笑着说:“依姐你真的把小妹妹吓坏了。“ 郁溪想说她没被吓坏,她只是不喜欢这样。 她看着江依,江依去不看她,抱着膝盖裙子勒出一道褶,笑看着塑料等中心镂空的那个圆洞。 郁溪忽然意识到,江依今晚没点啤酒。 因为小玫在,她微微凑近江依耳边:“你是想省钱么?我给你点。” -- 第78页 江依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玫说:“什么笑话啊怎么只给依姐讲?” 江依笑着说:“小妹妹问我是不是没钱喝啤酒,要请我喝一杯,好可爱。” 小玫也笑了,她告诉郁溪:“你可别傻了,依姐可是我们台球厅最有钱的,她要请客你就乖乖让她请。” “小孩儿,姐姐只是不想喝酒。”江依冲她眨眨眼:“年纪大了,准备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小玫插了句:“依姐你到底多大?” 江依眉飞色舞瞟了她一眼:“狐狸精不是至少一千岁?不然怎么成精?” 小玫笑翻了:“好吧无法反驳,老祖奶奶。” 江依悄悄瞥了郁溪一眼。 小孩儿低着头,没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信了。 其实江依今晚没点啤酒,确实是想省钱。现在她银行卡被冻结了,在台球厅当球妹也赚不了多少,她想在叶行舟来找她以前,能攒一点是一点。 至少攒到感冒请三天假,也不会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她自嘲的笑笑,发现郁溪在偷偷看她以后,嘴角那抹笑又变得轻飘飘不留痕了。 ****** 吃完炒粉,小玫向江依道了谢,三人就散了。 走在深夜的石板路上,月光影影绰绰,铺了满地,像两人都无法言明的心思。 江依艳紫色的裙摆一飘一飘,轻扫着郁溪的牛仔裤。 郁溪觉得江依有时候离她很近,有时候又离她很远。 有时候对她照旧亲昵,有时候又好像在躲着她。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跟你说个事呗。” “什么?” “你以后省着点花钱。” 江依不在意的笑着:“小孩儿管起我来了?” 郁溪默了默:“不是。” 只是她不知道江依欠人那么多债,跟江依花钱大手大脚有没有关系。 江依说:“小孩儿你真别操心了,都跟你说了我欠债那些钱,攒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还清了。” 她冲郁溪招招手:“我送你一礼物。” 郁溪伸出手,一个轻飘飘的信封就落到了她手上。 郁溪打开,是一张机票,日期是高考填志愿的后一天,目的地是郁溪想了很久的邶城。 郁溪第一反应是:“多少钱?” “怎么又在说钱啊小妹妹。”江依笑着:“都跟你说了姐姐不差钱,我找市里的一客户帮我买了送过来的,不过隔壁市才有机场,到时候你去那儿坐。” 郁溪低头看着机票,一张一千块,可江依不是说她欠的债都还要攒攒才能还上么? 郁溪把机票装回信封:“我自己打工有钱,我可以坐火车去邶城。” “那能一样么?”江依说:“你一学航天工程的,入学了连一次飞机都没坐过像话么?” 她眯着桃花眼笑一笑:“你不是说要记得我么?小孩儿你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的,到那时你想起来,至少这张最重要的机票是姐姐送的。” 郁溪摩挲着手里的信封:“江依。” 她叫着江依的名字,月光清清皎皎的洒下来。 “其实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记得你的。” ****** 江依笑着凑近郁溪。 月光太清朗,可女人浑身带着香,那淡淡的月光,就变成了氤氲的紫。 “真不想要机票?”她吐息如玫瑰,每说一个字都像羽毛撩在人心上:“那你还我。” 郁溪不知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魅成这个样子,在月光下看,一双桃花眼,配着柳树般轻摇的腰肢,真像什么桃树柳树之类的成了精。 郁溪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就是那误入歧途的书生。 她定了定神,把装机票的信封往江依手里递,没想到江依手一缩,笑着指指自己胸口:“往这儿放。” 今天江依穿一件艳紫色的裙子,裙摆是轻盈飘逸的薄纱,但上身是紧裹身材的吊带。这衣服穿郁溪身上能有一马平川的效果,但穿江依身上,胸前就群山起伏的。 紧而薄的材质被两座山峰撑起来,中间就是幽深的沟壑,在月光下形成一片阴影,勾引着人往里看似的。 郁溪红了耳朵,移开了眼神。 她发现江依这女人的小伎俩真是很多。 一个动作,让郁溪想起俩人初见的时候,郁溪拿着一卷钱往人胸口塞。 到了现在,等她真正跟江依熟了之后,她却不敢了。 而且江依越轻佻,她越不敢。 江依一定是故意的,当郁溪红着耳朵移开眼神后,还机票这事暂时就被揭过去了。 ****** 往回走的路上,郁溪格外沉默。 虽然她平时也挺沉默的,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但那时她眼里是江依飘逸的裙摆,鼻端是江依的香水味,耳里是江依的高跟鞋踢踢踏踏。 而现在她在全神贯注想一件事—— 从江依不跟她共用一个杯子,到在炒粉摊撩自己亲她,再到还机票时让自己塞她胸口。 所有证据好像都指向一个结果——江依真的在躲她。 想事想的太专注,以至于郁溪再一抬头的时候,发现俩人没走回江依的出租屋,反而走到台球厅这边来了。 郁溪问:“你忘带东西了?” 江依笑笑:“帮个忙呗。”她让郁溪一起帮她抬那厚厚的卷闸门。 -- 第79页 卷闸门不是自动的,往上抬时就巨沉,郁溪抬着卷闸门,瞟一眼另侧的江依。 昏黄的路灯洒在江依身上,江依白皙的皮肤就变为暖黄,光晕把江依的轮廓线晕染得有点模糊,整个人就有了种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 那时郁溪忽然有点想哭。 也不是难过什么的,就是鼻尖一阵酸意,也许是年轻人的矫情作祟,她总觉得江依就像此时眼里看到的,有种不真实感,轻飘飘的,好像一不注意就会飞走了,不像卷闸门,能被人踏踏实实抓在手里。 进了台球厅,江依也没开灯,径直往里走,郁溪以为她进去拿个东西就出来,站在门口等。 结果江依叫她:“你过来。” 她顺着江依的脚步,这才发现江依走到了台球厅最里面,郁溪走近,她拧开一盏小小的灯,很暗,但可以看到眼前是一间储藏室,不过现在没当储藏室用了,而是摆了一张小小的床。 “这是老板以前睡午觉的地方。”江依说:“不过他再婚以后很久不在这儿睡了,我问过了,他说你去邶城前可以在这儿睡两周。” 还很贴心的说:“放心,床单我换过了,从我家拿来的,很干净。” 郁溪盯着那床单,连床单都透着粉紫,柔柔媚媚的,很有江依的风格。 郁溪在想,江依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儿?是她去书店选奥数题册的时候吗? 她张口:“我为什么要睡这儿?你家怎么了?” “我家不是只有一张床么?”江依笑得顺理成章的:“在这儿你不是可以一人睡一张床么?你总说自己不是小孩儿了,只有小孩儿才喜欢跟大人睡呢。” 她像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好笑,轻摇腰肢笑得前仰后合。 郁溪没笑,淡着一张脸,轻声说了句:“要是我就喜欢跟大人睡呢?” ****** 江依就没笑了,她说:“可我不喜欢跟小孩儿睡。” 郁溪说:“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在江依面前挺没出息的。江依有那么多小伎俩,可她就像那种咬着人衣摆不放的小狗,一句一句“为什么”,就是她抓着江依的衣摆不甘放手。 “为什么?”江依轻晃脑袋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像是觉得她问得很奇怪似的:“大概因为我还没结婚?身上没什么妈味?”江依笑着:“现在就开始带小孩儿睡,早了点吧。” 郁溪说:“干嘛总说我是小孩儿?” 江依笑着睨她一眼:“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本来还是小孩儿啊,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儿。” 郁溪说:“你放屁。” 江依立刻瞪她一眼:“小孩儿怎么说脏话?” 郁溪:“都说我不是了。” 那盏暗暗小灯的开关就在她眼前,她伸手把灯关了,一转身就把江依抵墙上了。 卷闸门外的路灯照不进来,两人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 江依被郁溪抵在墙上,能闻到郁溪身上的味道将她包裹。 那是古早洗衣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躁*动*荷尔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叠加出一种独属于年轻人的味道。 江依嗓子里挤出一句:“疯了吧你?” 她该第一时间推开郁溪的,可少女的体温烫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郁溪把她抵在墙上啊,双手在她耳侧撑墙上,围出一个小小怀抱,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躲着我?” 郁溪觉得江依是老狐狸,恢复镇定恢复得很快:“大概是因为你没给钱?” 郁溪不接招:“别跟我演,认识你这么久,我没看你收过哪个客户的钱。” 江依笑得低下头,长长的卷发就一荡一荡,隔着薄薄T恤扫在郁溪的肩胛骨上:“小孩儿,我收钱的时候还能让你看到?” “行。”郁溪说:“那我给你钱。” 江依说:“不收。” 郁溪凑近她:“别人都行我不行?” 江依都感觉郁溪在微微发抖,连呼吸都发颤,可没有后退的意思。 也许这就是少年,莽撞又怯懦,卑微又骄傲。 江依回答:“你太小了,让我有种犯*zui的感觉。” 郁溪:“所以跟你说我满十八了。” “这不是满不满十八的事儿。”江依:“小孩儿就是小孩儿,不然我问你,你会什么?” 郁溪抿了下嘴:“要不让你看下我会什么?” 其实郁溪什么都不会。 她知道自己喜欢女人,是一种天生的直觉。 可关于如何“喜欢”女人这事,她以前一直忙着搞学习,也没研究过,全部的知识,都来自曹轩给她那本姑*嫂题材的旧小说,可那上面都是文字,很抽象,有些姿势和手法,郁溪都不是很能想象的出来。 可她就是不想退让。 她抵着江依,还是像那种咬着人衣摆不愿放开的小狗。 她就是不想放开江依。 而且她觉得江依的呼吸有点乱。 她在犹豫,应该先低头亲下去,还是先把手放到江依胸前。 那旧小说上怎么写的来着?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呼吸也和江依一样乱,可她觉得江依不一定会拒绝她。 可就在这时,窗外一只不知哪来的猫,“喵”的叫了一声。 郁溪:…… 两人之间全靠微妙的气氛撑着,猫突然一叫,打破那撩人的寂静,两人之间紧绷的弦就断了。 -- 第80页 江依笑着伸出手,绕到郁溪身侧,在郁溪腰上轻轻一点。 郁溪本来就紧张,这会儿跟触电似的,猛地就把围着江依的双手收回来了。 江依笑得就更妩媚了:“就说你是小孩儿嘛。” 郁溪就是这样。感觉江依紧张的时候,她胆子能大一点。江依一撩一狐狸精,她就怂了。 江依不着痕迹的从她身边退开:“小孩儿这也就是在祝镇,你看小玫她们都只比你大一岁,所以你觉得这样很正常,其实你们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江依走到墙边把灯打开,猛然亮起的灯光刺着郁溪的眼,江依蹭到房里唯一一个旧立柜上坐着,没骨头似的靠着墙,卷曲长发蹭在斑驳的墙上。 她懒洋洋笑着:“等你去了邶城,就会发现事情真不是这样,你应该去跟你同龄的小孩儿去谈恋爱,去喝酒,去笑去闹,然后你才算长大了。” 郁溪垂手站在一旁,问了句:“那你呢?” “我?”江依笑:“我已经老了,老得没有耐心,等任何人长大了。” 她从立柜上跳下来,像夏夜的一阵烟,飘走了。 ****** 江依回出租屋以后,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抽一根烟。 说来好笑,她之前明明不抽烟的。就这一两个月的功夫,烟瘾却大成这样。 大概她喜欢抽着烟想事。 比如想,刚才郁溪抵上来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逃开。 她对着月亮,吐出一缕薄烟。今晚月明,连一丝遮蔽的云都没有,皎皎月光,好似能照透人心里的一切欲望。 是欲望么?她本以为自己早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可原来年轻的身体是这样,年轻的,朝气的,蓬勃的。 她没想做什么,不然真跟犯*zui似的,不过本能的向往着靠近,有时就会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么,早点送郁溪走这个决定,就再正确不过。 她还有一张卡,连是什么时候办的都忘了,好像是为了卡面的图案办的。翻出来之后依稀想起,不知什么时候的一笔劳务费曾打到过这张卡上,吃了两顿饭买了两件衣服,就只剩两千块了。 她就用其中的一千块,给郁溪买了张去邶城的机票,刚好有个常来打球的小混混,要从市里回祝镇,给带回来的。 走吧。 江依对着夜空又吐出一缕薄烟。 那浩渺的天空,才是属于郁溪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直球!说到年下必须得是直球! 感谢在20220427 13:37:25~20220428 14: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 2个;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075965 10瓶;锅包肉 2瓶;大白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江依,我喜欢上你了 其实郁溪还要等两周才走, 江依都觉得这时间有点太长了,她本来打算躲着郁溪、把这两周平稳的度过,没想到少女就是敏感。 她一躲, 郁溪就发现了。然后, 年下的直球打得更凶了。 江依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也不可能让郁溪不填志愿就走。 她起床时有种宿醉般的头疼感, 本来她自己来祝镇后, 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习惯,这会儿却晃到馒头摊:“来俩包子。” 拎着包子晃到台球厅的时候, 还没进去, 远远就看到少女蹲在门口。 她走过去:“你干嘛呢?” 郁溪抬头:“喂猫。“ 郁溪脚边是一只中华田园猫, 脸尖尖的,在吃郁溪掰成小块喂她的火腿肠。 台球厅门口有个小木凳子,扔在这儿风吹日晒的朽了一块,不过每天挺多人坐这儿抽烟的, 这会儿江依坐过去, 笑着撑起下巴:“小孩儿出息了啊, 都有钱买火腿肠喂猫了。” 郁溪说:“猫太可怜了, 该花的钱得花。” 其实猫太可怜了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郁溪想讨好讨好这猫。 以后大半夜的关键时候,能不能别乱叫? 昨晚猫一叫, 江依像回过神来一般。郁溪忍不住想, 要是猫没叫呢?江依会拒绝她么? 这么想着就向江依看了一眼。江依坐在木凳子上懒洋洋的, 一手撑着下巴, 一双桃花眼微眯着有点迷离, 好像还没完全醒眠。 她打了个哈欠,把手里俩包子丢给郁溪:“给你。早饭?午饭?随便怎么叫吧。” 她自己可以不吃,不过小孩儿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不吃。 郁溪低头一看是包子而不是馒头:“不是让你别乱花钱么?” “小孩儿真想管我?”江依心不在焉的笑着:“都跟你说了别操心钱的事,姐姐攒钱真攒得差不多了,我这是吊债主胃口呢。” 郁溪真没听过还钱还有吊人胃口的。 她站起来走到江依面前,拿了个包子递江依:“一人一个。” 江依懒洋洋的:“我其实没有吃早午饭的习惯,胖死了。” 那昨天因为是她买的豆浆油条,江依才吃的?郁溪的心里暖了暖。 她固执的把包子递给江依:“你不胖。” 眼神掠过江依不透骨骼、嫩藕一般的手臂。 -- 第81页 丰腴得恰到好处。 是成熟到鼎盛的花,结了饱满的果,处处充满对年轻人的致命诱惑。 江依看着郁溪:“小孩儿怎么这么倔?” 郁溪一句“我担心你”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好更加固执的把包子递到江依面前:“你吃嘛。” 她以为江依会拒绝,没想到江依伸手接了。 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像在躲着她,有时候又像真的很宠她。 郁溪说:“你往那边坐点。” 她在江依身边坐下,本来大腿紧贴着江依的大腿,江依不着痕迹又往旁边移了移,两人就分开了。 并肩坐在一起,沉默的吃包子。 中华田园猫吃饱了火腿肠,晒太阳晒舒服了,走过来,在江依的小腿上轻蹭。 江依被蹭痒了,笑着把小腿挪开,没想到那猫又贴过来蹭。 江依笑得就更欢乐了,微微俯身,纤长手指去撸猫的头:“这猫怎么总蹭我?” 郁溪咬着包子看江依撸猫,长卷发微掩的侧颜那么好看风情,心想别说猫了,我都想蹭你。 可是江依让猫蹭,郁溪的腿一身过去,江依的腿就不着痕迹抽走了。 郁溪:真·人不如猫。 江依晃晃裙摆站起来:“吃饱了,打球去了。” 郁溪说:“你真吃完了么?检查。” 江依笑起来:“小孩儿你真是要反天。” 她这样说着,却还是把双手向郁溪摊开,莹白的掌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郁溪说:“嗯,乖。” 江依笑着瞪她一眼:“别在姐姐面前装大人,你还嫩点。” 她飘走了。 ****** 郁溪发现江依躲她躲得越来越明显了。 当然江依还是对她很好,比如今早看她拿火腿肠喂猫,她下午去书店打完工回来之后,就看前台桌边角落里,堆了一箱火腿肠。 她问小玫:“依姐买的?” 小玫说:“嗯,依姐说外面来了只流浪猫。” 可每当郁溪拿着抹布或撮箕向江依靠近,江依总是向一阵风一样飘走。 比如跟找她打球的小混混说话,手在人肩膀上不留痕的拍一下。 比如喝一口水。 比如走开去吃一个桃子。 郁溪不知道江依为什么吃个桃子都能吃得妩媚动人。几年以后她在邶城,跟人一起看一部著名导演的老电影,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一个文工团的女孩,带着双清泠泠的眸子站在阳光下吃西红柿。 西红柿淡粉色的汁液,流到女孩修长的手指上,整个人干净得不像话。 又纯又诱。 到那时郁溪才明白,为什么江依吃桃子也有同样的吸引力。 因为江依风情万种,可骨子里又有种不被人看见的脆弱和天真。 江依要扔桃核的时候,郁溪突然走过去,摊开手掌。 江依看她一眼。 那会儿人多,很多人围着江依打球,还有好几个台球厅的球妹,都聚在一起陪人聊天。 江依再躲,就显得太刻意了。 于是江依笑了笑,把桃核,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湿润的。带着江依双唇的温度。和唇间的清香。 郁溪托了一会儿,才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 晚上吃炒粉的时候,小玫又来了。 郁溪轻声问江依:“你又请客?” 这话却被小玫听了去:“我不敲你姐竹杠,我自己买!” 三人围着塑料凳坐一圈的时候,小玫笑嘻嘻对江依说:“依姐,这家炒粉我以前自己也来吃过,也没觉得多好吃,可我昨天看你一吃,觉得好香啊!” 郁溪想:这是真的。 等她到邶城以后,在4G网络遍布的世界里,她知道了一个职业叫“吃播”,觉得无比适合江依。 江依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享受生活的感觉,活色生香,酣畅淋漓,喝什么什么美,吃什么什么香。 郁溪有时候都怀疑:这真是一个欠债的女人么? 三碗炒粉端过来,在燥热的夏夜冒着腾腾的热气。 江依这时候不怕胖了,拿着双一次性筷子大口吃着,腮帮子满满鼓起来。 郁溪瞟着她就走了神,掰一次性筷子时手一滑,筷子就被掰断了。 江依跟小玫聊着台球厅的八卦,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瞟,却特自然把断掉的筷子从她手里抽走,又重新掰了一双,递她手里。 郁溪低着头吃炒粉,觉得老板可能加了糖,这炒粉有点甜。 可又一想,江依刚才递她筷子的时候,连她的手都不愿碰到。 又觉得老板可能加了醋,这炒粉有点酸。 一顿炒粉,郁溪吃得五味杂陈的。 ****** 吃完炒粉,三人散了,江依和郁溪走到路口:“我先走啦。” 郁溪:“你不送我去台球厅?” 江依觉得好笑:“小孩儿你要是路上遇到坏人,悠着点,别把人打残了姐姐还得去替你赔钱。” 郁溪忽然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手劲挺大的?” 江依瞟她一眼啊:“我不是看你把啤酒瓶往自己头上抡过?” 郁溪:“哦。” 郁溪走回台球厅的路上,想了无数种让她有理由去找江依的可能。 比如突然蹿出只猫把她抓伤了,但猫可能被她的火腿肠收买了,没来。 -- 第82页 比如台球厅的卷闸门突然坏了,但这老式卷闸门质量意外很好,没坏。 比如小仓库的床突然塌了,但她在床上蹦了两蹦好像也没作用,没塌。 郁溪从床上爬下来,坐到床边叹了口气。 为什么有时候的好运气,反而是坏运气。为什么有时候的坏运气,反而才是好运气。 世界既有的运行法则失效,变成只跟一个人相关。 那人是月亮,自己是脱不开轨道的卫星。 郁溪想着,就把小仓库的气窗打开,从小小一扇窗里,望着天上的月。 突然她激动的凑起来:诶!天好像挺阴的! 难怪最近热得出奇,那今晚不会下雨吧?特大的雷雨那种! 郁溪盯着天看了一会儿,看时间晚了,躺回床上,默念自己心里知道的神仙菩萨。 孙悟空算不算?算吧他挺厉害的。那猪八戒又算不算?别算了他挺懒的。 郁溪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就在她快要迷糊睡过去的时候—— 噼啪、噼啪,真有一滴滴雨,打在窗上。 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窗外。 其实祝镇所在的整个省,都算一个极端天气挺多的地方,夏天里暴雨雷雨很常见,那她的愿望,应该不算很难吧? 求求了,漫天神佛,谁有空帮帮我都好。 直到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接着是轰隆隆的雷。 郁溪猛地从床上翻下来,鸟儿一样飞出了台球厅,帆布鞋鞋带都没系,拖在积雨的地上变成湿漉漉一条。 雨突然一下子很大了,遮过本就灰暗的灯。 茫茫的夜里,只有她和她自己的脚步,噼啪噼啪,踩在雨里,应和着跳动的灯。 谁年轻时没淋过一场大雨。 只因无人可使我更想奔赴。 可她跑着跑着,脚步却慢了下来。 T恤淋了雨贴在身上沉甸甸的,她缓缓站定,抹了把脸上的水。 突然这么跑过去……要找江依说什么呢? 说自己怕打雷?会不会更要被江依嘲笑——“就说你还是小孩儿吧?” 问江依是不是怕打雷?江依大概率会糊弄过去——“狐狸精跟雷公电母很熟的好吧?” 明明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却比脑子诚实,带着她向江依的出租屋跑去。 ****** 郁溪跑到江依院子门口的时候,脚步又慢下来,江依故作轻佻的笑脸浮在她眼前,她不喜欢。 短短一路,十分纠结,步子变换了无数频率。 她慢慢往院子里踱,所有昏暗的路灯都被大雨浇得好像没开,院子里一群半人高绰绰的影子。 郁溪瞟一眼,发现那是在大雨中被淋得蔫头搭脑的向日葵。 就像现在的她,需要她的太阳,才能重新昂起头。 郁溪深吸一口气,向那栋二层的出租楼走去。 ****** 上楼梯的时候,她又走得很快了,迫不及待的。逼仄楼梯里推放的旧自行车和破纸箱,满是灰尘的味道沾了她身上的雨气,就变得潮漉漉、湿答答的。 像少女的心思,无限氤氲蔓延。 走廊两端,有一些屋子还亮着灯,光从有些朽掉的门缝里漏出来。郁溪放轻脚步,敲门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动作一轻,就很难控制指间的颤抖。 敲了门才响起,把紧贴在身上的湿T恤拉了拉,紧贴在额前的湿发理了理。 不想显得太急切,也不想显得太狼狈。 屋里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谁在雷雨夜听到这样轻轻的敲门声,都会觉得自己听错了吧? 郁溪又伸手敲了敲,指节上的雨,在江依的木门上流下一道浅浅的痕。 屋里江依的声音压得很低:“谁啊?” 郁溪动动嘴唇,但是没说话。 她怕一说“我是郁溪”,今晚这门就不会开了。她只是又敲了敲门,屋里终于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趿着拖鞋,沙沙沙的。 郁溪一颗心好像被人捏紧,浑身都绷着。 门开了,江依没开灯,郁溪想象中的暖黄没有出现,只有与门外如出一辙的黑暗淌出来。 郁溪动了动嘴唇,她想江依的第一句话应该会问“你怎么在这?”或者“发什么神经?”没想到江依抱着双臂看了她两眼,竟问了句:“冷么?” 郁溪:“呃……还好。” 江依没问她什么事,但也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就抱着双臂一脸淡淡的看着她。 黑暗里江依漂亮的脸模糊着,直到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无奈又困惑的一双眸子。 江依是在等她解释的吧?郁溪舔舔嘴唇,没想好要说“我怕打雷”还是“我怕你怕打雷”,可为什么支离破碎的借口挤到唇边,好想变成一句“我喜欢你”。 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十年左右的人生。 隔着邶城和外面世界间一段崎岖的山路。 隔着你的轻佻和我的幼稚。 但,我喜欢你。 江依,我喜欢上你了。 轰隆隆的雷声淹没了郁溪说出口的第一个音节,然后江依身后,屋里的灯突然开了。 郁溪挺诧异的瞟了眼,心想又没人动开关,这是灯坏了还是闹鬼了? 然后她发现都不是,是有人开了灯。 -- 第83页 因为一个身影,从江依那张窄窄小小的行军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被雷声惊醒发现身边人不在怯生生喊了声“依姐”。 江依回头应了句:“在这儿呢。” 捏着郁溪心脏的大手瞬间收紧,心脏越挣扎着跳动,就越拉扯着疼。 那股疼变成一股铁锈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混着今夜的雨水味。 她转身跑了,跑得太快,踩着自己没来得及系又被大雨沾湿的鞋带。 差点绊了一下。 郁溪跑在大雨里,扯起嘴角笑了下,在心里骂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操,真狼狈。 ****** 郁溪越跑,脑子里想甩掉的影子却越清晰。 灯光亮起的太突然,那影子猝不及防,刺青一样刺进郁溪的眼底。 其实是一个跟郁溪差不多大的女生,只是一头茶色的发微微做了卷,露出的半张侧脸有点好看,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挺“洋气”的。 “洋气”是什么意思呢? 是祝镇的反义词。 是自卑怯懦的反义词。 是郁溪的反义词。 到这时,郁溪很肯定江依没收过客户的钱了。 江依享受吃,享受喝,享受生活。在这方面,江依看来也没亏待自己,挑了个自己喜欢的。 原来不是年轻不行。 只是郁溪不行。 郁溪心想:我到底哪儿不行了? 有时候郁溪在江依面前很自卑,可想到这儿,还是骨子里的那股倔占了上风。 她转身,疯一般向江依的院子跑去,湿漉漉的鞋带甩在雨地里,啪嗒啪嗒。 她越跑越快——她倒要问问江依,她到底哪儿不行了? ****** 郁溪闷头跑着,这次在院子门口一点没停,直接跑向逼仄的楼梯。 没想到刚跑到楼梯口,就撞到一个人。 郁溪完全没想到,这样的雷雨夜除了她这个疯子,还有别人要出门,嘟哝一句:“对不起……” 一阵熟悉香味飘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反应过来,她该说的不是“对不起”。 果然抬头就看到江依漂亮的一张脸,被又一道天边的闪电点亮。 ****** 江依穿一条红色吊带裙子,是郁溪看她穿过的那条,手里一把红色的伞,刚要撑开就被郁溪撞到,一点雨都没淋到,就撑着,变成了让江依更妩媚的道具。 郁溪吞了口口水。 闪电暗下去,雷声响起来。 轰隆隆响在两人之间,遮掩了谁的心跳。 江依收起伞转身:“你跟我上来。” 郁溪握住江依的手腕:“等下。” 她再一次把江依抵在墙上,湿漉漉的T恤沾湿了江依的红裙,但她没管。 她掌心还有江依手腕灼热的温度,这会儿撑在凹凸的墙上,把江依围在里面。 她因为刚刚跑过,喘息很快。可江依没跑过,为什么同样喘息也很快。 这时天边没闪电,黑暗中两人的脸就模糊而暧昧。黑暗滋长了郁溪的勇气,她压低声音问:“那女生在你房里干嘛?” 耳边是江依的一声轻笑,等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楼道的黑暗后,眼前江依的五官逐渐清晰起来。耳边是一楼出租屋不知谁的咳嗽,眼前是江依的笑脸,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郁溪把这笑容解读为她问了个蠢问题,于是她不等江依回答了,接着问:“为什么我不行?” 眼前江依的笑更深了。 那样的笑刺痛了年轻人骄傲的自尊,郁溪凑近江依耳边:“真以为我不行的话,你试试。” 这时江依终于出声了:“怎么试?” 郁溪刚才凑近江依说话,江依小巧莹润的耳垂就在她眼前,她回忆了下曹轩借她的那本姑嫂题材小说,里面好像没咬耳朵的描写。 可一股灼热,化为身体的本能,促使她低头咬了下去。 她嘴唇被大雨淋得很凉,可江依耳垂滚烫,软软的,弹性的,皮肤薄到好像不存在,血管汩汩在她舌尖跳跃。 她本能含住那股跳跃,舌尖轻轻擦过。 潮湿的。温存的。暧昧的。 她觉得江依有一秒屏住了呼吸,可下一秒,江依推开了她。 她嘴里还有江依耳垂的滚烫,她不想退开,可那把红伞又化作了拒绝郁溪的道具,她在这头,江依在那头。 短短一把伞,隔出银河的距离。 江依用伞轻抵着她小腹说:“小孩儿你是不是疯了?” 她说:“可能是。” 她挺倔的看着江依,一副今晚没打算放江依走的样子。江依叹了口气:“你先跟我上来。” 上去?干嘛呀,上面还有个人呢。 郁溪说:“我第一次不想这么刺激。” 江依说:“信不信我抽你?” 她主动来拉郁溪的手腕,郁溪倔着紧绷的身子就软了。“好吧。”郁溪说:“上去就上去。” ****** 江依带郁溪上楼的时候,轻手轻脚的,一阵掩门的声音中,郁溪瞥了眼行军床,那人还在那好端端睡着。 不过那人睡觉好像挺浅的,江依一开门,她就醒了,坐起来看着江依,带回来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女。 郁溪挺冷漠的看着那人。 五官窄而秀气,是一种挺现代的漂亮,跟江依完全相反,江依是那种带点古典韵味的妩媚。 -- 第84页 郁溪越看那张脸越觉得年轻,最多比她大一两岁。 那人无视郁溪眼神里的敌意,旧毯子搭在膝头,抱着膝盖饶有兴致的看着郁溪笑。 江依给她们俩互相介绍了下:“这是舒星,这是郁溪。“ 郁溪没说话。 她不是那种会寒暄的人,这也不是什么该寒暄的友好场合。 江依介绍完之后对舒星说:“你睡你的。” 舒星摇头:“没事,反正外面一直打雷,我也不怎么能睡着。” 江依左右看了看,找了个旧纸箱让郁溪坐在上面:“你是不是忘了你头上缝着针了?” 她真忘了,这会儿江依一说,她才想起来。 纱布浸了雨,贴着额头不清爽,连带着缝针的伤口处湿答答一片。 不过她身体素质好,愈合能力也好,这会儿也没觉得伤口疼,满脑子想着另一件事—— 凭什么舒星能待床上,她就要叉着腿坐在门边箱子上? 当然客观上她明白,是因为舒星洗了澡穿着干净的睡衣,而她淋了雨浑身湿着。 但主观上她就是想问——凭什么舒星能待在床上,她就要坐箱子上? 她挺冷的又往床上瞟了眼,没想到跟舒星一个对视,舒星一直抱着膝盖看江依给她拆纱布,笑得更有兴致了。 作者有话说: 滴,解锁新人物~ 感谢在20220428 14:49:52~20220429 17:1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的小跟班、Coelho 10瓶;1590 3瓶;锅包肉 2瓶;图南、Duck不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有女朋友么? 江依把郁溪头上的湿纱布拆下来, 又拎了个小袋子过来,从里面翻出棉球,轻轻把郁溪伤口处的雨蘸干, 最后一下没忍住加了点手劲:“看你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疼死你!” 郁溪说:“我不怕疼。” 她跟江依犟着, 不自觉微皱了下眉,江依以为她疼了,看她两眼, 犹豫了一下, 指尖还是在她额头伤口边轻揉了两揉,又不着痕迹飘走了。 又从小袋子翻出干净纱布给郁溪缠上:“明儿早上再去诊所吧。” 郁溪问:“你家怎么有这些东西?” “因为我想抢镇上医生的饭碗, 行不行?”江依缠好了纱布抱着双臂站在一边, 把郁溪一颗头当她的作品来打量, 又觉得郁溪的问题很好笑:“因为有小孩儿经常受伤呗。” 郁溪的心软了点,直挺挺坐着的背就跟着软了点。 江依拿起放在一边地上的红伞:“走吧我送你回台球厅。” 郁溪又往床上瞟了眼,心想凭什么舒星可以留在这儿? 可现实情况就是,她没在祝镇见过舒星, 也不知江依从哪儿把人找来的, 反正这雷雨夜舒星在祝镇应该没地方可去。 走的只能是她。 从江依屋子出去时, 郁溪没忍住又往床上瞟了眼, 没想到舒星还看着她, 笑盈盈的,还冲她挥了挥手。 什么鬼, 郁溪在心里说。 ****** 郁溪和江依走到楼下, 发现这会儿雨小了点, 变得绵密而悠长。 江依撑开伞:“走吧。” 雨流没了如注的气势, 路上为数不多路灯的昏暗光晕, 就又露了出来,打在郁溪的红伞上,暖融融一片。 郁溪发现自己这边暖红的天,一直牢牢遮到肩膀,往江依那边瞟了眼,发现果然江依半边胳膊在外面露着,淋了雨肌肤白得发光。 她伸手去接江依手里的伞:“我来打。” 她指尖一蹭过,江依的手就躲开了:“小孩儿打什么伞,大人才有控制权。” 郁溪沉默捏过伞柄,把伞朝江依那边正了正。 江依笑了下,没说什么。 大雨激发出杂草的气味,石板下泥土的气味,混合着江依身上的气味,变成一个难以言传的夏夜宇宙,包裹着郁溪。 郁溪往江依那边蹭了蹭,胳膊紧贴着江依的胳膊。 刚在屋里时,江依找了条干毛净给她擦干身上,可她衣服湿着,又打死不愿穿江依的那些吊带裙,这会儿雨滴就顺着湿T恤,淌到她胳膊上,把江依胳膊也沾湿了。 江依问了句:“冷啊?” 郁溪:“嗯。” 她不冷,她皮肤滚烫。 可江依没再说什么,任由她这么贴着了。 一路走到台球厅,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直到了门口,江依撑伞站定:“进去吧,用热水把身上擦擦,别着凉。” 郁溪问:“你不进去坐坐?” 江依就笑了。 那时郁溪还不知自己正在演绎电视剧的一个经典桥段,叫——“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江依一笑郁溪心里就有点没谱,找了个先前想好的理由:“我怕打雷。” 江依笑得就更开了点。 “你怕打雷?” 郁溪豁出去了:“嗯。”让她依偎在江依怀里瑟瑟发抖她也能演。 江依笑着说:“那明儿我给你买个毛绒玩具兔子,下次打雷的时候安慰你,反正今晚这雨,是不会再打雷了的。” -- 第85页 郁溪站在原地不动,江依伸手在郁溪肩上轻轻一点,指腹烫着她的肩胛骨。 “去吧。” 郁溪不得不向台球厅里走去。 江依撑着伞飘远了。 ****** 郁溪本来想就这样睡了算了,想着江依又怕江依骂她,还是接了热水擦干身体,躺在床上她在想,为什么刚才她没问江依呢—— “舒星是你女朋友吗?” “还是……只是睡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开口问,明明那因沉默而漫长尴尬的一路,有很多机会可以问。 大概像鸵鸟。 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对身边的威胁视而不见。 可笑又可怜。 第二天阳光洒进气窗的时候,郁溪起床,她习惯早点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再拿着英语书到门口背会儿单词。 没想到一拉开卷闸门,就看到熟悉的一张脸。 江依站在门口,穿一条蓝底白点的吊带裙,像雨后初晴的天边一朵云,她像是正要敲门,却被郁溪猛一下抬起门吓了一跳。 她怔怔看着郁溪的脸。 可也就那么一瞬,她的脸又变得懒洋洋了:“早啊,我来押你去诊所。” 她像是不喜欢早起,慵懒的打个哈欠,一撩头发一如往常的风情。 如果忽略她身边的舒星的话,这本来是挺美的一幕。 舒星看上去倒是比江依精神很多,化着淡妆,笑盈盈跟郁溪打招呼:“早啊。” 郁溪瞥她一眼没说话。 江依把手里的豆浆油条递给郁溪:“边吃边走。” 又把另一份递给舒星:“你们俩小孩儿一起吃。” 郁溪问:“你不吃?” 江依懒洋洋笑着:“都说了姐姐没吃早饭的习惯,姐姐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怕胖。” 舒星说;“其实我早上也没吃油条的习惯。” 江依问:“那你习惯吃什么?粥行么?明天给你买粥?” 舒星问:“这儿早上有粥卖吗?” “你到底当祝镇什么地方?”江依笑了:“外星么?” 舒星说:“粥可以的,我本来以为这份油条你给你自己买的呢。” 江依说:“那要不油条给郁溪吧,她爱吃。” 舒星问郁溪:“你爱吃油条?” 郁溪点头。 油条在祝镇是一种奢侈的味道,比馒头好吃。 舒星就笑了:“那我也尝尝吧。” 江依带着她俩往诊所走,一个人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郁溪跟在她身后咬着油条,舒星跟在她身边。 一边小口小口咬着油条,一边瞟她。 郁溪心想你看我干什么,吃个油条还要示范么。 她被看得有点毛,把最后一大口油条一下塞进嘴里。 正好这时舒星问:“有女朋友么?” 江依往这边看了一眼,郁溪一阵猛咳差点没被油条呛死:“咳咳咳没有。” 舒星又笑着问:“那交过女朋友么?” 郁溪看着江依的背影:“也没有。” 舒星笑得更开心了点:“哦。” 三人走到诊所,医生给郁溪拆绷带检查伤口,江依和舒星站在郁溪两侧,跟左右两护法似的。 医生说:“伤口还行,没什么问题。” 医生一边换药,郁溪就一边拿眼睛瞟江依。 她总觉得江依看着一直看着她和舒星,笑盈盈的。 然后江依说:“小孩儿,趁你换药时我给你介绍一新活儿。” 她笑着点点舒星:“舒星和我一样,从北方过来的,不过人家和我不一样,是大学生呢,在美院上大二。” 舒星自己接过话头说:“暑假我们有写生任务,是山间不常见的植物,我知道依姐在祝镇,这儿山多植物也多,就来找依姐了。” 郁溪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舒星看了江依一眼。 江依说:“她是我一客户的表妹。” 舒星点点头:“嗯,对。” “总之舒星要去山间写生,就需要一个向导。”江依笑着说:“小孩儿你不是正合适?” 郁溪说:“我不合适。” 江依:“为什么?” 郁溪:“我在台球厅有工作了。” 江依就笑了,她冲郁溪眨眨眼:“舒星家很有钱的,当她的小向导,可比在台球厅赚得多多了。” 她报出一个数字,医生给郁溪换药的手都抖了两抖,郁溪估计要不是他年老体弱,他都要脱口而出“我行我上”。 郁溪瞥着江依:“你怎么不去?” 江依像是很不习惯早起,这会儿都还没完全醒眠,懒洋洋打着哈欠:“姐姐年纪大了,只想在台球厅吹电扇打球,赚不了这爬高上低的辛苦钱。” 她劝郁溪:“你不是要攒学费么?刚好你还要在祝镇待两周,舒星也要在祝镇待两周,时间正合适。” 郁溪沉默一下:“好吧我去。” 江依报出的确实是一个让人没法拒绝的数字。 她确实需要攒钱。 舒星挺高兴的样子:“那从今天下午开始?” 郁溪:“行。” 她看江依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走到诊所外面去了。 ****** 郁溪换好药走出诊所的时候,看到江依一个人站在外面抽烟。 -- 第86页 她走过去叫一声:“江依。” 江依好像想什么事想得挺专注的,肩膀微一抖,回过神才转脸冲郁溪慵懒的笑。 “舒星呢?”江依问。 “在里面让医生给她看中药。”郁溪答:“说有些药材没见过,也能当画画素材。” “噢。”江依对着太阳,吐出一缕薄烟。 与秋天的“一场雨一场凉”相反,盛夏是“一场雨一场热”,昨天一场暴雨一下,今天阳光越发明晃晃,照着江依的桃花眼眯起来。 “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嗯?” 郁溪站在江依身边:“我下午陪舒星去山里写生了,不在台球厅了,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江依望着太阳,一双桃花眼眯得更厉害了点:“你说呢?” 然而,在郁溪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又自己抢话道:“我高兴得很呢。” 阳光下一张绝美的脸,笑意盈盈的。 ****** 等从诊所出来,舒星就先回江依家了,说要收拾画画的东西。 舒星走以后,郁溪和江依两人慢慢往台球厅走,阳光烫着她们的背。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低头看着脚上的帆布鞋,昨夜淋了雨,可在一大早就炽烈的阳光里干得很快。 她把江依抵在楼道里的一幕,像昨夜一场大雨,杳无痕迹。 她只能盯着自己淋雨又晒干变得有点硬的帆布鞋。 踩在石板中间,是不要跟江依说话。 踩到石板边缘,是要跟江依说话。 想着脚步就乱了,一脚踩到两块石板,是要不要跟江依说话。 江依的蓝裙子飘啊飘,晃着郁溪的眼。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然后江依就笑了,妩媚又撩人,看不出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郁溪:“你先说。” 果然江依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头还疼么?” 郁溪摇头,心里的话就被晃了出来:“昨晚我还以为舒星是你女朋友。” 江依笑得花枝乱颤:“哪只眼睛告诉你的?” 郁溪挠挠头:“就……她睡你床上。” “你也睡过我床上啊。”江依眨眨眼,又笑着说:“我怎么会跟这么小的小孩儿谈恋爱?” “我也想过她可能不是你女朋友。”郁溪说:“你俩单纯就是睡了。” 江依笑得更厉害了:“你的意思不谈恋爱、光睡这么小的小孩儿就行了?哎哟想想就跟犯罪似的。” 郁溪:“几岁?” 江依笑得停不下来:“嗯?” 郁溪重复了遍:“我是问几岁才能跟你睡?” 江依瞥她一眼,一抹笑意还挂在唇边:“小孩儿你是不是对成年有什么误解?成年不等于你脑子里得塞满黄色废料。” 郁溪:“黄色废料是什么?” 江依:“就是现在你脑子里的东西。” 郁溪:“哦。” “越说越没谱了。”走到一个分叉路口,江依指指另一边:“你往这儿走。” 郁溪:“干嘛?” “去书店再买本书啊习题集什么的。”江依说:“陪舒星去山里写生其实没什么事儿,你多带点,不然赶不上你刷题的速度。” 等郁溪买完书回台球厅,里外打扫了一遍,就到舒星约好来找她的时间了。 舒星挺准时出现在台球厅门口:“郁溪?” 郁溪把习题集收进双肩包里:“走吧。” 她往最边上那桌看一眼,江依拎着球杆站那儿,随便一杵就像棵亭亭玉立的柳树,一个小混混在给她讲笑话,江依笑得前仰后合的。 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郁溪抿抿嘴,她想叫,又不知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叫,倒是舒星喊了一声:“依姐。” 江依笑眼如丝的向这边望过来。 舒星问:“你真不跟我们去山里啊?空气应该很好的。” 江依举起手里的球杆晃两晃:“我得打球。” 舒星笑:“你还挺投入。” 江依点点头,没说什么了,刚好轮到她打,俯身动作慵懒,出杆却利落,漂亮的一杆进洞。 “哇,依姐可以啊。”舒星笑着叫郁溪:“我们走吧。” 郁溪带着舒星上山。 她从小跟着外婆住在镇边的村里,八岁才搬到镇里,这附近的山她都摸得挺熟,听舒星说要写生一些不常见的植物后,她想了想,带舒星去了座植被茂密的山。 舒星背着画板走得气喘吁吁的,一看就是不常走山路的。 郁溪想了想,伸手过去:“我帮你背?” 舒星边喘边笑:“可以吗?” 郁溪点头:“嗯。” 画板背在她这个走惯了山路的人身上,轻飘飘的,好像一点重量都没有。她走在前面,舒星跟在后面,她时不时回头看下舒星有没掉队。 一直爬山顶,钻出茂密的植物丛,郁溪才看到舒星腿上,被灌木划得全是红印子。 想到以后带舒星去的,都是植被这么茂密的地方,郁溪出声提醒:“以后最好穿裤子,牛仔裤。” 舒星今天穿一条白裙子,什么印花都没有,质感看起来却有点好,和郁溪身上的白T恤、江依身上的花裙子,质感都不一样。 舒星笑着说:“我夏天喜欢穿裙子。” -- 第87页 裙子的确适合她,露出光洁小腿,白皙纤长。 像什么呢,像那种挺高级的鹭。 舒星这样说,郁溪就抿抿嘴没说话了。 她只是在想,还是因为吃得苦头不够多,才有任性的资格。 像她们小时候在山上捡松果干活,一天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不知多少次,就算再喜欢穿裙子,也把牛仔裤当救星一样鬼哭狼嚎穿上。 好在舒星也不是那种特矫情的女孩,一到山上看这么多没见过的植物,眼睛都亮了:“来祝镇真是没来错!” 她兴奋的把画板架好,郁溪就在旁边找了棵树靠着。 感谢江依提醒,让她现在有题可刷,不至于太无聊。 郁溪很久没上山了,这会儿觉得比起镇里,还是山上舒服,凉风习习,莺飞草长。 她看看周围,有那种她们小时候经常含在嘴里的草,长得跟狗尾巴草有点像,不过杆是中空,一吸能有微微泛甜的汁液流出来。 郁溪咬着草,咬到完全没甜味了也没想起来吐,她刷题总是很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 “喂。” 郁溪抬头,看舒星笑盈盈望着她。 “你在吃什么?” 郁溪:“草。” “我知道是草。”舒星笑着问:“什么草?” 郁溪:“不知道。” 她们从小就管这叫“草”,也没人深究过学名叫什么。 舒星又问:“什么味儿?好吃么?” “甜的。”郁溪说:“你应该吃不惯。” “甜的我怎么吃不惯?”舒星来了兴趣:“我能尝尝么?” 郁溪就在身边采了根,走过去递给她,又走回树下坐着。 舒星对着草杆吸了一口:“有点涩,有点苦。” 郁溪不意外:“就说你吃不惯了。” 她把头低下去,舒星又问:“你在写什么?” “奥数题。” “奥数题?”舒星问:“高考不是考完了么?” “嗯。”郁溪说:“我想考的专业,数学更好一点比较好。” “你想考什么大学啊?” “邶航。” “一听还以为你想当空姐,不过空姐不需要数学好吧?” “不当空姐。”郁溪说:“想造飞机。” 舒星很真挚的说:“哇厉害。” 郁溪笑笑低头,又没话了。 傍晚时分,郁溪带舒星下山。 虽然郁溪帮舒星背着画板,舒星依然比上山时喘得更厉害:“原来下山更累。” 老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就是这么个道理。 植被茂密的地方路就更滑,像舒星这种没走惯山路的很难掌握平衡,“啊”一声差点滑倒。 郁溪说:“我扶你吧。” 舒星又露出那种笑:“可以吗?” 郁溪:“嗯。” 两只年轻的手牵到了一起。 郁溪从小性格就挺独的,没有过什么要好的女生朋友,别的女生牵手上厕所这样的场景,在郁溪这根本不存在,直到不久前她第一次碰到江依的手,才第一次有了感觉—— 女人的手可真软。 这会儿她牵着舒星的手扶她下山,却满脑子都是江依的手。 舒星的手也很软,不过是年轻的带弹韧的那种软,不像江依,江依浑身似柳枝,手也软得跟柳叶一样没骨头,握在手里都不敢用力,怕碰碎了。 舒星感到郁溪握她手的力度轻了轻:“在想什么?” 郁溪沉默摇头:“没想什么。” 等两人下山的时候,夕阳已经半落山了,刺眼的光芒消失,变得暖金一片。 郁溪背着画板往台球厅走的时候,没想到外面站了一个人。 丝丝缕缕的头发,被暖色的夕阳染金,轮廓也被勾勒的暧昧而温柔,一手架着胯骨抽烟,另一手搭在腰上,随意一站就美得像幅。 郁溪一步蹿上去。 江依抽着烟被她吓了一跳,眯眼看了看她背的画板:“小孩儿,慌什么呢?” 郁溪:“……渴了。” 江依笑了声,转身进台球厅倒了杯水,用的是现在专属郁溪的向日葵杯子。 往郁溪面前一递:“给。” 直到这时,舒星才走过来:“依姐你在抽烟啊?” “嗯。”江依笑着问她:“喝水么?” “不喝。”舒星说:“热死了我马上回去洗澡了,回去再喝。” 江依问:“今天画得怎么样?” 说到画舒星的眼睛就亮了:“挺不错的!依姐我就是特地过来给你看我的画,郁溪带我去的山上真有很多没见过的植物,我都画下来了。” 她从郁溪身上接过画板,在台球厅门口就要兴奋的打开。 “你这孩子。”江依笑:“晚上我下班回去你让我看不就得了?还特意跑一趟。” “我急着让你现在就看呐!”舒星把写生从画板里拿出来晃着:“你不是最懂画么?”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看她们热闹的郁溪,插了句嘴:“江依为什么最懂画?”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瞬安静了。 舒星很惶惑的看着江依。 倒是江依,抽了口烟,很舒展的笑着:“小孩儿,看不起姐姐是不是?” “姐姐在那么多台球厅当过球儿姐,有那么多厉害的客户,见多识广的,怎么就不能懂画了?” -- 第88页 第35章 江依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听江依这样说以后, 舒星也马上说:“对,依姐以前有个客户是画家,所以依姐特懂画。” 江依抽着烟笑睨着郁溪, 这个话题就轻描淡写被带了过去。 舒星给江依看她的写生, 江依指间夹着烟, 注意着不让烟灰飘画纸上,点评了两句。 郁溪端着水杯走开了,远远坐到门口朽了的木凳子上。 江依瞟了她一眼。 等郁溪一杯水快喝完的时候, 舒星说:“不行了依姐, 我太热了得回去洗澡了,晚上回去再跟你慢慢聊。” 江依说:“好。” 舒星收拾画板走的时候, 笑着问郁溪:“明天见?” 郁溪飞快看了眼江依。 江依双手抱在胸前, 一只手托着夹烟的手肘, 半笑不笑的看着她们,眼神慈祥得像个长辈。 郁溪就回答舒星:“好。” 舒星满意的走了。 台球厅门口有个旧竹筐,以前大概是用来放苹果什么的,现在实在太旧了, 就被放到台球厅门口, 跟朽了的木凳子放在一起, 装来往客人扔的烟头。 江依抽完了烟, 挺轻盈的蹲下把烟按熄了, 又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走到旧竹筐边。 夕阳映着裙摆。 蓝天转为瑰丽。 江依身上的香飘进郁溪鼻子, 正当江依轻飘飘扔了烟转身离去, 郁溪喊她:“等下。” 江依回头, 含笑看着她。 郁溪慢吞吞从兜里摸出一根草:“你见过这个么?” “嗯?草?”江依的桃花眼眯起来。 “这能吃。”郁溪迫不及待介绍:“你可以吸它的杆, 里面有汁挺甜的, 我们小时候上山捡松果时常吃,好久没见过了。” “是吗?”江依伸手接过:“就直接吃?” 郁溪:“对,你试试。”她把草在手心蹭两蹭,递给江依。 江依咬开一点,偏头吸里面的汁。暖金夕阳下,红唇嫣红,碧草青翠。 郁溪不懂为什么江依这个女人,做什么都能美成一幅画。 她问江依:“好吃么?” 江依:“还不错,甜丝丝的。” 郁溪:“舒星觉得苦。” 江依咬着草懒洋洋笑了:“她是那种世界里都是糖的小孩儿,一点点涩当然就觉得苦。至于我嘛,一点点甘我都觉得是甜。” 郁溪觉得高兴起来,因为她也觉得这草是甜的。 她很昂扬的问江依:“你想知道这草叫什么名字么?我们从小就叫它草,不过我记得二中有本本地植物图鉴,你要想知道它学名叫什么,我可以……” 说着她突然住了嘴。 “你可以什么?”江依笑着:“去查这草叫什么名字?不用了吧,你们从小叫它草,那它就是草呗。” 郁溪点头:“嗯。”江依就转着那根草走回台球厅去了。 郁溪想的却不是那根草。 她在想:天哪郁溪。 在山上的时候,舒星问十句她答一句,那时候她觉得挺正常的,因为她从小是个话少的人。 可现在面对江依,江依答一句她恨不得说十句。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么? ****** 郁溪下午陪舒星去写生,晚上照例在台球厅打扫。 好在今天客人很多,她忙得跟花蝴蝶似的,还有下班以后吃炒粉的时候,现在也总是多了个小玫。 没什么跟郁溪独处的机会。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江依总算舒一口气。 她不是没看到郁溪总偷偷瞟她的眼神,她是只能假装看不到。 还好,江依想,还有两周了。 两周以后郁溪去了邶城,她就会知道,原来天广地宽的生活,是那么不一样。 到那时,江依就只是她xing觉醒时期的一个过客而已了。 江依进屋的时候,舒星已经洗完澡换好干净睡衣,休息了一阵缓过劲来了,很元气的叫她:“依姐你下班了!快来看我的画!” 江依笑着走过去:“嗯。” 还有还好,现在有舒星。 舒星专注看着自己的画,却发现江依总往她脸上瞟:“依姐你总看我干嘛?” “看你越长越漂亮了。”江依摸出一根烟:“介意我在屋里抽么?” 舒星摇头:“没想到你现在开始抽烟了。” “来都来了,投入嘛。”江依把烟点了,吸一口,坐到郁溪那天坐过的纸箱上,笑望着舒星:“很多人追?” 舒星这种女孩子,一定是很逗人喜欢的,家世好,专业好,长得好,性格好。 江依自己二十岁上下的时候,就希望自己活成这样子。 舒星笑着:“追的人是有。” 江依问:“那谈过么?” “谈过一个,跟一个雕塑系的学姐谈了半年。”舒星说:“快放暑假的时候分了。” “怎么呢?” “就没什么谈恋爱的感觉。” 江依抽了张纸,托在掌心,把烟灰点在里面:“那郁溪呢?” 舒星就笑了:“依姐你看出来啦?” 江依拉直背,浅浅伸个懒腰:“我都快到三十啦,看你们,小朋友似的。” “郁溪嘛,是挺有感觉。”舒星说:“以前没见过这样的,而且她不是想考邶航么?以后都在邶城。” -- 第89页 江依问:“想追?” 舒星点头:“是想,依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啊。”江依拇指微托着下巴,桃花眼眯起来:“看你们小孩儿谈恋爱特好玩,跟自己也变年轻了似的。” 舒星却说:“可我觉得郁溪喜欢的是你。” 江依脸上笑容不变,夹烟的手指却紧了紧。 舒星说:“依姐你最了解人心,难道你不觉得吗?” “郁溪对我吗?”江依笑着说:“有那种朦胧的好感吧,你知道人青春期身边出现个年长的异性,就挺容易移情的。可要说喜欢?谈不上,她都不知道我是谁。” “也是,毕竟要了解以后才是真喜欢嘛。”舒星笑了:“可世界上还有谁会比叶总更了解你呢?不可能了嘛。” 江依笑着站起来:“在屋里抽烟味儿还是太大了,我出去抽完再进来。” 出去前她去枕头下把手机拿了,她觉得叶行舟今晚还会给她打电话。 果然,站在走廊一根烟还没抽完,捏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江依接了:“喂?” 叶行舟带点阴鸷的声音传来:“舒星怎么样?” “还行。”江依说:“比我想象得适应。” “我突然找人把舒星送来,你是不是很惊讶?” “这问题你昨晚打电话就问过了。”江依淡淡的说:“我不惊讶。” 她是真的不惊讶。 也许因为她早就习惯叶行舟了,一意孤行,有恃无恐。 叶行舟说:“放心,舒星不会给你掉链子的,她叫你依姐是不是叫得很顺口?我嘱咐她哥,让她来祝镇前练了好几天。”她问江依:“我有心么?” 江依:“谢谢。” 叶行舟难得笑了声,不过是那种很冷调的笑:“你跟我说谢谢?” 江依夹在手里的烟很久没抽了,望着夜色没什么表情:“好吧我收回。” 叶行舟说:“你知道舒星她哥,真是我很重要的客户,你帮我看好舒星。” 江依说:“我知道。” 叶行舟说了句:“等你回来。”就把电话挂了。 这时江依手上的烟灰已经很长很长了,掉到她红色高跟鞋露出的脚背上,烫得她一抖。 她回过神来,这才又对着烟抽了一口。 虽然叶行舟做什么她都不惊讶,但按她自己的想法,肯定是没想到叶行舟会把舒星送过来的。 她觉得叶行舟这招很妙。 叶行舟现在肯定知道祝镇有个郁溪,跟江依关系挺好的,好到江依不肯提前回邶城,哪怕冒着惹她生气的风险也不肯。 可叶行舟只是把舒星送来了,然后轻飘飘说一句“等你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吱呀”一声,舒星探头出来:“依姐,我能涂点你的指甲油么?” 江依笑笑:“行啊,你随便玩。” 这会儿灯光这么暗,可舒星一张脸青春无敌的,无论多暗淡的地方,都在闪闪发光。 江依盯着舒星的脸,觉得叶行舟跟她想法一样—— 舒星一来,江依就该知道,那种正常的青春的悸动的恋爱,早就已经离她们很远很远了。 ****** 第二天下午,郁溪陪舒星上山的时候,舒星还是穿着露小腿的白裙子,郁溪看了眼,没说什么。 山上的时光不难熬,舒星画画,郁溪咬着草刷题。 这草昨天江依也尝过,江依说甜,郁溪就觉得这草更甜了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上的云,由深深浅浅,变成浅浅深深。 舒星叫她:“喂。” 郁溪抬头。 “你刷题真刷得很专注啊。”舒星笑着问:“你是学霸么?” 郁溪说:“一般。” 她在祝镇考第一没什么,她知道到了邶城,一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舒星说:“你话真少。” 郁溪:“从小习惯了。” 舒星托住腮:“我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郁溪看了一眼。 舒星抬手晃晃:“依姐的指甲油,我涂好看么?” 郁溪说:“还行。” 舒星人白,涂这种张扬的颜色不难看,只不过相较于江依的风情,是一种简单青涩的美。 舒星索性把画笔放下了:“画累了休息会儿,来嘛,随便问我点问题,难道你什么都不好奇的吗?” 郁溪沉默一瞬:“问题倒是有一个。” 本来不想问的,因为有打听隐私的嫌疑,可这问题一直在她心里盘亘不去,现在舒星又催着她问。 她张口:“江依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舒星低头就笑了。 郁溪咬着草看着她。 舒星笑了一会儿抬头:“郁木头同学,我是让你对我好奇,没想到你……”她问郁溪:“你是不是喜欢依姐?” 郁溪挺坦诚:“是。” 从小生活在小地方的好处是,外界的繁华喧闹没进来,外界的弯弯绕绕也没进来。 有时候舒星看着郁溪一双清洌洌的眸子,真像看到一条没被污染过的小溪。 舒星托腮看着郁溪:“你对溪姐是哪种喜欢?” 郁溪:“想亲她的那种喜欢。” 舒星笑得停不下来:“那郁木头同学,我问你啊,xing冲动和喜欢之间有什么区别?” -- 第90页 郁溪不说话。 老实说她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 舒星说:“喜欢一个人,至少得建立在了解她的基础上,你看你刚才这问题问的,显然一点也不了解依姐,对吧?” 郁溪还是不说话。 嘴里的一根草,从圆咬到扁,深深浅浅全是齿痕,甜蜜的汁液吸完了,苦涩的汁液溢出来。 “依姐以前啊……”舒星想了想:“你见过比依姐更漂亮的人么?” 郁溪摇头。 “没见过就对了。”舒星笑着:“我也没见过。”她瞥了郁溪一眼:“别喜欢依姐,没用的。” 郁溪问:“为什么?” 舒星又想了想:“大概因为以前依姐有很多客户?你知道人如果见得太多了……不是有那么句诗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郁溪思忖了下这句诗的意思:“她以前有过很喜欢的人?” “也不是吧……哎呀我也不知道。”舒星说:“我只知道很多人喜欢过依姐,依姐从没动过心。” 郁溪忽然说:“如果我是不一样的那个呢?” 舒星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的。”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真正不一样的那个人在邶城。 郁溪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 傍晚郁溪回台球厅的时候,看到江依又站在门口抽烟,她今天穿一条苔藓绿的裙子,比鲜草绿稍微暗一点,像经过时光之河的磨洗,细细一条带子系在修长脖子后,那种暗绿衬得两边肩膀更白。 郁溪想起舒星的问题——“你见过比依姐更漂亮的人么?” 郁溪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比江依更漂亮的人了,也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比江依更有风情的人了。 哪怕她以后会走出大山、走向邶城、走向广袤天地。 哪怕她现在才十八岁,以后还有漫漫岁月可期。 在她年轻的心里,却已经提前预知了这个答案。 江依主动跟她打了个招呼:“哟,小孩儿。” 郁溪总觉得,自从舒星来以后,江依对她好像稍微放松了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轻声问:“怎么连续两天站外面抽烟?” 江依瞥她一眼,默了一瞬,才懒洋洋说:“大概要下雨了,屋里闷得很,出来透透气。”又问郁溪:“舒星今天没跟你一起过来?” 郁溪点头:“她说太累了,回去洗澡休息会儿。” 江依问:“是你送她回去的吧?” “嗯。”郁溪说:“我帮她背画板。” “那就好。”江依似笑非笑的看着郁溪,抬起指间的烟抽了一口,烟嘴上一个斑驳的红唇印。 “那是礼貌。”郁溪忽然说:“我帮舒星背画板,那是礼貌。” 江依就笑了,露出那种看小孩儿的神情:“那怎样才不是礼貌?” 郁溪瞟了江依一眼,很自然拿过她指间刚好抽完的烟。 手指蹭过的时候,江依手一缩。 郁溪倒没管这个,她又很自然的蹲下,学着江依昨天的样子,把烟头在地上按熄,又很自然扔进了旁边的旧竹筐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她又看了江依一眼,自己率先走进台球厅里去了。 剩下江依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眯眼看着郁溪的背影。 这小孩儿……出息了啊? ****** 晚上还是郁溪、江依和小玫,三人一起吃炒粉。 郁溪见舒星每晚都不跟她们一起吃饭,问了句:“舒星吃什么?”又补了句:“这是礼貌。” 小玫一脸困惑:“什么礼貌不礼貌的?” 江依笑了声,油爆爆的炒粉让她双唇也油汪汪的:“不用担心,舒星有吃的。” 郁溪当然不知道,舒星一早知道自己肯定吃不惯祝镇的饭菜,直接运了两箱自热饭来,藏在江依出租屋的墙角。 事实上,郁溪那时候连什么是自热饭都不知道。 吃完炒粉三人就散了,小玫先走,郁溪走回台球厅的路和江依走回出租屋的路,要短短的同路一段。 江依说:“刚小玫讲张家儿子喜欢上他重组家庭那哥的事儿,是不是太刺激了?” 郁溪一脸茫然的抬头:“嗯?” 明显没听进去。 江依笑了下:“算了没什么。” 郁溪刚才是在闷头想事,这会儿开口:“我有话问你。” “舒星在家等我呢。”江依转身想走:“有什么事儿明天台球厅说。” “不行。”郁溪想去握江依的手腕:“台球厅人那么多……” 江依转身转太快,郁溪只触到一点飘扬的裙摆,江依已经转身走了。 莹白的手腕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滑嫩细腻,好像就算抓在手里,江依轻轻一挣,也会水一样流走似的。 郁溪看着江依的背影。 她不是一个文艺的人,可那时她心里升起一种无限的怅然。 她觉得江依是一汪水,一阵风,一个暗夜里过分飘渺的苔藓绿的影子。 江依就在她眼前又怎样,她抓不住,就只能眼睁睁看江依飘远。 这时舒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别喜欢依姐,没用的。” 郁溪心里的那股怅然,忽然被一股生气像气球一样胀破。 凭什么没用? -- 第91页 为什么没用? 江依没对别人动过心又怎么样? 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她冲上去,她觉得江依也不一定会让她握住自己手腕,可她冲了上去。 旧旧的白色帆布鞋踩着旧旧的石板路,啪嗒啪嗒啪嗒。 少女在跑,向着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抓不住的飘渺的影子。 “江依。”她喊了声。 江依没等她跑近,回头的表情已经写满了拒绝。 可是这时,天忽然下起一阵雨来了。 瓢泼的大雨从天上浇下来,淋得江依一愣。 郁溪就笑了。 她顺势抓起江依的手腕:“傻站着干什么?跑啊。” 她牵起江依就跑,江依的绿裙子沾了雨,一跑起来打在小腿上啪叽啪叽的,像一段美妙动听的旋律。 祝镇太穷,所以临街的小店很少,大部分房子都是没有屋檐的,郁溪牵着江依跑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家小卖店,屋檐微微长出一截。 郁溪牵着江依跑过去,躲进屋檐下的时候,两人都在喘。 “这雨下的。”江依喘着,看着眼前的雨幕。 “嗯,祝镇下雨就是这样。”郁溪解释。因为地处山间,气候多变,尤其夏天的大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 她偷偷往身边看了一眼。 江依淋了雨,平时蓬松而卷曲的发,这会儿湿漉漉贴在额上,却见比平时更漆黑浓郁,像鬓边的墨,衬得她皮肤雪白,漆红口红刚吃炒粉时蹭掉了,露出本来的唇色,因刚猛跑过一段,和双颊一样,泛着淡淡的嫣粉。 雨珠挂在她肩头,像顺着一棵柳树滑下来。 江依拉起自己裙摆拧了拧,雨水就像小溪一样滴下来,她笑道:“都淋成这样了,不如直接淋回家算了。” 郁溪说:“我头疼。” 江依看了眼她的头就叹了口气:“小孩儿你的这个伤啊……” 郁溪头上的纱布都被雨淋湿了,江依说:“你头低下来点。” 郁溪对着江依低头,江依就把她头上的绷带一圈圈拆下来,露出缝针的伤口。 江依看了看:“很疼?”她想了个办法:“这样,你在这儿等我,我跑回台球厅拿伞,再来接你去诊所。” 她转身想跑,却被郁溪拉住。 “你吹吹就不疼了。”郁溪说。 “小孩儿你真是……”江依睨她一眼。 不过就算伤口没疼,也不能浸水,很容易感染。江依想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郁溪身上:“衣服脱了。” 郁溪有点傻:“啊?” 江依用她那北方口音,字正腔圆的重复了遍:“衣服脱了。” 郁溪:“都说了我第一次不想这么刺激……” 江依直接自己伸手去脱郁溪的衣服,这小孩儿话太多,伤口就一直被雨浸着。 手指蹭过少女光滑紧致的小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跑过,皮肤滚烫。 郁溪配合的抬手,T恤被脱下来后就只剩一件棉质的小背心,也被雨淋湿了,紧贴着身体。 郁溪低头看着江依,江依不看她,拧着手里的T恤。 郁溪身上的旧T恤,是两人身上最接近全棉的东西,而且很薄。江依拧得很有技巧,抓着T恤一角,全力只把那一小块拧干。 又叫郁溪:“低头。” 郁溪又低下头,在江依面前像只乖乖的奶狗。 江依小心翼翼用T恤蘸着郁溪的伤口。 郁溪感受着江依的温柔,那因江依拒绝而被打碎的勇气又在心中无限酝酿,她终于问出那个藏了一晚的问题:“江依,你是不是很喜欢过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郁溪对舒星:???我把你当情敌,你却想追我? (小天使们,还有另一篇预收文《恶女的法则》,点作者专栏看简介,带劲~!=v=先预收着吧~先开这个也有可能?) 感谢在20220430 16:39:11~20220501 15:1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胡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der 20瓶;大白羊、243479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江依沉默的拿T恤蘸着郁溪的伤口。 那样长久的沉默, 让郁溪觉得雨的声音太大,而她的声音太低,江依或许根本没听清她的问题。 正当她准备再一次开口, 江依忽然说:“舒星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郁溪答:“就说追你的人挺多的, 你没对任何人动心过。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江依轻飘飘的笑了:“她说那句诗的意思是,我见过的客户太多了,见过的花样也太多了。等你大了就知道, 人见得太多心就糙了, 哪儿还能动什么心。” “那你从来没动过心?”郁溪低头让江依蘸着她伤口:“也从没很喜欢什么人?” “好了。”江依点点郁溪的额头让她抬头:“暂时先这样,明早再带你去趟诊所, 你这伤可真是多灾多难。” 她从口袋里摸出烟, 烟盒和打火机上也都沾了雨, 她抖了抖,摸出一根中间没受潮的烟点了,她们这块儿没路灯,就只剩江依唇边的烟头明明灭灭。 -- 第92页 她含着烟的样子有些轻佻, 笑看着郁溪:“小孩儿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郁溪咕哝了一句:“我对舒星一个问题也没有。” 江依没听清:“嗯?” 郁溪注意到江依脸上笑容虽然轻佻, 可抱着双臂的身子却微微发抖, 她有点疑惑:“你冷?” “冷啊……”江依抽着烟笑着:“这雨一下夜里温度就下来了, 我又不比你小孩儿身上三把火。” 郁溪也不知江依是真的觉得冷, 还是因为她那个问题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只知道,江依现在需要温暖。 她看着江依, 江依看着雨幕。 然后她就绕到江依身后, 抱住了江依。 “喂……”江依明显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挣了一下。 “别动, 你不是冷么?”郁溪说:“你就当我是件外套。” 外套是什么呢。 拥抱着人, 却不被人拥抱。 可那一刻郁溪怀着少年人的一腔孤勇,觉得他妈的心甘情愿。 大雨,无灯,那本是顶顶安静的一幕,在郁溪少年般的心里,却有金戈铁马的豪迈。 江依感受郁溪从背后抱着她。 她今天这条裙子挺露的,就一条带子系在后颈,整一个大露背,两边肩膀和胳膊也露出来。郁溪T恤还在她手里,没来得及重新穿上,少女身上就一件小背心。 所以这时郁溪的胸前,郁溪的手臂,郁溪平坦紧致的小腹,全都紧紧贴着她。 肌肤蹭着肌肤,雨气氤氲,连纹理都相融。 很容易带来两人融为一体的错觉。 这个拥抱又暖又紧,江依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她有点贪恋这样的温暖,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正当她想开句什么玩笑让郁溪松手的时候,郁溪忽然再次开口:“江依,其实你以前很喜欢过什么人也好,没喜欢过什么人也好,我不在意。” “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我。” 江依闭了一瞬眼,睁眼茫然看着眼前的雨幕:“小孩儿……” “你觉得我现在还是小孩儿也行。”郁溪居然笑了声:“可小孩儿总有长大的一天。” 本来她从背后拥着江依,下巴轻轻搁在江依肩膀上,这会儿江依却觉得肩膀一轻。 一个滚烫的亲吻,落在她的后颈,落在脊椎两骨之间的柔软缝隙里,暧昧温存,让人浑身毛孔舒张。 然后在江依还没来得及阻止时,就飞快的滑走了。 郁溪察觉到江依没抖了,轻轻放开江依,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T恤还我让我穿上?”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趁机耍流氓呢?” ****** 江依回出租屋的时候,舒星正趴在窗边张望。 一看江依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依姐,没事吧?”她说:“本来想拿伞去接你的,又不知你走到哪儿了,担心了好久。” 江依笑着说:“我没事啊,淋点雨而已。” 舒星看着江依,眉目舒展,的确不像因为淋了雨而心情不好的样子。 可是她觉得:“依姐,祝镇条件确实不好,气候也不好,你体验得差不多了就提前跟我一起回邶城吧,不然叶总知道你这么吃苦,多担心你。” “她担心我?”江依笑着喃喃重复一遍。 “她当然担心你啦,谁不知道叶总最担心你。”舒星说:“她今晚好像给你打电话了,你藏枕头下面的手机震了,我没看也没接。” 舒星教养好也很懂尊重隐私,这会儿提醒江依:“你看看是不是叶总,给她回个电话吧。” “是她。”江依无比简洁的说:“不回。” 她拿过浴巾和睡衣:“淋了雨我先去洗澡了。” 舒星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 ****** 第二天一早,江依来台球厅的时候,郁溪已经在台球厅边等着了。 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舒星笑着跟郁溪打招呼:“早啊。” 也许只有江依能看出来。 郁溪的马尾比平时梳的整齐一点,旧旧的白T恤拉得比平时整齐一点,起了球的鞋带挽成两个好看的结。 江依移开了眼神。 今天的豆浆油条是舒星买的,自己留了一份,又递给郁溪一份。 郁溪:“谢谢,我给你钱。” 舒星:“我想请你行不行?” “也行。”郁溪:“那下次我请你。” 舒星笑着:“好啊,下次一起去油条摊坐着吃。” 郁溪没答话,默默咬着手里的油条。 总觉得油条没以前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豆浆没以前甜是怎么回事? 郁溪瞥江依一眼,江依懒得吃早午饭,手里空荡荡的,不一会儿,指间又夹了根烟。 郁溪咬着油条嘀咕一句:“一大早抽烟?” “小孩儿别管。”江依挥着手笑:“这是大人的自由。” 走到诊所,医生一看又是她们:“又怎么了?” 郁溪坐下来让医生检查伤口,医生说:“还好你皮实,没什么事,周末可以来拆线了。” 舒星坐在一边趴椅背上看着:“医生,会不会留疤啊?” “疤肯定会留的。”医生说:“不过还好,没缝几针,时间长了会越来越淡的,头发再一遮,看不出什么。” -- 第93页 “那就好。”舒星说:“不然郁溪长这么好看太可惜了。” 诊室里就两把椅子,郁溪坐了一把,舒星坐了一把,江依斜倚在医生的办公桌边,双手放背后撑着桌面,慵懒出一派风情,笑着说了句:“你们俩小孩儿都好看。” “是吗?”舒星很高兴的样子。 夸她好看的人不少,可这话从第一好看的江依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有说服力。 “真的是的。”江依真挚的点了一下头。 她真是这么想的,俩小孩儿坐在一起,同样青春无敌的一张脸,朝气的,光洁的,蓬勃的。 “好看得像一幅画。”那么相衬。 江依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诊室里不能抽,她就没点,夹在指间过干瘾。 指间淡淡的烟草味是一种沉郁了岁月的味道,江依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她的脸也许仍然饱满紧致,可她的心已经老了。老到她在这头,俩小孩儿在那头,中间隔着道无形的鸿沟。 那些简单的干净的喜欢的心情,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 郁溪一边由医生处理伤口,一边瞟着江依。 镇上的人总说江依很轻佻,天生狐狸精。 可郁溪觉得江依脸上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飘飘渺渺的很悠远。 “依姐。”舒星喊了一声,江依脸上的神情就再度妩媚而轻佻了。 江依笑着问:“什么?” 舒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你帮我和郁溪拍张照呗。” 也许是江依刚才夸她俩坐一起像幅画,引起了她的兴致。 医生给郁溪额头上着药,瞥了眼手机:“嚯,现在手机都做这么漂亮了。” 手机在祝镇不是必须品,因为祝镇太小人也太闲了,家长里短的走两步招呼一声就行。加上祝镇不通4G网,智能手机在这更是没用,还死贵。 江依走过来笑盈盈接过手机:“好啊。” 她又走回原处,斜倚在桌边:“郁溪,看镜头。” 郁溪抬眼。 她没看手机镜头,而看着拿手机的江依。 她以前对智能手机没兴趣,现在却很想要,以后工作有钱了可以买一部。 比如,跟江依合照什么的。 江依抓拍技术挺好的,伴着舒星对镜头露出一个明朗笑容,江依手里按下“咔嚓”一声。 没等舒星笑僵,拍下最自然的一幕。 她走过来,把手机递还给舒星:“看看怎么样?” 舒星笑着接过:“依姐你拍照还有什么问题?” 她一看就笑了,问郁溪:“你要看吗?”她主动把手机递了过去。 郁溪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上年轻的两张脸。 原来现在手机拍照这么厉害啊,一点不失真,色彩也饱满,好像真就把某一具象的时刻,永恒定格在时间的长河中。 舒星问:“你怎么不笑呢?” 郁溪答:“不爱笑。” 说着她往窗边瞟去。 在舒星兴致高昂拉着她看照片的时候,江依笑着看了她们一会儿,就抱着双臂走到窗边,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郁溪只能看到江依小小半张侧脸,她在想—— 如果是跟江依合照的话,她会笑么? ****** 下午上山写生的时候,郁溪发现舒星一直盯着她看。 一般郁溪是注意不到这些的,她刷起题来很专注,可舒星的眼神就是炽烈到,连郁溪都不得不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郁溪问。 “被你发现了?”舒星笑着问:“我看得有这么明显?” 郁溪点头。 舒星说:“那你过来吧。” 郁溪:“到底怎么了?” 舒星说:“给你看个东西。” 郁溪放下奥数题走过去,随着舒星笑盈盈一努嘴,目光落在舒星的画板上。 舒星问:“好看么?” 郁溪沉默不说话。 画板上是她的一张脸,坐在树下,阳光透过叶片影影绰绰在她脸上投下光斑,被舒星手里的碳棒清晰勾勒出来。 舒星说:“上午在诊所,不是让依姐帮我们拍了张照吗?我发现你特别上相,画累了想休息会儿,就画画你。” “你喜欢么?”舒星笑着问。 郁溪摇摇头,坐回树下。 “不喜欢?”舒星有点惊讶。 老实说她画画挺好的,从小学画,顺理成章进了美院以后,连教授都夸她是难得一遇的天赋。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郁溪:“你是对画不感兴趣吧?” 她想起第一天写生完下山的时候,她特兴奋给江依看她的画,那时郁溪直接躲到一边去了。 郁溪说:“是不感兴趣。” “为什么?”舒星歪着脑袋。 “可能我是理科生吧,不懂这些。”郁溪把奥数题重新拿起来:“所以别画我了。” ****** 又过了一会儿。 郁溪刷着题又抬起头:“你怎么还在看我?” “不画你就不能看你么?”舒星托着下巴:“因为你好看呗。” 她的视线带着笑意,落在郁溪的眼睛、鼻子、嘴唇。 郁溪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忽然问了句:“你是不是想亲我?” “天哪郁溪。”舒星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可有好感就是想亲你?” -- 第94页 郁溪一脸坦然:“不然呢?” 她直球打得太猛,舒星笑得停不下来,笑了会儿才说:“对你有好感,也可以是想和你谈恋爱啊。” 郁溪:“谈恋爱不就是互相亲么?” 舒星又笑个没完:“你到底是不是刚成年?怎么满脑子都是……”她又笑了会儿,走到郁溪面前蹲下,一手托着腮,笑着看她。 郁溪发现舒星很喜欢穿白裙子,每天都是一身不同款式的白裙子,在山间炽烈的阳光下干净纯粹。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飘来,是一种很干净的柠檬的香,和江依身上混合了玫瑰的妩媚很不一样。 郁溪往后躲了躲:“干嘛?” 舒星一双笑眼在左右两边看了看,看到草地上一朵淡淡黄的小花,问:“这儿的花可以摘么?” “可以。”郁溪说:“这都是野花,摘了长得更快。” 舒星伸手,郁溪发现她手很漂亮,有点像江依的手,十指白皙而纤长。 舒星摘下那朵小黄花,伸向郁溪,郁溪想躲,但没躲开,才发现舒星把花别在了她鬓边。 舒星说:“你等等啊。”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又递给郁溪看:“好看么?” 郁溪低头。 屏幕上是她自己一张清冷冷的脸,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倔,从小很多大人说过她清秀,不过她是带着点锋利的那点清秀,不笑的时候就有点慑人。 这会儿她也没笑,不过那点锋利被鬓边的小黄花综合掉,倒显得她整个人可爱了一点。 看上去确实像个刚满十八的女孩了。 舒星说:“想给你戴朵花,这是谈恋爱。” “想画你,这是谈恋爱。” “如果我会写诗的话,还想给你写首诗,这是谈恋爱。” 舒星说着笑起来:“你怎么就只想能想到……亲嘴呢?” 郁溪在心里默默的想,我不止想了亲嘴,我还想了更多。 江依那妩媚的影子,在她心里晃啊晃。 傍晚的时候两人下山,舒星走山路走得熟了点,但难走的部分,郁溪还是得扶着她。 舒星忽然捏了下她手:“你的花呢?” 郁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舒星说的是别她鬓边那朵,下意识抬手一摸:“不知道掉哪儿了。” 舒星轻轻“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 郁溪走回台球厅的时候,发现江依还是站门口抽烟。 明明昨晚已经下过雨了,怎么台球厅里还是很闷么? 郁溪也不知道,毕竟在台球厅待了一天的人也不是她。 江依笑着问:“舒星先回去了?” 郁溪点头:“你干嘛呢?” “抽烟啊。”江依挥挥手里的烟,一副小孩儿明知故问的样子。 “哦。”郁溪就在附近朽掉的木凳子上坐下了。 江依抱着手臂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你坐这儿干嘛”。 郁溪总不能说“我坐这儿吸二手烟”吧,于是她说:“我看夕阳。” 江依似笑非笑又看了她一眼。 正要移开眼神的时候,江依忽然走过来:“你这儿沾了什么?” 她也没像以前一样用手蹭过郁溪鬓角,只是微微俯身盯着那儿看了一眼。 一阵香气袭来,江依今天穿黑裙,更衬得她整个人白得发光,胸前莹白一片晃得郁溪有点晕。 郁溪抬手在鬓边摸了把才想起:“哦,是花粉,舒星在山上摘了朵花别我这儿了。” “花呢。” 郁溪拍拍手上花粉:“不知掉哪儿了。” 江依直起身,抽了口烟,脸上表情又变得似笑非笑了。 郁溪总觉得她这会儿的似笑非笑,又跟之前不太一样。 江依夹着烟走开去了。 郁溪:“你站那么远干嘛?” 江依远远笑着瞟她一眼:“用二手烟荼毒小孩儿,多不道德。” 郁溪:“哦” 她手指摩挲着木凳子,上面有个微微凸起的钉子,但坐久了变得圆润光滑,一点不扎手。 她忽然说:“舒星喜欢我。” 江依就笑了。 她抖抖烟灰,笑着向郁溪睨过去:“你跟我说这干嘛?” 郁溪:“为什么不能跟你说。” 江依笑:“这不该是你们小孩儿之间的秘密么?越不跟大人说,越浪漫。” 郁溪:“你说得好像我跟她在一起似的。” “舒星很好的。”江依说:“以后你去了邶城,也很难再遇到比舒星更好的姑娘了。舒星喜欢你的话,你不跟她谈恋爱试试?” 郁溪搓搓手指,刚上面沾的花粉,已经被她搓掉了:“舒星今天跟我说,给人戴花、画像、写诗,这些都是谈恋爱。” “说得没错啊。”江依抽着烟走过来,她一走近,就飘来一阵香。 明明是劣质的玫瑰香水味,一点不比舒星身上的香味高级,郁溪一颗心却砰砰跳了起来。 江依看着她眯了眯眼:“所以小孩儿,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嗯?” 江依低头笑了笑:“你想亲我、想睡我,这些都可能不是喜欢你懂吧?怎么说呢,人在青春期的时候都有种欲望,那跟喜欢可不一样。” 郁溪:“那你对我有欲望么?” 江依一噎。 -- 第95页 郁溪抬头看着她:“我抱你、亲你的时候,你有感觉么?” “你……”江依张嘴,想说什么却顿住。 这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轰轰轰的逼近。 “依姐,你看我新买这衬衣帅不帅?” 一辆摩托车上载了三个小混混,为首的那个看上去跟江依特别熟,嬉皮笑脸的。 江依笑着走过去,纤长手指虚虚贴着他肩快速滑过:“哟,这么帅。” 看上去好像很亲,其实又什么都没有。 可那小混混和郁溪不一样,是不会发现这些的,心满意足笑得很得瑟:“走,陪帅哥打两局去!” 江依笑着飘走了。 剩下郁溪一个人坐在原地,对着一轮红澄澄鸭蛋黄似的大夕阳,江依刚刚抽过的烟味还氤氲在她身边。 她在想,难道她对江依不算真正的喜欢么? ****** 晚上江依下班回家后,发现舒星在翻行李箱。 “找什么呢?”江依问。 舒星笑着抬头:“找本书。” 江依知道舒星带了些理论书过来:“怎么,写生遇到困难了?” “不是。”舒星把刚放裙子里兜着的一朵淡黄小花,举起来给江依看:“想做标本。” 江依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就是她戴在郁溪鬓边的那朵花。 原来,长这个样子。 江依在旧纸箱上坐下,一手撑着下巴,看舒星从箱子里翻出厚厚一本专业书,小心翼翼把那朵小花展平了夹进书页里。 江依问:“真的很喜欢郁溪?” 舒星点头:“真的。” 江依笑着说:“可你也还说不上了解她呢。” “对,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舒星笑起来:“可依姐你知道郁溪有多愣?今天在山上时我一直看她,她竟然直接问我是不是想亲她?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愣的人,太好玩了。” 江依笑:“是挺好玩的。” 舒星说:“就是那会儿,我觉得我是真喜欢郁溪的。我不是想亲她,不是那种冲动和躁动,我想给她戴花、给她画像、给她写诗。” 她年轻而干净的笑着:“依姐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15:15:59~20220502 16:3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56110191 6瓶;随 2瓶;恋爱的酸臭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我想跟你谈恋爱 舒星觉得祝镇实在太热了, 她就翻了会儿行李箱,就又出了一身汗。 她决定再去洗个澡,拿着浴巾出去的时候, 轻轻把江依把门带上。 江依一个人站在窗前, 点了一根烟。 她在想, 喜欢不喜欢什么的,她快被这俩小孩儿绕晕了。 郁溪想亲她想睡她,那种xing冲动可能不算真正的喜欢。 可雨夜屋檐下躲雨, 当郁溪从背后抱住浑身颤抖的她, 那种真实心动又算不算真正的喜欢。 江依勾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 她不觉得“喜欢”这两个字跟她有缘,更别提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儿。 可能最近她面对年轻人的时间太多了, 连带着她一颗心都跟着躁起来。 不应该的。 ****** 第二天一早, 郁溪抬起卷闸门, 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一直等到中午,江依还没来。 其他球妹陆陆续续上班了,郁溪问小玫:“依姐呢?” “我怎么知道?”小玫笑着反问:“你不才是依姐的小妹妹么?” 郁溪没话讲。 她知道这些球妹,流动性其实很大, 看起来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其实可能明天就各奔东西。 其他人是树, 她们是浮萍, 飘来荡去, 不留一丝痕迹。 也就是说,如果江依想走, 她是可以彻底从郁溪面前消失的。 不会有任何人有江依的联系方式, 甚至很快, 不会有任何人记得江依。 又等了一会儿, 江依没来, 舒星背着画板来了。 “江依今天怎么没上班?”郁溪问。 舒星告诉她:“依姐说今天懒得很,晚点儿来上班。” 江依平时给台球厅赚得多,她偶尔任性,老板也肯定不会说她什么。 郁溪高考以前,都是傍晚才来台球厅,她也不知道江依是不是经常有这种晚来的时候。不过想起来,倒是很符合江依慵懒的性子。 舒星问:“我们上山?” 郁溪点头。 ****** 今天在山上,舒星发现了一种新植物,她画得专注,没再看郁溪。 她这样,郁溪刷了一会儿题,反而抬头看了她一眼。 舒星虽然没看她,对郁溪看向她的眼神却捕捉很敏锐,立马笑着回看郁溪:“怎么?” 郁溪摇头:“没怎么。” 舒星之前太专注,这会儿停下来才发现肩都僵了,她伸个懒腰揉着肩:“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明明说喜欢你,怎么又对你一点儿不着急?” 郁溪点头。 她发现舒星很聪明,她真是这么想的。 -- 第96页 “急什么呢?”舒星索性放下画笔,托腮跟她聊会儿天:“我还是觉得,喜欢应该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上。我想慢慢了解你,而且等你考上邶航到了邶城,我们有的是时间。” 郁溪低下头去。 等她到了邶城。 江依留在祝镇。 她奋勇高飞,江依琐碎沉沦。 她和江依,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 郁溪没想到的是,等她和舒星下山后,江依还没来台球厅。 她刚本来把舒星送到江依家就走了,这会儿又绕回去。 来开门的是舒星,手里拿着一张浸湿的帕子。 “病了?”郁溪问。 舒星点头:“好像有点儿发烧。”她挺着急的:“怎么办啊?要不要去诊所买点药?” “不用那么麻烦。”江依声音从房里飘来,病态让那妩媚里,更添一种孱弱的勾人。 人体其实挺奇怪,有时淋过一场大雨不会病,有时天闷闷湿热着反而病了。 郁溪走进去:“是不用买药,镇里诊所开的感冒药从来没用。” 她走到窗边坐下:“烧得厉害么?” 她抚上江依额头的动作,太过自然和坦然,以至于江依没躲,愣愣看着她。 然后两人互相移开了眼神。 江依高烧的脸有种娇艳的红,透出一种病态的美。 郁溪站起来:“烧得有点厉害,我去采点草药。” 舒星拦住她:“什么草药?” “就是一种草。”郁溪不明白舒星怎么总纠结草的名字,祝镇山里那么多草,谁有空每个给它们取名?她解释了下:“黄绿色的,采来熬水喝,能退烧。” 舒星有点儿紧张:“不会中毒吧?” 反倒是江依笑了:“舒星你新闻看多了,觉得山里到处都是那种,吃了能看到小人儿在头上跳舞的东西。” 郁溪说:“不会中毒,我们从小喝到大的。” 小时候她很偶尔发烧了,外婆就会采这种草给她熬水喝。等搬到舅妈家,曹轩身体不好经常发烧,舅妈去诊所开的药从来没用,每次都是她采来这种草,趁夜偷偷熬水给曹轩喝,曹轩没两天就好了。 郁溪出去以后,舒星坐到江依床边,把那张凉帕子敷在江依头上。 她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在邶城都是别人照顾她,所以这会儿就更紧张:“依姐,要不我还是给叶总打个电话吧?” 江依笑笑:“发烧而已。” “可在祝镇这种地方发高烧……”舒星皱眉:“你要是有什么事,估计叶总就不活了。” 江依又笑了:“哪儿有那么夸张?” 给叶行舟打电话这件事,却被她拒绝得很干脆。 舒星有种错觉,好像江依很排斥联系叶行舟。 但她觉得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不一会儿,郁溪回来了,她动作很利索,已经把草药熬成水了,扶起江依喝下去,江依躺下后又摸摸江依额头的帕子温了,出去重新浸凉了敷上,再把房间窗户打开不能闷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舒星目瞪口呆。 郁溪无疑很会照顾人,这种在山里放养长大的孩子,真跟她挺不一样的。 郁溪说:“今晚我留下来照顾江依,你去台球厅睡,免得传染你。” 舒星问:“你不怕传染?” 郁溪:“我身体比你好,而且,你也不会照顾人。” 其实郁溪安排得很合理,而且,她淡定的声音里有种天然的说服力。 那是舒星第一次发现,郁溪挺有领袖气质的。 她说:“好吧。” 晚饭是郁溪熬的粥。她做饭不怎么样,但做熟还是没问题。 一锅白粥,一碟豆腐一碟青菜,其实有点寡淡。 舒星却吃得挺有兴致:“好吃!” 她和郁溪就着旧箱子吃粥,江依靠在床头,郁溪把粥给她端过去的。 这会儿郁溪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好吃?” 江依说:“很一般。” 郁溪低头笑了笑。 吃完饭收了碗,郁溪叫舒星:“走吧,送你去台球厅。” 舒星说:“你等会儿,我洗好澡再去。” 她拿着浴巾出去了。 郁溪把那旧箱子搬到床边,坐那儿看着江依。 江依发着烧有点无力,说话也绵软:“你以为你两眼睛是紫外线射灯啊?这么看着我,能杀菌还是怎么着?” 郁溪就笑了。 她发现她在江依面前,就是常常笑的。 可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从高考完以后,她和江依就很少真正独处了,要不有舒星,要不有小玫,再要不就说着舒星和别人的事。 郁溪笑着笑着,眼神就变得柔和起来。 江依屋子的顶灯很暗,这段时间灯丝好像有点坏了,就更暗,昏昏黄黄的洒下来,像一个温柔的小宇宙。 江依莹白的一张脸,是这温柔宇宙间的启明星。 郁溪伸手,摸了摸江依额前的帕子是不是还凉着,又看到江依额边的一缕碎发被帕子蹭乱,她很自然的伸手理了理。 手指擦过江依的额头。“好烫。”她说。 江依软绵绵笑着:“你那神奇的药草,什么时候起效?” 郁溪想了想以往曹轩感冒的经验:“两三天的样子。” -- 第97页 “这么久——?”病中的江依嗓子哑着,说话拖着长音,听上去有种特别撩人的味道。 郁溪说:“江依,我有点气你。” 江依:“气什么?” 气你总是撩人而不自知。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毕竟这不是江依的错。 就像星辰的光芒照耀着草地,一棵小草也不能因为星辰不属于它,而勒令星辰不要发出光辉。 她问江依:“你想快点好么?” 江依这会儿感冒越发严重了,鼻子也堵着:“谁愿意病着?” “那,我还有个办法。”郁溪说着俯身,凑近江依。 江依本来就喘不过气,这会儿呼吸更乱了。 少女的身上,有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阳的味道,还有皮肤上那种独属年轻人的芬芳。 也许可以叫荷尔蒙的味道。 还有少女的那双眼,黑白分明的,在昏黄灯光下,像清溪。 江依忍住砰砰的心跳,玩笑一句:“什么办法?不是放血什么的吧?” “没那么复杂。”少女摇头,凑得更近一点,近到江依甚至能闻到她呼吸的味道。 她呼吸里有一种植物的香气,像她给江依咬过的那种甜甜的草,说不上让因发烧而晕乎乎的江依,更清醒了些,还是更晕眩了些。 她看着江依,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说:“传染给我,你就好了。” 江依哑着嗓子说:“你是不是傻?” 少女竟低头抿嘴笑了一下,一派天然:“或许有点吧。” “为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姐姐犯傻。”说着又笑了下:“是挺傻的。” “郁溪,我……”江依晕乎乎的,却第一次思考起告诉郁溪她是谁的可能性。 要走心到这种地步么?会不会反而把郁溪拖入她生活的泥沼? 郁溪那么干净的。 她很快发现郁溪这会儿没在纠结这问题,因为郁溪的脸越凑越近,睫毛轻扫到她的鼻尖。 然后郁溪一抬脸。 两人的嘴唇很快就要碰到一起。 这时郁溪又笑了,嘟哝一句:“谁叫我愿意呢?” “愿意什么?” “愿意犯傻。” 她嘴唇微颤,向江依的唇瓣凑过去。 然而正在这时,出租屋的门开了,舒星手臂上搭条浴巾站在门口。 昏黄灯光氤氲出的小小宇宙被打破,只属于两个人的暧昧世界被打破。 江依别开了头。 郁溪缓缓坐直身子:“洗完了?” 舒星点头:“嗯,我们走吧。” ****** 夜色杳杳,两人走在旧旧的石板路上。 舒星一袭白裙,背着手走在前面。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低头走在后面。 石板被人走得太多而变得光滑,月光在上面拖出长长一道痕,像傍晚时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个……”舒星拖慢两步,走到郁溪身边:“你刚才是想给依姐换帕子对吧?” 郁溪看了她一眼。 舒星笑笑。 一个装傻,一个知道对方在装傻。 郁溪:“我想问你个问题。” “哟终于有问题要问我了。”舒星点头:“你问啊。” “你真的喜欢我对吧?” 舒星笑了,这山里的小野马就是带劲啊,这直球打的。 她索性点头:“对。” 郁溪:“那你不介意我晚上单独跟江依待一起么?” 舒星想了想:“介意又不介意。” “介意嘛是一种本能反应,不介意嘛是思考之后的反应。” 郁溪默了默:“为什么?” “首先我确实不会照顾人,依姐跟我待一起,我确实没把握。另外嘛……”舒星手指在白裙裙角绕了绕,冲郁溪一笑:“依姐肯定不会跟你有什么的。” 郁溪心砰砰跳着:“因为她不会动心?” “不管她动不动心吧,反正她肯定不会跟你有什么。”舒星说:“要是她想有什么的话,她身边有人,比你合适得多。” 郁溪手指在牛仔裤兜里抠紧:“谁啊?” 这时舒星又笑了:“谁知道呢,客户?”她眨眨眼:“你知道依姐在邶城,可是很受欢迎的。” ****** 送舒星到台球厅以后,郁溪说:“进去吧。” “嗯。”舒星笑着点点头:“好好照顾依姐,不然邶城有人要伤心的。” 走回江依家的路上,郁溪老姿势双手插兜,一路低着头。 刚才舒星的话回荡在耳边——“她身边有人,比你合适得多。” 郁溪扯起嘴角笑笑。 怎么看,这世界上比她更合适江依的,也大有人在。毕竟她和江依—— 一个十八,一个年近三十。 一个从没走出过大山,一个四处漂泊见多识广。 一个清淡寡言,一个妩媚撩人。 怎么看,都是一块磁铁的南北两端,又或两条永不会交叉的平行线,不是什么公式算法能够解决的难题。 月光变得冷冷的,步子随断成一截一截的石板路而碎裂。 然后,江依家就到了。 ****** 郁溪推门进去,见江依睡得昏沉沉的。 她没有很担心,因为知道这是草药在发挥作用。 她给江依换了张帕子,又去洗澡,回房里的时候,四处打量了下。 -- 第98页 陈旧剥落的墙皮。窄小的行军床。旧旧的纸箱。随处乱放的吊带裙。 这样的条件,就算在祝镇也不能算好。 郁溪却觉得——“嗯,可爱”。 觉得一间小破屋子可爱,是不是疯了? 嗯,可能可爱的不是屋子。 她关了灯,轻手轻脚到江依身边躺下。 床实在太小,她的脚很难避免蹭过江依的小腿。 如夜色流淌,江依的小腿是更丝滑的绸缎。 可郁溪快速把脚拿开了,一颗心在黑暗里砰砰跳着,感受着小脚趾上依然灼烫的温度。 无论如何,趁江依病得昏沉沉时碰她,也太不地道了。 为了明天有精力好好照顾江依,郁溪希望自己快点睡着。 她背对江依,小心翼翼在她和江依之间拉出一条窄窄的缝,让自己一点不要碰到江依。 江依的呼吸比平时重也比平时快,可还算规律。 按道理,这样的呼吸能算助眠白噪音了。 可郁溪就是睡不着,总觉得江依的呼吸好像喷在她后脖子根,让她浑身发痒。 她在黑暗中睁眼,然后她发现,江依的呼吸真的喷在她后脖子根。 因为江依向她这边蹭了过来。 从背后,紧紧抱住了郁溪。 软软的抵在郁溪纤瘦的脊背上,郁溪却觉得胸腔里一颗心受到了猛烈撞击,狂跳一拍。 江依的手臂紧紧环着她。 要知道两人这会儿,都只穿了件江依的一件旧T恤当睡衣,而那条旧毯子早不知道被江依仍哪儿去了。 江依紧贴着郁溪,脚踝轻轻摩挲。 郁溪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倒不是江依抱她太紧勒着她,而是——这是她和江依最靠近的一次。 她低低喊了一声:“江依?” 江依没回应,还紧抱着她,鼻尖轻蹭过她的后脖子根,然后是脸,紧贴着。 然后郁溪明白了,江依没醒。 江依烧得昏沉沉的,是出于一种本能向她靠拢。因为今天实在太热了,郁溪洗澡时用的水很凉,她算是江依身边最接近“冰块”的存在。 江依哑着嗓子喃喃念了一句:“舒服……” 郁溪可不舒服。 江依虽然不是想做什么,但两人身体接触,总会触发某些身体本能。 偏偏江依还不老实,她自己烧得浑身发烫,就把郁溪冰凉的身体当冰块。 其实郁溪出汗了,不过因为太紧张,出的是冷汗。 和江依身上烧出来的汗融为一体。 床单汗津津的,湿漉漉的,托着两人像两条溺水的船。 “喂,江依。”郁溪又低喊了一声。 江依还在乱动。 郁溪实在忍不了了,翻身起来:“别闹。” 她双膝跪着,双手抓着江依纤细的手腕,一双染了水汽的眸子对上江依的桃花眼。 江依眼皮软塌塌的,迷迷糊糊看着郁溪。 她没睡着,可也实在算不上清醒。 有时郁溪觉得江依有点自毁倾向,病成这个样子她竟然笑了起来:“病了挺好。” 郁溪问:“好什么?” 江依脑子里估计是一团浆糊,所有清醒思想都被高烧融化,她竟问郁溪:“你是不是想睡我?” 郁溪沉默一瞬。 “你是不是想我睡你?”她反问。 江依看着她傻笑。 这会儿郁溪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江依的样子,她就看得很清楚了。 江依这副样子是不常见的。 江依经常喝啤酒,可那只是啤酒而已,也没看江依醉过,只是沾了点酒气,眸子在夜色里发着亮亮的光,而且看江依的样子,郁溪总觉得她酒量是很好很好的,喝不醉那种。 这会儿江依迷迷糊糊的样子,就只因为生病才能窥见了。 郁溪不希望江依生病,可现在江依的样子,又让她移不开眼睛。 眼睛软软的水水的,眸子因为高烧而发亮,好像含笑睨着她似的。浑身散着热气,又因为热,T恤领口松垮垮的拉下。 也不是说真能看到什么的,只是这样的情态,反而更诱人。 郁溪就这样俯身看着。 江依半笑着环住她的腰:“小孩儿。” “你怎么在这?”江依手一勾,郁溪差点软塌塌倒下去,赶忙稳住手脚撑着。江依:“叫姐姐。” “还会逗我?”郁溪呼吸有点快。 黑暗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两人汗的味道,皮肤的味道,某种灼热悄悄滋长的味道。 山里的草药在江依体内综合出神奇的效果,江依高烧着,反而比平时开心了一点。 郁溪忍不住低头,鼻尖在江依鼻尖上蹭了两蹭。 江依又笑。 郁溪想了想,颤抖着抬起一只手。 江依的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软软的,像江依整个人一样柔柔的。 郁溪手指颤得更厉害了,江依的手就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本以为江依会推开她,没想到正相反,江依是在助长她。 郁溪匆忙抬头看了一眼,江依半咬着下唇,一双桃花眼微微闭阖,郁溪不是很确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郁溪感到指尖一烫的时候,手猛然一缩。 -- 第99页 翻到床一边坐着,远远离开江依,动作太猛以至于差点没掉地上。 “喝不喝水?”她缓了缓,带着一额头的薄汗问江依。 江依烧得燥,烦躁的摇摇头,又烦躁翻了个身。 她向郁溪贴过来,郁溪就往旁边躲。 终于,江依好像沉沉睡过去了。 郁溪其实心里憋的慌,黑暗中摸到那条旧毯子,躺下后把头蒙在里面,她想闷闷低吼一声。 最终还是把额头轻靠在江依身上。 江依睡过去了,没再向她蹭过来。 郁溪终于舒出一口气。“姐姐。”她蜷成一团,头蒙在毯子里轻抵着江依的背:“我想跟你谈恋爱。” 最后,怕江依着凉,她把旧毯子搭在了江依腰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6:31:36~20220503 15:1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tectiveLi、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17瓶;青华 15瓶;下次见 10瓶;爱吃橙子 5瓶;1590 4瓶;锅包肉 2瓶;24347946、恋爱的酸臭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她要说的话,很郑重 江依烧了两天, 郁溪找来熬水喝的草药,一度让她意识比普通发烧模糊得更厉害,舒星还很担心, 可两天以后, 她烧真的全退了。 周日陪郁溪去拆线的时候, 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其实两人缠绵的第二天,郁溪在江依意识清醒的时候问过她一次:“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江依点头:“你照顾我来着,谢谢。” 郁溪就没再说什么了。 等郁溪拆完线, 舒星说:“我们去庆祝吧。” “我知道你想去哪儿。”江依倚在医生办公桌边, 看着她们俩小孩儿坐一堆,脸上带着笑:“走吧, 姐姐请你们去。” 时至盛夏, 镇里开了家卖刨冰的。 其实老板是卖冰棍那大姐的老公, 刨冰也和冰棍一样,就是一点白水加了一点糖或糖精,用一台别人淘汰的旧机器磨成碎冰,最后洒一勺会掉色的果味色素。 舒星吃两口舌头伸出来咯咯笑:“我是不是中毒了?” 她要了碗葡萄味的, 这会儿舌头全紫了。 她没吃过这种, 觉得特好玩。 江依看着她笑, 她要了碗樱桃味的, 娇红的色素染在她花瓣一样的唇上, 越发娇艳欲滴。 天太热了,江依又容易出汗, 蓬乱的头发黏在脖子上, 有种慵懒的妩媚感。她拿手掌扇风:“热啊。” 舒星说:“忍几天, 很快就可以……” 她突然没说了。 郁溪问:“很快就可以什么?”她要了碗菠萝味的刨冰, 色素让一块碎冰黏成一块, 冰着她的上颚。 舒星笑笑:“很快就可以下雨了。”说完又眨眨眼。 郁溪知道舒星刚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祝镇天气复杂多变,连天气预报都算不准,舒星又不是先知。 可她瞟江依一眼,江依托着下巴咬着碎冰懒洋洋笑着,整个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倒是舒星站起来:“我怎么觉得那边有棵草我没见过?我过去看看。” 舒星预计来祝镇两周,现在时间过去一周,画稿攒了不少。这会儿刨冰摊支在一个小小渠塘边,旧砖砌成的岸上,有些类似芦苇的水生植物。 可郁溪觉得,舒星不是去看什么植物,舒星是躲开了。 江依咬着软塌塌的塑料勺,懒洋洋的笑。郁溪问:“舒星刚才想说什么?” 江依一脚架在溪上,晃悠着小腿:“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又笑了笑:“不过,我倒有话跟你说。” 郁溪:“我也有话跟你说。” 江依又把一口刨冰喂进嘴里:“行,那一会儿回台球厅说。” 郁溪也是这么想的。 这会儿还是上午,刨冰摊没什么人,她俩坐在渠塘边,感受着水面难得偶尔吹来一阵风。 她们围着一张塑料凳坐,坐的就都很近,江依飞扬的裙摆,飘飘摇摇扫着郁溪的小腿。 像那晚,意识模糊,抵死缠绵,江依的小腿蹭着郁溪的小腿。 郁溪低下头去,鼻尖微微泛红。 江依注意到了:“怎么了?” 郁溪摇头:“没什么。” 她有话对江依说,但不是现在,在渠塘边看植物的舒星随时会过来,她不想被打断。 她牛仔裤口袋里揣着一张存折,沉甸甸的。 她要说的话,很郑重。 ****** 下午郁溪陪舒星上山写生的时候,江依打了几局球,就出来站在台球厅门口抽烟。 小玫出来叫她:“依姐,强哥他们都找你呢。” “我今天手气太臭了。”江依扬扬手里的烟:“我得缓缓,你帮我顶两局。” 小玫就笑笑进去了。 江依缓缓吐出一缕薄烟。 她有很多绿裙子,都很便宜,今天穿的也是一条绿的,远看也看不出布料的劣质,整个人像棵婀娜的柳树。 时近傍晚,太阳就没那么晃,盯着看也没觉得刺眼。江依盯着太阳抽烟,想着待会儿怎么跟郁溪开口。 “郁溪,其实我……” -- 第100页 还没酝酿出恰当的话,一个清隽的身影就逆着夕阳,缓缓向她走来。 江依夹烟的手指颤了颤:“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郁溪笑笑:“有话跟你说。” 她手一直插在牛仔裤兜里,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郁溪叫她:“你先说。” “嗯。”江依缓缓的:“其实我呢……” 她这一生戴过很多假面,却没想到要对郁溪揭下假面时,会这么紧张。 因为郁溪太年轻了,也太干净了。 祝镇和邶城太不同了,她过往的生活经验统统失效,不知郁溪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反应。 但总是要说的。 “其实我……” 为什么要说呢? 明明按照原计划,舒星回邶城后,她也该走了。也许是叶行舟亲自来接,也许是派豪车来接,夸张点的话可能会包架飞机带她回邶城。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不想回邶城了。 她想在祝镇耗到叶行舟来找她,跟叶行舟好好谈谈。 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这么想,还是遇到郁溪后她想法变了。 喜欢郁溪?她觉得不能这么算,她和郁溪差距太大了,而且,郁溪太年轻了。 可她必须承认的是,郁溪激发出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 她没想跟祝镇的任何人产生关联,可现在面对眼前年轻的一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她觉得有必要说清自己是谁。 “说呀。”郁溪笑着:“等你说完,我也有话说。” “好,我说。”江依正要开口的时候,小玫急吼吼从台球厅跑出来:“依姐,出大事了!” ****** 接下来的事突然狗血,刚到台球厅的小混混带来个消息:台球厅的老板跑路了。 这台球厅作为镇上唯一文娱活动的场所,其实开了挺多年的。老板房子是租的,但房租是几年一给。 带来消息的小混混有表哥在邻镇,知道内幕,原来这老板好赌,欠了很多钱,赚的钱完全不够填窟窿,更别提房租了。 他怕要债的提刀上门,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了。 球妹们的工资也欠了好几个月,等她们知道消息的时候,老板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玫哇的一声就哭了:“他五个月工资没发了!我看他这台球厅开了很多年才没着急!我家还有个生病的妹妹呢!” 接下来,江依就完全没空跟郁溪说话了。 她忙着安慰小玫。还有其他球妹也被老板欠了很多钱,家里各有各的难。小玫哭着打听到老板还有个寡母,住在镇旁边的村子里,哭着领姐妹们上门要账。 江依怕她们情绪太激动闹出什么事,跟着她们一起去。 郁溪一个人在台球厅愣了很久,想了想,还是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还能做其他什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江依还没回来,她去江依家找了舒星一趟:“江依今天可能晚点回来。”她把台球厅的事告诉舒星。 舒星特别担心:“依姐不会有事吧?她可是……” 郁溪问:“什么?” 舒星说:“我担心她。” 郁溪说:“应该不会有事。”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跟外婆住村里的时候,见过那老太太,她跟儿子关系不好,没什么往来,以前也没见什么小混混到村上找过她。 不过回台球厅以后,郁溪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找到一根棒球棒。 祝镇没人打棒球,这种外来的运动离他们太遥远,而且这球棒坑坑洼洼,肯定是早不能用了的。 郁溪把球棒握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挺称手。 她决定再等十分钟,江依再不回来,她就去村上找江依。 正当她酝酿着出门的时候,江依匆匆回来了,带着小玫。 郁溪迎过去,悄声问:“其他人呢?” 江依也悄声答:“先回家去了。” 其实郁溪在台球厅工作了一段时间,已经知道小玫是家里最困难的一个,也不是说没生活费的那种困难,而是她想为家里生病的妹妹多攒钱,所以自己没租房子,这个姐妹家住一周,那个姐妹家住十天。 其实郁溪也知道,每次带小玫吃炒粉都是江依请的。 小玫因为居无定所,所以很多东西都放在台球厅,郁溪知道江依肯定会陪小玫回来收拾东西的,所以才等在这儿。 小玫哭得停不下来,江依皱着眉帮她收拾东西。 最后郁溪把旧旧的行李袋从江依手里接过来:“走吧,我跟你一起送。” ****** 小玫这段时间住在一个小姐妹的出租屋里,在祝镇边上。 江依挽着小玫走在前面,郁溪拎着行李袋走在后面。 路还是一样的石板路,今夜走起来却格外沉重,沼泽一样陷住人的脚。 终于走到了,小玫还在哭:“依姐,谢谢。” 江依摇头:“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 郁溪把手里的行李袋递给小玫,小玫就哭着进去了。 江依眉还皱着,从裙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等我抽根烟行么?” 郁溪:“行。” 今晚一轮圆月大到有些荒唐,江依对着月亮抽烟,心里烦躁躁的。 -- 第101页 放在以前,她想帮小玫很容易,简单粗暴拿钱出来,小玫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就算小玫怀疑她怎么有这么多钱,也可以糊弄说找客户借的以后要还。 可现在,她银行卡被叶行舟冻了,自己那张卡买完机票就剩一千块,远远不够。 原来没钱的滋味是这样。 这时郁溪说:“我有话跟你说。” 江依皱眉:“现在?” 郁溪点头:“嗯,就现在。” 其实这会儿江依皱着眉抽着烟,想着小玫的事,稍微有点心不在焉的。 “嗯,你说。” 小孩儿那满脸倔的样子,拦也拦不住。 郁溪走到江依身前,江依倚着面半垮的围墙,看从刚才就一直把手插兜里的郁溪,把什么东往她手里一塞。 江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因为那东西在除祝镇以外的地方已很不常见——是一张存折。 只有在祝镇这种时间仿若凝滞的地方,人们因穷守旧,保留着古老的习惯。 江依抬头挺疑惑看了郁溪一眼。 郁溪问:“台球厅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依怔了怔,小玫家里的事太麻烦,她还没空想自己的事。 “我是球儿姐嘛……”江依抽着烟慢条斯理的:“哪儿有台球厅就去哪儿呗。”她扬扬手里存折:“这你的?让我帮你保管?” 郁溪没答这个,反而问:“我之前让你跟我一起去邶城,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孩儿……”江依微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你一起去邶城了?” “那你去哪儿?” “去哪儿?”江依偏着脑袋:“去一个不通4G网又有台球厅的地方。” 郁溪一愣:“4G网怎么了?” “4G网没什么。”江依笑着说:“不过我是老人家了,喜欢古老的生活,比如祝镇,不就挺好?” 祝镇台球厅没了,不然,她还真打算一直在祝镇待下去。 郁溪说:“行。” 江依没明白:“行什么?” 郁溪说:“你欠上次那人多少钱?” 江依又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一般:“怎么又问这个?不是说了让你小孩儿别操心,姐姐很快就能还上了。” 郁溪努努嘴:“这是一万。” 江依看着她。 郁溪:“上次说了我帮你还钱,不管你欠十万二十万三十万,我帮你还。” 江依缓缓打开存折。 里面真是一万块钱,一个零头缀在后面,精确到分。 一笔一笔,郁溪一个未成年人,在祝镇这样的地方,不知存了多久。 江依把存折在手里掂了掂,小小一张存折变得沉甸甸的:“这是你存的学费?” 郁溪点头。 “那你把学费给我了,你怎么上学?” 郁溪轻飘飘说:“我不上学了。” 江依猛一下抬头:“你再给我说一遍?” 郁溪说:“我不上学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很聪明的,我打工帮你还钱……” 话没说完,一个巴掌落在了郁溪脸上。 江依气喘吁吁看着她。 郁溪捂着脸笑了笑:“你怎么跟当妈的似的,一听小孩儿要放弃学业,急得跟什么一样……” 江依说:“那是你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她真生气了。 郁溪看到她莹白的肩膀从绿裙子里露出来,在月光下微微发抖。 郁溪想换个话题:“你白天想跟我说的话是什么?” 江依笑了笑,轻佻而妩媚的:“其实我想问你,你行李收拾好没?” 郁溪一愣。 “你一周后不就要去邶城么?”江依笑着:“我有点等不及了。因为你一直缠着我……” “很烦。” 郁溪看着江依:“你放屁。” 江依眉尾挑起来:“怎么不信?觉得自己挺有魅力?我告诉你吧,其实我都快三十的人了。” 她抽着烟睨着郁溪笑:“我们差了差不多十岁啊小孩儿。比如以你十八岁的年纪,看一个八岁小孩儿,你什么感觉?觉得特傻特烦吧?” 江依说着又笑了:“刚认识你时,我觉得新鲜,还有点儿意思。可现在我烦了,谁愿意天天给一小孩儿当保姆?” 江依把手里存折晃晃,很看不起似的塞回郁溪手里:“所以,你行李收拾好没?” 郁溪木木的看着江依的眼睛。 她觉得江依说这话挺鬼扯。 前段日子的相处,江依那些笑那些颤抖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是假的。 可现在,江依这些轻佻这些漠然这些不耐烦,也不是假的。 如果是,那江依的演技也太他妈好了吧? 郁溪深吸一口气:“你这样,不会是因为小武跟你求婚吧?” 江依笑:“原来你知道啊?” “我是比你小。”郁溪说:“但我不傻。” “你别这么看着我。”江依看着郁溪笑,桃花眼微眯着,红唇间的烟在睫毛前晕成一片茫茫的雾:“好像我对不起你似的。小武跟我求婚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说白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郁溪低头笑了下:“没有。” 那些飞扬的眉张扬的笑。 那些低语的时刻柔软的唇。 -- 第102页 全他妈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好了吧。 反正你从来都这样,跟谁都轻飘飘,跟谁都不交底。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那个例外。 郁溪转身就走。 少年人的骄傲让她不愿在原地多停留一秒,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在陈旧的破碎的石板路上。 在冷淡的灰败的月光下。 郁溪越跑越快。 直到狠狠撞到一个人,两人都一个趔趄。 “对不起……”郁溪站定了才发现那人是周齐。 周齐揉着额头看着郁溪笑:“我就听我哥说你现在借住台球厅,看来没找错……” “什么事?”郁溪气喘吁吁的,她现在的确是往台球厅的方向跑。 “我听说台球厅出事了,还有,”周齐腼腆笑笑:“我拿到高考卷子的标准答案了,明天一起估分么?” ****** 另一边,江依回到出租屋以后。 舒星一下子扑过来:“依姐,你没事吧?” 江依笑笑:“能有什么事?” 她一张漂亮的脸完好无损,可舒星总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舒星拉她过来坐下:“依姐,真想不到你还能去干讨债这样的事儿。” 江依像在愣神,听她说话又抬起脸,俏皮的冲她眨眨眼:“想不到吗?” 舒星就笑了:“好像也能想到。毕竟是你嘛,什么职业你都可以的,对吧?” 江依跟着笑笑。 “舒星……”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曾经优渥的生活,让她很难想象这句话竟是如此难以启齿:“你……能借我点钱么?” 舒星不过是个大二学生,可她家族有钱极了,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舒星一愣。 估计她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江依嘴里听到借钱这种话。 江依勉强笑着。 那句话在心里又一次冒了出来:原来,这就是没钱的滋味。 舒星看着她的脸色问:“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江依摇头:“我能有什么,就是想帮个朋友。” 舒星有点为难:“我是想借你,但是……”她坦言:“来祝镇以前,叶总交代过我,不要借钱给你。” 江依一愣。 叶行舟对她的防备,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喃喃念了句:“为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舒星,年轻的舒星不可能知道答案,她更像是自问,问自己如何让事情走到如此地步。 却没想到一个略显阴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怕你不回邶城了。” 舒星抬头,江依回头。 然后江依就笑了。 因为生活有时比电视剧更像电视剧,巧合得有些荒唐,比如刚刚她回头的时候,天边划过一道惊雷,照亮了叶行舟永远带点阴郁的脸色。 叶行舟生得白,一张脸其实挺年轻,有点眉清目秀的味道,但眉毛边一道浅浅的疤,她也没用遮瑕膏去遮,配合她的表情,整个人就显得阴阴的。 她永远穿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纱衣,在最热的夏天也是,拄一根银质拐杖,像从什么符合东方传统美学的恐怖片里走出来似的。 所有人看到叶行舟都紧张,比如这会儿,江依就明显听到舒星在她耳边深呼吸了一下,带点儿怯意叫了声:“叶总。” 其实按舒星家族和叶行舟的关系,舒星叫一声“行舟姐”才正常,可叶行舟好像跟谁都没熟到那份上。 她也不对任何人笑,除了江依。 这会儿外面轰隆隆打起雷来,她笑着对江依说:“我想你了,所以我提前两周来接你回邶城,行么?” 就算她笑了,脸上那股阴郁的神色也始终没散,江依宁愿她不笑。 江依站起来看着她,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她说:“不行。” 叶行舟白玉般的一张脸上从来没什么表情,这会儿也只是眯了眯双眼。 “不行?”叶行舟玩味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问:“上次你陪着去市里治伤那小孩儿,叫什么来着,姓郁?” 江依手指在背后蜷紧。 “你自己不是小孩儿吗?”江依说。 叶行舟干笑一声:“可我早就已经长大了。” 江依看着她不说话。 是,从客观角度来说,叶行舟早都已经长大了,强大到江依曾很难想象的程度,某种意义上,也强大到江依都害怕的地步。 “冉歌。”叶行舟又叫了一声,窗外又一道闪电照亮她阴郁的脸:“你非得跟我回去不可了。” “因为,朵朵病了。” 叶行舟走近,掏出手机,给江依放一段早已录好的小视频,屏幕上的小女孩眉目清秀,对着镜头开心的说:“冉阿姨,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邶城呀?” 作者有话说: 叶行舟,一个永远自带出场特效的女人 第39章 依姐离开祝镇了 第二天一早, 郁溪醒得很早,当了这么多年学生,生物钟早已养成了。 她想了想, 还是按时起床, 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虽然老板已经跑路了, 台球厅不会再开了,而且祝镇愿意做这生意的人不多,估计不会有人接手。 也许再过段时间, 这台球厅就会像郁溪高中时做作业的那废弃仓库, 蒙满尘埃了。 -- 第103页 郁溪打扫完,搬了把椅子坐在台球厅门口读英语, 她知道自己口语不好, 祝镇也没好的英语老师可以教她。 可她坐了半天, 英语书也没翻一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一阵脚步声靠近,郁溪有点茫然的抬头。 来的是周齐,看到郁溪这样的神情怔了怔:“怎么了?” 郁溪摇头:“没什么。” 心里的失望是因为,她刚才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不是江依。那点茫然则是因为, 难道她现在还在等江依? 开什么玩笑。 周齐笑笑, 晃晃手里捏的两张纸:“那我们来估分么?” 郁溪:“行。” 两人都是学霸, 其实对高考卷子答成什么样挺有谱的, 对着周齐带来的标准答案, 很快分就估出来了。 郁溪的脸色一如往常清冷。 周齐也看不出她考的是好还是不好,小心问了句:“怎么样?” 郁溪:“一般。” 周齐想, 难怪脸上没什么笑意。 但他太想知道郁溪会去哪所大学了, 所以还是狠心在郁溪伤口上撒了把盐:“一般是……多少?” 郁溪面无表情:“650左右。” 周齐:“……” 这基本上是逼近全省状元的分数了好吗!面对这么个大学霸自己担心她个鬼啊! 郁溪又问了周齐一句:“你怎么样?” 不管郁溪是不是出于礼貌, 周齐还是挺开心的:“我应该600出头。“ 郁溪点头, 也算正常发挥。 “我想去邶师。”周齐瞟了郁溪一眼:“你呢?还是邶航?” 郁溪:“嗯。” 那至少, 两人都还在一个城市。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郁溪忽然问:“你上大学后要找女朋友的吧?” 周齐懵了:“啊?” 郁溪:“你说,到底什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周齐看着郁溪。 他也不傻,到这会儿也明白郁溪问这问题不是因为他,他笑了笑:“就是未来的计划里,每一天都有她吧。” 他脸微微红,可勇敢看着郁溪的眼睛。 这已是一个内向少年人所能做出最炽烈的表白,如果对方有意,其实足够明显。 但郁溪只是“哦”了一声,眼眸垂下去。 周齐无声的笑笑。 他不知道郁溪在想什么,但显然,与他无关。 ****** 郁溪在想的是,她认同周齐这个答案。 喜欢一个人,就是未来的计划里,每一天都有她。 可昨晚她说不上学了,江依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江依干嘛那么生气? 也许她真只是江依眼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儿,刚开始新鲜,缠多了也就烦了。 那周齐走了以后,她还一直坐在台球厅门口干什么。 晒得跟傻子似的。 直到午后,又一阵脚步向她靠近。 她静静抬头,已经知道来的是舒星。 “你在读英语啊?”舒星如往常一般笑着:“我们上山去吧?” 郁溪飞快往舒星身后看了一眼。 因为昨夜突然的一场暴雨,今天更热了,树上的知了吱吱呀呀叫得好大声,石板路上好像能看到隐形的热浪,一波波向人涌来。 所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当然,也就没有郁溪期待的那个身影。 郁溪站起来合上英语书:“走吧。” 她带舒星上山。 走了一周多的山路,舒星比之前熟练了不少。路上舒星指一株植物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舒星指一只蝴蝶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舒星指溪水里飘零的一片花瓣给她看的时候,她想问:“江依今天在干嘛?” 可她闷闷咬着下唇。 在心里骂自己:不准问,没出息。 在山上的时光和每天一样,舒星画画,她刷奥数题。 直到舒星画累了,浅浅伸个懒腰:“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画?” 郁溪张嘴,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不喜欢画”,嘴里却涌出一句:“江依今天在干嘛?” 好像这句话早已从心里涌到嗓子眼,一直卡在那,一张嘴就迫不及待流出来。 舒星快速低下头去:“她没干嘛。” 郁溪:“哦。” 正当她觉得对话进行不下去的时候,舒星抬起头来看她:“依姐走了。” 郁溪愣住。 一只蜻蜓飞过来,落在她乱了一缕的头发上。 ****** 其实郁溪一开始没明白舒星是什么意思。 “走哪儿去了?”她问。 她以为江依是临时离开祝镇去什么地方了,比如去市里还上次那人的钱,或者买什么东西。 舒星说:“不知道去哪儿了,就是走了。” 郁溪眨眨眼。 舒星说:“她离开祝镇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郁溪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 “她去其他镇找工作了?”郁溪问。 “也许吧。”舒星握着手里的画笔,一下一下敲在手指上,有点烦躁的样子:“你不会要等她吧?” 郁溪想了想又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回来了?” 舒星一下把画笔扔到笔筒里:“祝镇台球厅都没了,她回来干嘛?” -- 第104页 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其实她平时很少不笑,这会儿看上去就很纠结。 她又问郁溪:“你不会要等她吧?” 郁溪说:“我不等她。” 舒星松了口气。 郁溪说:“我去找她。” 舒星马上盯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郁溪低头笑了下。 这话江依也曾用来说过她。怎么一个两个都说她疯了? 难道全世界都能看出她是一个疯女人的女儿? 不过,疯就疯吧。 她抬起头来很平静的对舒星说:“我会找到她的。” 舒星:“你去哪儿找?” “附近镇里。”郁溪说:“附近有台球厅、又没4G网的镇。江依说过,她不喜欢网络。” 这算一个挺明确的指向。 可舒星很肯定的说:“你找不到她的。” 郁溪:“为什么?” 舒星又把画笔拿起来在手指上敲着,很烦躁的样子:“人海茫茫,你想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似的,哪儿那么容易找到?” “找不到的话……”郁溪很平静的笑了下:“就一直找下去呗。” ****** 聊完这一段,傍晚也到了。 两人沉默的下山。 郁溪帮舒星背着画板,走到江依出租屋的门口。 她问舒星:“我能进去看看么?” 舒星点点头。 郁溪跟着舒星走进去。 屋里跟江依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一张窄窄小小的折叠床,一个旧纸箱堆在一边,还有江依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全都凌乱的堆着。 郁溪问:“这些裙子她都不带走吗?” 舒星说:“可能她想重新开始吧。” 这事儿说来也不奇怪,郁溪现在有点了解球妹了,每一条看起来挺暴露的裙子,其实都是她们的“战衣”,质量很差也很便宜,就是穿个时髦样子,一季一换也正常。 郁溪又问:“她没给我留什么话吗?” 舒星:“没有。” 郁溪在屋里乱转,她就跟在郁溪身后,双手背在郁溪看不到的地方,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也没告诉你她去哪儿?”郁溪觉得这是最说不通的一点:“你们不是很熟么?” 舒星说:“也没那么熟,依姐这个人,其实跟谁都没那么熟。” 郁溪:“哦。”又说:“没事。” 在她接受江依走了的事实后,她觉得这也没什么。 人找不到了,她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这是她身上的狠劲儿,也是她的倔劲儿。 她说:“我先走了。” “等下。”舒星叫住她:“我还有个事跟你说。” 郁溪转头看着她。 舒星:“我也要走了,多留一天是跟你道个别。” 郁溪想起来:“江依不是说你要待两周?” 舒星:“画稿攒得差不多了,另外我回邶城有点事,就提前了。” 其实她回邶城没什么事,是她表哥昨晚给她打电话,让她马上跟着叶行舟回邶城,不要留在祝镇多生事端,是她跟表哥好说歹说,才争取到多留一天再走。 她的确想好好跟郁溪道个别,于是问:“今晚一起吃个饭么?” 郁溪:“可以。” “我请你。”她问舒星:“你要是不太饿的话,咱们晚点吃行么?” “我不算饿。”舒星问:“不过你请我吃什么?” “江依最喜欢的那家炒粉,是个夜宵摊子,所以得等等。”郁溪说完转身。 舒星问:“你去哪?” “去找个人,晚点再来接你。”她匆匆走了。 ****** 郁溪走了以后,舒星缓缓坐到床边。 她把手缓缓伸到枕头下,那个以前江依藏手机的地方。 手机已经被江依带走了,是整间屋子里江依唯一带走的东西。 本来这屋子里其他东西,也跟真正的江依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本来藏手机的地方,现在藏着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有点过,准确的说是薄薄一张纸。 昨晚江依离开前,匆匆写了偷偷塞给舒星的,让她一定帮忙转交给郁溪。 上面字迹草草,总共只有三行: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别找我,好好去上你的学。” 舒星当时说了“好”。 可江依走了以后,她却把这张纸藏下来了。 ****** 郁溪从江依家出来以后,先去找了趟小武。 祝镇这地方,连小混混都混不出什么花样来。这会儿晚上了,小武和一帮小混混蹲在一堵断掉的围墙上抽烟,无所事事的。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远远喊了声:“陈武。” 小混混们往这边打望一眼,集体起哄:“哟,武哥,有姑娘来找你!”还有人冲郁溪吹口哨。 郁溪清冷着一张脸也没理。 小武红着脸阻止他们:“别闹。”他踩熄了烟头向郁溪跑过来:“你怎么会来找我?” 郁溪实在不知道小武这么害羞怎么能当小混混,又觉得江依对小武另眼相看有点道理。 她问:“江依昨天有没有来找过你?” 小武一愣:“依姐怎么会主动找我?” 郁溪:“因为你跟她求过婚。” -- 第105页 小武的脸就更红了:“你你你怎么知道?” 郁溪心想我眼睛天天盯在江依身上,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小武笑了笑:“她早就已经拒绝我了。” 这下郁溪有点意外:“是吗?” 在台球厅待这段日子,她还了解了球妹一点就是,她们就算面对不愿接受的客户,也不会明着拒绝,而是吊着。 小武笑笑:“是我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吧?我求婚没两天,依姐就找了个没其他人的时候拒绝我了,让我别在道上混了,找个好姑娘。” 小武想起江依那天的样子:“嘴巴涂那么红,嘴里含根烟,整个人靠台球桌边上,腰那么软,靠,又美又酷的。” 郁溪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就走了?”小武叫住她:“你为什么来找我问这个?” 郁溪平静的回头:“江依走了。” 小武愣了:“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祝镇了。” “是因为台球厅不开了么?”小武问:“她去哪了?” “没人知道。”郁溪问:“你会去找她么?” 小武明显犹豫了一下。 郁溪就笑了:“我会。” “我会去找她。” ****** 告别小武后,郁溪又去找了小玫一趟。 “依姐走了?”小玫跟小武同样惊讶:“她去其他镇找工作了么?” “不知道。”郁溪问:“她昨天来找过你么?” “没有。”小玫:“不过今天舒星来找过我一趟,说是依姐让她来的,给我送了一万八千块钱来。” 正好是小玫妹妹做手术的钱。 “我问依姐怎么没来,她说依姐挺忙的,也没说依姐走了的事。”小玫说着就有点懵:“依姐走了?那我这钱怎么还啊?” 郁溪:“你先攒着吧。” 等我找到江依再说。 她转身走了。 ****** 郁溪转回出租屋找舒星的时候,舒星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郁溪走过去:“走吧。” 舒星点点头:“好啊。” 郁溪带着舒星走到炒粉摊。 台球厅突然倒闭,炒粉摊的生意就更差了,也不知这样下去还能撑多久。 郁溪叫老板:“来两碗炒粉,加豆芽火腿肠肥肠。” 是江依喜欢的豪华版本。 舒星和郁溪一起坐在塑料凳上等,来祝镇这一周,她稍微习惯点这种满是油污的塑料凳了。不过当老板把炒粉端过来的时候,她还是结结实实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多?” 一个白色塑料袋套着一个不锈钢盘子,里面满满菜和肉和炒粉,满满当当堆得跟座小山一样。 舒星问:“依姐喜欢吃这个?” 郁溪点头。 舒星尝了一口,油汪汪的。 她又问:“依姐能把这一份吃完?” 郁溪又点头。 舒星脸上表情明显震惊了下。 郁溪问:“怎么了?” 舒星说:“依姐以前在邶城不怎么吃这样的东西,也吃不了这么多。” “她在祝镇……”舒星挑着炒粉:“怎么说呢,挺不一样的。” 她抬头看着郁溪:“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走了。” 郁溪“嗯”了一声。 舒星:“你刚才是去镇上问了一圈,有没有人知道依姐去哪了吧?” 郁溪没否认。 舒星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郁溪问:“你又怎么知道?” 舒星:“因为依姐就是打定主意要走,没打算让任何人找到她啊。” 郁溪忽然想起小玫曾经说过,她们这样的球妹,像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所以不会跟什么人交心,离开一个地方,就等于永远消失了。 所以江依这样忽然离开,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因为欠人钱又没了工作要跑路,还是因为郁溪昨晚说的那番话有赖着她的嫌疑? 郁溪也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你很难找到依姐了。”舒星问:“你还要找吗?” 郁溪吃着炒粉,腮帮子鼓鼓的,很迅速的点了下头。 舒星欲言又止:“你找她干什么呢?” 郁溪想了想,其实她也不知道,找到江依她能干嘛。 至少她要问问江依——这样突然一走了之,到底算什么? “喂。”舒星叫她一声,她回过神来。 舒星面前一碗炒粉没怎么动,托腮看着郁溪:“我明天一早就要回邶城了。” “怎么走?坐大巴?” “有人来接我。” 郁溪点头:“那一路顺风。” 舒星忽然笑了:“依姐走了,你说要去找她。那我走了,你也会去找我么?” 郁溪说:“不。” “喂,木头。”舒星笑着:“你这样直愣愣的很伤人你知道么?”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这给你。” 说来好笑,她画得太多,带来的画纸都用完了,而江依的出租屋里,就一个不知哪任租客扔那儿的旧本子,封面上是老式复古的挂历女郎,里面的纸张都已泛黄了。 江依给郁溪的留言,就是从这本子上扯下一张纸匆匆写的。 她现在递给郁溪的纸,也是从这本子上扯下来的,写着她的手机号码。 这样的一致性,像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 第106页 郁溪却说:“不用了吧。” 舒星攥着那张纸笑笑:“我问你,要是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依姐呢?” 郁溪平静的语气像在说一件无比顺理成章的事:“那就找一辈子。” 十八岁的年纪,说着不知轻重要找一辈子这样的告白,却更坚定了舒星的想法——不想把江依留下的字条给郁溪。 所有人都以为年轻的喜欢是玻璃糖,会在往后的岁月中被磨平棱角,灰败蒙尘。 而那时舒星却已有种预感—— 郁溪的喜欢,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舒星低下头,又吃一口油汪汪的炒粉,心想:这竟是江依喜欢的味道? 江依那样的人,像是舒星过分顺遂生活中的一个异类,舒星可以和任何人比较,却唯独看不透江依。 所以她才会顺着江依的视线关注到郁溪,所以她才想从江依手里抢下郁溪。 为什么这么纯粹的喜欢,会归属于江依那样的人? 不应该的。 吃完炒粉,舒星找老板要了支笔,牵起郁溪的手。 郁溪:“喂……” “别动。”她把郁溪的手拉到面前,既然郁溪不要那张纸,她索性低头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你到邶城之后,就会发现麻烦的事,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到时候记得找我,嗯?” 郁溪缩回手。 舒星看着她说:“那么,郁溪,以后再见。” 郁溪:“再见。” 她转身走了。 ****** 当晚舒星在出租屋收拾东西的时候,郁溪也在收拾东西。 收拾完以后,她去洗了个澡。 到那时,她才瞥到自己手上写了一串蓝色的数字。 忘都忘了。 一冲水,那串蓝色数字就越来越淡,随着汩汩水流,消失不见了。 ****** 6月底,高考出分的日子。 查分是凌晨开始,周齐守在电话旁,手有点抖。 他妈路过的时候说:“早点睡吧,明天再查了。” 他爸也说:“考得好嘛,光宗耀祖,考不好嘛,也无所谓。” 成绩这东西,在祝镇没那么被人看重。 周齐抬头笑笑,发现自己嘴唇也有点抖。 其实上次对过答案以后,他对自己分数估得八九不离十,只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总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又想起郁溪总是清清冷冷的一张脸,没任何表情也那么好看。 他有点佩服郁溪,好像天生有颗大心脏。 周齐盯着墙上的钟,秒针一顿、一顿,终于跳到了十二点。 他一把抓起电话,颤抖着手指拨号出去。 分出来了,604分,跟他自己估的只差两分。 周齐放下电话的时候,一颗心还砰砰狂跳着。 他想大叫,想大吼,想迫不及待与人分享他的喜悦,可看一眼爸妈房里,他们早已睡了。 最终他跳起来跑出门去。 ****** 周齐一路跑到台球厅。 平时他不怎么来台球厅这边,一来他戴着眼镜清秀孱弱的形象,与台球厅实在不符,二来他知道郁溪对他没意思,怕去得多了惹人烦。 可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时刻,郁溪应该比他考得还好吧。 清秀少年一路狂奔到台球厅门口,双手扶着膝盖喘着气。 他愣了。 台球厅生锈的卷闸门紧锁,锁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很多天没有打开过的样子。 台球厅老板跑路这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球妹们被欠着工资讨薪无门,台球厅早已没营业了。 可他知道郁溪是一直借住在这的,台球厅房主人不在镇上,这段时间属于没人管的空窗期,他就想当然郁溪一直住在这了。 可郁溪不在?她能去哪? 这镇上还有任何他可以容身的地方么? 少年缓缓直起了身子,想不出答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14:40:09~20220505 16: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胡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K.O.F 30瓶;凯 9瓶;懵bi状态___ 6瓶;你再调皮、THE9谢可寅、25394068 5瓶;锅包肉、1590 2瓶;2434794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请问你是江冉歌么? 高考查分当天, 太阳很大,树上的知了叫得所有人懒洋洋的。 曹轩这天肚子疼,没去上学, 窝在自己房里看旧小说, 整个人懒散得不行, 反正今天要查高考分的人也不是他,就算是他,考得不好也没什么。 毕竟这是在祝镇嘛。 他翻了个身继续躺着看小说。爸妈下地干活去了, 家里就他一个人。看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这段时间小说看得太快, 已经一本没看过的都不剩了。 他挠了挠头坐起来,打算出去再买点旧小说。 起床这事没什么难度。因为早上准备上学的时候, 他肚子疼得厉害, 可这会儿知道可以不上学在家看小说, 肚子好像又不疼了。 真是神奇。 他穿上短裤和鞋走出去,撞到外面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往墙角躲。 -- 第107页 他尖叫一声:“谁啊?有贼!” 那人转身一脸的不好意思:“曹轩别喊,是我。” 曹轩松了口气,原来是周齐。 他胆子小, 刚才也是吓昏头了, 那么瘦弱而动作不灵活的背影, 怎么可能是贼。 “齐哥你怎么在这?”他想起今天是高考查分的日子:“你考得好吗?” “还行。”周齐问他:“你溪姐在吗?” “溪姐?”曹轩挺惊讶的样子:“你找溪姐怎么会找到这来?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周齐问:“你爸妈不找她?” 曹轩笑笑:“溪姐那么厉害, 他们不敢的。我也不好意思去找溪姐, 毕竟我爸妈那样对她……”他问周齐:“溪姐是不是还住台球厅?她好吗?考得怎么样?” 周齐沉默一下:“她不见了。” 曹轩眨眨眼:“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来你家之前,已经在镇上问了一圈, 已经好多天没人见过郁溪了。”曹轩说:“我想她已经不在祝镇了。” 曹轩愣了:“那她能去哪?” 盛夏炽烈的阳光下, 两个年轻的男生面面相觑。 ****** 高考查分当天, 祝镇东边的一个小镇。 一个年轻女生走过, 背都打不直蔫蔫的, 旁边跟的应该是她妈和她妹,她妈嗑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往地上吐皮:“考得不好就不好咯,我上次给你找的那个男人不是蛮好,嫁了就行了。” 郁溪靠在旁边一堵矮墙上,看着女生走过。 这一幕让她想起祝镇,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现在她待的这地方跟祝镇很像,一样的穷,一样的不重视成绩,一样的没有4G网。 唯一不同的是,这儿比祝镇更加山清水秀,有一处有机会开发成旅游景点,有开发商看中了这里,这会儿正在大肆修房子,所以建筑工地很多。也许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不穷了。 郁溪看了没一会儿,身后就响起粗粗一嗓子吆喝:“开工了开工了!午休结束了!” 她站起来,把一顶安全帽扣在头上,沉默的向工地走去。 下午三点,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卖店。 一个中年女人背起泡沫箱子:“小苹,我去卖水了。” 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啪嗒啪嗒跑过来,一把从她妈手里抢过泡沫箱子:“我去我去,不是说了吗?以后都是我去。” 她妈被她风风火火的动作吓了一跳:“你这丫头撞鬼了?以前懒得抽筋,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 小苹笑了下没说什么,背着箱子走了。 ****** 走到工地旁边的时候,远远有个女孩对小苹招手:“小苹,你来了。” 小苹背着箱子跑过去:“小茉。” 两个女孩一人背着个箱子,往工地走去。小苹卖水,小茉卖包子八宝粥这些熟食,以前这一片是没有她们这些小卖店的,大量建筑工地的涌现,让她们有了生意。 小茉问:“现在怎么每天都是你来了?以前不都是你妈来么?” 小苹笑了下:“我现在不是没读书了么?多帮忙一点咯。” 她读到高二,其实退学有点可惜。可前段日子有人上门提亲,她妈觉得条件不错,加上她成绩实在不好,她妈就给她退了。 小苹只见过那男人一面,客观来说也算周正,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一走进建筑工地,就有工人熟稔的跟她们打招呼:“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了。” 山里天热,工地上没有降温设备更是酷暑难耐,工人们体力消耗大,吃完午饭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又不行了,等着买点熟食和冰水,趁机休息会儿,工头也不会骂。 小茉笑呵呵卖包子八宝粥,哪儿人多她往哪儿钻,但小苹和她不一样,背着箱子径直走到工地角落。 “要水么?”她红着脸问。 郁溪抬脸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点点头:“谢谢。” 她摸出一块钱递给小苹。 小苹不好不收她的钱,那样就实在太刻意了,她只能把手伸进泡沫箱子的最角落,挑一瓶最冰的水给郁溪。 郁溪接过道谢,拧开瓶盖一仰头,咕嘟咕嘟灌进嘴里。 好像很渴的样子。 小苹也不去找别人卖水,就躲在旁边偷偷看她。 仰着脸,连下巴的线条都那么利落。皮肤白,脖子也修长,一仰起来,像某种清新挺立的植物,随着冰水灌入,喉头微动,薄薄一层细汗,在阳光下仿若透明。 小苹看得有点呆。 不知从哪天开始,这片工地上多了这么个好看的女孩,大多是糙汉子的工地上,多了这么个女孩很招眼,一开始不少人一脸猥琐的上去搭话,问她找了婆家没有、需不需要人照顾。 却都被女孩一脸的清冷逼退。 这女孩话实在太少,渐渐就没人跟她搭话了。不过,也有这女孩主动跟人搭话的时候,一旦工地上有新来的工人,她就主动上去问,每次只问一句:“你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么?” 小苹听过郁溪描述那女人—— 皮肤雪白,长发卷曲,腰跟柳枝一样软,一双桃花眼。 听下来,真的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小苹第一次听郁溪这么说的时候,没忍住在旁边问了句:“比你还漂亮么?” -- 第108页 郁溪看了她一眼。 郁溪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她一看小苹就脸红。 她本以为郁溪不会理她,没想到郁溪低声说了句:“比我漂亮得多。” 那样的语气,像在回答她,又像在喃喃自语。 像缅怀,像想念。 小苹就不敢再问下去了。 她说不清自己对郁溪是什么感情,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每天都想往郁溪身边钻。以前本来是她妈每天来工地卖水的,自从偶遇郁溪一次后,她每天都抢过泡沫箱子往工地跑。 这天她呆呆看着郁溪喝水,看得发痴,没防备郁溪忽然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吓一跳,慌忙低头。 “喂。”郁溪的声音,跟她好看的脸一样清冷,小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郁溪是跟她说话。 毕竟郁溪太不常跟人搭话了。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郁溪。 郁溪问:“你叫什么?” 小苹小声:“小苹。” “小苹。”郁溪点点头,一脸平静的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苹差点没把背身上的泡沫箱子摔了。 这这这也太直接了吧? 小苹语无伦次的说:“我我我许了婆家了。” 郁溪:“那就是不喜欢我?” 小苹只好点点头。 “那就好。”郁溪说:“不然喜欢上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挺倒霉的。” 最后这半句像是她自己有感而发,因为小苹看到她眉眼垂了垂,可没想到的是,她竟又笑了。 小苹呆了。 她从没看郁溪笑过,她相信除了她,这工地也没人看郁溪笑过。 原来郁溪笑起来这么好看,冰川都消融,阳光都煦暖。 “你笑什么?”小苹太好奇了,她鼓起勇气问:“你不是说倒霉么?” 郁溪笑着:“是挺倒霉的,不过,又觉得挺幸运的。” 最后她给自己下结论:“真是神经病。” ****** 晚上下工以后,郁溪回到出租屋。 她这屋子是合租,小小一间屋,摆了四张上下高低床,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房租,便宜得令人咋舌。 她在工地能赚到一点钱,不过想攒得更多,就选了这么便宜的。 这会儿她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跟她合租的几个女人,都在洗发店打工,这会儿都还没回。 窗户开着一条缝,盛夏幽幽的花香飘进来。郁溪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搭在肚子上,想江依身上那股特别的香味,跟所有这些花香都不一样。 她来这小镇已经快一周了。 因为祝镇没人知道江依去了哪,所以她在出发找江依以前,列了个计划。 附近符合江依描述的、没有4G的乡镇,不算多,也不算很少,要是她一个个跑过去看当地有没有台球厅,太费钱太费时间,也很容易跟江依错过。 她想了个办法,圈了几个相对交通比较好的镇。 这附近流动的工人,大多会路过这几个镇。她在建筑工地打工,一是为了攒钱,二就是为了找人。 她一个个工人问过去,有没有人见过江依。 她没有手机,也就没留下江依的任何一张照片。而江依的那个样子,郁溪相信要是有人见过,一定能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江依。 然而,没有。 没有人见过江依。 江依像泡沫一样消失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 高考出分后五天,开始填志愿的时候,周齐在学校见到郁溪时差点没吓死。 他忘了害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郁溪手腕:“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填志愿了。” 郁溪淡淡看着他,还和以前一样一脸平静。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太干净,周齐不自觉放开了手挪开了眼。 不过他又问了一遍:“你去哪了?” 郁溪简洁的说:“打工。” “去哪打工?”周齐低头,就看到郁溪双手都是淡淡的红色磨痕。 郁溪:“建筑工地。” 周齐惊讶极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跑建筑工地打工去了?” 郁溪看了周齐一眼:“女的怎么就不能去建筑工地打工了?” 她从来都觉得这些想法很奇怪。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判断,男的该干什么女的该干什么的? 说实话,就算抛开要找江依这一点,她也挺喜欢在建筑工地打工的。 赚的不算太少,靠力气干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每天出一身大汗后,睡得也很好。 就是确实需要点力气,她从小在村里长大,力气不算小,这点还算幸运。 周齐问郁溪:“你高考多少分?” 郁溪:“不知道。” “不知道?!”周齐又惊讶了:“你不知道你高考多少分?!” 郁溪:“我还没查。” 周齐:“你干嘛不查?!” 郁溪一脸淡淡:“我觉得我估分估得差不多。” 周齐:“……” 好,他喜欢的这个女的,是个比他想得还狠的狠人。 他带着郁溪到校长室找了个座机,让郁溪查分。分数查出来,656,跟郁溪估的就差1分。 周齐顿了顿:“你知道我们省高考状元多少分么?” 郁溪看着他。 -- 第109页 周齐:“681。“ 郁溪理科成绩都好得出奇,还是语文和英语拖了一点点后腿。 填志愿的时候,教室里很空,因为祝镇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也没几个。 周齐把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填得满满当当,扭头一看郁溪的志愿表,就第一志愿一栏孤零零填着个“邶航”。 周齐被郁溪这顿操作吓死了,觉得郁溪就是那摇摇晃晃走钢丝的人:“你不怕出什么意外?” 郁溪一脸冷静:“不会。” 干脆利落就把志愿表交了。 周齐再次确认了,这是个狠人。 ****** 填完志愿往校外走的时候,周齐对郁溪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填志愿呢。” 郁溪说:“是这么想过。” 如果能找到江依,她是真的愿意不上这个学了,打工去帮江依还钱。 可是现在,她找不到江依。 她总觉得从长远来看,她要走向更高处,找到江依的希望才更大。 不过现在,暑假刚刚开始,她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继续找。 她打算在她圈出来的那些镇,一个镇待一周,问那些建筑工地流动性最大的工人有没有见过江依。 太阳明晃晃的,夏蝉吱吱呀呀,路边野花掉下弧度不变的花瓣,在碎落的旧石板上。 祝镇好像被抛弃在时间长河之外,几十年都不会改变。 没有人知道在十八岁的这个夏天,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会找到江依吗? ****** 同一时间,邶城。 儿童医院VIP房间,墙上贴满可爱的兔子和小熊,一片温馨的粉蓝色调。 江依坐在床边有点愣神,回邶城一段时间了,她身在这里,却总时不时想起祝镇。 那逼仄的房间,碎裂的墙面,灰扑扑抽丝的窗帘,结蛛网蒙尘的灯,一切都和眼前的精致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此时她身上的衣服,淡淡的青,没什么特殊设计,那贴合的剪裁和细密的暗纹,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价格不菲。 床上的小女孩静静玩着拼图,她九岁了,躺在这样的儿童病房里显得有些大了,可她柔美的脸上一派稚气天真,又与这童话般的氛围很搭,可见从小被保护的很好。 好像生活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 江依坐在床边愣神,倒是小女孩先抬头喊了声:“小姨。” 江依一抖,转头。 叶行舟拄着银质拐杖站在那里,一身长袖长裤的黑纱衣从来没换过,配上她阴郁的神情,显得跟儿童病房格格不入。 她微微点了下头,回应小女孩:“朵朵。” 江依手指蜷着,在叶行舟看不到的地方,指甲微微嵌进肉里。 叶行舟注意到江依在看她了,江依那神情像是在说:“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很忙么?” 叶行舟说:“朵朵一个人,我来看朵朵。” 朵朵拉过江依小声说:“不是的,你回来以前,她没这么常来的。” 江依想,也许朵朵是现在全世界唯一不怕叶行舟的人。 叶行舟问江依:“你在这坐多久了?” 江依:“很久。” 因为是提前回邶城,她这段时间没什么工作,每天就守在儿童医院。 “那走吧。”叶行舟说:“陪我去花园走走。” 这是邶城最奢华的儿童医院,以有一座极美的花园而闻名。 江依说:“我陪朵朵。” 叶行舟说:“我腿疼。” 江依低头,勾起一边唇角笑了笑。 她是在笑,叶行舟真的是操控人心的大师。 尤其擅长操控她的心理。 “走吧。”她站起来,淡青色的长裙垂落她莹白的脚背,上好的料子,柔软得像一片羽毛。 ****** 儿童医院花园里,叶行舟拄着银质拐杖走得很慢,江依默默陪在她身边。 其实就算叶行舟真的腿疼,叫江依来意义也不大,因为江依并没有扶她。 只是江依在这里,好像叶行舟的心理安定一点,江依的心里也好过一点。 这儿童医院的医疗费,贵得吓人,要放在祝镇那种地方,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所以这儿童医院人流也少,下午最舒服的时候,花园里也是一派清静。 除了叶行舟和江依,就只有一对年轻父母带着他们六、七岁的小女儿在散步。 那小女孩应该快痊愈了,精神很好,蹦蹦跳跳的吃着棒棒糖,往江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往这边跑了两步,看到江依身边的叶行舟,一下又变得怯生生的。 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战胜江依对自己的吸引力,跑到离江依不远的地方,冲江依招招手:“阿姨,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江依笑着走过去。 叶行舟拄着拐杖在后面等她,这样的时候,她是愿意等的。 因为江依很少笑,除了对着孩子的时候。 清泠的眉眼,因这抹笑变得柔软起来,有些像她曾经在那人面前的样子。 叶行舟看着江依,也想把自己的目光放柔,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这么多年过去了,阴郁早已变成一张长在她脸上的面具,不是她想脱就能脱下来的。 她看着那小女孩对江依说:“阿姨,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好像仙女啊。” -- 第110页 江依就又笑了。 她今天出一身淡青色的长裙,没什么繁复花样,就是料子极软极贵,虚虚贴着她柔美的身材,一直垂到莹白的脚背上。一头黑长直发,发光的丝缎一般垂下来,挂在肩膀两侧,随花园的一阵微风轻轻摆荡。 清雅,又美丽。 叶行舟想,小女孩嘴中的仙女,应该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江依是担得起这样的赞美的,她就是有这样的气质。 这时小女孩的爸妈发现她过来搭话了,赶紧追过来:“小艾!不要打扰人家……” 小艾妈妈跑近了一抬头,愣了:“请问你是江冉歌么?” 江依笑着点点头。 “哎呀,真是本人啊,气质真的太好了。”小艾妈妈抱着小艾:“不好意思我女儿打扰你了。” 江依摇头:“没事,不过我有朋友在等我,我要先走了。” 小艾妈妈赶紧说:“好的,再见。” 江依离开的时候,听到小艾爸爸压低声音说:“等江冉歌的那个女人是叶总吧?叶行舟……” 小艾妈妈说:“是吗?可叶行舟从来没曝光过照片啊……” “我是听圈内人说的。”小艾爸爸神秘的压低声音:“说叶行舟总是拄一根银色拐杖,一定是她……” 小艾妈妈:“那看来八卦江冉歌和叶行舟的事是真的啊!” 再后来,江依就走远了,听不到两人的窃窃私语了。 ****** 叶行舟在儿童医院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是真的很忙。 江依则待到了晚上,医院管理完善,不让过夜,叶行舟派来的豪车和司机把她送到了碧云居。 江依开灯的时候吓了一跳,低低惊呼一声:“啊!” 叶行舟坐在圈椅里,面对门口,银质拐杖握在手里,无悲无喜的面色像一尊雕像。 她问江依:“吓到你了?” 江依抚着胸口:“怎么不开灯?” 叶行舟说:“开不开灯的有差么?” 江依在叶行舟对面坐下,两人静默片刻。 叶行舟开口问:“朵朵怎么样?” 江依答:“还好。” “你要好好照顾朵朵。” “知道。” 叶行舟好像早已习惯这种她问一句、江依答一句的模式,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来看看,你把釉迩那幅画换地方没有,结果你没换。” 釉迩那幅画,就是江依在祝镇时,叶行舟帮她拍下的。 釉迩的画现在已是天价,她也是江依特别喜欢的画家,不过江依现在却没什么兴致。 “不用换了。”江依淡淡的说:“你挂的位置可以。” “是吗?”叶行舟拄着拐杖站起来:“我要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忙。” 江依:“嗯。” 叶行舟就真的走了,没有任何多停留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小天使说郁溪像忠犬八公,简直笑死我,想了下,觉得郁溪真的很像柴犬(好的我知道八公是秋田,但不觉得郁溪更像柴柴么?郁小柴~=v= 感谢在20220505 16:43:58~20220506 14: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凯、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14瓶;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你还没放弃啊? 叶行舟走以后, 江依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叶行舟总是走得很快,豪车早已远远消失了, 现在夜色之中, 空留一片小小花园。和祝镇那开满野生向日葵的小院子不同, 这里姹紫嫣红,一看就是由花匠定期精心打理过。 美则美矣,却失去了那股旺盛的野蛮的凌乱的生命力。 这时手机响了, 江依皱皱眉摸起来。 没人知道她提前回了邶城, 也就是说,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果然, 手机里传来那阴鸷的声音:“冉歌。” “嗯。” 其实在她去邶城以前, 叶行舟联系她的时间并不多, 好像只要她在那儿就行了。 不过从她在祝镇期间的某一天开始,叶行舟联系她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江依仔细回忆了下。 嗯,是从她真正跟郁溪熟起来开始。 现在,叶行舟明明刚离开碧云居, 居然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这种情况在以前根本没出现过。 叶行舟说:“你胖了。” “是吗?”江依淡淡的说:“可能是吧, 我不是去祝镇体验了吗?” 叶行舟说:“这是好事。” 江依没说什么。 叶行舟又说:“我让司机再送点吃的过来, 想吃什么?” 江依:“就以前那些吧。” 叶行舟说:“行。”就把电话挂断了。 江依缓缓踱到冰箱前, 她没开厨房灯,就只有冰箱透出的淡白色灯光照亮她的脸—— 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和在祝镇的活色生香相比, 显得有点木讷。 江依看着冰箱里, 满满的奶酪、贝果、生食火腿、鹅肝酱、蓝莓, 被冰箱灯映亮的旁边酒柜里, 一瓶瓶摆满了红酒,每一瓶看上去都价格不菲。 -- 第111页 她却没什么食欲,皱皱眉,关上了冰箱。 在邶城她总是这样。 没什么食欲。 没什么欲念。 但让叶行舟不买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叶行舟觉得需要买,哪怕这些食物最后的归宿都是垃圾桶,她也会买。 江依关上冰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拿起茶几上早已翻卷的一叠纸翻看着。 ****** 郁溪是在暑假将近结束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不会找到江依的。 她把自己圈出来附近那几个镇都跑了一遍,来来往往的工人那么多,但她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江依已经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情况就变成了舒星所说的,茫茫人海,大海捞针,中国那么大,她毫无线索,要到哪里去找? 周齐这天逛到台球厅附近,看到台球厅的卷闸门居然半开着,吓了一跳。 上次郁溪回学校填完志愿以后就又走了,台球厅一直紧闭着,也因为这样,周齐每天出来走走的时候,都会走到台球厅这边来。 而郁溪在台球厅的时候,他是从不敢来这边的。 每天对着一扇紧闭的满是铁锈的卷闸门,周齐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这天,卷闸门居然开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出去敲敲门。 过了一会儿,有人弯腰从卷闸门半开的缝隙里钻出来。 “真是你?”阳光下周齐的脸瞬间就红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溪说:“昨晚。” 周齐问:“你找到她了么?” 郁溪摇头。 “那……”周齐又问:“马上要开学了,你行李收拾好了么?”他又笑笑:“我爸妈本来一点不看重成绩,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他们又得意,我妈大箱子小箱子装了一堆。” 他想上邶师,郁溪想上邶航,以他俩的成绩一点问题没有。郁溪走以后,录取通知书是周齐去学校领了帮她收着的。 郁溪说:“我没什么行李。”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有时她觉得江依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突然消失,让她再也找不到,而这世界上再无另一个郁溪可以容身的地方,除了乖乖去上大学,她还能去哪? 那些攒下来想帮江依还的钱,变成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周齐笑着安慰:“没什么行李也好,到了邶城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又红着脸问了一句:“那个你学费没问题吧?有没有奖学金?”少年人总是脸皮薄,觉得谈钱是件丢人的事。 郁溪说:“应该没有吧,没接到任何通知。” ****** 两天以后,郁溪踏上了去邶城的火车。 她没跟周齐一起走,不习惯。 她真的什么行李都没有,就一个人,一个双肩包,双肩包还没装满,塞了几件T恤空荡荡的。 她坐在火车窗边,抱着双肩包望着窗外。 火车咣当咣当,不知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未来,哪怕这只是一列最便宜的绿皮火车。 未来像车头飘出的烟,轻飘飘,白茫茫,风一吹不知飘往何方。 而郁溪包里最沉重的东西,就是双肩包里那张最终没被用掉的机票,像一只锚,锚定了她的未来。 ****** 郁溪跟周齐去他家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看过一眼周齐的行李,满满四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而现在站在邶航的校园里,郁溪才发现周齐根本不算夸张。 绿树成荫的校园里,全都是送孩子来报道的家长,每人身边都是满满巨大的箱子,少说五六个,多则七八个,像郁溪这样一人一包的,好像就她一个。 没有人陪,也没行李。 不少人朝郁溪这边看过来。 不知跟从小没用过电子设备有没有关系,郁溪的视力和听力都挺好,她能听到不少人议论她: “好漂亮啊,个子也高,空乘专业的么?” “她身上穿的那是什么?抹布么?” “其实我觉得,邶航还是应该设置入学门槛,像这种贫困生招进来,万一自卑导致心理扭曲怎么办?” 郁溪心想,她自卑个球。 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排队,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照在她脸上影影绰绰,万年不变的单马尾发型,一阵微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于是所有人看到,少女一脸的倔强和桀骜。 九月踩着夏天的尾巴,邶城的热和祝镇很不一样。祝镇是那种湿答答像有人在你身上舔了一遍,而邶城是干燥的,爽利的,郁溪觉得皮肤发烫,可浑身连汗都没怎么出。 排到她了,她把需要的证件和表格递过去。 因为报道的学生太多了,今天现场有不少学生会的人来帮忙。郁溪面前是一个短发的女生,戴着金丝眼镜,忙着记录,头也不抬对郁溪说:“行李在那边先登记一下。” 郁溪:“我没有行李。” 女生这才抬起头来,她在这儿忙了一上午了,哪个学生不是行李五六七八件的,居然有人没行李? 眼前是一个年轻女生漂亮的脸,五官秀气但是带点锋利,没什么笑意的脸十分清冷。 重点是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像没受过任何污染的小溪。 整个人干净得不像话。 她不禁又低头看了眼女生递过来的资料,简简单单“郁溪”两个字,字迹遒劲,有点儿不像女生的字。 -- 第112页 “你是郁溪?”她主动自我介绍了下:“我是学生会的许雅。” “待会报道完以后,你去学生处找一下秦老师,她有事找你。” ****** 邶航校园很大,层层叠叠的景致,不像祝镇,一眼望得到头。 这带给郁溪一种错觉,甚至单单邶航一座学校,就比祝镇整个镇城还大。 她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教务楼,又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学生处,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有人应:“进。” 郁溪走进去,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坐那儿办公,郁溪试着叫了声:“秦老师?” 秦林马上反应过来:“你是郁溪吧?”她指指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坐,我找你好久了,一直联系不上你,你们以前高中的座机是不是坏了?” 郁溪有点懵,她也不知道,她都不在祝镇好久了。 秦林说:“现在呢也不算晚,不过需要你快点儿做决定。”她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折页放在郁溪面前:“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郁溪低头看,那是一张全英文写成的折页。她英语没有理科那么好,不过最拖后腿的是听力和口语,读写还行,这会儿没什么难度的把折页看完了。 简而言之,英国有所大学排名很牛的,跟邶航有合作计划,在各自一年级里选拔优秀的做交换生,算是双定向培养。 这个计划今年刚刚开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你是航天工程专业的高考成绩第一名,所以我优先告诉你。”秦林说:“不过我提醒你,去当交换生苦得很,压力很大,每晚都要哭着赶那些你可能一题都不会的作业。” 她看着郁溪,黑框眼镜后的眼尾带点笑意。 她第一眼看郁溪就对她挺有好感的,觉得这姑娘身上有股倔劲儿也有股狠劲儿。 果然郁溪想都没想:“我去。” “很好。”秦林点点头:“那你回去准备一下吧,不用参加军训,会有教授提前给你补几节课,一周后出发。” “那费用……” “学费全免,你自己负责生活费就行,有问题吗?” 郁溪:“没问题。” 她背着双肩包走出秦林办公室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天。 邶城的天和祝镇的天很不一样,盛夏里也显得浩渺而高远,一声鸽哨,有鸽子干脆利落的滑过天际。 郁溪想:既然无牵无挂,无依无靠,那么—— 就靠她自己去闯一闯了。 ****** 一年后。 九月流火,夏末秋初。 这会儿开学刚一个月,周齐低头,翻看着手机微信里的消息。 现在他已经大二了,经过大一一年断断续续收集人,他们老乡群里,已经有六十多人了,都是来自同一个省的。 这天群里被拉进一个新人,头像是一架飞机,名字什么花里胡哨的符号和字母都没有,就简简单单两个字——“郁溪”。 周齐心跳如雷。 大一报道不久,趁着军训开始前,周齐到邶航找过郁溪一次,告诉她自己买新手机也办手机号了,把手机号码告诉了她。郁溪点点头,把手机号记在了一个本子上。 周齐问:“还没办手机号?” 在祝镇不用手机很正常,可是来了邶城上学还不用手机,就很不现实了。 周齐不知道郁溪是不是经济方面有什么问题,刚想问,就听郁溪说:“到英国再办吧。” “英国?”周齐惊讶了:“你要去英国?” 郁溪点头:“去当一年的交换生。” 她把英国知名大学跟邶航合作的交换生计划,简单讲了讲。 周齐沉默。 就是从那一刻,他发觉郁溪和他的人生,走向了两条可能再不会相交的轨道。 他们从祝镇这一相同的起点出发,可在这大学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郁溪没什么笑意,一张脸和以前一样清冷,可周齐觉得那张脸在邶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天。 从此天高云阔,任郁溪去闯。 离开了祝镇,什么都关不住她了。 ****** 周齐记得,那天郁溪请他在食堂吃了顿饭,吃了鱼香茄子和青椒肉丝,又送他走到学校门口。 分开的时候,周齐问:“你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 周齐嘴唇动了动,郁溪淡淡看着他。 最终周齐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郁溪点头:“谢谢。” 然后周齐就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校门口人来人往,却早已没那个清秀又倔强的女生身影了。 周齐自嘲的笑了笑。 郁溪怎么可能站在校门口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那么,他劝郁溪在国内办个手机号、把号码留给他这种话,也没说出口的意义了。 ****** 大一的时候,周齐在邶城才开始频繁接触4G网。 他家虽然在祝镇算条件不错,但跟外界一比也还是穷。他自己在上课之余打工,去给小孩子当家教,给自己买了个笔记本电脑。 除了用来学习,还有就是和室友一起打游戏什么的。 他还有个室友很爱看网飞之类的美剧,曾一度试图安利给他,他看了两眼,大概从小没有看金发碧眼白种人的习惯,总是代入不进剧情,就算了。 -- 第113页 他唯一跟国外的连接,就是经常搜郁溪去当交换生的大学。 那大学真的很有名,值得报道的事太多了,他除了在交换生计划刚开始的时候搜到过一次,就再搜不到什么消息了。 放寒假的时候,他回了祝镇,过年那几天,在郁溪舅妈家外转过几次,遇到过一次曹轩,曹轩笑着叫他:“齐哥,新年好。” “新年好。”周齐点点头:“你溪姐回来了么?” 曹轩笑了:“溪姐怎么会回这个家过年?她肯定是留在邶城不愿意回来的。” 周齐这才发现,郁溪连去英国这事都根本没告诉家里。 狠起来真挺狠的。 又过了一学期,暑假的时候,周齐再次回到祝镇,每天满小镇转悠。 每个人遇到他都说:“变洋气了,也愿意出门了,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了,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 周齐“嗯嗯啊啊”应着。 他不觉得自己变开朗了,他满镇乱转只为遇到一个人——郁溪。 但一个暑假,郁溪都没出现过。 离开祝镇回邶城上学那天,周齐还在想:什么情况?难道郁溪留在英国没回来? 结果开学一周以后,郁溪被拉到老乡群里来了。 拉郁溪的人,也是邶航一个女生,不过跟郁溪不在一校区。大一老乡聚会的时候,周齐跟那女生聊过几句,他们喜欢打同一款游戏,所以加了微信,但从来没私下聊过天。 这会儿周齐第一次颤抖着手指点开女生微信:【你怎么把郁溪拉进来了?】 女生回:【你认识?】 【她和我一个高中的。】 【哦哦,她不是去英国当交换生么?好像项目做得挺好,暑假就留那边了,开学两周了才回国,我去她们校区找人的时候碰到她了,都是一个省的嘛,就拉了。】 周齐半天才打出一个【嗯】字。 女生回了个表情就再没说什么了。 他点进郁溪的头像,又退出来。又点进郁溪的头像,又退出来。 始终没有加她的勇气。 他还去看了郁溪的朋友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周齐退出郁溪的微信以后,就看刚才那女生在群里号召:【大二新学期新气象,我们组织一次老乡聚会吧!我知道新开了家韩国烤肉不错。】 群里纷纷应和:【很可。】 【安排上安排上。】 有一个男生私戳周齐:【你去么?】他是邶政法的,算是跟周齐关系最好的老乡。 周齐想说不去了吧,刚开学功课就挺多的,而且他对吃肉这事没什么兴趣。 刚打算回复,群里就冒出一条消息。 来自用飞机当头像的郁溪—— 【我也去。】 ****** 周末,老乡聚会。 周齐到的很早,却没进去,一个人在烤肉店门口站了半天,一直等到那个邶政法的男生来了:“怎么不进去?站这儿不热啊?” 周齐:“等你呢。” “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男生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两人一起进去,里面的气氛已经挺热烈了。周齐看了一圈,没看到那张清秀倔强的脸。 郁溪还没来。 他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掠过一阵失望。 邶政法的男生一直跟他聊天,他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应着,那个男生很快就说:“你现在又不爱我了!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周齐笑笑。 他心不在焉是因为,满脑子都是郁溪的事。 大一一年,他自己变了不少,曾经微长的头发剪短了些,有些粗的黑框眼镜换成了细一些的款式,没再穿印有类似“阿迪王”那些字样的T恤了,变成了简单的素色T恤和牛仔裤。 用他室友的话说,衣品提高了不少,越来越帅了。 学校里也有不少女生追他,他一开始都拒绝了,可有个叫龚晓的女生一直追他,两人也就偶尔断断续续聊着。 周齐对龚晓绝说不上心动,至少从没有他对郁溪的那种感觉。 龚晓大一开学后烫了卷发,又渐渐开始化妆,衣服也由卡通T恤变成了飘逸的裙子,她问周齐:“好看么?” 周齐:“还行。” 其实他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却心潮澎湃的在想,不知道郁溪去英国交换一年会变成什么样。 会不会烫了卷发?会不会开始化妆?会不会开始穿裙子? 这时烤肉店的门被人拉开了。 周齐一抬头就愣了。 熟悉的清冷的一张脸,熟悉的扎马尾的黑长直发,熟悉的白T恤和牛仔裤。 甚至连勾在一边肩膀上的双肩包,都还是高中的那一个。 郁溪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走进来,带来一阵夏末傍晚暖阳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清涩的香味。她扫视一圈,看到坐在角落的周齐有点意外。 她背着双肩包朝周齐走过来:“你也在这个老乡群里啊?” 周齐点点头,紧张到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当他以为郁溪要在他旁边坐下的时候,郁溪又背着包走开了,坐到热闹的拥挤的陌生的人群里。 难道郁溪变得开朗爱聊天了? 他很快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郁溪跟每个人搭话的内容都很短,周齐借走过去拿泡菜的机会听到了。 -- 第114页 郁溪是在问:“你回乡时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么?白皮肤,长卷发,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是,她有一双桃花眼。” “只要你见过,就一定知道是她。” 所有人都摇头,郁溪的眸子暗了暗。 吃完烤肉散场的时候,酝酿了一整晚勇气的周齐,终于走到郁溪身边:“嗨,好久不见。” 郁溪点头:“时间过得真快,一年没见了。” 周齐:“一起走去地铁站?” 郁溪:“好啊。” 夏末的晚风徐徐吹着,周齐能闻到自己一身烤肉的油烟味,他有点不好意思,可想到郁溪身上是跟他一样的油烟味,心又定了点。 两人一起走过卖奶茶的小店。 走过繁花锦簇的花店。 走过一家电影院,门前挂着一幅山水写意的《撞击》电影海报。 走到地铁站都快到了,周齐终于开口:“你还没放弃啊?找你的……依姐。” 郁溪:“嗯。为什么要放弃?”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溪水一样清泠泠的,“大海捞针”、“毫无指望”这些丧气话,周齐好像都很难在这双眸子面前开口了。 周齐说:“你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郁溪难得笑了笑:“那我就一直找下去。” 作者有话说: 邶城新副本开启!小孩儿加油~ 另,明天揭晓依姐身份,最后一轮竞猜,买定离手~ 感谢在20220506 14:48:24~20220507 16:0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der 15瓶;不忘念念、aoi 10瓶;蛋挞 9瓶;青华 6瓶;KD、懵bi状态___ 3瓶;锅包肉 2瓶;那一年那一眼、大白羊、恋爱的酸臭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终于又见到她了 周齐和郁溪分开以后, 一个人坐地铁回了邶师。 很快他接到邶政法那男生的电话:“你是一个人吗?” “?”周齐:“我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个鬼吗?” 邶政法:“不是,我是说你没和你那高中同学在一起嘛?” “没。” “你居然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她她……是你女朋友吗?” 周齐笑了下:“我倒是想,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那你觉得她能看上我吗?” “……想多了。” “为什么?”邶政法哀嚎:“我哪儿不够好?” “可能你没长一双桃花眼。” “啊?”邶政法愣了一下:“那你看我现在去整容还来得及么?” 周齐默默把电话挂了。 ****** 郁溪和周齐分开以后, 先去图书馆刷了会儿题。 她在英国当交换生的一年, 项目合作得挺成功, 虽然现在回国了,但关于“动态计量在航天技术中的应用”这一研究还在继续,郁溪一边学习一边做项目, 负担比其他学生就重很多。 一般她回宿舍都比较晚了, 怕打扰到人,会刻意放轻手脚。 她们宿舍四张床, 都是床和书桌一体, 上面是床, 下面是书桌。同宿舍的三个人,金小宁和严华已经上床了,孟辰辰还坐在下面对着电脑。 听到郁溪回来,金小宁有点阴阳怪气:“哟, 大学霸回来了。” 严华:“回来得可真早呢。” “你别阴阳怪气嘛。”金小宁还好意思说严华:“人家是大学霸, 生活节奏当然和我们不一样了, 人家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这也是正常的, 看不上我们嘛。” “可这样也太不合群了。” 郁溪站在门口, 双肩包单勾在一边肩膀上,一脸清冷。 她回国一周了, 分到这个宿舍, 不知是因为她大一不在还是怎样, 虽然都是同班同学, 金小宁和严华这两位显然对她不太友好。 她刚开始以为金小宁和严华是图个新鲜劲, 过过嘴瘾,等接纳她也就好了,没想到一周过去了,两人还是这样。 郁溪刚要开口,就看书桌前的孟辰辰把耳机摘了下来,笑眯眯对床上的金小宁和严华说:“哎,难为我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厕所都要把你们拉出来。” 严华:“我们又没和你抢过厕所。” 孟辰辰眉眼弯弯:“啧,听不懂?我是在形容你们这人品,跟屎一样。” 孟辰辰天生一张娃娃脸,很快等郁溪和她熟起来就发现,她最擅长的,就是用最萌的表情说最损的话。 金小宁立刻就怒了:“你怎么说话呢?” 孟辰辰倒不急,悠悠闲闲指了下自己衣柜门上挂的跆拳道服,捏了捏手指。 郁溪瞟一眼——黑带。 金小宁和严华都面色不善的一把拉上床帘,不说话了。 孟辰辰刚要戴上耳机,就看郁溪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眨眨眼:“干嘛?” 郁溪:“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孟辰辰就笑了。 一段友情的开始有时就这么简单。 孟辰辰对郁溪晃晃耳机:“我在看网飞的剧,还挺带感的,你要不要一起看?” 郁溪看了眼屏幕,一众金发碧眼的俊男美女,她从小没什么看剧的习惯,摇摇头谢绝:“我有点累了,先睡了。” -- 第115页 孟辰辰点头:“行吧,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后来郁溪发现她能和孟辰辰做朋友,就是喜欢孟辰辰这一点。 ****** 第二天下课后,教导处老师秦林的门被敲响。 秦林:“进。” 抬头一看是郁溪:“怎么了?研究项目有什么问题?” 郁溪摇头:“没问题。就是我想问问,最近学校有什么勤工俭学的项目么?” 秦林看她一眼:“你又要做研究又要学习,还有时间打工?” 郁溪一脸坦然:“我不是学费还没交么?” 穷不是她的错,穷且不努力才是她的错。 一年级当交换生的学费全免,但英国生活费太高,那边研究强度又大到她没法规律打工,积蓄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回国头两周她都在对接研究项目的一些事,秦林的安排是,让她两周以内把开学手续补齐,现在期限马上就要到了。 郁溪手上项目对接的事终于理差不多了,便想着找份工作看能不能预支工资,先把学费交了,生活费再慢慢想办法。 秦林说:“学费你不用交了。” 郁溪愣了一下,很快说:“无功不受禄。” 秦林笑了:“你这小孩儿还挺老派。不是学校免你学费,是有个好心的资助人把你这四年的学费都交了,还说只要你想读,无论硕士博士博士后,都一直供你读下去。” 郁溪有点没明白:“为什么资助我?” “也不是指定资助你。”秦林解释:“是指定资助航天工程系第一名的学生,那不就是你么?你也别有什么负担,我们学校这种事挺常见的,一些老航天人,都喜欢匿名用这样的办法回馈母校,你把学习搞好把研究做好,以后像他们一样为航天事业做贡献,就是没辜负他们了。” 郁溪点点头:“谢谢秦老师。” 秦林:“谢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出的钱。” 郁溪:“谢谢神秘资助人。” 秦林又笑了,她觉得这小孩儿有点直也有点愣,挺好玩的。更重要是长得好看,一看就让人心情很好。 每次秦林看到郁溪都在想,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 现实生活中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有……秦林眼神落在一张电影海报上,昨天校门口有人塞给她的,她觉得好看就拿回来放办公桌一角了,这会儿她看着电影海报想,只有明星才有郁溪那么好看。 ****** 中午,学校食堂。 “哇塞还有人资助你四年学费这么好的事?”孟辰辰和郁溪对坐着吃饭,听到郁溪的消息挺为她高兴的:“那你是不是不用打工了?” “还是要打工,要赚生活费。”郁溪说:“不过压力小很多,找份兼职就行了。” 两人继续吃饭,孟辰辰看了郁溪一眼又看了郁溪一眼。 “?”郁溪正把一块萝卜塞进嘴里:“我脸上沾东西了?” “没有。”孟辰辰摇头:“我就是没想到你会跟我一起吃饭,毕竟我特话痨嘛,还以为你是喜欢安静的那种。” 郁溪:“学习累了和你一起吃饭挺好的。” “真的?”孟辰辰还没来得及感动,郁溪就一脸平静的说:“白噪音。” 孟辰辰大叫:“原来你把我当规律背景音根本没走心听进去!” 郁溪咬着萝卜笑。 她觉得孟辰辰这种性格挺好玩的。 这时有人在旁边小声叫:“郁溪学姐。” 郁溪看过去,那披肩发的女生脸都红了。 但她被身后两个女生架着,其中一个捅捅她胳膊:“别怂。” 女生一咬牙,把一封信塞到郁溪手里。 郁溪先把嘴里的萝卜吞了,看了眼手中的信:“信我就不看了。”又抬头看了女生一眼:“喜欢我?” 女生愣了,连孟辰辰都愣了。 后来孟辰辰才发现郁溪天生就是这样一个直球选手,每一个直球都打得出类拔萃。 女生话都不会说了,还是她闺蜜英勇帮她答了句:“嗯,她喜欢你!从你回学校那天开始,对你一见钟情!” 然后大家就看到总是一脸清冷的郁溪,罕见的笑了笑。 女生被郁溪笑急了,就顾不上害羞了:“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相信。”郁溪短促的笑了笑:“因为我对我喜欢的人,也是一见钟情。” ****** 吃完饭郁溪陪孟辰辰去学校门口买奶茶,刚好她猛学了一上午也散散步也换换脑子。 孟辰辰一路一直在瞟她。 郁溪:“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问。” 孟辰辰觉得自己刚才差点没憋成一只河豚,这会儿终于一吐为快:“你有喜欢的人?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是我们学校的吗?” 郁溪在她们邶航也算个传奇,学霸校花一般的存在,如果郁溪有喜欢的人,校园八卦榜上怎么会不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问着呢,郁溪忽然向旁边跑去。 旁边是一个建筑工地,邶航这个校区历史悠久,在邶城的位置天时地利的,有一老板盘下旁边一小块地当咖啡馆和民宿,方便来旅游的人。 然后孟辰辰就看到,郁溪跑到工地边跟一个年轻男人说着话,平时清冷的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 年轻男人是建筑工人,裸着上身,饱满的胸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孟辰辰觉得比她胸都大。 -- 第116页 她捂着胸想:我擦,原来校花好这一口,果然不走寻常路。 然后她又看到,郁溪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 她又想:我擦,我不会刚好见证了校花分手的一幕吧? 郁溪走回来以后,她小心翼翼问:“你们吵架了?” “我又不认识他我跟他吵什么?”郁溪说:“我只是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桃花眼的女人。” ****** 后来孟辰辰就知道了,郁溪心里有个长桃花眼的漂亮女人。 “你这小镇爱情故事有点浪漫。”孟辰辰说:“我好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啊,你怎么就没她照片呢,要不你说说她长得像哪个明星?让我想象下。” 郁溪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认识的明星,摇头:“没有,她长得比她们都好看。” “真的假的?”孟辰辰有点不信,在手机里搜出某菲某冰某苇的照片:“比她们长得都好看?” 郁溪点头,又指着最后一张某苇的照片:“我在电视上看过她演的电影,她叫什么苇……” “葛苇。”孟辰辰说:“天哪郁溪,葛皇要是知道全国还有人记不清她全名,也不知是会气死还是乐死。” 郁溪说:“江依跟她长得有点像,但比她好看。” “真的假的?”孟辰辰又问了一遍,老实说她有点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人能比葛皇长得好看?而且葛皇跟她的小司机在一起后,卿卿我我过日子去了,大幅减少工作量都不怎么拍电影了,一代神颜终成绝唱,在粉丝心中更加码一层。 孟辰辰觉得郁溪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滤镜作祟,不过她没打击郁溪,买了杯奶茶就跟郁溪一起回学校了。 ****** 下午下课,郁溪和孟辰辰一起吃了晚饭,孟辰辰回宿舍追剧,郁溪去了图书馆。 说实话以前高中的学习对郁溪跟玩儿似的,进了航天工程专业才发现,有些功课是真难,尤其是她研究项目里的一些难点,让她绞尽脑汁。 她有点累,回宿舍时却又听金小宁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严华严华,你看我有没有一双桃花眼?” 严华发出一阵爆笑。 孟辰辰戴着耳机追剧却也不是完全隔音,这会儿马上把耳机摘下来看着郁溪:“我什么都没说!” 郁溪点头:“放心,我没怀疑你。” 其实金小宁和严华知道这事她不意外,毕竟她在食堂拒绝学妹时说了有喜欢的人,路过还有很多人也听到了,有心人只要去郁溪她们老乡群里一打听,就知道她在找一个桃花眼的女人。 孟辰辰转向金小宁:“金小宁你……” 郁溪走过去在孟辰辰肩膀上按了一下。 她平静的走到金小宁床下:“金小宁,你下来。” 金小宁翻个白眼:“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你谁啊?” 郁溪把双肩包扔一边,顺着梯子就直接爬上去了。 金小宁正躺床上看小说吃芥末薯片呢,这会儿一口芥末粉差点没把她呛死。 主要郁溪一张清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股冷意,太过慑人。 “我是谁不重要,你偶尔说我我也能忍。”郁溪站在梯子上,半高出金小宁一截看着她:“但你再说跟她有关的半个字试试?” 金小宁抖了两抖。 她觉得郁溪声音里有股狠劲儿,这会儿离郁溪这么近,她第一次看到郁溪额头碎发下有一道浅浅的疤,缝过针的。 她心里本能抖了两抖:“你额头怎么了?” 郁溪一脸平静:“我自己用啤酒瓶子砸的。” 金小宁:“……” 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砸!这得有多狠! 好了她不敢惹了,她彻底闭麦! ****** 金小宁明里不敢惹郁溪,但暗里敢惹。 不出半个月,全校都知道了郁溪喜欢一个桃花眼的女人。 郁溪这种存在在校园里太招眼——漂亮,学霸,穷。穷在郁溪身上变成了一个很难描述的特质,在她和所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姑娘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有些相信这故事的人,怪声怪气:“见色起意呗?谁知道一直找人家是想干嘛。” 有些不相信这故事的人,也怪声怪气:“想走文艺路线呗?编个故事给自己造人设呗?” 孟辰辰替郁溪头疼:“你不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的,更不该说自己喜欢一个漂亮女人。” 郁溪胳膊伸过去:“你捏捏。” 孟辰辰对着郁溪嫩藕似的胳膊吞了下口水:“虽然你真的很诱人,但我真是直的。” 郁溪:“我是让你捏捏,这些人每天说我,我有没有少块肉。” 直到秦林把郁溪叫到学生处办公室。 秦林:“最近学校里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很多你知道吗?” 郁溪点头。 “这不太好。”秦林说:“虽然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学校也不反对你们谈恋爱,但你这种情况不太好。” 郁溪:“哪儿不好?” 秦林:“就是……公开说喜欢女人。” 郁溪:“犯法了?” 秦林:“……没有。” 郁溪:“违反校规了?” “校规上不会写这些事。”秦林挥挥手:“但你这样会有很多人说你。” 郁溪:“我吃他们家大米了?” -- 第117页 秦林低头就笑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最好的闺蜜,就是怕了风言风语和爸妈压力,走入婚姻后,从一束盛开的蔷薇变成凋零的干花。 但郁溪站在这里,一张年轻倔强的脸上满是桀骜,好像什么也不怕、什么也打不倒似的。 那熠熠闪光的生命力像什么呢? 嗯,大概像那种傲然挺立的小白杨。 秦林冲郁溪笑道:“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 郁溪从学生处出来,看到孟辰辰在走廊另一端等她,看到郁溪出来马上蹿过去:“秦老师不会要罚你吧?” 郁溪摇头,递了根棒棒糖给孟辰辰。 孟辰辰:“哪来的?” 郁溪:“秦老师给的。” “她不仅没罚你还给你棒棒糖?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孟辰辰盯着郁溪:“哎你怎么没去考表演系呢?” “没兴趣。”郁溪说:“想造飞机。” 不过她现在进了航天工程专业,造的可能就不是飞机而已了。 孟辰辰说:“有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跟演员似的,对了,你和我去看电影吧,我有赠票。”她问郁溪:“你最近听到大家都在议论《撞击》嘛?” 郁溪回忆了下。 去食堂吃饭时,好像是听很多人在说这个,不过她对电影没兴趣也没留意。不过刚才去秦林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秦林桌上好像也放着张电影海报,从半个月前她去那海报就在了,看来秦林也挺感兴趣。 “不了吧。”郁溪说:“我还要去图书馆搞我那研究项目。” “别呀,一部电影又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你不和我去,难道要我找金小宁和严华去么?”孟辰辰再接再厉劝郁溪:“你不是说最近做项目遇到瓶颈了么?说不定你出去换换脑子,突然发现新视角就想通了呢。” 这话以前在英国当交换生的时候,一个老教授也跟郁溪说过,郁溪终于被说服了:“好吧,什么时候?” “就今天十二点!首映!带劲吧?” 郁溪一想到要牺牲睡眠时间,有点为难,但看到孟辰辰兴奋的脸,也没说什么了。 ****** 午夜十二点,孟辰辰拖着刚从图书馆回来的郁溪,兴冲冲赶到电影院。 郁溪有点惊讶:“这么多人?” 孟辰辰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清心寡欲只对你的桃花眼姐姐感兴趣么?这电影很火的!” 本来是部文艺片,偏偏有嘉宁集团投资,不仅排片很密,而且上映前大肆预热一个月,把所有人期待值拉得很高。 但郁溪不怎么感兴趣,她这两天搞她那研究项目搞得头昏脑胀,连晚上睡觉脑子里都是公式,这会儿电影院一熄灯,她有点想睡。 本来不想浪费孟辰辰的首映票,可架不住眼皮开始打架。 旁边的孟辰辰一脸专注的盯着银幕,根本没发现郁溪快睡着了。电影开场十分钟左右,她兴奋的一捅郁溪:“冉姐出来了!美不美?哇塞从没看过她这种造型。” 孟辰辰还在絮絮说着:“虽然挺多人骂她的,但我就最喜欢她,比葛皇还喜欢……” 郁溪已经完全听不进孟辰辰在说什么了,也一点睡意都没了,她盯着银幕,完全呆了。 银幕上的女人肤白胜雪,一头妩媚的大波浪卷发像曲折的藤蔓,穿着一条豹纹吊带裙,走起路来腰软的像春天最柔的柳枝,事实上不只是腰,她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轻柔妩媚,好像全身没骨头似的。 更绝的是,她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有人围在台球厅门口,并不低声的议论:“看沈桃那样子,骚*/货,狐狸精,镇上怎么会来她这种人……”女人只当没听到似的,勾人笑着俯身,拎起手里的球杆,瞄准桌上的一颗黑球,漂亮的一杆进洞。 郁溪浑身发抖,听到四周的人也在发出跟孟辰辰一样的议论:“哇,想不到冉姐还能做这种造型演这种角色,绝了绝了!” 郁溪抖个不停,不知是不是电影院里冷气开得太过,她嘴唇也抖着,开口问孟辰辰:“她叫什么?” “不会吧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孟辰辰说:“冉姐,江冉歌,她很有名的啊。” 原来女人的名字,叫江冉歌。 女人在电影里,饰演一个小镇台球厅的球妹,名字叫沈桃。 而在郁溪心里,从头到尾,那女人有且只有一个名字—— 江依。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小镇为什么没人认识冉姐,后面会有进一步解释 感谢在20220507 16:06:22~20220508 15: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vy 8瓶;一头鲸_ 6瓶;你再调皮 5瓶;懵bi状态___、修改昵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郁溪追着江依的车 后来, 孟辰辰就没有再说话了。 再后来,整个影院都安静下来。 一开始议论江依那惊世骇俗造型的人,还有惊叹于江依可塑性的人, 好像都被电影剧情带着走了, 最后, 整个影院都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 第118页 连孟辰辰都哭得鼻涕塞住鼻腔,瓮声瓮气问郁溪:“你带纸巾了么?” 郁溪没反应。 孟辰辰趁电影定格在江依大特写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 郁溪死死盯住屏幕, 比她还专注。 好吧她决定忍了, 不找郁溪要纸巾了,这种让别人吃下自己安利的爽感, 简直和掰巧克力对上了每一条边、叫外卖老板看了备注、网购饼干几乎没碎一样爽。 电影结束, 来看首映的观众集体沉默一分钟, 然后有第一个人开始小心翼翼议论:“冉姐……是不是……去哪修炼演技了?” 大家就都议论开了。 孟辰辰兴奋的问郁溪:“怎么样电影是不是很棒?我冉姐在这电影里真是太哇塞了,以前大家都说她是木头美人,终于开挂了啊!” 这会儿电影早已演完了,连结尾字幕都跑完了, 整张银幕变成一片淡淡的灰白, 孟辰辰发现郁溪还是死死盯着屏幕。 “怎么了你?”孟辰辰捅捅郁溪:“入戏了啊?你别说男女主这小镇爱情故事是挺动人, 就是忒惨, 那小混混要改邪归正时怎么就得了绝症……” 郁溪还是没反应。 其实她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一万个动作想做,第一个就是逃离影院, 而不是像个卑微小丑一样坐在这里。 可她就好像被钉住了一样, 动弹不得。 她还想开口问孟辰辰, 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可她的双唇好像被粘住了一样, 开不了口。 很快她就知道孟辰辰为什么不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 全场观众都骚动了,电影银幕缓缓往上收,工作人员开始快速的往上搬椅子,一小群人从侧门往台上走,孟辰辰彻底兴奋了:“主创分享会要开始了!我带你来看这首映值不值?” 她笑着说:“我喜欢冉姐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她真人!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国外的,你这下可有眼福了!” 当主创走上舞台就坐的时候,郁溪第一反应是移开眼神,她怕被眼前的一幕灼伤。 可她依然动弹不得,连偏头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舞台。 江依坐下了,所以一撩披在肩头的发。 原来江依平常……是这样的。 穿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一件勾住半边肩膀的侧吊带白色小上衣。这吊带也稍微有点露,可跟她在祝镇的露法,或者说跟电影里沈桃的露法,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会儿的江依露出半边莹白肩膀,连锁骨的形状都透着优美,整张脸淡淡精致的妆,连头发也不是在祝镇的蓬松卷发,而是黑长直的披在肩头,丝缎一样闪着光。 还有就是,江依瘦了。 她整个人从风情、妩媚、活色生香的代名词,变成了典雅、清冷、高岭之花的代名词。 加上一张绝美的脸,让人连靠近她这一想法冒出来都觉得不配。 郁溪听到身边的孟辰辰,响亮的咽了下口水:“啊啊啊啊,我冉姐是不是美绝了?是不是跟电影里她演那角色特不一样?我告诉你吧这才是平常的她,你说她演技是不是开挂了?” 郁溪默默无言,只能死死盯着舞台。 江依低垂的眉眼,垂落的发。 无意识点着话筒的纤长手指,轻轻晃动的白色高跟鞋。 优雅的侧脸,和幽远飘渺的眼神。 她好像在发呆,好像人坐在这里,心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郁溪不知江依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想开口问,可是怎么问。 江依坐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收获着所有人的惊叹和赞美,众星捧月。 她坐在一片黑暗的观众席里,藏在面目模糊的观影人群中,寂寂无名。 这样的距离,该怎么跨过。 在其他主创一顿热聊之后,问题终于被递到了江依这里。主持人问:“沈桃这个角色与你本人完全不同,请问你是如何演绎的?” 郁溪总觉得江依举起话筒的动作都慢半拍,脸上表情淡淡的,眼里飘着一层薄薄的雾。 跟祝镇那个会大笑、大声说话、大口吃东西的女人,那么不一样。 江依在回答主持人的问题以前,先抬眼淡淡扫向观众席。 其实郁溪的座位不是很好,虽然排数没有很靠后,但很偏,就在走廊边上。 江依好像不想多谈,所以眼神淡淡扫过整片观众席。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一定是看不到角落里的郁溪的。 事实上这会儿舞台灯光那么亮,观众席完全没光,看在江依眼里应是暗淡模糊的一片,郁溪觉得江依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的。 可江依的眼神就是定住了。 江依是演员,整张脸并没有露出什么过分惊讶的神色,可她的眼神就是一转不转的望向郁溪这边,深深定住了。 那是郁溪第一次在这张陌生的脸上,看到熟悉的东西。 在祝镇时,江依在看着她时,也偶尔流露这种定定的眼神。 身体说着拒绝,眼神说着拥抱。 郁溪忽然站了起来。 江依明显愣了一下。 后排人发出抱怨的声音:“干什么呢?快坐下!” 郁溪转身就往影城外面跑,一片黑暗中,差点被低低的台阶绊了一下。 孟辰辰在她身后低声惊呼:“你干嘛去?” -- 第119页 郁溪低低回了句:“你先看着,我有事。” ****** 江依在回答主持人提问的时候,整个人手都在抖。 她用力捏了捏,又捏了捏,可那样的颤抖怎么也止不住。 这样的颤抖现场观众看不到,可如果摄像机对着她给个特写,是会被看到的吧。 可她就是没办法,她甚至不知道在回答主持人时说了些什么。 本来问题都是提前安排好了报过来,答案也是提前准备好,一审二审三审。 可早已背熟的东西混沌一片,嘴中的字词支离破碎。 她当然知道郁溪在邶城上学。 可她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郁溪。 在人群中突然看到那张脸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她想开口叫郁溪,可她坐在舞台上,所有的聚光灯对着她,所有的观众看着她, 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然后,就看到郁溪站起来跑了。 她拿话筒的手垂下去,长长睫毛的眼眸也垂下去,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是啊,郁溪怎么还会乖乖坐在那里呢? 郁溪当然是对她,失望透顶啊。 ****** 江依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台上下来的。 往后台走的时候,被请来同台聊电影的一个女演员走到她身边:“冉姐,我以前没见过你真人,你真的太美了,跟你一比我都觉得自己不配当演员。” 江依说:“哪儿的话。” 通道上一个粉丝突然冒出来:“冉姐,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安保人员赶紧上去拦:“退后退后!” 粉丝嚷嚷:“我只想要签个名而已!” 他以前在影城工作过,所以知道这条秘密通路,不过偷跑过来只是碰碰运气,谁不知江依是有名的高岭之花,从不走跟粉丝亲近的路线。 没想到江依说:“没事,过来吧。” 助理看了江依一眼。 江依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的确,按她以前的习惯,不太会停下来给粉丝签名,因为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演戏没兴趣,对粉丝没兴趣,对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兴趣。 可她这会儿不太想回休息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粉丝拿到签名如获至宝:“谢谢冉姐!”他走以后,江依仍然站在原地。 助理出声提醒:“江小姐,该走了,叶总在休息室等您。” 江依眸子垂下去。 她呼出一口气:“走吧。” ****** 江依走到休息室,全程垂着眸,可她知道叶行舟就坐在角落,穿着她那一身长袖长裤的黑色纱衣,整个人像一只笼罩在阴云里的鸦,手里握着她那根银质拐杖。 她问江依:“你不舒服?” “嗯?”江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不在焉:“没有。” “刚才回答主持人问题的时候,你手在抖。” 江依盯着地砖上隐隐裂开的一条缝。 像枯叶上的脉络,一种垂死的美感。 叶行舟说这句话她一点不意外,因为她知道,她的每一次采访、每一次活动,叶行舟都有一台固定机位对着她。 刚才她回休息室之前,叶行舟就在看那卷带子。 放大细节,盯着江依手的颤抖。 “没什么。”江依说:“只是这段时间跑宣传太累了。” “那就好。”叶行舟说:“夜里挺冷的,把衣服披上吧。” 江依:“我不冷。” 可叶行舟已经站了起来,拿着一件江依的外套站在那里,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倔强的伸着。 江依站起来走过去,垂着眸接过。 叶行舟很克制,两人交接过衣服手又快速分开,连手指都没碰到。 叶行舟说:“走吧,送你回碧云居。” ****** 郁溪坐在影城后门的台阶上。 她不了解邶城,不了解明星的生活,可她脑子清楚。刚才她跑出来跑到影城大门口,看到那儿乌泱泱围了一堆粉丝,都是没拿到首映礼票的。 十月中旬的邶城入夜已经有点凉,今天又起着阵阵的风,可粉丝们围在门口还是一脸幸福:“感谢冉姐回国拍了这部电影!不然都没什么机会在国内看到她!” 郁溪绕着影城走了一圈,在隐秘的角落发现一道后门,连着一条窄窄无人的马路。 如果待会儿江依要走的话,肯定是从这儿走。 郁溪本想站着等的,站在角落,站在一片木芙蓉和香樟树勾勒出的阴影里,可她发现自己腿软的站不住,跌跌撞撞坐到了台阶上。 两条大长腿支起来,膝盖拱着,两只手搁在膝盖上,手指扣着无意识搅动。 江依在舞台上的矜贵优雅美丽。 和江依在祝镇的轻佻妩媚勾人。 像一块磁铁的南北两面,背道而驰,不断撞击着她。 她忽然扯起一边嘴角。 有点好笑的是——江依主演这部电影就叫《撞击》,刚才她全程盯着江依的脸在银幕上或哭或笑,剧情一点没看进去,心里却还是如片名一般,感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 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手指冰凉,脚趾在帆布鞋里无意识的抠紧。 忽然一阵骚动传来。 郁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头的时候有点茫然,看着一堆粉丝乌泱泱跑过来,其中有人在说:“我朋友给我说了这影城有后门,冉姐肯定从后门走,低调点低调点,别把更多人引过来了。” -- 第120页 正好这时,一辆豪车从路边滑过来。 郁溪从小没见过豪车,连车都没见过多少,走出大山一年多,这些车的牌子她也没什么概念。但她知道这车绝对特他妈的贵,那流畅的线条,黑曜石一般的颜色,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打开的车灯像一张人脸,大肆嘲笑着郁溪的贫穷和卑微。 车门快速打开,露出莹莹灯光,和香槟色的真皮座椅。 这时努力保持安静的粉丝又骚动起来,向一个方向猛围过去:“冉姐!啊啊啊我好喜欢你!” “冉姐人间真绝色!吊打葛皇一条街!” “冉冉我喜欢你好多年了呜呜呜!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 郁溪呆呆坐在原地,她想站起来,可双腿没有一点力气。 她只能捏紧搁在膝盖上的双手,远远看着江依在粉丝群的包围下露出一个头顶。 随着安保人员开道,她看江依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了。 披着一件淡米色的风衣,飘逸垂坠的款式,腰部微微束紧,但整件没扣,在夜风里飘起来,显得江依整个人更仙。 黑长直的披肩发下,两缕长条的耳线垂下来,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在黑夜里闪着璀璨的光,应和着她脚上镶钻的高跟鞋,点缀着她简洁的装束,显出一种女明星的奢丽。 所有粉丝山呼海啸:“冉姐!冉姐慢点走!” 一脸严肃的安保人员围在江依身边,好像把她围进一个真空的保护罩。 郁溪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其实从小长在外婆家,她从没觉得自己穷。 后来到舅妈家,整个祝镇贫富差距也没那么大,她也没觉得自己穷。 就算后来去了英国,研究室的人都在埋头搞研究,她还是没觉得自己穷。 到现在,她盯着自己放在下一级台阶的双脚,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他妈的穷啊。 她的脏球鞋和江依的高跟鞋,她发灰的起球的鞋带和江依熠熠发亮的耳线,她的旧卫衣和江依的长风衣。 一切的一切,在她和江依之间划出一条亘古不破的河。 江依被众星捧月的粉丝挡在另一边。 郁溪一个人孤零零在这边。 接着,她看到江依身后不远处,跟着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长袖长裤的黑色纱衣,整个人罩的密不透风,一头黑色长发束在脑后,脸上表情带些阴郁。 她个子不高,走得不快,行动有些受限,可手里一根银质拐杖,跟江依的长耳线一样在夜色中闪耀。 她跟江依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果然,她走在江依身后,安保人员是不会拦她的。 很快,她跟江依钻入了同一辆车,被吸入了那个香槟金的奢华世界。 那样的光晕,那样的质感,让那个世界的一切好像都带着香。 就是走过商场时,那些奢侈化妆品柜台传来的买不起的香味。 郁溪忽然扯起自己的T恤一角闻了闻。 有汗味么? 有油味么? 她也不知道。 她听里三层外三层的粉丝群,最外一圈有人在低声议论:“那是叶总吧?是嘉宁集团叶总吧?我听人说叶总就是拄一根银色拐杖的。” “她居然也在,那传她包*养冉姐的那些事,是真的?”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面今秋的第一片落叶。 路灯暗淡,那辆闪着暖金光晕的豪车已经缓缓开走了。 痴狂的粉丝还追在车后:“冉姐不要走!冉姐让我多看你一眼!” 可豪车不停留,在夜色中一个转弯。 郁溪突然从台阶上站起来,拼了命的开始跑。 她刚开始混在一群追车的粉丝群中,被湮没了痕迹。 可渐渐的,追车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一个都没有了。 毕竟人腿能追着汽车跑多远,啊,又不是高考体能测试。 只剩郁溪一个人,在夜色中追着车猛跑着。 江依是从影城后门离开的,这条马路极窄极偏,根本没其他车,也没其他人。 其他粉丝都被郁溪猛跑的架势惊呆了:“我靠,这是真爱粉吧?这么牛,下届粉丝会选她当会长吧?” 郁溪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看着江依的车,在夜色中与她距离越来越远。 她猛跑着,跑得鞋带都散掉,呼吸都乱掉,一头长发在风中飘摇,又随冷汗黏在额头。 到后来,喉咙里都是铁锈的味道。 她还是咬牙猛跑着,大口大口的冷风灌进嘴里。 然而,江依的车还是在夜色中越开越远,渐渐在她眼中,凝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她想追上江依的车,想拍窗,想大叫,想吼着叫“江依你给我从车上下来!” 我想把一切都给你。 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我的钱和我的心。 可是你骗我。 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 你到底是谁。 郁溪跑到后来,脸上湿漉漉一片,也说不出清是额上的汗,还是眼里不断涌出的泪。 可江依的车,还是在夜色中彻底消失了。 郁溪想要继续追下去,可她连脚都抬不起来了,心脏一片撕裂般的疼。 终于,她歪七扭八靠在了路边一面红色砖墙上,俯身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 -- 第121页 那面砖墙是一个住宅区的围栏,中间是一片复古雕花的铁栅栏。 到现在,她已分不清那浓浓的铁锈味,是铁栅栏发出来的,还是她喉咙里冒出来的。 她记得小时候陪外婆看过那些很古老的电视剧,每当女主有悲惨故事发生的时候,天空就会茫茫的下起雨来。 可她不是女主,所以这时天空不会应景的下起一场雨来。 只有路面一辆趁夜作业的洒水车开过。 其实郁溪听到洒水车过来的声音了,但她实在太累了,累到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撑着膝傻站在原地,看洒水车开来又开走,在自己牛仔裤上留下尴尬的痕。 于是旧牛仔裤更脏。 白色球鞋更灰。 湿漉漉的水滴,像什么人根本不值同情的眼泪。 坐在豪车里的江依,知道曾有人在夜色中不要命一般追过她的车么? 江依看到了么? 郁溪也不知道,她只能落寞的撑着双膝一个人站在墙角,看着裤脚鞋面的水痕,嘴边扯着一个嘲讽的笑。 傻子。 被人玩成这样。 ****** 郁溪也不知自己在夜色中站了多久,总之等到第一班地铁开始运营的时候,她才回了邶航。 早高峰还远没有开始,清晨第一班地铁难得空空荡荡。 郁溪失魂的坐在座椅上,跟着地铁行进摇摇晃晃。 她呆看着地铁一角,过了很久才发现那儿有人在回看她。 一个流浪汉。 也不知流浪了多久,也不知怎么混进地铁站来的,身上褴褛的衣服破出一种时装周的时尚感,冲着郁溪傻笑。 郁溪也笑了笑。 她都说不清她和这个流浪汉,谁比谁更可怜,谁比谁更流离失所。 终于地铁到站了,郁溪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学校走去。 ****** 此时,碧云居。 江依一个人躺在床上,高支埃及棉的床单被罩不知要比祝镇舒服多少倍,可江依在祝镇没有失眠的毛病,一回邶城,曾困扰她很久的失眠问题也跟着回来了。 她翻来覆去,白皙如雪的胳膊枕在头下。 这段时间为了宣传电影,她跑了很多活动,其实挺累的,刚一上车,眼皮就软塌塌的直打架,叶行舟递过来一个真丝眼罩:“睡会儿吧。” 江依“嗯”一声,就把眼罩戴上了。 不过她在车上没睡着,在床上躺了大半夜也没睡着。 眼前全是一双年轻的倔强的桀骜的眼,晃个不停。 年轻人的爱也汹涌,恨也强烈。 那郁溪现在,会是如何的恨她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15:38:22~20220509 16:3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容逸不容易、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DetectiveLi、whisperkkk1、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皓夜、Coelho 10瓶;KD 5瓶;懵bi状态___ 4瓶;锅包肉 2瓶;小der、恋爱的酸臭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毕竟她们相伴都快十年了嘛 第二天一早, 孟辰辰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先看郁溪回宿舍没。 昨天首映之后的主创见面环节,郁溪看着看着突然站起来跑了。见面环节完了后, 孟辰辰出影院找半天也没找着郁溪, 给郁溪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接, 她只好一个人回了学校。 反正直到她睡觉以前,郁溪也没回来。 她打定主意,要是今早还联系不上郁溪的话, 她就报*警。 所以当这会儿她从床上探头往下看的时候, 看到郁溪好端端坐在书桌前擦脸,松了好大一口气。 金小宁和严华还没醒, 她“pzipzi”两声引起郁溪注意, 用气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溪小声答:“没多晚。” 郁溪转脸往床上看的时候, 孟辰辰吓了一大跳。 其实郁溪皮肤特比好,每天顶着张纯素颜脸也有吊打一切的味道,孟辰辰偷看过郁溪的化妆品,还以为郁溪在英国找到了什么护肤圣品, 没想到郁溪就用一款国产面霜, 最便宜那种, 连爽肤水都没有一瓶。 孟辰辰还贼心不死买那国产面霜用过, 结果屁用没有, 孟辰辰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面霜的问题是脸的问题。 所以当她这会儿看到本来没任何肌肤问题的郁溪, 顶着两个超大黑眼圈, 小心翼翼问:“没多晚怎么这么重黑眼圈?最近学习太累了?” 郁溪:“可能是。” 郁溪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 所以她这会儿木着一张扑克脸, 孟辰辰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从床上爬下来去洗漱了。 ****** 两人一起去吃早饭,郁溪还是老三套,馒头白粥免费咸菜,便宜又顶饱。 她机器人一样把食物往嘴里塞,不过她平时也这样,脑子里想着研究项目的时候,像个没什么感情的机器人。 孟辰辰喝着她的胡辣汤问:“你昨晚怎么突然跑了?” 郁溪:“嗯,有点事。” “什么事啊主创见面会你都不看了?”孟辰辰说:“我看你之前看电影的时候,不是看得挺投入么?我还以为你也被我冉姐迷倒了呢。” -- 第122页 郁溪低头喝粥不说话。 孟辰辰忽然“啊”了一声:“不会是你那桃花眼姐姐联系你了吧?” 郁溪飞快的看了孟辰辰一眼。 孟辰辰立即噤声。 怎么说呢,郁溪平时就习惯没表情,清秀的五官又带那么一点锋利,有点“生人勿近”的味道,可整个人还是和善。 而郁溪刚才那一眼,却让孟辰辰顿时想起郁溪给她讲过的、拿啤酒瓶子往自己头上砸的故事。 她虽然是理科生,不那么敏锐的神经还是立刻告诉她——“桃花眼姐姐”从此在郁溪这里,变成一个不能提的禁忌话题了。 就跟哈利波特世界里的伏地魔似的。 ****** 郁溪沉郁了一整顿早饭的时间,孟辰辰和她一起往教室走的时候,想聊点什么给她换换心情,想起昨晚郁溪看《撞击》看得挺认真,便问:“你觉得我冉姐怎么样啊?是不是特美?” 郁溪闷头往前走着,双肩包胡乱挂在一边肩膀上,已经吸引了学校很多人尤其是女生的目光。 静默了好一会儿,正当孟辰辰以为郁溪对这话题不感兴趣的时候,郁溪忽然说:“她叫什么?” “谁?冉姐?”孟辰辰说:“你昨天在领衔主演那一栏不是看到了么?那么大三个字。” 郁溪:“她一直叫江冉歌?” “不然呢?明星的名字哪有随便换的,名字就是明星最值钱的符号。”孟辰辰问:“怎么你真不认识她啊?” 郁溪点头。 孟辰辰想了一下其中关窍:“哦冉姐和其他明星还不一样,她除了刚出道时演过国内一部文艺片,一直都在美国发展,演一些美剧啊电影啊什么的,神秘优雅的东方女郎。”孟辰辰问郁溪:“你说你们祝镇没通4G网是吧?冉姐的剧啊电影啊都是网上播的火,国内没版权电视不放的,你没看过也有可能。” 郁溪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祝镇的江依,和平时的江依差距太大了。 在祝镇的她化大浓妆,睫毛刷得像苍蝇腿,一头长卷发妩媚着蓬乱,还有身上那花色各异的吊带裙,唯一的共性就是够露,露出白花花的臂膀和胸前,好像那都是她征服小镇的武器。 和这会儿孟辰辰在手机上翻出来给她看的江冉歌,判若两人。 郁溪问:“她很红吗?” “红,很红,特别红。”孟辰辰连说三遍:“虽然我是冉姐粉丝,但客观说一句,她在那些美剧啊电影里,演技其实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她人美呀!除了葛皇以外,国内好像就没这种浓颜系的女明星了。” 孟辰辰越说越激动:“更何况,葛皇性格和她长相挺一致的,是那种骚*狐狸,但冉姐不一样啊!咱冉姐可冷了,笑都不常笑,有名的高岭之花,你说这内外反差,不比葛皇更带劲?” 孟辰辰双眼狼一样闪着绿光、看着郁溪,郁溪始终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并没吃下孟辰辰这枚安利。 可你说她对江冉歌不感兴趣吧,好像又不是。 孟辰辰困惑了。 这时郁溪主动问了句:“那个叶总……” 孟辰辰吓一跳:“你刚知道江冉歌就已经知道叶总了?果然八卦的速度是最快的。” 郁溪低着头,手指在孟辰辰看不到的牛仔裤口袋里蜷紧:“她是谁?” “这位叶总,就是嘉宁集团的叶行舟。”孟辰辰说:“嘉宁集团你知道吗?全国最大最有名的律所,可赚钱了,这叶行舟也是个传奇,从不接受任何采访,不过圈内人传出她总拄一根银色拐杖,有人看到银拐杖,就猜到她是叶行舟了。” 郁溪:“她和江冉歌关系很好?” “她们关系好不好我上哪儿知道去。”孟辰辰笑着说:“我又不住她们卧室。” 郁溪手指隔着牛仔裤兜的薄薄一层布,抠着自己的腿。 昨晚,她好像是听到追车那些粉丝在说“包*养”什么的。 可她不愿意相信。 直到这会儿孟辰辰嘴里说出“卧室”这个词。 孟辰辰是多年老粉,她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郁溪问:“叶行舟包*养江冉歌?” 她发现自己挺能演的。 牛仔裤兜里的手抖得有多厉害,声音就有多平静。 好像只是在说一件不相关的八卦。 “是一直这么在传啦,说冉姐能演那些美剧啊电影,都是因为叶总有投资,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估计是真的吧。”孟辰辰说:“其实我们这些老粉也不是很在意,传叶总包*养冉姐,都传了快十年吧?这期间叶总没交过其他女友,冉姐也没有过其他绯闻对象,这与其叫包*养,不如叫真情实感的在一起吧?” 孟辰辰笑笑:“比起其他塌房偶像的粉丝,我们这些冉姐的粉丝幸福多了。” 郁溪终于不说话了。 她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也破灭了。 她就是彻底被玩了。 比她所能想象的极限,还要彻底得多。 ****** 上完今天的课,郁溪就直接把自己关入了图书馆。 连孟辰辰都知道她研究项目最近遇到了瓶颈,而且她做这项目其实挺费钱的,研究公式是一方面,还得不停买材料做实验,才能对各种参数了解得彻底。 郁溪一度觉得很头疼,恨不得撂摊子不管了,现在却又无比感激这研究项目。 -- 第123页 至少能让她徜徉在数字的海洋里,暂时忘掉关于江依的一切。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郁溪最近在找工作,所以一看到是陌生号码,觉得是自己投出的简历有了回复,站起来走到走廊。 她接起来:“喂,你好。” 那边听到她的声音先笑了起来,然后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郁溪,好久不见。” 郁溪听出来了:“舒星?” ****** 舒星约郁溪见面,说有东西交给她。 郁溪问:“什么东西?” 舒星笑着:“秘密。” 明明知道不可能,郁溪却总忍不住想,舒星要交给她的东西,会不会跟江依有关。 江依当年,会不会多少对她有个交代? 郁溪收起双肩包,去了舒星约她见面的咖啡馆。 一走进去,满室咖啡香,舒星坐在角落冲她招手:“郁溪,这里。” 郁溪走过去坐下。 舒星笑着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一样的单马尾,一样的白T恤不过罩了件外套,一样黑白分明清洌洌的眸子。 舒星说:“我还以为你来了邶城会变得不一样。” 郁溪摇头:“不会,我还是我。” 舒星问:“喝什么?这家的手冲挺不错的。” 郁溪摇头:“不喝了。” 她喝不了咖啡,大概从小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喝了咖啡总是心跳得厉害。虽然有人说茶叶里咖*啡/因比咖啡更多,但她喝茶就没事。 舒星也没勉强:“好吧。”让服务生给她来了杯白水。 郁溪默默喝了一口。 舒星盯着郁溪刚刚喝过的地方,透明的杯口好像印着郁溪浅浅的唇纹,一滴水挂在杯壁缓缓淌下。 郁溪问:“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那样小心翼翼又带点期待的语气,让舒星心里一震。 一年多以前,她扣下了江依给郁溪的字条,那时她的心里就有种预感,觉得郁溪对江依的感觉,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去。 心里油然而生的一股嫉妒成了她扣下纸条的原因——凭什么这么真挚的感情,归属了江依那样的人? 明明她和叶行舟那边的关系那么乱。 在舒星从小生活的世界里,钱、豪车、奢侈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唯独那种赤诚的喜欢,她没听过也没见过。 她相敬如宾的父母之间没有,她表面恩爱的表哥表嫂之间没有,她认识的任何人里都没有。 所以当打听到郁溪已经回国以后,她立刻联系了郁溪。 这会儿郁溪在她面前,拘谨的坐着,用拼命掩饰期待的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她要给自己什么,像在追寻着江依留下的任何一点痕迹。 郁溪是多倔多傲的一个人啊。 舒星表面笑着,曾在桌下的脚,一下一下轻踢着包了软皮的沙发脚。 其实江依给郁溪的字条,就在她的钱包里。现在没什么人用钱包了,舒星不知该把江依留下的字条放哪里,也许郁溪的感情太赤诚,直接烧了扔了,她总觉得会遭天谴似的,就一直放在不用的钱包里。 这会儿如果她想,她是可以把字条拿出来交给郁溪的。 可是,她不想。 郁溪对江依一点没变质的感情,再次延宕起她对郁溪的征服欲。 “先别急。”舒星问郁溪:“最近有部电影叫《撞击》特火,你看了么?” 郁溪机械的点头。 舒星:“那你……” 郁溪:“嗯,我知道了。” 舒星笑了下:“对不起啊,当时没能告诉你。因为冉姐当时去祝镇体验角色,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还有叶总,也千叮咛万嘱咐我什么都不能说。” 郁溪问:“你和叶行舟认识?” 舒星:“你知道她?” 郁溪:“听说过。” 舒星:“我表哥是她律所的客户,我们两家很早就认识了,算世交。” 郁溪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不要再问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不知是因为她天生有自毁倾向,还是人类都喜欢往伤口撒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说:“叶行舟对江冉歌好么?” 好像哪怕再说一次“江依”的名字,都会显得自己越发卑微可笑。 “挺好的,毕竟她们相伴都快十年了嘛。”舒星点头:“冉姐在祝镇体验角色的时候,叶总还去看过她,而且后来冉姐回邶城,也是叶总去接的。其实叶总特忙你知道么?估计这世界上除了冉姐,再没人能让她这么万里迢迢。” 郁溪再次:“哦。”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再没什么其他的问题要问了吧。 舒星看着她的脸色:“后来……冉姐走了以后……你想过她么?” 郁溪:“没有。” 为什么要想。 想个屁。 这个狠狠骗了她的女人。 让她所有的想念,所有的寻找,所有在工地上流过的汗,都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 舒星笑笑:“那你……想起过我么?” 郁溪看着舒星。 洁白的裙子,光洁的皮肤,柔软的头发,闪闪发亮的指尖,无一不是经过精心护理的。 她身上毫无logo却材质上佳的白裙子,一直到郁溪来了邶城,才知道那裙子有多贵。 -- 第124页 是她穿一辈子白T恤也抵不了的价格。 郁溪忽然问:“你是叫舒星么?”她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不会也是骗我的吧?” 舒星低头,直接从包里拿出身份证放桌上,推到郁溪面前。 舒星说:“要不要我再郑重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舒星,女,二十二岁,家住邶城斜烟巷332号。” 她轻声说:“郁溪,我没有骗你。” 郁溪又笑了笑,也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她问舒星:“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舒星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亚克力相框,推到郁溪面前。 郁溪低头去看。 那是只生长在祝镇山间的小花,淡淡的黄,花瓣一点点大,细而长的花蕊,有一种山间滋养的质朴的美。 郁溪本以为那是最常见的一种花,没想到离开祝镇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记得这花么?”舒星问她。 郁溪以为舒星是问,记不记得这花是祝镇的特色,刚想说记得,就听舒星说:“有一天我们一起上山写生,我摘了这花别你耳边来,想起来了么?” 郁溪一怔。 舒星这么一说,她才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花好像在她下山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也没管,却没想到被舒星好好收着,做成了标本放在相框里。 “送你。”舒星笑着说:“不过你别有什么负担,我就是想我们都在邶城,以后偶尔见个面聊聊天,挺好的。” 那一刻郁溪有点愧疚。 那是一种被伤害之后,才发现自己曾无意伤人而生出的愧疚。 舒星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她熟悉的小心翼翼。 而那种小心翼翼,是她在面对江依时也曾生出的。 只不过江依狠狠玩了她。 郁溪以前是直愣愣的性子,直来直去不懂得留转圜的余地,很多时候也没想过该怎么照顾对方的情绪,直到被江依伤个彻底,她才发现,以前是不是对舒星太残忍。 比如当年,舒星只是想要她留个手机号而已,很难吗? 郁溪把桌面上的标本相框收起来,很诚挚的对舒星说:“我会好好收着的。”甚至还主动问了舒星一句:“要加微信么?” 舒星笑着说:“好啊。” 两人扫码的时候郁溪问舒星:“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的?” 舒星说:“我有一闺蜜的闺蜜,跟你一个校区的,无意间聊到邶航有个学霸从英国当交换生回来了,我听了名字才知道是你。”她夸郁溪:“厉害啊。” 郁溪摇头:“运气好罢了。” 喝完咖啡,郁溪背着双肩包离开,舒星说自己晚点再走,坐在原处看着郁溪的背影,刚加完郁溪微信的手机,一下一下轻敲桌面。 她想:这么看来,是不是她的演技,比木头美人江依还更好呢? ****** 郁溪回到宿舍,从包里把小花标本掏出来往书桌放时,刚好孟辰辰洗完脸回宿舍。 “这什么?还挺好看。”她瞄着郁溪桌上。 “花的标本。”郁溪说:“一种祝镇才有的野花。” “你不是从来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么?”舒星觉得奇了怪了:“啊我知道了!是不是t……” 她刚说出半个音节,又硬生生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因为想到郁溪今早的眼神,觉得郁溪肯定不愿她再提起桃花眼姐姐。 郁溪知道她想说什么,摇摇头:“不是她,是一个朋友。” 完了完了,郁溪连桃花眼姐姐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了。 果然接着郁溪说:“你以后能不能不提她了?我不想提。” 孟辰辰火速点头,又小心的问:“你找到她了?你们吵架了?” 郁溪扯起嘴角嘲讽的笑了笑。 吵架,她配么? 她在暗夜无人的街上一阵疯跑,也只能得到江依远远离去的一个车影。 江依怎么会跟她吵架? 她只是江依用来体验角色的世界里,一块小小的拼图而已。 到现在,江依怕是早都忘了她叫什么吧。 郁溪淡笑着对孟辰辰说:“没吵架,但我以后都不想再提这个人了。” 孟辰辰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郁溪这个笑让她狠狠心疼了一下,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舍得美女伤心呢?她立马承诺:“好!不提不提!郁溪你别难过,桃花眼这个狗东西……” 郁溪立马看了她一眼。 孟辰辰噤声。 不是说闺蜜失恋以后、跟闺蜜一起骂对方是最好的解药么?怎么她提也不是、骂也不是? 她可太难了。 ****** 第二天,当郁溪在图书馆对着公式咬笔头的时候。 江依刚结束完一场电影宣传访谈,那女主持人挺有名的,以问题犀利不留情面著称,不过江依跟她聊得还算愉快。 访谈结束后,女主持人特意找到她的休息室:“冉歌,我见过的女明星也有好几千了,你真的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 江依淡淡:“谢谢。” 不管是美貌,还是天赋,有时候程度太多,反而变成一种诅咒,一种禁锢。 有时她忍不住想,要是她没长这样一张脸,当年就不会遇到那个人。 那现在她的境遇,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江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倔强。 -- 第125页 只是……江依又想起一张曾经苍白的脸,对着她苦笑:“依依,我只有靠你了。”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那个人的话,她的境遇,是会更好,还是更糟? 大概率会比现在更糟吧。 她眸子里的倔强消失了,变成一种深深的倦意。 女主持人看江依的神色变了两变:“你怎么了?不舒服?” 江依摇头:“没事,可能最近活动太多,有点累。” “当女明星也真是辛苦。”女主持人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女主持人走以后,江依摸出手机捏着,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点在掌心。 偶遇郁溪已经两天了,可那双年轻的倔强的桀骜的眼,一直在她眼前的晃着,挥之不去。 江依没忍住打了个电话给舒星。 舒星很快接了,笑着问:“冉姐,你最近不是很忙么?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啊,没事,我在一个访谈棚里等司机来接,司机堵路上了。”江依说:“助理买咖啡去了,我就想找人随便聊两句。” 舒星问:“聊什么?” 江依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当时在祝镇,你把我写的字条交给郁溪,她……有说什么吗?” 舒星沉默一瞬:“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江依长如蛾翼的睫毛垂下去:“是吗?” 电话那端舒星元气活泼的声音传来,跟江依声音里深深的倦意形成鲜明对比:“对了冉姐你知道么?我和郁溪,重新联系上了。” “我们现在都在邶城了,你说,我能追到她么?” 作者有话说: 孟辰辰:是谁在雷区反复蹦迪?噢,是我这个小可爱 两篇预收文,《装乖》和《月光坠我怀》(这篇改了下名字和文案),都可以戳作者专栏预收哟~=v= 感谢在20220509 16:35:24~20220510 16: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stl'amour 2个;qr、淡泊明志、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394068 10瓶;小der 9瓶;KD、THE9谢可寅 5瓶;许是清欢 3瓶;锅包肉、estl'amou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郁溪把江依的唇咬破了 听了舒星的话, 江依浅浅笑道:“应该没问题吧。” 她反复捏着自己的指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郁溪要拒绝那种年轻的单纯的无挂碍的恋爱。 那才该是属于郁溪的。 舒星还要说什么, 江依轻声打断:“司机来接我了, 我要先挂了。” 舒星于是笑道:“依姐再见。” 江依挂了电话, 一个人坐在化妆镜前发愣。 忽然她俯身凑近化妆镜。 她觉得自己老了。 其实不到三十的年纪,依谁看都还算风华正茂。只是江依突然发现,自己眼下浅浅一道细纹, 不知何时像蛛网一样爬了上来。 据说很多人看到自己眼下第一道细纹时都大哭一场, 觉得那是初老的痕迹。 江依倒没想哭,她只是一手撑着头, 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下的细纹靠现在的医美手段很容易去掉, 只不过, 她所有本该肆意的张扬的青春的岁月,都这样白白虚度了。 像一个囚笼。 这时她顺手放在化妆桌上的手机响了,滋——滋——滋—— 江依眯了眯眼。 手机不放过她,滋——滋——滋—— 江依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先传来一阵清脆的咬苹果的声音, 嘎嘣嘎嘣, 伴着那人呼吸的节奏, 不知怎的听上去有点恐怖, 像在咬什么其他东西。 江依没什么反应, 也不催,就静静听着。 直到电话那端阴郁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刚才给舒星打电话了?” 江依:“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她知道叶行舟会监视她的通话记录, 但她本以为是一个月一看那种。 叶行舟说:“我刚开完会, 随手翻翻, 消遣。” 有人拿翻别人通话记录当消遣的?以为那是绿江小说啊?什么鬼。 江依并不想问, 叶行舟是通过什么手段实时看到她通话记录的。 反正对方是无所不能的叶行舟。 她只是回答:“是给舒星打电话了, 聊两句。” “无聊了?”叶行舟问:“周日带你去赛马怎么样?” “不用了。”江依说:“我很累,我想休息,顺便陪着朵朵。” 叶行舟没有勉强的意思:“好吧,我工作完也过来。” 江依挂了电话。 ****** 又一天,郁溪在图书馆跟公式搏斗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电话。 郁溪到走廊接起来:“喂,你好。” 对面传来的女声很客气:“请问是郁小姐么?” 郁溪:“我是。” “我们在网上看到了你的求职信息,我们这儿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终于是回应她求职的电话了,郁溪舒了一口气。 她发求职信息已经有段时间了,因为要上课和做研究,所以工作时间受限,回应她的并不多,寥寥几个,要么是地点不合适,要么是薪水不合适。 -- 第126页 生活费方面郁溪怎么都能对付,但为了买研究材料时手头充裕些,郁溪必须找份高性价比的工作。 郁溪:“请问你们那边是什么职位?” “家教。” 说起来,做家教这个主意还是周齐给她出的。 上次老乡聚会后,两人就互加了微信,周齐听说她在找工作以后,提议她去应聘家教试试,郁溪数学特强,教初中、高中都没问题,时间、价钱也都合适。 郁溪:“请问是教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小学生,刚刚九岁。” 郁溪错愕了一下:“我好像没投教小学生的职位。” 对方笑了:“是,郁小姐,但我老板想给小姐找最好的老师,看到你的资料觉得很不错。” “我们老板很大方的。”对方报了一个月薪数字:“你有兴趣试试么?” 确实很大方,是其他报价的三倍。 郁溪需要钱,她说:“那我试试吧。” 其实教几岁都是一样教,不过她没什么跟小孩打交道的经历,自问也不是一个耐心的人,所以要去试试才知道。 女人说:“好,那就明晚八点试一节课,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郁溪:“好的。” ****** 第二天郁溪早早从图书馆出来,坐地铁去了女人发地址的小区。 到了才发现那是一片别墅区,门口警卫森严,让她填了一份查户口般详细的表格,又跟户主打了好久电话才放行。 郁溪往里走时收到孟辰辰的微信,想让郁溪陪她去撸串儿,郁溪说自己不在学校。 孟辰辰一听小区名字就惊叫起来:“那不是住了好多明星的著名小区么?” 郁溪对明星不感兴趣,本来她也不认识几个明星。 尤其现在知道江依也是“明星”后,她对这两字生理反感。 小区很大,郁溪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她要去的那一栋,还好她出门早不至于迟到。 来应门的是个面相和善的女人,郁溪忽然想起忘了问这位老板叫什么,只好省去姓氏:“老板你好。” 女人笑了:“我不是老板,我是这家家政。”她问郁溪:“你是小郁老师吧?进来吧,小姐在等你了。” 她引郁溪走到一间书房,里面一个小女孩正在静静玩拼图,听到动静,转头过来看郁溪。 小女孩有双星星一样的眼睛。 郁溪说:“你好,我是今天来给你试课的家教,我叫郁溪。” 小女孩说:“你说话怎么这么一本正经的、把我当大人一样?我才九岁。” 郁溪:“呃……” 她一个直球选手,居然被一个小孩抢白,看来她真的不适应跟小孩打交道。 郁溪说:“要是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先走。” 小女孩说:“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就选你当我家教了。” 郁溪:“我还没给你试课呢。” 小女孩灿然一笑:“可你长得好看呀!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 江依这天提早结束活动回家,因为知道朵朵今天要来碧云居住。 为了赶时间,她礼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披了件西装外套就上了来接她的车。回家的时候章阿姨来应门,看到她眼睛都亮了亮:“江老师好漂亮。” 江依浅浅一点头:“章阿姨,辛苦了。” 她本来让章阿姨叫她名字,叶行舟不让,让章阿姨叫她“江老师”。 她心想,我算什么老师呢。 章阿姨接过她的西装外套,问她:“冷不冷?”又给她递上一件家居毛绒衫。 江依一边往胳膊上套一边问:“老师来了么?” 章阿姨笑道:“来了,和朵朵在书房呢,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江依应了句:“是吗?” 不知怎么那一刻她心里的想法是:能是多漂亮的小姑娘呢? 能比郁溪还漂亮吗? 她换了拖鞋,就看章阿姨端着果盘往书房走,她叫住:“章阿姨,我去吧,顺便看看朵朵。” 章阿姨笑着把果盘递给她:“朵朵刚才一来就问你,你回来她肯定可高兴了。” 江依端着果盘走到书房,轻敲了两下门进去,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埋头在书桌前。 朵朵回头很快,像是一直等着她的,马上跳起来跑到她身边抱住她腰:“冉阿姨,你回来了!” 江依目光放柔,摸摸朵朵的头:“你乖不乖?” “可乖了。”朵朵哼一声:“不信你问郁老师。” 江依搂着朵朵抬头,还没明白朵朵一声“郁老师”意味着什么,眼前就出现一张令她愣住的脸。 郁溪也愣了。 整个书房就只剩朵朵还会说话,她搂着江依的腰问:“冉阿姨,郁老师是不是很漂亮?” 又笑着问郁溪:“郁老师,冉阿姨是不是很漂亮?” 然而两个大人都失去了回答的能力,隔着一间书房的距离,遥遥对视。 ****** 郁溪看着江依。 她不明白,江依是请她来给朵朵上课的老板么?江依特地请她来的? 为什么?明明两人一个是大明星,一个是穷学生,隔着跨都跨不过的距离。 大脑惊讶到当机,失去处理信息的能力,她只能呆呆望着江依。 -- 第127页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她看到江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姐姐真美。 江依今天穿一条白色流金的礼服裙,松垮垮披了件毛绒衫,依然能看到无袖设计衬着她线条优越的肩膀,天鹅颈长长的,黑长直发垂在肩头,里面一根亮银色的长耳线闪闪发亮。 其实她整个人都在发亮,她的礼服裙上镶满了水钻,鱼尾一样包裹住她纤长的美腿。 她像一尾人鱼,整个人站在那里,优美又哀伤。 她眼睛里好像有很多很多话,然而涂成浅玫瑰色的嘴唇动了两动,只对着郁溪问了句:“吃水果么?” 郁溪背起双肩包就走。 ****** 江依没想到郁溪会背起包就走。 因为她搂着朵朵站在门口,郁溪冲出书房的时候就离她很近。 路过她身边时,传来一阵少女皮肤的清涩味道,和衣服上洗衣粉的香味,那种熟悉的香令江依一瞬失神,低低喊了声:“郁溪。” 郁溪走得很快,长长的马尾扫过江依胸口,她冷笑一声:“你叫我郁溪?” 她逼视江依:“那我又该叫你什么?江依?江冉歌?” 朵朵睁着天真的一双眼:“江依是谁?” 郁溪又一声冷笑,背着包头也不回向外走去,朵朵在她身后喊:“郁老师你去哪!课还没上完呢!” 江依匆匆把果盘往朵朵手里一塞:“朵朵你帮我拿一下。”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 ****** 郁溪个子高,走得也很快,江依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走出老远了,一根黑色马尾在及人高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 江依追过去,她本以为自己穿着晚礼服和拖鞋跑不快,追不上郁溪的。 但不知怎么,郁溪还是被她追上了。 郁溪纤瘦的手腕插在牛仔裤兜里,被江依一拉:“郁溪。” 郁溪冷笑一声,狠狠一个转身,就逼着江依,把江依抵在了一面墙上。 她的眸色又阴又沉,可不是叶行舟那种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一种独属于年轻人的生机勃勃的愤怒。 江依被郁溪抵在墙上,这片别墅小区是托斯卡纳建筑风格,掩映在灌木丛中的墙面有些粗砺,江依穿一件薄薄针织衫,蝴蝶骨摩擦在圆石迭起的墙面上,可她不得不抵着墙,因为郁溪紧紧抵在她身前,呼吸都喷在她脸上。 这会儿小区里很静,无人走动,远远一声咳嗽的声音,更衬得万籁俱寂,近处空气里只能听到郁溪呼吸的声音,有些急促。 两人像躲进一片灌木丛似的,郁溪凑到江依耳边低低喊了声:“姐姐。” 江依心头一颤。 郁溪这小孩儿很倔,喜欢固执的喊她名字“江依”,除了那些略带暧昧的撒娇时刻,郁溪会喊她一声:“姐姐。” 这会儿郁溪低低一声“姐姐”,让祝镇两人独处的那些时光悉数回来,郁溪湿热的呼吸喷在江依耳垂,因愤怒而带着急促的喘。 郁溪咬牙问她:“为什么玩我?” 江依蛾翼一样的长睫毛垂下去。 不管内心曾有过多少千回百转,不管她是不是想过对郁溪袒露真实身份,不管最终又是因何把话到嘴边的真相吞了回去。 如果要给一年多以前的事下个结论—— 那么,对,没错,她骗了郁溪。 郁溪在她耳边低喝:“说话。” 可江依能说什么。 她回了邶城,一切就都难以改变。 她的沉默却进一步激怒了郁溪:“让你说话。” 郁溪捏住她的下巴,带着她抬头,对上自己在夜色里灼灼的一双眼:“朵朵是谁?” 郁溪抿了抿唇:“是你女儿吗?可她为什么要叫你阿姨?因为明星不能公开?” “不是我女儿。”江依喉头微动:“不过,也算我女儿。” 郁溪冷笑一声:“你这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都是虚招。” 江依看着郁溪,一双曾在祝镇活色生香的桃花眼,这会儿是淡淡的雾,静静的伤。 “别这么看着我,是你玩我!”郁溪压低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像只受伤的动物:“我问你,有意思么?” 江依不知该说什么,可郁溪一直捏着她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江依嘴唇微动。 可不等她说话,郁溪就狠狠咬了上去。 江依全无防备,背在背后的手指抠紧墙面,可身体的本能比她大脑更快,让她温柔接纳了郁溪的唇。 郁溪愣了一瞬。 可下一秒她用了更大力气,对着江依的唇狠狠咬下。 门牙嵌着江依下唇的口腔黏膜,咬破了,一阵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江依的口腔。 郁溪狠狠吐出了江依的唇。 “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郁溪问:“到祝镇,找个台球厅让你体验电影里的职业,再找个小孩儿,让你体验电影里的感情?” 郁溪坐在影院里看首映时,心里一片震撼,情节她没怎么看进去,但那些零碎的画面不断刺进她眼里。 那些年轻的情*欲,激烈的亲吻,纠缠的拥抱。 影院里有观众说:“小狼狗就是带劲!” 那江依逗她就是为了带劲是么?她看着江依。 江依说:“对不起。” 郁溪冷笑出了声。 -- 第128页 她他妈想听的是对不起么? 她刚才故意放慢脚步,等江依追上她,只是为了心底一丝残存的侥幸,看江依能不能把这事对她解释通。 郁溪放开江依,把双肩包在单肩上勾好转身就走。 江依又叫了她一声:“郁溪。” 郁溪回头:“你找我来当朵朵家教,就是为了看我知道被你玩以后,伤不伤心是么?我告诉你,我不伤心。” 她看着江依的眼睛:“你值得么?” 江依笑了笑:“我不值得。” 郁溪点头:“我也觉得,所以以后别找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走了,脚步发颤。 可她还是走了。 ****** 郁溪回学校的时候,看到孟辰辰在宿舍楼下等她。 孟辰辰本来低着头玩手机,听到郁溪的脚步声抬头:“我一听这脚步振动频率就知道是你!” 她们系个个都是学霸,把各种高数物理知识灵活应用于生活。 孟辰辰站起来挽着郁溪胳膊:“你是不是找到家教工作了?走,为了给你庆祝,我俩现在去撸串儿!我可太想撸串儿了。” 她突然发现郁溪在发抖:“你冷啊?是穿少了么?” 郁溪:“也许吧,撸完串儿就不冷了,走,我请你。” “你发达了?”孟辰辰笑着:“你今天找的家教工作是不是薪水开很高?你不会是在哪个明星家当家教吧?” 郁溪摇头:“我给推了。” 孟辰辰:“啊为什么?” 郁溪跟她并肩往校门口走,低头不语。 其实一般的社会人,这时都会随便编个理由,比如我跟那家孩子气场不合什么的,但郁溪这种直球选手就不,她不想说,就一直沉默。 孟辰辰不问了。 她觉得从某一天开始,郁溪就变得神神秘秘的,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但她真把郁溪当朋友,郁溪不说,她就不问,等郁溪有一天想说了,自然会告诉她。 郁溪没什么吃宵夜的习惯,学院街她这还是第一次来,看到这么多小摊有点震惊,卖臭豆腐的、铁板鱿鱼的、鸡蛋汉堡的、无骨鸡柳的。 孟辰辰看着郁溪微微睁大的眼睛有点得意:“我带你开眼界了吧?” 郁溪真挚的感叹了一句:“怎么这么多摊。” 孟辰辰道:“你以为‘一上大学胖十斤’这句话白说的?” 郁溪默然。 这些东西,她都没吃过。 事实上在祝镇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吃过,是那个突然像道光一样出现在祝镇的女人,给她买可乐、炒粉、冰棍、棒棒糖。 说到底,她人生有许许多多第一次,都是江依给的。 可这女人是个骗子。 连江依这个名字,都是骗她的。 郁溪吸吸鼻子,不想沉浸在这些思绪里,她问孟辰辰:“你不是想撸串儿么?哪家最好吃?” 光眼前能看到的烧烤摊,就有三四家。 孟辰辰骄傲的说:“这你可问对人了!这些一眼能看到的,都不行,都是骗新生的。” 她带郁溪七弯八拐走过一条小巷,一个连招牌都没有的烧烤摊露了出来。 炉子油腻腻的,烤架油腻腻的,旁边放的木桌木椅也是油腻腻的。 孟辰辰说:“这,才是我们邶航学院街的隐藏王者!” 对,这是邶航校外的学院街。 可这样的小摊,为什么就让郁溪想起祝镇的那个炒粉摊,江依不知带她去吃过多少次。 郁溪心里烦,问孟辰辰:“你能喝酒么?” “能是能。”孟辰辰说:“但酒量不太行。” 郁溪说:“那来点。” 两人点了烤翅牛肉牛油小面筋,还有香喷喷一条蒜香茄子,郁溪让老板拿了六瓶啤酒,这小摊啤酒也很野,不是那种精致的小瓶,而是更接近祝镇那种复古的大瓶。 孟辰辰心里有点打鼓:“多不多啊?” 郁溪淡定的说:“不多。” 孟辰辰崇拜的看着郁溪,郁溪架势足,又是五官偏锋利的长相,孟辰辰问:“你酒量应该很好吧?” 郁溪不说话,沉默的给两人倒酒,她倒得猛,泡沫星子直往外冒,孟辰辰赶紧把自己杯子抢过去:“够了够了。” 接下来的局面,就变成了孟辰辰吃烧烤,郁溪喝酒。 郁溪喝酒跟喝水似的,孟辰辰举着根烤肠看得有点懵:“海量啊小郁,你们那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能喝?” 话没说完,郁溪就直愣愣一头栽在了桌上。 孟辰辰吓了一跳:“郁溪?郁溪?”她大声问:“老板你这不是假酒吧?” 老板一口地道东北话“嘿”一声:“小丫头怎么说话呢?我这是二十年老字号还能卖假酒?” 孟辰辰又晃了郁溪两晃,才发现郁溪这是醉了。 郁溪被孟辰辰晃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孟辰辰没听清,耳朵凑近郁溪嘴边:“你说什么?” 郁溪嘀嘀咕咕又说一遍。 她说的是:“坏女人。” 孟辰辰听得惊心动魄。 她虽然是个理科生,但平时爱追剧,也爱追文,偶尔还自己动笔在绿江写几个小短篇,这会儿她看着郁溪栽倒在桌上,平时清冷的一张脸因酒气泛着红,嘴唇也是,整个人清冽中就有种明艳的反差感,好看得惊心动魄。 -- 第129页 她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嘴里叨出三个字:“坏女人。” 这样的一幕,让孟辰辰恨不得原地起跳,唰唰唰连夜肝出一部百万字绿江小说。 她没忍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推推郁溪问:“谁是坏女人?” 结果郁溪又一次睡过去,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16:57:59~20220511 17:0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别打瞌睡 20瓶;每天都要吃火锅 10瓶;Scarlett 7瓶;何时老、THE9谢可寅 5瓶;1590 4瓶;锅包肉 2瓶;淡泊明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我想坏女人了 郁溪这一睡过去, 孟辰辰犯了难。 等她所有烧烤都吃完了,郁溪还没醒酒,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孟辰辰没想到郁溪长这么张桀骜的脸, 喝起酒来却是个小学鸡, 她不可能把喝成这样的郁溪带回宿舍去, 得被宿管阿姨骂死,还有可能告到辅导员那儿去。 她问郁溪:“你带身份证了么?” 郁溪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孟辰辰也没带身份证,她也不可能回宿舍去拿, 都这个点了, 她一进宿舍就出不来了。可她能把郁溪送哪儿去呢?她和郁溪都是外地生,在邶城无亲无故的。 正当孟辰辰苦思的时候, 郁溪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孟辰辰本来没想接, 但对方打得挺执着, 孟辰辰怕有什么急事,把手机从郁溪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她帮忙接了,对方问:“是郁老师么?” 老师?是今天郁溪去面试家教的那家人么? “我不是郁溪, 是她朋友。”孟辰辰瞟了郁溪一眼:“郁老师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请问你有什么事?” 电话里的中年女人听起来挺和善:“是这样, 郁老师今天来我们家上课, 忘了一本课本在我们家, 我晚上收拾书房才发现,怕郁老师明天上课要用, 就赶紧打来问问。” 孟辰辰问:“什么课本?” 还好, 是明天没有的课。 孟辰辰说:“其实郁老师喝多了, 而且现在也太晚了, 我让郁老师明天来取行么?” 中年女人:“你稍等。” 听上去在跟什么人回话。 很快中年女人对孟辰辰说:“郁老师喝多了没法回宿舍吧?你们现在在哪?” 孟辰辰心想这人想得还挺细, 便把烧烤摊的位置说了。 中年女人说:“其实我老板是郁老师的朋友,她马上来接郁老师,顺便把课本送来。” 居然是郁溪朋友?怎么没听郁溪说呢? 不过,也因为是朋友才可能闹别扭吧,难怪郁溪面试回来不是很开心。 总之,郁溪今晚有地方可去了,这还是让孟辰辰松了口气,她坐在烧烤摊边等人找过来,托着腮看倒在桌上熟睡的郁溪。 郁溪长得可真好看呐,白白净净一张脸,睫毛那么长,抿着嘴,嘴边就有一个浅浅梨涡。 说实话,她觉得郁溪的好看程度都快赶上江依了,就是两人风格不一样。 正当她托腮看郁溪的时候,一辆车滑到巷口。 这巷子太窄,车是开不进来的,孟辰辰听到有人走过来直起身。 一个浑身香气的女人走到孟辰辰面前:“请问你是孟辰辰么?” 孟辰辰傻了。 她觉得不是她没出息——当自己喜欢了多年的本命偶像走到自己面前,还温柔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时,她觉得是个人都得傻。 她没晕过去就不错了。 她结结巴巴开口:“冉冉冉姐?” 江依点了下头,看了眼趴在旁边桌上的郁溪:“辛苦你照顾她了,她这样没法回宿舍,我找个酒店让她睡一夜吧。” 她问孟辰辰:“你们明早几点上课?” 孟辰辰吞了下口水:“八点半。” 现在,她喜欢了近十年的本命偶像江冉歌,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穿一件乳白色针织衫,一条浅蓝色包腿牛仔裤,一双米色矮跟短靴,外罩一件中长款风衣,一头黑长直发柔柔披在肩头,挺简单的打扮,可架不住江冉歌那张脸是人间绝色。 她看不出江冉歌有没有化妆,只觉得那张漂亮的脸,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不知江冉歌用什么香水,好香好香。 江冉歌的那张脸,比屏幕上还要好看十倍。 江冉歌看着呆呆的她,再次开口,声音也特别清雅好听:“那,我就把郁溪带走了。”还问她:“你需要看我身份证吗?” 她赶紧说:“不用不用。” 全国上下除了她室友兼好友郁溪,还有谁不认识江冉歌啊! 江冉歌点头:“好。” 在江冉歌走过去扶郁溪前,孟辰辰叫她:“冉冉冉姐。” 江冉歌回头:“嗯?” 孟辰辰想象不到郁溪是怎么跟江冉歌变朋友的,但现在她有“郁溪好友”的光环加持,觉得江冉歌对她也挺温柔的。 她很庆幸她们这桌摆得里烧烤摊很远,巷子灯光又暗,根本没人注意这边,让她得以享受跟江冉歌独处的时刻。 -- 第130页 她问:“你能帮我签个名么?” 江冉歌想了一下。 孟辰辰知道她们这种混欧美圈的明星,跟国内习惯不太一样,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一般工作时间以外是不帮人签名的。 可她觉得机会太难得了,江冉歌在国内的时间本来就少,她一个学理科的普通大学生,下次再想见江冉歌,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江冉歌问她:“你是郁溪很好的朋友吗?” 孟辰辰说:“其实我觉得我是郁溪唯一的朋友。” 郁溪这种清冽的气场,直球的性格,再加上过分好看的一张脸,还挺劝退人的。 江冉歌问:“你有纸笔吗?” 孟辰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冉歌是同意帮她签名了。 她马上说:“你等等。” 从书包里翻了纸笔出来递给江冉歌。 江冉歌挺贴心的问:“你是哪个辰?时辰的辰么?” 孟辰辰赶紧点头。 江冉歌很慷慨的给了孟辰辰一个TO签,孟辰辰接过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得寸进尺的问:“冉冉冉姐,我还能跟你合个影么?” 江冉歌居然说:“可以。” 孟辰辰拿出手机切换自拍镜头时,手抖得更厉害了,江冉歌很自然的走到她身边,考虑孟辰辰比她矮,还很贴心的往下蹲了一点,脸入镜头后,纤长手指一撩垂在脸侧的黑长直发。 孟辰辰快晕过去了。 她咔嚓一声,拍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江冉歌直起身子说:“那我们先走了。”她扶起郁溪。 孟辰辰赶紧说:“我帮你吧。” 江冉歌摇头:“不用。”扶郁溪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温柔。 直到江冉歌扶着郁溪走到巷口钻进豪车,豪车呼啸着开走,孟辰辰还站在原地发呆。 天哪,她最喜欢的偶像明星,竟然是她好友的朋友? 这剧情也太神展开了。 ****** 豪车的司机是一个短发女生,见江依扶人上车,问道:“咱去哪啊?” “去H酒店。”江依说:“小敏,借你身份证用下。” 郁溪没带身份证,她也不可能用自己的身份证,H酒店比较熟好说话,她以前回国参加活动经常在那。 “好嘞。”倪敏挺利落的发动车子。 江依:“今晚的事,不要……” “不要告诉叶总。”短发女生说:“冉姐你放心,我是你这边的,有时候我真觉得叶总挺变态的,你说你们又不算……” “没什么哪边不哪边的。”江依轻声打断她:“还有,不要这么说叶总。” “她不容易。” 倪敏嘟哝一句:“我知道她不容易。” 倪敏车技很好,车子开得平稳,弥漫的夜色间,穿行在邶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她握着方向盘偷偷往后看了一眼。 江依刚刚扶上车来的年轻女生,这会儿静静靠在江依肩头,长长睫毛垂着,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难受。 她长得很好看,不过和江依是不一样的好看,江依是高岭之花,这女生的长相偏锋利。 有点像现在最流行的那什么,小狼狗。 江依扭头看着车窗外,看似注意力没放在女生身上。可车就算开得再稳,也有颠的时候,女生喝多了酒意识不太清楚,轻轻哼一声。 江依就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女生的耳朵旁,很温柔的护着女生的头。 倪敏跟江依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没看过江依这么温柔的神色。 江依脸上的神色通常是冷冷的,淡淡的,她经常觉得江依很哀伤,像那种蒙着一层雾气的窗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倪敏小声叫:“冉姐。” “嘘。”江依抱着女生的头望着窗外,用近乎气声的声音:“你说。” 倪敏:“你和这小妹妹怎么认识的?” 江依:“在祝镇认识的。” “就是你体验角色那小镇?”倪敏说:“想不到你会和一小妹妹那么熟,你们是什么,忘年交啊?” 江依护在郁溪耳边的手指紧了紧。 郁溪微微动了下,江依手指又放松,温柔轻蹭过郁溪的耳廓。 “什么忘年交。”她回答倪敏:“我有那么老么?” 倪敏笑。 可该怎么定义她和郁溪的关系呢? 江依自己也不知道。 车开到H酒店,倪敏问:“要我帮你么?” 江依说:“我自己就行。”H酒店有一条VIP通道,她走熟了的,也不担心遇到人。 ****** 时至深秋,其实夜里已经有点凉了,江依穿得有点单薄,但从车上下来却一点也没觉得冷。 因为郁溪在她臂弯里,浑身汗浸浸的,额头抵着她修长的脖子,黏腻,潮湿,灼热。 她鼻子里都是郁溪身上的味道,她皮肤上都是郁溪身上的温度。 白天她见郁溪的时候,郁溪像只凶恶的小狼狗,狠狠咬破了她的唇。 这会儿喝多了,却意外的老实,挂在她肩头,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 江依隔这么近也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郁溪又嘀咕了一遍。 这次江依听清了。郁溪说:“坏女人。” 江依微微低头无奈笑笑,莹白下巴蹭过郁溪的额头。 -- 第131页 然后郁溪又嘀咕了一句:“我想坏女人了。” 江依一阵脸热。 把郁溪扶到房间躺下以后,她出了一身汗。 也不知是小孩儿身上三把火还是怎么的,郁溪穿得薄,已是邶城深秋了,还只穿一件薄薄卫衣,也不知是不是腿太长,牛仔裤显得有些短,没穿袜子,一截莹白脚腕从裤脚边露了出来。 江依移开了目光。 她怕郁溪着凉,就把房间空调打开,很快房间温度升上来,江依觉得热了,就把风衣脱了,一件贴身的乳白色毛衣,勾勒出她胸前的一派美好。 郁溪刚在路上半睡不睡的,一会儿清醒一点,一会儿迷糊一点。这会儿沾了床,也睡得不怎么安稳。 江依知道郁溪不能喝酒,也就一杯倒的酒量,她还知道,郁溪喝醉以后会想吃甜的。 明明在祝镇那短短两个多月,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连电影都拍完好久、做完后期上映了,有时候江依回忆起祝镇很清晰,有时又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郁溪的这些事,就像刻在她心上似的。 像刺青。 江依在客房的minibar找了一下,没什么适合小孩儿喝的小甜水,于是打电话叫客房服务送一杯橙汁。 等橙汁送来时,她俯身凑近郁溪床边:“很难受吗?” 她想伸手去摸郁溪的额头,还有没有因为酒气滚烫,没想到刚伸过去,就被郁溪抬手狠拍了一下。 纤细白皙的手腕一片绯红。 郁溪嘟嘟哝哝说:“坏女人。” 江依苦笑了一下。 是,她是坏女人。 让小孩儿醉成这样,梦里还不忘打她一下。 让小孩儿醉成这样,梦里才敢说想她。 江依不碰郁溪了,绕过去在床的一角,浅浅坐着,脸埋进掬成一捧的双掌掌心。 她在掌心里深呼吸。 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在她想对郁溪袒露真实身份的时候,发现郁溪是真的喜欢上了她,竟说出不上学了、要打工帮她还钱这种话。 只有她这种过来人,才知道郁溪一时冲动下想放弃的是什么。 她不可能让郁溪这么做,一走了之似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以为年轻人的心是一只雀鸟,见过更大的丛林后,就会忘记曾见过的一株柳树了;她也以为自己的心是一滩死水,在回邶城以后,就想不起祝镇那些心跳和躁动了。 她以为她和郁溪往后的人生,会走成两条再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没想过会再见郁溪。 也没想过郁溪会狠狠咬她一口,嘴里说着“不伤心”,转眼却在她身后醉成这样。 这时“叮咚”一声,房间门铃响了,江依去开门,服务生一看江依愣了:“江江江小姐?” 江依点点头。 服务生憋红了脸,可职业素养让她尽量冷静的说出下面一番话:“您好您的客房服务送到了,请慢慢享用,没什么其他吩咐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 江依接过橙汁说“谢谢”。 服务生离开前还是没憋住说了句:“江小姐,您真漂亮。” 江依脸上没什么波澜:“谢谢。” 再次道谢后她关上门,把橙汁拿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孩儿微微皱起眉,目光不自觉柔和起来。 她微微俯身,趁着郁溪醉酒,靠她更近一点,凝眸看着郁溪。 就很可爱。 就很想宠。 郁溪微微翻身,江依退开一点,想把郁溪扶起来:“喝点儿橙汁再睡,解酒。” 没想到郁溪刚还挺老实,她一碰,又凶起来,小臂一挥,就把江依手里的橙汁碰翻了。 江依赶紧稳住杯子,里面的橙汁只剩了小半杯,其他都洒在了郁溪身上,床单上,还有江依胸前。 乳白色的毛衣浅浅黄了一片。 江依叹了口气,伸手抚了下郁溪额前蹭乱的发:“小孩儿,乖一点好吗?” 见郁溪这次没反抗,她大着胆子又摸了摸郁溪的额头。 郁溪额角上浅浅一道疤,要躺着头发往后掉时才能看到,那是啤酒瓶子砸在头上留下的疤,缝针还是江依带她去的。 江依又在郁溪的疤上轻轻摸了摸。 她不知心里蔓延起那水雾一样的东西,能不能叫想念。 如果能的话,那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郁溪的多。 也不知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郁溪闹腾累了,总之这会儿没挣扎了,江依终于把剩下的小半杯橙汁给郁溪喂了下去。 她直起身,已是一额头的汗。 手上洒满了黏黏的橙汁,她走进浴室,到盥洗台边冲洗。 抬头看看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寂寞又疲惫。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能看出来。 这些年,她越来越老了,心的沧桑让她比同龄人老得快得多,像朵即将开败的花。 她默默把水关了,走回郁溪床边。 她准备走了,走之前想给郁溪盖上被子,没想到刚伸手过去,郁溪的手就动了。 当她以为郁溪又要打她一下的时候,郁溪一把抓住她手腕。 郁溪喃喃的叫:“姐姐。” 被酒气熏红的眼皮微抬,从掀开的一条眼缝里看她。 江依心下震荡。 郁溪这一声“姐姐”,没有敌意,没有嘲讽,是很多点的柔和、一点点的撒娇和欲语还休,好像两人回到了祝镇的时候。 -- 第132页 江依心砰砰跳着看着郁溪,她发现郁溪没醒。 虽然眼睛睁开了,但还醉着,全凭醉中的本能办事。 她攥着江依的手腕说是:“姐姐,不要涂香水。” 江依心里又一次震荡。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醉中的郁溪要推开她,这会儿却又要攥住她了。 因为她刚才浑身都是香水味,是她作为“江冉歌”这个身份时惯用的一款,茉莉和甜橙花,调出一种贵而复杂的香味,而刚才橙汁洒了她一手,她去洗手时,就把手腕上的香水都洗掉了。 郁溪很讨厌邶城的“江冉歌”。 但郁溪很想祝镇的“江依”。 江依忽然有点儿想哭。 一个愣神,郁溪手上的力道加重,攥着江依往下一拉。 江依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中。 郁溪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两条大长腿剪刀一样夹着她腿,两人衣服上都有黏答答的橙汁,这会儿腻腻的粘在一起。 为了让郁溪睡,屋里灯光开得很暗,入睡模式的夜灯洒下来,郁溪的长睫毛像祝镇不知名的小虫,在眼下投出一片浓厚的阴影。 江依柔声问:“你是醉着,还是醒着?” 郁溪不答,看着她傻笑。江依想轻轻从她身上挣开,可她抱江依抱得很紧。 江依一手撑着床,俯看着郁溪。 郁溪喃喃道:“姐姐,我又长大一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依笑了,吸吸鼻子,又有点想哭。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小孩儿永远不要长大,人一旦长大了,就会发现世上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她伸手摸摸郁溪的脸:“睡吧,你醉了。” 郁溪半醉着问:“你会陪着我吗?” 江依手指在郁溪年轻而紧致的脸上轻抚,那张脸因酒气而发红发烫,微抬的眼皮间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睛。江依手掌轻覆上去:“睡吧,我陪着你。” 郁溪长长的睫毛扫在她掌心,痒痒的。 江依说:“小孩儿别闹。” 郁溪傻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掌心的痕痒消失了,郁溪也没像八爪鱼一样紧缠着她了,江依轻轻挪开手掌,发现郁溪睡熟了。 刚才郁溪说自己又长大了一点,能有多大呢?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看到江依眼里还跟孩子似的。 郁溪的长相其实很奇异,偏清冷偏锋利,当婴儿肥消失无踪、她又冷冷看着人时,是有那种很成熟的味道了。可一旦闭眼熟睡,脸上那股冷意消失了,整个人又显得很奶。 江依给郁溪盖上被子,自己侧躺在被子外,一只手肘撑在枕头上,俯看着郁溪。 郁溪是真睡熟了,连睫毛尖都停止了颤动。 江依忍不住挪了挪,离那张脸更近一点。 锋利的眉。俏挺的鼻。平时总抿成一个倔强弧度、此时终于放松的嘴。 江依不知怎的就想亲上去。 她吓了一跳,她一向自诩为“心如止水”,没想到还有这样“见色起意”的时候。 对一小孩儿见色起意? 其实这么说已经不准确了,就像郁溪自己说的,她已经快二十了,如果江依现在初遇她的话,是该把她当一个成熟的大人对待了。 如果在祝镇江依还能自欺欺人是逗小孩儿,那现在呢?现在她对郁溪又是什么感情? 脑子想不清楚,身体反应却更直接。 她不断向郁溪的脸凑过去,郁溪的呼吸里还带一点点酒气,湿热的喷在她下巴上。 像年轻人的拥抱,灼烧,热烈,不问将来。 正当她颤抖的唇要贴上郁溪的唇时,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 她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喂。” 章阿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江老师,朵朵不知怎么睡了一觉又醒了,闹着要找你……” 江依说:“我马上回来。” 她又给郁溪掖了掖被子,快速拿起自己的风衣,走了。 她是叫倪敏来接的,回家路上,她一只手肘架在车窗上撑着头,呆看着乳白毛衣上,被郁溪打翻的橙汁印着浅浅淡黄的痕。 像一张什么人的脸,大肆嘲笑着她的荒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 17:01:49~20220512 16:0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无数次忘记密码、whisperkkk1、DetectiveLi、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9瓶;KD 5瓶;小孩子家家 3瓶;22546990、锅包肉 2瓶;Scarlett、无数次忘记密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我哪儿不如叶行舟? 第二天郁溪是在一阵门铃声中醒来的。门铃声轻盈悦耳, 丝毫不像她听过的一些那么刺耳。 她睁开眼,眼前是洁白的被罩,黑胡桃木的装修, 透出一种精致奢侈的调性。 她这是在哪? 昨晚和孟辰辰去吃烧烤, 她记得自己猛灌了几杯啤酒后, 就断片了。 不是长大了么?酒量怎么一点没随人的长大而变好? 那江依的酒量怎么那么好? 想到江依,她就想到昨晚那个令人脸热的梦,梦里她紧紧缠着江依, 江依在她怀里, 整个人软得像没有骨头。 -- 第133页 或许……那不是梦?因为她总觉得鼻端还淡淡残留着一阵香,抛开那有些呛鼻的昂贵香水味仔细去闻, 依稀能闻见江依栀子花般的清雅体香。 门铃声又响了一遍, 郁溪翻身下床时一阵剧烈头疼, 双脚触地时一阵猛疼直窜她太阳穴,走得像用尾巴换双腿的人鱼公主一样艰难。 门外站着穿制服的服务生,看到郁溪愣了一愣。 在她眼里,来开门的少女, 穿着揉皱成一团的脏卫衣和牛仔裤, 一根马尾辫在枕头上已经蹭散得差不多了, 头发毛茸茸的凌乱着, 脸上还有枕头压出的浅浅的痕。 她估计少女脸都没洗, 可走廊里清晨的微光透过来,少女青春无敌的一张脸带着清冷, 怎么就那么好看? 她就是昨晚给江依送橙汁的服务生, 连续在这房间看到两个大美人, 让她有点儿澎湃。 职业素养却还是让她只能用冷静的声音说:“小姐, 您叫的客房服务, 早餐全餐送到了。” 郁溪:“我没叫客房服。” 服务生眨眨眼:“那就是您朋友叫的。” 郁溪:“昨晚谁和我一起来的?” “您问我?”服务生笑了,心想这小姑娘不知是江冉歌的什么人,助理还是什么?这是在考验他们酒店么? 她义正辞严的说:“我们不能透露关于客人的半点隐私。” 郁溪:“……” 她接过早餐道谢,服务生走了。 她托着托盘放到房间桌上,看一眼,卤蛋油条小米粥,吐司培根牛奶,也不知是酒店别出心裁的中西混搭,还是点餐人特意交代的,营养均衡,很适合宿醉的早上。 她一口都没动,冷眼看着房里的一切。 她没有过什么住酒店的经验,唯一一次,是中学时到代表二中到市里参加竞赛,留宿一晚,学校老师带她开一个小宾馆的单间。 逼仄的小房间,上白下绿的墙,白色部分有不知第几任客人留下的油污,而墙角墙皮剥落,被子里有浓浓的潮味和汗味。 对当时的郁溪来说,那单间条件已经足够好,却和眼前的酒店房间形成鲜明对比。 精致的墙纸,黑胡桃木的吧台,洗手间都有淡淡的昂贵的香味。 那是邶城大明星江冉歌的世界。 她一个祝镇来的小孩儿,在这世界里格格不入。 她背上双肩包,脸都没在这儿洗一把,干脆利落的走了。 ****** 孟辰辰本想在宿舍等郁溪的,但没等到,今早又是老古董教授的课,她琢磨着能不能帮郁溪签个到。 正转着笔看着其他同学签到,忽然她手机响了,她摸出来一看短促的尖叫一声。 旁边同学问她:“怎么了?” 孟辰辰赶紧摆手:“没没没什么。” 她捏着手机溜到走廊:“冉冉冉姐?” 手机里江冉歌的声音传来:“辰辰,你早。” 天哪她要晕过去了。 从昨天晚上江冉歌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有种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昨晚她和江冉歌合了照,而现在江冉歌不仅给她打电话,还亲切的叫她辰辰! 现在她决定封郁溪为她的“神仙朋友”。 昨晚她不明白江冉歌为什么要跟她交换手机号,现在她明白了,因为江冉歌要打电话问她:“郁溪小朋友回学校了么?” 当女神用如此清冷的声音说出如此宠溺的称呼,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孟辰辰说:“还没呢。” “是吗?”电话那端江冉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孟辰辰喝一声:“来了来了!少年英雄小哪吒来了!” 江冉歌:“???” 孟辰辰:“少年英雄小郁溪,猛踩着她的风火轮在上课前一秒赶到了!” 郁溪回学校后,先回宿舍洗漱了换了件衣服,到教室的时间就有点赶,一路小跑过来,看到孟辰辰在走廊打电话,指着教室门口让她赶紧去签到。 郁溪刚跑过去签下自己名字,上课铃就响了,孟辰辰收起手机,溜回郁溪旁边坐着。 这一节是公共基础课,一班学霸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孟辰辰一边心不在焉记着笔记,一边猛瞟郁溪。 “?”郁溪:“我脸上沾东西了?” 孟辰辰憋不下去了:“说!你是怎么认识我冉姐的!看首映的时候还问我冉姐叫啥名,装得还挺像!” 郁溪:“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我不仅知道你认识她,还知道你们关系好得很。”孟辰辰哼一声:“昨晚你喝多了,她二话不说就跑来接你了。” 她压低声音问:“你居然是去冉姐家当家教?不是说她没孩子么?难不成……” 郁溪默默摇头。 仔细想想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跟江依长得一点也不像。 孟辰辰又问:“你到底怎么跟冉姐关系那么好的?她还叫你郁溪小朋友,啊啊啊宠死了姐姐杀我!”她问郁溪:“难不成冉姐跟你家里是好朋友?她认识你爸妈?” “我没爸。”郁溪说:“我妈也早去世了。” 孟辰辰呆了:“对不起啊郁溪,我不知道……” 郁溪平静的摇摇头:“没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 ****** 孟辰辰觉得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比如郁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大一就被学校选去英国当交换生,可原来她从小就家庭破碎。 -- 第134页 如果人生真有等价交换这回事,孟辰辰宁愿自己天资平平但家庭幸福,这么想着,就有点同情郁溪。 可郁溪那么倔那么傲的人,天天一脸杀气冲向图书馆跟要去打天下似的,怎会需要同情这东西。 孟辰辰只得不着痕迹对郁溪好,比如这会儿,她晃着两张票对郁溪说:“最近邶展有个艺术展,都是国内一些著名艺术家的作品,学生会有赠票,去不去?” 郁溪这个理科生,看上去对艺术毫不感兴趣:“不去。” “去嘛。”孟辰辰劝道:“我听说有个装置艺术,展示的是天体物理不同星球间的关系,可有意思了,说不定你研究项目想不通的那些问题,借鉴一下艺术家的清奇思路就想通了。” 主要孟辰辰前天刚听了一心理学的讲座,说人的生活不能太单调,不然心理容易出问题。 她觉得郁溪就是,每天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她必须带郁溪出去溜溜。 好说歹说,郁溪才同意去了。 进了邶展,郁溪看上去真对艺术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墙上挂的一些画,眼皮都不抬就略过了。 她拿着介绍折页看了一圈没找着地图,问孟辰辰:“你说那天体物理的艺术装置在哪?” 孟辰辰:“我也不知道,我找找。”说着往展馆里看了一圈,眼神定在一个方向。 郁溪顺着孟辰辰视线望过去,孟辰辰挥手叫:“冉……” 叫了一半才发现不对,立即噤声, 江依站在那里,穿一件淡蓝色的大翻领海马毛衣,一条浅蓝包腿牛仔裤,脚上一双及膝的平底马靴,整个人又清丽又酷的。 她戴一顶黑白格粗呢报童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还戴了副框架眼镜,整个人特别低调,显然不想被人认出来。 她旁边是一个同样打扮精致的年轻女生,应该是和朋友来看艺术展的。 郁溪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江依,马上移开眼神。 其实江依也把眼神移开了,但跟在江依身边的是舒星,这会儿一看见郁溪,就拉着江依向这边走来,笑盈盈对着郁溪:“好久不见。” 孟辰辰见江依身边的女生同样漂亮,美女恐惧症都要犯了,但那女生挺亲切的,笑着跟孟辰辰打招呼:“嗨,我叫舒星。” 孟辰辰:“你你你好。” “你们也来看艺术展?”舒星问孟辰辰:“你是郁溪朋友?” “是是是呀,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她觉得自己嘴太笨了,没话找话问舒星:“你也是郁溪朋友?” 她现在严重怀疑郁溪的真实身份。 她知道郁溪挺穷,小镇考出来的,前段时间还找秦老师想勤工俭学,还找了家教工作去打工。 但郁溪居然认识江冉歌,江冉歌对她还很宠,还有现在这女生,一看就是那种家里巨有钱的千金小姐,看上去跟郁溪也挺熟。 郁溪莫不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装穷出来体验生活的? 千金小姐舒星对孟辰辰笑道:“我不是郁溪朋友。” “我在追郁溪。” 舒星这么一说,孟辰辰差点儿没呛死。 她知道郁溪长这样,腰细腿长,一脸清冷,特招女生喜欢,回国还不到半学期,除了上次在食堂递情书那学妹,还有不少女生跟郁溪表白过,的更多。 郁溪半点兴趣都没有。 孟辰辰以为郁溪还沉浸在桃花眼姐姐带来的黯然神伤里,没想到已经有质量这么高的新对象了。 孟辰辰偷看了郁溪一眼,郁溪一脸平静的没什么表情,就是飞快瞟了瞟江依。 她瞟江依干什么? 孟辰辰又偷看了一眼江依,江依垂手站在一边,耐心的没有催促,但跟她们三个年轻人之间好像天然隔着一段距离。 舒星问郁溪:“难得今天遇到了,一起看展?” 孟辰辰吞了下口水。 被三个大美女包围着,她的美女恐惧症要让她窒息了,难道还要这样撑完全程? 她毛病挺多的,美女恐惧症、潮人恐惧症、电话恐惧症,但这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啊! 还好郁溪说:“我跟我朋友一起,她跟你们不认识,算了。” 江依这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让她们两个小朋友自己逛吧,我们走吧。” 舒星也没勉强:“行,改天再约。” 她和江依一起走了,孟辰辰松了口气,问郁溪:“你老实交代你的身份。” 郁溪:“?” 孟辰辰:“你是不是哪家千金大小姐出来体验生活的?是不是我看上一轻奢包你会很不屑说配不上我立马刷卡给我买一香奈儿的那种富婆闺蜜?” “……”郁溪:“让你失望了。” 孟辰辰嘿嘿一笑挽住郁溪:“那我也喜欢你。” 郁溪不想在这多留:“那天体装置找不到就算了,我们走吧。” 孟辰辰:“别呀。”她好不容易拖郁溪出来散心的,想了想问郁溪:“你是不是怕又碰上舒星有点尴尬?你不喜欢她?” 郁溪说:“我跟她就是朋友。” 孟辰辰:“其实这展馆这么大,我们都分开走了,不会再遇到她们的。” 但孟辰辰忽略了一件事,这展馆是挺大的,但洗手间就那么两个。 而且郁溪在里面遇到的不是舒星,而是江依。 -- 第135页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江依正在洗手,看到她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不常见的黑框眼镜让江依有了一种距离感,跟祝镇那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很不一样。 郁溪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刺激了,反手就把洗手间门锁了,双手背在背后握着把手,背抵着门口。 江依纤长手指上还滴着水,盥洗台上方气窗投进的秋日阳光,在她身上打出一层不真实的光晕,她问郁溪:“上次喝醉后没再不舒服了吧?” 郁溪看着她问:“你不怕我?” 她觉得她恨江依。 江依又笑了一下,舌头微动,从内侧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郁溪知道那儿有一个小伤口,微鼓出来一块,像凝着一颗血珠。 那是她干的,上次和江依正面相遇,她狠狠咬破了江依的唇内侧。 江依说:“小孩儿你是挺能闹的。” “反正我在你眼里一直是小孩儿是吧?”郁溪说:“那我们现在都在邶城,舒星追我,你也不介意是吧?” 江依沉默一瞬。 然后她笑着问:“我为什么要介意。” 郁溪抢上一步攥住江依,低声问:“因为你有叶行舟是吗?” 江依静静看着她。 郁溪不知在邶城的江依为什么总是这样,周身像罩着一层淡淡的雾,眸子像一汪哀伤的湖。 郁溪一瞬看得有点失神,可她提醒自己清醒过来:“我现在一点不想和你在一起,我连看都不想看到你,我就想问问你,我哪儿不如叶行舟?” 她只远远见过叶行舟一面,叶行舟对于十九岁的她而言,是一个活在人们口中的传说。 她去搜过叶行舟。 商界奇才。律政鬼才。狠戾决绝。银质手杖。除了这些很片面的关键词以外,就再搜不出什么信息了。 她攥紧江依的手腕:“因为她比我有钱是么?” 江依手腕白皙,是一种接近于瓷色的冷白,郁溪手一用力,上面就淡淡一圈紫红的手印。 可江依还是静静看着她。 郁溪狠甩开江依的手腕:“以后我会比叶行舟有名也会比叶行舟有钱,一定。” 江依笑了笑:“我相信。” 郁溪瞥一眼江依:“但那都跟你无关。” 江依柔和的看着她:“我知道。” 那柔和的目光似乎有万千缱绻,看得郁溪浑身不自在,她狠狠拉开身后的门:“我走了。” 逃跑一般的步伐,有些快。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心里有股直觉——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对江依就不是单纯的恨而已了。 ****** 郁溪从洗手间出来,才想起自己根本没上厕所,可她一点也不想回洗手间了,给孟辰辰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 找到孟辰辰的时候,孟辰辰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看得挺投入。 郁溪走过去,只看了那画一眼就移开眼神。 那画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东西,令她不安。 过分热烈的色调。过分凌乱的笔触。过分强烈的视觉冲击。 让整幅画有种锋利的攻击性。 郁溪不想再看那画,就对着画边的名牌看了眼。 上面写着“釉迩”两个字,偏中性,但郁溪觉得应该是个女画家的名字。 “你也觉得这画不错?”孟辰辰发现郁溪在看釉迩的名牌:“你知道釉迩么?” 郁溪摇头。 “釉迩可是中国现代画界的当红炸子鸡,随便一幅画都能拍出天价,可惜英年早逝。” 郁溪有点意外:“她已经去世了?” 孟辰辰点头:“好像跟什么感情纠葛有关系,也没详细报道过,挺神秘的。”她突然啊一声:“对了你知道吗,釉迩大部分画都是收藏家私藏的,根本不在市面上卖了,最近卖的一幅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一场拍卖会,有人传言是叶行舟拍下来送给冉姐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问郁溪:“你知道是不是真的吗?” 郁溪:“我不知道。” 她忽然心烦意乱起来,拉着孟辰辰走了。 ****** 接下来几天,江依很忙。 没人想到,江依十年后突然回国拍的一部文艺片,会火出圈到这种程度,成为她的又一部代表作。 说起来,江依已经很久没在国内拍过片了,上一部她的代表作还是刚出道的时候,一个叫观山的女导演拍的,那女导演拍武侠片很有一套,有种苍凉飘逸的美感,很多人把她誉为一个华裔奥斯卡导演的接班人,可惜也是英年早逝。 那之后,被她一手挖掘的江依演了两部不温不火的电影,就跑美国拍剧去了。 江依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以前是学跳舞的,中国古典舞,十几岁时一曲仿古的《霓裳羽衣舞》不知惊艳了多少人,到现在截图还在微博广为流传。很多人对她放弃跳舞大感可惜,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去演戏。 说实话江依的演技很容易受人诟病,很多人觉得她演技太木,眼里没魂,演什么角色都像木头美人。她在美国演的那些剧和电影,大多也是靠颜值和气质出圈,而非演技。 除了观山拍的那一部《剑灵》,江依在里面演一个失去一切的侠女,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一双眼似天边寒星,凭剑气已经可以杀人,一身灼灼红衣,穿行于碧绿的竹林和苍茫的大漠,简直灵气逼人。 -- 第136页 那时还有人把江依看作天赋型的下一任“影后”,后来才发现不是她演技好,而是观山调*教得好。 但喜欢江依的还是大有人在,毕竟美成这样的人间无多,粉丝舔颜都舔得理直气壮,孟辰辰就是一个典型,都说江依是女神一般的存在,高岭之花就是很容易美出距离感,哪儿那么容易跟角色融为一体。 没有任何人想到江依能演《撞击》里沈桃这样的角色。 一个小镇台球厅的球妹,灰败落魄却也明艳逼人,露着白花花的胳膊亮出一切武器,有一种不问将来的破碎和决绝。 一头蓬松的波浪卷发,涂着斑驳的漆红口红抽着烟,跟平时矜贵清雅的江依判若两人。 这天江依参加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问她:“为什么要接这么一个角色啊?” 江依:“因为剧本。” 主持人:“是不是因为剧本角色跟你本人反差很大,觉得挺有挑战的?” “不。”江依说:“因为剧本是观山写的。” 满座哗然。 观山去世已经快十年了,前两年还有粉丝写文悼念,可演艺圈迭代太快,观山的代表作又只有《剑灵》一部,渐渐提起她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现在“观山”这名字突然从江依嘴里说出来,观众都有感慨。 主持人说:“您真是个恋旧的人。” 江依今天一袭白裙,飘飘欲仙,有一种岁月沉淀的美感,纤长的睫毛沉郁的垂下,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凭一身剑气大杀四方的红裙少女了。 恋旧?她想,或许最恋旧的人并不是她。 旧事像一枚琥珀,美得熠熠发光。但旧事也像一个牢笼,困住曾经有生命力的小虫。 这时叶行舟坐在嘉宁集团的会议室里看直播,戴银戒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掌心,对助理说:“她真美,是不是?” 助理毕恭毕敬的说:“江小姐是全世界最美的人。” 就算失去了生命力,也还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木头美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2 16:06:43~20220513 16: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DetectiveL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镍 40瓶;不忘念念 8瓶;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这样的江依,是叶行舟的情人? 邶航宿舍。 今晚金小宁和严华出去看电影了, 她们本来没打算看《撞击》,严华刚开始还说江依演技不行,空有一张脸没什么好看的, 但架不住这电影最近实在太火, 算是电影圈难得的叫好又叫座, 谁没看过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聊天那种,就还是买票去看了。 孟辰辰乐得宿舍安静,塞着耳机看她女神江冉歌的访谈直播。 郁溪今天也在, 图书馆管道检修闭馆, 自习室满满都是人,她过去时已经没位置了, 于是决定回宿舍学习。 好在她是那种挺擅长集中注意力的人, 之前图书馆有人谈恋爱有人抖腿有人偷吃辣条都没能影响她, 所以她觉得回宿舍学习也没什么。 偏偏今晚,孟辰辰的耳机有点坏了,微微漏音。 孟辰辰是那种挺注意别人感受的人,应该是没意识到自己耳机坏了, 如果郁溪出声提醒一下, 她一定会把视频声音关小的。 但郁溪不知自己怎么想的, 并没出声提醒孟辰辰。 她转着笔。 眼前的书半天了也没翻过一页。 她听到江依说:“因为剧本是观山写的。” 郁溪打开笔记本电脑, 输入“观山”二字。 她的笔记本电脑, 是回国后研究项目继续、学校提供给她免费使用的,挺旧了, 有时候键盘不太灵光, G这个按键时灵时不灵的。 她打“观山”, 第一次被电脑联想成“燕山”, 又被联想成“岩山”。 老天是给了她很多次机会, 停止搜索关于江依的一切的。 然而她就是固执的狠敲G键盘,把“观山”的名字打对了。 她觉得她对江依的感觉很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她恨江依,另一方面,她好像又停不下来关注江依。 网上关于“观山”的信息已经不多了,只说是对江依有知遇之恩的女导演,只拍了《剑灵》这一部代表作就英年早逝,好像是在筹备第二部电影期间出了事故,家属保密工作做得很严,也没透露给媒体知道。 孟辰辰看江依访谈看得特投入,一会儿抽泣一会儿傻笑的,很难看出她是一个航天工程专业纯理科思维的学生。 孟辰辰不出声的时候宿舍里就很静,郁溪从她漏音的耳机里听到主持人说:“电影里有一个片段让我们所有人印象深刻,就是沈桃第一次到台球厅的时候,看到球妹们个个争奇斗艳,那时她还没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作为外来者,倚在台球桌边吃了个桃子,就惊艳了所有人。” 主持人笑着从桌下摸出一个洗干净的桃子:“你能给我们重现下这个片段么?” 现场一片低低的惊呼。 其实这访谈节目是工作日晚上录制直播的,很多人是下班了赶过来的,多少有点疲,这会儿演播厅里却个个坐直了背,一副“你要聊这个我可不困了”的表情,觉得节目组太会了吧! -- 第137页 江依的经纪人捏着稿纸,在台下骂了一句:“搞什么啊?” 主持人这根本是台本上没有的问题。 江依的生活助理赶紧安抚她:“是冉姐最近实在太火了,这些节目为了收视率都疯了,不然叶总压着谁敢啊?” 娱乐圈不是法外之地,正相反,要开工作室要签合同,都要跟律所打交道。嘉宁作为全国最大的律所集团,总裁叶行舟自己不涉足娱乐产业,可从另一层面在娱乐圈只手遮天。 不过江依的经纪人也没真动怒,和助理一样,她们都觉得江依会拒绝。 毕竟江依绝不算好采的明星,清冷的长相和矜贵的气质,让她挺有距离感的。 她也经常拒绝主持人和记者的不合理要求。 没想到这时江依竟笑了下:“好啊。” 她这一笑,现场观众又沸腾了,毕竟高岭之花太不常笑了,一笑就像冰川融雪,草长莺飞。 不知江依想到了什么,那一贯平淡清冷的美眸里,突然有了温柔灵动的色彩。 观众席里有人激动得直拍大腿:“回来了回来了!电影里风情万种的沈桃她回来了!” 江依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了桃子。 郁溪不知何时站到了孟辰辰身后。 江依抬手到唇边,红唇微微翕动,对着桃子咬下去。 那桃子泛着淡淡的嫣粉,与江依冷白纤长的手指有了对比,贝齿轻磕在桃子上,饱满的外皮被咬破,洁白的桃肉露出来,晶莹的桃汁顺着江依的手指,滴答、滴答淌下来。 这季节桃子已经不多了,精心选出的这颗也有些软,江依怕桃子滚落用力握着,指尖深入一片柔软里面去。 其实江依现场动作也没什么,美人吃桃,带给观众一阵风情满满的唯美视觉享受。 可看在郁溪眼里全然不是这样。 那桃子嫣红冒尖,含在江依嘴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一些什么。 江依的眼神活过来了,她不知江依想到了什么,可有一瞬她觉得江依是在看镜头外的她,有什么活色生香的东西像酒液,在江依眸子里流转。 她触摸过江依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像桃尖,饱满的,红润的,挺俏的,曾经她触手可及。 还有什么东西也像桃子,浑圆的,柔软的,如果江依有跟她一样的感受,那就会有桃汁一样的东西流淌。 她看着屏幕里江依的手指插进桃肉里,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总能激起她最本能的欲, 那欲望一点不肮脏,和生命最本原的冲动连结在一起。 带着桃子味的清香。 带着山顶野草灼灼生长的生命力。 带着夏天的风和秋天的果,一片丰沃。 可是。 郁溪的眼神冷下去。 这样的江依,是叶行舟的情人? 她听孟辰辰说,其实娱乐圈是一个很混乱的地方,用美貌换取资源,是常有的事。 江依也是这样的人吗? 郁溪冷着一张脸,在投入看视频的孟辰辰还没发现她的时候,默默退了开去。 ****** 第二天下午,郁溪下课很早,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不过郁溪对数字敏感,觉得那串号码有点眼熟。 她接起来:“喂?” 电话里的声音也有点耳熟:“郁老师,您是从今晚正式开始给朵朵当家教您记得吧?朵朵很喜欢您,所以薪水按我们之前说的,再上调百分之十。” 郁溪有点意外:“我以为江……小姐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是吗?”对方对郁溪的拒绝有点意外,毕竟这价位在家教市场很有诱惑力。 钱也够,孩子也喜欢她,到底还有哪儿不合适? 对方说:“您稍等,我请示下。” 然后很快又把电话给郁溪打回来了:“郁老师,我给您发了段视频,您方便看下么?” 郁溪打开视频短信。 她没想到朵朵在一家医院,那个有双星星一样眼睛的小姑娘,上次在她面前很乖巧,这时却在医院又哭又闹,几个护士拿她没办法,围着她吓唬她:“你再这样不乖的话,就要给你打那种让你睡着的针哦!” 郁溪浑身发寒。 那种平静之下的癫狂,在一个十岁小女孩身上爆发出来,勾回她童年的记忆。 对方电话又打来了:“郁老师,您看,朵朵情况就是这样,她挺需要人陪的。不管您愿不愿意当她家教,您现在方便去医院看下她么?” 郁溪冷下声音:“我不去。” 上一次她遭遇这样的癫狂,不知拖了她多少年,她那时明明还是个几岁的孩子,被迫被逼成了成熟的大人。 她从小学会的一点是,人要想成全自己,必须狠得下心。 说到底,这小女孩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对方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也没什么失望:“好吧,那打扰您了。” ****** 半小时后,郁溪一边肩膀上勾着她的双肩包,站在医院里。 她眉毛微微拧起,有些烦躁,明明说了不管不管,却又坐着地铁赶过来。 她给刚才的女人打电话:“朵朵在哪个病房?” 女人接到电话丝毫不意外,流畅报出病房号。 好像早知道郁溪会来似的。 -- 第138页 郁溪心里有种不痛快感——女人刚才说要请示,应该是去请示江依了吧?江依是算到了她嘴上会拒绝、却又会跑来? 江依有这么了解她? 郁溪并不想被江依拿捏得死死的,站在病房外有点踟蹰,从病房门上的一个小圆窗里,能看到朵朵还在里面哭闹不止,也不知一个平时那么安静的小女孩,哪来那么旺盛的精力能闹那么久。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走过来:“您是郁老师吧?您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去。” 说完就退开了。 女人有种训练有素和公事公办的冷漠,显然安抚朵朵不在她的业务范围之内。 郁溪有点头疼。 她不想进去,可身体不听话,手指已经颤抖着向门把手伸过去。 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一阵令人晕眩的奢侈香味让郁溪皱眉,她不喜欢那香味,重要的是那香味后的栀子花香更让她难受。 江依匆匆冲过来,看到病房门口的郁溪愣了一下,可很快绕开她想推开病房门。 郁溪攥住江依手腕低声问:“你是这么利用一个小孩子的吗?”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当这个家教?” 江依看了郁溪一眼,没什么表情的。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红裙。在郁溪知道她是谁以后,已经偷偷去把她的作品看了不少,当然包括十年前那部《剑灵》。今天江依穿的红裙,是条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礼服,裹着她纤长的身姿,色泽和十年前的侠女所穿有一些像。 但江依的脸色,却和十年前的侠女又太不一样。张扬消失了,只剩浓浓的疲倦,淡淡的愁。 郁溪一愣。 江依被郁溪攥着手腕,竟然叹了口气,说:“让一下。” 那语气也淡,背后的语境是我现在没功夫跟你扯这些。 郁溪怔怔放开手,江依就匆匆进去了。 郁溪背着双肩包在门口观望。 江依进去后就把朵朵抱在怀里。朵朵闹起来其实挺疯的,不停推江依,又扑又咬的,江依始终一脸平静,不停过去把朵朵抱在怀里。 她穿的那件红色礼服修身,丝滑的缎子挂在身上,配上她浓密而直的黑发,柔软纤细的腰肢,看上去仍像柳树,在有点哀伤的灼灼燃烧。礼服被朵朵抓过的地方皱着,咬过的地方湿答答一片,颜色就变深一块。 礼服越奢丽,反而越衬出江依的狼狈。 朵朵哭着说:“我要郁老师。” 江依温和而坚定的说:“不行。” 郁溪看得投入,门外轻轻的脚步声吓了她一跳,扭头一看是位医生,站在病房外看朵朵的情况。 她问郁溪:“你是谁?” 郁溪不知怎么就说:“我是朵朵的家教老师。”明明打算拒绝的。 因为这儿是VIP病房,不经家属允许是不能进来的,医生也没对郁溪设防,自我介绍道:“我是朵朵的主治医生,挺多年了。” 郁溪问:“朵朵身体一直不好?” 医生点点头:“她脊髓一直有炎症,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基因变异,如果控制的好,就是隐隐的疼,可以正常生活。可在急性发作期,就是剧痛,现在也没什么对症的止疼药,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 她看着病房里的朵朵语带同情:“朵朵算是特别严重的病人,经常急性发作。你看她现在这样,我们都没推荐她去看心理科,因为原因很清楚,就是疼,疼得受不了,总得发泄下。” 说着又叹了口气:“你们家属好好安抚下。” 医生走后,郁溪继续一个人站着看着病房里。 因为小时候经历过这一切,郁溪知道人在面对一个几近癫狂的对象时,情绪很难不受对方影响,心态很容易崩。这时她有点佩服江依,她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江依能做到。 一直抱着朵朵,无论朵朵怎么推怎么咬,始终一脸平静。 郁溪觉得,江依要么是天赋卓绝的心理强大者,要么就是有个足够强有力的理由,让江依能做到这样。 她看朵朵和江依的长相,真没半点相似是之处,所以不是母爱本能作祟。 那是因为什么? 朵朵一直嚎哭不止,鼻涕眼泪全蹭在江依身上:“我要郁老师!” 其实郁溪明白,朵朵就见过她一面,哪儿就那么喜欢她,只不过可能朵朵知道了她拒绝当家教,求而不得,拿她当发泄情绪的出口。 江依始终温柔而坚定的说:“不行。” “为什么?”朵朵大哭:“以前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我的。” 大概在朵朵心里,江依是全世界最宠她的人,无论她要星星要月亮,江依都会去摘给她的那种。 可这次江依就是抱着她的头,说:“朵朵,真的不行。” 江依看上去很累。 她是参加完活动直接过来的,化了妆,可浓浓的粉没掩去她一脸的疲惫。她被朵朵闹出了汗,一缕长发汗浸浸的黏在脸侧。 郁溪手指微动,忽然很想帮她把那缕头发理理好。 她真就推门进去了。 江依和朵朵同时抬头。 朵朵愣了,叫她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郁老师?” “朵朵,不要哭了。”郁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可以当你的家教老师。” ****** 郁溪突然出现后,朵朵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护士来看了,她的各项身体指征没什么问题,又建议郁溪陪她玩一会儿。 -- 第139页 郁溪也不知道陪朵朵玩什么,她自己是个没有童年的人,就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本童话书,给朵朵念故事。 朵朵靠在床头,抱着一只玩具兔子,一双星星一样的眼睛亮亮的,脸上还有泪痕。 郁溪越念越觉得这童话有些幼稚。 什么公主等待着王子拯救,她自己九岁的时候,肯定已经不相信这些。 朵朵倒是听得投入,郁溪想,大概孱弱的身体让她活在一个类似真空的世界里,被保护得太好,不仅比郁溪当年幼稚,也比其他同龄人幼稚。 郁溪合上书:“这故事没意思,我下次给你带本新的。” 朵朵乖乖说“好”,乖巧起来真的很像小天使。 郁溪想起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可不也是这样一体两面,疯起来时世界化为地狱,温柔起来又如置身天堂。 朵朵闹累了,听了会儿故事,眼皮开始打架。郁溪替她掖好被子:“睡吧,下次上课的时候见。” 她站起来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本以为江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可远远望过去,只有刚才戴眼镜的女人坐在最末一端,抱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好像在忙工作。 郁溪背着双肩包走出大楼。 这医院有个小花园,深秋了一片姹紫嫣红,其实邶城整体的氛围偏肃杀,倒不多见这样的景色。百花间坐着一个红裙美人,郁溪发现那是江依。 江依在抽一根烟。 准确的说,江依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袅绕,可她并没有抽,烟灰已经很长了,掉在她的红裙上,风一吹,又散了。 她微皱着眉,闭着眼,一手撑着太阳穴缓慢的揉,长发垂下来挡住小半张侧脸。 如果在祝镇的江依像热烈的夏,那在邶城的江依就像一个落寞的秋。 无论置身于如何喧哗热闹的景象中,都不改她的寂寥。 郁溪本想直接走开的,双脚却带着她向江依走过去。 “你不冷啊?”她拿过江依指间的烟,又很快直起身,靠住身后一个罗马柱的花坛。 江依一惊睁眼,见是郁溪,拿过她抽了一口的烟想抽。 眼神瞟一眼烟嘴上江依的口红印,最终还是没抽,按熄了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又走回来重新靠在罗马柱花坛上。 这时夕阳只剩最后一个悠长的尾巴,少女逆光站着,身周被染出一圈光晕,好像世界上的最后一抹光明。 江依眯了眯眼,开口问:“为什么同意当朵朵的家教?” 郁溪觉得江依这个女人很奇怪。 明明找自己来试课的是江依,可拒绝朵朵的也是江依。 郁溪问:“你不想我教朵朵?” 江依想了想,抬起手才发现指间的烟已被郁溪抽走了,又放下手笑了笑:“当就当吧。” 郁溪不知为何,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种“事已至此”的无奈。 好像很多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郁溪看着她白瓷一样的胳膊,从火红的晚礼服里露出来,像没血色似的,微微泛着青,好像吸引着自己脱下牛仔外套披上去。郁溪移开眼神:“那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了。” 江依笑了笑。 她的烟被郁溪拿走了,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点了,悠悠抽一口,迎着最后一抹夕阳笑问她:“小孩儿,你和舒星互相了解得怎么样了?” 郁溪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花园小路狭长,她走得又快又急,手随步调不小心甩在江依的胳膊上。 一片冰凉。 她飞快看江依一眼,江依笑望着她。 郁溪忍下嘴边关切的话,快步走了。 ****** 郁溪回宿舍后,用笔记本电脑搜了很久“叶行舟”的名字。 可如传说一般,这是个极其神秘的女人,从不接受采访,网上也没她照片,一些碎片式的信息,显然是叶行舟命人“清网”以后、无足轻重的漏网之鱼。 孟辰辰参加完社团活动回来,看到郁溪在宿舍有点意外:“怎么没去图书馆?” 郁溪问孟辰辰:“你了解叶行舟么?” 孟辰辰:“你怎么突然问起叶行舟了?”她想了想:“你不是跟冉姐很熟?你不认识叶行舟?” 郁溪摇头。 “嗨,我还以为你能比我们这些粉丝知道得更多呢。”她坐下来给郁溪讲:“其实我们这些粉丝,对叶行舟是鸵鸟心态,她出现得少,我们就当她不存在似的,专心舔颜。” 江依之前大部分时间在美国拍戏,偶尔回国参加活动,据说叶行舟也去美国探过班。网上很零碎一些关于叶行舟的照片,都是和江依一起被拍到的背影,不过时隔不久,那些照片也就神秘消失了。 孟辰辰下结论:“娱乐圈大大小小的公司,都跟嘉宁的律所有牵连,所以叶行舟是个不在娱乐圈、却一手掌握了娱乐圈的女人。” 说着又兴奋起来,一双眼放着贼光:“娱乐圈高岭之花和狼系律政大佬,你说这cp是不是挺带感的?我都酝酿好久要去绿江写部文了,但一想到原型是江依,我怕写废了就迟迟不敢动笔。” 郁溪:“你听说过叶行舟有个女儿吗?” “女儿?”孟辰辰一愣:“没有吧,不过倒是有小道消息传言,叶行舟曾经有个姐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3 16:50:24~20220514 15:1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40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DetectiveL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咪 15瓶;THE9谢可寅 10瓶;关关雎鸠 5瓶;你再调皮 3瓶;锅包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她要亲过来了 “什么姐姐?”郁溪问:“亲姐姐?” “不知道。”孟辰辰说:“据说叶行舟刚进嘉宁时, 负责华北片区业务,那会儿她接受过唯一一个采访,说感谢姐姐。” “那个采访现在早看不到了, 估计是叶行舟找人删了。”孟辰辰说:“也没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姐姐。” 郁溪沉默。 江依姓江, 叶行舟姓叶。 而朵朵, 今天郁溪进儿童病房时看到床头的姓名牌,她姓白,白朵朵。 郁溪在朵朵平静下来后问过一句:“朵朵你跟谁姓?” 朵朵说:“妈妈。” 郁溪一度怀疑朵朵是叶行舟的私生女, 江依是帮叶行舟照顾孩子, 可这姓又怎么解释。 ****** 两天后郁溪接到舒星的电话:“晚上有空吗?” 郁溪:“打算去图书馆。” 她打出一贯的直球,又想起每次自己在江依面前气闷闷快憋死的那些时刻, 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问了舒星一句:“有什么事吗?” “嗯, 本来是有的。”舒星说:“我有幅画, 要参加邶城青年艺术家画展,主题是未来幻想,我画了两颗星球,总觉得位置关系有点奇怪, 看着很假。” “郁溪大学霸, 我知道你不喜欢画, 不过如果你能用什么公式算下星球距离、给我指导一下就太好了。”舒星笑着说:“没空也没事, 我自己琢磨琢磨。” 舒星人如其名, 相处起来是很让人“舒心”那种类型。 说是在追郁溪,却保持着很舒服的节奏和距离, 她不常给郁溪打电话和发信息, 见面更少。只在偶尔天气预报说大风降温的时候, 发一条“注意加衣”。 让人想反感都反感不起来。 郁溪抬眼瞟了下书桌上的小花相框, 舒星从祝镇带回来做成标本送她的, 说:“有空。” 舒星笑道:“那谢谢啦。” 郁溪问:“哪儿见?” 舒星:“如果你方便的话,能来我们学校画室么?” ****** 第二天下课,郁溪去了邶美。 邶美是全国最好的美术类院校,郁溪一进校门就看到校园里展示着学生画作,吸引很多人驻足欣赏。 郁溪却低着头,匆匆走过。 她按舒星给的地址,找到画室,敲门进去,来应门的却是一个短发女孩:“请问你是郁老师么?” 郁溪一愣,才听画室里一个舒缓声音笑道:“郁老师到了吗?快请郁老师进来吧。” 短发女生笑笑:“我叫小思。”她带郁溪进去,舒星穿一条围裙,上面斑斑驳驳全是干掉的颜料,这显然是她画画专用的“工作服”,套在身上,倒比平时穿精致衣裙的她显得放松不少。 有种不一样的魅力。 她丢下笔刷走到一张课桌前,笑着对郁溪鼓掌:“欢迎郁老师大驾光临,给予指导。” 郁溪:“别笑我了。” 舒星指指桌上的一盒杯子蛋糕:“这是给郁老师的谢礼,别嫌弃啊。” 郁溪放下双肩包:“你的画在哪?” 舒星:“这边。” 她带郁溪走过去,小思跟在她们身后。 舒星介绍一句:“我毕业想开工作室,小思天赋不错,对画画也有热情,我想带她当我助理。” 小思在她身后笑。 郁溪淡淡扫过一眼,觉得小思的眼神很熟。 虽然当着郁溪的面,小思看舒星时总是又轻又快。可那眼神里有种沉沉的光,那光郁溪在自己眼里见过,也在舒星眼里看过。 当她看向江依时,以及,当舒星看向她时。 当喜欢没有回应,每个人的路,都走成只剩自己的单行道。 舒星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比例关系不太对?” 郁溪敛起心神,向舒星的画看去。 “从物理学的角度说……”她列了几道公式,听得舒星和小思云里雾里,好在郁溪不是故弄玄虚那种人,很快给了个画距调整方案。 舒星对小思说:“那我们再试试。” 郁溪说:“你们先忙,需要再叫我。” 舒星虽说要追她,也没缠着她的意思。今天说叫郁溪来指导,就真像只叫郁溪来指导似的,带着小思在一旁拟草图,指指一边的课桌:“你先休息会儿,吃点东西。” 这让郁溪自在不少,走过去拿起一个杯子蛋糕。 画室空旷,比一般室内层高要高不少,加上极简的装修,有种仓库loft的空旷感。郁溪走到一边,那儿堆了一堆课桌,有些上下叠放,看上去是废弃不用的,却没有椅子。 郁溪随性,也不挑,拿了个杯子蛋糕,轻跃到课桌上坐下。 画室那端,舒星跟小思说着话,飞快的往这边看一眼。 少女垂腿而坐,在顶窗洒下夕阳的一片暧昧光影间,她兀自明亮兀自干净,扬起的修长的脖子,像棵挺拔的树。 她手里拿着杯子蛋糕却没急着吃,望向窗外的一片夕阳,像在怀念祝镇的天高云阔。 -- 第141页 其实舒星觉得郁溪不属于邶城,邶城虽大,却被切割成一间间零碎的格子间。那个带着一身少年气的少女,该像树一样冲破一片蓝天,不该囿于逼仄的方寸之地。 这时窗口飘进一株蒲公英似的绒毛,沾在郁溪手里的杯子蛋糕上,郁溪看到了,拿手指把绒毛摘下来,舔舔沾在手指上的奶油,又对着杯子蛋糕浅浅咬一口。 舒星快速移开眼神,又低头去亲热的跟小思说话。 小思对舒星很殷勤,属于舒星杯子里的温水没了,她都会很自然抓起杯子去给舒星倒一杯来的那种。 舒星又快速瞟了眼郁溪,郁溪却根本没看她这边,低着头,修长的小腿摇摇晃晃,扎马尾的头在水泥地板投下一个毛茸茸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舒星才向郁溪走过去:“久等了。” 郁溪却丝毫没有被冷落的不快,抬起头还难得的冲舒星笑了笑:“怎么样?” 舒星:“你过来看看吧。” 郁溪跟着她走过去,看看草拟的画稿,这次位置关系差不多了,郁溪又说了点细节问题,觉得新画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她说:“我先走了,还得去图书馆。” 舒星也没强留她的意思,点点头:“我送你出去。” 画室空旷,两人脚步声走在地上都有“咚咚”的回声,正好小思走到课桌边去拿杯子蛋糕,听舒星问郁溪:“蛋糕好吃么?” “还行。”郁溪问:“你做的?” 舒星笑着摇摇头:“买的。” 送走郁溪,舒星走回画室时,小思小心翼翼问她:“舒星师姐,蛋糕不就是你自己做的吗?干嘛说是买的?” 舒星笑笑:“我只是请她来帮个小忙,明着说亲手做蛋糕当谢礼,太过了,给人压力。” “要是她自己能吃出来这是我手作的蛋糕,那最好。要是吃不出,那就当是买的吧。” 舒星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长大,也没学会其他什么,学会的不过是揣度人心距离,你进我退,像每次她们家举办晚宴,大人都会跳的那种圆舞曲。 这时舒星手机响了,小思拿着画笔出去洗,舒星走到窗边去接。 打电话来的是舒星闺蜜:“你今天计划实施的怎么样?” 舒星手指在窗边红砖上绕着圈:“不怎么样。” “啊不会吧?”闺蜜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着也是你们邶美校花,对郁溪也示好这么久了,她就算不喜欢你,心里也不会一点感觉没有吧?你找了个最崇拜你的小师妹来刺激她,她竟然没反应。” 舒星说:“她心里还有别人。” “谁啊还是那个江冉歌啊?”闺蜜说:“江冉歌大她十岁,再过不久老都老了,而且说到底不就是个木头美人,有什么好的?” “你别这么替我着急上火的。”舒星笑:“我对郁溪,一点不着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放长线,钓大鱼。” “郁溪这大鱼对你就这么大?”闺蜜嘁一声:“要是追郁溪你得花十年你愿意么?” 舒星:“愿意啊。” 闺蜜低低惊呼一声:“你疯了吧?你对郁溪就这么放不下?” “嗯。”舒星说:“就是觉得……她挺不一样的。” 郁溪那种炽烈而纯粹的感情,是舒星在她本来的生活圈里从未见过的。 闺蜜问:“那你追她追的不顺利,打算怎么办?” 舒星:“我会让她意识到,邶城并不适合她的。” ****** 第二天,是郁溪去给朵朵上课的日子。 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江依家,却接到上次那女助理的电话:“朵朵又在医院闹脾气了,你能先到医院看一下么?我派司机来接你。” 郁溪:“好。” 她大概能猜想朵朵的活动轨迹,脊椎炎症的急性发作期,正常上学是不可能的,大部分时间待在医院治疗,偶尔情况好点的时候回家,顺便上家教课。 司机把郁溪接到医院,郁溪走进病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本童话书,是她新去给朵朵买的。 其实她现在用钱比在祝镇还紧,仅剩的一点积蓄都用来买材料做实验,给朵朵上家教课也还没正式开始,所以买这本童话书的钱,是她两天的晚饭钱。 她念着童话,哭闹的朵朵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推门进来一个人,穿一件黑色丝缎礼服,纤纤裹着窈窕的身段,一阵郁溪不喜欢的香水味,让郁溪捏着童话书边缘的手指紧了紧。 这时助理追进来:“江老师,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了?不是接朵朵去你家上家教课么?” 江依瞥一眼坐在床边的郁溪:“哦,我给忘了。” 女助理说:“朵朵的家教课是每周二四,回头我把课程表发你。” 江依挥挥手:“不用。” 郁溪心里有种感觉,好像江依挺不想面对她来给朵朵当家教的这事。 江依叫那女助理:“程菲你先下班回去吧,小敏开车送我来的,我让她直接送我和朵朵回去了。” 程菲问郁溪:“郁老师,你坐江老师的车可以么?” 郁溪的嘴唇动了动。 “可以。”她说。 程菲挺恭敬的对江依说:“那我先下班了。”踩着高跟鞋走了。 这时又有人敲门,朵朵的主治医生进来:“我刚下手术,朵朵今天要出院回家对吧?” -- 第142页 江依回答:“对。” 医生:“朵朵下午疼得厉害,有个消炎疗程还没做,大概一小时,你们能等等么?我带朵朵去做完再走。” 江依看着郁溪:“那郁老师,耽误你一小时时间可以么?今天的课时费会给你增加。” “谁要你加钱。”郁溪看着江依脚下的地板,又抬头对朵朵说:“你去吧,我等你。” 朵朵眼尾还有泪痕:“郁老师,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医生带着朵朵走了。 江依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那椅子刚才郁溪坐过,还有郁溪身上的余温。 她不是缓缓坐下,郁溪觉得她像深秋的一片枯叶,是跌落在椅子上的。 明明在祝镇是那么丰腴的身材,到了邶城,却单薄的像片叶子。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倚在墙边一个立柜上,不看江依,看着地板上星星点点的纹路。 说是不看江依,眼神却透过睫毛根,不停往上瞟,瞟到江依垂眸微笑,纤长手指拎起她放病床上的那本童话书。 江依肩膀垂着,脸上带着淡淡笑,一页一页翻着。 郁溪看着江依的身体姿态,不像在人前一般紧绷,总觉得江依在跟她独处时,整个人很放松似的。 江依漫不经心的笑着:“《勇者斗恶龙》?” 郁溪:“不可以吗?” 江依笑着摇摇头,摇头的动作也是轻缓的。 郁溪气不打一处来:“之前谁买的童话书?什么公主等着王子拯救,污染小孩思想!” 每当她心里对江依升起一腔柔情的时候,她就莫名生气,总想找茬让江依跟她大吵一架。 可江依只是笑。 郁溪偃旗息鼓下去,目光落在江依翻开的一页书上,精致的铜版纸反射着白炽的顶灯,穿着铠甲的公主挥剑砍向恶龙。 郁溪忽然问:“剑重么?” “嗯?”江依缓缓抬头,一手撑着太阳穴,有点累似的。她喜欢戴那种很长的耳线,丝丝缕缕的垂下来,从浓密的黑发间透出熠熠的闪光,发尾扫着白皙的脖子。 她的黑色晚礼服,像夜色中墨黑的溪水一样流淌在她身上,因是深秋,披着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只露出胸前深V莹白的一条缝。 她那样懒懒看着郁溪,眼里的光也是温柔的。 郁溪移开眼神:“你十年前演那武侠片的时候,不是也拿过那种又大又厚的剑?”郁溪问:“剑重么?” “重啊。”江依笑着叹了口气:“我现在已经拿不动那剑了吧。” 郁溪:“为什么?” “我老了。”江依笑着,指指自己眼下:“看,这儿有一道细纹,看到了么?” 语气里有种放弃挣扎的寥落。 在郁溪的概念里,总觉得那是七老八十的人才该出现的语态。 VIP儿童病房面积挺大,这会儿江依和郁溪,一个坐在病床边,一个倚在靠墙的立柜上,两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江依象征性一指,原是不指望郁溪能看到的。 没想到郁溪直接走过来,在江依还没反应过来以前,猛地俯身凑到江依脸前。 江依一愣。 少年人的动作总是灼热而带点莽撞,她体温比江依高,在萧瑟的深秋靠过来,带着一阵灼人的温度,和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味道。 睫毛那么长,几乎扫在江依翘挺的鼻尖,有那么一瞬,江依几乎以为郁溪要亲过来了。 可郁溪只是停在她眼前,隔着一纸的距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 江依手里还捏着郁溪买来的那本童话书,纤指在铜版纸上捏紧。 儿童病房灯光柔和,一片静谧中,气氛不是没有暧昧。 没想到郁溪说了句粗话:“老个屁。” 江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郁溪这会儿说话已经沾染了一点邶城腔,字正腔圆说道:“老个屁。” 江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小孩儿。”江依笑着说:“我不知道学习好的小孩儿,也是会说脏话的。” 郁溪退开去,双手插兜,居高临下俯视江依,看灯光在江依皎洁的额头上凝出小小一块光斑。 江依一只腿架在膝盖上,被郁溪看着不知怎么就晃了两晃,高跟鞋“啪嗒”轻轻掉在地板上。 两人一起低头。 江依看着高跟鞋,郁溪看着江依脚踝。 莹白,纤细,脆弱得好像随时会折断。 江依脚尖勾了勾,郁溪有种蹲下去给她穿鞋的冲动。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江依轻轻弯腰,自己把鞋穿上了,圆润的脚跟藏进黑色羊皮的高跟鞋里,像一块美玉藏进匣子里。 空气里静静的没人说话,郁溪就那么近的杵在江依身前,江依没叫她走,但也没理她,继续翻着手里的童话书。 那书不算厚,很快就翻完了,江依最后把书翻过来,瞥一眼精装硬壳封皮上印的价签。 郁溪还没意识到江依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时,她肚子叫了。 “咕——”一声拖得老长,在静谧病房里,像什么奇怪的鸟在叫。 郁溪脸唰的一红,退开两步。 然而江依没听到是不可能的,她低头好像笑了一下,又抬头问郁溪:“饿了么?” 郁溪脸更红了,然后她才意识到江依这句话不是问她,只是为了引出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我饿了,朵朵那边还早,你陪我去医院食堂吃点东西吧。” -- 第143页 她站起来,宽大的西装外套披在肩上,风姿绰约的对着郁溪微笑。 ****** 江依穿着高跟鞋,在医院走廊里刻意放轻脚步,带郁溪慢慢走到食堂。 郁溪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拖慢两步,跟在江依身后走。一抬眼,就能望见江依的背影。 走廊白炽的灯光像月光,盈盈的洒下来,让她恍然回到了在祝镇的时候。 那时有无数个日子,她也是这样跟在江依身后慢慢走。 那时,她还不恨江依。 郁溪莫名一阵鼻酸,又低头逼自己憋回去。 她不知道江依为什么要骗她。 罢了罢了,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反正现在她和江依,只是雇员和雇主的关系。 她快走两步追上江依:“给我加钱。” 江依没明白:“嗯?” “今天我多等了朵朵一小时。”郁溪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给我加钱。” 江依笑了:“好啊,加,你想加多少,我就给你加多少。” 那样带点宠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任性胡闹的小孩儿,心里又偷偷觉得小孩儿可爱。 “谁多要你的钱。”郁溪脖子一梗:“谈好的价格是多少,你就给我加多少。” 说完她撇下江依,大踏步向走廊一端走去。 “喂,小孩儿。”江依的声音带笑在她身后响起:“你走反了,食堂在另一边。” ****** 这是邶城最好的儿童医院,食堂环境也很好,因为病员都是会员制,人*流量不大,食堂里零星坐着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望着悬挂起来的电视。 郁溪对着电视瞟一眼。 时值傍晚,正是放新闻的时候。郁溪没想到会第一次在时政新闻里看到江依,说江依的新电影《撞击》取材中国当代生活极有现实意义,栩栩如生展现了中国小镇画卷,叫好又叫座,是中国电影发展的又一里程碑。 江依站在郁溪身边,耳垂上的耳线摇摇晃晃,脸上表情有点小惶恐:“这是在说我?” 屏幕里放着江依穿晚礼服参加宣传的片段,美得清冷孤傲,带着浓浓的距离感,反而激得人伸手想去采撷。 食堂里零星坐的几个人也看到江依了,不过很有素质的没来打扰她,冲她笑着点头。 江依也浅浅点头致意。 她扭头问郁溪:“想吃什么?” 郁溪看一眼江依身上的晚礼服和高跟鞋:“我去吧。” 江依笑着睨她一眼:“你有饭卡么?” 好吧她没有。 她只能乖乖坐到桌边,看着江依风姿绰约的去窗口打饭。 郁溪看了食堂里的其他人一眼,发现他们都在偷偷瞟江依。 江依在窗口边站着等了一会儿,宽大的西装外套衬着她优越的直角肩,挡掉她纤细的背,衣角下露出的,直接就是成熟女人饱满的臀线,被贴身的晚礼服勾出好看的弧度。 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不看那张疲倦的脸的话,依然像棵亭亭的柳树。 然后江依端着两碗牛肉面向她走来,穿着晚礼服和高跟鞋,走得小心翼翼。 黑长直发垂在肩头,西服外套往下滑落一点点,露出莹白的一点肩膀。 郁溪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就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大美人明星为她端面,还很贴心的问她:“牛肉面可以么?这里的牛肉面很有名。” 郁溪点头,她从来不挑食。 江依放下两大碗面揉揉手腕:“我也第一次吃,都不知道这儿的面分量这么大。” 郁溪低头瞥一眼,面装得满满当当,就连牛肉也堆得小山一样。 香气四溢。 也许食物天然就有让人放松的作用,郁溪一个没防备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平时分量应该没这么大,是食堂阿姨看你长得好看。”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快要五十章啦~我再来呼唤一下新文预收~ 《装乖》和《月光坠我怀》两篇,戳作者专栏看文案加收藏哟~比心~ 感谢在20220514 15:11:38~20220515 16:0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小der、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40瓶;Tou 10瓶;33280885 6瓶;爱吃橙子、34058458 3瓶;锅包肉 2瓶;哒哒哒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你不要这么好哄 江依一脸玩味的笑看着郁溪, 良久她问了句:“我好看吗?” 郁溪低头盯着碗里的一块牛肉不说话,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江依拿了双筷子递给她:“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刚认识开始, 郁溪就在被江依喂着吃各种东西。 从祝镇的炒粉、可乐、碎碎冰, 到邶城的牛肉面。 郁溪自问不是一个贪嘴的人, 可在面对江依的时候,她好像总是很饿。 江依好像总是能唤醒她身体最本能的欲望,从最浅的口腹之欲, 到更深的体内的什么。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获得的是一种原始的满足, 大块扎实的牛肉嚼在嘴里,空荡荡的胃里升腾起一股灼热。 好像江依刚刚在病房掉下的那只高跟鞋, 露出的一点点莹白脚踝, 藏在黑色晚礼服下, 若隐若现。 -- 第144页 带来的也是生命一种原始满足的体验。 郁溪不知道除了她自己,还有没有人能吃一碗牛肉面吃得红了耳朵尖。 江依在对面问她:“辣么?” 郁溪抬头,腮帮子鼓鼓的:“嗯?” 江依笑,目光放柔。 有时候觉得郁溪长大了, 有时候又觉得真还是个小孩儿。 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解释:“这家牛肉面有点辣, 都是给陪孩子看病的家长吃的。”她问郁溪:“你不是不能吃辣么?我交代了不加辣, 还是很辣吗?” 郁溪:“呃, 没有。” 江依:“那你……” 那你怎么红了耳朵, 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江依本来是想这么问的。 可是在她面前的小孩儿,移开眼神, 捏着手指的筷子蜷紧, 藏在桌下的双脚缩了缩。 江依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她看着郁溪被热气熏红的一张嘴, 鲜艳的微张的湿润的, 忽然有点儿理解郁溪。 有些反应, 就是本能。 空气中除了牛肉面的香味,还有什么东西在静静流淌。 江依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 天呐,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离开祝镇,离开郁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么? 是为了还给自己留下一个把郁溪拖入泥沼的机会么? 她向椅背躺去,好像这样就能离郁溪远一点似的,睨着郁溪问:“成绩怎么样?” 郁溪抬头瞥她一眼,嘴里叼着根没咬断的牛肉面。 她嘟哝一句:“怎么跟妈似的?” 江依笑了声:“我不配么?” “不配。”郁溪慢悠悠把嘴里的牛肉面咬断,韧劲十足的:“你还不够老。” 等她一碗牛肉面吃完,发现江依还没怎么动筷子。 “为什么不吃?” “不是很饿。” 那个在祝镇活色生香大口吃炒粉的人,好像是另一个人。 另一辈子的事。 郁溪目光莫名暗下去。 “怎么啦?”江依本来仰靠着的,这会儿又凑近一些。 郁溪低头不说话。有些话,说起来好像太过矫情。 过了一会儿,郁溪感觉自己的额头被点了点。 她抬头,才发现是江依复又拿起了筷子,拿筷子没用的那一端,点点她的额头。 江依笑着说:“忽然又有点饿了,小孩儿,你等我会儿?” 郁溪看着她。 江依拿起筷子时有点压力,她不是说明星要刻意减肥什么的,在邶城她确实感觉不到饿。 有时候人的感觉就是很奇怪。邶城那么大,却总让她感觉压抑逼仄。祝镇那么小,却又让她感觉天高云阔。 她记得郁溪带她去一条小溪里洗澡,月光倾泄,照得人身上所有欲望都复苏。 她大口吃东西,大口喝酒,大声笑。白花花露出胸前和手臂一片,照在一派赤诚的日光下。 太阳不说假话。 那,一切的一切,她只是为了体验角色么? 或许她一度是这样骗自己的,但这会儿电影早都拍完了,这个来自祝镇像少年般的少女,依然坐在她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江依忽然觉得耳上的耳线有些沉,她不明白她为什么需要这些劳什子玩意。 像个漂亮的木偶,或者一棵圣诞树,让人把装饰往自己身上挂,只是为了满足他人的喜乐。 明明在祝镇的时候,什么首饰都不需要的。 江依想了想把耳线摘下来放在一边桌上,重又开始吃面。 她以为自己胃里会很堵。 思量着要不让小敏先去买点消食片。 坐在对面的少女淡淡开口:“今天不要你加课时费了,这碗牛肉面抵了。” 江依抬头,嘴里咬着一根没断的面条。 她咬断了嗦溜进嘴里,郁溪竟然笑了一下。 久违的、在祝镇的那种笑。 头很快又低下去,不想让江依瞧见似的。 江依觉得牛肉面今天香料放得有点多,后味在嘴里有点发苦,连带着声音也有点涩:“小孩儿,你不要这么好哄。” “你才是。”郁溪低着头轻声说:“不要这么好哄。” ****** 吃完面,朵朵的治疗也差不多做完了,江依带着郁溪和朵朵走出医院:“等会儿,我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朵朵抱着郁溪的胳膊:“我要跟郁老师坐。” 江依立在一边:“为什么这么喜欢郁老师啊?” 郁溪被朵朵抱着飞快瞟她一眼。 江依问那句话时没看郁溪,反而看着月边一朵云。也不知那句话到底是问朵朵,还是问她自己。 朵朵说:“因为郁老师长得好看。” 江依就笑了。 她俯身下来视线与朵朵平齐,很温柔的跟朵朵说话:“我好看还是郁老师好看?” 郁溪一直被朵朵抱着,离江依就很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飘过来。江依俯着身,浓密的长发顺着脸边垂下,又被她习惯性挽到耳后,因这一个动作,她披在肩膀的西装外套向下滑去。 郁溪本能一伸手,把西装拽上她的肩。 手指蹭过江依的肩,一度让郁溪以为是蹭上了晚礼服,缎子一样丝滑。 江依抬头看过来的时候,郁溪不看江依,望着江依刚看过的那朵云。 -- 第145页 如果此时开口解释“一顺手的事”,是不是做贼心虚。 郁溪自己心虚着,却发现江依也飞快的把眼神移开了。 ****** 又去给朵朵上了几节课,江依时而在,时而不在,很忙的样子。 回学校时,孟辰辰听她这样说对她解释:“一部电影宣传周期很长的,尤其电影圈很长时间没出这种口碑佳作了,你想一部电影的投资也不算少,肯定要把红利吃够,保持人气热度好为下一部作品做准备。” 郁溪微微皱眉。 江依的下一部作品会是什么呢? 江依又会去哪里体验角色?又会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孩儿么? 郁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听孟辰辰一声惊呼:“哎呀!” 郁溪刚才是过来递一本书给孟辰辰的,这会儿站在孟辰辰身后,低头看去。 孟辰辰正坐在书桌前拿笔记本电脑看综艺,屏幕上出现江依好看的一张脸,她玩游戏好像输了,惩罚是拿着一大罐冰水猛灌下去。 孟辰辰触目惊心:“节目组不做人!” 江依却还是一脸淡淡的,连那对秀美的眉都没微蹙一下,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她情绪反应似的。 孟辰辰看综艺开着弹幕,这会儿弹幕都刷疯了:【啊啊啊冉姐冷冷的眼神杀我!】【高岭之花放着我来!】【姐姐再瞪我一眼!】 连孟辰辰这死忠粉都忍不住对着郁溪感慨:“你说现在M怎么这么多?” 郁溪:“什么叫M?” 孟辰辰瞟她一眼:“就是喜欢被漂亮姐姐虐的。”她笑嘻嘻问郁溪:“你不是跟冉姐挺熟么?冉姐平时表情也这么冷么?你被虐的爽不爽?” 郁溪倒没觉得爽,但她的确经常在江依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淡淡的,厌厌的,像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在邶城的江依像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这天晚上郁溪要去给朵朵上课,她回宿舍一趟是来拿书的,有时候朵朵脊椎不疼的时候就很乖,按郁溪的布置乖乖做题,郁溪就能算会儿自己的公式。 她跟孟辰辰没说几句,就从宿舍出来了。 到江依家时江依不在,章阿姨很热情的把她迎进去,笑道:“朵朵已经在等你了。” 她到书房找到朵朵,章阿姨又切了盘水果过来:“叶总刚叫人送来的秋月梨,新鲜着呢。” 章阿姨说话透着一种质朴的南方口音,郁溪听着本来很亲切,这会儿心里却猛然一刺。 说实话这个家她来好几次了,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正面提起叶行舟。 之前孟辰辰说粉丝追星江依时,对叶行舟这人有种鸵鸟心态,不看不听不问,只当这个疑似包养江依的人不存在似的。 她觉得她在江依家也是,不看不听不问。 但叶行舟怎么可能不存在。 梨就是她送来的。 郁溪忽然想,也许她喝水的杯子就是叶行舟买的,她坐的椅子就是叶行舟找人订做的。 她自以为避开了叶行舟,叶行舟却无处不在,充斥在这屋里的每一丝空气每一个角落。 郁溪扯起一边嘴角,无声的笑笑。 朵朵问她:“郁老师你笑什么?是笑这梨很甜么?可你还没吃呢。” 章阿姨摸着朵朵的头笑:“秋月梨哪有不甜的?那么老贵的,几十块一颗呢。” 郁溪盯着那梨块,羊脂玉一样透着莹润的白。 正当这时,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 郁溪以为是江依,沉默的和朵朵并肩坐着,背向门口,没有转头。 可很快她就发现回来的不是江依。 江依的脚步声她已经听熟了,在祝镇是轻快的,在邶城是沉郁的,可无论如何,都带着江依自己的习惯,脚跟着地后,脚尖轻轻一点。 来人脚步沉沉,是郁溪没听过的节奏,脚步之间,夹着什么金属点地的节奏。 在郁溪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朵朵已经欢快的跑了过去:“小姨!” 郁溪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个带点阴郁的声音传来:“朵朵,今天背没疼么?” 朵朵说:“没有,我在上数学课,郁老师在带我做题,我乖不乖?” 叶行舟说:“很乖。” 郁溪觉得叶行舟这人很奇怪,连夸赞孩子时声音里也带着沉,好像那阴郁已经刻进她骨子里似的。 叶行舟似乎在她背后站定,招呼了一声:“郁老师。” 郁溪默默站起来。 她曾以为自己想永远当只鸵鸟,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不是,她挺想回头看一看叶行舟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记得在考入航天工程专业的时候,她出国以前,学校组织所有人进行过一个心理测试,测试是进攻型人格还是回避型人格。 郁溪测出来是典型的进攻型人格。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起一个中年女人的脸,从郁溪记事开始,那人总是癫狂而热烈,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 小小的郁溪制不住她。年迈的外婆也制不住她。她真就像团火一样,把自己给烧没了。 郁溪觉得她的进攻型人格就遗传自那个人,她的妈妈。 这时她的进攻型人格促使她转头,拳头蜷紧贴着粗糙的牛仔裤边缝微颤,面上却一脸平静。 她开口叫了声:“叶总。”声音干涩。 -- 第146页 叶行舟好像没察觉什么异样,淡淡点了下头。 其实郁溪心里很惊讶。 叶行舟固然如想象中一般阴沉,还和上次郁溪远远瞥见她时一样,穿一身长袖长裤的黑纱衣,只不过外面罩一件沉重的黑色大衣,显得整个人更像一只墨黑的鸦。 郁溪惊讶的点在于,这张脸实在太年轻了。 比郁溪想象得年轻的多,比江依还年轻,至多不过二十六七岁。 一手掌控嘉宁律所集团的女人,人们口中的狠戾商人和冷血律师,竟然这么年轻? 叶行舟面如白瓷没有血色,眉边一道浅浅的疤。 郁溪不觉得她是那种喜欢寒暄的人,她却主动问了郁溪一句:“在邶城还习惯么?” 郁溪说:“还好。” 叶行舟点了一下头:“那你和朵朵继续上课吧。” 朵朵问:“小姨你现在不走吧?” 叶行舟说:“不走,我等冉阿姨。” 朵朵牵着郁溪回书房,叶行舟拄着拐杖到客厅坐下。 江依这房子很大,客厅和书房之间隔着长长的走廊,还有厚厚的墙,可郁溪和朵朵坐在书桌前,总觉得叶行舟那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她,如芒在背。 书房门掩着,郁溪听到叶行舟在客厅问章阿姨:“冉歌说今天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章阿姨应道:“没有,要不您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叶行舟说:“我等她。” 郁溪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给朵朵讲题的能力来自一种机械的本能,她一直凝神听着大门处,直到大门又一次“吱呀”一声。 高跟鞋落地的声音,踏上拖鞋的声音。 那略显倦意的脚步声,是江依回来了。 江依这房子格局是这样,进门右手边一间书房,小小天地自成一派,再往里走才是客厅厨房餐厅等陈设。 郁溪每次就闷头和朵朵钻进书房,再往里她也没去过。 江依回家后的习惯是先到书房看朵朵,她轻敲了两下推门进来,看了会儿郁溪和朵朵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轻轻走过来。 纤长手指,摸上朵朵的头。 朵朵很开心:“冉阿姨你回来了!” 江依笑着,她没看郁溪,可郁溪觉得她眼尾往自己这边飞了一下。 那是很快的一眼,又收回去了。 郁溪一阵气闷,端起装梨的碟子怼到江依面前:“吃梨么?” 江依垂眸看着那梨块,对郁溪突然的示好有点错愕。 这段时间她真的很忙,见郁溪的次数不多。郁溪每次见她都面色冷冷,脸绷着,像愤怒的小兽。 江依嘴里被郁溪咬破的伤口已经消退了,可郁溪的愤怒没有消退。 江依伸手拿起一根果叉,叉起小小一块:“哪儿来的梨?你买的?” 她发现郁溪盯着她,眼尾泛着点莫名的红。 是愤怒也是哀伤,让她不明原因,却想伸手摸摸郁溪的头。 这时一个阴沉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买的。” 江依手一抖,原本没叉紧的一块梨就骨碌碌掉在碟子里,又滚到地上。 江依回头,平静的冲叶行舟问:“什么时候来的?” 可她撑在书桌上的手在微颤,映在银色鳞片的晚礼服腰际,像尾不安跃动的鱼。 “来了一会儿了。”叶行舟转向郁溪:“郁老师课上的差不多了吧?一起到客厅坐坐喝杯茶吧。” 郁溪飞快的瞟了江依一眼。 江依低着头,未置可否。 郁溪站起来,和江依一起跟着叶行舟往客厅走去。 三人在铺着厚绒地毯的走廊里拉开暧昧的距离,拉成长长一条。 ****** 这是郁溪第一次到江依家客厅。 现代简约的装修,但细节透着奢丽,真皮沙发在璀璨吊灯下闪着光泽,茶几边蹲着只金属豹子,郁溪恍然想起孟辰辰好像给她看过这豹子,当新闻给她看的。 好像是某奢侈品牌的全球限量款,当时孟辰辰嚎叫着说搞一辈子科研也买不起。 江依好像有点累,跌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她今天穿一件银色鳞片礼服,郁溪发现江依很喜欢穿这种鱼尾款的礼服,这种礼服确实也很适合她,衬得她高贵典雅,像条出水的人鱼。 她撑着一边额角坐在那里,眼皮微阖,似在养神。 郁溪站在那里,听到叶行舟招呼她:“郁老师,坐。” 郁溪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这房子的主人是叶行舟,不是江依。 想起盛传的关于叶行舟包养江依那则传闻,郁溪眼眸垂下去,嘴唇抿出一条掘强的缝。 她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看着江依和叶行舟。 江依一身晚礼服打扮,耳线影影绰绰,与这客厅奢丽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个在祝镇穿几十块钱一条裙子的女人,坐在逼仄生霉的出租屋里抽一根烟,跟眼前的矜贵女人相较,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令郁溪奇怪的是,叶行舟和江依分坐沙发两端,丝毫不见亲昵的样子。叶行舟问:“郁老师能喝茶么?” 郁溪说:“可以。” 她喝咖啡会心悸,但喝茶不会,大概还是传统的中国胃。只是这么晚喝茶,今晚大概会整夜睡不着了。 她看了眼叶行舟,双眼灼灼闪亮,叶行舟年纪比她大,却丝毫没有失眠的困扰,她看着叶行舟冷如机器那张脸,毫不怀疑叶行舟是那种通宵工作的人。 -- 第147页 郁溪不想在叶行舟面前示弱,喝茶就喝茶。 章阿姨很快泡了壶茶来,笑道:“上好的正山小种呢,叶总买来的。” 小小一盏紫砂茶杯,捏在手里有些沉。 祝镇人也喝茶,不过不是这种喝法。几块钱一斤的茶称来,泡在一个塑料发黄的旋盖杯里,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分享装的冰绿茶瓶子,包装纸上写着康帅傅。 叶行舟一直看着郁溪:“好喝么?” 郁溪:“我喝不懂。” 叶行舟点头:“比不懂装懂好。” 茶叶余味荡在舌尖,一阵阵发涩。 朵朵因为今天在医院治疗耽误了一个小时,上完课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被章阿姨带去洗澡睡觉了,她虽然想跟叶行舟和江依再玩一会儿,叶行舟却不同意。 朵朵也没敢再闹,跟着章阿姨走了。 这会儿整个屋里一片安静,坐在沙发上各怀心思的三个人,一人喝着一盏茶。 郁溪在心里想:这是什么诡异局面? 叶行舟忽然开口:“冉歌。”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我送的这幅画,你还没想好挂哪儿?” 郁溪一进来就看到那幅画了,色调强烈而锋利,刺着人的眼,激起人心里躁动不安的东西,郁溪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挪开眼神,但心里已经猜到,那是孟辰辰提过的,叶行舟在拍卖会上给江依拍来的釉迩的画。 传言都是真的。 江依恹恹的微垂眼皮:“你挂的那儿就挺好。” 叶行舟转向郁溪:“郁老师知道这是谁的画么?” 郁溪:“釉迩。” 叶行舟:“郁老师品味很好啊。” 郁溪:“只是不久前刚好看过她的画。” 叶行舟:“釉迩是冉歌最喜欢的画家,可惜现在能买到的作品不多了。”她看着郁溪,似乎竟笑了一下:“这幅是我一年多前拍的,还有一幅年头更久,挂在卧室,你想看看么?” 听到卧室,郁溪心里涌起一阵本能的反感。 她看着江依拖在地上的羊绒拖鞋,蹭着银色礼服的下摆。“不想。”她咬着牙说。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正面相遇好刺激! 咱就是说,这种以为是玻璃渣结果一扒拉有颗糖,以为是糖结果咬一口又有玻璃渣的感觉,它真的不带劲么?=v= 感谢在20220515 16:07:30~20220516 16:3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飞的热带鱼、DetectiveLi、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jess so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懵bi状态___ 5瓶;贼啦能叭叭 3瓶;锅包肉、EteNuit花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你到底和叶行舟什么关系? 叶行舟也没有勉强郁溪的意思:“郁老师不喜欢画?” 郁溪:“我讨厌画。” 叶行舟:“可能你们理科生都这样。”她拄着银质拐杖站起来:“冉歌, 我还约了客户,我先走。” 江依站起来。 叶行舟问郁溪:“你回学校吗?要不要我送你?” 郁溪:“我去跟朵朵打个招呼就走,坐地铁就行。” 叶行舟:“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会不安全吗?” 郁溪坚持:“我坐地铁就行。” 叶行舟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江依送她出去。 郁溪跟朵朵约好走时要跟她告别, 由章阿姨带着去朵朵卧室。 朵朵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了,抱着她的玩具兔子:“郁老师,你后天不要迟到。” 郁溪:“好。” 朵朵:“你能帮我把窗帘拉上么?” 郁溪走到窗边。 江依这房子是二层小别墅, 朵朵卧室在二楼, 郁溪站在窗边,刚好就能看到江依送叶行舟出去。 因为就出门一小会儿, 江依没有披外套, 莹白的胳膊从无袖礼服里露出来, 像两块哀伤的玉。 郁溪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她抱着双臂的肩膀紧绷着。 她手指攥了攥窗帘,又才拉紧。 走出去的时候,江依正好走回来, 她明明已经从活动现场回家休息一会儿了, 可脸色看上去比之前更累更疲倦。 她看到郁溪点了下头:“郁老师, 再见。” 她往里走, 没有多留郁溪的意思。 郁溪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江依站定:“还有事?” 她看上去真的很累, 在通往客厅的走廊里,斜斜倚在墙上, 顶灯在她额头上凝出一块小小的光斑, 让她的脸有些看不真切。 郁溪堵在她面前:“你到底和叶行舟什么关系?” 江依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嘴唇动了动, 但并没说出什么。 她那样看着郁溪, 郁溪就那样挡着,没有退开的意思。 江依有些心烦意乱,走廊狭长,少女身上的味道一阵阵飘过来钻进她鼻子里,那是一种干净且锋利的味道,像祝镇那些野蛮生长的青草,越往边缘越薄的叶片像刀。 不像叶行舟,叶行舟不信佛,但她身上总有股檀香的味道,像从久不见阳光的宗祠里走出来,拖着人走入时间深处的黑洞。 江依问:“你觉得我和叶行舟是什么关系?” 郁溪说:“你怕她。” -- 第148页 江依笑了下:“这不是你小孩儿该管的事。” 郁溪凑近一步:“你怕她,可我不怕她。” 她攥住江依的手腕。 江依低低喝道:“你放开。” 郁溪理都不理,直接把江依拖到客厅,她走得急,江依的一只羊绒拖鞋掉在走廊上。 郁溪一直把江依拖到釉迩的那幅画前才放开。 她问:“你喜不喜欢这幅画?” 江依:“什么意思?” 郁溪:“你不喜欢,我就把它毁了。” 客厅里摆着一筐秋月梨,旁边一把精致的水果刀,郁溪把那把水果刀拿在手里颠了两颠,折叠起来的刀锋和少女的眼神一样闪闪发亮。 江依轻声说:“你知道这幅画多贵么?” 少女的眼睛明亮而桀骜:“我赔。” 江依笑了笑:“拿什么赔?” 少女脸上一股不信邪的倔:“拿一辈子赔,还赔不上么?” 刚才郁溪拖着江依走得太急,额角的茸发就有点乱,额上浅浅一道疤露出来,是她把啤酒瓶子往头上砸留下的伤。 郁溪处理事情的方式好像就是这样,狠而决绝,不留余地。 少年人的世界黑白分明,没那么多暧昧的灰色地带。 江依被一个混沌的牢笼桎梏多年,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做法风险太大,可飞蛾扑火一般,总忍不住被郁溪吸引。 这时两人耳边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郁老师还没走?” 两人回头,叶行舟站在那里,拄着银质拐杖,另一手捏着江依掉在走廊的羊绒拖鞋。 江依眼睛闭了闭,睁开看着叶行舟平静的问:“你怎么回来了?” 叶行舟:“客户临时取消了见面,冉歌你累了么?我们回卧室去吧。” 江依说:“好。” 叶行舟问郁溪:“现在地铁是不是停了?司机在楼下,送你怎么样?” 郁溪:“不用。” 叶行舟:“那你怎么回学校?” 郁溪:“还有公交。” 叶行舟也没再勉强:“那冉歌,走吧。” 江依跟在叶行舟身后,银色亮片裙摆拖在柔软地毯上,沙沙沙,沙沙沙。 割在郁溪的心上,像凌迟。 ****** 郁溪游魂一样走出小区,走到街上,地铁的确已经停了,好在还有深夜公交,慢悠悠一站一停晃到学校,不知会不会已经半夜。 郁溪无所谓。 她喝了叶行舟一杯正山小种,毒药一样存在胃里,胃的抽搐,让她清醒。 摸出手机看一眼,深夜公交班次很少,下一班还要等四十分钟,现在坐公交的人已经很少了,剩她一人坐在公交站台,头斜倚着一根仿木站牌。 夜已经很冷了,风卷过马路的枯叶,呜咽着像人的叹息。 远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光,再往上,小区里还有人深夜未眠,同样暖黄的灯光从楼栋里透出来,那都是与郁溪无关的东西。 温暖和依靠,那都是与郁溪无关的东西。 冷是真冷,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却微微一阵刺痛传来,郁溪拿出来一看,食指上一道小小的口子,原来刚才叶行舟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一瞬无措,把那把水果刀装进了自己口袋。 像贼。 没想到弹簧开关坏了,刀尖弹出来一点,刺破她这小贼的手。 这时走过来两个女生,郁溪对深夜还有人来坐公交感到一点诧异,就听那两女生兴奋的讨论:“江冉歌演的也太好了吧,我以前真以为她只是长得好看,这深夜场看得不亏!好想把她所有电影都补一遍!” “哎呀都说她在国外演那些剧和电影不怎么样,就十年前那部在国内拍的《剑灵》值得补一下。” “那部我听过,武侠对吧?现在网上能看到么?” “早看不到了,得找资源去下,听说有个视频网站在谈版权,不知能不能谈得下来。哎不过微博有江冉歌的单人片段剪辑,你要看么?” “要要要。” 女生滑开手机,她朋友的头凑过来。 她们手里传出大气苍茫的武侠音乐,响在深夜邶城的街头,眼前是枯叶卷卷,郁溪朝她们手里瞟去,离得太远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红色的影子翩跹。 因为她看过那部电影,所以知道那是江依扮演的少女侠客,一身红衣,一人一剑,剑气寒光定九州。 两个女生惊呼:“冉姐以前好帅啊!” “看她现在这么清冷,没想到还有那么犀利的时候!” 郁溪低头看着自己被刺破的手指,忽然笑了一下。 俩女生没看过那部电影,不知那是一个悲剧。 少女侠客以命守卫的城邦,没想到城主早已投敌,少女舍生忘死的牺牲变成一个荒唐的玩笑,她孤身一人站在城墙头,看城主骑着高头大马对她喊话,降而不杀。 少女侠客对着城墙下的万千兵马笑一下。 那是她不过十八九岁,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孤身一人打开已是空城的城门,拎着一柄重剑,向万千敌军中杀过去。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她倒在一片血污中,缓缓闭眼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看到城主骑着异邦的马对准她的脸,高高扬起马蹄。 灰尘和天空中洁白的雪,一起落在她脸上。 -- 第149页 而那俩女生对这be美学的剧情懵懂无知,还在感叹:“这女侠也太帅了吧!她肯定大杀四方大获全胜!” 郁溪低头笑着,看着自己指尖凝出一个小小血点。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江依演过的那角色有点像。 都不知道自己拼命想守卫的是什么,一柄重剑,一把小刀,就以为能对抗全世界。 却不知会有更惨酷的真相,会把人变得和小丑一样。 叶行舟一句“回卧室吧”就像电影中城主的马蹄,扬着灰尘向她踏过来,把她心里妄存的一丝侥幸踏得粉碎。 好可笑,她怎么会看到表面的那么一点,就断定江依怕叶行舟,断定江依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断定江依和叶行舟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 舒星明明已经告诉她,叶行舟和江依已经认识快十年了。 十年是什么概念? 十年前的叶行舟和江依都还不过十多岁,不知十多岁的叶行舟是鲜衣怒马还是同样阴郁,不知十多岁的江依是妩媚张扬还是清冷孤傲。 不知十年前两人的青葱岁月里,江依有没有故作成熟的叫过叶行舟一声“小孩儿?” ****** 郁溪回宿舍时,没想到还亮着小小一盏灯,孟辰辰坐在床下书桌边看动画,在她的科普下郁溪已经知道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番剧”。 孟辰辰摘下耳机用气声问:“你今天上家教课怎么这么晚?” 郁溪也用气声答:“朵朵在医院耽误了会儿。”她心下一片茫然,眼神无意识落在孟辰辰的屏幕上。 孟辰辰义愤填膺对她抱怨:“套路,都是套路,为什么青梅永远比不过天降!” 郁溪很想告诉她现实世界正相反。 她这个天降,在叶行舟这颗青梅面前什么都不是。 她一开始的直觉才是对的。 她只是江依体验角色世界里的一片拼图,只是江依过尽千帆世界里的一个过客。 江依找她去当家教,是为了让她亲眼看明白这一切么? 她觉得江依这个女人比她还狠。 好,现在她彻底看明白了。 ****** 之后很久,郁溪都再没见过江依。 她每周两次去江依家给朵朵上课,江依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偶尔能听到她打开大门回来,轻轻两声高跟鞋落地,换成沙沙沙的拖鞋。 只是很默契的,江依不会再进书房,郁溪也不会再穿过走廊往里走。 叶行舟再没出现过,也许她的确太忙了。 郁溪想过这层关系,朵朵叫叶行舟“小姨”,那么叶行舟应该确实有个姐姐,大部分可能是去世了,朵朵才交由叶行舟带,只是叶行舟太忙了,朵朵大部分时间就在江依这里。比起叶行舟的严厉,朵朵显然跟江依更亲。 偶尔朵朵作业完成的好,郁溪会奖励她看动画。 没再看那些王子拯救公主,郁溪给朵朵看《冰雪奇缘》,那是孟辰辰安利给她的,只有公主自己才能救自己。 朵朵说:“这个我早看过啦。” 不过她不介意再看一次,跟着英语原版特溜的说台词,郁溪发现朵朵英语比她还好。 朵朵解释:“反正我生病不能上学,冉阿姨在美国拍戏的时候,我就和她一起住美国。” 更进一步证实了江依的猜测,孩子大部分时间是江依在带。 朵朵又说:“小姨有空就会来看我们,啊对了看《冰雪奇缘》首映的时候小姨也在,还给冉阿姨买了爆米花。” 撇撇嘴又说:“还不让我吃,说小孩吃了会蛀牙。”因为没吃到,所以如此记忆犹新。 郁溪扯起嘴角笑笑。 小丑怎么可以不笑,笑容僵在脸上,哪管是不是凝成一个悲伤的面具。 虽然孩子不是叶行舟也不是江依的,但人家早已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 只有她一腔情愿的给自己加戏。 傻子。 ****** 临近圣诞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邶航跟英国大学合作的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个行业大牛加入进来,接下来的进展就势如破竹,郁溪跟着团队去参观了一次国家航天院,带他们参观的负责人是个快退休的老头,说起话来语速极快,对航天事业依旧充满热情。 他有心考一考郁溪,拿目前研究员正在解析的一条小公式给郁溪看,郁溪闷头看了好久,接下来的参观都心不在焉的。 临走时郁溪塞给老头一张字条,字条上少女的字迹张扬桀骜,像她十九岁的年纪一般明亮。 老头看着郁溪的解法有点惊讶:“你叫什么来着?” “郁溪。” “好,郁溪。”老头指着窗外一个模型给她看,钢架搭成的火箭头指向天空,像巨龙一般等待着吟啸升腾:“看到了吗?那是我们载人航空的又一次伟大进展,我们在航空停留的时间将越来越长,获得的指导数据将对我们探索宇宙有划时代意义,下一次我们的目标,是整整一年。” 要在拉长时间的同时获得进阶数据,背后的难度是指数级增长。 老头看着郁溪说:“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希望我退休前,能看到有你加入。” 郁溪从航天院出来是下午三点,正是天最蓝的时候,邶城冬天的天空总有种肃杀之气,郁溪找了块草坪边的长椅坐下,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抬头看天。 -- 第150页 白色雾气从少女冻红的唇间喷出来,她抬头看天,姿势桀骜,像一株直指天空的白杨。 曾经祝镇那些困住她的,不怀好意的传言、退学结婚的逼迫、日复一日的庸碌,将再也不能成为她的桎梏。 一次参观点燃她胸中的万千豪情,曾经祝镇的逼仄让她生出一个造飞机的梦,可走出大山她才发现,她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等着她的,是整个茫茫宇宙。 草坪对面一栋楼的墙面,嵌着一个巨大的LED屏,滚动播放着各类广告,有小鲜肉代言的面霜,和奥运冠军代言的汉堡。 郁溪一个转眸,屏幕上猝不及出现江依的一张脸。 郁溪一愣。 她很久没见过江依了,就连孟辰辰在宿舍看江依的综艺和剧,她都特意避开眼神,这会儿冷不丁看见江依的一张脸。 江依代言的是一款眼霜,这会儿屏幕上给出江依脸的超大特写,怼这么近也毫无瑕疵,睫毛纤长翕动,郁溪不知道是不是刷了睫毛膏,应该是有的,只不过不像江依在祝镇用的那些睫毛膏,怎么刷都会在睫毛上留下苍蝇腿般的痕迹。 只是那双桃花眼,无论怎么看,都像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 郁溪移开眼神。 她盯着冬日里枯萎的草坪想:江依不快乐。 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只觉得江依天性清冷。可她看过江依快乐的样子,眼神清澈明亮,像祝镇不起云雾时的天。 郁溪刚才参观研究院时,那里有只关在笼子里的鸟,采集实验数据用的,淡淡可爱的黄,头顶一抹翠红。它在一根精致的金色横杆上蹦来蹦去,时而歪着头静默,婉转又哀伤。 郁溪觉得江依就像笼子里的鸟。 不过,她站起来,背着双肩包向远处走去。 江依快不快乐,又与她何干呢。 ****** 第二件事,是舒星送来了画展的邀请函,就是上次郁溪去指导星球位置关系的那幅画。 舒星打电话时笑着说:“知道你不喜欢画,但我们也算因为画在祝镇认识的,能赏光么?” 郁溪想了想问:“这次都是青年艺术家的画?” 舒星说:“对,都是年轻人,说不定能激起你对画的一点兴趣呢。” 其实郁溪倒不是问这个。 她不喜欢画,那些学生时代在课本上涂涂抹抹、把历史名人涂成奥特曼的经历她统统没有。更重要的是,她尤其不喜欢釉迩的画,那过分锋利的线条和用色,总让她不安。 既然这次没有釉迩的画,那就去吧。 舒星说着在追她,跟她的联系却不多,也没表白过什么的,让郁溪拒绝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这次去画展的时候,远远看到舒星穿着条白裙站在那里,穿一件同色系奶油白披肩,被朋友围着。 郁溪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就听朋友在跟舒星说:“越来越漂亮啦,难怪祁家千金猛追你。” 舒星说:“哎呀,只是朋友。” 朋友满脸的不理解:“她是学雕塑的跟你有共同语言,家境又好,你到底哪儿不满意?” 舒星端着酒杯只是笑。 郁溪本想退开的,没想到舒星跟她朋友说了两句,就端着鸡尾酒杯向她这边走过来,冲郁溪晃晃:“喝酒么?” 郁溪摇头:“还是算了。”就她这一杯倒的酒量。 她问舒星:“有人在追你?” 舒星笑着睨她一眼:“怎么,吃醋啊?” 郁溪摇头:“就是想说,要是有合适的你就谈一个吧,你马上都大四毕业了。” 这话是郁溪婉转的极限。 人大概都是这样,都是要从另一个人那里受了很重的伤,才意识到自己也不要错手伤人。 她不喜欢舒星,这不是舒星的错。如果可以,她希望舒星少难过一点。 舒星笑着问:“你怎么不谈一个呢?你也马上二十了。” 郁溪:“我爱学习。” 舒星噗嗤一声笑出来,酒杯里的酒差点洒了:“我知道你对我没意思啦……”郁溪盯着她酒杯,舒星却已抬头叫道:“冉姐!” 郁溪不想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她完全没想到会在画展碰到江依。 她本以为按舒星这么体贴的性格,如果江依要来,应该会跟她说一声。可转念想想,舒星也没觉得有一定要说的必要吧,在舒星眼里,江依大概只是启蒙了郁溪青春期的一个大姐姐,等郁溪走出大山了长大了,那些朦胧如山中烟雾的情愫,也该消散了。 舒星问郁溪:“冉姐她们来了,要不要一起过去?” 郁溪还盯着舒星手里的酒杯,酒液经过刚才的猛一晃挂在杯壁,像什么人的眼泪:“我不去了,你去吧,我给自己找杯喝的。” 舒星也没勉强她,自己过去找江依了。 服务生从郁溪身边过时,她慌乱抓起一杯酒。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可这儿提供的饮品只有酒,她这会儿也需要一杯酒。 酒气冲着她胃部一阵灼热,灼伤感顺着她嗓子一直冲到眼里,她才有勇气迷迷蒙蒙抬头,远远看着眼前的一幕。 虽然舒星说这是一个青年艺术家画展,规模却比郁溪所想要盛大得多,来往穿梭的都是扎蝴蝶结穿黑的服务生,宾客举着修长的酒杯言笑晏晏,轻轻碰一下杯口发出水晶般的声音。 -- 第151页 不少人穿着晚礼服,在展馆精致的打灯下显得很妥帖。所以当郁溪一身面包羽绒服一条旧牛仔裤一双白球鞋,一张素颜的脸不施粉黛,端着一杯鸡尾酒坐在一边时,不少人朝她这边看。 她就是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简而言之,她与江依本来的生活格格不入。 因为她借着酒气远远看着,江依是与这精致环境最契合的一个人。她今天穿一条黑色礼服裙,不张扬,丝绒材质柔软包裹着她的美肩露出莹白手臂,下身裙子自然垂下,很简洁的款式,却镶着点点水钻如若隐若现的星光。 配合着江依那张脸,是一种矜贵的、典雅的、有距离感的美。 展馆没有阶梯,郁溪却看出了一种仰望的视角。在祝镇时她觉得江依触手可及,这会儿却被拉到了无法企及的天际。 江依身后站着叶行舟,表情淡淡在跟舒星说话。江依转着手里的酒杯百无聊赖,眼神无意识的往展馆里望一圈,忽然就落在了郁溪身上。 郁溪捏着酒杯的手指一紧。 作者有话说: 第一回合正面交锋,新手郁溪被K.O.,攒经验去了…… 第52章 十年前的事也太狗血了吧 江依本来没打算来邶城青年艺术家画展的, 是舒星让她表哥给叶行舟打电话,让叶行舟务必带着江依来给表妹撑场子。 叶行舟虽然从不接受采访,但圈内人还是都认识她, 她一出现, 懂的自然懂。更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个江依, 凭借一部《撞击》火出圈后热度正盛,这两人一起出现,舒星很有排面。 舒星这会儿端着酒杯乖巧笑着跟叶行舟道谢, 在叶行舟面前, 舒星说的都是些场面话。江依听得有些乏味,手指轻点着酒杯壁, 眼神无意识在展馆里扫过一圈。 扫到郁溪身影时她一愣。 在她心里郁溪一直很讨厌画, 而且她不知道郁溪替舒星指导画的前情, 也就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郁溪。 穿一件黑色面包羽绒服,一条粗廓工装牛仔裤,一双白球鞋的鞋带都没系好,有点不羁的味道。少女扎着一条马尾坐在那里, 脸庞清澈眼神明亮, 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旁是觥筹交错的举杯, 虚伪敷衍的对谈, 暗暗秀出的最新季奢侈品。 只有少女坐在那儿, 看着她,嘴角抿出一点倔, 像株干净的小白杨。 在暖气熏得人头昏脑胀的冬日室内, 只有她像室外窜进来的一股冷空气让人振奋。 要过去打招呼吗?江依心里忽然涌出这一种很强烈的愿望。 然而郁溪只看了她一眼, 就把眼神挪开了, 端起捏在手里的酒杯大大喝了一口, 赌气似的,走到一边去了。 江依自嘲的低头笑笑。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把小孩儿推开的,怎么一见面又想去祸害人家?看来真是展馆的暖气太足,把人熏傻了。 正好这时舒星在问她:“冉姐你是懂画的,你觉得我这最新一幅怎么样?” 江依点头:“很好啊。” ****** 舒星跟江依和叶行舟打完招呼后,又转回来找郁溪,一脸小咋舌的表情:“你看到冉姐脖子上那根项链了么?叶总送她的圣诞礼物,从国外拍卖会上拍回来的,我一听价格吓死了。” 郁溪不说话。 那根项链她刚才就看到了,倒不是她刻意留意这些,而是那钻石实在太大太闪耀,浮夸得像电影里的假道具。 舒星悄悄附到郁溪耳边说了个数字,郁溪有点震惊。 她心里自动把这价格换算成能买多少实验材料,不对不是材料的问题,是可以建好几个实验室。 这会儿舒星又被朋友叫走了,郁溪已经从刚才坐的长椅边走开了,她顺手拿的鸡尾酒度数不低,让她有点头晕,就看着墙,半垂眸望向前方。 可好巧不巧,她前方正对的就是冷餐台,叶行舟和江依站在冷餐台边,叶行舟正把一杯颜色漂亮的淡蓝色鸡尾酒往江依手里递。 江依顺手接过。 好吧这俩人的确没有任何亲密动作,然而一个小动作的默契,却透出背后的近十年。 郁溪被刺到一般低头,看着自己穿到灰扑扑的白球鞋。 她的土气和江依的精致。她的贫穷和叶行舟的富有,她冒着傻气的十九岁和江依过尽千帆的年纪。 如果用她喜欢的天空来比喻,她和江依之间,不知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 她忽然一阵胃气上涌,也不知是刚喝的酒太烈还是展馆暖气太足。她放下酒杯,匆匆向洗手间走去。 ****** 叶行舟转着鸡尾酒杯:“我刚才好像看到郁老师了。” “是吗。”江依平静的说:“舒星跟她很熟。” 叶行舟问:“舒星是不是喜欢她?” “好像是,说要追她来着。” 叶行舟短促的笑了一声:“你怎么看?” 江依平静的浅抿一口酒:“俩小孩儿要是真能谈恋爱,那挺好的。” 说着话叶行舟被一个认识她的客户叫过去了,叶行舟虽然性子淡,但到底是生意人,场面话得应付几句。江依想了想绕到一边,叫住一个服务生。 “你们今天只有酒?” 服务生刚忙了半天,这会儿突然见江依主动跟他搭话吓了一跳:“江江江小姐,我们今天准备的饮品都是酒,不过您想要什么?我可以特别为您准备一杯。” -- 第152页 江依:“麻烦你准备一杯橙汁行么?” 服务生:“当然可以,我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 “不是给我。”江依说:“你送去给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别说是我送的,就说是你们新加的饮品就行。” ****** 郁溪从洗手间出来,她有点热,可她不想脱掉羽绒服,里面过分学生气的毛衫跟这环境更格格不入。她本来不介意,可看到江依和叶行舟,她介意了。 她有点烦,为什么江依总在不断提醒她的卑微。 刚她在洗手间,想吐又吐不出来,干呕两声,用清水洗把脸,出来了。 她有点渴,想喝点什么压压胃里的酒气,可这儿只有酒。 服务生端着一个小托盘走到她身边:“小姐,需要橙汁么?” 郁溪看着那杯橙汁,新榨出来透着晶莹剔透的可爱,一颗颗果冻似的橙肉上下翻飞。 她突然想到上次喝醉,江依把她拖到酒店,也有这样一杯橙汁,还被她打翻在卫衣上,留下黄色一片。 她看了眼远处,江依和叶行舟面对一幅画站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郁溪问了句:“这橙汁哪来的?” 服务生笑了笑好像她这问题问得很奇怪:“就是主办方追加的饮品。” 郁溪端起橙汁,一饮而尽。 ****** 橙汁解酒,郁溪喝下去胃里好受不少,只不过馆里还是气闷,她溜出去站了会儿。 外面的空气寒冷而凛冽,郁溪抬头,看苍郁的蓝天,被掉完叶子的枯枝切成一格一格,却又往更浩渺的地方延展而去。 她心情定了定,想着还是跟舒星打个招呼再走,复又往展馆里走去。 走到门口,听到服务生从里面拉开复古沉重的铜质大门,郁溪往旁边退开一步。 旋即她一愣。 她没想到走出来的人会是叶行舟和江依。 叶行舟从来都是一身黑,这会儿拢着一件黑色长款羊绒大衣,江依的礼服也是的,一条同色系羊绒围巾裹住莹白肩膀。两人身上的黑都是沉郁的墨黑,倒显得郁溪身上同为黑色的羽绒服灰扑扑的。 郁溪愣着,忘了应该再退开一步。 江依身上奢侈的香水味钻进她鼻子里,那是一股她闻了很多次仍觉陌生的味道。江依的一张脸那么精致,化着无懈可击的妆,却无端端让人想起她在祝镇时,睫毛被廉价的睫毛膏涂成苍蝇腿,一笑,就活灵活现随着她腰肢轻晃。 她和江依在祝镇相遇是一个热烈的夏天,在邶城重逢是一个肃杀的秋冬。 那个令她狂热着快乐、激烈着心跳的女人,好像已经随一年多前的那个夏天一起,走出很远很远了。 直到被湮没在严冬的苍雪间,消失不见。 郁溪眼眸垂下去,默默退开去。 江依不说话,倒是叶行舟跟她打招呼:“郁老师,好久不见。” 郁溪:“叶总慢走。” 她一直垂眸死盯着地板,向下的视线让她不得不看到,江依垂在黑色礼服裙边的手,被室外突然涌来的一阵冷空气冻得微红,不知为什么在微微颤抖。 可她什么都没说,跟叶行舟一起走了,裙摆轻蹭过郁溪的牛仔裤。 郁溪一瞬晃神。 江依已经被叶行舟带入豪车,呼啸着离去。 ****** 郁溪走回展馆时,看到舒星正在往外走。 她身上奶油白的披肩不见了,换成一件鹅黄的大衣,没来得及关上的铜质门缝里泄进一缕阳光,照在舒星身上有点明媚。 像祝镇那个值得怀恋的夏天。 舒星笑着跑到她身边:“我正找你呢,我这边差不多了,请你吃烧烤去?上次你指导的那幅画反响不错,我得好好谢谢你。” 郁溪看着阳光在舒星羽绒服上凝出一个小小光斑,没有拒绝。 时至正午,藏了一上午的太阳终于出来了,是近日难得的好天气。舒星说:“这附近就有一家烧烤摊,走路就能到,中午也开。” 走了不远,果然见一家烧烤店开着门,为了庆祝邶城冬天难得的好天气,桌椅都支到店门口的空地上来了,比她们先来的几桌已经喝着啤酒吃上了。 舒星笑问:“我们也坐外面?” 郁溪点头。 舒星带郁溪坐下,很顺溜的点完单,见郁溪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郁溪:“没想到你也吃烧烤。” 舒星笑得晃来晃去:“你是不是什么绿江言情小说看多了?幻想我过着什么千金生活?” 郁溪笑笑。 她倒是没看绿江小说,但架不住孟辰辰经常给她讲,这些想法估计就是那时植入的。 舒星说:“我就一个大学生,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如果郁溪对舒星更留意一点,就会发现她这句话跟她在祝镇时根本不吃路边摊的举动,挺矛盾的。 老板跟舒星核对完餐单就去下单了,舒星一拍手:“应该叫冉姐一起来的,她刚走不久,她平时那么忙应该带她放松一下!” 郁溪刚想说别了吧,舒星又自己说:“还是算了,冉姐那么精致的晚礼服,坐在这儿沾了油,怪不合适的。” 她笑看着郁溪:“你别把我当成冉姐那么精致的人,也别对我喜欢你这事儿有什么压力,我们就简简单单做个朋友行么?说不定做着做着,我就不喜欢你了呢?” -- 第153页 正午的太阳太大,照的人有些晃神。 在一阵刺眼的恍惚中,郁溪好像看见江依脖子上那条过分醒目的钻石项链,不停晃在她眼前。 那天和舒星吃了什么聊了什么,郁溪已经不记得了。 ****** 跟郁溪一起走到地铁站后,两人要坐相反方向的车,挥手道别分开以后,舒星又从地铁站绕出来,走到附近一地下停车场,开出一辆玛莎拉蒂。 车轰鸣着开动的时候,舒星给她闺蜜打了一电话,闺蜜听到电话这端的轰鸣声:“你不是陪你的小狼狗坐地铁去了么?怎么又回来开车了?” 舒星笑笑,嚼着嘴里的香口胶:“别提了,我哪儿受得了那罪。还有中午那烧烤,蒜味可真冲!” 闺蜜跟着笑:“你也真是拼了,那今天效果怎么样啊?特地让你表哥把叶行舟和江冉歌叫来,跟小狼狗见面。” “还成吧。”舒星握着方向盘:“我不是知道叶行舟送了冉姐一条钻石项链当圣诞礼物么?我就猜到冉姐今天肯定会戴,把价格跟郁溪一说,她挺震惊的。” “她现在是不是觉得江冉歌特拜金?跟叶行舟在一起就是为了钱?”闺蜜笑道:“你的目的达到了。” 舒星压低声音:“我是为了郁溪好,她是不知道江冉歌跟完姐姐又跟妹妹……” 闺蜜一副吃瓜语气:“哎,你说那些事到底真的假的?也太狗血了吧。” “谁知道,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也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这是我表哥听一个圈内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 另一边,叶行舟中午带江依到一家牛排馆吃饭,包间最低消费令人咋舌,叶行舟不在意,点两瓶酒存这儿就够了。 江依恹恹的没吃两口,叶行舟虽然已经习惯,但她眼见着江依越吃越少,还是说了句:“你太瘦了。” 江依只说:“上镜好看。” 下午叶行舟带江依去了个酒会,都是圈内人,也大抵都知道江依跟叶行舟的关系。 不少人过来跟江依敬酒,恭喜她电影大获成功,江依淡淡说“谢谢”,有人笑着问叶行舟:“叶总怎么不投资这部电影呢?可以大赚一笔。” 叶行舟因为嘉宁旗下律所跟很多影视公司都有合作,偶尔也会投资一些电影电视剧,给集团赚点流水,这也是外界盛传江依资源都是叶行舟给的原因。 叶行舟瞥着江依:“我投资的话,她就不演了。” 接着就都是些生意场上的话,江依听得无趣,端着酒杯走到一边去。 她酒量很好,大概从近十年前出事那会儿练出来了,怎么喝也喝不醉。 叶行舟被人围着说话,眼神偶尔向江依瞟过来,冲江依一举杯。 江依抬抬手,觉得手里的酒杯千斤重。 旁边搭话的人看着江依这边跟叶行舟说话,因为影视剧偶尔要后期配音,江依对人说话的嘴形很了解,能推测那人吹捧叶行舟的话是:“江小姐真漂亮,叶总好福气。” 江依低头笑笑。 她至多算是叶行舟装点门面的花瓶,可算不上叶行舟的好福气。 她是怎么把自己的人生过到了如此荒唐地步? 这时旁边一个女声响起:“江老师?” 江冉歌循声望去,一个女孩端着酒杯跟她搭话,江依想起来,她是国内新一代小花里比较出彩的一个,一张圆圆鹅蛋脸,很适合演古装甜宠剧。 江依说:“叫我江冉歌就行。”她觉得她之前演那些剧和电影也担不起一声“老师”。 早已封闭了自己一颗心,哪儿演得出什么真情实感。 女孩笑道:“那怎么行,您是大前辈的嘛。您在《撞击》里演得可太好了,对了,我公司最近在谈叶总投资的一部新电影,要是能跟您有合作的机会就好了。” 江依淡淡道:“我不演叶行舟投资的剧。” “啊为什么?是因为叶总对您太好了才要避嫌么?”女孩笑道:“您今天戴这条项链是叶总送的吧?太漂亮了,我听说叶总最喜欢送您珠宝和画。” 对,叶行舟最爱那些死贵死贵的东西。 以前江依在美国演一部心理剧,接触过一位来指导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补偿心理。 ****** 酒会结束,已是深夜。说是酒会,不过是给圈内人一个交换资源和谈生意的场合,所以总是拖得无限长。 回家路上叶行舟给公司副总打电话,让她抓紧拟两份合同。 挂了电话她告诉江依:“今天谈得不错。” 江依:“恭喜。” 叶行舟转着手里的银质拐杖:“等这两笔生意做完了,我送你一条红宝。” 江依沉默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夜晚霓虹灯在车窗上划出模糊的影子,那么不真切。 难得今晚叶行舟没去公司加班,和江依一起回了碧云居,朵朵高兴得缠着叶行舟说了一会儿话,就被撵去睡觉了。 叶行舟走进卧室时,江依正在摘项链,放进梳妆台上的丝绒匣子里,一头墨黑长发垂到一边肩膀上,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一点点颈骨的形状露出来。 江依抬手,抚在自己后颈。她脖子那样纤细似天鹅,那么大的钻石项链太久了,像是觉得沉。 叶行舟拄着银质的拐杖在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样看着江依,仍然觉得她很美。 -- 第154页 良久她才出声问道:“累了?” 江依吓得肩膀一抖,叶行舟拄着银质拐杖走进来,在卧室那张躺椅上坐下:“喜欢那条项链么?今天可真是让你出够风头了。” 江依:“是你喜欢。” 叶行舟竟然咧咧嘴:“对,是我喜欢。”她一笑,脸上阴冷的表情反而更盛。 江依敛下眸子:“可你以前也不喜欢的。” “不喜欢不行啊。”叶行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又变成玉石般毫无波澜的一张脸,像张面具一样罩在她脸上:“累了就睡吧,换衣服吧。” 江依站起来,这会儿她没穿高跟鞋换了拖鞋,黑色丝缎晚礼服拖在地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她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转身向外走去,打算去洗手间换衣服。 叶行舟看着她的背影。 快十年了,江依从没一次在她面前换过衣服。 不久江依转来了,卸了妆,宽大的丝绸睡衣罩在身上空落落的,更显得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落叶,风打着旋儿一吹,就会消失于茫茫天地间。 叶行舟忽然很想给她掖一掖被子,用沉甸甸的鹅绒被压着她,她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飘走。 因为快十年了,她也没碰过江依一根手指头。 江依躺上床的时候背对着她,房里暖气太足,江依搭着被子露出莹白的一小片脖子,像夜色里仅存的一抹月光,叶行舟靠在躺椅上,搭着一条毯子看着。 她在碧云居留宿从来都是这样,卧室里这张躺椅就是为她准备的。她失眠,睡不长,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嘉宁赶工作,整栋空无一人的办公楼,窗前只浮出她一个人的身影,像只悬在空中的鸦。 “冉歌。”一片黑暗里叶行舟叫了声江依的名字:“你为什么没问过我,为什么找郁溪来当朵朵的家教?” 江依肩膀一抖,还好这会儿被子压着,这点儿轻微的颤抖不需要被叶行舟看到。 她放沉呼吸装睡,是为了不回答叶行舟的问题。 关于叶行舟为什么找郁溪,她心里有个大致的猜想,那就是叶行舟早看出来她对郁溪不一般,把郁溪找过来天天在她眼前晃,倒不是怕两人发生什么,而是想让江依更好的体验,求而不得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像折磨一只笼中的鸟,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她看天空,又一次次拽着翅膀把她拖回来,告诉她那片天空是她永远得不到的,直到鸟终于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 但江依不愿把这个想法说出来,那显得叶行舟太过残忍。 而她,到底不愿叶行舟是个残忍的人。 ****** 今年过年早,十二月底已经快到期末,各系开始统计学生的成绩和积分,预拟学期末奖学金的名单。 邶航之所以对奖学金这么重视,是因为除了一二三等奖学金以外,还有个特级奖学金,是和国家航天院联合设置的,旨在激励最优秀的学生,为毕业后加入航天院而努力。 这是一份很高的荣誉,如果想进航天院,那这就像一块敲门砖,就算不打算进航天院,这也是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预拟名单出来,排在第一的是郁溪,排在第二的是金小宁,就是那个总对郁溪冷嘲热讽的室友。 这天下课,郁溪背着双肩包准备和孟辰辰一起去图书馆,期末快到了,连孟辰辰这个平时总在宿舍追剧的躺平党也开始临时抱佛脚。 没想到辅导员叫住郁溪:“郁溪,跟我来一下。” 郁溪跟着辅导员走到走廊边,辅导员比郁溪个子矮一点,抬头看着这张年轻桀骜的脸,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点心虚。 但她必须开口:“郁溪,你愿意放弃特级奖学金么?” 作者有话说: 郁溪:我要搞事业进航天院,你让我放弃特等奖学金?? (这人生莫不是开启了超hard模式 感谢在20220517 16:46:19~20220518 16: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DetectiveLi、Skype、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Y、THE9谢可寅 10瓶;明日泉 5瓶;A61 3瓶;九千七、锅包肉、34058458 2瓶;KD、哒哒哒哒、李不是观赏鱼、Skyp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属于我的,我为什么要让? 郁溪愣住。 辅导员解释:“是这样, 系里了解到你家里比较困难,虽然学费有资助人帮你解决了,但生活费实验费那些都还要你自己想办法, 所以系里帮你申请了一份助学金, 是荣誉校友赞助的, 比特级奖学金还多五千块钱,这个……更适合你。”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低下去, 看着年轻倔强的少女, 嘴唇在她面前抿出一条薄薄的线。 天空灰霾,像一只巨鸟的翅膀压下来, 有种透不过气的闷, 不知何时会下今冬的第一场雪。 郁溪说:“不。” 辅导员:“不是, 你听我说,这笔助学金多五千块,而且会比奖学金更早打到你卡上。” 郁溪吐字清晰的又说了一遍:“不。” 说实话辅导员有点诧异。 她料到过郁溪会不太高兴,但没想过郁溪会这么直愣愣不留余地的拒绝她。固然特级奖学金是份很大的荣誉, 这会儿让郁溪放弃不太好, 但她也为郁溪争取到了一份更多的助学金。 -- 第155页 还有一点, 以后学生的毕业推荐、工作资源介绍, 在邶航尤其航天工程这种很专业的系里, 辅导员话语权是很大的。 她没想过一个快满二十岁的大学生,会这样不给她留面子, 完全不考虑如何当个圆滑的社会人。 她忍了忍, 又开口劝:“你放弃这一次也不算什么, 你成绩好, 大一又去过英国交换, 就算没有这奖学金给你镀金,以后你毕业时,老师多给你介绍一点好资源,你不缺这一份荣誉。” 郁溪:“老师,我已经拒绝你的提议了,你没什么别的事我要先走了。” “郁溪你……”辅导员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金小宁的妈妈找到她时,她已经满口答应了这件事。 而金小宁的爸爸在高校教育里挂职,职务不低,辅导员毕业了想留在邶城,连邶城户口都搞不到。 郁溪转身想走,她快走两步拦住郁溪:“郁溪,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懂事一点。这样,助学金的比例我再去帮你申请一下,说不定不只多五千……” “老师,这不是钱的事。”郁溪一脸平静:“而是本来属于我的,我为什么要让?” 辅导员说得对,她现在是个成年人了。 而成年对于她的意义,就是那些本不该她忍受的,她统统不要再忍受。 这是从她成年那一天被逼婚、她狠狠把啤酒瓶子砸到自己脑袋上开始,就决定了的。 ****** 在图书馆学到傍晚,孟辰辰拉郁溪去食堂吃饭。 郁溪吃得很节省,炒白菜,炒土豆,外加一碗免费的汤。 孟辰辰把一个鸡腿夹到郁溪餐盘里:“我点多了,减肥吃不下,帮个忙。” 郁溪:“辰辰你不用。” 孟辰辰:“我真胖了!你看我最近这脸,跟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郁溪:“你不胖。” 孟辰辰同情的看着她:“你说你好好一美女,怎么眼神不好呢?” 两人正推拉的时候,金小宁带着严华从旁边走过,身子一歪,郁溪和孟辰辰的餐盘咣咣两声掉在地上,那只鸡腿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变得狼狈不堪。 “哎哟不好意思。”金小宁笑道:“今天我这大衣太宽了,不是故意的,大学霸应该不会跟我生气吧?” “什么不是故意的?”孟辰辰急了:“你是螃蟹啊八条腿走路?走道那么宽,不是故意的你能撞上?” “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金小宁退后一步,一副不跟孟辰辰计较的样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我们一起去找辅导员调监控啊?” “你……”孟辰辰还要上前,被郁溪伸手拉了一下。 金小宁笑着端着餐盘,带着严华走了,她俩的鸡腿倒是好好待在餐盘里,油光澄亮的。 嘲讽的笑声钻进郁溪的耳朵:“食堂都吃不起上什么大学啊?打翻一份饭都要斤斤计较,穷就乖乖去领助学金啊……” 孟辰辰一拍桌子:“这你能忍?你是这么能忍的人?” 桌上还剩两碗汤,郁溪推给孟辰辰一碗,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一脸平静。 “去找辅导员没用,金小宁让辅导员找我,叫我放弃奖学金,我没同意。”郁溪慢慢喝着汤:“食堂摄像头挺多的,你刚要真跟金小宁起冲突,看上去就是你先动得手,辅导员不会帮你的,别临期末了背个处分。” “我靠,还有这种事?自己实力不够拿特级奖学金就叫别人让?”孟辰辰义愤填膺的:“你凭什么让她啊,你偏不让。” ****** 三天过去,郁溪觉得金小宁的行为很幼稚。 比如郁溪从图书馆回宿舍,发现自己应急灯被放完了电。比如用了一半的牙膏,不知怎么全漏在杯子里。比如研究项目改了开会地址,不知怎么就没通知到她,后来找到组长,组长说刚好碰到她们宿舍一同学让帮忙带话来着。 无非是笃定了郁溪告到辅导员那里没意义。 这么幼稚的行为让郁溪想起一个高中同学,叫什么来着,秦小涵。 她俩行为模式都一个性质,说给人造成多大伤害吧也谈不上,就是苍蝇式的惹人心烦。 并且没完没了。 孟辰辰看不过去:“你真能忍?” 其实郁溪不是能忍,只是这特级奖学金,她一点也没打算退让,不管金小宁能多烦人,她都不打算退。 不知为什么,那时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江依的一双桃花眼,晃啊晃的。 下课后辅导员又找到郁溪:“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把你家困难情况跟学校反应了,学校说可以考虑调高助学金等级,再多三千……” “老师,我说了这不是钱的事。”郁溪很平静也很坚定。 “郁溪,不要让老师为难。” “我不要让老师为难?”郁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冷冽的溪,少年人的世界黑白分明,没那么多暧昧模糊的中间地带:“老师,你又是为着什么原因来让我为难?” 她背着双肩包走了。 这天金小宁很安静,没做出任何让人恶心的事,郁溪倒觉得有点意外。 郁溪跟研究项目的组员开会到深夜,背着包走回宿舍时,刚好遇到黑眼圈掉到下巴上的孟辰辰。 “你也刚回?”郁溪问:“这两天够拼的。” “平时在宿舍追剧太逍遥了,这都是在还欠下的债啊。”孟辰辰哀叹:“我不求什么奖学金,总得沿着及格线低空飞过吧。” -- 第156页 两人一起往宿舍里走,孟辰辰怕室友睡了压低声音问郁溪:“我找一个大三学姐,要了一份她们去年考试的范围,她记本子上的,你要么?我借你。” 郁溪:“可以看看。” “你需要啊?”孟辰辰还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大学霸不需要这种东西呢。” 郁溪:“我帮你结合今年老师讲课的重点,看看你那范围还准不准,你复习时间挺紧的,别做无用功。” 孟辰辰:“……” 她的脑子也是脑子,郁溪的脑子也是脑子。 她的脸也是脸,郁溪的脸也是脸。 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 两人轻手轻脚走进宿舍,宿舍已经关灯了,孟辰辰打开一点应急灯,从书架上把写着考试范围的本子翻出来。 郁溪站在她身后,听到金小宁床上有翻身的声音。 “啊!”孟辰辰没忍住惊叫一声。 郁溪看过去,原来她本子上被泼了大片大片的红墨水,在黑夜里看上去像血,吓人一跳不说,本子上的字都被浸得看不清了。 身后床上又有翻身的声音。 郁溪一脸没表情,走到金小宁床下摇摇钢架:“知道你没睡,下来。” 金小宁不出声,躲在床上装死。严华床上也传来窸窣的声音,显然她也没睡,躲在被子里看戏。 郁溪走到门口把灯按开了又走回来,摇摇金小宁床的钢架:“下来,不然我就上去了。” 也许是上一次冲突时,郁溪那干脆利落的上床让金小宁记忆犹新,她犹豫了下,还是从床上下来了。 郁溪指指泼满红墨水的本子:“道歉。” 金小宁挑着眉毛:“你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有证据么?” 一幅反正宿舍没监控的样子。 “没证据,但我知道是你。”郁溪一脸没表情:“道歉。” 孟辰辰这段时间熬夜复习本来压力就大,突然出这种事彻底急了:“金小宁你怎么这样啊?你这样我怎么拿去还学姐啊?” 她挡着金小宁的路不让她回床上。 金小宁是那种家境特好的女生,跋扈惯了的:“都说不是我了,你烦不烦?”伸手在孟辰辰肩上推了一下。 孟辰辰眼睛都红了:“你怎么这么无赖?!我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人呜呜呜……” 她是那种平时嘴巴特厉害的人,但有个毛病,就是真动气吵架情绪上头了,就会不受控制的哭出来,发挥得一点不好,跟个弱鸡一样。 她讨厌自己的这毛病!但她控制不住! “辰辰别哭。”郁溪在孟辰辰肩膀上按了一下,挡在孟辰辰面前,面向金小宁:“你要动手是吧?” 金小宁趾高气昂:“动手怎么了?”她算准了宿舍没监控,也丝毫不想受郁溪的气,抬手就去揪郁溪的马尾。 郁溪忽然就笑了一下。 ****** 孟辰辰红着眼看着郁溪,当她还没明白郁溪在笑什么的时候,郁溪已经出手了。 孟辰辰吓了一跳。 以前,郁溪把啤酒瓶子往自己头上砸这事儿,只存在于郁溪自己简短的讲述,像电影或者电视剧一样,是一个值得人惊叹或膜拜的遥远的故事。郁溪平时冷静,淡漠,自持,孟辰辰甚至没看她有过情绪波动的时候。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犀利的郁溪。 本来刚开始郁溪是在格挡的,金小宁这人打起架来吧,和她本人一样聒噪,一直往郁溪脸上挠,完全不顾“打人不打脸”的武德。孟辰辰哪儿能看美女破相,忍不住上前就想帮忙。 金小宁尖叫:“你们两个打一个要不要脸啊?严宁你是死的啊?” 严华不出声躲在被子里装死。 孟辰辰直接被金小华给气笑了:明明是金小华做了特别不要脸的事,这会儿反而来说她们不要脸?!去她奶奶个腿儿! 跟一吵架就会被气哭一样,孟辰辰这会儿一打架被气得手直哆嗦,弱鸡中的弱鸡。 不过郁溪没有任何让孟辰辰卷入这件事的意思,在金小宁开口以前,她已经挡在孟辰辰面前,低声说了句:“辰辰你别管。” 那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又冷又酷,孟辰辰都有点被A到。 而且她这个弱鸡一加入战局,郁溪还得护着她,转眼眼睛旁边就被金小宁挠了一爪,一道红红的血印子。 郁溪叫她:“站一边。”孟辰辰只好站一边。 后来郁溪的眼神就变了,当金小宁还像苍蝇一样惹人烦、又要拽头发又要挠脸的时候,郁溪直接扑过去,按住肩膀,把人死死按在地上。 地上有一箱孟辰辰网购的衣服,这会儿快递盒子还没来得及拆,胶带和瓦楞纸在地上划出“嘶啦”一声。 不知今晚谁关的宿舍窗户,没关严,风扬起窗帘,让宿舍顶灯变得影影绰绰落在郁溪脸上,秀丽的眼尾旁一道殷红的血痕,眼神里几乎有一种可以称为“狠戾”的东西。 像日剧里那种经典的恶女主角,平时清冷或温柔,没人料到她们被欺负时能干出手起刀落的事儿。 金小宁怕了,像条死鱼一样用力扑腾还想去掐郁溪的脖子,郁溪躲了,死死按住金小宁的肩,一脸清冷居高临下看着金小宁。 郁溪说:“你惹我就算了,惹我朋友,不行。” 郁溪平时就话少,打起架来更是人狠话不多,看得孟辰辰想在一边海豹式鼓掌,她一个直女,都想对郁溪高喊“姐姐我可以!” -- 第157页 怎么这么酷!怎么这么A! 那一刻孟辰辰脑子里生出一个疑惑——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这么A的郁溪喜欢?曾经郁溪找了很久的桃花眼姐姐,到底是谁? 地上的金小宁不敢动了。 她没想到郁溪打起架来力气这么大,更重要的是,她怕了郁溪的眼神。 郁溪那么冷冷看着她,让她毫不怀疑她要再敢惹郁溪,郁溪就敢做出特别狠不顾后果的事儿。 她低而怂的小声骂了一句:“疯子。” 郁溪居然低头又笑了下:“或许我就是呢?” 那一瞬间,粗线条的孟辰辰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一贯清冷的郁溪脸上,几乎有种可以称为哀伤的东西一闪而过。 ****** 孟辰辰本以为打架这事儿就这么完了——金小宁不占理先挑事儿,郁溪教训她一顿后也懒得跟她计较。孟辰辰看郁溪眼尾那道伤口,被金小宁挖得还挺深,要陪郁溪去医务室,郁溪非不去。 没想到第二天下课,郁溪被辅导员叫办公室去了。 孟辰辰不放心,偷偷跟去了躲在走廊外面看,办公室里一个泡面头的女人,满脸的趾高气昂跟金小宁一模一样。 泡面头:“反正我女儿被欺负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学校要是不管就我们家来管。” 孟辰辰这才想起,金小宁她爸好像是教育系统的,还挺牛,难怪金小宁平时那么嚣张。 不过金小宁那嚣张劲儿,可没用在她妈和辅导员面前,揉着眼睛在那哭呢,装得跟小白兔一样。 那十级绿茶演技,孟辰辰都想冲进去给她一巴掌。 而郁溪只是一脸淡漠站在那儿,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边肩膀上挂着她的双肩包,冷眼看着这一切。 辅导员对郁溪说:“你给金小宁好好道个歉,再写个检讨由学校公示,我就帮你跟学校争取不给你记过了。” 孟辰辰快炸了:这辅导员和稀泥和到一定境界了吧?!金小宁全须全尾的站在那儿,郁溪眼尾那么长一道血痕,是个人都知道谁受欺负了,她让郁溪给金小宁道歉?! 郁溪:“她欺负我朋友,往我朋友笔记本上泼墨,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 金小宁特不耐烦一挥手:“都说不是我干的了,你有证据么?” 又想起忘了自己的小白兔人设,嘤嘤嘤重新低下头去。 辅导员偏帮的很明显:“你今天肯定得给金小宁道歉,这事才能过去。” 郁溪:“不可能。” “不可能?”泡面头冷笑一声:“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就是让我女儿受委屈。年轻人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事,你家长呢让你家长来。” 郁溪手指在牛仔裤兜里曲出一个倔强的形状:“我没家长。” 泡面头:“你怎么可能没家长你和孙悟空一样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郁溪抬头,眼尾和那道伤痕一样泛着点血红:“死了。” 泡面头又一声冷笑:“难怪你这么没家教!你没家长我们小宁可有家长,既然我在这儿,就不可能让你欺负我女儿!” 她逼近郁溪:“你的检讨书必须写满三千字,要是道歉态度不好,我就让你直接退学。” 郁溪:“我不会写的。” 泡面头:“你觉得我做不到让你退学是吧?”辅导员跟在一边劝:“郁溪你就跟金小宁道个歉吧,不管怎么样你也出手打架了就是你不对啊。” 郁溪被这两人逼在墙角,一手抓着肩上的双肩包带,手指都倔强抠紧。少女个子高,却瘦,这会儿被两人围着,就显出势单力薄的孤独感,孟辰辰忽然有点想哭。 郁溪没家长,茫茫天地间,就没人为她出头吗? 泡面头指着郁溪鼻子骂:“你这没人管的小野种……” 孟辰辰准备冲进去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干嘛,但她准备冲进去了。 然而在她冲向办公室门口以前,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她只闻到香风一阵。 从窗口往里看的时候,孟辰辰呆了——怎么是江冉歌?! 江依今天是下了一个活动直接来邶航的,本来是因为快期末了,学生处秦林老师找江依过来办下学期继续资助郁溪的事儿,江依裹着大衣戴着帽子挺低调混进邶航,签了继续资助的合同,不忘叮嘱秦林:“别跟郁溪透露我身份。” “放心,学校保密制度很严格的。”秦林笑笑:“不过江小姐真的好低调啊,我知道很多明星做慈善都要宣传的。“ 江依轻声道:“我不是为了做慈善。” 江依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认识。 她从没高看自己到认为自己能拯救众生,她所想的,只是护好她重视的人而已。 茫茫天地,她重视的人不多,寥寥数人。 即便这样,她也不知自己的能力够不够。 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时,她透过办公室的一扇窗扉,望向蓝天。 邶城的天在冬天都透着茫茫的灰,但在冬日肃杀的气氛下,仍然显得高远,鸽子振翅飞过,发出鸽哨的鸣啸,那是低矮屋顶上衰败的草,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那是郁溪本该属于的蓝天。 “希望郁溪不要辜负你的期待。”秦林把合同收起来时说:“郁溪成绩好,就是有时候性子倔,昨天还跟宿舍同打架了。” -- 第158页 江依一愣:“什么?” 她追问:“怎么回事?” 秦林没想到江依这么大一明星会对这事感兴趣,怔了下才说:“我也不是很了解,是她们班辅导员在处理这事,不知道为什么事打起来的,应该不严重,就是同学家长今天到学校谈这件事怎么处理……” 话还没说话,江依已经匆匆向办公室外走去。 ****** 出了学生处,江依才发现自己连辅导员办公室在哪儿都没问。 还好学校导向清晰,她很快找到了,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她对祝镇的事有些淡忘了,有些却记得很清楚。比如郁溪舅妈的那张脸,怎样在饭桌上对人赔笑,逼郁溪退学结婚,好让她把郁溪像商品一样卖出去。 其他小孩儿有家长护着,而郁溪,什么都没有。 果然她一推门进去,就听一个泡面头指着郁溪鼻子骂:“你这没人管的小野种……” “谁说她没人管?”江依直接走过去挡在郁溪面前:“我不是人啊?” 泡面头愣了。 面前的女人一身奢侈羊绒大衣,一看就很贵,腰间一条同样材质的腰带松垮垮挽个结,腰肢盈盈一握,更显得整个人纤长如柳树。 一张白玉般的脸,化着精致的妆,眼妆不复杂,但双唇暗红的唇膏,衬得一双眸子冷若寒星,手里捏着顶羊绒帽。 泡面头愣了:“你是不是那个江……” 她身后本来一直嘤嘤嘤的金小宁也傻了,接过她妈的话头:“江冉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16:26:26~20220519 16:1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EteNuit花花、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tang 20瓶;会飞的热带鱼、关关雎鸠 10瓶;李不是观赏鱼 4瓶;锅包肉 2瓶;哒哒哒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我想看你为我哭 金小宁以前对江依无感, 看过一部《撞击》后却被江依圈了粉。 她知道江依惯常一脸清冷,看什么都淡淡的不在意,所以才被称为娱乐圈的“高岭之花”, 这会儿江依挡在郁溪面前, 却秀眉紧蹙, 明显生气了。 江依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这话她是对着辅导员问的,她知道郁溪讨厌她,甚至恨她, 所以没指望郁溪会回答她。 辅导员对这位突然闯进来的大明星惊讶了下, 理了理思绪才说:“昨晚郁溪在宿舍跟同学打架,把同学按在地上打, 现在同学家长来学校, 要求郁溪道歉, 这也是很正当的要求……” 辅导员这么说乍一听很合理,但江依身后响起低低的一声:“不是。” 江依心里一颤,转头。 郁溪站在她身后,低着头, 仍能看到双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眼尾一道殷红的血痕看得江依心一疼, 眼尾也透出一点点红。 就是那一点点红, 藏着无限的不愿露出的委屈, 只有离她这么近的江依才能看到。 郁溪低着头说:“我没欺负她,是她欺负我。” 江依心里一酸。 祝镇那些日子飞快的回来, 在脑子里像一张张不断倒回的日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抖:“郁溪, 别怕。“ “我在这里, 你什么都别怕。” ****** 郁溪对江依突然冲进来这事儿有点懵。 她不知江依为什么在这里, 挡在她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明明个子比郁溪还矮一点,郁溪一低头,就能看到她一条莹白的发缝,像条温柔的小溪。 郁溪不知怎的就鼻子一酸。 昨晚金小宁把她挠伤时她没想哭,今天辅导员逼她道歉时她也没想哭,被金小宁她妈指着鼻子骂野种时她也没想哭。 就像十八岁生日那时,把啤酒瓶子往自己头上,只能感到温热的鲜血汩汩从头上流下来,却感觉不到疼。 后来是江依匆匆赶来,把她护在怀里、带到医院,她才知道疼。 郁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撒娇的人,她甚至不是一个会倾诉的人。 可她看着江依莹白的发缝,说了一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我没欺负她,是她欺负我。” 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不委屈的。 只是知道,自己的委屈从来没人在意而已。 这会儿,她听到孟辰辰跑进来把所有真相讲了一遍,听到江依伸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替她吵架。 江依在骂那辅导员:“金小宁屁事都没有,郁溪眼角那么长一条口子,谁被谁欺负不是很明显吗?你眼神不好的话我送你一副我代言的眼镜啊!别在这儿耽误祖国的花朵!” 郁溪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她明显能看出孟辰辰和金小宁都有点懵——像江依这种娱乐圈“高岭之花”,平时话少的说句“你好”都能被记者当金句,抑扬顿挫分析出背后的十层涵义来,谁听她连珠炮一样说过这么多话? 郁溪想笑是因为,这时的江依又有点祝镇时的样子了。 虽然她穿着奢侈的羊绒大衣,化着过分精致的妆,喷着郁溪不喜欢的昂贵香水。 -- 第159页 但愤怒让她鲜活,鲜活让她真实。 郁溪站在江依身后,能看到江依的小半张侧脸,涨出淡红的血色,那点儿血色让江依终于不再像一团雾,飘在天边,抓都抓不住的。 泡面头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了:“你是郁溪什么人要你来多管闲事?难道你是她家长?” 江依冷笑一声:“我是她资助人,她没家长帮她出头,我能不能算她家长?” 这事儿她本来一辈子没打算说,但眼看着郁溪受欺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泡面头:“别以为你是明星我们普通老百姓就怕你!今天辅导员老师也在这做个见证,要是郁溪不给我女儿道歉,这事就是过不去!” “你还普通老百姓?”江依睨一眼辅导员:“特级奖学金这事怎么出的大家都清楚。你说我是明星,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力欺负你,就有一点,我微博粉丝够多,就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写网上,让网友们自己来评评谁对谁错,行不行?” 泡面头偃旗息鼓。 金小宁:“妈!” 泡面头:“你闭嘴!” 金小宁年轻没分寸,泡面头却知道现在网络威力,江依不带任何倾向性把这事儿往网上一挂,金小宁立马成为网络坑爹又一人。 泡面头一个眼神,辅导员上来打圆场:“哎呀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好同学,事情不至于闹成这样,算了算了。” “凭什么算了?”这会儿江依冷静下来,清冷孤傲眼若寒星,那颜值那气质就很有震慑力:“今天要是金小宁不给郁溪道歉,这事儿就过不去。” 金小宁脸色变得很难看。 江依向她走过去:“刚才听辰辰说,你也是我粉丝?” 金小宁看着江依那绝美的一张脸,也说不出不是,就听江依冷笑一声:“先把正直诚实这些幼儿园小孩儿都懂的词学明白,再来当我粉丝。” 她凑到金小宁耳边,金小宁缩了一下,以为她要以明星身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 没想到江依压低声音说的是:“以后欺负我家小孩儿,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 这事儿闹大了,学生处秦林老师赶过来,听说了特级奖学金这事变得很严肃,承诺学校一定会公正处理。 江依带着郁溪和孟辰辰走出办公室,孟辰辰的星星眼全程黏在江依身上。 刚才觉得郁溪A,现在觉得冉姐更飒。 她作为一个直女,这会儿又想高喊“这位姐姐我也可以!” 但郁溪总有意无意挡着她看江依是怎么回事? 江依从办公室出来就把帽子戴上了:“你们俩小孩儿饿了么?” 郁溪马上说:“辰辰不饿。” 孟辰辰:“我……” 郁溪看孟辰辰一眼。 孟辰辰:“……好吧我不饿。” “那你呢?”江依看向郁溪:“小孩儿今天受委屈了,姐姐请你吃饭去?” 郁溪低着头,踢着路面不知哪冒出来的一块小石子:“走吧。” ****** 两人一起往校外走,江依戴着帽子低着头,郁溪特意带她走平时最少人走的校门。 走到门口江依问她:“想吃什么?日料行么?我让小敏来接。” “可以。”郁溪说:“但我请。” 江依笑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小孩儿……” “不让我请的话我就不饿。”郁溪说。 她挂着双肩包,挺倔的站一边,等江依给小敏打电话。 没想到江依笑笑把手机收起来了:“你请的话,我想吃另一家行么?” 郁溪没想到江依把她带到了学院街,七弯八拐,绕到了一家烧烤摊,就是上次孟辰辰带郁溪来吃过、郁溪喝醉江依来接她的那家。 烧烤摊藏得隐蔽,这会儿又还没到夜宵时间,基本没什么人。 江依挺随意和郁溪坐在木桌边,戴着帽子打量四周,估计觉得有点新奇。 郁溪把菜单递过去:“吃什么?” 江依:“你点吧。” 郁溪:“我点什么你吃什么?” 不知江依那口罩下半含笑意的眼神,是不是默许。 郁溪在菜单上勾了几个,江依连看都没看,郁溪就把菜单给老板了。 等烧烤的时候来了一只流浪猫,说是流浪猫也不准确,因为被烧烤摊老板喂得还挺肥,江依俯身撸它的头,它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蜷在江依脚边。 郁溪盯着江依莹白的指尖:“你瘦了。” 江依撸猫不说话。 郁溪又说:“在祝镇不是很能吃么?”她犹记得在祝镇见江依第一面的惊艳,丰腴着活色生香。 江依好气又好笑似的,放过那猫头转向郁溪,伸手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小孩儿,你说谁很能吃?” 她微微往前俯着身,羊绒大衣敞开来一点点,露出里面的礼服,今天是淡淡的金色,像有最昂贵的香槟酒液在她身上流淌。 郁溪移开眼神。 诚如舒星所说,江依的精致与烧烤摊格格不入。可她坐在这里,撸猫看景,笑着跟郁溪说话,一副很自在的样子。 江依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以至于郁溪每次见江依,也带着很矛盾的心情。 欣喜又痛恨,亲近又厌恶。 她不自觉的想在江依面前摇尾巴,连身下的木凳子都想靠江依更近一点,可一想到江依是被叶行舟包养,江依又变成她眼中的一根刺,刺得她眼前世界都模糊起来。 -- 第160页 江依被叶行舟包养,是为了钱么? 郁溪深吸一口气。 她看着江依戴着帽子飘远又飘回来,手里多了一包棉球和碘伏。 江依站在她面前叹了口气:“小孩儿,怎么总是受伤呢?” 棉球落在眼尾的伤口,那么轻柔,像江依曾经的吻和拥抱,包围着郁溪。 郁溪眼睛酸胀,一定是因为碘伏太刺激的关系。 她他妈的没有钱。 江依连一顿日料都不让她请。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吸鼻子,可江依仍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小孩儿,很疼么?” 郁溪抿着嘴,在心里狂喊:疼得他妈的想死你知道么? 但她却撇过脸,不让江依看到她的任何情绪。 江依犹豫一下,看上去想碰一下她的脸,可也许她满脸写着冷漠和拒绝,江依就把手收回去了。 郁溪微妙的往后缩了下身子:“烧烤来了。” 江依就坐回自己的座位了。 烧烤摊老板把一个铁盘放她们面前,腰间别着一部老年机很大声放着深夜情感小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坐在他摊边的是个大明星。 老板走开以后,江依看着烤盘问郁溪:“怎么点这么多辣的?不是不能吃辣?” 烤盘上的半壁江山红彤彤一片,按辣度等级区分至少是“变态辣”。 郁溪:“给你点的,你不是说我点什么你吃什么?” 她一脸挑衅。 可江依很包容的看着她,那样柔和的眼神像初春的柳枝和落满肩头的桃花,让郁溪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江依笑着说:“好,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郁溪咬住一点嘴角移开眼神:“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江依眨眨眼:“好的,小孩儿。” 她拿起一串沾满辣椒面的香菇,郁溪拿起一串没撒辣椒面的茄子。 可郁溪没吃,她看着江依。 江依把香菇从竹签上叼下来,没咬两口嘴唇就肿了,辣椒面让她脱了口红的唇反而更红润了点,沾一点在她唇角,随着她的咀嚼簌簌往桌面掉,让她整个人终于有了生动的意味。 江依辣的吸吸嗦嗦,拿手在嘴边扇风:“好辣!” 郁溪看着她:“还吃么?” 江依的唇圈成一个有些可爱的圆:“吃啊。” 郁溪移开眼神。 她慢悠悠啃手里的鸡翅,江依接连不断吃了沾满辣椒的牛肉,茄子,四季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桌上一壶凉茶消耗很快。 老板这会儿还没什么生意,蹲在一边台阶上听狗血小说,看着穿大衣那位的背影,低头猛干变态辣,扬声叫了声面向他的郁溪:“小妹,让你朋友悠着点,小心胃疼!” 郁溪不知道江依胃好不好,可听孟辰辰说明星的胃都不好,因为作息不规律。 郁溪问:“你不怕胃疼?” 江依咬着一串小牛油笑:“这不是你给我点的吗?” 江依真被辣狠了,郁溪看着那双桃花眼里沁出莹润的水光,自己的眼神变得又狠又疼。 “是我点的。”她凑近江依压低声音:“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依笑着:“因为你吃不了辣想让我替你尝尝?” “不是。”郁溪又凑近一点,像是想把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得更清楚一点:“因为我想看你为我哭。” 郁溪说:“坏女人。” 她语气那么狠,可双眸在哽咽。 江依的双唇跟着心颤抖,辣椒面被她猛吸一口进嗓子,呛得她咳了半天,眼里辣出来的那点水光咳出来,又被她纤白的指尖揉掉。 “小孩儿。”江依低着头声音好像在笑:“这下你得逞了。” 郁溪低头看着掉在桌上的辣椒面,像什么人粉碎的心,风一吹,挫骨扬灰。 江依咳了半天,边咳边笑边吸鼻子。 最终,郁溪还是伸手倒了一杯淡黄的凉茶,推到江依面前。 ****** 吃完烧烤,郁溪结了账,两人沉默往巷口走。 晚饭时间过去,夜宵时间没到,七弯八拐的巷口,反而迎来最安静的时候。 江依双手插在羊绒大衣口袋里,里面就一件薄薄的晚礼服,还是冷,那冷是巷口一盏暗灯照不透的。嗓子眼里灼烧的辣意带来一阵疼,直往她心里面钻。 江依为了把那阵疼意忍过去,就抬眼望着巷口那盏灯。 没想到那盏灯那么不经看,闪了两闪,忽然就灭了,灯丝最后跳过一抹黄色亮光后,整个巷口陷入一片彻底的黑,今天阴天,连月光都没有。 巷口有一些没来得及手收走的垃圾,远远的有猫在叫,巷子另一端靠近学校的地方有喧哗人声,但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巷口年久失修,水泥裂成一块一块,泥地露出来,坑洼不平的,江依踩着高跟鞋心里一慌,差点就崴了脚。 一只纤瘦却有力的手,握住了她手腕。 江依站定:“谢谢。” 她慢慢想把手腕抽出来,郁溪手上没松劲,反而攥得更紧了点。 一时之间,巷口静得出奇,眼睛还没适应突如其的黑暗,眼前人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有身上的香味很熟悉。 郁溪开口:“你是不是为了钱?” 江依:“喂……” -- 第161页 她再一次想把手腕抽回来,可郁溪用力攥着她,那力道像一个溺水的人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 “问你。”郁溪问:“你跟叶行舟在一起,是不是为了钱?” 江依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在黑暗里听上去有点儿凄凉。 “小孩儿你太年轻了。”江依说:“你不知道钱是好东西。” “所以你就是为了钱?”郁溪死死攥着她:“那你等我五年,就五年。” 江依:“嗯?” 她的迷茫让她的声音带点儿脆弱,像一根柳条,挠在人心上。 郁溪:“我还有两年毕业,我会进航天院,你知道科技人才现在是很吃香的,我会很有钱。” 她攥着江依手腕:“三年之内,我会很有钱,我给你钱。” 江依笑了一声。 黑暗中她的笑声像她刚摸过的那只猫,毛茸茸的。 她问郁溪:“我是一个有金主的、被人包养的人,你不恨我吗?” 郁溪手上力度挺狠:“我恨你。” 她把江依拉近,黑暗中两人呼吸交叠,在云间突然透出的月光下变得湿漉漉的:“可我也爱你。” 月亮出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彼此就看得很清楚了。 江依有些错愕的笑了下:“你这个小孩儿……” “你想说什么?”郁溪的手指能触到江依脉搏的跳动:“你想说我还小,不知道爱这个字意味着什么?你以为我对你是迷恋,是上头,可我他妈的就是爱你,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爱你,现在二十岁了恨你恨得要死,可我他妈的还是爱你。” “我爱了你两年,我才二十岁,我的人生才有过多少个两年?” “江依你听清楚,我爱你,我给你钱。”郁溪双眸在月光下透着一点红:“我只有一个条件,离开叶行舟。” 江依笑了,她摘下帽子,头伸过来,额头贴着郁溪的额头轻蹭了两蹭。 那温柔的缱绻,像一种告别。 然后她离开了郁溪滚烫的肌肤,淡笑着摇头:“不行。” 郁溪心里一抽:“为什么?”她把江依手腕攥得更紧,像要把那纤细手腕捏断似的,生怕救命稻草从自己手中溜走。 江依的笑容被月光照得有点凄凉:“我等不起。” 郁溪:“五年你为什么等不起?” “不是五年的问题。”江依轻轻摇头:“从十年前开始,我就等不起任何人了。” ****** 江依把郁溪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手腕上剥开。 两人较劲似的,郁溪手指死死蜷着,江依用力剥着。她剥开一根,就能看到郁溪手指在她手腕上印出的一个深深指印,边上一圈淤红。 后来一滴滴水,滴在江依手腕上,郁溪本来以为下雨了,可后来她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 她低着头,看着眼泪又从江依手腕上滑走:“你以为你力气很大吗?江依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力气很大吗?” 江依力气不大,可郁溪哭起来手就在抖,她哽咽着说:“坏女人。” 江依的手,终于很温柔的落在郁溪头上:“嗯,我是坏女人,所以我可以为你哭,你不要为我哭。” 郁溪:“十年前到底什么事啊?” 江依:“那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儿管什么呢?” 郁溪:“你不信我。” 江依只是笑。 她抖得太厉害,从手指抖着,到肩膀抖着,最后整个人都抖起来,江依终于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剥开了。 这时时不时回魂跳闪两下的灯,忽然又亮了。 郁溪一瞬错愕,江依已经拢着大衣向前走去。 “喂。”郁溪跑过去堵在她面前:“我要出国了。” 江依看着她。 郁溪语气发狠:“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管你了,我的研究项目有进展了,从下学期开始直到大四,我还是可以去英国交换,毕业了我会留在英国赚大钱,可那些钱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近乎无赖的拦在江依面前:“你这个坏女人,你会不会气死?” 可江依只是很温柔的笑看着她:“你走吧,出国去吧。” 这时电灯啪啪啪的又跳起来,灯丝烧焦传来一股糊味,最后“啪嗒”一声灯又灭了。 连同江依的后半句心声,湮没在黑暗里—— 你自向蓝天去,留我一人,腐烂在沼泽里。 ****** 江依回碧云居的时候,朵朵在医院没回家,章阿姨已经睡了,整个屋子黑暗一片。 跟刚刚黑暗的巷口好像。 江依甩掉高跟鞋,靠在门上站了半晌,嗓子里的辣味还在,连同心一抽一抽的疼,每一次跳动,都像把心从一块粘性极大的板子上往下撕。 她接连深吸两口气,才能勉强往里面走。 黑暗中一个阴郁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去找郁溪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520快乐!你们说这章算糖算刀??(她们好惨TAT,可她们好来电!gt;lt; 感谢在20220519 16:19:37~20220520 16: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estl'amour、照海 1个; -- 第162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HE9谢可寅 10瓶;关关雎鸠 8瓶;懵bi状态___ 6瓶;estl'amour 5瓶;1590、锅包肉 2瓶;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郁溪知道了那段前尘往事 江依浑身一抖, 转身摸到墙上的开关按开。 叶行舟拄着一根银质拐杖坐在那里,一身黑色纱衣,身上传来一阵幽暗檀香。突然亮起的顶灯点亮她的眉骨, 一道浅浅的疤若隐若现。 江依的心脏兀自跳动, 叶行舟总是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出现, 像一只黑色的鸦,又像一个无声的幽灵。 江依看着她不说话。 叶行舟坐在釉迩那幅红色的画下,凌乱的线条和癫狂的用色映照着她的脸。 她站起来, 一张玉石般的脸上没任何表情, 可随着她走动,手里的银质拐杖一下一下咚、咚, 沉重砸在木地板上, 像狠砸在人心上。 她每走一步, 江依的心就抖一下。 直到她走到江依面前,一双阴郁似鹰的眼,对上江依微红的眼:“你哭了?” 她低头冷笑了一下:“你竟然还会哭?还会为别人哭?” 叶行舟伸手攥过江依的手腕,江依又是一抖, 这么多年叶行舟没有碰过她, 好像一种两人不说破的默契。 叶行舟狠攥着她手腕问:“这么多年你的心如死灰都是装的, 是不是?” 江依闭一闭眼:“不是。” 她也早以为自己的心死了, 从近十年前的那件事开始。 可郁溪是个意外。 郁溪和祝镇一样, 带着蓬勃的旺盛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让江依像一朵枯萎的花, 在祝镇重新活过来。 叶行舟的手那么凉, 和郁溪的灼热截然相反。 终于叶行舟狠狠甩开她手:“你记得给她扫墓的时间要到了么?你敢去面对她么?她会恨你的, 你会下地狱的。” ****** 三天后, 学生处秦林老师把郁溪叫到学生处。 “出了特级奖学金这档子事, 你怎么不来跟我反应?” 郁溪低头沉默。 她从小受到的冷眼太多,她不知道哪些人蛇鼠一窝、哪些人沆瀣一气,她不知道反应上去,会不会换来现实冰冷的一巴掌。 可秦林沉稳的声音给了她安慰:“准备好换个辅导员吧。” 郁溪抬头。 秦林说:“你们班之前的辅导员,学校之前已经决定开除。还有金小宁她爸妈的行为,学校也会如实向教育系统反应。” “你放心。”她眼镜后的目光灼灼,望着郁溪:“只要你期末考如常考出好成绩,特级奖学金该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温厚而坚定,沉静而稳重,纵然世间千般污浊,尊师重道的意义,在这一刻得到回应。 郁溪的心定了定:“谢谢老师。” 秦林提醒她:“以后不要打架了,以暴制暴,是最不聪明的办法。” 郁溪点点头。 她独行世间,赤手空拳,什么倚仗都没有。她逐渐把自己活成一把锋利的刀刃,一个有双桃花眼的女人可以做她的温柔刀鞘。 可她的刀鞘不要她。 秦林问:“让你下学期开始继续去英国交换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郁溪如实说:“还在考虑。” 下不定决心。 “学校是不能帮学生做任何决定的。”秦林忍不住出声提醒:“可这是很难得的一个机会,也是国家航天快速发展、带来的以前从没有过的机会,你明白吧?” 郁溪点头。 “好,那你回去好好考虑吧。”秦林说:“不要让学校失望啊。” 晚上郁溪和孟辰辰去食堂排队打饭,前面俩师妹本来在叽叽喳喳大声聊八卦,无意间一个回头,见身后站的是郁溪,耳朵都红了,立刻转身跟俩兔子似的乖乖站好。 其中一个拽拽另一个的衣角,另一个紧张的把她的手打掉。 孟辰辰看得好笑。 和郁溪一起把餐盘端到桌边坐下时,孟辰辰撑着脸长叹一声。 郁溪用表情甩出一个问号。 孟辰辰解释:“我是替那些学妹愁,她们下学期开始就看不到你了。” 郁溪低着头把一块白菜帮子塞进嘴里:“也不一定。” “你说什么?”孟辰辰惊了:“今天秦老师叫你去学生处不就说这事么?” “嗯。”郁溪说:“我还在考虑。” “她上次问你就在考虑,怎么考虑这么久了还在考虑!”孟辰辰急得一拍桌子:“这么好的机会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郁溪也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明明江依已经拒绝她了不是么。 ****** 还有三天就是圣诞节了,郁溪接到舒星的电话:“圣诞节有安排么?” 郁溪答:“要去图书馆。”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图书馆,只是郁溪进了大学,也逐渐知道圣诞节这样的日子有特殊含义,她不愿给舒星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所以不想圣诞节跟舒星一起出去。 舒星也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也不一定圣诞节,要不就明天吧,想让你陪我去趟蒙山,我有幅写生,要写实又不能完全写实,也是两组植物间的位置关系拿不准,能麻烦大学霸再帮我看看么?” 郁溪看着书桌上被舒星制成标本的那朵小花:“可以。” -- 第163页 每次对舒星温柔,都是内心那个卑怯的小人在叫嚣。 为什么江依……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呢? ****** 第二天上午正好没课,舒星本来说开车来接郁溪,郁溪说不用,坐地铁山脚下见。 走到约定地点,正好看到舒星姗姗从远方跑来,看见郁溪笑道:“我也坐地铁来的,还挺暖和。” 两人一起往山上走。 舒星问郁溪:“来过蒙山么?” 郁溪摇头。 舒星:“蒙山景色很好,秋天的枫叶很有名,那时候人多,不过现在枫叶都掉了人就少了。”又指着远方介绍:“那儿是一片墓园,修的跟风景区一样,是邶城最贵的墓园。” 今天阴天,空气里满是冷冽的味道。邶城变作灰扑扑的,因为蒙山也是灰扑扑的,像画家笔下青翠的颜料被氧化,变为了一片衰败的暗淡。 好像所有时空为都融在里面,看不清过去,也看不清未来,什么都是灰败一片。 两人走到山顶,舒星把预拟的画稿拿出来:“就是这两株,在我画里的位置关系是这样,但总觉得有哪儿没对。” 眼前两株植物大概是冬青的变种,在一片灰扑扑的冬天里难得显出翠碧的可爱。郁溪告诉舒星,她是把植物大小和位置距离的关系算错了,又掏出一套公式算了算,给舒星点了两点植物的位置。 舒星大悟:“原来是这样。”又问郁溪:“来都来了,我想再对着实物画一下,你能等我会儿么?” 郁溪点头,看看附近,找了棵树下坐着,背靠着树干拿出一本英语书。 舒星本来在安静的画画,好一会儿过去,临近中午了,她像是画累了,放下画笔揉着后脖子跟郁溪聊天:“这样我画画你等我,好像回了祝镇一样。” 郁溪四下往往,一片灰暗里,连开在山路上的车都似凝在宣纸上的墨。郁溪说:“祝镇的冬天没有这么灰。” 到底是南方,一点点青翠点着,就像一切都还有希望似的。 舒星抛给郁溪一个苹果:“明天就是平安夜了,提前预祝你节日快乐。” 郁溪准确的接过,对舒星晃晃:“谢谢。” 舒星的确是那种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女生。她长相温和,性格开朗,给的圣诞礼物不会贵重到造成压力,就连她的画,也不像釉迩的画一样会激起郁溪心底最不舒服的情绪。 舒星自己也摸出一个苹果来吃。 郁溪咬着苹果:“那个。” 舒星:“嗯?” 郁溪稍有踟蹰:“问你点事行么?” “你是想问冉姐的事吧。”舒星大气的笑笑:“没事儿你问啊,我说了我们轻轻松松当朋友。” 郁溪:“她和叶行舟在一起快十年,为什么说她是被叶行舟包养呢?”郁溪顿了顿:“她们没谈恋爱?” 舒星:“你真想知道?说起来是个挺沉重的故事。” 郁溪脚掌蹭着地上的枯草:“嗯,你说吧。”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听我表哥零碎说了一些。”舒星说:“其实快十年前,冉姐先认识的是叶总的姐姐,两人好像有过一段,也有人说没有,总之后来叶总的姐姐就去世了。” 郁溪一愣。 “说起来,叶总姐姐就葬在那片墓园里。”舒星指指不远处:“她姐姐叫叶观山,是大名鼎鼎嘉宁集团的养女。” 郁溪觉得这名字耳熟,反应了一瞬抬头看舒星。 舒星点点头:“嗯,就是拍冉姐处女作的那位导演观山,她其实姓叶。而叶行舟叶总,在她十五岁被叶家找回来以前,其实不姓叶。” ****** 郁溪走在山顶的一条小路上,风更凛冽,冻得她手指微微发红,稍稍一动,一股发僵的感觉传来。 她手里一直握着没吃完的小半个苹果,没扔掉,也没继续吃,苹果好像长在了她的手里,一边走一边盯着氧化发黄的齿痕发呆。 她满脑子都是舒星刚才的话—— “观山拍完《剑灵》后就出事故去世了,没人知道是什么事故。” “后来冉姐就一直和叶总在一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观山的事,她们俩一直也不算谈恋爱的状态吧,又说冉姐的很多资源都是叶总给的,说是包养呢好像还更准确。” 郁溪嗓子发干。 不管观山以前跟江依是什么关系,可以想见,她都是一个对江依很重要的人。所以江依才常常出现那样的深情,一片氤氲的哀伤,像化不开的雾。 那么,江依是因为观山才跟叶行舟在一起,还是因为观山才不跟叶行舟在一起? 郁溪听到自己用发干的嗓子问:“她爱叶行舟么?” 舒星歪头看着郁溪。 郁溪:“怎么?” 舒星笑:“你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两岁呢,怎么总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上?”她抚抚自己画纸的边,按平翘起的一角:“爱这个字很重的。” 郁溪想,大概她和江依,都是生命里拨块了时钟的那种人。 因为很小或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太多事。一颗本该随着青春年纪轻飘飘的心,就被那些往事沉沉的拖回了地面,在地面磨着,生出了很厚的茧子。 不是“爱”这种很重的字眼的话,是不足以洞穿那层很厚的茧子的。 郁溪爱了江依两年,她毫不怀疑自己可以爱江依更久。 -- 第164页 问题的关键是,江依爱叶行舟吗?她跟叶行舟在一起快十年,可看起来她很怕叶行舟。 她不快乐。 舒星摇摇头:“谁知道。其实冉姐和叶行舟的事,谁都不清楚,毕竟……”她眨眨眼:“叶总那么凶的,谁敢问。” 郁溪沉默不说话。 舒星建议她:“去墓园那边走走吧,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太紧了?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郁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拔腿走到墓园这边来的。 观山。 她想着那个女导演的名字。其实《剑灵》上映后不久,这位女导演就出事了,她这唯一一部代表作,是在她出事以后才真正火起来的。网上关于观山的采访不多,郁溪搜到的视频只有一个,短短二十分钟的访谈,看上去是很温和儒雅的一个人。 就和叶行舟挺不一样的。 郁溪想着观山,往那片墓园里望去。 墓园不大,一圈黑色铸铁的围栏,里面没有一般墓园里常见的灰色石碑,而是一座座的小矮碑,掩映在一片冬季常青的植物中。 郁溪走在围栏外,看不清石碑上的字,也就没法判断哪座墓碑是观山的。 墓园里空荡荡的,走了一截,才看到一座墓碑前有两个人,都拢着身黑色大衣立在那里。 现在不是扫墓的时间,大概是墓碑主人的忌日到了。 郁溪害怕打扰,放轻脚步。 可是很快,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是那股奢侈的、疏离的、她一贯不喜欢的香水味,和一阵幽怨的檀香味混在一起。 郁溪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藏在一片灌木树丛里,背抵着围栏间灰色的砖墙。 竟然是江依和叶行舟。 有这么巧? 郁溪觉得她应该立刻走开的,躲在这里,像毫无道德感的偷窥狂。可她能听到江依和叶行舟在低声说话,让她无论如何移不开脚步。 正在说话的是叶行舟:“冉歌,你当着她说吧,你爱不爱我?” 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冷冽的冬风削过郁溪的耳朵。 叶行舟:“你不爱我,就没有人爱我了。” 顿了顿,江依的声音传来:“爱。” 她的声音是回邶城后惯常的清冷,裹挟进冬日的寒风中,像浪花拍打在海岸黑岩上被冲成粉末,铺天盖地钻入郁溪的耳朵。 哗啦啦,郁溪抬手摸自己的耳朵,她觉得那儿湿了一片,连带着她的心也湿了一片。 这时墓园里的两人开始走动了,好像要从墓园里出来了,短靴和银质拐杖摩擦过枯黄的草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郁溪拔腿就跑。 当那个“爱”字从江依的嘴巴里钻出来开始,她就被从邶城的一座荒山,卷进了世界尽头一片不知名的海浪,拍打着她,裹挟着她,让她从里到外湿得透透的。 她在山上拔足狂奔,绊倒一棵老树半露出地面的根,差点摔了,可是她停不下来。 她拼命挥动手臂,嘴里是求生般大口大口的呼吸。 过分冷冽的冬风钻进她嗓子眼,像在吞刀子。 可无论她怎么跑,怎么逃,也逃不开那片追着她的浪。 她像一个几乎溺毙的人,迫切需要一堆篝火,来烘干她湿漉漉的心,挽救她急剧流失的体温。 她茫然的跑着,前方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一直走得很近了,郁溪才看清那人是舒星。 舒星看到郁溪在狂跑吃了一惊:“怎么了?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还以为你迷路了,说来找找你……” 郁溪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嘿,怎么了你?”舒星的声音干干的,暖暖的。 她今天没穿白,穿一件暖橘色的大衣,看上去像一团篝火,在灰扑扑的山上灼灼燃烧。郁溪耳边还有那片海浪的巨大回响,嗡嗡嗡的,让她脑子发闷,以至于舒星伸手过来握住她手的时候,她怔了下没反应过来要躲开。 “你手怎么这么凉啊?”舒星说。 舒星的手很暖,很干燥,真像郁溪渴望的那团篝火,有种温暖橙花的护手霜味道。 可她不是江依。 正当郁溪打算抽回手的时候,一阵脚步声靠近,舒星扭头先叫了声:“冉姐,叶总。” 郁溪抽回手,和舒星一起转向两人。 江依的眼神明显停在郁溪被舒星握住的手上,不过郁溪手一抽,她的眼神就快速移开了。 郁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逼自己直视江依和叶行舟。 这两人都穿黑色,并排站着,却隔着两拳的暧昧距离。江依的身体语言离叶行舟很远,以前郁溪会把这种回避解读为“怕”,现在她站在两人对面,却觉得两人都被裹挟在一片淡淡的黑色的雾里。 她们都疏离而哀伤,衣领上沾着刚刚扫墓的黄色细碎花粉,所以看上去很般配。 叶行舟说:“你们怎么在这?” “我来写生。”舒星有点尴尬:“今天是你们来看叶导的日子,我该记得的,最近学校有点忙……”她摸出手机:“我订束花送来。” “不用。”叶行舟的声音和她脸一样冷,也像今天的风:“别打扰她,你表哥也没送花的习惯。” 舒星讪讪收回手机:“好。” 江依垂眸看着地上的枯草。 郁溪眸子也垂着,她这时才看到自己手里,攥着一直没吃完的那小半个苹果,咬痕处已经氧化发黄得不像话,像一个毫无指望的衰败的秋天。 -- 第165页 叶行舟说:“那我们先走。” 舒星马上说:“叶总再见,冉姐再见。” 江依站着没动,叶行舟叫她:“走吧,冉歌。” 郁溪自觉站到一边,让出下山的一条路,苹果的汁液沾在她手指上,黏黏的,凉凉的,苹果上的咬痕像一个伤口,让心里那些酸涩的汁液溢出来。 江依走动起来,短靴窣窣刮过枯草地。 她路过郁溪身边,带起郁溪极其不喜欢的一阵香。 她始终垂着眸,低声说了句什么。 郁溪没听清:“嗯?” 江依声音还是很低:“你鞋带开了。” 郁溪低头扯起一边嘴角,看着自己狼狈散开的鞋带。 刚才跑太快了吧。 丢盔弃甲的战败的逃兵。 江依跟着叶行舟一起走了。 ****** 山上只剩下猎猎的风,还有相对而站的郁溪和舒星。 舒星问她:“苹果还吃吗?” 郁溪摇头。 舒星把苹果从郁溪手里拿出来,找了个附近的垃圾桶扔进去,转回来问郁溪:“你是不是冷啊?我们赶紧下山去吧。” 她带郁溪转回刚才画画的地方,收拾了画架和画笔,又把郁溪的双肩包捡起来递给她,带着她下山去了。 ****** 舒星带着郁溪来了一家茶餐厅。 门口盖着厚厚的棉布帘子,掀开钻进去,是扑面而来的一阵暖气。其实这会儿饭点已经过了,茶餐厅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舒星要了两份砂锅粥,和一壶热茶。 郁溪:“我请你。” 舒星笑笑:“好啊。” 两人坐着等粥,吹了会儿暖气,舒星渐渐觉得身子暖了,就把大衣脱了,郁溪却浑身打着抖怎么也吹不暖,裹着自己灰暗的羽绒服不放。 粥终于来了,舒星推一碗到郁溪面前:“快喝点。” 几口暖粥落胃,郁溪从胃里升起一股暖意,终于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舒星坐在她对面喝粥,也没说什么,只有瓷勺轻轻磕碰粥碗的声音。 郁溪渐渐又缓过来一点,把一直高高拉到领口的羽绒服领子,往下拉开小小一条口子。 舒星直到这时才开始说话:“刚才好尴尬啊,我都跟你聊起了,居然还是完全没想起今天是叶导的忌日……我这什么脑子。” 郁溪低头喝粥。 她一度怀疑过事情怎么会巧成这样,舒星约她上山,她就在山上遇到了江依和叶行舟。可这下看来舒星完全不知情,是她小人之心了。 舒星又不是演员,演技怎么会那么好。 她只会被一个人的演技骗。 舒星见她不说话,换了个话题:“你刚在看英语书?是有什么打算吗?以后打算出国读研?” 郁溪:“不是。” 舒星握着瓷勺看着她。 郁溪头低下去,盯着粥碗里的鸡茸。 良久之后她抬头,耳边的嗡嗡声还响着,店里的港式老情歌都盖不过:“我从下学期开始,要继续去英国当交换生了。” 舒星眼睛亮亮的:“这么巧吗?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也要去英国读研?” 郁溪一愣:“你以前说你要开工作室来着……” “在英国开。”舒星笑笑:“一边上学一边做点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嘛,忙一点也不怕。” 郁溪点点头。 视线落到桌下,散开的鞋带凌乱着,被踩出一脚泥。 蔫头搭脑,像个狼狈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0 16:47:02~20220521 14: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飞的热带鱼、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星星它亮了耶、Skyp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低头 10瓶;李不是观赏鱼、九千七 5瓶;Sssteppen 4瓶;锅包肉、Skype、懵bi状态___ 2瓶;225469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诀别 在茶餐厅吃完午饭, 舒星和郁溪一起走到地铁站,她们是相反方向的地铁,郁溪走后她又绕出来, 到旁边停车场开出自己的玛莎拉蒂。 闺蜜八卦的电话已经追过来了:“你和小狼狗散了没?” 舒星拿起一瓶香水往自己身上狂喷:“你等会儿啊我先盖盖身上的味。”放下香水瓶, 她缓缓把车开出停车场, 手机连着车上的蓝牙,笑道:“你就这么给我打电话,要是我还和她在一起呢?” 闺蜜满不在乎:“那你肯定不会接啊, 重色轻友!” 舒星笑。 闺蜜等不及追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啊?你这么用心良苦的。” “用心良苦才有用啊。”舒星说:“小狼狗已经决定去英国交换了。” “啊真的?”闺蜜惊叹:“可以啊小星, 真有你的。” 舒星等着一个红灯:“要不是那天听我表哥说今天是叶观山忌日,要给叶行舟私下送张慰问卡, 我也想不到这招。叶行舟那么疯, 平时又那么压抑, 肯定会在她姐墓前逼江冉歌做一些承诺的。” 闺蜜:“小狼狗没看出你是故意在今天带她去的?” 舒星:“应该没有。” 其实从演技这层面舒星有点看不起江依,就算有灵光一现的处女作又怎么样,她不明白江依后来的演技怎么会那么木那么糟。 -- 第166页 而对她而言,人生整个就是一场表演, 演乖巧、演柔顺、演贴心。 从小出身在一个没有真感情的家庭, 她像一具空有皮囊的玩偶, 没有灵魂, 演起来反而容易。 闺蜜八卦道:“哎你说, 江冉歌当年是不是有什么对不起叶观山的啊?才这么多年跟叶行舟这种疯批搅在一起。不然的话,你说她要纯爱钱, 就她那姿色, 什么样的金主找不到?她要为了资源, 叶行舟也不算真正的圈里人, 这么多年也没给她拍过什么好片。” “不知道, 当年叶观山怎么出的事,叶家瞒得可死了。”绿灯亮起,舒星发动车子:“不过我不在意这些。” “知道你就在意你的小狼狗!”闺蜜哼一声:“你可真上头,一听她们学校那学妹说她有机会去英国交换,就想出这招让她下决心,追到英国去读研究生,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舒星:“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有人的感情这么纯粹。” 优渥的家境给了她一切,金钱,地位,其他人踮着脚尖也够不着的大好前途。 留在国内或出国读研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更看重那些她从小没见过的东西—— 郁溪在她这样的攻势下,还能爱江依多久呢? 也许等到郁溪不爱江依的时候,她也就对郁溪不感兴趣了。 ****** 平安夜当天,下午是一节基础课,孟辰辰听得昏昏欲睡,为了避免真睡着,塞着耳机在课桌抽屉里偷偷刷剧。她在刷一部披着科幻皮的言情美剧,剧情烂得一塌糊涂,可江依在里面美得惨绝人寰。 看了一会儿孟辰辰抬头,摘下耳机小声叫郁溪:“待会儿你笔记借我抄抄,马上期末了我怕这节课是要考的范围。” 郁溪回过神来:“嗯?” 孟辰辰一看她本子上一行笔记都没有,惊了:“怎么了你?大学霸也有不记笔记的时候?” 郁溪:“累。” 昨天回学校后,她没哭也没发疯,洗了个把身上皮肤都烫红的热水澡,在宿舍蒙着被子睡了一大觉。 身体好像陷入一种麻木状态,没什么其他感觉,就是累。睡了一觉还是累,手脚一种钝钝的沉重感,抬不起来。 孟辰辰说:“我也觉得你最近够累的,今天平安夜,你跟我出去玩吧,我们社团要去玩剧本杀,可以带朋友。” 郁溪:“你好好玩,我不去了。” 她玩不动。 今天下午的基础课是两节大课,下课时已临近傍晚。孟辰辰回宿舍化妆,郁溪回宿舍拿书。两人又一起走到图书馆门口,挥手告别,孟辰辰继续往校门口走,郁溪钻进图书馆。 推门前的最后一颗,一粒冰凉落在郁溪脸上。 郁溪恍然抬头。 这两天她的感官好像出了问题,耳边总有隐隐的嗡嗡声,脚趾像始终浸在冰冷的海水里。这会儿她以为脸上的冰凉也是自己的幻觉,抬头才看见真有一粒粒细碎的雪从天空落下。 旁边两个女生兴奋的说:“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图书馆的自习室在二楼,郁溪顺着楼梯上去,进门之前,在走廊窗边站了一会儿。 雪细细碎碎下着,隔着一道玻璃,变成有人撒往人间的盐。雪地里的人变得脚步匆匆,空气里弥漫着平安夜的欢乐味道,远处有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飘过。 郁溪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二十年了,在这世间,别人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少。 一路走,一路失去。 她推开窗户,伸手出去,接住一片雪,看它在掌心融化。 那就是江依带给她的感觉吧。 曾以为亲密的攥在掌心,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茫茫时间,她像没有锚的船,连一个可归去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郁溪关上窗,把手机摸出来。 居然是周齐。 郁溪接起来:“喂。” “忙什么呢?”周齐带一点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传来:“群里的消息没看到?” 郁溪这两天浑浑噩噩,她确实没看到。 周齐说:“今天不是平安夜么?有老乡聚会,你一起过来吧。” 郁溪刚要说什么,周齐轻声说:“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 郁溪淡笑了一声:“嗯,好啊。” ****** 郁溪背着双肩包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在想,她为什么要答应去老乡聚会呢? 去恭喜周齐当然是一方面,毕竟周齐是整个祝镇,为数不多给过郁溪善意和温暖的人。 还有什么呢。 郁溪走在雪地里,脚踩过新落在地细碎的雪末。 或许是周齐那带一点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作祟。 那一点点口音让郁溪想起祝镇。 她在怀念什么。又想告别什么。 老乡聚会还是在上次的烤肉店,郁溪是临时赶来,所以到的迟一些,拉开木门进去,里面已经是浓浓的炭火味道和烤肉味道,乡音此起彼伏。 郁溪自从离开祝镇之后,就再没回去过,这会儿身在邶城寒冬,却恍若回到一年多前的盛夏,那段还在祝镇的时光。 那时她的身边,有个江依。 郁溪话少,虽然加了老乡群,但几乎从不发言,没什么人跟她相熟,只是都知道同省的老乡里有个邶航学霸,还是个大美女。 -- 第167页 这会儿郁溪是直接从图书馆过来的,也没化妆什么的,一身的衣服看上去挺便宜,就是最普通的黑色面包羽绒服,牛仔裤,和一双有些发灰的白球鞋。 可一张脸似月光下的小溪,一条黑长直的马尾束在脑后,诠释着天然的“好看”两个字。 周齐坐在角落,注意到郁溪拉门的瞬间,包间内明显安静了一下,然后重新热闹起来,可不少男男女女都在偷瞟郁溪。 周齐冲郁溪挥挥手:“郁溪,这边。” 郁溪好久没见周齐了,周齐还是戴着文雅的眼镜,可好像胖了一些,那点胖给他带来一种温钝的气质,和郁溪记忆里的孱弱少年已经有了区别。 周齐身边坐着一个女生,栗色卷发化着妆,不好看也不难看,就是大学里最常见的那种女生。她跟周齐一样看着郁溪微笑,眼里善意和敌意并存。 郁溪走到周齐身边坐下,周齐给她俩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龚晓。这是我高中同学,郁溪。” 郁溪主动说:“你好。” 龚晓也说:“你好,我经常听周齐说起你。” 郁溪对龚晓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刚回国那会儿她来参加过一次老乡聚会,听周齐说过龚晓这个名字。 好像是追周齐的女生里追最猛的一个,当时周齐对她的评价是“不喜欢也不讨厌”。 没想到半年后,周齐真的和龚晓在一起了。 也许是太久没见,平时的生活也没什么交集,周齐给郁溪和龚晓介绍完后,三人都没什么话了。龚晓抓过周齐手边的茶壶,给郁溪倒了杯大麦茶,郁溪就沉默的喝茶。 坐在郁溪另一边的人,她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对方显然对她有印象,挺热切的跟她搭话:“你那桃花眼姐姐找到了么?” 郁溪的肩膀一瞬僵住。 她之前加这个老乡群,就是为了找江依。那时她还根本不知道,江依就是名动世界的明星江冉歌。 现在被猛然问起,好像一个讽刺的玩笑。 周齐现在也知道了江依就是江冉歌,怕郁溪尴尬,赶紧笑着打个圆场:“那就是郁溪在老家认识的一个姐姐,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不找呗,没那么重要。” 那人点点头:“这样啊。” 又去跟其他人喝酒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喝酒吃烤肉。郁溪并不知道自己烤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却知道自己喝了很多烧酒,辣辣的,刺激着她混沌的灵魂,在嘴里很有存在感,一直烧到她心里。 周齐问她:“你酒量变好了?” 郁溪麻木的点点头。 可能是的。 不然怎么喝了这么多也不醉呢? 这时,龚晓被一堆女生叫过去自拍P照片玩了,她是那种很容易跟人熟起来的性子,第一次跟周齐参加同学会,就能跟女生们玩到一起。 周齐远远看着他女朋友的背影,轻声问郁溪:“你不会还忘不了她吧?” 郁溪笑笑闷了一杯酒:“早忘了。” 周齐的心里刺了一下。 忘什么呢? 他都还没指名道姓说是谁,郁溪就已在心里给出了自欺欺人的答案。 之后,郁溪像是为了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带开似的,问周齐:“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周齐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一笑让他又重回当年那个羞涩的少年:“才谈了半个月。” 郁溪沉默的喝酒,他偷偷瞟郁溪:“你一直没谈?” 郁溪咬着酒杯摇头。 周齐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谈一个挺好的。我现在觉得,不是人人都有运气等到自己喜欢的人,找一个能好好相处的,也挺好。” 郁溪看他一眼。 周齐笑笑,主动举起酒杯对着郁溪:“来,祝福我吧,我还挺需要你的祝福的。” 郁溪笑着举起酒杯。 平安夜的烤肉店里,有人自拍,有人唱歌,有人喝多了用筷子敲着碗大笑。一片觥筹交错里,没人知道在店里的一个角落,有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在跟他内向却兵荒马乱的青春,做一次郑重其事的告别。 郁溪说:“她人挺好的,你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周齐笑:“你怎么知道她人挺好的?你之前又不认识她。” 郁溪轻声说:“她刚主动给我倒了杯大麦茶。” 周齐又笑了,笑了半天。 郁溪:“笑什么?” 周齐:“我笑你这个人,其实真挺矛盾的。表面看着吧特高冷特不好接近,其实别人主动给你倒杯茶,你都觉得对方是好人。” 他觉得这样的郁溪有点可爱,笑着笑着又替郁溪有点心酸。 因为从小得到的爱太少了,所以碎片式的一点温暖,都看在眼里、抓在手里不放。 那股心酸的感觉让周齐又喝了一杯酒,他酒量也不好,带着点醉意对郁溪说:“郁溪,别等了。你看我不也没等了吗?做人不能太倔你知道吗?” 郁溪轻轻的:“嗯。” ****** 老乡聚会都是AA制,大家闹哄哄在群里发红包付了账,又一起闹哄哄涌到烤肉店门口。 组织老乡聚会的人,拎着一兜子苹果给每人发了一个:“来来来,这个不要钱,是我们组委会送大家的平安夜礼物!” 郁溪手里也被塞了一个。 其实到现在郁溪已经知道,苹果和平安夜、圣诞节这种洋节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谐了“平安”的音,才被频频当礼物送出。 -- 第168页 周齐喝得稍微有点多,他的苹果龚晓帮他拿着,一边还得扶着他,他一手搭在龚晓肩上对郁溪说:“我跟你说的话别忘了。” 郁溪:“我跟你说的话也别忘了。” 龚晓问郁溪:“你说了什么?” 周齐咧嘴一笑:“她让我好好对你!” 龚晓笑了,看向郁溪:“谢谢。” 郁溪:“应该的,你们很配。”她看了眼挂在龚晓肩上的周齐:“他真有点喝多了,你们赶紧回学校去吧。” 龚晓问:“那你呢?我看你也喝挺多的,没事吧?要不要找个人送你?” 郁溪晃晃脑袋:“我好像真没什么事,坐个地铁就回学校了。” 龚晓架着周齐去打车,郁溪跟他们告别后,一个人往地铁站走。 路上路过的行人,大多参加完聚会,顶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两个女生路过郁溪身边,其中一个挽着另一个的手臂:“就跟你说了!下初雪的平安夜许愿最灵了!” 另一个女生眉开眼笑:“是啊是啊!我现在信了!” 郁溪心想:是吗?还有这个说法吗? 上了地铁,也许是很多聚会还没散场的缘故,地铁车厢里难得的空,郁溪竟然有一个座位。她坐着随着地铁摆荡,车厢里的暖气熏着她,她后知后觉酒气上涌,头晕乎乎的。 她看着对面一个小女孩,因为车厢很空,反跪在座椅上,在熏出一点水汽的车窗上画画,她妈妈侧身护着她的背:“小心点!” 小女孩笑嘻嘻的,在车窗上画出一个圆,又一个圆,再点两点,就变成一个雪人。 她妈把她扭过来:“好了好了,画完了就坐好了。” 郁溪随着车厢摆荡,看着车窗上那个小小的雪人,这时广播女声报站:“碧潭站到了。” 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郁溪抢下车去。 ****** 郁溪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走在街上,天上的雪还在下着。 这场今冬的初雪,下了一整晚了,由细碎的雪末变成有点大的雪团子,地上由薄薄一层雪,变成现在有点厚的一层,脚踩下去有点积雪的感觉了。 冷空气吹得郁溪头清醒了一点,她想:怎么就很神经的在这一站下了车呢? 这不是回邶航的地铁站,而是去碧云居的地铁站。 其实郁溪都没明白她在这一站下车干嘛,她只是晕乎乎往碧云居走,走到小区门口的岗亭,摸出双肩包里的通行证给保安看。 因为当朵朵的家教,所以她一直有这小区的通行证,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去英国,该早点让朵朵准备找新老师了。 她走到江依那一栋别墅门口,停下脚步,往里望去。 里面没灯,朵朵应该在医院,至于江依,不知是不在,还是睡了。 不过没所谓,因为郁溪本来也不是来找江依的。 她在门口蹲下,肩上的双肩包拖的她重心不稳,她就把包摘下来放在一边。 她脑子里是刚才小女孩在地铁车窗上画的雪人,就在江依别墅门口堆了个雪人。 手里一直攥着个苹果,就拿苹果当雪人的下半身,又去做上半身的雪团。地上的积雪不够厚,郁溪就双手攒着把雪拢在一起,手指很快就冻红了。 小小一个雪人很快堆好了,郁溪身上没东西可以当它的鼻子和眼睛,头也不圆,怪模怪样。 到这时,郁溪头已经晕的不行了,一屁股坐在她堆的雪人边上。 身体好像真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要搁平时,她喝这么多酒早不知道醉成什么样了,这会儿却只觉得头晕。 她坐在雪地上,看着身边矮矮一个雪人。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来干什么。 就像今晚在烤肉店,周齐举杯跟他自己的青春告别一样,郁溪也来这里,跟自己的青春告别。 她对着雪人许愿:祝江依以后光芒万丈,璀璨耀眼。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跟郁溪再没关系了。 郁溪闭上眼,让冰凉的雪落在她眼皮上,代替她再也流不出的眼泪。 再见了,江依。 ****** 郁溪又在别墅门口坐了一会儿,等头终于没那么晕的时候,挣扎着起身,牛仔裤都有点被雪地浸湿了。 走出碧云居小区,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摸出来一看,是孟辰辰。 郁溪接起来:“喂?” 孟辰辰那边特吵,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在KTV,估计是玩完剧本杀以后去续摊了。孟辰辰在一阵鬼哭狼嚎中尖叫鸡一样问她:“郁溪你是在宿舍吗?” 郁溪:“没有,我在外面,回学校的路上。” 孟辰辰:“我喝多了!” 郁溪:“我听出来了。” 孟辰辰:“你来不来接我!” 郁溪:“其实我也喝多了。” “那正好啊!”孟辰辰笑起来:“我们两个醉鬼!相濡以沫、勾肩搭背、蛇鼠一窝的一起滚回宿舍!” 郁溪估计孟辰辰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对酒精产生了抗体,但听上去孟辰辰比她醉得更厉害,郁溪还是按照孟辰辰发的定位,找到了KTV。 一到包间,郁溪就被孟辰辰拉进去了:“姐们儿你终于来了!我快被她们灌翻了!”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包间里的各位:“我告诉你们,我姐们儿打架可厉害了,你们谁要再敢灌我,我姐们儿上来就是一顿爆锤!” -- 第169页 郁溪:…… 这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孟辰辰转头问郁溪:“你手怎么这么凉?” “有吗?”郁溪说:“可能刚才堆雪人凉到了,没缓过来。” 孟辰辰本来喝多了就是一脸懵,这会儿懵上加懵:“你堆雪人干嘛?” 郁溪:“就好玩儿。” 孟辰辰海豹式一拍手:“说到雪人,听姐们儿给你来首复古金曲!可适合平安夜了!” 她到点唱机前把一众醉鬼扫开:“让开让开,我姐们儿难得来一次,我要唱首歌献给她!” 她把歌提到第一首,又来摸话筒,不知这KTV为什么是复古有线话筒,她还差点被绊了一下。 她把郁溪按在沙发角落听她唱: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拼出你我的缘份, 我的爱因你而生, 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郁溪靠着沙发椅背,看着屏幕上不知哪个年代的复古MV,一片落雪中,璀璨闪烁的灯光反衬出城市的寂寥。 孟辰辰唱到后来嚎啕大哭:“为什么我都二十岁了!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我是不是有毒啊!” 一群跟孟辰辰喝得同样多的女生冲上去安慰她:“哎呀!没有喜欢的人多好!无牵无挂,天下无敌!” 剩郁溪一个人晕乎乎的靠在沙发上,看屏幕上的MV女主角戴着雪白毛绒耳罩,在一片落雪中看城市寂寥,露出一个孤独背影。 郁溪头又晕起来,她闭上双眼,不知是她更惨一点,还是孟辰辰更惨一点。 只有孟辰辰那走音的歌声,在她心里反复回响。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而我也将,也将不再生存。” 作者有话说: 好了这次真的触底了~咱就是说,约个“时间大法”的加更么?小天使们给我点动力!=v= 感谢在20220521 14:54:29~20220522 15:0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 2个;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镍 10瓶;九千七、浪潮上岸 5瓶;锅包肉、贼啦能叭叭 2瓶;G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郁溪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平安夜, 江依陪叶行舟参加酒会到深夜。 叶行舟在和围着她的人谈明年的生意,江依一个人坐在一边,恹恹的举杯。 酒量好像从十年前就已经练出来了, 那件事发生以后,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助眠药也不管用,就每天每天的喝酒。 有个人过来搭话:“江小姐?” 江依浅浅点一下头。 她穿一条红色礼服裙,很应节日气氛的丝绒材质, 露肩的设计裹住胸口一圈, 露出两边的直角肩。极简的剪裁,束腰往下有点像旗袍, 一边开衩到大腿, 她坐着, 就露出一块莹白的皮肤。 本来是有点性感的设计,被她过分清冷的气质一穿,反而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疏离,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的诱惑。 江依能看到叶行舟在远远的瞟她, 围着叶行舟的人又在说些什么呢?还是说“叶总好福气”吗?江依移开眼神, 站起来走到窗边。 今晚聚会是在邶城最高端的会所, 一面巨大的落地窗, 照着邶城最好的景色。现代的都市和古老的旧宅在眼前交融, 一左一右,勾勒出只属于邶城独到的气质。 然后, 片片的飘雪遮盖了一切。过去, 未来, 甚至现在。 长居冰雪的人, 连手指尖都冰凉到麻木。 搭话的人端着酒杯跟过来:“下雪了啊。” 江依:“是啊。” “不知道江小姐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搭话的人笑笑:“如果平安夜下起初雪, 那当晚许的愿望会很灵。” 江依淡淡应了句:“是吗?” 她不怎么相信神灵保佑这一套,如果真有神灵,事情好像无论如何不会走到这地步。 她端着酒杯望着窗下,今天平安夜,这会儿深夜了,街上仍然不空,好像是一堆刚散了聚会的年轻人,勾肩搭背的走过,其中一个女孩明显喝多了,不断挥舞着手臂,像在唱歌。 是刚从KTV出来么? 江依忍不住又看了两眼,虽然她身处高楼,离这么远并看不真切。 只是那份年轻人的张扬和快乐,她好像还没来得及拥有,就失去了。 这一刻她无比想念一张年轻的面庞,敏感又倔强,清冷又张扬,额角一个淡淡缝针的疤,好像什么世俗的规则都拦不住她。 她忍不住又向楼下穿行而过的那堆年轻人看去,然而看得太用力,反而只能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一张脸,寥落又憔悴,像朵失去生命力的花。 她对搭话那人说:“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又走到叶行舟身边,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我想先走,小敏来接。” 搭话那人看着江依的背影,气质清冷绝尘,却挡不住身型婀娜迤逦,远远望过去像株有灵的植物,难怪常常有人说这女人美成了一个传奇。 -- 第170页 只是叶行舟冷冷扫过来,他赶紧抽走眼神。 叶行舟身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是今晚唯一让叶行舟主动敬了杯酒的人,老人的身份比叶行舟更神秘,没人知道他是谁,但地位可想而知。 江依走过来跟叶行舟说话,老人虽不至于主动跟江依搭话,但也淡淡瞟了她一眼。 叶行舟冲老人点了下头,把江依带到一边。 “不行。”叶行舟说:“不能先走。” 江依:“为什么?” 叶行舟:“因为你每一秒钟都要跟我在一起。” 江依低头笑了下,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笑。 她抬起头来说:“有时候我觉得你长大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还是当年那小孩儿,没有任何区别。” 叶行舟眉毛跳了跳,一张脸最后还是恢复了毫无表情:“有区别。”她阴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恫吓:“我的能力,比当年大多了。” 江依反而又笑了下:“是吗?” 她伸手拍了拍叶行舟的肩,像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小孩儿:“我先走,就这样。” 她这一拍让叶行舟感受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息,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江依就很注意从不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 叶行舟看着江依的背影:“冉歌,不许走。” 江依脚步不停,她阴沉的声音几乎转成低喝:“江依!” 江依回头看了她一眼,然而,还是走了。 ****** 江依让倪敏来接,回碧云居的路上接到朵朵的电话:“冉阿姨!我不想在医院过节!” 江依就绕到医院把朵朵接上了,朵朵上了车,一路抱着她的腰,像被孤单遗弃了很久的小动物。 江依抱着她问:“朵朵,你想去国外治病吗?” 朵朵抬头看她:“小姨说去国外治病会很疼。” 江依点头:“是会很疼。” 朵朵:“比现在还疼吗?” 江依:“治疗期间比现在还要疼十倍,可如果治好了,以后就再也不疼了,你想去吗?” 朵朵陷入沉默。 很多时候朵朵因病痛而情绪失控,叶行舟就默认她比同龄人心智幼稚得多,无论卧室病房,都按五六岁小女孩喜欢的打造。 可这时朵朵自己在江依怀里思考了很久,额头蹭着江依丝绒礼服的边:“冉阿姨,我想去。” ****** 叶行舟从酒会出来时满脸的不快,司机开着车都能感受到满车的低气压,刹车油门都踩得小心翼翼。 刚才江依绝尘而去,可这酒会太重要,她必须留到底。 这会儿她握着银质拐杖坐在后座,声音阴得像能挤出水来:“开快点!” 司机吓得一脚油门飙出去。 车一直飙到江依别墅门口,猛刹车的时候车轮下好像发出轻微一声,也许撞到了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东西,叶行舟现在没心思管这些,拢好大衣拄着银质拐杖下车。 司机把车开走,别墅门前一盏昏黄的灯,照亮裹着件黑色大衣的江依。 江依应该是听到她车的声音,出来等她。 叶行舟冷声说:“进去说。” 江依摇头:“就在这说。” 在江依心里碧云居像一片沼泽,飘着名为“往事”的混沌瘴气,湮没着她和叶行舟,吞噬着她和叶行舟。 叶行舟的脸色比今晚的雪更冷:“你要跟我说什么?”但对江依要说的话,她心里大抵是有预感的,握着银质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江依先说了件同样重要的事:“我想送朵朵去国外治病,抛开我们俩的事不说,你知道这对朵朵有好处。” 叶行舟:“她会疼得受不了的,治疗会半途而废的,到时候疼也受了,病也没治好。” 江依:“朵朵已经快十岁了,我问过她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叶行舟沉默。 江依:“还有……” 叶行舟忽然开口打断她:“你在祝镇认识那小孩儿,叫什么来着?郁溪是吧?” 江依的眼神和酒会上差不多,看着她像看一个过分任性的小孩儿。 江依说:“不用提郁溪,郁溪在国内的时候,我很清楚你能做到些什么。但现在郁溪要出国了,你查她查得那么细,你知道她现在介入的项目行政级别有多高,你是一个商人,为了嘉宁集团,你好像不该对郁溪做什么了。” 叶行舟:“郁溪要出国了,那你呢?你走得掉吗?” 江依看着她,下了一整晚的雪落在她睫毛上,江依恍然想起刚认识她时她还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孩儿,长长的睫毛让她一双眼像水汽氤氲的小狗,偏偏脸上的神情又很倔,跟在江依和叶观山的身后,嘟嘟哝哝接过叶观山递来的一个冰淇淋。 现在那点可爱在叶行舟脸上消失殆尽,往事拖住她掉进时间的巢穴,在脸上留下阴郁的暗影。她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像一道阴影罩住江依:“你的银行卡、身份证、护照都在我这,你哪都去不了。” “就算你去了,你活得下去吗?你从十几岁开始就只会演戏了,你很清楚,我不会让你有戏可演的。” 江依垂眸。 叶行舟说的是事实。 情感的桎梏,现实的桎梏,像一张牢牢的网,曾经密不透风的困住她。 叶行舟说的那些,她知道叶行舟做的出来,叶行舟和她一样,是个表面拥有很多,实际一无所有的人。人在绝境,就能做出那些狠决的事。 -- 第171页 江依怕吗?她曾经很怕的,就像叶行舟所说的,她从十几岁开始就只会演戏,无戏可演,她还能做什么? 只是这会儿,她垂眸看着雪地,不知为什么地上有个碎掉的苹果,就在叶行舟的车轮边,也许是被车轮碾碎的。 这个苹果出现的奇奇怪怪,难道是哪家小孩儿掉这儿的?只是江依看着那苹果,无端端想起去给叶观山扫墓那天,郁溪手里也攥着个苹果,上面有她的齿痕,连她的齿痕都是倔强的。 江依心定了定,对叶行舟说:“倒也不是活不下去。” 叶行舟捏紧拐杖:“什么?” 江依笑了笑:“倒也不是活不下去,只要不怕穷的话。” ****** 时间过得很快,郁溪再没见过江依。关于给朵朵当家教的事,她去辞职也很顺利,朵朵悄悄告诉她,自己要去国外治病了,也许以后,背就再也不会疼了。 考完期末考,郁溪收拾东西的时候,孟辰辰忍不住还是哭了:“急什么嘛?过完年再走不行嘛?” 也不是不行,只是郁溪是个没有家的人,在哪儿过年,对她没什么区别。 在机场的时候,离愁别绪反而淡了些,因为舒星要出国读研,索性就和她一起走。 郁溪办值机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估计是这段时间学校办各种手续的事儿,也没急着看。过了安检又想着先去洗手间,舒星叫住她:“我帮你拿手机和包。” 郁溪递过去。 目送郁溪去洗手间以后,舒星滑开她的手机,也许是从小没用过电子设备,很多时候舒星都觉得郁溪不像个现代人,手机连密码都没有。 她打开郁溪刚才收到、还没来得及看的那条信息,蓦地想起一年多前江依离开祝镇时,让她转交的那张字条,这会儿还在她钱包里,很久没看过了,不知是不是纸张已有点发黄。 她微微吸一口气,把郁溪手机上的信息删掉了。 郁溪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舒星坐在等候椅上看一本书,见她走来笑笑,把包和手机还给她。 郁溪:“谢谢。” 她低头看手机:“咦?” 舒星从书上抬起头:“怎么了?” 郁溪:“刚办值机时手机进来条信息,现在看又没了。” 舒星解释:“手机经常会这样的,有可能只是已读消息延迟了的提示音。” 郁溪也没怎么在意:“嗯。”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而遗漏了消息,对方自然会再联系她的。 又过了一会儿,登机提示广播响了。 舒星站起来:“走吧。” 郁溪:“嗯。” 她把双肩包背在肩上,往安检口看了一眼。 舒星问她:“怎么了?” 郁溪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她在看什么呢? 难道还指望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吗? 飞机振翅滑过云端,郁溪打开舷窗,窗外已经只剩一片茫茫云海。 在邶城的一切,在祝镇的一切,好的坏的,放得下的放不下的,无论如何,都已被她甩在身后了。 ****** 六年后。 孟辰辰从下班回家就开始捯饬,衣服换了三套,最终选了套她觉得最有职业气息的套裙,又开始化眼影和眼线。 她女朋友王娜在一边煮面:“够美啦孟老师!不是去见你很熟的姐们儿么?怎么这么紧张?” 孟辰辰晃过来,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我像几岁?” 孟辰辰天生一张娃娃脸,再加上没什么大追求心里没有操心的事,本科毕业后就一边读研一边当辅导员,去年研究生毕业后顺利留校,彻底告别学术领域,不过至今她走在学校里,还经常被认成大二学生。 王娜:“你看上去……撑死二十?” 孟辰辰泄气:“我和郁溪六年没见了,不知道她成熟成什么样了。” 王娜:“不过你这姐们儿也真够厉害的,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沾沾光。” 孟辰辰挥手:“你一个文科生见人家大工程师干什么。” 王娜:“她现在也不是只在学术领域火啊!她比很多明星还火吧!” 孟辰辰:“看你表现以后再说吧,今天不行,别打扰我们叙旧。” 王娜友情提醒:“你也别想得太美,人家现在火成这样,说不定也不像当年跟你那么亲了。” 孟辰辰猛摇头:“郁溪她不可能的!” 眼看时间来不及了,孟辰辰匆匆开车出门去机场,还好今天的堵车情况比她想得略好那么一点儿,孟辰辰赶到机场一看表,离飞机降落还有二十分钟。 她安心摸出手机边看剧边等,这么多年,她爱追剧的习惯还是没变。 也不知是不是耳机使用频率太高,她的耳机总坏,一边耳机没声,旁边俩接机女生的聊天声就传进来:“你上次安利我看那剧叫什么来着?” “《风林渡》,整体剧情挺好的,就是女主颜值有点拉垮,在原著中明明是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为什么找这个女主演,长这样还能让所有人为她要死要活的?” “现在一拉出来凭颜值就能震着人的女演员有几个?葛皇不怎么演戏后,这种浓颜系美女也就只有一个江冉歌……” “快别提江冉歌了!都塌房成那样了还提她呢!” 孟辰辰默默把手机上的视频按了暂停,屏幕上凝固的那个画面,刚好是江依的一张侧脸。那是江依在美国演的一个老片,披着科幻外皮的狗血言情剧,可江依在里面是真美,孟辰辰这么多年都不知刷过多少次。 -- 第172页 六年过去,江依再没演过新片。 别说路人,就连很多死忠老粉都已宣布脱粉,她的视频也全部下架,要不是孟辰辰手机里存着下载版,现在想看也没得看。 她现在看江依的老片都得背着人,不然一堆人骂她。 其实江依那事曝出来后,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愿意看江依的剧。 也许就因为大二那年,郁溪喝醉了,她和江依在学院街的烧烤摊上见过一次。 那时江依还跟她合了照,因为她个子矮,还很贴心的在她身边蹲下一点,身上有很清新的香味钻进她鼻子里。 她就总觉得江依不是那样的人。 这会儿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她不想让郁溪看到江依的视频。六年过去了,郁溪应该没再想起江依了吧。 她是在自己谈恋爱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郁溪和江依是怎么回事的。 她本以为郁溪是江依认识的一个晚辈,一个挺宠的小孩儿,可现在想想郁溪提起江依时的眼神,完全不是那样。 而她某个下午刷江依老片的时候突然发现——江依不就长了一双桃花眼? 她马上去搜江依以前的采访,终于把江依描述过的那个小镇城,和郁溪的家乡祝镇联系起来。 原来是这样。 是那一个夏天,让江依的一双桃花眼长进了郁溪心里。 这时机场的广播响起,提示MU2415航班已经抵达。 孟辰辰凝了凝神,向旅客出口方向望去。 一系列鱼贯而出的旅客,都带着一张旅途跋涉的脸,孟辰辰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印象中那张冷如清溪的脸。 那一刻她的反应是郁溪不会长丑了吧?沉浸学术海洋这么些年,说不定颜值已没当年那么扛打,变得泯然众人矣。 她又赶紧往那堆灰扑扑的旅客里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任何一人长得像郁溪。 直到人群散去后。 一个修长身影,推着行李车走出来,一件卡其色长款风衣迎着机场的风,搭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齐肩的利落短发,带着口罩,脸被遮去大半,露出的额头白皙到反光,更重要是那双眸子,冷静,理智,淡漠,像最清冽的溪。 孟辰辰激动的挥手:“郁……” 喊了一半觉得不对,即便郁溪戴着口罩,她玉立的身姿,潇洒的步子,和仅仅露出小半张的脸,已经吸引不少人在往这边看了,只不过,她到底不是娱乐明星,大众对她没那么熟悉,也不太好想象她私人生活中什么样,没人很确定的认出她。 孟辰辰改口叫:“有老师!” 郁溪一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点笑意,推着车朝孟辰辰这边走过来,孟辰辰跑过去,郁溪笑着问:“你叫我什么?” “我这不是怕暴露你身份么?”孟辰辰笑道:“郁的左半边不就是有?我以后就叫你有老师。” 郁溪笑得挺无奈:“有姓有的么?” 孟辰辰上下打量郁溪:“郁溪你现在A成这样,是打算让小妹妹们疯么?” 以前郁溪念大学时,全身上下衣服加起来不超过二百块钱,全凭颜值和气质硬撑,就那样她没出国之前,还惹得一众师姐师妹往上生扑。 而现在,孟辰辰看着郁溪一身精致的打扮:“是成社会精英了。” 郁溪睨她一眼:“骂我是不是?小豆丁。” 孟辰辰:“小豆丁是什么鬼?” 郁溪拍拍她的头:“你说你怎么跟六年前一点变化都没有呢?看着还跟大学生似的。” 孟辰辰叹口气:“我也犯愁呢,你说我怎么就长这么张娃娃脸?学生都不服我你知道吗?” 说着忍不住又开始打量郁溪:“倒是你,感觉跟以前完全变了,奶狗变御姐。” 郁溪:“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辰辰觉得郁溪话好像比以前多了那么点,性格好像比以前开朗了那么点,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郁溪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正聊着郁溪的手机响了,郁溪说:“我先接个电话,接起来就是一串流利的英文,那些航天工程领域的专有名词,是脱离学术领域的孟辰辰很久都没听过了的。 这会儿已经傍晚,郁溪挂了电话,孟辰辰问:“晚上还有工作要忙?” 郁溪摇头:“没安排工作了,不是说好今晚把时间留给你吗?” 孟辰辰跳起来勾住郁溪脖子:“行,够姐们儿!王娜还说你火了,就不会像以前跟我那么亲了呢。” 郁溪:“火不火,跟我们亲不亲有什么关系?况且哪儿火了,没那么夸张。” “既然你晚上没工作,那我们边走边说,我带你回邶航学院街撸串儿去!我们以前爱吃那烧烤摊还健在呢!”说着孟辰辰又问:“你现在还能撸串儿么?” 郁溪推着行李车跟她走,指指口罩下面。 孟辰辰:“?” 郁溪:“有嘴为什么不能撸串儿?” 孟辰辰笑:“不是,你现在真有点火你没感觉吗?你看那儿。” 机场变频海报栏里,正缓缓投出一张郁溪的海报,郁溪穿着蓝色工程师服站C位,清秀中带点锋利的眉眼,透出一股英姿飒爽的味道,旁边写着“女性力量”四个花体书法字。 孟辰辰看醉了:“哎你这张照片哪个机构给你拍的?太好看了吧,他们接不接普通人拍私房照的活儿?” -- 第173页 郁溪的颜值确实太出众,她的美跟一般明星的美又完全不同,从来不施粉黛,是女工程师清冷的理性美。 所以郁溪的海报一投出来,立刻有两个年轻小姑娘上去合影拍照。 郁溪自己倒是毫无觉察,盯着海报后景的航天飞船:“这照片谁P的?怎么把一个关键零件P掉了?这完全不对了啊,以后得好好审过才能出街。” 孟辰辰:“……你就不能看看自己的毛孔和眼纹有没有被P掉?” 郁溪:“很重要吗?” 好,你学霸还是你学霸,关注点永远跟普通人不一样。 一般的小女生都是跟海报合影,但有一个小女生眼睛特尖,郁溪推着行李车跟孟辰辰往外走,她跟了一路,终于没忍住跑过来问:“请问你是郁溪吗?” 孟辰辰自动承担起经纪人的职责:“她不是,你认错人了。” 小女生已经把笔和本子拿出来了,听孟辰辰这么说,一脸的失望。 郁溪站定脚步:“你是想要签名吗?” 她接过笔和本子,清晰签下自己的名字——“郁溪”。她的字从来不太像女孩的字,遒劲中带着力透纸背的力量。 小女生兴奋了:“你真是郁溪啊!谢谢谢谢!我可太幸运了!” 她一溜烟跑了。 孟辰辰对郁溪说:“我还以为你是特高冷那种名人呢,没想到这么和蔼可亲。” “不是和不和蔼的问题。”郁溪说:“而是通过我,让多一个女生对航天工程感兴趣,不是挺好?” 机场灯光下,郁溪一双清冷的眸子闪闪发亮,和当年那个望着蓝天做梦的少女,又显得没任何区别了。 第58章 劣迹艺人江冉歌 郁溪和孟辰辰继续往机场外走的时候, 变频海报栏又开始翻别的海报了,是一个女明星代言一款奢侈品眼霜,浓墨重彩的黑白照片, 极力想凸显眼神的诱人。 郁溪深深往那海报瞄了一眼。 孟辰辰心抽了一下, 笑道:“你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郁溪收回目光:“现在的女明星我好像都不认识了。” “这是这几年新冒出来一小花。”孟辰辰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你为学术闭关这么久, 不认识也正常。” 郁溪点点头:“嗯。” 没有人提起,刚才那张眼霜海报上的小花,乍看上去跟江依有三分相似。然而细看下来, 跟江依那双摄人的桃花眼又差得远了。 走到机场门口, 郁溪摸出手机:“我先叫个车把行李送回宿舍。” 孟辰辰:“你以后住宿舍?福利够好的,不过国家也该重视你们这些人才。” 郁溪点头:“福利是一方面, 还有就是方便集中管理。” 等了一会儿, 她叫的车来了, 对目的地是国家航天院宿舍区肃然起敬,带着“保证完成任务”的严肃脸,载着郁溪的行李走了。 郁溪手里只剩一个双肩包,甩到一边肩膀上挂着:“走吧。” 孟辰辰一眼认出那个包:“你还在用这个包啊?我记得这包是你从高中用的吧, 带到大学又带出国, 没想到现在还在用!” 她打趣郁溪:“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啊?” 郁溪笑笑没说话。 上了孟辰辰的车, 孟辰辰打开导航, 又贴心把提示音关到最小:“你坐飞机累了吧?开回邶航要一个多小时呢, 你眯会儿,到了我叫你。” 郁溪:“嗯, 谢谢。” 孟辰辰发动车子, 郁溪把双肩包抱在怀里, 额头抵在车窗上。 孟辰辰以为她睡着了, 其实她没有。 她微睁着眼, 打量着邶城的夜色。 真是久违了。 从大二下学期去英国交换,因为国内和国际几个大牛的加入,项目接连取得突破性进展。郁溪有天赋,够努力,也站在了时代机遇的风口浪尖,毕业后她直接回国,跟随研究项目的国内分组加入国家航天院,一边继续研究学习一边工作。她所在的分部远在戈壁,那里的所有人正为皓舟十五号日夜奋战,为了实现为期一年的太空探索之旅而努力。 这一闭关,就是四年。 现在,皓舟十五号发射在即,郁溪跟随项目组调回邶城,一边追踪项目后续数据,一边为新的项目作准备。准备阶段不用闭关,这才有了见到孟辰辰的机会。 眼前邶城的夜色,对郁溪来说熟悉又陌生。 鳞次栉比的高楼,好像比以前更密了一点。古老灰瓦的城墙,好像又一点都没变。高楼上悬挂的巨幅海报,位置好像还和六年前一样。只是海报上的那些明星,又都是郁溪不认识的了。 她看来看去,都没看到一双桃花眼。 终于她闭上酸涩的眼睛。 看什么呢?早在六年前,她就决定放下了不是吗? 车缓缓开着,郁溪半梦半醒,头不断轻轻磕在车窗上,直到孟辰辰在耳边叫她:“郁溪,醒醒,到了。” 郁溪睁眼,下车活动了下手脚,跟着孟辰辰往烧烤摊走。 这会儿已经晚了,因为邶航现在已经明确规定了归宿时间,整条学院街都已没什么人了,更别提这个七弯八拐藏在街背后的烧烤摊。 老板乐得悠闲,蹲在一边的水泥台阶上抽烟,腰里别的那部老年机,还在超大声放着他爱听的深夜情感小说。 老板,烧烤摊,甚至烧烤摊边沾满油污的木桌木椅,一切都没变。 -- 第174页 郁溪移开眼神。 不然,总好像还能还看到大二那年,一个桃花眼的女人,跟她坐在这里一起吃烧烤的样子。 孟辰辰叫老板:“老叔,点单!” 老板挠挠头抬眼:“唷,学生,怎么还没回学校?你们宿舍都要锁门了!” “!!!”孟辰辰原地起跳:“老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是老师,老师!” 老板上下扫视她一遍:“不可能。哎呀,溜出来吃烧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跟你们老师讲的。” 孟辰辰极其无语的带郁溪到一边坐下,郁溪摘下口罩笑个不停。 “笑个屁!”孟辰辰瞪她:“再笑不给你看我女朋友照片了!” 郁溪笑着问:“叫王娜是吧?” “嗯,对!”孟辰辰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撒一把狗粮,把相册里两人的合照翻给郁溪看。 郁溪:“挺好的。” 她和孟辰辰一样,都不会对朋友的事发表任何狭隘评价,就比如孟辰辰以前觉得自己对男生感兴趣、后来实际交了女朋友这事,她就觉得很正常。 她没问,孟辰辰也就避免了说出,其实是郁溪和江依的那一段,深深启蒙了自己性别意识的觉醒。 她收起手机:“你怎么样啊?这几年一个没谈过?” 郁溪摇头:“没谈。” 孟辰辰:“研究院里精英应该很多啊,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郁溪:“院里大家都挺忙的,说实话除了一起工作,就连一起玩的时间都没有。” 孟辰辰:“那你完全没社交?不得憋疯了啊?” 郁溪想了想:“就是舒星偶尔来看我。” “就那千金大小姐?”孟辰辰问:“她还在追你啊?真够有恒心的。” 郁溪拿起一串小牛油。 按她大二时的想法,她会说没有,舒星没追她,大家说好了做朋友。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郁溪也明白不是这么回事。要不是抱有期望,谁愿意这么不计成本的投入时间精力?郁溪明里暗里劝过几次,可舒星一点罢休的意思都没有。 孟辰辰还在感叹:“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打游戏没恒心,追剧没恒心,谈恋爱也没恒心,两个星期追不到手立马换人。舒星追你几年了?从你高三就开始,你就是块大石头她就是颗小水滴,也该把你滴穿了!” 郁溪咬着牛油:“是感觉的问题不是时间的问题。” 孟辰辰突然沉默下去。 话说到这里,该顺着问一句“谁让你有感觉啊?” 可孟辰辰不用问,答案她很清楚——江依呗。 可六年前郁溪绝然离开,不久后江依就出了那档子事,孟辰辰觉得,郁溪一定是不愿再想起江依的。 她咬着一串馒头片沉默,好久之后才开口:“可你也不能一直单下去吧。” “马上中秋节了,你别总一个人过啊。” ****** 孟辰辰听说郁溪刚回邶城,回宿舍了还要收拾床铺,当机立断替她决定:“今晚这么累别折腾了!去我家睡!明天我去帮你一起收拾!” 郁溪拒绝不掉,被孟辰辰一车拖到了自己家。 王娜虽然嚷着要见郁溪嘴上厉害,其实是个有美女恐惧症的文艺死宅,看到郁溪讲话顿时打结:“郁郁郁工程师!” 郁溪笑笑:“叫郁溪就行。” 孟辰辰把郁溪按沙发上,用眼色支使王娜:“我俩先收拾收拾啊,你千万别乱转!” 郁溪笑:“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孟辰辰一把扯过王娜钻进书房,王娜被她扯得有点懵:“孟老师,我们到底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孟辰辰:“你跟我一起把江冉歌这些海报相框什么的都收起来!” 王娜:“为什么啊你不是最磕她颜么?难道她现在塌房了,你就不好意思在郁溪面前承认喜欢她啦?” 孟辰辰风卷残云把海报相框往书柜里塞:“少废话,赶紧收!” 一顿忙活之后,王娜怕觉得郁溪觉得不自在,早早先回房了,孟辰辰给郁溪找了一套干净睡衣和浴巾:“困了么?你先去洗?” “对了这给你们。”郁溪拿过双肩包,取出两盒面霜递给孟辰辰:“这是航天院自己研发的,不对外售卖,里面含六胜肽和传明酸在太空舱环境进行碰撞,可以保湿和紧致皮肤。” 孟辰辰接过眼睛都亮了:“这是什么黑科技?有一高科技人才当姐们儿还有这种好处?” “哦对了,我忘了,你想看起来成熟一点老一点的。”郁溪作势要把面霜拿回去:“还是还我吧。” 孟辰辰急了:“谁说我不要了?” 郁溪扑哧笑出来,拿出自己的洗漱包往浴室走。 孟辰辰在她身后叫:“可以啊郁溪,现在学会逗人了!” 她觉得这次见郁溪怎么说呢,好像性格开朗点了,笑也多点了,可总觉得哪儿没对。 郁溪笑着拉上浴室的门。 ****** 放下洗漱包的时候郁溪手一抖,洗漱包啪嗒一声掉在盥洗台上。 她没管,只是快速移开眼神,手足无措的,好像盥洗台上有什么她绝对不该看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印着江依照片的一面小镜子,《撞击》上映时当周边送来着,孟辰辰一直放在架子上当收藏,也没当镜子用过,收拾起来就给忘了。 -- 第175页 郁溪没防备之下,甫一看到那双桃花眼,心就像被刺了一下。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洗漱完,跟孟辰辰打了个招呼就钻进客房,摸出手机犹豫很久,指尖颤抖的在搜索框打下“江冉歌”这个名字。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搜这个名字了。 过去的六年,她都坚持得很好。 这会儿却因一张小小照片,全面破防。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搜新闻来看看而已,没什么的。 没想到根本没搜到什么实时新闻,上一次江冉歌名字出现在新闻里,还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 跟她名字伴在一起的四个字格外刺眼——“劣迹艺人江冉歌”。 ****** 第二天周六,孟辰辰不用上班,直接开车把郁溪送回了宿舍,又帮她套被子挂衣服收拾了半天。 郁洗:“辰辰谢谢,我自己收拾还不知道要收拾多久。” 孟辰辰:“哼哼,这是看在神奇太空面霜的份上。你说老天是不是真是公平的?一边让你是学术上的巨人,一边让你是生活上的矮子。” 郁溪笑:“你说谁是矮子?”作势要去敲打孟辰辰,孟辰辰一躲:“饶了臣妾吧!谁不知道你很会打架?” 两人闹成一团,所以孟辰辰并没注意到,郁溪脸上带着笑意眸子却垂下去。 提起年轻时打架的那些前尘往事。 总让她想起一个人。 一个在她飘摇欲坠的时候,会伸出双手接住她的人。 收拾完两人一起去吃晚饭,孟辰辰第一次来航天院的食堂看哪儿都新鲜,打份番茄炒蛋都要问这番茄的种子有没有上过天,郁溪觉得好笑:“你是不是觉得吃了这儿的饭菜能长生不老?” 孟辰辰居然认真点头:“我觉得有可能。” 郁溪更好笑:“你自己以前还是学航天工程的呢。” 孟辰辰捧脸:“所以我脱离了学术圈,才能永葆天真呐!” 吃完饭孟辰辰要回去了,郁溪问:“我明晚约了周齐和他女朋友吃饭,说起来你们还是同行,一起去吗?” 周齐从邶师大毕业后,也选了和孟辰辰一样的路,留校任教。 孟辰辰没见过周齐,但偶尔会听郁溪提起,这是她唯一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周齐和他女朋友是不是要结婚了?” 郁溪点头。 “行啊那一起去吧。”孟辰辰问:“你明天的发布会是下午几点来着?” “三点。” “那完事了刚好去吃晚饭,要我去接你么?” “不用,我打个车就行。” ****** 第二天,新闻发布会现场休息室。 化妆师拿着粉扑,仔仔细细给面前的人扑着粉,一边瞟坐在一旁翻杂志的郁溪:“郁工程师,真不用我给你化个妆啊?” “她不用!”正在被扑粉的是郁溪之前分局的局长,特意来邶城参加发布会的:“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天生丽质的,有什么可化的!更显得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没法看!哎我这儿是不是粉不够厚?晒斑都出来了。” 郁溪从航天杂志上抬起头来笑笑:“我从来不化妆,还有局长,我不是什么年轻小姑娘了,我都二十六了。” 化妆师:“二十六不正是最好的年纪?郁工程师长成这样,的确不用化妆。”他看眼郁溪的脸叹口气:“还好不是人人长你这样,不然我就失业了。” 白皙紧致的一张脸,下颌骨线条分明,五官走得是清秀大气的路子,不笑的时候又透出些锋利的味道。不知是皮肤太好,还是托赖那双黑白分明清溪一样的眸子,一张脸完全不用扑粉,也在闪闪发亮。 那是冷静、自信、对未来充满把握的光。 等局长化完妆,其他人一起集结,去了发布会现场。大屏幕上皓蓝为底,“皓舟十五号载人飞行任务”几个大字庄严而神圣。 郁溪身着同样皓蓝色的工程师服,和团队一起对现场媒体行礼,除了媒体之外,还有少部分抽中签能来现场支持的普通民众。 郁溪行完礼,随手把掉在脸侧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简单一个动作,现场都拍疯了: “啊啊啊啊郁工杀我!” “这是没化妆的状态你能信?素颜也太扛打了吧!难怪之前记者去基地采访,郁工一张工作照都能火出圈!” “姐姐看我一眼!姐姐我可以!” 郁溪当然不知媒体席和观众席上的这些热烈,一张脸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看在众人眼里,又是清冷的绝杀。 这次新闻发布会介绍了皓舟十五号的项目概况、发射时间,还设置了媒体提问环节。 很多问题都是冲郁溪来的:“请问郁工,作为项目组总工程师团队里唯一的女性,你是什么感觉?” 郁溪接过话筒:“在工作中,我和我的同事都不会意识到我的性别,请媒体也不用放大这一点。如果非要说我作为女性参加这一项目有什么意义,那我希望有更多小女孩看到我的时候能明白,你们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而不一定要成为谁的女朋友和妻子。” “郁工是怎么决定加入航天事业的?” 郁溪:“我在一座大山里的小镇长大,那儿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落后,连4G网都不通。我小时候觉得那儿太小了,小得一眼能望到头,除了抬头看山顶的蓝天,蓝天很大,偶尔有飞机飞过,那时候我就想,长大了要去造飞机。后来,倚托时代的机遇,我能造的不止是飞机,而是航天飞船,不止是通往蓝天,而是通往更浩渺的宇宙。” -- 第176页 “那请问郁工,在你成长过程中,有什么对你影响很大的人么?你现在这么成功,最想让谁看到?” 郁溪的眸子半垂,现场安静一瞬。 “没有。”郁溪掀起眼帘说:“没有这种人。” 她把话筒放下就直接坐下了。 只是退场的时候,郁溪团队回休息室的路,有一段能遥遥望到观众退场的通道。 郁溪目光一凛,犹豫了一秒,便匆匆跑过去。 她几乎是一跃跨过了安全围栏,动作快到安保都来不及拦她:“哎郁工程师……” 已经有听到动静的观众在往这边看,顿时疯了:“啊啊啊郁工刚才那一跃好A!来不及拿手机拍下来怎么办?” 郁溪向观众通道这边匆匆跑来,对着一个黑长直发的背影伸手一拍。 一堆吃瓜群众在一旁围观,主要郁工程师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吧,有点难以描述。 乍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仔细一看,又觉得眉眼都绷着,好像有点紧张。 郁工程师就是凭冷静理智的清冷范儿火出学术圈的,她会紧张? 被郁溪拍那一下的女人正在打电话,没听到身后郁溪的动静,这会儿一回头见是郁溪,愣了:“郁郁郁工程师?” 郁溪缩回手。 一堆吃瓜群众看见,郁工程师的眸子黯下去,眉眼塌下去,不过那都是一瞬间的事,快得像是他们的错觉。 郁工程师其实只是带着一贯清冷的表情,对女人点了下头:“那个,你是今天的幸运观众,如果需要的话,我给你签个名。” 女人快晕了:“啊啊啊我这是什么运气!”围观群众一阵羡慕嫉妒恨。 郁溪签完名递给女人,默默转身走回休息室。 刚才那个她错认的女人,并没有一双桃花眼。 ****** 晚上郁溪她们四人约了吃火锅,郁溪打车到火锅店。好在她不是娱乐明星,这会儿穿着便装,又低调坐在角落,火锅店热气腾腾,没人注意到她。 她给周齐、龚晓、孟辰辰三人互相介绍,又从双肩包里拿出面霜送给龚晓,龚晓也和孟辰辰一样开心得不行。 她也注意到了郁溪的双肩包:“这包你从大学就开始用了吧?还没换?” 周齐纠正:“是从高中就开始用了。” 郁溪今天穿一件西装外套,大大廓形的款式,里面松垮垮的一件白色T恤,露出笔直的两条锁骨。她肩宽,人又挺拔,穿这样的衣服就显得特别相宜,精致干练中透着一股英气。 她刚背着双肩包进来的时候,龚晓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现在她对郁溪已经一点敌意都没有了,单纯出于对美色的本能欣赏。 郁溪现在和以前很不同了,那些灰扑扑的面包羽绒服、鞋带起球的球鞋,都已经离她远去了。龚晓还记得周齐以前给她讲过,郁溪高中的时候从来没有新衣服,都穿她表弟的旧牛仔裤,大垮垮的,连在祝镇那种地方,都要被人笑话她穷。 看上去过去的一切都已脱离了郁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双肩包留了下来,配着她现在精致的一身,显得格格不入。 “郁溪你这包,现在也算火出圈了你知道么?”孟辰辰摸出手机,翻出一张郁溪的工作照,还有一张她参加活动的照片,都是在微博广为流传惹得一众姐妹嗷嗷叫那种,两张照片上,郁溪埋头走路,肩上都挂着那个旧旧的双肩包。 孟辰辰:“你的妈妈粉女友粉们都在奔走相告,你就喜欢这种怀旧复古范儿,都在咸鱼求购你的同款复古双肩包,你是带货王本王了。” 郁溪把双肩包放下,夹起一片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涮着。 她这双肩包,不是复古是真旧,也是表弟曹轩不用了的,当年应该也就几十块钱买的,质量却是意外的好。这么多年跟着郁溪走南闯北,很多地方薄薄磨破了一层,但到底没烂。 为什么一直不换包?显然不是因为钱,现在科技人才的待遇很好,她现在比起以前,可以说是很有钱了。 到底在执念什么? 很多时候郁溪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们分局聚完餐去KTV,有个平时看起来内向寡言到不行的男生,唱了一首歌,唱着唱着就哭了。 那一刻郁溪才懂自己为什么不换包。 她咬着牛肚轻轻提议:“待会儿吃完火锅,我们去唱歌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 15:21:48~20220523 16:1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无数次忘记密码、活森、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 2个;红豆沙牛乳、Ivy、whisperkkk1、Fish_sev、贼啦能叭叭、345、祝老星、52172528、想不出来、最爱雷电将军、蓝梓与芥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8bo 25瓶;南忆、zzz别打瞌睡 20瓶;辞鹤 15瓶;九千七 11瓶;莞尔一笑10、Ivy、古月 10瓶;何时老 8瓶;康康75、兜风的刺猬、懵bi状态___、纱瑜弃女 5瓶;町町丹丹、大白羊、第一甲、修改昵称 3瓶;草庐先生、□□挚友、Gin、爱吃橙子 2瓶;墨竹、淡泊明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177页 第59章 六年前到底出什么事了? 面对郁溪去唱歌的提议, 孟辰辰:“好啊好啊好啊!” 她是麦霸,“向天再借五百年”之类的神曲一大堆。 四个人一起到KTV,孟辰辰拿到麦感慨万千:“我记得你出国前那年平安夜, 我在KTV喝多了, 你还来接过我呢。” 郁溪听孟辰辰嚎过不少歌, 不过孟辰辰从没听郁溪唱过歌:“你不会五音不全吧?不过你长这么张脸,真该五音不全才显得上天公平。” 周齐:“我好像也从没听你唱过歌。” 孟辰辰问郁溪:“你要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郁溪:“你们先唱,我喝点儿酒。” 周齐:“你现在酒量真练出来了?” 郁溪笑笑。 其实不是练出来了, 而是从某一天开始, 喝酒突然就不怎么喝得醉了。 从哪一天开始呢。 从决定放弃江依的那一天开始。 孟辰辰唱着她那些复古神曲,顿时把气氛带嗨了, 龚晓很快和孟辰辰疯到了一处, 连周齐都唱了首“陪你去看流星雨”, 郁溪记得祝镇文具店里,还贴过那些像素不清的明星海报。 祝镇好像永远都是那样,时间都凝滞,永远比外界慢几个步调。 而现在, 她做到了自己年少时想做的事, 走出大山, 时间就嗖嗖往前走。 郁溪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 她没醉, 只是有点晕。 她们包间的氛围彻底嗨了,孟辰辰带着龚晓和周齐玩骰子, 谁输了就冲到KTV门口大喊“我是猪”。 郁溪捏着酒杯, 默默坐到点唱台边, 给自己点了首歌, 又找了支麦握在手里。 当她开口唱的时候, 已经喝醉玩嗨的孟辰辰三人瞬间静下来。 孟辰辰咬牙切齿的说:“靠!老天真的不公平!我还以为哪个女歌手的翻唱没关原音!” 郁溪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捏着酒杯搁在膝盖上,一张脸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就是对着屏幕淡淡的唱。 包间几缕射灯,照在郁溪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光。 孟辰辰吸吸鼻子:“我听得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其实郁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想唱的也就只有那一句: “你的背包, 背到现在还没烂, 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郁溪的双肩包,软塌塌扔在沙发角落,像一个人沉默的影子。 龚晓听得也有点想哭,笃定了郁溪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忍不住问周齐:“那是谁的背包啊?” 周齐也有点懵:“不就是她表弟曹轩的吗?” 郁溪唱着歌,看也没往角落那边的双肩包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就是十七岁的时候被舅妈逼婚、舅妈争执中扯断了她的书包带子,而有个桃花眼的女人,给她缝好了么? 那女人手还挺巧,在缝合处绣了个小飞机。 有什么好看的呢。 那飞机郁溪在九年岁月中不知手指摩挲过多少次,早已起了一层茸茸的毛,一针一线的形状,她闭着眼都清楚。 还有那张没用过的机票,一直藏在无人知晓的夹层深处。 ****** 郁溪只唱了这一首歌就闭麦了,无论孟辰辰怎么要求都不愿再唱第二首。 孟辰辰只好又和龚晓唱了会儿神曲,就忘了撺掇郁溪唱歌这事了。 又过了一会儿,孟辰辰和龚晓去洗手间补妆,周齐在向温钝中年迈进,但内里还是那个内向害羞的少年,当不了麦霸,包间陷入一瞬安静。 郁溪捏着酒杯坐过去,在周齐放桌上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预祝你结婚快乐。” 周齐笑笑,拿起酒杯跟郁溪一起干了:“你呢?打算单到什么时候?” 郁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说话。 周齐:“还在等?” 郁溪摇头:“没等。” “那就真的别等了吧。”周齐说:“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人的一辈子那么短,该放下的放下了,也就那样过去了。” 郁溪:“干杯。” 周齐笑了下,又跟郁溪干了一杯。 ****** 四人唱到凌晨两点,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熬不住了,就决定散了。 龚晓喝多了有点话痨,拉着郁溪在那儿感谢她的神奇面霜。周齐轻轻扯了孟辰辰一下,悄声问:“郁溪这次回来,提过江依没有?” 孟辰辰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 ****** 周一,郁溪准时去总部上班。这段时间的工作是与分部基地同事对接,继续追踪皓舟十五号各项数据,确保发射前状况良好,同时,一个秘密新项目准备启动,目标标准一个从未探索过的星球,如果成功,将又是载人航空领域一次突破性的紧张。 郁溪现在硕士毕业,正在攻读博士,导师就是同一项目组的大牛。工作到中午,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边讨论着上午的一组数据。 总部一部长神神秘秘冲郁溪招手:“小郁你过来。” 导师拿眼神睨他:“郁溪你别去,他想给你介绍对象,觉得自己外甥优秀上天了。” 郁溪笑笑:“姚部不好意思,我喜欢同性。” 姚部长一噎。 导师哈哈大笑:“你虚与委蛇那套不好使了吧?我这学生是一直球型选手,哈哈哈哈老姚你也有碰壁的时候!” -- 第178页 姚部长瞪他一眼。 又劝郁溪:“小郁,虽说你的个人选择是你的自由,我们也不会干涉,但你藏着掖着一点,不要摆到明面上来讲……” “就要!”导师直接帮郁溪怼回去:“我学生搞科研水平这么高,天王老子都要给她让路,人家凭本事横行霸道,要你这老古董来干涉!”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进食堂:“郁工,单位门口有位女士找你,说姓舒。” 导师神神秘秘凑近:“就是来基地找过你几次那姑娘?” 郁溪点头。 导师:“人家对你什么意思,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出来了,也算有心了。我劝你眼光也别太高,我们搞科研的,很容易走着走着,就把人生的路走窄了,到最后,寂寞如雪啊。” 郁溪抬头:“你寂寞如雪吗?” “小丫头片子。”导师笑骂:“玩笑开到我这里来了。” 郁溪笑笑,顺手帮导师把吃完的餐盘收了,去单位门口找舒星。 这么多年过去,舒星还是喜欢穿一身白,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冲郁溪笑着:“好久不见。” 郁溪走过去:“好久不见。” 舒星眯眯眼睛。 今天的秋风很温柔,风里有阳光和思绪的味道,郁溪在淡淡光晕里走向她,某眼半垂,一张脸长到二十六岁了,还是白皙干净得不像话,一如舒星在祝镇初见的那个少女。 只是气质更沉稳,一身皓蓝色制服衬着她修长的身姿,步子潇洒,挺拔得像一棵树。 这么多年过去,舒星觉得郁溪已经变成她求而不得的一个标志。 现在秋天到了,遥远的大兴安岭有渔夫在清溪里收网,她放了这么多年饵,是不是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舒星笑着把手里的几盒月饼递给郁溪:“你上次不是说想给孩子们送月饼?” 郁溪点点头接过:“谢谢,有心了。” 郁溪毕业进研究院以后,就开始资助山区贫困生,出钱出力出资源,她永远记得她是靠人资助才读完大学拥有了今天的一切,但那人她无法回报也不想回报。 郁溪拎着月饼问舒星:“吃过了么?我们食堂应该还有点。” “吃过了。”舒星笑道:“不过,中秋节那天你有空么?我姐回国了,和我几个闺蜜聚餐,没什么其他长辈了,你要有空的话,不如一起?” 虽然姐姐不是严肃的长辈,但到底也是长辈,这几年两人虽然联系其实不多,但舒星一直没有放弃的意思,这句话一出,两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郁溪觉得手里的月饼盒子好重,坠着她,垂眸沉默良久。 秋天的风里有枯叶坠地的声音,有阳光碎落的声音,有鸽子带着鸽哨划过天际,发出寂寞的鸣响。 孟辰辰说:“别总一个人过中秋节了。” 周齐说:“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该放下的放下了,人生也就这样了。” 导师说:“人生路走窄了,到尽头寂寞如雪。” 郁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张开嘴,午后的阳光烫着她的唇,微微发颤。 终于她说:“好啊。” ****** 郁溪下午还要上班,跟舒星说了两句,就转身回研究院了。 舒星往停车场走,拉开玛莎拉蒂的车门坐上去,一边给闺蜜打电话,一边给自己补唇膏,她心情挺好:“咱们去喝酒吧?” “行啊,我订包间。”闺蜜说:“是不是你约小狼狗的事有进展了?我说你眼光还是可以,以前我还嘀咕你怎么跟一山区穷学生纠缠不清,看看人家现在,皓舟十五号项目组的女总工程师。” “今天见面成果不错,我把别人送我爸妈我们家没人吃那几盒月饼拿给她了,她要去送她资助那些穷小孩儿。”舒星笑了笑:“她应该挺感动的吧,答应中秋节和我姐吃饭了。” “哇塞你这么多年终于快把人拐到手了啊!”闺蜜说:“不过,你以后不会真要跟她过小日子吧?你们出身差距也太大了。” 舒星收起唇膏,默了下:“其实,她挺好的。” ****** 孟辰辰知道郁溪中秋节要去跟舒星她姐吃饭,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张了好几次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变成一声:“哎。” 郁溪笑笑:“干嘛呀?不是你让我别总单着吗?” “话是这么说……”孟辰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问郁溪:“要不中秋节我来找你,给你化个妆你再去吃饭?” 郁溪:“化妆干嘛?” 孟辰辰:“舒星她姐怎么着也算长辈,你这四舍五入也算见家长了,不得郑重点儿?” 郁溪摇头:“没必要,我还是我自己,我从来不化妆。” 孟辰辰左看右看:“不化也行,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有颜任性!” 她心想,还好郁溪没恃靓行凶,不然就这颜值,哪个姐姐妹妹抵得住。 郁溪笑笑:“你不是要去跟王娜他们家人吃饭?放心去吧。” ****** 中秋节当天,航天院也放假,院子里挂着玉兔和月亮的纸灯笼,好多本地人都回家过节了,比平时冷清不少。 郁溪却没什么过节的心情,想着昨天有组实验数据没弄完,还是去了实验室。 下午的时候收到舒星的微信:“晚上六点,清江食府,别迟到噢。” -- 第179页 一个笑脸的表情。 郁溪放下手机望向窗外。 光秃秃的树枝,干燥燥的天,一只长得跟画眉有点像的鸟,在枝头跳了半天。 是有点萧瑟的秋景了。 倏尔,那长得像画眉的鸟被天空掠过的群鸟一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郁溪拿起桌上似有千斤重的手机,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打字:“好的,不会迟到。” ****** 眼看时间快到了,郁溪回宿舍换身衣服,也没什么刻意打扮的愿望,就还和平时穿的一样,长风衣,牛仔裤,清爽大气的齐肩短发,随意的别在耳后。 因为平时都在航天院做研究闭门不出,郁溪没有买车的想法,航天院为了做宣传经常把她推出来拍照,又因为契合了“女性力量”的主题小火了一把,坐地铁被人认出来有点麻烦,郁溪偶尔要去哪儿都是打车。 她打车到清江食府,因为停在门口要绕一大圈,路又堵,司机就放她在马路对面下了车。 郁溪戴着口罩站在斑马线边,双手习惯性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眼前的街景。 中秋节的街道很热闹,熙熙攘攘,喧喧杂杂。 一片枯叶飘在郁溪脚下,郁溪挪了挪脚,不想踩碎它。 只是这时红灯变绿了,身边的行人匆匆忙忙过马路,高声跟身边的朋友谈笑,根本没注意到那片叶子,一抬脚踩个粉碎。 郁溪心里好像也有什么被踩碎了,无端端生出一种寂寥之感。 全世界的热闹都是别人的,而她,什么也没有。 她拖着步子过了马路,走到清江食府门口,看到一个黑长直发的背影。 其实经过上次新闻发布会现场的错认,郁溪已经知道这背影不可能是江依,江依作为曾经的明星,又出了那样的事,还会不会在公共场合出现她都很怀疑。 只是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着魔一样,跟着那黑长直发的背影往前走。 那女生警惕性很高,走了一段路猛然回头:“你跟着我干嘛?” 郁溪一怔,醒过神来一般:“对不起。” 她虽然戴着口罩,一双眸子却是清冽,女生没觉得她像坏人,瞟她一眼,又匆匆走了。 剩郁溪一个人茫然的站在原地。 她在干什么呢? 在中秋节的万家灯火中,在熙来攘往的穿行人群中,郁溪摸出手机给舒星打电话:“舒星,对不起,饭局我还是来不了了。” “你是被什么事耽误时间了吗?”舒星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乖巧:“我开车来接你?” “不是,我已经到清江食府门口了,我就是没法进去。”郁溪带着歉意却声音坚定:“舒星,对不起,我不可能喜欢你。” 电话里沉默一瞬。 “郁溪,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你确定要这样吗?我们舒家还有我表哥家,能给你带来什么,你很清楚。反过来,如果我们要给你使绊子,伤不到你筋骨,但也够让你觉得烦。” 郁溪愣了愣,她第一次听到舒星用这种声音说话,功利,直接,赤*裸。 有一种终于撕破脸皮的不受控,把一切摆到台面上来谈。 郁溪心里反而轻松不少,她笑了笑:“我确定。” 舒星啪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郁溪开始狂奔,在挤挤攘攘的大街上,不小心撞到来人的胳膊:“对不起!” 那人张口骂:“不长眼睛的啊!”看着口罩之外莹白的额头和清冽的双眸,已是美得惊艳,不由一愣。 郁溪却已不由分说跑远了。 她来不及打车,中秋节的街堵得让人心慌,她冲进地铁站,往孟辰辰跟王娜家人聚餐的地方赶,地铁上她戴着口罩低着头,有人在看她,但没有人确切认出她来。 在有人犹豫着想要上前搭话时,郁溪下车的站到了,她冲出地铁站,跑到一家火锅店门口给孟辰辰打电话:“辰辰对不起,我能耽误你五分钟么?我得问你个问题。” 孟辰辰听着电话那端郁溪的喘息吓一跳:“你在哪儿呢?” 郁溪:“就在你聚餐的火锅店门口。” 孟辰辰很快出来了,跑到拢着风衣戴着口罩的郁溪面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郁溪气还没喘匀:“没事,就是我想问你。” “江依六年前……到底出什么事了?” 孟辰辰反而长舒了一口气的感觉:“你终于问了啊。” ****** 孟辰辰先问:“你知道多少?” 郁溪:“我这次回邶城才搜她的名字,只知道她被定性劣迹艺人,所有作品全部下架,再多的就搜不到了。”她问孟辰辰:“是我大二那年去英国不久,她就出事了么?” 孟辰辰点头。 郁溪:“出什么事了?” 孟辰辰:“嗑yao。” 郁溪手指在风衣口袋里一瞬蜷紧,口罩之下,咬住自己的下唇。 孟辰辰告诉她:“其实不是六年前她嗑yao,是更早,她刚出道不久,拍完《剑灵》,在筹备一部新片的时候,现场试爆破出了事,导演观山就是在那场事故中去世的,当年瞒得很紧,不知怎么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反而被曝了出来。” “冉姐在那场事故中也受了伤,治疗时用的一些药,让她对一些成分上了瘾,治愈后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精神压力大,就还在继续用那些药,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没用了。这事儿你要是代入冉姐,其实不难理解,但现在圈里风向那么严,这事一曝出来,闹得还挺大,现在很多小孩儿嗑冉姐的颜嘛,把她当偶像,都在闹哄哄讨论这件事,上面机构怕年轻人效仿,很快把这事定了性一刀切,冉姐在娱乐圈算是没指望了。” -- 第180页 郁溪沉默很久才开口:“她后来没有再用那些药了吧?” 孟辰辰摇头:“没有,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秋风不知何故忽然凛冽,吹得郁溪一阵头疼:“叶行舟呢?” 孟辰辰没明白:“叶总怎么了?” “叶行舟不是很能么?不是呼风唤雨么?没帮她把这事压下来?” “没有。”孟辰辰说:“其实这事儿刚出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叶总没帮忙处理,让这事发酵到这种地步呢?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可能一是这事的性质敏感,二来我估计,到叶总和冉姐那个份上,也不在意留不留在娱乐圈吧,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瞟了郁溪一眼。 在明白江依就是郁溪的桃花眼姐姐后,她才对这三人的关系回过味来。 大概就是小镇少女对来镇上体验角色的女明星,产生了迷恋,却不知道女明星早已和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社会精英在一起了。 那时的郁溪只能不甘,只能仰望,她们之间横亘着一条很宽的河,里面填满时间、金钱和阅历,怎么迈也迈不过。 直到现在,六年过去,郁溪在她自己的领域,终于成长为一个很厉害的人了。 而江依,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孟辰辰小心翼翼的问:“你还想找她么?” 郁溪又沉默了一下:“她还和叶行舟在一起么?” 孟辰辰:“应该是吧,她们的关系本来一直就挺神秘的,也没官宣过,只不过冉姐的事曝出来以后,叶总很罕见的接受了一个采访,被问到最喜欢的女明星,还是说了江冉歌的名字,虽然没给冉姐挽回口碑,倒给叶行舟攒了波口碑,觉得她是挺深情的人。” 郁溪:“哦。” 孟辰辰盯着郁溪。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郁溪笑笑:“我就是那天突然……想起搜了下老熟人的事,就想着问问你。你快进去吃火锅吧,耽误你时间了。” 郁溪转身就走,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扬起她的风衣下摆,她身姿挺拔,但在萧瑟的深秋,到底显出寥落的底色,像一条漂泊无依的船。 孟辰辰不知为何看着郁溪总有鼻酸的感觉,在她身后叫:“郁溪。” 郁溪转头笑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快进去吃火锅吧。” 从那以后,郁溪再没提起过江依。 半个月后,她等来了前往西南基地的一纸调令。 作者有话说: 明天重逢!猜猜是怎么重逢的!买定离手! (今晚这章可配合孙燕姿《风衣》食用~以及明天记得早点来!挥手~) 感谢在20220523 16:13:33~20220524 14:3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estl'amou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追、江不凉 10瓶;柚稚 6瓶;锅包肉 4瓶;贼啦能叭叭 3瓶;草庐先生、九千七、第一甲、22546990、40338595、町町丹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那家酒馆的老板娘很有味道 孟辰辰没想到她刚帮郁溪收拾完宿舍半个多月, 又要来帮郁溪收行李。 她一边收一边瞪郁溪:“邶城是只刺猬刺你屁股还是怎么着?每次跑那么快!” 郁溪笑笑不说话。 那纸调令是她自己申请的。 她的确觉得邶城这城市有毒一样,一回来,往事汹涌, 铺天盖地。 无论在英国在基地, 她觉得自己成长到多强大了, 一回来,还是溃不成军。 所以她狼狈的逃了。 她看孟辰辰收完行李坐在那儿,真像来了点情绪, 走过去拍拍孟辰辰的头:“我自己还剩两瓶太空面霜, 全送你行不行?” 孟辰辰一张娃娃脸特显小,郁溪大二时她看起来像大二, 现在郁溪已经很成熟了, 走出去也会被人说御姐范儿了, 她看起来还像大二,郁溪觉得有点好玩,跟逗小孩儿似的。 孟辰辰闷闷的“嗯”一声,眼尾都有点红。 郁溪看出不对了, 坐到她对面:“怎么了你?我大二要去英国交换的时候, 也没看你这么难过。” 孟辰辰摇头:“不一样, 你这一走, 又要闭关好几年。” 郁溪:“这次不一样, 项目还在前期研发阶段,我们可以随便进出基地, 你要是想我了, 可以来看我。” 孟辰辰摇头:“还是不一样。”她忽然抬头, 兔子一样看郁溪一样:“我先声明, 跟我家王娜感情甜蜜, 但我能抱你一下么?” 郁溪一愣,其实她跟孟辰辰这么多年姐们儿,很少干这么矫情的事儿。 但她轻轻去抱住了孟辰辰,孟辰辰也轻轻回抱住她,趴她肩上就哭了:“我就是觉得,你看我们都在往三十岁走了,我,周齐,还有我学校那些同事,我们每个人都有妥协的时候,就你不,你不想跟舒星在一起,你就死活不跟舒星在一起……” 郁溪笑着拍她的背:“你这是崇拜我?” 孟辰辰把鼻涕眼泪全蹭在郁溪的风衣上:“我羡慕你,也可怜你。我觉得生活中有你这么个人,让我远远看着,就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可你又是我最好的姐们儿,我又忍不住想,你以后得多难呐,呜呜呜……” -- 第181页 郁溪轻拍她的背:“傻得很。” ****** 郁溪去机场的时候,孟辰辰和王娜、周齐和龚晓都来送她了。 孟辰辰后来知道了她跟舒星闹那档子事儿,还挺担心她:“舒星不会真让她们家给你使什么绊子吧?” 郁溪笑着摇头:“不会的,她们顶多就是在人事上让我烦一烦,我调离了邶城,就更没什么了。” 这也是她不爱待在邶城的原因之一,邶城总部的人事关系总要复杂一些。郁溪只想一心搞科研,无论曾待过四年的戈壁基地,还是这次即将赴任的山城基地,都远离人烟,有种天高海阔的浩渺感。 孟辰辰又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听说山城基地刚建,条件特不好,边上就一小镇,连4G网都不通,你能习惯么?” 郁溪笑着安慰她:“条件再差,还能差过我老家祝镇?不信你问周齐。” 周齐很笃定的点头:“这是真的。” 两人都不相信还能有比祝镇更穷更落后的地方。 告别的时间过得很快,郁溪很快要过安检了,周齐问郁溪:“这次去待几年?” 郁溪:“还不知道。” 周齐看着郁溪,潇洒的风衣,利落的短发,一张白皙的脸轮廓分明,很有成熟的韵味了,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像祝镇的清溪,闪着清冽却又滚烫的光。 众人的耳边,是飞机起降的巨大轰鸣。 周齐恍然想起,他十七岁时暗恋过许久的那个少女,带着一脸倔的神情,斩钉截铁说自己要造飞机。 然而现在,她已经走得那么远了,比他所能想象的最远还要远,远得通向茫茫宇宙。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真心实意的祝福:“祝你拥有一整片浩渺蓝天,再不受任何束缚。” 郁溪笑笑,语气有些骄傲也有些寥落:“蓝天啊,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吧。” ****** 飞机像一只拥有巨大双翼的鸟,轰鸣着载着郁溪降落西南领域。 她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在机场等人来接。 转了两趟车到附近的市里,又换小巴往镇里走,最后镇里负责送她们去基地的人车还坏了,千方百计找了辆拖拉机,让这趟旅程挂上了荒诞的调子。 来接郁溪的人特别不好意思:“郁总工真不好意思,基地的车今天都去附近基站收集数据了,虽然基地刚建条件不好,但平时真不至于这样!” 郁溪笑笑:“没事。” 有了祝镇这一家乡小镇打底,她对生活条件的要求无限趋近于零。 来接她的人拍着胸脯打包票:“很快我们基地建设完善了条件就好了!还能带动附近经济发展呢!” 拖拉机突突突,到基地时已是深夜,接待员让食堂给郁溪煮了碗面,还加了牛肉和荷包蛋。 郁溪:“谢谢。” 折腾了一天,她真饿了,捧过碗吃得毫不客气。 接待员趁厨师去切明天要用的大蒜了,悄悄问郁溪:“味道不怎么样吧?” 郁溪:“我觉得还可以。” 接待员撇撇嘴:“那是郁工你不挑食,我们都觉得这位大厨手艺不行,尤其下的面不怎么样,不过你要喜欢吃面的话,咱们基地附近那叫山城的小镇里,有家面馆,老板娘下清汤面的手艺可是一绝。” 见郁溪不感兴趣,接待员又用介绍当地特产的炫耀语气:“而且那家面馆的老板娘很有味道,特别风情,风情万种的!” 郁溪吃着面笑笑。 明明已经离开邶城了,心里不知怎么还是滑过一双桃花眼。 她想:再有风情,能风情过她十七岁就见识过的风景么? ****** 上班一周,郁溪每天做研究,算公式,中午去食堂,晚上回宿舍。无论在戈壁、邶城,或者来到这里,她的日子过得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一个刚刚建起来的基地,条件无疑是匮乏的。对其他研究人员来说,日子就过得很苦了,没什么娱乐,除了窝在基地里打游戏,就只能去附近的小镇逛逛,喝碗酒、吃碗面。 因为郁溪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止一次听人议论:“那老板娘长得漂亮,太漂亮了!” “什么叫风情万种?人家这就叫风情万种!哎她真不是明星么?” “不是吧,人家自己都说不是了。” 一周后,郁溪接到导师的电话:“新项目怎么样?” 郁溪:“和我们之前预计的差不多。” “我跟你说,不忙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导师交代:“别跟在戈壁似的每天窝基地里搞科研,山城虽然穷,但也山清水秀嘛,你不多出去走走,人生到最后……” 郁溪:“寂寞如雪。” 导师:“嘿你个小丫头片子!” 郁溪笑着把电话挂了。 周六,郁溪一个人算一组数据到傍晚,去食堂的时候,发现同事们都窝在一团开黑。 她没什么玩游戏的兴趣,好像也不怎么饿,大厨问她要不要来碗面的时候她摇摇头,一个人在桌边坐下。 闹哄哄的开黑声音变成遥远的背景音,郁溪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漾在白色反光的桌面上,像徐徐荡开的浪。 窗外一轮残阳如血。 郁溪心里无端端生出一种寂寞的感觉,身边人自有自的热闹,而她漂泊无依。她忽然想起刚过去不久的中秋节,一片落叶飘飘荡荡,落在她脚边。 -- 第182页 在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中,郁溪站起来走出食堂。 除了食堂、宿舍、实验室,天地之大,好像也没地方可去,郁溪想了想,决定遵从导师的教诲,去那个叫山城的小镇走走。 郁溪来基地一星期以后,给基地配的车已经到位了,谁要去山城散心或买生活用品的话,用工作证借一辆开走就好。 郁溪用工作证借了一辆,往山城开去。 路程很近,开车不到一小时,郁溪开抵山城的时候,天算是刚刚完全擦黑。 郁溪漫步在山城蜿蜒曲折的街道上,觉得这里跟祝镇也像也不像。 像的是,一样不通4G网,一样穷和落后,一样入了夜、就透出令人心慌的安静。不像的是,这里的房子依山而建,不像祝镇一样低低矮矮,也不像祝镇飘着临溪的水汽,这里飘荡的,是山里茫茫的雾。 山城不大,郁溪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经常被同事说起的那家酒馆。 在一片依山而建的破败小楼中,唯它只有一层,反而格外醒目。 招牌极简,就简单两个字——“酒”·“面”,中间打一个圆点,连店铺名字都没有。 郁溪拢着风衣站在门口,看店里透出昏黄的光。 店里挂的应该是盏吊灯,因为这会儿起了一阵夜风,那光就在风中晃晃悠悠,摇摆不定的照在郁溪脸上。 山城入了夜就很冷,郁溪被风吹得有点凉,双手插着口袋走进去。 一个女人在开放式厨房前忙碌,大波浪卷发格外浓密,水绿色的裙子,腰肢盈盈一握,单看背影,就有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女人听到动静,笑着转头:“欢迎光临。” 郁溪一愣,扭头就走。 她觉得这件事荒唐到可笑—— 她千算万算,无论如何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重逢江依。 无论江依烫着怎样的卷发、化着怎样的浓妆,看上去与曾经的大明星江冉歌模样和气质怎样的迥异,她可以糊弄不通4G网的山城人,糊弄从小是学霸长大是死宅从不追星的科研人员,但她糊弄不了郁溪。 甚至从看到那细腰背影的一刻,郁溪就已经认出江依了。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事也不奇怪,江依在祝镇就说过自己想找不通4G网的地方待着,现在全国这样的地方还有多少?而郁溪她们的基地,则要往开阔偏僻的腹地建,保证数据不受其他波段干扰。 两个原因叠加,造就了两人的偶遇。 江依明显也愣了一下,但很快脸上又恢复了风情万种的笑。 郁溪扭头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踏着短靴走到厨房前,她本来就比江依高一点,这会儿穿带跟的短靴就更高,居高临下睨着江依。 开放式厨房带点儿日式风格,一看就是多层板临时搭的,干干净净一点油污都没有,整个店里也没什么油味,墙上贴的手写菜单表明这里就三个选择——清酒、花生、清汤面。 显然喝酒为主,吃食为辅。 江依明显多是卖酒,偶尔才为老主顾下碗面,站在厨房里连围裙都不用戴,与其说那是厨房不如说更像一个小吧台,摆满了清酒瓶子和各种口味的花生。 注意到郁溪打量的目光,江依一手撑在吧台上,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腕:“来点儿清酒和花生?” 这种开在经济落后地方的小店,生意显然都不好,没什么本地人,基地的工作人员们今晚又都聚在食堂开黑,以至于这会儿江依的小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刚才江依背对着门口忙碌,也是在收拾准备打烊了。 外面的秋风越来越急,有点要下雨的意思。 屋里挂着一盏吊灯,昏黄黄的,光影被风吹得影影绰绰,江依的脸一会儿亮起来,一会儿暗下去。 她嘴上涂着漆红的口红,身上昂贵而奢侈的香水味消失了,变成粗冽到带点儿辣味的廉价玫瑰香水,很像她曾经在祝镇用的那一款。 郁溪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她马上二十七岁了。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以为自己走出了很远很远,却被一款香水拉回了十年前。 她他妈的整个人生,居然被困在一款香水里。 她抬头笑看着江依,一边嘴角勾着:“不要酒也不要花生,老板娘接其他类型的单么?” 江依歪头看她:“什么意思?” 十年前祝镇那个活色生香的女人回来了,不再是邶城那朵恹恹的郁郁的即将开败的花。 郁溪又笑了下:“你说我他妈是什么意思?” 她直接拉开挡板走进去,吧台很小,连两个人站着都显得逼仄,只能紧紧贴在一起,郁溪走进来就能撇开香水味,闻到江依的一阵体香,混在夜晚带着雨气的风的味道里,暖香撩人。 郁溪伸手揽住江依的腰,腰还是那么细,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被郁溪的臂弯萦绕,一用力,整个人就被郁溪带到吧台上坐着,背对门口。 郁溪挤到她双膝之间。 那双清溪般眸子里闪动的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在风雨的夜色中,说不清道不明,混合着躁动的□□、粗暴的狠戾、无措的卑怯。 混合着郁溪过往近十年的人生,那些落在江依身后追不上的步子。 她头发剪短了,不再像十七岁那样扎着马尾,刚才她抱江依上桌的动作太大,凌乱的散在她脸边。 -- 第183页 江依忍不住伸手,想帮她把头发理一理挽在耳后。 纤细莹白的手腕却被郁溪一把握住:“干嘛?不用这么温情脉脉的。” 她附到江依耳边:“这次你又在体验什么角色?觉得事情过了好多年了,想重回娱乐圈了是吧?”攥江依手腕的手,越发用了狠劲:“你体验角色期间无论怎么撩,叶行舟都不管你的是吧?” 江依很多年没听过叶行舟这个名字了,不由愣了一下。 “叶行舟?”江依笑笑:“我早和叶行舟没关系了。” “怎么?你出事了,她到底还是不要你了?”郁溪死死攥住她手腕,挤在她双膝之间狠狠把她抵在桌上,一手伸进自己风衣口袋里:“那这次体验角色,是你自己的主意?” 江依笑笑没说话。 郁溪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里捏着一卷钱,江依看不清是几百,估计连郁溪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江依穿一条长袖水绿色的裙子,薄薄的料子包到领口,不像郁溪十七岁在台球厅偶遇她的那一次,胸口是没法塞钱的。 郁溪直接把江依的裙子撩起一半,入秋了,江依穿一条黑色薄薄的丝袜,袜筒一圈在白皙的大腿上勒出一圈浅浅的痕。 郁溪只看了一眼就挪开眼神。 江依腿一抖,郁溪塞钱的指尖缩了一下,好像被江依柔嫩而灼热的皮肤烫到,然而她又伸了过来,手指把袜筒边缘拉开,把那一卷钱塞进去。 “体验角色是谁都行的话,是我行不行?” 手指轻轻放开,袜筒边缘的松紧弹在丰腴大腿上,轻微“啪”的一声。 郁溪的心跟着那“啪”一声颤了下,江依的轻笑声传来:“不行。” 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了,打火机顺手扔在吧台上,脚尖把郁溪轻轻推开。 “为什么不行?” “你不是跟舒星在一起?还有。”江依笑笑:“我不跟小孩儿做这种事。” “我没跟舒星在一起,我没跟任何人在一起,不过这都跟你没关系,我们不是谈恋爱,只是跟你体验角色。”郁溪一把狠狠搂住江依的纤腰,把烟从她指间抽出来扔地上踩熄,再次凑近:“我他妈二十六快二十七岁了,你不犯法。” 被囿于名为江依这片沼泽的近十年人生,化作绵绵的恨,和一腔灼热的愤怒,在郁溪的体内岩浆般涌动。 窗外的雨开始淅沥沥下起来了,却根本浇不熄。 郁溪对着江依的脖子狠狠吻下去,她舌尖是江依耳后香水的涩味,江依裙子领一格一格的触感,还有江依卷曲的发,萦绕在她舌尖,像十七岁那年萦绕在她心尖的藤蔓,困住她的整个人生。 郁溪狠狠吻着,呼吸潮湿而灼热,熨着江依的耳后,那儿很快变得湿漉漉一片。 手指摸到江依背上的拉链。 江依被郁溪箍着腰,动弹不得,一手扶着郁溪的肩,一手撑在吧台上,清清浅浅的呼吸,变成喘息。 郁溪也一样,两人的呼吸,混合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 郁溪吻得越重,江依反而觉得身体里越空,像块巨大的填不满的沼泽,迫切需要注入些什么。 她摊开掌心,微微捧起郁溪的侧脸,唇凑过来,是即将吻上的角度,却被郁溪狠狠躲开:“你以为谈恋爱啊?” 她狠狠在江依下唇上咬了一口,像六年前所做的那样。 江依笑了声,舌尖刮过口腔黏膜因伤口而微微鼓出的一块,很微妙的叹一声,闭上双眼,卷曲的发尾蹭在肩头。 有那么两缕不听话的,则蹭在郁溪胸口,昭显着两人距离有多近。 郁溪心跳如雷,江依整个人都被发丝牵引着贴了过来。 她几乎着了这女人的道,却突然猛扶一把江依的肩,生生扯出距离。 江依恍惚间回头。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竟然还有人匆匆向这边来了。 郁溪把江依从吧台上拽下来,带着戾气,擦一把自己嘴上黏的漆红口红。 一堆人熙熙攘攘的涌进来:“老板娘,我们还怕你打烊了,下次可不可以把电话留给我们?” 江依尽量稳住呼吸,郁溪站在她旁边,却能看见她丰腴胸脯的微微起伏。 江依笑着说:“我不用电话。” 那一堆人涌进来站定了,才看到江依身边的郁溪,一愣:“郁工,我们还以为你早就回宿舍去了。” 郁溪冲他们点点头:“想说来镇上吃个饭。” “我们也是,打游戏打到现在,丁大厨睡了说什么也不给我们煮面,饿死了。”郁溪的同事都是一群直肠子技术宅,嚷嚷着问:“老板娘,能不能来几碗清汤面?” 郁溪在江依旁边站着低着头,嘴抿着,舌头轻轻舔过。 口红刚才应该没擦干净,剩下一点黏在唇上,淡淡的劣质的甜。 有人注意到:“郁工你怎么跑吧台里面去了?老板娘偏心,不能因为郁工是美女就让她进吧台啊。” 江依笑一下偏偏头:“我就偏心,怎么不行吗?” 郁溪飞快瞟江依一眼。 她很想叫江依别说这种话,别这么撩,还当她是以前十七岁那小孩儿么?她早已不是了,她不吃江依这一套。 但当着这么多同事,她没法说,默默掀开吧台挡板走出来,跟她的同事们站在一起。 江依在点人头,数他们要几碗面:“一、二、三……”点到郁溪头上就笑了:“小孩儿,你要么?” -- 第184页 同事们炸了:“怎么叫郁工小孩儿呢?郁工可是我们单位著名御姐,很有范儿的!” 江依笑:“我多少岁她多少岁?她在我面前怎么不是小孩儿?” 同事们:“老板娘真看不出来你多少岁,你到底多少岁?” 江依又笑:“秘密。” 同事们:“那你怎么不叫我们小孩儿呢?我们也小。” 江依笑得肩膀耸动起来:“你们是兔崽子。”她转身去煮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4 14:39:42~20220525 13:0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梦yyds 20瓶;estl'amour、颂乐 10瓶;几木子。、草庐先生、大白羊、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雨夜,初次 同事们想到郁溪是第一次来这酒馆, 把这当自己家似的热情招呼她:“郁工,坐啊。” 这里店面很小,四张小方桌, 各围着一圈板凳, 好在基地初建, 人也不多,每次即便一起涌来,勉勉强强也能坐下。 郁溪坐在同事身边有点心虚, 她不知道嘴上黏的口红到底擦干净没有, 抿嘴来来回回舔着。 像在无限回味江依身体的滋味。 同事知道她是总部刚调来的总工程师,技术特牛, 很热情的跟她搭话:“郁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郁溪:“……有吗?” 又一个同事凑过来看了看:“真的, 郁工你不会是高反吧?毕竟这儿再往前走就要上高原了, 要不给你租个氧气罐你抱着?” 郁溪:“……不用,我可能就是有点累。” 短短一段缠绵,像是耗人精血。 同事点头:“郁工你搞起科研来就是太拼了,注意休息啊。” 来回来去寒暄几句, 因为不熟也没什么话, 在研究院外坐着也不想聊工作, 同事们很快开始聊刚刚开黑的盛况, 郁溪一个人安静坐着, 偷偷瞟吧台里的江依。 江依煮的真是清汤面,不怎么放油, 煮面调味时都不用系围裙, 还是一身水绿色的裙子, 在吧台里飘飘摇摇的。 窗外的雨气随着风飘进来, 是冷的。郁溪鼻端闻着江依用葱和胡椒粉调出的一点鲜味, 又是暖的。 她记得在祝镇时江依从不做饭,总带她去吃那家炒粉摊,没想到现在动作却很娴熟。 抓一般水面扔进滚水里,说不出是那半指粗的水面更白,还是她的手指更白。 一碗碗清汤面端上小方桌,最后一碗,是给郁溪的,在冒着寒气的雨夜,面前一碗热汤面上萦绕着腾腾热气。 郁溪看进去,真就是彻头彻尾一碗清汤面,几乎连油星子都没有,看上去有些寡淡。 同事们都饿了,捧着面碗就开始吃:“老板娘你这是什么神仙手艺!” “这面简直绝了!” 江依轻飘飘笑着,这样的雨夜肯定没有其他客人了,她拎了把凳子坐到小馆门口,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缭绕绕飘过来,好像郁溪刚吻江依时的味道。 江依零零碎碎低哼着一首小调:“月儿圆,多情就会说谎啊……” 郁溪拿筷子的手一抖,江依声音太轻,旁边又都是吃面的吸吸嗦嗦声,恐怕只有坐得最近的郁溪能听到。 那小调她太熟了,十七岁在祝镇的那个夏天,她不知听江依妩媚婉转的哼过多少次。这是首冷门小调,这么多人没听人唱过了,她以为自己早忘了,没想到心里记这么清楚。 江依的声音像一把钩子,把她压在心底角落的那些情绪钩出来。 难道她心里对江依还有温柔的缱绻?开什么玩笑。 同事见她拿着筷子不动:“郁工你怎么不吃呢?面要凉了。” 江依听到这一声,扭过头来看郁溪一眼,笑笑。 外面这会儿有点风大雨急的意思了,风卷进门帘,扬起江依妩媚卷曲的长发,轻抚着她的侧脸,她一只腿架在另一腿的膝盖上,垂下的裙摆就跟着长发一起飘摇。 江依整个人就随风中飘摇的裙子变成了水绿色,捉摸不定的。一双看向郁溪的桃花眼,藏在被风吹乱的长发后,也看不真切。 郁溪想叫她往后坐坐,就这么坐在风口,不冷么? 可转念一想,江依冷不冷,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握着筷子回答同事:“要吃。”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这碗看上去寡淡的面能有多好吃,同事们只是在这偏远的基地憋闷了,所以过誉。 所以当郁溪把面送进嘴里时有点震惊,飞快的瞟江依一眼。 没想到江依正在看她,长发被纤白手指挽在耳后,狡黠的冲郁溪眨眨眼,像是得意。 这碗面的味道的确让郁溪惊讶,清香着撩人,看着简简单单,滋味却丰富,像江依整个人一样鲜活。 郁溪快速移开眼神,她不愿再在江依面前占任何下风。 只是一碗面也不行。 郁溪沉默垂眼吃着,江依那淡淡妩媚的笑脸,却不知怎么一直映在面汤里,郁溪用筷子一搅,却怎么也搅不碎。 同事们是真饿了,吃面吃得很快,郁溪最后一个吃完站起来,想掏钱。 -- 第185页 同事推辞:“郁工你第一次来,我们请吧,一碗面不算什么的。” 他们鱼贯而出,纷纷跟江依打招呼:“再见啊老板娘。” 江依坐着没动,顶灯的一点光和着门外的风雨,洒在她脸上,还是影影绰绰的,她笑道:“慢走。” 科研人员的细心大概都放在研究上了,生活中糙得不行,明明是冒雨来的,一把伞都没打,郁溪来的时候没下雨,自然也没打伞。这会儿一堆人一起往车上跑,一边跑一边有人朝郁溪喊:“郁工我们只开了两辆车,匀几个人到你车上行么?就没那么挤了。” 郁溪回喊:“行啊。” 雨水顺着脸冲到嘴里,冲掉舌尖上始终萦绕的淡淡甜味,那是江依口红的味道。 “我们三个坐你的车吧郁工。”又有人冲郁溪喊:“晚上山路不好走,要不我来开?” 郁溪摸出车钥匙抛过去。 一堆人熙熙攘攘跑过去,分别上了三辆车,郁溪坐后排靠窗边,关门的时候沾了一手雨。 竟不如江依柔嫩的皮肤滑腻,大腿软而丰腴,落雨似的沾着薄薄的汗。 三辆车鱼贯开出,远光灯亮起,照透飘着雨丝的夜色。远光灯扫过酒馆的时候,郁溪跟着看了一眼。 江依还一个人坐在门口,对着雨幕,指间的烟头凝成小小一个红点明明灭灭,一身绿色的裙子,像什么水生植物在雨中飘摇。 无依无托。 车一个转弯,很快,江依的影子就在郁溪面前消失了。 ****** 深夜雨大,回程显得路长,要开将近一个小时。 路上不比基地,没有4G信号,几个人没法玩游戏,就在车上聊天。 “老板娘今天那身绿裙子也太美了吧。” “你们说她到底多少岁?三十二?三十三?” “她长得好像以前那个谁,江冉歌。” “别提江冉歌了,好多年前就糊了,再没出来过了。本来以前她都在美国演戏,我不追网剧看得也不多,就记得她气质挺寡淡的,哪儿比得上老板娘风情万种?” “以前小张不是也开玩笑问过么?老板娘自己也说不是了。而且就算江冉歌糊了,以前当明星时肯定攒了很多钱啊,怎么会跑到穷乡僻壤开酒馆?不可能啦。” 郁溪一手撑在车窗框上,望着窗外的雨。 刚才每个人都淋了雨,皮肤上都是雨的味道,湿答答的,让郁溪想起江依皮肤上汗的味道。 还有雨滴打在车窗上滚落。 刚才江依也出汗了,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天鹅一样的脖子往下淌,淌过圆润的肩,清晰的锁骨,反射着顶灯一点金黄的光,向胸前两座山峰间幽黑的神秘山谷淌去。 郁溪的喉头微动。 她状似无意的开口问:“老板娘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不知道,没问过。”其中一人回答:“好像听镇上有人叫过她依姐,姓什么就真不知道了。” 郁溪在心里冷笑一声:我知道她啊姓什么,姓江。 不是体验不同的角色么?从祝镇到山城,从台球厅球妹到面馆老板娘。 怎么名字都不带换的?有这么懒么? ****** 基地那一堆搞科研的家伙离开后,江依一个人在门口坐了很久,慢慢抽完了一根烟。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时间。 她慢悠悠收拾了店里,转身上楼, 她租的房子就在店旁边,一栋依山而建的小楼二楼,从店后门直接有条楼梯就能上去。 几步路,也没打伞的必要。 江依拿钥匙开门,一个小小房间露出来,比近十年前在祝镇的条件还是好一些,有床有衣柜,有张小沙发和茶几,还有个独立卫生间。 江依淋了点雨,先去洗澡,淋浴就在卫生间里,小小一间转不开身,更不可能干湿分离,洗完澡她穿着一件宽大白T恤,肩膀处松垮垮的垂下来,在一片氤氲水汽中洗内裤。 先展开看了一眼,有干掉的可疑痕迹。 她把内裤放到水下冲,想着刚才在面馆吧台上,身体里汩汩冒出的一股灼热。 像一汪泉,在身体里埋藏已久,一旦被什么人寻得勘探,就收也收不住的涌出来。 江依低头洗内裤,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垂下来。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荒唐得可笑,演过那么多角色,实际的体验却贫瘠如一张白纸。 离开叶行舟以后,她的食欲复苏了,一切的感知和欲望随着自由回来。唯独情*欲,本该是最旺盛的年纪,却没任何人能像当年的郁溪,激起她本能的那股躁意。 但找回郁溪是不可能的。 当年她出事前,给郁溪发过一条信息,郁溪没回。后来就听舒星说,她俩在一起了,一起去英国留学。 后来她就出了事。 她一路向泥沼中滑去,郁溪一路向更高远的天空飞去,找回郁溪,就更不可能了,她甚至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遇到郁溪。 她的解决方法就是想着郁溪自己做。 这就是她觉得自己人生荒唐可笑的地方,三十多岁了,全部经验都来自自己diy,现在还有两个小玩具,藏在衣柜里。 只是。 江依洗着内裤,湿漉漉的头发又垂下来一点,挡住她发烫的耳朵。 只是她没有想过,郁溪真正吻上她耳后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 第186页 像触电一样。 ****** 出租屋没有窗户,洗完内裤,江依晾到窗前的一根横杆上,顺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竟然越来越大了。 山城的气候就是这样,入了秋,就开始进入漫漫的雨季。而且山里的秋雨,跟一般绵绵的秋雨不同,而像山里的一切一样,带着直接莽撞而热烈的气息,哗啦啦的下着,好像有人把天捅了个窟窿。 江依本来觉得下一场雨没什么的,这会儿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来山城小半年了,来了不久发现这附近建了个航天基地,本来也怕被认出来,后来发现人的忘性是很大的,她已经六年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加上这儿的研究员们都是技术宅,除了搞科研就是打游戏,估计以前也没怎么看过她的剧和电影,她否认了一句“不是江冉歌”,好像也没人继续追究下去。 她就这样待了下去,守着航天基地,有种莫名的快乐。 好像这样就能离郁溪更近一点似的。 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路过有4G网的城市时,她常常去查郁溪的消息,知道郁溪现在是顶尖的技术人才,很受航天院看重,跟的那些项目都在戈壁和邶城的大型基地,不会到山城这个刚建的小基地来的。 而她还是快乐。 她待在这里小半年了,从没见过今晚这样的雨。她租的面馆有扇窗户关不严,她都怕漏进来的雨把店淹了。 想了想,江依还是套了条长裙又套了件毛衣外套,决定下楼看看。 她穿的随便,想着这样的雨夜肯定没人出门,她就下楼看一眼就上来。 打了伞,可是用处不大,粗冽的雨丝打在毛衣上,又从毛衣洞里漏到胳膊上,很快湿了一片。 江依用力撑着伞,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 到店里收了伞一看,果然正门口那扇关不紧的窗户,在不停往里灌雨,江依正要过去查看,忽然“啪嗒”两声,顶上那盏本就昏黄的灯,跳了两下就灭了。 “该死。”江依低骂一句,她知道多半是停电了,山城电力系统不稳定,有时候雨下大了就会停电。 好在店里有应急灯。江依把应急灯从吧台下面摸出来,掌着灯去看那扇窗户,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两扇窗户带上一点,拴根绳子?可这窗户连把手都没有,根本没有着力点。 江依先伸手按着那窗,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 眼神不经意往外一瞟的时候,窗外突然出现一张人脸,江依不算特别胆小的人,还是被吓得低而短促的“啊”一声,手里的应急灯掉到地上,轻轻“嗑啦”声传来,也不知灯罩是不是碎了。 但好在灯掉下去以前,她已经借着那一束光看清来人是谁了。 竟然是郁溪。 郁溪浑身淋得透湿,伸手敲敲窗户,又敲敲门。 江依其实这会儿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喘息着犹豫一下,还是走到门口拉开门。 这会儿应急灯掉在地上,灯柱朝向另一边,罩着墙壁,整个室内只有很幽微的一束光,门口雨幕中郁溪的一张脸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亮亮的,和十七岁那年一样。 她从湿透的风衣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对着江依晃了晃:“你还我干嘛?” 江依看了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一卷钱,曾被郁溪塞到她丝袜里,又被她偷偷塞回了郁溪口袋里。 “不收我钱?”郁溪挤进门来,带着一身雨气:“是你新片里没有这样的情节要体验,还是你不愿意跟我体验?” “嗯,不收你钱。”江依一颗心暗自跳着:“跟别人,收钱也不行。跟你的话,不收钱也行。” ****** 郁溪笑了一声:“姐姐,别撩我,真当我还是十七岁那个傻小孩儿么?” 她这一声“姐姐”叫的咬牙切齿,却让江依忍不住想起近乎十年之久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里,郁溪一般不愿意叫她“姐姐”,一般固执的叫她名字“江依”。 除了……那种时候。 暧昧的擦边。一声“姐姐”,带着温柔的缱绻,和少年人初初觉醒的欲念。 江依拉过郁溪风衣的腰带,腰带淋了雨变得湿漉漉的:“再叫一声。” 在应急灯照在墙面又反打过来的一束光里,两人交融的眼神变得很复杂。 郁溪咬了一下下唇,直接把江依抱到窗边贴墙放着的那张桌上,背抵着关不严的那扇窗户,很快江依的毛衣就被染湿了。 郁溪伸手搂住江依的纤腰。 拖鞋掉在地上,啪啪两声。 沾着雨气的江依如同某种水生植物,纠纠缠缠绕着郁溪。 郁溪侧头去吻江依的耳朵,江依的长卷发湿漉漉的,郁溪的短发淋了雨也湿漉漉的,蹭在一起。还有郁溪的唇,凉而湿润,冰得江依一缩。 江依的皮肤却是滚烫,郁溪亲着吮着,又变成咬,仿若还有残留的香水气息。 她一只手搂着江依,灼热的吐息全在江依的耳廓。 两人之间再没有茫茫未见的六年时光,好像被黏腻的雨粘在一起似的。 可能是雨,也可能是江依出的那些汗。 让江依身上薄薄一件T恤变得存在感很低。 郁溪的动作毫不留情,江依眉头蹙起,拉过郁溪想用一个吻让她暂停,郁溪偏头躲开:“吻什么吻?你以为谈恋爱啊?” -- 第187页 屋里灯光太暗,看不清那一刻的江依是什么表情。窗外铺天盖地的雨气,洗刷了某种禁锢,屋里有什么看不见的灼热的东西在暗涌。 江依的手握住郁溪的手,雨水那么滑腻。 “这里。”江依说。 郁溪指尖一颤。 那是一片十年来她不断梦到、又从未到过的地方。 ******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屋里的两人都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江依坐在桌上,把裙子扯整齐,摸了摸裙子口袋,庆幸自己无论哪条裙子里都装着烟,她软绵绵靠在窗户上没有一点力气,最后一点力气用来点烟了。 郁溪背对着她,在整理自己的牛仔裤,刚才激烈中她想去解郁溪的牛仔裤,刚解开扣子拉链拉下一半,就被郁溪把她手打开了。 江依缓缓吐出一缕薄烟。 这时掉地上的应急灯不知是摔坏了,还是没电了,已经灭了,江依唇间的烟头成了整个屋里唯一的光源。 “怎么突然来了?”她抽着烟问。 她声音哑着,说话声音压低,很容易让人想起刚才激烈的时候,她努力控制才让自己唇间只泻出低喘和嘤咛。 郁溪扣好了牛仔裤也没转过来:“我跟同事说忘东西了。” “忘什么了?” 郁溪也没答。 两人沉默一阵子,郁溪说:“我走了。” 江依抽着烟瞄了眼窗外:“雨还很大,山路不好开。” “开慢点就没事。” 她拉开门,一阵浓重的雨气就随风涌进来,却吹不散屋里灼热的暗流。 江依一根烟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含在唇间,说话就变得有点模糊:“那……还来么?” 郁溪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滞了滞。 “来。” 她这样说了一句,就钻入风雨里走了。 ****** 说是要来,但基地其实很忙。 郁溪是自己申请调来这里的,一方面她要跟同事远程对接皓舟十五号的后续数据,一方面她要牵头这边新项目的筹备。 她来了之后筹备进展加快,其他研究员们也忙起来,就没什么时间去江依的酒馆了。 本地人消费力很低,愿意来酒馆的人很少,江依的酒馆门庭冷落。 入了秋天凉得很快,江依拢着一件毛衣,站在窗前抽烟。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她期待的一个身影。 她的身体也空荡荡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说不清,是自己的心更期待郁溪,还是自己的身体更期待郁溪。 也许同样期待。 却已经一周多没见了。 没什么生意,天又默默下起雨来,江依趁早打烊,顺着后门那一道楼梯回了出租屋。 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盘起一条腿坐在床上。 说起来,这件白T恤还是上次暴雨夜郁溪突然来找她,她穿过的那件。 江依闭上眼,抬手,抚上自己胸前。 那一夜,郁溪触到的是这样的手感么。 江依放下手来到衣柜前,拉开唯一一个抽屉,她的衣服堆里,藏着两只形状圆滑的小动物,一只小海豚,还有一只小鸽子。 江依把小海豚拿出来,握在手里,回到床上躺下。 躺了一会儿,双眼静静望着天花板。 算了。 江依重新站起来,把小海豚放回抽屉,一把将抽屉关上了。 躺回床上,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没办法。 在实际体验过跟郁溪的亲密以后,她已经不想靠自己的想象去解决问题了。 ****** 此时,基地办公室,郁溪带着几个研究员在加班。 他们下午刚得到了一组数据,想加班整理出来。 山城气候多变,明明下午还出了太阳,这会儿却下起雨来了。 郁溪对着电脑,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窗户。 雨打在窗上,绵绵密密,不似那天晚上的暴雨,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雨气,却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些事。 柔软的。潮湿的。灼热的。 “郁工,郁工。”同事连叫两声,觉得有点好笑:“怎么你也有走神的时候?累了?” “没有。”郁溪回过神来:“我们继续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13:08:20~20220526 16: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无数次忘记密码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stl'amour、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tectiveLi、锅包肉、贼啦能叭叭、蛋挞、jess soo、Ivy、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沐晨言、几木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etectiveLi、我脑阔不疼 20瓶;入江直树 8瓶;第一甲 2瓶;草庐先生、墨竹、图南、九千七、几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发糖 又过了三天, 江依的酒馆还是门庭冷落。 她店不远处有个小餐馆,生意比她略好一点,毕竟吃饭还是人们的基本需求。那家小餐馆由一对姐妹打理, 姐姐很内向总在后厨忙着, 妹妹却外向, 叫小琳,进货揽客都是她的活儿。 这天午后,山城难得出了太阳, 江依搬了把凳子到店门口, 抽着烟晒太阳。 -- 第188页 正在小餐馆门口剥毛豆的小琳看到她,扬声叫:“依姐, 过来帮忙剥毛豆啊, 剥完送你一兜。” 江依笑笑的走过去。 小琳给她搬了把小马扎, 她就坐在店门口,和小琳一起晒着太阳剥毛豆。 抽了一半的烟含在嘴里,偶尔吐出一缕薄烟,能看到红唇娇艳, 皓齿雪白。她的手指也是雪白的, 剥豆子的动作很娴熟, 翠碧的毛豆荚在她指尖翻飞, 更衬得她纤纤十指跟白玉一样。 烟灰积得太长了, 她又放下毛豆,把烟从唇间夹下来, 往垃圾袋里点点烟灰, 把烟重新喂到嘴边的时候, 又顺手一撩拨那头卷曲的浓密的发, 让长发垂在一边肩膀上。 小琳看得有点呆:“依姐, 你真好看。” 江依含着烟冲她笑笑。 小琳索性放下毛豆荚盯着她看:“你几岁了?” 江依笑着:“三十好几了。” 小琳摇头:“一点看不出来,感觉你就三十左右,就是那种最好看的年纪。” 江依是那种浓颜系的长相,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比同龄人成熟,看着像同龄人的姐姐,现在到她三十好几了,跟二十多岁时好像也没怎么变,人人又都说她显年轻了。 小琳问江依:“等我三十好几的时候,也能像你这么好看吗?” 江依又冲她笑笑:“像我有什么好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好看。” 小琳:“可我就觉得你是最好看的,跟电视里的大明星似的。”说着她望一眼店里的电视撇撇嘴:“今天下午转播什么破飞船,都没放我每天看的那电视剧,那里面的女主角也挺好看的,不过我觉得没你好看。” 江依知道那电视剧,偶尔路过小餐馆的时候,小琳不用洗菜,就坐在店里看剧,电视调得特大声。 说起来那女演员江依还认识,回国参加时尚活动时见过两次,跟表面的大气娴雅很不一样,喜欢耍大牌,经常把助理骂哭。 小琳剥着毛豆说:“当大明星真好啊,每天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上电视,真不知道大明星的生活什么样。” 江依说:“没什么意思。” 小琳抬头:“你怎么知道?” 江依眨眨眼:“猜的。” 她真觉得当明星没什么意思,不过演了一部《撞击》之后,她倒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演戏的趣味了。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她以后也没戏可演了。 小琳还在抱怨今天没放她的电视剧:“这破飞船有什么好报道的嘛,跟我们生活又没什么关系。” 江依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搁在膝上,微微俯身剥着毛豆,却竖着耳朵听电视听得很认真。 她今天穿一条墨绿色的裙子,像块通透而灵性的玉。从重获自由以后,她就很喜欢穿各种各样的绿,觉得生机勃勃的。 一阵风吹过,那墨绿色的裙摆扬起来,又好似随风变得浅淡了些,像大树下的一片青草地,因过分漂亮,获得了独处于草木枯荣的时光隧道之外的资格。 江依听着电视里说:“皓舟十五号将于三天后19:36分于戈壁基地发射升空……” 她知道那是郁溪一直在跟的项目,听得专注,以至于没注意一辆挂着航天院车牌的车从远处开过。 车上坐着郁溪和研究院的一个同事。今天她们来山城是因为,郁溪导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山城的苦荞茶有点意思,非要郁溪给他寄点原汁原味的,同事自告奋勇带郁溪来镇城买,两人刚刚去邮局把茶寄出去,正在开回基地的路上。 同事开着车,见郁溪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边一个方向:“郁工,是还有什么东西要买么?” 郁溪摇头,收回眼神:“没了,走吧。” 同事眼里,郁溪目光所及的方向,只有一棵大树,几个破败的小门店,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知道的是,郁溪在看树下一抹绿裙。 随风扬起,飘飘摇摇,难得一见的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洒在她墨黑的头发和墨绿的裙摆上。 像一个永不枯败的梦,永远鲜丽。 缱绻了时光,惊艳了岁月。 ****** 回程的路上同事问郁溪:“你是不是要准备回邶城了?” 郁溪:“为什么?” 同事:“皓舟十五号发射啊!你是项目组重要成员,又是重点宣传对象,肯定要喊你回去参加发射仪式的。” 郁溪笑笑:“再说吧,这边项目筹备也挺忙的。” 同事一拍方向盘,无意间按响喇叭,惊飞了路边一群鸟:“就算再忙,有什么事能大过皓舟十五号发射的事啊!” 同事猜得没错。 下午下班的时候,导师的电话打到办公室来了:“我的苦荞茶寄了吗?” “寄了。”郁溪笑:“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您还真跟小孩儿似的嘴馋,追苦荞茶追这么紧。” “我才不是为了苦荞茶的事,我那是顺嘴一问。”导师哼一声:“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三天后皓舟十五号发射,你不回邶城参加发射仪式吗?” 郁溪犹豫了一下:“我没打算回。” 导师:“疯了吧你?为什么不回?” 郁溪:“这边项目筹备挺忙的……” 导师咆哮了一句跟郁溪同事一样的话:“就算再忙,有什么事能大过皓舟十五号发射的事啊!” -- 第189页 郁溪握着话筒:“您知道我其实一直不喜欢参加这些仪式啊什么的……” “别犯傻了。”导师吼她:“我们搞科研的,有时候该做的门面工程还是得做,这么重要的仪式你不参加,上头就看不到你的贡献,有时候背后那些努力都是白做你知道吗?成绩不算在你头上的。” “我知道。”郁溪笑笑:“但我真不爱那些场合,我就想埋头搞科研,不算成绩就不算成绩呗,还能把我开了不成?” “哎,你有时候真倔得跟驴似的!说不动你!”导师长叹一声,其实对最得意的门生也是纵容:“你就留在基地搞你的科研吧,邶城仪式这边我帮你顶着。” 说完把电话挂了。 ****** 三天后,皓舟十五号发射当天。 山城的电视信号不太稳定,小琳家小餐馆的信号算其中很不错的,原因是小琳酷爱追狗血言情剧,自己架了口大锅加强信号。 快到傍晚,天气里的风凉下来,江依还是没什么生意,倚在门边抽烟。 她披了件乳白色的薄款长毛衣挡风,配上她奶绿色的裙子,挺小清新的配色,反而与她妩媚成熟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更凸显出婷婷而立之人的曼妙。 风一吹,扬起她垂在一边肩头的长卷发,随着缭缭绕绕的烟,不知飘往何方。 小琳站在自家店门又看得有点呆,好半天才朝江依走过去,扬声喊:“依姐。” 江依把烟从唇边拿下来冲她笑笑:“又剥毛豆?” 小琳挥挥手:“剥什么毛豆,这都快晚上了,该备的菜早备好了。我是叫你来我家看电视直播,你家不是没电视么?” 对于小琳叫她看什么,江依其实心下了然,却故意问道:“看什么电视啊?” “依姐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小琳不满的瞥她一眼:“镇长不是号召我们都要看皓舟十五号发射直播么?你赶紧的,提高觉悟!” 江依抽着烟笑。 三天前的下午,抱怨皓舟十五号特别节目占了她电视剧播放时间的,不知是谁。 江依跟小琳一起走到小餐馆,她姐小雪也在,不过内向不爱说话,两人就简单点一个头。小琳把电视打开,还在放广告,江依的一颗心却已经扑扑扑的跳了起来。 三人一人一张圆凳坐着,就听身后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小琳妹,你家电视能不能看直播啊?” 江依心里一动。 是基地的人。 他们管开餐馆的这两姐妹叫“小琳妹”和“小雪姐”,从不叫老板娘,好像“老板娘”这称谓只属于江依,带着特别的韵味,风情万种的。 小琳回头笑道:“你们怎么跑来了?基地电视还不够你们看么?” “基地是有电视啊。”研究员们抱怨:“但皓舟十五号发射这么重要的日子,只能窝在基地吃丁大厨的手艺也太惨了吧!我们虽然没参与项目,作为航天院的一员也有资格庆祝啊。” 小琳说:“行啊没问题,你们在我家多点两个菜!算你们便宜点!” 这时已经有先走进来的研究员,看到坐在店里的江依了,笑闹着起哄:“我们不吃炒菜,要吃老板娘煮的面。” “行啊。”江依笑笑的转身:“你们看完直播,去我店里。” 小琳故意开玩笑抗议:“好哇!你们就是跑我们家蹭电视来了!” 一阵闹哄哄的热闹中,江依偷偷往那群研究员身后瞟过去。 如她自己所说,她已经三十好几了,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不会再起波澜了,这会儿却像二十出头一样,意外的有点紧张。 她期待看到一张年轻的清溪似的脸,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因为那人作为皓舟十五号项目参与者,肯定回邶城参加发射仪式去了。 没想到一群闹哄哄的研究员之后。 郁溪一脸清冷的走了进来。 ****** 小琳呆呆看了一眼郁溪,又看了眼江依。 郁溪在走进来时半垂眼眸,眼神快速扫到江依,又风一般的飘开了。江依也是,只看了郁溪一眼,眼神就水一样的流走了。 研究员们闹哄哄的围着电视坐下,郁溪最后一个进来,就坐在外沿,离江依最远的一个位置。 小琳年纪轻心思浅,倒没觉得这两人有什么。只是郁溪来山城基地的时间不长,也没来小餐馆吃过饭,小琳从没见过她,这会儿第一次见,觉得郁溪真是太好看了,和江依一样,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好看。 不过她们的好看,是不一样的那种好看,一个清冷倔强,一个成熟妩媚。 看着意外的有点配是怎么回事?小琳不懂,女人和女人怎么会相配呢? 很快,皓舟十五号发射仪式开始直播了,闹哄哄的研究员们静下来,看着那巨龙一般的航天飞船直指天空,随时准备着腾飞升空。 这是庄严肃穆的时刻,平时再嘻嘻哈哈的人,也忍不住被感染。 本次三位执行任务的航天员坚定宣誓,奋勇开拓,不负使命。三位航天员中有一位是女性,她表示,每位航天员可带一定数量的私人物品,她把女儿送她的玩具兔子带上了太空。 她微笑看着镜头说:“宝宝,接下来飞船升空的时候,是妈妈一生最光荣的时候,希望你能在电视前好好看着妈妈。” -- 第190页 接着是郁溪的导师,作为研发工程项目组代表发言,他头发花白,语调平和,却在所有人眼前铺展开一幅星光浩瀚的太空长卷。 那里有人类的征服与挫折,那里有人类的进取和不屈。 人类固然有其懦弱渺小的一面,但人类的征途,从来都是星辰大海。 小琳悄悄拉拉小雪的衣角:“姐,我听得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所有人都不眨眼的盯着小小电视屏幕,屏幕里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六……” 江依有点紧张,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紧,捏住自己的裙摆。 她越过人群望了郁溪一眼。 郁溪盯着电视,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清冷而平静。 江依放下心来,在心里偷偷笑:这小孩儿,够自信的啊。 屏幕里倒数还在继续:“五,四,三,二,一!” 终于,航天飞船如巨龙腾空而起,伴着震耳欲聋的呼啸,载着人类的梦想和希望,瞄准浩渺的夜空。 屏幕里切换回郁溪导师的脸:“这次皓舟十五号的顺利发射,要感谢很多人的默默付出。我们很高兴的看到,航天员的队伍中有了优秀女性的身影。同时我也很高兴的告诉大家,在我们航天工程项目组,也有一位优秀的、年轻的女性,她名叫郁溪……” 这时小餐馆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郁工干得好!” “郁总工,牛*逼!” 郁溪坐在小板凳上,目视前方的电视屏幕,双手和平时等数据或听训话时一样,规规矩矩放在微微岔开的双膝之上,背脊挺拔。 小琳忍不住跟她姐偷笑:“我觉得这位郁工有点愣是怎么回事?” 郁溪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确实不适应这样的时刻,被推到台前接受众人的欢呼和赞扬什么的。 耳朵尖微红。 不过到这时,郁溪忽然理解了刚才那位女航天员说的话:“妈妈一生最光荣的时候,希望你能好好看着妈妈。” 她发现自己执意不回邶城而留在山城基地,其实并非只因讨厌虚与委蛇那一套。 而是心底藏着个她不愿面对的原因。 她越过人群,快速往江依所坐的位置瞄了一眼,却发现江依也笑看着她。 不像其他人在欢呼或夸她什么的,江依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笑看着她。 那双桃花眼里,有赞许,有骄傲。 郁溪快速收回了眼神。 她为什么需要江依的注视和肯定。 她明明恨江依,也怨江依。 恨江依为什么在十七岁初识的时候骗了她,怨江依为什么爱的不是她而是其他人。 虽然这样的怨毫无道理,每个人都有自由爱的权利,但她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怨。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江依一点都没变。 万般风情,鲜活盎然,只要一出现,就攫取所有人的关注和目光。 好像无论她走得多远、变得多厉害,只要一回到江依面前,就还是那个卑怯的十七岁小孩儿,永远跟不上江依裙裾飘飘的成熟步调。 这样的想法,让她变得气闷闷的。 ****** 接下来的时间,发射仪式直播间里,请来了一位时政专家,和主持人一起聊这次皓舟十五号发射的重大意义。 这部分内容不是这群搞科研的人感兴趣的,大家坐久了,就开始蠢蠢欲动要出去活动一下,说要去买牛肉干吃。 其实也不是牛肉干,真正的牛肉干太贵,在山城没销路。大家嘴里的“牛肉干”就是素肉辣条,不健康没营养很便宜,但解馋。 一时间,坐满了小餐馆的人稀稀拉拉走了一半。 郁溪从屏幕上抬眼的时候,发现江依的座位也空了。 郁溪发现自己也坐得有点手脚发僵,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走到门外,没想到江依没走远,就站在门口抽烟,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又飞快的移开眼神。 在上次暴雨夜的那一次以后,江依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凝脂一样的皮肤,甚至那天鹅颈一般纤细的脚踝,都在郁溪眼里有了具象而特殊的意义。 两人靠在门口,一左一右的站着,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小餐馆门口有棵巨大的榕树,两人合抱都费力的那种,种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烟好抽么?”郁溪忽然说。 江依含笑睨了她一眼:“嗯?” 郁溪:“给我抽一口。” 江依又开始涂那种斑驳的漆红口红了,很适合她风情妩媚的气质,不过到底便宜,很容易掉色,一抽烟,就黏在烟嘴上。 一圈深红的暧昧的唇印。 郁溪伸手要去拿江依指间的烟,江依手一扬躲了:“小孩儿抽什么烟呢?” 郁溪:“我马上二十七了。” 她想要的是烟么。 这时买辣条的年轻人们回来了,和他们离开时一样闹哄哄的,看到郁溪暧昧的和江依贴在一起,倚在小餐馆门口,都是一愣。 倒是江依冲他们挥挥扬起的一只手,一截莹白的小臂从毛衣袖子里露出来,镇定笑道:“你们郁工要抢我的烟抽。” “哎呀郁工你这样不行。”他们笑着围上来:“你这样陈教授要骂死你的,本来搞科研熬夜久坐就很伤身了,你还想抽烟。” -- 第191页 他们叫江依:“老板娘你别给。” 江依笑着说:“我不给。” 郁溪也不知自己忽然在气什么,缩回手板板正正站着,一张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你不给,那我进去了。” 好像任性的小孩儿,无力的威胁。 江依好像一点没发现她的别扭,笑着点点头:“好啊,进去吧。” 郁溪真的就转身进去了。 店里没剩多少人,不过小琳和小雪还在店里坐着。见江依进来,小琳跑到她身边一张空凳子上坐着跟她搭话:“郁工程师,航天飞船是怎么造的啊?” “这个……”郁溪沉吟一下,居然真的絮絮叨叨跟小琳讲了起来。 当然小琳是听不懂“压缩波”、“高速边界层理论”这些专有名词的,她只是觉得郁溪长得好看,声音又清冷好听,想随便听郁溪讲点什么。 郁溪也不是真的想讲这些,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江依这种女人,柔得跟春天的柳枝一样,只要她愿意,能让每个人心里拂过春风一般熨贴。郁溪听着那帮平时话也不怎么多的研究员,挺开心的跟江依聊着刚买的辣条什么的,又说还买了糖,很久没吃过的大白兔奶糖。 江依回应的声音低而轻,听不清楚。 小琳听郁溪讲的这些虽然一点没听懂,却很崇拜的看着郁溪:“感觉你好厉害啊!” “不厉害。”郁溪摇摇头:“有什么厉害的。” 又瞟一眼门外。 这时店里剩的几个研究员叫起来:“快回来了回来了!开始讲研发工程组的日常了!” “来了来了。”在门口吃辣条的人稀稀拉拉涌进来,小琳也蹿回自己座位。 郁溪目视前方屏幕,却知道江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应该是刚掐灭抽完的烟,带着一身淡淡烟草味。 等所有人坐好安静盯着屏幕了,江依路过郁溪身旁。 这会儿镜头进入研发工程组的实验室和数据间了,光线比较暗,小琳为了画面看得更清楚一点,伸手就把灯关了。 整个小餐馆陷入一片暗影,只有电视屏幕淡淡的荧光投来。 江依的手指在郁溪手背上轻轻一点,又一挑,指腹还带着刚在外面久站的一丝凉意。郁溪掌心顺着她的动作翻过来,一个什么东西就落在郁溪掌心。 江依飘走了,回到自己座位,含笑低声跟小琳说着些什么。 郁溪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一颗大白兔奶糖躺在那里。 刚才那女人的手好温柔,好像带着笑意在说:“干得好啊,小孩儿。” 让她想起双肩包里藏了好多年的那张旧机票。 那是人生第一次有人重视起她的梦,要凭借好风力,送她上蓝天。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颗简单的大白兔么?这是终于要开始甜起来的象征啊! (以及,明天还是闹钟一下……铃铃铃~ 感谢在20220526 16:55:11~20220527 16: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胡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 2个;CMW、锅包肉、木子柚sing、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照海、jess so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佛才看到你的快乐 40瓶;33844438 31瓶;想不出来 30瓶;海吻蓝天、胡唐、白缘、红豆沙牛乳 10瓶;阿册 9瓶;贼啦能叭叭、冰淇淋很丝滑 5瓶;修改昵称 3瓶;九千七、草庐先生、5811502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郁工喝多了,就在你这睡吧 又过了一会儿, 发射仪式的相关报道结束了。 郁溪虽然人没到现场,但因导师的不藏私,让她的名字又一次为全国所知。研究员们开始起哄:“郁工, 请客!郁工, 请客!” 郁溪也不扭捏, 笑着说:“好啊。” 有人提议:“那我们快去老板娘的小酒馆吧,有酒有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 小琳笑骂:“在我家蹭完电视就跑!也不说在我家消费!” 研究员们笑:“改天改天, 想吃炒菜时一定来!” 一堆人闹哄哄涌到江依店里, 江依给他们倒了酒拿了花生,又开火烧水准备煮面。 等水烧开的时候, 她抱着双臂倚住吧台, 看郁溪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酒。 江依酒量很好, 但郁溪那样的喝法,空腹一点东西都不吃,让她都觉得有点悬。 她想了想,抬了张凳子走到郁溪桌边, 对桌边一个研究员说:“让我个位置呗。” 那研究员平时算话多的一个, 这会儿却老老实实挪了挪凳子, 让了个位置给江依。郁溪抿着酒杯瞥一眼, 小伙子脸微微有点红。 江依的风情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她也不用故意去撩,随随便便往那儿一坐, 就让人脸红心跳。 也许是因为她白皙的额头, 也许是因为她凝脂的皮肤, 也许是因为她俏挺的鼻子, 但最大可能还是因为那双桃花眼, 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没看别人,她在看郁溪。 郁溪不看她,继续闷头喝酒。 江依弯着食指指节,轻轻在木桌上叩两叩:“我店里花生有这么难吃?” -- 第192页 郁溪不说话。 江依偏偏头:“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抓过几颗碟子里的花生放自己面前桌上,开始剥,纤长莹白的手指甲,暗红的花生衣子碎落着翻飞。 郁溪一直握着酒杯垂着眸,看着江依剥花生,不知为什么那雪白叠暗红的画面,总让她觉得有点情*欲的味道。 可能脑子坏掉了。 江依把几颗花生仁握在手心里,笑看着郁溪:“我们来猜对方手里有几颗花生仁,猜对了就能拿走吃掉,要是猜错了……” 她挑挑眉:“错几颗,就要给对方剥几颗花生仁吃。” 旁边的研究员笑:“郁工才不玩,郁工最讨厌玩游戏,要不老板娘我和你玩。” 这时郁溪却放下酒杯:“六颗。” 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冷冷的。 江依一笑,摊开莹白手掌,里面果然躺着六颗圆滚滚的花生仁。顶灯在她眼下打出睫毛的阴影,影影绰绰毛茸一片,像那个暴雨夜,应急灯照在墙上又反打回来,屋里全都是这样毛茸茸的影子。 江依嫣然一笑:“猜对了。”她把手掌托到郁溪面前:“喏,请你。” 郁溪沉默的抓起花生仁,指尖蹭过江依的手心。 滑腻一片。 花生仁进了郁溪的唇间,带着江依手心的温度。江依盯着她唇角沾的一小点花生衣子,微微愣神。 直到旁边的研究员说:“换郁工出题了。” 江依回过神来,一双桃花眼就又含了笑意:“对,换你。” 郁溪随便剥了几颗花生,软塌塌握在手里,半垂眼皮睨着江依。 江依:“十二颗。” 旁边的研究员扑哧一声笑出来:“老板娘你观察能力不行啊,刚才郁工又没剥多少,怎么会有十二颗那么多?” 江依只是笑。 郁溪手掌摊开来,里面只孤零零躺着四颗。 江依笑着说:“那我可输多了。” 她又抓过一把花生放自己面前,一副愿赌服输的慵懒样子,慢条斯理开始剥。剥出一颗,就放在木桌上,刚好是她和郁溪的中间距离。 她放一颗,郁溪就摸一颗吃。 两人的动作水一般丝滑,无缝衔接似的,一人的指尖看似几乎碰到另一人的指尖,可若盯着细看,又会发现其实一点没碰到。 研究员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为什么挺平常吃花生的一幕,他却觉得周围有电流涌动。 错觉,一定是错觉。 江依给郁溪剥完了花生,又慢条斯理拍拍手,粘在手上的暗红花生衣子就掉在木桌上。 郁溪全程无话,眼都不抬,就盯着那花生衣子看。 研究员来了兴致:“这游戏有点意思,老板娘你跟我也玩一局。” 郁溪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江依站起来偏头一笑,冲那研究员眨眨眼:“不好意思,煮面的水烧开了。” 她和她的绿裙子飘走了,像一片反射着树影谁都抓不住的云。 ****** 江依就着烧开的水煮了面,一人一碗。 给别人的面都是放到面前桌上。唯独给郁溪的面,是放到桌上,又往郁溪面前推了推。 郁溪微抬眼眸去瞟她的时候,她又拿着木托盘不着痕迹飘走了。 郁溪埋头吃面,第二次吃了,还是在心里暗叹味道真是好。 江依的手,的确是很巧的。 从前会刺绣,现在又学会了煮面。一碗清汤面一点不寡淡,吃出万般滋味,一如她的人,煮完了面靠在吧台边,点了根烟也不抽,手腕垂着,望着窗户的方向,像在发呆。 随便往那儿一倚,就是万般风情。 郁溪很想问一句,想什么呢? 但她没问。 她怕问了,江依给出的不是跟她一样的答案。 因为此时此刻,她坐在这间小酒馆里,外面明月如灯,她脑子里却不断闪回近两周前的那个暴雨夜,就是在江依目光垂落的窗边。 发生了一切。 她吃着面,鼻端却似乎还能闻到江依皮肤的味道,瞥开了不太高级的玫瑰沐浴露味,瞥到了栀子一样的幽微体香,再靠近了,就是一股单纯荷尔蒙的味道。 郁溪形容不出来那种味道,那和她二十多年人生经验里闻过的任何味道都不一样。 像暴雨天泛起淡淡的潮,又像溪边苔藓幽幽的涩,甚至像夏日午睡后黏了一身的汗,那股微微的咸。 很多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汇聚在江依的皮肤上,变成情*欲本身。 郁溪闷头吃完了面,又被研究员们缠着喝酒。今天导师的一番致辞,让她大出风头,他们现在跟郁溪一起干活与有荣焉,可不想放过她。 郁溪也没在怕的,反正她从很久以前,就没再醉过了。 江依发了一阵呆,一直到指间的烟烧完了,把她手指微微烫了一下才醒过神来,看郁溪喝那么猛,像是想过来阻止,又觉得没什么立场,绕着吧台转了两圈,站住了。 就站在那儿一粒一粒剥花生米,眼睛却看着郁溪。 郁溪不看她,只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心想:对,你他妈的就是没立场。 坏女人。 见郁溪喝得这么猛,其他研究员都在起哄,本来在互相厮杀的,现在联合起来灌郁溪:“郁工海量啊!” -- 第193页 其实郁溪觉得自己不是海量,她晕还是晕,喝到后来指尖甚至微微发麻,就是不会再醉了。 头晕了,其他感官反而无限放大,郁溪没什么表情的坐着,耳里听到江依把没剥开的两颗花生扔在吧台上,“啪嗒”两声。 江依忍无可忍的过来,把她面前的酒瓶拿走了:“悠着点。” 郁溪微红着双眼抬头看她:“你怕我没钱么?” 研究员们起哄:“郁工可有钱了,郁工是高级科技人才,待遇可好了。” 郁溪红着眼睛微微点头,头晃啊晃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江依:“对,我现在可有钱了,早不是十七岁那个穷丫头了。”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郁工以前家里条件不好么?” 但她跟老板娘说这干嘛? 江依说:“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已经很多年喝不醉了。”郁溪忽然把一张银行卡从口袋里摸出来扔桌上:“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钱么?我他妈现在就是很有钱,但我告诉你,这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小一间酒馆,坐了很多人,但只有江依知道郁溪在说什么。 十七岁的郁溪,穷的一无所有,但愿意放弃上大学打工去帮江依还钱。 十九岁的郁溪,还是个穷学生,但面对比她不知有钱多少倍的叶行舟,她让江依跟她走,她跟江依说,她以后会很有钱很有钱。 江依信了么?她也不知道,反正那时,她心灰意冷去英国的时候,江依没有离开叶行舟。 到现在,她二十六岁了,真的变得很有钱很有钱了,她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江依:这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后悔去吧,坏女人。 她红着眼睛看着江依,江依却只是把她的酒瓶藏在背后,垂眸看着她,那样的眼神,像在宠着一个胡闹的小孩儿。 江依说:“好啊不用给我,本来也不是钱的事儿。” 江依一点不气,郁溪自己就气了:怎么就不是钱的事了?那我他妈现在这么有钱有什么意义? 她伸手把江依纤细的手腕一拉,江依完全没防备,当着所有研究员的面倚在了郁溪怀里。 郁溪手臂绕过江依的腰,那盈盈一握、春日柳枝一般的腰。 喧哗的酒馆一瞬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郁溪,就这样把江依揽在怀里。 不知过了几秒。 郁溪推开江依,带着点狠戾的力度,江依穿着高跟鞋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郁溪看着想扶,却又只垂眸给自己倒了杯酒:“别想多了,拿酒瓶而已。” 原来刚才被江依藏在背后的酒瓶,这时已经被她拿在手里。 刚才那一句解释的话,也不知是说给一屋研究员听的,还是说给江依听的。 ****** 接着,江依就看郁溪继续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她倚在吧台边剥花生,剥出的花生米就扔在一个小白瓷碟子里,也不知道要给谁吃。 红色的花生衣子沾了江依一手,郁溪再没往这边看过一眼。 直到轮番来灌郁溪的研究员们都差不多了,大着舌头问:“郁工,你没事?” 郁溪端端正正坐在桌前,不端杯子的时候双手放在膝上,知道的是在喝酒,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上课。江依不知是不是航天院有很多军*籍人士的关系,郁溪沾染了他们的习气,有时江依都觉得她挺拔的像棵树。 看着她,就觉得她在向天空拔节生长。 郁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依然澄澈:“你们看我像喝多的样子?” 研究员大着舌头叫江依:“老板娘,你来看看郁工喝多没?我们都有点高了,看不出来。” 又嘀咕:“郁工这么厉害的吗?” 是啊,江依也在心里问:小孩儿现在这么厉害的吗? 她丢开手里的花生米走过去,走到桌前,在郁溪面前微微俯身。 郁溪的一双眼,黑白真分明啊。白得似玉,羊脂玉。黑的也似玉,黑曜玉。 就那样清泠泠的看着你,像春天的清溪在汩汩流淌。 江依在她面前,双手微撑在膝盖上问:“小孩儿,你现在这么厉害的吗?” 不知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轻柔、像个怕吓到小孩儿的大姐姐,还是单纯因为她挽在耳后的长卷发,随着她俯身而掉下来一缕。 总之,郁溪的眼尾红了。 像只委屈的小动物,让人很想摸摸她的脸。 旁边都是些喝高的研究员,江依情不自禁颤抖着指尖伸出手。 然后下一秒,就被郁溪打开了,“啪”的一声。 旁边醉醺醺的研究员迷迷糊糊抬头:“什么声音?” 就看郁溪已经站起来冲进洗手间,接着,是呕吐的声音传来。 研究员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原来郁工也喝多了!” ****** 郁溪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时,自己觉得很蹊跷。 她已经很多年没醉过了,更别提像这么吐。 小酒馆的洗手间很小,藏在后门外,窄窄一间,蹲着都觉得有点转不过身。好在条件比祝镇还是稍好,至少是白瓷的蹲坑。 郁溪吐完后晕乎乎站起来,冲了水,走出洗手间发现外面有个水龙头,又漱了口。 直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天旋地转,她很久没这么醉过一个没防备,差点没站稳。 -- 第194页 一个温温软软的怀抱接住了她。 江依刚才一直站在屋檐的阴影里,郁溪都没注意到她,直到这时江依走出来接住了她,扶稳后,又把她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江依的长卷发蹭着郁溪脖子露出的一块皮肤,有点痒。 郁溪低头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又是你啊,坏女人。” 那是一个挺嘲讽的笑,江依却像没觉察似的,只是很平静的说:“嗯,又是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从后门回店里也没几步,江依穿一双高跟鞋,轻轻啪嗒啪嗒,踩碎一地宁静的月光。 郁溪被江依扶着低着头,好像能看到那片月光冰一样裂出一条条的细缝,好像她一颗宁静的心也跟着碎裂了。 她说:“我意见大得很。” 江依扶郁溪走进酒馆的时候,发现其他研究员都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了。 其中一个说:“老板娘,郁工喝多了,就在你这睡吧。” 江依一愣,她觉得搭在她肩上的那条手臂也紧了紧。 另一个研究员又说:“没想到郁工是我们里面最醉的一个,现在她坐车绕山路回去肯定还得吐,就让她在这睡一夜吧。” 还问:“你们都是女的应该没什么不方便吧?” 江依沉默一瞬。 搭在她肩膀上那人,不知是喝醉了没听清还是怎么,总之,没有拒绝。 然后江依开口:“方便的。” “那就好。”研究员们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很快走了,留了两个没喝酒的开车,暖黄色的车灯亮起一瞬,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倒显得小酒馆这盏瓦数不高的灯,格外暗了。 江依扶着郁溪站了会儿,刚想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就听郁溪笑了一声:“方便?” “怎么个方便?做起来方便?”她直接把江依拉进了左手边最近的吧台里,把江依抱上了吧台坐着。 她力道太急太猛,江依后背轻撞在吧台高出的那一块上,上面放着装满花生米的小白瓷碟子就掉到地上,碎了。 郁溪的头就拱进她脖子里来,也不怕咬到她毛茸茸的毛衣。 江依的高跟鞋已经掉在地上了,黑色薄透的丝袜露出来,还能看到脚趾的颜色。莹白的脚趾绕着郁溪小腿点了两点:“不在这。” 郁溪喘着气把湿热酒气喷在江依脖子:“什么?” “不在这。”江依偏偏头绕到她耳边:“去我屋。” ****** 郁溪直接一把将江依抱了起来。 “喂……” 然后江依才发现,虽然郁溪只比她高大半个头,看着也很纤薄,却意外的有力。她的手臂,让江依想起在祝镇见过的那些灌木枝,野蛮而生机勃勃。 郁溪问:“怎么走?” 江依定了定神才说:“后门,刚才那洗手间的旁边有道楼梯。” 郁溪就那样抱着她出去了,绕过墙角的时候,江依顺手关了小酒馆的灯。 ****** 郁溪吐过以后,好像缓过来不少,走路又能走稳了,只是抱着江依走得有些跌撞。 江依的一双高跟鞋,早已掉在小酒馆里了,这会儿郁溪把她打横抱着,她套着黑丝的脚趾就一下下,轻蹭在楼梯边的墙上。 郁溪问:“二楼?” 江依:“嗯,右手边。” 右手边就一间屋子,郁溪抱着江依站在门口:“开门。”到这时,她的嗓子已经有点哑了。 江依从裙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郁溪也没把她放下来,她扭着腰开得别别扭扭的,钥匙转了好一会儿。 门终于开了。 郁溪一把将江依扔在那小小窄窄的床上,自己就要过来。 江依说:“等一下。” 郁溪站在原地,就看到江依开始脱衣服。 其实屋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只是今天是个好天,没拉窗帘,皎皎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 郁溪忽然发现,自己从没完整看过江依的身体。 她看过江依穿很多很露的裙子,或者穿一件松垮垮的T恤当睡衣,露出一点内裤边在屋里晃悠。 但是,她从没看过江依的全身。 这时江依背对她坐在床上。 莹白的背脊露出来,月光像躺在脊骨上的一条小溪,腰那么软,被丝袜勒出一圈浅浅的痕。 郁溪站着看着,垂落的手指蜷起来。 然后江依开始脱丝袜,蜷坐的腿伸直,薄而透的黑色丝袜缓缓褪去,露出莹白的脚尖。 她转过来,面对郁溪。 窗口的月光盛大而皎洁,郁溪看到了前所未见的美景,像枝头灼灼盛开的梅花,像溪边葳蕤生长的密林。 江依一点没老,她依然在女人最美好的年纪,肥沃而丰饶。 她叫郁溪:“你过来。” 郁溪缓缓走过去。 江依站起来,开始解郁溪的风衣。 郁溪晕乎乎的低头,把她的手打开:“不要。” “不对你做什么。”江依的声音,轻得像洒满月光屋里的暗影一样不着痕迹。 郁溪低头,看江依的手搁在在她牛仔裤腰上。 手指的皮肤很凉,可皮肤下汩汩流淌的血液滚烫。 郁溪抿嘴,没有拒绝。 “你冷吗?”江依和郁溪微微拉开一段距离。 郁溪没说话,沉默把江依带倒。 -- 第195页 江依的床单是种很淡很淡的紫,看上去像洗的很久褪色了,但其实不是,就是一种淡而朦胧的紫,大波浪的卷发四散,一双桃花眼里氤氲着雾一般的水光。 窗口的月光洒下来,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梦幻里,飘飘摇摇的不真实。 秋已经很深了,两人皮肤都是凉的,互相接触在一起,很快又变得滚烫。 郁溪的脸埋在江依的耳边,她觉得自己面对江依的时候有满腔愤怒,她以为自己会像一辆愤怒的卡车不辨方向的冲撞,可很快她发现她错了。 江依成熟的身体像一片丰沃的土壤,温柔的接纳了她,包裹了她。 郁溪的晕眩几乎让她不辨方向,是江依在带领着她,并且问她:“感觉到了吗?” 她在江依的指引下感受到那点微妙,嗓子眼里“嗯”一声。 两人拥抱,像两株春天的藤。 说不上江依最后是轻呵了一声还是轻哼了一声,喃喃道:“小祖宗。” 连语气,仿佛都带着氤氲的水汽。 郁溪一阵恍惚中俯看江依。 江依微阖着眼,脸颊上两团红晕,让郁溪想起她十七岁初见江依那天,在台球厅外的路边看到过两朵盛夏才开的花,不知道名字,红得似火。 那样的火,此时正开在江依的脸上。 六年离散的茫然无措好像突然间有了皈依,郁溪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江依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不还是早点来…… 感谢在20220527 16:37:47~20220528 16: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胡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qr、锅包肉、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jess soo、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肃慎 12瓶;A61、jess soo 10瓶;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 6瓶;一头鲸_、Sssteppen 5瓶;炒羊肉 4瓶;锅包肉 2瓶;西瓜冬瓜哈密瓜、九千七、大白羊、不要忘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你这么厉害的吗 郁溪从床上爬起来:“我想去洗个澡。” 江依跟着她起来, 靠在床头:“去吧。” 江依现在租的这小屋,比她在祝镇租的条件还是好一些,至少有独立的洗手间和淋浴。 小小一个单间, 所有格局一览无余, 也不用江依给她指路洗手间在哪, 郁溪自己就去了。 刚才出了太多汗,酒气好像从毛孔里蒸发,人清醒了不少, 离开床单被汗湿的床后皮肤凉凉的, 郁溪不禁想:江依在看她的背影么? 她悄悄而快速的回头,江依并没看她, 反而望着窗外的月。 一直到郁溪洗完澡出来, 江依还那样坐着, 指间夹着一根烟。郁溪要过去床上拿衣服,这时,江依的眼神快速略过她身前,含着笑意。 郁溪低声说:“看什么看。” 江依的眼神又笑吟吟飘走了。 郁溪穿好T恤, 把江依的毛衣丢给她。 江依笑着裹上毛衣, 像是知道郁溪不敢再看她身体似的, 自己也去洗澡了。 江依出来的时候, 看到郁溪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江依一出来,她又立刻站起来。 江依去衣柜里找睡衣, 郁溪全程低着头。 直到江依上了床, 很自觉挪到靠里一侧, 裹着半边被子:“这屋里就一张床, 你是打算站到天亮么?” 郁溪还是站着不动, 直到江依那边彻底安静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和缓了,郁溪才悄悄上床。 轻轻撩开一边被子钻进去。 被子里有很便宜的国产沐浴露的味道,但更多还是江依的体香。 她背对郁溪睡着,长而妩媚的卷发垂在被子外面,发梢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郁溪在月光下睁着眼,江依这样的背影,她不知看过多少次。 十七岁那年,她就这样每晚每晚的跟着江依,看着江依带她去炒粉摊、回家或回台球厅,嘴里哼着有关月亮的小调,发梢随着步子一起一伏。 江依好像睡着了。 郁溪颤抖着伸出指尖,绕住江依的发梢,一圈,两圈。 江依忽然出声:“小孩儿,这么多年喜欢过什么人么?” 郁溪吓得一抖,赶紧松开江依的头发。 她在怕什么,又在躲什么。一边跟江依做,一边扭头拒绝跟江依接吻,避开一切带那么点情感暗示的动作,偏偏又让若有似无的吻,落在江依发间。 “不关你事。”郁溪的别扭让她声音变得冷硬:“那你呢?你为什么跟叶行舟分开了?就因为你出事了她嫌弃了?” 江依笑笑。 郁溪忍不住追问:“你不是爱她吗?” 江依又笑了一声。 郁溪时常觉得,江依喉咙里会发出一种很沧桑的声音。现在她三十多岁了,身体一点也没老去,可她的心,好像早在她初遇郁溪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而那时她还不到三十。 江依笑着说:“小孩儿你不懂,爱可以是分很多种的。” 郁溪说:“我快三十了,还是小孩儿么?” “是呀。”江依转过来,一张脸果然也是笑吟吟的:“在我面前,可不就是小孩儿吗?” -- 第196页 江依也伸出指尖,绕住郁溪的发梢,郁溪头发短,只能堪堪绕一圈。 她以为郁溪会躲,但郁溪没有,只是看着她的手指绕着自己的发。 江依问:“你怎么没跟舒星在一起呢?” 郁溪没回答这个问题,忽然却说:“你知道我爱过你吗?” “是吗?”江依还是那样绕着她发梢笑笑的。 她那样的神情激怒了郁溪,郁溪翻身起来压住她:“你觉得很可笑?” “你还是小孩儿啊。”她伸手在郁溪脸上摸了一下,这次郁溪躲了:“知道什么爱不爱的。” 郁溪扯开江依身上的被子,对着江依的唇咬下去,这一次她是那辆愤怒而横冲直撞的卡车了,一如她自己的想象。 她在隧道内,那里潮湿而幽微,像长满钟乳石的溶洞湿答答的,石壁上是很微妙的凸起。那里黑暗而神秘,却是江依已带她走过一次的迷宫。 这一次她快而狠,不再柔和而绵长,江依很快拱成了一张弓的形状。 她咬着下唇看着郁溪,眼里是一样泛着潮气的水光,郁溪却不愿停下。 “但我现在不爱你了。”郁溪的头发从脸侧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飘摇。 “哦。”江依也许是正常回答,但现在听上去近乎嘤咛。 有种脆弱而支离破碎的美感。 郁溪觉得人都是有毁灭倾向的,江依这极少流露的脆弱更激发她狠厉的一面。 “我恨你。” “嗯……” 江依背弓着,脚尖缠住郁溪。 郁溪胸腔一股燥,无处发泄,对着江依的唇狠狠就是一口。 她又把江依的唇咬破了,一点点血腥的气味冒出来。 江依笑着骂了句:“小狗崽子。” 她头偏向一边,头发散乱的遮住大半张侧脸。 郁溪翻身下来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在皎皎月光照耀下,映出一道灰色的线,也不知是蛛网还是什么的。 郁溪也很喘:“我不爱舒星,也不恨舒星,所以没法和她在一起。” 江依侧过一点身,莹白如嫩藕的胳膊蜷起来枕在头下,郁溪仰躺着,她面向郁溪,脚趾蹭到一点点郁溪的脚背。 郁溪想挪走,又被她勾住了。 “就碰这么一点点。”她说。 郁溪犹豫了一下,就让她那么碰着了。 其实郁溪是一个习惯侧睡的人,但那晚不知怎么仰躺着就睡着了,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的祝镇,一个裙裾飞扬的背影永远走在她前面。 有时她故意拖慢几步,那背影就转过来笑吟吟的叫她——“小孩儿?”蓬松卷曲的长发随她动作在脸侧跳动,被阳光照成半透明,像一个永不醒来的梦。 ****** 第二天郁溪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死,不知是不是昨晚喝醉的缘故。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刚巧江依推开洗手间的门出来,走进清晨的阳光间,还没梳的卷发蓬在脸侧被照成半透明,好像郁溪昨晚的梦化为了现实。 江依的唇角沾着一点白色的牙膏泡沫,很久以后当郁溪更成熟一点、有足够多的人生阅历了,她发现真正的美女都这样。 不是一板一眼的精致或完美,而有种天然去雕饰的混沌感,说不上什么小小一个缺陷,就让她们整个的美变得鲜活起来。 比如脸颊的一颗小痣,比如衬衫纽扣上一根冒出来的线头,比如唇角沾到的一点牙膏沫。 江依看她醒了,笑笑的凑近她眼前来,一双桃花眼对住她,像是在看她醒酒了没:“小孩儿,头疼不疼?” 郁溪别开脸轻轻把她推开:“我根本没醉。” “哦。”江依就笑笑的直起身:“是吗小孩儿?你这么厉害的吗?” 那样的语气,总让郁溪觉得她意有所指似的。 她从床上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对着小小一面盥洗镜看到自己唇角也沾上泡沫,心想:我不厉害吗? 我是很厉害的啊。 洗漱完出去江依刚好换完衣服,斜倚在衣柜上看着她,一手扶住衣柜门。 江依今天穿一条天蓝色的裙子,上面有一朵一朵白色的小花,风信子或者其他什么的,料子软软贴在江依身上,勾勒出婀娜的曲线,显出一种成熟女人独有的风韵。 妩媚又撩人。 半笑着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姐姐煮碗面给你吃?” 江依已经很久没在郁溪面前自称姐姐了,这会儿不知是不是郁溪脸上沾着洗完脸没擦干的水珠,在清晨阳光下格外显小,让江依忽然有了这样的兴致。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那么一瞬回到了当年在祝镇的时候。 郁溪生硬的偏头:“我不饿。” “那好吧。”江依也没勉强:“我送你回基地。” 她走过郁溪身边,离得很近,带起一阵香,然后伸手环住了郁溪的腰,就像昨晚郁溪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所做的一样。 郁溪还来不及错愕的时候,发现江依的手又从她腰间拿开了。 江依从她风衣口袋里拿走了车钥匙,留下了一阵黯然的空虚。 想多抱一会儿。 郁溪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回事? 江依走到门口又伸手扶住门框倚着,她今天步子软塌塌的,整个人也软软的,回过头笑问:“小孩儿,还不想走?” -- 第197页 忽然而起的秋风,让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金,而江依是这深秋最饱满诱人的果实。 她匆匆跟上去,压低声音道:“来了。” ****** 两人下楼,绕过面馆走到车边。 江依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郁溪把住车门:“干嘛你开?” 江依笑着睨她一眼:“你昨晚喝那么多,确定现在开车不算酒驾?” 这个,郁溪还真没把握。 江依叫她:“上车。” 郁溪沉默坐上副驾,江依发动车子,打开车窗让秋风吹进来。 江依的长发飘飘摇摇,郁溪的短发也飘飘摇摇,想挽在耳后都挽不住,不停晃在眼前,让眼前的世界被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好像一个万花筒。 郁溪也不懂,为什么和江依在一起,总有种微醺、迷醉又梦幻的感觉。 好像万花筒里那些璀璨的碎片,抓也抓不住。 ****** 山城是个神奇的地方,从镇上往基地开说白了是条山路,经常有牛和羊大摇大摆从路上经过。 江依踩着刹车,懒洋洋给路过的一群牛让车。其实她车开得挺好,只是今天总感觉腿软,刹车踩得绵软无力。 她手肘架在车窗上,纤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小孩儿你昨晚吐那么厉害,不吃早饭真不饿么?” 她跟郁溪聊天,却不看郁溪,看着前挡风玻璃外的牛。 郁溪沉默一瞬。 “我有这个。”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江依昨晚给她的。 江依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牛走了,她重新发动车子。 郁溪低头剥开糖纸,纸下糯糯一层糖衣碎在她手指上,大开的车窗里风一吹,又都吹散了。 她扭头望着窗外,把糖塞进自己嘴里。 “你怎么不问我饿不饿呢?”江依的声音再次含笑响起。 “就一颗糖。”郁溪说。 被她含着。 深秋山里的温度已经有点低了,大白兔被冻得硬邦邦的,这会儿包裹在郁溪的舌下,一点点变得湿润而绵软。 郁溪以前很少这么早的点开这条山路,发现这个点挺难开的,刚让路给一群牛,这会儿又来了一群羊。 江依又踩了刹车,腿还是软绵绵的。 江依的手指再次点着方向盘:“只有一颗糖。”她问郁溪:“在哪儿呢?” 郁溪用舌头勾出大白兔含在唇间:“这儿。” 她有点儿挑衅的看着江依。 她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凭什么总是江依调戏她。 这会儿只有一颗糖,江依能怎么样?抢了她的么? 江依笑笑的睨她一眼,把手刹拉起来,俯身过来。 江依的嘴里有很清新的味道。 她用自己的嘴,含住郁溪嘴里的大白兔。知道郁溪不愿意接吻,嘴唇和郁溪的双唇微妙留出一毫米的距离,但湿热的呼吸全喷在郁溪嘴上,又被郁溪吸进鼻子里。 江依在用自己的牙,一点一点把大白兔咬开。 不知是不是两人之间有过分灼热的气息,大白兔化得很快。 变得湿漉漉的,黏哒哒的,甜得发涩,被江依贝壳一样的牙齿又用力一咬,就断了。 江依笑着离开郁溪,把齿间的那一半含进嘴里:“只有一颗的话……” “你一半,我一半,不就行了?” 车子重新启动的时候郁溪吓了一跳,她愣神太过,这才发现挡在车前的一群羊已彻底走远了。 她把唇间剩的半颗糖含进自己嘴里,总觉得那阵甜里又多了异常的香。 这个坏女人。 她在心里想。 ****** 一颗大白兔,抿来抿去,由完整一颗,在嘴里变得丝丝缕缕,又舍不得一整颗吞下去。 可郁溪现在已经很有钱了,有钱到可以买很多很多的大白兔。 不再是十七岁那时的少年人,只能等着江依带她看世界。 可是为什么,江依给的一颗糖而已,还是舍不得就那样吞下去呢。 山路弯弯绕绕,再怎么希望开不到,也到了。 车停到基地门前停车场的时候,江依跟郁溪一起下车:“这就是你们基地啊?造航天飞船的地方?” 她也没来过。 郁溪问:“想进去参观么?” 江依含笑望着她。 郁溪说:“我偏不,搞什么啊,谈恋爱一样。” 江依就笑。 郁溪问:“你怎么回镇上?” 江依:“走两步,坐大巴。” 郁溪:“哦。” 可她就那样直愣愣站着,也没进去的意思,生生把自己站成了一棵秋天的杨树。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郁溪。” 郁溪愣了一下回头:“老师,你怎么来了?” 导师一本书飞过来:“还打扰你了是吧?还不欢迎我了是吧?你个小兔崽子。” 偏偏那书被郁溪一把稳稳接过,低头翻了两页:“老师,这书里一个公式刚刚被证伪了,你怎么看这么过时的书。” “小兔崽子急着证明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是吧?”导师嘴里骂着,一双眼却满含笑意。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对这锐意进取的得意门生有多骄傲。 他走过来笑看着江依问:“这是谁?” 他远远已经看着这边站着一个美人,其实那时还看不清脸,只看到一条蓝色的碎花裙上开满风信子,随着秋风飘飘摇摇,银杏飘落她脚下,好像少年时的一个梦。 -- 第198页 不掺杂欲念或获得,她就是美本身。 点亮过于平凡的世界,她兀自闪耀。 就像科技的尽头是神学,也许搞科研的人都有那么点浪漫主义情怀,对极致的美有种纯粹的欣赏。 他这话是对着他得意门生问的,他知道他得意门生是个直球选手,平时那直球打的,航天院那些大领导都一愣一愣的。 他就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郁溪忸怩的时候。 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说话,扭头盯着旁边那棵银杏树,好像那树干上刻着什么绝世秘籍,她把树干瞪穿就能一秒造出下一艘航天飞船似的。 假装没听到他的问话,就是不回答。 还是美人自己笑着说:“您好,我姓江,叫江依,在镇上开一家小酒馆。” “你好你好,我是郁溪的导师,我叫陈文寻。” 这对话被郁溪打断:“老师,你怎么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还真嫌弃上我了是不是?昨晚发射仪式提到你让我心生感慨,思念起我的关门弟子情难自禁,连夜坐飞机舟车劳顿……” “少来。” “好吧总部见皓舟十五号发射完毕了,连夜催我过来盯新项目的筹备进度,没人性。” 郁溪笑。 陈文寻眼见眼前一派天然的美人,一双桃花眼因郁溪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 江依说:“那我先走了。” “吃早饭了么?”陈文寻热情的说:“没吃的话食堂还有。” 桃花眼的眼尾飘扬,含着笑意睨郁溪一眼:“吃过了。” 美人飘走了。 陈文寻带着对美的尊重目送美人远去,转头问郁溪:“你们早饭吃什么了?” 郁溪想着那颗大白兔,现在还在舌根下泛起一丝丝淡淡的甜味,红着一点耳朵尖移开眼神:“没什么。” 陈文寻饶有兴味的看着郁溪:“你跟以前追你那姑娘没戏。” 郁溪瞟他一眼:“为什么?” 陈文寻:“你在她面前太大方了。” 郁溪:“你搞了一辈子科研单到现在,你又知道了。” “我怎么不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陈文寻八卦的问:“你跟这位老板娘什么关系?有戏没戏?” 郁溪:“没戏。” 陈文寻失望:“啊为什么?” 郁溪又瞟他一眼:“她欠我钱,行不行?很多钱。” 没想到老头咧嘴一笑:“她就算欠你条命你俩也有戏!” ****** 后来一周,郁溪都再没去过镇上。 陈文寻总是旁敲侧击的问:“你什么时候去镇上啊?要不我们师徒去喝两杯?” 郁溪总是埋头于她的数字海洋:“不去。” 陈文寻撇撇嘴。 等陈文寻走开以后,郁溪从键盘上抬起手,盯着自己的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捻。 总感觉指尖还有凝脂一样的皮肤触感。 一周后发生了一件事,陈文寻特高兴的拍拍郁溪的肩:“总台要来采访你!” 郁溪觉得麻烦:“不要了吧。” “你个小兔崽子不识抬举!”陈文寻骂她:“你要好好当个被宣传的工具人!你火了,我们才有更多科研经费懂不懂!” 郁溪:“哦。” 陈文寻拿她很有办法,每次都是这样劝她的。 很快摄制组就风风火火来了,来采访那记者一到基地就吐得昏天暗地:“陈教授,郁工,你们这基地也太偏了,倒了好几趟车,山路绕得跟羊肠一样!” 郁溪:“基地都这样。” 记者缓了半天才吊上半口气:“你们搞科研的都不晕车?” “也不是。”郁溪想了想她同事里也有好多晕车的:“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陈文寻扑哧一声笑出来。 等记者缓过来以后,献宝一样让摄像打开行李箱:“郁总工,这是我们总台服装师特意给你选的礼服,你待会儿接受采访时就换上,让观众们看看科研女性的风采!” 陈文寻特八卦的过来瞟一眼礼服,摇摇头:“没戏。” 记者愣了:“为什么?” 他带的这礼服,来自总台服装师的力荐,说这礼服剪裁特棒,肩是肩胸是胸腰是腰的。他还以为陈文寻的意思是郁溪身材撑不起,可看一眼郁总工,直角肩蜂腰大长腿,也不像撑不起的样子啊! 陈文寻很懂的指着礼服说:“你这礼服素颜穿肯定不行吧?你们团队没带化妆师吧?”他指指郁溪:“这小兔崽子平时从来不化妆,连根口红都没有。” 记者傻了。 还有连根口红都没有的女的? 他哭唧唧的问:“那怎么办啊?”他万里迢迢把这礼服带来,要是郁工没法穿影响节目效果,回去总导演非灭了他不可。 陈文寻笑笑:“你不是还要拍她工作日常么?你们先拍着,我有办法。” 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下午郁溪带记者和摄制团队参观山城的这个新基地,拍一些她和团队日常工作的镜头,这些流程郁溪被拍过好几次,其实已经挺熟了。 傍晚郁溪带记者去食堂吃饭,记者一路挺担心晚上的棚采:“陈教授人呢?他想什么办法去了?” 他特怕郁溪不能穿上那件礼服。 郁溪也不知道老头儿神神秘秘想什么办法去了,没想到一进食堂,就看老头儿端着个餐盘,在那儿大块大块吃咕咾肉呢。 -- 第199页 他对面坐着一个袅娜柔软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昨天我说微博的事好像引起了什么误解,微博就是我闲聊的地方,不会发什么有内容的东西,大家因此关注我的劳烦取关一下!十分抱歉!以后谨言! 感谢在20220528 16:39:50~20220529 16:4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锅包肉、路过的小默、贼啦能叭叭、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梦想是饲养兔子、jess so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RK 20瓶;30557811 18瓶;A61 10瓶;nine 5瓶;乃00000 3瓶;锅包肉 2瓶;第一甲、草庐先生、九千七、墨竹、西瓜冬瓜哈密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郁溪反手把办公室的门锁了 郁溪有点无语。 她没想到老头儿的办法, 是直接把江依给叫基地来了。 陈文寻听到他们的动静望过来,挺得意的冲她扬起手:“哟,小兔崽子!” 郁溪心想你得意个什么劲。 江依这时也回头。 整个人身子软软的, 身上浅黄的软绸裙子也软, 手臂软绵绵搭在另一边的椅背上, 像没筋骨的柳枝,风一吹,就柔柔的随风摆荡。 食堂怕太闷了气味难闻, 深秋也开着窗。从窗口吹进的秋风是有点冷的, 可吹到江依身上就染了一层金。 她蓬松而卷曲的长发在秋风中飞扬,像要撩在什么人的心尖上, 痒痒的。 郁溪移开了眼神。 一边的记者看傻了:“江江江……江小姐?” 作为媒体人他跟这些不追网剧不追电影的科技宅们不一样, 不可能认不出江冉歌, 江冉歌被判为劣*迹艺人后快六年没出现在大众视野了,可美还是真美啊。 或者说,比以前更美了,有种以前没有的鲜活, 霁月风光的。 不是都说红气才养人么?怎么到她这就行不通了? 其实作为媒体人他觉得当年江冉歌那事有点蹊跷, 江冉歌跟那些吸*d的明星不一样, 她是因为受伤后没有及时断药, 而那药里有一些非受伤时违*禁的成分。 说句直白点的话, 这事可大可小,但不知怎么当年江冉歌这事一出, 很多年纪小的粉丝都在网上冒头, 一副要效仿江冉歌的样子, 这才让上面痛下决心, 立刻把江冉歌判为劣*迹艺人全面封杀。 这时郁溪在他旁边冷冷说:“她不是江冉歌, 她是镇城小酒馆的老板娘。” 记者震惊的看她一眼,一脸“你逗我呢吧”的表情。 这时一群研究员们涌进食堂,意外看到江依特高兴:“老板娘?” “老板娘你怎么来了?早知道你要来让你给我带点花生啊啊啊。” 记者有点傻:“她真是老板娘?” “那还有假?”研究员睨他一眼,一副要把江依当山城特产推出去的样子。他们来基地一段时间都对这纯朴的小镇城有了感情,恨不得个个都是为山城做宣传的扶贫大使。 记者问:“她开小酒馆多久了?” 研究员想把江依的店打造成老字号:“十年!” 记者:…… 十年?难道这人真不是江冉歌? 他彻底傻了,不知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自己的脑子。 陈文寻对他炫耀:“我把老板娘叫来帮郁溪化妆了,厉害吧?”努嘴指指一边桌上放的化妆包。 记者:“厉害厉害。” 好吧不管眼前的漂亮女人是谁,至少能救他狗命。 郁溪轻咳了一声:“那走吧。” 陈文寻:“你不吃晚饭?” 郁溪:“中午不是吃了饺子么?顶着了,不饿。” 陈文寻意味深长的“哦”一声。 江依站起来拎起化妆包:“那陈教授,我先跟郁溪过去了。” 陈文寻笑眯眯:“好的好的。” 记者和摄制团队被研究员们带着去打饭了,郁溪一个人双手插在制服裤兜里,站在食堂门口等江依,修长身子被夕阳拉出一道线一般的影子。 江依走过去说:“久等了哦。” 郁溪不理她,闷头带她往前走。 走廊幽深而狭长,有种老式科研机的复古调调,沐浴在怀旧琥珀色的夕阳里,像条时光隧道,一瞬带人重回十年前。 郁溪总觉得无论她现在如何成功,一到江依面前,她就还是十年前那个一文不名的穷丫头。 走廊里很静,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只有郁溪的工装靴踢踢踏踏,和江依的高跟鞋嗑嗑叩叩。 郁溪终于开口:“你刚跟老头儿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江依笑:“他说你们搞科研的人,很容易把人生路走窄了,人生到后来……” 郁溪接话:“寂寞如雪。” 江依笑个不停,线条好看的肩膀耸动着,那是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圆润,和郁溪锋利的直角肩很不一样。 走廊真的很窄,两人并排走着,郁溪不自觉碰碰江依的肩,又远离。 直到走到走廊尽头一间小屋,郁溪说:“到了。”她拿钥匙开门。 江依:“这是哪儿?怎么还锁门?” 郁溪:“我私人办公室,平时我都跟他们一起在大办公室,这儿也不怎么用。但放了一些机密数据的文件,按制度该锁还是得锁一下。” -- 第200页 江依走进去,把化妆包和搭在手臂上的礼服放下:“那我们开始?” 她指指礼服:“你先换吧,不然一会儿妆面把礼服蹭脏了。” 郁溪也走进办公室,反手把门锁了,但站着没动,对着礼服沉吟。 江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背过身去:“你换吧,我不看。” 郁溪还是没动:“这礼服穿身上什么样啊?” 江依又笑着转回来:“你没穿过?” 郁溪:“从来没有。” 那礼服看起来露肩露胸的,这是办公室,也没面全身镜什么的。 郁溪看向江依:“你穿给我看。” 江依眨眨眼:“我?” 郁溪:“你欠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移向地板,其实是种心虚的表现。 到底是因为没镜子对礼服上身效果心里没谱,还是单纯就想看江依穿这身礼服。 她也说不清。 江依也没问郁溪自己欠她什么,她答应了:“好吧。” 她走到沙发边,背对郁溪开始脱衣服。 郁溪轻咳一声走到窗边,撩起一角窗帘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看到窗户有一丝缝没锁紧,怕风吹进来江依换衣服觉得冷,顺手又把窗户关严锁了。 屋里并没有开暖气,但严丝密闭的,就泛起一股灼热的暗流涌动。 郁溪把窗帘放下了:去他妈的假装看风景。 她轻掀眼皮,半愿意半不愿意的向江依那边望过去。 江依留给她一个背影。 褪去了毛衣,褪去了淡黄的连衣裙,凝脂一样的皮肤露出来,那皮肤曾在郁溪的指下,滑腻腻的。 成熟女人的身型像漏斗,圆润的肩,腰那么一点点细,箍在手腕里刚好一环,然后是饱满的臀,修长的腿。 连脚腕都像天鹅脖子,线条美得惊心动魄。 江依缓缓解开了背后的搭扣,背上微微的痕,让人憎恶起半透黑丝的粗糙。 说是憎恶,其实又感谢,因为太诱。 江依拿起礼服,缓缓套上身。 扭绳的丝绒带子套上肩,理理黑色丝绒的垂坠裙摆,最后理的是胸前,两片贴片贝壳一样包裹住胸,自带胸垫,江依显然很懂这些礼服的设计初衷知道怎么穿出效果,伸手进去拨弄着。 像在掏一颗桃子。 那桃尖郁溪是咬过的。 郁溪抿嘴,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声音,不自觉又移开眼神。 这时江依叫她:“办公室有剪刀么?帮我把吊牌取了。还有。”她微微扭头,妩媚的长卷发搭在肩头,露出绝美的半张侧脸:“能帮我拉下拉链么?” 这礼服的拉链完全在背后,自己不可能够着,毫不考虑穿脱难度。不过礼服都这样,哪个穿这种礼服的还没个造型团队呢? 郁溪走到办公桌边:“没剪刀……” 这办公室她用的实在太少了。 江依:“那怎么办?” 郁溪走近江依背影,拿起那吊牌看了看,吊牌印刷精致,用一根精纺棉线穿在礼服上,很有设计感。 郁溪问:“我咬断行么?” 江依笑起来:“你是狗啊?” 郁溪手里拽着那吊牌轻轻一扯:“行不行?” 江依笑着没防备,被她扯得身形一晃,背蹭在郁溪的手背上。 脊背凉凉的,手背滚烫。 江依很快站定:“行,你咬吧。” 她很配合的把一头长卷发拨到一边肩上,大片莹白的背脊露出来,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郁溪这时鼻尖已沁出薄薄一层细汗,微微低头。 那根连接吊牌的棉线很短,郁溪轻轻拽着去咬,角度其实很不好控制。 有些角度,她嘴唇轻蹭在江依的背上,注意到时,又赶紧移开。 一下一下,像对着江依的背要吻不吻,故意撩拨。 她不知道江依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江依微微低着头,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沙发靠背。 像是站不稳。 那细细一根棉线却意外的结实,郁溪也不知咬了多久才终于咬断,抬头起来时脸都红了:“好了。” 江依还低着头:“嗯,拉拉链吧。” 郁溪鼻尖的细汗更厚了,指尖也微微颤抖。 拉链是金属的凉凉的,可她不小心碰到江依的背,也和她鼻尖一样出了层细汗,灼热而滑腻。 郁溪退开一步:“拉好了。” 江依转头,两颊像开着一朵娇艳的花,她理了理头发让自己镇定下来,指指办公桌前的转椅:“坐那儿行么?你不想先换礼服就先化妆,待会儿换的时候小心一点。” 她想让郁溪从视觉上先适应一下这礼服。 郁溪走过去坐下,江依拎着化妆包跟过来。 她拉开化妆包的时候笑问:“从来没化过妆?” 郁溪:“没有。” 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化妆的时候两人会离那么近。 江依不是专业化妆师,给别人化妆显然也没那么娴熟,她给郁溪涂隔离、抹粉底液,手指一下下撩过郁溪的脸。 她妩媚的长卷发在郁溪眼前晃来晃去,身上飘来一阵香。 郁溪抿嘴,一把抓过江依纤细的手腕一拉,江依失去重心跌坐在她大腿上。 她没有惊叫什么的,一双桃花眼很镇定。 郁溪看着那双桃花眼问:“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了?” -- 第201页 江依笑了一下:“你不想么?” 郁溪抓过江依一只手搭在她后颈上,自己一手揽过江依的纤腰,另一只手像江依自己刚刚所做的那样。 她没有回答江依的问题,可手上的动作那么急切。 江依的手紧攀着郁溪脖子,不然她要坐不稳了。 小桃尖尖,轻蹭着有点硬的胸垫。 郁溪逼着江依上身微微向后仰,她手还扶着郁溪的后颈,在后颈上轻捏一把:“喂,礼服……” 郁溪闷声道:“谁管礼服。” 她只想对着桃子一亲芳泽。 囫囵吞进去,像饿狠了。 这时江依又在她后颈捏了一把,手上加了力道:“小孩儿你是不是真属狗的?” 郁溪:“嗯?” 这时她已经有些恍惚,江依带着喘的声音咬牙切齿,让她猛然发现自己这一周忍得有多辛苦。 她吃得凶,礼服裙摆乱蓬蓬。 桃汁溢出,黏腻着郁溪手指。 江依扭着想制止她:“礼服真要脏了。” 郁溪还是那句:“谁管礼服。” 屋内气氛灼热,气息又似芬芳的果园,带着腐败,让人意乱情迷。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郁工,周记者让我过来通知一声,棚采半个小时后开始可以么?” 郁溪没答话。 直到江依优美的背脊线条,拱成一座更加优美的桥。 郁溪手上松了劲,平复了两次呼吸,扬声回答:“可以。”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好在郁溪声线清冷,门外的人并没听出什么异常:“好的郁工。” 脚步走走远了。 郁溪怀里的江依想站起来,腿一个打软,又失去重心。 郁溪自己起来,把江依放在办公椅上,走到办公桌边摸起一包抽纸拆了,递给江依。 江依平复着呼吸,抽了两张纸出来。 郁溪站在一边,一手扶着办公桌。 “算了我来。”她走过去。 她拿过江依手里的纸,在江依面前蹲下。 江依真是没力气了,靠在办公椅背上笑得软绵绵的:“这是干嘛?谈恋爱呀?” 郁溪头都不抬:“你放屁。” 江依软软的笑笑。 缓了一会儿,她站起来:“礼服换给你,该准备了。” 她走到沙发边,褪下礼服,换回自己的衣服。 可算她刚才注意,礼服面上看着没太皱。 她拎起礼服走到郁溪身边:“你换吧,我不看。” 又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看着窗外的风景,哼起一首小调:“月儿圆,多情就会说谎啊……” 这一点点的歌声,缓解了郁溪脱衣的尴尬,她快速剥掉身上的工作服,身上有汗,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她又赶紧把礼服套在身上。 礼服并不保暖,可上面沾着江依的体香和体温。 就像刚才,江依浑身香汗的紧贴着她。 她垂眸,叫一声:“好了。” 江依转过身来:“小孩儿,转过来我看看。” 郁溪有点紧张的转身。 屋里没镜子真是个麻烦,她无法想象这礼服穿在她身上是什么样,她虽然个子高挑,但她胸平,整个身材像一棵直挺挺的树,全不似江依有着柳枝的婀娜。 她其实不太在意自己外貌看起来怎么样,要不也不会从来不化妆,但她在意江依眼里她看起来怎么样。 江依两秒没说话,眼里的惊艳让郁溪有点欣慰。 江依歪着头说:“当年的小孩儿,有这么好看的吗?” 郁溪说:“后悔去吧你。” 江依笑了一声。 郁溪的妆,江依给她设计的并不复杂,刚才已经基本化完了,就差个口红。经过刚才一番缠绵,江依拿起粉扑重新给她补了补,又拿起口红淡淡涂抹。 然后想起:“我刚在你们食堂喝过水,是不是也得补点口红?” 但屋里没镜子。 江依把口红递给郁溪:“你帮我吧。” 郁溪:“不怕我涂的很丑?” 江依笑:“能有多丑?”一副凭颜值硬撑视死如归的劲头。 郁溪捏住江依的下巴,江依双唇微张,睫毛浓密的双眼微垂着,有种意外的风情,像刚才最激烈的时候,她倚在郁溪肩头。 那副样子让郁溪忽然愤怒又悲伤起来。 她手指用力:“你对着叶行舟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么?” 江依一下掀起眼帘看她。 江依皮肤太薄了,郁溪一捏,下巴边就泛起一圈淡淡的红痕,有种病态的脆弱。 郁溪心里一股火,手上想在再加力,又于心不忍。 甩开江依的下巴。 刚好江依抬手想抓她的手,她拿口红的那只手跟江依的手一碰,口红啪嗒掉在地上。 江依蹲下去捡,旋开一看,口红已经摔断不能用了。 她站起来,看着郁溪,那样的神情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郁溪在心里冷笑,心想你在我面前装什么。 她凑近:“我这样帮你补行不行?” 她嘴唇印上去,又狠狠咬一口。 她不想吻江依,只想咬江依。 她不知为什么她面对江依的时候总有这么汹涌的情绪,做到意乱情迷的时候想跟江依融为一体,清醒过来又想咬死江依。 -- 第202页 江依低头笑笑,舔舔嘴唇里的伤口。 郁溪拉开门准备出去了,江依在她身后说:“抿抿。” 郁溪回头看着她。 江依说:“抿抿你的嘴,口红蹭得不匀了。” 郁溪发狠似的抿了一下唇,走了。 ****** 江依站了会儿,走出郁溪办公室锁上门,把钥匙交给遇到的一个郁溪同事,又问了句:“棚采在哪儿?” 这基地的研究员基本都认识江依,挺热情的给她指路:“那边,走廊尽头。” 江依笑着道谢,走过去。 轻轻推开门。 这样的棚采她以前很熟悉,进去之后其他地方都暗着,所有的光打在郁溪脸上。 摄制团队人不多,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郁溪身上,没人注意到她进来。 她抱着双臂倚在门边,隔着人群静静看郁溪。 郁溪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清冷中带着桀骜的倔,没有一般女性的温柔,看上去很难被驯服那种,在戈壁在大漠都能拔节生长,枝干挺拔的指向蓝天。 所以这礼服穿在郁溪身上格外不一样,柔媚的丝绒材质和裁剪,扭成结的带子挂在郁溪肩上,反衬得她直角肩线条优越,锁骨分明,黑色丝绒材质让她白皙的皮肤犹如山涧清溪,在发光。 更重要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灿若寒星。 江依想起刚才郁溪刚换完礼服转过来那一瞬,脸上很微妙带着点不确定的怯意。 江依觉得奇怪极了,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人对自己的美毫无觉察。 郁溪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她不爱说话,但从十七岁乃至更早的时候,就对自己的想法有清晰认知。 江依倚在门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发现身边冒出一个人,扭头一看,是陈文寻。 陈文寻用嘴形问江依:“她是不是很棒?” 江依笑着点点头。 陈文寻对这个关门弟子格外骄傲:“其实总部根本不舍得放她在山城基地,想方设法把调回去呢,就是她自己,只想在科研第一线不爱干其他的,不过,等总部的新项目一上马,估计她在山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是吗?”江依沉沉一笑:“陈教授,我先走。” 陈文寻:“我送你,本来就是我请你来的,麻烦你了。” 江依笑着摇摇头:“不用,我赶最后一班大巴。” 她走了,在悠长的走廊里留下一个袅娜的背影。 陈文寻从临时充做摄影棚的办公室里,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他在看航天员发回的实时观测镜头时,时常有那样的感觉,觉得他们的背影很孤独,他们观望着整个世界,可又实打实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当他们身在太空,整个世界与他们的连接变作一条看不见的隐形线,不知什么时候,“啪”一声就断了。 他们独自飘摇,在鸿荒无垠的宇宙,再没一个可回去的家乡。 现在江依的背影,就带给他一种这样的感觉。 ****** 郁溪接受完采访站起来,记者一双眼兴奋的放着贼光:“郁工你要看看镜头回放么?美绝了好吗!” 郁溪一脸清冷的摇头,往门口望了一眼。 那儿刚才倚着一个俏丽的身影,这会儿已经空空如也了。 郁溪对自己在镜头里看起来好不好看,真的并不在意,记者说:“好的不看也可以,郁工大气,我们回去理素材了,礼服换下来交给小马就行。” “等等。”郁溪叫住他:“这礼服我能买么?” 记者一愣:“买这干嘛?挺贵的。”他想不出一个平时妆都不化的女科研人员买一件晚礼服干嘛。 郁溪沉声问:“多贵?” 记者报出一个惊人的价格。这礼服来自一个国内新锐设计师品牌,正在向国际一线奢侈品牌进军,听说是要借给郁溪穿才愿意把当季新款礼服拿出来,价格自然不便宜。 郁溪点点头:“我买。” “……”记者有点懵,郁工程师这是突然被激发了爱美的天性么?但普通人买一件这种价位的晚礼服真有点浪费,记者劝:“郁工要是想要一件礼服,我有点小权限有一些可以赠送的……” “不。”郁溪沉稳而坚定的说:“就要这件。” 记者实在没懂:“可……为什么?” 陈文寻不知从哪冒出来哈哈一笑:“因为国家现在重视科技人才,她钱多人傻呗!”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眼后台,在朋友提醒下发现有小天使帮我推文了,我这拉垮的数据让大家费心了!TAT~过来看我哭!每次看到用心的文字就想把笔给你们hhh~不过大家也不要太辛苦或破费,有你们陪着我就很开心啦!比心~ 感谢在20220529 16:45:34~20220530 16:2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生粒、jess soo、照海、Joy、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鱼汤、飞光一杯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牧秦 25瓶;Joy、飞光一杯酒 20瓶;A61、嘓嘓嘓嘓嘓、sana 10瓶;哪一溪、XDDDDD 5瓶;锅包肉 2瓶;乃00000、草庐先生、Sssteppen、墨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203页 第66章 该把我的过去告诉你了 记者带着摄制团队走了以后, 郁溪走到陈文寻身边。 陈文寻瞟一眼穿礼服化全妆的她:“还行,人模狗样的。” 郁溪问:“她人呢?” 陈文寻:“走了。” 郁溪:“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陈文寻:“说你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鹏程万里, 总部多重视你多想调你回邶城……” 郁溪沉吟一下:“她说什么了?” 陈文寻:“什么都没说, 就说先走了。” 郁溪:“哦。” 她撇下陈文寻,闷头往走廊另一端自己的办公室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文寻跟上去:“哎, 她是江冉歌没错吧?” 郁溪微微皱眉:“她不是说了她叫江依么?” “得了吧蒙谁呢,我侄孙女是她头号粉丝。”陈文寻问:“我一眼就认出她是江冉歌了, 她怎么跑山城开酒馆来了?她是不是真跟叶行舟有一些爱恨情仇?” 郁溪眉还皱着:“老头儿你怎么这么八卦?” 她好不容易撇开陈文寻, 钻进办公室一把关上门。 她其实很不愿想起叶行舟, 一如她不愿想起江依的过去,作为闪闪发亮的大明星江冉歌的过去。 那让她曾经的动心,曾经的痴迷,曾经的一往无前, 都变作一个荒唐的玩笑。 她走到垃圾桶边看了一眼, 江依摔断的口红扔在那里。 她换回自己的制服, 把这身巨贵的晚礼服卷卷折好。这衣服到底有多贵她不在意, 有没有起皱她也不在意, 反正她只是带回去压箱底,永远不会再穿。 那为什么要买呢?这礼服着实也不便宜。 郁溪低头看一眼卷在手里的礼服, 低头一闻。 大概, 这礼服上沾了江依的香江依的汗, 江依低低浅浅的吟声嵌在这礼服丝绒一道道细小的缝隙里, 她就再不想把这礼服假手于人了吧。 而这会儿她伸手进工作服的口袋, 发现里面静静躺着两颗大白兔。 是江依放的吗?因为她没吃晚饭? 她把两颗大白兔攥在手里,另一手拿着卷成一卷的礼服,向宿舍走去。 ****** 郁溪又一周没见江依,她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研究人员没什么周末的概念,因为无论是不是周末,他们随时都要接收新数据,只是周末心理上总归想放松,在丁大厨又祭出一道黑暗料理级别的西红柿鸡蛋面后,研究员们互相招呼着:“走啊,去镇上小酒馆吃面啊。” 郁溪沉默坐在办公桌边,修长手指在桌沿上一敲、一敲。 研究员们呼啦啦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终于有人回头问了她一句:“郁工肯定不去嘛?” 他们不问郁溪不是因为关系不好,相反他们挺服气郁溪的,只不过在他们心里郁溪是一心搞科研那种人,对庸俗的俗世生活一点不感兴趣。 不管平时他们约着开黑、追番、吃零食,郁溪偶尔会请客,但从来不和他们一起。 没想到这会儿郁溪很利索的站起来:“走吧。” 跟着他们就出去了。 邀请她那研究员有点傻——他本来只是顺口一问,郁工一副早就等着他开口邀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 一堆人开了三辆车,到镇里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走到小酒馆门口集体一愣:“怎么没开门?” 有人快哭了:“经受了丁大厨的西红柿鸡蛋面洗礼,就想吃一口老板娘的清汤面,老板娘怎么能不开门?” 倒是郁溪很淡定的站在树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开就去吃炒菜呗。” 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有人恹恹走进小琳家的小餐馆,小琳正对着电视看家庭伦理剧,扭头一看是他们来了挺高兴:“你们说话很算话啊,上次说要来吃炒菜,真的来啦。” 一个研究员哭唧唧:“唉,老板娘的小酒馆没开门。” 小琳笑骂:“好哇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堆人呼啦啦坐下,郁溪把菜单递给他们:“随便点,我请客。” “哇谢谢郁工!” “郁工大气!郁工你还缺狗腿么?” 科研生涯实在枯燥而清苦,他们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郁溪把他们点的菜抄到一张纸上,拿到前台去交给小琳的姐姐小雪。小雪话很少,不像小琳那么爱看电视,以前郁溪路过餐馆,远远看到过她在看一本书。 小雪接过菜单:“你字真好看。” 她接菜单时把手里的书放下,随手扣在桌上,郁溪终于看清她在看什么:“你喜欢曹禺?下次我给你带两本。” 她决定让邶城的同事买一些寄过来。 小雪低头看菜单:“你去坐吧,菜一会儿就来。” “那个……” 小雪停下脚步看她。 郁溪犹豫一下:“她今天怎么没开店?” 小雪看上去不如小琳善交际,和江依也一点不熟,却一下子反应过来郁溪是在说谁。 “不知道,今天一天都没开。”小雪打量了郁溪一眼:“要不你去看看她?她总是一个人。她就住在……” 郁溪轻声打断:“我知道她住哪。” ****** 等小琳开始上菜了,研究员们喧喧嚷嚷开始热闹起来,郁溪说自己出去买个东西,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出餐馆。 -- 第204页 小酒馆暗暗的,没开灯,就变成镶在山壁上的一枚茧。郁溪抬头望向二楼,那里也是暗暗的。 郁溪踏过那截生锈的铁楼梯时,无论脚步放得怎么轻,还是嗑哒嗑哒发出声响。 她在心里无数次劝自己不要去:干什么呢?惦记什么呢? 真当在谈恋爱吗? 脚步却不听话,带着她往那出租屋走去。 敲一遍门,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 门被一把拉开,江依一头卷发蓬松着凌乱着,看到是她一瞬错愕:“是你?” 郁溪:“我能进去么?” 江依说:“不能。” 郁溪直接挤进门去,江依笑笑,退开一步,把手里一根旧旧的钢管靠回门背后。 到那一刻郁溪才有实感,一个漂亮的陌生的女人,在这样一个蔽塞的小镇城里生活,可能面临怎样的危险。 江依刚才好像在睡觉,这会儿拖着步子回到床上,掩住被子靠在床头,郁溪把门关了,她就变成黑暗里一个模糊的影子。 郁溪:“干嘛不让我进来?” 江依浅浅笑了一声:“小孩儿,我生理期,今天没法儿接受你的报复。” 郁溪按开墙上的灯,江依眯眼,她应该一天没开灯了,也没把窗帘拉开,这会儿暴露在灯光下,脸色苍白如纸。 “你痛经?”郁溪仔细打量着她的状态:“你以前不是没这毛病么?” 江依虚虚点一下头:“所以你今天出多少钱都不行了,小孩儿。”她还有心思调侃郁溪上次把钱塞进她丝袜。 郁溪站在门口。 “怎么还不走?”江依歪头:“这么看着我干嘛?谈恋爱呀?” 她显然知道郁溪最不想听什么话。 她想让郁溪走,郁溪偏不走。 郁溪走到衣柜边拿了件厚毛衣,到床边掀了被子一把将江依裹了打横抱起,江依小腿踢了一下:“喂,干嘛?” 郁溪关了灯拉开门,走到楼梯口面对着那截铁楼梯:“你想我们俩一起滚下去就继续踢。” 她往前伸伸脖子叫江依:“搂着。” 江依这出租屋的小楼依山而建,楼梯陡而峭,一切只为节省成本考虑。郁溪只比江依高半个头,人也瘦,但她从小干过不少活手臂有力,抱着江依走的还算稳。 江依也真怕两人摔了,搂着她脖子,一动不动靠在她肩头。 郁溪:“痛多久了?” 江依:“从昨晚开始。” 那就是一天一夜了。 郁溪生硬的说:“120你不会打?” 江依笑了下:“有那么严重?” 其实是有那么严重的,郁溪从她苍白的脸、额头的汗和不定焦的眼神都能看出来。 郁溪下楼下到一半,又把江依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其实从小,她鲜少跟人这么亲近,外婆身上总有种膏药味小孩子本能排斥,至于她妈,她妈有那么怪诞莫名的画,郁溪从小觉得她妈喜欢画比喜欢她多。 到了上学,莫名出挑的成绩,舅妈苛待而带来的贫穷境遇,都让她没交到过什么朋友,连那种手挽手去洗手间的女生情谊也没体验过。 这会儿,江依却紧贴着她,夜里秋风渐起,吹动着生锈腐朽的楼梯摇摇晃晃,好像她们在一叶飘摇的扁舟上,除了她们相依为命,整个世界只余一片汪洋。 郁溪低低的喊了一声:“江依。” “嗯。” 郁溪做了跟江依重逢后亲密到越轨的一个动作,她蹭了蹭江依的额角,江依睡了一天没梳头,蓬松的卷发越发被蹭得毛茸茸的,黑色的瞳孔纳进一秋的风,泛着麦浪般成熟的温柔。 郁溪问:“要是这世界上没有叶行舟,你会跟我谈恋爱么?” 在江依正要张口回答的时候,郁溪自己打断她:“算了。” “我不想知道。” 其实本来也不关叶行舟的事。 不管是叶行舟还是王行舟张行舟,对郁溪来说都没差别,她在意的只是,江依曾经属于别人,并且亲口说过爱别人。 即便分开了,郁溪觉得江依还是爱叶行舟。 就像郁溪自己,跟江依分分合合快十年,她无论怎样的恨着江依,但从她心底最深处她很明白,她还是爱着江依。 对她来说,人一旦说了“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从十七岁开始,江依变成了她的咒,解脱不得,就算她走到世界尽头,江依也是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 轻轻一拉,魂飞魄散。 ****** 郁溪抱着江依下楼,开走了一辆车,她给同事打电话:“我开了一辆车走,麻烦你们回去的时候挤挤。” 同事问:“郁工你去哪啊?” 郁溪:“有事。” 镇上就一家综合医院,郁溪把车停门口,送江依去诊室检查的时候,她在走廊等,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仰头望着墙上的科普宣传画,很有年代特色。 这医院和整个山城一样显得破败,夜里急诊连身份证都没要,木门斑驳着掉了一点漆,门锁也坏了,只能虚掩着,江依和医生对谈的声音从门缝里泄出来。 “以前痛经过吗?” “没有。” “那最近生活作息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吗?有没有吃过什么药?” -- 第205页 “没吃药,就是……” 江依的声音低下去。 她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郁溪过去扶她:“怎么样?” 江依笑笑:“没什么大事,今晚留医院输液,明早就可以回去了。”她叫郁溪:“你先回基地吧,山路挺远的。” 郁溪:“我先去帮你开药。” 江依:“我自己去吧。” 郁溪也不说话,也不反驳,就那样扶着她手臂不肯放,脸上的神情挺倔,额头上十七岁砸啤酒瓶后缝针的痕迹露出来。 江依笑了笑。 时间好像改变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把手里的单子交给郁溪:“好,你去吧。” ****** 郁溪去拿药前,先把江依送回病房。 这医院病人不多,病房挺空的,江依入住的是个三人间,但另两张床都空着。 她扶江依靠在床头,问:“要躺下吗?” 江依摇头。 郁溪拿了个枕头竖在她身后,又把被子打开盖在她身上:“冷不冷?” 江依裹着郁溪给她拿的厚毛衣又摇摇头。 “你怎么了?” “痛经啊。”江依笑笑蹙眉。 “不是问这个。” “嗯?”江依不看郁溪,眸子垂着,盯着被子上因年头太久而泛出的一块黄。 “你痛成这样都不愿来医院。”郁溪挠挠头:“来了之后又……” 她说不上来,但她能察觉到,江依进病房后情绪有明显的变化,像那种原本生命旺盛的鲜活小虫,倏然被包裹进松树溢出的树脂,外人看来是华丽的琥珀,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样的囚笼。 江依抬眸还是笑:“没什么,你先去拿药。” “你这样一个人待着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呢。” “那我先去。”郁溪转身,江依苍白的脸色让她明白拿药这事也耽误不得。 “郁溪。” 郁溪回头,看江依一个人靠在床头,灯光昏黄的洒下,在她苍白的脸上投射阴影,让她整个人好像真裹在郁溪幻想出的琥珀里似的。 那时郁溪还不知道原因,心就抽了一下。 江依软声说:“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郁溪一顿。 印象里这是江依第一次对她展露依赖,而其他所有时间,江依在她面前都是那个成熟的大姐姐,给她买吃的、带她治伤、帮她买机票、替她化妆。 她永远都是那个跟在江依身后、仰望江依背影的小孩儿,一脸倔强是她对内心自卑的最后遮掩。 江依偶然流露的脆弱让她忽然意识到——江依也需要她。 一股暖意带着震撼在心间跌宕,温泉一样渗进心的每一道沟壑。 她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意点头:“好,我会很快。” 她转身跑了,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 病房安静下来,江依吁出一口气,软塌塌搭在被子上的手指蜷了蜷,不自觉攥紧被子。 郁溪看得没错,她的确不喜欢来医院。 之前陪朵朵、陪郁溪都还好,但让她像这样一个人躺在病房,她几乎想尖叫着逃离。 很多年前她也曾这样一个人躺在病房。 刚发生不久的那件事让她夜夜仓皇睁眼到天亮,只怕一闭眼,梦里全是冲天的火光。 病房的安静让江依很难摆脱思绪,背脊很快沁出一层薄汗。 郁溪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终于一阵吱呀声传来,生锈的金属件以此提示门正被推开。 江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抬头:“小孩儿你……” 一瞬而起的风撩动叶行舟黑色的纱衣,她一头暮气沉沉的黑发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苍白、阴郁、毫无生气。 这样一张脸却笑了一下,这让她在并不明亮的病房灯光下显得更为诡异:“小孩儿?” “冉歌,你都好久没这么叫过我了。” ****** 郁溪匆匆跑去交钱开药,又匆匆往病房跑时被医生叫住。 “哎你,我交代你两句。” 医生看上去刚从另一间病房巡房出来:“你姐痛经这毛病可大可小,平时生活上还是要注意。” 他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郁溪一一记下。 多问了一句:“她以前都不痛,突然痛起来是什么原因?” “不好说。”医生摇摇头:“可能跟生活环境的改变、作息规律的改变都有关系,也有可能因为她最近刚开始xing生活。” 郁溪一顿:“什么?” “哦对了,还记得要注意……”他新添了几点注意事项,交代完又钻进另间病房,剩郁溪一人愣在原地。 刚刚开始xing生活? 也就是说,江依从来没跟叶行舟发生过关系? 为什么? 她们不是相依相伴十多年么?江依不是爱叶行舟么? 郁溪不解,江依的第一次,居然是和她?她古板的恪守书上看来的知识,江依没出血,她就想当然以为…… 她往病房跑,猛一下推开门,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却见两双眸子齐齐望着她—— 叶行舟居然也在。 ****** 郁溪不可抑制的浑身抖起来。 她看也没看叶行舟一眼,径直越过叶行舟跨到江依床边,压低声音从喉咙挤出碎片般的话语:“你要跟她走了么?” -- 第206页 “你要像我十八岁那年一样,一句交代都没有、就甩下我跟她走了么?” “她当然会跟我走。”叶行舟拄着银杖,气势压人。 “行舟,我不会。”江依的声音淡而平和:“如果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六年前就不会任由你把事情闹成那样,还是不管不顾的走了。” “你闹够了,体验过了,也该回来了。”叶行舟居然笑了下:“你很会躲,一个一个地方不停的换,我花了六年才找到你。” 或许要不是这一次,江依因为重逢郁溪而在山城待了下来,她还很难找到江依。 叶行舟说:“我们是被绑在一起的,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找你六年?” 她转向郁溪:“冉歌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依平静打断:“不,我来讲。” 她冲郁溪淡笑:“是该把我的过去告诉你了。” ****** 江依并非生来就是一个演员,她从小腰细腿长,六岁就被艺校老师选去学舞。 等她大一点,很多人跟她说:“别练了,舞者现在不吃香了,练下去也是一辈子清贫。” 江依家境并不特别,从她爸早逝后,和她妈两人相依为命,过的就是普普通通小日子。江依懵懵懂懂回家把这些话跟他妈说,她妈笑着摸摸她头:“你喜欢跳舞么?” “喜欢。” “那就练下去。” “赚不到钱怎么办?” “去他妈的钱。” 江依睁大眼睛——那是她第一次听她妈说脏话,居然有种随性的洒脱。 她妈笑:“等你再大一点,就会发现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依就一直把舞练了下去。 她十几岁就成了团里最好的舞者,一曲仿古的《霓裳羽衣》跳得出神入化,老师说她天赋高,几十年碰不到一个,浑身柔软得像没有骨头。 那时江依已经有点名气了,每年不知跳多少场,可还是穷,吃碗贵价方便面都得掂量掂量的程度,还跟团员说这方便面怎么快二十一碗这么贵,两人一咬牙说买吧买吧,买了个实物与图片不符的寂寞,又笑作一团。 直到她妈得了癌,江依才发现“安于清贫”是句屁话。 发现家里根拿不出钱做手术的那天下午,江依清楚的记得天阴着,像要下沙,她穿一身红粉的羽衣站在舞剧院后街。 她也记得那儿有两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一大股腐烂苹果的味道,明明是春末,她却冷得直打哆嗦,指间夹着生平第一根烟,手指却颤得夹都夹不住。 她手机上是一个高利贷的电话号码,数字已经输好了,只等她按下拨通键。 她那时候才十八,却也知道这一个按键按下去,从此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等她哆哆嗦嗦准备抽一口烟就打电话时,一辆豪车停在巷口,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温和儒雅,有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小丫头,想演戏么?” 江依恍然抬头。 即便面前的女人很优雅,江依的第一反应还是觉得遇到了骗子。 她从小长得漂亮,在路上经常遇到这样的搭讪,塞张名片就说自己是经纪公司的星探。 直到看了观山塞给她的那张名片——原来是叶家人。 就是那个律政事务所遍布全国的叶家,特别有钱、邶城无人不晓的叶家。 江依吸吸鼻子:“我没想找金主。” 叶观山笑了:“谁想包你了?小丫头思想还挺黄。”她温和的问:“就纯演戏,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揭晓江依、叶行舟、观山纠葛的关系!最后一轮竞猜!买定离手! 感谢在20220530 16:23:29~20220531 16: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盒糖只吃三分甜、沉淀、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塔、照海 2个;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jess soo、乃00000、杨幂圈外女友、冰淇淋很丝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述述述述 68瓶;46792865 20瓶;时光机的尾巴酱 19瓶;aoi 18瓶;一盒糖只吃三分甜、南风知我意 15瓶;40338595、江不凉、49000227 10瓶;old du 6瓶;A61、懵bi状态___ 5瓶;锅包肉 2瓶;呵、第一甲、兜风的刺猬、草庐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时隔八年,她又一次吻了江依 后来江依才知道, 叶观山正在筹备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那年观山二十五岁,之前一直走继承家业的正统千金路线,不知为何突然跑来拍电影。 江依问:“玩票?” 观山摇摇头:“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当导演。” “那怎么以前不当, 现在才突然跑来当?” “小丫头问题还挺多。”观山笑:“以前肩上有责任啊, 哪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现在没了?” 观山笑着在她额头上戳了戳, 把她带回自己家,当江依在观山房间,一边啃苹果、一边翻她高中的武侠小说时, 一个看着挺沉默的小孩儿出现在门口。 十七八岁的样子, 穿着高中校服。 两人对视之间,去楼下倒果汁的观山出现在房间门口, 笑道:“你们已经碰上面啦。” -- 第207页 她给江依介绍:“这才是叶家真正的千金, 叶行舟。” “至于我。”她放松的笑笑:“行舟被找回来了, 我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江依这才知道观山是叶家的养女,本来姓白。 她悄悄替观山盯着叶行舟——不知叶行舟对观山是什么态度?不爽?妒忌? 可她发现叶行舟在观山面前格外乖顺,观山笑着问:“江依是我为电影选出的女主角,漂亮么?” 叶行舟顺着观山的话说:“挺漂亮的。” 可她只看过江依一眼, 说话的时候全程看着观山。 观山笑着拍拍她肩:“小孩儿品味不错。” 虽然叶行舟只比江依小一岁, 但江依从小跟着舞团各地演出算半个社会人, 叶行舟则一直在学校, 感觉就比江依稚嫩不少。 未出事之前她脸上还没有那股阴郁, 只有一种同龄人中罕见的沉默。 观山悄悄告诉江依:“她两岁时被照顾她的保姆偷着带走了,十六岁才被叶家找回来, 养母一直怕她发现真相, 管她管得特别严, 养成了她这样的性子。” 又叫江依:“你多带她玩玩儿。” 江依点头, 带着这种“叶行舟需要照顾”的初印象, 偶尔带她玩的时候,和观山一起喊她“小孩儿”。 她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就和江依一起,跟在观山屁股后面混。 那是一个炎夏,邶城罕见的闷热,阵阵蝉鸣里,她们三人窝在观山开着冷气的房间,观山抠剧本,江依看武侠小说,叶行舟什么也不干的发呆。 偶尔江依抬头看观山的时候,发现叶行舟也在偷偷看观山。 观山抠剧本抠累了,舒展一下脖子,发现江依在看她,笑问:“看我干嘛?” 江依忍不住问:“为什么找我演主角啊?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你那么有钱,拍第一部电影找个女明星不好吗?” 观山笑:“小丫头,你以为我没找过吗?不对味啊。” 诗云“美人如玉剑如虹”,观山的确跟很多女明星接触过,都没有她想要的青涩又锋利之气,直到她在小巷垃圾桶边看到一身霓裳的江依,心想:就是她了。 她问江依:“你的名字听上去普通,以后你在演艺圈,就叫江冉歌怎么样?” 江依点头。 后来事实证明,观山的眼光没错,她成就了江依,江依也成就了她。 等到一部《剑灵》拍完,江依和观山已经混得很熟了。 她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观山那样的人,温柔,稳重,待人处世大气而不失锐气,有格外独立的想法并能坚定的实现。 观山像江依人生中的一颗启明星,值得她尊重并仰望,她喜欢在各种场合观察观山,又敏锐的发现还有另一束目光从她身旁射出。 是叶行舟,却又在每次被江依发现时,不自在的收回眼神。 等《剑灵》上映以后,观山跟她俩说:“我要去美国一段时间。” 一年后她回来,带着一个粉嫩小婴儿,叶行舟抿唇。 江依惊讶极了:“谁是孩子爸爸?” 观山温和笑道:“我不知道。” 即便她只是叶家的养女,求亲的人依然踏破门槛,她不胜其烦,直接去美国人工受孕,断了所有人后路:“我已有女儿,人生很完整,不会结婚,以后专心电影事业。” 她说到做到,很快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二部长片。 她是那种对艺术有天生直觉的人,江依没系统学过表演的人,但经她点化,好像鱼目变珍珠。观山也满意,第二部的女主角还是钦定江依。 她把写了大半的剧本拿给江依看:“这次你演一个警探。” 从爆炸的房间里死而复生,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知天使或魔鬼,亦或两者的结合。 江依有点没把握:“我行吗?” 观山笑:“把吗字去了,你可是我找出来的,相信自己的可塑性,等你再大一点,我还有很多不同的角色给你演呢。”她冲江依眨眨眼:“比如台球厅的球妹。” 江依点头:“我会努力。” 影片筹备开拍的时候江依二十一,叶行舟十九,正值大二暑假。 在观山安排人准备爆破场景的时候,江依问:“能把这活交给我么?” “你?” “嗯,我想在演员这条路上走更远,想跟你学导演的本事,就先从助理导演的活学起吧?” 观山点头:“小丫头还挺有远见,好,交给你。” 一直在旁沉默的叶行舟忽然说:“我帮冉歌吧。” 那时她和观山一起,都已改口叫江依“冉歌”。 “你?”观山拉拉她耳朵:“你不去律所实习,爸妈要生气的。” “无所谓。”叶行舟低头,长发挡住她发红的耳朵。 她好像总喜欢和观山混在一起。 好在她虽然任性,叶氏夫妇出于对她的亏欠还是选择了忍耐,她就真的跑来跟江依一起筹备爆破现场的事。 两人选了家专业机构合作,试验了好多次,效果越来越好。 终于江依说:“我们叫观山姐来看看吧?” 叶行舟点头。 观山被她俩带到现场,笑道:“看看两个小朋友的杰作。” 那时她们三人的站位是,观山和江依站得离房间更近,而叶行舟和工作人员一起离得更远。 -- 第208页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当天一场只需要做出视觉效果的试爆破,会让现场变成一片火海。 江依和观山瞬间被火舌吞没,叶行舟发疯一样朝这边冲。 她被其他工作人员拼命拉住,却还是被垮塌的墙壁砸中腿,燃火的碎屑砸在她眉角。 她眼睁睁看着观山在最后一刻,把离门边更近的江依推了出来,而自己被房梁砸中。 江依那时几近昏迷,却仿若还能听到叶行舟声嘶力竭的喊声:“不——!” 是那家与她们合作的机构伪造资质。 资本论说:“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那家机构成功案例不少,忘乎所以到抛却自己资质伪造这件事,瞒得够严,敢来和叶家这样的大族合作。 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会真的出问题,牵涉人命,所有中高层接受审判,一律重刑。 江依住了半年院,刚开始是治伤,后来是处理情绪问题。 她整夜整夜睡不着,陷入愧悔和抑郁,也是那段时间用的药,成了叶行舟后来毁掉她的证据。 出院后,江依听到了一个传闻——是叶行舟故意害死了观山,怕稳重大气的观山会威胁她“叶氏继承人”的地位。 她找到叶行舟,把一条项链塞给她:“观山家最后一刻从脖子拽下来塞我手里的。” “你是她疼爱的妹妹,给你。” 叶行舟盯着她:“你不怀疑是我害死了她?”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问得多余。 江依早已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仰慕观山,比看重自己更多,怎么可能会出手害观山? 江依转身的时候,被已变阴郁的少女狠狠攥住手腕:“你去哪?” “你是我姐培养出来的,你的命是我姐用命换来的,你哪都不许去,必须留在叶家。” 江依闭上眼。 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和叶行舟的人生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场意外,让观山变为她们共同的囚笼,愧疚则成为脚腕上沉沉的镣铐,拖着她们沉入永不见光的黑暗水底。 叶行舟毫不犹豫把观山的女儿朵朵养在自己身边,从此只穿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色纱衣,一瞬从一个寡言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不辨年纪的中年人。 从前她对观山的注目,尽数落在了江依身上。 当她的阴郁成为她和朵朵相处的阻碍,江依变成了她和朵朵之间的一座桥。 等朵朵查出脊骨问题以后,江依就更离不开了。 观山去世以后,叶行舟也许想要填补她的空缺,成长得很快,毕业后三年,她已经成为了叶氏集团实际的掌舵人,叶氏夫妇因养女去世大受打击,早早退休去了国外。 而江依就在叶行舟日复一日的束缚里,眼底再没鲜活,像朵早早开败的花。 她去美国的原因是不想演叶行舟投资的剧。去美国之后的剧和电影,她知道自己演得很烂,她和生活之间早已隔了一层茫茫的雾,让她再也体会不到真情实感,又怎么还能演出真情实感。 就像大家都不再能分辨叶行舟的年纪一样,江依觉得她和叶行舟被关在同一个牢笼里,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飞快老去。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后来,有个制片人决定把观山去世前写了三分之二的一个剧本,找编剧写完后拍出来,就是后来的那部《撞击》。 江依收到消息后直接从美国飞了回来,找到那制片人:“我想演。” 制片人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拒绝,因为观山去世后,江依的颓丧树立了她高岭之花的形象,和《撞击》里充满欲望又鲜活的沈桃太不一样。 可江依说:“我想演我也能演,观山当年那个角色就是为我写的。” 观山是她的伯乐,总能发掘出她不被常人看到的另一面。 江依把出演《撞击》当作对观山的一次告慰。 不过观山不在了,她不知别的导演还能不能启发她演好这个角色,她找了一个环境与电影描述极相似的小镇,去那儿体验角色两个月。 她没想过在那儿会遇到郁溪。 就像她没想过一根枯死的柳条遇水还能活过来。 江依想或许《撞击》这部电影的面世是一个契机,当告慰了观山的在天之灵,或许她和叶行舟还有机会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但叶行舟显然不这么想。 当江依开始跟叶行舟谈她要离开,叶行舟一脸阴郁的问:“你离开我以后,活得下去么?” 叶行舟在掌舵叶氏集团后,已渐渐像她身上的黑色纱衣和檀香,变得孤僻而狠戾,沉迷于冷冰冰的奢靡物质。她对江依的威胁说到做到,她的律所跟娱乐圈的很多公司牵连颇深,很清楚怎么拦死江依的路。 江依因精神崩溃而停不了药的那些时候,叶行舟有照片也有视频,网上一发,找一堆小朋友表示要追随效仿,江依很快被判为劣*迹艺人,所有作品一刀切下架。 江依没觉得冤,她离开了邶城,专找像祝镇那样不通4G网的小镇,没人认识她,她开一家小酒馆,几个月后又离开。 飘飘荡荡,寥寥落落。 她没想过再找郁溪,她一直以为郁溪已经跟舒星在一起了,心里被往事罩上一层愧疚的阴云,也让她觉得自己不如明亮的舒星配得上郁溪。 -- 第209页 郁溪在她心里变成天上的一轮月,远远的照耀,让她知道死掉的一颗心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人生还残存着这么一点希望,也就够了。 在山城跟郁溪的重逢完全是一个意外。 ****** 江依的讲述让郁溪顿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辨喜怒。 叶行舟则噙着阴寒的笑意问江依:“我们俩一起犯下那样的大错,你真以为你能一走了之?你怎么对得起我姐……” “啪!” 江依愣了愣,叶行舟仰面摔在地上,瞧着郁溪,满眼的不置信。 郁溪跨坐到叶行舟身上,狠狠揪住她衣领,叶行舟被刚才的一耳光扇得发丝凌乱,露出罕见的狼狈。 “你……敢打我?” 她当说一不二的叶氏总裁已经太久,全然没想郁溪会用这样原始而粗暴的方式对待她,顿时失了章法。 在郁溪揪住她衣领时,她本能伸手挡在脸前。 郁溪哂笑一声,却没再打,而是一把拽下她颈间的项链。 “你姐当时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她把这条项链塞给江依,你猜她是想说什么?” 链坠哗啦啦从郁溪指间垂下,在病房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虽然我恨你。”郁溪盯着叶行舟肿起的侧脸:“但我想,你姐要说的是,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江依的错。” “她希望你们好好活下去。” 叶行舟拼命挣扎,低吼:“你知道什么?” 郁溪力气比叶行舟大多了,牢牢制住不让她动弹:“我就是知道。” 江依望着郁溪指间的链坠,被铸成精巧的花瓣形状,随着垂落的重力微晃,像一片真正的花瓣在春风中飘摇,充满灵动的生命力。 江依忽而掩面,眼泪自她指缝滴落。 郁溪放开在地上挣扎的叶行舟,走过去把江依的头抱在怀里:“不是你的错。” “不管出事后,叶行舟这垃圾说了多少次是你们共同犯下的错,但观山知道那是一场意外,不是你或任何人的错。” 叶行舟摸到她的银杖,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 “我会找江依。”郁溪看着叶行舟说。 “你刚才说不会有人像你一样找她六年,你错了,我会找她。” 说到这里她忽然可怜起叶行舟来,从小的颠沛让叶行舟并不相信爱是一种正面的情感,是比愧疚或者恨更强大的力量。 “当年江依从祝镇离开后,我在附近镇上找了她很久,要不是后来以为她和你在一起,我会找她一辈子。” 她捧起江依的脸:“我爱你,我从十七岁开始就爱你,到现在二十七岁了我还是爱你,你不要和叶行舟一样蠢,她那种人,最后只能落得孤独无依的下场。” 叶行舟叫:“江依。” “你确定要这样吗?”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你到现在还没明白,离开我后你只能过怎样的生活吗?” 她遥遥对江依伸出一只手,像引诱:“你现在回来,我姐会原谅你的。” 江依平静的答:“你知道我不在意钱。观山早已原谅我们,是你,不愿原谅我也不愿原谅自己。” “行舟,事情过去那么久,该走出来了。” 叶行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顿了许久,打了个电话:“把东西拿过来。” 很快,叶行舟的司机出现在病房,把一个小小牛皮纸袋递给叶行舟。 叶行舟向江依的病床走过去,郁溪挡在江依身前。 叶行舟睨她一眼,把纸袋摔到郁溪怀里,话却是对着江依说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带着司机走了。 郁溪拿着纸袋犹豫一下,江依开口:“没事的,给我吧。” 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郁溪盯着满床的证件讶然。 那是江依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等等一系列。 江依拿起身份证:“她到底还是观山的妹妹。” “或许她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我坚持不跟她回去,她会还我自由。” 她笑着把身份证递到郁溪面前:“喏。” “怎么?” “我们重新的、正式的认识一下。” 郁溪接过,低头,身份证上是江依清丽的一张照片,旁边的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江依”。 江依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来不及散去的哀伤,仍似春风拂面:“郁溪你好,我叫江依,‘池上柳依依’的依。” 原来她的本名就是“江依”。 阴差阳错之间,打一开始,她就是用最本真的自我在面对郁溪。 邶城被奉为高岭之花的大明星江冉歌,才是一场镜花水月。 郁溪坐在床沿,与江依双瞳相对:“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小时候,有次舅妈让我上山采菌子,天突然开始下很大的雨,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雨,好像有人一桶一桶把水从天上泼下来,我试着把手抬到自己面前,就只隔着一手臂的距离,却连自己手指都看不清。” “你知道祝镇那种山,本来就泛着潮气,在这样的大雨下,路滑得站都站不住,我背着竹篓往山下赶,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才回到舅妈家。” “舅舅舅妈和曹轩在家吃午饭,看我进屋,舅妈脸色不好的放下碗,过来就劈头盖脸冲我头上猛打一下,喝问我:快下暴雨了你为什么还出去?谁让你把牛仔裤摔成这样的?” -- 第210页 “我从小都是捡轩弟的旧牛仔裤穿,舅妈生怕我把裤子摔烂了,要她出钱给我买新的。我一个人默默回房,检查了下,发现牛仔裤没烂,倒是我的膝盖全磨破了,血淋淋的,到现在还留着一个疤。” 她问江依:“你要看么?” 江依点头。 郁溪今天穿便服,一条阔腿工装裤,很利落的挽起裤脚,小腿细而长,支在床上,露出白皙的膝盖。 江依凑近了去看,的确在十多年后的今天,还能看到那淡淡的疤,像幅地图。 她伸手摸了摸:“还疼么?” 这话问得傻,郁溪却点点头:“疼。” 舅妈劈头盖脸的斥责,和摔得太惨的回忆一起,像伤口没来得及挑出的沙砾一样,长进血肉,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江依微微俯身。 她裹着郁溪帮她拿的那件厚毛衣,毛茸茸的浅葱绿,在淡到昏暗的灯光下,周身散着一圈光,像夕阳里看上去过分温柔的一株植物。 她对着郁溪膝盖上的疤吻下去,柔软的嘴唇流连,连温润的吐息都变为一种安抚,让郁溪心里湿漉漉、毛茸茸的一片。 “小孩儿,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天会突然下大雨,那是意外。” 一句柔软的公道穿过经年的时光,钻进当年不知所措的小小郁溪心里。 她轻轻扶着江依的肩让她起来,凑过去,吻上江依的唇。 含着嘴唇喃喃:“江依,也不是你的错,那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个时隔太久的、真正的吻, 从十八岁以后,郁溪再没吻过江依,她以为江依爱别人,所以只愿咬她,像只被伤过的小兽一样恶狠狠咬她。 时隔八年,郁溪上天入地,走过漫漫的人生路,带着茫茫的恨意和不知归处的爱意,终于等到真相水落石出。 她带着灵魂的皈依感,极尽温柔的,再一次吻上了江依的唇。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儿童节快乐!为了欢度节日=v=,还有谢谢小天使们帮我推文,今晚,那个,要是你们都需要的话,加……加个更?(强自镇定围笑,手没抖 感谢在20220531 16:44:58~20220601 16:0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DetectiveLi、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沉淀、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qr、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56110191、REecoh、3384443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2°、乃琳小姐的猫 10瓶;柚稚 6瓶;A61、点点点手短短 5瓶;old du 4瓶;贼啦能叭叭 3瓶;whisperkkk1、乃00000、锅包肉 2瓶;九千七、得不到的是矜贵、万重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喂我 这个时隔八年的吻, 是带着安抚性质的。 郁溪刚才给江依看她膝上的疤,只是因为她忽然领悟,有些人的伤疤是有形的, 而有些人的伤疤是无形的。 她吻不到江依的灵魂, 就只能吻江依的唇。 唇瓣轻碰着唇瓣, 两人的唇像吸在一起一样,郁溪含住江依的下唇轻轻舔她唇角,湿漉漉的, 又把舌头探进去。 她小时候上山见过日光下的春藤, 不分彼此的紧紧纠缠在一起,现在她和江依的舌头大概就是那样。 江依轻轻呜咽一声。 郁溪不放松, 把江依搂得更紧了点,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江依察觉到她的异常, 轻轻推她:“你干嘛?我生理期。” 郁溪的声音也和她的吻一样湿漉漉的:“知道,不做什么。” 她并没有真的要做下一步,只是凭着一股小动物般近乎莽撞的本能,挑逗撩拨起江依的欲望。 她觉得欲望是个好东西, 现在回想起邶城的江依, 冷冷的、颓颓的, 美则美矣, 却像插在昂贵花瓶里的枯花, 失却了一切生命力。 郁溪曾经讨厌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她妈随便用门口一条小溪给她命名太随意。 这时却深深感激起来。 她愿意像条溪一样, 浸润江依, 她也愿她蓬勃的欲望, 像春日山里不知名的藤蔓一样野蛮生长, 爬过树干、爬过溪流、爬过长满青苔的幽暗的石, 把江依整本荒芜的世界牢牢包裹。 把江依从支离破碎的旧世界里拖出来,让江依重新活过来。 她一点一点,以此生从未有过的轻柔和耐心,轻舔江依的舌头,舔她潮而润的贝齿,咬她的唇角,又轻咬她的下巴。 江依的脸很快泛起一点潮*红,微微蹙眉。 这时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了。 郁溪暂时放开江依,脸转冷,她对这种不敲门往里闯的行为很不喜欢。 尤其现在,她用被子裹着江依,听着江依饱满的胸脯里发出跟她频率一致的喘息。 推开门的护士笑眯眯,显然她刚才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但一点吃惊的反应都没有。 她问江依:“是你要输液吗?” 江依红着脸:“是。” 护士:“那你躺下吧。” 郁溪从江依床上下来,坐到对面空着的病床上。 江依躺下,护士捏着针头寻找江依手背血管的时候,郁溪皱眉:“你轻点。” 护士:“我手挺轻的。” -- 第211页 然而当针头差进青紫血管的一瞬,郁溪“嘶”一声。 护士好笑:“是你打针还是她打针?” 郁溪:“你不懂。” 一想到江依曾经孑孓独行走过的那些苦难,她就恨不得此生往后,连一片雪都不要再落到江依肩头。 护士扯下压脉带的时候,叫郁溪:“你跟我出来一下。” 郁溪一脸紧张的跟出去:“她有哪儿不好吗?” “她没什么不好。”护士睨她一眼:“是你有点不好,你在这等我会儿。” 郁溪双手插兜站在走廊里等,透过门缝,看着江依病床上的被子露出一条窄窄白边。 她知道江依就在那里,于是连树投在墙上影影绰绰的影子,都像忽然有了温度。 护士很快回来了。 把一本旧小说递给她:“你需要这个。” 郁溪低头一看,已经残破不堪的封面上,斑驳字迹印着小说名字——《我哥跑路后我与未过门嫂子的二三事》。 郁溪:…… 这,其实她挺熟。 她掂着那本旧小说问:“你不会是找一个收废品的老头称的吧?” 护士惊了:“你也称过?同道中人?” 郁溪不自在的咳一声:“不是我,是我有个弟弟。” 看来这种形迹可疑旧小说的来源,山城和曾经的祝镇十分统一。 护士:“所以你看过这样的小说。” 郁溪表情尴尬了下,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护士急的一跺脚:“你既然看过,为什么吻技还那么差!你属狗的啊,我看你刚刚把美女姐姐都啃疼了,还说拿教材给你学习学习!” 郁溪:“我……差么?” 她觉得自己刚才已经尽可能温柔了。 护士瞪她一眼:“你好好把这书再看一遍!注意细节!我先走了,你们明早出院的时候再还我!” 她一边离开一边还在对郁溪不满,低声叨咕:“真是的,这什么学习能力,上学时成绩应该很差吧……” 郁溪:…… 她借着走廊灯光翻了几页小说,那些“巧舌如簧”的关键词令人脸红心跳,郁溪越看越皱眉——她觉得她没执行错啊? 把小说卷一卷放进风衣口袋,郁溪一脸沉思的走回病房。 江依手上打着点滴,扭头看她:“护士找你干嘛?” “没什么。”郁溪走回她对面空着的那张病床坐下:“饿不饿?你一天没吃东西吧。” 江依摇头:“吃不下。” 郁溪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 心情跌宕,是该吃点甜的。 江依循着她扭开包装纸的声音瞥了眼,微微不满:“我给你的,你揣到现在没吃?” “不是。”郁溪解释:“吃了,这是我自己后来又买的。” 江依拖着尾音“哦”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郁溪不自在起来:“怎么,我不能买么?” 江依说:“不是不能,只不过我从你十七岁就发现了,你没那么爱吃甜食。” 郁溪埋着头,鞋尖一下一下的轻蹭地面。 不知是岁月为江依赋予了过人的观察力,还是江依天生就太聪明。 又或者,一个从郁溪十七岁就存在于她心里的念头又冒出来——这女人根本是妖精。 妖精问:“你干嘛去买你没那么爱吃的糖?” “就,随便一买。” 妖精不放过她:“是吗?” “说谎是坏小孩儿,坏小孩儿以后没糖吃。” 郁溪本能反驳:“我本来也……” 江依在柔和灯光下扭头看着她,不知是刚才那一吻的效力,还是输液的药效,这会儿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终于透了点血色,像让春风都忍不住止息的桃花瓣,又带着一点未散干净的残雪,叙述淡淡哀伤。 即便郁溪跟江依这么熟了,她常常还是觉得江依美得不可直视,挪开眼,盯着床头柜脚。 被这样的江依看穿或揶揄,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别别扭扭说实话:“因为,你给我两次糖。” 江依又“哦”一声:“我给过你两次,你就要买?你是喜欢糖呢,还是……” 郁溪的肩膀僵了僵。 老实说,无数人说过她像刚直不阿的小白杨,尤其她导师陈文寻,天天吐槽不知她这个木头脑袋谈起恋爱会是怎么样。 她直愣,别扭,不会说软乎的话,吃软不吃硬。 若是被其他人这样步步紧逼,她不知要冒多大火气,偏偏江依声音里那抹温柔和脆弱,像她最吃的那味鱼饵,吸引她主动去咬钩。 她终于把手指在风衣口袋里蜷了两蜷,老实吐露:“不是喜欢糖,是喜欢你。” 江依终于笑一声。 这小孩儿擅打直球,从十七八岁开始就把“爱她”挂在嘴边,可她说出口的“我爱你”更像不留退路的诺言,真要她柔柔软软谈起恋爱、说起那些暗藏心思的喜欢,她又比谁都害羞。 就很可爱,抚平叶行舟突然出现残留的焦灼。 江依柔声唤她:“过来。” 她掀开被子一角,郁溪犹豫了下,脱了风衣外套,小心钻进去,轻轻揽住江依。 她手里还执着握着那颗大白兔:“吃不吃?” “吃是可以吃。”江依受到了抚慰:“喂我。” -- 第212页 轻翕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郁溪小心把包装纸拿掉,递到江依唇边。 江依不张嘴,她拿着糖碰两碰。 江依微微叹口气:“这么又冷又硬的,怎么好消化呢?” “是你要我喂你的。”郁溪怕她一天不吃东西低血糖,发起急来:“怎么反悔……” 话没说完,“唔”一声。 江依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糖,塞进她嘴里,然后一个温煦的吻贴过来。 像柳叶,像春风,像小猫爪心最柔软的那一块。 郁溪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溶解,变成软乎乎一片。 她感恩江依需要她,需要她的拥抱、体温、和吻,来抵御过往带着寒意的阴影。 糖在她嘴里含了一会儿,又被江依的舌头勾过去。 表面温润的化开后,甜味弥散,还带着江依舌尖的清香味道。接着又被江依推过来,连带着她的舌头也挤进来,那股清香的味道就更明显。 一颗大白兔一点点化得更开,不停在两人舌尖游移,又被紧缠在一起的舌尖挤开,掉到她或她的口腔里。 直到终于一点也不剩了。 郁溪带着一背的汗,抿抿唇,后知后觉领悟着接吻的奥义。 江依眼底水光潋滟,却忍不住浅浅打个哈欠。 她从昨晚开始就没睡了,刚才叶行舟的突然出现又太耗精力,这时药效让那个疼痛退潮,身体的困倦是本能。 郁溪替她掩好被子:“你睡会儿,我帮你看着。” 江依眼皮微耷:“我以为我今晚不会睡得着。” 其实要郁溪说接下来这些话,她是不好意思的。 可在了解江依的全部过往后,心疼战胜了害羞,她抚抚江依额角,声音压低: “你放心睡,我守着你。” 江依没声响,让郁溪耳朵发烫的反思自己的话是否太土味,又听闻江依的呼吸和缓平稳起来。 江依睡着了。 郁溪替她又把被子掖了掖,望着江依的侧颜。 曾经十七岁只能躲在背后悄悄仰望的人,现在就静静躺在她身边。 睡吧,弥补那些你失去睡眠的愧疚的夜。 我会一直这样守着你,一遍遍让你明白不是你的错。 夜深了,病房里只有输液点滴轻不可闻的声音。 郁溪一秒都没阖眼,盯着那药瓶,直到药快没了,她轻手轻脚起身,去护士站:“要拔针了。” 拔针时又一直在旁边盯着:“你轻点。” “不是。”护士睨她:“拔针又不疼。” “总之你轻点。” 护士拿着药瓶出去,压低声交代:“观察下她的状态,到明早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江依缓缓睁眼。 “吵醒你了?”郁溪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睡乱的头发,触手才发现:“怎么出这么多汗?” 现在已是秋天,早过了闷热的季节。 江依难以名状的笑了下。 郁溪掀开被子,重新睡到她身边:“还痛?” 江依摇头:“这药挺有用的,不痛了。” 可她也没阖眼,长长的睫毛翕动着,望着天花板一角。 郁溪顺着她视线望过去,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裂开的墙皮,旁边灰扑扑一片也许是蛛网。 郁溪轻声问:“做梦了?” “嗯。” 江依的声音像是隔着时光琥珀透过来,闷闷的,若不是对着郁溪,她可能永远也不愿讲起曾经的经历。 郁溪也不用问,就知道她梦里有什么。 她默了下,语文从来不是她最擅长的学科,而她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自己的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去安慰。 情急之下出口的话是:“那个。” “你想……要我么?” 江依明显愣了下,眨两下眼,才反应过来郁溪嘴里的“要”是什么意思。 江依问:“为什么?” 郁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脖子根都在发烫,扭脸转向一边:“不想就算了,当我没说。” 江依柔柔贴过来亲了下她耳垂,没有进一步动作。 郁溪反而急了,翻身到江依身上:“不要想了。” “不要想那些事了,都过去了。”压低的声音急吼吼的,黑暗中抓住江依的手往自己身前探索:“你要我吧。” 江依的手那么凉,可郁溪年轻的身体滚烫。 她之前就察觉出欲念像一片春天的藤,与她的相遇唤活了江依的一切欲念,是那些吃、笑、爱的欲念,带着江依活过来。 她愿用这片春藤缠住江依,在往事的泥沼卷土重来时把江依拖出来,不交还,把自己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她急切的去吻江依,带着江依的手按过去。 江依轻轻推她:“你想好了?” 若要分的话,郁溪肯定是主动进攻那一方,江依能想象这样的承受,会让郁溪有多紧张和不自在。 可郁溪带着灼热的温度再次贴过来:“想好了,姐姐。” 江依抿唇。 “等一下。”她低声安抚:“我先去洗手。” 郁溪跟到洗手间,从背后拥住江依,下巴蹭在毛茸茸的毛衣上,她在昏黄灯光下帮江依洗手,看光晕在江依贝壳般的手指上泛起,泡沫在两人同样纤细的指间流淌,暧昧纠缠,带着滑腻。 -- 第213页 回到床边,郁溪小心扶江依躺好。 她俯身看着江依,江依贴在她耳边问:“刚才叫我什么?” “再叫一声。” “姐姐。” 她为了搞科研时有更好的精力,日常跟着航天员做一些体能训练,小腹平坦,有紧致的肌肉线条,此时却放软了姿态,任由江依入侵。 江依偏头吻她耳朵。 跟她那种直愣愣的吻很不一样,江依把她的耳垂含进嘴里包着,湿漉漉的,温润润的,舌尖顺着耳廓往上爬。 郁溪眼皮发颤,莫名想到江依在祝镇租过的房子,外面有片野生的向日葵花田,江依突然离开后她去过好几次,有次下太阳雨,泥地潮漉漉一片又泛起蒸腾的水汽。 她并没想到自己会失控到这地步,可江依投入深邃的眉眼在夜色里染了墨,又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江依的手从来都很巧的。 郁溪带着颤栗恍惚的想,江依会给她断掉的书包上绣一架小飞机,会煮很好吃的清汤面。 而现在。 她失去支力,跌入江依软软的怀抱。 江依拂开她额边汗湿的发,轻吻她额角,深秋时节,落叶轻拍窗扉,可房间里残存的灼热气息,像一个永不告终的夏天。 ****** 江依身体复原,也不愿在医院久待,第二天一早,按计划准备出院。 她想下床时,郁溪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我去趟护士站,再回来接你。” “去护士站干嘛?” 郁溪挠了下头:“就,问一下平时还要注意什么。” 总不能说她去还那本有颜色的旧小说。 护士看郁溪一脸别扭的走过来,压低声音问:“学到了么?不止接吻,还有……” 郁溪虽然是个直球选手,但鉴于昨晚,这会儿格外害羞,打断:“我没看。” 旧小说匆匆塞到桌下,转身就想逃。 护士在她身后发急:“你怎么能不看呢?” “我不需要。” “得了吧!!!” 郁溪真是听她语气听出了那三个感叹号的。 她心想:真有那么糟?护士无意撞破的那次接吻到底暴露她哪些问题了? 回病房时她就没空琢磨这些了。 江依靠在床头,裹着那件毛茸茸的厚厚的大毛衣。 窗外的月光换为清晨的日光,沾到江依肩膀又化为金色的碎屑,像飞扬的灰尘一样绕着她的肩跳舞。 郁溪倚在门边,没急着进去。 她觉得,这样的江依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好像长久以来,笼罩在江依身上茫茫的雾气终于消散了。 拨云见日,原来真正的江依是这个样子。 江依听到动静,扭脸冲她笑:“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江依租来的二楼小房间,实在不能算家,而她在基地那窄窄小小的宿舍,也算不得家。 她在江依面前躬身,亮出自己的背。 “干嘛?” “背你。” “我不痛了。” “知道。”郁溪坚持:“上来。” 江依轻笑一声,俯上郁溪的背。 凑在郁溪耳边问:“我重吗?” 郁溪:“重,你比在邶城的时候胖了。” 随着郁溪站起,江依抿唇:“我是不是该减肥了?” 郁溪托着她:“不减。” 故意逗一句:“我喜欢你胖一点,手感好。” 江依在她肩上拍一下:“这会儿又不害臊了?” 郁溪闷头笑。 她的确喜欢江依胖一点,肩膀上稳稳的重量,带来踏实的心安感。 像家。 ****** 郁溪把江依背到车上,停车场车很少,眼前仅存的两道车辄,很容易联想到是不是叶行舟留下的痕迹。 郁溪发动车子,压过那车辄,像要把不好的过去全都覆盖。 嘴里问江依:“待会儿回去想吃什么?” 江依:“我要减肥了。” “说了不要减。”江依脸颊在车窗的阳光里终于透出一点丰腴,她想伸手去掐,又不敢,只说:“你想吃什么?我来弄。” “你不回基地么?” “我想请几天年假,老头儿一来基地就虐我,各种找我要数据,让他自己跟基地那帮更小的小孩儿玩会儿,他才知道我的可贵。” 离开医院,江依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软软靠在椅背上,嘴里噙着点笑意道:“可以啊郁工,长心眼了。” 郁溪:…… 她踩油门的膝盖有点发软,联想到昨晚的境遇,很难让人相信这女人不是意有所指。 坏女人,郁溪心想。 可她实在庆幸,江依剥离了枯萎的外壳,重新变为活色生香的坏女人。 ****** 郁溪载江依回了小酒馆。 江依要煮面,郁溪不让,自己上阵。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江依挑一筷子,吹两吹,喂进嘴里。 瞥了眼郁溪搁在桌上的手。 郁溪:? 江依:“你手长得挺好看的。” 郁溪:“谢……谢?” 这是什么没头没的夸奖? 江依忍不住笑出来:“手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巧。” 郁溪:…… 也许江依说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但郁溪联想到今早护士的气急败坏。 -- 第214页 “江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江依脚尖轻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放松下来的慵懒感:“嗯,问啊。” “我手真的不巧么?” 江依抬眸看郁溪一眼。 难为小孩儿把亲密当安慰她的手段,这时愿意问出来。 从道理上来讲,对小孩儿应该要鼓励,但她考虑到之后的漫漫人生,决定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说实话:“一般。” 郁溪紧张起来:“以前弄疼你了?” “其实有一点。” 郁溪不说话了。 江依决定再点她两句:“你有时候……太莽撞了。” 郁溪陷入沉思,认真的神色让江依想起十七岁的她,在台球厅前台对着台灯,对付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她带着这样的神色洗了碗,扫了地,然后叫江依:“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去哪?” “医院。” “忘东西了?” “嗯。” 她匆匆开车出门,跑到护士站,还好,那位护士还没换班。 她凑过去,压低的声音像做贼:“那个。” 护士好笑的看着她:“哪个?” “就是那个……”郁溪的双颊臊起来:“昨晚那本旧小说,还在么?” 第69章 你觉得我手还是不够巧? 护士笑道:“你不是说你不需要么?” 郁溪窘迫起来, 灵魂在“扭头就走”和“低三下四”之间反复横跳。 最终,还是让江依欢愉的心占了上风,她梗了梗脖子:“我……” 护士却笑着打断她:“跟我来吧。” 没再为难她。 郁溪舒一口气。 护士把郁溪带到值班室, 里面有台老掉牙的复印机, 一启动就发出随时要爆炸的声音。 护士把那本小说上的订书针拆了:“看你这样有得学呢, 我直接复印一份给你带走,不用还回来了。” 这种复古打印机只能一页页印,护士每复印一页往郁溪手里放, 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一眼。 郁溪:……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差生等老师发补习教材的心情, 接过每一页都仿佛当众处刑。 等到薄薄一本书终于复印完,她背上汗都出来了。 她按市面复印价付了钱, 准备离开时护士八卦的问:“那美女姐姐是你女朋友?” “是吧。” “是吧?”护士眉毛一下拧起来, 比郁溪还急:“你没表白?” “表白了。”从十七岁就不知表白多少次了。 “那她接受了?” “应该接受了吧。”郁溪想起江依温妩的眉眼:“但, 好像没说过是我女朋友这种话……” “那怎么能行呢!”护士教育她:“你怎么方方面面都这么不上道?一定要亲口说清楚才行啊!” 从医院开车回面馆,一路上,前所未有的“差生待遇”让郁溪有点懵。 江依倚在桌边翻一本旧杂志,远远瞟着, 书页都泛着黄, 在江依葱白般的指间掀动, 仿佛连时光都染了旧, 那书页上好像印着笑话, 江依唇角噙着笑意,偶尔嗤一声笑出来, 连那笑声也是清泠泠的。 直到听到郁溪进门, 仰脸冲她道:“回来啦。” 唇角的笑意还没褪, 又染到眼角眉梢。 郁溪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神:“嗯。” 江依这种浓颜复古系的美人, 总让她觉得是从旧时光深处走来, 随随便便往那儿一坐,就把她拖回十七岁对性别觉醒的夏天。 那时她懵懂,莽撞,卑怯,一整个夏天跟在江依背后,在祝镇的旧石板路上慢慢走,看江依背影的裙裾飘飘摇摇,听江依的细高跟鞋磕哒磕哒。 即便到了现在,她和江依一切都发生了,江依面对面与她坐的这样近,她还是恍恍然觉得不真实。 “女朋友?” 背脊不知因紧张还是兴奋冒出的一层薄汗,让她怎么也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 偏偏江依还在问:“忘在医院的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 还是先把技术练好再说吧。 郁溪从小就是一个学霸,学霸的意思,就是天赋之外加上自己的努力。 晚上她窝在江依的小出租屋里,江依洗完头蜷着一条腿坐在床上吹头,看她埋头于唯一一张小茶几边。 顺口问:“你干嘛呢?” 郁溪头都不抬:“搞研究。” 江依:“上天那事儿?” 郁溪:“嗯。” “能给我看看么?” 郁溪背影一僵:“别了吧,又是数据又是公式挺无聊的。” 江依轻笑了声,把吹风收起来,上床靠在床头,继续翻从面馆带回来那本旧杂志。 眼尾瞟到小孩儿的背影,紧绷绷硬邦邦的诉说着“紧张”,觉得有意思极了。 郁溪对着一叠A4纸,明明刚洗过澡,额上又是一层薄汗。 她刚才也不算撒谎。 数据确实是数据,不过是和英文字母一起,描述某处多丰腴的数据。 郁溪想了想,和江依那样的手感比起来,应该还差点。 公式也确实是公式,是某舌部动作加某手部动作,能推导出奇妙化学反应的公式。 郁溪想了想,若是用在江依身上…… 她捏着A4纸的手指微蜷,没忍住暗自比划了一下。 -- 第215页 直到江依叫她:“还不睡?” “来了。”郁溪小心翼翼把那叠A4纸收到包里,这般珍惜待遇,大概也只有高考前的五三获得过。 她掀被子上床,透出一片江依的暖香。 江依整个人钻进她怀里,原来江依以前是学舞的,难怪整个人软得像没骨头。 郁溪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小说,嫂子又湿又软的吻,贴着耳廓,绵绸布裙子软塌塌扔在一边。 那小说里描写的是一个炎夏,嫂子和小姑挤在一张凉席上汗浸浸的,这会儿山城早已是深秋,郁溪浑身却出了一样的汗。 不自觉咳一声,背过身去。 偏偏江依贴过来,两团温软贴着她脊骨,黑暗里说任何话都像撩人的耳语,江依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郁溪小心的挪了挪,想避开那异样的温软:“好像有点感冒,别传染给你。” “感冒?”江依警惕起来:“要吃药么?” “不不,只一点点。”郁溪赶紧说:“你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江依给她掖好被子:“那早点睡,明早再看看你身体情况。” 她静下来,又缓缓睡了过去。 郁溪终于在黑暗里吐出一口气。 且不说江依还在生理期,就算江依不在,她今晚也会凭着顽强的意志力什么都不做的。 学霸的另一个守则,就是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的手指又不自觉在被子里蜷了蜷,像练习。 那些旧小说上的公式,她觉得自己还没完全融会贯通。 直到一周后。 那是一个秋风料峭、草露结霜的夜,空气里透着明显的寒意,小小出租屋里却似有氤氲的热气环绕蒸腾,蒙着人的眼睛。 江依从被子里露出一段雪白脖颈儿,脸上表情有些难耐,她显然并未哭过,可眼底沁着湿软的水光,连带着睫毛都沾着雾雾一层。 双颊像打翻了一罐朱砂,深深浅浅洒的不匀,一团一团晕染着暧昧。 不见郁溪人影,只听她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来:“这样对吗?” 以前她什么都求快、横冲直撞,也毫无节奏章法可言,可恶补一段时间后,她也知道就像复杂的化学实验,有些反应的发生需要耐心加料。 她还能停下来询问,可江依显然没有回答她的空间,只蹙眉去摸索她手指。 这个动作给了郁溪极大信心,她像答高考卷时回忆公式般,回忆着小说里的描写。 又问江依:“有没有弄疼你?” 江依睫毛翕动。 她神色过分认真,像拿公式一步步解题:“这样也没错吧?” 秋风轻拍窗扉,好像在谴责两人的无度,但时已近冬,没有人想迫切停下这场取暖运动。 ******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 江依的小酒馆,向来中午都没什么生意,也没急着开门,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郁溪问:“中午想吃什么?还是吃面?” 江依点头:“我来做吧。” “你歇着。” 江依抬手笑着晃晃:“我歇这么多天了,再不练练,手都生了。” 不练还会手生? 郁溪暗暗记下。 但她总觉得江依是带着点急切把她从灶台边挤开的,明明江依挺累,一脖子红痕,把洗好的葱拿过去时还腿软了一下,郁溪还扶了她一把。 等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江依大口大口,贝齿切断细面,郁溪恍然悟道:“你是觉得我煮面不好吃?” 江依笑,连微鼓的腮帮子都透着灵动。 “不是。”郁溪放下筷子推开面碗:“你觉得我手还是不够巧?” 这就不是说煮面的事了。 江依以温和包容的语气答她:“好多了。”还拍了拍她的头。 郁溪:…… 本来她昨晚信心十足,这会儿又没底气起来,追着江依问:“好多了是好多少?” “就是好多了。” “好了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七十?” 学霸习惯把一切量化,江依扶了扶额,给她一个保守的答案:“百分之五十。” 那样温柔宠溺的神情让郁溪觉得,这百分之五十里绝对还有友情分。 “不是。”郁溪气闷:“我都认真学习了啊!” “学习?你怎么学了?” 江依听了郁溪的教材后笑得打跌,圆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小孩儿你怎么这么可爱?”纤指一抹眼角挤出的泪。 “别逗我了。”她忍俊不禁的指指自己眼尾:“要笑出皱纹来了,别人就会看出我比你老很多了。” 郁溪轻声道:“你不会老。” 岁月厚待美人,时光除了在江依身上积攒出丰韵,并没留下任何残忍的痕迹。 倒是她,青涩又莽撞,好像永远需要追赶江依的步伐。 这时她实打实的苦恼起来,揉着脸:“怎么才能更手巧啊?” 她经验尚浅,可这好像也不全是经验的事,江依经验也浅,可江依手就挺巧的。 江依看着她好笑:“可能你领悟力不高。” 她从小学习厉害,除了语文分低一点基本没有偏科,所以高考才能考出那么高分,没想到学霸一世,偏偏在这重要的事上是个学渣。 她追着问:“领悟力不高怎么办?是不是我对文字理解的不对?那我应该……” -- 第216页 这时有人轻叩了两叩,门被倏然推开,带着刚挂上的风铃发出细碎声响。 江依和郁溪一起扭头,看一个年轻又清秀的姑娘,带着点锋利的锐气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倒是笑盈盈的,穿着一身基地的制服。 “郁工,你好,我今天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郁溪冷淡着一张脸:“知道打扰怎么还来?” 女孩笑道:“因为陈教授让我来这儿找你的,我叫贺……” “知道,贺其楠,二十二岁,菁华航天工程学刚毕业,贺章的侄孙女。”郁溪带着点不耐:“老头儿跟我说过了。” 贺其楠扬唇:“那正好,省得自我介绍了。” 郁溪问:“老头儿让你来找我回基地?” 贺其楠点头。 郁溪又问:“你怎么来的?” 贺其楠:“坐大巴。” 她看着郁溪,带着那么点儿眼巴巴的意思,她知道郁溪这儿有辆车,按道理郁溪这时应该提出主动送她回基地,顺便就跟她一起回去了,陈文寻打的就是这么个如意算盘。 结果郁溪说:“哦,我不回,你再坐大巴回去吧。” 贺其楠:…… 郁溪显而易见的冷淡让她说不出更多话,只好退一步:“那不勉强你,我今天就先走了,不过,陈教授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知道。”郁溪挥手:“我自己跟老头儿说。” 贺其楠走了。 郁溪烦躁躁拖过桌上一碟花生,一颗一颗剥出来,也不吃,丢到桌上,情绪让红色的花生衣子碎了一桌。 江依在她手背上拍一下:“浪费。” “张嘴。” 她一颗颗捡起花生米,郁溪乖乖伸头过来,由着江依喂到她嘴里,最后一颗吃完,她咬住江依的纤指,齿尖轻蹭着反复摩擦。 江依笑:“小狗崽子。” 她问郁溪:“她今天来,应该不只是叫你回基地这么简单吧?” 这种事打个电话就行了。 郁溪烦闷点头:“嗯,老头儿让她过来,是想让我认认人吧。” “邶城航天总部还有个老头儿姓贺,叫贺章,副局长级别,年轻时跟陈老头儿一起搞科研的,不过后来他就从一线退了,去搞行政管理了,现在也挺德高望重的吧。” “贺章一辈子没孩子,这位贺其楠,就是他最疼的侄孙女,之前说要进邶城总部来着。” 江依回想刚刚贺其楠的一身制服:“现在却调到山城基地来了?”眼看郁溪已经愁烦的趴倒在桌上,好笑的伸指去戳她额头:“为了你啊?小孩儿。” 郁溪声音也跟着闷:“应该是,之前老头儿说总部想让我调回邶城,有个原因就是贺章想让贺其楠当我徒弟。” “所以,你是为了躲这位贺小妹妹,才在我这儿躲这么多天?”江依问:“你为什么要躲呢?” “我可不想带徒弟。”郁溪道:“是陈老头儿自己这么想,因为有个新项目的批复权握在贺章手里,他想借此让我跟贺章搞好关系。” “你不想做那新项目?” “新项目谁不想做?”郁溪眼里忽然有了神采:“这次的新项目级别高难度大,可以说是跨越式发展,不过,”她又皱眉:“我最烦搞人际关系这一套。” 江依指尖一下下在郁溪额头上轻划,像安抚。 “痒。”郁溪偏了偏头,抓起桌上一支笔塞江依手里:“你用这个画。” “傻呀你。”江依瞥一眼:“这是油性笔,画皮肤上不好洗掉的。” “就是不好洗掉才好呀。”郁溪学江依拖着尾音:“给我画个大花脸洗不掉,没法出门,你就不能赶我回基地了。” 江依拔开笔帽:“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就画。” 江依还真不含糊的画了几笔,自己看得笑起来:“小狗崽子变三花猫了。” 郁溪坐直背,也看不到自己什么样,却配合的叫一声:“喵。” 她难得的乖顺惹得江依笑的开心,晃着身子,把手里的笔帽重新合盖起来。 其实她清楚,按郁溪这么倔的性子,无论她画不画,只要郁溪自己没想清,绝对不会愿意回基地的。 “小孩儿,再问你一个问题行么?” “你跟我还用问行不行?”郁溪带着一脸油性笔印,看上去有点好笑:“问啊。” “你一直这么躲着贺其楠,到底是讨厌复杂的人际关系呢,还是……”江依顿了顿:“你怕新项目真的获批了,你要回邶城?” 郁溪身形一顿,眸子垂向一边:“我回邶城了,你怎么办?” “你这是担心我?”江依带着无限风情笑起来:“我可是大你那么多的姐姐,什么时候轮到你担心我了?” ****** 直到郁溪脸上的油性笔印子完全洗净了,她还赖在江依的小酒馆没回基地。 每天对数据的演算倒是没拉下,这天,她又演算出之前一组一直卡壳的数据,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强迫症患者看到超市里的可乐罐被分毫不差的摆成一个整齐方阵。 她站起来伸个懒腰,松松肩,走出小酒馆。 下午这边往往是没客人的,静得出奇,江依被小琳拉去教化妆了,郁溪远远望见小雪一个人坐在树下择菜,想了想,走过去找了个小马扎坐下,帮她一起择。 -- 第217页 这段日子温度降得快,已经有初冬的感觉了,山城靠近高原,冬天也会出炽烈的太阳,但阳光没什么热度,该冷还是冷。 郁溪衣服没带够,这会儿穿着江依的一件棉服,她个子比江依高一点,棉服就显得小了一点,箍着她有点束手束脚的,但她也没在意。 太阳照在人背上,江依的棉服箍着她,像江依的一个拥抱。 郁溪被太阳照得眯起眼睛,觉得自己人生很少有这么岁月静好的时候。 从小开始,先是她妈出事,然后是外婆去世,搬到舅舅舅妈家后,又变成被排挤的对象,到了十八岁还闹出逼婚这么狗血的一出。 按理说这样的生长环境,很容易滋生出谨小慎微的性格,但郁溪偏不,她沉默但日渐锋利,像柄出鞘的剑,世界给她多少颜色,她就还以多少颜色。 直到上天入地、走出很远很远了,她才终于找到她的剑鞘。 这段日子她除了心里惦记基地的事,其余时间,她在江依身边过得很宁静。 剥蒜煮面,看书喝茶,她被江依的温柔包裹,收敛锋芒,整个人难得透出点温顿的感觉。 手里的绿叶菜还嫩着,一掐,能掐出水来。 小琳和江依说话的声音,隐隐从小餐馆的里屋传来。 小雪突然开口:“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怎么到这年纪了还没结婚?” 郁溪回过神来,山城和祝镇一样,很多女孩子结婚都早,小雪年纪跟郁溪差不多,在山城这样的地方已经算大龄。 郁溪问:“你想结么?” “我也不知道。”小雪抖抖青菜:“最近有人来跟我提亲了。” 郁溪:“提亲要怎么提啊?” 小雪:“给了三金,给了新衣服和床上四件套,还给了钱。” 郁溪看着小雪的表情:“你不想结?” “老实说我不知道。”小雪说:“我才见过他两面,这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小雪爱看书,这会儿两人晒着太阳择菜,她脚下还放着一本看了一半的小说,郁溪上次还托人给她寄了好多本。 郁溪想了想:“书里真真假假,也不能完全照书过日子。” 小雪说:“那我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郁溪说:“等你遇到一个喜欢的,你自然就知道了。” 小雪:“我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郁溪很肯定的点头:“嗯。” 喜欢这件事,人人无师自通,她从十七岁开始打通关窍,从此人生溺死在一双桃花眼里。 这时汽车滴滴两声鸣笛,郁溪一抬头,看到陈文寻气急败坏从车上下来。 “你出息了是不是?”陈文寻冲到她面前,还被树根绊了一下:“我不亲自来逮你,你就永远不打算回去了?” 郁溪掏掏耳朵眼:“老头儿,有点吵。” 陈文寻指着她:“你你你,你这双手是用来择菜的吗?你这双手不是用来算公式的吗?” 郁溪刚想说,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老头儿你怎么看不起劳动呢。 陈文寻就愤怒的说:“你看看你把菜都掐烂了!手一点都不巧,糟蹋!” 郁溪:…… 好,是她不配择菜。 怎么又绕回到她手不巧这个问题上来了?! 郁溪往小餐馆屋里瞟了一眼,心想还好江依没听到这话。 郁溪对陈文寻压低声音:“你明知我为什么不回去,你叫贺其楠走,我就回去。” “不可能!贺其楠一走,我们的新项目就没戏了!”陈文寻急得抖眉毛:“她不仅不能走,还要跟你……” “陈教授。”这时一个清妩声音响起。 陈文寻扭头,望见江依袅袅走来,递给他一杯热茶:“陈教授喝茶,我记得你挺喜欢山城的茶叶,” 陈文寻刚才还拧巴着的脸,不自觉换了笑意:“谢谢谢谢。” 他每次看到江依都心情挺好,倒不是作为异性有什么非分之想,他都这把年纪的人了,也早已决定跟科学结婚。只不过,江依美得惊心动魄,美得鲜活丰润。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年轻小姑娘。女人像花,要经过一定岁月,才能开到最美的时候。 他瞟一眼他的关门弟子郁溪,估计这小兔崽子也是这么想的。 他重重咳了一声,这小兔崽子才舍得把眼神从江依身上移开,极其吝啬的看了他一眼:“贺其楠要跟我怎么样?” 陈文寻端着江依给她的热茶,话说起来就格外没底气,语气都虚着:“她要跟你……相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16:40:59~20220602 16:4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21691012、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2个;南极五月、一盒糖只吃三分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ss soo 3个;照海、肥塔、53694027、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2个;345、贼啦能叭叭、杨幂圈外女友、锅包肉、红豆沙牛乳、最爱雷电将军、whisperkkk1、木子柚sing、43743703、Skype、沉淀、冰淇淋很丝滑、小初五、ao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stl'amour 70瓶;zzz别打瞌睡 30瓶;Joy 16瓶;A61 15瓶;JRK、祝老星、48742087 10瓶;柚稚 6瓶;入江直树 5瓶;九千七、好想见我宝贝、old du、草庐先生 2瓶;大白羊、58115022 1瓶; -- 第218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让我先去洗手 郁溪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俩臭老头凑一起, 没安什么好心眼,不止让我带徒弟那么简单。” 陈文寻赶紧把自己往外摘:“跟我可没关系啊,都是老贺的主意, 知道自己最宝贝的侄孙女喜欢同性, 也拗不过, 就说要找个最优秀的女的。你看看,贺副局觉得你优秀!” 郁溪扭头看江依:“你觉得我优秀么?” 江依噙着笑意:“除了手不太巧。” 郁溪:…… 她又转向陈文寻:“她觉得我优秀就够了,至于贺副局觉得我优不优秀, 我不在意。” 陈文寻急得跺脚:“你个小兔崽子怎么那么轴呢!只说让你去相亲, 谁也没说你一定要同意啊!” “我搞不来这一套。”郁溪重新低下头去择菜:“反正贺其楠不走,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快别糟蹋人家的菜了。”陈文寻一把将她拉起来:“今天你回也得回, 不回也得回。” 郁溪:“怎么, 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贺家的?” “不是相亲的事。”陈文寻拽着她:“是基地操作台数据出了问题, 那帮小崽子搞不定,你赶紧跟我回去救火。” 江依柔婉笑道:“你去吧。” 郁溪把手拍干净,把江依拉到一边:“操作台数据出问题不是小事,我确实必须回去一趟。” “嗯。” “不过你放心。”小狼崽子一脸义正词严:“我绝对不搭理贺其楠!绝对不做对不起你的事!” 江依眉眼弯起来:“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给我这样的承诺了?” 郁溪一顿, 想起医院护士的那些话——“那美女姐姐是你女朋友?” “一定要亲口说清楚才行啊!” 她挠挠头, 不知该如何没头没尾开启这样的对话, 陈文寻在一旁催她:“小兔崽子, 再不走来不及了。” 郁溪只来得及凑到江依耳边:“你的棉服我带走, 下次还你。” “怎么,觉得好看?” “不是。”郁溪压低声线:“有姐姐的味道。” ****** 郁溪匆匆跟着陈文寻走到车旁, 从陈文寻手里接过钥匙:“我来开吧, 你这老眼昏花的, 山路又难开, 别再撞着哪家羊或哪家牛。” 陈文寻坐上副驾, 郁溪发动车子。 陈文寻叹口气:“你也知道我老了,所以你得顶上啊。” 郁溪握着方向盘瞥他一眼。 这老头儿平时都是跟她怼来怼去的,今天怎么这么伤感。 陈文寻耷拉着眉毛说:“我一老朋友,也是搞科研的,最近查出肺癌。我一算,才发现我们真已经这么老了啊。” 他扭头看着郁溪:“小兔崽子我告诉你,要是不能看到总部那新项目上马,我死不瞑目。” 郁溪:“别说那么吓人,我看你身体好着呢,能活三千岁。” “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他问郁溪:“你不愿收老贺侄孙女当徒弟,要是那新项目真不能上,你不遗憾吗?” 新项目正在决策犹豫期,因为难点多,耗费资金量大可能还一无所获,领导层趋于保守,很需要添把火让他们下决心。 所以陈文寻急着让郁溪收贺其楠当徒弟,或者相亲,总之让贺其楠回去,给老贺好好讲讲郁溪她们这年轻一代的冲劲,说不定这保守的老东西一拍大腿,就批准这项目了。 郁溪握着方向盘:“要是做不成这新项目,我当然遗憾。” 可要是做这新项目,就意味着回邶城,跟江依分开她更遗憾。 她想江依一定是不愿回邶城的。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郁溪对“人言可畏”四个字有深切认识,所以她很理解为什么六年来江依在数个不通4G网的小镇飘荡。 有时人们并不需要一个真相,只需要一个靶子,然后一人一口唾沫,很容易将一个无辜个体淹没。 更何况,她要是回邶城,还掺杂了相亲这类的破事。 陈文寻还在劝她:“没让你最后点头同意,就是走个过场,等到项目拍板上马,你再去跟老贺说,不好意思贺副局,我跟你侄孙女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性格不合。” 郁溪睨他一眼:“老头儿原来你这么有心眼,我一直以为你是搞科研的直肠子。” 陈文寻今天格外感慨,叹口气:“等你活到我这岁数,就知道人生在世,有些事不得不转圜,不是横冲直撞就能解决的。” 郁溪捏着方向盘,一脸平静的目视前方:“要是我偏想横冲直撞呢?” ****** 小餐馆门口的树下,江依在小马扎上坐下,帮小雪择刚才郁溪没择完的菜。 小雪问:“依姐,郁工以后是不是要回邶城?” 江依笑:“应该是吧。” 郁溪那样的天赋,难掩其华,更别提她自己对探索蓝天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刚才她眼里的光,江依看得一清二楚。 小雪又问:“那你呢?会跟她一起回邶城么?” “我?”江依歪了下头:“我还没想好。” 小镇是什么,是灰扑扑的墙,灰扑扑的山,镶在山壁上的铁栏杆锈迹斑斑,可也有与之对应的避世与安宁。 邶城有什么,有很多的高楼,很多的镜头,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审视,等着把你鲜血淋漓的过往挖出来当作饭后谈资。 -- 第219页 ****** 晚上江依洗完头也没吹,站在窗前发呆。 她指间夹着一根烟,也没抽,一点猩红的烟火,照不透窗外的灰暗。 直到一根烟快烧完了,烫得她手指一缩,烟头掉在地上。 她踩熄又捡起,扔进垃圾桶时,手机响了。 她看了屏显的那串数字一眼,身形僵住。 最后还是接起来:“喂?” 叶行舟的声音还是那般阴郁,像隔着沼泽透出来:“喂。” 漫长的沉默。 江依手指擦过轻微腐朽的窗框,一点点经岁月打磨的刺痛传来。 叶行舟带着点郁气:“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说话。” 江依带点大人意味的轻唤她一声:“行舟。” 就像窗框上的木刺经岁月打磨,那阵痛已不尖锐,江依带着十多年沉淀出的温润,化为一江水,接住了叶行舟还未散尽的不甘和愤怒。 叶行舟终于叹口气:“罢了,是朵朵回来了,她想找你,又不好意思自己给你打电话。” “朵朵回来了?”江依难掩惊喜:“她病怎么样了?” “你自己看吧。”叶行舟道:“她想来看你,我可以用飞机送她到附近市里,你能跟她见一面么?” “当然。” “我派车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江依温和的说:“行舟,我不再对你、对过去有任何依赖了。” 叶行舟顿了顿:“随你。”她挂了电话。 江依又在窗边愣了一阵神,望进窗外的黑暗,像望进时光隧道深处。 那儿有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一个雍雅,一个沉默,一个穿着霓裳羽衣,跳着一曲曾经最擅长的舞。 时光留存了什么,又疏散了什么。现在,终于到走出来的时候了。 ****** 朵朵来得很快,三天后,江依出发去附近市里。 这里也不是什么发达城市,咖啡馆透出一股老旧的奢华欧式风。 一个长发少女静静坐在窗边,手长脚长,因发育太快而显出一种暂时不太协调的纤细,却意外赋予她一种脆弱的美感。 就像她黑长直的头发,过分白皙的皮肤,江依恍然想起以前在美国客串过一部吸血鬼主题的电影,里面不见天日的古堡里藏着位不见天日的小公主,大抵就是这番模样。 江依走过去敲敲落地玻璃,少女扭头看到她就笑了,站起来就想跑出来。 江依用嘴形说:“我进去。” 她绕过旋转门坐到桌边,椅背高耸的欧式布艺沙发散着陈年灰尘的气息。 江依笑着说:“朵朵,长大了。” 朵朵抿着嘴角笑:“冉阿姨。” 那是一个故作平静的笑,所有的紧张和羞涩都藏在紧抿的嘴角里。 江依向桌下看,少女修长的小腿偷偷藏在桌下一踢一踢,鞋跟轻磕着布艺沙发脚扬起看不见的尘。 江依轻轻叫她:“过来呀。” 朵朵这才起身,带着紧张的羞涩走到她旁边坐下,江依把她揽入怀里,像小时候那样。 当年的小女孩逐渐长大,从最早只能依偎在她的胸口,到现在与她并排坐着也能靠住她的肩。 江依抚着朵朵一头黑而浓密的长发,留了那么长一直留到胸口,像倾泄的瀑布。 江依过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人有这么好的头发,就是朵朵的妈妈叶观山。 六年的时间在她和郁溪身上痕迹轻微,却足以让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长成一个少女。 江依一时之间很感慨。 这时朵朵叫她:“冉阿姨。” 江依回过神来:“嗯?” “你想我没有?” 江依笑着:“当然。” 朵朵犹豫了一下:“你是真的再不回叶家了么?” 江依轻抚她的发丝:“是的,如果我再回叶家,那我和你小姨永远走不出旧事的阴影。” “其实我明白。”朵朵小声说:“冉阿姨,你很勇敢,要不是当年你鼓励我去美国,我可能永远治不好我的病。” 江依一顿。 她是一个勇敢的人么? 朵朵脸埋在她怀里拥抱她:“冉阿姨,你以后要自由自在,过得很开心很开心好不好?我妈妈也会希望这样的。” 江依眉心一跳:“你怎么知道?” 观山出事的时候朵朵还那么小,小到不可能对观山有任何记忆。 “我就是知道,因为她是我妈妈啊。”朵朵说着从颈间拽出一条项链,吸聚了窗外阳光的花瓣链坠,在朵朵指缝间摇晃。 那条观山在生命最后一刻塞给江依、江依给了叶行舟的项链,叶行舟最终交给了朵朵。 江依拥住朵朵:“好,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开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从咖啡馆出来送走朵朵,江依走在街头。 太阳出来了,明晃晃晒得人眼晕,路边堆满自行车,黑色座椅在冬天也被晒得发烫。 卖炒栗子烤红薯的小摊挤挤攘攘摆在路边,大铁炉子被烧得发黑,还有很多年没见过的米花糖,在路边支一口大锅熬着糖浆边卖边做,发出甜丝丝的味道。 明明都是城市,却和邶城是那么不一样的光景。 这时有人上前叫她:“小姐,小姐。” 江依回眸。 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递上一张名片:“你愿意到我们美发店工作么?肯定能帮我们揽很多客人,因为你长得好像以前一个明星。”他压低声音:“江冉歌。” -- 第220页 “你认识江冉歌?” “别看我这样。”男人骄傲笑笑:“我也是在大城市当过学徒的,国外那些剧也是看过的呢。” 江依摇头:“我不是江冉歌。”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江冉歌,风格都不一样。”男人咧嘴,又压低声音:“江冉歌现在哪还敢出来,劣迹艺人的嘛。” 江依顿了顿:“我不去美发店工作,我自己开店的。” “这样啊。”男人一脸失望:“那太遗憾了。” 江依走到路边面馆吃了碗面,不如她自己的手艺,可高悬着的鼓肚子电视机,刚巧正在直播电视节的颁奖礼。 一个获奖女演员握着金灿灿的奖杯,泪盈于睫:“我很感恩自己能成为一名演员,人生太短,如白驹过隙,文艺作品却能大大增加人生的密度,让我体验千百种生活……” 江依默默吃完了面,粗糙纸巾按在微抿的唇角。 等了好久大巴,摇晃到山城已是半夜。 她的小出租屋外没有灯,黑漆漆一片,她踏着咯吱咯吱的生锈铁楼梯,手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走到门口却被人一拽。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江依几乎惊叫出声,想到自己倚在门后的那根旧钢管,这时却不能为她所用。 好在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在错愕之后安下心来:“小孩儿?” “你是不是去见了叶行舟?” “我……” 郁溪从她手上拽下钥匙,开门,攥着江依细瘦手腕进去,把人狠狠抵在墙上。 月光从窗口透进来,这时终于能看清,郁溪双目都是红的。 叶行舟可能是郁溪此生最大的心理阴影。 诚然从小为难她的人不少,从冲她扔石头的同村小孩到后来的舅舅舅妈,但那时她心里无甚挂碍,也从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在她二十七年并不漫长的人生中,从头到尾她放在心上的,也不过一个江依。 江依一双桃花眼此刻掺了温柔:“你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叶行舟一出现在祝镇,你没一句交代就跟她走了,变成我根本不认识的大明星江冉歌……”愤怒的喘息让她话语支离破碎,心中的急切又让她迫不及待低头来吻江依。 失而复得的惶惑,让她的吻又变得莽撞而急切,几乎要磕破江依柔薄的唇。 江依侧脸避开,旋而主动吻上她唇角,化被动为主动。 江依的吻细细密密,像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舌尖轻挑,化解了她的恐惧、愤懑、焦灼。 郁溪让这片温柔里软化,喘息变成另一种调子。 江依轻笑:“让我先去洗手。” 郁溪垂首立在原地。 江依回转,手还带着刚冲水的一阵凉,搭在郁溪腰际,那么真实可感。 郁溪带着苦等一天的郁闷,和上次主动献身的害羞,想躲。 江依手指勾着她牛仔裤的搭扣:“乖啦。” “放松点。” 吻也不褪,春风吹落的桃花瓣一般,落在郁溪鼻尖,唇角,又绕到耳后。 郁溪双手撑墙。 随着江依的回来,暗哑的月光倏尔盛大,透过窗户倾泄进来,浓郁粘稠得化不开。 同样浓郁粘稠的还有什么,烫着江依的指尖。 郁溪方才浑身紧绷,此时变做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江依的手势那么柔,带着舞蹈般的韵律,轻重深浅相间。 郁溪连撑在墙上的掌心都出了汗,恍恍惚惚的想:江依也是新手,江依的手怎么那么巧? ****** 直到两人同去洗了澡,借着取暖器的红光钻进被子。 “冷啊。”江依手伸出被子关了取暖器,贴住郁溪:“天一下子就冷了,是不是?” 郁溪抱住她,脸埋在她肩头,变成一只乖顺的小奶狗,像做错事被主人骂过之后的样子。 江依没骂她,她主动瓮声瓮气道歉:“对不起。” “是我太冲动,看你一整天不在就慌了神,你手机又一直关机。” “我手机关机了?”江依回忆一下:“可能没电,电池该去修修了。” 郁溪:“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叶行舟的檀香味。” 江依刚要张口,她主动说:“我知道你没去见叶行舟,那,是朵朵回来了?” “嗯,本想找你一起,又想到你这段时间太忙。” 操作台数据让基地团队焦头烂额,江依没想到郁溪今天会来找她。 “操作台问题解决了?” “嗯,解决了,所以马上就来找你了。”她在江依颈窝里蹭两蹭,有些不好意思的放软了声调再次道歉:“对不起。” 江依拍拍她头:“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朵朵怎么样?病治好了么?” 江依声音里透着欣慰:“全好了。” 郁溪跟着舒口气:“太好了。” “对了。”江依问起:“你为什么那么怕我不打招呼就走?” 郁溪的情绪反应大得有些异常。 她回想刚才两人缠绵的时候:“你说以前行舟到祝镇时,我没一句交代就走?可,”她又拍拍郁溪后脑:“我那时不是给你留了字条?” “什么字条?” “舒星没交给你么?” 郁溪在她颈窝里沉默半晌。 “我去英国那天,你有没有给我手机发过消息?” -- 第221页 “有,但你没回,我就以为你和舒星……” “我没收到。” “什么?” “你在祝镇留给我的字条,和你在邶城给我发的信息,我都没收到。”郁溪声音里透着难抑的愤懑:“是舒星。” “是舒星藏下了字条,又删了短信。” 江依顿了半天,才道:“都过去了。” 过往不可追,还好现在,到底是她们俩依偎在一起。 郁溪抬眸看江依:“你那时给我发信息,说了什么?” 江依弯弯唇,眉眼敛住温柔月光:“不告诉你。” “好,不要告诉我。”郁溪点头:“那些话,本该我来对你说。” 她一骨碌翻身下床,取过自己外套:“掏我口袋。” “什么?” “你掏。” 江依伸手进去,扁扁的薄片,钝钝的圆角。 掏出来看,是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工资卡。”郁溪认真的说:“我现在挺有钱的。” 江依就笑了。 “你笑什么?”郁溪蹙眉:“我不知道你以前在国外拍戏赚了多少钱,但我现在真挺有钱的,有钱到现在退休也完全没问题。” “什么意思?” “江依。”郁溪单腿跪到地上:“你可不可以,当我女朋友?” 郑重得像求婚。 “我想好了,我会跟航天院辞职,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邶城那新项目我不做了,我就跟你窝在不通网的小镇当土豪,坐吃山空。” 江依沉默一瞬,把卡递回给她:“我不要。” 郁溪表情凝住:“你能要叶家的钱,但不要我的钱?” 笑意在江依脸上慢慢消褪。 郁溪瞬间懊恼:“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怕……你不接受我。”郁溪埋着头:“我在你前面,总是没自信。” 江依怕她着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她:“你先上床。” 郁溪暂且收了卡,上床,江依却转个身背对着她,像是生了很大的气。 她慌了,手搭在江依腰上去揽:“江依……” 江依声音很淡:“我以前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让你觉得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都可以做?” 郁溪手顿住。 “其实从你十七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样。” 郁溪心虚,声音压低:“什么样?” “像把剑,刺出去那下无比冲动,不顾后果,伤人伤己。” 郁溪抿唇,她知道江依说得没错。 她怎么就不能像江依呢?方才江依的吻江依的拥抱甚至江依做那些事的时候,都那么温柔,带着十二分的耐心,像一江春水般,消融她所有的愤怒和焦灼于无形。 她学着江依的样子,放软了手势,轻晃江依的腰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会学着改,好不好?” 江依声音还是淡:“先睡觉吧,睡醒再说。” 她掩好了被子,当真不再搭理郁溪了。 作者有话说: 姐姐身娇体软,就以为姐姐没脾气?天真。 (另,宝子们端午安康!=v=今天咸粽党甜粽党有没有战起来~ 感谢在20220602 16:49:31~20220603 14: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杨幂圈外女友 2个;54719968、万小小二、锅包肉、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DetectiveLi、照海、肥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901352 16瓶;50852568 12瓶;56110191 10瓶;爱吃橙子 6瓶;Gin、54719968 3瓶;53694027、A61 2瓶;草庐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姐姐,求你 第二天一早, 郁溪倏然睁眼,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拢在被子里,身边是江依熟悉的温度, 她整颗心变得像被芯, 软塌塌的, 粘出一缕一缕的丝。 可随即肩颈又紧绷起来。 想到昨晚那一场争执,虽然没有吵起来,却算是她和江依之间的第一次冲突。 原来江依不是没脾气的。 她小声叫了声:“江依。” 江依还在睡, 头缩在被子里, 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尖。 郁溪的心又软乎下来:“我得回基地了,不然老头儿又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来逮我。” 江依:“嗯。” 隔着被子, 声音不真切, 听不出什么情绪。 郁溪轻手轻脚下床, 不想再吵她的觉。 心里想着,晚上下班后再过来一趟好了。 ****** 郁溪开车回基地,她走的早,穿过山间茫茫的雾, 还能赶上食堂开早饭。 她一走进食堂, 就看见陈文寻坐那儿啃一张油饼, 油饼得有他脸那么大。 郁溪走到他对面坐下, 敲敲桌子:“少吃点儿油炸, 小心胆固醇。” 陈文寻抬头瞥她一眼:“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一看你就没安好心。” 郁溪直接说:“我想辞职。” 陈文寻:“辞你个大鸡腿子。” 他连油饼都不放下继续吃,从心理上根本拒绝接受这件事。 郁溪把油饼从他手里摘出来, 一小块一小块, 从他没咬过的那边掰下来往嘴里喂。 -- 第222页 陈文寻终于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为什么啊?” “山城这项目就像你以前说的, 不算什么挑战, 是在自我重复。可邶城那项目, 人事又太复杂。”郁溪睨他一眼:“相亲都给我整出来了。” 陈文寻说:“这就是全部原因?” 他看着郁溪,郁溪也看着他。 终于郁溪说:“我想和江依在一起,不想回邶城了。” 陈文寻:“郁溪你想想清楚你现在跟我说的是什么,人做事要考虑后果。” 郁溪动动眉毛,额上缝针的那道疤隐约可见。 其实她想说她从十七岁开始,做事就从不考虑后果,舅妈逼她退学结婚,她把啤酒瓶子往自己脑袋上砸的时候,要是她考虑后果,她就不敢了。 她考虑什么后果呢?她这样的人,从小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想要什么,只能自己拼了命的去争去抢,不顾一切才能一往无前。 所以她对待江依也一样,不计后果,把自己的未来和前途全押上去。 郁溪把油饼还给陈文寻:“老头儿,明明是你告诉我,要是只埋头搞科研,人生路走到尽头寂寞如雪。” 陈文寻:“我宁愿你寂寞如雪。” 郁溪:“你一辈子单身,就见不得学生过得比你好。” 陈文寻哼一声:“你要是真放弃了新项目,好不好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端起餐盘,撇下郁溪就走了。 郁溪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窗外朝阳冉冉升起,逐渐映亮蓝蓝的天。 陈文寻挺了解她的,做不成邶城的新项目,她表面再怎么云淡风轻,内心还是纠结,毕竟她从小的目标就是这个,这辈子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也都用来做这一件事。 如果天平另一端的砝码是其他任何,她都会毫不犹豫选航天事业,但现在,天平的另一端是江依。 江依是什么呢。 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束光,在她十七岁的盛夏,像场梦一般出现在灰扑扑的祝镇,照亮了原本茫然的前路。 ****** 上了一天班,陈文寻一次都没搭理郁溪。 唯独看郁溪把贺其楠支到别的研究员身边去打杂时,他鼻子里深深一哼。 郁溪瞥他一眼,看他茶缸里水没了,走过去:“老师……” 陈文寻端起茶缸转身就走:“你别叫我。” 下午下班的时候,郁溪往女更衣室走,准备换下制服,路上遇到两个同事,看见她挺意外的:“郁工今天不加班啊?” 郁溪:“嗯。” 她开车去山城。 冬天的太阳出来得晚,落山得早,沉甸甸坠下山头,很快天就擦黑,山路又如早上起了一阵茫茫的雾。 郁溪口袋里装着银行卡,想着待会该怎么跟江依谈这件事。 总之要先道歉,承诺以后再不任由冲动情绪发酵、说那样的浑话,然后再来谈她俩的以后。 横竖江依是不该再回邶城,去面对审视的目光和流言蜚语了。 郁溪把车停在小酒馆门口的树下,远远就看到酒馆锁着门,心想,江依今天打烊得好早。 是心情不好么? 然而当她顺着铁扶手上楼,走到二楼转角看到眼前一片黑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江依的出租屋那扇木门很旧了,如果屋里点着灯,灯光会从腐朽掉一点的门缝里露出来。 可今天怎么没点灯?江依不在? 她打开手机手电去翻门旁边的一个旧花盆,里面的花早就枯死了,和其他摔烂的花盆一起层层叠叠堆在那里,江依在里面藏了把钥匙,以防独居出门时忘了带,郁溪知道那位置,但未经江依允许从来不用。 今晚心底猛然升腾的惶惑,却让她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指去摸钥匙,一颗心砰砰跳着。 “江依?” 这一声喊得徒劳,因为这间出租屋太小了,借着窗外的月光一览无余,没有人在。 郁溪按开灯,脸上表情像被月霜冻住。 江依走了。 眼前的情景她太熟了,她十八岁时江依突然消失后,那间小小出租屋也如现在这般。 本来就没什么家什的屋里现在更空,能带走的衣服和日用品全部带走。 柜子角落以前放着个行李箱,现在行李箱也不见了。 郁溪几乎是带着绝望的心情给江依打电话,在她心里这电话一定是打不通的,或者关机,或者不接—— 她昨晚的莽撞和口不择言彻底惹恼了江依。 江依那样的人,离开了叶行舟后海阔天空,为什么一定要来受她的气呢? 她一个倔到从来不哭的人,这时却鼻酸得厉害。 所以当江依一声“喂”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点冷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双手一下攥紧手机,好似这样就能攥住江依不让她再跑似的。 “喂?江依?” “嗯。” “你在哪?你去哪了?”声音发哽。 江依那边顿了顿,声音放柔:“小孩儿,你哭了?” 郁溪兀自为自己过分激烈的情绪觉得羞恼:“没有。” 江依轻叹了声:“本想晾你两天,还是忍不住接了你电话。” 郁溪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江依对她还有那么点心疼,她就还有希望。 -- 第223页 “你在哪?” “邶城。” “邶城?!”郁溪几乎要脱口而出:“是不是……” 是不是朵朵给你带了什么话,让你回去找叶行舟了。 但昨晚的争执警醒了她,她明知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一时情绪作祟,若真出口,一定又会伤到江依。 她忍下来,但江依太了解她,那端的声音已经带点不悦:“是不是什么?” “没什么。”郁溪:“你在邶城什么位置?我来找你。” 本以为江依会拒绝她,没想到江依说:“好,我发个地址给你。” 郁溪惊魂未定:“你不会骗我吧?” “我一个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儿呢。” “江依,对不起。”郁溪跟着放柔了语调,带着执拗的认真:“我不会永远当个小孩儿,做得不好的那些,我都会好好改、努力学。” 犹犹豫豫挂断电话,生怕江依从此隐匿于茫茫人海,又像十八岁那年一样没了音讯。 还好,江依信守承诺,很快发了个地址过来。 竟是一个小区地址。 郁溪风风火火开夜路回基地,陈文寻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喝茶翻书,他年纪大了回宿舍也睡不着,就喜欢在这待着。 郁溪冲进来吓了他一跳:“我要回邶城。” “好好好。”陈文寻立刻眉开眼笑:“你终于想通要做总部那项目了?” “不是。”郁溪说:“江依回邶城了。” ****** 郁溪用最快速度交接完工作,第二天下午出发,在邶城机场降落时已入了夜,她一下飞机就给江依打电话。 倒是打通了,但江依没接。 她心里悬着,打了辆车,照着江依给她的地址直奔而去。 听着深夜小说昏昏欲睡的司机一看她,立马精神了:“请问你是那女航天工程师么?” “对对对。”郁溪说:“麻烦你把出租车当火箭开!” 下了车,她又从小区门口直奔江依给她的房号,按门铃的时候鼻子又一阵发酸。 她总觉得江依不会在。 把她随便骗到一个地方,耗了她时间,自己趁机消失在茫茫人海,叫她再也寻不到。 门内一阵拖鞋声传来。 郁溪空咽了下,几乎站军姿般的立正,浑身紧绷得肌肉发痛。 来开门的一定是张陌生的脸,温和的中年女人或神色好奇的十多岁小姑娘,看着她惊异的问:“你按我们家门铃干嘛?” “江依?这里没有什么江依。” 防盗门打开的一瞬,暖黄灯光倾泄,模糊着温和,却又有不知藏在哪的锋利让鼻间酸意更深。 郁溪眼尾发红,看着眼前一张柔和清丽的脸。 江依穿着家居服,一点妆都没有。 看着她点了点头:“来得倒很快。” 郁溪开口,嗓子哽着:“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嗯?我在忙,没留意。” 江依看她两眼,把她拖进屋。 环视一圈,温馨家常的陈设,和江依曾住过的豪宅碧云居很不一样,和她在山城的出租屋也不一样。 郁溪问:“这谁家?” “我家。” “你?” 江依点头:“我租的。”又问郁溪:“喝什么?我今天刚搬进来,东西还置得不齐,只有水和牛奶。” 郁溪哪儿有喝水的兴致,攥住江依手腕:“你租下这儿,是要做什么?” 江依审视她:“小孩儿,你又发急了。” 郁溪讷讷放手。 无论她怎么提醒自己,一见江依还是忍不住,她也恼自己,又忙着道歉:“对不起。” 江依不疾不徐,给她倒了杯牛奶放到茶几:“坐那儿。” 郁溪这时变成没脾气的奶狗,乖乖听话。 江依在她旁边的一张躺椅坐下,手肘撑着膝,看着她喝完,才拿起有些打卷儿的一叠纸:“陪我对个词。” 郁溪一懵:对什么词? 接过江依手里那叠纸,才发现是个剧本。 江依撩一撩肩头浓密的黑发:“就是用荧光笔划出的那一段,来吧。” 她自己显然已经背熟了,张口吐出一句:“妹妹,来,转个身。” 郁溪照着剧本念:“嫂子,你想干嘛……” “试试啦,我保证会舒服的。” “我、我要跪着吗……” 郁溪面红耳赤的丢开剧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依笑得腰肢轻轻摆荡:“小孩儿你可别乱想,人家姑嫂这是要开背。” 她探着身子,以一种日常的却犹显不真实的美,把剧本从郁溪手里拿过来,晃两晃:“正经文艺片来着。” “你练这词干嘛?” “我要去试镜。” “什么?”郁溪又急了:“你知不知道……” “嘘。”江依纤嫩的手指,轻轻贴上郁溪的唇:“演艺圈是什么环境我比你更清楚,我想重新拍戏会面临什么,我也清楚。” “那你……” “朵朵不是来找我了吗?”江依握着剧本,整个人往后躺,靠住椅背:“她跟我说,谢谢我鼓励她去美国治病,疼归疼,可若不这样,她的病永远好不了。” 她温和注视郁溪:“我想演戏,现在行舟已经不会再为难我了,只要我扛过最初的那些议论,我就有新一次机会。” -- 第224页 郁溪抿唇:“是为了我么?你不愿我辞职,想带我一起回邶城?” 江依笑起来:“你要辞职,连你导师都劝不动你,我有这么厉害?” “你明明知道。”从十七岁开始,“你在哪,我就在哪。” 可江依轻飘飘摆摆头:“我不是为了你。” “观山让我咂摸出了演戏的乐趣,甚至让我比舞蹈时更投入,后来观山不在了,我像被关进阻断情绪的玻璃罩子里,演不了戏了,可从《撞击》开始,我发现自己还能活过来,继续演。” “我喜欢演戏,所以,回邶城是为了我自己,不愿一直逃下去。” “至于你。”江依纤指对着她虚虚一点:“你也去做你该做的事,不要逃避。” “可复杂的人际让人头疼,我也不想你不开心。” 江依笑:“我没不开心,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我要去相亲,你还觉得是好事?”郁溪气闷起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或者至少,不像我喜欢你那么喜欢我。” “这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小孩儿。”江依眼尾贮着柔和春风:“你太莽太急,做什么都冲动,偏偏这次贺其楠的事跟你工作搅在一起,像团乱麻,不能快刀去斩,只能慢慢解,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郁溪嘟囔:“我莽、我急,都是太看重你,怕抓不住你。” 江依点头:“所以你去做好你自己的事业,我也一样,我们都是当好独立的个体,才能以更从容的心态面对这段关系。” “我们是什么关系?”郁溪鼓起勇气:“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江依终于坐到她身边,带着成熟女人的馥郁和暖意,却狡黠冲她眨眨眼:“什么时候小狗崽子的性子磨好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当她女朋友。” 郁溪失落,却也庆幸。 江依不仅是她的剑鞘,也是她的掌舵人,让她不至于横冲直撞,在人生航道上失了方向。 她从此不敢抱怨上天不公,大概她人生所有的好运,都积攒了十七岁那个梦幻的夏天,来换一场偶遇。 ****** 正事谈完,江依捏捏肩:“好了,明天要试镜,我要去洗澡休息了,你请便。” 郁溪暗咬了下唇,站起来,绕到江依身后:“你肩酸了?我帮你揉揉。” 她尽量放柔手势,心想:哄人高兴,是这样哄的吗? 她从不愿地下骄傲的头,却甘愿在江依面前伏低。 江依说她说的没错,从十七岁开始她就吼着爱江依,可关于怎么爱江依这件事,她却一点没细想。 她要学的东西可不止一本旧小说。 大概她手势这次终于够柔,江依舒服得哼一声。 郁溪心里一动:“江依,我想亲你。” 江依呵一声,站起来转身,双手撑在椅背上,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对住她:“既然说清了我暂时不当你女朋友,你怎么能随便亲人呢?” “小孩儿。”她贴到郁溪耳边:“你这是耍流氓你知道么?” 她取了浴巾和睡衣往浴室走,郁溪站在原处眼巴巴看着她。 她终于忍不住嗤一声:“去把地给我拖了,要是拖得仔细,看在你今晚无处可去的份上,我可以让你留宿。” 郁溪第一次发现拖地也是这么磨性子的事,江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鼻子上都沁出一层汗,拄着拖把站在那一脸的紧张,像等待班主任检阅的劳动委员。 生怕班主任一个不高兴,不让她入少先队。 还好,班主任眯着眼巡视一圈:“还算可以。” 又特赦她:“浴室也借你,去冲个澡吧。” 郁溪确实乏了,奔波一天,神经紧绷,这会儿知道江依不会消失了,放松下来。 洗完澡才发现,没睡衣。 江依的声音被水汽熏软,在门边响起:“小孩儿。” 郁溪心底一阵暖意:“是来给我送睡衣的吗?” “不是哦。”江依故作惊讶:“你没睡衣?需要我帮忙的话,该说点什么呢?” 郁溪沉默。 江依若笑若叹:“哎,有些人越活越回去了,十七岁要我只有她这一个妹妹的时候,还会好声好气的说,姐姐,求你。” 郁溪脖子一梗。 什么啊,她都二十六岁的总工程师了,很要面子了。 江依也不催,也没走,袅娜的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像幅水墨画。 郁溪放低语气:“姐姐,求你。” 刚才洗澡的热度后知后觉袭来,她脖子都是红的。 她本来是个直球选手,真进入这种两人相处的模式又害羞,被江依耍得团团转,偏偏江依现在还刻意这样磨她性子。 终于换来江依一声轻笑,一只白皙柔嫩的手伸进来:“喏,给。” 郁溪:…… 桃粉色,细细两根肩带加起来也不足一指宽,胸前大片蕾丝镂空,是在嘲笑谁的飞机场? 郁溪语气再放软:“没有……其他睡衣了么?” 江依一本正经:“没了,你知道我今天刚搬进来,什么东西都不齐。” “要么穿这个,要么光着。” 郁溪别别扭扭接过,觉得自己好像金刚芭比,酝酿了五分钟出去,江依果然笑得捂肚子。 “江依。”她走过去,抵住江依额头,她又羞又恼,可看着江依笑,心里又忍不住的升起柔情:“你刻意教训我是不是?因为我之前乱说话。” -- 第225页 江依拍拍她头:“姐姐也是有脾气的,这样你会收敛点吗?” “我会。”郁溪低声。 又在心里说:不过不是怕你教训我,是怕再惹你伤心。 两人钻进被子,郁溪想到江依说还不算她女朋友,一时手和脚都没处放。 还好江依手软软半搭在她腰上,解放了她。 郁溪想回抱她的时候,却被她挡开:“谁准你抱了?等你追到姐姐再说。” 郁溪:…… “没耐心?” “有。” 江依浅浅打个呵欠:“今天都累了,睡吧。” “明天要去试镜,紧张么?” 江依阖着眼,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还好吧。” ****** 第二天江依起得很早,郁溪跟着起来,看她坐在小小一张梳妆台边化妆。 “真不要我陪你去么?” “不要,该面对的总要自己面对。”江依说:“你去总局吧,不然陈教授该着急了。” 江依走后,郁溪又帮她把屋子收拾了下,江依料事如神,陈文寻的电话果然追了过来。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来总部?” “您也回邶城了?”郁溪说:“动作够快的。” 陈文寻哼一声:“不快点,你个小兔崽子又反悔了怎么办?赶紧给我滚过来。” “不。” “你不会真反悔了吧?!” “不是。”郁溪拖长语调:“我档案和人事关系都还没转回总部,正好趁机休假,急什么?” “你你你!你已经被温柔乡消磨斗志了!” 郁溪一听老头儿真急了,笑:“好了不逗您了,我这就来。” 没想到她刚一走进总部,迎面就撞到贺章带着贺其楠走过来。 作者有话说: 依姐调*//教计划,start! 感谢在20220603 14:05:19~20220604 14: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ez、照海、DetectiveLi、300个推、无数次忘记密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0个推 2个;米米76、爷只是神话、jess soo、辰叶、Alcor、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 65瓶;Ivy 20瓶;牧秦 11瓶;关关雎鸠、Tou、Μhetamine.、Alcor、37809214 10瓶;修改昵称 6瓶;A61、300个推、恋爱的酸臭味 5瓶;大白羊、5369402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我真不是故意耍流氓 贺章和贺其楠身边, 陈文寻挺狗腿的跟着。 郁溪转身想走,却被陈文寻叫住:“小兔崽子!” 郁溪又不得不转回去,瞪了陈文寻一眼。 陈文寻带着贺章和贺其楠走过来, 贺章慢条斯理对陈文寻说:“老陈你这样不对, 对年轻人才的称呼太不文雅了。” 陈文寻脸上笑出了十八个褶:“对对对, 你说得对!” 郁溪刚想说老头儿你真的太狗腿了,就听陈文寻认真问:“那叫小狗崽子怎么样?” 郁溪没忍住笑出半个音:“噗。” 陈文寻这老头儿就这样,郁溪哪儿是什么上佳的“驸马”人选啊, 他心里门儿清, 郁溪哪有那么老实? 不过就像他自己说的,人活到他那个年纪, 就知道很多事是必须转圜的, 既然贺章看上了郁溪, 就让郁溪先糊弄着呗,反正又不是必须答应。 他自己看上去就深谙糊弄贺章之道。 贺章懒得搭理陈文寻,问郁溪:“终于舍得调回总部了?楠楠也可以跟着你回邶城了,她在航天工程方面有天赋, 我就想让她跟着你, 别浪费一棵好苗子。” 郁溪说:“贺院, 我申请调回总部, 但我不想带徒弟。” 贺章:“为什么?” 郁溪:“我挺忙的。” 贺章:“嗨, 哪个搞科研的工程师不忙啊……” 郁溪:“不是,我最近私事挺忙的, 我要订婚了。” 陈文寻正在旁边喝他从山城带回来的苦荞茶, 这会儿差点没呛死, 咳了半天。 贺章:“你你你……你跟谁啊?” 郁溪:“这个先不能说, 人家还没答应我, 我正追呢。” 贺章:“你人都没追到就来跟我说订婚?你以为航天飞船提速啊?” 郁溪认真答:“这就和航天飞船必须上天一样,得先有颗和太阳肩并肩的心吧。”她冲贺章点点头:“贺院,我刚回总部,先去看看新设备。” 她真的就走了。 陈文寻赶紧说:“我去盯着这小兔崽子。”他溜到郁溪身边:“完了完了完了,你也太任性了吧你!这新项目肯定做不了了贺老头儿肯定不给批。” 郁溪:“就因为我不愿跟他侄孙女相亲?航天院是这种地方?” 陈文寻睨她一眼:“我们数据推演遇到瓶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是还让你帮着算吗?对贺老头儿来说,这项目的技术成本太高了,他本来就犹豫,本想让你跟他混熟了吹吹风的,你还来这么一出。” 陈文寻跟在身边絮絮叨叨,郁溪也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张纸递给陈文寻。 陈文寻:“我不看检讨!” 郁溪:“检什么讨?” “那这是什么?”陈文寻一边接一边教育郁溪:“年轻人啊不是我说你,冲动啊还是太冲动了!人生在世想任性是需要很多资本的,我们哪有那么多资本……” -- 第226页 打开纸条的瞬间他停止了絮叨。 其实纸条上也没写什么,就简简单单几条公式,后面跟着两个数据。 但那就是项目瓶颈时一组人算了很久的两个数据。 陈文寻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攥着纸条抖个不停:“你你你怎么想到用这些公式的?” 郁溪:“有一天我坐在菩提树下,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陈文寻大骂:“滚!” 一边骂一边脸上又笑出了十八道褶子,要不是男女有别他真想抱着他这关门弟子亲一口。 其实他知道郁溪说得没错,搞科研有时候跟艺术创作一样,需要的不只是埋头苦干更是一瞬灵感,而这就是天赋。 郁溪睨着他:“我有任性的资本么?” “有有有!”陈文寻带着他的一脸包子褶:“我去食堂帮你给江依拿两块豌豆黄去!” 郁溪怼他:“老头儿你看看你这见风使舵的样儿,像个清正的科学家么?” 陈文寻先带郁溪去参观总部新设备,攥着郁溪给他那纸条他心里特有谱。 贺章能坐上航天院副院长的位置,也不可能是什么“昏君”,技术障碍一旦消除,就算他对郁溪不满,为大局着想这项目也能上马。 中午的时候郁溪要先走,陈文寻还真给她拿来两块豌豆黄:“要去找她了?” 郁溪:“她今天第一次试镜,我担心她紧张,去看看。” 陈文寻沉默一瞬。 郁溪跟他这么久,自然知道他脾气,瞥他一眼问道:“不是你说我可以凭才华任性的么?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了?” 陈文寻:“其实我同意让你带贺其楠,还有个私心,江依这种女人吧……” 郁溪语气警惕,不愿旁人说她半个不好:“怎么?” 陈文寻叹口气:“我只是说,她美得过分了,像那种勾人魂魄的妖精,太招人,你跟她在一起控制不好心态,会很累。相反,你要是跟个普通点的女孩在一起……” “老头儿。” “你别骂我鸡贼,我是心疼你。” “我不骂你,我就是想跟你说,我看到过你钱包里那张老照片。” 陈文寻一顿。 想起有次他忙实验的时候,让郁溪去他钱包里找过一张名片,郁溪回来后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放心上。 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忘了那旧照片还藏在钱包里,可这辈子都没拿出来扔掉,又是为什么。 一张合影,随岁月泛黄,照片上二十出头的他温顿儒雅,另一年轻男人有薄薄的唇和清冷的神情,鼻峰挺立,宛似谪仙。 郁溪问:“你就是怕跟他在一起太累,才把自己的人生路走到寂寞如雪的地步?”脱口而出:“你真怂。” 陈文寻嘴张了两张。 缓缓吐口气,才骂:“小狗崽子。” 郁溪正色道:“老师,你总希望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胆小犯怂的地方,我绝不走你的老路。” 她转身就走,今天来院里她没来得及换制服,一身长款黑色大衣,衬得人挺拔修长,两条落拓不羁的腰带向身后飘坠,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和不妥协。 陈文寻忽然想起,这新项目还只是个雏形的时候,他按既往经验判断这项目难度太大,甚至不想开发出来,是郁溪在会上,一脸清冷的据理力争,无论所有人怎么劝,她只说:“让我先把数据模型算出来。” 她从来不怕难。 惹得陈文寻反思:是不是他们这一辈人,被经历过的历史训诫得谨小慎微,太过胆小、也太懂转圜了? 他看郁溪的目光终带了些释然和欣赏,叫了声:“兔崽子。” 郁溪回头,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怎么,不会还是不想让我去吧?” 陈文寻咧嘴:“我是想,两块豌豆黄可能不够,我再去厨房给你拿两块吧。” 他背手往厨房走,听到郁溪的脚步声在后面跟着他,嘴角一直噙着笑。 莽撞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好生让人羡慕啊。 ****** 郁溪打车到江依试镜的楼外,给江依发信息:“试镜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等到江依回她:“结束了。” “好。” 没跟江依说她要来。 手里拎着豌豆黄,还有小小一束花,让她有点脸热,没想过自己是会给人送花的那种人。 可看到江依从楼里款步而出,身上的白色大衣衬得她像一个无暇的冬,郁溪心里升腾起一股欢喜,又觉得做什么都值得。 她在这里等了将近一小时,心里一点不焦灼,让她为江依学着耐心、柔软、不莽撞,她觉得她可以。 江依没看到她,刚想扬声叫,双唇一僵。 江依身旁跟出来一个人。 跟江依差不多年纪,一副玳瑁圆形框架眼镜,一件中式立领羊毛大衣,和江依白到一处去。那种矜贵儒雅的样子,和叶行舟很像,却又没有叶行舟的阴郁。 江依颜值太高,即便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纤美身段也已足够吸睛,惹得路人都往她俩那边瞧,还有人低声议论:“好配啊。” 郁溪心里腾的升起一束火,恨不得转身就走。 偏偏江依这时看到了她:“小孩儿。” 带着那人走了过来。 不是看不到那人眼底的打量,郁溪也冷着脸睨过去,用眼神跟她两狗互咬。 -- 第227页 江依介绍:“这位是温涵空导演,这是郁溪。” 温涵空冲郁溪点头:“我知道你,航天工程师,厉害。” 从社交规范上来说郁溪这会儿应该笑笑,但她不想笑,还是冷着一张脸。 倒是温涵空大气一笑,把怀里抱的一束花递给江依:“那我先走了,再次欢迎你回来。” 江依接过:“谢谢。” 一辆劳斯莱斯滑过来,司机戴着白手套,温涵空登车,郁溪望着离去的车影:“她是很有名的导演?很有钱?” 江依答:“她拍小众文艺片,不算火出圈那种,但她家资产足够她在艺术追求上挥霍。” “哦。” 郁溪气闷闷盯着江依怀里的花,那么大一捧,奢丽得过分,大朵大朵玫瑰像美人染了胭脂的腮帮子,连绑花的缎带都泛着月华般的光彩。 她忽然说:“老子以后会比她还有钱,全靠自己挣的那种。” 江依就笑了。 温声对她:“等我一会儿,” 她转身又进了刚才试镜那栋楼,出来时手里的花已经不见了。 “花呢?” “送给接待小妹妹了,让她装点下工作环境。” 郁溪故意别别扭扭说:“干嘛送别人?那么贵的花。” 江依清丽的眉眼又弯起来:“小孩儿。” 郁溪不自在的把背在身后的手又缩了缩,却被江依柔柔的拖过去。 原来江依早就看到了。 她一直捏在手里的花,此时就换到了江依纤指间。 刚才她买花的时候看着还好,这会儿再看,总觉得花朵太小,花瓣打蔫儿,连花枝的绿意都透着灰调不清爽,怎么看都觉得比不上温涵空刚刚那束。 她烦躁伸手去抢:“不要了。” 江依却笑着一躲:“送我的花,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 “这花不如你刚才的好看。”郁溪闷着一张脸:“你不要刚才那束要这束,是不是傻?” 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睨过来。 郁溪挠挠头,嚣张气焰偃旗息鼓:“我不是说你那种傻……” “跟我来。” 江依把郁溪带到楼的转角,避人又避风,摘了口罩,惹得郁溪心怦然一跳。 今天阴天,所有的阳光都碎在江依的桃花眼里,唇角噙笑,催出一片迫不及待的春景。 郁溪方才的烦闷消了大半,就听江依说:“我哪是想要什么花呢?不就是植物的生殖器么?” 郁溪:…… 她又气郁起来! 江依却扑哧一声,擒起她手,把她食指含进嘴里,舌尖轻轻刮过。 像夹杂春雨的风,一点点柔,一点点湿。 郁溪之前是心跳,这会儿又几乎骤停。 江依舌尖一阵逗弄安抚,吮了一阵,才轻轻放开,冬风拂着指尖,凉意却让人脸热。 江依粉唇微启:“我想要的是有人亲手包花的心思。” 郁溪这种人,追人的时候有多直球,现在眼看着要柔柔软软谈恋爱了,就有多别扭。 “你你怎么知道。”舌头都不利索了。 江依又笑:“除了手不巧的小孩儿,还有谁能把花包得跟大鸡腿似的?” 郁溪瞪她一眼,又无法反驳, 她手的确不巧,包花时被玫瑰刺扎破了手指,隐隐刺痛,在看见温涵空时发作得格外厉害,直到被江依舌尖安抚。 江依又拿过她手里的豌豆黄:“这是给我的?” “嗯,老头儿让我带给你。” “他倒会做好人。”江依挑唇:“一边让你去跟别人相亲,一边拿食堂大厨的豌豆黄贿赂我。” 郁溪心一跳,攥过江依手腕:“你吃醋了是不是?” 她开心起来:“我以为你一点不在意呢。” 江依未置可否,缩回手,掰了一半豌豆黄,剩下递到郁溪嘴边:“试镜试饿了,但这么多吃下去,该胖了。” 郁溪囫囵吞下,追问:“你到底是不是吃醋了嘛?” 她可能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的语气词,语调上扬,像撒娇要糖的小孩儿。 江依眉眼弯得更甚,慢条斯理咬着豌豆黄,偏头问:“你别管我,倒是你,刚才既然来接我,又发什么气?” 郁溪撇下嘴:“不管你有没有吃醋,我吃醋。” 江依吃完豌豆黄,手指拍干净,轻抚上郁溪的头:“好乖。” “喜欢我为你吃醋?” “不。”江依温声道:“是因为你这次吃醋,没有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出口伤人。” “就像你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却偏偏肯亲手包花磨自己的性子。” “我叫你学着耐下心、别冲动,你真的很用心在学。”江依手指轻抚她发丝:“好乖。” 郁溪忽一阵鼻尖发酸,疑心自己现在变脆弱了。 只是,她从小是被忽视的对象,妈妈沉浸在光怪陆离的画里,外婆沉浸在生活的磨难里,到了舅妈家,舅妈更恨不得她是个不吃不喝不喘气的隐形人才好。 她从小一切的努力与抗争,都只给自己看。从未有人像江依这样,把她一点一滴的改变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还说:“奖励你,好不好?” 那当然是——“好。” “你给了我豌豆黄,我也奖励你甜食。”江依为难了一下:“但我没带糖。” -- 第228页 郁溪远远望了眼路边的超市:“去买。” 她不爱吃糖,可江依给她的就想要,好像甜里都沾着江依唇间的玫瑰香气。 现在江依还不肯当她女朋友,她吻不到江依,就拿江依的糖也很好。 江依长长叹口气:“你这小孩儿啊——” “笨得让人不知如何描述。” 江依歪头,指尖点上自己的唇:“这不也是糖?” 郁溪心跳乱一拍:“你不是说,还不能当我女朋友?” “可你今天很乖,这算……”江依笑盈盈的:“奖励。” 她带着香气的身子软软贴过来。 初冬风是灰色的,把楼宇和天空都染灰,鸽子飞过又落下灰色的羽毛。江依却自大衣领口露出一截雪白脖颈,白得耀眼,似长街的千堆雪,带着清冷的香,填满郁溪的整个世界。 那不算一个真正的吻,极其克制,柔柔落在郁溪唇角,好似只为了用舌尖裹起她唇角沾着的豌豆黄。 细细碎碎的粉末在舌尖游移,唇角变得湿漉漉,甜里染上玫瑰香。 郁溪心驰神往,头晕目眩,伸手去抱江依的腰,另一手向上探。 江依瞪她,拍她手又立刻躲开:“得寸进尺?” 郁溪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不是……” 江依像妖精,总能唤醒她的一切欲念,从十七岁开始,似野火燎原。 但她调整了两下呼吸,默背了段般若波罗蜜心经,认认真真道:“我能忍,况且我现在手也还不够巧。其实我有几个技术层面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找你请教下。” 江依:…… 她实在搞不懂郁溪,让说几句软乎话就能脸红到脖子根,这会儿光天化日说这些,又脸不红心不跳,正经得像要搞学术研究, 她抱着花转身就走。 郁溪小狗一样跟在她身后。 跟了一路,终于没忍住拖住她腰带:“江依。” “嗯?” “那个,你试镜,是温涵空的新片?”她又赶紧补一句:“我就是问问,就像你相信我一样,我也是完全相信你的。” 江依好笑,本想逗逗她,还是没忍心:“我不是试镜她新片,她只是听说我回邶城想重新开始演戏,送花过来。” “她以前和观山熟,连带着跟我也认识。” 郁溪压低语调:“观山是个很好的人,是不是?” 江依背影顿住:“你介意这个?” “不。”郁溪上前一步,从背后拥住江依,下巴贴在她耳旁:“我感谢她。” “所有你过去的经历,好的不好的,我都感谢。”她带着年轻人灼热的体温:“谢谢那些让你成为现在的你,这样站在我面前,让我追随。” 江依垂眸良久,抬手,握住她拥自己肩的手。 郁溪一根一根把自己手指塞进江依指缝,两人在冬日的冷风中,在路面的枯叶中,在面目模糊的行人中,十指交叠。 中指的血管跳两跳,据说那一根,直通人的心房。 ****** 晚上江依在家翻剧本,门铃响,她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郁溪,门一开,立刻侧身挤进来。 江依看着她好笑:“你行李还在我这,我还会不让你进?” “我不是来拿行李的。”郁溪吞吐道:“我可以再借宿几天吗?” 江依双手抱胸前睨着她。 “我不是想赖在这儿,只不过我人事关系还没转回邶城,没分宿舍给我。” 江依挑眉。 小骗子撒起谎来草稿也不打,就冲她这天赋,她终于愿意回邶城总部,还有人敢不分她宿舍? 郁溪也知道自己这话编得瞎,自顾自就往里走:“你在练词?渴不渴?” 去倒了杯热水,兑到恰好的温度,往江依手里一塞,眼巴巴望着她。 江依没忍住笑,伸手拍了拍这只小奶狗的头。 郁溪受到鼓励,低声叫:“姐姐。” “求你了。” 她到底是留了下来,本觉得这房子小得委屈了江依,这会儿又庆幸这房子够小,连沙发都不能睡人,让她有借口黏在江依身边。 她不喜欢新近到来的冬天,风刮在身上凉飕飕的,像浸在水里。 这让她做梦。 梦里一个白裙子女人,头也不回的往溪水里走,无论小小的郁溪在身后如何哭喊:“带我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女人背影像罩着层月光,最终溪水湮过头顶,彻底泯灭。 郁溪慌了,梦里小小的她还不会游泳,手脚乱舞的扑腾,好像淹水的是她自己。 直到手里抓住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游泳圈,她终于安心一点,从梦魇里挣扎着醒来。 暖黄的灯光,缬草紫的床单,让她意识到她并不在水里。 那手里抓得软软的是…… 她扭头一看才发现:“对不起!” 江依一手撑着头,浓黑的长发垂下:“小孩儿好没良心,我来看你是不是做噩梦,你却……” “我真不是故意耍流氓,我……” 一个温软的怀抱圈住了她。 江依逗她呢。 一点没生气,温声问:“梦到什么了?” 郁溪夹紧双臂,牢牢回抱江依,她从小很多次做这样的梦,却第一次感到冰冷溪水迅速从她身上退潮。 -- 第229页 她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无法开口。 沉默良久,才道:“江依。” “我明天想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5000收了谢谢大家~加更?或者要不等6000收的时候?=v=(要等多久…… 感谢在20220604 14:49:14~20220605 14:5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大姐姐看看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tectiveLi、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agagag、小初五、杨幂圈外女友、Ivy、傻猫儿、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华 17瓶;大姐姐看看我、低头、qr、17075965、李不是观赏鱼 10瓶;爱吃橙子、傻猫儿 6瓶;懵bi状态___、冰淇淋很丝滑、A61 5瓶;锅包肉、53807719 4瓶;大白羊、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场景很多,隔音还好 第二天一早, 江依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郁溪打了辆车。 两人都戴着口罩,坐在后排, 露出的两双眼, 妩媚含情对上清冷桀骜, 各自拧头对着自己那边的窗。 可窗外掠过了什么风景,郁溪统统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和江依的手,都平放在座椅中间那一块, 状似无意, 也没牵手,可随着车开到不平稳的路况一颠, 两人的指尖轻轻相触。 像触电, 让郁溪的心里一阵酥麻。 从前她只喜欢咬江依、或者把人箍在怀里横冲直撞, 这会儿被江依逼着学会慢下来,竟也开始懂享受这种隐秘暧昧的快乐。 一路都沉浸在这样的喜悦里,下车时后知后觉,害起羞来。 飞快瞟了江依一眼, 怕她发现自己的秘密。 江依唇角含笑, 手指微微蜷了两蜷, 也不知在笑什么。 郁溪带着江依走进一幢中式儒雅的建筑物, 一个黑西装黑西裤的女人带着职业微笑迎上来:“两位早上好。” 江依远远瞥了眼沙盘, 发现郁溪带她来的是售楼部。 不是那种急吼吼的推销路线,西装女人带她们往立柜边缓行:“两位过来辛苦了, 先喝杯祁红, 欣赏下我们老板的私藏。” 立柜里摆着各种玉器瓷器, 不一而足, 郁溪也看不懂什么, 目光追随着江依落在一个带点棱角的暗蓝瓷碟上。 江依躬身多瞧了两眼:“竟有清雍正的天蓝釉九方承盘。” 西装女人笑道:“女士品味真好。” 江依轻摇头:“是你们老板品味好,这只承盘不受瞩目,小众而品相完美,很值得收藏。” 看了一圈,西装女人又道:“两位稍坐,我去拿介绍资料。” 江依跌坐在圈椅里,脸上的表情很淡,郁溪忍不住问:“你怎么什么都懂?” “什么?” “懂画、懂古玩。” “这也算本事?”江依丝毫不在意的笑道:“见得多了,也不用刻意学什么,自然就懂了。” 郁溪很想脱口而出:“为什么见得多?” “是叶行舟那变态把什么好东西都忙不迭捧到你面前么?” 但她忍下一时冲动,把这句毫无意义的话强咽下去。 说出口,除了刺伤江依,还能得到什么?她明明亲口说过,感谢一切经历,让江依成为现在的江依。 只是对她这样的性格,让她把这话咽回去也不容易,端起茶几上咖啡喝一口,又被呛的一阵咳。 偏偏这时有人唤:“江依。” 郁溪带着咳出的一阵脸红,冷眼瞧着温涵空向她们走来。她被咖啡呛得狼狈,温涵空倒是雍雅从容,贴到江依身边,确实看着相衬。 “江冉歌”曾作为劣*迹艺人被封杀,叫起来惹人瞩目,温涵空对她的称呼已换了“江依”。 问江依:“你也来看房?” 郁溪瞧着她跟江依只隔着一线的距离,中式大衣上坠的玉佩穗子都不停扫在江依臂上,脸上表情越发沉闷起来。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早就…… 脑海里忍不住浮起她把温涵空爆捶一顿的画面,嘴角浮起一丝哂笑。 回过神才发现江依瞧着她,正色道:“看我做什么?” 想想而已,又没真打。 要是她还这么冲动莽撞,没半点长进,江依该不开心了。 不过即便她没表示什么,江依也主动跟温涵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答:“嗯,来看看。” “这里房子没什么意思,我在沁苑刚置了一套,回头把门禁卡给你,你随时去坐坐。” “不必。”江依答得柔婉却直接:“我很忙。” 这时售楼部经理亲自热情迎出来:“温小姐,有失远迎!您要看的三套房都准备好了,都是最好的位置,您到这边来听我介绍……” 江依瞧着郁溪脸上的乌云好笑,郁溪嘟哝道:“我们走吧。” “不看了?” “我可不想跟温涵空当邻居。” “你不会跟她当邻居的。”江依温声解释:“她是替她外公来买房投资,转手就卖。” “你跟她倒很熟。”郁溪心里更不爽快:“还认识她外公。” “我跟她并不算熟,认识她全是因为观山姐的缘故。”江依耐心道:“不过她外公是地产界的龙头,圈子里无人不晓,却又因为她外公深居简出,很难见他一面。” -- 第230页 郁溪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嘟囔:“你怎么这么招人,烦。” 江依挑眉:“小孩儿,你敢说我烦?”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她。”郁溪闷闷踢了茶几一脚:“她喜欢你。” “谈不上喜欢。”江依摇头:“她那个位置的人,没什么真心。” “不管有多少真心。”郁溪气闷到揉了一下脸:“你怎么跟个大肉包子似的。” 江依好笑:“你说我什么?你十七岁时说我像老母鸡,我可还没忘呢。” 郁溪嘟囔:“你就是像大肉包子,全世界都是狗。” 闷闷的一下一下轻踢着桌脚:“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 江依偏头瞧她:“那今天怎么没发作?” “我忍着呀。”郁溪叹一声:“毕竟她是你朋友。” 江依笑着坐端正,一手轻按在另一手背上,矜雅得像个女主播,语气却坏坏道:“其实呢,她也不算我朋友。” “那……”郁溪揣摩了一下江依的脸色,又低头去瞧自己的手。 她这双手虽然不巧,但做打架这类的粗活还是很好使。 江依笑得肩膀都晃起来:“小孩儿,谁让你去打人了?” 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狡黠眨眨眼:“要不,你把这个拿去给温导,昨天片场一个小朋友塞给我的。” 郁溪低头看了眼包装,已经明白那意思。 走到温涵空的茶几边,低头交涉了几句什么,又撕开包装才把糖递给温涵空。 温涵空带着商业微笑接过,放进嘴里的一瞬,笑容凝固。 江依远远瞧着,郁溪侧脸还如往常一般清冷淡漠,肩线却明显收紧,是在忍笑。 她眉眼弯了弯。 她从十八岁开始踏足演艺圈,早早担起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几时做过这么幼稚的事? 偏偏郁溪假装正经的坐回来,还吐槽她:“好幼稚。” 江依佯作气闷的扶了一下额:“我幼稚?我这是为了谁?” “为了我。”郁溪终于笑起来,眸底是少见的开怀:“我喜欢你是为了我。” 江依眉眼弯得更厉害一点,似银钩月。 却听郁溪又认真道:“你对我真好。” 江依几乎瞬间心酸起来:“这就叫对你好吗?” 分明只是一次站在她这边的恶作剧而已。 她暗瞧着郁溪线条有些锋利的下颌,不笑的时候显出与世界疏离的距离,额角被啤酒瓶子砸出的疤还若隐若现。 这样的郁溪,从小得到的爱和善意能有多少呢? 这时销售带着楼盘资料回来,从外院到内部装修,一一给她们介绍,倒是清雅简约。 “去样板房看看么?” “好。”江依暂时收敛情绪,站起来。 郁溪跟在她身后,轻轻扯她腰带:“我想买房,不是想逼你什么,你也不用答应我什么。” 江依未置可否,到样板间转一圈。 闲声问:“怎么想着买这么大的房子?” 郁溪不做声。 她看江依住在那样小的出租屋,不知是不是经济紧张,明明从前那么养尊处优的人,她替江依委屈。 还有昨晚那场梦,浸骨溪水般的凉意提醒着她,她心底迫切的渴望有个家。 和江依。 销售见她不答话,替她跟江依介绍:“房子大好啊,场景很多很丰富,客厅、餐厅、书房、地下室、影音室……都好施展!” 江依拖长调子“哦”一声。 郁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冷着脸装正经。 偏偏销售还在说:“而且这儿楼间距那么开,隔音效果好,在家闹得再大声也不怕人听到。” 江依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嘴里补刀:“倒也不需要隔音多好,她手不巧的。” 郁溪:…… 销售一脸问号:“是说不会在家玩乐器么?” 郁溪急于转换话题,又看这房子简约清雅,很衬江依,便道:“就订这套吧,算下来总价多少?” 销售立即微笑,用计算机按了个数字给她。 郁溪磨了下后槽牙。 邶城这房价!怎么不去抢呢! 她是个物欲不高的人,加上国家厚待科技人才,这几年还是攒了不少,她脑中快速计算一下,首付足够,后续贷款也勉强能对付,就是想私下再做些研究的经费会吃紧。 她正要开口应允,却被江依抢先一步:“可以,签合同吧。” 郁溪一愣:“是我要买。” “为什么一定要你买?”江依眯了眯眼:“想包养我啊?” 郁溪轻掀眼皮,带着点怯意瞟江依,却忍不住说了句实话:“也不是不行。” 江依被她气笑了声:“你说什么?” 郁溪贴到她身前,低头,用自己影子罩住江依,压低声:“我巴不得你天天在家,只我一个人能看到你才好。” 不然何至于她如此患得患失,日日惶恐所有人都来觊觎。 销售:“那二位看到底是……” 郁溪:“我买。” “你再说你要买的话,”江依转向销售:“我要B户型。”大出一个书房。 郁溪:“真的得我买。” 江依:“那我要C户型。”大出一个花园。 郁溪:“江依。” 江依:“我要D户型算了。”大出一个酒窖。 -- 第231页 郁溪:…… 房总价终于飙到了她完全买不起的地步。 蹙眉低声抱怨:“你怎么那么有钱。” 江依:“我在美国拍那么多年戏,赚得也不少啊。” 那为什么要租在那么小一间屋里?! 她从前无以为江依跟叶行舟在一起是为了钱,现在才发现这女人完全不在意钱,也无甚物欲。 她给江依改善生活、甚至想包养江依的“嚣张”气焰偃旗息鼓,只能妥协:“你买吧,但别那么大,A户型就好。” 江依笑了声,在销售去准备手续的时候,走过来,轻轻拥住郁溪。 郁溪一愣,手脚都束起。 本以为今日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包养”作为会惹恼江依,免不得又一顿教训。她不怕被骂,只要江依不再消失于她的世界就好。 江依却搂着她柔柔的说:“知道这房为什么一定要我买么?” “你昨晚在梦里,哭着说你要回家。” “你想有个家,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家。” 郁溪脊背发僵,背上沁出一层层的汗。 江依却道:“放松,我没有要你现在就讲你的故事,等你准备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 郁溪几乎无措起来:“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你。” 江依却道:“你最好快点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不是什么东西都靠自己去争去抢去付出,习惯有人对你好,把你想要的东西捧到你面前,你若接受她就高兴。” 郁溪吸吸鼻子。 为什么这女人是这样的妖精呢? 她并没对江依说过自己的往事。 从小开始,因为她有个疯妈妈,村里小孩跟在她屁股后面砸石头,外婆说:“我老了,你想不被人砸,就自己砸回去。” 搬到舅妈家以后,刚开始每天吃晚饭,舅妈都偷偷把肉埋在曹轩的饭碗下面,郁溪一碗青菜连吃都吃不饱,连续三个晚上饿到睡不着以后,她伸手一把将曹轩推到地上摔个屁墩儿,恶狠狠看着舅妈说:“你不给我吃的,我就抢他的。” 后来十八岁,她与走出大山只剩一步之遥,舅妈逼她退学结婚,她不声不响,把一个啤酒瓶子直接砸在自己额头,透过一脸血冷冷看着舅妈,世界天旋地转,她浑身发抖,但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从小到大,她的确习惯了什么东西都自己去争去抢,因此养成锋利的性子,也养成心底的自卑,她一次次把银行卡塞给江依,就因为付出才能换来她的安全感。 她想买大房子也因着这个,生怕比不上江依身边那些人。 可此刻江依柔柔的在她身边,拥住她,告诉她:“你要习惯有人对你好。” “以后都会有人对你好。” 郁溪厌恶自己,她狂妄着自卑,懦弱着自大,加上莽撞冲动,伤人伤己。 江依却像一江温柔的水,一点一点溶解着她,改写着她。 她埋着头叫了一声:“江依。” “嗯?” “你先放开我。” 江依顿了下,放开她,退开一步瞧着她,眉心微蹙,像是担心她又因自卑自大说出什么讨人厌的话。 郁溪却走过去,轻咬了下唇像在别扭,然后终于打败了自己,轻轻把下巴贴在江依肩头,蹭两蹭: “姐姐,谢谢。” 江依一愣,几乎一阵眼热。 对生活在安全环境的小猫小狗来说,露出肚皮释放柔软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可对从小生活在险恶森林的狼崽子,江依清楚,露出肚皮在郁溪的认知里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她像小动物露出肚皮一样,柔软中带点僵硬的靠在江依肩头,那点僵硬是因为她还不习惯,不过她的身体语言在说,以后她会越来越习惯的。 江依浓密的长卷发垂在肩头,被郁溪的下巴来回轻蹭着:“姐姐,摸摸头。” 江依眼睛泛着一点潮气,软如春柳的手,柔柔落在她的后脑:“小孩儿,乖啊乖啊。” ****** 这时销售转回来:“这是订金合同,麻烦您签字。” 江依签名,不同于她以前的艺术体签名,本身的字迹端庄婉丽,一如她本身。 “谢谢。”销售收好合同:“后续我再联系您。” 等江依和郁溪走出去,她立刻发信息跟友人八卦:“哇,你都不知道富婆暴躁起来多有气势!我今天可算开了眼了!” 等她把今天的事对友人说了,友人和她一同感慨:“哎,好想也有这样一位富婆对我暴躁啊!姐姐我可以!” 郁溪走到阳光下,回头看了眼房子。 来的时候它只是一栋好看的建筑,离开的时候,它却已经变成了未来的家。 郁溪从小流离失所,她只寄居在外婆的家、舅妈的家,再后来就是宿舍,从来没有自己的家。 她忽然想到:“呃……” “怎么?仔细看看又不喜欢这房子了?” “不是,很喜欢。”这房子这么大,以后她资助的那些山区孩子来邶城大学参观,都可以住在里面,只是她扭头问江依:“你现在还不是我女朋友呢,要是我不能让你满意,这房子岂不是与我无缘了?” 江依笑出声:“所以你要好好表现让姐姐满意啊。” 郁溪若有所思的点头。 -- 第232页 她做了个手势:“你看,上次我是这样的,摸到的是……你说我只进步了百分之五十……” 江依一下狠狠打掉她的手:“光天化日!你做什么动作呢?” 郁溪吃痛还委屈了下:“我想好好表现,才找你探讨……” 江依一脸愠色往前走,郁溪跟在她身后,唇角忍不住上扬。 “姐姐。” “又怎么了?” “等我干不动的时候,你包养我吧。” 江依用她的话回敬她:“也不是不行,但你要是不乖怎么办?” 郁溪温驯得像只小狗:“那你买根小皮鞭。” 江依刚才被她手势惹出的脸红刚褪下去,这会儿又如打翻了胭脂:“你又说什么呢?” 郁溪一脸懵:“我不乖,你就打我啊。” 江依一噎:“好好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要打我屁股吗?”郁溪带着天真:“那你轻一点啊。” ****** 郁溪说包养,更像是对江依交出自我的一句承诺,当然不指现在。 从楼盘出来,她问江依:“下午有事么?” “要去见个剧组。” “又见新剧组?昨天的面试怎么样?” “那个啊……”江依笑笑:“还不好说,多见几个剧组,机会大一点。” “发我一个地址,结束我来接你。” “有事?” “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郁溪说:“我工作的地方。” ****** 街头枯叶蒙尘,又被夕阳染金。岁月的残酷与温柔,一片来不及被冬日吞噬的落叶足以承载。 郁溪接了江依,打车在航天院门口下车,这最能象征未来的建筑,这会儿盘桓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下,却像一枚穿越远古时空而来的恐龙巨蛋,有种异常矛盾的美。 门前戒备森严,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 他们都对郁溪十分尊敬:“郁工。” “郁工好。” 郁溪带着江依过去签字,手机之类的通讯设备一并上交。 又叫江依:“跟着我,别乱走。” 她一路给江依介绍,这是办公室,这是实验室,这是数据动力学观察室。 江依觉得新奇,左右顾盼,又瞧见贺其楠从墙角后露头,偷窥的猫一样盯着这边。 江依觉得好笑,嘴里问郁溪:“怎么想着带我来这?不是还有领导要给你介绍相亲?” 郁溪转身,义正词严:“我可从来没想过接受,自然也不用瞒你什么,带你来是正大光明。” 江依心头掠过一阵暖意,拍拍她头:“知道你乖。” 郁溪拉开一扇门:“这是我工作间。” 科幻片一样的数屏并列,展示着航天飞船在宇宙中的各项动态,旁边屏上则是背后作为支撑的各项数据。 郁溪:“这就是我每天的工作,早想让你看看了。” 江依跟着她走近,那些复杂的算式令人眼晕:“我并看不懂这些。” “你不用懂。”郁溪轻触键盘,切换画面:“你只要看懂这个就够了。” 江依秋水般的双瞳倏然放大。 屏幕上,是浩浩苍穹,无边无垠述说着人类的渺小,却有点点星辰像种子,破土一般从那黑暗里挣出来、跳出来,照亮人类星辰大海的征途。 那是极致的苍凉与浪漫,那是极致的孤勇与虔诚,带着宗教般震慑人心的力量。 江依目不转睛,听郁溪在她耳边道:“是上次载人航天飞船成功发射后实拍回的画面。” “江依。” “嗯?” “我今天带你来,是想告诉你,当年的小孩儿长大了。” 她扭头看江依,屏幕上的星光尽数坠进江依的眸子里,聚成包容一切的银河。 郁溪声音发颤,说出从十七岁支撑她到现在的信念:“你没有看错人,我到底,没辜负你当年送我那张飞机票。” 江依难掩感慨。 当年送出那张机票的时候,她有想过郁溪能走这么远么? 带着人类的热爱和奉献,美好和希冀,去向茫茫宇宙间的星辰呐喊:纵然渺小,我们永不止步。 郁溪在她身旁,望着她侧颜,单膝下跪。 江依微退一步,转向她:“你做什么?” 上次让自己当她女朋友时,郁溪就是这样郑重的架势。 “别担心,我不是要再提要你当我女朋友的事。”郁溪眸子里也有星辰般的光彩:“我这次是,求婚。” 江依一愣:就算是搞航天事业的,小孩儿也不至于提速到这种程度吧? 她瞥一眼郁溪手上,并没有托出戒指一类。 却温声叫:“江依,你回头看。” 作者有话说: 猜猜浪漫的航天人怎么求婚!买定离手!明天揭晓! 第74章 求婚 江依回头。 那是一个模拟失重环境的装置, 全透明,背后一面墙则装饰着浩渺银河,顺着办公室顶灯的灯光望过去, 好似有星云流淌。 吸引着江依的双瞳凝住。 接着, 她像被磁石吸过去一般:“这是……” 走近了, 才发现自己没瞧错。她仰着头,雪白脖颈拉扯出优雅弧线,虔诚的似在欣赏宇宙间一个奇迹。 只因那一幕太梦幻也太美—— 两枚指环漂浮在失重环境中, 璀璨光华, 变作背后星河图景上最亮的两颗星辰。细看发现是同样款式,两排细细碎钻排成倒v形状, 似航天器两翼。 -- 第233页 “江依。” 江依转回头来, 郁溪还一脸认真, 单膝跪于她面前。 “你不用现在答复我什么,我知道我要学的还有很多。这只是我的一份决心,想告诉你,若你爱我, 我便永远爱你。” “但你若不爱我。” 江依垂眸瞧着她。 若是十七八岁的郁溪, 一定会莽莽撞撞, 抢上前来缚住她手腕, 带着恶狠狠眼神说:“抢也把你抢回去。” 江依并不对这些有感, 她在叶行舟那边经历了太多。 可现在郁溪眼神放柔,温和又坦然:“若你不爱我, 我便永远惦念你。” 一手轻抚心口, 像对漫天星辰起誓。 许她爱, 许她时光。也许她尊重, 许她自由。 江依走过去, 微微俯身。 郁溪刚才那些话,全凭直球选手的本能,像航天人出征前的誓词,这会儿被江依这样瞧着,反而迟钝的脸热起来:“怎么……” 江依笑了。 她伸手,轻覆于郁溪眼前,郁溪本能闭眼,听江依在她耳旁道:“不要跑出来了。” “什么?” “你眼里的星星。”江依语调里带着的笑意,似玫瑰星云:“郁溪,你的眼里有星星。” “我好像……”压低的声调,像喃喃自语:“没有办法不爱你。” 郁溪身形一震。 先是肩膀发僵,然后鼻尖沁出细汗,紧跟着是背脊,手指尖的酥麻直窜心脏。 那是江依,第一次用那样委婉的句式,说爱她。 时间混沌流淌,脑子里是不可追寻的过往。 十七岁她跟在江依身后,踏过破败小镇碎裂的石板路。 十九岁她坐在影院外的石阶,看江依变作众人追捧的大明星。 二十岁她踏上前往英国的路,表面坚定从容,不理会机场空洞而孤独的风。 那些时刻或许浪漫,却总难掩苍凉。 不似现在,她以一个骑士誓死效忠的姿态跪地,被覆着眼,身边环绕着温暖的香气。 江依手缓缓移开,郁溪心里一慌,睫毛翕动,却听江依叫她:“别睁眼。” 一个温柔的、湿漉漉的吻,混着江依发颤的鼻息,像怕震飞蝴蝶般,轻轻落于她眼睫:“等我们都变成最好的自己。” “你在星云之巅,我在聚光灯下,我们最高处见。” ****** 陈文寻对贺章的判断没错。 在郁溪算出两组关键数据后,贺章对这需要大量投入的新项目不再犹豫,拍板上马。 郁溪一下子忙起来,没法每晚回江依的出租屋,忙到吊着半口气回宿舍,瘫倒就睡前总会给江依打个视频。 “试镜怎么样?” “就那样。”江依笑得淡然,看不出真实情绪。 郁溪有心引她多说两句:“明天要试镜的是什么角色?” “一个舞女,男友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不见,她找了七年,才发现……” “什么?” “不告诉你。”江依脱离了叶行舟的掌控,不再清冷到漠然,有时一点顽皮的性子露出来,配着她洗浴之后未施粉黛的一张脸,有种纯净的天真。 可她一双桃花眼实在妩媚,刚吹干的长卷发蓬松垂于肩头,把手机靠在桌上,为了更符合明天试镜的舞女身份,蜷着身子在给自己脚趾甲涂暗蓝色指甲油。 “啊。” “怎么?” “涂出来一点。” 江依去拿卸甲油,用一点棉片沾了,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郁溪由衷的说:“你试镜会成功的。” 她想不出任何人,还能比江依更适合这个舞女的角色,妩媚又娇柔,赤诚又天真,或坐或站,就是风情本身。 她只看江依一眼,看她肩头乱飞的两根碎发,看她指甲油边缘不那么齐整的一根脚趾,就想知道那个舞女背后的故事。 江依笑道:“希望如此。” 郁溪在书桌上伏低,面对手机摄像头半掀起眼皮。 江依放柔声音问:“累了?” 郁溪轻轻摆头,下巴轻蹭自己手背:“想你。” 眼巴巴看着她,平时锋利的神情此时带点委屈,像只小奶狗。 嗫嗫低语:“姐姐,想你了。” 江依的心几近融化,两指并拢印于红唇之边,又轻覆于摄像头上。 那是一个安抚的吻,惹来郁溪轻阖上眼摆头:“不够。” 江依笑了:“若我明天结束得早,我来看你?” 郁溪一下坐直身子:“真的?” 江依噙着笑意颔首,郁溪还不放心:“可不能骗小孩儿啊。” 江依嘲弄:“你几岁了呢?郁工。” “不管。”郁溪其实脸热,却忍不住笑起来:“我愿意一辈子听你的话,在你面前就永远是小孩儿。” ****** 江依第二天试镜完,到更衣室去取自己的包和衣服。 有人轻叩门。 “进来。” 导演拿着剧本进来:“依姐。” 她很年轻,是国内窜出来的新锐导演苗子,对着江依有种近乎膜拜的尊敬:“我是想来告诉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苏丽。” 刚才试镜短短那一场戏,让在场所有人眼眶濡湿,摄像是纹两条花臂看着凶悍的大小伙子,却翘着兰花指拿着纸巾不停按眼角,还不好意思的跟人解释:“我没哭,我今天感冒。” -- 第234页 “但是,”所以接下来的话导演难以启齿:“这角色最终给谁,决定权在投资人手里。” 江依温和笑道:“我理解。” 她背包出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依姐。” 江依回头。 “就不能找人帮帮忙么?”导演急道:“你在娱乐圈一定有关系的吧,只要消除以前那件事的影响,所有剧组都会抢着要你。” “如果你去找叶总……” 江依温和却坚定打断:“没有必要。” 她走出大楼,今冬的第一片雪落了下来,她仰脸,天空灰如鸽子翅羽,细碎雪花落进她瞳仁。 她轻轻吐息,热气在唇边形成一阵白色的烟。 “咔嚓”一声。 江依扭头,看郁溪套着件黑色大衣站在路边,长身玉立,拿手机对着她拍下这一幕。 江依笑着走过去:“偷拍?” “没有。”郁溪晃晃手机:“正大光明的拍。” 她不仅正大光明的拍,还正大光明的设成屏保。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她看江依穿得薄:“冷么?” 江依歪了下头:“唔。” 她往打车的路边走,郁溪跟上去,看着她垂在白色大衣旁的手指,深吸两口气,冲上去,一把握住。 冰凉凉的似雪,融进年轻人炽热的体温。 江依带着三分惊讶三分笑意,虚虚实实:“小孩儿,我现在可还不算你女朋友,你怎么在大街上牵我手呢?” “不给人看到就是了。” “嗯?” 郁溪把原本卷了一边的大衣袖子放下来,拢住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根一根,把江依手指嵌进她指缝,十指交叠,扣住。 换来江依一声带些宠溺的轻笑,郁溪因没被拒绝心情大好,没忍住拖着江依的手晃了两晃。 江依挠挠她掌心:“现在反而有孩子样了。” “什么?” “回想你十七岁的时候,总是一脸苦大仇深,浑身紧绷绷。” 现在放松下来,会撒娇,会诉说想念,会想孩子般晃人的手。 “很幼稚?” “不,很乖。” 两人戴上口罩打了辆车,郁溪看了眼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江依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像探寻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们和航天员一个食堂?” “嗯。” “那都吃什么?” 郁溪回忆这两天菜色:“凶柿炒蛋,锅包又。” 江依愣了下反应过来:“东北菜?对身体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不,大厨是东北人而已。” 江依:…… 她跟上次一样,跟着郁溪过了重重门禁往里走,郁溪脱了大衣搭在手臂上,露出一身藏蓝制服,窄肩长腿,落拓爽利。 不少从食堂出来的人跟她打招呼:“郁工。” “郁工好。” 偏偏她潇洒的姿态,更衬出身边江依的柔妩,惹得人人都瞟江依。 “看什么看?”郁溪凶道:“今天的实验数据都得出了么?核验了么?” 一堆年轻人做鸟兽散。 江依笑得眉心皱起,又抬手去按:“好凶啊,郁工。” 郁溪哼一声:“他们都多余长了双眼。” 走到打饭窗口愈发烦躁:“还多余长了张嘴。” 她和江依来得晚,只剩一份饭了。 刷饭卡划了钱,她把餐盘端给江依:“你吃。” 却被清声打断:“吃我的吧。” 转眼一看,是贺其楠端着餐盘走过来:“吃我这份吧,我刚打,还没吃。” “你不吃?” “我……减肥。” 江依笑道:“减什么肥呢?年轻人好好吃饭才是。” “要你管。”她把餐盘塞江依手里:“给你你就吃。” 自己又绕回去坐在角落,低头戳手机。 江依想过去说什么,被郁溪拉一把:“你吃吧,我想起来,她好像每天都没吃晚饭,打一份饭菜坐一会儿,然后找个没吃饭的同事送出去。” “为什么?” “不知道。”郁溪拖着江依坐下:“饿了么?” “老实说,很饿。” 真正调动情绪演起戏来,太耗神,连带着耗空体内血糖。 “我也饿了。”郁溪脑力劳动一整天,揉揉太阳穴,拿起筷子:“吃吧。” 新式做法的锅包肉挂着稠厚汤汁,粉嫩番茄和着金黄油润的炒蛋,夹一筷子到米饭上,汤汁浸透米粒,锅包肉的美拉德反应带来无上快乐。 江依连吃两大口,叹一声:“爽啊!” 郁溪看着她笑,这样鲜活的江依,让她想起十七岁时,江依带她去祝镇路边吃炒粉,在一阵升腾的烟火气中觉醒一切欲望。 她身子往前探,手指揩过江依唇角:“这里,沾到番茄汁了。” 低头,手指塞进自己嘴里,念念不舍的吮两下,偷食像偷欢。 江依睨着这一幕,手掌抬到脸边扇两下:“你们食堂暖气真足。”叫人脸颊发烫。 可能也不只暖气,还有贺其楠从角落射来的炽烈目光。 江依一看,她又别扭的偏过头去。 江依笑起来,把餐盘往边上拖一拖置于她视线范围内:“你要一起吃一点么?” -- 第235页 “谁要吃了。”贺其楠瞪一眼,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食堂。 郁溪咬着一块锅包肉:“她好幼稚。” 江依嗤笑:“小孩儿,说得自己好像七老八十一样?” “不止。”郁溪一本正经的摇头:“你这样的妖精至少三千岁,我受你调*/教,怎么着也有两千九。” 惹来江依笑得打跌,郁溪跟着闷头笑,筷子点着餐盘里的菜,总觉得今天的锅包肉更甜,番茄炒蛋更香。 从前她从不觉得,在食堂吃饭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 直到江依吃完饭要走了,她跟着江依步出走廊。 走廊开着窗散气味,夹着雪片卷进的一阵冷风,竟让郁溪鼻子发酸。 她被这样一阵突如其来的情绪震得愣在当场—— 天哪,她是这样黏人的一个人么? 又不是长久的分离,跨越几个大洲大洋,只是日常一顿饭后的告别,竟激起她这样汹涌的情绪。 江依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不想你走”这样的话说不出口,怕江依把这冲动的情绪也当作她莽撞的一环,可鼻间的酸意忍又忍不过去,让她不得不带着一点委屈说:“走之前,可不可以抱一下?” 江依宽和的说:“可以。” 她如蒙大赦,忙不迭贴过去,轻轻拥住江依的肩,轻吸馥郁的发香,混着窗外冰雪的味道。 又念着两人不算正式恋爱,久抱显出不自持。 不舍的放手,带着一心房的惶然和失落,想着把呼吸频率调快些才能多吸点江依的发香,在两人身体即将分离的时候,江依忽而一把又抱住了她。 江依说:“我也舍不得。” ****** 郁溪送江依到航天院门口,江依叫她:“回去加班吧。” “真不要我送你?” “早些加班完早些睡。”江依瞋她一眼:“瞧瞧你的黑眼圈。” 她走两步,又听身后人叫:“江依。” 回头,见那人立于雪地间,那样清冷的长相,却因鼻头一点红显出些可爱。 用那种生怕被遗弃小狗的语气说:“你空的时候,还会来看我吗?” 江依瞟到门口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挤眉弄眼交换着无限八卦的眼神。 她的心被郁溪的神情化为融雪:“会。” “你乖一点,我会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哄回了小狗,江依走去路边打车。 这会儿雪忽而停了,风却更加喧嚣,江依偏了偏头,凝神去听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呼啸的风声里的确有细碎的呜咽。 来自侧墙的灌木丛后。 是抵不住雪夜的猫么? 江依放轻手脚,小心走过去:…… 不是猫叫,是贺其楠。 蹲在那里,抄着双手蜷着身子,在最初被发现的一阵错愕后,反而凶起来:“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江依问:“你怎么了?” 贺其楠又瞪她一眼,本来倔着,却被身体本能催出一阵哭音:“我饿了。” 江依怀疑自己听错了:“哈?” 贺其楠那边一旦开了这口子,便如洪水泄闸一般,索性嚎啕起来:“我好饿,呜呜呜……” 江依:…… 她走过去把人扶起来,雪地里也不知在这蹲了多久,身上凉凉的:“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嗯?” 本以为贺其楠这样的娇小姐吃东西挑,不想走到一家还开着的路边小店,贺其楠两眼放光:“就这家吧!” 江依跟着她走进去。 贺其楠坐在油腻腻的桌边,大衣脱了露出航天院藏蓝的制服,望着钉在墙上卷起一角的菜单:“要一碗牛肉面,一碗肥肠面,两屉汤包,一笼蒸饺……” 说着又偃旗息鼓下来。 江依劝她:“别减肥了,吃吧,你这是饿了多少天了?” 贺其楠耷着头:“我没带手机也没带钱。” 江依失笑:“我带了。” 她去扫码结账,带着柔婉的笑意回到桌边,贺其楠正把一笼先端上来的蒸饺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又不好意思:“你别看我。” “好,不看。”江依身体姿态放松下来,两手交叠放在膝上,闲望着店外重又纷扬的落雪。 老板又端上一碗面,热气腾腾散着红油香。 贺其楠吃得吸吸嗦嗦,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减肥么?” “嗯?” “我也要当演员了。” 江依弯弯眉眼待她说。 “你知道由宣传部牵头,广电筹拍了一系列电影,弘扬当代女性力量,郁工也入选了,其中一部就是讲她的故事。” “是吗?”江依偏头问:“讲什么故事呢?” “讲她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小镇,从小和舅父舅母相依为命,却独立自强,勤奋好学,最终走出大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听上去的确是个主旋律的故事。 江依挑唇。 只是郁溪打的那些架,犯的那些浑,还有混在台球厅的那些日子,并不会在电影里被讲述了吧。 江依这个倏然出现在小镇的女人,也不会拥有姓名。 贺其楠继续道:“本来导演想让郁工自己演,陈教授却说,郁工肯定不愿意,最好都别让她知道这事,不然按她那性子,这电影可能都没得拍。” -- 第236页 江依唇角笑意更甚:“说得没错。” 郁溪最烦表面工夫那一套,就连拍组海报,都要恩师陈文寻好说歹说才愿意。 “导演又找了好些年轻女演员,院里都不批,说没有航天人的气势。直到导演无意在航天院看到我,这任务才落到我头上,我对演戏没兴趣,可,”她揉揉鼻子:“那是郁工哎。” 老板又端上一碗面,贺其楠瞟一眼,明显没饱,可揉揉肚子怕胖,不敢再吃。 嘴里嘟哝道:“郁工脸那么窄,我顶个大圆脸去演,该被群嘲了。 没吃饱的余气波及江依:“你是女演员,你怎么不怕胖呢?大晚上还吃锅包肉。” 江依哭笑不得:“因为我饿了呀。” 她也怕胖,可好不容易食欲伴着被郁溪唤醒的情*欲回来,滋养着她,她也不再过分苛待自己。 她冲贺其楠眨眼:“而且稍胖一点也不打紧,我有修容的秘密办法。” “什么办法?” “你把第二碗面吃了,我就告诉你。” 贺其楠乖乖拿起筷子,第二碗热汤面下肚,终于填平数天的饥饿带来饱足感,她长舒一口气。 眼巴巴看着江依。 江依微微倾身,浓密的长卷发垂在脸侧,墨黑反衬出雪肌,像凝住一整冬的落雪,顺着优雅的颈线往米灰羊绒衫的领口延展,落雪化为天鹅。 她红唇微翕倾吐着什么,贺其楠要不断提醒自己凝神去听,才能不被这耀眼的美打断注意力,只是忍过眼前,鼻端又浮起一阵香,说不上是栀子还是什么,暗潮汹涌的惹人分神。 贺其楠轻咳一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嘴里别别扭扭问:“郁工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要怎么才能演好她? “她啊。”江依拖长了语调。 贺其楠忽然发现,人说起自己喜欢的人的语气,是迥然不同的。 压抑着骄傲,带着微微的怪责,可那怪责分明又是骄傲的另一种体现。 “莽撞,不计后果。”十八岁的时候就敢拿啤酒瓶子往自己脑袋上砸,头破血流的晕过去。 “执拗,不懂变通。”以为她突然消失的时候,一个个工地找下去,扬言要找她一辈子。 可是呢。 “看着清冷,实则柔软。”会拽着衣角叫她姐姐,会用下巴贴着她肩头轻轻揉蹭。 或许江依自己都没注意到,说着说着,笑意像半空的落雪,不经意间沾满她的眼角眉梢。 贺其楠说不上被她的话语抑或神情震慑,喃喃一句:“你好爱她。” 江依一愣。 掐了下自己置于膝头的指尖。 从小的失去与获得,让她变为一个不习惯汹涌表达情绪的人,总是婉约得像一江水,即便方才郁溪求婚的时候,万般情绪堵在胸口,也只换得她一句:“我好像……没有办法不爱你。” 可是她此刻坐在一间油腻腻的路边小店里,回忆着谈及郁溪时的那些心动节奏。 终于,她眼角眉梢的弧度更甚,点头同意了贺其楠的话:“嗯,是的。” “我好爱她。” 作者有话说: 真有明天高考的小天使来看文?=v=祝大家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我就不一样了,我要考幼儿园的期末考 感谢在20220605 19:38:07~20220606 16:4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胡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沐晨言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胡唐、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 2个;43743703、杨幂圈外女友、阳光下行走、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辰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 50瓶;彦、50852568 20瓶;JRK、也不敢和你、照海、星星它亮了耶、一盒糖只吃三分甜 10瓶;椰含不落 6瓶;爱吃橙子、林鹿、A61 5瓶;大白羊 2瓶;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咬她 江依这几天试镜很忙, 郁溪领导的团队有组数据再遇瓶颈,两人连睡前视频的时间和精力都失去。 郁溪掐着手指等过年假期,这也导致了, 要以她为原型拍电影这事, 她是从孟辰辰口中得知的。 孟辰辰知道郁溪调回邶城后高兴得不行, 约了好几次饭局,奈何郁溪实在太多事,两人总约不上。 孟辰辰这天就做了菜给送到航天院来。 郁溪穿着制服出来见她, 一手揉着太阳穴, 难掩倦色。 “打扰你了?” “不会。”郁溪拍下她的肩:“谢谢你来,我趁机出来透口气。” “真够拼的你, 难怪大家从同一间大学教室出来, 几年以后, 我是平平无奇一社畜,你是电影人物原型。” 郁溪眨了两下眼没反应过来:“什么?” 孟辰辰惊讶:“你不会不知道这事吧?” 她摸出手机,搜索网络讯息给郁溪看。 微博上相关讨论已经挺多,一堆郁溪的颜粉, 把她广为流传的出圈照贴出来, 兴奋得像过年:“谁能演好郁工?” “反正那堆整容脸小花绝对不行!” 郁溪时间无多, 两人聊了几句就要分别, 说好年后再约。 孟辰辰走之前交代:“把我带来的菜吃了, 我觉得你最近都累憔悴了。” -- 第237页 郁溪随口问:“你做什么菜了?” “鹅掌粉丝。” 郁溪拎着保温桶,面部表情明显一僵。 孟辰辰奇怪道:“怎么, 你不吃鹅掌么?” 她倒不是不吃, 只是中午在食堂, 刚好听陈文寻在和其他老教授闲聊, 说中国人饮食讲究“以形补形”那一套。 她忍不住问:“是江依跟你说什么了吗?” 孟辰辰一脸懵:“我女神?她一般不会主动联系我啊。” 郁溪疑心很重的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孟辰辰追问:“到底怎么了?” 郁溪:“……没怎么。” 是她神经过敏, 但有关这事跟江依的探讨总得提上日程,不然她会一直神经过敏下去。 把孟辰辰给的保温桶放回宿舍,郁溪直接去了陈文寻办公室。 陈文寻本来在玩扫雷,一看郁溪进来,立马切换模型计算页面。 郁溪径直坐到他面前:“老头儿,别演。” 陈文寻摘下老花镜,揉揉鼻梁叹口气:“我算了一下午头都晕了,这才想玩两盘游戏换换脑子,怎么就被你逮到了呢?” 他后知后觉咂摸出味来:“不对啊!咱们俩谁是谁老师?你管我呢!” 郁溪:“谁管你玩游戏,别跟我这儿装傻,我问你,要以我为原型拍电影这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能同意么?” “剧本你有么?给我看看。” “有是有。”陈文寻吞吐道:“给你看也行,不过你可不能发火。” 郁溪不说话,一脸清冷的对他摊开手掌,他只得拉开抽屉,把剧本放上去。 郁溪就坐在他面前打开看,看得老头儿冷汗涔涔,跟当众处刑似的。 果然看了不到五分之一,郁溪把剧本一摔:“这是我么?” 陈文寻:“别发火啊,江依不是教你别莽撞冲动、收敛自己的性子么?” 郁溪:“她又不在!” 陈文寻:…… 他安慰郁溪:“这当然不是你,你要有这么乖顺,我这么多年来不知省多少心,可这电影跟你本人什么样,其实没关系,你就是中国航天女性的一个代表,一个符号。” 郁溪:“还有我舅舅舅妈,怎么就变成无条件支持我学业、勤恳朴实的好乡亲了?” 陈文寻也尴尬:“艺术处理,政策需要……” “你明明知道,要不是遇到江依,我甚至有可能没法走出大山。”她捡回剧本哗啦啦翻一遍:“这里面可有一次提到江依么?” 陈文寻顿了顿,联想到自己的经历,难免触景伤情。 但也只得劝道:“你知道现在的环境,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 他一边讲一边偷瞟郁溪脸色,眼看关门弟子的一张脸越来越冷,心道完了完了,这电影不会要被小祖宗搅合黄了吧。 郁溪猛一下站起来,惊得他一哆嗦,却听郁溪道:“行,拍吧。” 陈文寻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你同意了?” 郁溪走到办公室门口,回头还冲他笑了下。 她臭着脸还好,一笑却令陈文寻更觉毛骨悚然:“你为什么同意?打什么主意呢?” 郁溪也不答,拉开门出去。 贺其楠躲在门口偷听,没想到郁溪出来这么突然,猛退一步,窘到转身就想逃。 却被郁溪叫住:“贺其楠。” 走近,高挑的身量带来压迫感:“我同意拍这电影,不是因为你要演。” 贺其楠嘟哝:“我当然知道。” “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拍电影期间,你会跟我多接触什么的。” 贺其楠一直背着手,这时往她面前一递。 一盒精致的蛋糕卷。 “贿赂我也没用。” “不是给你的,是给江依的,帮我谢谢她。” “哦。”回过味来:“……嗯?” 这两人什么时候有私下接触的? 面前的贺其楠已经快速遁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交代:“要趁新鲜吃,不然会坏!” 这晚,一直困扰她们的实验数据小获突破,郁溪获得短暂喘息,没再犹豫,打车直奔江依的出租屋而去。 江依开门时意外:“小孩儿?你怎么来了?” 郁溪托起蛋糕卷。 “给我的?” “贺其楠给你的。”挤进门,把江依抵在门边不让她逃:“她说要谢你,谢什么?” 江依鞋尖勾起来,轻轻踢她小腿:“小孩儿,你这样圈住我,是不是又闹情绪了?” 郁溪吸一口气。 一脸别扭,却全无在陈文寻面前的嚣张气焰,乖顺退开一步。 江依轻笑起来,从她手里接过蛋糕卷,往茶几边走。 身后一股拉力。 回头,见郁溪食指勾住她衣角,轻轻晃两晃,埋着头:“姐姐。” “她谢你什么?” 江依被这样委屈中带点亲昵的语气化成一汪水,清冷的人撒起娇来,像是在南极遇见赤道光景。 弯眼笑着解释:“她为了演好你,每天不吃晚饭,饿哭了。” “哈?” 江依眼尾上挑,清妩中带点以前不多见的俏皮:“我带她到一家路边小店,解救了她。” 她把郁溪牵到茶几边坐下,蛋糕卷放下,自己往厨房里走:“我去拿餐具。” -- 第238页 放下甜品叉,一把向着郁溪,一把向着自己。 却被郁溪把她面前那把收走:“没说给你吃。” 江依:“这不是小贺感谢我,你特意送来给我吃的?” “不是哦。” 郁溪眯着眼,就在先前的委屈和乖顺中显出一点执拗的坏。 叉起蛋糕喂进嘴里:“其实我来呢。” “是为了当着你面,把这蛋糕吃掉,一口都不给你留。” 江依好笑道:“吃我的礼物,还理直气壮?” “嗯。”郁溪认真点头:“别人讨好你的,都不行。” 江依整个人往后躺,靠住沙发背,越发显得身娇体软:“试镜一天好累,本来以为有甜食吃,还开心呢。” “想吃,也不是不行。” “又大方起来了?”江依一歪头,发尾在颈窝折出好看的弧度。 “嗯。”郁溪放下叉子,指尖蹭了点碟中所剩的奶油,抹在唇角。 她心砰砰直跳,却强作镇定:“来这吃。” 在江依含笑注视的目光中越发脸热——这是先前江依逗弄她的小技巧,被她有样学样。 江依眉眼含春风,却不揭穿,双手撑住沙发,身子软软靠过来。 郁溪被心跳催促着几乎不敢看她脸,眼神落在家居服领口,拉链摇摇晃晃,勾勒出里面带暗影的三角地带。 又忙不迭移开眼,越发觉得热,却被江依带点凉意的指尖托起下巴。 冰肌玉骨,几近销魂,更遑论娇软双唇,似芙蓉花瓣。 被江依舌尖刮过,奶油顺着唇角滑进郁溪嘴中一点,本是带些涩味的抹茶,这会儿只觉甜得发腻。 江依浅尝辄止,刚想离开,却被郁溪双手擒住纤腰,向上一抱。 一声低低惊呼间,江依面对面坐在了郁溪膝头。 江依低喝她:“做什么?” “不做什么。” 郁溪扶着她腰,的确极其克制,只与她眉心相抵,仿佛要看进她眼底里去:“就想问问你,姐姐,你怎么从来不吃醋呢?” 江依轻敛睫毛,咬了下唇。 郁溪如临大敌的退开:“你不要做这种动作。” 好妖精。 本以为自己掌握主动,却因江依不经意的一举一动脊背发汗,嘴里终于示弱:“算了,要不你还是下去吧。” 搂在江依腰际的双手用力,想扶人下去,却被江依双手柔柔按在肩头:“谁说我不吃醋?” “你吃吗?” 郁溪难以置信的欣喜语气,促动着江依讲出实话:“吃,但我比你大那么多,总不能表露出来,显得太孩子气。” 她扬着嘴角下结论:“我得克制。” 一个神情就惹得郁溪心乱起来:“要是不克制呢,你会怎么样?” “真想知道?” 郁溪点头,眸子里的炽热诚挚,一如她们相遇的那个夏天。 江依时至今日还记着那盛夏,明晃晃的阳光,晒得路边的野生向日葵打蔫,汗水从毛孔里蒸发,又被身体更深处某种黏腻的潮意填满。 欲望被晒得发烫,悉数回来。 她带着回忆的笑意,撩了下肩头垂落的发,偏头。 郁溪脖子白皙而修长,她习惯端正,即便坐着,也和她整个人一样直挺挺的,像直指天空的树干。 却没防备被江依一咬,让郁溪低呼出声:“嘶——” 江依并没松口,郁溪咬住下唇,生吞下半个音节。 江依发了点狠劲,用力咬一口又吮,痛意顺着颈脉淌遍全身,却带来一阵刺激的快意。 江依伏在她肩头说:“如果我不克制,早就这样狠狠咬你了。” 郁溪心间一震,伸手紧搂住怀中人软软的身子。 她的脸也埋进江依发间:“我很开心。” “江依,我很开心,你以后都不要克制好不好。” 江依轻轻推她,暂且离开她怀抱,拉出一段距离瞧她颈间:“咬破了。” 抬手,四指并作一处扶在郁溪颈间,拇指触感似温润羊脂玉,在那块红痕上来回揉搓。 郁溪起了层密密麻麻的痒,似电流传遍全身,自指尖传回,又是一阵酥麻。 江依睫毛半垂,在眼下晕染出暧昧的弧度,她带着三分懒散意味瞧着那吻痕,视线对郁溪的撩拨意味,甚至比手指更甚。 让她不得不开口求:“今晚我可以不走吗?” 江依睨着她:“不走,也不能做什么。” 郁溪哑声道:“我知道。” 那也不想走,即便留下来面对江依更是折磨。 两人洗浴之后,都齐齐整整穿着睡衣,江依靠在床头看剧本,郁溪对她背身而卧。 “灯光刺眼么?” “不会,你看你的。” 郁溪阖着眼,手指攥着被角,她从小在各种恶劣环境里学习,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注意力,比如这会儿,她刻意屏蔽掉身边的江依。 命令自己: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小训练出的顽强意志力起了作用,她还真睡了过去。 她在梦里刚舒一口气,随即发现——庆幸得太早。 那梦并不是什么让人放松的内容,反而让人一阵阵紧张发热。 具体情节记不清了,好像是海滩探险,她和江依裹在一阵阵浪里,听海浪不停涌动着拍打岸岩,濡湿了一切。 -- 第239页 那种失重的感觉催促着她醒来,发现自己好像真被海水浇了一头似的,浑身都是汗。 屋子里黑暗一片,江依已经关灯睡下了。 ……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轻手轻脚起床,去卫生间擦洗,眼尾瞥向镜子,映出自己挽着头发的一只耳,耳尖绯红。 她又在心里骂自己:郁溪你怎么是这种人呢? 明明知道江依是刻意磨你性子,就这么忍不住?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才从洗手间出来,又忽然想到,还没仔细看过江依的睡颜。 摁亮一盏最不刺眼的壁灯,先去看江依会不会被晃醒。 还好,江依睡得正熟。 侧脸弧线柔和似花瓣,闭着眼也惹人心跳。 郁溪想做小贼却无意闯进金银库般,心虚到快速移开眼,眼神无意落在茶几,都是被江依翻卷的剧本。 她伸手翻了两页,越看越皱眉:什么东西? 孙悟空三打贞子,伏地魔痴恋小青,奥特曼与法海大战三百回合。 全是些不靠谱的网大。 她知道江依复出困难,却不知道到了这样的程度。 要不要插手?这个念头一滑过,又被她快速摒除出脑海。 江依如果想要有人插手她的事,怎么会以那样决绝的姿态离开叶行舟,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 她关灯,轻手轻脚回到床上。 江依睡得安稳,一手靠在脸侧,手指蜷成一个半弧。 郁溪悄悄把自己手指塞进去,那姿势,好像任由江依握着。 第二天四点闹钟响,她立刻起床关掉,江依跟着挣扎起身,她马上说:“你接着睡。” 江依裹着被子迷糊道:“我送你。” 郁溪隔着被子把人拥在怀里:“江依,一起过新年吧。” 昨晚留宿江依家的代价,是她五点就坐在办公室赶进度,看着窗外朝阳徐徐升起,像曾经打翻在江依鬓角的胭脂,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红晕。 她运口气,把脑子里杂念清除出去。 等同事们依次走进办公室,看到郁溪一脸清冷坐在计算机前。 “郁工,这么早?” “早啊,郁工。” 一个坐她附近的年轻人走近,随口问一句:“郁工你不冷么?” 话一出口就噎住。 其实他们航天院的制服,样式规整,如果郁溪按照她平时习惯,规规矩矩把扣子系到最上一颗,能遮住大半脖子,什么都瞧不见。 偏偏她今天一反常态,领口敞着,一道红痕就格外分明。 所有人拼命互相挤眉弄眼,偏偏郁溪的冷感让她平时就显严肃,根本没人敢开口八卦:“郁工,你脖子怎么了?” 郁溪心里纳闷:怎么没人问我呢?难道他们都没看见? 又把领子往下拉了拉,来回来去倒了三趟水,还没人问她。 郁溪:…… 还好陈文寻端着水缸过来,睨她一眼:“小兔崽子,你这是被猫咬了?” 陈文寻心想:你一个总工程师这样成何体统,我借口都帮你找好了,你赶紧给我顺杆儿下! 没曾想郁溪迫不及待摇头,好像就等有人发问:“不是!” 陈文寻扫视一眼办公室,一群更年轻的小兔崽子表面对着计算机,实际上一个个耳朵都竖起来了。 陈文寻咳一声:“那你这是……” 他寻思着再帮郁溪找个什么动物当借口合适。 郁溪一本正经说:“我这是被仙女咬的。” 陈文寻低头猛看自己水缸,他今天分明没放山楂片为何酸倒了牙,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一脸淡然从旁飘过,带着终于一吐为快的一脸畅意。 她一走出去,办公室的小兔崽子们立马开始议论:“郁工谈恋爱了?是跟她之前带来吃饭的那位么?” “她刚才是在显摆么?绝对是在臭显摆吧!” 陈文寻水缸一放,喝道:“谁让你们议论总工程师的!干活干的不耐烦了是吧!”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陈文寻又瞪他们一眼,摸出来一看。 郁溪:【让他们议论,我出去就是为了留空间给他们议论!】 感叹号让某些心情昭然若揭,陈文寻连连摇头,嘴角却又浮出一抹笑意。 过年前两周的时候,郁溪跟江依视频,看到江依笑眼弯弯:“一个好消息,我剧组试镜通过了。” “真的?”郁溪由衷高兴起来:“什么题材?” “吸血鬼女王与社畜女携手战败哥斯拉。” 郁溪:…… 她现在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了。 可江依的眼里落着星星,被视频分辨率压低也轻灵闪耀。 郁溪并没从中分析出自怜或哀伤,试探着问:“去庆祝?” “你走得开吗?” “一顿饭的功夫,没问题。” 江依想了想:“那我过来找你吧,我明天没试镜,可以睡久一点。” 郁溪换了衣服,早早从宿舍出去,站在航天院门口等。 江依踏雪而来,从祝镇的月光,到邶城的落雪,都在她脚下碎落,沦为几近不真实的美的注脚。 郁溪也不向她走,直等到江依走近,才突然把双手按在她双颊,冰得江依低低“啊”一声。 郁溪短笑一声闷头走,听到江依跟过来问:“手怎么这么凉?等很久了?” -- 第240页 郁溪说:“别担心,我不冷。” 刚才一个恶作剧,全为她心底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她等了江依很久,是因为连等待的时间都令她愉悦。 这种无法言说的心情,会借着冰凉的手指传达给江依一点么? 嘴里却略过这些细若游丝的情绪,装作镇定问:“吃什么呢?” 江依指指路边那还开着的小店:“就这家吧。” “不要,去吃大餐。” 江依却道:“这家不错啊,上次我带小贺过来,小贺吃得可香了。” 郁溪鼻腔出气,哼一声。 “你要是不去,就变成只有我和小贺去过的地方了。” 郁溪背影一僵,闷头就往小店里走去。 江依跟在她身后露出一丝轻笑。 却被郁溪扭头过来瞪住:“你总是拿我有办法。” “我却总是拿你没办法。” 两人坐在店内,还是上次相同的位置,江依双手交叠在膝上,望着店外的角度都相同,只不过景致由纷扬的落雪,变作路边的积雪。 除此之外,店内钉在墙上打卷的菜单,蒸饺蒸笼支出的衰草,牛肉面端上来碗沿的那个小缺口,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却又带来截然不同的心绪。 郁溪问:“你笑什么呢?” 江依扬起唇角,身体前倾出一个微妙角度:“我很快乐。” 很多年后,当郁溪拥有了足够的人生阅历,才明白江依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幸福是一种状态,而快乐是一种感知。 江依把纤白若凝脂的手从膝上扬起,一个个指腹对着郁溪的唇印上去,感受神经末梢那微妙一吻带来的触感。 似蒲公英的种子,桃子上的绒毛,枝头新长出来、被阳光晒暖后轻掠过耳边的柳叶。 伴着被郁溪唤醒的全部感知和欲念,江依收回自己的手,在她面前带着满足的笑意说:“小孩儿,我现在很快乐。” 作者有话说: 谁不想被姐姐咬呢=w= (最难的高考第一天已经过了!小天使们继续冲鸭!郁学霸发送意念给你们—— 感谢在20220606 16:42:16~20220607 16:1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3个;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lcor、DetectiveLi、沐晨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vn、’蓝色的我.、jess soo、阳光下行走、辰叶、Chivas、南、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但愿吧 65瓶;孙nemo在学习 20瓶;等你、一年、辰叶、T.K.O.F、在笑啥呢 10瓶;’蓝色的我. 6瓶;vvn、恋爱的酸臭味 5瓶;锅包肉 4瓶;已登录 3瓶;A61、嗯嗯嗯嗯 2瓶;翊祠、草庐先生、46079091、九千七、飞向星空鱼的雨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姐姐怎么不对我撒娇? 三天后, 江依进组。 郁溪结束一天的实验后与她视频:“影视城环境如何?” 江依偏头想下,找到一个相对贴切的形容词:“十分复古。” 说着又笑起来:“记得祝镇的苛口可乐么?这儿竟然也能买到。” 郁溪抿唇:“给我看看你房间。” 江依调转镜头。 小小一个酒店单间,“复古”到像被时光抛弃, 墙纸一角耷拉下来, 黄色的墙皮泄露岁月。 床上铺着江依自己带的睡袋, 一个不怎么管用的取暖器对着床,映亮江依玉骨雪肌的半张脸。 郁溪不满,替她抱怨:“你怎么住得惯。” “怎么住不惯?”江依捡起一个在取暖器上烤热的橘子, 在手里轻抛:“哪儿有那么娇气?” 郁溪认真道:“有时候我希望你娇气一点。” “嗯?”江依偏下头, 把一瓣橘子往嘴里塞的动作都透着风情,时光在她体内贮酿, 没变作眼角眉梢的皱纹, 反变作举手投足的韵味。 “比如, 你觉得住不惯,就会不开心,就会想我在那里的话,会不会安慰到你一点。”郁溪认真道:“也就是说, 你会想我。” “你想我吗?” 江依狡黠眨眨眼:“不告诉你。” 郁溪抿唇。 一阵短暂沉默后, 到底是她先开口:“我想你了。” “我很想你。” 说完就双手捧脸, 像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声音闷闷从掌心间传来:“我怎么是这样的呢?” 江依一本正经点头:“你没发现吗?其实你从十七岁开始, 就很会撒娇。” 她掰着指头数:“会叫姐姐、会说只能有你一个妹妹、会在肚子疼时叫我给你揉肚子。” 她下结论:“总之就是很会。” 郁溪顿了好一阵儿, 似在消化这一与她三观不合的新人设。 这时有人敲江依房间的门:“依姐,下楼开会了。” 江依告诉郁溪:“我要去开剧本会了。” “这么晚?” “剧组资金紧张, 租这影视城的场景也没租多少天, 有什么剧作上的问题晚上讨论解决, 白天赶进度。” “别太辛苦。” 江依弯弯眉眼:“这就是我的职业啊。” “等我春节前两天放假了, 我就来看你。” 又有敲门声传来:“依姐, 要一起下楼吗?” -- 第241页 “来了。” 江依匆匆挂断视频,最后出现在镜头里的,是江依指间软塌塌的橘子皮。 郁溪觉得自己完了,她连橘子皮都羡慕。 至少可以待在江依房间,若有似无散发着自己香气,等到终于引来她注意,就能获得指尖的爱抚。 郁溪给孟辰辰打了个视频:“你觉得我是一个会撒娇的人么?” “哈,你?” 视频里的郁溪一脸清冷,孟辰辰从大二的时候认识她,还一度怀疑过她面瘫。 “江依说我是一个很会撒娇的人。” “你怎么撒娇?撒一个我看看。” 郁溪肩膀僵了半天,最后放弃:“……对着你我做不到。” 孟辰辰哼哈两声:“你这是着了妖精的道了!我女神就是妖精。” “确实。”郁溪点点头没否认,搓了下脸:“感觉都不像我自己了,我这样是不是不太正常?” “嗨,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恋爱使人面目全非。” 郁溪思考了下:“可我觉得她就没有。” 一直云淡风轻着妩媚,气定神闲着娇柔。 “她怎么不对我撒娇?她是不是不够喜欢我?” 孟辰辰连声啧道:“郁工,你真的完了。” 她建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 对啊,郁溪挂断视频想:我不是一个直球选手吗? 她给江依发一条微信:【为什么你从不对我撒娇?】 从没体会过这样的心情,洗澡时带着手机,刷牙时带着手机,心里明知江依在忙,还是忍不住每五分钟按亮手机,一看没消息,就各种app检查一遍疑心手机是不是坏了。 她患得患失,画地为牢,还乐在其中。 直到一小时后,手机终于响起的信息提示音解救了她:【什么意思?】 她直接给江依打个视频过去:“我都经常对你撒娇,你为什么从不对我撒娇?” 江依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可比你大十岁啊,小孩儿。” “那又怎么了?” 说着话打了个哈欠。 “困了?”江依柔声道:“以后不用等我,我在剧组的作息和你不一样。” 挂了视频,郁溪躺倒在床,双手垫着后脑仰望天花板,内心被窗缝涌进的风吹起淡淡失落,夜雾一般弥散。 为什么吃醋的是她,黏人的是她,失控的也总是她呢? 到底是江依比她长十岁的年纪作祟,还是…… 她烦躁躁翻个身,枕头压在侧耳,不愿再想下去了。 ****** 第二天一早,伴着朝阳初升,郁溪情绪好了不少,她把昨夜的汹涌归结于“太久没见江依综合症”,迫切盼望着春节放假去剧组探班,一见江依药到病除。 所以工作起来格外拼,惹来手底下的小兔崽子们小声抱怨:“这几天郁工好严格!” “我等凡人怎么跟得上她一介天才的大脑运转速度!” 陈文寻端着茶缸过来问:“过年前的进度没问题吧?” 郁溪满口承诺:“没问题。” 她不可能让这事出问题,过年前三天,她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超市,买江依喜欢的啤酒、薯片和苏打饼,她想着江依在祝镇大口吃、大声笑的样子,整个人丰腴着鲜活。 可世界运行的法则,就是往往“事与愿违”。 她请假出去的两个小时里,加班太久的年轻研究员一瞬松懈,没核验一组数据,导致本该今天下午建好的模型全面崩盘,进度倒回一周前。 郁溪脸色铁青的听陈文寻说:“这个春节假期,恐怕要取消。” 郁溪闷头不吭声的走出办公室,一拳砸在走廊墙砖上。 晚上跟江依视频,江依一眼看出她的低气压:“怎么了你,小孩儿?” 郁溪说了下午的临时状况。 江依那边顿了半天,很轻缓的眨了下眼睛:“没关系呀。” “我在这剧组待不了很久,过完年再拍两周就可以回去了。又或者,你过完年不忙的时候,也可以来看我。” 总之柔声安慰着她。 江依带着暖意的温柔,这次却像火一样灼伤了她:“先挂了。” 那端的江依这次没看出她的坏情绪:“好,早点休息。” 郁溪一下把手机扔到地上,枕头蒙住头。 闷气呼不出,沉沉在她心里快要爆炸。 原来所有的难过、纠结、不甘都是她自己,江依的淡然昭显,她并没有像郁溪一样在意这件事。 第二天,本来该放春节假了,郁溪退了机票,去办公室的时候更是满脸阴云密布。 昨天犯错的研究员战战兢兢过来:“郁工,对不起。” 郁溪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说不是你的错,但还好,这个错误的代价是我们团队能够一起承担的,以后千万记住别犯同样的错。” 研究员猛点头。 忙到下午,贺其楠替院里来发慰问下午茶,把一杯奶茶放到郁溪手边,压低声:“你不去禹山看她了?” 郁溪盯着计算机屏幕头也不抬:“你怎么知道?” 贺其楠悄悄掏出手机。 郁溪皱眉:“办公区不能……” 贺其楠:“嘘。” 她打开微博搜索,把一张照片拿给郁溪看。 照片里江依裹着件丑到令人发指的紫红羽绒服,估计是剧组标配,双手捧着个保温杯,反而更衬得她姿容昳丽,鼻尖线条优越到仿若画作。 -- 第242页 突如其来的“相见”让郁溪呆了两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江依又是演员了。 叶行舟撤了手,她不再被封杀,网上又能搜到她消息了,虽然拍着不入流、没宣传的网大,可她惊艳的容貌让她自带热度。 贺其楠翻下面的评论给她看: 【啊啊啊啊自葛皇后以后的娱乐圈浓颜美女第一人!】 【姐姐在拍什么剧啊谁知道?】 【姐姐,让我当你的修狗勾!】 贺其楠收起手机低声说:“如果是我就请假去,她那么招人。” 郁溪烦躁道:“关你什么事?” 贺其楠哼一声:“要是关我的事,还有你什么事!” 她把郁溪绕晕了,郁溪也没功夫反复回味她那句话。 她不可能请假去禹山,她的责任感不允许她那样做。 况且,江依也并不像她一样的耽于想念。 到了晚上,甚至没主动打来视频。 郁溪气闷闷不想主动打过去服这个软,又想着江依估计连她生气了都不知道,越发烦闷起来。 枕着一只手臂翻微博,全都是江依裹着紫红羽绒服的那张美照。 芙蓉面,冰雪肌,袅袅倚门余。 她按下保存,用微信给孟辰辰甩过去。 孟辰辰回复很快,也是一张图片直接甩来——她已经把那张照片设为屏保了。 郁溪打个语音过去:“你觉得,她会重新火起来么?” 关于江依要复出拍戏这事,资本都很谨慎,要不也不至于江依试镜来试镜去,最后沦落到去演网大的地步。 可从现在市场反响来看,大家都对江依的归来报以热情,并非互联网对往事没有记忆,只是那事只要了解前情后果,都清楚江依不是有意为之。 早有许多人暗暗替她冤枉。 孟辰辰十分客观的说:“能不能翻红,还是看作品。” 郁溪就把那吸血鬼女王和社畜女携手大战哥斯拉的故事讲了遍。 换来孟辰辰一阵长久沉默。 郁溪叹口气:“烂到家了吧?” 孟辰辰忽然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郁溪捂耳。 孟辰辰兴奋到:“这当然是部烂网大,可你想到女神的吸血鬼女王造型,皮质chocker小皮鞭,你不兴奋吗?” 郁溪试想了下。 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但事实证明她不是——她兴奋,鼻腔里涌来暖意的那种兴奋。 她呼口气,仰面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江依那样的人,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掩盖掉光彩的对吧?” “嗯,只要资本发现市场还是爱她,她就不用再演这样的烂网大了!” 挂断语音,郁溪又发了一阵呆,对着天花板伸出一只手。 窗外灯塔折射进的光斑仿若星辰,江依就似众人仰望的星,而她无论何时,都是亦步亦趋的追星人。 所以江依才对她这么淡定么? 甚至今晚她发信息过去说太累不视频,江依也是云淡风轻的说“好,早点睡”,一点失落的迹象都没有。 她问孟辰辰:【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对你更上心?】 孟辰辰这个追剧夜猫果然还没睡:【你觉得我女神对你不上心?】 夜晚让人思绪混乱,这种莫名自卑的心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打字:【我有一个朋友。】 孟辰辰关注角度清奇:【你现在除我以外有别的朋友了?】 【……去你的。】 孟辰辰连发三个狂笑表情后,给出正经答案:【吃醋!让对方吃醋吃得飞起!】 第二天上班,郁溪一脸别扭走到贺其楠身边:“帮个忙。” “什么?” 郁溪压低声音:“你偷偷带手机了吧?和我一起拍张照。” “为什么?” 郁溪沉默。 “不告诉我就不拍。” “……发朋友圈。” 贺其楠很快反应过来:“给江依看?你想让她吃醋你好恶毒!” 郁溪低着头,脸上表情淡漠,可短发垂下来搭住耳尖,掩去泛起的一阵红。 脖子间刺刺的,好似有齿尖轻轻摩挲带来的痕痒,又有电流般的酥麻。 上次江依说吃醋的时候,就这样咬在了她颈间。 那大概是江依在她面前唯一一次小小失控,令人怀念。 但贺其楠探究的眼神让她不自在,故意转身:“不拍算了,看你昨天用错一个公式,本想告诉你。” 贺其楠拽住她衣角:“拍拍拍。” 郁溪闷笑:她在其他人面前好像总有办法,不知为何在江依面前总犯傻。 贺其楠带她到一个避人的角落,悄悄摸出手机:“江依真会吃醋么?那样的人。” 郁溪含糊道:“快点拍了。” 吃醋时坐在她膝头的江依,是她不愿跟任何人分享的江依。 贺其楠问:“我露脸么?” “不用,她看制服就知道是你。” “哦,那不用补唇膏了。” 郁溪:…… 怎么,很在意你在江依面前的形象吗? 这倒提醒她自己,虽然没打算露脸,还是拢了拢头发。 告诉贺其楠:“就拍我在给你讲公式的样子就好。” -- 第243页 贺其楠:“拍都拍了,你倒是跟我靠近一点呀。” “不。” 还是拉出一段距离,即便是刻意让江依吃醋的做戏,也不想真的这样。 “咔嚓”一声。 贺其楠把照片给她看:“这样行么?” 郁溪点头。 贺其楠想了想:“你自己发有点太刻意了,不如我来发。” “你发有什么用。”郁溪想也没想的拒绝:“她又看不到你朋友圈。” “谁说看不到。” 郁溪一顿,反应过来:“你加了她微信?” 贺其楠露出点得色:“是呀,她带我去吃饭那晚加的。” 郁溪转身就走,捶了两下胸。 一股闷气堵着。 贺其楠在她身后小声喊:“朋友圈还发不发了?” “发!” 只是本来策划让江依吃醋的一场骗局,怎么好像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还好下午忙起来,让郁溪没有频频去问贺其楠,有没有等来江依的回复。 等她忙完,贺其楠已经下班了。 走到宿舍拿到手机,站在走廊窗边透口气:【她没回复?】 【你自己不是能看到吗?】 郁溪又点进贺其楠朋友圈,双瞳凝住—— 就在她和贺其楠发微信的当下,江依给贺其楠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贺其楠一个电话打过来:“她点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郁溪面无表情的摁断。 夜晚空气清冷,她却觉得面颊发烫,总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江依面前昭然若揭。 江依面对她淡然又镇定,当然能分析出她对贺其楠没意思,贺其楠对她也没多大意思,是老长辈强点鸳鸯谱,甚至能分析出,这就是她和贺其楠联手所做的一场戏。 不像她,心慌意乱,只要江依在这世界存在,她总觉得腹背受敌。 甚至给贺其楠追了个电话过去:“你不会喜欢上江依了吧?” 贺其楠:“……” “你不许。”斩钉截铁的告诫。 “我是仰慕!仰慕!”贺其楠说:“我没想到她是那么好看又温柔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她说着自己顿了顿,问郁溪:“她到底喜欢你什么?” 郁溪默默挂了电话。 江依到底喜欢她什么?她没有答案。 从十七岁开始,好像总是她去仰望,去追随,去一腔孤勇的执拗。 此时外面万家灯火亮出一片暖,偶尔有隐约的烟花声从很远地方传来,昭示着明天就是除夕了。 郁溪扶着窗框微叹了口气:这一次,又要一个人过年了。 ****** 第二天,郁溪组所在的大办公室格外沉默。 有人捅捅邻座的胳膊:“郁工进入超神状态了。” 郁溪对着计算机屏幕,凝神蹙眉。 直到中午,贺章和陈文寻等一众领导和前辈,来给加班的工作组发饺子。 有人开玩笑:“陈教授,不会让我们除夕夜通宵吧?” “白天好好干。”陈文寻递过盒饺子瞥他们一眼:“晚上有你们开黑的时候。” “嘻嘻,能不能安排点啤酒?” 陈文寻又拿了盒饺子到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身边,敲敲办公桌:“那群小兔崽子要喝酒开黑过年,你呢?不会一个人回宿舍窝着吧?” 见郁溪没反应又提议:“要不你来陪我和贺章两个老头儿看春晚?我撺掇他给你发红包。” 郁溪还是没反应,陈文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问邻座一个研究员:“她这样多久了?” “从今天一早就开始了。” 陈文寻看了眼表:“要是她到下午三点还是这样,你就来告诉我。” 作为郁溪的导师,他不是没见过郁溪的“超神”转态,更深知大脑如此高速运转对身体是极大损耗,跟武林高手持续运气输出似的。 到了下午三点,研究员果然来找他:“郁工还是那样!” 陈文寻匆匆赶过去,搭着她肩摇晃:“郁溪,郁溪。” 郁溪终于神情有了点变化,蹙眉更深一点,吐出七个字:“关键时候,别打岔。” 陈文寻:…… 他摇着头走了。 直到四点的时候他办公室门砰一声被人推开,郁溪边往制服外面套大衣边说:“我走了。” 陈文寻懵了:“你去哪?身体不舒服?” 郁溪摇头:“去禹山。” 陈文寻一拍桌子:“你谈恋爱我不反对,可你学什么为了美人不早朝的昏君哪?全组人春节都加班你却要走?” 郁溪已经在往外走了,嘴里只道:“你去看。” 陈文寻心念一动。 他快步走往郁溪办公室,路上还差点绊了跤,一进去看所有人都围在郁溪计算机前,一脸惊叹,听到他进来招呼他:“陈教授。” 陈文寻过去望一眼屏幕,默默无语。 本来需要全组人春节假期加班的数据模型,此时赫然陈列在郁溪的计算机上。 陈文寻愣半晌,长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很多时候科学与艺术一样,不是努力就有成果,技术进步很大程度上靠天才的灵光一现。 只是郁溪这样的天才,多少年才出一个呢? -- 第244页 ****** 郁溪匆匆跑出航天院的时候是下午四点过,是日天降大雪,带着纷纷扬扬掩埋一切的架势浓郁着春节气氛。 郁溪打了辆车:“去机场。” 她低头在手机上买车票。 “去机场干嘛?”司机奇怪回头:“这么大的雪,航班都停了。” 这一消息也同步出现在了郁溪的手机屏幕上。 她抿了下唇:“那去高铁站。”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无论如何,要到禹山。 不知是不是天气不好有人退票,高铁倒有很多余票,郁溪跑进高铁站,仰头间脖颈拉出锋利线条,看候车屏提示她的那趟车并未晚点。 雪花在发间融化得糟乱,像因焦灼而凌乱的心绪,有人望着她悄声议论:“是郁工程师么?” 郁溪戴上口罩,却坐不下来,来回来去踱步,总担心恶劣天气会让高铁也出什么变故。 直到检票,进站,坐进车厢因突然涌动的暖气解开大衣。 她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怎么就搭上了去禹山的车呢? 江依……会高兴么? 作者有话说: 高考的小天使们,恭喜你们解!放!啦! (剩下还在读小学的,和我这个读幼儿园的一起努力吧 感谢在20220607 16:19:27~20220608 16: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lcor、DetectiveLi、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沐晨言、阳光下行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marcus、豆子、e 20瓶;lez、喻思南老婆、一只废犬 10瓶;深深几许、关关雎鸠 5瓶;网页版好麻烦 3瓶;锅包肉 2瓶;A61、大白羊、杉田道合.、王晓佳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除夕夜,醉酒 因恶劣的天气, 天幕很快擦黑,除夕夜的旅程,有列车员送来饺子:“祝大家春节快乐!” 一盒饺子被放在郁溪面前, 列车员眨眨眼:“你是郁工程师, 对吧?” 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能帮我签个名么?” 郁溪戴着口罩, 微微颔首。 列车员拿到签名笑得心满意足:“怎么除夕夜还在路上?出任务?” 郁溪不愿多谈自己私事,含糊过去:“嗯。” “祝你一切顺利。” “那个。” “嗯?”列车员回眸看她。 “你除夕夜值班?不回家过年?” 列车员笑笑:“没办法,我们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家人也理解。” “如果, 我是说如果,”郁溪犹豫着问:“你除夕突然能回家跟他们见面呢?” “那他们可该高兴坏了。” 列车员走以后, 郁溪再次转向车窗, 因为车厢内外温差过大而凝层薄雾, 对面小女孩在她妈妈怀抱里,对着车窗划三道:“妈妈,这是烟花。” “烟花啊。”她妈妈笑:“等下爸爸来接我们了,你画给爸爸看。” 等郁溪到站下车, 真有烟花从很远的地方升腾而起, 成为黑暗天幕的点缀。 除夕夜车极少, 她花高价打车往影视城。 司机倒没认出她, 只问:“大年三十还去影视城工作啊?” 其实郁溪从小, 对过年没什么概念。 从小在外婆家,除夕充斥着她妈的砸门声和低吼声, 还有外婆低声啜泣抹泪。 后来到舅妈家, 除夕是桌上难得丰富的菜肴和电视里模糊的春晚, 而她在舅妈几乎算不得暗示的目光中提早离席。 躲在小小木板搭成的房间, 望着门外的天井, 月光洒下一束光柱,像要把人吸进去乘风而飞。 那时她不觉难捱,只憋着一口气,心想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地方。 直到重遇江依,她忽然对过年这一天有了期待。 她走得急,连行李都没带,给江依买的零食啤酒更无从谈起,打车到影视城门前下车,不是最大最出名那座,而是附近的山寨版,以价格低廉著称,倒吸引了不少网大剧组驻扎。 但除了江依那个真正穷的剧组,大年三十还守在这拍戏的剧组也没两个,远远望进去,黑漆漆一片显得萧条。 门口没人看守,郁溪径直进去。 走过粗制滥造的建筑,又是高屋建瓴的皇宫一隅,突然冒出西洋城堡混搭,恐怖城入口被做出狰狞小丑笑着张大嘴,暗红玻璃眼球在黑暗中发着诡谲的光。 郁溪走着,心里难免升起一股荒唐感—— 她怎么就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江依大概很忙,不会又怪她莽撞、生起气来吧? 突然冒出的一阵恐慌,让她几乎想夺路而逃。 看了眼手机,离零点还有五分钟。 脚步却带着她向唯一亮光的地方走出。 走近才发现那不是拍戏打的灯,是有人寻出空地燃了一堆篝火,剧组的人普遍年轻,火光映亮的脸庞带着青色胡茬或粉刺,举着啤酒在高喊: “明年脱单!” “考公成功上岸!” “孩子要求不高让我上个钻石吧呜呜呜!” 南方小城湿冷,纵然没下雪,燃着篝火也冷得跺脚,一堆年轻人扑通扑通跺着,场面就显得闹哄哄。 -- 第245页 在这样的混乱中没人注意她走近,她隔着人堆,望见了江依。 斜倚坐在台阶上,裹着那件长款羽绒服,脸上的浓妆已经卸了,长卷发白天大概做了造型,这会儿蓬松垂落半掩秀美脸庞。 她不是寡淡长相,这会儿一手捏着啤酒罐,一手搭在膝头,眉若远山,清眸流盼,脸上表情却显出淡漠疏离,对着火光发愣。 好像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并融入不进去。 这时有人盯着手机里春晚的直播喊:“准备准备!跟着倒数了!” 在攒动的人影中,郁溪望着江依,江依回望见了她。 一片喧闹中,两人之间静默无声。 “十,九,八,七,六……” 郁溪翕动嘴唇,无声吟出令她除夕夜顶风冒雪横跨一千公里的那个名字:“江依。” “四,三,二,一!” 所有人的欢呼中,江依脸上的疏离神色消失不见,蜿蜒的眉眼展露温柔。 江依看着她笑了,动动嘴唇无声的回她:“小孩儿,新年快乐。” 一段旅程瞬间被赋予朝圣的意义,她灵魂皈依,心神落定。 直到江依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挑指,理了理她大衣腰带:“你怎么来了?” 郁溪说:“我想你。” 她轻轻拥住江依的肩,闻她发间馥郁的芬芳,消解她大衣上风雪的清冷:“我很想你。” ****** 江依带她离开那堆闹哄哄的年轻人。 “我饿了。” 江依意味深长的瞟她一眼。 郁溪揉揉肚子:“一天没吃东西,好饿,影视城这么偏,附近有吃的么?” 江依拖长语调道:“你是真饿了呀。” “有的。”她带着郁溪往影视城外走。 郁溪跟在她身侧,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年还是进步很大。 十年前她只能仰望着江依的背影,而现在,站在江依身侧的人是她。 她望一眼江依垂在羽绒服侧的纤指,指尖凝住皎皎月华。 郁溪犹豫半晌,几次想握上去,又被江依随步履轻晃的韵律打断。 直到江依放慢步调,郁溪屏住半口气,一把握住。 江依似乎轻轻挣了下,但痕迹轻微,似猫不亮爪子的在对主人撒娇。 可江依会对她撒娇么?郁溪不敢这么想。 握住三分之一的指尖已像江依给她的新年礼物,像难得要到糖的小孩儿,舍不得囫囵吞下,一点一点慢慢抿着。 拖着江依:“慢慢走。” 远离了人群的除夕夜,静出三分浪漫,街道映出两人并肩的影子。 直到江依说一声“到了”,郁溪意犹未尽。 眼前是一顶红篷,咕嘟咕嘟煮着老式麻辣烫。 灯光昏暗,老板躬身坐在一边串玉米粒:“一,二,三……” “好香。”郁溪想摘口罩,被江依按了下:“等等。” 她怕老板认出郁溪,本想协商一轮,却换来老板暴躁的吼:“别吵!我串签签都被你吵乱了!能吃的都煮在锅里,要吃什么自己拿!” 江依:…… 这时手机响,老板接起来也是一顿吼:“说了这月收房租那二十万就给我孙女当零花钱了!你说说你,家里那么多拆迁房你也不管天天只知道打游戏!” 挂了电话啪一声扔到桌上。 接着低头继续很专注的往签签上串玉米粒:“一、二、三……” 江依和郁溪:…… 大隐隐于市,不知多少不起眼的路边摊,都有这样一位传奇老板。 江依笑着勾指摘掉郁溪口罩,凝脂般的指腹擦过耳廓。 郁溪低头转向冒泡的锅,盯着上下起伏的一串豆皮。 江依柔声问:“怎么了?” 郁溪摇摇头,把那串豆皮捞起来,塞进嘴里。 她耳边是江依柔妩的笑,灵动的发,指尖拈着麻辣烫的竹签都像艺术,似是浑然不知自己的美,一手把长卷发按在耳侧,跟着郁溪把豆皮塞进嘴里。 “爽啊!”叹出的语调鲜活,好似回到祝镇的盛夏。 江依舔舔唇:“我想喝酒。” “刚在剧组不是喝了?” “那种酒,多没劲。”江依撇下唇,站起来走到角落,拎了两瓶深棕色啤酒,比普通啤酒瓶大出一圈。 郁溪瞟一眼——这酒她熟,大二在邶航后巷的烧烤摊,孟辰辰给她喝过,她两口就倒。 江依擒着小小塑料杯给自己倒了杯,白色泡沫融化在她雪白指间,像拍岸的海浪,让人联想到更暧昧的什么。 郁溪眯了下眼,又捞了颗淀粉丸塞进嘴里。 “其实呢,”江依偏偏头,把沾了啤酒泡沫的手指放进嘴里吮掉,红唇擦过:“比起各种吃的,我更馋酒。” 郁溪回忆了下:“我好像从没看你醉过,酒量好?” “好也是好。”江依笑道:“还有,不敢醉。” 回想在叶行舟身边那些年,如履薄冰,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怎敢放纵自己。 郁溪抿了下唇,显然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猛然提及叶行舟令她不快,但,一阵冲动情绪过去,她更在意江依感受。 端起塑料杯递到江依手里:“以后都可以喝。” “我会守着你。” 江依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两点:“醉了呢?” -- 第246页 郁溪好奇起来:“你喝醉什么样?” 江依笑得肩膀晃:“我也不知道。” 她把啤酒灌入嘴里,红唇越发润泽,舌尖轻轻刮走泡沫:“爽啊!”又问郁溪:“小孩儿,你不来一杯么?” 郁溪摇头:“我酒量太差,你喝,待会儿我送你回酒店。” 那是一个很静谧的夜晚,过往她妈妈的尖叫声和砸门声,舅妈舅舅一家看春晚嗑瓜子的热闹声,甚至方才年轻人围着篝火的喧哗声,都被时光隧道抛诸脑后。 她专注当下,甚至觉得江依唇角擦过杯沿的声音都能听到,让她放轻了口中的咀嚼。 她心里胀饱饱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很充盈,又伴着酸涩。 对于她的突如其来,江依并没生气,这很好。可江依又有多高兴呢?她不知道。 悄悄瞟一眼,还是那副鲜活却云淡风轻的笑靥,对着杯中啤酒也不吝展示自己的美。 江依酒量真的很好,不知不觉,深棕色玻璃瓶在桌板下攒了一堆。 并肩走出红篷,江依双颊在月光下泛着绯色,唇角一抹笑,似点缀枝头的花,大朵大朵的丰盈。 畅快么?郁溪心想,应该是的,只是这畅快到底是因为她的到来,还是单纯因为酒? 心里积了几天的别扭,像路边的灌木,趁着修枝人不备,一点点张牙舞爪。 江依视线也落在那灌木,侧头,眯了眯眼:“有猫。” “嗯?” 江依看上去十分清醒,已自顾自走了过去,蹲在灌木丛边:“喵。” 声音娇柔软糯,酥着人的骨头。 郁溪心念一动,跟过去立于她身后:“江依,你醉了?” 以她对江依的理解,平素的江依断然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喵。”江依又叫一声,扭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点委屈:“猫猫不见了。” 郁溪指尖颤动,心被融化。 这是江依?这是成熟妩媚、云淡风轻的江依? 她忍不住俯身,双手撑着膝头,离江依耳侧更近,用安抚语调问:“怎么不见了呢?” “不知道。”她看着郁溪眨两下眼,指着自己鼻端:“明明是同类,为什么不跟我玩呢?” 郁溪清冷了二十余年的眉眼,此时弯得那样柔:“你也是猫吗?” “嗯。”江依自我反思了下:“可能它看出我好几天不开心,不想跟我玩。” “为什么不开心?” 郁溪心脏开始以不规律的频率跃动,似有预感,会听到什么期盼已久的话。 醉酒的江依坦诚道:“因为主人说不能来看我。” “谁是主人?” “郁溪。” “我是谁?”她绕到江依身侧,脸伸过去。 “郁溪。” 江依抱着双腿笑起来:“对,主人来了。” 她忽然站起来倒进郁溪怀里,头顶来回磨蹭着她颈窝:“所以我很高兴。” 发丝轻轻搔动,像撩在心尖:“我真的很高兴。” 郁溪回抱她:“为什么一定要等喝醉了,才能说呢?” 江依在她怀里摇摇晃晃,像忽然酒气上涌:“嗝。” 她开始往郁溪身上爬,双腿圈着郁溪的腰,郁溪不得不托住她臀腿,一阵好笑。 听她嘟哝:“你是一棵树。” “什么?”郁溪问:“为什么?” “因为那个的时候,你都躺得直挺挺的。”江依温软的呼吸就在她耳边。 郁溪抱着江依没觉得重,灵魂如被闪电击中。 ……原来她不只手不巧?连躺都躺得不够好? 定了定神,才叫江依:“下来。” “为什么?”江依把她箍得更紧。 “我不能这样抱你回酒店吧。”郁溪柔声劝:“下来,我背你。” 踉踉跄跄扶江依站稳,她俯在江依身前:“上吧。” 江依不动,她逗着问:“猫又不会爬树了么?” 江依果然利索的爬上来。 她怕江依想吐,走得稳,不时侧耳听听身后的呼吸。 直到江依脸蹭着她耳朵,好似睡熟,毛茸茸的长卷发垂下来,随着步频轻晃。 郁溪轻轻把她往上托了托。 “江依。” “唔。” 身后人迷糊的回答似梦呓,飘到她唇角变为笑意,被月光晕染,越来越浓,又低声唤一遍那个名字:“江,依。” 她觉得轻,好似可以走到天荒地老。又觉得重,好像背着整个世界。 ****** 所幸郁溪有先见之明,提前问好酒店地址,也把房卡拿到自己手里。 打开门,环境比她想象的更恶劣。 小小单间,被泛黄墙纸和脱落墙皮晕染出岁月感,取暖器支在一边,横穿过房间的绳上晾着洗过的内衣和内裤。 郁溪移开眼神。 那样的蕾丝和形状,是她到现在都没学会穿的。 是独属于江依的妩媚和风情,和独属于江依的成熟和丰饶。 单是空荡荡晾在那儿,就让人对那身段有了具象联想。 郁溪轻轻把肩上人放进床上睡袋。 “热。”换来一阵轻扭。 其实房间不热,暖气都不足,但酒气催动着体温上升,她得帮江依换衣服。 先脱掉紫红羽绒服,紧裹着曲线的毛衫露出来。 -- 第247页 “伸手。” 郁溪鼻尖沁出一层薄汗,这会儿又似喝多酒的人是她。 好不容易把该脱的脱了,郁溪快速移开眼。 与晾在绳上内衣裤风格近似的一套,把脑中的想象化为眼前的现实,无论如何心猿意马的铺垫,仍极具视觉冲击力。 眼前人饱满的脸颊,染着芙蓉花似的薄绯,随着胸前轻微呼吸起伏,朱唇榴齿。 江依醒着时脸上总有成熟的柔妩,这会儿醉了,茫茫然里反而露出罕见的天真。 郁溪轻抚她发端。 却不想惹得人忽然睁眼,眼底潋滟的水波流荡,咬住下唇轻唤了声:“主人。” 郁溪的心抢着砰砰两声乱跳,还没找到适合回答的话,眼前人又已阖上双目。 似乎只是梦境碎片的折射。 梦到什么呢? 郁溪再次迫近,在一阵酒香中辨出熟悉的栀子花香,被酒气熏暖,变得暧昧旖旎起来。 郁溪找来睡衣,却想:如果发生什么的话,江依明早酒醒,会不会当成一场梦? 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恶劣! 赶紧拿睡衣把眼前人裹得一点不露,不给自己任何非分之想的可能。 又钻进浴室去洗澡,在忽冷忽热的水柱下,绷不住一阵笑。 之前“该不该来”的疑虑化为乌有,只剩满心满意的庆幸,像本来只想要半根玉米的小孩儿,被塞了满满一桶泛着奶油香的爆米花。 还好来了。 某人说自己不会撒娇么? 呵。 ****** 小小单间的床硌着人的背,睡起来并不舒适,却因身边人的存在,让郁溪一扫前两天的七上八下,轻松入梦。 直睡到解除了连日加班的疲劳,才恍然睁眼,陌生的环境让人警惕,可却在看到眼前人的一瞬安下心来。 江依坐在窗边化妆,小小一盏灯对着化妆镜,听到郁溪的动静扭头。 拉开窗帘,薄薄的朝阳投进来,将她浓密的黑发染了层淡金。她就带着那层美到不真实的光晕,翕动睫羽,对郁溪微笑:“小孩儿,新年好。” 她今天妆容浓烈妖妩,眼线浓黑而上挑,很适合她明艳大气的五官,不显得媚和俗,反而有种“非人而近妖”的惊艳之美。 与昨晚懵懂天真躺在她眼前、任由她脱衣的人那么不一样。 抬眸轻扫了眼横贯房间的绳子,上面晾着的蕾丝内衣裤已经不见了。 郁溪裹着被子坐起来:“头疼么?” 江依揉了下太阳穴:“还好。” 酒量倒真好,竟然没宿醉。 她告诉江依:“你昨晚喝醉了。” 江依点头:“这我知道。” 郁溪唇边浮笑:“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江依放下化妆刷,轻摇着腰肢走过来,撑着双膝俯身,对住她双眸:“我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郁溪笑意更甚,却摇头:“没有。” 江依拖长调子“哦”一声,上挑的眼线为她柔妩的气质添了层锋利,像明晃晃的钩子拉扯着人心叫嚣着勾引。 摆明了恃美行凶。 郁溪移开眼神轻咳了声:“我帮你换的睡衣。” 换来江依一句:“扣子扣得倒很好。” “那当然。”郁溪觉得自己不容易,急于夸耀:“我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 “嗯。”江依又轻摇着腰肢坐回化妆桌前,不咸不淡点评一句:“正人君子。” 正当郁溪咂摸她语气的时候,她出声打断:“饿么?” “不饿。”昨晚吃了太多麻辣烫。 “那再睡会儿吧。”江依给自己扫上一层莓紫色唇膏,算是结束了化妆:“我过去剧组了。” “大年初一也不放假?” “小孩儿。”江依笑起来:“说我们剧组穷那就是真穷,多放一天假,就要多出一天场租费啊,哪里耗得起?” 郁溪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我可以去片场看你拍戏么?” “看我和别人的亲密戏不会吃醋么?” 郁溪一愣。 江依坐到她床边笑:“逗你的,没什么亲密戏,只有社会主义姐妹情。” 她取过自己的毛衣递给郁溪:“衣服穿好,南方的湿冷比邶城更厉害。” 郁溪爬下床洗漱更衣,江依走过来,把一条羊绒围巾绕在她脖子上,埋头去闻,全是江依发间的馥郁,像江依昨晚伏在她肩头。 “别傻笑。”江依又帮她把围巾紧了紧,拍拍她胸口:“真想去的话,口罩戴好。” “为什么?” “你现在工作性质特殊,被人认不出来,保不齐有麻烦。” 两人迎着朝阳走出,一股南方烧卖的胡椒香气传来,路边有不知何人玩过的摔炮,红彤彤一片。 郁溪转向江依,郑重其事又说一遍:“新年快乐。” “祝你今天快乐。” “这么小气的吗?”江依呵出一口白气后冲她微笑:“只祝我今天快乐?” “嗯。”郁溪认真点头:“因为余生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这样,在心里祝你快乐。” 内心怎会燃起白日焰火。 璀璨夺目,硫磺味熏得人鼻发酸。 江依手拢在羽绒服袖子里,握住郁溪的手,柔腻触感将她包裹。 “新年第一天。”江依轻声说:“牵手到片场吧。” -- 第248页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万里迢迢来探班,所说的“饿”,竟然是想吃麻辣烫的那种“饿”,啧啧 感谢在20220608 16:47:12~20220609 16: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阳光下行走、照海、杨幂圈外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撒野 20瓶;飞向星空鱼的雨燕 10瓶;椰含不落 4瓶;A61、已登录、锅包肉 2瓶;歌尽倾君、沉淀、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我是故意喝醉的 江依带郁溪到片场, 对她说:“我先去换衣服,你累的话先坐会儿。” 不醉酒的时候,她又是成熟温柔的姐姐样了, 念着郁溪连日加班、又长途跋涉而来。 郁溪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凳子:“坐哪儿?” “哦, 忘了给你介绍。”江依笑得双肩抖起来, 纤手一指:“那儿,就把它当凳子用吧。” 郁溪:…… 那是一颗假人头,因比例失调大得有些荒唐, 反而一点不恐怖, 露出可笑意味。 大概连剧组自己都觉得看不过眼,弃之不用, 放在片场当凳子。 郁溪过去坐下, 摇摇晃晃不稳当, 环视片场,场景用“粗制滥造”评价已算温和,江依在一幕蓝丝绒的移动换衣间更衣,丝绒布晃得郁溪心里跟着不安稳。 这剧组, 到底行不行? 江依拉开帘幕出来的时候, 还裹着那件紫红羽绒服, 郁溪来了片场就发现这衣服人手一件, 江依穿出的效果, 像对其他人处刑。 她坐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化妆台前,让发型师给她夹头发, 海藻般的细卷变作妩媚风情的大卷, 配着上挑的眼线和莓紫的唇膏, 眼尾不经意一瞟, 就像甩出隐形的钩子。 等江依走到导演身边候场, 郁溪听那发型师,一边收卷发棒一边跟身边人点评:“不管演技如何,这可真是女娲炫技般的颜值!” 放在江依身上,倒也不算夸张。 等到导演张罗着开拍,江依在一边埋头酝酿情绪,郁溪看着工作人员一张张过分年轻的脸,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回忆着江依给她看过的剧本,剧情实在谈不上靠谱——吸血鬼女王为了征服世界,要拉拢狼人去大战哥斯拉。 女二则是一平平无奇的社畜,挤地铁点外卖打游戏,还始终在青铜段位游走。无意间救下吸血鬼女王、得知她的惊天计划后,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人生的平淡,都是“天将降大任”的磨砺。 然后就是一路陪伴,一路感化,最后和吸血鬼女王携手打败哥斯拉,社会主义姐妹情放光芒。 郁溪心想,这要能火,简直有违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可等江依脱下那件奶奶款的羽绒服,郁溪双瞳顿住。 江依穿一身黑,皮革制成,有点像那种很飒的军*装制服,但更诱,尖尖领子衬出形状优美的锁骨,束腰勒出饱满的胸型和蜂腰,就显得大腿线条更好看。 短短一条皮裙堪堪遮住大腿,露出同样黑色皮革制成的吊袜带,裹在雪白丰腴的大腿上,上面别着一把铜光闪闪的匕首。 现场静默一片,所有人连呼吸声音都放轻。 江依进组都半个月了,也就是说组里的人看江依这造型看了半个月,仍有惊艳之感。 她掏出手机,对着江依背影偷偷拍了一张。 给孟辰辰发微信:【喜欢跟我当朋友么?】 孟辰辰:【???你受什么刺激了?】 郁溪把那张背影照发过去。 孟辰辰那边半天没动静。 郁溪:【不好看?】 孟辰辰这才回:【本人已死,别跟我说话,请给我烧纸。】 郁溪皱眉不解,孟辰辰又发过来满屏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字数之多,郁溪都怀疑是她家新养的猫踩了她屏幕。 孟辰辰文字尖叫完终于能正常说出一句话:【姐姐杀我!!!这要是不能翻红,我就去邶航操场裸奔!】 郁溪:【……倒也不必。】 等江依走到镜头前,郁溪掐着自己指尖。 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剧本,江依要怎么去演。 今天第一场是文戏,吸血鬼女王发现一直潜伏在她身边的社畜女,其实是为了打破她计划,觉得深受背叛。 演社畜女的女孩顶着张青春无敌的脸,面容清秀而不惊艳,与江依的浓颜形成鲜明对比,被吸血鬼女王抵在阴暗街巷,脚边有老鼠仓皇窜过。 吸血鬼女王掐住她脖子:“你一直骗我?” 人类女孩瑟瑟发抖:“想破坏你的计划是真,想跟你当朋友也是真。” 女王冷笑一声,穿长皮靴的膝头抵住她:“别再骗我。” 郁溪坐在那颗假人头上,小臂汗毛乍开。 她没补过江依在美国演的那些电影和剧,总觉得那样的江依太遥远,像是在她曾经的伤口上撒盐。但她听无数人诟病过那时的江依演技太木,就连粉丝头子孟辰辰,也不得不公允说一句:“专心舔颜就好。” 可这时江依的一双桃花眼,有愤怒,有狠戾,又有一丝丝哀伤像河底的水草,随着水波荡漾丝丝缕缕的浮起来。 -- 第249页 女王摩挲人类女孩的脖颈:“我从以前就不该信你,是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眼底又有更复杂的欲望升起,轻轻摩擦的皓齿,演绎着对鲜血的渴望。 以前忍得那么辛苦,无非对这女孩有真心。 这时,偏头,轻嗅,嘴唇贴过去,微妙翕动迎合着血管汩汩的流动。 人类女孩颤到极致闭眼,鼻端一阵血腥气,颈间却没痛感。 睁眼才发现,是选择背叛的狼人追了上来,吸血鬼女王一手抵上獠牙,手上的血溅到女孩脸上。 跟着一声低喝:“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卡。” 伴着导演一声,现场传来一阵低低啜泣。 刚还在说“不管江依演技如何”这种话的发型师,这时掩着面:“呜呜呜这是什么绝美社会主义姐妹情!” 老实说郁溪现在的感觉很割裂。 一边是狼人过分夸张的妆效让她出戏,一边是江依眼底暗涌的情绪让她相信这个莫名的故事。 粗制滥造的背景在诡谲灯光的拯救下,变作B级片中光怪陆离的地下都市,在这种地方,好像真会有那么一位沉睡千万年的吸血鬼女王降临。 一边摧毁,一边救赎。一边狠戾,一边天真。 主机位关了,导演走到副机位旁边猛掐摄像的手,让摄像机记录下江依暂时没出戏时,胸口的起伏和眼底的茫然。 郁溪觉得江依演起戏来像换了个人——这叫演技木? 逃开往事桎梏的壳,江依的天赋挡不住,她还是当年被观山从陋街后巷挖掘的女孩,洗去尘沙就能由鱼目化为珍珠。 导演走到江依身边:“依姐,实话实说演这个是委屈你了。” 江依轻摇头:“有什么委屈,这是你们毕业后第一步作品,每个人不都在认真对待?” 她的认真不比那些小年轻少,为了镜头里季节不穿帮,含冰块消解掉嘴里哈出的白气,又吊着威亚满场飞。 晚上郁溪回酒店给她擦药,取暖器灯光烤着腰际,雪肌让那些青紫淤痕甚至显出瑰丽,却令人心疼到生不出任何绮思。 郁溪只有三天假,第三天从影视城离开的时候,江依送她,发现她一路不说话。 于是宽慰:“如果我有其他进组机会,你又有空,到时再邀你探班好不好?” 换来闷声一句:“不好。” 又埋头往前走,直到身后一股拖力,扭头看,是江依轻拽住了她的大衣带子。 大衣带在她指间变作桃花枝,柔情四溢的晃两晃:“怎么了呢?” 动作连带语调,在郁溪心里升起奇妙的感觉—— 她是被喜爱的,被重视的,被呵护的,有人会捕捉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小情绪,只是因着过往的原因,在不想见的时候化为隐忍,在面对面的时候则无可藏匿。 偏爱许人以底气,让她别别扭扭开口:“不喜欢你拍戏。” “嗯?” “这里。”她伸指点点自己脖子:“你咬其他人这里哎!” 江依回忆起来,是大年初一那场戏,吸血鬼女王在背叛的愤恨下,想把人类女孩变同类。 “不是没咬么?”最后还是放了女孩一条生路。 “就差这么一点点。”郁溪拇指和食指扯出一条缝,夸张的语气:“就差这么点就咬到了,你不拿显微镜看得清这距离么?” 换来江依失笑:“那是演戏呀。” 郁溪眨眨眼,捧起她双颊,口罩上的一双眼盯住她。 最后还是放开,叹口气:“我知道,你是演员,这是你的职业,可我就是不能客观看待,所以往后还是不要探什么班了。” 她对自己不满,又想闷头往前走,却再次被江依轻拽住腰带,她转头,又对上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 她有些懊恼的问:“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江依偏头笑问:“我刚才叫你什么?” “嗯?小孩儿?”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那你知不知道小孩儿的特权是什么?”江依贴到她耳边:“无、理、取、闹。” 温存的语气顺着耳洞往里钻,一直跌进心里的奇幻兔子洞,兔子钻出来一阵蹦跳,惹得心也跟着乱蹦。 她脖子上围着江依的围巾,本来说好给她带走的,这会儿却被江依挑指解开,松塌塌挂在脖子上,江依钻进她颈窝间。 她毫无防备,上次被江依轻轻噬咬的地方传来熟悉痛感,柔软唇瓣擦着肌肤,刚开始带着冬天的凉意,随着吻又变得滚烫。 她拥住江依后脑,江依也没放过她的意思,比上次还多三分力道,舌尖翻转着吮吸。 “姐姐……” 江依这次放开她,抬眸瞧她,眼底有流转的水光,透着湿软,双颊攀爬上过分早开的花。 “在镜头前是演戏。”江依中指在那吻痕上轻揉,痛与痒间激荡起越发奇妙的心思,又听江依道:“可这,是真的。” 她睫毛垂下,声音压低,似嗫嗫耳语:“我舍不得你走。” 转又抬眸,染了点笑意,不知是安慰郁溪还是安慰自己,轻柔给郁溪复而系好围巾,隔着围巾对那吻痕又瞧两眼:“好了,等这痕迹彻底消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 工作的忙碌消解了郁溪苦等的烦恼,两周以后,郁溪洗浴后对着镜子顾盼颈间,被江依吸出的深深痕迹,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 第250页 江依如约而返,傍晚时分,在机场寻见了等她的郁溪。 分明等在出口最显眼的位置,偏偏仰头在看大屏的广告,格外认真专注。江依瞟一眼,新出的全价猫粮,她一个不养猫的人,也不知在瞧什么。 颈部线条拉出锋利的弧度,短发利落垂于后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带着口罩看不清面貌,单那落拓疏朗的身姿,就已惹得不少人侧目。 江依放慢了步调,看她饱满的额,清隽的眉。 郁溪等了半天没等到人,终于忍不住朝出口方向望一眼,倏然对上江依笑吟吟一双桃花眼,因口罩遮掩了明丽容颜,所有光华都聚在眼底。 郁溪触电一般偏头,惹得江依笑着走过来:“小孩儿。” 她才努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哦——你回来了啊。” 江依扬唇。 慢吞吞走到郁溪身边,两人在机场的人潮中并肩而行,眼尾瞟郁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弯着发亮,但就是不看她。 其实她理解郁溪。 春节一别,快两周不见。总觉得郁溪变得更漂亮了,甚至因漂亮生出了三分陌生感,让人犹犹豫豫不敢接近。 郁溪一手拖着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一直背在背后,直到江依终于忍不住含笑说:“我都看到啦。” 她才别别扭扭把一束玫瑰从身后拿出来:“欢迎回来。” 低声补一句:“还是我自己包的。” 看来看去,从以前奔放的“鸡腿”变成了现在规整的“鸡腿”,但对郁溪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已是长足进步。江依心里漫过暖意,拉过郁溪的手仔细看:“这次有没有扎伤?” 手指温凝的触感遽然消解了两周不见的陌生,心里的想念像冲破表面结霜的瀑布一样倾泻,促使着她在往来人潮中压低声:“我很想你。” 本以为江依会躲,还没等到回应,心里已荡开淡淡失落。 没想到江依反手握住她,声音和手指同样温润:“小孩儿,我也很想你。” ****** 两人打车回家,江依在玄关换鞋时,发现将近一个月没住人的屋子不见灰尘:“你打扫过了?” 郁溪语气淡然:“嗯。” 不想透露自己提早三天开始兴奋,连拖地擦桌都变作美差。 却还是忍不住夸耀:“我还买了汤圆。你累吗?先去坐会儿,我来煮。” 从冰箱里拎出一袋走进厨房,江依没往沙发上坐,反而跟过去,抱着双臂,闲闲倚在门口。 脚底拖鞋绵软,厨房灯火可亲,眼前躬背烧水的人身上发出熟悉气味,让从窗口透进的万家灯火,不再成为别人的热闹,自己的奢望。 江依以前长居美国,也并没觉得这些适宜团聚的佳节难捱。 这时心里涌动的柔情,却促使她说出一句:“能赶回来过元宵节,我很开心。” “啊。”郁溪忙着把汤圆往锅里下:“哦。” 并非她刻意冷淡,只是暗藏心思。 两碗汤圆端上桌,熏着热气,郁溪问:“要不要再炒两个菜?” 江依摇头,一天舟车劳顿,为了今天赶回邶城,又连开两天大夜,她有些乏,不太吃得下。 两人围坐于暖黄莹灯下,郁溪细心提醒:“小心烫。” 江依小口咬破一点汤圆皮子,红唇衬着雪白。 流心的馅溢出,郁溪急着问:“好吃吗?” “嗯。”江依软声说:“还可以,不太甜。” 郁溪又一声:“哦。” 低头闷闷吃着汤圆,总觉得自己煮得不好,皮子太黏,黏得双唇发紧,说不出话。 站起来收拾碗勺:“我去洗碗,你先去洗澡?” “好。” 一个人躲进厨房,郁溪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懊恼,不是对江依,而是对自己——明明十七岁的时候,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为什么到了快二十七岁,想要的人近在自己身边,反而扭捏起来? 她从前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千回百转的心思,有话不直说,恨不得对方变成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不就是今年元宵节刚好撞上情人节么?她知道江依是开了两场大夜才能赶回来的,前两晚连视频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暗自买了巧克力流心的汤圆,想看看江依的反应。 毕竟江依还不是她女朋友。 “不太甜”算是国人对甜品很高的评价,算是对她所挑品牌的高度认可,却听得她气闷——她是跟江依讨论甜品么? 罢了罢了,总也算一起吃了巧克力,一起过了节。 郁溪走进卧室取睡衣时,瞥一眼床上差点没呛道。 江依靠在床头翻剧本,刚洗过吹干的浓密长发,懒散垂于肩头,露出圆润的肩线,偏偏一边肩带往下滑,软塌塌垂在嫩藕似的胳膊上,丰腴雪肌,美人娇软。 再接着就不能细看,纹路撩人的黑色蕾丝在冬日显得过分轻薄,又因某种丰腴显得层峦叠嶂。 郁溪恨不得把头钻进衣柜里:“你你不冷么?” “不冷啊。”江依若无其事的答,手理一下搭在膝头的被子:“这屋里暖气不是很足吗?” 郁溪取出睡衣想逃:“我去洗澡,你累了就早点睡。” “好。” 郁溪也不知自己洗澡时在磨蹭什么,有浪费水资源的嫌疑,浑身滴水的从浴室出来,想着:江依总该睡了吧? -- 第251页 若撩人不自知是一种罪,这女人应该入刑。 没想到推开卧室门,依然春光一片,郁溪低眉垂眼:“你你还没睡?” 她想钻进被子,却听江依拍拍自己那侧床轻唤:“过来。” 郁溪坐过去,老实低着头。 江依的手包放在床头柜上,纤指一点:“打开,有给你的东西。” 金属件触手冰凉凉,翻开包盖郁溪“啊”一声。 掏出来:“一块巧克力。” 江依被她的愣怔可爱到,眉眼弯出好看弧度:“是,一块巧克力。” 离二月十四号过去还有一个小时。 郁溪说:“我已经刷过牙了。” 江依:…… 桃花眼眯起,从郁溪手里拿过巧克力,撕开银箔包装纸,直接掰一块咬于唇齿间。 点两点,含糊着问:“吃不吃?” 郁溪说:“哦,待会儿可以再刷一遍。” 江依眼底凝聚的光,让她觉得自己不该再纠结刷牙这个问题了,凑过去,跟江依隔着段距离咬住。 甜蜜微苦的滋味化开,江依扶住她后颈,双唇抵了上来。 巧克力融化得那样快,几次交锋,对峙的只剩她俩唇舌。 不尝江依滋味的时候她还能忍,这会儿却捧起江依双颊,吻得那样急,狂风骤雨般侵略,等到两人呼吸都变了调。 她强迫自己停下,喘气瞧着江依。 江依眼尾双颊都染了一层薄绯,嘴唇湿润润的带点肿,乱掉的卷发扫在同样绯色蔓延的颈边。 缓缓往她这边靠,整个人散着香,说话时嘴唇若有似无碰到她耳垂:“告诉你一个秘密。” “除夕夜,我是故意喝醉的。” 郁溪恨自己为何还需等到江依挑明,从肩头滑落的肩带染了人为痕迹。 郁溪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可这一次发生的太突然,她像一个裸考的考生,全无底气,一边吻一边回忆着那些动作要领。 直到江依捧起她下巴,不满意的蹭两蹭。 她凝神,一寸一寸专心去吻。 “这是什么?”手指擦过江依肩胛骨。 江依肩胛骨生得好看,在她肉包骨的身段里像只温柔振翅的蝴蝶,这会儿那里当真有只墨色蝴蝶,郁溪问:“纹身?” “嗯,一次性的。”江依连声音都染着潮:“电影剧情需要。” 郁溪凝眸,去咬那蝴蝶的翅尖、触角…… 直到江依手搭上她扶在肩头的手背,一点,两点,背对她的身姿轻晃。 久违的触感滚烫,让郁溪比江依更快出汗。 她不停的问:“这样对么?” “是这里么?” 直到江依下巴扬起,忍无可忍的说:“你闭嘴。” 她气息都不稳,哪儿有答题的功夫。 室内暖黄光线旖旎,模糊意识中听到雨滴轻拍窗沿,再过不久,春雷就要震开一春的花。 郁溪轻抚花瓣,迎接着她的春天。 作者有话说: 有人情人节得到姐姐送的巧克力,想的是自己已经刷过牙了,啧啧,啧! 感谢在20220609 16:39:16~20220610 16:4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辰叶、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阳光下行走、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晴、Jamarcus 10瓶;关关雎鸠 5瓶;锅包肉、爱吃橙子、A61 2瓶;大白羊、九千七、歌尽倾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早安,女朋友 江依浑身完全没劲了, 还是强撑着去洗了个澡。 跌入柔软的床,郁溪去冲澡的当下,她已几乎迷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郁溪回到床上, 从背后贴过来搂住她腰, 替她轻揉:“疼么?” 毕竟那么久没有过,一有又那么激烈,她不知自己的力道和节奏是否合适, 只得不停回忆江依紧簇的眉、紧咬的下唇, 鼻腔里溢出的闷闷的哼声。 这么想着,刚洗完澡的身体又燥起来, 揉着的手变了味道。 被江依恹恹的打开。 她环住江依的腰, 知道江依是真累了, 不再折腾,脸埋进江依的浓密黑发。 第二天悠悠醒转,觉得手酸,看一眼身边的人, 如瀑黑发铺在侧脸上, 因贪睡更显得娇软。 她替江依把头发挑开, 忍不住低头, 在糯白的侧脸上轻亲了一口, 自己低笑一声,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其实她也累着, 且不说昨晚耗了多少体力, 前两天她为了迎接江依回来, 攒出时间让两人相处, 也加了好久的班。 这会儿却睡不着, 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亢奋状态。 她起床,又拖了遍地,浇了阳台的花,做了一顿颜值并不太高、估计味道也不算太好的早餐,等江依醒后热来吃。 自己坐在餐桌边时,却发现内心充盈到抵着胃,连早餐都不想吃,就想着昨晚江依送她的那块巧克力。 轻手轻脚进卧室去取,趁机又看一眼江依的睡颜。 坐回桌边,打开银箔纸,连被江依掰走一块的横断面都显得可爱,她顺着那角度掰一块放进嘴里,甜蜜化开,一丝丝苦被掩盖得不留痕迹。 -- 第252页 下过雨的清晨,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她眯眼望过去,发现自己的人生少有这样的闲适—— 抿化一块巧克力,等爱的人醒来。 她甚至有了拿起手机翻翻微博的兴致,还没来得及动,孟辰辰发来微信:【图片.jpg】 郁溪一愣。 照片上是江依背影,穿着吸血鬼女王的皮质制服,手里擒着一根皮鞭,偏头露出小半张侧脸,一脸冷傲的在跟身边人说话。 肩胛骨上是昨晚郁溪吻过的蝴蝶纹身,那张照片光线抓得好,灯打过来,流光溢彩的生动。 她傲视世间,恃美行凶,偏还叫人欲罢不能,心悦诚服。 郁溪:【你怎么会有这照片?】她都没见过。 孟辰辰:【微博上都传疯了好么!你去搜。】 郁溪点开微博,想当初她下载微博,就是为了搜索江依。 这会儿在搜索框打上“江依”名字,无数条微博跳出来,都是刚才孟辰辰发她那张照片。 【姐姐的腰!夺命的刀!】 【姐姐请对我扬起你的小皮鞭!】 【这是什么剧?我要去看!颜狗的春天来了!】 郁溪翻了一圈,直接给孟辰辰打了个电话。 孟辰辰给她挂了,发条微信过来:【姐们儿上班摸鱼呢!低调点,微信说!】 郁溪:【这照片怎么会流出来?工作人员不是都签了保密协议吗?】 孟辰辰:【嗨,你不都说了那是草台班子么?况且现在还有不少剧组,会自己放出一些模糊的剧照出来,全当前期宣传了。】 她安慰郁溪:【那网大剧组实在不像有钱做宣传的样子,这照片不管谁放出来的,也算给女神引流不少了。】 【不说了,学生来找我了,回聊!】 郁溪又进微博逛了一圈,发现不好的声音,都来自对现场道具粗制滥造的质疑,对江依本人则是一片溢美之声。 这倒让郁溪提前松了口气,本来江依要回演艺圈,她很担心不明真相的网友因往事对江依恶评。 现在看来,担心的事没发生,孟辰辰许下“女神不翻红就去邶航裸奔”的诺言,很大程度上也不用兑现了。 郁溪点开那张江依那张背影照,放大。 那蝴蝶昨晚在她唇下温柔着暧昧,连带着江依背脊的皮肤都泛着一片红,没想到在片场,是如此冷傲逼人的气势。 卧室门打开,江依歪头斜倚着门框,一双桃花眼还透着迷蒙睡意:“小孩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发现郁溪望向她的双眼透着委屈。 心里一颤:“怎么了?”走到她对面坐下,像要把她看个究竟。 “你会重新变成大明星吗?” “我不知道。”江依想了想摇头:“这没多大关系,我只希望有戏可演。” “辰辰说你一定会翻红。”郁溪替她下结论:“你会重新变成大明星的。” 江依挑唇:“借辰辰吉言。” “我为你高兴。”郁溪挠了下头:“但,那时又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那又怎么了呢?”江依不解。 郁溪像只担心被遗弃的小奶狗般盯着她,眼尾耷下来透着哀怨:“你不会睡了我不负责吧?” 江依失笑出声:“小孩儿。”她扬着语调:“昨晚谁睡谁?”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江依纤指摆弄着桌上的巧克力:“我昨天送你巧克力,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郁溪闷了下:“你也可以说,是给小孩儿的零食啊。” 江依笑意更甚:“那你等我会儿。” 她起身,换来郁溪一阵不明就里,张耳听了下,发现江依是去洗漱,涓涓水流声传来。 郁溪揉着巧克力的银箔纸,深度反思自己这段时间为何如此别扭。 她能想出个大概,“攻城”和“守城”的心态是不一样的,十七岁时江依离她太遥远,她没什么可失去,反而敢一腔孤勇往上冲。 快二十七岁时江依近在咫尺,她反而患得患失,知道自己原本的性子冲动莽撞,就怕行差踏错一步,断送本来唾手可得的幸福。 水声停下,郁溪暂时收敛思绪,听着江依趿着拖鞋的柔软脚步向她靠近,停在她身后,并没坐回自己原本的座位。 郁溪刚扭头,就被一双因刚洗漱而冰凉的手捧住。 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额头,带着唇瓣莹润的水汽和口腔里清新的牙膏味:“早安,小女朋友。” 郁溪肩膀僵掉,在一瞬凝滞的心跳后,是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气流,不断往她心里涌,让她整颗心都胀鼓鼓的。 整个人被心里的气球带着往上飘,好似悬浮于半空,灵魂出窍的俯视这一幕—— 江依带着柔妩笑意,长睫翕动,轻声唤她:“小女朋友。” 直到江依坐回她对面,她好不容易灵魂归位,就听江依问:“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偏转了下眸子:“看得人不好意思。” “你也会不好意思么?” “我为什么不会?”江依眼角揉了笑意:“因为我老成厚脸皮了么?” “你不老。”郁溪认真摇头,在她心里,江依永远停留在与她初识的十七岁夏天,抵御住时间的残酷魔法,永不老去。 “你不老,不要叫我小女朋友,我一直追着你的脚步,现在还可以再快一点,变成跑的。” -- 第253页 “跑到你身边,跟你并肩,爱你,保护你。” 每次情话变成诺言的时候,她反而说的格外干脆。 她点点自己额头:“所以,重来一次。” 江依笑着,抱着双臂看了她好一会儿,郁溪就那样坦然瞧着她,直愣愣的,还像十七岁那株小白杨,带着直冲云霄的气势。 说要走出大山,就会走出去。说爱一个人,就会永远爱下去。 江依带着心弦的震荡,站起来,款步走到她身边,捧起她脸,吻复而印在她额角:“早安,女朋友。” 郁溪搂着她腰,一手扶着她后颈,回吻直接抵上她双唇。 说话间两人呼吸交叠:“早安,女朋友。” 直到缠绵够了才放开,郁溪抱着人坐在自己膝头,后知后觉攀爬上来的笑意始终消减不下:“我以为。” “什么?” “你会磨我性子更久一点。” 江依揉揉她头发:“我不想你冲动莽撞,也不想你反而变得谨小慎微,简单说,我希望你在不伤人伤己的前提下,畅快做你自己。” “那你呢?” “我什么?” “你过年明明很想我去看你,却故意表现得不在意的样子。还有吃醋的时候,也装宽容。” “不是装,是觉得……自己应该那样。” “为什么?” 江依抵着她额角轻蹭两蹭:“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么?” ****** 郁溪没想到江依带她去的是墓园。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去见江依的母亲,紧张得扯衣角:“我应该穿得更正式一点。” 江依笑着替她理衣领:“别担心,她会喜欢你。” 在门前花店买了大束白菊,跟着江依找到墓碑,献花,祭拜,然后郁溪才细细打量起墓碑上的照片:“阿姨好年轻。” 小小一张椭圆黑白照,和江依一样清妩的脸型,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天真少女感。 江依解释:“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因为爱上江依她爸,婚姻遭到反对便决然出走,天南地北的换座城市生活,所有亲友关系都断掉。后来江父去世,对待女儿态度也是这般,喜欢跳舞就跳下去,管它有没有钱、清贫不清贫。 “我妈是个没什么金钱观念的人,所以后来患癌要做手术时捉襟见肘。我不指责她,我羡慕她,却也明白我要更成熟懂事、考虑得更多,才能保护她。” 现在想来,十年不离开叶行舟,何尝不是她思虑过度的后果。 “我不是在你面前装,只是很早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习惯自己包容、习惯自己懂事。” 也许在祝镇的那个夏天,躲在球儿姐的壳里,反而是她难得的放纵。 戏演完了,她又变为事事成熟的江依。 郁溪对着墓碑那枚小小照片说:“阿姨,我不喜欢她这样。” 江依带着点释然的哀伤扬唇:“怎么还告上状了?” 忽而被郁溪一把打横抱起,低呼一声。 “还有什么话要跟阿姨说的么?” “你这样,还怎么说……” “那阿姨,下次再来看您,今天,我先带她去个地方。” “对了阿姨。”走两步又转回来,抱着江依往下微微鞠躬,吓得江依搂紧她后颈:“您可记住我的名字啊,我叫郁溪,小溪的溪,等以后在天上见,我给您斟茶。” 一路横抱江依往墓园外走,江依低喝:“放我下来。” “偏不。” 江依晃了下腿,她力气没郁溪大,只换来一声笑:“不服气就往这儿咬,反正上次被你咬破的都消了。” 一直到墓园外打了车,江依忙不迭给两人戴上口罩,又对司机解释:“我脚扭了。” 郁溪手肘撑在车窗框上看她,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目的地是航天院,其他同事看到郁溪都惊讶:“郁工,难得休假,你怎么来院里了?” 看到郁溪身后跟着的江依,笑得柔,眼底透着媚,纷纷挤眉弄眼:“腰刀姐姐。” 郁溪拉开自己小办公室的门:“等我一会儿,我跟同事说两句话。” 江依点头进去,郁溪关上门脸色就变得不好看,叫过来一个年轻研究员问:“妖刀是什么意思?” “妖刀?”研究员反应了下:“是腰刀啦!”他笑嘻嘻解释:“姐姐的腰,夺命的刀!” 郁溪一把眼神飞刀射过来,他吓得捂嘴:“我可没跟着叫。” 郁溪大跨步走到大办公室拉开门,本来热闹着的室内变无声。 “小张,小梁,小王。”点了几个名字。 等人围拢到她身边,她顺手写下两组数据:“模型建出来才准下班。” “什么?!”立刻换来一阵哀嚎:“郁工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个脑子么?” 郁溪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众人立刻知道这件事没转圜余地。 面面相觑:“你这个月迟到几次?”“带薪上厕所没?”“在食堂抢郁工想要的菜没?” 对了一圈,没找出什么共同点。 小陈过来点醒他们:“你们刚才都叫腰刀姐姐了!” 郁溪拉开小办公室门叫江依:“你来。” 江依跟着她步出:“不是来你办公室么?” “去另个地方。” 她拉开一扇厚重金属门,带江依进去,找出两套类似航天员的装备,分一套给江依:“换上。” -- 第254页 “做什么?” “拍照。”郁溪道:“总该留一张跟我职业相关的合影。” 那航天员一般的制服和头盔着实新奇,江依换上,睨着身边同样打扮的郁溪笑,又忽然想到:“手机不都上交了么?怎么拍?” 郁溪对着门外叫一声:“进来。” 面对拉开门钻进的一道身影,江依扬声叫:“小贺!” 郁溪冷脸解释:“她仗着是贺院侄孙女,违反规定私自带手机。” “呸!那是我自己藏得好!再说,我可从没干过泄露数据的事儿!”她压低声:“快点快点,我也怕被逮。” 郁溪揽过江依的肩,透过头盔护目镜去看她,江依笑得鲜活,眼底染春光。 她被感染,唇角浮出笑意。 贺其楠横握着手机呆了两呆。 江依出声:“怎么了?” “没什么。”贺其楠摇摇头:“没想到郁工会笑,我一直以为她是面瘫来着。” 郁溪:…… “咔嚓”一声,拍下两人并肩而笑的瞬间。 郁溪拉开门:“出去。” 贺其楠低声骂:“你也太无情了吧!利用完就赶人走!我想跟江依聊会儿!” “不行。”郁溪断然拒绝:“再不走让你加班。” “你以权谋私!” 郁溪坦然点头:“我就是啊。” 贺其楠:…… 她嘀嘀咕咕钻出去后,郁轻拉正欲换装的江依:“等一下。” “怎么?” “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 江依扫视自己全身:“穿成这样去?” 郁溪拧开小小金属门仓,江依才发现那是一个入口,被轻轻推入。 “啊——!” 叫了一半猛然收音。 她身体像被某种不知名力量吸住一般,抛至半空,一阵眩目感后,瞥见郁溪以驾轻就熟的姿态升至她身边。 介绍:“这是模拟失重的体验装置。” 普通人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一颗心悬浮着飘荡,她手脚没依托,听郁溪问:“觉得害怕?还是刺激?刚才怎么不叫出来?” 江依隔着头盔瞪她一眼:“我已经……” “不怕了”三个字还未出口,眼尾已瞟到郁溪坏笑,暗道不好的同时,一阵更猛烈的失重感传来,让江依终于忍不住叫:“啊——” 郁溪是体验惯了的,还能游刃有余的笑,听江依讨饶:“我都叫出来了,放过我吧!” 终于那猛烈失重的感觉和缓下来,想来是郁溪提前设置好的程序,奇异感取代了失重感,手脚轻飘飘的,好像放空了身体也不会往下跌,置身云端。 直到郁溪拉着她稳稳落地结束了这场体验,她很难描述那样的触动,头盔里的面貌汗涔涔,摘下来才发现天旋地转的厉害,脚好像踩不到地上。 明明看到一张桌台就在身边,大脑却对距离判断失去掌控,眼看着错失,以为自己要跌倒在地。 一个年轻的、灼热的怀抱接住了她。 “没关系。”郁溪说:“我在这里。” “像我十七岁时你一次次接住我那样,我也会接住你,所以害怕了就尖叫,站不稳就往后倒,犯错没关系,不成熟、不懂事也都没关系。” 郁溪说着又笑:“幼稚点也很好,比如,喵喵。” “你……”江依脑中浮起故意醉酒后的片段,潜意识却不愿承认那是现实,只愿当一场梦。 身子软软靠在郁溪怀里,郁溪拍着她的背安抚。 她顾左右而言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郁溪扬唇:“那不说这个,不如来说说,这么快当我女朋友,除了不想我继续患得患失,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江依伴着还未消退的晕眩,靠在郁溪身上,听她的心跳。 年轻,灼热,赤诚。 她回味着刚才郁溪说的那些话,终于轻声开口:“嗯,有的。” “是什么呢?”被她倚靠的人心跳明显变快,呈出纷乱节奏。 江依阖眼而笑:“因为,我也不想再等,想得到你、拥有你。” 两人身后的金属门忽而被打开,贺其楠跳进来:“江依说过她好爱你!” 郁溪愣了下。 她倒不曾想,贺其楠刚才出去没关紧门,还一直躲在门外偷听。 工作量有这么不饱和?平时对她的压榨太少了?是该找她组长好好聊聊了。 江依额角的汗未完全褪去,云鬓染雾,又因贺其楠突然跳进来的“直言”晕了薄绯。 郁溪知道她不是这么直接的人,这一步跨得太大,本想帮她否认。 没想江依笑道:“嗯。” 她点点郁溪的肩,让郁溪垂眸望进她眼底:“我是对小贺说过这样的话。” “说什么?”心跳又骤乱。 江依眼底藏着温软的风,枝头的桃花,和一整个春天的意乱情迷,吸引着郁溪不断往下跌,失重感比方才更深。 江依带着那样的眼神,柔和笑道:“我好爱你。” ****** 门外又一阵咳。 郁溪觉得头痛。 平时这失重体验馆,半个月没人来一次,怎么今天人人往这跑,是来聚会还是怎么着? 陈文寻端着茶缸过来,先睨贺其楠一眼:“你在这做什么?工作量不饱和是吧?” -- 第255页 郁溪马上说:“是。” 贺其楠瞪她一眼,马上说:“没有啦,我这就要去忙了,今天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你那没完成的任务等晚上加班吧,《逐空》主创团队过来了,叫你一起开会。” 贺其楠:“哦,好。” 上班摸鱼笑嘻嘻,被迫加班哭唧唧。 陈文寻又睨郁溪一眼:“我听那些小兔崽子说你过来了,走吧,一起去听一耳朵。” “不去。” “不怕他们魔改你?” 郁溪想了想,她还真怕,跟江依商量:“你去我办公室等我会儿行吗?” 江依点头,陈文寻笑道:“老板娘,我叫厨房给你拿豌豆黄吃。” 三人一道往会议室走的时候,陈文寻训她:“小兔崽子胆子够大的,谈恋爱谈到院里来了,院里采购失重体验机是给你谈恋爱用的么?这要是被贺章那种老古板……” 说着瞟了贺其楠一眼,话锋一转:“这要是被贺院那种纪律严明的领导看见,不得罚你写检查啊?” “检查没有。”郁溪从口袋里掏出薄薄一张纸,往陈文寻手里一塞:“只有这个。” 陈文寻瞄一眼发现只有两行字,刚想说“贺院会被你这样对付过去吗”又顿住。 短短两行字,不是检查,而是另一组攻坚克难了两周的数据,被郁溪听到,闷头想了几天,顺手给解了。 她瞟着陈文寻:“我能在院里谈恋爱么?” 陈文寻眉开眼笑:“能能能!” 还能怎么办,人家凭实力狂妄,就由她狂着呗。 第80章 你陪人家运动的怎么样? 走到会议室前, 陈老头儿压低声音对郁溪:“有个惊喜。” 门还没开,就听一个女声中气十足道:“你们这么胡编乱造的,搞个锤子哦!” 郁溪闷笑了下拉开门:“倪太后。” 一张会议桌, 首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 却有不输年轻人的精神头, 一看郁溪眼睛都亮了:“小白杨,听说你耍朋友了,耍的哪个哦?” 贺章脸都黑了, 就听剧组的人问:“郁工谈恋爱了么?” 贺章黑脸答:“没有, 说着玩的。” 倪未莲对着郁溪撇嘴做个鬼脸,郁溪朝她点头, 拉开椅子坐下。 人都到齐了, 会议正式开始, 贺章对剧组的人介绍,倪未莲是院里特聘的剧本顾问。 这位老太太,是航天院的一个传奇,投身于航天事业的时间比贺章和陈文寻还要早, 有不少现在还在使用的技术, 她可算奠基人之一, 加上性格爽利, 直来直去, 退休前在院里横行霸道,人称“倪太后”。 这次被请回来当剧本顾问, 连贺章也要让她三分, 恭恭敬敬请她坐首席。 她瞧不上许多人, 尤其贺章这种搞技术出身、最后却走上了官僚道路的, 却很喜欢郁溪, 说郁溪直愣愣的像棵小白杨,有她年轻时候的闯劲。 在郁溪她们进来以前,她翻着剧本已经开怼,剧本里与航天常识不符的细节问题提了一堆。 这会儿继续,说话犀利又严谨,夹枪带棒,听得剧组主创冷汗涔涔,忙不迭记下。 说渴了,一推面前的水杯,叫贺章:“你去给我倒点水,这是啥子烂茶叶哦,去给我换点你藏在柜子里的好茶叶。” 贺章脸色铁青。 从他爬到副院长的位置,早习惯了所有人捧着他,这会儿他摆着德高望重的谱,却被倪未莲当小弟一样呼来喝去,却敢怒不敢言,隐忍着端茶杯走开。 郁溪和陈文寻闷头笑,悄悄给她比个大拇指。 倪未莲飞扬的眼神甩得飞起。 等贺章倒水回来,倪未莲又提了一堆意见,意犹未尽的合上剧本,问郁溪:“小白杨,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郁溪摇头:“技术层面没有了。” 主创松口气。 “但是。”郁溪翻开剧本,点着其中一页:“我舅舅舅妈从来不是支持我学业的好人,艺术创作总不能歪曲事实吧?” 她性子直,说她睚眦必报也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主创弱弱的答:“这是为了反应乡亲的正面形象……” 贺章这时开口:“我说过,这是环境需要。” “哼。”倪未莲冷笑一声:“从你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不老实。” 她站起来:“小白杨跟我出去,等他们不纠结了,我们再回来继续谈!” 贺章伸手拦:“哎你带她去哪?” “女厕所!你去不去嘛?” 走出会议室,多亏倪未莲,郁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厉害啊,太后。” 倪未莲说:“怕他个锤子!我进航天院的时候,他屁股蛋还是青的。” “不说那个糟老头,说点开心的。”她眉飞色舞问郁溪:“那些小兔崽子说你耍朋友了,是不是真的?” “嗯。”郁溪眼尾染了笑。 “耍的哪个?” “她叫江依,是个演员。”郁溪答:“演过一部武侠片叫《剑灵》,还演过一部小镇电影叫《撞击》,你看过没有?” 倪未莲摇头:“我没退休的时候忙得很,她最近没演过什么吗?” 郁溪:“呃,吸血鬼女王。” 倪未莲笑死了:“喔唷,吸血鬼还是个女王,小白杨你好要得哟。” -- 第256页 郁溪也没绷住笑:“嗯,我也觉得我好要得哟。” “有没有照片?” “我手机上有,这会儿没带。”郁溪问:“不过,想看真人么?” “她在院里?” “嗯,我带她过来的,在我办公室。”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看看去。”倪未莲说:“我看看到底配不配得上你。” 倪未莲把郁溪当亲孙女疼,可不能随便交代出去。 郁溪敲敲办公室门,倪未莲说:“你现在倒是不莽撞了嘛,以前门都不晓得敲,天天在我办公室里横冲直撞的。” 郁溪摸摸鼻尖又笑:“她教的。” “哎哟你不要笑了。”倪未莲牙酸:“我以前还想你这小孩是不是面瘫,现在怎么?要把以前没笑的都补回来啊?” 见没人来开,郁溪又敲敲门。 这次很快,轻灵脚步响起,门后露出江依一张笑靥:“刚在看你桌上一本书,没注意听动静。” 倪未莲瞧着江依愣半晌:“小白杨,这是你配不上人家啊。” 郁溪介绍:“这位是倪教授,大名鼎鼎的倪太后,退休前……” “别介绍我的丰功伟绩了。”倪未莲一挥手:“我年轻着呢,还没到忆当年的时候。” 又冲江依说:“女王你再坐会儿啊,等开完会我就把小白杨给你还回来。” 江依被“女王”称呼弄得愣了愣,又看郁溪在一旁笑。 倪未莲带着郁溪,风风火火又往会议室方向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觉得,”倪未莲以手掩嘴凑近她耳边:“江依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哈?” 说真的,倪未莲绝算不上美女,只是利落爽朗的性格,为她过分奔放的脸型和五官平添了许多魅力。 未等郁溪反驳,她一把推开会议室门:“小白杨刚才提出的问题,你们纠结完没有?” 不等人答话,她又急道:“我现在还有个问题,你们准备找谁演年轻时候的我?” 倪未莲作为航天事业的第一代女性力量,电影里有这么一段,闪回了她年轻的时候,在一个挺偏远的小镇高中当老师,同时坚持自学考博士。 主创团队对视一眼,会议还没进行到挑演员的阶段,不过初步定下的人选他们也带着照片。 选出一张放给倪未莲看。 倪未莲怒了:“这种整容脸能演好我么?怎么选上的,制片人家亲戚吧?” “别管她了,我自己有个人选。” 陈文寻喝着苦荞茶随口问:“谁啊?” “江依!我觉得她长得很像年轻时的我!” 陈文寻差点没被一口茶呛死:“咳咳,你这老太太,总不能觉得谁好看,就说谁像年轻时的你吧!” “怎么不像了?” “你年轻时的照片,可还在航天院荣誉墙上挂着呢。” 倪未莲沉默一瞬:“……气韵像,行不行?” “总之,如果江依同意的话,我就选她演我了。” 贺章因为郁溪,很清楚江依背景:“不行。” “我们这种电影,哪能让她那种人演?” “我们哪种电影?”倪未莲拍桌子:“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老古董,一些好好的主旋律电影才没市场!” “总之,我和小白杨就两个条件:第一,舅舅舅妈是怎样就怎样,别刻意往好了写,第二,让江依演我。” “不然,这电影就别拍了!” 贺章望向郁溪:“你怎么说?” 倪未莲年轻时在院里就是个刺儿头,现在退休了更是没人拿她有办法,但郁溪是在职的航天工程师,以后晋升评级,总还要从他手里过。 说到底这还是以郁溪为原型的电影,只要郁溪点头,倪未莲也没辙。 结果郁溪一脸正义的说:“倪太后是我们敬仰的前辈,尊师重道是航天院优良的传统,我当然听她的。” 陈文寻差点又被一口茶呛死: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尊师重道的这么乖驯了?以前那可没少给他出幺蛾子! 会议陷入僵局,不得不提前结束。 郁溪带倪未莲去会议室找江依:“饿了么?去食堂吃饭吧。” 倪未莲一边抱怨院里食堂几十年如一日的难吃,一边拿郁溪饭卡打了一堆,末了问江依:“这些你不会都吃不得吧?” 她因为当了这剧本顾问,还特意找来些女演员访谈看,听说有些人一天三顿鸡蛋黄瓜,吓得她不轻。 江依坐在她对面,笑得柔如春日柳:“我什么都吃,吃完运动就是了,不然,生活多没劲?” 倪未莲赞赏点头:“就是,难怪你看着丰润,不像有些女演员看着干瘪瘪的。” 又扭头问郁溪:“你陪人家运动的怎么样?” 郁溪嘴里一朵香菇径直顺着喉管滑下,呛得她咳了半天。 她知道倪未莲性子直,但这种问题,是她一个前辈该跟后辈讨论的吗? 倪未莲全无所谓:“怎么了嘛,你也算我半个学生,我可不想你出去丢人。” 她转而问江依:“你说,她运动的怎么样?” 江依拿筷子戳着猪手只是笑。 倪未莲叹口气:“好嘛,我懂了。” 嫌弃的瞟一眼郁溪:“你学习能力应该还可以,我可以给你点教材,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 第257页 郁溪一听就扶额:“不会是你在小镇当高中老师的时候,找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儿称了好些旧小说吧?” 倪未莲大惊:“你怎么知道?你也称过?同道中人?” “不对啊,你既然称过,为什么还运动的不行?” “我没称过!”郁溪以手拂脸:“说正事了!” “哦,对。”倪未莲问江依:“是这样,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演年轻时候的我?” 江依看了郁溪一眼:“倪教授,你可能对我的背景不太了解,我之前……” “知道知道。”倪未莲挥手让她不用说:“贺章那老头儿都说过了,我就问你,你想不想演?” 江依犹豫,郁溪在桌下碰碰她膝盖:“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不再过度思虑,不再瞻前顾后。 江依点头:“我想演。” 倪未莲一拍大腿:“想就对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物很有魅力,演我绝对不让你吃亏。” 江依笑问:“倪教授,我想问问您,为什么选我来演您呢?” 郁溪闷笑一声:“因为你漂亮呗。” 江依温声道:“漂亮的女演员又不只我一个。” “可是有这样一双眼的,只有你一个。”倪未莲问:“你俩明天有空么?空的话,来我家一趟吧。” ****** 郁溪本就因江依回来,攒出了两天假,第二天上午,两人买了水果,打车往邶城郊区。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照得冬日空气都没寻常那么冷,郁溪把窗开了一条缝,让风透进来,吹起江依身上的香。 在车厢里萦萦绕绕,缠着她,让她心猿意马回忆起昨晚,江依的香也是这样缠着她,同样让她不能摆脱的,还有江依两条修长的腿。 她每次都契而不舍的问:“这样对不对?” 又问:“这样呢?” 她是真心想做好,严谨得像做科学试验。 飞船她都能整上天,对吧? 江依挣起来咬她下巴,绯色是被吹落的樱花瓣,落在她眼尾、耳尖,被腻腻的汗黏住落不下去,嘴唇润泽的肿,说不上是被郁溪吮吻的,还是因她自己一直咬着。 郁溪问:“是痛还是舒服?” 江依不答话,羞恼的睨她一眼。 趁江依向后仰倒的时候,郁溪忍不住蹙眉:不给她反馈数据,她也很为难啊。 而这时坐在车厢里,两人带着口罩,江依的手放在她手侧,像长了足的春日小虫一般,一点一点轻爬上郁溪手背,跃动着舞蹈。 郁溪垂眸看了眼落在她指尖的光斑,一反手,把她手握住。 本以为江依要挣,没想到身边人笑眼弯弯,伸指在她掌心轻挠。 很多时候她觉得江依像一株植物,比如江畔柔柔的柳,或春日蔓延的藤,她的美和柔情缠上你,汲取的是一生时光。 郁溪乐于付出这个代价,下车以后拖着江依的手,摇摇晃晃不肯走。 “你是我什么人呐?” 江依好笑瞪她一眼:“家长。” 郁溪:“不是,三个字那个。” 江依笑出声:“女家长。” 郁溪:…… 她故作气闷闷往前走,心里默数三秒,想着江依总该拉她,不想等到第四秒,她腰带都快甩到天上去,也没被人拉住。 等她气急败坏一回头,正对上猫眼石般一双笑眼。 她恍然大悟,原来又被江依拿捏,知她要自己回头。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甘心臣服,江依摘下口罩,贴到她耳畔:“今天还没跟你说。” “早安,女朋友。” 一吻轻轻落下,双唇柔和温软,为何却把耳廓灼得滚烫。 换来远远一声:“哎哟喂。” 郁溪平白被打断,不满抱怨:“太后不讲武德,偷看年轻人谈恋爱。” 倪未莲毫不留情一掌拍在她肩上:“嘿你个小白杨!耍朋友有啥子看不得的嘛?我又不是没耍过!” 倪未莲就这火爆脾气,大概也是整个航天院唯一能镇住郁溪的人,摘下口罩龇牙咧嘴,江依笑着给她揉肩。 她忍不住吐槽:“在航天院都这样,在家不知多嚣张。” 倪未莲:“哼哼,吓死你。” 倪未莲的确是个传奇,性子急、脑子活,对基础理论的认识没人比她更深刻,比她更年轻的男研究员们很多时候根本跟不上她思路,被骂得一愣一愣。 整个航天院,上到院长,下到食堂大妈,没一个不服她。她基本就是一风风火火的螃蟹,横着走。 等被倪未莲带着走进一间小院,郁溪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按倪未莲的火爆脾气,家也该“物似主人形”,大红大绿的张扬。 没想到眼前这个小院,清雅端方,白石板、棕爬架,弯弯绕绕的藤蔓抽出一点新绿,开花还早,但空气里已然有了清新的味道。 莫名让郁溪想起祝镇。 祝镇穷而逼仄,却因这落后保护了风景没受任何污染,旧的石板路,清的溪,野的向日葵盘活了整个夏天。 郁溪跟倪未莲说起,倪未莲点头:“我刚开始注意到你,就因为听人说你是小镇考出来的。” 再往里走,郁溪瞧见蜿蜒的藤蔓爬架后坐了一个人。 身下是轮椅,手里拿着个很复古的碧脆猫形水壶在浇花,花白头发在脑后挽一个髻,脸上皱纹,则被时光雕刻成温柔的沟壑。 -- 第258页 她听到动静,抬脸柔厚的笑:“接到人回来了?” 郁溪脑子里,浮出她对着江依时时想起的一句话——“岁月从不败美人”。 即便老人到了这年纪,也能一眼从她柔和的眉眼、娴雅的气质中,看出她年轻时美得多惊艳。 倪未莲快步抢上前去:“不是说等我回来浇么?你怎么又自己出来浇水了。” 老人笑:“我也说了很多次,你这么粗枝大叶,我的小花园能受得了你?” 倪未莲很自然在她面前俯身,理着她膝上搭的毛毯。老人目光悠柔的抬手,在倪未莲后脑轻轻拍了两拍。 倪未莲直起身时,郁溪惊讶发现,她脸上有种近似小女孩的情态,窃喜又羞涩。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郁溪,收敛了眉眼,咳一声道:“这位是夏岚夏老师。” 江依把水果放下,和郁溪一起招呼:“夏老师好。” 不知夏岚是什么老师,岁月风霜凝过,结成这样的气度。 倪未莲竟道:“其实夏老师,是我的高中老师。” ****** 夏岚温柔笑着迎她们进屋坐,又问郁溪:“小莲这性子,平时给院里添了不少麻烦吧?” 郁溪愣半天,一时没把倪太后和“小莲”这个称呼对应起来。 倪未莲大手一挥:“我能给院里添什么麻烦?倒是院里尽招些头脑不灵光的小崽子,给我添麻烦才是真。” 航天院重重门槛,能入职的个个人中龙凤,看在倪未莲眼里,仍觉得他们脑子不够活、经验不够多,笨得令人伤心。 就连郁溪这样的天才,刚进院时也被倪未莲臭骂过好几回。 夏岚笑道:“分明是你耐心不够,容易起急,说不定还有好些孩子,被你打击了科研热情呢。” 郁溪在一旁点头:“真的,我刚进院时被倪教授骂哭过好几回,都觉得自己不适合搞航天工程,差点想辞职。” 倪未莲一脸震惊指着她:“你!什么时候哭过?分明拍桌子跟我对吵得飞起!” 郁溪淡定道:“真哭过,洗手间背着你偷偷哭的,你不知道。” 航天院唯一能制住郁溪的是倪未莲,唯一能让倪未莲看上眼的又只有郁溪,两人脑子同样转得飞快,见解不一致时不知吵了多少架。 倪未莲骂起人来可不含糊,郁溪今日一见世上还有人能制住她,心想还不得抓紧时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一脸正直而乖巧,惹来夏岚同情看她一眼:“好孩子,受委屈了。” 又叫倪未莲:“人家孩子这么多年跟你共事不容易,你给孩子道个歉。” 倪未莲大声:“哈?!我给小崽子道歉?”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 夏岚牵起倪未莲的手,轻拍手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乖。” 倪未莲:…… 她看着郁溪,眼眨巴眨巴。 郁溪也看着她,眼眨巴眨巴。 终于,倪未莲被夏岚拍着手背,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发颤:“对、对不……” 郁溪脊背挺直,坐得端正,双手在膝头半握成拳。 要知道这可是倪太后啊!横行霸道到院长都让她三分的倪太后啊! 夏岚又拍拍倪未莲的手背鼓励:“说呀。” 倪未莲眼一闭心一横:“对不起!” 郁溪呼出一口气,满足了。 那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背后是无数个曾被倪未莲骂得哭唧唧的灵魂。 朋友们!倪太后也有今天! 一物降一物,苍天饶过谁! 郁溪尽量保证面色如常,不理会倪未莲瞪她的目光。 ****** 初春将至,空气里的寒意少了些凛冽,院里的植物清香,透过打开的一条窗缝透进来,夏岚让倪未莲泡了壶花茶,又装了筐橘子,笑吟吟招呼她们吃喝。 倪未莲走来走去的忙着,想甩开郁溪在身后追随的目光。 郁溪其实很想拍视频,怕被倪未莲打,才忍了,毕竟昨天的剧本会上,倪太后刚刚颐指气使让贺院给她泡茶,哪儿想到她也有这么乖顺的时候。 忙完才在夏岚身边坐下,对江依道:“其实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讲讲我和夏老师年轻时的故事。” 她打开一本相册,递上:“我和夏老师年轻时,有且只有这一张合影。” 夏岚笑:“你们看看小莲年轻时,是不是真跟江小姐长挺像的?” 郁溪:…… 不得不说,夏老师这就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年轻时的她自己,是个十足的美人,而年轻时的倪未莲,则眉眼倔强、处处透着一股虎劲。 倪未莲道:“我和夏老师的故事,电影里不会讲,但至少,我希望演我的那个人知道,是夏老师改变了我的一生。” 第81章 我,吃,醋 倪未莲的青春时代, 和郁溪有些像。 小镇出身,环境闭塞,家里很穷。跟郁溪不同的是她长在自己爸妈身边, 但这也算不上多大一件幸事, 因为她还有四个弟弟。 伴着第四个弟弟出生, 家里用钱越发紧张,她爸把她叫到身边:“你一个女娃娃,家里供你读到高中, 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现在你给我退学,结婚。” 倪未莲说:“退个锤子。” 她爸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 第259页 第二天到学校上数学课, 数学老师正是夏岚, 夏岚平时走上讲台, 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时,只会在倪未莲脸上多停留两秒,这天却深深看了她一眼。 放学后她把倪未莲叫到办公室:“脸怎么了?” 倪未莲一脸不忿也没什么难过的样子:“我爸打的。” 夏岚:“干嘛打你?” 倪未莲挺倔的笑了下,肿着的腮帮子牵着一疼:“他让我退学结婚, 我说退个锤子。” 夏岚问:“家里没钱了?” 倪未莲抿嘴不讲话。 夏岚握住办公桌上的红笔:“那, 我帮你出钱。” ****** 倪未莲愣了。 在这之前, 她跟夏岚是什么关系呢。 她一直觉得, 是她单向暗恋夏岚的关系。 她是班里最聪明的学生, 她觉得夏岚对她的偏爱也大抵因为此。 比如闷热夏天她在办公室做题,背后蒲扇扇起的一阵风。 比如冬日清晨的无人教室, 她抽屉里放着一颗糖。 比如自习课她举手提问, 夏岚走过来微微俯身作答, 垂在她手背的一缕发。 可这些关系都不足以让夏岚说出一句:“那, 我帮你出钱。” 她的意思是, 倪未莲高中剩下的学费和大学的学费,她来出。 那是一个盛夏傍晚,微暗的空气里有萤火虫漂浮,把少女心中隐约模糊的东西,点亮到通明。 她鼓足勇气对上夏岚的眼睛:“那,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来还你钱。” 夏岚也温柔对住她的眸子:“好。” 那是一个万物含蓄的年代,两人事关人生方向的承诺仅仅隐晦至此,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倪未莲相信夏岚什么都懂了,她拿着那笔钱考上了邶城的大学,毕业后如约返回小镇。 没想到夏岚失踪了。 倪未莲留在小镇当了好几年高中老师,再没见过夏岚。 她失望回到邶城,专攻学术,一直没结婚。 ****** 倪未莲讲到这里止住话头,惹来郁溪追问:“然后呢?” 夏岚笑道:“然后,时间就过了四十年。” 郁溪不是不惊讶。 在她刚刚走过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四十年,几乎是个过分漫长的概念。 夏岚告诉她:“过了四十年,我已经六十多了,那年我查出一个肿瘤,怀疑是癌,才想着到邶城找小莲。” 她也一辈子没结婚,当年她把她妈给她当嫁妆的钱给了倪未莲当学费,她妈知道了她这份心思,做了一份倪未莲写来绝交的假信。 夏岚温柔,但骄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去找倪未莲求证,直到今天她才终于可以笑着说:“我为我的骄傲付出了代价。” 四十年人生在掌心蹉跎。 再见面,她们已是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夏岚四十岁时遭遇一次重大车祸,从此不再能离开轮椅。 人生遗憾了什么,又圆满了什么。 包裹着奇迹发生的那个内核,始于她们从未忘记对方。 郁溪觉得感慨:“这故事在电影里都不能被提及?” “是不能。”倪未莲道:“但有一幕。” 倪未莲在小镇当高中老师时,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教鞭点着黑板上的数学题,敦促着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 小镇的教室外有虫鸣,有蛙鸣,惹来倪未莲眼神瞟向窗外。 瞬时愣住。 窗外是曾经教过她的高中老师,透过窗口对她笑,再一恍神,老师的身影又消失了。 倪未莲感慨:“我看到剧本中这一幕时惊讶极了,编剧不知道我的故事,只把这当作乡村教育事业代代相传的缩影。” “总结起来,我和夏老师的故事,浓缩为电影里我望向窗外的那一眼。”倪未莲转向江依:“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江依点头:“我明白。” 若那一眼讶异、缱绻、怀念,闪动崇敬又莽撞的光,会不会让银幕之外的有心人,敏锐捕捉到这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故事。 倪未莲点点自己的眼睛:“我要找一个眼里有故事的人,而你有。” 江依:“我会尽全力。” ****** 从倪未莲家出来,郁溪牵着江依的手,格外沉默。 江依轻晃晃,应和身后小院的藤蔓摆动:“在想什么?” “我们的故事、倪教授的故事。”郁溪道:“分明都改变了几人的一生,在电影里却竟不能有展现,真荒唐。” “环境如此,需要更多代人去努力。”江依柔声安抚:“但至少现在,倪教授在电影里留下了那一眼。” “那我们呢?”郁溪闷道。 “我们也会找到自己的方式,在电影里留下痕迹。” 本以为这大人捭阖式的话语,不会让年轻莽撞的郁溪满意,但郁溪点点头听了进去:“嗯。” 她们听完故事,在倪未莲家消磨了一天,喝茶吃饭,甚至下了几盘棋,看倪未莲和夏岚相处,慨叹时间是残酷的游戏,却又给人留下千回百转的温柔。 这会儿夕阳斜斜映在两人头顶,美得像曾经的遗憾故事。 江依指尖在郁溪手背一点,几乎有电流滑过。 郁溪在那阵隐约的酥麻里听江依问:“真哭过?” “什么?” -- 第260页 “我是说以前。”江依问:“你真被倪教授骂哭过?” 郁溪咧嘴:“怎么可能,我跟她对吵,比她还大声。” 江依轻轻摇头,蓬如云鬓的浓密卷发贴着脸颊舞动:“呵,小孩儿。” 郁溪把人抵在小院转角的藤蔓架下:“除了高三以为被退学、在你面前哭的那一次外,我只为你哭过。” 她拉下口罩,露出轻咬的下唇,委屈里透出些不忿。 江依跟着拉下口罩,唇贴上去,柔软得像晒在郁溪背后的夕阳,一点一点,晒化坚冰。 她轻吮郁溪唇角,让她放松,放弃抵挡,最后抵不住诱惑,追过来,两人唇齿交叠。 夕阳下的吻被染出不一样的温柔,江依双眸湿软,手轻抚郁溪侧脸:“是我不好。” “以后,换我为你哭。” 郁溪想起十九岁在邶城甫遇江依,满心满意只当她是坏女人,想让她为自己哭,甚至故意带她去路边摊吃辣。 此时换来这样的承诺,却只是摇头:“不要,舍不得。” 江依轻笑,额发被晚风吹成雾,包裹住一整个即将到来的春天。 她带着一种了然,知道郁溪极有食言的可能。 当郁溪在床上,汗浸浸的背下俯拉出利落线条,去吮她眼睫上的水雾,那又是另外性质的故事了。 ****** 第二天郁溪回院里上班,贺章找她谈了一次话。 “这几年下来,陈文寻和倪未莲算是把你惯坏了。” 郁溪挑眉:“有吗?” “这次的电影,是上头下达的宣传任务,哪容得你想怎样就怎样?”贺章跟她拍桌子:“还有,你去跟倪未莲说,让她别一起闹。” “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你……”贺章心想我要是敢说,还找你干嘛。 郁溪正色道:“贺院,环境和政策我们不是不理解,所以我们最想讲的故事,也没要求一定加在电影里。只是这次的两个要求,一,遵照人物本身的形象,二,选一个自己满意的演员,不过分吧?” “不过分?”贺章直瞪眼:“你知不知道这两要求一提,我要扛多大压力?” “贺老头儿,你看你那俩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陈文寻慢悠悠,跟散步似迈进来:“你是不是没喝我给你的下火茶?” 贺章连他一起瞪:“别打岔,你又来袒护她。” “不是袒护。”他把一张打印纸往贺章面前一放:“你先看看这个。” 两组人攻坚克难半个月的一组数据模型,跃然纸上,不用说,又是郁溪解决的。 陈文寻故意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也就给院里省了大几千万吧。 陈文寻笑眯眯:“老话讲恃才傲物,我这关门弟子傲是傲了点,谁让她有才呢?” ****** 半个月后,剧本调整完毕,《逐空》剧组拿着宣传部特批,进驻航天院开拍。 贺章背着双手过来看,一腔不满发泄在江依的形象上:“娇弱的样儿,哪像个女航天人?” 陈文寻端着茶缸嗤他:“老古板,我就觉得挺好!” 江依是娇柔的模样,但陈文寻觉得她真是个好演员,走路的姿态挺肩收腰,眼底透着坚毅,跟《撞击》里浑身没骨头的沈桃相比,完全两个人。 郁溪跟过来看拍戏,陈文寻问:“厉害啊,她怎么做到的?” 郁溪低声回:“住了半个月健身房。” 航天院里军人多,郁溪和倪未莲这样的工程师,从入职以来受其影响,难免沾上军人习性。 江依在健身房练仪态练行走,烟酒全戒掉,饮食低脂高蛋白,半个月内浑身紧一圈,穿着短袖制服时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倪未莲也来看,美滋滋对郁溪说:“是不是跟我年轻时挺像的?” 郁溪:…… 她还是对贺章做出一步妥协,不在剧组公开她与江依的恋爱关系,她也怕因这层关系让江依被指成“关系户”,遂应允。 剧组工作人员里年轻小姑娘多,她一现身就引起骚动。 化妆师小姑娘推推发型师小姑娘:“是郁工!啊啊啊啊她本人也太好看了吧!” “气质好冷!我好迷!你说我去跟她说话,她能搭理我么?” 江依正由这两人补妆,温和道:“妹妹,你的粉扑快捂死我了。” 化妆师赶紧移开:“对不起,江老师!” 却还在往郁溪那边瞟。 发型师鼓励她:“去啊!你以前不是校花么?多少人想追你追不上,这会儿怂什么?” “行。”化妆师放下粉扑,理理衣角跑过去。 江依眯了眯眼,望着小姑娘兴奋到双颊微红,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递给郁溪,仰脸说着些什么。 郁溪一脸清冷,倒也低头耐心听着。 “咳。” 两人一起回头,看江依柔和笑着,抱双臂而立。 “郁工,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化妆师:“江老师,就在……” “我带江老师去吧。”郁溪道:“江老师,关于倪教授这个人物呢,我还有点粗浅见解想跟你探讨。” 江依在前头走得快,听郁溪在她身后闷笑。 一回头,对上清冷人少见的笑眸:“江老师,我还以为你真忘了洗手间怎么走,你这不是很清楚吗?” -- 第261页 远离了拍摄场地那一块,她快走两步与江依并肩:“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江依拉开洗手间门:“进。” 郁溪带着笑依言进去,看江依靠在盥洗台上,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抽根烟,找你帮我看着。” 窗户开着,倒不用担心在洗手间留下烟味。 郁溪问:“不是戒了吗?” “平时不抽,演起戏来压力太大,抽一根醒神。” 郁溪不懂演戏,却也能看出江依演起戏来,情绪调动跟其他人不是一个量级,好些看剧本时原本以为的过场戏,江依演起来却能令现场人目不转睛。 是沉稳的奋进。是激越的深情。 倪未莲年轻时为航天事业不眠不休的劲头,化在她的举手投足里。 这时见她揉着太阳穴,明显倦乏,双手握门把手抵住门:“好,你抽,我帮你看着,” 江依把绑头发的皮筋解开,束在手上,拨了拨一头浓密的发,为了演年轻时的倪未莲,卷发夹直了,垂在脸侧,却犹显出风情万种。 侧头,点烟,红唇间悠悠吐出一缕白雾,像时光般环绕住她,连带着双瞳都变得悠远。 若不是对身体不好,郁溪实在很喜欢看江依抽烟。 连细瘦手腕弯折的弧度都像艺术,偏头是一撇,扬手是一捺,举手投足化为一笔一画,生动书写着“美”这个字。 她在郁溪十八岁的夏天倏然降临,重新定义美和奇迹,到现在近十年过去了,郁溪望着她,仍有这样的触动。 听她微眯着眼叫:“小孩儿。” 声音穿过缭绕的烟雾传来,像钩子勾在人心上。 尾音拖长:“刚才你和化妆师聊什么呢?” 郁溪只当她抽着烟闲聊解闷:“哦,她问我女航天人化妆有什么讲究,我说她问错人了,我从不化妆。” 江依没绷住一声笑,随即敛了眉眼:“还说什么了?” 郁溪回想了下:“没什么了。” 江依再次眯了眯眼,她那神态很迷人,像只从桃花洞钻出来的狐狸,一寸一寸,款步轻摇走到郁溪身边,挥手赶开缭绕到郁溪身边的烟雾:“你再想想?” 郁溪一脸迷茫,听她笑了声把手伸进自己裤子口袋,隔着布料一掐。 郁溪吃痛间,就见她已把手缩了回去,柔白掌心多了块巧克力,抛两抛,眯眼对着外包装念:“百分之七十黑巧。” “哦。”郁溪想起:“她刚才给我的。” “她?”江依又笑了声,一手夹烟,一手把玩着那块巧克力:“喜欢黑巧么?” “还行。”郁溪答:“我不喜欢太甜的,黑巧还行。” 江依纤指一挑,解开两颗她制服纽扣,修长脖颈露出来,江依指尖轻划,不似往日用柔腻指腹,反而控制角度刻意用了点指甲,在过分静谧的洗手间,能听到擦过皮肤的声音。 她声音压低,像下蛊:“吃黑巧呢,就有一点不好。” 轻扫的指尖,让痕痒漫遍全身,郁溪脚趾在鞋里蜷两蜷,强作镇定问:“怎么?容易过敏?” 江依又笑,眼尾上挑。 郁溪只记得她指尖最后划过的是颈间血管,随着脉搏汩汩跳动,之后她的动作那样快,郁溪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颈间一阵熟悉痛觉。 江依偏头咬了上去,比上次又更多两分力道,细细密密的疼,却又鼓噪着血管兴奋。 江依仰头,潋滟水波间带着些怨:“不许对其他人用第三人称代词。” “也不许要别人的巧克力。” 郁溪陷进一种晕眩:“那又不代表什么。” 江依纤纤指尖一下一下点在她胸口:“我,吃,醋。” 在郁溪教她别太瞻前顾后,她终于也肯放下那些成熟和自持,一点小女儿情态露出来,令人迷醉。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 郁溪在一阵紧张里脊背发麻,可她莫名并不想让,怀里搂着江依,看江依翻起眼皮睨她,也没催,反而再次埋首于她颈窝。 这次不是咬,而是吻,舌尖刮过红肿皮肤的表层,轻舔,带来泛着潮润的快意。 外面的人还在敲,咚咚咚砸在郁溪脊骨:“有人在吗?”又自言自语:“这门是坏了么?” 郁溪后脑靠着门阖眼,嘴里几乎忍不住要低吟出声。 好在失控边缘,江依放过了她,门外的人也宣告放弃,脚步离去。 郁溪的喘息凌乱掉在脚边,换来江依低头笑。 最后她一颗一颗,把制服扣子复又帮郁溪扣好,拍拍她胸口:“郁工,好自为之。” 轻推开郁溪,灭了烟,一边拢着头发重新束起,一边踏着轻巧脚步飘远。 郁溪站在原处听自己的心跳。 心想:让姐姐吃醋,是这么刺激的体验吗? ****** 江依回到片场,调整吐息,双颊的绯色消下去。 她很专业,过去只是被往事桎梏了光芒,所有人沉溺于她的演技,没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发现她为了一个小孩儿,当真心烦意乱,甚至没忍住抽了根烟。 化妆师也没发现。 只是又一轮补妆时,见江依舔唇而笑:“有点饿。” “江老师。”化妆师问:“我叫人去给你买点吃的?” 江依现在的情况,不讲排面,没请助理。 -- 第262页 她笑着摇头:“不用,我有这个。” 从口袋里摸出那块黑巧,慢条斯理撕开银箔纸:“可惜,郁工说她不爱吃黑巧,怕疼。” 化妆师睁大眼:“吃黑巧怎么会疼呢?” “谁知道,可能是过敏。”江依笑吟吟道:“你以后要是有吃不掉的巧克力,还是给我好了。” ****** 拍戏进展顺利,贺章每天背着手来巡场,看江依演戏,默默不说话。 陈文寻悄声对郁溪:“他心里满意着呢,对着江依又夸不出口,呵,老顽固。” 半个月后,导演宣布休整一天,他要看看前期片段,认真反思下是否与他剪辑思路相符。 正好江依接到之前网大剧组的电话,邀她去看做完后期的成片效果。 江依柔声应好,正被来看拍摄的郁溪听到:“我今天处理好工作,明天陪你一起?” “你忙你的。” 郁溪掐一下她指尖:“别装。” 江依笑起来:“好,我承认,的确想你陪我去。” 只是过往坏习惯作祟,让她第一时间掩藏自己真实心意,成熟稳重不添麻烦。 其实反向想想,若郁溪这样对她,她也觉得不快。 郁溪抱住双臂靠住墙:“那,求我。” 江依偏头好笑:“什么?” “别总在我面前摆出姐姐样,真想我陪你去的话,”她佯作镇定:“求我。” 其实心跳如雷,一下一下透过薄薄背脊往墙上砸。 她羞愧于自己的坏心思,却又忍不住—— 总想起除夕那夜江依醉酒,带着未曾见过的天真懵懂神情,唤她“主人”。 让平时又御又媚的姐姐对自己臣服,原来是这样感觉的一件事,像压不下头的春芽,不停从心间土壤里冒出来。 江依抿唇思考了下,好像觉得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一件事,在剧组的避人角落,轻攥住郁溪衣角,贴在她耳边:“求你。” 郁溪脊背冒汗,手背着,手指暗暗抠墙:“我是谁?” “小孩儿。” “有求人的时候叫人小孩儿的么?不尊重,不礼貌。” “那……”江依轻晃她衣角,声音越发娇软:“求你了,郁工,郁老师。” 她声音越像羽毛似撩人,郁溪那句话越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想听你用这样的声音叫我“主人”。】 最后她红脸偏过头:“好了,答应你。” 既然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这愿望到底什么时候能实现呢。 像雪白的小猫爪子不停踩在心里,得不到的念想,让人又软又痒。 作者有话说: 是谁在雷区边缘疯狂蹦迪?哦,是手也不巧、躺也不行的郁工啊 第82章 一场正经的学术讨论 既然说定了要陪江依去看成片, 郁溪想着要把工作提早完成,匆匆往办公室走。 路上遇到贺其楠:“走这么急做什么?” 郁溪顺嘴把明天的事说了,引来贺其楠好大兴趣:“我也要去!” 郁溪:“关你什么事?” 贺其楠撇嘴:“我现在也是混演艺圈的人了, 不该去学习下?” 郁溪:“要学你就片场跟江依学, 把我演成楞木头了还说。” 贺其楠哼一声:“你以为我没学么?我这是跟江依姐讨论过的, 她说我大方向没错,你就是像棵树,愣愣的。” 郁溪骤然想到除夕夜江依醉酒, 的确说过这话, 说她连那个的时候都直挺挺的,可不正像棵树? 郁溪短发下的耳尖红透, 急欲带过这话题:“既然江依教了你, 那你明天回宿舍好好琢磨去。” “我不!”贺其楠拔脚往片场走:“你不答应, 我找江依姐去。” 郁溪拦住她。 这称呼的微妙变化令人不快——拍了半个月戏,怎么就成“姐”了? “她可没有你这妹妹。”郁溪冷言冷语道:“你不用找她,我跟她说,她要是不反对, 明天就叫你一起去。” 等郁溪加完班, 剧组已经收工了, 郁溪回宿舍, 给江依打电话说了这事。 江依笑:“她想去, 就带她去呗。” 全然把贺其楠当比郁溪还小的小孩儿。 郁溪语气凶凶的强调:“你可只有我这一个妹妹。” 江依语调扬起:“小孩儿,吃醋了?” 郁溪反而不好意思, 转个话题问:“你在做什么呢?” “敷蒸汽眼罩。” 难怪连语气都熏软, 柔柔带花香的语调直往人心里钻。 她没江依那样的本事, 吃醋都吃得让人心醉沉迷, 只得牢牢守在江依身侧, 不容旁人踏足半步。 偏偏江依会哄人:“我喜欢你吃醋。” 郁溪躺在床上,指尖擦过颈间皮肤,总觉得江依两次因吃醋咬下的吻痕,合而为一,融进血脉,鼓噪着血液汩汩奔涌。 我更喜欢你吃醋,她在心里说。 聊了几句又想起:“能不能也带辰辰一起去?她是你头号粉丝。” “好啊。” “那我问她有没有空。” 孟辰辰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有!必须有!特别有!”又道:“其实我分手了你知道吗?就等着一件好事让我振奋心情呢。” “怎么没告诉我?” “嗨,你不是忙么,成年人分分合合也正常,没什么狗血的事儿,就是性格不合。” -- 第263页 “还难过吗?” “好多了,一听能超前看我女神的新片,就更好了。”她语带感慨:“当初你大二刚回国时我跟你交朋友,可没想过能有这福利。” 郁溪失笑:“你怎么说的跟我交朋友好像扶贫?” 能让好朋友开心固然是好,只不过本应是二人世界的看片之行,变成了四人“春游”。 江依今天穿一件鹅黄毛衣,浅豆色长裙,各种春天的色调在她身上交融,温柔得不像话,惹来贺其楠和孟辰辰总往她身上瞟。 郁溪咳一声,从江依右边绕到江依左边,插在她和孟辰辰之间,隔开那两人视线。 孟辰辰倒没料想她小气至此,反而没发现她真实意图,只隔着她跟江依搭话:“没想到你会去演吸血鬼女王。” 江依的笑也似这季节的风:“怎么呢?” 孟辰辰被她笑的声音都发颤:“嗯就是,你以前演的角色,要么清冷,要么柔媚,好像没有过这么A的。” 江依耐心答她:“我倒觉得挺好,挑战一下自己的多面性。” 从前江依和叶行舟同行,奠定了很多人对她娇贵“金丝雀”的印象,等到真接触起来,才发现这人一点不骄矜。 孟辰辰回想郁溪给她讲过的剧情:“吊威亚很辛苦吧?” 身边贺其楠嗤一声:“别看不起人,江依姐现在拍《逐空》更辛苦,她也没扛不住。” 孟辰辰转向她:“你很了解依姐?” 贺其楠语带骄傲:“我每天跟她一起拍戏,怎么不了解?” “你跟她拍了多久戏?”孟辰辰猛拍胸:“我,粉了她十年!” 郁溪:…… 这两人怎么还掐上了? 她扭头不满看江依一眼,用嘴形说:“招人。” 江依笑,偷偷用指尖挠她掌心。 郁溪闷头跟着笑,像在孟辰辰和贺其楠眼皮子底下,和江依独享一份隐秘的快乐。 春风温柔,撩人心魄,一点点不知为何的淡粉花瓣落人肩头。 郁溪走在通往电影工作室的小巷,轻轻握住江依指尖。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走到这样一步,恋人在侧,朋友笑闹,还有一份真心热爱的事业,等着她为之奋战。 她轻呼出一口气,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过分锋利的人,现在却也因这内心的饱足感,变得四平八稳起来。 这大抵是江依带给她的改变,不知江依是不是喜欢? 扭脸看向江依的时候,正对上江依含笑看她的目光。 郁溪未语先笑。 四人来到工作室,难闻的气味令人掩鼻。 来开门的导演挺不好意思:“太忙,来不及收拾。” 小小一间工作室,到处堆满吃完的泡面盒子和面包袋,有人躺在沙发床上裹着被子睡觉,更多人歪七扭八趴在桌上也能睡着。 所有的人都头发油腻,为数不多醒着的人黑眼圈掉到下巴。 导演笑得却有些骄傲,小声道:“都熬了一个月了,就想做部好片子。” 他们是一群真正有电影理想的人,是“莫欺少年穷”的切身演绎者,浪漫和实干在他们身上合二为一,闪亮的双眸让人毫不怀疑假以时日,他们也会是国际电影节的座上客。 贺其楠本来是想来跟着看个热闹,这会儿态度也有了严肃的改观。 导演小声招呼她们:“来这儿看。” 进了密闭小房间,就不用担心音量吵醒熟睡的人,导演拉上遮阳帘,昏黄光线让人不知天日。 第一个镜头就让人震了震。 郁溪从不知后期制作会给电影带来这样的效果,在现实中看起来粗制滥造的场景,被灯光和滤镜彻底改变质感,像黄金时代的港片,复古B级片的调性拉满。 看上去真如一座颓败的现代都市,却有妖兽横行。 一仰头,当真能看到吸血鬼女王从天而降。 那是江依,和往常很不一样的江依。 紧身黑色皮衣,露出雪白臂膀,束腰勒出饱满胸形和蜂腰,尖尖皮领应和着一脸冷傲之气,皮裙堪堪遮过大腿,露出同样皮质的吊袜带,裹着丰腴纤长的腿部线条,是一种别样的诱。 她作为武器的两把手刀插在里面,随着她落地一步步逼近,泛起令人胆寒的光。 这一个长镜头没有半句台词,直推到江依一双眼部特写。 冷血,无情,嘲弄,魅惑,惹人一边忌恨,一边狂热的为她献祭生命。 更别提她亮出真身时,亮出唇角尖齿,舔舐过血痕,为她双颊赋予一种别样妖媚。 郁溪坐在电脑前,颈间被江依咬过的那块又痒痛起来,她再次获得隐秘快乐,世界上大概没人比她对吸血鬼女王的这诱人一幕,有更深体悟。 不过即便没有,视觉冲击力也已足够强。 贺其楠嫌恶的推推孟辰辰:“你流鼻血了,好恶心。” 孟辰辰转向她:“你以为你没流么?” 两人同时要求暂停,冲去洗手间冲洗。 九十分钟电影观看完毕,江依说了些细节意见,导演一一记下,觉得受用,恭敬的送她们出去。 她们是下午来的这边,看完电影出来,天色已染薄暮,带点绯色滤镜的光,照着旧胡同屋顶的草,在风中摆摆荡荡的扰人心神。 还沉浸在刚刚的妖兽都市中。 -- 第264页 以至于墙角一只猫突然窜出来时,孟辰辰和贺其楠吓得抱在一起尖叫:“有妖怪!” 反应过来,又嫌弃推开对方。 孟辰辰心悦诚服对江依说:“依姐,你一定会火回来的,上次我跟郁溪说,你不火我就去邶航操场裸奔,现在我更坚定了!” 贺其楠嗤道:“谁要看啊!” 又问江依:“电影什么时候上线?” 江依答:“不出意外的话,两周后。” 时近清明,像昭示一场新生。 等待的时间里《逐空》继续开拍,贺其楠说这部电影拍起来更辛苦,也并不是虚言,尤其对扮演年轻倪未莲的江依而言。 因为倪未莲年轻时,带着一身虎虎的拼劲,为了不耽于闭门造车的理论,她走出实验室去体验航天员体验的一切。 电影中有一幕,是倪未莲穿着水下训练服,在浮力水槽中进行水下失重训练后,对体力消耗极大,一堂训练课结束上岸,已是大汗淋漓,体力透支到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接下来一幕是去食堂吃饭,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米粒洒了一桌。 这两幕其实可以靠演,导演也觉得江依演技没问题,可她追求真实质感,一遍遍下水去体验。 呈现在镜头中,满身的大汗是真的,双臂的颤抖是真的,眼底骄傲又倔强的光,也是真的。 陈文寻斜眼瞟贺章:“我就不明白你哪只眼看人家娇弱了!” 贺章一言不发的背手离去。 其实看江依演了这么段时间戏,陈文寻倒理解了,为什么这两个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纠纠缠缠近十年,最终还是走到一处。 大抵因为两人身上其实都有股倔劲,只不过在郁溪身上是锋利,到江依身上被岁月包裹,化为柔韧。 拍那场倪未莲最重视的文戏时,剧组去郊区小学借了教室。 江依邀了倪未莲和夏岚前来,郁溪开车去接她们,小心翼翼搬运轮椅。 江依站在有些破败的小小一间教室,敲着黑板,眼底有坚韧,也有对未来的焦灼,细碎的粉笔灰沾在她长睫上化为茫然。 郁溪忽然意识到,也许在乡村小学的那些岁月,倪未莲是想过放弃的,就那样蒙尘,了此一生。 只是。 望向窗外那一眼,惊讶,欣然,雀跃,甚至暗夹着一丝不置信的恐惧。 那目光像一团火,在发现窗外人只是她的幻觉时,火熄了,空余一地灰。 灰败而空洞的眼神却只一瞬,性格里的坚忍和夏岚灌注其中的种子,到底发了芽——幻觉也好,幻觉也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火光重又燃起,带着熊熊跃动的希冀,最终那焰火,会变为催动火箭升空的力量。 分明镜头带到的只是窗边一个束着黑发的背影,却被江依的眼神演绎出了千百种层次,让人忍不住去探究,这两人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 导演喊“卡”,现场依然静得像没人存在。 所有人沉浸其间,直到轮椅上的夏岚第一个掩面而泣:“我想过去找你,我真的想过就那样出现在教室外面,看你一眼就走。” 倪未莲抚着她的肩垂泪:“我知道,我知道。” 郁溪走到导演身边问:“这一段一定不会被剪掉,对吧?” 导演自己也揉着眼睛:“嗯,我保证。” 江依收敛了情绪走出镜头,夏岚握着她手:“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江依只是摇头。 她们那一代人经历得太多,显出她能做的实在太少。 贺其楠也在一旁,拿纸巾按着眼角:“还好你本身是个木头,不然我可演不出江依姐那么多情绪。” 郁溪:“……我怎么是个木头了?” 她也有千回百转的心思,只不过不会对贺其楠言明。 这场戏拍完的当晚,江依主演的首部网大上线,没资源,没宣传,只有微博上一堆沉迷姐姐美貌的自来水。 郁溪不知这部风格特别的电影能否被大众接受,窝在江依的出租屋里,刷着微博等第一波观众的反应。 孟辰辰给她发微信,好像又被家里的猫踩了键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末了一句:【紧张得我要窒息了。】 江依倒怡然自得在一旁看明天的剧本,郁溪捏着手机却没回复孟辰辰的心情。 孟辰辰直接一个电话给她打过来:“嗝,你听,嗝,我都紧张得打嗝了!” 郁溪默默挂了电话。 直等到第一波观众看完,微博上热闹起来—— 【这是我在网大里能看到的质感么?】 【就问谁能扛得住这盛世美颜?】 【以前有人说江依是花瓶?这么一个鬼扯的故事都被她给我演信了好么!】 郁溪有点开视频网站,播放量节节上涨。 孟辰辰又一个电话打过来开始哭:“呜呜呜,我就说她会火回来的!我不用去邶航操场裸奔了!” 江依坐到郁溪对面,拿掉她手机:“小孩儿。” 见她表情还是愣怔,索性跨坐她膝头,双臂环住她后颈,贴着她额头蹭两蹭:“怎么了你?” 郁溪抱稳她,却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我这个人,不太好。” “嗯?”江依捏捏她耳垂。 -- 第265页 她轻拂开,好似觉得自己不值被这样温柔对待,垂眸:“我竟然在想,你不要太红就好了。” “甚至在想,你如果不是演员就好了,只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就好了。” 江依倒没哄她,只是问:“那如果真让你选呢?你希望我当演员,还是不当演员?” 郁溪却毫不犹豫:“当吧。” “我希望做你真正喜欢的事。” 江依弯了眉眼,捧起郁溪的唇,吻细细密密落下,似春日蒲公英的种子,沾在哪里,哪里就绽开毛茸茸的心动。 郁溪扶着她肩:“我还算好人么?” 江依的吻又贴过来,带着笑:“是个好小孩儿。” 温柔而不自知,赤诚得可爱。 吻了一阵,郁溪怕失控,说困了,站起来要去洗澡。 江依放过她:“去吧。” 只是洗完后,江依没有睡的意思,反而坐回沙发边拿起剧本。 “不睡?” “嗯,晚些再睡。” 郁溪在她身边坐下:“睡不着?” “不,故意的。”江依暂且收起剧本,卷成一卷在掌心轻敲,腿蜷在沙发上,露出光洁纤细的一截脚腕,一颗颗脚趾贝母似的圆润可爱,让人想要抓起来吻。 为了使自己不要那么显得像个变态,郁溪移开眼神:“怎么呢?” 江依打个哈欠,眼尾一点红,流露的一点倦意反而使她整个人更显娇软:“明天有场戏,是倪教授彻夜研究数据后,第二天继续坚持工作。” 她半靠在沙发上,长发散落:“睡饱了,没那味道。” 美人懒起和美人渴睡,向来最为文人墨客称道,郁溪不是文人,却也在这暧昧灯光下觉察出江依惊人的美。 大着胆子问:“你故意晚睡,也没什么事情做,对吧?” 江依懒懒的:“嗯。” 剧本早已翻熟吃透,纸页都打卷。 郁溪更进一步的提问是:“明天想要显得更累一点,对吧?” 江依半掀眼皮瞧她,唇角一点弧度,说不上是笑还是不笑。 郁溪贴过来:“那……” 江依的眼神里终于露了点清晰的笑意:“那?” 江依拍戏这段时间郁溪尽量克制,总怕折腾得她太辛苦,这会儿却在她蒙了层光晕的眼神中受到鼓舞,心想:也许并没有过分解读她的意思。 她吻上去的时候,江依并没有拒绝,只说:“先去洗手。” 噢,对。 冲去洗手的时候,手指在水流下微蜷,暗自练习那些令人羞看的手势。 直到被一阵温热包裹,她仰头,急于去看江依的反应。 过分紧盯的眼神却成为羞恼的催化剂,江依咬着唇,用手去捂她眼睛,又随某种频率,去捶她胸口,动作碎落。 窗口隐约传来邻居观影的声音,吸血鬼女王正手起刀落,大杀四方,人人都恨她,可人人又甘心臣服于她不可一世的高筒皮靴下。 郁溪去看怀中的江依,这一刻所有的蹙眉咬唇,却只因她一人而起,又随睫毛尖的翕动,只归属于她一人。 她抱紧怀中人,越发卖力。 直到折腾到没一点力气,江依靠在沙发上假寐。 郁溪过来,欲把她打横抱起:“抱你去床上睡。” 她手酸得厉害,但撑着抱起江依还是没问题。 江依轻轻推搡她:“不去。” 郁溪佯作贴下来:“还有力气?那……” 江依连推她的手都是软的,笑声里有潮湿黏腻的水痕。 郁溪摸摸她头,在她身边坐下:“好了不逗你了,你不睡,我陪你。” “你去睡呀。”江依轻轻踢她:“明天不是还要上班?” 却被她把脚抱在怀里,一个个脚趾揉过去,舒服得哼一声。 “撑得住。”她压低声:“既然不睡,我倒正经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依扶额,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 果然等来一句:“实话实说,我有没有进步?” 江依软缎般点头:“有。” 郁溪心底漫过喜意,这段时间她很用心琢磨的,总算没有白费。 追问道:“比最开始好了多少?还是用百分比说。” 江依眼皮半耷,顿了下:“百分之五十一吧。” 郁溪揉她脚趾的手僵住:…… 第二次不就好了百分之五十吗?合着她琢磨了这么久,就只进步了百分之一?! 而且刚才江依那一顿,很容易让人怀疑这进步的百分之一里,是不是也有江依的友情分。 那一刻郁溪有些绝望,耳边响起倪未莲曾骂那些不开窍研究员的话:“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在这耗着干嘛?回家卖烤面筋不开心吗?” 可这不是回家卖烤面筋,这件事上她没退路。 血液里涌动的学霸精神让她执拗起来:“那你说说,到底是哪不好?” 再复杂的模型,只要收到数据反馈,她都能修好。 被打击的自信蔓延成委屈:“你一直都不跟我讨论。” 江依把唇瓣咬了又咬,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要在那些时候讨论?” “……”郁溪后知后觉出这事的吊诡,却不放弃的拿来纸笔:“那你现在讲,总可以吧?讲不清楚就画。” 江依怔怔看着她。 -- 第266页 学霸精神太可怕了。 横竖这事是躲不过去,现在讲,总好过正在进行时被不停追问。 她认命的拿起笔。 片晌,又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自己都羞于再看。 郁溪还想去捡:“我拿回去再琢磨琢磨……” 江依打开她手,瞪她:“不准!” 郁溪讷讷收回手,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摸到关窍,又不确定。 外面有人带着醉意喊:“江依!女神!来咬我吧!” 江依带着无奈笑意,半阖着眼摇头,郁溪说:“这是你粉丝,估计和朋友在酒吧看电影,喝多了。” 她为江依高兴,却也略带酸涩:等到明早太阳升起,江依就又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了。 在众星捧月的聚光灯下,与她隔着茫茫距离。 那酸涩只有一瞬,因为江依凑过来吻她,唇瓣软软贴着她脸颊: “小孩儿,只属于我俩的这些时刻,永远不会变。” 第83章 滚出娱乐圈 第二天早晨郁溪醒来, 的确如江依所说,什么都没变。身边人鼻梁秀挺,红唇莹润, 浓密黑发散落在脸上衬出雪肌,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目, 带着点迷蒙的睡意睁眼微笑:“早安,女朋友。” 晨起的心跳,如枝头鸣唱的鸟。 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江依为了演好倪未莲熬夜之后的状态, 熬了大半夜温习剧本, 只浅眠了一个小时来保障演戏精力,洗漱完接到剧组电话, 温声应:“嗯, 好。” 挂了电话告诉郁溪:“他们派车来接我, 怕打车过去会比较麻烦。” 麻烦的点在于,网大上线后,江依又会是人气爆棚的当红演员了,处处都可能被人认出来。 郁溪不好跟她同路, 自己打车, 琢磨着是不是该买辆车了。 司机是位年轻女性, 在和朋友打电话:“什么?你还没看?快去看!这都没看你还好意思出门跟人聊天么?太A了我的妈, 姐姐咬死我吧!” 一听就是在说江依。 郁溪带着口罩, 脸默默转向窗外,那些高大楼宇间女明星的护肤品海报, 是不是很快就要换成江依。 老实说她心里难免有不安蔓延, 大二那年在邶城影院脊背发寒、又在影院后门不管不顾追着江依车跑的情景, 给她冲击太大, 像梦魇。 可等她来到航天院, 在片场望见人群中的江依,江依找了个借口过来,与她笑语两句,擦身而过时,凝脂的手指擦过她掌心。 等江依伴着一阵香气走开了,她低头去看,唇角上扬。 江依往她掌心塞了颗糖,就像在山城时所做的那样。 含进嘴里,心又定了。去食堂吃完早饭,发现同桌的年轻研究员一路震惊的盯着她。 摸摸鼻尖:“我脸上沾东西了?” 研究员忙不迭摇头:“只是在想,郁工,你脾气变好了。” “啊?” “饺子啊,今天的饺子!”研究员道:“这样要放以前,煎糊成这样,你要发脾气的!” 今天不仅没发脾气,从食堂出来时,还走到窗口以资鼓励:“煎得不错,以后别那么大火了。” 郁溪挑了下眉:“夸张了,我又不是倪太后。” 心里却知道这是真的。 剑收进剑鞘,锋芒敛起。她从小到大鲜有这么平和的时候,总担心自己步上她妈的老路,是以无比享受现在的状态。 在办公室忙了大半天,打着现场指导的旗号,溜去看江依拍戏。 一个多月过去,拍摄将近尾声,江依所扮演的倪秀莲已在航天院的工程组中担任重要角色,年轻坚毅的脸上多了稳重。 她在和其他研究员探讨一组公式,带着熬了一夜的倦怠,布满血丝的眼底,却闪着灼灼兴奋的光。 计算机就是她的战场,她像手持长剑的将军,为战斗而激越,所向披靡。 郁溪默默看着,直到贺其楠站到她身边默默流泪:“呜呜呜演得太好了!” 郁溪:“……你也不至于哭啊。” 这又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场景。 贺其楠哽咽着:“呜呜呜我哭是因为我饿!” 郁溪按了下太阳穴:“还减肥呢?你倒是去吃点啊。” 贺其楠:“呜呜呜江依姐演这么棒我不能给她拖后腿,等演完你我就不减了,呜呜呜都怪你那么瘦,胸前跟平板似的。” 郁溪:“关你什么事!” 虽然昨晚任性说希望江依只她一个人能看,其实理智回来,她又实在喜欢看聚光灯下的江依。 自信,充盈,光芒四射。她是天生的演员,镜头给她无上宠爱。 想起求婚时江依温声应她的话语:“我们最高处见。”心里胀满满的。 忽闻一声低喝:“别拍了!” 显然不是导演,导演都是带着感动喊“卡”,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贺章带着一行人过来,点点江依:“她的戏先别拍了。” 陈文寻赶紧跟过来:“老贺,你别急……” 贺其楠上前:“怎么了?” “你站一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贺章手一指,对贺其楠少见的严厉。 郁溪见江依也一脸茫然,心砰砰乱跳起来,直觉这事跟昨晚上线的电影有关。 她把贺其楠拉到墙角,低声:“手机拿出来。” -- 第267页 贺其楠哆哆嗦嗦掏出,被她抢过,指尖发颤在搜索框打上江依名字。 满屏的关键词,让这颤意没消融反而更甚。 贺其楠睁大双眼:“怎么会这样?” “媚男”,“物化女性”,“女性耻辱”,“滚出娱乐圈”。 好多截图,都是江依在电影里那身戏服,紧身皮衣身段妖娆,踩着高筒皮靴,前期武器是插在吊袜带里的双刀,后期变成绕在腰间的皮鞭。 这身造型昨晚引来“又A又飒”的满屏尖叫,全没想到,评论怎么一上午间变了方向。 这时贺其楠的手机响,居然是孟辰辰。 接起,按扬声器:“郁溪跟我在一块儿呢。” 孟辰辰义愤填膺:“网上那些人怎么能那么说呢!这网大分明有内核的啊!女性信任女性、女性帮助女性啊!” 贺其楠:“在网上乱带节奏的人到底有没有看过这电影?” 她俩在电话里同仇敌忾,想到说江依“媚男”、“舔”的那些话语,一时又觉得找不出好的辩驳。 都是一吵架就忍不住飙泪的那种人,这会儿一起呜呜呜哭上了。 郁溪沉着脸:“别哭。” 又叫贺其楠:“你去陪着江依。” 自己大步流星往外走。 “哎你去哪?” 郁溪不答她。 制服都没换,套了件外套戴上口罩,打了辆车。 司机瞟着那身藏蓝的航天院制服,又瞟到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总觉得就是现在正当红的郁工本人,可车内的低气压让他失去搭话勇气。 郁溪下车时,冷眼望着眼前耸立的高楼,反射着临近正午的阳光,像一只巨大的玻璃麒麟。 她冷着脸走进去,没有门禁卡被保安拦下。 理都不理,直接单手撑着越过门禁系统,系统报警鸣笛,保安慌了:“你怎么硬闯?” 她已大步走到电梯,照楼层提示按下“总裁办公室”所在的一层。 身后追着她的保安,在对讲机收到提示:“没事,叶总说让她上来。” 郁溪在轿厢里低头看自己的手,那股颤意来自涌上大脑的血,一路过来非但没冷静,怒气反而越攒越多,不断发酵。 贺其楠一句“带节奏”提醒了她。 事情发酵得太快,和当年江依涉药那事一样,透出一股人为操纵的味道。 她猛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叶行舟坐在办公椅上瞧她:“我就猜到你……” 她手里盘着两个文玩核桃,办公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只貔貅,形制有点像玉玺,配上她阴郁的神情,让她有点像个暴君。 这里是她的律政和商业帝国,衬着她的权势熏天。 然而嘴里那句话还没说完,郁溪已两步跨到她桌边,揪起她衣领,一拳抡下去:“是不是你?” 叶行舟踉跄两步仰躺在地,郁溪被她带着倒下,直接跨坐在她身上,再次揪起衣领:“是不是你? 文玩核桃狼狈滚落于柔软地毯,叶行舟扭头看了眼,还是一脸冷笑。 郁溪喘着粗气起身:“不是你。” 叶行舟:“蠢得很。” 她虽阴郁,却是个敢做敢认的人,此刻坦然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郁溪大跨步离开,听到动静赶来的助理瞧见躺倒在地的叶行舟,吓了一跳,却在叶行舟的眼神示意下没有去拦。 郁溪打车回航天院,远远看见贺其楠陪着江依,径直过去:“我先带你回家。” 却被贺章叫住:“来我办公室。” 语气甚至比刚才叫停江依拍戏时更严厉。 ****** 郁溪站在副院长办公室,背着手,还是那副浑不吝的劲头。 “如果问我对江依那件事的意见,我的意见是,不理会无意义的网暴,继续拍下去。” “好好好,你尽可以命令我。”贺章脸上带着冷意:“我问你,你家到底什么背景?” 郁溪一愣:“什么意思?” 她家什么背景?一个一穷二白的早逝外婆,一个投河自尽的疯子妈妈,小镇里的舅妈舅舅不管她死活,连大学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出。 贺章直接把手机扔给她:“好大的本事,这样的热搜,五分钟内撤得干干净净。” 视频截图里是郁溪刚才冲进叶行舟办公室打人的一幕,虽然戴着口罩,外套下的藏蓝航天院制服却让她的身份不难推断。 贺章又道:“撤也没用,领导已经看到了,影响恶劣,你先休假一段时间。” 郁溪抿唇,研究项目已到吃劲的时候,她哪能休假。 “你这副表情也没用,你家到底什么背景?真够厉害的话,直接找上面的人去。” 郁溪摇头:“没背景。” 她其实能在脑中大致还原这件事——应该是嘉宁集团某员工把这视频截图发到了网上,很快被叶行舟发现,撤了热搜。 当然不是为了郁溪前途,多半还是为了自己面子。 郁溪从贺章办公室退出去,陈文寻等在一旁,实在没忍住一掌轻拍在郁溪后脑上:“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郁溪默默走回片场,立于江依身边,动动嘴唇,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剧组副导拿着手机过来:“江老师,有人找。” 这是剧组在航天院拍戏时用来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手机,签了保密协议。 -- 第268页 “谢谢。”江依接过:“什么,她被打了?” 郁溪站在一旁手插着口袋,心想:果然叶行舟想找江依的话,无论怎样都能找到。 江依问:“被谁打了?” 全没想到身边的郁溪说:“我打的。” 她睨郁溪一眼,脸上神情不辨别喜怒,交还手机后,匆匆往片场外走去。 郁溪低头拦在她身前:“你去哪?”嘴角挑起嘲讽弧度:“去看她?” 江依直视她双眸:“对,她进医院了,我去看她。” ****** 郁溪换了制服、交了工作证,走出航天院,默默坐到路边一张长椅上。 没想到一个上午的时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从前只觉得草木春荣,空气里都带着复苏的香,恋人在侧,前途大好。 现在坐在这里,却觉得枝头碧意不够,仍然透出枯败。 她终是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不想回江依的出租屋,航天院宿舍也没法再住,她无处可去,索性去酒店开个房间。 仰面躺倒在床,后脑压着手臂,想象江依去医院探病、和叶行舟相处的模样。 越发烦躁起来,枕头压着头,也无法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摒除出去。 这样过了三天,江依一次也没联系过她。 她没法做饭,不想社交,窝在酒店吃泡面,悲哀的发现自己一点兴趣爱好也没有。 她前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只充斥两件事——航天,和江依。倏然之间,她好像同时失去了。 无聊到去翻微博,却不敢搜索江依的任何消息。 现在遭遇的事,叶行舟应该会帮她处理吧。 倒是刷到同城的另一则新闻,一位国内新锐画家即将举办个展,预告图片很独特,只见斑斓色块,好像某幅画作的冰山一角。 这时手机震一下,郁溪心里砰砰两跳,赶忙凝眸去看—— 不是她想象中的人发来消息,竟是好久没联系的舒星:“明天是对我很重要的一场个展,有兴趣来看么?” 郁溪没回,五分钟后,舒星又发来:“如果你有空,明天个展前,我想找你聊一下。” ****** 郁溪说不上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情,去赴了舒星的约。 她总想起舒星送给她的那个相框,嵌着祝镇山上摘来的不知名小黄花,曾被舒星戴在她耳旁,后来摆在大学宿舍桌上看着也干净,像来自那个盛夏的一点念想。 舒星约她在咖啡馆见,头深深埋下去:“对不起!” 抬头起来的时候,一脸诚挚:“这么久没联系,是因为我心里有两件事一直过不去,我想,我不能再逃避,还是得郑重的跟你道歉。” 郁溪瞧着她。 “第一,”她从钱包里小心取出泛黄纸页:“当年冉姐……” 郁溪轻声道:“不要再叫她那个名字。” 舒星一愣,点头:“当年依姐离开祝镇时,曾给你留了这样一张字条,是我私自藏下了。” 郁溪低头去看,江依的字和她的人一样透着清妩—— “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别找我,好好去上你的学。” 郁溪看得心暖,很想伸手抚过那些历经岁月的字,江依当年,到底是对她有交代的,这是她第一次亲眼得见。 却又心酸,兜兜转转十年,现在的江依,还是陪在叶行舟身边。 讽刺得像个玩笑。 “还有第二件,”舒星咬唇道:“当年我们出发去英国,在机场时,依姐给你发过一条短信,也被我删掉了。” 郁溪嘴唇蠕动:“她发什么?” 一字一句,说不上是愧疚还是什么心理作祟,这么多年过去,舒星却记得很清楚——“如果我变回你记忆里的那个人,没了束缚,你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 郁溪无措端起桌上咖啡杯。 她喝不惯咖啡,此时却庆幸咖啡够苦,盖过她一阵鼻酸。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追着江依、缠着江依,执拗不肯放,这也导致了她内心带着惶惶的自卑,又因着本性冲动,做了不少伤人伤己的事。 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江依早已主动向她迈出了第一步。 只是。 郁溪又喝了口咖啡,苦涩腻在舌尖。 她被她的冲动制约,江依则摆不开叶行舟,她俩都受往事的桎梏,好像再怎么兜兜转转,也只有走向死局。 舒星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你能原谅我么?” 郁溪长出一口气:“算了,这些事别再提了。” 舒星揉揉眼,带着眼尾的红,强挤出一抹笑意:“别说你,我都很讨厌我自己,想不到自己是这种人,只是……” 她带着泫然欲泣的哭腔,又染着故作坚强的笑意,头埋下去:“我真的很喜欢你。” 像挤出一句多年来埋藏心底的话,真心似黏在植物根系上的土壤。 郁溪跟着埋头,掩藏心底微微的震撼。 她和江依这么多年,之间到底隔着茫茫不可追的往事,隔着叶行舟。 她也值得被另一个人这样深刻的惦念十年、完整的喜欢十年么? 舒星不停拿纸巾压着眼角,不再说的出话。 倒是郁溪先开口:“别把眼睛揉肿了,待会儿个展上不好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 -- 第269页 ****** 相较于国内同期的年轻画家,舒星的画展很有排面。 门口安保制度严格,必须持邀请函才能入内,各界名流,衣香鬓影。 郁溪跟着她进去,扫视:“这次安保怎么这么严,有名人?” 舒星安抚她:“放心,叶总还在医院,这次我没邀请她。” 言外之意,江依这次也不会来。 郁溪抿嘴不接话,舒星贴心的转个话题:“保障名流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次个展我要发布一幅作品,不想不相关的人入场看到。” 郁溪想起微博上管中窥豹的色块:“就是那一幅吧?” 舒星眸子闪亮:“对,原来你看到了啊。” 那样的光彩,好像她是真心热爱着绘画。 郁溪点头:“在微博上刷到了,有点好奇,好像跟你以前的风格不太一样。” 以前舒星用色清雅,这次却格外浓烈。 舒星道:“花了点心思,做了点改变。” “那为什么不想更多人看到?” “我不贪心。”舒星浅笑:“画这东西,给能理解、能欣赏的人看就好了,更多不相关的人看到,不过多些口舌。” 这时有人唤:“小星。” 舒星扭头去看,脸上笑容终于明朗起来,拉着个年轻女孩到郁溪身边介绍:“这是我闺蜜。” 郁溪淡淡点头。 女孩笑道:“郁工程师吧?早不知听小星提你多少次了。” 舒星带着羞,直捅她胳膊。 郁溪注视她的样子忍不住想:自己在江依面前也是这样么? 千回百转,患得患失。 女孩叫舒星:“大画家,这次个展开完你该一炮而红了,还叫得动你陪我去洗手间么?” 舒星轻拍她:“别笑话我了。”又挽起她胳膊:“走吧。” 郁溪默默望着展馆最深处的墙上,挂着红丝绒遮盖的画框,那便是舒星即将发布的大作。 她走过去,立于墙前。 一位白发老者,不知何时踱步过来:“你喜欢画?” 郁溪望他一眼。 现在她也能判断出,老者身上低调不惹眼的衣着,反而是最高的矜贵。莫名让她想起一个人——江依回邶城后,第一个赶来献花的温涵空。 追溯起来,江依身边围绕的一直都是这些人,叶行舟、温涵空,与她的随性外套加牛仔裤那么不一样。 瞥见老者打量的目光,郁溪淡道:“我不喜欢画。” 老者却像是满意这答案,点点头,兀自走开去。 郁溪不知这老者是何人,为何来与她搭话?是看她与今日来画展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么? 此时,洗手间。 舒星闺蜜锁上门,一边补妆,一边对舒星压低声音笑道:“我觉得你这人也挺厉害的,世界上还真没有你要不到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你到底还是要把小狼狗搞到手了。” 舒星笑得乖巧,那份乖巧却像罩在她脸上的面具,眼底透出蓬勃的欲望。 她站在窗口透进的光里,干净得像个天使,手指却抵着盥洗台的暗纹摩挲,陷入一片阴影。 她内心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满足。 展厅里挂着的画,将把她推上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而展厅里站着的郁溪,离开了江依走到她身边。 这两件事物都与她家庭无关,是她自己筹谋许久,好不容易得到手的。 她笑挽住闺蜜的手:“好了,够美了,我们回展厅去吧。” 她迫不及待,去收割自己的胜利果实。 回到展厅,却发现郁溪不在原处,她心里一慌:难道郁溪又走了? 视线游走,却发现郁溪立于她那幅压轴画作前,头微仰,拉出颈间锋利线条,还似当年野蛮生长、带着少年气的少女,挺拔得像棵树。 舒星走到她身边:“你难得对画感兴趣。” 郁溪扭头:“这幅作品,什么时候揭晓?” 舒星望着她笑,像是独给她一份温柔许诺:“现在。” 作者有话说: 别慌,有后手 感谢在20220614 16:36:35~20220615 15:1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沐晨言、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stl'amour、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阳光下行走、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孔小鹅 50瓶;起司头棕裤裤 44瓶;Alcor、real 15瓶;豆豆、沟里的孩子、小猪瑞秋、胡唐 10瓶;肖舟的蓝山 5瓶;煎饼go子 3瓶;锅包肉、A61 2瓶;大白羊、歌尽倾君、九千七、’蓝色的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柔柔润润的吻 画展主持人收到指令, 笑容满面步上前来。 郁溪轻瞟身边的舒星,一手轻拽红色丝绒布,眼底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同她一起拽着丝绒布另端的是一位白须老者, 郁溪对他样子有点印象。江依爱画, 但因她不喜欢不怎么与她多谈, 但偶尔江依浏览新闻时,她多少会瞥到两眼。 白须老者是位著名画家,年事高后作品少了, 却因泰斗级的身份, 对其他画作的评论一言九鼎。 舒星悄悄打量,知道自己新作如得到他肯定, 将来她在国内画界的发展, 将会如日中天。 -- 第270页 主持人:“那么现在, 让我们迎来最期待的时刻——” 老者对舒星颔首,与她一起轻掀丝绒布,郁溪几乎是下意识的撇开眼。 那浓烈冲撞的色调,几乎像横冲直撞的卡车闯入她眼底, 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让她想起并不快乐的童年。 她妈并非所有时候都是疯的, 有时也会在那间低矮瓦屋里画画, 春天或秋天的时候, 外面是淡雅的绿, 连绵的雨,连这破败的小村也被拖入无边的温柔。 小小郁溪在门边偷瞧, 光透过天井洒进来, 那女人穿白裙的背影美得惊人, 在虚虚光晕里也透着温柔, 郁溪被这样的场面蛊惑, 鼓起勇气进去:“妈妈……” 却被女人一把推倒在地,转眼瞪她,眼底是炽烈又疯狂的光:“哪来的野种?连你也要破坏我的画?” 郁溪有次摔得狼狈,头撞在柜角,一阵暖意涌来,那时她已知道那是血,顺着额角淌过,沾染她睫毛,让她半边世界变为赤红,连带着画板上那本就浓烈的撞色,看起来更加古怪。 郁溪怕那些画,也恨那些画,在她心里,是那些画抢走了她妈妈。 更别提她妈每次疯起来的时候,外婆抹泪求人拿绳子来捆,她妈在木板床上挣扎发出小兽般的嚎叫。 村里人总是看着那些画摇头:“能画出这些东西的人,精神能正常?” 现场一片惊叹和掌声,把郁溪由往日思绪拉回画展现场。 舒星过往的画没引起郁溪强烈反应,就因为她用色淡雅,春风化雨的感觉一如她本人。但郁溪不算很懂也能瞧出,那些画不具灵魂,不算最上乘之作。 舒星之前在国内新锐画家里小副盛名,多半还是托赖于她家世,找了不少艺术家给她抬轿。 这次她风格大变,算是突破自我,一揭幕,立刻引起现场兴趣。 舒星却带着一贯谦逊乖巧的笑,半掀眼皮,手指绞缠的偷睨着白须老者。 这位泰斗级画家跟以往那些不一样,不是她家奉上几件艺术品就能收买。 终于老者清清嗓子:“这幅画创作语言独特,细看又极尽精微……”一片溢美之词。 舒星肩膀舒展,笑盈盈望向郁溪。 她的前途,稳了。 等人群赞美够了,终于从这幅画前散去,舒星贴过来想挽郁溪胳膊,郁溪不着痕迹抽走,像是顺口问道:“这幅画哪来的灵感?” 舒星笑着含糊过去:“有一定生活阅历后,就想往抽象这块挑战了。” 郁溪掏出手机:“我能拍张照么?” 舒星挑唇:“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对我的画感兴趣。” 又过了一会儿,郁溪问舒星:“我有两个朋友在附近,能邀她们一起过来么?” 舒星这次个展做了网络推广,在年轻人里也算引起小小热议,不过她这样做只为了攒人气,邀请函发的极严,有那么点“一票难求”的意思。 这时她对郁溪弯着眉眼,俏皮道:“你的面子,我当然要给。” 眼尾瞥到郁溪带着两个人过来时,她正接受一位艺术家祝贺:“还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恐怕难了。” 清妩声音传来,淡得像一阵桃花风,丝毫不刻意卖弄风情,单单咬重音的方式就让人觉得话里带着钩子。 舒星一怔。 她全没想到郁溪邀来的朋友是江依,而目光投过去,江依身旁的人更是让她变了脸色。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指尖都在颤,张口质问:“舒星,你为什么要剽窃?” 舒星家人围过来,她爸和表哥作为成功商人自有股压人的气势:“小姑娘,话不可以乱讲,要吃牢饭的。” 舒星她妈搂着她安慰,雍容华贵的模样,怒视着女孩。 一家人的围攻,顿时显得女孩势单力薄。 江依轻扶那女孩的肩,像后盾:“别害怕。” 女孩定定神:“我叫杨蓁,十八岁,在美院读大一,我为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舒星这幅画,是剽窃我的作品。” 现场有人开始录像。 舒星神色委屈:“上来就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郁溪想,要不是她知道背后那么多事,还真有可能被这样的神情蒙骗过去。 江依接话:“证据自然有。” 整件事说来也简单,杨蓁是从小镇考来美院的艺术生,一穷二白没背景,她的画被舒星看上,作为跟导师关系很好的美院毕业生,舒星想进美院画室很容易,她拍下杨蓁的画,回自己工作室进行了微妙的“再创作”。 她这会儿反驳得理直气壮,无外乎是因为美院大一还是打基础的时候,杨蓁那些抽象画全是她自己兴趣,不会当习作提交老师。就算事情曝出来,创作时间孰先孰后哪说得清?她大可以说杨蓁剽窃她。 但到底心虚,不想让这幅画被更大范围的人看到,邀请函卡的极严,让她在小众高端艺术圈扬名立万就够了,这幅画她也不打算卖出,往后只说自己收藏再不示人。 唯一没想到一点,江依说:“我是杨蓁的资助人。” 从郁溪这件事上,江依发现了多少有天赋的女孩被埋没于山村小镇,拿回她的钱后,便开始了大范围的资助。 她爱画,也有数名艺术生获得她资助,其中杨蓁是她最看好的一个。 -- 第271页 很像她最喜欢的画家釉迩,天赋像火一般灼灼燃烧,挡都挡不住。 还未入圈的年轻艺术家想卖出作品很难,所以舒星想当然以为,杨蓁那些画全然只是练习,这时江依却掏出手机给她瞧:“看一眼上架时间。” 舒星脸色变得更难看。 江依道:“当初釉迩的画因太新锐不被国内接受,也是先在国外火了再传回来,记得吗?” 江依找了她拍戏时结识的一家丹麦小众画廊,把杨蓁的画上架寄卖,时间为大半年前。而舒星这幅画刚创作完不久就拿出炫技,厚厚的颜料层内部未完全干燥,高人一眼便能看出两人作画的先后顺序。 这是一个局。 让舒星以为江依和叶行舟复又交好,郁溪冲动伤心,自己有可乘之机。 郁溪必须混入今天这画展,拍下画作后发给等在外面的江依,确认是剽窃后,让江依和杨蓁来当众揭穿。 这还是因为舒家势力大,若提前暴露,总担心他们有斡旋的余地。 江依说:“我已报警,你去偷拍时能完美错开杨蓁在画室的时间,恐怕跟杨蓁室友有脱不开的关系。” 警察查起舒星的手机,还会查出另一件事。 对江依大规模网暴的背后策划者,正是舒星,若不是有剽窃杨蓁这事败露,以舒家势力,恐怕她们永远找不到机会去查舒星手机,让她与网暴执行团队的联络成为实质证据。 一场本欲捧红新锐画家的个展,变成了一场警察来带人的闹剧。 郁溪跟着江依从展厅走出时,江依望一眼街角,一位白发老人正登上一辆豪车。 郁溪:“你认识?” 那是方才跟她搭话的老人。 江依摇头:“不算认识。” 严格说来,她与这位老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一场聚会,神秘的老人是令叶行舟都毕恭毕敬的存在。只是提及叶行舟总令郁溪不快,她压了下去。 没想到郁溪主动提:“那个,叶行舟……” 江依眼尾睨着她。 “出院了么?” “我不知道。” 郁溪讶异:“不知道?” 她和江依几天不联系,江依每天往医院跑,固然是为了做戏给舒星看。但郁溪想,江依对叶行舟的关切也是真的。 “我为什么应该知道?”江依淡道,眼神顺着春风飘远,落在路边卖水果的小摊:“吃橙子么?” “哈?” 江依带着她走过去,手背在背后,神色柔婉又认真,仔细对着一堆水果挑挑拣拣,郁溪被她模样打动,却又总因舒星和叶行舟的事走神。 “吃血橙好吗?看着新鲜。” “哦,好。” 她无可无不可,江依拣选着称了几颗,又找老板买了水果刀和湿纸巾。 找了张长椅,在血橙皮上轻轻划几道,坐在路边悠悠然剥着橙子。 郁溪被她闹得不明所以:“喂,江依……” 江依把一个剥好的橙子塞她手里:“吃吧。” 她只好拿起咬一口,就看江依拿湿纸巾,一根根慢然擦过白皙纤指,过分的美引来春风戏耍般拂乱她的发,她就在这阵风中偏头问:“知道人的心脏有多大吗?” “就你手里橙子这么大。” 郁溪低头看一眼手中血橙,橘瓣组织渗出暗红汁液,当真鲜血似的,郁溪:…… 故意整她? 江依笑得肩膀轻晃,像溪边一株葳蕤的植物:“好了,小孩儿。”她微敛眉眼的笑意,柔和注视郁溪:“我是想说,人的心是很小的,装不下很多东西。” 橙汁漫过郁溪指尖,被阳关晒得发黏。 江依从她手中接过橙子,暂且搁在一边橙皮里,牵过郁溪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放进嘴里,舌尖轻舐指腹。 那阵触感直窜脊背,像黏满四下乱飞的蒲公英种子,痒得人抓心挠肝。 春日午后,阳光第一次露出晒人的意味,街道上少了怕晒的行人,路边长椅也显出静谧,树影投下来,落在江依脸上变成诗,随风轻轻一晃又变成画。 江依抽张湿纸巾,把她手指上还残余的橙汁擦干净,笑牵起贴在自己胸口,一双桃花眼那样通透,藏着山川湖海对她道:“过去纠缠的人和过去纠缠的事一起,我早就放下了。” “你猜现在这里只能装下什么?” 郁溪指尖微蜷,说不上那跃动的心跳是来自指端还是自己胸腔,她说不出那渴盼已久的答案,但那双缱绻的桃花眼对住她,不允她漏掉这一题。 江依让她看清楚、想清楚,如现在映在她瞳仁里的只有郁溪。 她的心底也是同样。 接着,一个柔柔润润的吻贴了过来,带着弥漫的花粉味道。 郁溪第一反应竟是本能想挣,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吻,江依手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捧起她脸不让她逃,指尖传来刚剥完橙子的清新香气。 无边的温柔溺死了一切冲动和别扭,待江依轻轻放开她后,郁溪蔫头搭脑道歉:“是我的错。” “我不该没搞清事情真相,就冲过去把叶行舟打一顿。” 要是陈文寻听到她说这话能吓死。 毕竟三天里老头儿不知给她打了多少个电话,从佛教因果讲到人类起源,也没换来她一句认错。 从来拿她有办法的都是江依,所有脾气化为心甘情愿。 -- 第272页 她甚至主动提出去给叶行舟道歉,路上问江依:“你那几天去医院,没看叶行舟,是去干嘛了?” 江依轻晃天鹅一样的脖子:“中医理疗肩颈,缓缓以前拍戏留下的老伤。” 还认真点评:“中医博大精深,舒服多了。” 见到叶行舟那张阴郁的脸,郁溪习惯性绷紧肩,江依的坦然却又让她放松下来。 道完歉,跟叶行舟强调:“这是为上次在嘉宁集团打你道歉,不是为上上次在山城医院打你道歉。” “那次该打,若你再拎不清做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我还打。” 叶行舟注视办公桌上的玉制貔貅,她的权势在方方面面日益膨胀,却没想江依找了个上来就对她抡拳头的人。 江依又陪她去航天院,走到贺章办公室外的走廊,遇到贺其楠,看到她俩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揉着眼睛冲过来。 “你为什么那么冲动?”冲着郁溪质问。 “跑去打什么人……”贺其楠说着又想哭:“你自己停职也就算了,江依姐那个角色本来还能争取一下,现在牵扯大了,也彻底没戏了!” “你知道她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有多辛苦吗?” 郁溪气息不稳,手牢牢在腿边攥成拳。 她怎么不知道,她最清楚不过。 江依搂着贺其楠安慰,又对郁溪道:“你先进去吧。” 敲开贺章办公室的门,郁溪少见的乖顺:“贺院,是我错了。” “现在想通了?知道错了?”贺章冲她拍桌子:“我告诉你!晚了!” 本以为郁溪又要炸毛,不想一反常态,仍旧垂头站着。 贺章更气,心想早干嘛去了,瞪着郁溪头顶道:“你要接受院里的心理测试。” “什么?” 贺章就知道她不可能接受。 对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来说,几乎觉得这带着点侮辱的性质。 郁溪深吸两口气,闷声道:“我接受。” 贺章一怔,掏掏耳朵以为听错了。 郁溪抬头,贺章才瞧见她眼尾泛着一丝血红,不是常见泫然欲落泪的那种淡色,而像被心底更深处的什么东西激出来,整个身形跟着晃。 嘴里却重复:“我接受。” 又哑声问:“如果我这件事过去,江依角色的事,上面能重新考虑么?” 从办公室出来,贺其楠一见她模样吓了一跳,本来攒了一堆骂她的话无法出口,先问一句:“你怎么了?贺院骂你了?” 郁溪摇头。 江依问:“停职的事谈得怎么样?” “明天我再来趟院里,上面有人找我谈话。”她只说是谈话。 江依带她回家,已是傍晚,厨房里很快传来饭菜香。 对着两道菜她却没什么胃口,总是走神去数桌布上的红白格,最后妥协的放下筷子:“对不起,没什么胃口。” 江依声音很柔:“吃不下的话别勉强。” 郁溪收了碗筷去洗,走出厨房,看到江依坐在沙发边翻剧本。 走过去问:“我能看看么?” 江依望她一眼,递上去。 翻两页,心里的酸像今晚鸡翅里的柠檬汁,泛着涩意让人皱眉。 那是比吸血鬼女王更奇情的网大剧本,女纹身师异化出异色双瞳,能窥见自己纹出图形中的恶灵,不得不去一一清剿。 郁溪想,就凭江依演青年倪未莲时丝丝入扣的那一眼,她也值得比这更好的东西。 若江依顺利出演倪未莲直到上映,她本可以获得比这更好的东西。 她把剧本还给江依,颤两下唇,最终没说出什么,只闷道:“我下楼走走。” “要我陪你吗?” 摇头。 江依没勉强:“那,别太晚回来。” 下楼时偷了江依演戏时偶尔会抽的那包烟,顺着小区门外左边的路一直走,眼前出现一条浅浅的河。 夜风透着凉,往记忆最深处钻: 大学时为孟辰辰出头,把金小宁按在地上打; 高中时看到表弟曹轩被人欺负,冷着张脸对人高马大的混混冲上去; 被舅妈逼着退学结婚,一啤酒瓶狠狠砸向自己脑袋…… 郁溪盯着河面在夜色中泛起的波纹,过往刻意屏蔽掉的什么,像莹莹鬼火在她心里冒头—— 其实她一直都有感觉到,在那些时刻,她心里几乎会闪过快意。 像一直被囚禁的狂暴野兽,咆哮着出笼,血液鼓噪涌动。 她点了根烟,熟悉的与江依近似的味道,安抚着她,却也让她更难过。 记忆扯回更远,小时候还住在外婆家,同村男孩追着她砸石头: “大疯子生小疯子,千万别理小疯子!” 她捡石头,对那些挂着鼻涕的男孩砸回去,脑海中她妈被绳索缚住的画面,却让她不知如何反驳。 越来越沉默,沉默中锋利。 郁溪在一阵烟雾中闭眼,又睁开,手掌翻转,借着烟头一点猩红的光去瞧自己脉搏。 她没从她妈那儿得到过什么爱,她越渴求,她妈越吝啬,直到一个平静午后,走入了与她眼前相近的一条河。 没得到爱,却得到了躁狂的血脉么? 多么讽刺。 夜深到不知几点,摩擦身后路面的车辙声都变少。 望一眼远处的住宅楼,零星几户,亮着暖黄的光。 -- 第273页 她从来都渴盼一个家,却不知自己是否够格拥有。 本想在外面耗一夜,到底怕江依担心,拖着脚步回去。 走到玄关,先望见客厅和卧室闭着灯,是她想要的独处空间,舒口气。 江依已经睡了,懂她到令她愧疚。 换了鞋再往里走,一怔—— 唯独餐厅留了一盏灯,打亮餐桌上一碗粥,令那单调的白都显出暖色。 像在回应她刚才的质疑——万家灯火中,她也配拥有她的一盏么? 字条上是江依清丽的字:“热来吃。”外加一个笑脸。 白米颗颗落胃,也烫着人的心。 洗澡钻入被子,侧躺的江依很安静。 她却知道江依没睡着,像带着伤的小动物凑过去,搂住纤腰。 江依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拍。 黑暗中的触感,比吻还轻柔。 她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这样的人若是离开,会不会对江依更好? ****** 第二天做心理测试,笔尖沙沙滑过纸页。 她当了这么多年学霸,第一次体会裸考的惶然,根本不知多少个A和多少个D相加,就会把她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卷子交上去,她茫然问:“多久出结果?” “明天下午,会有心理医生来跟你详谈。” 走出密闭办公室,整个人终于又能呼吸,只是握笔的手还抖着,江依坐在窗边,一双手被透进来的春日阳光晒暖,轻抚郁溪的背。 贺其楠背手靠墙在一旁等着,却被江依轻柔眼神制止,吞下了想问的问题。 江依自己也不问,走出航天院,只像是午后闲聊:“想吃冰淇淋吗?” 郁溪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题,反应慢半拍,江依已经走开去。 拿着两个冰淇淋回来的时候,一辆见过的豪车停在郁溪面前。 穿西装的男人下车:“郁小姐?” “如果有空,我老板有些事想约您聊聊。” 郁溪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骗子骗到她头上?分明她看起来就不好惹。 蹙眉刚要拒绝,车窗打开,露出有些熟悉的一张脸:“郁小姐,不用怀疑我是骗子。” 是曾在舒星画展上与她搭话的那位老人。 郁溪接过名片,垂眸——【龙瞻集团,温远】。 老人温和道:“我想与你谈的事,与你母亲有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15:12:43~20220616 16: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胡唐、阳光下行走、estl'amour、照海、杨不杨、来个蛋挞、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猪瑞秋 10瓶;可期 8瓶;不知名靓仔 5瓶;A61、锅包肉 2瓶;煎饼go子、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落入江依的怀抱 郁溪僵在原地。 下意识回绝:“不去。” 为什么从来没给过她爱, 却在她好不容易从小镇考出来、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后,又让一切卷土重来。 嘴唇蠕动,却什么话都讲不出。 她只觉得那日阳光盛大, 在春日里莫名露出夏天的晃眼, 在人眼前蒙一层光晕, 好像能瞧见她妈妈往水里走的背影,不回头。 这时,一只温软的手从旁牵住了她。 “我和她一起去。”江依清婉的声音传来。 老人看向她:“江小姐, 我记得你是叶总……” “她不是。”郁溪清晰否定, 紧紧回握江依的手:“她不是叶行舟的任何人,是我女朋友, 我未来的妻子。” ****** 待老人点头, 二人上车。 缓缓驶向的别墅, 低调庸雅,看起来和叶行舟又是不一样的气度。 更有底气。 稳稳停在门口,西装男下车,恭敬开门:“请。” 步进去, 清雅兰花, 古韵字画, 数只青花凤纹瓶, 不甚在意的插着几丛栀子。 郁溪并看不懂这些, 只能从江依的神色中,意识到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江依?” 两人一起抬头。 温涵空站在那里, 淡露笑意:“没想到你会一起来。” 江依的神色并不十分惊讶, 点头:“我陪郁溪。” “让郁溪去跟爷爷谈, 我带你去喝茶。”温涵空慢道, 透着股悠然:“我最近新得了些好茶叶, 你应该会喜欢。” 温远让她们年轻人说话,自己已走进书房去等郁溪。 江依:“等等,我跟郁溪说两句话。” 温涵空从容笑了下,一指:“那边有个小阳台。” 江依带着郁溪走过去。 花园里都是老树,遮天蔽日,在这阳光炽热到诡异的一天带来清凉。前厅也有栀子,但那和江依身上的栀子香是不一样的。 体温催生暖意,柔柔包裹过来。 江依轻挽额边发:“叫你来,是把我所知道温家的情况告诉你。温远是国内地产界的龙头,生意开始得早,到现在如你所见,攒下了这样的家产。” “钱多了,势力厚了,触手就伸到方方面面,据我所知,叶行舟也要让温家好几分,不是一个等量级。” -- 第274页 “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她捧起郁溪的脸,指腹轻擦过额角缝针留下的疤痕:“别看见这样的阵仗就被吓到,说穿了,不过就是钱和势,你若不贪,他们也不能把你怎样。” “所以,小孩儿。”江依挑唇的时候柔似春柳,柳是折不断的,透着韧:“无论温老先生跟你说什么,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我在这儿等你。”云映在她脸上,变成风,云淡风轻的意味,好像十七岁时候,她也曾这样跟郁溪说—— “小孩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姐姐给你兜底。” ****** 郁溪定了定神,被人引着往书房走。 温涵空站在楼梯上等江依,做饭阿姨正在跟她说:“上次订来的燕窝,品质不太好,细细碎碎没法吃。” 换来她淡道:“扔了就是,一口吃的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郁溪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温涵空第一次出现江依身边,就引起她好大一番在意。 因为温涵空身上,有股气定神闲的劲头。 温涵空可以轻描淡写的说:“一口吃的而已。” 刺得郁溪想笑。 就为一口吃的,她小时候还要到表弟碗里去抢,不然的话,她知道正长身体的自己深夜会被饿醒,然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原来自卑是根扎进心底的刺,随不好的童年长进肉里,不是长大后买几件好衣服、卡里存多少钱就能剔除。 温远坐在巨大的黑檀木书架之下,像儒雅君王,仍带给人强烈压迫感。 招呼她:“坐,喝茶么?” 又是茶。 郁溪直道:“我喝不懂茶,想来你找我,也不是喝茶的。” 温远带着点笑意,那神色却分明对郁溪急躁的性子并不满意。 “我的确有事想跟郁小姐谈。” 递上一张照片:“这是我儿子,二十三年前,在一场滑雪事故中去世了。” 郁溪没接,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有双跟她一模一样的眸子,黑白分明,清冷倔强。 果然温远道:“上次我外孙女温涵空,跟郁小姐有一次偶遇后,就起了疑心,我们想办法拿到你头发,去做了亲子鉴定。“ “郁小姐,你的确是我孙女无疑。” 郁溪脸色很冷。 想办法拿到她头发,怎么想办法?理发店、用过餐的饭店、衣物干洗店,并没有事先来过问她想法,背后无所不用其极。 她反问:“是又怎么样?” 温远反而一怔:“郁小姐,你不想回家么?” “为什么我出生时,不在这家里?”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了。”温远叹一声:“你妈妈是个很有天赋的艺术家,从小山村考出来,满身的才华藏也藏不住,我儿子就是为她才华倾倒。” “很快你妈妈怀孕,他俩打算结婚,可当年,他们都年少气盛,又都是艺术家性子,免不了争吵,加上你妈妈又觉得,我们这样的家庭,会给她太大压力,束缚她自由。” “所以,她跑了,没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们找了她多年,直到我儿子去世,仍是一无所获。” “可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忘了你们,阿涵一见到你,我们立即着手安排亲子鉴定。” 郁溪笑了声:“这话说得太假。” “若真想找我,我为航天院拍的那些照片挂得满街都是,何必等到温涵空见我?” 温远顿了下:“郁小姐,我们这样的家庭,也自有苦衷。” “如果你只愿说这些场面话,”郁溪无论坐在哪都挺背直肩,像棵刚直的树:“让温涵空来跟我谈。” 温远思忖后妥协:“也好吧,也许你们年轻人更好说话。” 坐到温涵空茶室,坚持让江依留下。 开门见山问:“为什么突然想找我回来?” 如果不是温涵空主动,完全可以把偶遇她这事按下不谈。 温涵空瞥她眼:“你戒心重,像野兽自保的本能,我跟你说实话,你反而更好接受。” “是这样,温家太爷快要去世,外公生意做得再大,跟整个家族财产比也是九牛一毛。事关遗产分配,偏偏我们这位太爷,不喜欢商人,倒喜欢学者,你说找你回来是不是正好?” “你只需做一件事,就是改回姓温,然后去陪伴老人家临终一段时日,拿到遗产回来分配,我有多少,你就会有多少,绝不因你这些年流落在外,或者你妈妈其实没跟我舅舅结婚,而有任何偏袒。” “你怎么说?” 郁溪望着桌上茶具,微微透光的清透材质又不知价值几许:“我想问个问题。” 温涵空理理中式长衫衣角,在膝头铺平:“好,你问。” 她端着气定神闲,料想郁溪问的一定是遗产价值几何。 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数字。 不想郁溪开口:“当年我妈为什么离开温家,你知道内情么?” 温涵空摇头:“没什么内情,年轻爱侣之间总容易有龃龉,再加上你妈那性子,你从她的画里也能看出来吧。” “你见过我妈的画?” “我怎么会没见过釉迩的画?” 是了。 现在想来简直昭然若揭,釉迩,谐音“有耳”,组合起来,可不就是一个“郁”字? -- 第275页 难怪她每次见釉迩的画,都觉得双目刺痛,那些过分浓烈的色彩,曾在童年一次次冲撞她幼小的心。 “啊。”旁边江依一声低呼。 郁溪抢上前,按住她鲜血淋漓的伤口:“我带你去医院。” 江依本在听郁溪和温涵空说话,大抵不愿打扰,低头开始削一颗苹果,不知怎么走了神,切出好深一道口子,创可贴根本止不住血的程度。 “别去医院了。”温涵空拿起手机:“家庭医生住得近,我打电话叫她过来。” 她找来张干净毛巾交给郁溪,郁溪按在江依伤口上,茶室一时间默默无话。 家庭医生赶来的很快,看了眼江依的手:“快跟我过来冲洗。” 郁溪跟着站起:“我陪你一起。” 江依另一只手柔柔按在她肩头,反而像在安抚她:“我自己过去,你把该聊的事聊清楚。” 郁溪从温家出来的时候,江依包扎好了手站在花园等她。 天近黄昏,温柔的不是暮色,是江依本身。 郁溪心里乱,走过去,贪婪嗅她身上的味道,又关心她的伤:“疼么?” 江依晃晃裹白纱的手指:“看着吓人而已,止了血就没事。” “我带你回去休息。” 牵起江依的手往前走,却被反向力道拖住:“不忙,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戴上口罩,在暮色掩护下打了辆车。 没想到来到一住宅小区,下班行人拎着水果蔬菜,手里牵着孩童笑闹不休,郁溪刚从那不见天日的老式别墅出来,内心惶惶然生出割裂感:“这是来找谁?” “你一会儿就知道。” 江依心里有明确地址,带她乘电梯上楼,按响门铃。 来应门的温和女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小女孩,手拿一兔子玩偶,“外婆”、“外婆”叫个不停。 郁溪对上女人那张脸:“周医生?” 刚才给江依治手伤的便是她,温家的家庭医生。 周医生点点头让开门口:“进来吧。” 三杯热茶,飘出氤氲菊花香,周医生沉吟一下:“这话埋在我心里快三十年,不说出来,作为医者,确实寝食难安。” 江依与她抵肩而坐,默默握住她手。 她垂眸瞧着指间的雪白纱布,忽然意识到——江依是故意划伤自己。 看来她心里跟郁溪有同样猜想,故意引来家庭医生,又趁治伤时留下联系方式,事后私下联系,看能否获知真相。 周医生谨慎,这不是她自己家,而是她女儿家。 告诉郁溪:“我做温家的家庭医生三十多年,曾见过你妈妈。” “她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和焦虑症,一直在吃药。” “最后一次见,是当时还在世的温太太带着她,私下找我商量,说她腹中孩子不能要,她拼命反对,温太太却说,未婚先孕有损于温家名声,生下来也是野种,等她和自己儿子结婚,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其实哪里是这样呢?”周医生无奈道:“无非是看不起你妈妈从小村里出来,一穷二白,不想让她进温家门,没了孩子这个累赘,逼他们分手不是很轻松?” “你妈妈想保下你,所以,她逃跑了。” “温家倒的确找了她很久,只不过想确认解决孩子这个累赘,你妈妈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郁溪心想,的确,祝镇边上那个小村,二十多年前交通和信息更为闭塞,她妈逃回那里,反而安全。 从小区出来,郁溪望着垂落夜色的天幕,不像祝镇外的溪边可以瞧见星星,一片浓黑染在郁溪脸上化为迷茫。 似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她不爱我,不想要我。” 她小时候性子也倔,一次次被她妈冷待,却又一次次贴上去,她永远记得被她妈嫌恶推开,额头撞在柜角、温热鲜血沾染眼睫的触感。 也记得她妈在她面前走入一条河,任凭她怎么哭喊,也不回头。 下雨涨水的河流湍急,等她跟着其他大人往河边跑,已经来不及了,什么都救不回。 江依贴着她胳膊,传递体温:“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两人打车回家,江依小心翼翼,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小物,套着防尘袋保护得很妥当。 告诉郁溪:“釉迩是我最喜欢的画家,大概在叶家那段时间,我内心压抑,她画里的狂躁和愤怒反而像能带着人突破一切。” “大多数画都是行舟拍来的,我离开时没带走,唯有一幅,是我在国外拍卖会遇见,因尺寸小、又不是釉迩惯常的风格,所以竞拍的人不多,被我顺利拍了下来。” 世事讽刺,釉迩去世多年,人们像突然惊醒一般发现她画里的好处,每一幅遗作都能拍出天价,谁想到她生前在闭塞小村清贫一生。 “这幅画不是釉迩惯常风格,我却很喜欢。”江依轻声问:“你准备好要看了么?” 拉链嘶啦。 郁溪空咽了下喉咙。 她很期待看到些什么,又害怕看到些什么。 一幅小小风景画露了出来。 釉迩画作以抽象风格为主,这幅在她的作品里已算写实,至少郁溪一个从来不肯研究画的人,也能瞧出那是一湾清溪,在月光下潺潺流淌。 江依把画交到她手里:“我是无意间发现了背后的秘密。” -- 第276页 “你翻过来看。” 固定油画边缘的木框,淡淡铅笔痕,写着一串英文,随年月而模糊。 郁溪指尖轻颤着靠拢,却又顿住。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妈的字迹,不是浑沌混乱的色块,而如记忆中穿白裙的背影般清丽。 想轻触,又怕碰得更模糊。 江依轻道:“我查过,那是一位波斯诗人的诗句,翻译成中文是在说——” “创造是一条清澈、平缓、快速流动的小溪,你就是从天而降的恩典。” 郁溪坐在沙发上岔开双腿,手肘搁在双膝上,那幅画像架在她手上,连紧握都不敢。 江依过去,俯身,轻抚她头:“我想,你妈并不是以门前随便一条小溪,为你命名。” 她轻轻把那幅画从郁溪手上拿开,任由郁溪把脸埋进双掌。 温热的眼泪从眼睫滑落指缝。 一次次被她妈冷待的时候,她没哭。 一次次看她妈狠狠推开她、护住自己画的时候,她没哭。 甚至那次被她妈推倒撞在柜角、头破血流的时候,她也没哭。 然而这时眼泪却汹涌,像漫过她的潮。 江依从背后贴过来,把她整个抱进怀里。 记得她生平第一次哭,便是以为自己被高中开除,飞机划过夜空,却遥远得像个再也触不到的梦。 那一次,江依也是像这样抱着她,像一把降落伞,托住了遭遇空难的绝望的人。 降落伞摇摇晃晃,消解了让人不辨方向的剧烈冲撞,她在江依怀里落回地面,听江依在她耳畔轻述一个事实:“她不是不爱你。” “她只是生病了,很严重的病,并且没有得到相应的治疗。” 郁溪的眼泪把头发都糊住,江依温柔把那些湿透的发丝从指缝挑出,挽在她耳后,听她呜咽着问:“是我拖累了她吗?” 江依话语里带着柔韧的力量:“不是,她是一个成年人,虽然生病了,却也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她很爱你。” 眼泪总也止不住,泡软二十多年故作坚强的时光。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对她妈公允的评价——不是疯子,只是生病。不是不爱她,而是耽于病情无能为力。 江依把她从掌间拉出来,碰过她脸,轻轻的吻。 眼泪被吮走,一同带走的还有愤怒、委屈、不甘。 江依再次把她抱进怀里,像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孩轻哄摇晃。 她回抱着江依胳膊,情绪趋于平静,声音却还哽咽:“我不改姓。” 江依柔声问:“什么?” “温远那老头儿……” 江依嘴角轻挑——这是她第一次听人把分量如山的温远叫“老头儿”,连叶行舟都不敢,她的小孩儿却敢。 郁溪继续道:“温远那老头儿让温涵空告诉我,只要改姓,就能继承温家的大笔遗产。” “去他妈的,我才不改。” 她妈当年放弃了一切,只为留住她的命。 她擦干净双手,把江依轻放一边的画作拿起,那句英文诗下,是她妈同样字迹清丽的签名——“釉迩”。 她才不会改掉“郁”姓,一辈子,都不改。 ****** 江依搂着她站起,把她扔进浴室洗头洗澡。 等她钻出来,江依拿着吹风在客厅等,叫她:“坐下。” 她头发粗而硬,以前留长发的时候还勉强有柔顺的样子,剪成短发却如她人一般倔强,在江依指间乱飞。 她低声嘟哝:“好像在吹干一只狗。” “什么?”江依觉得好笑,轻拽她一缕发:“小孩儿,你说我像老母鸡,又说自己像狗,你有没有好一点的比喻?” 郁溪突道:“你会怪我吗?” “什么?” “我拒绝了很多钱。”郁溪说:“我没问那是多少钱,怕被吓死。” 江依轻笑:“所幸我爱的炒粉、啤酒、冰淇淋,都不算贵。” 第二天下午坐在航天院办公室,郁溪已没了前一天的负担,肩膀打得笔直。 江依一句话给她公平,她妈不是疯子,她也没从她妈那儿继承任何不好的血脉。 心理医生坐她对面,露出冷静职业、熨贴人心的笑:“想知道你心理测试的结果么?” 其实现在,结果已没那么重要了。 心理医生说:“你不存在任何心理问题。” 郁溪反而惊讶:“可我冲动、莽撞、急起来做事不顾后果……” “我们每个人性格都有不那么完善的部分,只看我们如何去应对。” 这倒好办。 她已找到自己的剑鞘,心里野蛮生长的角落,她愿一点点去修剪。 谈完话去贺章办公室,贺章瞪她:“就算结果没问题,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打人?还被发到网上去,造成那么不好的影响……” 这时门被敲响,陈文寻和贺其楠溜进来。 陈文寻对郁溪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你让贺院操了多少心!这次必须得重罚你!” 又对贺章满脸堆笑:“罚她写三千字检查怎么样?这次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帮她写!” “都是你这么一次次纵着她,才让她无法无天!”贺章回以拍桌:“三千字叫重罚?这次她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至少……” -- 第277页 “贺院!”贺其楠脆生生叫了她一声。 笑眯眯走过去,搂住他肩,声音压低:“再这样,皮蛋不借你玩了喔。” 皮蛋是她养的一只布偶猫,刚开始贺章给她科普了一堆寄生虫知识,死活不让她养,结果后来,买了一堆小玩具跪在地上逗猫的也是他。 贺章脸色变了变。 长叹口气,说出自己的“重罚”措施:“停职就不用停了,你去食堂帮忙包两个月包子!一天都不准少!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16:51:27~20220617 16: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歆然、活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照海、阳光下行走、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UstiniaiveLi、小承、杨幂圈外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徵 30瓶;兔子 10瓶;A61、锅包肉、独~孤~行、Bao 2瓶;九千七、歌尽倾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获得【学习资料】 关于舒星剽窃一事, 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舒星爸妈没法再托任何关系,她获得应有惩罚, 前途尽毁。 网上攻击江依“物化女性”的那群人, 少了舒星这个幕后推手, 气势渐弱,加上倪未莲去航天院大领导面前拍桌子,江依的角色终于被保留下来。 郁溪跟在倪太后身边低眉顺目:“我去你家拖地, 还帮你浇花。” “少来。”倪太后觉得自己功德圆满, 背着手得意洋洋用眼尾瞟她:“你多给我整两艘航天飞船上天,比什么都强。” 她拉着郁溪的手, 拍两拍:“你说你手这么不巧, 我是真不敢把我家小花园交给你啊, 夏老师非得骂死我不可。” 郁溪:……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去食堂帮大妈包包子,也惹来一阵啧啧:“咦——你这娃的手怎么这么不巧?” “手速不够快,动作又不够灵活, 怎么包出薄皮大馅十八个褶?” 她的示范动作看得郁溪眼花缭乱, 自己又动手跟着学, 才发现这真是一门苦差。 她额头渐沁薄汗, 对着手中面皮用心感悟。 贺其楠溜来探班, 指着一堆要上蒸锅的包子:“我一看就知道哪些是你包的!” 郁溪:…… 她沉默去帮大妈搬蒸包子的笼屉,除了脑子好, 力气大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贺其楠背手跟在她身后:“你求我, 我就去让贺院免了你这苦差。” “求你?”郁溪嗤一声。 “那这样, ”贺其楠妥协一步:“你说一句‘贺其楠你真聪明’, 我也能去帮你求情。” 悄悄掏出手机, 一副要录音的样子。 郁溪冷脸拒绝:“不要。” “那我不录音。”贺其楠收起手机:“你就说给我一个人听听,让我快乐一下就行。” 郁溪还是拒绝:“不要。” 虽然也有不愿对贺其楠服软这个原因,但更重要还是,她觉得包包子还真是磨人性子的一件事。 力道太大太小,节奏太快太慢,都不行。 她就每天趁工作之余去食堂打卡,端午节还主动申请去包粽子。 没想到手还是不够巧,拎了三两个自己包的粽子回江依的出租屋,一煮,米都漏出来。 她捞出来,对着那堆粽子犯愁的时候,玄关传来响动。 她别别扭扭走过去:“端午安康。” 江依换完鞋,一撩垂在肩头的长发:“小孩儿,端午安康。” 她们有段日子没见了,航天院获贺章批准的新项目上马,郁溪留在院里拼命。而江依的电影早已拍完,她对导演工作向来有兴趣,便跟了导演组每日学习。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空的时候,回来洗澡睡觉,忙的时候,在剪辑室趴一夜也就算了。 这次相见,郁溪觉得她又清减了些,但不是以往在邶城那种颓败,脸庞线条利落漂亮,配着她明艳大气的五官,有种令人心动的美。 郁溪忽然想到,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听组里那帮小兔崽子在议论网上一道问答:“找个天仙似的女朋友,常常相见,还是会不停被她美到么?” 她在心里给出肯定答案:会。 跟在江依身后,看她纤长的身姿,倒杯热水给她,感受她凝脂的指腹擦过自己手指,站在灯下呆呆看她喝水,把玻璃杯放回茶几时眨一下眼,长睫似蝶羽,把带初夏花香的光漏进瞳仁。 那些细节化为电子,叫嚣着在她心尖碰撞,一阵酥麻感觉窜过全身。 江依眼神轻移,郁溪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茶几边放着她用过的指甲刀,因急着去煮粽子没来得及放回原处,这会儿刚一见面就被看到,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急迫。 所幸江依被厨房溢出的香气吸引走注意,趿着拖鞋往里走:“煮了粽子吗?这么香。” 郁溪反应过来:让江依去看她的粽子,实在也不算什么好事。 亏她还夸下海口,对江依说她亲手包了“不得了”的粽子。 她拦得太迟,江依已对着那漏米松散的粽子笑得打跌:“这就是你‘不得了’的粽子?” 她垂头丧气摸出手机:“点外卖吧……” -- 第278页 江依却轻拂她手:“要吃。” “点什么外卖呢?要吃你……” 郁溪愣愣站在灯下,看江依一张近乎素颜的脸,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仍是透着风情,若在什么旧时故事里自画中走出,便是能夺人魂魄那种。 心脏砰砰,慨叹于姐姐的直接,分明以前的直球选手是她不是吗? 原来心上拴住沉甸甸的重量,人总会变得束手束脚,大概要修炼到江依那妖精段位,才能变得游刃有余。 莹白的下巴在灯下发光,诱惑人伸指去挑,手指蜷了两下还没酝足轻举妄动的勇气,就听江依悠悠道出下半句:“……包的粽子。” 不是“要吃你”,而是“要吃你包的粽子”? 郁溪愣在原处眨两下眼,不知是她沉浸在江依的美里,让每一瞬停顿都无限拉长? 还是她心里本就藏了没羞没臊的想法,每一个不相关的线索都能被当作信号? 偏偏江依还伸手触了下她脸颊:“热么?脸怎么那么红?” 她连连摇头,躲开江依的手。 好在江依注意力全在粽子上,趁着热气往外面餐桌上端,还回首叫她:“不来吃?” 语气里些微的雀跃,是真的期待。 郁溪心虚起来:“不会好吃的,就是普通的碱水白粽……” 她说这粽子“不得了”,无非是想听江依夸她一句“手巧”,现在已经露了怯,心里怕再出糗,恨不得把期待值降得越低越好。 江依却很买她的账:“我从小吃最多的就是碱水白粽,蘸白糖,美味得很。” 又掐把自己的腰:“最近瘦了些,就算把你包的几个粽子都吃完,也不算过分。” “哦,对了,白糖。”郁溪转身回厨房找调料盒。 找到空空一个糖罐,不免沮丧。 这段时间两人都忙,没在家做饭,什么时候糖没了也不知道。 匆匆往玄关方向走:“我去买。” 江依拉她一把:“别去了,太折腾。” 小区门口超市关门得早,这会儿要买,得走好一段路去更远的超市。 她倒不是怕麻烦,只是这距离远近尴尬,打不到车,走路往返又太耗时间,现在已经晚了,再买糖回来拖得更晚,又怕对江依胃不好。 犹豫之下,更觉得懊恼——还是她太粗心了,她回家比江依早不少,要是早点想到,也不至于现在难办。 江依拖着她手,像拖着一只不辨方向的莽撞风筝:“糖而已,有什么要紧?粽子本身好吃就够了。” 是吗?她将信将疑被江依拖到餐桌边,沮丧的心情又被只有一双的筷子所安慰。 她们现在亲密如斯,连筷子都不分你我。 分明是交换唾液的不卫生举动,在有心人眼里却变为感情佐证。 趁着热气在桌边坐下,江依喂她一筷,又拈一筷到自己嘴里。 米粒太松散,惹得江依伸手去接。 掌心在顶灯下都反光,她瞥一眼也被灼伤起来,江依的处处完美反而让她难堪,白粽的寡淡滋味也让人不快。 她闷闷的建议:“要不,还是别吃了。” 江依并没放下筷子:“为什么?” “没糖,不好吃。” 惹来江依一阵轻笑:“谁说没糖?” 她站起来,在郁溪的一阵不明就里中,跨坐上郁溪大腿,郁溪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捧起双颊,对住一双笑眸。 轻柔的吻落下来,从唇角开始,一点点往唇瓣中心移,真像在吃一颗糖,舍不得咬碎,要一点点抿。 郁溪心旌荡漾,心里原来的那点不快像话梅糖外面的那层酸粉,一吃之下唬人,实则是虚张声势,很快被更浓密的甜味杀得片甲不留。 江依由她搂着腰,扭身戳一筷粽子,喂自己嘴里,又吻上来分她一半,她粽子包得松散,过黏的糯米,此时却发挥奇效,像把两人的唇粘在一起,惹来江依笑问:“这样吃够不够甜?” 郁溪笑得眉眼弯起,平时的清冷疏离感全都消失不见,发现自己最初的那点别扭,不来自不够好的粽子,也不来自临时缺位的白糖,全来自两人久别乍见的那一点点陌生感,总觉得江依不如她兴奋。 自卑也是扎进心里的刺,要一点点拔出,在江依的温柔包裹中也没那么疼。 她像那种看起来凶恶、其实软乎的小狗,钻进江依怀里不愿意出来。 两人黏糊一阵,直到江依浅浅打个呵欠。 “瞧你那么累。”郁溪问:“片子剪得怎么样了?” “今天刚剪到倪教授望向教室外的那一眼,我们有私心,时间拉长,配上音乐,有心人应该能瞧出背后故事的端倪。” “要让倪教授去看看么?她肯定等不及了。” 江依摇头:“我们商量之后还是不要,让她俩的第一次观影留到首映,更有仪式感。” “也对。”她拍拍江依的背:“快去洗澡。” 等热水蒸气氤氲开,她脱光衣服不怎么好意思的挤进去:“我帮你洗,好吗?” 她性子偏冷偏硬,做起这种柔情的事来其实很不好意思,却努力克服着害羞,赤条条把自己交到江依面前。 她什么都愿意改,什么都愿意学。 江依看出她心思,笑着招呼她:“好啊,你来。” 洗头对郁溪是件麻烦事,仗着自己发质不错,粗暴的搓两爪完事,江依的一头长发却像她自己身段那么柔,似蚕丝纺成的缎子,力道重两分都怕碰坏。 -- 第279页 一寸寸轻轻揉洗,又带江依去客厅坐:“我帮你吹头发。” 本来想着是锻炼自己耐心的过程,没想到却一点不觉得烦,反而乐在其中的很享受。 洗发水香变成不见影踪的隐形蝴蝶,吹风每吹起一缕发都像在玩扑蝶游戏。 “你头发怎么这么软。”吹风的热气熏软了声音,低得暧昧。 江依却没声响,轻轻往后倒,靠在郁溪身上。 郁溪好笑:“你这样我没法吹呀。” 偏头瞧一眼,才发现江依竟是睡着了。 本想放过她叫她去睡,又想起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疼。 就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动作再轻再柔,风力调到最小,一点点慢慢吹。 等前面和侧边吹差不多了,又扶住她,绕到正前,让她眉心抵住自己小腹最柔软那一块。 轻轻拨弄她颈后的发,一片乌发下,露出后颈最雪白那一块,惹得郁溪关了吹风仔细去瞧。 发根与脖颈连接处,竟有小小一颗痣,若不是让江依这样靠着她吹头发,决计发现不了。 江依这人生得雪白,郁溪十七岁第一次在台球厅见她,双目就似被那一身雪肌灼伤。后来更亲密些,发现江依这人白得奇怪,浑身就连一颗痣都没有。 唯一一颗,竟藏在这里,最诱人的位置,勾着人的绮思。 郁溪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伸出手。 以怕振飞蝴蝶的力度,轻轻去触。 发丝还带着一点热一点潮,暧昧的触感,让人像做了天大坏事,足心都发烫。 江依倒没醒,偏偏这时她手机震动起来。 吓得赶紧摸出来挂断,吹风放在一边,打横抱起江依。 江依本能搂住她脖子,要醒不醒的“哼”一声。 郁溪声线压低:“你睡你的,我抱你去床上。” 怀中江依的呼吸和她整个人一样软,也不知听见没有。 轻放她在床,又盖好被子,不忘细心掖好被角,郁溪觉得一身都是汗。 走到客厅给孟辰辰回电话,声音还是压得低:“喂。” 孟辰辰吓一跳:“你在……那个啊。” 郁溪:“什么啊,她睡了,我怕吵醒她。” 她这朋友傻的吗?那个的时候怎么可能接电话。 孟辰辰:“那你们这么久没见,没那个啊?” 知道郁溪和江依难得见面,还特意打电话来追问。 郁溪:“你太操心了!” 孟辰辰急了:“我怎么能不操心呢!” 说来这事也怪郁溪,她被江依屡次委婉指出手不巧后,总算拉着江依探讨了一次,觉得摸到了点关窍,又很隐约,想复习,偏偏那张纸还被江依撕掉扔了。 她想趁热打铁,这世界上除了孟辰辰,大概没第二个人能让她开口倾吐这话。 孟辰辰这人很讲义气,这次给她的不是旧小说,直接给她同城送来了一200G的U盘,打电话让她去航天院门口取的时候,郁溪脸涨得通红。 偏偏门岗背枪的小伙子还跟她搭话:“郁工,又是兄弟单位送来的资料啊?能让人上天那种。” 郁溪绷着一张脸猛掐自己手指,嘴里含糊过去:“啊。” 紧张了一天,总觉得别人从她脸上都能瞧出收了200G的U盘的端倪,好不容易加完班回宿舍,哆哆嗦嗦插电脑上打开。 郁溪:…… 孟辰辰过分贴心,按场景分门别类建了好多个文件夹,偏偏那些字眼,无限激发遐想,更激得人脸热。 郁溪一点进去,激烈的叫声吓得她一哆嗦。 江依从来不这样叫,只从鼻子里发出闷闷一点细碎的哼声,咬着下唇,从眼尾到整个眼皮都染着红。 从小只看过各种旧小说的郁溪,无疑在这种场景里受到了剧烈冲击,但本着学术研究的精神,她还是坚持看了下去。 托腮蹙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什么学术资料。 那些都是可以实践的吗? 说实话,越看心里越没底,连江依上次与她详谈的那些都混淆。端午节这天,她知道晚上要与江依相见,心想惦记着那些也不知有没有掌握的要领。 学霸的特色,就是从不在没复习的情况下上考场。 她佯作无事的踱步,进了自己小办公室,心虚的插上U盘,又戴上耳机。 托腮,蹙眉。 偏偏有院助小姑娘,拿文件来找她签字,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文件又要得急,只好推门进来。 这门从什么时候开始反锁不了的?郁溪吓一跳,摘下耳机佯作镇定,脚趾却在鞋里抠紧。 合上笔记本电脑签了文件,助理小姑娘出去时,遇到郁溪那组同事:“郁工干嘛呢?今天怎么跑小办公室去了?” 助理剜他一眼:“郁工神情那么严肃,肯定是在看资料啊!都怪你们太吵了,耽误天才研究上天的事儿!” 虽然郁溪自己做了这样万全的准备,但孟辰辰在电话里问及这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后脖子根发烫。 “她这段时间学后期剪辑太累,睡了,就不那个了。” “睡了?”孟辰辰起疑:“别是欲擒故纵吧?不都说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 “说什么呢。”郁溪低喝打断她。 “我这不是担心我女神不能获得方方面面的幸福么!你那么愣,别是我女神给你暗示,你没看出来吧!” -- 第280页 听到猫叫,郁溪总算有办法岔开话题:“怎么好像听到两只猫在叫?你家不是只养了一只猫么?” “没有,你听错了。” 电话这才中止,郁溪轻手轻脚回房间。 上床,本以为江依睡得熟,没想到软软的身子贴了过来,柔若无骨的手臂搭在郁溪腰间。 微妙触感引发剧烈蝴蝶效应,郁溪心一震,想起孟辰辰所说的“暗示”。 她迎过去,在黑暗里,陷入江依清恬吐息的包围圈,又带着缭绕的香。 江依喃喃。 郁溪没十分听清,心已似塞了爆米花,甜而砰砰乱跳,耳凑过去,声线压低:“什么?” 江依配合,更清晰的吟出一声:“主人。” 拖长调子,似梦呓,却更勾人。 郁溪体内的火从小腹开始燃烧,把所有的犹疑试探都烤干,从每一个毛孔蒸发出去,她只想把江依揉进怀里,破坏她那几乎显得脆弱的美感。 唇凑近脸边去吻,才发现江依的呼吸悠柔绵长。 “姐姐?”她试着轻唤。 江依呼吸节奏不变。 郁溪:…… 原来江依是真的睡着了,刚才那声“主人”,不知是做了怎样的梦。 她又替江依掖好被子,自己睡不着,僵着手脚不愿意动弹,怕吵醒身边人。 都怪孟辰辰,本来她睡了也就睡了,非跟她说什么“暗示”,弄得现在…… 偏偏江依身体本能还喜欢紧贴着她,两团温软一直在侧,躲都躲不开。 郁溪把小臂横在眼前挡住脸,长吐一口气。 但说实话,什么都没发生,她既失落,也松口气。 总怕自己又露怯。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早起,江依瞧着她的黑眼圈,过来摸她额头:“怎么了?没睡好?” 还以为她生病了。 她躲开:“你呢?睡得好吗?” “还不错。” “做了什么梦吗?” 江依瞥她一眼,她喝着牛奶,佯作镇定。 “梦啊……”江依语气说不清道不明的:“没做什么梦。” 刚才端牛奶过来时,洒了一滴在餐桌上,江依抽了张纸巾,指尖按住,打着圈摁干。 指尖轻缓,也怪那手太美,总让人心猿意马联想到一些其他场景。 郁溪不知是不是喝不惯牛奶,胀气起来,胃里堵堵的。 江依昨晚肯定是做梦了的,不然不会叫出那声“主人”。 联想江依上次故意醉酒的经历,梦里的对象应该是她。 只是为什么江依宁愿在梦里跟她相会,也不愿真跟她发生点什么? 联想到昨晚失败的粽子、缺失的白糖,牛奶引发的胀气在胃里乱窜的更加厉害,她不得不张口释放:“江依。” “嗯?” “我是不是方方面面都做的不好?” “你指什么?” “过了一个很糟的节日,没吃到好吃的粽子,也没……那个。” 江依笑起来,肩膀都跟着晃:“原来你没睡好,是因为满脑子都在想那个?” 郁溪嘟哝着否认:“不是。” 她也不是黄色废料蒙心,就是想让江依快乐。 江依贴过来吻一下她唇角,无比自然:“这里,沾到牛奶了。” “我觉得昨天的节日很好,不是因为它有多完美。”江依眯着眼,像是疑心自己唇角也沾了奶,舌尖轻舐而过:“而是,粽子可以等到明年再蘸白糖,和你之间可以等到下次准备好的时候再做。” “我俩之间,来日方长。” 她长发浓密到垂在肩头都显重,伸手往后撩,指尖柔妩到似有蝶翎闪动,郁溪倏然睁大眼。 从没想过江依会给她这样一个答案。 她从小做什么事都急,说到底还是内心浓浓的不安全感作祟。 吃饭不囫囵吞下一整碗,不知什么时候舅妈就会发起脾气不再让她吃。 考卷不写快一点,生怕身后人追上她、成绩下滑考不上心仪大学。 从小镇的逃离更是迫不及待,不然过去卷土重来、随时叫嚣着要将她吞没。 可江依柔和着眉眼,软软跟她道一声——“来日方长”。 所有承诺,不惊天动地,揉碎在细密的日常里。 下一场的欢爱,下一年的粽子,离不开的人,始终都会在。 朝阳点亮身边人的眉眼,温柔化作魔法闪闪发光,吸引着她用吻述说臣服:“江依,为什么你这么好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16:44:13~20220618 14:3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43743703、溜达溜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39037576、阳光下行走、照海、辰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 63瓶;JRK 10瓶;懵bi状态___、39037576 5瓶;211、星星无法告白 3瓶;锅包肉、A61 2瓶;煎饼go子、歌尽倾君、嘟嘟嘟d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你咬我舌头干嘛? 两人吃完早饭, 简单收拾了走到玄关。 郁溪在江依的眯眼瞩目中,摸摸唇角:“怎么,又沾了牛奶?” -- 第281页 沾了也好, 能换来江依轻吮的一吻。 江依却摇头, 轻拽郁溪风衣下摆, 手上加了力道,郁溪没防备,就往江依身上倒去。 江依轻搂她腰, 像一江水环住了过分愣直的树, 柔情和水分化为滋养,催开枝头嫩芽璀璨一整个春天。 她在吻郁溪, 一个很深的吻, 撬开唇齿, 缠住郁溪的舌。 那片水样的温柔溺毙了郁溪的一颗心,窗外朝阳换月光也不打紧,她恍恍不知天日,只回抱住江依的纤腰, 尽可能软糯的去回吻。 “啊!” 舌尖却传来剧烈痛感。 江依放开, 好笑的瞧着她, 接完吻泛水光的唇格外好看。 “你咬我舌头干嘛?”郁溪轻捂着嘴有点委屈:“不是说昨晚没有不开心么?” 怎么看, 都像报复。 妖精大抵都有读心术, 笑吟吟笑着答她:“不是报复。” 换上高跟鞋,身高刚好可以贴到郁溪耳边:“是想你。” “也想你同样想我。”压低的声线更柔, 像下蛊:“咬你这一口, 你喝水吃饭都会疼。” “也就是说, 每喝一口水、每吃一口饭, 都会想到我。” ****** 午间, 郁溪去航天院食堂吃饭,陈文寻坐她对面瞪她:“你笑什么?中邪了?” 他不知道这顿饭有什么好笑的,今天大厨不知为何状态不好,发挥不佳,一道番茄鸡丁甜得发腻,泡椒肉丝又咸得像打死卖盐的。 郁溪揉揉唇角:“我没笑啊。” 吃两口菜,喝口水,摁下去的唇角又扬起来。 陈文寻眼看着她吃了最后一口泡椒,辣得龇牙咧嘴,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老师。” “嗯?” “你的人生寂寞如雪,还真是挺亏的。” 郁溪说罢端起两人吃完的餐盘就走,丝毫不理会陈文寻在她身后骂:“嘿你个小兔崽子!” 去洗手间漱口,趁四下无人,悄悄伸舌对着镜子。 舌尖右侧一红点,小小伤口清晰可见。 郁溪心想,即便没有这伤,她每吃一口饭、每喝一口水也会想到江依。 可她又实在喜欢这伤口,让这份想念变得具体可感。 倏然有人推门,郁溪缩回舌,听别人跟她打招呼:“郁工。” 她点头:“嗯。” 面色很淡,可舌尖藏着灼热的秘密。 ****** 《逐空》拍得用心,后期剪辑工作也很顺利,郁溪关切,时时打电话问一问进度。 同样关心的还有贺其楠,有时吃午饭遇到郁溪,端着餐盘过来,对她猛揉自己的脸:“不是有那种后期美颜软件吗?你帮我跟导演组求情,让他们把我脸修瘦一点啊,不然你粉丝要骂死我。” “没这个必要。” 贺其楠快慰:“你觉得我演你时脸够瘦了?” 不枉她当时为了演郁溪,天天饿得哭,加上江依教给她独特的化妆修容法,她原本一张偏柔和的小鹅蛋脸,也算棱角分明。 这不都得到本尊认可了? 没想到郁溪说:“修了也白修,你演不出我的精气神,放弃挣扎吧。” 贺其楠恨不得一鸡腿捅她脸上:“自恋!你行你倒是自己上啊!” “那不行。”郁溪塞口牛肉到嘴里慢条斯理说:“那我和江依不是岔辈了?” 不知贺其楠是不是去贺章面前告了黑状,本来这段时间研究项目任务重,郁溪去食堂包包子的惩罚都暂停,却又在高考前夕被抓了壮丁,派她去高中演讲,鼓励高考生。 本来是没人感兴趣的活动,却因她的出现引发一股热潮。 无数人在台下偷拍:“这真是没化妆的脸么?美炸了A炸了好么!” “不愧是电影原型。” “你说她怎么不自己演?颜狗错失一个亿!” 若按郁溪自己的意思来写这演讲稿,她只想写一句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可想到贺章又要跟她拍桌子,还是规规矩矩写了一篇。 提问环节,有女生举手:“如何克服紧张情绪?” 郁溪:“走在钢索上的时候,别低头看脚下,看着前面你想去的地方。” 她现在人气旺,演讲结束后,她又在校长办公室待了会儿,等到学生们都离校,才往外走。 夜幕往下挂,天空从暗蓝向浓黑过度,抬头望,邶城灯火太通明,并望不到星星。 谢绝了校长派车送她回航天院,就因为想这样自己走两步,在这样一个特殊日子里。 十年前的今天,有人为她做饭,给她唱歌,带她上山看星星,在最初的一个吻后跟她说:“这下真的生日快乐了,小孩儿。” 看了看手机,丝毫没动静。 她倒不怨江依忘了她生日,这段时间两人都太忙,只是要说心里没一点失落,那是假话。 若邶城也能看到星星就好了,像江依带她去祝镇那座小山上所见,她想走在那样的星空下,一个人想念江依。 “小孩儿。” 轻柔的声音混着初夏的风,美好得像一个幻觉。 可随即牵上来的手,带着点夏天的潮意又被夜风吹凉,包裹的触感是真的。 郁溪倏然睁大眼:“你怎么在这?” 江依笑得眉眼弯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你知道我在这?” -- 第282页 “小贺说的。” 郁溪恍然大悟,贺其楠是特意把演讲安排在她生日这天,让她有个出来“偶遇”江依的机会。 江依拎着蛋糕笑吟吟的:“带你去吃生日大餐。” 郁溪别扭了一下:“不。” 大餐是什么,牛排红酒,蜗牛鹅肝,餐桌上的白布一尘不染,放下酒杯时若不小心磕到骨瓷碟,响动能引来满室侧目。 束手束脚,不适合她,适合温涵空和温远,她妈曾拼命逃离、她现在也想彻底远离的那群人。 江依挑起眉,曲着手肘来勾她脖子,温妩的声音里有威胁意味:“小孩儿,反了天了?” “姐姐请你去,你敢不去?” 郁溪没绷住笑了出来,江依从前鲜少露出活泼的样子,被她点醒后,整个人才有改变,倒叫人想起十年前那个夏天在祝镇的她,拄着球杆、轻扭着腰肢活色生香。 郁溪立即妥协:“不敢不敢。” 生日这东西她从前不过,是因为江依的出现才有了意义。 比起让自己高兴,她更愿让江依高兴。 问江依:“订的餐厅在哪?我们打车。”一边思忖着要是餐厅太贵,她想把餐费给江依的话,会不会又是内心的自卑作怪。 江依拖起她手:“不用打车,就在附近。” “这附近?”郁溪微微惊讶。 朴实的小楼,看上去不像有高档餐厅的样子。 可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些事了,在生日这天,江依趁着人烟稀少,与她手牵手、并肩走在夜色中,邶城看不到星星又有什么打紧? 她一扭头看江依,不用说话,江依就柔柔的回看过来,星斗不在天幕,都碎落在眼前人的眼眸里。 郁溪心满意足,甘愿跟江依去往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又走了一阵,江依停步,轻道一声:“到了。” 郁溪已经闷头笑了起来。 眼前出现的是一家M记,红黄调子的配色在夜色中透出异常温暖的光,有人开门关门,飘出炸鸡和薯条的油香气,与郁溪心中设想的“大餐”大相径庭。 诚然M记在邶城不算稀罕,在曾经的祝镇,却是人人心之所向。 祝镇是没有M记的,只能偶尔在鼓肚子旧电视的斑驳条纹画面中,看到M记的广告,从没吃过的汉堡和炸鸡,变成了山外世界的一个具象符号。 江依笑问她:“还记得吗?” 郁溪点点头。 怎么会忘呢,高考完那天,江依本打算带她去吃汉堡,庆祝她真正通往成年,却被叶行舟突然派来的人打断。 说来离奇,这些年,她还真没吃过M记。 起先是因为心里恨着江依,看到曾跟江依有关的一切都恨不得绕道走,后来则是忙,要么是在偏远基地,要么是在航天院闭门不出,外食机会太少,并不会落到遍地开花的M记。 江依勾勾她手:“进去呀?” 郁溪深吸一口气,一场迟到十年的仪式感,放到生日这天倒也贴切。 服务员穿着深色制服微笑说“你好”,江依问她:“吃什么呢?” “你帮我点。” 退后一步,轻轻攥住她衣角,像十年前那个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小孩儿,山外世界的一笔一画,都由江依在她眼前描绘。 江依低头笑,点了汉堡、鸡翅、薯条、可乐。 又告诉她一个不算冷知识的冷知识:“别在K记点可乐,那是百事,M记才是可口。” 郁溪愣愣“哦”一声,心想:有很大关系么? 配餐时服务员眼神总往她俩身上瞟,所幸口罩拉得高,只露出两双眼睛装无辜,服务员到底也没确认是她俩的勇气。 只是本想好端端在店里坐下吃,这下却泡了汤,堂食改打包,拎着浸出一点油的纸袋走出店外,怕东西凉了,索性不回家,找了条避人小巷,并肩坐在路边。 空气里有金光葵的香气,把夜风染得轻薄。 江依长裙在脚边飘摇,她让郁溪帮摁住一角,自己小心把透明蛋糕盒子打开。 小小一个,洁白奶油软糯可爱,江依语带骄傲:“我自己做的。” 郁溪笑起来,要不是她知道江依生日,一定以为这女人是天蝎座,记仇得很,这是在报复十年前,她生日那天给江依做饭,江依跃跃欲试要削丝瓜,却被她嘲讽:“再削下去,丝瓜就没了。” 那时江依还根本不会做饭,现在却能做出规整漂亮的一个蛋糕。 郁溪:“姐姐厉害。” 江依被她哄得高兴起来,又“啊”一声。 “我居然……忘带蜡烛了。” 郁溪还以为什么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你干嘛?” 郁溪神色认真道:“不像蜡烛么?头顶是火苗。” 江依扑哧一声笑。 她心暖于郁溪把她的话听了进去,事事不用急于求个完满,人也就更放松一些,反正,她们有很多的“来日方长”。 弯着眼睛对郁溪道:“那你对着自己许愿。” 郁溪难得虔诚:“好了。” “愿望是什么?能说么?” “当然不能。” 江依揶揄她一句:“喔哟,小孩儿也有隐私了。” 先吃汉堡,炸鸡香气里泛起一丝丝辣,酥脆黄金外壳在齿尖跳舞,又被面包体的绵软温柔包裹,或许好吃的从来不是食物,而是伴在身边的人,笑容像有魔法的调味料。 -- 第283页 连夜风都变得美味。 拖拖拉拉舍不得走,总想吃得再慢一些,却又急于品尝她做的蛋糕。 盯着那洁白奶油:“你应该也没带碟叉。” 江依忽略了包里那一包纸碟和甜品叉的存在:“嗯。” 郁溪开心起来,擦了手,把奶油抹到唇边:“想吃我的生日蛋糕么?请你。” “这蛋糕难道不是我做的吗?”江依眯眼笑:“谁请谁?” 她新拆了张湿纸巾擦干净手指,剜了团奶油,纤指擦过白皙颈间:“啊,手滑。” 郁溪:…… 哪门子手滑能往那儿滑? 江依却笑得气定神闲,点点颈间奶油:“想吃么?姐姐请你。” 今晚的可乐不纯粹,刚才喝了几口,现在怎么好像酒气上涌一般,目眩神迷。 她偏头,俯身。 江依手指揩过她唇角奶油,浅吮:“嗯,味道不错。” 味道当然不错,她俯在江依颈间想,奶油甜味里,还能闻到江依耳垂后的香水。 也许那香水里藏着某种辛辣香料,蛋糕那么甜,滑进胃里又如火般灼烧。 剧烈的快乐让她本能想抽离,江依的手却柔柔按住她后脑:“用力点。” “咬我。” 直到江依放开手准许她离开,她坐直了垂眸,盯着江依颈上那一抹小小猩红,内心涌动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同是吻痕,在她身上和在江依身上的效果可太不一样。江依白得无暇,那点瘢痕缀在她颈间,像打破了那层完美,其后汩汩流淌的脆弱让人想要揉碎。 郁溪空咽了下咽喉。 江依凑到她唇边亲了两亲,把残存的一点奶油抿掉,待她想要回吻,却又被轻轻推开。 “太晚了,该回去了。” 郁溪心底掠过一阵失落,明明理智上知道江依说得对,却黏黏糊糊不想放手。 再不回去,来不及早睡,精力不济,明早她牵头的研究必受影响。 江依慢道:“来日方长。” 悠悠立起,裙摆铺满刚刚过完的一整个春天。 “我也知道来日方长。”郁溪嘟哝着逼近一步,埋头瞧她:“可,你都不想我么?” 江依长发被夜风逗弄,飘扬着去逐风,被她拂开,指尖摩挲颈间红痕:“怎么不想呢?” “我这样想你。” 郁溪不解,心却已随温柔到显出暧昧的语气撩动如夏雷:“什么意思?” “既疼,又痒。”江依凑到她耳边:“顺着动脉往下滑……” 挑指,在她心窝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随风往前飘,剩郁溪一个人愣愣望着她背影,感受着灵肉分离的间离——她的肉身因深受震撼停在原地,灵魂却叫嚣着不满,随江依飘远。 她收好吃剩的蛋糕,两步追上去。 “江依。”即便她追了上来,灵魂还是丝丝缕缕挂在江依身上:“我也好想你。” ****** 她不是一个现代人,回宿舍才检查一天没带的手机,发现孟辰辰、贺其楠、倪未莲、陈文寻甚至贺章都给她发了生日祝贺。 回想小时候那些无人问津的生日,现在她心里坠得满满的,而这一切改变,都源于十八岁那年,江依递给她一张机票。 她一一回复,其他人估计都休息了,唯孟辰辰这个追剧夜猫回得飞快:“你就回宿舍了?” “嗯。” “没……那个?” 郁溪一阵头疼,孟辰辰为了自己女神的幸福,可真是对她操碎了心。 “我们都忙。” “不正常,她别是刻意躲你吧?” “躲我干嘛……” “觉得你太差啊!故意留段时间,让你自己去修炼。”孟辰辰又问:“我给你的那些,你到底看没看?” 郁溪含糊两句,道了“晚安”,结束这场微信对话。 躺在床上,还是忍不住想孟辰辰的话—— 第一,她真有那么差? 第二,这种事真是不用实践,她就能修炼好的吗? 事情在往孟辰辰推测的方向发展,之后三个月,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偶尔见面,也只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即便睡在一起,也是浅聊几句就昏睡过去,根本没那个精力。 八月末,郁溪的新项目获得突破性进展,她暂时可以松一口气,而《逐空》剪辑也圆满完成,等待影院排片上映。 演员阵容已全面公布,伴着剧照放出,微博上一片尖叫之外,又渐渐冒出对江依的质疑声。 她那样的人太招眼,又伴着复杂过去,虽然没了舒星,残留的言论如原上草,烧不尽的架势。 江依并没有站出来说话,郁溪也理解,有心质疑的人,恐怕只会把这当狡辩。 她到剪辑室外找江依:“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江依本以为她刻意拉自己去散心:“去哪?” 眉眼间隐有拒绝之势。 郁溪道:“趁有空,想回祝镇给我妈扫墓。” 她项目和项目之间排得紧,的确少有这样的空闲。 江依走过去抱住她,手掌柔柔贴在她背上:“好。” 温家一事闹出,反而成了郁溪和去世母亲之间和解的契机,她从前连在江依面前都对这事难以启齿,只当心底最深的痛,现在却肯主动谈起。 江依感激她的信任,对着她半垂眸眼的神色,想把她像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狗一样拉到怀里来揉。 -- 第284页 自然愿意陪她一道,两人乘机到附近市里,又转车去祝镇,一路风尘仆仆,由满目繁华变作破败落后,让人心底生出时空穿越般的不真实感。 时间在祝镇仿若停滞,还似十年前郁溪出走的那个夏天,没有任何改变。 事实上这些年政策变好,祝镇并非没任何一点发展机会,只是街道上闲散游荡的人,眼底没有任何向上挣的光。 若不是郁溪拼了命的走出去,她的人生也将在此埋葬。 往祝镇外小村走的时候,远远路过郁溪舅妈家,郁溪多看了一眼,觉得奇怪。 明明小时候缩在木板堆成的隔间,顺着天井望过去,觉得容纳舅舅舅妈一家人热闹的堂屋那么高,那么敞亮。 现在看来,却低矮逼仄着破败,蒙着厚厚一层灰。 江依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想回去看看么?” 郁溪毫不犹豫:“当然不想。” 江依点点头:“好。” 踏着被炽阳晒枯的荒草往前走,反惹来郁溪朝她看:“我以为。” “什么?” “你会劝我,跟舅妈一家重修旧好,毕竟她没吞完外婆留给我的所有钱,没饿死我,还让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当时的惨痛随时间变为淡淡的疤,郁溪甚至能开句玩笑:“是不是也算待我不薄?” “放屁。” 郁溪睁大眸子,很难想平时那样温妩的唇间,这会儿骂得那么干脆利落。 江依絮絮道:“除了没饿死你,我没瞧出他们对你有半点好,我只恨不得你一辈子再不用跟他们打交道,把过往那些不开心的统统都忘掉……” 郁溪笑了起来。 江依叉腰瞪着她:“你还笑?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 郁溪摇头:“我没忘,也不打算再跟他们有任何纠缠,我是笑你。”她对着江依弯起眉眼:“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江依柳眉挑起:“十年过去了你果然还没学会说好话,又说我像老母鸡?” 见她生气,郁溪反而笑得开怀,阳光掉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像漾起光波的小溪。 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了这样的底气,知道世界上终有一人,无论何种情况,都会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她把这人带到她妈的墓前:“我妈的名字,叫郁宁。” 江依郑重点头,对着墓碑俯身,像对熟悉亲切的人低语:“你的画,曾带给我很多安慰。” 郁溪瞧着墓碑上的名字:“再过三五年,风吹日晒,刻的字该不清晰了。” 粗劣的工艺,抵不过时间侵蚀。 江依安慰:“那时我们再回来,重新立一座碑。” 郁溪点头,双目赤诚瞧着她:“到那时,你的名字可以跟我刻在一起吗?” “我想跟你当一家人。” 第88章 万尺高空的吻 “我想跟你当一家人。” 那时天色将暮, 日光已斜,从半人高的荒草到不知名的小花,都被浸入洗了遍第一遍墨的笔洗里, 染上暧昧模糊的灰, 等待着月光把整个世界染得更淡。 江依心里却有一束光, 从被巨石压住的小缝里,初升朝阳般透出来。 那是足以颠倒日月晨昏的一句话。 从她妈去世后,她飘飘荡荡走过了很多地方, 美国, 波兰,回到邶城, 又去祝镇、山城……多数是为了拍戏, 也有为了从过往桎梏中解放自己。 并没多少不安定感, 现在想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因为她不再觉得自己有一个家。 没有可归去的地方,谈何不舍与想念? 她总认为自己成熟强大, 想着要给郁溪一个家, 现在听郁溪带着不改少年之气的倔强神色, 在夕阳中眉眼温柔又坚韧, 说:“我想跟你当一家人。” 她垂眸, 把纤指一根根塞进郁溪指缝,幡然领悟, 她过往的那些过度思量, 何尝不是内心的不安全感作祟?只是以跟郁溪截然相反的形式表现出来。 郁溪与她十指紧扣, 听她微笑:“这话当着你妈妈的面说了, 可就不能改了呀。” “嗯, 不改。”郁溪托过她后脑,印上她的唇:“盖章,好不好?” ****** 祝镇并没有什么好留宿的地方。 郁溪和江依找了车回附近市里,一排简陋的小旅馆看上去大同小异。 “住哪间?”江依问。 “如果你不很累的话。”郁溪道:“我想回邶城。” 除了江依,这是没能给她留下任何愉快回忆的地方,并不想多待。 可是,江依为难:“没航班了。” “跟我走。” 一辆车停在路边,挂的并非普通车牌,郁溪带着江依走过去,立即有人开门,低声招呼她:“郁工。” 郁溪点点头带江依上车,开了数小时,来到一个非民用的小型机场。 停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开启,做好起飞准备。 送她们过来的人跳下车:“郁工,一路平安。” 螺旋桨带起的猎猎风声中,江依放大音量才能问:“怎么回事?” 郁溪笑答:“新项目顺利完成,贺院问我要什么奖励,我要了这个。” 一趟私人航班回邶城的权利。 江依摁住纷乱飞舞的长发,在喧嚣气流中瞧着郁溪的脸,回想在祝镇初见她的青涩模样,想着这小孩儿,已经走过了那么那么远的路。 -- 第285页 往高处去,往远处去,往星辰大海的征途中去,现在她已站得那么高,什么都拦不住她。 江依跟着郁溪往直升机边走,却见郁溪转身拦住她,笑道:“没有机票,谁让你登机?” 她一双桃花眼微眯,睨着郁溪,心想这又不是民航,哪来什么机票? 眼见直升机等着,放大声量对郁溪道:“别开玩笑了。” 想绕开郁溪往前走,郁溪却展臂又一拦:“没开玩笑,必须要机票。” “到底哪来的什么机票?” “我可以帮你。”郁溪弯了弯清溪般的眉眼:“你在我身边找找。” 她把双臂又往上扬了扬,含笑的眼神催促江依。 江依往边上看了看,分明那么多执勤人员都看着…… “别闹。” “你说什么?”一片喧嚣中,也不知郁溪是不是真听不清,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亲密的姿势,跟咬耳朵似的,她却也只好再讲一遍:“别闹。” 这次郁溪听清了,笑意更甚:“没闹啊,你找嘛,真的有。” 江依不得已,只好伸手往郁溪身上摸去,众目睽睽之下,边摸边瞪她,郁溪却一直含笑不以为意。 甚至在她手摸到自己屁股时,还晃了晃作为提示。 江依:…… 手指往口袋里伸,还真有东西。 掏出来,双瞳放大。 当真是一张机票,来自她全然意想不到的时空——十年前。 是十年前她给郁溪买的那张机票。 郁溪见她愣在当场,拉着她往直升机边走:“你去试试,看他们让不让你登机。” 她替江依把机票交给副驾,副驾笑道:“机票没问题,江小姐,欢迎您。” 直到飞机轰鸣着起飞,江依还陷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里。 “为什么这张机票……” 恍然想起两人戴着耳罩,看到旁边有纸笔,写给郁溪看:“为什么这张机票还在你那儿?” 惊讶让问号的最后一点重极了。 郁溪接过纸笔:“我没用。” “一是因误解而恨着你,二是舍不得用。” 在你给我缝好的双肩背包里,一藏就是十年。 郁溪收起纸笔,点点窗外,江依透过舷窗望出去,瞳仁映出闪亮灯火。 夜已深了,足下的城市陷入沉静,可总有那么些灯还亮着,为哭闹的婴儿,为加班的方案,为重逢的爱侣。 每一盏灯,都是地上的一颗星。而每一颗星,是否又因寄存着地上某人的哀愁与想念,变成一个家。 天地美景在江依眼前绽开,浪漫得有些不真实,让这些天多少因网络议论而低落的心情,豁然间转为开阔。 而这样的盛景,只有郁溪可以给她。 这人现在就坐在她身边,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握住她手,随她一起垂眸远眺,背脊挺得笔直,像棵直指蓝天的树。 天那么高,星那么远,可总归在她所指的方向。 江依一步步看着她萌芽、拔节、生长,而此时她转头,一双黑白笑眸把江依收纳进去,又握笔在纸上写:“我的星海征途,始于这张机票。”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祝你以后的人生,也能天高云阔,再无束缚。” “而我都会陪你一起。亲爱的江依,生日快乐。” 她的字迹实在潇洒,和整个人一样落拓疏朗,三行字流畅自笔尖流淌,像两个人曾并肩看星山边的清溪。 一个个字淌进江依眼底,变为潋滟的水光。 她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倒并非觉得自己年纪大,而是从观山出事以来,她就不愿再过。 她和叶行舟一起被拖进往事泥沼,哪里还有再新生的机会。 身份证上“八月三十”的数字,每次触目都刻意回避,十多年过去,在自己脑中都变得模糊。 可是现在,眼眸所触及的天地,终让那些变得渺小。往事不可追,有人生性莽撞,可用行动诠释着宽解和接纳,又带着她一路往前,重新活过来。 眼底水光把眼前盛景染得模糊,感受到那人在轻轻捏她指尖,用嘴型又一次说着“生日快乐”,然后,吻过来。 前座两位飞行员大概在笑,可都配合的没有转身。 郁溪带她在万尺高空接吻,整个世界在她们足下。 直到直升机稳稳降落,郁溪和江依下飞机道谢,两位飞行员笑道:“江老师,生日快乐。” 江依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却又听那二人认真说:“我们都是你的影迷,希望你不要在意网上那些声音,我们都会支持你。” 年轻的双眸,赤诚而闪亮。 江依心下感慨:“谢谢,如果有继续演戏的机会,我会努力。” 那两人肯定的说:“一定有。” 航天院派了车来接,一路送她们回江依的出租屋。 江依在后排跟郁溪咬耳朵:“郁工,好大的排面。” 郁溪认真道:“小时候在课本上不是学过吗?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江依剜她一眼,心想小孩儿好大的胆子,这是拿她比妖姬? 郁溪话锋一转:“我很正经,不戏诸侯,却也愿为一人点起烽火。” 她凑到江依耳边压低声:“你以为挣这点排面容易吗?这几个月攻坚那新项目,皮都蜕一层。” -- 第286页 两人回到家中,累到不行,一起洗了澡,倒头而眠。 如果只说结果,两人身为情侣竟几个月没那个,一定所有人都觉得不思议,可郁溪身在其中,却清楚这几个月两人忙成什么样子,又觉得正常。 也许也没那么正常,江依一副不急的样子,她也就顺水推舟,躲一天是一天。 跟差生躲大考似的,越躲越怕,躲得越久越紧张。 ****** 第二天起来,郁溪回航天院,江依去剪辑室。 电影送审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些细节需要调整。 郁溪抠她手心:“别担心。” 江依点头,眉目温妩。 只是告别了郁溪,却微微耷下来,一点点愁绪攀上来,像缠住柳枝的絮。 说完全不担心是假的,这部电影寄托了所有人的心血,而网上关于她的各种恶评虽然没有之前汹涌,却一直源源不断,到影片即将上映前还没止息,她开始担心自己一人的口碑,会让很多人抵制这部电影。 导演组倒泰然处之,跟郁溪说一样的话:“江老师,别担心。” 他们的大度反而催生江依的愧疚:“要是没让我演倪教授,就好了。” 甚至突发奇想:“要是现在换一个演员,通过后期……” “换个锤子换。” 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引得江依和导演组一起看过去。 倪未莲拎着一兜包子走进来,江依赶忙去迎,替她接过:“哪儿来这么多包子?” “我包的!” 这倒让众人称奇,想不到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倪太后,竟还会包包子。 给忙于剪辑的众人各发一个,众人的夸赞反而让倪未莲低调起来:“没什么啦,不是什么难事,年轻时在航天院食堂练出来的……” 江依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航天院领导磨年轻人性子,都习惯罚人去食堂包包子?” 据说郁溪这次项目攻坚结束后,去食堂包两个月包子的惩处也得继续兑现。 倪未莲看着江依大口咬她的包子,雪肌玉面,灿若桃花,连把头发往肩后撩的动作都透着风情,却毫不见骄矜做作。 慨叹道:“你真挺像年轻时的我的,他们怎么都看不出来呢?” 导演组掩嘴偷笑。 倪未莲又虚虚指一下江依额头:“你别乱想,除了你,我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人来演年轻时的我。” “要是因为我,影响您在大众心中的形象……” 倪未莲大手一挥:“谁管那个,我只在意你在电影里看向教室窗外的那一眼,简直看到夏老师和我心里去了。” 话说到这,导演组没忍住邀请她:“倪教授,要不要看那片段最终呈现的效果?” 倪未莲踟蹰一下,反而近乡情怯起来:“算了,不看了,等到首映看完整版吧。” 因为有上级部门支持,电影过审很快,说起来距离上映,也就不到三周时间了。 上映的时间点,卡着郁溪她们新项目发布的时间——载人航天飞船将再次带着亿万国人的梦,驰骋宇宙,迎来新飞船对接空间站,在星辰大海的征程中,为地球返还新的惊喜。 这也让电影《逐空》的热度越来越高,而树大招风是自古颠扑不破的真理,网上议论并没如江依所期盼的一般止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怎么找这么个物化女性的演员来演我国第一代女航天人?演艺界是没人了么?】 【就冲她网大里那装扮,能是相信女性力量的人?】 【能别给观众添堵了么?不想看她那张脸!】 也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想,只不过少数人把风向一带,加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总觉得这事沸沸扬扬。 有那么些激烈的账号,直到首映前还在每日打卡:#演倪未莲的演员今天换人了吗?# 与之相对应的,是郁溪的人气水涨船高,从前那几张火出圈的生活照,又被拉出来在微博刷屏: 【啊啊啊啊郁总工杀我!】 【这是什么行走的人间扳手!】 【这才是真正的女性力量好么?让某些披着女权皮舔男的演员来看看!】 郁溪再次忙到脚不沾地,如果以前那些项目还算陈文寻主导,现下陈文寻快退了,她就成了挑大梁那一个,于她而言这也是首次挑战。 贺其楠溜进她办公室,偷偷拿出手机,翻微博上相反的两种声音给她看。 郁溪微蹙眉,面上神情还算维持住了一贯清冷。 贺其楠压低声:“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郁溪盯着计算机屏幕,手指复又在键盘上敲击。 她这双手长得真好,贺其楠瞥一眼,手指修长匀称,白皙微透骨节,淡青的脉纹隐约可见,其实哪怕单看这双手,贺其楠也能明白微博上那些人为何疯狂。 确实处处好看。 但是。 她踢一下郁溪的椅子脚:“你是不是飘了?” 郁溪盯她一眼。 “你不能因为你现在人气高了,就对江依姐的事不上心了吧?怎么,难道你还觉得江依姐配不上你了?你不会是想换人吧?不会是想踹了江依姐跟航天院哪个领导的孩子在一起吧?” 郁溪懒于掰扯,转回屏幕:“我可看不上你。” 贺其楠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传说中领导的孩子。 -- 第287页 “我还看不上你呢!”她气急败坏:“你这负心人!孟辰辰怎么会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郁溪叹口气,手扶额:“小张小刘过来。” 一指贺其楠:“三十秒之内把她给我弄出去,不然今晚通宵加班。” 贺其楠骂:“你以权谋私!” 小张小刘苦着张脸:“大小姐,您就先出去吧,别吵郁工了她真挺忙的。” 大小姐拉不得碰不得,好说歹说哄了一路,才算送走这尊神仙。 《逐空》首映礼当天。 因为并非一般商业片,首映礼并没安排在午夜十二点,而是和航天飞船发射的时间一样,安排在下午五点三十七分。 等大银幕转完发射仪式的直播后,便让这部以我国女航天人为主角的电影跟观众见面,仪式感拉满。 航天局的人分头行动——作为新项目的重要成员,陈文寻和郁溪自是去了发射直播现场。 已退休的倪未莲乐得清闲,跟着贺其楠和江依来了首映礼这边。 还有一个小时准备时间,三人在后台换礼服。 倪未莲穿一身米白西装西裤,正装拘禁,她手和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哎哟,年轻时都没穿过这样的衣服。” 穿一身淡鹅黄小礼裙的贺其楠笑道:“太后,电影一播,您这是要火的节奏,哪儿能不注意形象呢?” 她今天化着跟平时不一样的妆,微微上挑的小猫眼眼线,让清朗大气的五官多了三分俏皮,她醉心于这专业化妆师的杰作,拿着手机拍了好些自拍。 直待到江依换完礼服出来。 贺其楠空咽了下,默默停下自拍的动作。 江依实在太适合穿绿,苍绿的段子衬着雪肌,又柔又媚,整个人像块通透的玉,却丝毫不见寡淡,反而有沉淀了岁月的味道透出来。 她坐在一张软椅上换高跟鞋,微微俯身,胸藏沟壑,缎面的宽大裙摆在她美腿上铺展,微微提开一点,纤细脚踝露出来,却更衬出整个人的丰韵。 演完倪未莲后,她一头长发又恢复了妩媚的卷,被她一挑指,不甚在意的挽在耳后,继尔随性拨弄着高跟鞋那银缎的细细带子,绕三圈在纤长脚踝,美得像件艺术品。 以贺其楠的年纪和阅历,在见到江依以前,她实在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丝毫不卖弄风情、却又处处透着风情。 溜到江依身边,语气却气忿忿的:“江依姐,你别为郁溪不开心。” 江依:“?” “她现在红了人就飘了,要是她跟你分手,我和孟辰辰绝对站在你这一边!” 江依无暇的脸攀着点愁容,反而为她平添了一份韵味,让她并非一具美丽空泛的壳,生动的情绪拽着她鲜活。 但她的愁却全非贺其楠揣测的原因,她只是反复思忖判断,以她现在的口碑,出现在首映礼是否合适。 有人敲门。 贺其楠扬声喊“进”,贺章穿着制服进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今天并未去发射直播现场表功,所有风头全留给郁溪和陈文寻,看见她们三人都装扮完毕:“准备登台了。” 贺其楠从江依身边站起,紧张吐一口气,双拳抵抵自己的脸。 江依迟疑了下,拎着裙摆走到贺章身边:“贺院。” 贺章僵着肩,好似刻意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江依压低声,避开贺其楠和倪未莲:“我在想,今天的首映礼我还是别参加了。” 风口浪尖上她一露面,所有矛盾聚焦于她,反而分散对电影本身的关注。 贺章背手转身就走,硬邦邦甩下一个字:“去。” “啊?” 贺章终于回首:“你是怎么演这电影的,我都看在眼里,你值得去。” “没人敢说你不配。” 终于,她们三人跟电影主创一起登台,主持人介绍江依时,观众席窃窃私语的声音压不住。 一来她美得夺目,二来网络那些声音总归波及现实。 贺其楠在她身边,头顶令人惶惶的眩目灯光,悄悄握住她的手。 简单采访后众人下台,入座观众席第一排,灯光暗下,大银幕上有了光影。 她们身后观众发出惊呼,在这样的影音效果下看航天直播,无疑是巨大视觉享受。 皓白的航天飞船高耸入云,寄托着人类的希冀与梦想。 纵使前行的道路总有泥泞,置身的世界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边为肮脏失落,一边为暗影愤慨,可我们对美与辽远的探索,依然永不止步。 “十,九,八,七……” 倒数开始,江依置于膝头绿裙之上的手指蜷紧。 她和郁溪各有各忙,好些天没相见,连联系都变少,不知现在郁溪年轻的脸上,是何种神色? 本觉得会紧张,转念一想,小孩儿一定又倔又傲,微挑的眉角像能挑战全世界:“我跟的项目,什么时候出过问题?” 江依想象着她眉角弧度,唇跟着上扬。 轰鸣之间,巨大火光带起飞扬尘土,白色巨龙腾空而起,摆开世俗和庸碌的一切束缚,向着浩瀚的未知,向着辽远的浪漫。 在身后一阵低低惊呼中,江依微阖了阖眼。 在心里默道:“小孩儿,你成功了。” 发射任务顺利完成,镜头切到直播间,陈文寻和郁溪身着制服立于那里。 -- 第288页 记者拿着话筒过去:“我们想在第一时间采访二位。” 江依在裙摆上松弛的手指,再一次蜷紧。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感谢在20220619 15:34:01~20220620 15:3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沐晨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00000000、qr、阳光下行走、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332357 26瓶;豆豆、25363740、小墨、Jamarcus 10瓶;锅包肉 2瓶;宋.、A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意乱情迷 记者话筒递向陈文寻:“陈教授, 您怎么看待这次的成功发射?” 陈文寻年轻时有股子不羁,上了年纪却显出感性,在镜头前湿了眼角:“这一次, 我们的航天员要在太空驻留一年, 完成空间站在轨组装建造, 这在十年前我更年轻的时候,几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那时研究遭遇瓶颈,我一度想退缩, 可也就是在那一年, 我遇到了一个来航天院参观的年轻大学生,年轻、有冲劲、带着对一切的好奇和一股永不服输的倔劲儿, 让我想起自己刚加入航天事业的时候, 是怀着怎样的初心。” 他说得诚挚, 引来记者好奇:“那位大学生现在……” 陈文寻泪涔涔,轻推一把身边的郁溪,把她让到镜头前:“当年那位大学生,就在我身边, 成长为了我国航天事业新一代的中坚力量。” 薪火之光, 代代相传。 郁溪一张年轻倔强的脸, 在镜头前越发显得黑眸闪亮, 她五官偏锋利, 不笑的时候就有股清冷气质,短发割出利落下颌线, 整个人落拓疏朗。 江依坐在首映礼观众席, 能听到身后的热切议论: “这直角肩!这蜂腰!这大长腿!是要去抢模特饭碗么?” “往那儿一站自带氛围感好么!这是要逼死谁?” “长成这样就算了, 据说人家在航天院横着走, 典型的凭才华任性!” 贺其楠坐在江依身边, 回头瞪她们一眼,嘀咕:“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替江依不忿,好似郁溪合该是独属江依一人的。 偏又想起那天郁溪对网络流言的冷淡态度:“不过要是郁溪真在这种追捧下飘了……嗨。” 她不知该怎么说,偏头看江依认真凝视着屏幕,侧脸完美无暇。 那样的专注是因为,她和郁溪多久没见了呢? 忍不住又替她感到心酸起来。 记者在陈文寻身边一脸淡定,走近郁溪,却兴奋到双颊发红:“郁工,你的粉丝们都知道,你是从山区偏远小镇考出来,现在成为了航天事业的领航者之一,今天荧幕前也有不少年轻女性,你有什么话想对她们说吗?” 郁溪开口,声音也如溪水般清冽:“我们必须承认,现在的环境对女性仍不算友好。” “漠视,轻蔑,男性凝视,都让女性在向上走时会遇到更多关卡。” “我在航天院的老前辈倪未莲教授,从中学时就是公认的物理天才,却在高中时为了保障四个弟弟的生活,被父母劝说退学,那时,是她的高中老师帮助了她。” “至于我自己,正如你们知道的,十八岁以前,我生活在大山里的一个小镇,那里贫穷、闭塞、至今还有许多陋习,我高三那年,甚至被要求退学结婚。” “我没遇到好心的老师,但我与倪教授同样幸运,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偶然出现在小镇的女人。” 她说着顿了下,一贯冷冽的目光变得柔和。 惹来江依身后观众又开始议论: “什么女人?” “世上居然能有人让郁工露出这样的神情?” 贺其楠在一旁听着,一直替江依忿忿不平的嘴角此时终于染了笑。 原来郁溪,一直打的是这主意。 “因为遇到了这个女人,我第一次获得了尊严、重视和关爱,她鼓励着我的航天梦,资助了我的大学学业,并且,给我买了人生第一张飞往邶城的机票。” 郁溪把机票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来,于镜头前展开:“这张机票我没舍得用,十年来,一直被我收藏着,在低落、郁闷或研究遇到瓶颈的时候,我总会拿出来看看,从中获得鼓励。” 她眼神珍视,连持机票的手势都透出小心,无一不昭显着此物对她的价值。 记者本人也是郁溪粉丝,此时真正好奇起来:“请问她的身份,方便对观众透露吗?” 郁溪看着冷,总让人觉得是不好访问的对象,没想到这会儿干脆回应:“方便。” “她是一个优秀的演员,名叫江依,我高三那年夏天,遇到了来祝镇体验角色的她。” 要不是和贺章有协议在先,她还可以说更多。 但就算她只能说到这,也足以震惊所有人: “我的天!” “是……网上一直被骂的江依?” 郁溪对镜头继续道:“我认识的江小姐,温柔、独立、敢于正视自己的过去和困境,并凭着自己的努力从泥沼中走出来。除我以外,她还资助了大量的贫困女生,帮助她们走出大山、走入大学学府,现在,她们的身影遍布各行各业,航天、医疗、艺术、教育……” -- 第289页 “对于江小姐目前在网络遭遇的那些言论,我也略有耳闻。但在我眼里,江小姐是把‘女性力量’四个字践行最彻底的人,我也希望广大网友,不要被盲目带了节奏,仔细去看一看江小姐所主演那部网大的内核。” 最后她把话题拉回来:“我也想籍由此次航天飞船升空的机会,对年轻女性们说一句:要相信自己的无限可能,你们的人生在山川湖海,不只囿于方寸之间。” 直播结束,首映礼现场掌声雷动。 有人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呜,说得太好了!” 大银幕上出现龙标,电影《逐空》拉开序幕。 贺其楠紧张到咬唇,江依在旁边拍她手背:“别担心,你演得不错。” 她的气质如她的体香,像在春天日头下被晒暖的栀子,令人心安。她的安慰也有理有据,诚然贺其楠演技显得青涩,可那青涩恰合了郁溪又倔又愣的气质。 她浸润在航天人包围的环境里,自有一股利落飒爽,演起来令人信服。 观众唯一不满来自于—— “怎么不让郁工自己来演嘛?真浪费!” 贺其楠嘟哝:“我长得哪里不如郁溪?没眼力!” 颜值方面,唯一能让她叹服的还得是江依。 电影里一登场,天地万物黯然失色。她本就长得美,三庭五眼的比例又极标准,天生是镜头宠儿。 倪未莲看得眉开眼笑:“唉哟,我年轻时可真好看!” 贺其楠:…… 这话也只能在江依刚出场的时候说说,因为很快,江依用自己的演技带大家入戏。 曾经一度沦为“木头美人”,现在脱去往事桎梏,大放异彩。 时间轴拉到倪未莲在小镇高中任教那些年,银幕前的倪未莲本人屏住呼吸,握紧身边夏岚的手。 夏岚的座位被安排与倪未莲相邻,贺章亲自推她轮椅进来,给予足够尊重。 影院阴凉蔽静,电影里的小镇却值燥热炎夏,破败的小教室露出红色砖墙,其外虫鸣与蛙声震震。 年轻倪未莲眼底的灼热,来自对知识的渴望,而那份掩不去的焦灼,又来自前途的未知。 自己的前途,学生的前途。 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一眼望得到头的庸碌日常,让她不是没想过放弃。 直到冥冥中,望向教室外那一眼。 束着黑发的背影一闪而过,重新点燃心底的火。 江依的眼神那样鲜活,背后观众席议论声已起:“那人真只是倪教授的高中老师么?” “她们之间,总感觉还有更多故事。” 银幕前,倪未莲和夏岚十指交叠,止不住颤抖。 错失的四十年在这一眼里有了皈依,在电影胶片上留下不可抹灭的证据,而她们的故事因这一眼的百转千回,终将在更多人心里生根发芽。 倪未莲另一手拉住身旁江依:“谢谢你。” “找你来演,是我关于这部电影所做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而让江依触动的是,电影中居然还有个她完全没看过的镜头,倏然放大双瞳—— 贺其楠扮演的郁溪,代替十年前的郁溪,手持一张匿名善心人赠予的机票,登上了飞往邶城的航班。 少女一脸青涩的紧张,可更多是股不服输的倔劲儿,飞机攀爬着升腾,未来像洁白云朵在她面前徐徐铺展,只待她去描绘。 在郁溪心里,一直是江依的那张机票开启了她未来。 她终于用这种方式,在电影里留下了她和江依的故事,无声的诉说感谢。 而江依在剪辑室之所以没见过这一幕,是因为郁溪带她去了祝镇,回程时让她用那张旧机票,登上独属于她的专机,告诉她,她的未来同样辽阔。 天卷云舒,霭霭纷纷。 女性航天人的电影,有柔情,有缱绻,有砥砺,有奋斗,结尾时航天飞船的顺利升空,应和着今日新一代航天飞船升空的盛事,令人热血沸腾。 还未等出字幕,好多观众已忍不住开始鼓掌:“郁工牛叉!” “偶像!一辈子的真偶像!” 字幕出现的一瞬,放映厅门扉洞开。 一片激昂中没人注意到这细节,直到一个身姿修长的人,大跨步的顺着台阶往里闯。 惹来观众侧目,即便戴着口罩,还是有人认出来:“是……郁工吗?” “不会真是郁工吧?” 所有人都知道电视台直播场地设在航天院,与首映礼影厅相距甚远,此时又正值堵车,郁工怎么会匆匆赶到这来。 只见她三两步冲到观众席第一排,在江依面前站定,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就染了笑意。 离得近的观众,亲眼得见这一幕都呆了—— “我k,郁工居然会笑!” “大新闻,郁工不是面瘫!” 这些议论难免传入郁溪耳里,郁溪:…… 可坐在她面前的人,一袭绿裙袅娜着妩媚,正是她想象中的模样,一双微弯的桃花眼里藏着她的山海和四季,柔和瞧着她。 话到嘴边的想念勉强屏住,她尽量摆出正经模样:“江小姐,我有点事,方便请你到后台聊聊么?” 贺其楠猛推江依胳膊:“快去快去。” 江依缓缓站起,带着从容笑意,挽起鬓边如云蓬松的发,款步走往后台。 -- 第290页 郁溪跟在她身后,脊背僵硬的掐紧指尖。 贺其楠听身后观众席又在议论:“好感人啊!郁工特意赶来报恩的。” 她爆笑得厉害,弯腰捂肚的直唤“唉哟”。 ****** 后台休息室。 郁溪锁门的时候还勉强保持镇定,可向江依这边走来时,眼瞧着江依笑望她,已乱了心神,不知怎的就踩在江依铺展的绿裙子上,膝头一软跌在江依身上。 江依怀抱再次托住了她,摸摸她的头:“小孩儿。” 鼻端一阵异香,带着江依身上独有的暖意,她展臂抱住,一直梗在喉头的话终于水一般流出:“好想你。” 脸埋在江依发间猛吸她气息。 因为这段时间的忙碌,她俩确实太久没见。 不见的时候觉得还能忍,可刚才一见,想拥抱亲吻的欲望压也压不住,就连江依走向后台的步子她都嫌慢,忍得她肩膀发僵,要不是那么多人看着,恨不得将人打横抱起。 又怕动作莽撞,颤着手指去轻抬她下巴,一点一点吻过去,落在江依唇角和脸颊,像慢抿着冰淇淋的巧克力涂层,半天不敢咬碎那甜蜜。 反而是江依双掌托住她脸,不再许她乱动,霸道的吻了上来。 那是跨越时间的一个吻,几乎烫着她的灵魂,灼热的岩浆焚毁万物,只剩赤条条的欲望。 她去剥江依的礼服前,用最后理智问了句:“贵么?” 江依哂笑:“姐姐有钱。” 带点儿调侃的语气,仿若回到十年前在祝镇当球儿姐的那个夏天。 事实是江依现在的确很有钱,郁溪转念一想:我也有钱啊! 一件薄薄礼服不再成为各种意义上的阻碍,似曾经包裹着花苞的花萼,在花朵灼灼盛放后成勉强挂住的依托。 郁溪脸埋在一片柔软里,近乎贪婪。 她又热又急,没功夫再去问那些“是不是这里”、“是不是那里”的蠢问题,江依像一块磁石,吸走了她的全部理智与神思,包括江依在纸上写画过的那些、还有孟辰辰给她看过的那些,她全都浑忘了。 外面好像有人敲门,并不真切,又听好似贺其楠声音传来:“休息室有人在用,我们去那边。” 她什么都顾不得,只觉得礼服设计太繁琐,还是江依自己解开,又从手包里翻出手消液给她。 休息室沙发吸着人陷进去,来不及抛远的礼服垫在身下,郁溪觉得周身的热气从后颈毛孔冒出,却仍不及指尖滚烫。 休息室墙大概很薄,江依声音很闷,细细碎碎,从半咬的下唇淌出。 她胡乱的去吻,凭着一腔冲动,吻江依的唇和鼻尖,又一路吻到眼睫。 唇边湿漉漉的,这才发现那纤长睫羽上沾着水光,她慌得停下来:“你哭了?” 江依却拉着她继续。 她没哭,只是眼底的水光沁出来,和额头鼻尖的汗,还有更深处的润泽一样,让她整个人水汪汪的。 礼服皱成一团,没法再穿,小小休息室,溢满旖旎的气息。 江依软软瘫在郁溪怀里不愿动弹,郁溪搂着她,指尖绕着她柔软的卷发,眼神都放空。 她这才发现自己以前那些蠢问题,实在问得多余。 就像答题时,你是知道自己没答对,才有那些惴惴不安的疑虑。 她唯一剩下的疑问是:“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依声音透着懒倦,就更娇软:“什么?” “就是,好久不跟我……那个。” 待到她意乱情迷,忍无可忍,灼热的欲望把脑中思考和心底欲望都消融,只剩下一腔冲动的本能。 反而就对了。 江依散漫的笑,眼皮上还染着刚才的绯色未褪,媚惑得不像话。 不答也没关系,反正郁溪知道答案。 从她十七岁时就确认,这女人,是妖精。 ****** 《逐空》票房大爆,江依口碑反转。 倪未莲和夏岚的故事,不知被哪位“知情人士”写了篇长文,在微博暗涌着流传。 江依扮演倪未莲时望向窗外那一眼,成了不少人的手机屏保。 郁溪不满对江依抱怨:“我坐地铁时都看到了!她就拿着手机站我前面,什么都不看,就盯着屏保嘿嘿傻笑,过了好久又长叹一声。” 笑的是江依盛世美颜,叹的是倪未莲怅然那一眼。 江依人气太高,连郁溪身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戴着口罩挤地铁都没被发现。 不过,别人手机屏保里的人,此时柔笑着坐她身边,双膝盘起,让她舒舒服服把头枕在上面。 挑眉问她:“小孩儿,吃醋了?” 郁溪故意哼一声。 从前她别扭,大抵是因着从小没获得过那么多爱,总是诚惶诚恐怕失去,可江依一江水似的柔情给足了她安全感,也学会骄纵起来。 听江依故意逗她:“那怎么办呢?” “你戴个面具出门好了。”郁溪一本正经道:“别人看看照片也就算了,至少看不到你本人的脸。” 本以为江依会纵着她,没想到江依慢悠悠拒绝:“不要。” 郁溪本是玩笑,这会儿江依态度却让她起了急:“你想让别人看你?” “看不看的,眼睛长在人家身上,我总不能一辈子戴面具吧。” -- 第291页 郁溪还要反驳,却见江依纤长指尖,挑开衬衫纽扣。 她为着在家舒服,穿一件极滑缎子的衬衫,这会儿罗衫轻解,水一样往肩膀下倾泄。 指腹摩挲过锁骨上那一块柔滑肌肤:“我这儿,有点儿痒。” 郁溪凑过去:“怎么了?”过敏? 江依手在她后颈轻轻一点,她触电似浑身发软,往前一跌,嘴唇蹭过江依脖颈。 凑到她耳旁的声音,和江依本人一样柔若无骨,魅到像下蛊,郁溪齿尖摩擦,根本舍不得放,江依的美太完美,总容易激起人的破坏欲,一边咬,一边伸手去揉她颈后那颗小痣。 呼吸渐渐变了调,两人本来就赖在床上,这时倒不用辗转换地方。 这是郁溪新项目收尾后难得的假期,本来两人规划了温泉山庄之旅,却根本不想出门。 反正也只是换个地方靡靡而已,省了路上折腾的时间也罢。 她微起身,瞧着江依颈间红痕,已透着点深红紫沙,江依半阖眼皮哑声问:“我以后都带着它出门怎么样?” 比戒指更亲密的标记,比诺言更生动的回应。 她搂起江依腰,却被江依反推着肩靠过来。 内心涌动的情愫让她甘愿奉献自己,让江依的唇把她身体当画布。 她头顶几乎顶到床板,屏息蹙眉。 但忍耐显然不是江依想要的结果,总有更高明的手段来对付她。 她终于不再直挺挺像棵树,有了和姿势一般柔软的灵魂。 江依贴着她的背,轻抚她额发:“嘘,姐姐心疼你。” 可这种心疼泛着绯色,不带来怜惜,反而带来更蓬勃的渴望。 手机响起时她几乎没力气睁眼,江依问:“我帮你接?” 她虚虚点头。 江依看一眼手机屏,帮她拿过来:“还是得你接,是你领导。” 是贺章。 郁溪只好振作了精神从床上爬起,清了清嗓子,接起:“喂,贺院。” 江依赤脚走在地毯上,去拿新床单来换。 “你跟楠楠有联系么?” “没,她这几天不是也在休假么?” 贺章叹口气:“她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不肯吃东西。” 郁溪听得头疼:“她不是电影杀青后就没减肥了,报复性吃了好一阵么?” “嗯,就因为吃得太报复,胖了,过几天不是要录主演访谈么?她说抓紧减几天,不能让你粉丝群嘲她。” 郁溪:“挺好,维护好我形象。” “好什么好?”贺章忍不住咆哮,想到这次是他有求郁溪,态度又放软:“你去看看她吧,总不能真饿出个好歹。” “你断断续续去食堂包包子的惩罚时间,还剩一个月,我给你免了。” 郁溪盯了眼自己的手,迟疑一下:“那倒不必。” 挂了电话,从床上下来,和江依一起换床单,那些可疑痕迹羞得她没眼看。 听江依问她:“怎么主动去食堂包包子?觉得是磨性子的好方法?” 郁溪埋头不瞧江依,含糊过去:“嗯。” 其实她现在“手艺”进步不少,她总私心揣度着,会不会跟包包子有关,力道和节奏都要精准掌握,实在算是一种练习。 她抱着换下来的床单往洗衣机那边走:“我自己去洗。” 不想让江依再看那些肆虐的痕迹。 默默想:江依手那么巧,她也不能输对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15:33:24~20220621 16:1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阳光下行走、DetectiveLi、lez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stl'amour、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一条潜水的鱼、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条潜水的鱼 20瓶;千里光 17瓶;豆豆、211、Μωρ、HIIMFIl'amour、50380236 10瓶;九千七、林鹿、A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就想惯坏你(正文完) 郁溪黏糊着不愿出门, 但贺其楠那边还是得去看。 打电话是不接的,江依便想,烤些饼干给她送过去。 郁溪心想:烤饼干好啊。 帮着打蛋, 故意把蛋壳掉在蛋液里, 江依微蹙眉看着她笑, 她故作镇定,点一下自己唇:“你咬我一口,咬疼了, 我就长记性了。” 江依也不跟她客气, 冲了下手,过来摁住她后颈, 围裙下的两团温软贴过来。 郁溪腿还软着, 被她靠得倒退两步, 伸手撑住流理台。 江依咬人不像话,不疼,猫似的,啮齿一点点啃, 让人心痒痒。 她欲搂住那纤腰, 却被推开, 江依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反而问她:“你还想不想出门了?” 她就是不想出门啊。 靠着流理台看江依忙, 一手抱在胸前,一手反复摩挲着被吻到润泽的唇:“江依——” 江依没抬头的“嗯”一声, 围裙绑带勒着纤腰, 再往下是浑圆饱满的曲线, 双腿线条修长。 郁溪:“你还记得过年时我去剧组探班, 你喝醉了……” 她学着江依拖长语调, 声音低下去,没说完的话就透着暧昧。 引来江依剜她一眼:“不记得。” -- 第292页 偏偏越这样,郁溪越觉得,那些醉酒模糊的片段是在江依脑子里刻了某些痕迹的。 比如,蹲在灌木丛边,一脸天真懵懂叫她“主人”的样子。 她一想到就心就更痒,江依却丝毫无心跟她继续这一话题,忙了一通,拎着烤好的饼干揪她出门。 按贺章给的地址过去,按门铃,没人来应。 郁溪:“是不在还是饿晕了?” 贺其楠独居,养一只布偶猫,父母亲戚偶来探视,她不开门不接电话,一点联系上她的办法都没有。 郁溪略微担心,蹙眉准备再打,一阵笑语传来。 贺其楠捧着个煎饼果子满面春风,丝毫不像减肥减到气若游丝的样子。 看到郁溪一愣:“你怎么在这?” 郁溪看到贺其楠身边人也是一愣:“你怎么在这?” 竟是孟辰辰。 “哦……”孟辰辰眼眸微转:“我们俩家的猫都拉肚子了,一起去宠物医院来着。” “坏了!”贺其楠惊呼一声:“猫没拿!” 孟辰辰赶紧道:“依姐和郁溪找你肯定有事,你带她们进去吧,我去拿猫。” 转身就跑。 贺其楠开门时,郁溪问:“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啊。”贺其楠含糊道:“都养猫嘛。” 进屋以后郁溪坐得笔挺,例行公事盘问:“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贺其楠嘟哝:“谁休假还接领导电话啊?” “你妈不是说你不吃东西么?我看你吃得挺开心。” “刚开始是想减肥来着,可谁约……着去宠物医院的时候能忍住不吃东西啊。” 江依嗤一声轻笑。 放下饼干,拉着郁溪:“我们走吧,一会儿辰辰带猫回来,她们还得商量猫的事呢。” ****** 休假结束,郁溪回航天院的时候,一向清静的院门口围着一堆人。 走过去,一阵久违的嚎哭声让她愣在原处,几乎忘了该第一时间避开。 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过来揪住她衣领:“你好狠的心呐!” 郁溪被她捶得退了两步,看着一向懦怯的舅舅像往常一样瑟缩在后,那副样子却让郁溪更火大,冷眼睨着。 对舅舅而言,软弱成了他心底贪婪的遮羞布,若不是他一次次默许,舅妈能嚣张到这份上? 尖声嚎哭是她的利器,引来众人围观是她渴盼的结果:“我们一家供你吃喝,供你上学,不要你报答,你却让电影把我们写成这样的坏人?让全镇人指着我们脊梁骨骂?” 郁溪:“你们供我?那本来就是我妈和外婆留给我的钱,不知被你们吞了多少,现在反而变成你们供我?” 她以为自己现在心绪平和了不少,却止不住发起抖来。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欺负我们没文化,嘴笨不会说话,你当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他们从祝镇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灰败衣物在邶城阳光下蒙着灰,因激动而泛红的脸显出久经风霜的沧桑。 而郁溪穿着浅米色风衣,挺阔轮廓托赖于精良剪裁,宽肩窄腰挺拔站在那儿,一张脸冷而傲,两方强弱对比好像一目了然。 旁边有人拍照,郁溪一个眼神射过去,那人吓得手一抖。 想起来了,在祝镇被叫“张婶子”的那人,最常和她舅妈搅合在一起,家长里短的长舌道人是非。 郁溪眯眼,望了眼太阳折射出的一圈光晕。 按她本来性子,该是大跨步过去把手机夺过来砸了了事,可这儿街道都有摄像头,也不知舅妈是不是只找了张婶子这一个“帮手”。 她这样冲动莽撞,留下图像证据,怎么看都是她不占理,把自己陷入更难堪境地。 贺章得人报信,匆匆赶来:“别在这杵着,进里面谈。” 航天院有接待处,不用进主体大楼。 郁溪冷脸坐在他俩面前,有人送茶进来,被郁溪眼神示意退出去。 不想久对着这两张脸,直接问:“来找我闹,想要什么?” “我们哪里想要什么,不过是你舅舅病了,需要钱治病,我们一辈子老实巴交哪里能挣到钱,这才来找你帮忙。” 郁溪挑唇冷笑,这才发现以前是她小觑了这位舅妈。 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即便她现在录音放到网上,也只会被指责六亲不认,血脉相亲之人的救命钱都不愿拿。 她好奇起来:“想要多少?” “三、三十万。” 郁溪双手插兜,低头闷笑了下。 舅妈反而被她笑慌,和舅舅对视一眼,心虚道:“很多吗?对你来说,不多吧……我们只求你帮这一次忙,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郁溪埋着头,唇角弧度上扬。 她不是笑这钱多,而是笑这钱太少。 这样大张旗鼓来闹一趟,她还以为舅妈想要多少。 这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也在不断提醒她,她过去是从怎样一方压抑逼仄的天井走出,三十万便是那里的天文数字。 “三十万。”她翕动嘴唇:“不行。” “那你能给多少?” 掀起眼皮看眼前因贪婪而急切的人:“一分都不给。” “你……”舅妈露出真实嘴脸,眼睛挤成丑恶的三角:“我把刚才的照片发在网上,所有人都会骂你忘恩负义,你的前途就完了!” -- 第293页 “好啊。”郁溪站起来冷漠点头:“你去发吧。” ****** 晚上不想住宿舍,回了江依的出租屋。 江依今天进组,本以为回来会面对一室黑暗,无餍嗅着她残存的香味安抚自己,没想到灯光透暖,一个纤柔背影立在厨房。 乍惊又喜,忙不迭过去,从背后搂住纤腰,脸迈进浓密黑发,那熟悉的香味又哪是残香能替代。 听江依柔柔的问她:“我煮了银耳汤,喝一点吗?” 郁溪埋头不肯起:“你怎么在这?” “白天的事我听小贺说了。”她转身捧起郁溪的脸,微微抬起去瞧她双眸:“小孩儿,委屈了。” 她从剧组开车回来,轻轻柔柔站在这里的背后,是下戏以后四个小时的车程,而为了不耽误明早拍戏,凌晨四点再开车回去。 郁溪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愧疚无措甚至压过了欣喜感动,开口才发现自己在哽咽:“我……” 然后大滴大滴眼泪,从眼眶溢出来,她全无防备,甚至连自己在哭的感觉都没有,慌得连忙走去水池边,拧开水欲冲洗。 她以前几乎不哭,现下却在江依面前频频落泪,到底是怎么了。 江依从后面拉住她手腕,强扭着她转身,关了水又捧起她脸,她垂眸想躲,江依却不让。 柔软的吻贴上来,轻吮她眼泪。 却有更多从眼眶溢出,源源不绝。 她哽道:“你,别……” 浑身抖得话都说不完整,身子被江依双手箍住,柔腻指腹贴上她唇,不让她再言语。 依旧一点点吮她眼泪,像江水包容雨滴。 郁溪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大反应。 独自长大的岁月里,她不是不委屈,只是从没人护着她,知道委屈无用,所以从不发泄。一次次的泪,在她体内蓄了洪,遇到江依的珍视和郑重,倏然倾泄出来,汹涌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通了,索性哭得汹涌起来,站都站不稳,江依拖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拿纸巾给她。 等她略平复,通红着眼带着鼻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他们抢了我妈的画。” 她妈去世后,病中所作那些画都存在外婆老宅,外婆也去世后,不过几岁的郁溪,眼看着舅妈蝗虫般把外婆家扫荡一遍。 翻着那些画:“听说她以前在邶城的时候,这些画能卖钱?” 看着那些似儿童涂鸦的色块又不信:“真的假的?” 却还是把那些画全卷走,再不叫郁溪看见踪迹。 江依在一旁搂着她肩:“好,我们一分钱都不给。” 郁溪看她一眼:“我以为。” 她揉揉郁溪的发:“以为我会劝你给钱?” 郁溪点头,毕竟三十万买清静,对现在的她们可算最稳妥选择。 江依坚决:“我不会。” “恨是和爱同样值得被郑重对待的情感,对于不该原谅之人,为什么要原谅?” 握住郁溪的手:“伤害过你的人,我和你一起恨。” “你骂起他们来呢,我陪你一起骂。你打起他们来呢,我可以在旁边补两脚。” 郁溪终被她说得笑起来,又吸鼻子靠她肩上:“可这事真闹到网上,我会被停职。” 航天院性质特殊,就算今日贺章有心袒护,一旦闹出恶评,也逃不过这下场。 “那……”江依捏捏她鼻尖:“姐姐养你。” 凑到郁溪耳边压低声:“外面迷你的小妹妹那么多,我也恨不得把你关在家,只叫我一个人看才好。” 轻托起郁溪的下巴,吻上去。 郁溪刚才哭得唇发肿,又残留滚烫,江依的唇带那么点凉意,带来安抚。 室外一场秋雨,屋内灯光暖黄,这是她的家,她的避难之所。 箍住江依纤腰,撒娇般不肯放,江依展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什么都别怕,早就告诉你了,姐姐给你兜底。” ****** 衬着夜色,四点起床,郁溪开车送江依去剧组。 天渐渐亮起,不想听电台,连身边人呼吸的频率,都化作对她的绝佳安抚。 “就在前面,左转。” 这时手机响,是陈文寻。 “喂?” “小兔崽子,今天早点到办公室,数据追踪有点问题。” “我还需要到办公室吗?” “为什么不?就算你是总工程师,翘班一样扣钱!” “难道微博上……算了,我到了再说。” 江依下车后绕到驾驶座这边,从打开的车窗捧起她脸,吻轻轻落在额头:“早安,女朋友。” “有任何事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你要惯坏我了。”朝阳在江依身后染金,大亮的天光,让郁溪不好意思起来。 “我就是啊。”江依笑得坦然,一双温柔桃花眼藏尽初秋第一缕温柔的风,和桂花香气。 她飞快在郁溪耳垂上咬了一下:“就想惯坏你。” 郁溪带着发红的耳朵回邶城,路上在微博搜索自己名字。 之前没搜,是觉得这事板上钉钉,而她全然不想理会,是以这时才发现,微博上静悄悄,并没有昨天那件事发酵的痕迹。 陈文寻在办公室外等她,直接把她往里拽:“让你早到,你反而给我迟到那么久!” -- 第294页 “迟到没事啊。”郁溪透着点倦意:“需要五小时的数据,我一小时帮你搞定,不就找补回来了?” 一句话噎得陈文寻没脾气,笑得却又纵容。 下午贺其楠到他们办公室取资料,被郁溪叫过去,低声:“手机拿出来。” 贺其楠嘀咕:“怎么总让我干这么危险的事……” 郁溪在微博搜自己名字,奇怪,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难道舅妈良心发现? 从小的遭遇让郁溪很快否认这一点。 可直到她回宿舍,微博上仍没一点动静,反而手机上躺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溪姐,方便的时候能联系我么?” 会这样叫她的人,是曹轩。 而她从祝镇离开时,就把所有人联系方式都删干净了。 她从不打算回头,把过往甩在身后。 本不想理,眼前又浮出曹轩在月色下把旧小说塞给她,微胖憨厚的脸上,不带任何评价,笑得一如既往。 回条信息过去:“睡了么?” “没。”曹轩好像就在等她:“我想见你一面。” 郁溪白天事多,曹轩也不嫌晚,两人索性约了现在。 “你住哪?我过去找你。” 邶城对祝镇出来的人,大得仿若迷宫,郁溪怕他走丢。 曹轩住一家低矮小旅馆,郁溪想起陈文寻带她到附近来过一次,吃一家邶城家常小馆子。 她领曹轩过去。 曹轩和过去没怎么变,憨憨的脸上鼻尖沁汗,桌上瓷碟相较于他过分质朴的衣着,已显得奢华。 他手足无措,郁溪到底不忍,给他布了筷菜。 “溪姐,我刚知道我爸妈来找你。”等服务员退开,曹轩再憋不住嘴边的话:“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做什么了。” “为什么?” 曹轩咧嘴:“我追过来跟我妈说,如果她非要这么干,我就跟她断绝关系。” 舅妈一生最宝贝这儿子,曹轩执意如此,确实是她软肋。 “为什么?”这一次,问的是曹轩动机。 曹轩动筷子,夹了筷羊肉进嘴:“好吃。” 停箸,又摸摸鼻尖:“我妈逼我结婚。” 曹轩小她一岁,二十六的年纪在祝镇已算晚婚,他妈当然着急。 想起曹轩高中对男生产生过的暧昧情愫,她没亲眼得见,但从那些旧小说和学校的流言蜚语中,可窥一斑。 “溪姐,我羡慕你。” “你是最坚决的那个人,拼了命从祝镇走出来,头也不回,我这些年一直看着你消息,总觉得人生还有盼头似的。”憨笑又自他唇角浮起:“我做不到你那么好,可我也想试试。” “打算怎么办?” “到海城找工作。” 不是邶城,而是海城,不知那儿是否有其他吸引他的对象。 郁溪点头:“吃饭吧。” 吃完一起默默往小旅馆走,曾经同住一屋檐下的姐弟,此时却相顾无言。 终于郁溪开口:“我给你寄两本参考书,你性格踏实,适合考公。” 曹溪低下头:“溪姐,对不起啊。” “什么?” “你住我家那些年,我没有一次,坚定的为你站出来过。” 月光清朗,逐散乌云。 “算了,都过去了。” 现在她已走得这样远,何必再回头去理过去的泥沼。 “还有件事。”曹轩迟疑一下。 郁溪回望他,眼神清明。 “姑姑以前的那些画……你还想要么?” 郁溪唇线和肩膀一般绷直,曹轩那一声“姑姑”又令她心放软。 这世上除她以外,到底还有和她妈血脉相通的人,把她妈当亲人。 曹轩问得小心,大抵也知道她小时候那些不快的遭遇,又不懂那些心底顽石,是怎样被江依的一腔温柔冲刷溶解。 “想。”她毫不犹豫点头:“你知道在哪?” “我妈以前找人来问过一次价,那人说不值什么钱,她堆在娘家老宅,估计这么些年,自己都忘了。前段时间我回去找书,无意间发现。” “如果你想要,我寄给你。” 郁溪顿了下:“你妈已经找到我头上,说不定很快会想起那些画。” 已经知道微博这东西了,若再在网上畅游一阵,便知釉迩的话实际价值几何。 “到那时她发现画不见,会为难你。” “为难又能怎么样?”曹轩拙朴笑笑:“大不了打我一顿。” “溪姐,那本就是你的东西。” ****** 时过不久,郁溪收到了那些画。 她俩的新居快要装修完毕,因两人都忙,交给专业人士打理,出租屋内的东西逐渐开始打包,显出凌乱。 那么些包着画的纸框靠墙立着,倒也不觉乍眼,她久久立着,寻不到打开的勇气。 直到玄关响动传来,郁溪回眸:“怎么特意赶回来?” 她不想对江依隐瞒,坦白她收到了这些画,江依安抚她情绪,却没说自己要回来。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是挂断电话,就从剧组往这边赶了。 她走过去帮江依换鞋,蹲在地上轻扶纤瘦脚踝,看金属腕链印出一道浅浅的痕。 江依声音与家中灯光一般透着暖:“这些时刻,我不想你一个人经历。” -- 第295页 郁溪心里触动,却不再介怀在江依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 仰脸冲江依笑:“那,以后让我去接你好吗?别自己开车。” 江依摸摸她脸应下:“好。” 两人走到画前,江依问:“不想打开?” 她垂下眼睫:“不是说不想。” 是不敢。 童年一次次被她妈冷待的经历,像刺一样扎在心里,被后来从江依处偶然得知的真相拔除,以为痊愈,这会儿复又走近了看,才发现伤口还是汩汩渗血,哪那么容易复原。 江依双手按一下她肩,传递力量:“我帮你。” 拿起美工刀去拆邮寄来的外壳,待那些浓烈冲撞的色彩露出冰山一角,郁溪几乎是逃避般低头,心跳得像儿时雨夜的雷,轰隆作响,没人可倚靠,没人可依偎。 江依裙裾微扬,去翻那些画。 郁溪听着那细微响动,始终不敢抬头。 直到江依唤她:“你来。” “我就猜到会有这个。” 她仍是不敢,江依过来牵她手,掌心暖流脉脉流淌,给她勇气。 引得她抬头,双眸定住,瞳仁放大凝聚奇异光华。 在那些色彩浓烈的画中,有一幅格外清雅,笔触相较于釉迩最擅的抽象,又要具象得多,倒很像江依收藏的那幅。 江依轻道:“她当时从邶城逃离得太急,任何画都来不及带走,可她爱你,我便想着,她会不会在病中仍记得她最爱的一幅。” “果然,她回到祝镇后,又画了一次。” 那幅画上,仍是清溪潺潺,在月光下流淌,但与江依所藏那幅又有不同,溪畔多了一抹绿,袅袅娜娜,细看是柳树模样。 江依观摩半晌:“祝镇可有柳树?” 郁溪摇头。祝镇因贫穷而粗砺,这类柔美的植物不适合祝镇。 她盯着画面,也并不理解她妈为何生命最后时刻,会莫名在溪畔添这样一棵柳树。 冥冥之中似有预兆。 似是知道往后人生,她唯一放不下的小女儿,会遇到一个柳树般柔情的女人,风起是她的柔妩,雨落是她的包容。 而此时她张开怀抱,任郁溪在她怀中泪如雨下,去吻郁溪额头: “看,你人生之初,的确是伴着爱而生。” “而往后余生,会有我替她来爱你。” 如溪畔柳,彼此滋养成就,相依相伴,直到溪水蒸腾为雨,柳叶落地为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她们的故事已圆满~番外第一章有江依获影后官宣关系的内容,第二、三章都是平行时空的故事,没啥兴趣的小天使就不用买了,到这里就好~ 每部文三个月左右时间,尽量所有评论都回,因为觉得这是一个相互陪伴的过程。途中会因为数据不好而纠结,也会因有人真诚喜爱而开心,所幸最终,我还是喜欢我笔下的人物。那么最后,祝大家都能守住内心郁溪那般的纯粹,也都能遇到江依那般的温柔,觉得日常庸碌琐碎的时候,和郁溪一样,抬头看看天吧~ 就到这里,希望我写文的时间能坚持久一点再久一点,我们下本见啦! ****** 感谢在20220621 16:11:15~20220622 16: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阳光下行走、胡唐、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 53瓶;Easy 30瓶;45062893 17瓶;豆豆、吃鱼不吐葡萄皮 10瓶;211 7瓶;你再调皮、九千七、e 5瓶;跌入三生梦、深深几许、锅包肉 2瓶;A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番外一 “主人。” 四季更迭, 流年不惊,当又一个盛夏降临人间,我国航天事业再获突破进展。 直播间里, 陈文寻端着茶缸优哉游哉, 等导播给他戴好麦, 瞟一眼前方的提词器,揉揉眼仍是看不清。 叹口气,任命从眼镜盒摸出老花镜戴上:“老咯老咯。” 看一眼旁边挺拔坐着的郁溪, 神情又转为欣慰:“哎, 也该老了。” 从他第一次在航天院遇见大二的郁溪,到现在, 时光已匆匆走过近十年, 现在郁溪已成长为当仁不让的研究主力, 很多时候,他都已明显跟不上郁溪思路了。 伴着这次航天飞船顺利升空,我国将实现两艘航天飞船同时在轨,完成任务交接后, 新一艘航天飞船也将在宇宙待满一年时间, 完成空间站的进一步拓展。 白色巨龙咆哮, 带来威震之势。 相较于整个浩渺宇宙, 这声音显得轻微, 可那大地微震的触感,又昭显着人类的坚毅和决心。 星星之火, 点滴汇聚, 终有一天, 将成照亮黑暗的曙光。 这次发射的收看量再创新高, 纵然世间污浊, 至少还有始终心向明月的孤勇,让我们去相信人性中的善与美。 孟辰辰开着弹幕看直播,镜头转向郁溪时,铺天盖地的弹幕几乎湮没她那清冷无暇的脸。 【啊啊啊啊老婆快回家不要让别人看到你!】 【呜呜怎么会有人又乖又拽?】 【凭实力横行霸道的这股劲儿我爱炸了好吗!】 -- 第296页 采访记者还是一年前那位郁溪粉丝,第二次接触起来紧张和兴奋一点没缓解。 “请问郁总工,参与过这么多次航天工程项目,面对这次发射,你是什么感觉?” 郁溪难得话多:“挺紧张的,也挺兴奋的。” 说完唇角微挑,竟似笑了一下。 记者魂都快给她笑没了,整个人愣在当场。 弹幕又一次陷入疯狂: 【我c,郁工原来真不是面瘫!】 【老婆,不要再大庭广众对我笑啦!人家羞羞~】 【前面的谁啊?为什么抢我台词。】 耳机里导播疯狂cue记者:“接词!你发什么愣!快给我接词!要直播事故了!” 记者赶紧回神:“为什么?这次发射有什么特别吗?” “嗯。”郁溪微颔首:“这次航天飞船空间再迎升级,除宇航员可各携一件私人物品,总工程师也可选一件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物品,送入太空。” 人文情怀满满。 记者转向陈文寻:“请问陈教授送入太空的是什么呢?” 陈文寻慢条斯理:“茶叶。” 弹幕笑疯了: 【哈哈哈哈陈老头儿一如既往谐星担当~】 【茶叶上太空能变异还是怎么着?喝了能长生不老?】 记者又向着郁溪:“那,郁工呢?” 弹幕出现一阵短暂空白,所有人都凝神等着郁溪答案。 直到她嘴唇微翕,缓缓倾吐:“戒指。” ****** 结束直播出来,郁溪听到贺章在走廊打电话。 她刚才直播时语出惊人,上面忙不迭找贺章施压。 贺章皱眉对电话里说:“戒指怎么了嘛?一定要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年轻小姑娘有三两件喜欢的饰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不要反应过度。” 郁溪闷头笑,等贺章挂了电话,从转角绕出去:“贺院,谢谢帮我打掩护。” 贺章睨她一眼,叹口气:“本来把你当我侄孙女婿培养的,可惜了。” 郁溪笑道:“不可惜,你家小贺也快了。” “好,好,快了就好。”贺章喃喃点头,直到郁溪走远才回过神:“她有什么情况?跟谁啊?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 又一年时光流转,航天飞船返回地球。 郁溪和陈文寻作为工程组代表,这一次去了现场迎接。 宇航员获鲜花簇拥,各位工程师的私人物品,也被返还各自手里。 陈文寻拿着他的茶叶左瞧右瞧,郁溪倒是一脸淡定,打开丝绒盒,直接掏出一枚小小倒v形钻戒套在无名指上。 弹幕直接爆掉: 【是我眼花了吗?你们看到她戴无名指了吗?】 【郁工不会恋爱了吧?呜呜妈妈我失恋了!】 贺章立马接到上面电话追杀,替郁溪搪塞:“年轻人嘛,跟我们观念不一样了,戴无名指没什么特殊意义,就好看嘛。” 这件事被遮掩过去,上面勉强接受了郁溪这个从来不施粉黛的工程师,突然往自己无名指套一装饰性戒指的说法。 毕竟航天工程离不了她,也只能任她每天戴着戒指在航天局横冲直撞。 ****** 航天飞船返回的盛事之外,网上另一热点便是电影《失控》入围国际电影节。 继葛苇之后,国内已多年未有女演员问鼎影后,被邻国打压,影迷都憋着一口气。 《失控》编剧一栏,观山名字赫然陈列其间,据说是观山遗作,被导演当作遗珠捡拾,和现在的编剧携手完成剧本创作。 其中层次格外丰满的女主角,像为江依量身定制。 一个警探,潜伏到毒枭身边卧底,长久与恶龙缠斗的过程,自身亦化为恶龙。 她染了毒,夜夜抵御噬骨般的痛苦,最终与毒枭同归于尽,从爆炸后一片火海的房间里死而复生,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知天使或魔鬼,亦或两者的结合。 人人都道江依演技惊艳卓绝,却不知道多年前一场事故,让她面临怎样的心理挑战。 更不知是郁溪陪在现场,伴她度过。 度过了心魔,她像警探一样在火中涅槃。 颁奖礼前夜,江依在异国酒店房间与郁溪视频。 郁溪一张清冷脸庞透着想念:“紧张吗?” “并不。”江依答得柔婉,拍完这部电影,对她已算夙愿达成,如奖项上再有斩获,算是意外之喜。 “想你。”说完正事声音压低,像在耳畔私语。 江依笑眼微弯:“等明晚颁奖礼结束,我就回来。” 颁奖礼现场,无数闪光灯下,江依淡定从容,旁人瞧不出她年纪,一张脸美得好似抵御时光,举手投足间却有岁月沉淀。 是神秘与优雅并存的韵味。 她的礼服并不用力过猛,墨色丝绒衬着丰腴雪肌,浓密卷发如藤蔓,细细密密铺展在肩头,衬着她完美无暇的侧脸。 不少人无惧时差,边找网站看直播边刷弹幕: 【最佳女主没悬念吧?其他几部我看了,被依姐吊打啊!】 【之前我还觉得她是木头美人,结果打脸来的就是这么干脆。】 【有美貌,有演技,有善心,现在回头想想,她之前各种流言真的都是被人整啊。】 -- 第297页 上次舒星惹出的事端,除郁溪帮她出面澄清,她没做任何多余动作,任它风波骤起,任它余波自平。 颁到“最佳女主角”奖项,所有人屏息。 镜头对准五位提名女演员,各种微表情值得玩味。 直到最终大屏幕,定格于江依。 现场掌声雷动,所有人心悦诚服。 她今日墨色礼服是鱼尾剪裁,没任何多余装饰,简约设计包裹着她姣好曲线,越发显得身段婀娜,长发垂于一边肩膀,露出呼应礼服的墨宝耳坠,粼粼光泽映入她一双桃花眼。 她走到舞台中央,现场气氛有一瞬凝滞。 那是一种纯粹而极致的美,因纯粹而震撼人心。简单的眼妆让她有些以前高岭之花的感觉,可郁郁的气场消失了,骨子里的风情万种就露出来。 直播弹幕再次汹涌: 【姐姐的腰不是腰!是夺我狗命的刀!】 【啊啊啊我以前怎么会不开眼跟风骂姐姐!掌我的狗嘴!】 【论颜值江依绝对是天花板级别,真不知什么样的神仙才能配上她!】 致辞时间,江依并不炫技,纯正英文口音,说得凝练简单: “星星很聪明,它们有理由 远远地避开我们人寰; 星星挂在天幕上面, 像世界之灯,永远安全。” “我以这首海涅的诗,赠予所有心怀梦想的人们。” 现场被她苏到,只觉得她一双桃花眼里有熠熠光彩流淌,却不知所为何来。 只她自己知道,那首诗曾由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念给她,青涩紧张到鼻尖发红,掌心微微冒汗,却格外动人。 江依一直是右手持影后奖杯,直到致辞完从舞台下来,一缕碎发从她额前滑下来,她不经意一抬左手,唇角是格外温柔的笑。 透着相隔万里的想念,似枕着星空蔓延。 弹幕以前所未见的密度,一条叠着一条: 【不是我眼花对吧?】 【她无名指的确戴着倒v钻戒对吧?】 【郁工同款对吧?对吧?对吧?】 此时远在国内的贺章,被上头一个电话从梦中惊醒,听清原由后揉着眼推诿:“同款这不是很正常吗?巧合嘛,你们去淘宝搜,一搜一大把呢……” 颁奖礼结束,江依微笑接受众人道贺,却谢绝庆功宴的邀约。 她急着回酒店房间收拾行李,赶明天最早航班回国。 算来还有不到五小时,她犹嫌太长。 法国人生性自由,她虽今晚颁奖礼大出风头,也不担心走在街上被包围,借着夜色走进便利店,想买罐啤酒回房间,算是自己庆祝。 对着货架微躬身子挑选,忽然有人从背后紧紧箍住她。 她没想会在治安良好的地方遭遇这种事,吓得想叫,却闻到背后一阵熟悉淡香。 郁溪身上永远有青草的气味,清溪的气味,像在山里野蛮生长,永不妥协。 江依惊喜转身,回抱住她:“你怎么来了?我明早就要回去了。” “不想我来?” 江依这才发现心底老毛病作祟,装成熟体贴的习惯又冒出来,索性不再假装,弯了眉眼:“想。” “现在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郁溪抱着她轻声道:“你眼里现在,有星星。” 她提前两个月开始赶工作,请假,又因身份特殊要提前好久办护照。 这一刻却深感,一切都值得。 江依抱着她不愿撒手,笑挂在唇角止不住,才发现自己方才拿影后不是不开心,是最想分享的人不在身旁。 有了一同庆祝的人,一罐啤酒不再够,两人黏黏糊糊搂抱着选了好些。 到柜台结账,收银小哥看着江依的一身晚礼服和郁溪的T恤牛仔裤,八卦问:“女朋友?” 郁溪握住江依往上抬,无名指上,同款倒v戒指闪亮:“是老婆。” 难掩骄傲的语气透出幼稚,惹来江依轻笑。 夜越发深,墨色在头顶晕染,夜空像江依身上的丝绒礼服,缀满钻石般的星辰。 郁溪道明来意:“太想你,就来了。” 偶尔有路人经过,江依浓密卷发垂在一边肩膀,美得惊心动魄,实在很难不被人认出。 路人笑着道“恭喜”,听她温声回一句“谢谢”,也就不再打扰。 她拉开啤酒罐拉环跟郁溪干杯,红色唇膏沾在易拉罐口,一点脱落的斑驳却显出整个人越发生动,像掠过耳旁的风。 长叹:“爽啊——” 坐在法国街头喝啤酒的影后大明星,和坐在祝镇路边摊喝啤酒的球儿姐,好像又没什么不同。 郁溪笑得纵容。 江依偏头冲她眨眼:“小孩儿,你不喝么?” 郁溪摇头:“房卡给我,酒店地址告诉我。” 相比酒精,她更乐于享受江依在她身边的这些放纵,透出全然的信任。 直到漫天星辰不知眨了几次眼,江依喝空了长椅上的啤酒罐。 穿着高跟鞋也走得稳当,丝毫看不出醉的样子。 郁溪这种一杯倒的人,对酒量好的人其实很难评估,她觉得江依没醉,自己想扶着她都没发挥余地,回酒店房间,还知道开窗通风,没急着换掉礼服,趴在窗边往外望。 郁溪走过去:“你看什么呢?” -- 第298页 江依瞪大眼睛,转回来看她的神情不见妩媚,变得天真懵懂:“你听,有猫猫。” 郁溪心里猛颤一下。 凑过去,闻江依身上的酒气:“你……喝醉了?” 她深刻记得上次江依露出这副模样,是两年前除夕夜醉酒。 江依不理她,对着窗外:“喵。” 郁溪轻拉她胳膊:“我问你。” 对住那双桃花眼:“我是谁?” 轻呵出的语调,天真又撩拨:“主人。” 郁溪心跳骤乱,扶住她后颈,两额相抵:“再说一遍,我是谁?” 醉酒的人有些不耐,语气又透出委屈:“主人。” 那语气像火药引子,引燃了人心底一切带破坏贪念的欲望。 成熟优雅的礼服和天真娇软的神情反差太强,让人急于拨开她伪装。 江依乖巧的顺从于她,她摘下江依耳环时,去咬莹润耳垂:“你又是谁?” “猫猫。” “要不要听主人的话?” “要。” 主人并不单纯,贪婪又无餍,一道道指令像来自深渊的引诱,带着醉酒的人跌进去,不停下坠,直到落入失控的深渊。 她把人按在里面不让起来,听人一遍遍哑声唤她最想听的那两字,最后带上哭腔,脸颊绽开一块块红,像过敏,呼吸似喘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该停下,却无法自控。 一室凌乱,天幕将白。 她终于舍得放人睡去,自己收拾行李。 直到上了机,江依靠在她肩头不辨晨昏。 醒来时望见郁溪一张清冽侧脸,埋头在翻一本小册子。 揉揉眼坐起来。 郁溪扭头轻笑:“睡醒了?” 江依声音还是哑的,伸手揉自己腰:“酸。” 郁溪拉过她手,替她揉。 “昨晚你喝醉了,还记得么?” 江依急道:“不记得。” 故意喝醉就是为了不记得,不然哪好意思,这人怎么还偏要问起? 忙着转换话题:“你看什么呢?” 郁溪扬扬另只手里的册子:“航空公司宣传册,有个女作家的小短篇。” 江依来了点兴致:“写的什么?” “有一个女生,阴差阳错被错抱到另个家庭,人生全改换……” 她说着沉思起来。 故事是别人的,可人生是自己的,她问江依:“如果我妈没出逃,而我在温家得以出生,那我们还会遇到么?” 她幸福到诚惶诚恐,连另一种人生轨迹里错失江依的可能性都害怕。 江依笑道:“那,就是另个故事了。” 如果郁溪在温家长大,而江依母亲也没为爱逃离原本那个家庭的话。 ****** 幽深逼仄的小巷,灯光昏暗的地下室。 郁溪背着双肩包,校服藏在包里,七弯八拐才绕到地下室门口。 地下室的卷闸铁门一拉到底,锈迹斑斑,上面贴满了各种治阳痿和寂寞贵妇重金求子的小广告,角落甚至结着蛛网,怎么看都像是废弃很久了。 要很仔细的观察,才能发现卷闸门的旁边,另开了一道小铁门。 郁溪推门进去。 门倒是没锁,但有一个抽烟的光头胖子守着:“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有。”郁溪压住如雷的心跳。 其实她挺紧张,但她一张脸长得清冷,看上去就还算镇定。 她说:“我找芬姐。” 芬姐的名号,是她找外校那些混混打了不知多少架才打听出来的。 光头胖子吸着烟上下打量她:“你来打拳?” 郁溪点头。 光头胖子:“你多大?” 郁溪谎报:“十九。”其实她才十七,刚上高三,正是学习最吃劲的时候,但她不管这些。 光头胖子又扫视她。 郁溪瘦归瘦,但肌肉线条很紧致,这都是她多年打拳练出来的,不过那都是在健身房,跟这种打野拳的地方很不一样。 郁溪一开始学打拳纯粹为了发泄,很多时候她觉得体内涌动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和冲动,其实生活中没什么大事,除了她妈频频被她爸和她奶奶送去医院精神科住院。 每次郁溪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她奶奶都长叹一口气:“不怪你,这是遗传你妈了。” 郁溪不理解。 在她看来,那样的狂只是她妈灼灼燃烧的生命力,就像梵高笔下的向日葵一样,为什么就要去住院? 可是她爷爷位高权重,她没有丝毫的话语权,唯一能做的就是经常去医院看她妈,也不知说什么,就沉默坐在一边,看她妈画一些看不懂的画。 她妈以前是个很有名的画家,不过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以后,很久没办过画展了。 郁溪唯一的发泄渠道,就是打拳。 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人越长越大,心却越来越空,健身房不再能满足她,打听到有这么个打野拳的地方,犹豫良久,还是找过来。 地下室灯光昏暗,就一个光秃秃的灯泡从屋顶吊下来,连灯罩都没有,小仓库一样的格局,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好像人人都在抽烟,乌烟瘴气的一片。 不停有击打和叫好的声音,拳拳到肉。 郁溪往人群中央望一眼,有点退缩。 -- 第299页 那局面比她想象的还要刺激,是真要见血的。 正当她犹豫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郁溪抬眸,见面前一个女人,拎着瓶啤酒含笑睨着她。 其实郁溪不太看得出女人的年纪,二十五?二十七?总之是偏成熟妩媚的长相,跟学校里那些幼稚装熟的女生很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女人有一双桃花眼。 含着点笑意弯着眼睛,眼里像藏着春风。身段婀娜,腰软得像春天的柳枝,随着她走路一摇一摇,像撩在人心尖上。 她睨着郁溪问:“小妹妹,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郁溪莫名有点脸红心跳——以前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女人。 她尽量沉着一张扑克脸,不想泄露自己的青涩:“没走错,我来打拳。” 女人轻笑一声:“打拳?”又问:“为什么来打拳?” 郁溪面不改色:“家里穷。” 女人笑着抿一口啤酒,她穿一身豹纹吊带裙,两条嫩藕似的胳膊露在外面,郁溪从没见过皮肤这么白的女人,浑身跟雪似的。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雪肌玉骨”。 郁溪平时觉得自己挺拽的,就是那种校长和教导主任找她都浑不在意的那种拽,不知为什么今晚在这个女人面前,总觉得自己气势弱一截。 她决定反客为主的出击:“你又在这干什么?总不是来打拳的吧?” 浑身肉那么软,没骨头似的。 女人晃晃手里的啤酒瓶笑笑:“我卖酒。” 郁溪:“为什么来卖酒?” 女人:“家里穷。” 郁溪对着女人上下打量一遍,那条豹纹裙也看不出什么材质。 在这儿卖酒应该挺不容易,郁溪好心思忖着对女人稍客气点,语气放礼貌:“请问老板在吗?” 一个声音在郁溪背后响起:“我就是。” 女人微微皱眉。 也许她刚才是想随口扯个“老板不在”什么的。 郁溪转头一瞥,老板是个顶泡面头的胖胖中年女人,上下瞧一遍郁溪:“找我什么事?” 郁溪轻磨下牙:“我想来打拳。” 老板:“你多大?” 郁溪:“十九。” 却惹来女人一声轻笑:“小孩儿骗谁呢?一看就没成年。” 郁溪摸出一张身份证:“我有证。” 女人笑眼弯得更甚:“假证都做了?装备够齐的。” 她想去拿郁溪手里的身份证,郁溪却一躲:“你从哪儿看出我没成年?” 女人凑近,一双桃花眼柔妩的眯起来,像狐狸。 纤指在郁溪肩头轻轻一点:“我闻着你身上的奶味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16:18:20~20220623 16:3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胡唐、活森、照海、lez、阳光下行走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DetectiveLi、起司头棕裤裤、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沐晨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ess soo 2个;一块二毛、人间理想啊、关关雎鸠、whisperkkk1、蓝梓与芥末、Skype、锅包肉、大脸猫、5935293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 35瓶;青华 34瓶;冷饮、铁锅炖大鹅、ytslhy 20瓶;人间理想啊、小猪瑞秋、抑志自弭、Q、颂乐 10瓶;九千七、大脸猫、沈梦瑶女朋友、萌小皇、JRK 5瓶;Bao 2瓶;□□挚友、大白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番外二 我敢亲你,信吗? 郁溪后退半步:“谁喝奶了?” 压低声嘟哝:“我明明只喝豆浆。” 女人笑得弯下了腰。 老板转向女人:“你认识这小姑娘?” 女人摇头:“不认识, 但我就是能看出她还是小孩儿。” 郁溪攥紧了手里的假证。 做这证也是费了番功夫的,当然没有很真,但她以为在这种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的地下室够用了。 都怪眼前的女人。 真漂亮, 漂亮到郁溪人生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可也是真烦人。 既然长这么漂亮, 缺钱的话,去当演员不行吗?跑这儿卖什么酒搅她的局。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不愿服输似的, 把刚才后退那半步找补回来, 逼到女人身前:“谁说我是小孩儿?” “我敢亲你,信吗?” “哦?”女人挑了挑眼尾, 越发像狐狸。 站在这样的距离, 她已能闻到对面人的体香味了。很奇怪, 这女人看上去妖娆妩媚的,可体香意外的很清新。 莫名让郁溪想起小时候,有次她妈带着她偷偷跑出去,在郊外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有断桥石垣和废弃的屋子, 还有一片栀子花丛, 在雨后生香。 那味道, 就和女人现下的体香很像。 久远的记忆强化了郁溪的青涩感, 贴着裤缝垂下手,攥紧手里的假证, 微微锋利的边缘割着掌心。 却更不想示弱, 凑得越发近, 鼻尖上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女人一直含笑睨着她, 也不躲, 也不闭眼。 郁溪觉得这女人把她看得透透的—— 本以为亲一下也不算什么,学校里谈恋爱的大有人在,同性之间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 第300页 可面对这个女人,她就是莫名的脸红心跳,甚至身体里贴近小腹的地方,莫名升起一种灼热的感觉。 陌生的失控感带来恐慌,恐慌令人犯怂。 而女人见郁溪站这么久也不动,突然凑上前来。 郁溪吓了一跳,猛又后退三步。 女人轻笑一声,好像就知道郁溪会躲,带着那种笑意定定立在原地,也不追。 那样的笑意好像带着嘲讽——“就说你是小孩儿吧”。 一阵羞愤传来,郁溪转身就跑。 一直跑到拐角巷口,喘着气坐下,在那儿发呆。 双肩包甩在脚边,这时她才看到,拉链没拉好,校服袖子露出来一点点。 郁溪:…… 什么能闻到她身上的奶味,刚才那女人完全是诓她的? 郁溪想起看过的古早武侠片里,曾有句经典台词——“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无奈坐于巷口,没系鞋带的帆布鞋带着脚尖摇晃,夏夜一阵风,吹起她束成马尾的黑长直发。 哎,酝酿了这么久打野拳这事,怎么偏偏被一个偶遇的女人搅黄了? 她懊恼挠挠头,想不出除了这件事,生活还有什么可供发泄的出口。 在旁人眼里,她的人生固然无可挑剔,爷爷是有名的金融大鳄,祖家财力势力更是无可想象。至于她自己,长得很好,甚至学习也很好,一点不像传统印象里的纨绔子弟学习必然拉垮。 只是没朋友。 在学校里,她听到过同学窃窃私语:“别跟郁溪说话啦,她家那么厉害,她一个不高兴我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是啊,而且她看着那么冷,肯定瞧不上咱们。” 郁溪该怎么说其实我不是冷,我是天生一张扑克脸。 从她妈开始被频频送去医院精神科住院开始,爷爷忙于生意,爸爸飞去欧洲各国滑雪玩得不亦乐乎,表姐温涵空早早出国学艺术,应该是想走她奶奶艺术家的路线。 家里看似空荡荡,可处处都有隐形的眼睛。 一旦她露出什么任何不那么“大小姐”的做派,立刻会接到爷爷的电话,严肃叫她名字:“郁溪。” 说起来她能姓郁,是她妈当年争取了好久才得来,可又有什么意义? 她妈被迫远离了她身边,而她被各种教养着做个合格的“温家人”,规定了安稳,规定了乖驯,任何一点个性和自由意志,都像野蛮生长的灌木枝桠,被定期修剪时连着血肉,带来一阵阵隐痛。 这话说给任何人听,都会觉得她是无病呻吟吧? 郁溪正想着,身边一阵急促高跟鞋声响起,继而突然消失。 她抬头,见是刚才地下室那个格外漂亮的女人,一边跑一边把两只红艳艳的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郁溪再往她身后一看——有人在追,气势汹汹。 郁溪忽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换来她“啊”的一声浅叫。 郁溪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救这个刚才搅她局的女人?也没去想女人后面跟着好几个凶恶的壮汉,她这么贸然站出来,会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她只是出于一股本能,拉着女人就跑。 “这边。”逃跑过程中压低声音交代一句,带女人跑入一条暗巷。 她知道这暗巷,全然是因着她为今天来打拳的事筹谋已久,光来附近勘点都不知来了多少趟。 她有信心,这儿除了她这种怀“贼心”的知道,估计连每天在这儿“上班”的人应该都懵。 她和女人贴在一起,躲在一堆废弃的纸箱子后,应该装过鱼露,微微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可她现在闻不到臭,女人身上栀子花一般的体香,铺天盖地,在幽暗小巷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网住了她。 郁溪脊背出汗——这小巷实在太窄了,估计也就容一人通过,现在早已废弃不用,堆满了各种杂物,空间那么小,她想和女人错身都错不开。 而女人的胸……好软。 要不是怕咳嗽的声音引来“追兵”,郁溪一定要咳一声来缓解尴尬。 刚才她在地下室就注意到了,女人的身材前凸后翘,可看到是一回事,这会儿女人的胸就那样抵着她又是另一回事。 和好像没怎么发育过的她那么不一样,是独属于成熟女人的丰韵。 “咦——”女人拖长调子:“小孩儿,耳朵红了。” 其实不用她说郁溪也知道自己耳朵红了,因为一阵莫名发烫,可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在女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愣和涩,梗着脖子教训:“别说话,你也不怕把他们引过来,可别把我搭进去。” 女人轻轻一声笑,好似反问:你要是真怕把自己搭进去,刚才还会站出来? 郁溪不理会,扭头盯着装鱼露的那堆纸箱。 固然没什么可看,连小心轻放的标示,都在胶带被撕下来时扯得乱七八糟,她只是单纯不想再看女人,心虚的觉得会被看出一切嘴硬。 女人却暂时放过了她,没再逗,凝神听着外面动静:“他们往另一条巷子追过去了。”轻拉起郁溪手腕:“我们趁现在走。” 在墨色天空掩护下,她带着郁溪快走的步子像暗夜幽灵,又轻又飘,好似仲夏夜不真实的一场奇遇。 可郁溪细瘦的手腕,又在女人掌心里灼灼发烫,好像离了女人的手,还能留下一圈浅淡的痕。 -- 第301页 ******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不怕鞋声惊扰人了,女人才重新把高跟鞋穿上,扶着郁溪肩头一撩发,像雪白酥手轻弄江畔柳。 郁溪兀自心跳,不明白为何女人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藏着春风。 她定了定神才能开口问:“他们追你干嘛?” 女人摊开掌心,那掌心白到在月光下莹莹发着光,托着一小截刀片。 郁溪不解:“干嘛的?” 女人道:“刚才打拳那两人,一个是老板自己人,另一个女孩是外来的。我看女孩打拳也不弱,可脸上胳膊上都见了血,过去观察了会儿,发现她对手指缝里藏着这个。” 郁溪反应了下:“故意见血,显得更刺激更吸引人?” 女人点头:“所以小孩儿,这地方跟你想的不一样,别淌这浑水。” 郁溪“哦”一声,明晃晃的没听进去。 反而关心女人:“你揭穿了他们,工作怎么办?” “工作?” “你不是在这儿卖酒的吗?” “哦。”女人笑起来,连脏话都骂得风情四溢:“去他的工作,不卖了呗。” “那你怎么赚钱?” 女人瞟她一眼:“你这小孩儿操心得还挺多,赚钱嘛总有别的办法。现在换我问你,小孩儿怎么不上晚自习?” 郁溪:“什么晚自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好笑的睨着她。 郁溪转念一想,校服袖子都露出来了她在这儿嘴硬不承认也没什么意义。 郁溪:“好吧,我逃课了。” 女人:“逃课干嘛,不高考啊?” 郁溪:“我成绩很好的。” 女人:“有多好?” 郁溪:“每次月考年级第一的那种好行不行?” 女人又笑了,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哟,小学霸呀。” 郁溪:…… 怎么又被当成小孩儿了。 女人:“好吧好吧,学霸逃一次晚自习无伤大雅,为了报答你今晚救我,姐姐请你吃夜宵。” 郁溪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不知怎么就问了句:“吃什么?” 女人勾唇一笑:“姐姐工作都丢了,请你吃便宜的炒粉你不介意吧?” ****** 女人说有家路边的炒粉摊很好吃,带着郁溪走过去。 油腻腻的小木桌,油腻腻的小木凳,像郁溪这样的大长腿,腿要屈起来才能坐下去,还有放着口大炒锅的玻璃车也是油腻腻的,上面挂着简单的招牌,炒粉可以加蛋加肥肠加火腿肠,价钱确实挺便宜。 但郁溪还是说:“我请你吧。”想到女人刚丢了工作,应该挺困难的。 女人晃晃头:“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孩儿请我?” 炒粉端上来前,她先要了瓶冰啤酒,说郁溪是小孩儿不给她喝,自己大大喝了一口,微微打个酒嗝叹出一声:“爽啊!” 郁溪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喝啤酒都能喝得这么活色生香,好像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生命力,点亮了这原本阴暗的小巷。 两碗加肥肠加火腿肠的炒粉端上来,女人吃得也是大口大口,一点不扭捏,丰腴的唇上染了一点油润,更显出一种生动的妩媚。 郁溪吃第一口就瞳孔地震。 女人笑着问她:“好吃吗?” 郁溪点头。 女人又问:“以前从来没吃过?” 郁溪又点头。 女人得意的笑了。 郁溪以前从没吃过路边摊。 爷爷和姑妈管得严,从不让表姐温涵空和她吃什么路边摊,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也不行。 一来他们觉得不卫生,二来更重要的,他们觉得有失体统。 她爷爷温远的原话是:“被那个圈子的人知道我们家孩子吃路边摊,该看不上我们了。” 那个圈子,不指他们现在经商的这个圈子,这个圈子温家祖家已做到顶了。 而她爷爷温远一直向往的圈子,对权力游戏更游刃有余。 一碗炒粉,让对面的漂亮女人吃得摇头晃脑:“怎么会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吃过路边摊呢?” 郁溪:“没钱的嘛。” 女人:“穷成这样啊?” 郁溪点头。 女人笑嘻嘻的:“那你还想吃什么?姐姐请你。” 郁溪犹豫了一下:“现在饱了,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么?” 女人笑得晃动着肩膀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小孩儿你这是想长期敲竹杠啊?” 郁溪咬着一条炒粉:“我是啊。” 女人晃晃手指:“我留不了。” 郁溪:“为什么?” 女人:“没手机,我也穷的嘛。” 郁溪:…… 女人一双桃花笑眼弯弯的,郁溪完全看不出这女人是在说真话还是在逗她,现在真有人穷到没手机? 两人吃完了炒粉,盘子里都干干净净一根不剩,只剩一个油汪汪的塑料袋子套着不锈钢盘子,女人眯着眼睛点点头:“不错。”像是对两人的战果很满意。 两人站起来走出巷子,女人叫她:“小孩儿快回家吧,天晚了有狼出来了。” 郁溪:…… 不过她是该回家了,快到晚自习下课时间了,回家晚了又会被告状。虽然她不在意这些,但她讨厌麻烦。 分开的时候,她往巷口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女人的背影。 -- 第302页 “喂。”她这样叫了一声。 女人笑着回头,在月光下长巷的尽头,美得有些不真实。 郁溪:“你叫什么?” 女人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想告诉她,什么都没说,带着那股笑意飘走了。 ****** 郁溪回家以后有些愣愣的,连帮佣阿姨都看出她的异常:“不舒服?感冒了?”还要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 郁溪躲了:“没有。” 她想了想怎么形容自己的这种感觉,用一个成语的话就是“失魂落魄”。 明明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而已。 晚上郁溪做了个梦,醒来时一头的汗。 快入秋的天气,郁溪却摸过遥控板把空调摁开了。她太热了,缩在被子里浑身冒汗,回忆着刚才那个梦,听着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狂跳,在被子垒出的密闭小宇宙里似有回响。 她怎么会做那种梦呢。 梦里女人两只雪白的手臂,嫩藕似的,豹纹裙的吊带一点点往下滑,露出一片红艳风景,自己却浑不在意,纤长手指来勾她牛仔裤的扣子。 再然后…… 郁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懂这些事的,像潜藏在身体里的本能,在见到那女人的一瞬苏醒。 ****** 第二天一早,郁溪在餐桌边看到姑妈时有点惊讶。 姑妈就是她表姐温涵空的妈妈,在温远的公司任职,虽然住在同一栋房子里,但郁溪见到她的时间其实很少,因为她都在公司里忙。 大家私下都传言,她想取代郁溪的爸爸,接任温远的总裁之位。 今早姑妈坐在餐桌边,也没像往常一样对着手机处理工作,反而叫郁溪:“过来坐。” 郁溪走过去坐下。 姑妈问:“你们学校是每周日放一天假对吧?” 郁溪点头。 姑妈说:“那正好,这周日别补习了,跟爷爷和我去个聚会。” 郁溪下意识的:“我不去。” 她最讨厌这些聚会,每个人顶着虚伪的一张脸,说着虚伪到自己都不信的一些话。 姑妈皱眉:“怎么能不去?这聚会可是由那个圈子主办,主人家厉害着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接到邀请,连小涵都要从国外赶回来。” 那个圈子,爷爷和姑妈最想挤进的圈子。 姑妈又说:“你要是不老实点跟着去,爷爷气了,可能连高考志愿都不让你自己填了。” 郁溪心想:是爷爷气了还是你气了? 她懒得跟姑妈纠缠,心里清楚有些聚会是她推得掉的,而这个聚会是她推不掉的,直接说:“我跟着去就是了,不过别指望我表现得多好。” 姑妈冷笑一声:“从来没指望过你,有小涵在就够了。” 这一周上学,郁溪每到傍晚时分,心里总是蠢蠢欲动。 她懒得去食堂跟其他同学挤,啃一个冷冷的三明治就算晚饭,这一周她总是啃着三明治在围墙边晃悠,惹得保安都过来看了她好几次。 她在想要不要溜出去,要不要再去那个可以打拳的地下室。 这一次,倒不是想打拳。 而是想再见一次那个女人。 可是…… 郁溪一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梦,就脸热到额头冒汗,莫名的心虚让她根本不敢再找过去。 她还会再见到那个女人吗?再这样纠结下去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了吧。 周日早上,姑妈直接推开她房间门。 郁溪烦得很:“都说了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谁让你不按时起床?”姑妈把一条裙子扔到她床上:“今天聚会穿这条裙子去,必须穿,没商量。” 带上门出去了。 郁溪起床,拎着那条裙子走到镜子前。 好傻。 洁白的缎面的裙子,款式倒是优雅简洁,但太名门闺秀,跟她平时大垮垮的T恤和牛仔裤相比,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但她还是别别扭扭把裙子套上了,懒得费唇舌去争。 下楼的时候遇到她表姐温涵空,缎面衬衫加同色系阔腿裤,如常戴着金丝边眼镜,妆容精致,头发也打理得丝滑。 两姐妹一向不怎么对付,互相也懒得打招呼,只是一前一后走到玄关。 郁溪没想到姑妈会扔给她一双高跟鞋:“穿上。” 郁溪:“不会。” 姑妈:“这又不是那种超细的跟有什么不会的,必须穿,别给我们家丢人。” 郁溪真不知姑妈哪来这么多必须。 三人急匆匆出门,爷爷温远已经坐在车里等。 温远也在催她们:“快点,今天可千万不能迟到。” 郁溪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望着茫茫的天。 家里房子那么大,可她总觉得压抑,时常望着天想,那里会不会开阔一点。可是邶城霾那么重天那么灰,什么都看不清。 一行四人终于按时抵达聚会场所,看起来是某家人的住所,苍翠的松柏透着股肃穆的故意,一栋小楼十分低调,但戒备森严。 郁溪看到,温远、温涵空和她姑,三人不自觉挺直了背,不禁觉得好笑。 想想她表姐温涵空,平时看上去也挺雍雅的,这会儿不知怎么这么紧张。 温涵空压低声音说她:“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 第303页 郁溪越发懒洋洋的。 什么地方,还是能把她吃了的地方不成。 进了那栋宅子,郁溪身边的三人立刻绷紧了神经,毕恭毕敬去交际。 郁溪以前也偶尔跟他们去商圈的聚会,在商圈里,他们是等着人毕恭毕敬来问候巴结的人,现在位置整个对掉。 郁溪不过十七岁,可莫名生出一种感慨,觉得人生不过就是这样。 蝇营狗苟,没意思得很。 她懒洋洋端着杯无酒精饮料,在一旁晃悠,想着外面的小院景色倒是挺好。 姑妈叫她:“小溪,过来见见姐姐。” 小溪?郁溪有点想笑。 其他时候,姑妈可都是对她直呼大名,今天戏倒是挺全的。 透过人群掩映,郁溪看到她姑身边站着个女人,年纪不算大,应该是某人的女儿。 好烦啊,郁溪根本不想过去。 可是她爷爷站在姑妈身边,一双儒雅的眼盯着她,底色却如鹰,让她知道这事躲不掉。 郁溪拎着杯子走过去,吊儿郎当的,懒洋洋的。 姑妈身边的女人,笑眼弯弯的看着她。 郁溪:…… 她姑给她们互相介绍:“这是江依小姐,王老的外孙女。” 王老,就是温远最想攀上关系的那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16:07:58~20220624 16: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活森、阳光下行走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沐晨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晨言、西瓜中间那块给你吃、彭小哈、锅包肉、十六岁封心锁爱、36656790、照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彭小哈 10瓶;下雨效应 6瓶;Duck不必、九千七 5瓶;十六岁封心锁爱 3瓶;vermouth 2瓶;366567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番外三 去看星星吧(全文完) 姑妈对江依道:“我女儿您刚才已经见过了, 这是郁溪,我们家另一个孩子。” 说着把郁溪推到江依面前。 郁溪别别扭扭想:为什么姑妈对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人,要用尊称呢? 但很快就没空想这些了, 因为面前的女人笑眼眯起, 越发像狐狸, 语调拖着长音:“喔,原来叫郁溪啊。” 郁溪万万没想到,竟是她。 女人今天穿一身白, 修身的简约鱼尾裙, 小礼服的款式,既不过分隆重又足够典雅, 衬着女人的好气质, 像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与那天穿豹纹吊带裙、拎着啤酒瓶的样子太不一样。 郁溪极其无语。 她们一个是巨贾的孙女, 另一个更是权贵的外孙女,第一次偶遇,却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室互相装穷。 一个说穷到想来打拳挣钱,一个说穷到来卖酒还没钱买手机。 离了大谱。 可郁溪也没法指责女人什么, 因为她当时也是满嘴跑火车, 而且, 而且这女人今天太美, 美到让她不停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脸热到想逃。 等介绍一圈完了, 没人注意郁溪了,她拎着那杯无酒精饮料溜到院子里。 呼, 终于松了一口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很喜欢这一圈苍翠松柏掩映出的古意, 仿若时光凝滞, 她藏在这里, 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似的。 当然这只是假想,因为她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走近,郁溪抬头,见江依拎着一只酒杯笑盈盈走向她。 微微歪着头:“小孩儿,你在这儿干嘛呢?” 郁溪刚要回答,视线却在江依身后聚焦。 江依随着她视线回头,看到温涵空站在那里。 温涵空雍雅笑着:“江小姐,久仰大名,刚才屋子里人太多了,都没机会单独跟你说话。” 江依瞟她一眼。 温涵空走近:“要是你想出来透气,我陪你。” 江依却道:“不必了。” 纤指点点郁溪:“我是特意出来找她的。” 她这么句话一出,不止温涵空傻了,连郁溪都傻了。 从小到大,她都像躲在温涵空影子里的人。 她们俩都长得不错,成绩挺好。可温涵空是爱出风头那种人,从小到大,学生会会长文学社社长演讲比赛代表,她哪个头衔都没放过,简直是郁溪的反面。 以至于郁溪上学的时候,别人都会说她是——“温涵空的妹妹”。 郁溪毫不在意,甚至说,这是她的小伎俩,是她的刻意为之。躲在温涵空的影子里,大家总算可以不那么关注她。 唯独有一次,有个郁溪隐约产生过好感的学姐,有段时间很主动对她示好,借书给她、拉她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什么的。 那段时间,郁溪难得开心。 直到有一天,学姐红着脸拿着一封信交给郁溪:“你能帮我交给温涵空么?千万别看里面的内容啊。” 郁溪面无表情的:“哦。” 那时心里不是没有隐痛的。 从此郁溪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想躲在温涵空的影子后求得一丝自由,就要付出相应代价。大家看到的都是温涵空,喜欢的也都是温涵空。 雍雅的、大气的、有魅力的是温涵空。倔强的、别扭的、不讨喜的是郁溪。 -- 第304页 其实今天温涵空和她一起出现在这个聚会,江依又突然出现后,郁溪心里是隐隐不开心的。 想当然的,江依的视线一定会被更有魅力的温涵空吸引而去,而不是围绕她这个别扭的小孩。 可是江依说,她是特意出来找自己的。 然后一双面对温涵空时显出漠然的桃花眼,带着笑意落了过来。 莫名的,郁溪觉得那眼神有点温柔。可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她之前和江依有过一面之缘,那也是很浅的缘分,实在也不到“温柔”的程度。 郁溪悄悄又瞥过去。 经过这一次确认,她越发觉得江依看向她的眼神,就是“温柔”的。 可这会儿时空里不只她们两个人,温涵空还杵在原地,莫名其妙对江依问了句:“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特意出来找郁溪。 江依回她话时,神情又转淡:“觉得郁溪可爱。” 郁溪觉得江依这个女人很矛盾。 无论穿着豹纹裙还是礼服裙,她看向郁溪的眼神或轻佻、或温柔,但里面都含着一丝逗弄的意味,总让她觉得江依跟她很熟似的。 而江依看向温涵空时,那眼神却淡漠的没温度,变成了那种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温涵空试探着问:“要不我和你们一起?” 江依直言:“温小姐,你实在不用围着我打转,我在我们家不入流的,你有功夫还不如多去去我外公身边。” 温涵空:“我不是这意思。” 江依唇角上扬,一双眼里却毫无笑意。 温涵空忽然窘起来。 是啊江依这样的家庭出身,从小到大各种各种的人见多了,她这一句“我不是这意思”,实在是有点虚无。 郁溪这时开口:“姐,你先进去吧,姑妈肯定在找你了。” 温涵空不知郁溪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一句的,但她很感谢郁溪这会儿开口,也算帮她解了个围。 她开口想保留最后的体面:“江小姐,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见。” 江依不置可否。 温涵空只得匆匆走了。 江依没走,拎着酒杯走过来,经过郁溪身边,走到围住一棵老树的花坛边坐下。 那花坛很高,江依坐在上面脚都够不着地,一双莹白修长的小腿晃啊晃,高跟鞋“啪啪”两声落在地上。 郁溪想了想,拎着自己的无酒精饮料过去,坐到江依身边。 江依绯唇微启,郁溪以为她要问:“你还赖这儿干嘛?” 也许她那一句“特意出来找郁溪”,不过是为了摆脱温涵空的托词,这会儿摆脱困境,就该觉得郁溪烦了。 没想到她不仅没赶人,反而道:“你还是太善良了。” 郁溪:“嗯?” “我是说对你表姐。”江依一双桃花眼瞟过来,而像春天的风:“她从小没少欺负你吧?” 郁溪不想被看轻,本能想说“没有”,可这话一听就假,于是她说:“我不在意。” 江依笑了:“你这小孩儿。” 她脚尖伸过来,轻踢郁溪的脚踝,很放松似的。 郁溪整个人完全傻住,没想到江依会这么干,那晚做过的绮梦立刻升腾在她脑子里,烟花一样爆开,让她满脸通红。 然后她才发现,江依伸脚过来,是轻轻踢掉了她的高跟鞋。 歪头笑着问:“这样不是舒服得多?” 郁溪木木的:“嗯。” 江依觑着她:“你在紧张什么?” 郁溪立刻:“我没有。” 事实上她紧张到手指发麻,必须很用力握住她手里装饮料的杯子,才能控制住那微妙颤抖。 江依晃着自己手里的杯子问她:“你应该快成年了吧?” 郁溪瞥一眼那琥珀色酒液:“快了。” 江依像是看穿了她对成年世界的一切渴望,把酒杯递到她面前:“那,尝一口?” 郁溪接过。 水晶玻璃上还有江依皮肤的温度,烫着她的指腹。 郁溪吞了口口水。 出于礼貌,她应该把印着江依口红那一面转开的。 可……她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对着印了口红那一面喝下去。 她的唇,完全覆盖住酒杯上那浅浅的口红印。 好像她梦里的双唇一样滚烫。 郁溪一颗心砰砰跳着,心虚的瞟了江依一眼。 江依眼含笑意,好像什么都没发觉,望着眼前的一阵风。 “小孩儿我说你呀……”江依开口。 郁溪:“嗯?” 江依:“怎么总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呢?” 郁溪挠挠头:“总感觉生活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将来想干嘛。”她问江依:“我这么说是不是特矫情?” 江依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将来想干嘛……”江依沉吟一下:“那你平时学习之外,都喜欢干嘛?” 郁溪:“看天。” 江依笑着:“看天?” 郁溪微微又红了脸:“其实就是发呆,总觉得生活里被什么东西压着,看天能开阔点。” 江依说:“那小孩儿,晚上散席了别走。” ****** 今天这场聚会,持续了整天,各个圈子的人,都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可大家也都是极有分寸的,知道王老年事已高,晚宴过后,纷纷告辞。 -- 第305页 温远也带着女儿和两个孙辈离开,姑妈趁机在温远面前内涵郁溪她爸:“成天就知道玩,现在还在国外什么拍卖会,这么重要的聚会也不知道赶回来。” 温远不置可否。 姑妈又问温涵空:“你今天跟江依聊得怎么样?你们应该聊得来吧?” 温涵空沉着一张脸:“还行。” 姑妈追问:“你们互相留联系方式了么?” 温涵空烦躁起来:“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随便给人联系方式?” 温涵空一般时候都保持着气度,鲜少有这么烦躁的时候。 郁溪一手撑着下巴,默默望着窗外不说话。 她这条白裙子有个浅浅的小口袋,装饰用的装不了什么东西,可薄薄一张纸还是装得下的。 那张纸上被江依写了电话号码,塞进她口袋,此时正紧贴郁溪的心脏。 车开出一段后,郁溪说:“我要下车。” 姑妈有些烦:“在这儿下车干什么?” 郁溪:“有张卷子忘带了,明天要交,我去同学家借。” 还好她是学霸,这个借口不算离谱,终于顺利下了车。 暮色下,她顺着路往回走,一双高跟鞋穿得太难受,就脱下来拎在手里,终于走回那松柏掩映的院子门口。 聚会结束,她现在已经进不去了,于是贴着院门口那面红砖墙站着,手背在背后,抬头望着天。 天还是灰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她今天没带手机,即便有江依的联系方式,也没法联系。估摸现在的天色,应该已经九点多了。 江依一句“散席了别走”,什么都没说清楚,她就傻等在这儿。 忽然踟躇起来:江依不会只是随口一说,早就把这事忘了吧?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傻等在这儿。 就是不想走。 等了不知多久,站得双腿发麻,终于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孩儿,你在这儿啊。” 郁溪就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可莫名的,心里就是有无限喜悦,小烟花一样不停爆炸开来,一朵一朵。 像一个盛开的春天。 江依手里拎着一双球鞋,轻轻放在地上:“穿上。” 又带着郁溪走到附近一个小公园,郁溪吃了一惊:“机车?” 树丛掩映后,藏着一辆不大但是挺酷的机车,江依过去把头盔抛给她:“戴上,带你去个地方。” 郁溪拿着头盔:“你不戴么?” 江依笑笑:“我是大人了,老司机好么?” 郁溪戴上头盔,满满都是江依头发上的香味,在密闭头盔里像一个小小宇宙,环绕着她。 机车发动,江依叫她:“你抱紧我呀,也不怕掉下去。” 郁溪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着,轻环住江依的腰。 江依的腰没骨头似的,软得像是春天最柔软的柳枝,郁溪都不敢用力,怕碰碎了她。 可她又想无限用力,把江依整个揉进她怀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这是她身体最深处的渴望。 机车一路穿行,越开越偏僻。 渐渐路边的建筑消失了,只剩下茫茫的树林。 江依轻笑着问她:“怕不怕?” 郁溪:“不怕。” 揽着江依的纤腰,像揽着一个世界。 地势越来越高,郁溪觉得江依是在载着她往山上开。 等机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郁溪知道她猜对了。 一片高地在树林间露出来。 江依这会儿穿着件白衬衫和包臀牛仔裤,一双大长腿潇洒利落的从机车上跨下来:“到了,我的秘密基地。” 郁溪:“这儿什么都没有。” 江依笑着把她头盔摘下来:“你抬头看看呢。” 郁溪抬头。 很多年后她回忆那一刻的震撼,觉得只有初见江依时的感觉能够相提并论。 那时她的头顶,是一片灿烂星河,浩浩渺渺,展现着天地开阔,人类渺小。 盈盈一水,华星朗月。 那一刻郁溪的感觉是,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本能被激发。 人类登山,是因为山就在那里。人类探索星空,是因为星空就在那里。 郁溪觉得,哪怕危险重重,探索未知仍是深藏在人类基因里的密码,只是不知为何在她身上格外强烈。 她从不知邶城附近,还有这样一个可以看星星的地方。 她望着星空想说:“我想去那里。”可那景象带给她的震撼太过,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而她面前的江依,不知是有读心术,还是根本就是郁溪灵魂里生出的精魅。 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眼波似那星辰流转。 “到那儿去吧。”她说。 郁溪看向她。 她笑着,温柔而坚定的说:“到那儿去吧,到星空去。” 一句话,决定了郁溪的一生。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