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机质研究员观察日记》》 零、事后记述 夜幕之下,向来安静的第三研究院此时却是一片混乱,吵杂的人声、大开的灯光,来回奔走的人们。而会让整座研究院一片混乱的主因,便是此时躺卧于实验室内部的那抹身影。 第三研究院的负责人,观海医药掌权者的孙子,苏家的小少爷苏唐,于今晚八点三十七分左右被人发现倒在实验室里,且已无生命跡象。 作为第一发现者的研究员左重行第一时间便将事情上报,于是十分鐘后,第三研究院就变成了这副混乱的模样。最先赶来的人马率先扣押了研究院所有的研究员,在翻遍整个佔地不大的研究院后,他们得出了最初步的结论。 第三研究院除苏唐外仅有四名研究员,包括了第一目击者的左重行,以及另外两名同样遭扣押的研究员尹筱桃和关文裕。至于最后一名研究员邵海则不见踪影,被判定成了行兇后潜逃的嫌疑犯。 不久之后,作为第二批抵达的人员,苏湘媛领着手下不急不徐地踏入了第三研究院里。女子的脸上并无丝毫惊慌或是紧绷,反倒悠间的与在场的人员们成了强烈的对比。 「二小姐。」领着第一批人赶来的警备队长早已在大厅等候,紧蹙的眉头在看见苏湘媛时才隐隐放松,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先是向女子行了一礼,接着才低声报告,「研究院里的人都集中起来了,我正派人看着,但其中一个叫做邵海的研究员不见了,我的部下们正在往外搜索中。」 苏湘媛先是扫了研究院的大厅一圈,接着才漫不经心似地道:「那么,我那位……弟弟,现在人在哪里?」 「在里面的实验室,我们暂时没动他。」 「带我过去看看。」 「是。」 在警备队长的带领下,苏湘媛往研究院内部走去。一路上她并未再下任何指示,神情平静,反倒让在前头带路的警备队长紧张骤生,但身为一个小职员的他没敢多言,只能暗自祈祷这段路可以儘快走到尽头。 实验室的门此时并未关上,两名守卫正待在门外守着,见到两人来时佯装镇定地行了礼。苏湘媛没理会他们,示意警备队长在外等待后,便独自走了进去。 实验室内一片狼藉,各种文件和器具散落一地。她跨过在地上摔成碎片的瓶瓶罐罐,在角落那抹身影旁停下了脚步。 从室内的狼藉来看,她那年轻的弟弟似乎曾奋力反击过,凌乱的实验室便是他挣扎过后的结果。仰躺于墙角旁的青年半睁着已无光彩的双眼,从脖颈上残留的痕跡来看,兇手大概没携带刀枪类的凶器,而是靠双手杀死了他。 她想起刚才从警备队长口中听到的那个名字,半瞇起眼,女子勾起了抹兴味盎然的微笑。 邵海啊邵海,如果这是你动的手,那么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呢。 转过身,对现场不再感兴趣的苏湘媛大步走出了实验室,经过在外等候的警备队长时,她下令道:「这里交给我的人收拾,你只管搜,尽你所能把邵海找出来。其他研究员呢?」 「在另一边。」頷首领命,警备队长点了仍站在门外的其中一名守卫,「你,带二小姐过去。」 「是!」 ──这一夜,註定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跟着穿过长廊,在守卫看不见的背后,苏湘媛别有深意地笑了。 对于正在往外搜查的警备队她并不抱希望,而如果真的确定是邵海下的手,往外追缉的事迟早会落到她手上来。至于往后的第三研究院又要怎么办……罢了,就让负责这一块的人去头痛吧,不关她的事。 现在,她只期望能从接下来要见的人嘴里得到些有用的资讯,对于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种地步的,她确实格外好奇。而在研究院剩下的三名人员中,或许有人能给出让她满意的答案。 -- 一、苏唐(01) 四个月前。 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邵海松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稍稍放松了肩膀,抬起头,眼前女子俐落的动作映入眼帘,他看着小桃手上的乾净熟练,深感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要学。 他被调入第三研究院里已经有一个月了,现在还是只能以基础工作为主。偶尔小桃会交代几样比较容易的部分让他去做,像是今天,而他总会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搞砸,还好到目前为止都还算顺利。 「我这边弄好了。」 「行。那这边这些你帮我收一下。」 没有抬头,小桃只是简单的这么指示,邵海应了声,清理收拾的部分他倒是得心应手……虽然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当他快把器具收拾完时,小桃那边也完成的差不多了。女子将完成的药剂妥善地收进存放的药品柜里,接着便拿着用完的器材来跟邵海一同收拾清理。 「待的怎么样?还习惯吗?」 今日的进度已经达标,小桃便语气轻松地关心起邵海的状况来。打从一个月前邵海进入第三研究院后,便是由她带着邵海熟悉这里的工作,她对这名态度良好又安分守己的新同僚相当满意,对于他的状况自然也多加关注了些。 「还可以,就是实验室里的工作还要熟悉。」邵海回应,「实习期有三个月吧,希望我能在结束前熟悉这些基本工作。」 「以你目前的程度,好好学肯定没问题的,我很看好你喔。」小桃如此鼓励道,「而且你不用太担心实习期之后的事,毕竟……嗯,只要遵循好一个原则就行了。」 不用太担心? 邵海对小桃这话有些疑惑,但他只是先顺着小桃的话问下去,「什么原则?」 「只要别把感情带进实验室里,安分守己,第三研究院就没那么糟糕。」 愣了愣,邵海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是什么意思,便听见身后实验室的门打开的声音。小桃安静下来,她垂下眼帘,将视线放回手中的清理工作中,早一秒反射性回头的邵海没看见小桃这反应,他望向门口,便见一名青年领着两名男子踏入了实验室。 为首的青年面容颇年轻,相貌乾净清秀,气质却略显阴鬱。注意到待在实验室内的他和小桃,青年偏头望了过来,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视线冷冽,盯着邵海,青年停下了脚步。 「这是新来的?」 青年审视的目光依旧落在邵海身上,同时拋出了确认似的询问。 抬起头,小桃平淡地回应,「是,他是邵海,『影子』那边调来的。」 「影子……?哼,谁的意思?」 「……二小姐。」 青年没再追问,然而他那锐利的目光却看的邵海一阵紧张。他故作镇定,没让那丝情绪流于表情之上,数秒之后,青年挪开了视线。 「关,尹,你们两个到里面去,上头派下来的专案今天要做最后的收尾,明天做第一次实测。」 无预警接到加班任务,小桃手上清理的动作一顿,她快速将手中清理到一半的烧杯处理完毕摆上架子,同时低声交代,「邵海,这边等等让你收。」 「啊……好。」 没再多言,小桃安静地跟着青年身后较年轻的男子一同往里面走去。邵海进来的第一天小桃带他参观过实验室,虽然平时都在最外面这区工作,但他知道在隔开区域的门之后,还有数个较为高阶的实验区域。 两人离开之后,在场就剩下邵海、下命令的青年以及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了。 邵海一瞬间不知该低头工作还是继续跟青年对视,听他的命令,他似乎是要叫其他人一起进去里面赶工,但看他此时没动的意思,邵海又摸不清他想做什么了。 没让他困惑太久,青年再次迈开步伐,但他却不是往里头走,而是朝邵海走了过来。 本来跟在青年身后的男子没动,邵海便暂时不管。看着青年在他身旁几步远外停下,邵海转身面对他,决定维持镇定、保持安静,以求以不变应万变。 如他所料,青年先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你对实验室里的事瞭解多少?」 邵海思索两秒,谨慎地回应道:「我懂一些基础,这个月来也学了一些基本工作──」 「呵,基础?」 他话没讲完,便被青年一句略带嘲讽的反问打断。邵海噤了声,青年眼里滑过一丝轻蔑,这情绪也反应在他嘴边勾起的冷笑上,「你知道观海医药……不,说苏家吧。你知道苏家有本事在这座城市里吃下整个医药產业,凭仗的是什么吗?」 啊,原来如此。 明白过来了的邵海更加谨慎了,他斟酌着用词,「……是苏家的『炼成之术』。」 「……影子来的人果然不蠢。这样最好,我这里不需要派不上用场的蠢蛋。」 青年评断了句,邵海无法听出他这句话是褒是贬,但他无暇细想,因为青年上前了步,视线落在了小桃不久前刚完成的药剂上。 「就当做是见面礼,给你看点不一样的吧。」 随手从柜中取出其中一瓶药剂,显然对这间实验室相当熟悉的青年翻出了架子摆上桌。他开了药剂放上架子,抬眸重新望向邵海,同时将手覆上了药剂。 「看好了。」 青年将手抽离,在邵海诧异的目光之下,淡蓝色的结晶体顺着他的动作舒展而开,在药瓶上方开成了朵绚烂的结晶花,晶莹剔透,在光的照射下闪烁出点点星芒。 「炼成之术。」青年说。他将手收回,侧身望向邵海,「明白了吗,你是学不来的。」 望着那朵结晶花,邵海没能挤出任何反驳。 -- 一、苏唐(02)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难以被理解的事,其中有些被平凡的人们概括成了所谓的「不可思议」。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将之视为传说一般的存在,或是以各种「科学」的角度去解释并视作破解,那些或大或小的不可思议,事实上大半都与「世界的暗面」掛勾。 多数平凡人们生活的区域,位于阳光之下,生活于「世界的明面」。 而少数掌握了「不可思议」秘密的人们,便活跃于「世界的暗面」。 一明、一暗。就如阴阳两面,相辅相成。 虽然长年来明面和暗面之间不是没有衝突,但不说别的地区,至少在这座海岛之上,管理「明面」的政府与称霸「暗面」的五大家族维持着和平共处的原则,作乱的人也会受到对应的制裁。毕竟双方都不希望平衡被打破,对于试图颠覆现有秩序的人,双方在应对上也是有一定共识的。 邵海可以明白暗面的顾忌。 就像被科学手法破解的不可思议会沦为平凡无奇的存在,暗面的技法一旦为人所知,秩序也将随之崩解。甚至不用说明面了,暗面的人对于自己的技法可是保密到家,所以邵海才不能理解青年这么做的用意。 回过神来时,另外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估计是进到里面做研究了。 邵海呼出一口气,望着那朵结晶花蹙起了眉。 称霸海岛暗面的五大家中,就包含了掌握「炼成之术」的苏家。这个位于海岛南部的家族在数十年前成立了观海医药,而后在这段时间里逐渐扩大规模,直到成为了现在佔据一方的医药业霸主,甚至在明面上就与政府有不少合作。 而在暗面……身为五大家族之一的苏家,曾待过其下「影子」部队的邵海深知这个家族的可怕之处。 回归正题,青年──苏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特地在他这个新来的面前露一手苏家私传的炼成之术,目的是什么?嘲讽还是下马威吗? 从青年的问话之中,他意识到这名过分年轻的青年便是第三研究院的负责人苏唐,他的现任上司,也是他不能得罪的人物。以他目前的立场而言,都被调进这里了,要是再得罪苏家人,下场可能是直接成为这里的实验材料,而不是研究员。 还待在影子的时候,邵海就听过不少关于第三研究院的传言,而这里最广为人知的称呼便是「专收可再利用垃圾的资源回收厂」。这是一个充满戏謔之意的称呼,意味着只要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都有可能被扔进这个回收再利用的研究院,成为研究人员们的实验材料。 邵海抖了抖。果然……还是下马威吧?难不成在把他丢过来以前,苏、不对,二小姐,特地跟这位负责人说了些什么吗?可是从刚才苏唐的问话来看又不像啊?而且在露这一手前又特地把小桃他们支开,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含意? 观海医药是明面上的机构,但内部的研究院仅有一、二院能想出有对外公开的例子,第三研究院倒是没有。再说第三研究院从以前就会接收各种苏家扔进来的「回收物」,这次又把明显属于暗面的他调进来,这或许代表……从不公开对外的第三研究院,其实是属于暗面这里多一些? 短短数分鐘内,邵海心里转过了无数猜测,却没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邵海忽然抬手拍上了自己的额头,有种自己此时这番心理活动很荒谬的感觉。 ……他在想什么呢?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他现在就是老实待在这里别再惹事,做好交代下来的工作,不要得罪苏唐就好,其他的部分……以他现在的立场,可没有深入探究的本钱。 好奇心害死猫,他早该知道这个道理。 叹了口气,邵海将视线从结晶花上挪开,继续自己原先的清理工作。大不了晚点再试着跟小桃打听点讯息,假设这里真的是「暗面」的研究院,那这里的人多半也都是暗面之人。 收拾完实验室,结束工作的邵海本想离开,却在看见那朵结晶花时倏地想起还有这东西在。虽然是从小桃做的药剂变来的,但途中经过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化学反应,而是苏家的炼成之术耶?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摔了就爆炸还是一碰就中毒? 不不不,好歹苏唐也是第三研究院的负责人,总不会在实验室里搞这种危险的玩笑,不会的。 邵海试图说服自己,却无法把这朵结晶花就这么丢在这里。于是他只能傻站在这里瞪着结晶花,犹豫起把它塞回药品柜里的可行性。 如果是一样的药,放回去不会有问题,但他完全无法确定眼前这个是什么东西,自然不敢把它随便放回去。 该怎么办呢?难不成等苏唐或是谁从实验室出来再问看看如何处理?但他记得苏唐说要把上头的专案收尾什么的……不对,等等,他记得苏唐离开之前还说了一句话、而且是跟他密切相关的话,是什么来着? 瞪着那朵结晶花近半分鐘,邵海才终于想起来了。 ──明天要做实测,既然是新来的就该给点参与感。你明天就一起来吧。 邵海忽然觉得,他的胃开始痛了起来。 -- 一、苏唐(03) □ 最后把邵海从这个窘境解救出来的,是最先跟小桃一起进实验室的研究员。样貌斯文的男子出了实验室,一转头,就看见了还待在这里的邵海。 事后回想,邵海才发觉在今天之前,他都没与关先生对上视线或是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是这一个月来的生活轨跡都错过了还是什么原因。此时此刻,当他与长相斯文,却顶着苍白脸色与浓浓黑眼圈的关先生对上眼时,随即被对方这彷彿三天没睡觉的模样吓了一跳。 「喔……是邵海啊。」 邵海仍在瞠目结舌,关先生就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开了口。与神色不同的是,他一路走来的脚步很稳,此时站立的姿态也不像是快倒下的样子。 「你跟小桃一起处理的工作不是结束了?怎么还在这里?」 「呃,因为、苏唐留下了这个……」指着结晶花,邵海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了问题。 关先生走了过来,在邵海诧异的目光中抽起了药瓶,「啪」的一声把那朵花折了后拿起来端详,「挺漂亮的,拿去插在休息室好了。」 「那是用药剂做的,没关係吗?」邵海觉得自己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但他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原来如此,你担心放着不管会有问题,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才留下来?」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关先生扬起眉,虽是提问,但他的音调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对。」邵海回答。难道说,他误会了什么吗? 「没事。苏唐『炼成』的花一般都没有危险性,你还在实习期,他暂时不会针对你的。」 这话的讯息量太大,邵海有些怀疑自己听了什么。 「这花没有危险吗?」 「没有,就是普通的花而已。」关先生摇摇头。他似乎不认为自己手中这朵结晶花绝不会是普通的花。 一手捏着花,他把剩下的药瓶像冰吃剩的食物般随手塞回药品柜,接着便掉头往外走,往前没两步却又突然停下来,「对了,你对这个技巧了解多少?有听过吗?」 邵海收回瞪着药品柜的视线,「……听过,以前稍微听说过这方面的事。」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了解就好。」关先生没细问他实际知道多少,只是提醒道,「以后会很常看见,这部分我们帮不上忙,做好能做的工作就行了。」 提点完毕,他挥了挥手中的结晶花,转身出了实验室。 看着实验室的门关上,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邵海收回视线,思索着望向了药品柜。既然身为前辈的关先生都那么说了,也处理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那他应该就可以放心了……吧? 离开实验室前,邵海瞄了眼墙上的时鐘,时间已经接近七点,现在去餐厅的话,他还可以顺便帮小桃把便当热了。本来考虑过都留到这么晚了,他要不乾脆等小桃出来再一起去餐厅吃饭,但想到苏唐那一手绝对称不上客气的炼成之术,他暂时又不想跟对方碰到面。 不过说来奇怪,第三研究院就这么小,他能几乎不跟小桃以外的人交流到也是满神奇的。想着「这该不会又有什么原因吧」,邵海熟门熟路地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说到第三研究院,在进来之前,除了那个最广为人知的称呼和相关缘由外,邵海对这里并不算太了解,也是在进来之后,他才知道这个设备比肩第一、第二研究院的地方规模其实不大,里头的研究员算上新加入的他更只有五个人,可说是走一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路线。至于这样的第三研究院还能拥有不输给一二院的研究成果,原因在于院里其中一名研究员姓苏,是「那个苏家」的人。 本以为一进来就能见到这个从未听闻的人物,邵海也没料到自己隔了一个多月才正式见到苏唐,还一见面就被对方满脸轻蔑地鄙视了番。虽然小桃说了只要遵循原则,这里就不糟,但认知到自己现在的上司恐怕也是个难搞的人物,邵海就忍不住想叹气。 他走进餐厅时,桌上只剩下他和小桃的便当盒,邵海摸了一下发觉便当是热的,他猜是早他几分鐘出来的关先生一併热好的。 由于他们几人待在实验室里的时间都不一定,不准时用餐更是家常便饭,中央厨房那边供应给第三研究院的便一直是这类方便加热后食用的便当。邵海从架子上取出餐具,便当只剩两份,表示关先生把自己和另外两人的便当盒一起拿走了。 第三研究院里除了占去了大半面积的实验区域外,便只有宿舍、餐厅跟休息室了。那么他们不是要在休息室那边用餐,便是要回宿舍去,至于吃完饭后还要赶实验也不是不可能,但考虑到关先生把小桃的饭盒热好了留在餐厅里,至少可以确定小桃也快下班了。 -- 一、苏唐(04) 不出所料,他坐下没多久后,熟悉的女子便进了餐厅。抓起桌上的水壶和杯子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小桃大口灌了几口水后才放下杯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呼──临时加班什么的真是累死人了。」咕噥着抱怨了句,小桃动手打开自己的饭盒,「你热好了?谢啦。」 「我来的时候关先生就先热好了。」虽然是小事,但无功不受禄,邵海还是据实以告。 「小关啊……嗯?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吗?怎么现在才在吃饭?」停下才刚夹起排骨的筷子,小桃狐疑地问。 邵海脑中闪过了几小时前苏唐的举动和那抹轻蔑的笑,他含乎其词地回应,「咳、就是今天比较晚吃而已……」 「是吗?」小桃偏了偏头,但手中排骨的吸引力显然远胜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没有追问,而是低头咬了一口排骨,咀嚼吞下后才继续说,「实验室那边还没结束呢,小关出来拿完便当就回去了,他们大概会在休息室里吃……可能也只有小关啦,苏唐研究狂热犯了的时候根本不管吃饭休息的。」 「他们会忙到很晚?」邵海问,怎么听起来,转正之后作息不定和加班会是常态? 「最晚九点多就会收了吧?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剩最后两个步骤了。」小桃耸耸肩,接着语气夸张地道:「所、以、说!邵海,好好享受你现在准时吃饭睡觉的时光啊!等你成为正式人员之后,肯定就跟我们一样被呼来唤去、苏唐想怎么样就要配合他了!」 邵海差点没夹好筷子上的滷蛋,「这么麻、不是,这么严苛的吗?」 「就是这么回事。」小桃叹了口气,「唉,本以为出来接带新人的工作可以顺便偷懒的,没想到苏唐一声令下,我还是得加班。」 身为对方的工作量之一,邵海只能陪笑着道:「……辛苦了。」 小桃摆摆手,「嗯,没事,我也习惯了。你之后就多看多学,啊,还有,少大惊小怪会对心脏好一点喔。」 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明天就得进实验室,而且似乎是要做「第一次实测」什么的,邵海放下筷子,为了明天不惹上麻烦,他相当慎重地问了。 「苏唐要我明天一起过去,有什么我该注意的吗?」 「什──咳、咳咳!」 太过吃惊的小桃差点被口中的菜噎到,邵海连忙替她倒水递过去,同时反省起自己问话时的不看时机。好不容易吞下菜,小桃顺过气,接过水慢慢喝了几口,才像是重新活过来地放下水杯,半掩着嘴望向邵海,「……你说,苏唐要你明天一起做实测?」 「对,你和关先生进去后他跟我说的。」 「我的天……苏唐还跟你说了什么吗?」小桃扶额,语气生无可恋。末了像是看出邵海的欲言又止,她又补充,「别担心,老实说,姊罩你。」 「他没说什么,大概就是不太信任我的能力吧。」邵海说的很委婉。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小桃沉吟数秒,「……嗯。那明天的话,基本上我们不会要你做能力以外的事的,苏唐也许是觉得缺了个杂工……反正你记住几个原则。」 ──重点来了!邵海聚精会神,端正的坐姿就像个专心听课的学生。 小桃抬起手比出数字,神情也颇认真,「一,少说话,基本上你就保持安静待着,实测中的工作我们都分配好了,你不需要担心;二,要是苏唐给你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不要质疑,但量力而为,真有事的话……好吧,姊不一定有馀裕罩的了你。最后,第三点,平常心就好,就像我们平时工作时那样。」 「苏唐会给什么指示吗?」 「或许吧,我也不确定,以往也没有他叫实习期未满的新人加入专案的前例。」小桃也很困惑,「我总觉得他不会就叫你进来站着,但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明天专注实测就放着不管你……总之,记住我跟你说的,然后随机应变吧。」 好吧。邵海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们是同僚嘛。」小桃笑着眨了眨眼,「我等等跟你说我们目前在做的专案内容。」 她才刚说了不用客气,邵海便没再多言谢。吃完晚餐后,两人洗了餐盒与餐具,他们没又跑回休息室或是回宿舍,而是继续待在餐桌旁谈话。 「这期在开发的,是一种吃了可以让人超越身体极限的药。」小桃说。既然邵海都要参与实测了,心里有个底也好,「体力、耐力、速度、力量,在服了药之后都能得到极大的增幅。而若是选择在紧要关头时服用的话,这便能成为翻转局面的一手好底牌。」 「这感觉有点像所谓的肾上腺素爆发。」邵海试着想了想,某些任务中若是携带了这种药物会怎么样。 「是有点,但不一样。人在危急的时候确实能发挥出超常的实力,但那是有极限的,这个药不是。它能让人『超越极限』,做到原先不可能达到的程度。」 邵海皱了下眉,「就算如此,这样的药对身体的负担也很大吧?」 这种程度的效果不可能没有后遗症,它一定有某些副作用在。 「没错,最一开始试验的时候,它的副作用可以瞬间压垮受药的实验体。」小桃頷首,「我们试着拟出调整过的配方,后来又经过几次讨论、调整、试验、再调整的过程之后,今天要把第一批成品做出来了。」 「听起来是紧要关头,但你先出来没问题吗?」 邵海问完才想到小桃已经工作了一天,不过话都问出口了,也没什么收回的可能性。 -- 一、苏唐(05) 「当然啊,最后的步骤可没我的事。」没怎么在意的小桃双手一摊,「炼成之术是苏家的祕法,虽然苏唐从不介意在我们面前展现他的力量,但我们根本学不来,更遑论处理相关的部分了。」 「这个药会用到苏家的祕法?」邵海思考着轻蹙起眉,猜测道,「可以减轻、或是延缓它的副作用?」 「都有。苏唐打算靠这个处理副作用的问题,目前提出的方案正是这样。」小桃给出了答案,不过原理她也解释不出来,她不是很清楚炼成之术究竟能做到多少事、细节和技巧又是什么。 「明天就要试第一批成品了?」 「嗯。」小桃的语气轻描淡写,「前阵子送进来的材料还关在地下室,苏唐大概会抓出来试吧。」 邵海一愣,随即明白了小桃没讲明白的部分。 「关在地下室的材料」是指前阵子被影子送进来的那个人吧。那时候他还待在影子里,几个同僚抓了个打算洩漏机密出去的人,后来就送进第三研究院了。 邵海心情复杂地想着当时的状况,又听见小桃有些厌烦的叹气加咕噥,「唉,希望苏唐省着点,能用的实验体老是消耗太兇也很麻烦的呀。」 「啊?」 「没事。」小桃立刻截断自己的抱怨,「苏唐有跟你说明天实验的时间吗?」 邵海摇头。没记错的话确实没有,他傻愣住的时候苏唐只多讲了那句话。 「明天早上十点在实验室c区集合,你在实验室外等吧,我或小关先到的可以带你进去,我晚点跟他说。」小桃交代道。她伸了个懒腰,「该跟你说的差不多就这些了吧,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天谨慎点吧。」 「好。」邵海頷首,但在结束今晚的饭后谈话之前,他将自己不久前的疑问提了出来,「对了,第三研究院的研究案都和炼成之术有关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小桃相当意外的反问,对于邵海现在才知道这事感到相当惊讶,「第三研究院虽然是在观海医药底下,但实际上是苏家内部的研究院,研究的内容都与暗面有关喔。」 「是这样啊?」得到解答的邵海也有些困惑。进来后没人跟他提,小桃又是带着他在做基本训练,他不知道这件事也是很合理的吧? 「我还以为二小姐跟你说过了,所以才没再跟你说……」小桃眉头微蹙,语气有些懊恼,但她接着摆摆手,「哎,不要紧啦,反正现在知道也不迟。顺便提醒你好了,第三研究院是苏唐的地盘,苏家让他直接负责这里,所以他拥有很大的权力──至少在实验室里他拥有最高的话语权,所以我们就安静听他指示就好了。毕竟他的实验,我们再怎么样也只能协助而已呀。」 小桃这话彷彿别有深意,捕捉到这丝异样的邵海犹豫着要不要追问,女子便直接结束了对话起身,「好了,我们回去吧。」 失去追问的时机,邵海也只得点点头,把这丝疑问压回心底了。 当晚回到房间后,虽然小桃提醒了他不少注意事项,邵海还是对明天的实测感到难以放心。洗完澡后的他躺上床舖,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从小桃那里得到的情报与苏唐今日的举动。 一方面是对未知的实测感到担忧,一方面是怀疑苏唐所谓的「参与感」是否别有用意。除外,在知道第三研究院确实属于暗面之后,他还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算了,不想了,这种时候烦恼这些也没意义,真要烦恼还不如去睡个觉……」 一边咕噥着,邵海从床头柜抓下手机,打算随便找个不用动脑的影片看一看放松心情,不料却不小心撞掉了同样放在床头柜上的另一样东西。他愣了下,连忙放下手机,单手撑着床舖弯腰把它捡起来。 那是把十公分长、做工精緻的缩小版唐刀,深黑长柄,刀鞘同色的底刻着褐色花纹,刀首末端系着的红绳中段掛着剔透的琥珀色玉石。唐刀的鞘口附近绑了几圈红绳连接到钥匙圈的银色金属环上,除外,钥匙圈上还另外掛了一把银灰色的钥匙,孤零零的,跟旁边那把精緻的迷你唐刀相比更是突兀的组合。 邵海把它提到眼前,盯着无预警刷了波存在感的掛饰半瞇起眼,思考起要不要再把这个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从窗户丢出去。 当然,他会记得把上面的宿舍钥匙拔下来,跟着扔出去的蠢事一次就够了。 若要说他的上司掌握的祕法是炼成之术,那引导他踏入暗面的「不可思议」,就是这个怎么样都丢不掉的奇怪掛饰。 根据以前照顾他的育幼院阿姨的说法,当他被人在偏僻的小巷子里发现时,身上就带着这个神祕的掛饰。小时候的他因此把它当作宝物小心收着,但成长到叛逆期时,他的想法转变成了「既然都被拋弃了那干嘛还要留着」,于是那时的他试图把这东西扔进垃圾桶、丢在路边、从窗户往楼下无人的地方丢,甚至直接送给路上遇到的陌生小孩,但每次一回家打开书桌抽屉,当他瞪着完好无损地躺在抽屉里的掛饰时,他就有种那把似刀似剑的迷你兵器正在嘲笑自己的感觉。 至于为何不是先怀疑它怎会自己跑回来,而是纠结于这种事,邵海直到都放弃了之后才察觉到这个矛盾点。 花了半分鐘纠结要不要把它丢出窗外,邵海最后还是将它摆回了床头柜,原因是他懒得下床。解锁手机后点开了观看影片的应用程式,邵海没再去理被他冷处理已久的唐刀掛饰。 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件掛饰曾有的好奇心早就淡的接近不在意。他曾经追查过,但随之而来的意外却让他后悔无比。 他偶尔会想,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好奇心,如果他当初表现的兴趣缺缺、不答应一起追查到底的话……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再多的如果都没有意义了。 -- 一、苏唐(06) □ 隔天上午,跟在小桃身后,邵海踏入了实验室中的后半区。 打从第一天来参观之后他就没再进到这里了,对这里的摆设只是稍有印象。即将进行实测的c区位于实验室较内部的位置,空间被分隔成了两个部分,一边是设有各种仪器设备的观测区,隔着单向玻璃,另一边则是看似空无一物,全白的大房间。 苏唐在接近十点时,与最后一名研究员左前辈一起进了实验室。 昨天邵海见过左前辈一次,他是第三研究院最年长的研究员,高壮的身形,不怒而威的气势,沉稳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惹的人物,就连随和亲切的小桃在他面前也会恭敬地喊一声左前辈,不像对待他和关先生那样轻松。 看着两人走进来,邵海隐隐有种比起研究员,左前辈更像是保鑣的感觉。 进到实验室的苏唐用视线扫了实验室一圈,随即指示道:「都到了啊,那开始吧。」 等等,关先生还没──嗯? 邵海正想说关先生还没来,眼角馀光却突然捕捉到那名脸色依旧惨白的男子的身影。关先生静静倚着墙的模样就像是他一直都在那,问题不在他,邵海没看见才有问题。 于是邵海花了两秒质疑自己的敏锐度,接着花了五秒想到关先生多半也是暗面的人。这种事放在明面可以当作不可思议,放在暗面就只是他太大惊小怪。 在他思考的同时,苏唐那边的对话也在继续。 「照昨天的定案来,还是你另有方案?」 「维持昨天的。」苏唐回应了左前辈的问题,接着指示,「实验体带过来就直接扔进去。」 「我去准备。」 左前辈说完,转身进了侧边的另一扇门,苏唐接着望向关先生,「关,这次施药全由你负责,剂量就按昨天的结论。等会的设备控制一样你做,中途怎么调整再听我指示。」 「是。」关先生回应,迅速开始准备起接下来要用到的工具。昨天完成的药他已经先带进来了,取出被妥善存放的药物之后,他分出预计要用的量,手上的动作熟练而俐落。 「尹,老样子纪录交给你。至于你,新来的。」 突然被点到,邵海很快反应过来那句「新来的」指的是自己,「是?」 「你的话啊……」苏唐盯着他,勾了勾嘴角,「现在也没什么用,你就好好看着吧。」 「……」 除了被点评为没有用的邵海之外,其他人很快地忙碌起来。虽然没事做也不错,但被特别点名的邵海还是有丝鬱闷,他给自己找了个不会干扰到人的角落,想想后还是决定认真当个好背景。 苏唐这么说就这么说吧,反正身为一个可说是来观摩的新人,应该不会出什么需要他帮忙的状况,他就当个低调的背景就好,这样也乐的轻松。 隔没多久,左前辈就带着「实验体」进到了隔壁房间内。那是一名高瘦的男子,神色委靡,略带倦意,大概是这一个多月的牢房生活所致。左前辈很谨慎,对于曾隶属影子的人保持了应有的提防,男子的手上依然戴着镣銬。 邵海望着他,不意外地发觉自己此时心情颇为复杂。昨天听小桃说的时候就几乎确定了,此时一瞧,果然是他。 儘管他的模样和邵海记忆中相比消瘦了不少,但他不会认错这个人的。 七叶。 「……都到这里了,可以告诉我带我出来是要做什么了吧?」 略带沙哑的嗓音如此质问,在特地设计过的实验空间中准确地被设备捕捉,而后传至他们这边。左前辈没理他,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邵海注意到里头的门被人推开,刚才还在这边的关先生从门后鑽了出来,手上端着早已备好的器具在两人旁边站定。 站在玻璃前的仪器旁,苏唐双手撑着桌面,半瞇起的眼隔着玻璃注视着里头的男子,他按下麦克风的开关啟口,声音清晰地传到了男子耳里。 「今天让你出来,当然是做点互惠互利的事情。」 听见苏唐的话,男子猛地抬起头,他四下张望,似乎想找出声音的主人此时藏在哪里关注着他的举动。 「这里是第三研究院,自然只有实验上会需要用到你。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不用我多加解释了吧?」 「……你是这里的研究员?」 「是,同时也是这次实验的主要负责人,我叫苏唐,请多指教。」 低声复诵了次苏唐的名字,儘管状态不佳,男子的眼里却彷彿重新燃起了焰火。 「我看过你的资料,代号七叶,一个多月前背叛影子,被『她』废了之后扔进这里。但资歷不差,也经歷过不少高难度的任务……居然沦落到第三研究院当材料,看起来挺可惜的。」 「……苏家的研究员,也会关注我这种小小的失败者吗?」 七叶语带自嘲地问,苏唐则是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啊,进了这里就是这里的资產,我偶尔关注一下手下有什么东西也是挺合理的嘛?顺便告诉你,你现在的伙食环境也是我之前交代过的。但我昨天看了下资料,你过的似乎不算好啊?」 「这倒是谢谢你了。」冷冷地回,七叶的语气讽刺意味十足。 苏唐不为所动,「不用那种眼神,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再说,我现在也是给你一个机会啊。」 「机会?你把做实验当作是给机会?」七叶拉高了音量,他不再谨慎地朝四周打量,而是侧过身,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地转向了他们这边。 「不是吗?」苏唐反问,七叶话里隐含的愤怒并不能影响到他,「或者你比较喜欢被关在地下室里过着重复又枯燥乏味的牢狱生活,那虽然可惜,我还是会尊重你的喜好。不过,如果你愿意好好配合我的实验,既是给生活添点变化,也是给你自己争取改善环境的机会。」 七叶沉默下来,似是在思考苏唐这番话里有多少真心。 「在第三研究院里,除了一件事外都是我说了算,就算是你曾经的主人也干涉不了这里。」苏唐加重了语气,「所以给你的承诺,我说到做到。」 邵海心里的警铃顿时大响,苏唐这话……他怎么觉得,不只是说给七叶听的? 既然是现任上司流露出来的异样,他自然不敢不放在心上。毕竟这关心到他接下来的工作生活,要是没能听出所谓的话外之音,很容易给自己留下麻烦,那是他最不乐见的。 半分鐘后,七叶啟口,「你要我做什么?」 说动了七叶,苏唐反而慢悠悠地道:「在那之前,你面错方向了,向后转,我在这里。」 邵海看着显然因他这话而愣住的七叶,只敢在心里想苏唐居然这样正经八百地胡说八道。 「不需要试着找到我在哪里,你想想,说不定房间里每个方向都设了监视器呢。」这句话倒是事实,监控的面板就跟其他数据一起呈现在小桃面前的机台上。苏唐低笑,不再与又被他激起怒火的七叶瞎扯。 「关,开始吧。」 -- 一、苏唐(07) 得到指示,关先生端着手上放置药品的托盘走上前,左前辈接过托盘,关先生则取出上头其中一个小碟子,碟子上放着两颗黑色的小药丸。七叶看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又看向关先生递过来的药,大概是被苏唐的话弄糊涂了,这次他乾脆没抬头。 「这是什么?」 「如果我认为你需要知道,我就会告诉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认为需要告诉他的意思了。七叶闭上嘴,几秒后挑衅地捏起黑色的药丸,不再多问就把药吞了下去,并安分地让关先生接着替他注射他同样不明白的药物。这期间,邵海没关注格外安分的前同僚,而是偷偷观察着主导这一切的苏唐,拿了份资料在看的青年根本不为所动,刚才做出回应时视线甚至不在七叶身上,自然也没看见他那充满挑衅的眼神。 半晌,做完包含器材设置在内的所有准备工作,关先生和左前辈从全白的房间里退了出去,再从另一边连接着的房门回到了这一边。全白的房间里其实设有直接与观察室相连的门,但一般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会选择绕这段不算远的路再回来。 一回来,关先生走到一区明显较新的设备前便开始操作,左前辈则替他处理使用完毕的工具。脑中才刚冒出是不是该帮点什么的想法,邵海就逕自将这念头掐灭,小桃的交代他还记着,或许此时最大的帮忙就是不随意干涉。 关先生的动作很快,操作设定了三分鐘左右后,只剩七叶一人独自待着的白色房间便起了变化。乍现的光线闪烁勾勒,房间左侧便出现了一具白色的人偶,乍看之下颇像一般服饰店内会出现的假人模特儿,在关先生又几个按键之后,人偶的顏色从白色换成了黑色,他又测试性地按了几个按键,人偶也随着动了动四肢。 苏唐随手把手中的文件往后方的桌子上摆,他没对关先生弄出来的黑色人偶做出任何评论,而是对房内神情警戒的七叶说道。 「先提醒你,这不只是投影,是真的喔。」 他只给了一句提示,丝毫没想透露更多情报。 「我猜,就算你曾经待过影子,应该也没见过这套设备。不过,说不定你听说过?」苏唐随口一问,但并不关心这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你就玩玩看吧,今天是第一次实测,我们就不大费周章的做场地模拟了。」 看着人偶摆出备战般的架式,联想到某个情报的邵海面露惊讶。 他曾经听说过这个。 他的前任上司曾有一次提过,主要进行设备开发的第二研究院弄出了一套很有意思的设备,取名为「模拟实境建构系统」。但它的製作成本相当高,整个观海医药里就只做了两套,一套留在二院,剩下那套也没对外发表,但据说一院那边有打算跟二院争取,他的前任上司也对这套设备很感兴趣,那阵子还说想弄点什么筹码去和二院谈,最好抢在一院之前把它要过来。 不过那都是至少半年前的事了,因为后来没了下文,邵海也差不多要把这事忘了,结果居然在第三研究院这里看到……这表示她争取失败,一院那边也落了空,这套设备被弄到这里来了? 七叶扭头闪过人偶挥来的拳头,眼前过分真实的景象,人偶零件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是挥拳带起的气流都像是在验证苏唐的提醒,面对紧追而来的人偶,被镣銬限制行动的七叶急忙往后闪,同时气极败坏地喊道:「那你至少把这个解开啊!」 「不要,你先这样试试看吧。」 邵海看了看七叶,又看了看明显在操纵房间内所有状况的关先生,虽然觉得这瞬间不合时宜的念头很荒谬,但他觉得他在关先生身上看见了气势。 七叶紧张的神情在几次闪躲之后染上了迷惑不解,毕竟是曾从各种高难度任务中活下来的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身体状况的不对劲。尝试着以手去挡开人偶的攻击后,他趁隙拉开距离,摆正架势准备展开反击。 见状,苏唐关掉了麦克风,「关,把强度往上提。」 依然专注在战局,关先生分神问道:「不等他适应这个强度等级吗?」 「热身完了就直接来,以他这阵子的身体状况,不用想他能撑到我们慢慢来。嘖,之后果然该给他调高一下基本供给。」 苏唐皱起眉,他垂眸望着身旁显示着实验体状态的屏幕,低声咕噥着抱怨对实验体的不满意。那番话就彷彿他看见的只是一团没有生命的数据,而非代表着活生生的人命。 忽然不想再看下去,邵海挪开视线,另一边的小桃专心盯着仪器抄写,一会儿操纵萤幕调出自己想看的内容,一会儿跟身旁专注在隔壁房间的左前辈交谈几句。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邵海看着其他人面不改色的忙碌,又想起小桃交代过的平常心。 七叶与人偶交手的声音依旧穿过设备传了过来,邵海无心观察,只能让自己装忙地观察起其他人在做什么。直到他听见一声痛呼而反射性望向另一端,漆黑的人偶收回了腿,几秒前被踢飞出去的男子撞上墙,因撞击力道过大,他挣扎了几秒才重新爬起来。 关先生似乎迟疑了下,苏唐的声音不容质疑地接着响起。 「在他彻底倒下之前,继续。」 没有回覆,但关先生手上的动作又恢復了迅速俐落。邵海将视线挪往地面,认真告诉自己这不关他的事,安静待着等实测结束就好,他不想惹麻烦,更不用说去质疑上司会给他往后的工作埋下多少祸根,就和那时候一样,只要视而不见,他就不会惹上麻烦。 低着头,他试着想忽视那些传入耳里的声响,却无法阻止自己回想起以前的事。影子虽然对敌从不手软,对叛徒也不会客气,但至少身为同僚的时候,他们还是相当重视彼此的性命的。 他知道暗面里的苏家从来都是心狠手辣,否则不会有今日的地位与成就;也知道就算是那女人领导的影子也会有黑暗的手段,只是那个令他捉摸不定的人,始终有意无意地把他赶离那一块而已。 思考着沉默了五分鐘,听着那些声响,越想越焦躁的邵海终于忍不住了。原先不能得罪上司的顾忌终于被他的衝劲压过,他上前几步,劝阻的话语脱口而出,「等等,他已经不行了,没有必要做到这样吧?」 除了关先生以外,所有人都因这句话而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苏唐头也没回,「有没有必要不是你来判定的。」 「就算是这样,但是他──」 「技不如人,落到我手里就是他活该。哼,这世界哪来那么多同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苏唐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神冷冽,「再说,既然是危急状况用的药,当然需要製造一些危急的状况,不是吗?」 这什么话…… 「意见这么多,但我的实验室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乖乖一边待着吧,新来的。」 说完,懒得再斥责的苏唐转了回去。邵海倒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另一边的小桃蹙着眉朝他摇了摇头,似乎他再说下去的话就会衝过来阻止他。衝动消退了些,邵海最终没有再开口。 视而不见就不会惹上麻烦,但那时候……他还是没忍住、衝动了啊。 -- 一、苏唐(08) 接下来的实验过程中,邵海都没再出声打扰,而今天的实测确实也如小桃预先告诉他的,没什么会需要他帮忙的地方。等到里头的人终于支撑不住,邵海听见苏唐咕噥似的凉薄嗓音如此宣告。 「真脆弱……差强人意。不过算了,今天就这样吧。」 失了兴趣,苏唐离开玻璃前,去和负责记录的小桃要纪录来看了,关先生把场地復原后也离开了座位,走到两人身旁进行讨论。继续当背景的邵海没动,只是默默看着左前辈把昏迷的七叶做了基本处理后带离了实验室,他顿时有种不知道自己进来干嘛的感觉。 但就算问了,苏唐多半也不会认真解释,又或许他叫他进来本就只是心血来潮。 一场实验下来,他隐约知道现任上司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之后,眾人一同收拾了实验室。小桃喊了邵海一同把记录好的文件与相关资料汇整归档,期间她叹了一口气,却没斥责邵海过于衝动的举动。等所有收尾都完成后,第一次实测就算结束了。 「我累了,我要回房间。」 出了实验室,苏唐拋下这句话迈步就走了,理都没再理他们。只有左前辈二话不说跟了上去,苏唐也没阻止他。 剩下三人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后头,见苏唐和左前辈走远了,关先生先一步开口。 「邵海。」他没指责,只是平静地道,「也许你对苏唐的作法有意见,但实验室里的事,都是由苏唐做主的。」 「千万不要把感情带进来实验室,久了对心理状态很不好的。」小桃语重心长地道,「私底下抱怨是一回事,但在实验室里我们还是得依他的指示行动。你要是真觉得心里不舒服,大不了我们晚上聚个会一起骂一骂就好了。」 看着两人关心的神情,邵海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撇开个人情感,他刚才那么做确实不对,「我就是一时衝动,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实测。」 小桃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我有话想说但我不说」的表情,然后道:「走吧,吃饭,实验室里的不开心就留在实验室里,别烦恼了。」 关先生也多安慰了句,「你会习惯的。」 三人进了餐厅,送便当的人按惯例十一点左右就会送来第三研究院,再由外头的守卫拿进来餐厅放。关先生拿了其中两个便当盒塞进微波炉,接着转头去开冰箱,小桃连忙跟了过去,「我来弄吧,小关,我的工作和你负责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好好吃饭,我来处理。」 「你上次不是才被苏唐轰出来吗?左前辈饭都还没吃两口。」 「……那是。咳,不然你把东西都弄好,我送过去。」 关先生没再拒绝,算是同意了小桃的提议。听完两人对话的邵海疑惑地看着关先生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又从架子上取了杯子下来,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弄午餐。」关先生答得很简洁、很理所当然,但就是没讲到重点。 「我来帮忙吧?」 关先生没让,「苏唐的喜好你不懂,这样等等小桃会被赶出来的。」 那边的小桃用吐舌表示同意,两人打哑谜般的对话让邵海更糊涂了。见状,倚着柜子等便当微波好的小桃想了想,「唔,你也看到了吧?就像现在,苏唐几乎都在他的房间里吃饭,而平时跟着他的几乎都是左前辈。虽然他对这事没什么怨言,但我们偶尔也得去跟左前辈换班,至少要让他也有吃饭休息的时间啊。」 「他们怎么不在这里吃?房间里还是麻烦了点吧?」 邵海问。他觉得在餐厅这里挺方便的啊,热饭收拾或是想再煮点什么来吃,这里都有设备和食材,喝水或是想喝饮料这里也都有,相较之下,宿舍区远多了,多不方便。 「我在这里待了两年,苏唐在这边用餐的次数一隻手也数的出来,都是另外给他送过去的。」关先生说,「所以前辈也很少在这里吃饭。」 小桃则耸耸肩,「大概苏唐觉得看着我们的脸吃饭很倒胃口吧。」 这是自嘲还是…… 邵海改口问道,「那为什么左前辈要跟着苏唐啊?就算需要有人送饭过去,那送完再回来这边吃不就好了?」 「那不行的。」小桃偏过头,模稜两可地回应,「至于为什么是左前辈嘛……大概是因为他是这里最大的吧?」 「你也知道苏唐的性子比较特别一点,左前辈比较有能耐照顾他。」关先生接口,神情无奈,他把手上的两瓶饮料塞回冰箱,「小桃曾经惹苏唐生气后被赶出来,而我不擅长应付那种类型,所以除非必要,不然还是交给有能耐的人来比较好。」 邵海有听没懂,但隐约有种他们对这事相当无可奈何的感觉,甚至对他们来说,这是项源自于苏唐的苦差事。 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答非所问的小桃就证实了他的猜想。她尷尬地搔搔脸颊,「苏唐身边总会跟着人,他如果有什么事,通常会直接交代跟着的去做。在我们来之前,这工作就一直都是左前辈在负责的,而因为他没要求,我们也……嗯,总是会不太想去做的嘛,所以只有必要的时候去轮班而已。」 「为什么苏唐身边要跟着人?」邵海纳闷地接上题再问,他蹙起眉,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口气不太好。 按小桃的说法,跟在苏唐身边也是「工作」? 对于这问题,小桃和关先生对视了眼,后者委婉地道:「至少,这样他要使唤人也是挺方便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走到哪都要有部下跟着供他差遣,这么骄纵吗? 邵海实在无法理解与认同。 「别提这个了。邵海,帮我拿个托盘,在那边的柜子上。」像是不想再多谈,小桃指了指一旁的橱柜说道。 「……好。」 当邵海依言从柜子上取下托盘时,微波炉上跳动的数字正好归零,嗶的一声表示便当微波好了。小桃打开微波炉,取出便当盒放在邵海递过来的托盘上,又拿了另外两盒塞了进去,喀的一声关上,「你们先吃,我去送饭,小关,记得算时间帮我热便当。」 关先生把手中那杯饮料摆上托盘,「去吧。」 端稳托盘,小桃离开了餐厅,邵海则接替她处理那两盒还在微波炉里转的便当,他望了眼秒数后挪开视线,心里烦躁地叹了口气。 虽然远离了本来的工作,但他也不想在一个任性妄为的人底下工作。也许之后还有机会换去其他地方?但考虑到他是踩了前任上司的底线而被丢进来的,他又觉得机会渺茫。 那女人的性子他始终看不清,就算在她手下工作了两年,他还是不懂她在想什么。 关先生看了他一眼,又打开冰箱,「邵海,你要喝茶还是果汁?」 打住思绪的邵海回应,「茶,谢谢。」 点点头,关先生拿起杯子、打开冷冻库,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半杯冰块后替邵海的杯子里也丢了两颗,接着他再次拿出饮料倒满杯子。完成之后,他将杯子递给邵海,冰块碰撞玻璃杯壁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等你待满三个月过了实习期,总会有些事需要你,到时候我们会再告诉你相关的事。」 ……该来的还是会来。邵海默默点头,接过饮料喝了一口。 这时候的邵海还想着反正还有一个多月,殊不知就像他的调职是人生规划中的一大意外,在新职位上,「意外」暂时还没打算放过他。 -- 一、苏唐(09) 之后几天,专案又恢復到在实验室里进行配方调整的状态,苏唐也没有叫邵海来参与实验,也不晓得是因为他当时的出言干涉,又或是单纯觉得实验室里他派不上用场。邵海思考了下,发觉他暂时不想去理解苏唐在想什么,儘管这或许对他接下来的工作生活会有帮助。 虽然没参与研究,邵海还是从小桃那里打听了下七叶的事。听小桃说,苏唐确实吩咐了要对七叶「好一些」,他便顺势打听了下他本来是怎么过的,也从小桃那里得到了苏唐交代说「别饿死就好」这样的答覆。 他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同情七叶多一些,还是该庆幸自己没被当成材料多一些。 看了他的表情,小桃噗哧一笑,又补充说这是因为苏唐那天心情不好的缘故,实验体刚好在那时候被送进来,左前辈去问苏唐的时候,自然只能得到这样不耐烦的答覆了。 原来还是看心情的吗?邵海心里对现任上司的评价又下修了些。 「不过,邵海,你之前和那个实验体很熟吗?」解答完邵海的疑问,换小桃疑惑地问了,「看你不像是单纯见了那些就想维护一个叛徒,还是说你们以前是满熟的同伴?」 对于这问题,毕竟小桃一直以来帮了他很多,邵海一时也不好敷衍了事。他倚着墙,低吟了声搔了搔头,「嗯──我跟他,以前确实合作过几次,但也不是到很熟吧。」 「那为什么你要为了他挺身而出?」 看着好奇打听的小桃,邵海又沉默了几秒。 依「她」的个性,依小桃此时的反应,他被调职的原因应该是没有传进来第三研究院的,但现在要他硬掰个理由说谎,邵海自认这也不是他擅长的事。 「毕竟曾经是同僚……就算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还是希望看在以往那些功劳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吧。」 这是真心话。 七叶是影子里的一名成员,也是跟邵海合作几次的同伴,但要说的话,影子里的人其实没什么友谊,更多的是建立于对苏家的效忠心上的情谊。但七叶不是一个多有忠诚心的人,要说的话,其实邵海也不是。 他们没有跟彼此提过加入影子的原因,但那时候,邵海知道了他背叛影子的原因。 所以他们现在都在第三研究院,只是他多少比较幸运了一点吧。 「这样啊。」小桃理解地点点头,她没再追问或是发表评论,话题就这么中断了。 由于第三研究院除了邵海以外都在全力赶专案,小桃能带着邵海的时间也大幅减少,他只能自己在每日工作的实验室a区找点事做,遇到周休假日时则带着「别人在工作我在休假好吗」的心情放假,因为苏唐做实验时是不管平日还是假日的,轮休可以,但请排在他的实验日程及各种突如其来的召唤之外。 根本让他们难以安排。 这天下午,邵海正好在没事找事做地整理实验室的器具,提前完成进度的研究员们便从实验室里鱼贯而出。正在清理翻出来的一箱工具,邵海有些意外地抬眸,注意到他的小桃便跟关先生一起走了过来。 「整理实验室?这么认真?」看清楚他在忙些什么,小桃语带夸讚地这么道,「优秀,小关该跟你多学学。」 关先生低咳了声,却没反驳,听懂小桃的取笑,邵海装模作样地回应,「分内之事而已,不敢当。」 根据小桃的爆料,平时能干的关先生其实很不擅长整理东西,小桃还不知道的时候曾请他帮忙整理过文件,事后她花了两倍的时间才把那些文件归档放好,从此之后,她不敢再找关先生帮忙整理或是收拾。 自上次实测之后,除了小桃,邵海也跟关先生熟了些,偶尔路上遇到还会打声招呼。至于为什么以往几乎没在研究院里偶遇过关先生,这问题,邵海还没白目到随意问出口。 在没有从属关係或是必要性时随意探听暗面之人的祕法,十个中有九个会被认为是不怀好意,剩下一个大概是生死之交。这点暗面的基本常识,邵海还是很了解的。 小桃本还想顺势再开几句玩笑,却听见实验室的门被堆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嚥下了欲出口的话,没有回头,因为她晓得此时从里面出来的一定是慢他们几分鐘收工的苏唐和左前辈。邵海倒是看了过去,他本想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却瞧见走出实验室的苏唐脚步一顿,接着竟是调转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想找谁吗?警戒又困惑的邵海心里暗想。 同样注意到的小桃和关先生双双沉默下来。在他们旁边驻足,苏唐瞥了他们俩一眼,接着对邵海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稍作整理,有些东西大概是太久没用,都积灰尘了,我想说把它们清一清。」邵海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常。 「这样啊,有道理。」 然而他没想到苏唐竟然同意了他的话,甚至还认真思考起来。 「也对,有些东西太久没用也不太好,确实该有个人来整理一下。」 苏唐的喃喃让邵海深感不妙,但他才刚想着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个逃脱的理由,还是打哈哈地把这件事带过,苏唐就转向另外两人狐疑地问了。 「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做什么?今天不是星期日……还是星期一?算了随便,都提早结束了,你们两个去休假啊。」 苏唐都这样点名发话了,小桃和关先生只能各自给了邵海你加油吧或是关心的眼神,而后一同离开了实验室。失去队友的邵海很有孤身打boss的苍凉感,而且眼前的boss还能一掌拍死他。 打发走了两人,苏唐随手拎起架子上一个沾着灰的烧杯,看了看又放回去,「这边的器材确实比较少用到,怎么想到要清的?」 因为我刚好没什么事做。邵海一本正经地回答,「之前小桃提过,刚好我有空就做了。」 「……」苏唐偏过头没说话。邵海隐约看得出他在思考,可是完全想不透这句话有什么好思考的点。几秒之后,不知道是想到了还是放弃思考,苏唐回的很简洁、或是说敷衍,「喔。」 于是这回合,邵海再次沉默以对了。 -- 一、苏唐(10) 「那这样好了。」苏唐再次啟口。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邵海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工作给你,你就把a区所有东西都清一清吧。」 蛤? 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砸的傻眼了两秒,邵海在第三秒时连忙开口,因为他意识到他再不开口苏唐就会直接拍板定案,「呃,完全没有其他事吗?任何小任务都可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设备最简洁的a区顺便当储藏室,他不久前无聊翻箱倒柜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久未使用的器材啊! 「没有。最近在赶专案,我把那些无聊的杂事都推回去了。」苏唐无所谓般地说着任性的话,「而且你说要小任务,清理实验室也是小任务吧,反正不都是些固定的步骤,还有点无聊。」 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想要一些有趣的工作?但我没兴趣把派不上用场还自以为是的菜鸟放进来啊。」 连续被戳两箭,邵海很想回到几天前去摇醒那个沉不住气的自己,但世上没有时间倒转这回事,就算有,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做得到的。 好吧,自己做的事,后果就要自己担。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当下的想法是错的。 他主动低头道了歉,语气十足十的真诚,「很抱歉那天干扰了你们的实测,下次我会注意的。」 苏唐哼笑了声,「是喔。那去清理吧。」 「……是。」 这人看起来就是不相信他的样子,唉,果然衝动之后要刷回印象分就是困难。 邵海只好认命地继续手边的工作。他虽然不追求自己在上司心里的印象分数多高,但总得及格吧?总得让上司不会因为讨厌而刁难他吧?个人观感是一回事,但减少生活中的麻烦才是首要啊! 儘管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动,邵海表面上还是相当冷静的,这一手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踏入世界的暗面后第一个学会的技巧。 本以为这样就算对话完了,苏唐大概会就这么离开、不再理睬他,前者也确实转身走了,却不如他预期地走到另一边的实验桌旁拉了张板凳,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邵海的脑海里顿时塞满了问号和惊叹号。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苏唐就坐在另一边的实验桌旁,撑着下巴像在观察实验对象似地盯着他瞧,后面还站了一个左前辈,整个莫名古怪的场面让低头整理器具的邵海浑身不对劲,却又拿这状况没辙。 既然没有要一起动手的意思,那就赶快离开啊!这样坐在这里观察他是什么意思啊? 他心里腹诽,手上的动作没停,但直到他都整理完一箱了,苏唐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邵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记得有句话是说先开口的人就输了吧?但他撑不住了,他选择认输。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放下最后一样器具,他看向苏唐委婉地问,气势有些弱,言下之意就是没事的话你就快点走,不要留在这里增加压力好吗。 「没事啊,你继续。我记得该清理的器材至少还有三箱吧,都在那边的柜子里了。」但苏唐显然没听出这层意思,他头也没回地往后指,准确地指向了其中一个柜子。 邵海一瞧,那确实是他翻出这箱工具的柜子没错,而剩馀待清理的器材,也确实和苏唐口中的数字相同,是三箱。 一边从柜子里搬出第二箱器材时,邵海还在思考刚才苏唐一番话和举动。 不回头就能指出东西的位置,甚至记得器材的数量,这个人,对实验室似乎很了解啊。 将第二箱器材一一拿出来,邵海又开始下一轮的清理工作。这回苏唐没再继续当个製造压力的旁观者,而是亲自过来指点他哪些东西要怎么清理比较好、哪些东西不能怎么清,不然会损伤仪器。邵海心想,他应该晓得自己不是相关专业出身的,所以在他搬出比较复杂的仪器后,才主动过来讲解作法吧。 只要能无视夹杂在教学中的「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看不出来吗」、「别跟我说你蠢到连这个不能用水洗都不知道」、「你弄坏它的话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等等句子,一切都还是挺顺利地在进行的。 不过,这就是苏唐留下来的用意吗? 好不容易把几箱器材都整理完,邵海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口气都还没能吐完,在他对面坐下的苏唐就兴味盎然地开了口。 「新来的,你身上带着什么吗?」 邵海一愣,脑中瞬间浮现被他随身携带着的那个唐刀掛饰。 见他傻住,苏唐单手撑着下巴歪了歪头,「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我本来以为是体质的关係,害我还以为你是姊姊扔过来逗我的……哼,结果只是比较有用的回收物而已啊。」 「……二小姐这么说的吗?」邵海不禁这么问。 「怎么可能。」苏唐语带嫌弃,「所以呢,你身上带了什么?拿出来我看看。」 此时呈现在邵海面前的是一个残酷的二选一选择题──是要拒绝连带得罪上司呢?还是乖乖把唐刀掛饰交出去呢?糟糕,两个选项他都不想选啊,该怎么办? 虽然不喜欢这个掛饰,但他也不想把相当于自己秘密的东西随便交出去,特别对象又是这样的上司。正当邵海动作僵硬地思考起有没有蒙混过去的方法时,一直在场但完全被苏唐晾在一旁的左前辈开口了。 「苏唐,别随便要求这种事,我告诉过你这在暗面是种禁忌。」 察觉到一丝曙光,邵海望过去,接着又回来看眼前上司的反应。 苏唐皱起眉,转过身面向左前辈,「有什么关係,上次我不也让他见识过我的力量了?」 ……强迫推销吗?邵海想在心里没说出口。 「情况不一样。」 「嘖,好吧,那就算了。」意外乾脆地放弃,苏唐又转了回来,「新来的,那你接着去擦桌子吧,抹布知道在哪里吧?」 逃过一劫的邵海连忙点头,「我知道。」 明显没想动手的苏唐摆摆手,「那你动作快。」 不想又被打听秘密的邵海立刻动作。擦完桌子之后,邵海又被不做事的苏唐使唤着扫地拖地,等他终于从实验室里解脱,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苏唐甚至还有间情逸致下评论,「笨归笨,但手脚还是挺勤快的,好吧,上次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 因为太累,加上这句话的威力没有前面的连番轰炸恼人,邵海连回应都懒。 「对了,新来的,你去过实验室b区吗?」 「只有刚来的那天去过一次。」邵海反射性回答,但下秒就因联想到这句问话的用意而脸色发白。重新高速运转的脑袋分析了下现在几个应对的优劣,他最后选择了保持镇定不多嘴。 「只有一次……好吧,真可惜。」从苏唐的反应来看,他的选择似乎没让事情变得更糟,「再来几天还要赶专案,把尹调走的话会有点麻烦,那只好之后再说了。」 惊险躲过上司心血来潮的突发任务,邵海还不敢大意,直到苏唐带着左前辈走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后,邵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 一、苏唐(11) □ 隔了两个星期,邵海接到了专案要做第三次实测的通知。小桃来告诉他时他并不是很意外,因为第二次实测他就又被叫去了。 当时他就困惑过,为何苏唐像是对第一次实测时他的干涉毫无芥蒂,还特地要小桃通知他准时参加,难道这就是苏唐所说的「不跟他计较」吗?真的这样就完了? 战战兢兢的邵海整个实测过程中都在担心,但苏唐依旧是把他叫进来后就扔着不管。直到实测结束之后,不想这样闷着的邵海索性直接问了。 「让我参加实测,是有什么可能需要我的地方吗?」 当时,被叫住的苏唐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观摩啊,我没说过?」 邵海摇了摇头。他记得是没有。 「喔,那这样吧,你今天回去就写个观摩报告,明天交给左重行。」 邵海一愣。苏唐对左前辈的称呼方式,和对小桃他们……怎么有种微妙的不同? 但直接派了作业的苏唐不给他异议的空间,转头就走了,也没理会他的怔愣。 结果那天晚上,邵海无暇细想这个称呼的小问题,绞尽脑汁赶出了份不冒犯又不像敷衍的报告。交出去的那天下午,他就听小桃说他的报告苏唐根本没看,甚至连提到也没有,于是左前辈看完之后就交给小桃,让她把报告按分类收好了。 小桃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帮你看了一下,出乎意料地还不错嘛,你以前念书时是不是很会写报告?」 ……这倒没错,他大学念书时不管是系上报告还是通识报告,分数都是相对高分的,也有几次被教授特别点名称讚过。 说回第三次实测,邵海接到正式通知时已经是实测前一天,但小桃早一两天就和他预告过差不多又要实测了,因此这略显临时的通知并没有让他太过困扰。 实测当天早上,邵海带着和前两次差不多的准备进了实验室c区,除了第一次还需要其他人带路外,这两次他都是自己进实验室的。 实测的流程和前两次差不多,都第三次了,邵海对今日的流程也大致有了底,但这点反而让他有些担忧。他们习惯了现在的流程,反过来说,作为实验体参加实测的七叶也清楚今日被带出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么,他会一直安分配合下去吗? 邵海对这点抱持了疑虑,想想还是在前一天晚餐时和小桃他们提了下。 依旧维持着相同的实测流程,苏唐对于左前辈的询问仍是相同的答覆,差别只在于关先生透过那套模拟实境建构系统变出的花样更多了。第一回时没有背景,作为对手的也只是基本的人偶;第二回时苏唐让关先生把环境也设定出来,白色的房间便成了堆积着杂物的阴暗仓库内部;至于这次,实测开始之前,他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昨天都在想会不会出意外,他完全忘了要问关先生和小桃。 望着站在老位子的青年的背影,邵海有些不了解他为什么坚持一定要跟七叶聊完天再开始,上回还关心七叶被更改过的待遇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要知道他可没见过苏唐这样关心下属,像使唤他打扫整个实验室那样才是常态。 「我就不懂了,苏家人居然还会关心实验体的状况,难不成你对身边的人都这么『热心』?为了拢络人心吗?」 显然也有相同的疑问,七叶这回直接提了出来,只是略带讽刺的话语跟事实有些不符。可惜他身边只有一贯严肃脸的左前辈和没什么表情的关先生,唯一给出大反应的小桃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在苏唐背后翻了个大白眼。 「关于这点,随便你猜吧。」苏唐的语气淡了些,也没了一开始略带的兴致盎然,「或是你慢慢带回去想更好,我可不希望实测时你还能分心。」 ……他的语气变化有些明显。邵海回想着上次实测也有过类似的状况,心底隐隐约约浮现一个模糊的猜测。 但两次的经验还不能完全肯定,他便暂时把这件事放一边。 只是为了反讽,七叶并不在意苏唐这么回应,他狰狞地笑了,「那来谈条件吧,如果这次我的表现让你满意了,你就进来这里──不要隔着墙壁了,我们面对面吧。」 任谁都能看出七叶说这话时的不怀好意,也认为这又会是一次无用的挑衅,然而此时面对这要求的是苏唐,这名随心所欲的青年并不是个能以常理推断的人物。 「好啊。」 苏唐的话让所有人惊愕地望向了他,没人能料到他会答应这种要求,连左前辈和关先生的表情都变了。抱着纪录本的小桃正想出言阻止,苏唐就抬手朝她驱赶似地挥了挥,放下手后无所谓般地继续说。 「如果这么做会让你比较有干劲配合的话,那又有什么关係呢?」 「你要一个人进来。」 「要求太多了,我不接受讨价还价。」苏唐冷笑着驳回,「不过你真想要的话,就下一次再提这个条件吧。」 一来一往间,条件就这么被定下来了,里头的两人根本没办法阻止。苏唐满意地按掉了麦克风,让小桃劝阻的话只传了几个字过去隔壁。 「他提这种条件肯定不怀好意,请你考虑一下危险性!」方才想啟口被苏唐制止,小桃仍是上前提出了异议。 「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带人进去。」 「但是──」 「闭嘴,尹,哪时候轮到你来干涉我的决定了?」苏唐转头瞪她,「难道让你去带新人,你就跟他一样自以为是了?我是让你去带他,不是让你变得跟他一样,连基本规矩都搞不清楚的!」 咬住下唇,小桃被这话气得不轻,她看着转回去下命令的苏唐,敢怒不敢言地跺了跺脚洩愤。然后她转向邵海,后者被她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在她招手示意他过去时,邵海反射性踩着他最快、最悄声无息的步伐凑了过去。 「邵海。」小桃咬牙切齿低声低声交代,「以防万一,等等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能得拜託你了。」 听懂她的意思,邵海朝她点点头。ok的,摒弃个人喜好的任务他又不是没做过,虽然不是每次都有好结果,但要救下一个专门刁难下属的讨厌上司,他还是没什么跨不过的心理障碍的。 -- 一、苏唐(12) 没多久后,左前辈和关先生退了出来,前者的脸色有些凝重,后者则恢復到了平时的样子,走回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接下来的工作。左前辈一出来便跟小桃问了刚才的情况,小桃则尽量平常心地说明自己劝阻无效的事实。 知道此时不可能让心意已决的苏唐改变主意,左前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小桃专注在她的工作上。这话让小桃悬起的心放下了些,她点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看着两人低声交谈完,先一步回到本来位置的邵海收回视线,将目光投注在隔着单向玻璃的前同僚身上。他的疑虑没有错,然而七叶比他预料的更早展开了行动,或许是因为他无法肯定能否再有下一次机会,但苏唐如此轻率答应的理由是什么?相信他带进去的人能保护他?还是真拥有能全身而退的技法? 同僚们的反应让他偏向于第一种可能性,但这份信任……姑且将之称为信任,在场又有谁担的起呢? 心里担忧,邵海却忽然注意到七叶吃下药物后的反应和前两次不太一样,男子煞白了脸,面色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这次给的药和前两次相比显然拥有较为严重的副作用。 第一次实测时,七叶没有因服药而表现出太多不适,更多是因为不良环境对身体造成的影响。第二次实测时,他的身体状况好了些,服药后表现出来的状态比上一次更好,但苏唐只给了「勉强及格」作为评价。最后是这次实测,邵海没看过配方,也不了解实验的太多细节,只能从其他人的反应判断这是意料之内的状况。 「看起来是起作用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关注着实验体的变化,苏唐问道。 「……很烫,全身都……像是在烧……」 七叶深吸口气,他闭上眼,努力想平復自四肢百骸传来的、让他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彷彿烧灼起来的躁动。每口呼吸都彷彿燃烧着,每次换气都彷彿让他的身体更加滚烫,未曾经歷过的炽热感让他几乎要站不住脚,但他不能、绝不能就此倒下……! 他倏地低吼了声,双腕间连续两次都没能被解开的镣銬在他忽然爆起的力量下断裂。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七叶朝着眼前熟悉的黑色人偶衝了出去。 场景是和上次别无二致的地方,对手依旧是这个难以轻易打倒的黑色人偶。 同样紧盯着七叶的状况,关先生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十指迅速地敲下按键让黑色的人偶迎击。然而不过半分鐘过去,向来被动等待苏唐指示的他便主动询问:「苏唐,要提高难度吗?」 看了他一眼,苏唐勾起嘴角,「提吧,接下来不用问我,你儘管在不弄残的前提下测试他的极限就是了。」 几乎是苏唐的回应才刚落下,关先生就按了几个按键弄出不一样的东西。人偶身上的色调一变,在昏暗的场地里瞬间变得更加不起眼。 ──但是还有气流与声音,七叶准确地举起手臂挡下了人偶的攻击。 撞击造成的声响听起来很痛,但他只感觉到些许刺痛感而已。除外,此时身处的环境本应让他感到苦手,他却觉得感官比原先更加的清晰,清晰的……他都能看清楚眼前人偶的每一个动作! 七叶挥出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人偶的胸口将它打退了步。这种无生命的物体理应没有痛觉,会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反应不该在它身上出现,它不会因为疼痛就露出空隙,但那瞬间仍是露出了半秒的空档。 疑惑升起的瞬间,七叶以紧接其后的一记踢击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人偶被踢的又退了一步,但随即便重整架式再度发起攻击。 「原来如此……是人在背后操控的吗?」 这声轻喃也没逃过设备的捕捉,轻飘飘地在落在了只馀按键声的观察室里。 关先生的神情依旧没变,然而其他人还是逐渐看出以往佔据上风的人偶此时遭到了压制,虽无明显败象,但也没有能扳回一成的跡象。偏偏操纵系统的关先生就是面不改色,让他们实在看不出丝毫蛛丝马跡。 稳住被击退的架势后,一有空隙人偶便展开反击。在有限的视野角度里,他们看不见男子嘴边得逞的笑意,以故意释出的破绽作为诱饵,他巧妙利用「人偶是由墙后的某人操纵的」这点,让身为人类便无法完全避免的反应时间成为缺口,并将之越扩越大、越扩越大,直到最终成为足以被一举击溃的破口── 「……嘖。」 在来不及阻拦的空档中,七叶探出的手稳稳抓住了宣告胜利的要害。随着男子使力扭断了人偶的颈子,关先生叹了口气,再度轻敲几个按键后便将双手收了回来。充斥着压迫感的房间在几秒内恢復原状,连被七叶砸在地上的黑色人偶都一併消失。 七叶愣了下,随后按着膝盖直起身。刚才这一战耗去了他大半精力,体内涌现的疲惫感和些许疼痛也让他有些无力,但儘管仍喘着粗气,七叶仍是衝着一眾研究员所在的方向咧开了嘴笑。 「苏家的研究员……这下,你满意了吗?」 观察室里依旧安静,唯独苏唐完全不受七叶影响,声音语调都与实测开始时相仿。 「和前两次比起来,我必须说你这次的表现确实令人满意。」 「……哈,既然如此,那该轮到你履行承诺了。」 「当然。」 苏唐答的毫不犹豫,他转过身离开位置,并未看见男子得到答覆时脸上再也隐藏不住的恨意。 「我承诺的,我会做到。」 他推开门,带着左前辈走进了房间。 -- 一、苏唐(13) 或许是为了以防万一,门没有关上,小桃便乾脆直接把邵海叫过来当守门员。关先生把手放回了按键上,指尖摩娑着熟悉的按键,要是真有意外,他或许也有即时阻止的可能。 歛去眼里的恨意,七叶看着房间一角被推开了门,两道人影前后踏进了房间。走在前头的青年没有任何明显的防备,不考虑这房间随时可能变出什么来攻击的话,就只有一名中年男子紧跟在青年身旁。 他第一次与两个月来掌握他生死的苏家人见了面,殊不知对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年轻。 「你就是苏唐?」他问。青年还算有警戒心,离他起码有三、四步远。 「是我。」苏唐不介意他谨慎的质疑,「虽然没见过面,但你应该认得出我的声音吧?」 「这倒没错。」 双手环胸,苏唐的态度毫无紧张感,「依照约定,我进来了。好了,提了这要求的你想要什么呢?」 「你是认真在问这种问题?」 「这种事,你自己就有判断的能力吧。」 「哼,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七叶如此讥讽,他往前踩了一步,「我要你进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要苏家人付出代价吗!」 话声落下的同时,七叶脚下一使力衝向前,探出的手抓向了反应不及的苏唐,短短三步的距离急遽缩短,却在趋近于零前被新的障碍拦下。左前辈一手推开苏唐,动作迅速地拦了上来,隔挡的动作却彷彿早在七叶的预料之内──他早就想到左前辈会出手保护苏唐。 乍看之下是锁定苏唐发动的突袭,实际却让拦上来的左前辈自己撞了上去。七叶衝势未停地欺近左前辈,侧过身稳住步伐,一手扣住对方手腕、另一手顺势探出,下一秒,应对不及的左前辈就被七叶大力摔了出去。 「哈……还真是谢谢你给了我这样的力量啊。」 没了阻挡,收回手的七叶转向似乎傻住了的苏唐。视野前由光线拉成的遮蔽物尚未完成便被他一拳击破,他探出五指抓向踉蹌退后的苏唐,此时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妨碍。 「──抱歉了。」 极其无奈的咕噥声。自苏唐身后倏地探出了一隻手臂,及时赶上的邵海勾住苏唐,一把将他带出男人的攻击范围后再使力往外推远。顾不上跌坐在地的苏唐,察觉到七叶在落空之后改而朝他发起攻击,邵海极其迅速地转身迎上。 左手格挡、右手挥出,手刀反手便顺势切往男人的侧颈。考虑到不久前见到的实测状况,他招式未止,紧接其后便是一套连招,瞄准要害的攻击更是丝毫不手软。 七叶抵挡的反应很快,邵海没能轻易将他制伏。但比起打倒七叶,此时更重要的是让苏唐逃出去,只要必须保护的上司安全了,他、左前辈再加上关先生的支援,要制伏已经经歷过一场战斗的七叶不是难事。 心里这么盘算,邵海却惊觉苏唐仍呆坐在原地不动──这傢伙,吓傻了吗? 要不是七叶根本没打算留下喘息的空档,邵海几乎想无视眼前的对手回头痛骂他一顿了。明明平时就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能不顾阻拦地把自己弄到这种险境?甚至此时衝在前头拦阻的都是他们这些下属……他真有考虑过他们的安危吗? 闪避、反击并试图击倒对手,此时他与七叶的目的都一样。但七叶靠药物得到的力量本就不是持久的,尤其对手又是状况比他好上太多的邵海,很快地,男子便显露出了一丝疲态。 「……邵海,事到如今,你还愿意护着苏家人吗?」 七叶咬牙切齿的低喊就像是濒死前的悲鸣。 「喜好和工作是两回事……虽然我也常做不到好好区分,但我还是想努力一下的。」 邵海抿了抿唇,回应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就像她曾说过的一样,努力成为一个果断的暗面的人。 听了他的答覆,七叶惨然一笑,「……你迟早会体会到、苏家的人都罪该万死!」 他扑了过去,捨弃防守的架式让邵海心里一惊,反射性躲开才发觉不妙。他身后是苏唐,这瞬间凭直觉做出的应对反倒让身后的青年暴露在七叶前方,而打从一开始,七叶的目标就不是他、不是逃脱,而是身为苏家人的苏唐! 以最快的速度回过身,顾不上后果的邵海一把扯住自己塞在腰侧口袋里的唐刀掛饰。还好他习惯带着它、还好他今天为了以防万一放在这个伸手就能抓到的地方──回应他的兵器在他手中发出共鸣似的震颤,他握住化为正常大小的兵器,刺出的唐刀银白的刀身发亮的几乎透明── 不过几秒之间,其他人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邵海便一刀刺穿了七叶毫无防护的后背。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七叶的身体僵立在那瞬间的动作中,他的表情、动作、杀意,一切都彷彿凝固在了那个瞬间。然而刺穿他的刀刃却未沾上任何相异的色调,邵海握着刀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这瞬间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抽出刀,七叶的身体在刀刃退出的瞬间就直接倒了下去,刚好就倒在苏唐身前。青年的视线随着男子倒下的身形一路向下,接着抬起头,和邵海对上了眼。 那双眼里并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讶然,还有因眼前发生的一切而生的兴味。 于是,邵海察觉到了。 不是因害怕而做不出任何反应,不是因惊吓而傻愣在原地,苏唐自始自终都很冷静,他相当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在结束后依然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用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向他提出了询问。 「他死了吗?」 「……没有,只是单纯晕过去而已。」 望着那样的眼神,邵海反射性回答,声音还有些乾。手中的唐刀恢復成了原先掛饰的模样,他握着它,看着苏唐将好奇的眼神挪往他手中的兵器,却什么都没有问,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苏唐没再向邵海问话,也没理会赶上前来确认七叶状况的左前辈,淡淡留下一句话后,青年逕自走出了纯白的房间。 「问我为什么答应,不就是在各取所需而已吗?」 回到观察室的他取了资料和笔,漫不经心的对其他人指示道,「收拾一下,今天的实测就到这里结束。」 -- 一、苏唐(完) ……听到这里,思绪一度凝结了的邵海突然意会了过来。 苏唐在乎的是实测的结果,为了获得最接近实际状况的数据,他以身为饵,利用了七叶无论如何都想攻击他的决心,以及他们这些不能放着上司去死的下属的责任,造就了这个会让七叶「全力以赴」的局面。 他没有考虑过万一他们保护不了他吗? 想着这些,邵海却无从证实自己心里的疑问。 「邵海。」不知何时进到房间里,关先生蹲在被左前辈确定无害了的七叶旁边善后,一边动作一边喊了他一声,「没事的话,来帮个忙。」 「……好。」邵海应声,将掛饰塞回口袋,他走到另一侧也蹲了下来。思绪太混乱,他现在确实需要找点事情做来冷静一下。 关先生进来时带了不少器具,手上忙碌,便让邵海替他递一些简单的工具。他手边的动作嫻熟,邵海一边望着他的动作,一边依着指示递出工具,刚才紧绷的身体似乎没那么僵硬了,他乾脆坐了下来。 关先生瞥了他一眼,一心二用地关心着他的状况,「没事吧?」 「……没事。」邵海老实回应,虽然跟实情有点落差,但不要紧,后遗症没有那么快上来。 「事发突然,我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些,唉,实战跟模拟果然不是一回事啊。」关先生自嘲地道,而后又说,「幸好你反应够快,不过,吓到了吗?」 邵海摇头,「还好,只是有点难以消化。」 「没事,苏唐偶尔会有这种出格的举动,只不过这次……嗯,夸张了些。」用了委婉一点的形容词,关先生往依然开着的房门那边瞥了一眼,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左前辈似乎要处理了。」 「处理什么?」邵海茫然地问。他跟着转头看去,左前辈就站在苏唐旁边……他想去劝说吗? 「就听着吧。」关先生没讲明白。抬手示意邵海拿器材给他,接过之后,他又天外飞来一笔地道,「你的实习期恐怕要结束了。」 邵海没追问关先生后半句话,问题太多,他的心思有一半都放在偷听隔壁房间的声音上。外面的对话声短促而紧绷,大部分是来自于负责记录的小桃,邵海开始听时她差不多要结束了。谈完记录相关的事后,小桃就放下文件走了进来,脚步颇轻,抿着唇在他们旁边坐下。 她没有把房门关上。 几乎是在小桃踏进白色房间的同时,左前辈就开口了。但他并不如邵海以为的打算劝说,神情严肃的他话声沉稳,一开口就直接是其他人都没敢质疑的问题。 「测试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偏要答应这种条件?」 在资料上写着註记,苏唐头也没抬,语气依旧漫不经心,「他既然提了,这方法也不差,我有什么好拒绝的?」 「即使你会因此陷入危险?」 「没那回事,他的力量是我给的,我当然有办法在他身上动点手脚当作最后的保险。」苏唐蛮不在乎地回应,视线依旧放在资料上,「再说,不是还有你和新来的?你也看到他的表现了吧,他确实颇有能力,所以到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如果出了意外呢?」左前辈并未被他这番话说服,「如果他来不及阻拦、如果你所谓的手脚出了差错,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 「讲那么多废话,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那么下一次呢?你还想答应那些会让你身陷险境的要求?」 不耐烦了的苏唐闔上资料,转头就想走,「那就等有下一次再说。」 「好。」左前辈没拦他,只是严厉地这么道:「那么按照规定,苏唐,你违规了,你必须接受惩戒。」 这话一出,邵海愣了愣,他身边显然也在偷听的关先生动作一滞,小桃回过头,面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苏唐煞住了脚步,数秒的寂静之后,他慢慢回过身,「……你说什么?」 山雨欲来的语气。 「你说什么……」他低声重复了次,视线聚焦在左前辈脸上。深吸口气,青年倏地拔高了音量,「凭什么!你不能这样,该考虑的我早就都考虑过了、我没有违规,你少胡说八道!」 「问题出在哪里你心知肚明。」左前辈态度依旧强硬,他斥责道,「不用辩解说是实测需要,以前就告诉过你,你得用允许范围内的做法交出让上面满意的成果,这点上不允许你用任何藉口推託。」 「所以我把新来的叫进来了、该确认的步骤我也反覆检查过了,我早就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与应对方式,难道只因为我没提前告诉你,你就当作我别有目的吗?」 他的质疑染上了怒火,却烧不穿对方宛如钢铁般的决意。 「你能保证你完全没想过不该想的事?」 「还扯这么多,我说没有,你信吗?」 左前辈没有回应,数秒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未变的神情已然透漏了答案。 「……好啊,左重行,你就是认定了要罚我是吧?就跟那时候一样,你从来都没想听我解释──你这浑蛋,去死吧!」 苏唐冷静尽失地怒骂,扬起仍拿着资料的手,他愤然地将整叠纸往左前辈脸上砸去,后者皱了下眉,在苏唐伸手想往桌上抓东西来扔时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腕,「别发脾气了,是你违规在先,你理所当然该承受后果。」 奋力抽回手,苏唐抓着自己有些疼痛的手腕退了一步,「讲得那么好听,我告诉你,左重行,我就算真想玩火自焚,先死的也只会是得拦在前面的那些傢伙,谁让他们都是──」 「啪!」 话声戛然而止,他们听见了清脆的声响。 ──左前辈扬手打了苏唐一巴掌。 苏唐瞬间噤了声,彷彿忽然失去说话的能力。双肩发颤,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像是极度愤怒,却又做不出任何反应。 收回手,左前辈一贯沉稳地开口,冷静的好似刚才动手的人并不是他,「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但你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次我相信你有所准备,所以没有拦你,但不许再有下次。懂了的话,就老实接受惩戒,好好反省吧。」 这是左前辈训斥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隔壁房间便不再有谈话声传来。 一下子接收了过大的资讯量,思绪转不过来的邵海在被小桃的声音拉回注意力时,左前辈和苏唐已经离开了实验室。 「早该这么做嘛!左前辈那下真的是太解气了!哎,有了这一齣,我觉得我近期累积的不满都可以扫掉一部分了。」 邵海回过神,然而小桃欢快的语调一时太过跳跃,让他没能迅速理解她的反应。另一边的关先生闔上医疗箱,当下只停顿一秒便继续动作的他已经完成了善后工作,此时正略显无奈地回应小桃的话。 「别高兴得太早。这样一来实验恐怕得延后好几天,上头派这个专案下来时可是有给期限的。」 「有什么关係,反正也不是我们要头痛。专案交不出去是苏唐的责任,这纯粹是他活该好吗。」小桃撇了撇嘴,「平时安分一点,今天就不会有这种事,还好左前辈没有因为没出事就不处理。哼,早该挫挫他的锐气,不然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吗?」 关先生没附和小桃的话,他只是一一把自己的器材都放回去,然后语气平淡地又问了遍不久前问过的问题,「邵海,吓到了吗?」 听了这问句,小桃也把关心的视线投向邵海,「实习没两个月就碰上这种状况,唔,真不知该说你太倒楣还是……」 没有点头或是摇头,邵海把满腔情绪化为一个问句,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丝毫不显意外、不受影响,甚至能够肆意评论的同僚们,邵海觉得,他好像在猝不及防间捡到了块名为真相的拼图一角。透过它,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苏唐不是这里的主宰,从来不是。 「说来话长啦……没关係,我们会详细跟你解释的。」 「发生这种事,而且也让你看到了,那么就得把你正式编入第三研究院了。」 「对喔!小关不提我都没想到,你都接触到了这些,那不论实习有没有过,我们都不能随便放你出去了。也就是说呢──」 笑脸盈盈的女子和面容苍白的男子异口同声地道。 「『欢迎正式加入第三研究院,邵海。』」 -- 一、苏唐|事后记述(01) 多年前,当仍未成年的她与哥哥一同待在远离家乡的别墅进行学习时,某天下午,管家叔叔忽然跟他们说了一个消息。 这座别墅即将迎来一位新成员,是他们的「弟弟」,更准确而言,是堂弟。 苏湘媛与哥哥困惑无比,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复杂的心思。先不说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新弟弟来,更重要的是这背后代表的意义。既然说是弟弟,那表示爷爷认可了他的存在,而爷爷的认可……又表示他将拥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 「弟弟吗?很好呀,这里平时只有湘媛,无聊死了。有了弟弟应该会有趣很多。」 「哥哥才是问题呢。不过难得我同意你的意见,身为姊姊,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回应还不忘拌嘴,少年与少女对视一眼,接着不约而同地笑了。 □ 突然响起的轻快铃声拉回了苏湘媛的思绪,女子掏出手机一瞧,上头写着的来电人顿时让她心情大好。 真巧,才刚想到他,他就打电话过来了。 前面带路的守卫似乎被铃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时脸上还带着惊诧。苏湘媛歉意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不好意思,我得先接个电话。还有很远吗?」 「不会,就在前面那边右转而已。」守卫往前面的走廊比划了下示意。 「那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先告知那边的人我等会过去,谢谢你了。」 打发掉带路的守卫,苏湘媛倚在走廊旁接起了电话。响了这么久她才接,居然还有耐心等她,看来是知道这里的事了。 不然,她亲爱的哥哥怎么会愿意等待这么久呢? 如她所料,一接起电话,另一头的男声劈头就问,「苏唐死了?」 「是啊,你的消息挺快的嘛。」 「三院闹成那样,消息根本堵不住,一堆人都知道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埋怨,苏湘媛微微一笑,他这是在可惜没能趁机做些什么呢。 不过闹成这样也不好,该出手压一下消息了。 「都传到你那里了,处理一下?」 「早就安排了。你在现场?」 「是啊,接到消息就带人过来了。」 身为苏家影子部队的现任首领,她和维护安全的警备队自然也有合作,出了这么大的事,警备队那里当然第一个连系她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不是滋味的哼声,「分享一下消息吧,苏唐怎么死的?」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他的部下,或许是预谋,我看警备队多半拦不到人。」苏湘媛没隐瞒,「这事不是你动的手吧?」 「当然,他死了对观海是一大损失,我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对他下手,还以为这点我们早有共识了呢。」 「嗯哼。」 「三院当初是爷爷亲自安排的,现在的三院再烂、里面的人再杂,也没道理有人能轻易杀死『苏家人』,是哪个傢伙这么大胆?」 「哎呀,这问题就尷尬了。」苏湘媛抿唇一笑,嘴上这么说,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担忧,「嫌疑犯叫邵海,是我之前丢过去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呵,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啊,湘媛。你想好怎么跟爷爷交代了吗?」 「我又不可能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爷爷知道的。而且,我会负责把他抓回来啊。」苏湘媛的语气轻描淡写。她偏过头,手指把玩着垂落肩颈的发丝,愜意的好似这对她来说真不是难事,「你也该烦恼怎么收拾三院的烂摊子了。」 「嘖,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整个研究院搞得没了他就没有用,爷爷当时也是看走眼了吧。」他叹了口气,苏湘媛能想像他蹙眉扶额的模样,「算了,往好处想,不管谁接手都不会比苏唐负责时做的更糟了。」 「喔?你会让别人捷足先登吗?」 「那怎么行呢,我可是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虽然事发突然,但三院我依然会拿下。」 「的确呢,苏唐要回来之前,你奔走安排的好哥哥模样可真煞有其事。」 「唉,多年未见的弟弟要回来了,我当然希望能照顾他呀,我都想好要帮他准备哪些东西、房间要选在哪了,爷爷却突然拋了这么个大消息,这让身为哥哥的我心情多复杂啊。」 「你就继续胡扯吧。」他发神经装好哥哥的行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身为妹妹,苏湘媛只想往那张脸揍下去,「他肯定不想去你那里的,倒是你,老是装着这副样子,都不觉得腻吗?」 「这就是我和他不同的地方了。」 别有深意的回应。她猜,他此时一定是笑着的吧。 -- 一、苏唐|事后记述(02) 别看他装肉麻噁心人的样子,他在人际关係上的手腕连苏湘媛都自叹不如,对外形象经营得多好,对内则让第一研究院八成以上的人都对他心服口服,坐实原先更像是因后台而坐上的院长身分。拥有能够拢络人心的手段,这就是苏暮澈最令人忌惮的地方。 从小一起长大,她和他早就相当了解彼此,所以苏湘媛从来没被骗过。但她清楚记得还在别墅里学习的时候,哥哥是怎么笑着骗过可爱弟弟,还给他留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话说,现在苏唐死了,爷爷有没有可能松口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还有,能把各种情绪转换自如,这也是一个让人觉得相当可怕的地方啊。 不过,「两年前」的那件事…… 「不太可能吧,除非和他的死有直接关係。」苏湘媛没让心底的怀疑反应在话语中,她岔开话题,「我还要忙,最后再跟你确认一件事。」 「说吧。」 「你身为第一研究院的院长,总会有跟三院交流的机会吧?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吗?」 「哪能发现什么,他地盘意识重的很。我光是进了三院的大厅,他就一副想马上把我赶出去的样子。」 他的语气有些委屈,但苏湘媛一听就知道,装什么装,明明就乐在其中。于是她冷淡地回应,「现在有胆把你赶出门的人不多了,更不用说他赶得走你吗?」 「说的好像是我死缠烂打的样子,湘媛,你这样哥哥会很难过的。」 「其他人呢?苏唐不可能单独见你,他带在身边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自讨没趣,电话另一头的人立刻收了方才语气里的哀怨。 「『那个人』还是老样子。至于其他……」隔了一小段思考的时间,电话那端的声音才续道,「对了,你记得吧,每年我们一二院都会聚餐,今年我亲自去三院送邀请函,结果他还是不肯赏脸出来吃顿饭,只派了两个部下过来,其中一个是生面孔,情报没错的话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了。」 居然有印象吗?苏湘媛略一挑眉,「怎么样,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没有。也是挺安分的样子,行为举止都没什么引人注目的。」 这确实是邵海的作风。苏湘媛暗忖,那么这边多半得不到什么讯息了。 记得当初她在招揽邵海进影子前,就先派人调查过他的背景。邵海没有亲人,从小在育幼院长大,上大学之后就离开独自在外生活,和育幼院也没什么联系。背景乍看之下很单纯,但他随身携带的唐刀掛饰可一点也不单纯。 于是她找上了邵海,什么也没做就在「那件事」后顺利将他招揽进了影子。这几年来,她也清楚邵海的个性,他怕麻烦,偶尔却会有些小动作,虽然大部分都无关紧要,但最严重的那次却是背叛者的事──他放走了带着机密逃跑的七叶,而后跑来向她自首。 想想那时候邵海懺悔的模样多真诚,要不是她了解这小子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被他顺利矇混过关。 ……嗯?不过现在想想,让自己放他一马说不定就是他的目的了? 苏湘媛无奈一笑。又给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这回可不能轻易饶过他了。 虽然没多少资讯,但苏湘媛还是先记下了这件事,晚点说不定能用上,「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了吧。三院在观海就是特殊,不像我们一二院一半以上都是明面的人,连研究院在的位置都隔了几个区。那边的实验过程、甚至部分结果都只能我们高层自己看,更不用说跟三院的人有交流了。」 「是吗,那我掛电话了。」 「等、你一问完就──」 判断没法再从这隻笑面虎嘴里套到任何资讯,苏湘媛说掛就掛,才不管他此时是不是在另一端感叹「问完消息就拋弃哥哥」、「我的妹妹怎么这么不可爱」,这种小把戏骗不过她,大概只骗得过十几年前的可爱弟弟。 不过,被骗了太多次也会记取教训。从外来的世界落入泥沼,再良善的人若不学着磨尖爪子,自然活该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碾碎。 依着刚才那名守卫的指示,苏湘媛来到了暂时扣押研究员们的宿舍区。这里的房间不少,毕竟最初在规划时,虽没打算做到像一二院那样大的规模,但也绝不是现在这样没多少人的样子,至少就她所知,两年前这里的房间还是住满人的。 向待在这边看守的守卫询问过后,苏湘媛走向了其中一间房间。为避免串供的可能,三人分别待在不同的房间里,此时倒也方便她一一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独自进了房间后,她关上房门,对着里头那见到她便起身迎上的人微微一笑,「无意义的寒暄就省了吧,若想改变最后的下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 二、尹筱桃(01) 收拾完场地和实验纪录之后,三人一同离开了实验室,邵海跟在神情轻松的小桃身后,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慢慢梳理起自己的思绪。 为了实测结果,苏唐答应了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要求,连带他们这些下属一起紧张倒楣。唯一庆幸的是最后有惊无险,早有准备的苏唐还把他们都算了进去,七叶最后并没有成功伤到他,就是他们的安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而已。 对于这件事,邵海就算心有不满,也不认为自己能去跟明显一意孤行的苏唐抗议。他在踏入暗面的世界前也在外头打过工,有些上司确实能沟通、甚至很欢迎员工提出建议,有些提了反对意见就是自找麻烦。而就他这阵子的观察,苏唐明显属于第二种。 他是不允许下属左右他的决定的人,不管他们提出的意见事关重大还是无关紧要。当苏唐说一的时候,就表示并没有二三四五及以后的选项。 在实验室里,苏唐是一切的主宰,作为研究员的他们讲白点也只是苏唐的助手,这是被第三研究院认可的事实,苏唐也说过,在这里「除了一件事外」都是他说了算。 那么,他唯一无法主导的事情,是什么呢? 邵海想到了左前辈。 按照邵海以往的认知,就算苏唐今天闹了这么一齣,理论上他们还是不能有意见,最多就是一边吃午餐一边抱怨上司不把他们当人看而已。然而左前辈的举动却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前辈不只提出了质疑,甚至以显然不只是「下属」的身分宣告了「违规」、「必须接受惩戒」的判决。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邵海并不觉得左前辈一开始是为了他们自己出头。 虽然这齣下来,若要给被牵连的受害者列个清单的话,左前辈绝对是在名单上的,但他在训斥的过程中从未提到过这些,他重视的其实只有「苏唐的安危」,最多就是当苏唐挑明了不把他们的安危当一回事时,左前辈那一掌多少替他们出了口气。 也就是说,所谓的违规,其实是指苏唐有意让自己陷入可能会受伤的局面。再根据当时左前辈说的话来看,不论他坚持他做了多少准备,甚至把自己叫来都是为了这个,只要左前辈判定他有再犯、甚至做得更加严重的可能性,那么他就是「违规」了。 左前辈本就有这样的权力吗?话又说回来,所谓的惩戒又是什么? 进了休息室,小桃率先在沙发里坐了下来,同时拍了拍沙发示意另外两人也一起坐下。休息室一侧是供人休息的沙发和摆放着茶杯器具的矮桌,墙边的柜子上则摆放了各种杂物,邵海瞄了一眼,柜子上一层摆了几本专业书籍,一层被塞满了盒装茶包袋和小包零食,另一层则放着纸张和各种文具,至于夹杂在其中的小说漫画和游戏机,邵海有些怀疑到底是谁放的。 跟着在沙发旁坐下,邵海看见桌上花瓶里插着的淡蓝色结晶花时还愣了下。对喔,那时候关先生说要拿来休息室放,没想到真的摆在这里了。 「好了,解释时间,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小桃轻蹙起眉,「小关,你说还是我说?」 「都行。」 「那我来说吧,有漏了你再补充。」得出共识,小桃转向邵海,「邵海,你知道观海医药底下共有三个研究院吧,一二院都是观海设立初期建立的,三院则是在三年前左右。平时外面对这里的消息只有交出去的那些研究成果,很少人知道,这里是观海医药的董事长为了苏唐特别设立的。」 第一研究院主导药品开发和对各种疾病病毒的研究,目标及主旨与观海医药本身相同,都是为了治疗及预防各种疾病;第二研究院则专注于医药器材与技术的开发,同时也会和第一研究院合作进行研发计画。 「所以,先讲结论:苏唐的命,是属于观海医药的。」 「啊?」 这个像是把人物化的结论和想像的差距太远,邵海错愕了下,小桃则继续解释。 「毕竟再怎么说他都是苏家人嘛,掌握苏家的力量就等于掌握了苏家的秘密,苏家理所当然会把他留在观海医药底下呀。」 邵海可以理解,这牵扯到暗面之人对自家祕法的保护,特别是苏家这样的大家族,地位高,难免树敌也多,「那为什么不是去第一或第二研究院?开设新的研究院成本不低吧?」 「好像是觉得不妥吧,反正上面对他寄予厚望,再来就有了第三研究院了。」 小桃耸耸肩,不知何时跑去柜子旁挑茶包的关先生则开口补充,「一二院都和明面牵扯颇深,在行事上有不少顾虑,但让苏唐待在暗面比较能发挥他的才能,只不过,要在一院找出这样的位置也不容易……你们要奶茶还是红茶?」 「我要红茶。」 「一样,谢谢。」 取了茶包,关先生走回来拿了桌上的茶杯,一一把茶包的外包装拆开后放进去,「苏家早有打算建立专门协助暗面事务的研究院,加上能力强又是苏家自己人的苏唐刚好要回来,就让观海投入一笔资金把三院建立起来了。」 「但这样顶多是说苏唐刚好适合这个位置,怎么会说三院是为了苏唐建立的?」邵海不解地问。 「因为苏唐把这项重责大任搞砸了。」小桃不屑地撇撇嘴,「你看现在的三院,哪有一点达成上头期望、稳定发展的样子?」 「但三院交出去的研究成果不是不错吗?」邵海记得不计数量,单以交出的成果品质来看,三院是能跟一二院并肩的。 「那是因为苏唐自己就能交出优秀的成果,他一个人就能处理上头派下来的专案。」小桃皱着眉,她不认同这样的状态,「但这里是第三研究院,不是苏唐的个人实验室啊!上面是希望他把整个研究院弄起来,搞成现在这样像话吗?」 邵海有些理解了,「也就是说,虽然苏唐没能达成目标,但他还是待在这里作为负责人继续进行研究。这表示即便他做的不好,观海还是会为了他继续往这边投资源,而不是直接把他撤换掉?」 「就是这样。而且不止如此,两年前三院出了点事,听说苏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这里配置的各种人员赶走了大半,甚至一度拒绝做研究……详细情形事后都被掩盖下来了,我们只听说那时观海传了公文下来,要求三院这边配合苏唐调整人事制度,直到苏唐满意并愿意进行研究为止,其他还有一些明显向着苏唐的条件,上次跟你说的『在实验室里全依苏唐的指示做』也是那时候开始的。都做到这样了,很明显三院就是为了苏唐成立的呀。」 小桃的解释听起来挺有道理,但邵海总觉得还有黑幕,而且还有一件让他疑惑的事,「那左前辈呢?」 -- 二、尹筱桃(02) 「左前辈最一开始就在第三研究院,是这边的第一批人员。两年前『那件事』后,这里的研究员和守卫全部换了一批,左前辈是唯一留下来的人,那之后三院所有对外的行政工作就都交由他主导了,除外还有苏唐的部分。」小桃回答道,「既然都说到左前辈了,那就顺便解释一下今天的事吧。」 她拋出了问题。 「邵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都说苏唐是第三研究院的『负责人』,却不是『院长』呢?」 听她这么说,邵海思绪一滞,仔细回想后才发现确实是如此。从最一开始小桃的介绍到这一个多月来所有人──包含苏唐自己在内──提及时,用的称呼都是「负责人」,从来没有人说过苏唐是三院的院长,只是他潜意识里把「负责人」和「院长」画上了等号而已。 毕竟观海是苏家的企业,让自己人担任要职也是情理之中。苏唐待在三院,同时又主导所有实验与研究,一般来说都会直觉他是院长吧? 「所以三院的院长是谁?左前辈吗?」邵海提出了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合理人选作为推测。 「不是喔,那位子是空着的,大概还是留给苏唐的吧。」小桃摇头否认。 「那怎么不直接让他接了?」邵海纳闷地问。这样的话,苏唐是不是院长有差别吗? 小桃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盯着他,「你觉得现在的苏唐担当的起这个名号吗?我是不觉得啦,不知道你怎么看哦。」 ……好吧,他懂了。邵海略微尷尬地偏开视线。这时关先生端着茶杯回来了,恰好缓解了邵海的尷尬。 「上头暂不打算让苏唐接下院长的位置,因为他还没有相对应的能耐。」一人两手端了三个茶杯,游刃有馀的关先生一一把茶杯放到两人面前,然后坐了下来,「在苏唐能有身为院长的大局观和领导能力后,这位置才会正式交给他。」 「我是觉得不可能啦。」小桃给出了充满个人观点的评论,「他不改改那个臭脾气,谁愿意追随他?」 关先生不予置评,「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在实验室里我们服从苏唐的指挥、他则对整个实验负起全责,除外他也得遵守『规定』。假如左前辈认为他违反规定,就会像这次事件一样给予惩戒。」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么一齣。」小桃哼了声,「不过这部分就是我们内部才能知道的事了。虽然不知道上面在想什么,但他们都在苏唐身上投了这么多资源,当然不希望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啦。表面上他们给了苏唐这么多优待条件,但实际上──可能是面子问题啦,只有我们知道,上面一併给了要苏唐遵守的规定。」 「包括要苏唐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邵海提问。 「没错,看来你也想到了。」小桃讚赏地点点头,「苏唐要是出了意外,对苏家来说肯定会是一大损失,所以三院的实验都得在确保苏唐安全的前提下执行。但要是中途出了不可预期的突发状况,我们这些『下属』就得拚命保护他,不然最后还是得吃个保护失职的罪名一起完蛋──真是,他真的很过分耶?明知道那种模糊的情况下我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非要以身涉险,他是真想要我们完蛋是不是啊?」 说明到一半,小桃还是忍不住抱怨。按规定来说他们无权阻止苏唐在实验中的决定,除非这决定会让苏唐有危险,但当下的状况其实颇混乱,事实证明苏唐有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很难判断苏唐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他有办法,那先阻止了就是他们干涉实验;他没办法,那他们要嘛得拚命救人、要嘛失职遭到惩处。对他们来说,这整个就是进退两难。 「我们是下属,这时候很难强硬干涉,所以都是由左前辈做最终决定的。」关先生没安慰当时不得不劝阻的小桃,只是补充,「那时候左前辈没阻止,表示他认为苏唐确实做好了准备,但你还记得他最后说的吧?为了避免再有下一次,苏唐还是得受罚,这样一来两边就都顾及到了。」 「对了,能罚苏唐的就只有左前辈,我们就是下属,来受气的。」小桃的语气依旧带刺,满载着对苏唐的不满,与关先生的平静如常成了明显对比,「唉,来这里后,我最庆幸的就是左前辈负责了管教苏唐的工作,还担下了最麻烦的苦差事……我最受不了得跟着苏唐了,你不情我不愿,那就是作为下属的我们倒楣嘛!」 说着,她愤然地端起眼前桌面上的茶杯,还好她还记得茶是烫的,只是低啜了一口,没被烫到。 邵海蹙起眉。等等,那件苦差事不是苏唐的命令吗? 「第一次实测后你问过苏唐身边为何得跟着人,那时候你还在实习期,我们就没告诉你全部的原因。」见小桃越说越气,关先生自发性地接过解释的工作,「也不是他主动要求人跟着,而是因为苏唐身边不能没有人,他不被允许单独行动,我们才要轮班跟着他。」 「为什么?」认知又被刷新,邵海惊讶地问。无时无刻身边都要有人,那不就跟随时受到监视一样吗? 「如果放着苏唐一个人,他或许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我猜可能是曾发生过类似的意外,才会有这种规定。」 ……那洗澡或是上厕所呢? 「不过你放心,基本的隐私还是有的,除非他趁那种时候乱来才可能考虑……但我想他是不会那么做的。」关先生停顿了下,又补了句,「大概没人希望事情演变到那种程度。」 ……可以理解。邵海点点头,决定喝口茶掩饰一下自己的困窘。 -- 二、尹筱桃(03) 等他放下茶杯,关先生便接着道:「总而言之,苏唐身边必须得有人跟着,这事大部分是左前辈处理,我们只负责他必须暂时离开或是休息的时段。不过要是苏唐刻意想换人的话,我们基本上就是依指令办了。」 「之后你也有机会轮到这工作,到时候只要记得,不管苏唐找什么理由想支开你,你都得待在他周围。如果真的遇到难以处理的情况就打电话,三院不大,谁要过去帮忙都很快的。」 就是一定要有人贴身监视就是了,默默记下重点的邵海心情有些复杂。 「最近会很常轮到我们,我觉得我们要小心一点。」换成她做补充,小桃语带无奈地说道,「还有,苏唐会随便使唤跟着他的那个人,这没办法,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意思是,苏唐可能会让我们接替左前辈的位置负责跟着他?」听懂前半句话的邵海确认地问。 至于后半句……他好像理解了。就跟小桃他们不喜欢苏唐一样,苏唐大概也对这些跟在他身边的监视者感到不满,所以小桃才说是「你不情我不愿」。但扣除监视的关係外,苏唐是上司、小桃他们是下属,于是苏唐能理所当然地指使下属替他跑腿办事、任意刁难或是找麻烦,甚至也不会有多少心理负担。 是因为这层关係、这些不满,他才毫不在乎他们的安危吗? 「嗯,这阵子他肯定看左前辈不爽,当然不会想让他一直跟着。那就只能我们上了,没办法的事。」小桃一摊手,「大家自求多福啊。」 「还有一点,苏唐的活动范围只限于第三研究院内,他要外出必须申请外出许可。」担心邵海不清楚会被鑽漏洞,关先生补充,「不过他从没主动提说要外出,这点稍微记着就好了。」 邵海蹙起了眉,「……连外出都不行?那如果只是在三院的院子里呢?」 「当然是不可以。」明明是意味强硬的话,关先生说出口时却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 越听越觉得不对,邵海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但是、为什么?」 观海对苏唐设的「规定」……换句话说,不就等同是把他关在第三研究院里做研究吗? 在实验室里给了他几乎放任的自由,却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不允许他单独行动,甚至随时都必须处在监视之下……做到这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苏唐的才能让他们即使做到这样都要留下他?还是因为放任苏唐会对观海、甚至苏家造成损失或负面影响? 「你问为什么观海要这么大费周章?因为苏唐确实很有才华啊,给他足够的空间发挥,他就能交出很好的成果。」小桃理所当然般地这么道,「对上头来说,这样的人就算再叛逆、再不安分,能够控制下来为己所用当然比较好,而如果哪天他还能自己开窍、懂得该去做好该做的事,那不是更好吗?」 她双手一摊。 「所以囉,只要他能达到要求、不违规,那么偶尔闹闹脾气、使点小性子,对苏家来说,这种无理取闹的小问题交给下属哄一下就好啦。」 邵海哑口无言,偏偏小桃说的很认真,让他实在无法做出回应。 ……太奇怪了。这里、第三研究院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任性妄为的上司其实是处于监控之下,整个第三研究院是为了他打造的牢笼,至于设立这个第三研究院的苏家则在他们干涉不到的地方坐享渔翁之利……他看了快两个月的第三研究院,映入眼帘的,其实都还只是「表象」而已吗? 这么想着,邵海忽然觉得喉咙有些乾,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復下来后才又问道:「……那么,两年前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如果这些规定都和他们并未讲明的「那件事」有所关连,那么,若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就能明白为何第三研究院会是这样了。 「不知道。」然而小桃却相当乾脆地给了他这样的答案,「这事只有左前辈知道,我是一年前成为三院的研究员的,小关虽然是在那件事后被调进来,但当时上面已经把事情压住,还不允许新进的人打听,所以没法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能获得答案,邵海有些失望。这样一来,想知道的话只能去和左前辈或苏唐打听?但这两个感觉都是超高难度啊。 「上面费了那么大的劲去掩盖事实,就表示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不要去追究比较好。」小桃如此提醒,「再说,我们都是被『放逐』的人了,哪有胡来的本钱呀?」 「放逐?」这词让邵海意外了下,他实在没想到会听见小桃用这样的词汇比喻自己。 「对啊,第三研究院可是『资源回收厂』呢,我们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被丢过来这里的。奇怪,难道你不是吗?」 某些原因……邵海脑中浮现了某位女性笑盈盈的表情,笑的他心里发寒,「嗯,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第三研究院那个不算好听的别称,暗指的原来不只是被送进来的那些材料而已吗?原来小桃和关先生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才进来的? 但这样一想,第三研究院选研究员的标准又是什么?不是才能,这点看他自己就知道,难道是从要扔过来三院的人中挑选的吗? 他忽然想起曾听说过的话。「比较有用的回收物」──这是苏唐叫他清理实验室的那天亲口说的,他那时还以为只是不太好听的譬喻,或许真的是在指他们。 话又说回来,除了两年前被赶走的那批,三院在他进来之前还有其他的研究员吗?如果有的话,那他们又去了哪里? -- 二、尹筱桃(04) 「我们现在都没有犯错的本钱,那么就好好完成工作就行了。」小桃的劝告同时也像是警告,打断了邵海的思考,「反正只要不在工作上犯错,苏唐就没有理由赶我们出去。」 这话就像一桶冷水泼到邵海头上,让他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小桃说的对,他现在没有本钱犯错。就算被这些事情勾起了好奇心,但也不该忘了他现在会在这里,就是因为那时按捺不住地听了七叶之所以那么做的理由,这才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差错。要是再去多管间事,最后又出什么状况的话……不行,他得克制住自己。 邵海如此自我告诫,然而此时的他还是忽略了,这种「不能再有下次」的念头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早就出现了好几次,而真正如愿以偿的次数,寥寥可数。 「也就是说,只要盯好苏唐,确保他不违规,其他就照他的意思了?」歛下心思,邵海确认的问。 「对,就是这样。如果遇到苏唐有可能违规或是奇怪的举动就回报给左前辈,他会负责判断该怎么处理的。」 「我明白了。对了,你们说苏唐违规之后就得接受『惩戒』,但惩戒的内容是什么?」想到自己不久前想过的疑问,邵海索性挑一个提了出来。 「禁闭。从他今天犯的错来看,左前辈应该会关他个一两天吧。」小桃毫不犹豫地答,「禁闭室在地下室里,不过和存放材料的是不同区域,你有兴趣的话,之后有机会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最初她在带邵海熟悉环境时,并没有带他到地下室那里去,甚至没告诉他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起初是因为并非所有被调进来的人都能在实习期后留下来,但邵海都撞见了第三研究院的秘密,加上表现本就不差,确认要转正之后,本来得瞒着他的事情自然可以让他了解一下了。 「好。」邵海接着问,「那既然苏唐会有一两天不在,实验室里的工作会受影响吗?」 虽然苏唐在做的部分和他暂时没有直接关係,但邵海还是打听了下。 「你那边不会有影响,至于我们嘛,这段期间就把该做的做完,剩下的时间就自由运用啦。」小桃的语气颇轻快,笑盈盈的,显然在连续几天的忙碌后对突如其来的轻松感到愉快。 「这样不是会影响你们的实验进度吗?」邵海追问,虽然小桃表现得不太在意,但关先生可不像能就这么放着的样子。 「我们也只能先做我们能做的了。」如他所料,对实验比较有责任心的关先生如此回应,「专案里最重要的步骤需要苏唐的炼成之术,特别是这次的配方,他的力量占了很大的比重,这也是左前辈没一开始就阻止苏唐的原因……不过这几天也要观察一下实验体的状况……」 解释着开始思考起工作内容的关先生陷入思索,小桃看了看进入工作模式的关先生,对邵海耸了耸肩。 「苏唐的部分,反正他会追上来的。」她说,「比较麻烦的大概就是小关说的实验体啦,但这部分可以交给左前辈解决,他毕竟跟了苏唐那么久,理所当然是我们之中最了解苏唐能力的人了嘛。」 苏唐的能力──提到这个,邵海忽然想到他的前任上司曾经说过,苏家的炼成之术虽是以血缘传承,但在不同人手上却会呈现出不同的样貌。 『毕竟是不同的个体,炼成的力量当然也会不同呀。』 虽然她在这么说的下一秒,就把随手拾来的废弃电池化成一团闪光拋向了想偷袭她的敌人,把对方电的惨叫一声后直接晕倒,还优雅地拍掉双手沾上的灰尘。 回忆结束。想转移思绪的邵海顺势询问:「苏唐的炼成之术,通常都是用在实验上吗?」 「差不多,实验以外的就是这种花了。」小桃想了想,指了下桌上的结晶花示意,说完还误会了邵海这么问的理由,「如果你是担心,单独跟着他的时候他会变出什么把戏来整你,那倒不用,他就是脾气烂而已,真要动手动脚,他大概也没那能耐。」 「原来如此。」邵海没澄清,只是语带瞭然地道,「还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不要同情苏唐。」小桃斩钉截铁地回覆,态度坚定的让邵海一怔,「虽说像是软禁一般地被关在这个研究院里确实挺让人同情,我刚知道这些真相时也有点同情他,不过跟他相处久了之后,真的会觉得他根本不值得。」 关先生没有同意或否认小桃的论点,只是沉默地喝着茶。 「不敢反抗上面的指示,就只敢拿我们这些下属发脾气,要不是左前辈一直严谨地遵循上面安排的规矩行事,他哪能这么嚣张?」小桃恨恨的道,「沦落到这种地步肯定也是他自找的,就像今天,要不是他太超过,左前辈又怎么会罚他?」 不知该作何回应,邵海只得跟着沉默了。 他同情苏唐吗?在听到苏唐被关在这里、随时受到监视的处境时,他确实有那样一丝念头。他大致能理解苏唐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理由,但要说他拿他们发脾气……邵海隐约又觉得这说法和事实有些落差。 苏唐究竟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当时他怒不可遏、却被左前辈打断的话又是什么? 还是只是因为他与苏唐接触的时间还不够多,所以没办法在这事上有一个确切的立场呢? 暂时没有答案,邵海下意识望了眼桌上的结晶花。第一次见到时的状况太过惊恐,他根本没心思仔细打量这朵花,此时一瞧,结晶花确实相当精緻漂亮,真没想到这只是那人随手弄出来的,好似全然不费工夫。 ……能够做出这样的花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 二、尹筱桃(05) □ 当天晚上,没什么胃口的邵海草草吃了晚餐便回到房间,打算尽早梳洗就寝。洗漱完毕的他按着有些发晕的头,站在床铺旁边思考边无奈地咕噥。 「明天应该还能进实验室吧……」 他叹了口气。还是乾脆先传个讯息告诉小桃他明天可能不进实验室了?但说不定他只是一个晚上不舒服,睡个觉隔天就好了呢? 至少两个月没使用唐刀的力量,邵海一时摸不准这回的「后遗症」会到什么样的程度、又会持续多久。但要是真不行,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公伤? 或许这事理所当然该算在苏唐头上,但今天听了这么多「真相」,邵海忽然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唐了。假如再晚一个月知道,他对上司的不满可能已经累积到了听了这些也能不为所动的地步,但他本就还在一个慢慢累积不满的状态,被这些真相一砸,搞得他现在的心情复杂无比。 以往的不满,听到真相的惊愕,还有一丝了解他处境之后的微妙同情。至于小桃的警告……他思绪太混乱了,儘管能大致理解,但暂时容不下他人的看法啊。 「……算了,不想了。睡觉。」 叹了口气,果断放弃的邵海确定手机和唐刀掛饰都放在床头柜上后,乾脆地关了灯爬上床。后遗症好像慢慢上来了,头晕不适的状态实在不好思考事情,他闭上眼,任凭自己的思绪逐渐涣散。 那把刀一旦出鞘总是伤人,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它呢? 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是一条昏暗的道路,仅有微弱的路灯灯光照出一个个惨澹的圈,他和另一个人沿着道路拔腿急奔,身后的黑影却紧追不捨,彷彿下一秒就会将他们吞没。 和他一起逃跑的同伴速度慢了下来,惨叫了声被黑影吞噬,听见声音的他慌忙回头,没瞧见人影,便被扑来的黑影给牢牢缠上。 重重摔跌在地,在被黑暗吞噬之前,他看见了几道围着他的人影。姿态优雅的女子从容地俯视着他,冷眼旁观;蹲在他身旁的青年神情好奇,兴味盎然;神情扭曲的男子怒瞪着他,怒火彷彿要化做实体将他吞没。 还有原本和他一起逃跑的那个人,就静静站在他的面前,面容已经模糊不清。 ──他的意识又再度坠入黑暗。 昏睡了一个晚上,等到邵海迷迷糊糊地被额上的冰凉感惊醒时,他睁开眼,正巧看见一双纤细的手收了回去。 下意识扶额的邵海偏头望去,手下的触感是毛巾,坐在他床边的则是小桃……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小桃略带责备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吓死我了,我还想说怎么都没看到你,传讯息或是打给你也没有回应。还好左前辈那边有三院所有的钥匙,不然我真的要叫人来破门了。」 「唔……现在几点了?」邵海挣扎着想撑起身。窗帘没拉开、房灯也是关着的,那从亮度来判断肯定不早了……怪了,他昨天没把手机的闹鐘关掉啊,还是意识不清地按掉后又睡回去了? 「你躺好啦,病人就好好休息,现在下午一点多了。」小桃伸手把他按回去,「还好没烧得太严重。你房间有药吗?吃点东西后再吃药会好一点。」 「有是有,但那没有效的。」邵海安分地躺了回去,想想还是解释一下好了,「这是昨天使用力量的后遗症,不是一般的病,吃药只会让这状态拖更久而已。我休息一下,等它自然退掉就好了。」 「昨天的后遗症……」小桃望了眼旁边床头柜上那显眼的唐刀掛饰。昨天出事时她是反应最慢的那一个,等她反应过来想动作时,邵海已经制伏了七叶,根本轮不到没什么能力的她出手。 但她还是注意到了那把似刀似剑的武器,只是出于礼貌,他们都没有追问邵海那样的力量是什么。 她挑了个不算冒犯的问题来问,「会持续很久吗?」 「一两天吧,反正不会超过三天。」从身体状态来推测,邵海大概抓了个时间回答。 「那你好好休息吧,这几天别担心实验室里的事。」小桃相当乾脆地让他放假休息,「我再跟左前辈他们说一声就好。」 「谢谢,麻烦你了。」 「哎呀客气什么,硬要说的话,这意外还是我们的疏忽……早在苏唐第一次叫你参与实验时,我们就该察觉他不怀好意了。」小桃略带歉意,说着还有些不悦地蹙起眉,责怪起并不在现场的罪魁祸首。但考虑到邵海是病人,她只是说了几句便打住,改而关心起邵海有没有什么需求,「你的午餐还在餐厅那里,要我帮你加热拿过来吗?还是帮你装点水过来?」 他是没什么胃口,但吃东西补充体力对恢復有帮助,于是他同意道:「午餐吧,吃一点多少会比较好。」 点点头,去拿便当的小桃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提醒他好好待在床上休息。暂无睡意的邵海撑坐起身,还好,状况没有到很严重,只要好好休息,熬过不适之后都会恢復的。 每次使用完唐刀的力量,他就会按使用程度病上数小时至几天不等,症状从不影响生活的小感冒到大病一场都有。从第一次拔刀之后,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经验才归纳出使用程度与后遗症的关係,只不过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后遗症的程度也在逐渐加深,为了避免哪天被后遗症拖垮、甚至留下难以根治的病痛,邵海便不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使用唐刀的力量,而是把它当作单纯的冷兵器。 想到唐刀,他又想到了前任上司。打从当年那场意外之后,将他带入暗面的苏湘媛就与他的生活密不可分。她教他掌握力量的方法,告诉他暗面的规矩和生存方式,作为回报,邵海加入了影子,但比起苏家,他真正付出忠心的对象还是苏湘媛。 『当你对世界的暗面投以好奇心,暗面之人便会注意到你,如果你是一般人倒也无妨,偏偏……你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 他依然记得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出现在他面前的苏湘媛朝他伸出了手。从容不迫的女子优雅而沉稳,掛着自信的笑,对着间接害死挚友的他投以怜悯又无奈的目光。 『暗面的世界已经注意到你了,从今以后,类似的事情会一再发生,你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沾上暗面的气息而受到注目,直到他们找到你、杀了你为止。』 『──但我能帮你。』 于是那一天,为了生存也为了不再牵连旁人,邵海不得不踏入暗面的世界,成为这里的一员。而就和所有不得已落入暗面的人一样,一旦接触了这个世界,他就再也没有返回世界明面的可能性。 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她,将影子视为归宿。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在影子一直待下去,直到意外伤亡、或是见证着苏湘媛抵达她的目标终点,但在和那天同样昏暗的月色下,在尖锐的指责声中,他听着她亲口承认了那天的束手旁观。 再来,他就成为第三研究院的一员了。 谈不上七叶那样的恨,却也失去了曾有的感激。他对苏湘媛的感情很复杂,但至少那之后的恩怨两清还是让他颇为庆幸。 当小桃拿着饭盒回来时,邵海正一边在回忆中感慨一边头痛。他从坐回床边的小桃手中接过饭盒和餐具,正在猜今天吃什么时,小桃便向他提议道。 「晚上帮你点一些清淡好消化的东西吧?还是你有想吃什么吗?」 「还可以点餐啊?」停下了开饭盒的动作,邵海相当惊讶地反问。 「我们当然不行啦,不过这种时候,用一下苏唐的名义就可以随便点了。」仗着上司在关禁闭,有机可趁的小桃语气颇得意。 「这就是上司的特权啊?」邵海立刻明白了箇中原委。 「是啊,太可恶了,还不趁这时候偷点个餐。」小桃理直气壮,还不忘为自己这举动拉人背书,「左前辈也会同意的,毕竟你是为了救苏唐才躺在这里,这责任得算在苏唐头上。」 对于这点,邵海不予置评。 吃了午饭还点了晚餐,送走得赶回实验室、却还三番两次提醒他有事就打电话的小桃后,邵海又躺了回去。虽然没多少睡意,但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只好把床头柜上的掛饰拎到眼前,认真思考起「把这个丢不掉掛饰拿进实验室加工不知道会怎么样」的无厘头问题。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感应到这个危险的念头,邵海越想越觉得头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了,他把唐刀掛饰扔回床头柜上,翻个身,还是决定试着睡觉休息吧。 -- 二、尹筱桃(06) □ 隔天上午,确认使用唐刀留下的后遗症退得差不多了,邵海便回到了实验室。他实在不是能静静躺在床上养病的性子,闷了一整天后,他还是想出来找点事做。 听了他这话,小桃玩笑似地对他的勤奋表示了敬重,然后和关先生一起找了些他能独自处理的基本工作给他。正当邵海独自在实验室a区奋斗时,实验室的门突然打开,左前辈迈步走了进来。 邵海一瞬间挺直背脊,神情认真,反射性动作后才意识到出来的只有左前辈,还在禁闭中的苏唐并不在这里。 ……可恶,他的潜意识已经记住这种「苏唐带着左前辈出现然后找他麻烦」的行为模式了吗?怎么想这样都不妥啊。 暗自反省着的邵海迟了两秒才注意到左前辈确实转身走向了他这边,他困惑地抬起头,正好和对方对上眼。 「邵海。」左前辈唤道。和苏唐不同,撇开严厉的神情与气势不提,男子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说话时也相当客气有礼,「你忙完的话,我有事情要问你。」 低头望了眼手边进行到一半的工作,邵海估计了下,「我这边大概还要十分鐘。」 左前辈頷首,「我在休息室等你。」 语毕,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出了实验室。 困惑着左前辈找自己是想做什么,邵海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这时候找他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还是就像小桃和关先生跟他讲了不少注意事项那样,他也有认为必须告知意外转正职的自己的事? 迅速结束了工作,邵海收拾完场地后便前往休息室。当他推开门踏入休息室时,左前辈正靠坐在沙发上,手里捧了一本书专注阅读着。注意到他进来,男子放下书,坐直身子取了桌上的书籤夹进书页里,接着便把书搁至一旁。 邵海在他对面坐下时偷瞄了眼书皮,那是旁边柜子上的某本专业书籍。 「前辈。」邵海率先打了招呼,左前辈的气场和另外两人不一样,在对方面前,他自然表现的拘谨了些。 向来不苟言笑的左前辈还是一贯严厉的表情,啟口时的话却隐含一丝关心,「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不需要硬撑。」 他和关先生都从小桃那里听说过状况了,昨天还同意让小桃借苏唐的名义另外替邵海点餐,当然为了不被怀疑,这事还是左前辈亲自去办的。 「没事了,谢谢前辈关心。」邵海回应。或许前辈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严厉又难以亲近,而是也会像这样关心人的? 左前辈点点头,接着又问:「这阵子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吗?」 「还不错,这边挺好的。」不用出生入死的执行任务,待遇不差,同事人也不错,就是上司的部分有点问题……但考虑到他的前任上司也差不多,那就没什么好比较的了。 「这两个月负责带你的是筱桃,这里的规矩,她前天应该都告诉你了?」 「嗯,关于苏唐的『规定』,我大概都知道了。」回忆起前天知道的事,邵海如此回应。两天过去以后,对于真相的惊诧已经被消化,他现在挺能对这事表现得平静以对。 但心里產生了多少波澜,就不是他会轻易表现出来的了。 「有什么想法吗?」 这么直接的问句啊?很像前辈会做出来的事。邵海回应:「刚听到的时候满惊讶的,我一直以为这里都是苏唐说了算。」 「还有吗?」 「还有……对这么做的理由有点疑问吧,非得把苏唐关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邵海回答得颇坦诚,毕竟他也期待能从左前辈这里得到不一样的见解。小桃说左前辈是三院的第一批研究员,跟着苏唐已久,那他对这里的规矩说不定也别有看法。 「苏唐比较不懂规则,所以才要为他制定规矩。」左前辈这么说,他没给邵海思考这句话的时间,接着便道:「实测的时候辛苦你了。」 「……那没什么,职责范围内的事而已。」邵海尽量回覆的轻描淡写。他忽然想起那天左前辈还被七叶摔了出去,不过从前辈的神情和方才的走路姿势来看,应该是没有大碍。 这倒是让邵海有些好奇了,虽然当下没注意,但能够被曾待过影子的人摔出去却没留下什么伤的中年研究员?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后十分地耐人寻味啊。 左前辈肯定不是普通的研究员,当然,这里的普通指的是在暗面标准下的普通,而不是明面上的。 「那样的事并不常发生,苏唐偶尔才这样。」意料之外的是,左前辈提起这事的语气相当平和,甚至隐隐有种替苏唐说话的意味,「等你开始接触核心的工作,跟他交流的次数也多了,到时候会比较了解他的行为模式。」 「明白了。」邵海点头应下,至于是信了没有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天找你,是有几件事情想问你。」左前辈切入正题。提及重要的事,刚才流露出的一丝温和也被收敛的一乾二净,「你是从影子那边调来的,虽然二小姐没有正式出面,她派来处理这件事的人也没明确提及原因,但我想知道你被调过来的理由。」 原来是为了这个找他。邵海恍然大悟,之前都没人问他,他也不打算主动去说,本来还想着没人会跟他打听这事,原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那问题来了,他该坦白多少东西呢? 「我搞砸了一项重要任务,但二小姐念在我以往的功劳和真心懺悔的份上,大发慈悲地饶了我一命。她没杀我,只是把我调到这里来而已。」 糟糕,他很少正经喊那女人这称呼啊,此时这么喊多少觉得有些怪。 「什么样的任务?」 「影子里出了一个叛徒,我在追捕的过程中不小心上了他的当,一时心软,让他有机可趁地逃跑了。」说到心软一词的时候,邵海颇为无奈。但没办法,七叶的话刚好触动了他,「还好最后其他人有把他追回来,没让他得逞。」 如果七叶真的跑了,那女人肯定跟他没完,而不是在与他谈完话后把他丢到第三研究院当研究员。 邵海暗自庆幸。 -- 二、尹筱桃(07) 「能让向来对背叛者不留情面的二小姐放过你,你在影子只是普通成员吗?」 「要我自己来说的话,不太像吧。」邵海的语气略带犹豫,他解释道:「我知道影子通常是以苏家的名义私底下招人,但有一部份人是二小姐自己带回来的。我和二小姐是在明面认识,但意外碰到一些牵扯暗面的事,她就邀请我加入影子了。」 左前辈蹙起眉头,「你是二小姐带入暗面的人?」 「算是。」想到这,邵海心情复杂,「她不是契机,但是她带我进来的没错。」 契机是那把唐刀,多半也是他必定会经歷的因果。 沉思了下,左前辈才道:「这确实能解释她为什么放过你。不过二小姐把你调来第三研究院,恐怕也只是留你一条生路而已。」 「这倒是。」邵海苦笑。 「无妨,三院有三院的立场和规矩,二小姐能把你安排进来,但她干涉不了这里的事。只要不让苏唐赶你出去,待在这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人追究你曾经犯下的错误。」 左前辈这话的字面意思像是在安慰他,但他的语气、神情,还有望着他的眼神都不是这么说。打从被调出影子之后,邵海就没再接触过这样子的压力,他在无数次任务中磨练出来的直觉正在向他做出警告──这个男人相当危险,绝对不可与之为敌。 左前辈绝对不是个普通人。让自己表现自然地放松因压力而紧绷的身体,邵海赞同地頷首,「听起来挺好的,确实以我现在的状况来说,在这里安分度日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你有什么打算,记住了,三院内部的事别往外传,否则我会按苏家的规矩处理你。」左前辈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仅是淡然地告知他第三研究院的底线在哪里。 「当然,我口风很紧的。」邵海信誓旦旦地回应,同时却把本就不低的戒心拉到了最高。 这是告知,而不是警告,他只是把规则告诉自己而已。一旦踩了线,就像在罚苏唐时……不,前辈的态度比那时更加严厉,苏唐违规还有活路,自己一旦违规,死路一条。 他想起小桃曾经告诉自己的话,「安分守己」,这个他不止一次听过的词汇原来是第三研究院的生存法则吗? 「我要告诉你的事就是这些。另外,苏唐过阵子会亲自找你,时间不一定,在那之前你就先做你现在处理的部分。等苏唐决定要让你负责什么之后,他会再告诉你。」左前辈交代道,一身肃杀的气息淡了些,「如果之后遇到任何问题,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好。」邵海点头,您说的都是,「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谢谢前辈。」 如获大赦,邵海依旧不敢大意。他站起身往外走,直到关上休息室的门,将那名意外危险的男子隔离在门后,他才放松地叹了口无声的气。 还好,前辈似乎还会在里头待上一阵子。不过这次谈话……前辈是在试探他吗? 他摇摇头。这趟下来他大概也明白了,不管上头怎么想、怎么指示,左前辈是向着苏唐的……虽然想法和手段稍微「特别」了些,但他的态度确实是维持三院平衡的重要因素之一,就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了。 不过这跟他没关係,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左前辈对自己来说就没有那么危险。而比起这个,此时更让邵海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 留在第三研究院确实是个好方案,他对左前辈说的并不是情势所逼下的敷衍,但现在看来,这里的祕密还多着,正式成为第三研究院一员的他,有可能不被捲入这里的漩涡吗? 觉得未来堪忧的邵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约莫六点左右,结束一天工作的邵海动身前往餐厅用餐。取出自己的饭盒时,他注意到除了他们几个内容物相同的饭盒外,旁边还另外放着一个铁灰色的提锅,不大,从外表看不出里头装了什么。 比他早到餐厅的小桃单手托着腮,见邵海在打量那个锅子,她神情无奈,「那是给苏唐的,这表示左前辈今晚要把魔王放出来了。」 邵海端着仍有馀温的饭盒坐下,算了算,从前天实测结束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两天多的时间了,「他的晚餐?」 实测后光想自己的事就够头痛了,邵海没特别去打听,导致他也不清楚禁闭中的苏唐怎么样了。 「嗯。昨天我跟左前辈说你的状况后,他就说既然牵连到你,那就让苏唐关到你康復为止,所以我大概有心理准备,果然他今天就帮苏唐特别叫晚餐了。」小桃回答了他的问题,还加上了句意味不明的评论,「不知道今晚又有谁要遭殃了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会有什么状况的样子。」邵海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左前辈会拿他当作苏唐禁闭时间的判断依据,他有些讶异,毕竟上午谈话时前辈还表现出向着苏唐的态度,但实际的行事标准似乎还挺客观的? 「昨天说过我们要负责哄他嘛,他被关禁闭出来后一定心情不好,这种时候就是我们倒楣啦。」小桃的语气充满酸意,她抓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算了算了,反正也是预料内的事,再讲他晚餐都要变难吃了。」 邵海相当识时务地不再多谈。以前就能隐约察觉小桃不太喜欢苏唐,现在大概是「解禁」了,她不再忌讳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但在邵海看来,这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一边吃饭,两人的话题从院里聊到院外,正当他们争论起附近着名的几家店中,到底是哪家卖的牛肉汤比较美味时,左前辈恰好进了餐厅。 看见他的小桃停下辩论,转头招呼道:「来吃晚餐吗?都在那边,其他的在冰箱里喔。」 「嗯。文裕不在吗?」饭盒还在,但人不在,左前辈便问了在场可能知道的小桃。 「小关啊,他在──」小桃的眼神转了转,「在房里进修。他说他想写个外掛,从下午就埋在房间里没出来了。需要我去叫他出来吗?」 小桃边问边站起身,像是左前辈一点头她就要马上行动。 左前辈制止了她,「那倒不必。等等你和邵海跟我来吧。」 「知道了。」于是小桃又坐了回去,还不忘跟邵海说明,「我们要去接苏唐出来。」 原来如此,听懂了的邵海頷首以示明白。 交代完毕的左前辈拿了饭盒和餐具后也在餐桌旁坐下,邵海边吃边想:这大概是他来到三院以后第一次看见左前辈在这里用餐,不过以这里的局势来看,左前辈还不算太稀奇,能看到苏唐的话,说不定就要怀疑三院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不过,苏唐不在餐厅吃饭的原因,从第三研究院的局面、其他人的态度立场与所有听到的情报来判断的话,或许小桃曾经说的「苏唐看着他们的脸吃饭很倒胃口」,其实就颇接近实情了吧。 如果今天换作是自己被禁足在某个地方,身边还得随时带着一名监视者,那么,他能够毫无芥蒂的与身旁这些看守者相处吗? 邵海无法回答,不过答案绝对不会是肯定的。 -- 二、尹筱桃(08) 吃完晚饭后又休息了一会儿,三人穿过实验室外的走廊,一同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深色大门前。这条走廊邵海没走过几次,他看着前辈取出钥匙解开门上的锁,而后将门拉开,露出后方那直直往下的楼梯。 左前辈开了灯,带着他们往下走,不知道是灯光还是格局设计的关係,邵海隐隐觉得这楼梯让人很有压迫感。楼梯到底是一道长廊,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房间,这区块意外地范围不大,不过小桃说过苏唐关禁闭的地方和他们存放材料的是不同区域,表示研究院底下还有另外一区存放材料的地方吧。 两侧的墙面是阴暗的深灰色,天花板上白色的灯管投下了灯光,却驱散不了这里昏暗的压迫感。两边的房间都没有和走廊连接的窗户,金属製的门也没有任何开口,唯一连接内外的只有那条数公分高的门缝,两边都没有透光出来,房间内似乎并没有开灯。 昏暗、寂静,唯一的声响是他们的脚下的跫音。左前辈走向了左侧的房间,手中钥匙的碰撞声细微却尖锐,划开了周围挥散不去的压抑感,不受环境干扰的左前辈挑出其中一把钥匙,插进锁孔后一转,伴随着细微的一声「喀」,他拔出钥匙,拉开了门。 带着房外的灯光往内走的左前辈并未开灯,小桃跟了进去,同时对邵海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外面就好。站在门外的邵海注意到房灯的开关是在外面的墙面上,从配置来看,房间里似乎没有设置开关。 往内一瞧,邵海蹙着眉,别说开关了,这间同样灰暗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墙面同样是深色的,地面是冰凉平整的深色石砖,不大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或是设备,空荡荡的。而他们此行要找的人就待在墙角旁,蜷缩着身体双手抱膝,将脸埋在了臂弯之中。 左前辈在他身旁蹲下,邵海看见他从地上捡了个东西交给小桃,但房间太暗,他的视角看不清是什么。将东西递出去后,左前辈将手按上青年的肩膀,依旧平淡而沉稳的嗓音散逸在无声的空气里,不似钥匙的尖锐,也不似步伐的浮躁。 「苏唐,你的惩戒结束了。」 平静的宣告,然而苏唐并没有回应,连一丝动静都没有,他就像是融入了这个安静而压抑的房间里,拒绝给出哪怕只是一点反应。左前辈颇有耐心地等了几秒,确定他毫无动静后才探出手,直接将苏唐打横抱起。 像是受到惊吓,苏唐猛地倒抽一口气,他缩着身体,一手摀住眼睛,另一手就往左前辈脸上推。两手都没空的左前辈眉头都没皱,那力道微弱的称不上干扰,但为免青年的挣扎伤到他自己,他还是开口提醒道:「别乱动,手放下,闭上眼睛。」 苏唐没有出声回应,却是依言缩了手,垂下的手改而揪住左前辈的衣领,这回后者没再阻止他,确认他不再乱动后便抱着人往外走。站在门口的邵海退了几步让开通道,左前辈则在经过他的同时提问,「邵海,你知道苏唐的房间在哪里吗?」 邵海迅速回想了下,「大概知道。」 他大略记得位子,就是不确定确切是哪一间。 「不要紧。」左前辈不介意的道,「筱桃,他的晚餐你去弄,邵海跟我走。」 「好。」 跟着出来的小桃迅速的关上门,将手上左前辈刚才交给她的东西塞给邵海,那是苏唐的眼镜,多半是被他关禁闭时放地上了。 邵海接过之后便往楼上走,小桃殿后,他则去前面帮左前辈开门。出了地下室,他们一路往宿舍区的方向走,小桃在中途和他们分开前往餐厅,邵海则是继续跟着左前辈往苏唐的房间走。 绕过转角,苏唐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抵达门口时左前辈提醒了句「门没锁」,邵海便直接开门进了房间。 「房灯别开,他的床头柜上有盏夜灯,开那盏就好。」 依照指示,邵海很快找到了目标,摸索了下后,他按下夜灯后方连接着的开关将灯打开,暖色调的光随即穿过灯罩点亮了房间。 邵海侧身让开位置,在左前辈将苏唐往床上放时瞄了眼刚才那盏圆滚滚的灯,然而这么一瞄却让他颇为意外,因为那是盏猫咪造型的夜灯,圆胖的身躯、小巧的耳朵、可爱的五官,那毫无疑问是盏可爱的夜灯,不过却放在苏唐房间的床头柜上。 反差有点大。邵海默默去门口脱了鞋,还记得要靠角落放,刚才仓促进来根本忘了这事,至于踩脏了的地板……算了,不重要,苏唐还躺在床上呢。 回到房间里,左前辈又指示他去浴室里拿湿毛巾,邵海便转身进了位在房门进来后左手边的浴室。当他从架子上取下毛巾时,房间里的话声毫无阻碍的传了过来。 「别乱动,你要坐就坐好,别扔东西。」 「走开、还有不要在我房间里穿鞋子……」 「先喝点水,筱桃等等会拿晚饭过来,你该吃点东西了。」 「烦死了,我要睡觉,你出去!」 毫无交集的谈话。邵海使力扭乾了湿毛巾。 走出浴室,邵海思考了下,还是顺手关掉了浴室的灯。关上门的房间有些昏暗,但和地下室相比,充斥房间的暖色调让环境显得温暖许多,这样的亮度对他来说不构成视物上的阻碍,对左前辈来说也是。 至于不开灯的理由也不难推测,地下室那间房间明显长时间关着灯,在黑暗里待了那么久,一时间房灯大亮的话对苏唐的眼睛也会是种负担。 他走进来时,已经拉了椅子到床边的左前辈妥协似地起身往外走,但邵海总觉得他不可能就这样出去,果不其然,他回头一瞧,左前辈也只是去门口脱鞋,顺便把手上那双放到鞋架上的空位。 邵海收回视线,靠着墙坐在床上的苏唐已经转头过来瞪他,他乾脆地举起双手,相当无辜的道:「我没穿鞋。」 半瞇着眼的苏唐开口像是想说什么,但大概是口太乾加上刚才骂过左前辈的关係,他只是不悦的抿了抿唇,抬手往书桌的方向指,「……水。」 书桌上摆了瓶水壶,壶身是透明的,可以看出水量还有一半以上,手上还拿着毛巾的邵海索性先去替他倒水。他的书桌很整齐,水壶和垫着杯垫的马克杯放在一角,旁边是摆放整齐的文具、檯灯、闔上的笔电和两本有些厚度的外文书籍,没有多馀的杂物。邵海只是扫过一眼,便拿了水壶倒水给苏唐拿过去。 -- 二、尹筱桃(09) 苏唐接过马克杯,也不多看他一眼就低头喝起水来。走回来的左前辈提了个医药箱,接过邵海手中的毛巾后又坐回床铺旁的椅子上去。 注意到他又回来了的苏唐水也不喝了,他半瞇起眼,将马克杯往床头柜上放,发出不小的撞击声还差点砸到被邵海随手放在那里的眼镜。邵海紧张了下,不知道真砸到的话要算谁的?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滚吗?」苏唐的口气相当差,喝过水后,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有力气了些。 「过来,你的伤处理一下。其他地方有没有?」左前辈依旧对他的话听若未闻。 苏唐的左颊上有一片瘀青,是那天左前辈打的。邵海本以为明显在气头上的苏唐会拒绝,但他只是别过脸,沉默几秒后低声回答,「……没有。」 得到答案,左前辈拿了毛巾替他擦脸,接着打开医药箱替他处理那片瘀青。途中去帮苏唐弄晚餐的小桃端着托盘回来了,注意到门外的声音,邵海便去帮她开了门。 「给你,你拿进去吧。」 既然邵海都来开门了,小桃便乾脆地将托盘递出,邵海顺势接过,见她只是在外头张望没有想进来的意思,他便低声询问,「你要进来吗?」 「不了,我在外面就好。」小桃同样压低音量回覆,「苏唐拿左前辈没辙,现在大概也不太讨厌你,你们俩在里面应该会比较和平些。」 她之前才被苏唐轰出房间过,才不想进房间自讨没趣呢。 了解了的邵海端着托盘回到房内。托盘上放着一碗粥、一碗甜汤、两个空的小碗以及餐具,因为左前辈那边还没结束,邵海便先把托盘放到书桌上,而后顺手把苏唐的书挪开一些以免不小心弄脏。 暂时没事,左前辈那边又不像需要他帮忙的样子,邵海便没事找事做的打量起房间来。苏唐房里的配置也和他们差不多,基本的书桌、床铺和衣柜外,还有一个放满了书籍的书架。硬要说差别的话,就是比起邵海那样没多少私人用品的房间,这里的物品和摆设比较有长期生活的感觉。 邵海分神的想着,他还没打算把工作地点当作是家。 处理完毕的左前辈把医药箱收好摆到地上,回首招呼邵海把粥端过来。邵海摸了下碗,碗是温的,不太烫,他便依言将整碗粥端了过去。 接过碗的左前辈将它放到床头柜上,「筱桃有准备小碗吧,拿一个过来。」 「好。」 拿碗盛了点粥,左前辈只装了半碗便递给苏唐。望着递到眼前的碗,苏唐不说话,也没有想伸手去接的意思。 左前辈啟口,「你要发脾气也等吃完有力气了再说。」 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饿了,苏唐哼了声,伸手接过了碗,「……新来的留下来,你出去吧。」 忽然被点名的邵海一愣,他先是看向端着碗头也没抬的苏唐,接着望向了左前辈。后者皱着眉,「你想做什么?」 「你很烦,我不想看到你。」苏唐端着碗的手放在腿上,他依然低着头,拿着汤匙搅着碗里的食物,小心翼翼地没让食物洒出来,「你继续待在这里,我怕我会忍不住把碗扔到你脸上去。」 左前辈沉默数秒,苏唐的语气淡淡的,但是颇坚定,不留任何商量的空间。最后他妥协似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对邵海交代,「我会在外面,有事情就出来。」 「……知道了。」 被迫上阵的邵海只得接替坐到椅子上,听着左前辈出去后关上门的声音,他有些紧张而担忧。但苏唐没抬头,只是自顾自地专心吃晚餐,碗里空了才让邵海帮他盛,重复两次之后,邵海隐约明白了苏唐为什么留自己下来。 或许是有「规定」的原因在,但有部分还是他没什么力气的缘故。苏唐大概连长时间端好碗的力气都没有,所以端着碗的手才会放在腿上,才会要用小碗慢慢盛着吃。 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没事做,邵海便打量起眼前安静用餐的青年。苏唐垂着眼不说话的样子有些阴沉忧鬱,没了平时不容他人质疑的尖锐,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浓浓倦意。 邵海发觉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苏唐,不久前还觉得他是个更加麻烦难搞的上司,知道实际状况以后,那样的情绪却被冲淡了不少,他也釐不清自己现在对苏唐到底是什么想法。 「……你这几天都没吃饭吗?」 苏唐动作一滞,邵海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疑问问了出口。 青年转头望向他,因为近视看不清的关係,他的视线并未聚焦在邵海脸上。在他开口前,邵海以为他不是不想理会就是恶言相向,孰料苏唐开口时的语气却颇为平静。 「嗯,怎样,他们没跟你说吗?」 「没有。」不知道如何回应的邵海只得这么说:「……那你多吃点啊。」 苏唐半瞇起眼,似是想看清楚邵海此时的神情,盯着他连晚饭都不吃了。半分鐘过去后,将视线从尷尬无比的邵海面上移开,苏唐没有继续动汤匙,而是转头往床头柜的方向望去。 不确定他想做什么,邵海只是佯装镇定地看着苏唐把碗放到床头柜,接着拿起眼镜戴上。视野变清楚的苏唐闭了闭眼后却还是回过头来盯着他瞧,让邵海很想问是不是他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 「你现在想做什么?」 苏唐终于啟口,却拋出了个让他不明所以的问句。但这问题应该是他要问的吧?怎么会反过来变成苏唐问他? 邵海相当纳闷。 -- 二、尹筱桃(10) 「我听左重行说了,你用那把特别的武器打倒实验体后,似乎是受到影响而躺到了今天,正常来说,你应该会想把这样的倒楣事算到我身上。」 苏唐说着,端起马克杯来喝了口水,放回去后才又继续。 「嗯……『要不是不能放着你被实验体弄死,我又何必为了救这种人而受害?』,像这样子吧?你是这样想的吧?」 青年望着他的眼神让邵海联想到前天,当时的他也是端着与此时相仿的神情,问着七叶死了没这种话。还在困惑思索的邵海没有开口回应,苏唐则像是不在意般地逕自往下说。 「那你想怎么做呢?要报復的话现在是大好机会,这里只有我跟你,左重行暂时不会进来,你想做什么的话我也没有力气反抗。你还可以找方法威胁我不要告发你……但这可能难了一点。」 青年苦恼似地轻蹙起眉,「或者你还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过认真,像是真心想讨论这种问题。于是邵海同样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探出手──他注意到苏唐往后缩了下,但这不影响──摸了摸他的额头。 「……?」 嗯,温度很正常,没烧,不过如果他真的病了,左前辈大概会第一个发现。 邵海收回手。既然如此……那就是被关到不正常了吗?压力太大?不然这种想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他误会了,苏唐本来就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毕竟他也没有和苏唐有过称得上聊天的交流啊。 重新替他把碗装至七分满,邵海端起小碗塞回他手里,苏唐满脸茫然地接下。难得见他这副表情,邵海只好多劝了句,「你还是早点吃完休息吧。要是真觉得那天的举动不妥当,下次就别再那么做了。」 「……你、你是认真的?」苏唐的语气有些懵。 虽然还是不理解苏唐为什么要那么说,但就这件事来看,他是认真的也没有错。 「本来就是这样啊,觉得对的事情就去做,觉得做错了的事情就改掉,也不用讲那么多……这事其实挺单纯的吧。」于是,他这么回答。 苏唐垂下眼帘,沉默着又回去吃晚餐,好像刚才那段谈话只是他一时兴起,现在没意思了就不再开口。邵海看着他又不理人的样子,默默把刚才的那些话捡回来好好思考。 隔了一会儿后,决定试着表明想法的邵海主动啟口,他终究是想知道苏唐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我是不懂你为什么问我这种事。坦白说,遇到那种情况谁都会生气吧,但要说报復,我也没那种打算。」 苏唐动作没停,不看他却也没有要他闭嘴,邵海便继续说下去,「使用力量的后遗症算是我的事,怪不到你,而你当时不在意我们会不会因此受伤的理由,我也大概理解了。总之,既然我现在没什么状况,你被关禁闭也算吃了苦头,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再说,他躺床的时候还有人关心,苏唐被关禁闭大概没人在意、最多就是觉得他自作自受。这么想着,再看着眼前难掩倦意的青年,他多少有些同情。 ……虽然也是他现在颇有馀裕,才能这样同情他了。罢了,同情就同情吧,苏唐还没针对他,那他稍微把小桃的警告放一放,稍微同情一下也不要紧吧? 「你真是个怪人。」苏唐把空了的小碗放到床头柜上,语气有些不善,「不吃了,我要喝汤。」 邵海看了眼碗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粥,「你吃饱了?」 「嗯。」 好吧,大概是食量本来就偏小吧。邵海乾脆地把旁边的粥换成了那碗甜汤,还没忘了要把另一个小碗也拿过来,照样盛了半碗后递给他。 等他用完以后,邵海便把餐具和剩下的食物通通放回托盘上,摆明了要休息的苏唐直接下了逐客令。在他刚犹豫起是不是真能就这样走了时,青年瞥了他一眼,冷哼了声后道:「左重行不是说了他在外面,剩的事他会处理,轮不到你来烦恼。」 说的也是。邵海放好东西,又把床边的椅子挪回去,正当他准备乾脆俐落地告辞然后离开,苏唐忽然喊了他一声。 「新来的,等一下。」 邵海困惑地回过头,便见苏唐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囉嗦,叫你过来就过来,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没办法,邵海只好乖乖走回去。因为椅子已经搬回去了,邵海只能站在床边,但坐在床上的苏唐显然很不满他得抬头看人,「你太高了,蹲下。」 到底要干嘛?邵海满心莫名其妙地依言蹲下,又在苏唐的命令下把右手递出去。他儘管困惑却没一直追问的态度显然让苏唐很满意,青年抓住他的手腕,浅浅的光自他掌心涌现,而后顺着邵海的手臂往上缓缓蔓延开来。 邵海在那道光蔓延时反射性缩了下手,但因力道不大而并未挣开。他发现这道光并没有造成什么异样感,它接触过的地方反而还留下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这是……?」苏唐的力量也就只有那一种,但是他在做什么? 相当专心的苏唐回覆的模稜两可,「看在你是个没那么讨厌的怪人的份上,顺便帮你清一下碍眼的脏东西。」 蔓延的光芒只到邵海的手肘处就停止了,苏唐停顿了近半分鐘后才抽了手,乍现的黑色雾气从邵海的手上剥离,随着他的动作被扯了过去。他摊开五指,浅浅的光自他掌心散开,直至将那团黑雾全数包覆住,最终成了一团深紫色的光芒。 不甚满意地蹙了下眉,苏唐手中的紫光改变了型态。先是聚拢、而后拉长,最终在他手中开成了一束深紫色的结晶花。 邵海目瞪口呆,但接下来苏唐的举动就让他更错愕了。苏唐侧过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二话不说就把那朵花丢了进去,关上之后心满意足地转向邵海。 「看什么?这东西你也用不到了,那我拿去研究也没什么关係吧?」 青年挑起眉,理所当然地这么说。 「不是、等等,那朵花……那是什么?」因为太过惊讶,邵海的问句有些结巴。 「那不是你身上的脏东西吗?怎么会问我?」苏唐狐疑地反问,「气息的来源是你那把武器吧?上次你拿出来时我就确定了。不过它的气息不太好,用的时候就算了,残留在你身上的最好还是清一清。」 拍掉手上不存在的脏污,苏唐摘下眼镜,「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这才明白了苏唐这些举动的用意,意会过来的邵海连忙追问,语气有些急躁,「等等,你的意思是,难道你有办法──」 「吵死了。出去啦,我要睡觉了你听不懂吗?」 苏唐语气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邵海只好放弃提问,以免在得到答案前先惹火苏唐,到时候想问问不到就只能欲哭无泪。思考着瞥向那朵花所在的床头柜,邵海按捺住心里的惊诧与些许激动,决定先按照苏唐的话离开再说。 没关係,只要继续留在第三研究院,他不怕没有机会问的。 端起托盘准备出去前,邵海看着满室昏黄,又看了看床头柜那盏可爱的灯和已经背着他躺好的苏唐,没想太多,他随口一问:「苏唐,需要帮你关灯吗?」 「不要!」 邵海一怔,苏唐这声拒绝声调急促,甚至反应极大地撑起身子瞪向他。青年扯着被子的手抓得颇用力,他深吸口气再次重复,「不需要。你出去。」 「……好。」带着满心疑惑,邵海退出了苏唐的房间。 -- 二、尹筱桃(11) □ 一打开门,邵海在看见门外齐齐回头过来看他的两人一愣,回过神来后连忙出了房间,并把房门带上。 左前辈在这里他本就知道,但令他意外的是,小桃居然也还没走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两人要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打量着他? 难道是刚才的对话被听见了?不对啊,他记得宿舍区的房间每间隔音都很好,总不可能苏唐的房间特别不一样吧? 下一秒,小桃关心的话语就解答了他的疑问。 「还好吧?苏唐没拿碗砸你吧?没拿汤还是什么泼你吧?」小桃上下打量着邵海,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受害」的痕跡才松了口气。 「他会……这么危险?」这个听起来既浪费食物又很有攻击性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小桃点头如捣蒜,「那是你不知道。苏唐不爽就会乱砸东西,我担心你或是左前辈遭殃,还特地没把粥弄得太热……唉,他发脾气扔东西可不管后果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这样的事早就发生过不少次。 可是刚刚……还挺和平的啊?邵海回想着刚刚的状况,看来是他运气好,没有踩到苏唐逆鳞导致他发火? 不对,苏唐赶左前辈出去的用词就是这个,他说他可能会忍不住拿碗砸人……原来不是恐吓,而是真的这么有攻击性吗? 「苏唐睡了?」左前辈没有特别问,但他同样在邵海出来时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没事后才问起房里的状况。 「对。」邵海点头,「剩下的这些,我拿回去厨房收拾了?」 他手上还端着托盘呢。 「交给你了。筱桃也去吧,你们俩收拾完就回去休息了。」左前辈同意道。 于是邵海便和小桃一起往餐厅的方向离去。走远之前,邵海回头望了一眼,左前辈还在苏唐的门外没有离开,但似乎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绕过转角,邵海收回了视线。 进了餐厅后,小桃从邵海手中接过托盘拿去处理,随口问道:「剩的甜汤在冰箱里,你要不要吃?」 「可以吃啊?」给自己倒杯水来喝,邵海微扬起眉有些意外,他以为就算有剩也会是苏唐明天的宵夜之类的。 「对啊,不然剩的也浪费,他明天大概就不吃了。」小桃边说边把碗里剩下的食物倒进厨馀桶。邵海多看了一眼,因为有另外准备餐具,那些剩下的餐点算是没碰过的,「小关大概写到忘我了,你看他的晚餐还在这里呢,我打算等等装一碗一起送过去。」 「他在写什么啊?」从晚餐时听到就有点好奇,只是那时不适合,邵海就没问。 「自动战斗的程式之类的,好像是上次实测的关係吧,他说手动果然对付不了真正善战的人、这个问题应该要解决一下,然后就把自己埋进房间里了。」小桃耸耸肩,还无奈地埋怨了句,「不过一忙起来就不吃饭,三院的研究员怎么都有这种怪癖啊?」 自认没有,邵海试图辩驳,「我们也是三院的研究员,但没这样吧?」 「研究员啊……其实以程度来说,我们两个也就只是掛名的杂工而已,不是吗?」小桃不以为然,「我在实验室里负责的是文书资料处理,因为我很擅长这些,但真正要动手的话我也只做的来简单的部分,最多就是会分辨哪些是什么、做什么用的,高技术层面的东西就不太行了。」 「……说的也是。」邵海同意,他其实也不是做研究员的料,但还是被放进来了。说起来,他之前也怀疑过第三研究院选研究员的标准呢,「说不定我去外面做守卫还适合一些。」 「你还是在院里吧,至少我和小关能多一点安全感啊。」把洗好的碗放到架子上,小桃开玩笑地道,「你看小关那样,可能挨个一拳他就倒了。」 脑中浮现关先生苍白的脸和几乎没消过的黑眼圈,邵海同意。关先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没人动手他就会因过劳而倒下,虽然目前为止,邵海还没见他累倒过。 「左前辈就比较能打一点,他肯定有练过。」小桃接着说,「所以那天才会是他跟苏唐进去,虽然最后是你制伏实验体的啦。」 「我之前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比起研究员,更像是苏唐的保鑣。」邵海一边感慨,一边去冰箱把剩下的甜汤拿出来。 「噗,你要这样说也没错。」小桃噗嗤一笑,见邵海在开冰箱,还补了句记得帮她也拿个碗,「要不是有左前辈认真守着三院的规矩、维持秩序,苏唐哪能这么嚣张。都是被关在这里的人了,不给旁人一点尊重,都不怕我们联手起来搞他吗,到时候上面还不一定会知道呢。」 确实,前辈不久前才暗示过他的态度,而就像小桃说的,苏唐能在这里以「受管控的三院负责人」这种矛盾的身分行事却还任性妄为,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来自于左前辈。 因为左前辈向着他,所以他的威严与态度同时也是苏唐的保护伞,至少在他能管到的地方,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越界去对苏唐动手。 不过在护着苏唐的同时,左前辈也不是没有顾及被苏唐使唤的下属们的感受。像是把必须长时间和苏唐单独共处的工作揽下来,像是在苏唐口出恶言时替他们出气,以及在该罚的时候毫不留情。还有这次,他在知道邵海受牵连而躺床之后,便把苏唐关禁闭的时间持续到他復原为止,此举同样也是顾及了邵海这边的情绪。 所以儘管他向着苏唐,小桃他们还是挺信服他的。 收拾完毕,小桃给自己盛了碗汤,还颇有兴致的慢慢挑选配料,邵海就没她那么讲究了,随便捞两匙,现在已经坐在旁边喝汤。 他必须得说,观海的中央厨房手艺真的好,不管是正餐还是点心味道都很不错,平时的便当也兼顾了方便和营养均衡,这大概是在影子没有的福利吧。 邵海还在感慨,小桃却突然拋了句略带警告的提醒过来。 「话说,邵海啊,我觉得你可能还是要小心一点。」 看着小心翼翼地做出提醒的小桃,邵海困惑的挑起了眉,「怎么说?」 「就我的观察,苏唐和苏家大少爷、二小姐的关係都不好。」小桃压低音量,像是在跟他分享不能让第三人听见的秘密般,「偏偏你是从二小姐那边来的,很容易被怀疑和二小姐还有联系吧。」 ……这倒是,今天左前辈来找他谈话时,他也隐隐想过这件事情。 「我和她真没连系了。」邵海无奈。但这种事实在不好解释,他总不能靠出卖前上司来验证清白吧?太没职业道德了,「反正我问心无愧,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结果怀疑到我头上来吧?」 「也是啦,没人做什么的话,这里哪能有什么事。」小桃同意。她放下碗,单手托着腮面露哀伤的感慨起来,手指还在桌上画着图案,「唉,第三研究院只要苏唐不搞事,我们安分守己就能很和平啊。」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 邵海被她略显浮夸的举动逗笑了,「我觉得,你如果哪天不当研究员,说不定可以试试看去试镜当演员。」 「……是吧,我也觉得我挺有才能的。」小桃笑了笑,她放下手,重新端起了碗,「不过观海的待遇可不差,我暂时还不考虑转换跑道,当然有机会调出三院就另当别论了。再说,对于我们这些身处暗面的人来说,世界的明面偶尔也像是平行时空吧。」 这句话的意思,邵海倒是感同身受。 说是平行时空,是因为明面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无法涉足的地方,就算是从明面来的人,一旦沾上了暗面的气息,就无法再与暗面切割乾净了。 这是个一旦进来,就无法轻易离开的地方,对于本就在此的人是,对于误闯的人来说,更是。 「话说,苏家的人也不少,既然你在二小姐手下待过,她和苏唐比起来怎么样?」小桃好奇地问,「虽然跟苏唐比一定是二小姐比较好,但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看的。」 他们两个要比吗? 邵海认真想了想,「要我说的话……各有好坏吧,二小姐也是有令人头痛的地方,现在也不好说谁那边比较好。」 「听起来是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官腔回答呢。」小桃如此评论。 「这倒是,哈哈。」邵海试图用看似爽朗的乾笑带过,「那你呢?你在来这里之前,是在哪边工作的啊?」 他只知道左前辈很早就跟着苏唐了,但小桃和关先生为什么被调过来、本来又在哪里,他就完全不晓得了。 「管情报的。因为一点小斗争被搞,我就到这里了。」小桃耸耸肩,说的轻描淡写,「算是我运气比较不好吧,早知道会落到这副德性的话,当初就该再小心一点的。」 ……听起来,小桃似乎不太喜欢在三院的工作,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啦。 邵海没有深入去问小桃的原因,「那关先生呢?」 「小关喔,让他自己跟你说吧。」小桃没有直接替不在场的关先生回答,「你可以问问看,但是他不一定会告诉你。」 「有机会的话吧。」听她这么说,邵海也没再追问。至于之后有没有机会问关先生……还要看状况吧? -- 二、尹筱桃(12) □ 苏唐休息了两天后,在从禁闭室出来的第三天回到了实验室。 虽然左前辈说苏唐会找他安排之后的事,但这几天苏唐也没找他,他也不好自己跑去问,这天下午,他还是突然接到小桃的通知才赶过去的。 当他踏进实验室b区时,他们已经结束了今天的部分,此时正在收拾器具,而唯一没有动手的苏唐就坐在另一张空的实验桌旁,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在看,桌面上还放了几份文件。 想到小桃通知他时是说苏唐找他,他便先不去打扰还在忙的小桃他们,而是走到苏唐旁边,主动问道:「苏唐,你找我吗?」 苏唐抬眸瞥了他一眼,就把视线挪回文件上,「嗯。旁边坐着,我们还没结束。」 看来是跟今日实验无关的事,那么是要找他讨论之后的安排了吗? 「那我去看看──」 「闭嘴,坐下,你干扰到我了。」 有没有能帮忙的……好吧。邵海乖乖找了个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的邵海坐了一会儿,其他人还在收,至于苏唐在看的好像是几份报告。他偷瞄了几眼桌上摆着的那几份,最上面那份的内容前半段他还能看懂,但到后半段就不太行了。 话说回来,今天的实验室感觉挺和平的。邵海本以为发生那种事后,实验室里的气氛多少会受到影响,没料到不只苏唐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就连小桃他们都是相当冷静的进行手边的工作,一如往常……就像是在安分守己的执行任务一样。 只要忽视苏唐脸上那片未退的瘀青,就好像那天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等到他们收拾完毕,也围过来实验桌旁坐下以后,苏唐正好看完最后一份。这时机巧合的邵海都怀疑他们算好了,为的就是避免像他一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没事聊天都可能被苏唐嫌碍事。 苏唐大概也习惯这种「巧合」了,可能他也挺满意这种状况。放下手中的报告,苏唐从旁边几份中挑出一份扔到了桌面中央。 「关的方案还可以,明天就照这个方向来讨论。这几天赶工,从明天开始每天九点集合,不准迟到。」他宣布道,毫不在乎自己的决定会让其他人多头痛,「至于要持续多久……就到这部分的内容完成、或是出现有意思的事情吧。」 说着,他的语气染上一丝嫌弃,「这份专案也持续够久了,越来越没新鲜感,我都腻了。」 「你要去看实验体的状况吗?这几天我们没发现什么不对,但说不定你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关先生提问道。 「不急,过两天吧,到时候左重行跟我过去。」苏唐略显不在意,只是给出了有些模糊的答案。也不知是不是别有用意,他选择叫上左前辈一起去,「没其他事的话,今天就到这里。」 扫了眼确定没人有异议,苏唐又补充,「除了新来的,其他都出去吧。」 小桃和关先生先走了,左前辈则在苏唐不耐烦的瞪视下也退了出去。苏唐把桌上那几份文件塞进抽屉里,接着兴味盎然的望向邵海,那眼神看的邵海有些发毛。 「先基本的,新来的,你会什么?」 不知怎么的,邵海觉得苏唐的语气比第一天见面时好上许多,至少没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盯着他。这回邵海相当坦承,决定还是把自己说的没用一点。 「打杂。」他一本正经,「我不是专业出身,会的东西对你来说也只是简单的小事,不过我会认真努力不碍事的。」 苏唐不吃他这套,「少胡扯,影子来的人只会打杂?不老实说,我让你进去当实验体协助实验好了。」 邵海立即改口,「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我会一点拳脚功夫,除外……就是那把特别的武器了。」 本想含糊带过武器的事,但转念一想,邵海乾脆把它的存在讲明了。 苏唐既然能从他身上弄出那朵花,还说那是唐刀力量的残留,那么之前苏湘媛没能帮他彻底解决的事,苏唐……说不定可以。 在苏唐替他「清一下碍眼的脏东西」前,他都不知道就算后遗症退了,仍然有部分力量残留在他的身上,一直以为后遗症加重只是因为他使用次数越多、和唐刀的共鸣也越深的缘故,从没察觉还有这种可能性。 「你那把刀啊,我这几天无聊,就研究了下从你身上炼成出来的那朵花。」苏唐似乎也对他的状况感兴趣,不过此时只是随口一提,「可惜我才刚答应左重行不拿下属做研究,那还是来说说你接下来的安排吧。」 他叹了口气,邵海很想跟他说不要紧、我不介意借你研究,但考虑到这样太过直接的方式并不妥,他索性不予置评。 「接下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吗?」他问。 「没有。要你加入这次专案也不适合,你除了会添乱外还能做什么?」苏唐丝毫不留情面,「不过明天开始你一样九点进实验室,打杂和观摩还行,要是敢添乱我一样赶你出去。」 「放心,我一定安分守己。」 「至于之后,等我决定再来要做什么再说吧。」苏唐下了结论,虽然这等同于没有安排,但邵海暂时不介意之后的事。 相反地,他比较想就接下来的工作内容给自己争取点不一样的。 「这次的专案我或许帮不上忙,但如果你要去看七叶的话,我能一起去吗?」邵海试着询问,还不忘替自己找个好理由,「那天毕竟是我动手的,如果还有留下什么异状,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何还想去看七叶,就算一开始为他的处境感到同情,但早在他对七叶挥刀的当下,那些情绪就没有意义了。 他还是做出了选择,用七叶的话来说,就是继续当苏家人的走狗吧。 「……你说谁?」 邵海愣了愣,拋出这问题的苏唐用一种相当认真困惑的神情盯着他,好像真忘了那个被他当作实验材料随意使用的人。不过不可能啊,刚才关先生提到实验体的时候,他还有说之后再去看看──等等。 他好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邵海换了个说法,「就是这几次实测中的实验体。」 「喔,原来是他。不需要你跟过去,就算有残留的力量,那浓度多半也不影响什么,但要是真有影响的话,我再把脏东西清掉就好了。」 果不其然,这回苏唐听懂了他指的是谁,并拒绝了他的提议。 「你该不会不记得他的名字吧?虽然对你来说,实验体的名字大概也不重要……」邵海无奈的话语忽然一顿,因为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苏唐,该不会你也没记得我们叫什么吧?」 所以之前他提到小桃的时候,苏唐思考之后的那声「喔」,就是根本没懂他在说谁的意思啊。 「你们叫什么很重要吗?」苏唐冷冷地反问。他抬起手似乎想换个姿势,却不小心按到脸上的伤,痛的扭曲了下表情,「……你也一样,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那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是因为不在乎他们这些下属的关係吗? 邵海看着冷下脸的苏唐,终究没能问出口。 站起身,没了对话兴致的苏唐大步往外走,只留下一句「就这样。明天迟到的话你就死定了。」便出了实验室,留下邵海独自思考起慢了半拍才想到的疑惑。 ──既然不重要,那他为什么像是生气了? -- 二、尹筱桃(完) 之后几天,邵海时不时就会思考起这个问题。除外,按着苏唐的交代进了实验室一起工作,邵海才真正见识到他们平时工作是什么样子。 俐落、严谨、不多嘴,主导实验的是苏唐,最能跟上他的节奏和思路的是关先生。平时开朗话多的小桃进了实验室反而不太说话,就算偶尔稍有迟疑就被苏唐责骂动作太慢,她也不像平时抱怨般地表现出不满,而是一咬牙就认了指责,也不多话。 有些意外,但又好像不是太意外,毕竟小桃告诫过他不要把感情带进实验室,这或许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做法吧。 而另一点同样令他意外的是,在做实验的时候,苏唐看起来相当专注而认真,邵海第一天就感觉到了──他是真心热衷于实验的整个过程。 虽然上次才说对专案内容「腻了」,但他依然相当认真地对待实验的每个部分。只要是会影响到结果的步骤,他不是亲自动手,便是仔细确认所有细节,一有误差或问题便马上修正,结束后若有不妥也会进行检讨,以确保下回不会再发生类似的问题。 苏唐的缺点大概只有他下决策时习惯独自决定,偶尔会有选了高难度方案却不接受劝说的状况;以及若在过程中有谁的表现不如他的意,他骂人时也从来不会客气的。 由他带领的团队可以交出优异的成果,但整个团队的气氛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这就是第三研究院难以被改变的现况。 因为太需要技术的地方他帮不上忙,相当有自知之明的邵海只做小桃和关先生让他做的事。苏唐倒是比较少给他指示,最多偶尔来句「新来的你把这边收一下」、「新来的把那个拿过来」之类的话。 目前来说,邵海对现况还颇适应,就是「新来的」这个充满菜味的称呼,邵海很想知道苏唐究竟会喊到什么时候。 苏唐不记人名,但按照他喊人的模式,小桃是「尹」、关先生是「关」,那他应该也能改口喊自己「邵」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第一次听见就留意到了,为什么只有左前辈还是被他以全名称呼? 这问题,邵海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彷彿平静如常却又压抑的情况下,邵海在三院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星期,由于上司打定主意就是要把专案搞定,这整週他们都在实验室里从早忙到晚。 苏唐领着眾人把前三次实测和已做过的各种大小试验综合起来,重新讨论出了几个适合的方案,再来就是反覆的小试验和调整。这过程循环几次后邵海就觉得有些疲惫了,然而明明是重复而相似的过程,苏唐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好似每一次都怀着与第一次做时相同的热忱。 这让邵海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当然,如果他能记得准时放他们吃饭就更好了。 小桃之前就和他提过,苏唐专注在研究时忽略吃饭休息几乎是常态。他自己也许不在意,但长久下来大家也受不住。不过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桃他们拟出来的对策就是轮流出去休息,休息室离实验室近,只要派一个人先去餐厅热便当,其他人就能抽空出来填饱肚子。 至于这个热便当的工作,原先是他们几个看谁有空谁就去,但自从邵海加入以后,这件事便改交给他负责处理。 邵海对这工作没什么意见,就是苏唐偶尔会为了方便,就一次把所有人赶出去吃饭,这时实验室里便只剩下不打算吃的苏唐和先吃过的邵海,也无须再特别解释,邵海能理解为什么要留他下来。 不就是为了那个规定,他们之中一定得有人留在不打算休息也不听劝的苏唐旁边。还好苏唐不会要他做什么难度较高的事,基本上只是让他接替小桃写纪录而已,这部分不难,小桃教过几次之后,他就懂得该怎么写了。 只是当他坐在苏唐旁边填纪录的次数多了,他不禁感慨,被规定绑住的其实并不是苏唐,反而是他们这些下属啊。 思及此,望着专注在实验上的苏唐,邵海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在知道三院的真相时会那么吃惊了。 ──因为苏唐表现得太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他无时无刻得受人监视,于是他把监视却不能违逆他的下属恣意使唤,让监视他的人因他的任性而比他更不开心;他必须在上头允许的状况下完成派下来的各种专案,但他凭着一身才华顺利完成一次次的任务,还让苏家愿意纵容他在实验室里的专断独行;他被限制在第三研究院里不能外出,便把大部分的时间泡在实验室里,用着观海和苏家提供的各种素材进行专案或私人研究,丝毫不顾不规律的工作时间会让下属们多困扰,自己乐在其中。 和他们比起来,苏唐其实比理应更为自由的他们过的更加愜意。 那么相较之下……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同情他呢? 「苏唐。」他忍不住开口唤道。 苏唐头也没抬,「嗯?」 「这个星期……不,一直以来,实验室都是这个样子吗?」 严谨、规律,不论外面怎么变动,都影响不了实验室里的工作与关係。 苏唐随口回应,手上动作依然又稳又俐落,「是啊,怎么?你要说你待不习惯吗?」 「不是,只不过,上週发生那样的事,这里也没有任何影响吗?」 「哪个傢伙敢影响这里,我就让左重行把他扔出去,你也一样。」 「即使大家私底下都不太待见你?」邵海小心翼翼地问。 「关我什么事……你很烦欸?没有跟工作有关的问题就不要问我,给我专心把你的纪录写好。」 「我知道了,可以让我最后说一句话吗?」 「……什么?」 苏唐的语气有些忍无可忍,但邵海相当真诚地道:「我觉得,我该跟你道歉。」 ──为知道他的处境后自以为是的同情心道歉。 终于暂停动作,抬眸起来看他,苏唐蹙起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邵海耸耸肩,刻意不去解释。于是苏唐用「你有病吗」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后,便把注意力放回手边的实验上了。 苏唐是被困在第三研究院没错,但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规则下活出了有限的自由,而非随波逐流地任由周遭的晦暗吞没。就如这个他所负责的实验室,无论外头怎么变动,都维持着既定的规律与步调。 这就是他所负责的第三研究院与实验室。 邵海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但他觉得,衝着苏唐这样的生活方式,自己就该给他相对应的敬重,而不是同情。 那只是他自以为身处局外的傲慢。 而如果这样的苏唐都还能在用力活着,那他这样自由的人还在犹豫什么呢?因为唐刀而踏入暗面又如何?就算这里不同于世界的明面,他也能活出自己的方式与道路啊!他不必走上苏湘媛安排给他的路,不必将自己留在这个地方一辈子。 终究……还是他画地自限了。 自挚友死亡的那天以后,邵海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儘管细微,但仍像是落入泥土中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直至开花结果。 □ 待实验室里的方案调整得差不多后,专案迎来了第四次的实测。 依旧是和前几次相似的实验流程,上次袭击苏唐失败的七叶甚至没因此受到制裁或是苛扣食粮。只不过,就和不再与他谈话的苏唐一样,他也在那次意外中受了影响,变得更加阴沉、寡言,邵海总觉得他仅是沉默着等待下次爆发的时机,于是乾脆提议让自己一起参与押送的工作,左前辈同意了。 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敢大意。幸好安分许多的苏唐没再添乱,花费数日做出的成果也没让他们失望,实测结束之后,苏唐花了一天重新比对实验数据、检查之后要写进报告里的部分都没有误,便宣布专案这部分的内容正式结案。至于之后的部分,就交由左前辈去处理行政流程和后续接洽。 「嗯?不是这样就结束了吗?」邵海有些意外地问。 「你是蠢蛋吗。虽然和一院那边正规的研发过程不同,炼成之术也能减少许多不确定性,但还是要做进一步的追踪,有必要的话还要改良才行。」 实验结束后几天,苏唐让他们全部放假,自己则抓了一个研究员继续在实验室里进行量產工作。这个表面上是协助、实际上是监视的工作,在苏唐将近半分鐘的思考过后,最终落在了邵海身上。 ──为什么是我? 这是邵海那当下的疑惑。 ──恭喜你啊。 这是来自没被选中的小桃的幸灾乐祸。 实在想不到答案,邵海在上工的第一天就勇敢提出了疑问。苏唐淡淡瞟了这个勇于发问的下属一眼,拋下一句话后就进了实验室。 「很间又不碍眼的就只剩你了。」 于是,很间又不碍眼的邵海只能带着加深的疑惑,跟着进实验室协助做准备了。 或许是因为苏唐不爽左前辈也不太喜欢小桃,表明过要继续写外掛的关先生也因得到认同而被剔除,排除掉所有选项后,苏唐才会选他吧。 这是邵海反覆思索后得到的结论。 本就想询问苏唐对唐刀掛饰的看法,最终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的邵海坦然接受了安排,打着找机会询问的主意每日按时上班。那当下的他还没想到,苏唐这个看似无可奈何的决定,将会在往后的几日彻底改变他与他之间的关係。 也是后来他才察觉,苏唐选择他的理由,或许并不只有这短短一句话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 二、尹筱桃|事后记述(01) 看见踏入门内的苏湘媛,尹筱桃慌忙起身,原先因绝望而黯淡的双眸彷彿看见希望似地重新亮起。 「二小姐……」 「无意义的寒暄就省了吧,若想改变最后的下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明白的。」尹筱桃压下满心的激动,略显紧张的交握双手,「……请先让我跟您报告这段期间发生的事。」 「你果然清楚我想知道什么。」拉了椅子坐下,苏湘媛的坐姿优雅。她拿出手机,开了录音程式后便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别担心,只要你交出令我满意的成果,你就会平安无事。」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尹筱桃向她略一欠身。直起身子后,她道:「邵海刚进三院时,是由我负责带他认识环境和讲解工作的,他很安分,我当时也认为他能顺利留下来。不过在他实习期满前,向来不对实习中的新人感兴趣的苏唐却提前把他叫进了实验室。」 苏湘媛没开口,而是静静听着眼前的女子能交出什么样的答案。 「那时候我们在做的是苏家交代下来的专案,实测中用上的实验体也是影子过来的。第一次实测时,邵海试图出言阻止苏唐滥用实验体,理由是『希望能看在过往功劳的份上给前同僚一个痛快』,他没成功。」 确实是他的风格。苏湘媛在心里如此评论。 「三院的实习期是三个月,但在邵海差不多满两个月时,因为苏唐的违规,我们不得不让他提前成为正式研究员。在知道这里的规矩后,他只有在一开始表现得有些难以接受,之后还是相当配合我们的工作。」 小心翼翼打量着苏湘媛的脸色,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尹筱桃便继续说,「苏唐受罚后的那段期间和邵海走的颇近,我认为是他对下令罚他的左重行不满的缘故,所以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后就恢復如常。」 「上个月初,苏唐对在实验室里失误、搞砸了重要实验的邵海发飆,还一度说要把他赶出第三研究院,被左重行拦下来了。」她回想着当时的状况,虽然早在出事后便努力想从记忆里组织有用而完整的情报,但她仍担心自己会有缺漏,「他应左重行的要求去道歉,我不在场不确定事情经过,他们谈过之后,这事最后不了了之,不管是苏唐还是邵海都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邵海搞砸了重要的实验? 这点让苏湘媛有些在意。小事还好说,邵海确实有在「小事」上我行我素的不良纪录,但面对重要任务时他一向相当谨慎,在影子里的两年从来没有「失误」的先例。 那么,他是真的在不熟悉的领域中失误,还是尹筱桃不够了解他而產生的误会呢? 「我有试着想从邵海那里套话,但他完全不愿意多谈,我怕他怀疑,试了几次后就没再问了。」尹筱桃有些扼腕,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就该多想点办法套出情报来了,「再来直到今天以前都没什么大事,不久前知道苏唐死了、那时间负责跟着他的邵海很可能是兇手时……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看过现场吗?」苏湘媛终于拋出了提问。 「没有,我都是从左重行那边知道的,他发现之后就马上往外通报,我只来得及打听到这些,进来的守备队就要求我们在这里等待结果了。」尹筱桃飞快回应,「今天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半左右,我们都在实验室里忙研究案,但进度不太顺利,苏唐嫌烦就把左重行以外的人都赶出来了,六点半左右,邵海主动提议要去和左重行换班让他吃饭休息。我刚才问过左重行,他说苏唐摆明了有进展前不休息,他就先在休息室小睡了一会儿,之后回实验室就发现苏唐死了,邵海则不知所踪。」 「为什么是邵海?你们呢?」 「关文裕昨晚通宵,我们把他赶去补眠了。至于我……我不太喜欢和苏唐独处,邵海自愿,我就让他去了。」知道这时候必须诚实以告,尹筱桃略一迟疑,仍是讲出了真心话。 「像这样没有结果不休息的情况很常发生吗?」 「偶尔。只要苏唐想,他就会在实验室里待到他满意为止,这期间是不会考虑我们的。」 本就听说过苏唐在三院作风强硬的事情,苏湘媛对这答案不太意外,「你说苏唐五点半左右就把你们都赶了出来,那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们三个先去吃饭,关文裕吃完后就回房间休息了,之后我和邵海在餐厅多待了一下子,他去送饭以后,我就也回房间了。」 问的差不多了,苏湘媛最后补了个问题,「以上这些,你能保证没有参杂任何谎言吗?」 「能,我所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尹筱桃相当肯定而坦然地回应。 满意一笑,苏湘媛伸手按掉了录音,「调查结果出来前你们都不会有事,之后三院会由其他人接手,你的部分我会安排,不必担心。」 尹筱桃面露欣喜,但还是迅速歛下了喜悦之情,「谢谢二小姐!」 -- 二、尹筱桃|事后记述(02) 苏湘媛将手机收起,不对尹筱桃的谢意多做表示。望着她的脸色,尹筱桃犹豫了几秒后谨慎地啟口:「二小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苏湘媛反问。特地在她切掉录音后才问,看来是不能被记录下来的问题了。 「邵海是您安排进来的人吗?」 喔? 苏湘媛勾起了抹玩味的笑,「这话怎么说?」 「他是从影子过来的,不太可能是其他人安插的棋子,我也考虑过您不至于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插人进来,但说不定也有反其道而行的可能性。」尹筱桃解释,「不管是不是,摸清楚他的底细也没有坏处。我试着试探过他却得不到回应,所以我想知道,他是您特别安排的,还是真的只是单纯来到这里而已?」 苏唐再怎么说都还是苏家人,拥有和他的兄姊们一样的地位,其他人会往三院放眼线也是理所当然。但「研究员」这个最接近苏唐的位置,二小姐真的只是随手填个空而已吗? 「你想多了,他确实只是我暂时放过去的而已。」毕竟他差点闹出大事,若不处理她威信何在?「硬要说用途的话,挡着那个位置不让其他人有机会得利,这样也足够了。」 「原来如此,谢谢您替我也解惑。」 但二小姐有没有想过会发生今天这种事呢?尹筱桃心里怀疑,但没表现出来。 不管上面怎么想,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安全就无关紧要──这是她在暗面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话多的人死得快,与其去追究那些事,不如做好该做的、成为让上司满意且不会随意捨弃的忠心下属就好了。 「还有什么你认为必须现在报告的吗?」 「没有了。关于邵海的部分,我之后会交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您。」 「我期待你能交出的结果。」 问完情报,苏湘媛没有多待便离开了。比起效忠于她的尹筱桃,从另外两位她无法掌控的人那里得到情报显然更为急迫。 但尹筱桃并不在意。 目送着苏湘媛离开后,从事发后一直悬着的心彷彿落了地,尹筱桃瘫坐在床板上,短短几小时内,她竟有种体会了何谓「劫后馀生」的感觉。 「太好了……」双手掩面,她忍不住喃喃,「邵海你真的是,要弄苏唐就算了,竟然把我们都拖下水……还好我当初发现不对就向二小姐投诚,不然肯定要跟着完蛋……」 她在一年前失足跌入第三研究院这个泥沼,最初还想着或许会是转机,毕竟苏家小少爷在地位上比起情报部高出不只半点。在还未认清苏唐是多烂的上司前,她尝试过接近甚至讨好他,但这些「善意」却没能打动身处囚笼、但仍表现出强硬姿态的苏唐。她屡次碰壁,试图伸手的结果却刺的自己满身伤。 随着她越来越清楚苏唐的处境和作茧自缚,频频受挫的她将遭受到的恶言相向和曾有的同情化作对苏唐的不满。自那之后事情变得简单很多,三院的工作并不复杂,交由她负责的文书工作和监视的责任她都能做的很好,而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惹事,真正握有权力的左重行还是对他们挺好的。 她跨过了左重行的警告,在不踩线的前提下顺利与二小姐搭上线。尹筱桃从来都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待在三院的尽头没有希望,那要做的,就是在迎来结局之前替自己找好退路。 她不想死。 事实证明了她的这些准备是对的,如今三院出事,她已无须担心自己会因此陪葬。 她勾起了抹疲惫而放松的笑。 至于同样得担心下场的左重行和关文裕……虽然很抱歉,但她也帮不上忙,就只能祈祷他们自有办法吧。 -- 三、关文裕(01) 在苏唐把要和报告一起交出去的成品完成约七成时,左前辈忽然进了实验室。 知道苏唐还在为惩戒的事和他生气,左前辈便没强硬跟在青年身边,这几天也跟邵海提过他不进实验室了,此时会进来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正在操作仪器的邵海看见他时也是颇意外,左前辈脸色有些沉,似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他走了过来,在苏唐手边的动作告一段落时啟口,「苏唐,暂停一下。」 苏唐头也没抬,逕自拿了下一组继续做,「什么事?」 「第一研究院的院长正待在大厅里。」 苏唐手一抖,手中添加的试剂直接过量,他放下工具,不悦地咂了下舌,「他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烦躁,不知道是因为整份试剂毁了得重弄,还是听到左前辈为了什么来打扰他的缘故。 「他指名了想见你,且相当坚持一定要你亲自出去见他。」 「找我?那傢伙找我能有什么事……」苏唐咬牙切齿,「好啊,他找我的话,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说完,他也不管桌面上报废的材料,转身就大步往实验室外走,左前辈也跟了出去。独自被留下的邵海看了看暂时放着不管也不要紧的桌面,天人交战了十几秒,最终也跟着放下器材,跟过去看看情况了。 反正苏唐也没叫他留在实验室,对吧? 赶到大厅时,邵海只是待在外头,没莽撞地直接踏进去。大厅中央站着一名高挑俊逸的男性,温文儒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有礼微笑,给人的感觉颇亲切,是初次见面就能让人留下良好印象的类型。 他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带着两名同行的下属。一见到面色不善的苏唐,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可以看的出来他心情很好。 与他相反,苏唐冷着脸,双手环胸,神情与「欢迎」一词几乎是两个极端。 「干什么?」 连开场白都是攻击意味十足。 男子的表情染上一丝无奈,「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哥哥我当然是来看亲爱的弟弟过的怎么样呀。你今天愿意出来见我,我真的很高兴。」 「那你见到了,可以滚了。」苏唐不领情,「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没关係,不需要你大老远跑来。」 「别这么害羞,再怎么说,我们双方都会有交流的机会的。」男子完全不受影响,「于公,一院和三院同属观海医药,是合作的关係;于私,你是我的弟弟,哥哥关心弟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苏唐很不给面子地露出了噁心的表情。 听到这里,邵海想起对面那人是谁了──他是苏家大少爷苏暮澈,也是第一研究院的院长。 也是苏湘媛曾偶然提及过的「哥哥」。 「既然苏唐也到了,能请问您此行的目的了吗?」左前辈及时插了话。再继续让苏暮澈针对苏唐,对后者来说相当不利,他不能放着不管。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激动的都忘了正事。」苏暮澈的语气和表情就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我这一趟来,是因为下个月一、二院要举行每年皆有的联合餐会,今年,我们希望可以邀请三院的伙伴一起来参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信封,「这是正式的邀请函,希望你们能拨空前来。」 ……鸿门宴吗?邵海直觉他不怀好意。 抿着唇,苏唐走上前,伸手不客气地从苏暮澈手中夺过那封邀请函,下秒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将信封撕烂了扔地上。 「邀请函送到了,那你也可以回去了。」 邵海注意到苏暮澈带来的两人脸色微微一沉,显然苏唐这举动有多么失礼。稍稍转过头一瞥,完全来不及阻止的左前辈同样蹙起了眉。 苏唐不给脸,苏暮澈却依然笑着,他无奈而宠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任性不听话的弟弟,而他则是温和友爱的兄长。 「没关係的,我早就考虑过你可能不好意思答应。」他一抬手,身后其中一人就又递上了一封一模一样的邀请函,「所以我多准备了一些。」 苏唐大概被他厚脸皮的行为噁心到了,他双手环胸,这回乾脆连接都不接,「我不要。你放弃吧,再准备多少封都是没用的。」 「哥哥都这么用心邀请了,你还是不愿意吗?」苏暮澈的表情就像是苏唐再拒绝下去,他等等就会伤心的抹一把泪,「为了表达友好,我还打算下回邀请张彦良博士来交流时要邀请你一起过来呢,这样看来,你应该也是不愿意了。」 邵海正想他出的这又是什么招,就听苏唐嫌恶的语气变了。 「你居然──」他的音调稍显激动,却是硬生生顿住脱口而出的话语,「你……」 咬住下唇,苏唐沉默了几秒后还是不甘不愿地接了邀请函,「我们会考虑。就这样,慢走不送。」 背着身后的属下,苏暮澈依旧笑着,那双狭长的眼里褪去了虚偽的笑意,只剩下十足十的轻蔑与嘲弄。 「就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没关係的。就算想和以前一样跟哥哥撒娇,哥哥也是不介意的喔。」 目的达成,苏暮澈领着下属转身便走,「希望到时候你们能赴约,这也是加深我们三院之间交流的好机会呢。」 看着他们离去,直到那三道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咬牙切齿的苏唐才转过身开始拿左前辈出气,「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赶走!」 「他不是能随便赶走的人。」面对苏唐的脾气,左前辈答覆的无奈。他对苏唐这番应对也很头痛,对事后的影响更头痛,「苏唐,你就算真不想去,礼貌上也该先接下邀请函,事后再回函推辞就好了。」 苏唐不满地反问,「我就不想去了,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接?」 「这是礼节的问题。所以我说过,这类事情你若不想学,暂时就先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你不需要开口。」左前辈本来是想让他出来露个脸,让苏暮澈不能再以苏唐当藉口,不料苏唐今天攻击性这么强,他也不好在大庭广眾下拦他。 「苏唐主动让他处理」和「他拦着苏唐不让他开口」,背后的意思相差太多了,以大少爷的能耐,他不能不防着后果。 「我才不要!」苏唐一口拒绝,就像是为反对而反对。 左前辈沉下脸,「你既然知道大少爷来意不善,也不像他深諳沟通技巧,为何硬要和他起衝突?你多少也考虑下今天以后一院的人会怎么看你。」 「关我什么事。」苏唐的语气充满挑衅,针对的不知是苏暮澈还是左前辈,「我管他们要怎么看我?那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反正我也不会和他们有交流,更不需要去看他们脸色!」 说完,他扭过头,逕自拆开了那封邀请函。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后,他把邀请卡重新塞回信封里,「很好啊,既然他说要邀请第三研究院,我们当然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就让关带几个人去赴宴吧。」 -- 三、关文裕(02) 把邀请函扔给左前辈,苏唐怒气冲冲地往回走,绕过走廊看见邵海时瞥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邵海才刚想扯个理由出来,苏唐就自顾自地又道:「算了,不重要,你跟我回去收东西。」 不用找理由了,想装没事的邵海顺势跟上。回到实验室后,明显没心思再继续做的苏唐冷着脸收拾起桌面,邵海便挑着他能先收的部分帮忙。 从苏暮澈最后那个眼神来看,他这次邀请恐怕真的不怀好意,但比起针对第三研究院,邵海总觉得他只是在针对苏唐。 他对苏暮澈的了解大多是从苏湘媛那里听来的,后者对他的评价是「狡猾危险的老狐狸」,他们虽是兄妹,但关係也不似一般兄妹单纯。然而那时的邵海只觉得这关係到苏家内部的秘密,非常乾脆地表明不想牵扯所以不听,只不过,他避过了苏湘媛那边的争端,来到三院却躲不掉苏唐这边的衝突吗? 不,苏唐说了要让关先生带人去赴宴,怎么想应该都不会轮到他吧? 邵海隐隐觉得这想法不太有说服力。 收拾完东西,心情不好就提前收工的苏唐却没直接离开,而是留在实验桌旁不发一语地托着腮发呆。无法离开的邵海跟着莫名地坐了一会儿,在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冥想修练之前,相信炼成之术不吃这套的邵海便开口问了。 「苏唐,你在做什么?」 邵海问得很诚恳,斜眼看他的苏唐则漫不经心地给出答案。 「休息。你看不出来吗。」 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鄙视,邵海不服气地再问。 「要休息的话,为什么不去休息室?」 「那里糟透了,我才不要。」苏唐相当嫌弃。 「为什么?休息室里的东西满多的耶?」邵海纳闷。有零食有茶有书,而且和属于工作场所的实验室比起来,精神上也会比较放松吧? 苏唐只花了两个字反驳,「很吵。」 「……咳,你是在暗示我很吵吗?」 放下手,苏唐坐直了身子正眼看他,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新来的,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特别囉嗦,想法也很莫名其妙。」 第一次被这么评价的邵海不予置评,那太难了。 「为什么你偏偏是研究员呢?要是你是实验体,我就可以随便研究你了。」苏唐说这话时的眼神充满热忱,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如果你愿意让我研究,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当然是不能让你研究的,绝对不行、绝对。」邵海觉得他必须先强调,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如果你想研究这个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掏出了唐刀掛饰,将之放到实验桌上,「如果你好奇的话。」 明明早有打算,却讲的好像是勉为其难,暗藏心机的邵海面露苦恼,目的是想让自己在这事上能有点主导权。但他忘了考虑这技巧用在苏唐身上有没有用,青年直接伸手将唐刀掛饰捞了过去,看都不看他一眼,速度快的连邵海都来不及阻止。 「这东西是认主的?只有你能用吗?我记得上次你用的时候它可以变成正常大小吧,那是怎么做的?」苏唐打量着唐刀兴致高昂地开始问,刚才跟苏暮澈谈话后的不愉快一扫而空,「你用它刺穿实验体的时候刀刃发光了吧?本来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它本身带有特殊力量的缘故?」 「……是因为力量的关係。」被一堆问题猛砸的邵海只记得最后一个。 「这上面有跟你身上残留的一样的气息。」终于捨得从唐刀上挪开视线,苏唐望向邵海,「你身上又有了,看来不能一次清乾净。」 「还有吗?」邵海努力想感知,但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嗯。」苏唐抓住他的手,伴随着和上次相同的浅光和暖意,又从他身上弄出一朵淡紫色的结晶花,只是比上次那朵小了些,「你看。」 「为什么是花?」邵海不解。 「好看。」苏唐回答,言下之意就是花是他弄的。 邵海认真观察了那朵结晶花,「是挺漂亮的,你还会做其他的东西吗?」 就像苏湘媛喜欢用电光火花之类的砸向敌人,或许苏唐喜欢把他炼成出来的东西做成花的型态? 但只听前半句的苏唐根本不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拿了个烧杯充当花瓶后,他开始对落入他手中的唐刀下手,「这刀只有你能用?」 看着他开始拔刀拔不出来的邵海没有想救回自己兵器的意思,只是好心地劝道:「对,所以你再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的,它现在就是个精緻的钥匙圈。」 还折不断扔不掉。 「那它的力量是什么?你那时候刺了实验体一刀,他怎么了?」放弃了拔刀的动作,苏唐继续问。 「我是可以告诉你,但这些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邵海不得不慎重起见。再怎么说,唐刀都是他在世界暗面的倚仗,不能随意就把底牌交代乾净,很危险。 每次回想起最初的时光,他都会庆幸刚踏入暗面的自己足够谨慎,就算是摸索的期间也没跟任何人提过唐刀的秘密,连苏湘媛都不甚清楚。 「保密协定嘛,没问题。你要是不放心想签正式文件也无所谓,只是要叫左重行去弄,我不管那些的。」 虽然曾做出直接询问这种不懂暗面规则的失礼行为,但和实验室相关的行政程序,苏唐显然还是知道的。不过他向来只负责看文件然后签名,这些繁琐的细项通通都被他扔给左前辈处理了。 「签文件就不必了。」见他答应的乾脆,邵海暗自松了口气,「也别让左前辈知道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好。」 「行啊,当然没问题。」 不知为何,邵海总觉得苏唐的语气颇轻快,好像相当中意这个条件。他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苏唐的反应应该是针对不告诉左前辈这点。 邵海无暇思考,因为苏唐开始催促他了,「所以呢?你拿这把刀刺了实验体后,他怎么了?」 「简单来说,被下咒了。」邵海解释,他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摸索才理解这些,「这把刀上附有几种咒术,我还没摸索出全部,那时候作用在他身上的就是其中两种。」 「哪两种?身体僵硬一种、你拔刀之后他昏过去又一种?」 「对。」直接被猜出来的邵海没想纠正。苏唐的猜测大致没错,但实际作用的效果并没有那么简单。 让七叶昏厥的咒术偏向于精神攻击,但如果仅是要让对方失去意识,一点力量就足够,也不会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算是邵海熟练也爱用的几招之一;至于让他產生僵立不动、宛如冻结般的模样的则是另一种咒术,那咒术太兇,相对的后遗症也严重一些,若非那当下邵海太急着想阻止七叶,与他共鸣的唐刀也不会以这项咒术作为回应。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太久没用,与兵器生疏,导致它「闹脾气」了的关係。 -- 三、关文裕(03) 「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死了。」苏唐把玩着手中的唐刀,「不过,失去意识、身体僵硬,后遗症还可以让你躺上几天,你这刀该不会还能让人发热还是上吐下泻吧?」 「……如果你是说后遗症的话,那倒是有。」邵海实在不想回想那段又病又晕还上吐下泻的日子,那次他还以为他要因过度使用力量而死了,还好顺利熬过,事后他还从前任上司那里拿到了笔慰问金。 「嘖,你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也没办法申请使用实验体……」苏唐面露苦恼,接着忽然神情一亮,就像想到了大好办法,「不然我试试看吧?新来的,你就对我用那把刀的力量好了。」 「……蛤?」 「不过被刀刺中会不会痛啊?我看那时候实验体没流血,应该是没受伤吧?但如果真的会痛……不然,我先给自己弄点止痛药还是局部麻醉,你挑点比较温和的咒术来试试看……」 「等等、暂停,你等一下!」什么念头,这是什么危险的念头?他不是认真的吧?但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这么认真? 「你的意思是,因为不能申请实验体,那就你自己来当?」 「嗯。这样就不会有被其他人知道的问题了。」 嗯什么嗯,还给我点头。邵海伸手从苏唐手里捞回自己的唐刀,「不行,不可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我检查过实验体了,实测之后的那几天我也看过关的检查报告,没问题啊。」苏唐蹙起眉,像是不理解邵海在大惊小怪什么,「如果你是担心后遗症,那刚好也能顺便试试我能不能帮你解决嘛?再不然的话,我让你放几天假。」 「……你不怕我趁机对你怎么样?」 「要是我怎么了,苏家会追杀你到天崖海角喔。」苏唐不在意地回答,「而且能进来这里的人,没有人敢对我怎么样。」 他一勾嘴角,略带挑衅地望向邵海,「再说,要是我赶你出去的话,会有事的应该是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失业而已吧……」邵海顿了顿。还是说他会被苏家处理掉?好问题,他只记得影子那边还是可以提离职,这边倒是不清楚详细规定。 可恶,进来前他应该要先问清楚的。 「是吗?」苏唐面露困惑,但也只有一下子,「不管这个,你到底要不要配合我研究?你也想深入了解这把刀吧?」 「我是想知道,所以能配合的我会尽量配合,但拿你做实验这点绝对不行。」 开什么玩笑,他才刚决定等解决这些后要离开苏家,哪能在这里被安上刺杀上司的罪名全剧终?太危险了! 「而且就算你不介意,但左前辈知道了我就完了啊。」 苏唐沉下脸,邵海这话似乎踩到了他的痛处,「哼。又是左重行那浑蛋……算了,那就算了,不试就不试,哼。」 他站起身,像是没了继续研究的兴致,「下次再继续。我要回去了」 必须送他回去的邵海跟着起身。好吧,至少苏唐没有一气就说不研究了,他可以稍微放下心,但想到苏唐那过于惊人的提议……让他私下研究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状况,但总归是开始,有点希望也不是坏事。到时候要是真顺利解决了这个大麻烦……不知道递辞呈会不会过? 想到这几天反覆思考后下的决定,邵海不禁一叹。 若是想在暗面走出自己的路,首先,他得先脱离苏家才行。 当晚邵海吃晚餐时,关先生和小桃已经从左前辈那里听说了聚餐的事。受命要去聚餐的关先生神情未变,依旧是那副几天没睡,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到底介不介意。 聚餐的日子是在下个月一日,时间是週日晚上。因为是关先生要去,左前辈便直接把邀请函给了他,此时正被他拿出来分享给其他人看。 当邵海接过信函查看起上面的内容时,关先生语气淡然地问:「邵海,你要一起来吗?」 邵海一愣,「我?」 「嗯。」关先生点点头,「我想了下,一个人去不太好,但适合一起的好像只有你了。」 「小桃呢?」邵海单纯疑惑。 「我不行啦。」小桃摆摆手,但没讲原因,「我不适合。」 「嗯。」关先生点头认同小桃的话,似乎同样明白原因却不说,「所以邵海,你要来吗?」 「去了会有什么状况吗?」想到下午苏暮澈来送邀请函时的表情,邵海就有些担心。 「不会,就是普通的聚餐而已,别想太多。」关先生摇摇头,语气颇肯定,「一二院那边几乎都是明面的人,去的时候只要注意一点别露了馅,剩的就是一般的饭局了。」 这么说来,是他想多了? 「不过一院那边怎么会突然发邀请函?大少爷对三院感兴趣了?」转向关先生,小桃疑惑地问。 「他多半也清楚苏唐不可能去,也许只是想利用公开场合引导舆论吧。」关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好似也不太在意所谓的舆论会对第三研究院造成什么影响,「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就去蹭饭吧。」 听着他们的话,邵海有些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在意这些。苏唐不在意,小桃和关先生也不在意,唯一会在意的好像也只有左前辈,至于自己的想法…… 「对了,张彦良博士是谁?」 前辈对不起,他还是比较在意让苏唐改变主意的这人是谁。 关先生并未多加思考便给出了答案,「药物开发领域中的权威人士,成就颇高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提到他?」 邵海大略把下午发生的事和两人说了下,「……就是这样,所以我有点好奇而已。」 「原来如此。」关先生瞭然地道,「苏唐也是做这块的,能和同领域权威人士交流的机会本就不易,对苏唐来说更是千载难逢。苏院长用这事当饵,要苏唐不在意也是挺为难他的。」 和他相反,小桃倒是不以为然,「不过苏唐也挺傻的,就算有机会好了,他一个暗面的研究员也拿不出东西去和对方交流啊。」 暗面的东西不可能拿出去和明面的人交流,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倘若执意去做,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远超过能得到的。 「要是他真的去了,人在眼前却不能交流的感觉肯定很糟吧,不过他高兴的话就随便他,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小桃秉持着「苏唐自己的事就不重要」的原则,事不关己的评论了句。 关先生依旧保持安静不多评论,邵海也差不多快习惯这模式了,此时还能随口回应,「说不定他认为能见到就足够了?」 小桃耸耸肩,「我才不相信他有那么容易满足。」 想着不久前为了研究连自己都可以当实验体的苏唐,邵海心里同意,表面上却还是道:「这么说好像也是。」 他不打算像小桃他们一样对苏唐抱持着冷漠无关的态度,也不打算如左前辈那样严谨的遵守并维护规矩。邵海有自己的打算和做法,他对自己的「我行我素」还是有点概念的。 虽然不是每次都有好结果,但他还是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 三、关文裕(04) □ 隔日,为了完成被耽误的进度,苏唐带着邵海在实验室从早上一路待到了晚上,中途除了用餐外还休息了几次。在需要炼成之术的部分帮不上忙,邵海只能待在略显疲态的苏唐旁边替他处理材料,并掐准时间把完全忽略休息的上司劝出去喝水或吃东西。 苏唐很习惯专注在实验室里就不吃不喝,跟了几天的邵海真心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劝的太过头只会被苏唐瞪,他只能自己拿捏时间和理由,直至目前都还没能找出一个确切的方案。 而不知是幸或不幸,製作的过程消耗最多的是苏唐的力量与体力,因此这几天邵海劝他吃饭休息时,苏唐大多时候还是会答应的。 那天晚上,沧海市下起了大雷雨。 早上还能看见阳光,下午开始天空被乌云垄罩,晚餐后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要停的跡象。 闪电照亮了窗外,雷声隆隆,邵海在实验中分神往窗外瞥了眼。窗户被雨水打湿,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收回视线的他默默评估起剩下的进度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今天能完工。这雨感觉还会下上一整夜。 熟练的备好下一组材料,窗外突如其来的闪光让邵海动作一滞。还没从这预告雷声的闪光中反应过来,紧接其后的轰然巨响便不甘示弱地压过了持续已久的雨声。 ──轰! 巨响划破了夜,实验室里的灯光像是臣服于雷鸣般地全数熄灭。邵海愣了下──停电了? 等了几秒,他本以为实验室会有备用电源,但灯光看起来并没有要回復的意思。实验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紧急照明灯的微弱灯光让他不至于无法视物。 眨了眨眼睛适应黑暗后,邵海无奈地往对面望去,「这下也不能做了……苏唐?」 桌上的东西有些乱,邵海瞄一眼就知道做到一半的东西没救了,不过这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站在他对面的人去哪里了? 绕过实验桌一瞧,邵海很快发现了青年的身影,不过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谁可以解释为什么苏唐会在桌子底下? 「苏唐。」他一边蹲下一边喊道,青年反应极大地一颤,扭头瞪向他的方向。 「……新来的?」他弱弱地喊道,声音很轻。 「你在桌子底下干嘛?」纳闷的邵海直接问了。 双手抱胸的苏唐抿了抿唇,邵海总觉得他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得不到回应,邵海索性放弃呼喊他,打算去附近找看看有没有手电筒之类的。 但站到一半,他就发觉自己的外袍好像卡到了东西,低头一瞧,邵海只得又蹲了回去。 「你拉着我做什么?」他困惑地问。 苏唐的手就扯着他的衣袍一角,手指揪的有些紧,他不敢直接硬扯,只好回来问问顺便请他放手。 「你要去哪里?」 邵海忽然注意到他的声音在抖,他这才意识到苏唐的反应很不对劲。 「我想去找有没有手电筒。只是停电而已,等等应该就恢復了。」邵海回答,还多解释了几句。 「停电?」 「嗯,外面在打雷啊。」虽然不晓得苏唐这彷彿当机了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邵海想了想,还是相当认真地问:「苏唐,你想留在这里等电源恢復或是有人过来,还是离开这里出去看看状况?」 虽然为了赶工,苏唐一早就要其他人没事别过来打扰,就算是苏暮澈再来也一样想办法赶走。但停电这种事……如果左前辈知道苏唐会是这种状况,还是会无视苏唐的命令赶过来的吧? 「你要离开?」没有回答问题,苏唐只是紧张地这么问。他的语气急了,就像上次邵海问他要不要关灯时那样。 「不一定,所以我在问你。」邵海瞥了眼那隻抓得更紧的手,心里有了猜测的他改口问道:「苏唐,你看的到我吗?」 沉默了几秒,青年垂下眼,囁嚅似地回应,「我看不见……」 邵海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时候苏唐不让他关灯,反应还那么大,原来是这样吗? 如果他看不见,要带着他移动肯定不方便,先去找手电筒再回来找他才是比较稳妥的作法。但是── 邵海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你能出来吗?」 他从没见过苏唐这种表情。就连上次从禁闭室出来后,苏唐最多也只是略显不适,而非像现在这样表现的紧张、焦虑,甚至是惶恐。他一直以为苏唐相当坚强,但原来,他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吗? 邵海实在没办法拋下这样的他不管,出于某种「想做些什么」的衝动,他选择向苏唐伸出了手。 「啊……可以。」松开他的衣角,苏唐连忙就要起身。眼明手快的邵海迅速伸手一拦,让苏唐的头没就这么撞上桌子。 「你现在在桌子底下。」他无奈提醒,「算了,别动。」 手臂探过去环住他的肩,他直接动手将人半拉半抱地带了出来。没对苏唐一紧张就扯住他衣领的手有任何表示,邵海只是问:「站得起来吗?」 「……嗯。」 「我拉你吧,手给我。」 把人拉起后,邵海犹豫了下还是没松手,低着头的苏唐也没有缩手的意思,他不说话,邵海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考虑到苏唐肯定比他更熟实验室,邵海便直接问他,「苏唐,这里有手电筒吗?」 「手电筒……」青年覆诵了次他的话,接着才语调轻缓的回答:「工具箱里有,在进门右手边的柜子里。」 还能回答问题就好。至于进门右手边的柜子里……是那边吧? 「我带你过去吧,放心,我大概看的见旁边东西的轮廓,不会让你撞到的。」 邵海交代道,便带着苏唐一起往门口方向走去。顺利从柜子里找到手电筒后,邵海推开开关,照出的白光让周遭环境稍微亮了些,视野也没那么昏暗模糊了。 幸好还有电,他边想边将手电筒塞给苏唐,「你拿着吧,这样看得比较清楚。」 没有拒绝,苏唐接过手电筒,握紧光源的他似乎没那么紧绷了,抓着邵海的手略显犹豫的松了松,最后还是没放开。 邵海没介意,只是把刚才问过的问题再拿回来问一遍,「你想留在这里,还是要出去看看状况?」 「你要出去?」手上力道一紧,苏唐语气急促的又把问题丢回给邵海。 是因为害怕被拋下吗?邵海瞥了眼抓得相当紧的那隻手,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的选择。不过苏唐大概没发觉自己有多用力,有点痛,「你如果觉得留在这里比较好,那我们就留着啊,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着。」 抓着自己的力道放软了一些些,邵海面不改色,虽然不管他现在露出什么表情,苏唐都不一定能发现,「不过总得看看情况,你说左前辈是会先过来还是去处理电源的问题?」 -- 三、关文裕(05) 「……电源。停电太久,有些设备会出问题,他会先去处理那些。」 苏唐的语调有些平板生硬,手电筒的光往下垂落,在地上形成一个边框模糊的圆。邵海看了那团光一眼,逕自下了决定,「那我们去外面吧。」 抬起头的苏唐面露不解,「为什么?」 「反正工作也不能继续,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復。那么比起被动地在这里等待,不如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啊。」邵海解释。而且找点事做,多少也能冲散苏唐的不安吧,「走吧。就算没事可做,回房间休息不也是一种选择?」 被他拉着往外走,被动前进的青年回应的语调仍略带犹豫,「……那现在、要先去哪里?」 这问题邵海也思考过。不可能去找小桃和关先生,他不认为苏唐会想让他们看见他现在的样子,那么剩下的方案就只有两种。 「左前辈去处理电源,你想过去看看吗?还是想去找比较亮的地方?我想总会有些地方的灯是靠电池的。」 这一次,他同样将选择权交给了苏唐。 「你想去哪里?」 不如平时的强势,没能决定的苏唐迟疑地反问。邵海则用一种讶异而困惑的神情回望,不着痕跡地把决定权丢回去,「我?说实话我是想回房间睡觉啦,你房间的夜灯有电池吗?如果有的话,我送你回去?」 「我……」苏唐起了个头,却又沉默了下来。 邵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做出决定。 在第三研究院里或许有太多的不得已,苏唐的强势任性、面对他们的不以为然,自觉被误解的愤怒、惩戒后洩漏的疲惫……自己或许还未能完全明白他的真实,但此时此刻,他想在他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时拉他一把。 而他相信,他会做出回应的。 「新来的,我……」苏唐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光照亮了两人所在的区块,「我房间的灯有装电池,我想……先回去。」 邵海笑了,「行,那走吧。」 依然没松手,邵海拉着苏唐便往实验室外走。他们穿过走廊,沿着早已熟悉的路线往外走,在即将通过连接着实验区域的走廊交会处时,邵海忽然瞥见了一道晃动的黑影。 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落后半步的苏唐差点撞上他,还不解地拋出了疑问,「怎么了?」 邵海仔细一瞧。走廊那端的是道偏瘦的人影,面容因周围的黑暗而看不清,邵海一瞬间以为是注意到停电而进来查看状况的守卫,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推测。 顾不上解释,按住苏唐的肩,他直接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苏唐推进一旁的实验室里,自己则跟着鑽了进去,并迅速将门锁上。 「怎么回事?」 「那个人不对劲。」带着苏唐往里面走,邵海一边解释,「实验区是三院最重要的地方,按照规定,就算是负责三院的警备队也只有正副队长能进来,但体型不像他们。而且他来的方向……你记得那边是通往哪里吧?」 「那个方向……?」苏唐呢喃着回忆,没有反抗的让邵海把他推进桌子底下要他躲好,「地下室?」 「你觉得在这个时间点,守卫会从地下室那边过来吗?总之躲好,别出来,我来处理。」 迅速地交代结论,没时间再多言的邵海绕过桌子奔向另一边。外头的雨声未停,却盖不掉那砸向门板的撞击声。 不管外头的人是谁,绝对都不抱善意! 无暇去担心其他同僚有没有怎么样,邵海从口袋里拿出唐刀掛饰,让它在自己手里化为正常大小。飞快躲进了适合突击的位置,邵海已经准备好在对方踏入实验室的瞬间便先发制人。 碰──磅── 门板在晃动,砸在门上的力道让它发出了难以负荷的悲鸣声。邵海在心里默数,出鞘的唐刀彷彿察觉到将有的一战,刀刃轻震,而后归于沉稳内敛的平静。 碰──磅── 支撑不住的门板逐渐扭曲变形,最终在一声巨响后被外头的人暴力砸破。门板带着外头微弱的光一同砸在地上发出声响,而后是一声重物坠地的撞击声。 邵海屏气凝神,然而外头的人却迟迟没有踏进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带有试探意味的话语穿过雨声,慢悠悠的传进了实验室里。 「邵海,是你吧?我知道是你。念在以往的同伴情谊上,我们谈谈吧。」 一听到那略带嘶哑的话声,邵海就明白过来对方是谁了。 是七叶。 但他不是被关在地下室里,怎么会跑出来袭击他们?难道是因为停电?但不可能啊,这无法解释他是怎么从囚室里跑出来的。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没想到是我吧,对不对?」不在意邵海的不回应,仍待在走廊上的七叶逕自往下说,「每天待在那样的地方,我也无事可做,便想着现在的局面下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我每天都在想,你知道我有很多时间,我不确定我还有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但我不能只是被动的坐以待毙。」 他往前几步,站在了实验室的门口边缘,「那我能有什么方法逃出来呢?」 邵海没有放下武器,「囚室的门锁不容易被破坏,你趁有人进去时袭击、再趁机逃出来?」 地下室平常没人看守,但囚室的设计相当坚固谨慎,之前实测时邵海和左前辈一起去过,光是想解锁开个门,那手续就繁杂到邵海根本记不住。 至于送餐的部分,因为他们的研究时间不固定,这工作便是由负责第三研究院维安的警备队正副队长处理,邵海见过他们几次,虽然不熟,但还算有印象。 「接近正确答案了。那些守卫很谨慎,我没办法找到任何空隙。但无所谓,没有空隙,我自己製造不就行了?」七叶耸耸肩,双手一摊,「刚好前几天才刚陪苏家人做完实验呢,只要我假装自己有什么状况,苏家人肯定无法放着不管吧?」 但是苏唐一早就警告所有人别来打扰。于是在接到通知后,没进来报告、但也无法放着不管的关先生就和小桃一起过去,比起训练有素的守卫,两名武力偏弱的研究员显然是更好下手的破口。而从此时独自闯入实验室的七叶来看──他确实顺利得逞了。 「被你骗过去的研究员呢?他们怎么样了?」邵海有些担心其他人的状况,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该不会和这点有关? 「放心,我没对他们怎么样,只是把他们全关在里面省得碍事而已。」七叶的语气相当不在意,「好了,解答完你的疑惑,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 三、关文裕(06) 邵海思考起该用什么方法制伏他,「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一看到我,你就知道我来意不善了?走廊那么暗,你应该看不清楚我的脸吧?」 「会从那边过来的守卫和你不像。」 「那研究员呢?这里有个男研究员也是差不多的体型吧?」 七叶指的是关先生。 「你们的脚步不一样。」邵海语气肯定地回应。 以七叶的身形,在无法仔细辨别的环境里确实足以混淆,但关先生那神出鬼没般的低存在感太有标志性,光是脚步的不同,就让邵海从一开始便把关先生排除在了选项外。 「好吧,是我太小看你了。」七叶语气无奈,但他接着又笑了,「邵海,你确实不容易应付,怪不得苏湘媛那么喜欢你。但没有你的阻饶,我要杀苏家人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他讥讽的道:「究竟是你傻还是他蠢呢?以为藏在桌子底下,我就不会注意到从缝隙渗出来的光吗?」 邵海一怔,就怕是引他上鉤的试探,他没回头,但也不做回应。 「中间第二张桌子吗?我还以为你会要他躲在最里面呢,还好我先看到了,运气果然还是站在我这边。」 顾不上藏身,握紧刀柄的邵海往门口移动。他扫了眼七叶口中的第二张桌子,七叶没有骗他,桌子底下的缝隙确实有光隐隐透出,似是因七叶的话而动摇,地上隐隐晕开的灯光晃了晃──这下连要装陷阱都没办法。 邵海一咬牙。苏唐怕黑,而且恐怕不是因为看不见这么简单──他怎么没有早点发觉这点?甚至下意识地以为苏唐自己知道灯光会暴露位置,而没有特别提醒他把灯关掉! 不过还不要紧,事情还有挽回的空间。拦下七叶不让他过去,这样简单粗暴的策略还是有效的。 「动手前,我最后问你一次。」七叶踏入了实验室,邵海注意到他手中提着一把小刀,不知是从哪弄来的,「那次你放过我,是因为对苏家人的恶劣行径动摇了吧,但事到如今,你还是想保护苏家人吗?」 「你当时说是苏湘媛和苏暮澈的私下斗争连带害死了你的妹妹,你不找他们,跑来找无关的苏唐,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正义吗?」 「没办法。不管是第一研究院还是影子,守备都比这里强多了,我实在没办法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去找他们復仇。而且一旦我逃出了这里,你们还是会对外求援吧?被影子追捕的经验一次就够了。」七叶的语气颇无奈,却像是在预告接下来的战斗他将会倾尽全力,「反正对象是苏家,顺位一二的目标不行,就退而求其次吧。」 「好吧,那至少让我纠正一下。」本就不期望能靠沟通解决,放弃了的邵海语气无奈,他提刀摆出迎敌的架式,身后是于公于私他都要保护的人,「他有名字,叫苏唐,不叫苏家人。」 他知道七叶不会在意,但他仍是选择将这话说出口。 七叶手中只有一把小刀,或许是在来之前从哪里摸来的,但和邵海手中的唐刀相比明显弱了些,至少邵海对自己的胜算还算有信心。 但他的信心只持续到七叶一刀往自己的手臂割下去为止。 瞬间的错愕后便意会过来,邵海脚下一蹬就往七叶逼近,唐刀不留情地直切要害,却被往后退步的七叶用顺势挥出的短刀击偏。 血珠随着短刀飞溅,刺鼻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散开。 「你的力量……湘媛不是把你的力量废掉了吗?」 踩稳步伐,唐刀换了个角度再度袭去,与短刀相撞的衝击顺着刀身传回握刀的手。七叶被他逼出了实验室外,邵海却没能佔据足以分出高下的优势。 身后再几步就是墙壁,借力弹开唐刀的手法用几次就不管用了,七叶却丝毫不显紧张,相反地,他笑得颇愉快。 「这问题,你问问苏家人吧。」 挥舞着赤色的短刀,大量鲜血沿着七叶左臂滴坠滑落,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任凭他亲手割出的伤口继续淌血。 「这是上天对我降下的奇蹟啊。」 七叶左手虚握,赤色的长刀在他手中成型。短刀刺出,他在剎那的空隙中松手,左手牢牢握住的长刀随即替补了上来。 刀与刀碰撞,这一刻,谁都不再佔据优势。 邵海忍不住问:「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 苏湘媛用来废掉七叶力量的是她的炼成之术,但七叶先前又接触了来自苏唐的力量,是不同来源的相同术法互相影响了吗? 「没错──就让我们拚尽全力打一场吧!」 刀刃弹开,邵海拉开距离重整架式。他和七叶的交手仅有一次,那次邵海侥倖获胜,胜在对方不了解他的力量,但有了那次经验,七叶多半也能拟出对策。 七叶的攻势迅捷,理所当然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赤色的刀彷彿融入周遭的黑暗之中,让邵海防御起来格外地吃力。相反地,唐刀银白的刀身反射着微弱的光,宛如漆黑夜空里的星芒,不得已之下,邵海被逼着退回了实验室里。 雨声、雷鸣。他必须全神贯注地捕捉所有攻击的轨跡,却落入了被动的局面之中。邵海一度想利用场地迂回,但才刚退没几步,他便意识到自己退的过多只会给七叶空档,只好在半途硬生生修正策略,狼狈地横刀挡下迎面而来的直劈。 金属的碰撞声相当刺耳,即便周围持续未停的声响也没能将之掩盖。 「……你的武器,需要有足够的接触才能变出花样来吧。」七叶的语气相当肯定。 邵海双手撑住唐刀上紧压下来的力道,满心无奈。黑暗中的交手本就不容易,一个被逮到的破绽就足以造就无法挽回的劣势。 「看来你也注意到这个麻烦的问题了。」 嘴上回应,邵海仍未放弃思考对策。这下糟了,他或许得啟用备案,问题是苏唐撑得过这段空档吗? 但也没其他方法。现在的局面不是躲着假装安全就能逃过的,哪怕只是垂死挣扎,想要活,苏唐必须面对并做出反抗。 他像是放弃般地大喊出声:「苏唐,快把灯关掉,跑──」 唐刀上的力量猛地一收,没能及时收住力道的邵海重心不稳地往前倾。他瞥见在黑暗中相当不起眼的刀刃刺了过来,闪避不及也无法阻止,颈侧一痛,邵海摀着喷血的伤口倒了下去。 -- 三、关文裕(07) 七叶一脚踢开邵海紧抓于手中的武器,要不是早有预料,邵海大概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爬起来抗议。但他没有,他只是原地躺尸,远方的唐刀安静地变回原本的掛饰模样,下一秒却回到了邵海手里。 往内走的七叶并没有发现。 两人的交手只持续了几分鐘,从苏唐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结果。躲在实验桌底下的青年依然抱着手电筒,他听见了邵海的警告,却因第一句话而面露迟疑。 「把灯关掉」──邵海不懂这对他而言是多难的要求,但这是邵海所能想到的办法中,最有可能让他活下来的。 黑暗是最大的难题,谁先克服,谁就能佔据优势。 短短几秒间的犹豫就足够让七叶走到实验桌旁将青年从底下拖出来,揪住衣领将人扯起,刺目的白光却忽然在他眼前炸开,七叶咒骂了声,反射性松开手退了步,抬腿朝拿手电筒对着他正脸照的苏唐便是一踹。 按住眼睛,相当难受的七叶皱紧了眉,摔出去撞上桌脚的苏唐痛呼了声,连手电筒都摔得老远。他撑住地面想起身,动作却有些慌乱而迟疑。 仓皇间,苏唐抓住了身旁的实验桌,然而先一步摆脱干扰的七叶几步来到他身边,一脚踏上他的背便重重把他踩回地面。 「烦人的小把戏。」他边说边把手上提着的刀贴上苏唐的颈侧,「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你才好?我本来是想早点杀掉省得节外生枝,但现在没人救的了你,就这样把你杀掉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他将刀锋挪开,犹豫般地轻划过青年的背脊。 「杀了你那两个恶鬼也不痛不痒,但如果我把你开膛剖肚再逃出这里,不管最后如何,对苏家也是种挑衅和侮辱吧。」 七叶其实很清楚,復仇只不过是自我安慰,就算杀死了苏家人,他的小莹……也不会回来了。 握紧刀柄,他甩了甩长刀,不再犹豫地就往苏唐背上刺。刀身刺入肉体,随之而来的是漫开的血与惨叫──理应是如此的,但是在那之前,赤色的刀身无预警炸开,七叶反射性退步避开四溅的碎片,他松开刀柄,仅剩半截的刀落在地上发出了撞击声。 窗外闪过的白光将实验室照亮了一瞬,相隔数秒,雷电的轰鸣声再度落下。 他脚下的苏家人已经狼狈地往前逃开。 咂了下舌,七叶垂眸扫了眼脚边被破坏的刀。刀身已经完全消失,从他刚才闪避不及而被四溅的「碎片」波及的感觉来判断,苏家人不是单纯弄碎了他的刀,而是让大半截刀身变回原先的液态。 地上的碎片已无反应,他无法再动念让它们化作武器,果断放弃的七叶迈步就去追苏唐。青年这回学乖了,捡了手电筒往旁一照确认位置和逃跑路径,他咬牙关掉灯,看准了实验室后门的方向便往那里跑。 「把灯关掉」、「跑」──他还记得新来的最后给他的指示是什么,他既然做到了第一个,那接下来就剩第二个了。 他没有能照亮眼前黑暗的光,但新来的给了他指引前行的光。 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做得到,直到自后而来的蛮横力道一把扯住他,他反应不及,下一秒便重摔在地。 来不及防备的苏唐痛的动弹不得,只能蜷缩着身子强忍疼痛。眼眶里的水气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满溢的恐惧而来,他无意识地揪着胸口,思绪彷彿被长久以来螫伏于黑暗中的绝望与无助淹没。 失了武器,没想再割自己一刀的七叶随手抄起了一旁架上的小型仪器,垫了垫重量后便拿来充当钝器使用。这回他没再多言,举起重物瞄准了青年的头部,在视野一隅闪过一丝锋芒的同时大力砸了下去。 刺耳的撞击声紧接着响起,七叶瞬间分辨出这不是砸中人体应有的声音。弹开的钝器坠地发出了声响,他无心去理会,注意力全放在了阻拦他的物体上头。 那是柄漆黑握柄的唐刀,银白色刀身斜斜刺入地面,就挡在青年的头部上方。看见这个充满保护意味的举动和武器,一个荒谬的念头顿时在他心里浮现。 「……被割断了颈动脉却还能插手吗,邵海?」 按着还有些隐隐刺痛的脖颈,翻身跃上桌面的邵海满脸无奈。他放下手,本应是一道开口的地方却只留下了道狰狞的长疤。 「解释太麻烦了,有机会再说吧。」 随口敷衍了句,邵海同时踏步蹬出,短短几秒便逼近了七叶。他没直接取回武器,谨慎使然,他不能再让七叶有机会攻击苏唐。 一拳挥向七叶,邵海的攻势急而猛,就算被躲过或是挡开也飞快补上了下一击。七叶本以为他是想避免重蹈覆辙才没使用武器,想故技重施地化出武器时,却发现一度恢復的能力又失去了回应。 他想起破坏掉他武器的苏唐,又是因为苏家人吗? 但无所谓,这不过是又回到了谁也不佔优势的局面。七叶这番念头才刚浮现,邵海过于流畅的动作却让他起了疑心。 他果断后退,抄起架上另一个倒楣的仪器就朝追上来的邵海砸去。没想空手去接,邵海闪身躲避,一击未中的七叶换了个角度又挥了过来。 拖延下去只会让他察觉自己的状况,考虑到后果,邵海只有速战速决。 他右手虚握,回应他呼唤的唐刀剎那间出现在他手中。紧握刀柄,闪身躲避的同时反手斜斩,刀划开的是男子抓握钝器的手,因为有所保留,他只在他手掌下半部划出一道开口,足够让他因疼痛而反射性松手。 刀锋一转,刺出的刀刃擦过男人的颈项,往后急退、勉强扭头躲开的七叶撞上身后的柜子,玻璃碎裂,随手抓了片碎玻璃的七叶往前一划,挡掉劈来的刀便被击飞了出去。 在银白刀刃锁定胸口落下时,他终于嘶声急问,「──你看的见?」 「附加效果而已。」 温热的液体染红了发光的刀刃,未能完全刺下的光落在了男子胸前。徒手抓握住刀身的七叶痛的扭曲了脸,却不愿松开切开他双手的利刃。 「……你到这种时候,还是不打算直接杀了我吗?」 唐刀逐渐淡去的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邵海一滞,却无法否认七叶的话。 「那时候我可不认为你会放过我……邵海,你不如趁这个机会离开暗面吧。」 他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缓缓将唐刀移往自己的咽喉。 「你想做什么?」 「我没胜算了,那至少可以不再为苏家做任何事。」他说,「你是怎么治好伤口的?」 「……我刺了自己一刀。」 七叶无奈似地大笑了声,「你要是真有愧疚,那就替我,给小莹带一束花吧。」 ──小莹,对不起,哥哥这就去陪你了。 扯开嘴角,七叶猛地将脖颈送上了刀口。 -- 三、关文裕(08) 愣了将近半分鐘,邵海才沉默着收刀退开,起身收了武器,他同时解除了刚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咒术。 或许七叶在逃出来的时候,就不打算让自己回到囚室里了。 心情复杂的他暂时不愿去思考,不管是七叶遗言般的话语或自己将迎来的后遗症。脱掉沾了血的外袍,他随手用乾净的地方抹掉刚才被喷到的血,捡回手电筒后,他连忙赶回苏唐旁边。 青年看起来并无大碍,就是有些受不住而已,他才刚打着远离兇案现场的主意把他抱去另一侧的墙边放,恢復意识的青年就面色茫然地拉住了他。 「新来的……?」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刚……那个人呢?」 「在另一边……死了。」邵海抬手一指,动作完才想起环境太黑苏唐看不见,只好訕然地放下手,「总之没事了。不对,我接下来可能要请──」 话都还没说完,瞪大双眼的青年便大力抓住了邵海的双臂,撞的他跌坐在地的同时还一併打断了他的话。 浅色的光,属于炼成之术的光芒再次覆上了他的手臂。不是第一次让苏唐清理残留的力量,但和那几次彷彿随手处理的状况不同,青年咬着下唇,紧张的模样一度让邵海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散逸开来的黑雾在半空中凝成固态的小珠子,叮叮噹噹地落了满地,没心思再把它们弄成花的苏唐抓得很紧。炼成之术带来的灼热感让邵海有些不适,但因为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他便没有反抗。 直到小珠子佔据了大片地面,邵海身上再也清不出黑雾来后,苏唐才稍稍松了手。光芒淡去,连带青年略显苍白的脸色都归于黑暗之中。 苏唐放下手,嗓音有些惶然,「新来的,你、你刚刚脏得简直像是要死掉了……」 脏──想起苏唐曾用在他身上的「脏」是指什么,邵海这才反应过来。 「只是必要的代价而已。」他只能这么说,「但是,你刚刚那是……?」 难道说他连这都有办法处理吗? 邵海内心惊诧。唐刀有这样的能力,但代价过大,他平时根本不会去用,上次不得已使用还是一年前的事,重要任务出了意外,他靠这手底牌才扳回一城。但强撑着和同伴返回影子后,他就因袭上的后遗症而倒下,且一躺就是半个月。 那实在是太痛了,他不得不依靠止痛缓和的药物降低病痛,儘管后遗症的时间连带延长了数日,但他没办法,假如连一天都熬不过,他要怎么撑过整段后遗症的时间? 这回为了自救与救人,邵海才用了这股力量。本来想多少逃避一下之后得付出的代价,苏唐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招,还弄出了满地的小珠子。 「你太脏了,如果不清掉,等等说不定就会被那些吞没。」苏唐蹙着眉头瞪着他,「没有再增生,但还要观察看看……」 「麻烦你了。」有希望能解决那痛苦的后遗症,邵海望着苏唐真心觉得激动,不过这丝激动很快便转为担忧,他避开满地珠子,侧身捞回刚才滚远了的手电筒塞给苏唐,「不过一下子清了这些,你不要紧吗?」 「什么?」 「我上次用这股力量可是病了半个月,就算你的力量相剋,一下子清掉这些也会有负担吧?更不用说你已经忙了一整天。」 「那有什么……」苏唐别过头,话声渐弱。他拿着手电筒靠回墙边,直接而强硬地转移了话题,「我的眼镜掉了、我看不清楚,新来的,你去帮我找回来。」 「嗯?眼镜吗?」跟着转移话题,邵海确实有注意到苏唐没戴眼镜,大概是刚才逃跑的过程中摔掉了。他望了昏暗的实验室一圈,糟糕,这么暗他也看不清楚啊,「手电筒给我,我去附近找找。」 邵海朝他伸出手,孰料苏唐却是将手电筒抱入怀里,提防的神情就像邵海是个抢劫犯,「我不要!你刚才不是看的见吗?」 他听见七叶问的话了吗? 「那是刚刚,因为使用力量的关係,短时间我可负荷不了第二次。再说只是要找东西,杀鸡焉用牛刀啊。」 「谁管你那么多!反正你想办法找回来就是了!」 邵海挪开视线,他跟着坐到墙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不要。」 苏唐大概被他这话气到了,鯁了好几秒都没能挤出回应来,他别过脸,自己拿着手电筒往周围照,另一手却还抓着邵海的衣角,像是怕他趁机跑走似地。 哎,这样怎么找的到呢?邵海明知故问:「你抓着我做什么?」 「要你管。」苏唐连回头看他都不愿意,手还是没松。 「你扯的是我的衣服,这样我只能坐在这里走不了啊,哪能不管呢?」 「反正你现在也不能去哪里,坐在这里又没──喂!」 趁苏唐分心回话之际,邵海伸手一施力就把手电筒捞了过来。一手按住跳起来想扑过来抢的苏唐的头,他抓着手电筒往周围照了照,「别紧张,我就是看看而已……乖,我在这里,我又不会把你一个人丢着。」 一边说着,邵海手下一边不自觉的揉了揉,忽然有种以前在育幼院时哄弟弟妹妹们的既视感。 相当自然地收回手,邵海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不对。等等、不是、他刚刚做了什么?他绝对不是像安抚弟弟妹妹们时一样揉了上司的头吧!不是吧! 邵海不敢回头看苏唐现在是什么表情。怎么没发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那好他乾脆趁这个时候转移注意力── 「我看到了!你等等啊我这就去帮你捡回来!」 邵海起身就溜,还不忘把手电筒留给苏唐。 顺利找回眼镜后,邵海佯装无事地走了回来。他坐回苏唐旁边,把还好没碎的眼镜塞回他手里,「拿去。」 苏唐没说话,戴上眼镜后沉默数秒才低声挤出一句谢谢。 没有要追究吗? 眼看似乎真是如此,邵海想了想,用着淡然的语气略带试探地问道:「苏唐,你为什么这么怕黑?」 但他马上就碰了壁。苏唐的答覆满溢着警戒与拒绝,「关你什么事?」 「好歹我救了你,只是解答我的疑惑不过分吧?」邵海开始扯理由,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试图向青年展示那道疤,「而且你看,我还差点失血过多而死耶。」 这道疤大概很难完全復原了。那时担心苏唐撑不了太久,他没能完全处理好就赶去救人了。 「但你不是没事了吗?」苏唐抓起手电筒一照,突然被光线攻击的邵海连忙扭头闪避,还好苏唐很快发现并将灯光移开。 「话不能这样说,就算现在看来没事,也不能把已发生的事一笔勾消啊。」放下反射性举起来挡光的手,邵海再接再厉,「而且我治疗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耶?」 「……我帮你清乾净了。」苏唐的语气弱了些。 「那这道疤的事情扯平了。」邵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可我还是救了你。」 「这是你的工作吧?」 「你要这么无情、全部推给工作吗?好吧,我也不是不能体谅啦。毕竟你是上司,我是下属,我救你是应该的,你要这样想也没错。」邵海的语气十足无奈,他稍微替自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眼角馀光还在偷瞄苏唐的反应。 他就想赌一把,赌这样的说词能不能让苏唐动容。从他刚才的举动来看,这个赌注不是没有胜算。 这回苏唐沉默了将近半分鐘之久,他将双腿立起,也不看邵海,视线落在了手中的手电筒上,「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吗?」 -- 三、关文裕(09) 「那确实是原因之一,但我救你,也是因为我真的想这么做。」邵海不否认,「刚才的局面其实颇糟,我本来担心你撑不过去,但你做到了,不是吗?把灯关掉,然后往外逃,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吧?」 抬眸望向他,苏唐怔愣着没说话,邵海便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没能反抗,那我绝对来不及救你,正是因为你这么努力,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一把。」邵海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视线,「这就是我的理由。」 没有回答,苏唐像是逃避般地低下了头。摆弄着怀里的灯,他几度张口欲言,却只是沉默了比刚才更久的时间。 邵海也不催促。他往外看去,现在就算要走也不能直接回房睡觉,毕竟都出了事,总得要有人善后。 「……他们骗了我,把我一个人关在仓库里。」 稍稍分神的邵海听见了细弱的声音,他反射性回头,就见青年蜷缩起身子,抱着双腿将额头抵上了膝盖。 「那里好黑、好可怕,可是我等了好久……没有人愿意来找我,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人来。直到最后……他们也不肯帮我,就算知道是哥哥做的,他们也都不肯帮我。」 邵海保持沉默,专注聆听着他细弱的字句。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不仔细听就会这么错过了。 「他们只是不当一回事的带过这件事情,因为我……因为帮我,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为了我去得罪哥哥姊姊?怎么可能。」他语带自嘲,「从那次以后,只要待在黑暗的环境里,我就会想起那一次,还有……」 他沉默了下,再开口时的语气有些哽咽。 「还有,我已经是孤单一个人了。」 邵海抬起手轻放上他的肩膀。他突然有些庆幸,如果刚才选择拋下苏唐去找手电筒,就算再回来找他,现在恐怕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 「还好我刚才没丢下你。」他说,「还好我把你拉出来了。」 「……我以为你也会跟他们一样,就算你一直都很奇怪。」苏唐侧过头看他,说完又缩了回去。 「我就当你这话是称讚吧。」感慨地回应,邵海也差不多习惯这个形容词了,「……不过,要是我没拉你出来,你会怎么样?」 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没有丢下当时看不见的苏唐,青年此时才会愿意向他吐露真心话。 「会、会融化的……」 邵海一默,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憋了两秒后他还是忍不住吐槽。 「不是,你一个学医药的人讲这种话都不觉得扯吗?」 「那是你不懂啦!」苏唐终于抬头起来瞪他。愤然的别过脸,他拔下眼镜低头抹掉眼泪,「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可恶,你给我忘掉!」 这又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想是这么想,邵海从善如流,「好好,我忘记了,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少唬我!果然还是该像二叔那样,直接把不该留的记忆炼掉……」 「你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不要随便就想靠炼成之术解决好吗!」邵海大叫,要不是怕刺激到苏唐,他简直想退的越远越好,「不然、不然我拿一个秘密跟你交换,你就别计较我知道这些了?」 「我要你的秘密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种交换秘密的游戏在我大学时可是挺流行的。」为了让对方不那么紧绷,甚至一时衝动就对他下手,邵海一本正经地瞎掰着根本没有的事。唉,他真不容易。 「我跟你很熟吗?」苏唐不领情。 「好歹我们才一起逃过了生死危机,算是生死之交了吧?」邵海再接再厉,见苏唐没说话似是犹豫,他又再三保证,「而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告诉我的这些说出去的。」 「……你有什么秘密可以换的?」似是被说服了的苏唐怀疑地反问。 「那不如你问吧,你想想看有什么差不多重要的秘密,我会老实回答。」邵海只得这么说。苏唐应该不会问什么奇怪的事,就算问了,这里没其他人,他或许可以稍微不那么在意……吧? 「……呵。那既然如此,你就老实告诉我吧。」苏唐笑了,但邵海只觉得那声轻笑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新来的,你是谁的人?哥哥、姊姊,还是其他?是谁派你过来的?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邵海一愣,偏偏苏唐问的很认真,而且多半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开玩笑,「我是影子过来的没错,但是我和二小姐已经没有联系了,更不用说是其他的谁。再说,三院也不至于有外面安插进来的人吧?」 左前辈还特地对他做过警告,那么强势又向着苏唐的人,怎么会容许有间杂人等混进第三研究院呢? 「少来,你不知道吗?尹是姊姊的人、关是哥哥的人,左重行是、是──他就是个浑蛋。」苏唐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悦还是烦闷,或者两种都有,他轻哼了声趴回膝上,侧着脸看他,「你是真傻还是装蠢?都说了要老实回答,那就大方一点直接说是谁派你来的。我才不在乎,爱传什么消息回去就随便你吧,反正你也不是太碍眼,我不会赶你出去……」 听着他咕噥似的话语越说越小声,邵海顾不上他透漏的惊人情报,急忙澄清,「我真不是,没骗你!不然下次给你看我的手机,绝对没任何相关的通讯纪录。」 他完全不怕他看,反正他手机里也没多少个联络人,都是同事,最近的通讯纪录还是小桃传给他的讯息。 「我才不要。」苏唐哼了声,「你真没骗我?这时候说谎会下十八层地狱被割舌头喔。」 「真的,我现在的上司就只有你了。」邵海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诚恳,虽然他才刚瞎掰了交换秘密的事,良心有点痛。 苏唐安静盯了他几秒,还拿手电筒照他,「有证据吗?」 他的语气半信半疑。但这种事要怎么证明? 邵海想了想,「不然,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被赶出影子好了。」 「你说。」 「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其他人最多只知道我是搞砸任务才被赶出来的。七叶──就是刚刚追杀你的那个人,他的妹妹不久前死了,被苏湘媛和苏暮澈的私下斗争给牵连,好像是他有个相当重视的亲人的事被发现了吧。」 影子里的人大多没有身处明面的亲人朋友,少数仍与明面有着情感联系的人,不是藏的极深,便是早已断绝了联系。 邵海是第一种人,而七叶,则是第二种人。 他重视的「亲人」,就是他临死前提及的小莹吧。 「私下斗争?我还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呢,原来也会互咬啊?」比起七叶,苏唐显然对兄姊私下也会互斗的事情更感兴趣,「再来呢?」 「湘媛只告诉他是苏暮澈下的手,原本是想把他当成反击的武器吧,七叶表面上答应了,背后却认为妹妹是苏家内部斗争的牺牲品,他仇视起苏家,偷偷蒐集了影子的秘密打算卖给魏氏,但在离开前被发现了。」 挟持妹妹威胁他当内鬼的是苏暮澈的人,然而向苏暮澈復仇是顺了苏湘媛的意,憎恨着苏家的七叶最终选择了第三条路──带着影子的机密档案投奔魏氏。 「魏氏?」 「五大家族之一,和苏家不太对盘的一家……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苏唐无辜地摇摇头,邵海一叹,「再来,湘媛就派了我们一群人去追捕,我是第一个找到他、制伏他的人,但他告诉我,苏暮澈和苏湘媛都是害死他妹妹的兇手。」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如果不是因为苏家,小莹她根本不会死!苏家人可以为了利益见死不救,说不定苏湘媛是刻意不救小莹的!』 他清楚记得七叶被他制伏后撕心裂肺的控诉,但真正动摇他的还是下一句话。 『你也是被苏湘媛带进影子的吧?带着那种东西,你敢肯定那女人没为了你的力量做手脚吗?说不定你也是受害者啊!』 「我本来只当他是穷途末路了想动摇我,但听了他的话,我确实產生了一点怀疑,所以那当下,我选择顺从本心放走了他。」 出事那时他根本无心思考,只有连累挚友而死的自责和痛苦,之后也很少回想当时的事。但听七叶那么一说,他却无法克制自己去想:当年苏湘媛出现的时机会不会太刚好了一点? 如果那人死去时她早在现场,只是刻意见死不救,在事成定局后才现身对陷入绝望的他伸出手……这样的猜测让他心情复杂,动摇之下,邵海还是放走了同样绝望的七叶。 -- 三、关文裕(10) 「后来我去和湘媛自首,七叶也被影子的其他人抓了回来。和她解释理由时,因为想要得到答案,我把放走七叶的理由和怀疑全告诉她了。」邵海脑中浮现那时苏湘媛的神情,「面对我的疑惑和七叶的质问……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束手旁观,她确实有办法阻止,但考虑到代价与利益,她便什么都没有做。」 邵海不恨她,但也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信任她。看出了这点,苏湘媛当然不可能如以往那般继续重用邵海了。 「大概是考虑到我曾有的贡献,加上七叶也被抓了回来,机密完全没洩漏出去,她最后放了我一马,只是把我赶到这里当研究员而已。」 除外,他为替自己脱罪而表现出的诚恳也是原因之一。 邵海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道:「我能理解、但没办法认同她的行为,所以我和她恩怨两清,从那之后我就不是她的下属,也不再替她办事了。」 「这理由听起来还可以。」苏唐如此评论,「不过,那个实验体不是你朋友吗?你上次还替他说话,刚才却直接杀了他?」 「严格来说我们也不是朋友啦。」邵海抓了抓头发,怎么每个人都这么以为?「刚才的状况有点复杂,而且他若是活下来了,你又要怎么处理他?」 「左重行会先处理,处理完后当然是继续用啊。」苏唐满脸理所当然,好似不知道自己这话有多可怕。 「我发现只要扯到研究,你就会变得很──」邵海琢磨着形容词,「该怎么说呢,冷漠无情?心狠手辣?没人性?」 虽然没听懂邵海到底想表示什么,但苏唐也听得出肯定是不好的意思,他冷冷警告,「你再多说一句,我让你去当实验体喔。」 「……对不起,请当我没说。」邵海立刻道歉,从善如流是好事,这他最会了。 威胁奏效,苏唐哼了声,「我勉强相信你。但要是你乱说话,我一定会让你在实验室里后悔。」 这是恐吓他乱说话就会变成实验体的意思吧?邵海承认这威胁挺有效的。 「所以我合格了?」不会被抓去洗掉记忆了? 「嗯。」苏唐点头宣告放他一马,「整个第三研究院只有你比较不讨厌,继续保持。」 「我会努力。」邵海点头,「那我可以问问题吗?」 苏唐半瞇起眼,「你又要问什么?」 「不算是跟你有关的啦,放心。」猜出他在警戒什么,邵海先给他打个预防针才问,「你刚才说,关先生他们都是被安插进来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要问这个,左重行跟我说的啊。」苏唐满不在乎地回应,「他囉嗦地讲了一堆,要我小心这小心那的,烦死了,我又不喜欢他们。」 「那你不介意吗?」 「介不介意又怎样,他们不惹事,我也没理由赶走他们。」苏唐的语气有些闷,「随便吧,让他们去跟左重行玩,我才不想管。」 「苏唐。」邵海觉得自己今晚一直在挑战苏唐的底线,「这样你不寂寞吗?」 ──我已经是孤单一个人了。 苏唐刚才语带哽咽的话,虽然不晓得他说的事是多久以前,但他现在的处境不也是如此吗? 小桃和关先生都是被安插进来的,左前辈和苏唐的关係感觉又很复杂,但不像是好的那方面。以前觉得苏唐看起来并不在意,但今天一听,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同样不表现出来而已。 「……也没什么。」苏唐低声咕噥。 心情复杂地望了他几秒,邵海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这要他怎么能放着不管呢? 他无奈一笑,「既然这样,那我来当你的同伴吧。」 苏唐瞠大了眼,表情就像是他说了什么疯话,「你……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开药给你。」 「不需要啦。而且你看,我不是谁派来的,现在的上司又是你,最重要的是你又不太讨厌我,那不是挺好的嘛?」 「你有病吗?」苏唐坐直了身子骂,「走开!少得寸进尺!」 好吧。得寸进尺的邵海依言往旁挪,移没多远又被苏唐拉住,「喂,你要去哪里?」 邵海故作困惑地回应:「不是你叫我走开的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糟糕,好像太过火了。自觉不妥的邵海连忙懺悔道歉,但打定主意不理他的苏唐抱着手电筒撇过头,任凭邵海在他旁边又是懺悔又是劝,全当成耳边风。 歛下眼睫,苏唐伸手把下滑的眼镜推回去,却藉着这个动作偷抹了把眼角。 ……这个角度,他不会看见的。 就在邵海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挽救形象时,他忽然瞥见门口的方向有光亮传来。一边打量,邵海一边提醒,「苏唐,有人来了。」 终于来了吗? 拿着手电筒的人下秒便踏入了实验室内,灯光一晃就找到了他们。邵海举起手挥了挥,算是让他知道他们俩好好的没什么大碍,「前辈。」 快步走了过来,左前辈绷着脸,还是得亲眼确认过状况才能放心。途中经过了倒地的七叶,但他只是略停了下便继续走。 然而他一靠近,顾不上生气的苏唐便抢在前头语带敌意地道:「这事跟我没关係,你不能推到我身上。」 「我知道。」左前辈答得很冷静,他在苏唐身边蹲下身,「有没有哪里受伤?」 「一点而已,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管。」 已经习惯苏唐的冷言冷语,从这句话判断出他没事的左前辈稍稍松了口气,他望向邵海,瞥见他颈侧的疤时蹙了下眉。 「你们两个先回去处理伤势,这里我来收拾。」他不容质疑地道,并简单说明了下现况,「电源已经请人来处理了,出状况的不只我们这里,也有其他地方同样受雷雨影响停了电。后续状况一样我会处理。」 「所以什么时候会好?」苏唐现在只在乎这个。 「不确定。你回房间睡觉,明早或许就好了。」 两人先离开了实验室,考虑到适合处理的地点不多,最终还是先进了苏唐的房间,对此苏唐纠结了几秒,看了邵海一眼后才同意。 苏唐从柜子底层取出了医药箱,上回没能仔细看,这次稍微翻了翻,邵海发现里头的药品工具准备的相当齐全,而且品质都相当不错。 他瞥了眼苏唐,后者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也是,既然是准备给苏唐的,品质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再怎么不讨喜,他都是苏家的小少爷,更何况还有左前辈在。 充当照明的是床头柜上那盏猫咪夜灯,邵海这回看着总觉得没那么突兀了。他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从医药箱里翻出工具替自己包扎。 他本想问苏唐需不需要帮忙,但看他拿药的动作比自己还熟练,就没多此一举去问了。 -- 三、关文裕(11) 过程中两人没怎么说话,各自处理完毕后,邵海才发觉现在的状况有点尷尬。前辈出现前他才刚惹火苏唐,但看现在青年的表情,好像也不像会跟他计较的样子。 「苏唐。」他决定直接问,「不生气了?」 抬眸瞪他,苏唐沉默不答,好半晌后才道:「……你的提议,还算可以接受。」 是指当他的同伴的提议吧。邵海松了口气,「啊,那就好,之后也请多指教了。」 「哼。」 之后,邵海昧着良心利用了自己对前任上司的认知,在不洩漏机密的前提下以此为切入点向苏唐打听关于他们过去的事。苏唐或许觉得这部分不太重要,他问的时候没多花太多心思。 苏家未成年、被认定有资质的孩子,都会被送往远在北部的别墅学习医药相关知识与炼成之术的使用方式,并在那座城市里特别设立给暗面之人就读的学校上学。为了让他们有磨练的机会,他们隐瞒了身为「苏家人」的事实,以当地某商贩之子的身分对外活动,不过那商贩也是苏家底下的人,有不少交易都是透过他进行的。 苏唐和他的堂姊堂哥差了五、六岁,再加上某些他不愿透漏的原因,他是在十岁左右才被送进别墅的。当时的他太过单纯,误信了表面温和、实则不怀好意的哥哥姊姊,因而吃了不少苦头,被苏暮澈关进仓库也是那时候的事,对黑暗的恐惧从那之后一路持续到了今天。 他们断断续续谈了些过去的事,还为暗面的学校和明面的学校有什么差别进行了番讨论。左前辈花了不少时间收拾善后,等待的期间他们只是在这里聊天,好似外面的纷争都与他们无关。 当左前辈前来敲门时,苏唐一瞬间显得不太高兴,邵海倒是无所谓,在前去应门前,他边起身边略带安慰地道,「下次有机会再继续吧。」 这话似乎让苏唐的心情好了些,他点点头,起身跟着邵海去开门。 确认他们俩都没事后,左前辈没打扰苏唐太久,差不多也该离开的邵海跟苏唐告别后出了房间,他没直接离开,因为还有话打算要说。 「今晚我会待在门外。」左前辈淡淡地告知苏唐。 「才不需要……随便你。」苏唐别过脸,拒绝与左前辈对视。他退回房内就要关门,邵海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不好意思承认,仗着左前辈说了就会做到,想直接开溜了。 关上门前,苏唐的动作一顿,他从门后露出半张脸,「……新来的,今天谢谢。」 「碰」的一声,房门飞快地关上了。邵海一句不客气都还来不及说,只得悻悻然地把话吞回去。 接着,他转过头,「前辈,您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左前辈看了他几秒,「从苏唐骂我是浑蛋的时候。」 承认的这么乾脆?那事情就好办了。 邵海本来还担心前辈会装傻,不承认自己偷听了他们在实验室里的对话。虽不怕他听,但邵海对理由还是相当好奇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放轻了音量,左前辈反问道。 「有光。我是在听苏唐说话没错,但不会因为这样就忽略了周遭环境。」邵海同样低声解释。这里的隔音是不差,但他们各自都有不想让苏唐听到的理由,「不过,为什么您不打扰也不阻止,甚至刚才还这么放心地让我跟他独处?」 既然都注意到了,邵海也能推测出前辈是刻意不在第一时间就进来的。刚才那些说词能说服苏唐,但他并不认为左前辈也会接受。 「苏唐既然愿意接受你,那我也没什么好阻止的。」左前辈这么说时的眼神彷彿别有深意,「从那天之后,你是第一个让他表现出信任的人,希望你不会愧对于他的信任。」 「那天?」邵海疑惑,「您是指……两年前?」 两年前第三研究院发生的「那件事」,他听说时才想过,只有左前辈和苏唐知道事情的细节……他有机会从前辈这里知道答案吗?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左前辈直接打碎了他的期望,「假如哪天苏唐够信任你,你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好吧,总归是个方向。 「我明白了。不过前辈,您也知道苏唐怕黑的理由吧?为什么罚他的时候还要把他关在暗室里?」 「惩戒总得要有吓阻的效果,只有让他不敢再犯,惩戒才有意义。」冷淡答覆的左前辈明显不愿再多谈,「谈正事吧,刚才你们碰上了什么?」 邵海只好暂时放弃追问,「……好吧。」 □ 事发后隔了快两週,第三研究院差不多回归日常,那晚停电的事也在眾人的忙碌下处理完毕。左前辈负责对外联系、小桃和关先生清点三院里受影响的器材,邵海帮着整理七叶这次事件的报告,至于苏唐啥都没处理,继续把工作完成后才顺手看了左前辈整理好交给他的报告。 那天晚上,邵海也从被救出来的小桃和关先生那里得知了事发经过。就如七叶所说,他们俩接到通知说实验体有状况时便一同赶去,根本没想到七叶会是装的,上前检查的关先生最先发现,他退的快,但七叶的反应也不慢,他没攻击离他最近的关先生,而是直接挟持了站在较后方的小桃威胁他们。 不得已之下,先后弃械投降的几人被迫交出了钥匙,最后全被七叶关在了囚室内。至于七叶怎么会知道要在实验室里找他们,小桃支吾其辞后,还是承认了是自己受胁之下说出口的。 怕被究责,她有些紧张,儘管邵海和关先生都承诺会替她保密,她还是颇担心会被苏唐或左前辈知道。不过隔了这么久还没人来找她问罪,应该是没事了。 随手把整套衣服扔到床上,邵海盯着手机行事历上记下的「鸿门宴」,由衷地希望今晚真如关先生说的只是去吃顿饭而已。那天他还以为自己会病到没办法参加,不得不说,苏唐的炼成之术真的太神奇了。 邵海清楚记得,使用唐刀后的第二天早上,他坐在床沿对自己的状态又惊又喜。刚起床时他打了个喷嚏,就只有一个喷嚏,而不是发烧喉咙痛咳嗽还加一堆有的没的,甚至他觉得自己的状况相当良好,那个喷嚏说不定还是因为天气有些凉的关係。 照这个状况下去,他的困扰说不定真有被解决的一天。想到这,他对今晚聚餐的怨念好像稍微淡了些。 -- 三、关文裕(完) 关先生两天前就先告知他今晚的出发时间,两人准时会合后便由关先生开车前往举行聚餐的会馆。久违踏出观海医药的研究院区,邵海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感慨。 还好他的衣柜里有适合出席这种场合的衣服,再怎么说他也是代表三院出席,就算苏唐满脸嫌恶地说随便穿就好,他还是认为不能太随便。 出发前苏唐还不知是刚好路过还是刻意绕路过来,看见他这身打扮后用一声冷哼以示不满,然后领着不会追究他过来干嘛的左前辈走了。 邵海有时真觉得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微妙。 前往会馆的车程大约半小时,途中两人只是偶尔才间谈几句。关先生本就话不多,选择性话少的邵海也没特别开话题,好在过程还不算太尷尬。 想起苏唐那时透露的「关先生是苏暮澈的人」,邵海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不过,小桃不适合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其实是苏湘媛的人吗? 想想还是颇有可能的。 「邵海,你最近和苏唐关係挺好的?」 他还在神游,关先生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吓了跳的邵海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怎么这么说?」 「苏唐可不会特地出来送行,甚至连今天我们要去聚餐都不一定记得。」关先生依然望着前方,他在开车,不能乱来的。 「原来如此。」 「别想太多,我就是好奇而已。」关先生的语气颇坦然,「我在三院两年,你是第一个被苏唐特别关照的。」 「是吗?那我挺荣幸的。」 邵海不确定关先生有没有听出他正试图蒙混过去,但后者什么也没表示,只是忽然把话题带到不在场的另一位同僚上,「小桃会担心被发现是她透露的情报,是因为苏唐可能会藉此把她赶出去。」 「这么严重?」邵海一惊。虽然想过苏唐可能会拿这事刁难她,但没想到竟会到这种程度。 「苏唐不会放过能赶人出去的机会,我看了两年,这是他叛逆的方式。」作为继左前辈后资歷最长的研究员,关先生这话还是挺有份量的,「三院的局势很复杂,但也有些挺单纯的事,例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是同一阵线的。」 他抽空瞥了他一眼,「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放心,我和小桃都不会害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 关先生不予置评,「能让苏唐对你另眼相看也是件好事,至少我个人挺乐见其成的。」 「为什么?」邵海好奇了。 「三院这样的局面持续两年了,苏唐不变,往后就只会更糟而已。」 邵海把视线挪往前方,「你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但如果不是敌人了呢?」 「那就要看变的是谁了。」 局势果然挺复杂的。邵海在心里轻叹。 「你讨厌苏唐吗?」他问。他知道小桃很讨厌苏唐,但关先生的态度一直都挺模糊的。 「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对我来说,他就只是比较难办的上司而已。」关先生回答道,显然并不忌讳这种问题,「不过,如果他真有靠自己成为三院院长的那天,那跟着他做研究其实挺不错的。」 「居然吗?」邵海的惊讶全反应在语气上。 这反应让关先生微微一笑。他解释,「苏唐和其他研究员不一样。其他院在做研究,或许是为了对抗疾病,或许是为了做出能造福社会的药,又或者只是单纯为了利益。但苏唐不是,他做只是因为研究本身让他觉得有趣,做出成果的过程能给他快乐与成就感。跟他在实验室忙的时候,我能从他身上看见纯粹的热忱。」 「确实。」邵海深有同感。 「你那时候还没进来,大概不清楚吧,c区那套设备就是苏唐这精神的成果。」 「之前二小姐提过她和一院那边都想争取,我其实满意外最后被三院要走了。」 关先生边回想边说,「那时我们刚把忙了三个月的研究案收尾,都还没开始弄报告书,苏唐就把它拿去跟二院换了这套设备。我们都吓了一跳,但对苏唐来说,那个研究案不过是他心血来潮做的,既然完成了,对他而言就没什么价值了。」 邵海想了下,这确实很像苏唐的作风。 「话说,苏唐偶尔会偷用。」关先生说的模糊,「但整个三院唯一敢公器私用还不怕被抓到的,也就只有苏唐了。」 「他用那个做什么?」 「不晓得,他把纪录都删光了,我也只是发现有残留的痕跡而已。」关先生转了个弯,已经能看见外观气派的会馆了,「快到了,会紧张吗?」 「……说实话,有点。」 「放轻松,这家餐厅很有名,机会难得,可别消化不良了。」 停妥车后,两人下了车进了会馆,在服务人员的指引下来到了被观海包下的场地。邵海一路上就跟在关先生旁边负责点头微笑,意外的挺擅长社交的关先生相当自然地和碰到的人们打招呼。不过邵海跟了一会儿,就发现有些人似乎和关先生是旧识。 「唉唷,这不是小关吗?好久不见!」 「嗯。」 「从你被调到三院就不怎么看到你了,听说你那的上司很难搞啊?」 「还行。」 「真可惜啊,文裕,有没有打算调回来一院?我们部门的人都还挺想念你的。」 「再说吧。」 似是察觉到邵海的疑惑,关先生抽空扔来了句解释,「我以前是一院的研究员。」 他太过轻描淡写,邵海反而不知该从哪开始惊讶了。一院的研究员……苏暮澈的人……原来两年前安插眼线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吗? 不过,关先生又是怎么在这样显而易见的状况下,在第三研究院顺利待了两年的? 怀抱着疑惑在安排好的座位坐下,邵海观察了圈,发现他们的座位被和一院的人安排在一起。轻松融入其中的关先生显得很自在,邵海则在意识到这些都是明面的普通人时,忽然觉得胃开始痛了起来。 为什么呢?是太久没在明面生活了吗?在来之前,他可没想到自己会对这点感到不自在啊…… 邵海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旁人欢快的气氛下,八成会让邵海消化不良的餐会就这么开始了。 -- 三、关文裕|事后记述 目送着二小姐离开房间,关文裕靠回墙上继续闭目假寐。 他是在一片慌乱声中被吵醒的,一清醒听到的就是那样惊人的消息。儘管早有预感三院有天会迎来剧变,只不过这时机点和事由都与他预料的不同。 不过,邵海杀了苏唐? 关文裕在心里对这事打上了问号。就他的观察来看,就算曾经发生严重的衝突,邵海也不像是会对苏唐產生杀意的人啊。 事发以后他没碰上左重行,叫醒他并告诉他这件事的是尹筱桃,作为三院的研究员,他们理所当然都必须配合进行调查。 不过这本就是个复杂无比的地方,二小姐亲自过来、大少爷肯定也已有动作,更不用说其他对失去主人的第三研究院虎视眈眈的人了,这一夜的苏家註定不会平静。这只是开始。 对某些人来说,所谓的真相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苏唐对苏家的价值在于他学术上的才华,也仅止于他的才华,倘若苏家能找到一个人完全取代苏唐在第三研究院的位置,届时他将不再拥有这样的价值。 至少关文裕知道,将他安插进第三研究院的大少爷早有打算。若不是苏唐忽然死了,他大概会在苏唐「被放弃」后第一个争取过来接手,到时候不管苏唐愿不愿意,他都只有向苏暮澈低头一路可走。 想来其实挺感慨的,但也只是感慨而已。 关文裕并不在乎苏家人与他们之间的斗争,他出身暗面,却是走明面的正当管道进入观海医药,最后成为第一研究院的一员。至于之后受到苏暮澈的提拔与重用,他只是不卑不亢地担起了分配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苏暮澈派他来第三研究院是信任,相信他能够在最后成为掌握第三研究院的棋子的信任。于是在观察完新工作环境的局势后,关文裕直接去和苏唐身边控管一切的左重行摊了牌。 自己的身分、苏暮澈的打算,以及──他愿意协助对方把第三研究院稳定下来。 那时的第三研究院受苏唐影响,气氛糟糕不说,苏唐的独断横行和不容错误都让人压力相当大,被调进来的人多半是非自愿,比起怎么把研究做好,他们更希望能离开这里。 偏偏苏唐对想离开的人毫无挽留的意思,甚至表现得相当乐见其成。因为他的态度,本来还在观望的人也都死心了,第三研究院的恶名也在那之后不脛而走,想拦也不见得拦的住。 左重行劝不动苏唐,最后只得接受他的提议。得到了不会因身分而被赶出去的承诺后,关文裕成了第一个认真配合苏唐实验的人。 他沉默寡言,但并非不善于社交。关文裕成了研究员们与苏唐之间的缓衝,虽然那些人最后还是因各种自愿或非自愿的原因走了,但至少第三研究院直往下落的局面迎来了最低点,并在他们的努力下恢復到了能安稳做研究的状态。 他顺利待到今日,而往后不论苏暮澈能不能顺利接手第三研究院,熟悉三院研究事务的他绝不会轻易成为弃子,甚至会是苏暮澈接下来的重要筹码之一。 如此评估过后,关文裕并不担心自己会怎么样,再加上从二小姐并未多加刁难的态度来看,在让苏暮澈接手第三研究院这点上,他们俩是有共识的。 想了一圈理了理思绪后,闭上眼的他决定继续补眠。 事已成定局,他总得养精蓄锐再去面对明天的事。苏唐的第三研究院将在今日画下句点,不过…… 就像对他的死亡一样,又有谁真会在乎这些事是因何而起呢? -- 四、左重行(01) 「你从餐会带回来的?」 盯着眼前的点心盒,苏唐双手环胸,满脸警戒,好似眼前的不是邵海特地带回来给他的点心,而是某种下了毒的陷阱。 「不是,我另外买的。」因洗过澡而获准坐上床缘,邵海无奈地澄清,「我胃口不好没吃多少东西,听说那家餐厅的甜点也很有名,我就藉口买一些回来了。」 「原来如此,早说嘛。」苏唐瞬间没了牴触,相当愉快地拿起叉子开始进攻,「就说那种餐会不去也罢,谁叫你要跟去,活该吃不下。」 「我已经答应了啊……」邵海很无奈,他总不能没理由就跟关先生说他不去了吧? 苏唐的注意力已经挪到了蛋糕上,「这很好吃欸,好吧,如果每次都能带甜点回来,这种餐会一个礼拜一次也没关係。」 「拜託放过我的胃好吗?」 苏唐拿了其中一块塞给他,「这给你,你吃吃看。」 好吧。邵海伸手接过盘子和叉子,其实他不常吃甜食,挑的时候也只是随便选了几样人气甜点,没被嫌弃就好。 此时一嚐,这点心确实不错,就是除了味道外连价格都令人印象深刻。 「不过,我还以为来没多久左前辈就会来敲门问状况,结果他好像不管你回房休息之后的事喔?」 「嗯?没有啊,我房间有装监控设备,就在那边。」苏唐用叉子往柜子的方向一指,不以为然地道,「他用手机或电脑都可以看喔,说不定现在就在偷窥呢。可惜他不吃甜食,不然羡慕死他,哼。」 听了这话的邵海差点成为第一个被蛋糕噎死的三院研究员。 看着他的反应,苏唐叉了口蛋糕塞进嘴里,对着掩嘴呛咳的邵海投以鄙夷的目光,「不要浪费食物。」 好不容易顺过气能呼吸,邵海对苏唐的冷眼旁观相当无奈。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喝,观察着吃的津津有味的苏唐,忽然眉头一蹙,「你该不会又没吃正餐了?」 动作一顿,苏唐咬着叉子偏头想了一会儿,「对喔,我晚餐好像没吃,上一餐吃的好像是午餐吧……忘了。左重行好像有催我,他太吵了,我有点印象。」 又是专注研究就不吃不喝的坏习惯,邵海蹙眉,「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你做研究不饿吗?不然干嘛不吃饭?」 「还好啊,没什么感觉。」苏唐顿了顿,继续进攻下一份甜点的他吃了口后才补充,「实验室里又不能饮食,加上以前总得做出结果才能休息,大概只是习惯了而已。」 又是以前的关係吗?在北方别墅学习的时候? 邵海真心觉得必须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搞坏的,以后做实验都要按时休息吃饭,我在的话会提醒你,别又拿实验当理由拒绝啊。」 苏唐不满了,「要你管,你很囉唆欸?」 「做到的话,下回我放假出去就替你买甜点回来。」邵海给出条件,还追加,「可以让你挑喔。」 苏唐顿时动摇了,天人交战了半分鐘才不甘不愿地答应,「……好啦。」 拿甜点诱惑果然有用。 邵海会注意到苏唐喜欢甜食,还是因为他被关禁闭出来后的那碗甜汤。左前辈除了晚餐外还特意准备那碗汤,用意多半是要安抚苏唐。 然而中央厨房几乎没在做点心,苏唐也只有少数机会才能吃到。至于那时的甜汤为何过了当日他就不喝了,邵海不着痕跡地打听过,是因为特意准备的人是左前辈的缘故。 邵海至今还不明白左前辈与苏唐的关係。 左前辈重视苏唐的安危,既是监视者也是保护者;至于苏唐……他时常表现出对左前辈的厌恶,但邵海认为,苏唐对左前辈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信任、甚至是依赖的。 邵海想过要问苏唐,但每次话到嘴边就有种「还不是时候」的感觉阻止了他。几次之后他还是选择顺应直觉,反正,迟早会有机会问的吧? 当时的他是这么以为的。 □ 专案结束以后,苏唐隔没两天就拟好接下来要做的事,并把工作一一交代了下去。邵海边做边学,好在都没出什么大问题。 这几天的实验依旧如常,苏唐进了实验室后还是六亲不认,就算邵海和他私下的关係比最初好上不少,他还是逃不过因动作慢或偶尔的迟疑就被苏唐责骂的命运。 不过,苏唐确实记得要准时吃饭了。邵海颇欣慰。 和之前的专案不同,这回苏唐要做的是他自己的研究案,相同的是细节依旧很难懂。偶尔做着简单的工作时,邵海会觉得自己「研究员」的职称其实揹的有些心虚。 这天工作结束后,苏唐继续拋弃以往总跟着他的左前辈,「新来的,你跟我来。」 「好。」邵海差不多习惯苏唐的点名了。 无视于下班的其他人,苏唐叫上邵海、拿了份文件就往里面走。跟在青年后方的邵海走了一小段后便问:「要去哪里?」 「去不会有人来的地方,你的武器带着吧?」 「带着。」 「去看看它还有什么花样。」 进了实验室c区,苏唐也没叫邵海动手,自己替设备开机后便动手操作起来。邵海就在旁边看,忽然想起前几天关先生才说过苏唐私底下会偷用。 看他的动作熟悉,确实挺像亲自操作过的样子。 一会儿后苏唐敲完了按键,在隔壁房间的中央,白色的人偶在光线的构筑下逐渐成形,而后变成和实测时相同的黑色。苏唐不满意的一皱眉,按了几个按键后,人偶的顏色变成了红色。 然后是绿色、黄色、蓝色……邵海凑过去一瞧。喔?还有选单可以选色的? 「这好像跟上次关先生弄的是不一样的介面?」之前实测时邵海稍微注意过,此时敏锐地发现了不同。 「这是比较好操作的模式。」苏唐解释,展示般地又切到另一个选单,敲了几个按键后,白色房间里又多出了两座小山般的凸起,「内建的模组,以这些当基础去改的话,听说可以弄出很多花样。」 「真神奇,它有什么不能做的吗?」邵海突然有种衝动想玩玩看。 「基本上能建模的都可以,就是需要技术,有关那样的程度就可以做很多东西。」苏唐说着打量起邵海,忽然异想天开,「你行不行?让你去跟关学学看,以后就不只他能弄了!」 邵海闻言挪开了视线,避开青年灼热的目光,「咳,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应该没什么天赋……」 「你好没用。」苏唐的热情说收就收,嫌弃起人来也没在客气的。他关掉选单,望了眼里头呈现橙色的人偶,「算了,就这个顏色吧。」 -- 四、左重行(02) 又按了几个按键后,苏唐招呼着邵海踏入白色的房间,关上门后相当自然地朝他伸手,「你的武器借我。」 邵海拿出掛饰递了过去,但苏唐没接,「不是这个,你让它变成正常的大小。」 「你不会要自己用用看吧?」邵海怀疑地打量起苏唐,怎么看都是没练过的样子啊?真让他用,多半只会先伤到自己吧? 「只是看看而已,我才不会做那么危险的事。」 想到上次苏唐才在这里以身为饵去引诱七叶,邵海对苏唐这话抱持着极大的怀疑。 大概是他怀疑的神情太过明显,苏唐不悦地抿了抿唇,「……我才不会。你要是不信就算了,你的刀就自己想办法处理。」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就是了。」邵海只得同意。唐刀在他手里化为正常大小,考虑到危险性,他把刀鞘也留了下来,「你小心点。」 苏唐就只是单纯的研究人员,也不像苏湘媛拥有随手炸人的本事,邵海还是挺担心他误伤自己的。 「有什么好紧张的,囉嗦。」苏唐咕噥着接过唐刀,动作带着一丝谨慎。 两手握住唐刀,他小心翼翼地调转刀身,反手握住刀柄后轻轻拉出一截。银白的刀身如他曾经见过的那几次一般锋利,苏唐的脸色转为严肃,动手之前,他也没忘了先告知邵海一声。 「你身上累积的气息和刀上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要比的话也只有上一次的勉强可以。我试看看把它的力量抽出来。」 「会有危险吗?」邵海只担心这个,他实在不确定唐刀会不会因此而「生气」。 「要是抽出来的气息具有危险性,就让标靶去接招吧。」 苏唐耸耸肩,邵海回头看了「标靶」一眼,那橙色的人偶就像还不知道自己将迎来的命运,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那还是我拿着吧。」邵海从苏唐手中拿回自己的刀。保险起见,由熟悉唐刀力量的他负责充当刀架比较好,「状况不对你就往后退,退远一点,不要硬来。」 苏唐没反对,「就这样吧。」 两人又商量了下细节,确认没问题后,邵海反手将刀出鞘半截。探出手的苏唐望着刀身上倒映出来的自己,闭了闭眼,他轻触上了唐刀的刀身。 刀身透着金属的冰凉,苏唐避开了刀刃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将力量覆上唐刀。他歛下眼睫,试探性地慢慢将力量蔓延,半分鐘后,他轻吸了口气。 下一秒,失控般炸开的力量化作气流将青年震退数步,踉蹌往后跌的苏唐将手中掌握住的力量全往橙色人偶的方向甩,在它身上劈出几道切痕,邵海则同步将唐刀收回鞘里,刀身不满似地震颤,幅度大的邵海差点握不住。 唐刀回归平静后,邵海抬起头,「……你做了什么?」 苏唐回望他的眼神相当清澈而无辜,「力量不够会没办法抽取足够炼成的量,它也不太有回应,所以我就想一次加大力道试试看。但看来这样的方式也不行,或许要算一下它能承受的极限在哪……」 解释到一半就开始思考,邵海望着他,叹了口气垮下肩。 ……他怎么就忘了苏唐做研究时有多危险呢? 「你没受伤吧?」邵海打断他的思考。 「没事,我有稍微抓到一点力量,所以可以把四散的力流集中往同一个方向释放,我扔的还是挺准的吧?」苏唐摆摆手,说的颇轻松,「再来一次。」 「等一下,暂停。」邵海自认这状况下的胆子没苏唐的大,但直接拒绝肯定惹他生气,他只好换个思路拋出疑问,「刚刚的接触有发现什么吗?」 「只有一点称不上结论的东西,你要听吗?」 「好。」邵海点头。最好能让他找出说服苏唐用温和一点的方式处理的办法,「让我听听看,说不定我也能帮你分析。」 「也是。」苏唐语带同意,他解释:「这些气息是带着某些『意念』的,如果能找到方法将这些气息完整炼出来,或许能进一步了解它。」 「什么样的意念?」 「负面的。你的力量比起咒术,用诅咒来比喻可能更贴切一点。」 「因为唐刀上附的咒术大多是以负面效果为主吗?」像是让人昏厥、让人头晕噁心、让人宛如冻结一般的静止之类的? 苏唐摇摇头,「因果关係反了。是因为它的气息偏向不好的那一面,所以你用的咒术效果才会是负面的。」 邵海仔细咀嚼着这番话里的涵义,苏唐则进一步向他确认,「你上次说被刀刺中的人是被下咒了,既然是咒术,那也有使用的限制吧?」 像是怕他听不懂,苏唐还补上了举例,「以我的炼成之术来说,咒术作用的基础是『接触』,我必须『感觉』到我想炼成的对象,建立力量流通的管道后才能炼成。大部分的咒术都离不开这套模式,你的刀应该也差不多。」 像他偏爱的结晶花,刚才抽取力量却没能顺利炼成的尝试,甚至是被七叶攻击时,因他的刀触碰到自己而能将之破坏──这些的前提都在于他能接触到炼成之术想作用的对象。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邵海默默在心中感慨,有学过相关知识、在暗面长大的人果然不一样,「如果我想对目标下咒的话,唐刀必须和目标有足够的接触,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刺他一刀。」 「那就是了。」苏唐的语气就像是已经解决了问题,「再来一次。」 「你这次要怎么做?」同个坑不能摔第二次,邵海记得要先问了。 「至少先取一点足够研究的样本出来。之前从你身上弄出来的我还留着,上一次的话,不知道左重行打扫完有没有收起来,我再问问他吧。」苏唐捏着下巴思索,「这样就有三种情况下的样本,你身上长期累积的,武器上的,还有……上次你是怎么弄的?」 「我把唐刀上的咒术作用在自己身上了。」邵海试着解释,他自己也不是完全了解,但总不能答的太模糊,「效果像是治疗伤口、恢復体力,或是提升能力──这个和你们上次的专案是类似的效果。」 「这么听来,你的咒术都是和身体状况有关的呢。」 「什么意思?」 苏唐侧身转向橙色的人偶,伸手一指,他不答反问:「如果要你让它飞起来,你做得到吗?」 「不行。」他的刀可没有这类型的咒术。 「让它放大缩小,或是扭个七百二十度呢?」 「也不行。」扭七百二十度是什么兇残的杀人方式? 手指一晃,苏唐改指向了身侧的白色墙壁,「那你能在不破坏的前提下穿过这面墙吗?」 「这也做不到。」 「徒手爆破墙壁呢?」 「……力量增幅的程度够的话,或许可以试试打穿,但不会爆炸。」 「就是这样,你的刀上并没有这种类型的咒术。」苏唐收回手,「这把刀能做到的都是『人体本身就有可能达到的状态』,这是我的假设。」 邵海试着想提出质疑,「那把人像是冻结了的咒术又要怎么解释?我虽然没试过长时间维持,但被下咒的人会僵硬静止的好像──」 忽然明白了的邵海话声一顿。 「好像死了一样。」苏唐替他将未竟的句子说完了,「你比对看看吧,这假设还是挺有验证价值的吧?」 -- 四、左重行(03) 想过一轮自己目前掌握的咒术,邵海越想越觉得被说服了,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个是超出苏唐的假设范围的,「那你打算怎么验证?」 「先试试你会的那些,再来,你说过你还没掌握全部的咒术吧?以此为前提去尝试看看如何?」 「好。」邵海将视线挪往橙色人偶,「用它测试吗?」 他有些怀疑,这个明显就是无生命物体的人偶能不能充当实验对象。 「毕竟是死物,它没办法像人一样明确做出反应,但可以观察咒术施加以后的状况,之后再跟力量样本一起作分析。不过如果是要测试未知的咒术,没有反应的问题可能会让你不好测试。」 「那尝试新咒术的部分就以后再说吧。」 ……虽然这么想颇糟糕,但如果苏唐每次实测都像之前那样危险的话,他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那也只能等下一批实验体进来……嘖,就是因为你不同意拿我做测试,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才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用这个了。」苏唐的话里满满都是对人偶的不满意,「你要不要改变主意?我都不介意了耶?」 「我是绝对不会考虑的。」邵海放弃正面拒绝了,他决定改用恐吓的方式,「而且被捅很痛的喔,考虑到接触面积要足够,我一般都是刺胸口或是腹部,刺穿过去是真的很痛的喔,你想在清醒的状况下当实验体吗?如果你不怕,那还真是勇气可嘉。」 这招很有用,苏唐直接放弃,他指向了橙色人偶语气坚决地道:「那还是用它吧。」 说完,苏唐动作飞快的出了房间,在仪器前稍作设定后才又回来,「以前让关弄过类似的设定,可以让人偶的状态变得像人一些,可惜药物无法生效,我的炼成之术也因没有明确能炼成的对象而难以作用,你的咒术或许可以。」 看着眼前变得精緻许多的人偶,将唐刀换至左手握住的邵海询问:「所谓的像人一样,该不会是连内脏什么的都模拟出来吧?」 「就是那样,我切开过,还会喷血喔。」苏唐往手臂上比了个横切的手势,「不过它今天是橙色的,喷出来也会是橙色的。」 这是把顏色统一吗?邵海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吐槽,「你要不要先到外面去?我怕误伤到你。」 他怕苏唐一时好奇就靠得太近,虽然他也能注意,但让苏唐去隔壁看还是安全一些。 「我站远一点就好。」 「不需要有人在外面操作吗?」 「不需要,数据纪录的部分是自动的,如果要拿人偶玩花样的话,关前几天才把人偶的自动战斗程式测试版弄好,要再等一两周才有比较稳定的版本。」苏唐眉头一蹙,「嘖,该叫他弄快一点了。」 「别吧,现在有什么,我们就怎么来就好。」差点连累同事加班的邵海连忙挽回,「我现在只能把它当靶子测试了?」 「对,你应该不至于失手吧?」 「这倒不会,不过你还是先退远一点吧。」 等苏唐依言退到墙边后,邵海抽出刀,让黑色的刀鞘在他手里消散,「如果它没有反应,你要怎么知道我的咒术有没有生效?」 他自己多少感觉得出来,但苏唐手边什么观测器具都没有,难不成他光靠肉眼或是感觉就可以观察? 「这不难,沾上咒术的部分会变色。这个系统可是二叔的作品,侦测的出来的。」 「第二研究院的院长?」以前听苏湘媛提及过,邵海有点印象。 「对。」苏唐回答。没有问题了的邵海正准备开始,苏唐却又突然凑了过来,吓的邵海连忙垂下刀尖。 「你要过来至少也说一声!」 「开始之前,还是先让我把它的力量炼一点点出来吧。」苏唐朝他伸出手,「来。」 无可奈何的邵海把唐刀转了个方向横着递过去,「一样我拿着就好,你小心,不要再像刚才那样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了。」 「我知道啦,这次会很安全的。」 三分鐘后,捏着指甲大小的小珠子退回墙边的苏唐心满意足,被吓了跳的邵海重整心情,摆正架式重新面对橙色的人偶。 选了个简单的咒术,邵海一刀刺穿了人偶的胸膛。紫色的纹路顿时自银白刀刃刺入的地方散开,邵海有些惊讶,但仍是流畅的将整个咒术施加完毕。 晕开的紫色纹路就像滴入水中的顏料般盪出了圈圈涟漪,而后聚集成束往人偶的头部涌去。紫色的纹路最后只馀细丝般的痕跡,淡淡的留在人偶的上半身。 邵海没收刀,苏唐已经凑了过来,还算有克制的保持着三公尺左右的距离。知道他想看,邵海索性维持着这状态。 「你要过来吗?」邵海直接问了。 走到他身边,苏唐的视线依旧在人偶上,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下了指示,「可以了,收掉吧。」 唐刀退出了人偶的身体,连带那些痕跡都一併往外退,最后收的一乾二净。苏唐兀自思索数秒后才提出结论,「那些是你的咒术侵入之后的轨跡,从力量流动来看,它是有针对性的。」 「是因为紫色只集中在上半身吗?」 「对,而且它是一丝一丝的往上扩,像是从这里、还有这里。」苏唐从口袋里抽出笔,在人偶的胸口和脖颈上比划着示意,「你对人体血管的位置熟吗?就是这些位置喔。」 「力量是透过血管流动的?」 「硬要这样说也没错。我房间有本咒术基础理论学,晚点借你拿去看吧。」没打算在这里开课,苏唐往后退开,「你再换下一个试试吧,结束后我会帮你清掉残留的力量。」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邵海重新举起刀,「不过,等实验完之后,你才会有心思跟我解释吧。」 「知道就快一点。」站回安全位置的苏唐催促道。 邵海没再多言,唐刀比刚才更加俐落的刺入,紫色的纹路再度散开,宛如绽放的花。 -- 四、左重行(04) 之后,两个泡在c区研究的人不知不觉弄到八点多,邵海还是偶然瞄到时鐘才惊觉,连忙赶着苏唐收工去吃晚餐。 实验室五点多就收工了,原来他们已经弄了三个小时了吗? 「才八点而已,还早。」被推出实验室的苏唐噘着嘴抱怨。 「该吃晚餐了啦,你不是上次才答应我要好好吃饭吗?」邵海与他併肩往外走,「下次再继续,又不是不配合你。」 「时间有限,你们这些人不要老想着休息和放假。」苏唐扳起脸指责。 「你还比我小吧,时间还很多,偶尔看看研究以外的事情也好啊。」 「哼,我才没兴趣。」 见苏唐别过了脸,邵海再接再厉,「世界这么大,你真的不会对其他事情感到好奇吗?」 「才不会。」苏唐冷冷回应,「在实验室里,我可以做出一整个世界。」 或许是觉得邵海不会相信,他又补充了句,「我迟早会做到更多,你等着看吧。」 穿过走廊,他们一前一后的进了餐厅。走在前头的邵海望了一圈确定没人,便招呼后方的苏唐进来。 本来苏唐是想直接回房间再让人送饭的,但懒得绕路的邵海提出了抗议,一番争论后苏唐妥了协,条件是如果餐厅有人,他就要直接回去。 猜到他不想碰上其他人,邵海便答应了。还好餐厅没人,从桌上放着的饭盒来看,也就剩他们两人还没吃了。 邵海动作熟练地把便当盒塞进微波炉,决定退让一步,「你要在这里吃还是回房间?」 「当然是回房间!」站在墙边的苏唐双手环胸,本来不悦的神情转变之明显,让邵海忍不住失笑。 「便当热好就走,你要喝饮料的话自己去倒。」 迅速准备好晚餐,邵海端着饭盒和苏唐一起回到了他房间。虽然苏唐之前才说过他的房间装有监视设备,但受他毫不在意的态度影响,邵海偶尔也会忽略这件事情。 盘腿席地而坐的邵海打开饭盒,还好苏唐接受他在这里吃东西,不然在饿肚子的情况下看着上司用餐,光想他都觉得痛苦。 一边吃饭,不介意边吃边说话的苏唐继续着实验室里的话题,「刚才说到哪了?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忙了三个小时,多少能肯定苏唐的假设是对的,也是因为如此,邵海才会跟着投入到忘了时间。 「今天的部分是差不多了,我比较想知道另一个问题。」捧着饭盒的邵海也不介意这模式,「你是怎么清掉我身上残留的力量的?以前湘媛也试过,但她完全没輒。」 「那是当然,姊姊的力量完全是另一个方向,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苏唐解释,「炼成之术的本质偏向于『转化』,像是将液体转变为固体,将人的意念转为对应的能力,将某些气息、力量或痕跡转化为实物。虽然每个人实际擅长的都不一样,但为了保密及方便归类,这样的过程我们一律称为『炼成』──这就是炼成之术这名称的由来。」 把饭盒往桌上放,暂停用餐的苏唐认真解释。 「姊姊的力量着重于能量与型态的转化,我擅长的则是与人相关的炼成。而你身上残留的那些力量,只要我能捕捉到它们,就能把它们炼成可见的型态,并从你身上剥离出来。这其中,把它们炼成可视物体是必须的,抽象的东西总是比实体难以理解,就像某些学术知识一样,当你能看见、或是明确的去想像它,你就会更靠近它所代表的意义。」 「说不定,」青年眼里彷彿闪烁着求知与欲求的光,「只要能从炼成出来的部分理解它,要把刀上不好的气息剥离出来也是做得到的。」 「把力量剥除会发生什么事?」 「不确定,可能只是降低使用后残留在你身上的量,但坏一点的话,某些咒术你可能再也用不出来。」苏唐思索几秒,语带保留,「我有几个猜测,等确定了再跟你说吧。」 □ 在苏唐兴致勃勃、邵海也乐意配合的情况下,两人时常在实验室收工后溜进无人打扰的c区进行研究。为了避嫌,加上开始进行的实验也有些费时费力,他们大多是等到实验结束、吃完晚餐后才另外会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俩在进行私人研究的事还是瞒不过关注苏唐行踪的左前辈,但苏唐丝毫不打算告知左前辈细节,拿他没办法的左前辈最后只委婉提醒了邵海。 「如果苏唐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 这是误会他被欺压了吗?邵海心里无奈,表面上还是面不改色地答应了下来。 考虑过后,邵海还是决定不把这事告诉苏唐,毕竟苏唐在左前辈面前有些藏不住情绪,要保密研究内容的话,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 间隔约一週后的下午,提前达成进度的苏唐留了关先生讨论接下来的研究细节,便把帮不上忙的其他几人都赶了出去,邵海晚上七点多接到通知来换班时,苏唐还埋首于工作之中。 准备离开了的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唐只剩收尾而已,还要半小时,你等他弄完再送他回去就行。」 「他吃晚餐了?」 「嗯,刚才的事,饭是他叫左前辈送的。」 交代完毕,忙了一整天而略显疲惫的关先生摆摆手走了。门在身后关上,邵海走向了没有抬头搭理他的苏唐。 苏唐需要人帮忙会自己下令,邵海便没主动询问,而是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青年的神情很专注,这时贸然打扰只会挨骂,邵海被骂过一次后就晓得了。 约莫半小时后,完成工作的苏唐将成品拿去存放的柜子放妥,回来后将一些空的器具交代给邵海清理,自己则处理起剩下的液体和材料。 「上次教你的方法还记得吧?就照那些步骤清。」 「弄错了就会被赶出去的部分吗?那当然是记得的。」 邵海接过器具,按清理方式分类后便开始整理,「听说你吃晚餐了?」 「是啊,都是你害的,不然我早就下班了,哪需要还在这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在意,比起回房间,你更喜欢待在实验室吧。」 被说中心思的苏唐冷哼一声。 「上次答应你的事我还记得,这週末我有排休,只要你没有突然要我加班,我可以出去一趟。」 苏唐眼神一亮,「真的?那我等等去你那里点餐。」 「好。」实验室里可不能带手机进来,因此要点餐还是得回邵海房间再拿手机看菜单才行。 -- 四、左重行(05) 停顿了下,邵海心血来潮地问,「话说,你不考虑出去看看吗?我选的甜点店离这里满近的,亲自过去挑肯定比看菜单选好吧?至少看的到实物。」 为了挑选店家,他还上网去爬了一堆文,考虑了价格、位置、品项加上一点直觉后决定的。 边忙边问的邵海没注意到苏唐的眼神闪了闪,「我又不能出去。」 「填外出申请表就行了吧?」邵海记得小桃还是关先生提过这个。 「理论上是那样没错,但又不会过。」 「试试看吧,就算申请过不了也没差,一样我出去帮你买而已啊。」 「这么说也没错……」苏唐的语气有些犹豫,他摆弄着工具,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重复了几次,「外面……那边,还有什么吗?」 「那一带听说也有很多小吃和文艺商品,都是网路上查到的资讯,我还没去过。」 他上次和人出去逛街还是大学时的事了,现在回想总觉得相隔已久啊。 「看你也不是不想出去的样子吧?既然申请表的规定放在那里,你没有想过要出去看看吗?」 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不必担心有第三人听见。 「你这么想出去?待在这里不好吗?」苏唐把问题丢还给他。 「不瞒你说,我在苏家待了两年,最近也想过是不是该换个地方闯看看,毕竟世界这么大,我不打算一直侷限在苏家这里。」说完,邵海无奈一笑,「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了,我短时间内还不打算离开。」 「喔。」苏唐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边的器材上,「那挺好的啊。」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把三院的规则拿捏得很清楚。」邵海疑惑地问,「既然你对外面也有好奇,为何到现在都没有申请外出过?甚至……」 邵海放轻了音量,因为他有预感这问题会是禁忌,说不定还会惹来苏唐不屑的鄙夷,「你没有想过要离开吗?」 苏唐的动作一滞,手上的烧杯失手滑落,摔在地上碎了开来。 原先装在里头的液体喷溅开来,被这意外吓了跳的苏唐反射性退了几步,液体溅湿他的裤管,好在不是什么危险的液体。 但他不曾在实验室里犯这种失误。 邵海愣了下,也顾不上本来的问题,「苏唐?没事吧?」 望着地面狼藉的青年摇了摇头。他依然望着地面,伸手扶住额,「……我不舒服,今天先到这里,你把东西收一收。」 「不舒服?怎么突然……你还好吧?」 蹙起眉,邵海连忙就想过去关心。转身背对着他的苏唐没有回头,走离实验桌旁的步伐有些不稳,担心的邵海赶上他的脚步,搭上他肩膀的手却被他反应极大地挥开。 摀着嘴的苏唐退开两步,却仍偏头避开了邵海的视线,他低声斥责,「叫你去收拾,听不懂吗?」 「等一下再收也无所谓吧?我先送你回去。」 苏唐的反应真的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突然不舒服? 「我不用你管,走开!」苏唐大力拍开邵海探过来想扶他一把的手,「走开、你不要碰我!」 邵海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看着苏唐踉蹌地跑去墙边打电话,他没有收东西、没有赶上去,只能呆站在原地听着苏唐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近乎求救的话语。 「喂,左重行,我不舒服……总之,你、你快点过来就对了……」 □ 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邵海始终没有答案。 他本来还侥倖地想,等隔天见到苏唐再问应该就能知道了,孰料隔天上午苏唐没进实验室,只让左前辈带话要他们按照进度表做该做的事,下午出现后他就一头栽进自己负责的部分。 苏唐在实验室里本就严厉,邵海也是在下班出了实验室后才察觉,这一天下来,苏唐与他对上视线的次数几乎是零。 那天晚上苏唐也没有找他,之后几天也没有。 在周末前一天,按捺不住的邵海以承诺当藉口主动找上了苏唐,后者没有拒绝见他,应门时的神情却冷漠的彷彿回到了最一开始。 「不用了。」他只开了个门缝,拒绝的话语简洁到连多做解释都不愿意。 「那你至少告诉我──」 「我很久没有赶人出去了。」苏唐没让他说完,「滚开,再来烦我一样赶你出去。」 单方面留下话语,两人之间的门就此关上。之后不管邵海再用什么理由找他,苏唐都不愿意再给他对话的机会,本来想买给苏唐的甜点也被冠上了「出去走走看到、一时兴起就买回来分大家」的名义,被他们三人当点心吃掉了。 这几天邵海一直在思考这问题,唯有在实验室里能暂时放下这些,先专心将实验做好。仔细想过后,邵海能肯定是他那天问的「没有想过要离开吗」惹来了苏唐的反感厌恶,他不是单纯生气,不然或许还有被原谅的机会。但原因是什么?是什么让苏唐反应这么大、甚至自那天后就不愿再与他接触? 终究是这问题太不恰当了吗?还是他误以为自己不怀好意?但看他现在的态度,也不像要把自己扔进实验室里的样子啊。 还是说,苏唐这两年来都没申请外出,并非是因为不想和身旁监视的研究员一起出去,而是本身就对「离开第三研究院」这事心怀牴触? 可能吗? 即使孤单寂寞、受到监视,即使在实验室外便几乎没有自由,他仍心甘情愿地留在第三研究院,任由苏家人把他当成定时能交出优良成果的工具? 邵海摇摇头。他不相信。 就在他犹豫着该用什么方法让苏唐愿意沟通时,一个完全没料到的人选就先毫无预警地找上了他。 「你和苏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蹙着眉头,敲响邵海房门的左前辈这么问。 -- 四、左重行(06) 为了这事烦恼的并不止邵海一人,事发当时被苏唐一通电话叫去的左前辈同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光是苏唐亲自打电话向他求救就不太寻常了,他还是知道苏唐是怎么看他的,会叫他多半是逼不得已。 果不其然,一出实验室,脸色苍白的苏唐就彷彿用尽力气般地跌了下去,最后还是左前辈把他抱回房间的。途中,他彷彿受了极大的惊吓,双手紧揪着他的衣领,口中喃唸着「我没有」、「不会的」之类的词句。但事后不管他怎么问,苏唐绝口不提出了什么事,只让他别管,说是与他无关。 因此,左前辈才会直接找上邵海询问。 此时此刻,他在评估邵海会如何回应,邵海也在思索他找上门来的理由。最终邵海只是无奈似地一笑,「是苏唐让您来找我的吗?」 「不是,他并没有这样要求我。」 喔,那看来不是要把他扔进实验室了。邵海默默松了口气,「您想问我发生什么事,那我也能问您问题吗?」 「那要看你的回答是什么。」 「如果不合您的意,我会怎么样?」 「没有必要的话,我不会多此一举地对你动手,那对苏唐来说也会是麻烦。」 见左前辈的表情不像说谎,邵海便耸耸肩,「我只是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而已,按照规定,苏唐是可以提外出申请的吧?我真没想到他反应会那么大。」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理由多少能让前辈接受。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邵海往走廊两侧扫了一眼,「前辈要进来谈吗?」 「那就打扰了。」 进了房间,邵海关上门往内走,「您若想知道当天的详细经过,我可以告诉您,但在那之前,能先请您解答我的疑问吗?」 左前辈没有生气,只是话中有话地道:「前提是你没有隐瞒我什么。」 ……果然瞒不过啊。邵海在心里感慨。 「既然您会来找我,就表示苏唐不愿意告诉您吧。我的上司再怎么说也是苏唐,不是您,他不想让您知道的话,我也没有背着他告知您的理由。」 邵海这话隐含试探前辈底线的意思。在第三研究院,左前辈更像是掌握实权的人,苏唐则是被拱上位的魁儡……虽然他也不是院长就是了。 算不上出乎意料,左前辈没生气,「即使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无所谓,那我会想办法自己找到答案。」 沉默了数秒,左前辈轻叹了口气,「就这样吧。你要问什么?」 「两年前的第三研究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左前辈微讶,「我以为你会问我那天的事。」 「我确实也想知道。但若要理解苏唐处在什么样的地方,又是怎么想的,迟早还是会追溯到两年前的事吧。」 他还是得解决这个疑惑许久的问题。把身旁所有人都换掉的事绝对很严重,甚至让观海那边给出了利于苏唐的条件和他必须遵守的规定,就算不是苏唐牴触外出的理由,肯定也是对他影响至深的事。 他有预感,无论有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有些事他不去了解,对苏唐来说他就只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下属,仅此而已。 他不够了解他。先前的承诺只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这是为了苏唐,还是为了你的好奇心?」 「我是为了他。」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苏唐现在的处境,过往多少个研究员都认为跟着苏唐没有前途。你还年轻,就算是因为犯错进了这里,过了几年你依然有其他路可走,有心的话,成就不会比待在三院差。」 左前辈此时就像是个单纯替后辈分析出路的好前辈。或许吧,以苏唐的个性、以第三研究院的现况,短期内苏唐要如苏家期望般地成为三院的院长几乎不可能,那么比起留在这里,离开一定是更好的选择。 但,那又如何? 「我这人做事比较随性一点,不太管那些复杂的事。就算最后只会惹上麻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我会贯彻到底并承担结果。」 为了自己认可的事全力以赴,并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这一点,不管在明面或是暗面都一样吧。 这样的行事作风,不论身在何处他都不会改变。 「我可以告诉你。」左前辈允诺,「但希望你记得现在说的这些话。」 前辈答应的太乾脆,本以为还要花心思说服的邵海愣了愣,「您为什么相信我?」 「我不认为你对苏唐的态度是假的。」左前辈说。好歹他也在世界的暗面度过了大半辈子,又曾跟在苏家老爷身边见过不少风浪,这点识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身边一直都没有真正追随他的人,能接纳你,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那您呢?您不也一直跟在他身边吗?」 不愿回应,左前辈逕自道:「跟我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时间还不算晚,却已是大多数人待在房间休息的时段,两人一路上都没碰上其他人。途中左前辈回房间取了两样物品,便领着邵海来到了后者直至上週还颇常待着的地方。 装设着模拟实境建构系统的实验室c区。 -- 四、左重行(07) 让邵海在一旁等待,左前辈将仪器开机,再将特地从房间拿来的随身碟接上仪器,另一本册子则搁在桌上,邵海察看了下,那是这系统的使用说明书影本。 「拿去看看吧。」 估计还要一点时间,左前辈便这么说,邵海便拿起了那本册子。影本有着被多次翻阅过的痕跡,邵海一翻开,就被里头满满的註记、便利贴和各种涂改的痕跡给吓了一跳。 在说明书上展现出如此毅力的人……是谁? 左前辈按了几个按键后,洁白的房间光影闪动,最终在房间中央留下了两个相貌怪异的人偶。 扭曲的五官,奇异的衣袍,再加上杂乱无章的色块。邵海皱着眉看了几秒,相当委婉地询问:「这是……呃,前辈的抽象风作品吗?」 左前辈沉默两秒,「不是我,这是苏唐做的,只是由我替他保管而已。」 「苏唐做的?」邵海相当惊讶,同时也对左前辈给他看这个的理由感到困惑。 他仔细打量。两个人偶的身高体型还是有些不同,同样的是身高都不算矮,其中一个略矮了些,从身形和打扮来看应该是女人,另一个较高的则是男人,两人站得颇近,五官勾勒出了相似的僵硬微笑。 邵海低头望向手中的影本。是啊,这是和苏唐亲自写的纪录上相同的字跡,上面的字字句句和各种痕跡,都代表着他在製作这两个人偶时所费的心力。 苏唐大概不得要领,字里行间充斥着个人见解与疑问,也有许多因错误而被划掉修改的结论。除外,影本角落的註记更隐隐透露出些许迷惘。 就好像……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样子的。 他往后翻,在瞄到其中一张便利贴时停了下来。淡黄色的便利贴上用铅笔画着两个人,笔触简单,满是修改的痕跡,连淡黄的纸张都被擦的褪了色。那是一对男女,和房间里的人偶有些相像,下面则各写上了两个字。 ──爸爸、妈妈。 「或许,苏唐只是想再见一次他的父母。」看见邵海停下来的那一页,左前辈这么说,「打从这套系统设定好后,他就开始做这两个人,但目前的成果就只有这样。」 左前辈将视线投向那座男性人偶,「苏唐并非最初就在暗面,在出意外以前,他们一家与暗面基本没有往来。」 「他的父亲资质平庸,年少时便自愿放弃了家族的地位与力量,在老爷的同意下离开了苏家。那时暗面的局势不如今日,次子的离开不是什么大事。直到二十几年前,含苏家在内的五大家族确立下来,观海医药也顺利发展,老爷曾试图将断绝关係的次子带回来,但他已经有了对暗面毫不知情的妻子与孩子。」 出身暗面之人与明面之人共组家庭的例子不算罕见,但身处明面的那方对暗面不知情的例子几乎是没有。因为不论如何避免,已经沾上了气息,最终也只有一同回归世界的暗面一途。 「既然不知情又脱离已久,那么不将他们带回暗面,就当作没有这层关係也是种办法。次子离开得早,知道他存在的只有苏家内部的少数人而已,但苏家有个流落在外的成员一事,最终还是被人知晓了。」 躋升五大家族之一的苏家不再单纯,在那还不稳定的时候,多的是想趁苏家羽翼未丰时将他们拉下台的人。儘管为防打草惊蛇,苏家没有从暗面找人去保护身处明面的次子一家,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那天我们接到通知,奉老爷的令带队去营救受挟持的次子一家,但对方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果断,一发觉情况不对就动了手。」 左前辈回头看邵海,「这是十年前的事,一家三口中只有苏唐活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回到苏家的苏唐按照家规接受教育,苏家自这场意外后更是严整家规,成员私自离开的事不可能再发生。但不论苏家给了苏唐什么样的地位与资源,都无法填补遭逢剧变后留下来的空洞。 就像不是所有苏家人都能接受他的存在,他也始终没能接纳这些新家人。 「只是想见的话,照片都比做这个容易吧,苏唐没有照片吗?」邵海提出了疑点。想再见一面是因为思念,还是另有原因? 「当年本就没留下多少东西,隔了这么久大多也都不在了。」 果然,所以才会画这幅图。但十年前苏唐也只是个孩子吧,隔了这么久,他能记得多少? 手指下意识地摩娑着那张便利贴,不料便利贴后方的黏胶已经有些不牢固,就这么从书页上脱落。邵海连忙弯身去捡,却发觉在便利贴的后方,数个极淡而细小的字跡就写在那里。 『如果成功了,我能更接近你们一点吗?』 邵海迅速地把便利贴贴回原位,否则,他可能会失手捏皱那张写着苏唐真心话的纸张。 他也曾失去过重要的人,多少能理解那种想见却再也见不到面的心情。但字里行间满溢的寂寞……邵海捧着册子的力道忍不住加重了些。 「这么大费周章,完成之后就只是想再见一面而已吗?」 「……」 以为前辈的沉默是不晓得答案,邵海改了问题,「第三研究院是为了什么成立的?」 「这里是老爷亲自下的指示,是让苏唐能够在观海立足的根本。他在苏家和观海都没有根基,若能把第三研究院做起来,面对苏家内外的争端都不至于无力应付。」 用一个研究院协助苏唐建立能和兄姊们比拟的势力?这是对苏唐寄予厚望,还是不希望没有根基的小孙子受不抱善意的兄姊长辈们欺压? 「您以前是苏老爷身边的人?」 「年轻时的事了。」 多年前的左前辈还是苏家的保安人员,在某次衝突中捨身救了老爷一命,康復后便跟在老爷身边做事,逐渐成了受苏老爷重用的心腹。直到四年前意外受伤加上旧疾復发,自认不再适任的他主动向苏老爷提了辞呈,睿智的老者却向他反问。 『第三研究院的事知道吧?苏唐再一年就成年了。让你去他身边如何?』 想到那个被他救出来、曾对他万分依赖的孩子,左前辈答应了。 「我听说您是两年前那件事后唯一留在三院的人,为什么只有您留了下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决定要说,左前辈便没再试探他,「相较于大少爷和二小姐,苏唐涉世未深,对暗面的了解也不足。考虑到他的安全,我要求过他出门一定要带人,以免又发生像当年那样的憾事。」 「那时的三院还不像现在这样,苏唐满怀热忱,和其他人的关係也很好,一切都在轨道上。但那一天,苏唐瞒过所有人擅自偷溜了出去。」 自那之后,曾经发展顺利的第三研究院直往下坡。 宛如幻境一般的美好终究还是崩塌了。 -- 四、左重行(08) □ 躺在床上,邵海瞪着天花板,明明已是凌晨三点多,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叹了口气,他乾脆坐起身,倚着墙思考起今天听到的所有情报。 两年前的那件事……或许以一连串事件来说还比较恰当。 那天,苏唐擅自溜出了第三研究院,虽然只是一天,他本人也打算在傍晚左右返回,但这种不听劝告的事便是违规。为了降低事件造成的负面影响,左前辈先斩后奏,惩戒了苏唐后才亲自去向苏老爷稟报。 苏唐不惜偷溜也要去的地方是他的家乡,理由则是「只是想回去看看」。至于不肯带人一起去的理由,苏唐支吾了半晌,才坦承不希望是左前辈以外的人陪他去,但后者那天有必须处理的事,前一天便告知苏唐他那天不在。 至于非那天不可的理由,则被苏唐当做秘密永远埋在了心底。 根据左前辈的说法,苏唐大概也被他们大阵仗找人的动作和严肃的氛围吓到了,他老实认了错,就算左前辈告知他必须受罚时也没有反抗,只是安分的让他们带他回去。 而为了让苏老爷看在他罚过了的份上不再追究,也为了让苏唐不敢再犯,左前辈最终选择将苏唐关上一夜的禁闭。又因为曾听苏唐说过怕黑的事,他便交代在外看守的人不必留灯给他。 左前辈预料过苏唐会生气,但过几天气消了就好,毕竟在自知理亏的状况下,苏唐不至于在这事上闹太久。但事情不如预期,左前辈能多少推测出苏唐的想法,却不能预料到那天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苏唐「闹脾气」的行为足足持续了一个礼拜。根据一名研究员的说法,苏唐在禁闭结束后曾出过房间,并听到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第三研究院的人不少,且各有各自的来歷。有人是对专属暗面的研究院感兴趣,有人是单纯因缺人而被调过来,也有人是看在苏唐的身分上刻意过来的。而苏唐的行为在追求利益的第三类人眼里,简直就是幼稚而不负责任。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听话。 『……前辈,您不知道苏唐怕黑的原因吗?』 『他没跟我提过。』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这些举动累积下来,对苏唐而言是多大的伤害。 那几天,苏唐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愤怒地把所有踏入他房间的人赶出去,甚至一度扬言不做了。院内人心惶惶,知道苏老爷还在关注的左前辈简直焦头烂额,不得已之下只好亲自上阵,然而安抚无效、讲道理无用,顾不上理由的他最终还是撂下了重话。 观海不会接受第三研究院这样停摆下去,苏唐再继续任性,遭殃的还是他自己。 不晓得是狠话奏了效,还是苏唐发现他赶谁走都行就是赶不走左前辈,又或是来自观海高层的公文已经递到了眼前,他终于停下了闹脾气的举动。 那份公文就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一面安抚似地给了权力,一面却又订下了惩罚般的规矩,苏唐面无表情地看过内容,冷笑一声,就在文件上签了名。 光看他的反应,左前辈就知道这事没有结束。 如他所料,自那之后苏唐的性格大变,变的愈发尖锐而冷漠,也时常有各种理由找旁人麻烦。说过他坏话的人是被赶出去的第一批,苏唐连理由都懒得找,摆明了就是这些人他看不顺眼,所以不想留他们在他的第三研究院。 他彷彿遗忘了曾有的良善,将身旁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当作贪图利益的恶人,对左前辈曾有的亲近与信任也消失无踪,只剩下划清界线般的冷嘲热讽。 在苏唐回到实验室后,他改变了行事作风,严厉蛮横的程度对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犯错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不是赶出实验室,而是直接赶出第三研究院。 没人能说服苏唐改变作风,两年下来,第三研究院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邵海似乎能明白苏唐排斥他的理由了。 那件事之前苏唐还不是现在这样,他对左前辈有信任、对下属们有情谊,所以那时候的三院氛围良好,不假时日定会如苏家期望的成为优秀的研究院。 但事与愿违。 那件事发生了,第三研究院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光。 在苏唐看来,左前辈的惩戒形同遗弃,几名下属的恶言恶语形同背叛。层层叠叠累积下来,他的失望不安越积越深,于是直到最后,他与其他人之间只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痕。 那一天,崩塌的不是第三研究院的美好,而是苏唐的世界。 苏唐和左前辈的关係也是相似的原因,前者没能坦白自己的想法,后者误解了他的感受,于是曾有的亲近不復存在,两年来的沉淀后便是这样矛盾的现况。 或许现在的邵海就站在当年左前辈的位置上。 望着房间家具模糊的轮廓,邵海静静地想着──面对这样的苏唐,他该怎么做? 他必须和他谈谈,但倘若苏唐依旧不信任他、无法坦承真心话,那他恐怕无法打破苏唐亲手关上的那道门。 邵海忍不住苦笑。那时候说着「这提议还算可以接受」的苏唐,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接受他吧。 -- 四、左重行(09) 隔天一早,当小桃看见顶着浓浓黑眼圈踏入餐厅,看起来完全没睡好的邵海时,她惊呼出声,「哇,邵海,你这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小关欸……」 「这就是所谓的黑眼圈才是本体吗?」在一旁吃早餐的关先生咕噥道,决定起身去替邵海冲杯咖啡。 邵海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的惨状,于是便搬出了他预先想好的藉口,「昨天房间里飞了隻蚊子进来,烦的我实在睡不好,偏偏牠灵活又难缠……结果就是这样了。」 这话顺利的引来了两人的同情,小桃连忙拉开另一侧的椅子要他坐,「真是辛苦你了,今天上班我们掩护你吧。」 在另一边的关先生同样拋来提醒,「有事叫我们,别出什么差错,不然苏唐不会客气的。」 「好,谢谢。」 有些食不知味地用完早餐后,邵海打起精神,决定先把工作以外的事都拋诸脑后。和两人一起进了实验室,这几天比较早进实验室的苏唐和左前辈正在里头翻看资料,苏唐没理会,抬眸注意他们的左前辈则在看见邵海的黑眼圈时一顿,大概没料到昨晚那些事会让邵海一夜难眠。 邵海没打算多做表示,跟着小桃和关先生便去进行今日工作的准备。翻看资料的苏唐慢条斯理地看完后才抬头,他将文件归档,习惯性地望了开始忙碌了的实验室一圈,视线在邵海脸上停了两秒才不着痕跡地移开。 他歛下眼睫,如往常般淡然地招呼眾人开始今日的进度。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邵海随便吃了点就回房间休息了。不得不说实验室里确实挺能专心,或许是苏唐营造出来的氛围,不管外面的局势怎么变,实验室里依旧如常,彷彿顺着自己既有而难以撼动的轨道运转下去。 接下来几日,邵海思考良久,对于接下来该做的事大致有了方向。 既然无论如何都必须和苏唐谈过,那不如在决定要谈什么后便去找他吧。但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苏唐现在就是摆明了不想理他,那句「再来烦我一样赶你出去」的威胁歷歷在目,虽然没有明确事由的情况下苏唐不至于赶他出去,但他有些怀疑逼紧了的话苏唐会怎么做? 整理好了想说的话,邵海没有直接去找苏唐,而是私下找上了左前辈。 「前辈,能请您帮个忙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事?」 「我想和苏唐单独谈谈。」 「如果你是要和他独处,那也要他愿意才行,我替你说情也没有用的。」 「关于这个,我倒是有点想法。」邵海一笑。这种情况下,他总得用些超出常理的举动才能引发关注吧?「总有些情况是他不得不面对我,我只希望在那样的时候,您愿意给我一些空间就好。」 左前辈沉默半晌,没有多问他究竟有什么办法,只是頷首,「到时候我会帮你,但苏唐愿不愿意跟你沟通,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明白的,谢谢您。」 前辈是向着苏唐的,超乎单纯的立场。邵海总觉得他不只是因苏老爷派他过来才对苏唐「好」,但他的真心和苏唐一样难解。 算了,左前辈和苏唐之间的事等有馀裕再说,现在他还是先解决自己这边的问题吧。 「我这么做,小桃他们会吓傻吧……还是装的像是意外一点好了。」 □ 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邵海前一晚睡眠品质良好,一早就和同僚们怀着还算轻松的心情进了实验室。或许是有着好天气的加持,一天下来的实验格外顺利,一切美好的让邵海都忍不住感慨──破坏掉这样美好日子的人简直太可恶了。 在苏唐的示意下将前一天调配好的溶液拿了出来,邵海清点着确认数量无误,便小心翼翼地端起溶液往实验桌走去。 真不巧,他就要成为那个破坏掉一切美好的罪人了。 事情的发生只有短短数秒,邵海在刻意的拖延惹来苏唐不耐的催促后,佯装急忙地将溶液端去,却在绕过桌脚时一个不注意绊了下,失手将手上的溶液全数摔在了地上。 容器碎裂、液体喷溅,发出的声响让整个实验室静止了数秒。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苏唐停下动作扭过头,望见眼前惨况时瞠大了眼。 「非常抱歉!」反应过来的邵海连忙道歉,他没去看苏唐此时的神情,慌忙就想去拿工具清理满地的狼藉。其他人大概也吓着了,又或是担心捲入将有的风暴,一时间,竟没人离开原位去协助邵海处理。 「你……」苏唐急促地往前两步,地上碎了满地的是昨日一整天的成果,「新来的,你搞什么!」 「我很抱歉。」邵海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谨慎地避开了那些不能直接用手去碰的液体。 「你很抱歉?」苏唐重复了声,话里的怒火更重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愚蠢,这错误要花上多少时间去补救?连拿东西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会负责的。」 「你──好啊,要这样搞,你不如滚出去好了!」苏唐指向门口愤然地大骂,「我不需要碍事的人,滚!」 他说着抄起了桌上的空锥形瓶。看见他要扔东西的起手式,反应最快的左前辈自后抓住了他的手。 遭到阻止的苏唐大骂,「你放开我!」 「筱桃、文裕,你们俩先出去,今天就到这里了。」没松手的左前辈回头道。他们都清楚苏唐一旦发火,后面就都不用做了,这时候先离开现场避免被迁怒是最好的方法。 待两人出去后,左前辈蹙眉望向邵海。他放开了苏唐,却是先一步拿下险些惨遭波及的锥形瓶,「这就是你的办法?」 「对,真是不好意思。」将捡出来的碎片包好放到桌上,邵海略带歉意地回答。 左前辈叹了口气,「剩下的部分我来清理吧。」 「麻烦您了。」 -- 四、左重行(10) 「你……」苏唐顿时明白过来了,他伸手直指邵海,又指向了左前辈,「你们串通好了?你们两个是一伙的?」 「没,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前辈只是帮点小忙而已。」邵海神情无奈,「但我不这样做,你是不会理我的吧?」 他跨过地上的液体走上前,苏唐则像是难以接受似地往后退。 「能谈谈吗?」 「我和你无话可说!」 「是因为觉得我不合你意,你就这样把我一脚踢开吗?」 「囉嗦、你很烦!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讲这种话也要有依据啊。」 邵海的语气像是毫无压力,苏唐一咬牙,他已经退到尽头,对方游刃有馀的模样令他焦躁万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理应和那些唯唯诺诺的人一样,害怕被他赶出去才对啊。 他扭头避开邵海的目光,「不用说了,反正你上次也说过想出去吧?还在我的实验室里做这种事──好,那就如你所愿,你走、我让你走!」 「原来你还记得啊?但那只是想法而已,我还没决定要往哪里去呢。」邵海停下脚步,与苏唐之间仅存一步的距离,「但我现在觉得留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反正我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 然而他依然在逃避着自己。他在逃避什么呢? 「苏唐。」 邵海唤道。左前辈已经悄声无息地退出了实验室,这空间此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看着我,不要逃避。就算你最后还是要赶我出去,至少也该把你自己的状态收拾好,不是吗?」邵海垂眸望着他,「你还没准备好,对吧?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你自己。苏唐,你究竟在想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我……关你什么事?」苏唐直接转过身背对他。好似这样,邵海给他的压力就不至于让他难以镇定。 「今天结束后,你会把我赶出第三研究院吗?笨手笨脚、妨碍了你的实验,就凭这些,你已经可以把我赶出去了吧?」邵海没逼他回头,「只要把我赶出去,就不会再有人来烦你、动摇你,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就如这两年来的一样,继续躲在这个实验室里。」 「……」 就像是不知该如何辩驳,苏唐沉默了。 「没关係,有些话你不愿意说,那我来替你说。」 邵海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观察与推测。 「还记得惩戒结束后的那天吗?你问了我想做什么,是因为你觉得在做了那些之后,我会像尹筱桃那样讨厌、甚至厌恶你这个上司,你认为那时的我会想报復你,但我没有,我只叫你多吃一点跟早点休息,于是你觉得『不一样』的我很奇怪。至于会帮我清除残留力量的理由,是因为我安慰到受惩戒后的你,而我的『目的』是什么,当时的你并不在乎。」 「那、那只是因为你很奇怪!而且你身上残留的力量很特别,帮你只是因为我想研究看看而已!」 「实验室停电那晚是我真正动摇到你的契机吧。你在告诉我你看不见时,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我会嫌你碍事、拋下你的准备?」 邵海停顿了下,绷紧身子的苏唐垂下头不做回应。他便续道。 「当年你来到苏家后,你相信的哥哥把你关在黑暗里,好不容易等到救援,身旁却没有任何人愿意替你主持公道;来到第三研究院后,你曾信任亲近的左前辈以此为手段罚你,当时的你无法理解他,却在能亲口质问他前听见了针对你的难听话,于是你认为身旁的人都不是真心待你。伤痕累累的你推开了所有人,只留下被安排在你身边的左前辈,这是你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你选择在他们背叛你之前赶走他们,这样你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才没有、才不是,我才……不在乎。」 「你忘记你曾经告诉过我的吗?」邵海清楚记得那日苏唐流露的脆弱,「你怕的不完全是黑,你真正害怕的是黑暗让你联想到的、曾被依赖信任的人拋弃的孤单与恐惧。所以,在你最脆弱时向你伸出手的我,确实让当下的你动摇,甚至有了『这个人和那些人不一样』的想法,对吗?」 「够了!」苏唐扬声阻止他继续说出更多推测,他依然不愿回头,声音却已经摇摇欲坠,「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我都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来?一定要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我好不容易才能不在乎那些,我拜託你放过我好不好?」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邵海放缓了语气,字字句句却隐含强势,意图逼迫他坦然面对真心,「其实你并不信任我,你只是刻意不去想我是不是另有目的,你接纳我只是因为你实在太寂寞,你认为稍微放任我的靠近能让你轻松一点。」 「闭嘴!」 「因为害怕动摇,所以当我问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时,你才会拒绝我再继续靠近你。你曾以为自己只是把『新来的』当作慰藉,但你早已远远超出了自己预先设下的底线。」 背对着他的青年紧紧摀住双耳,缩着身子尖喊:「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出去!出去!」 「苏唐,你曾经对身边的人失望透顶,但在这样压迫的环境中,你依然期待着有谁还能靠近你,真心面对其实脆弱不安的你,对吧?」 邵海没有退缩,因为他很清楚,此时一退,他就再也走不进苏唐的内心。 他走上前,自后轻握住了苏唐的双手。 「如果你真的不想听,那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也不会听见。」 -- 四、左重行(11) 苏唐的手在颤抖,却没有强硬地甩开他。或许对此时的他来说,拒绝听见接下来的话比其他都还重要吧。 「你说你勉强相信我不是谁安插过来的,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我当时的话并没有说服你分毫,你只是假装信任我,你骗过了我、也骗过了你自己。」邵海的语气篤定,「但没关係的,既然这是你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式,我也没什么好计较,就怪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那么再来一次当时的问题,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邵海表现得像是不在乎他愿不愿意松开手。毕竟就算是摀住双耳,有些声音还是能被捕捉到的,全看想不想而已。 「坦白说,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没人会喜欢一个藐视下属的上司,但在知道第三研究院的真相后,大概是落差太大吧,我对你更多的反而是困惑和好奇。后来我发现你其实很了解规则,也了解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在这里活的自在,结果比起你,我们更像是受制于规则的人。」 不论是他,还是比他在这里待上更久的小桃和关先生,或许连左前辈都是。 「说来惭愧,看你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同情你。我进了苏家后总想着老实待着就好,但我明明还有其他选择,是我自己害怕重蹈覆辙而放弃了那些,而不是我只能待在这里。」 那些悔恨和痛苦是他自己选择的,但过了这么久,他总该试着走出来,而非让当年连累死挚友的愧疚感绊住自己一辈子。 「所以,在看见你也有这样的一面时,我就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他的手上彷彿还残留着苏唐那时抓着他的力道,「我不了解你,但我想试着了解你,甚至如果你有需要,我也想帮助你。」 面对这样的人,要他怎么能忍心不在他迷途时伸出手呢? 在他单方面的坦白中,被握着的那双手已然放松了力道。苏唐依然不愿看他、不愿回应,可他松开的手至少表明了他不再强硬拒绝的态度。 「让研究院里的人直接喊你苏唐,其实是你的意思吧?」邵海的话绕了一圈又回到苏唐身上,「我猜这是三院从最初至今的惯例,即使经过了两年前那件事后也没有改变。唯一变的是你喊人的方式,你用那样简洁的称呼表明了你不会再在乎身旁的人,但却没让他们更改对你的称呼,为什么?」 邵海拋出疑问,即使他早已知晓答案。 现在想想,早在苏唐继续喊他「新来的」的时候,他就该察觉苏唐并未真正接纳他了啊。 放下了手,苏唐终于回过身面对他。青年抿着唇,靠着身后的墙面,逃避了这么久后终于愿意与邵海对上视线。 「……我告诉你吧,你那把刀上不好的气息其实有削弱的办法。我不确定会不会影响到它本身的能力,但至少你使用力量后残留的症状会减弱。」 他看着他,字句清晰地道。只要忽视他泛红的眼眶,就和平时研究到一个段落后说明结论时并无二致。 「方法很简单,只要你把刀的力量注入我身上,没意外就能将上面的脏东西中和转化、再将气息炼成出来。不过那样做的话会变成在我身上作反应,会很痛吧,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了。不过这也不难解决,你要是担心我出事会害到你,分段少量进行就可以了。」 苏唐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来啊,是你的话没关係的,我不会透露出去。解决了之后你要走也无所谓,到那时候就算被发现,苏家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去找你麻烦,一切都很完美的。」 他的嗓音平静而坚定,唯有手上的颤抖出卖了他。邵海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苦笑。 「如果我说好,你就能顺势当作我是为此而来的骗子,说服自己,然后把我赶出去了吧?」 「我是认真的。」 邵海把手抽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苏唐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歛下眼睫,深呼吸了口气,「讲那么多,你还不是──」 强装冷静的话语却被邵海无预警摸上他的头的动作打断。苏唐的思绪空白两秒,正欲拍开那隻手,这人无可奈何的话语却先让他憋不住早在溃堤边缘徘徊的泪水。 「别傻了,我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对你动手。先不说会不会出事,你很怕痛吧?敢当实验体却还要先局部麻醉?以你对研究的狂热程度,怎么可能要求这种可能影响观察的变因?」 稍微用了点力揉了把,邵海收回手,他还是懂得点到为止的。 「你接近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即使流泪,苏唐依然试图扯开笑容,「因为我能帮你解决武器的问题,因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就和所有人一样、就和那些人一样!到头来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你们根本都不会接近我!你们在意的都只是能得到的利益,而不是我!」 「就算最后你找不出办法,甚至现在就说你不干了,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会变。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不如研究的事就到此为止,但我继续当你的同伴如何?」 「你──那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问我想不想离开?你为什么要动摇我?你只是想骗我出去对不对?到时候出了事,你才不会在乎我变成什么样子!」 「是我的错,抱歉,轻率的对你说了那种话。」邵海放轻了语气道歉,「我不知道你曾因离开的事而受过伤,所以忽略了你的感受。但要是真的出了事要完蛋,我一定跟你一起,毕竟我都说了要当你的同伴,说谎会下十八层地狱被割舌头的,对吧。」 「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拋下你一个人。」他认真地道,「苏唐,你相信我吗?」 青年没有回答,他按住脸,低着头哭得泣不成声。 邵海轻声说了句「等我一下」后,便暂时离开去拿卫生纸。接过卫生纸的苏唐边哭边擦泪,他没抬头,直到数分鐘后哭声稍歇,他才用还带着鼻音的嗓音囁嚅着问,「……如果、如果你是骗子,我要怎么办?」 「那你就把我抓进实验室里做研究好了,反正真有什么事,你就去左前辈前面大发脾气,他还是会向着你的。」 「真的?」 「真的,再不行的话,你就和他说不弄死我你没办法做研究。」邵海说的很认真,好像话里的「我」指的不是自己,「而且我们进了三院就是归你管,就算丢我过来的是苏湘媛,她也阻止不了你把我怎么样。」 苏唐抬眸,神情仍显露出一丝不安,「你真的愿意陪我吗?跟着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且,我可是到死为止都离不开苏家的……」 「没关係,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会陪你找出其他适合的路。」 「……谢谢你。」抹乾眼角,苏唐露出一抹浅笑,「我不会拖累你的。」 他的话里挟带着细弱而确实的决心,接着却略显迟疑,几秒后才鼓起勇气似地低声询问,「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愣了下,望着别开视线的苏唐,意会过来的邵海跟着勾了勾嘴角。 「邵海。」顿了顿,他又补充,「大海的海。」 「……邵海。」苏唐低喃,「嗯,我记住了。」 「那么,往后的日子请多指教了。」邵海一本正经地朝他伸出手,就像初次见面的两人礼貌性握手一样。 「嗯,请多指教。」伸手回握,苏唐回应的语气颇慎重。邵海能感觉得出来,这次他是真的接纳自己了。 -- 四、左重行(12) 收回手后,苏唐沉默着望了自己的手几秒,接着抬头向邵海承诺道:「虽然你刚才那么说,但你的武器,我还是会帮你想办法的。」 「我能当这是真心话,而不是试探吗?」邵海半开玩笑地问。 「才不是、不对。」苏唐反射性驳斥,但邵海问话的方式让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才能明确表达意思,他索性跳过问题低声解释,「其实,我也满好奇剥去脏东西后你的刀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顺便而已。」 「……我一直很想问你,不能换个形容词吗?说我脏很像我没洗澡耶。」 「你生气了?」苏唐冷哼,扬起下巴看他,但刚哭过的表情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当然没有。」邵海摇头否认,「但会用『脏』来形容……你感觉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深色的雾,你身上沾着深色的雾。炼成之术的关係吧,我能感觉到气息的『形状』,哥哥姊姊说不定也能。」 「是吗?我倒是没听湘媛说过。」 苏唐半瞇起眼,「哼,叫姊姊叫的这么亲,还说和她没有关係?」 「这个嘛,她是带我进入暗面的人,确实不能说没有关係。」邵海挪开视线,斟酌着解释。苏唐对暗面的规则不清楚可能不懂,但他听苏湘媛解释过,「你应该知道身处明面的人如果没有引介,是很难进入暗面的世界吧?」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苏唐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看来是不知道了,「我想解决唐刀问题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曾经误打误撞地把朋友带了进来,但当时的我没能力保护他……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那是他大学时期的事。他偶然在好友面前提到了唐刀,结果勾起了他的兴趣,他们一同查了将近一个月,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行为已经引来了暗面之人的注目。 那天夜里,自暗面而来的杀机找上了他们。 邵海只知道他想抢夺唐刀、为此必须杀了自己,却不晓得他的身分与目的,无力还击的他们只能设法逃走,好友却先一步死在了袭击者手里。 「我本来也会死的,是湘媛救了我。我偶尔会想如果活下来的是他会如何,但这种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 「那不是你的错吧,明明是杀人的人不对。」苏唐轻哼了声,「但我不认识你朋友,你的假设……我觉得,你能活下来又不是什么坏事。」 「或许吧,但他终究是被我牵连了。」邵海先是无奈,慢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道:「你在安慰我?」 被挑明意思的苏唐一秒撇头,「我不说了!你走开!」 上次走了被说讨厌,邵海这回没走,但看心情决定标准的苏唐依旧不领情,「叫你走又不走,你真的很奇怪。」 被归类在奇怪的邵海耸耸肩,「物以类聚,你也挺奇怪的。」 从墙边逃开,说不过他的苏唐本想往外走,却忽然想起事情是从哪里开始歪到这步的,他倏地回头,「去把你搞砸的部分弄好,今天不把进度补回来,你不要出实验室了!」 ……糟糕。 「那个,不能商量一下吗?」 他是想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逼苏唐在熟悉的场域面对他,才做出摔东西的举动,但要知道他根本只是有名无实的研究员啊! 「是你闯的祸,你不是说你会负责吗?快去!」 「但我真不会……不然你能不能帮个忙?至少告诉我怎么做可以吧?」 「……去拿材料!」苏唐妥协地低喊,「但是上次的甜点你要补给我。」 邵海失笑,「好,下次我休假再去买。」 □ 把话说开以后,苏唐本想继续研究唐刀,但邵海以暂时回避一下为由拒绝了。毕竟他才刚做出会被赶出去的事,隔天就恢復亲近,其他人肯定会察觉不对劲。 同样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苏唐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这期间邵海依旧照常上班,只是行为举止显得谨慎许多。小桃跟他打听过当天的事,还好邵海早就拟好了说词。 至于理由,他还是拿左前辈出来当挡箭牌了。假如他真的要被赶出去,有办法阻止的确实只有前辈。 那天之后左前辈也向他打听过后续,从关心的神情来看,他确实是由衷地在担心苏唐的。但这也让邵海更加的困惑。 「苏唐,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左前辈?」 某天晚上,偷溜进苏唐房间的邵海疑惑地问了。 苏唐皱了下眉,「之前他去找过你吧?是他告诉你两年前发生的事的。」 「对。」这事本就瞒不住,苏唐会猜倒也是理所当然。 「他会去找你,只是还希望我能有自己人而已。」苏唐顿了顿,怕他误会还又强调,「跟关还有尹不一样的『自己人』。总之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苏家的利益而已。」 苏唐说的斩钉截铁,邵海迟疑了下还是没替左前辈辩驳,「让你接纳我对苏家有利吗?」 「他一直希望我把三院做好,我才不要。」苏唐有些愤慨,「这种事情让哥哥那种人去做就好了,我一个人才做不到。」 「但我听说以前的三院发展的还不错啊?」 「他们才不会帮我!刚来的时候为了利益讨好我,一出事就说我比哥哥姊姊还没用,只会在背后骂我,那些人有什么好相信的。」 「所有人都是那样吗?」 「或许不是……但我那时候以为是。」苏唐的神情顿时有些难过,「说我坏话的人里有一个本来跟我很好,我那时真的觉得不认识他了。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每个人都像是在唬我,再说不只他们,就连……重行叔叔也是,他是大骗子,我明明那么相信他,结果他才不在乎我,他只是因为爷爷才过来待在我身边的,要不是我是苏家人、对苏家还有利益,他才不会管我。」 「前辈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吧?」邵海问。苏唐之所以用全名称呼左前辈,而非用小桃他们那样的简称,就是因为即使遭到背叛,左前辈在他心里依然是特别的,这才没办法做到像对待其他人那样。 苏唐轻哼了声,「他救过我,也照顾过我,我曾以为他是我最能相信的人了。结果他跟其他人一样,眼里只有苏家。」 所以被背叛后才会特别的痛吧。 「反正我不会再相信他了。你也一样,随便相信那种人,小心他把你卖掉。」 「我应该卖不了多少钱啦。」邵海开开玩笑想缓和气氛,「不过为什么你会坚持要那天出去?甚至还说不希望左前辈以外的人陪同?」 「……那个啊,是他答应我却忘记了的事。」苏唐落寞地垂下眼睫,「我小时候爸妈出意外走了,我只能回到苏家,一开始都是他陪着我的。但不习惯那里的我只想回家,大概是被我磨烦了,他告诉我只要爷爷同意,十月二日就带我回家。」 「但那时候还来不及,他们就照规定把我送走了。我不怪他,可这几年来每当我觉得好累、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着等我成年离开那幢别墅,十月二日,我一定要回家一趟。」 邵海听着,不禁蹙起了眉,「这件事你有告诉过他吗?」 「没有。就算说了也没有意义了。」苏唐摇摇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要讲这些事了啦,好不容易有空,就不能做点有意思的事吗?」 顺着他的意思停止谈论,邵海反问,「那你想做什么?」 「上次这个!再来一局!」从旁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一盒桌游,苏唐兴致勃勃地道。 「果然。」 这盒桌游还是苏唐从房间里挖出来的,据说是以前的研究员留下的,只是自两年前那件事后就没人能再跟他玩,被他眼不见为净地塞进了柜子角落。 上次偶然聊到,苏唐就把它翻出来了,发现邵海比想像中还要会玩后就认真研究起该怎么打败他。 接过苏唐从盒子里拿出来的小道具,邵海按着上次的记忆将它们放至正确的位置。看着苏唐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的思绪稍稍飘回了刚才的对话上。 苏唐和左前辈之间的心结难解,偏偏两个人都不是完全不在意对方,这样微妙的局面,究竟有没有改变的契机呢? 要试着介入看看吗? -- 四、左重行(13) □ 过了几天,实验室无预警休了一天假,还是前一天左前辈来告诉他们的。对此,小桃和关先生判断是苏唐有突然想做的研究,嫌他们碍事才乾脆放假。邵海见两人说的肯定,想来以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那现在进行到一半的那个呢?」 「没差,那又不是上面派下来的案子。」 既然放了假,邵海便打算出去替苏唐买答应过的甜点回来。下午回到研究院后他敲过苏唐的房门,人不在,大概还在实验室里吧。 没有多想的邵海本打算晚上九点再去敲看看,但在那之前他却先接到了左前辈的电话。前辈打给他只会为了一件事──想到这,他立刻接通了电话。 于是五分鐘后,匆忙赶到的邵海在休息室门外停下,「怎么回事?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左前辈打给他后就说了一句话──苏唐现在在休息室,他或许会比较想见到你。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邵海从他的话里察觉一丝不对劲的氛围,顾不上追问,他掛了电话后就连忙赶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左前辈维持着一贯严肃的表情,只有微蹙的眉头洩漏了他的情绪,「你进去吧,是你的话,他会告诉你的。」 犹豫了下,邵海只是頷首,转身开门进入了休息室内。 「……走开,就说了我不想吃,别烦我了。」 他才刚关门,就听见沙发的方向传来了一道有些闷的嗓音。 「苏唐?怎么了?」 邵海边问边困惑地走上前,苏唐动也不动地斜倚在沙发上,连双腿都收了上来,直至听见话声时才回过头,「喔,是邵海啊。」 轻描淡写打招呼的语气。 但就是这样才显得反常,邵海走到他身边,「左前辈突然叫我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他,难怪,这时间谁会过来这里,又不是吃饱太间。」苏唐咕噥道,「他叫你过来做什么?劝我吃饭吗,可是我不饿不想吃。」 「我今天买了甜点回来。」邵海难得没劝他,「我以为今天放假是因为你有想做的实验要做。」 「没有啊,我最近感兴趣的只有现在做的案子还有你的刀而已,两个你都会参加到。」苏唐困惑地歪了歪头,「你不坐下吗?这样我要抬头看你,脖子很痠。」 邵海乾脆地坐到他旁边,却不经意瞥见桌上那朵已经放了几个月的结晶花。本只是刚好视线扫过,却在注意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时反射性望了回去。 记忆中淡蓝色的结晶花此时呈现一种晦暗的蓝色调,原先剔透的结晶花瓣失去了光彩,零零落落的,还有部分散在了桌面上。 注意到他在看什么的苏唐恍然地道:「这是你刚进来时,我给你的见面礼吧?可惜,我挺满意的说……」 「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同的炼成之术交互衝突引起的反应,我的力量只残留了构造的轨跡,被破坏后就变成这样了。」 苏唐解释,意会过来的邵海追问,「有谁来过了?你的亲人?」 邵海顿时想到上次来挑衅的苏暮澈。他知道苏唐的家人对他称不上友善,但是谁能让苏唐特地空出一天来接待? 「嗯,爷爷下午来的,他很低调,所以没让你们知道。」苏唐回应道,那答案让邵海一怔,「别说出去喔,不然你真的会被二叔抓去洗掉记忆的。」 「……我明白。但他来做什么?」 「他来……」苏唐的神情有些恍惚,他飘开视线,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座位,「他来,告诉我三院接下来的安排的。」 苏唐的爷爷、苏家现任家主,同时也是观海医药的主人,若要说谁有权力干涉第三研究院,他无庸置疑。 「爷爷说,他已经给了我两年多的时间,可这里依旧是荒凉的样子。就像这朵花一样……曾经漂亮过,但最后还是凋零了。」 他伸出手,从花瓶中抽起那朵结晶花,这动作让本就剩没多少的花瓣又落了几瓣。 「如果两个月后我还是做不到的话,那,第三研究院也该有新主人了。」他垂眸望着手中的花,「会由家族里的其他人来整顿这里,可能、不,这里一定会变得更好吧。」 「那你怎么办?」邵海蹙起眉头,询问的语气因担忧而有些急躁。 「继续留下来啊,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因为我是苏家人。」苏唐笑了,但那抹笑容空洞而茫然,「虽然不知道是谁会接手,但是……以后不能随心所欲地做研究了吧,这里要不是我的实验室了。」 「你不是说还有两个月吗?试一试说不定还有希望,就算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和左前辈也能帮你啊。」 「左重行确实有能力,但他能辅助任何一个苏家人,不一定要是我。」苏唐偏头看他,语气轻缓地分析,「换谁都一定比我好,他会很高兴的吧,第三研究院终于能变得更有用了。」 「……还有我,我会帮你。」 「你要帮我什么?管理这里的人和各种规矩、对外交涉应酬,还是帮我对付哥哥、姊姊,甚至是其他人呢?」苏唐睁着眼睛困惑望着他,「那些都好难。而且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什么都不做,哥哥偶尔还是会来找我麻烦,那如果我真的去做却做不好,是不是,他们就会……又做什么讨厌的事?」 他缩起身子,紧抱着双臂低下头,「这个世界好复杂……就不能开开心心做研究就好了吗?」 ──你不能,因为再怎么样你都是「苏家人」。 这话邵海说不出口。 当年和苏家几乎断绝关係的次子都能被找到,甚至一家三口仅剩苏唐倖存,那身处暗面的苏家小少爷苏唐,又怎么可能避的了苏家内部与外来的纷争呢? 「我真的做不到那些……我不敢。」他的呢喃显得无助而脆弱,「可是两个月后又会变成怎么样?如果接手的是哥哥呢?我好怕,我好怕他们……」 邵海一咬牙,他抓住他的手,「那就逃走吧,如果怎么样都是死路,那不如尽力拚一次。我会帮你,我不会拋下你,暗面这么广,一定会有苏家干涉不到的地方的。」 「……谢谢你,邵海,但是、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苏唐摇了摇头,感受着手上的力道,他的手指犹豫似地轻颤,最后,他只是露出了悲伤而虚弱的微笑,「如果可以,我也想离开这里,但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是苏家人,就不可能的。」 望着他,邵海忽然感受到浓浓的无力感。 「苏家人」是苏唐的心魔、是他的枷锁。当他因别人只看见他身为「苏家人」的表象而痛苦时,他也受了影响,不自觉让这样的想法深深刻入骨髓,让这个标籤成为束缚自己的囚笼,徘徊着永远逃不出去。 「除非……」 除非将那具身体里属于苏家的部分全部割捨,分离血肉、剥去力量,撕下他身上属于苏家的标籤,让他不再因身为苏家人而恐惧不安,否则,就算邵海将他带离了苏家,他也将一辈子活在苏家的阴影里。 -- 四、左重行(完) 沉默了下,不自然中断的话语句尾散溢在空气里,苏唐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好一点了,对不起,刚刚只是有点失控而已。」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恢復平静,连带嚥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奢望,还好邵海没有追问,「早在两年前放弃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看来我还是不够坚强。」 「你早就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了?」 「嗯。换人接手的话应该不会太糟吧,至少我不用烦恼那些麻烦事了。再说,是他们需要我做研究,只要我足够安分,准时缴交成果,他们顶多就是监视控管我而已,那没什么,我习惯了。」 「苏唐,你真的甘愿接受这些吗?」 邵海望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反应,但苏唐只是苦笑着頷首,「明知道道理但还是会怕,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吧?明明害怕也没什么用……我也只是这样而已,对不起,吓到你了。」 找不出能反驳的破绽,邵海只得改口承诺道:「好,那至少我会陪着你,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谢谢你,听你这样说,我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苏唐说,他垂下眼睫,抽回手把玩起那朵结晶花,「其实我、我之前还想过……」 略带犹豫的话语起了个头却逕自中断,邵海等了几秒,得不到后续的他便问:「怎么了?」 苏唐低着头不看他,「……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想、或许……」他轻声啟口,犹豫而不确定,后半句话对他而言似乎很难说出口。邵海也不催,只是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苏唐闭了闭眼,语调恢復平静,「你不是说过想离开吗?我帮你吧,你只要填好离职单给我,我能处理的。」 完全意料之外的要求让邵海面露错愕,「为什么?我不是才说不会拋下你的吗?」 「左重行就算想干涉,我也会让他同意,你离开之后就和苏家没有关係了。而且是我让你走的,不算说谎,你不用担心被割舌头。」 「那些都不重要,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你也不一定留得下来,说不定又会被调到哪里去。与其那样,不如我先让你走了,至少你可以顺利离开苏家。」 这话让邵海再次无法反驳。确实,当初苏湘媛都能把他调进来了,可见在人事上苏唐并不能完全掌控,苏唐能决定谁能留下来、谁该离开,却不能决定谁会被调进来。而当苏唐不再拥有现在这样有限的权力,恐怕人员的去留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沉默,邵海只希望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但还没想出任何可行的方案,苏唐放软语调的话语就先拉回了他的思绪。 「其实,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应该是没办法了。」他将结晶花插回花瓶里,伸手捡拾着桌上散落的花瓣,将它们一起放进去,「我可以拜託你吗?你去外面后若是遇到了有趣的事情,可以写个信给我、和我说说吗?」 「苏唐……」 「但我不一定能给你回信,而且信的内容也会有人先看过,对不起。啊,如果你介意的话,那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只要……这样就够了吗?」邵海努力想将思绪组织为话语,「如果我能带你出去,哪怕只有一天都好──」 「不用了。」捡完花瓣的苏唐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现在出去的话,以后只会更难受的吧。但还是谢谢你,真的。」 捧着结晶花瓣的苏唐转向他,他的表情让邵海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从两年前我决定放弃去争之后,我就一直以为,直到失去一切前我都只会是一个人,但是你出现了,你是第一个不只看着我能给你的利益,而是穿过那些,直接看见我的人。」 邵海顿时有些恍然。或许……或许苏唐早就想好这些了。 「谢谢你说要当我的同伴,还说要带我一起逃。是我太过胆小,只要想到他们、想到万一被抓回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就怕得不敢走了。但还是谢谢你,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邵海想问,却是如鯁在喉。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就像两年前苏唐可以靠自己从绝境中站起,此时此刻,他也只是在做一样的事罢了。 那么,如果他追问下去、坚持下去,对苏唐来说到底是帮助还是伤害? 「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我对他们还有价值,他们就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所以……没事的,我不会有事的。」 「……我会考虑的,给我点时间。」邵海啟口,给出了答覆。既是因为只能顺着苏唐的意思这么说,也是不愿再听他继续勉强自己说下去。 「那就好。反正还有两个月,我会等你的答案。」 「好。」 是啊,还有两个月,这是苏家留给苏唐的时间,也是邵海能想办法的时间。 「既然有了时限,就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吧?答应你的事我都还没做到,而且我也还有想做的东西……时间宝贵,该加把劲了。」苏唐坐直了身子。或许是怕邵海反悔或是又说些什么,他转移了话题,「邵海,你刚才说你买了甜点回来吧?我有点饿了。」 邵海只当没发现,「我放在餐厅的冰箱,等等拿去你房间吗?」 「对。」苏唐偏头望向墙上的时鐘,「那你先走吧,一起行动太显眼了。约九点半,到时我会在房间等你。」 听出苏唐有意要他离开,邵海站起身,「……好,等等见。」 「等等见。」 望了他几秒,邵海转身出了休息室。他没心思和左前辈多说什么就走了,直到绕过走廊转角,邵海才忍不住地重重砸了墙壁一拳。 ……要说谎的话,就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啊。 依约在九点半准时进了苏唐的房间,当晚他们都没再提到两个月后的事。离开时已经是十点多,邵海看了看时间,转身就去敲了左前辈的房门。 「前辈。」他对着前来应门的男子说道,「我们谈谈吧?」 早有预感的左前辈頷首答应,侧身让邵海进了他的房间。左前辈的房间就如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邵海并未寒暄,开门见山地就问了。 「您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吗?」 不意外他的目的是这个,左前辈頷首,「知道,消息我昨天就接到了。」 「那您有什么打算?」 「期限还有两个月,这期间我当然会协助他。只要他肯去争取,在两个月后交出至少及格的成果,老爷还是会给他机会的。」左前辈语重心长,「他很信任你,如果你是真心想帮他,不如去说服他吧。」 邵海越听心情越沉重,最后一句话终于让他忍不住扬声反驳,「但那不是他想要的!您都跟了他这么久,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您应该也知道吧?」 「这里是苏家,不是其它能任性的地方,身为苏家人的苏唐从来都没有不去争的选择。从影子来的你理应明白,别跟着苏唐一起天真了。」 左前辈语气严厉,颇有威压。换作一般时候,邵海大概会从善如流地改用隐晦一点的方式谈,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的心情,和没能亲口确认他真正愿望的无力感都让他颇焦躁,话语也不免衝动了些。 「我不会帮你。就算我救不了他,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背弃他。既然你坚持要那么做,那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 双方都坚持自己的立场,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邵海转身要走,离去前还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在伤害他,亏他曾经那么相信你、现在也仍然依赖着你。」 他头也不回,因此没能看见左前辈听了他的话后的反应。总是沉稳严厉的男子叹了口气,刚毅的脸庞露出些许疲态。 依赖?不,苏唐对他就只有厌恶而已。 「……但是,或许吧,说不定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这声叹息落在了已无客人的房间里,悄声散逸。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01) 「请让我处理苏唐的后事,之后我会亲自去向老爷请罪。」 这是左重行见到苏湘媛后说的第一句话。 □ 当年因伤离职后,左重行在老爷的安排中接下了第三研究院的守备工作。和苏唐刚被带回苏家时相同,生活起居等细项都是交给他打理的。 老爷有意让他去辅佐苏唐,或许是对十年前无法救回他父母的补偿吧。他和预先挑选好的人员最先入驻三院,翻阅着交到他手上的名单,左重行决定先替苏唐在人员的部分上多留点心。 他在来之前就拿到了苏唐在别墅的成绩单。专业上的成绩优异,连负责教导孩子们、标准极高的苏女士都对他讚誉有加,然而他并不像兄长那样雨露均沾,专业以外的部分他就不行了。 这对一般人来说或许不算缺点,但对苏家人却有些致命。万一应对不当,他可能会在潜在的斗争中出事。 左重行决定在这方面多留点心,苏唐在别墅时不会接触到的事,他且看且教便是。 然而在苏唐正式进入苏家后,他的表现却比左重行预想过的好。他清楚记得原先神情冷淡的青年在见到他时染上笑意的面容,还有那声略带试探的「重行叔叔」。 苏唐小时候就是这样喊的,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还认得自己。 对于苏唐的信任,左重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苏唐相信他是好事,在教导和协助上可以少些麻烦,但如果他要对苏唐不利,青年简直是将自己毫无防备地送上了刀口。 得教他多点戒心才行。 在正式开始研究院的工作前,左重行挑了个研究员带苏唐认识环境。他毕竟是负责守卫而非研究,让苏唐先和未来的下属熟悉也是好事。 研究员名叫夏筑雅,是个背景单纯、人品也值得信任的女性。判断她不会因被委以重任就过于自满,左重行私下找过她,进一步谈过之后才将任务交给了她。 苏唐和她处得不错,只不过面对陌生的她,有些话并没有直接说出口。至少当他从夏筑雅那里收到一切顺利,还反过来告诉他不必太担心的讯息时,是没有想到苏唐会来找他谈谈的。 为了就近照顾苏唐,在特意安排下,左重行也住在三院的宿舍里。夏筑雅带苏唐参观的那晚,苏唐就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以前都是和老师一起做,不然就是我自己,我没带过这么多人。」进了他房间的苏唐显得有些苦恼不安,这是他在外面没表现出来的,「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够资格带领他们?」 懂得收敛情绪是好事,尤其三院刚成立,很多人的本性一时半刻是看不出来的。左重行边思忖边回应,「你的程度不差,自信点,若是觉得他们会因你的年纪轻视你,那就用实力说服他们。」 不过这样的烦恼只是杞人忧天。他是苏家人,又是第三研究院未来的院长,这些人作为这里的第一批人,做的好的话未来待遇自然不差,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忤逆他呢? 「你觉得我能做好吗?」 「那要看你的做法,但你不必太过担心,真遇到什么状况就来告诉我。」 这话大概让苏唐安心了些,「好,谢谢你,重行叔叔。」 后来三院上了轨道,左重行偶尔还是会替苏唐解决烦恼。苏唐虽然不像大少爷拥有优秀的交际手腕,但他胜在待人真诚,不会因身分特殊而摆架子或是自视甚高,根据夏筑雅的说法,三院里喜欢他这位上司的人很多。 夏筑雅偶尔会和他分享实验室里的状况,大概是在接到带苏唐参观环境的任务时,自己仔细交待的举动让她误以为他很担心苏唐吧。 左重行也不特别解释,毕竟无妨。 三院在成立后的半年里陆续交了几个不错的成果,大部分是观海提出来让他们磨合的工作,最后一个则是来自于苏家。左重行和老爷报告近况时听过他的评论,他对三院的发展颇满意。 这是好事。这么想着的左重行带着评论回到三院,同时留意起了一院那边的状况。毕竟都是家主的孙子,各自领导研究院的兄弟俩很容易被拿来比较,再加上某些不好搬到檯面上说的事,大少爷或许会想给三院这边使绊子。 随着苏家那边开始派任务下来,左重行在苏唐忙完一个案子后跟他提了这件事,苏唐则像是早有预感,露出了有些厌烦的表情。 「哥哥喔,他从以前就会找我麻烦,只有在老师面前他才不敢乱来。」 「外面的事我会处理,但你还是防着些。」 「我知道。」 琢磨着之后要给苏唐讲点例子并教他该如何应对,左重行没忘了先告知他明天自己不在的事,「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晚上才会回来。」 「明天?是很重要的事吗?」苏唐蹙起眉,「不能改天?」 「是和二院那里约好的公事,临时更改对他们很不礼貌,除外还有一些小工作要做。」左重行先解释原因,接着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反正明天休息,你也不在,那我就在房间里看书好了。」苏唐语气乾脆,「上次筑雅姐借给我的书好有趣,我乾脆趁明天一次看完好了。」 提到这,青年笑的眉眼弯弯。简单应和几句的左重行没对他前几句话多做联想,只当作是间聊便没放在心上。 在一切崩毁之后,就算是他,偶尔也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要是那天自己多问几句,事情是否就会不一样了? 但已对所有人失去信任的苏唐不会给他答案。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02) 隔天下午,当他结束商谈离开第二研究院,一拿出先关了静音的手机,他就因上头显示的数通未接来电和讯息蹙起了眉。他的下属知道他今天的行程,除非要事,不然不会这样找他。 飞快挑重点理解发生了什么,左重行顿时理解他们为何这么焦急了。 ──苏唐不见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第三研究院。 院里几个心思縝密的人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并没有把这件事传出去。发现苏唐不见的是夏筑雅,她没有大声张扬,而是在联系不上左重行后直接找上了身为他副手的警备队副队长。 根据他们的说法,苏唐一早用完餐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交代说他要看书,过程中谁都别打扰,连午餐都不必送。由于苏唐不是第一次忙于实验、研究或是阅读书籍时交代别打扰,所有人不疑有他,直到和他关係很好的夏筑雅一时兴起跑去找他,整件事情才曝了光。 他们先查过院里的人,确认有没有谁可能是跟苏唐一起离开的。休假外出的都有纪录,其他的不是在值班就是在院里,低调分头调查的两人很快得出结论──苏唐并没有带谁出去。 让他们不要声张、他会处理,左重行自己进了苏唐的房间。他不在研究院里,既然那样交代过,那更可能是他趁人不注意时自己溜出去了。 但他明明和苏唐说过出去要带人,而且要跟他提一下,向来对与安危掛勾的提醒都相当遵守的苏唐怎会这么做── 『明天?是很重要的事吗?不能改天?』 他忽然惊觉苏唐昨日的问话别有用意。但他不是会纠结于错误的人,此时把苏唐找回来才是首要,其他之后再说。 左重行想把这件事低调处理,但最后事情还是被传开了。传出去的是警备队刚进没两个月的小菜鸟,那是个有些单纯的年轻人,比苏唐大两岁,因为年纪相近,苏唐偶尔想去附近走走时会找他,这事大部分的人都知道。 在外面等待的两人最先察觉不对劲,副队长一查下去,很快就抓到了源头。把人叫过来一番讯问,小菜鸟就什么都招了。 他是知情者也是帮兇,苏唐能偷溜出去有很大部分是他帮的忙。根据供词,苏唐昨天下午工作完后有出来散步,趁着周遭没人,他拉着小菜鸟动之以情,说什么一直对他很好的重行叔叔快过生日了,他想替他买个礼物当惊喜,不能被发现所以要偷溜出去,下午就回来。 不疑有他的小菜鸟被他一番说词说动了,爽快答应了帮他打掩护。只不过随着时间渐晚都还不见苏唐回来,小菜鸟大概也慌了,一发现副队长在查,他不小心就在共同值班的同事前露了馅,事情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生日是在三月初的左重行脸色阴沉的能吓死小菜鸟,但他没马上处理他,转身就回了苏唐的房间。 做出这种事的人不能留下,但,比处理他更重要的,是苏唐的安危。 既然是预谋,那或许会留有事前准备的线索。果不其然,左重行在苏唐的个人电脑里找到了一份详尽的计划书,时间、地点、办法与该注意的事项,甚至连火车时刻表和车票价格都被他清楚记了下来。 苏唐自己应该有写着最终版本的笔记,但从计划书来看,他能大致掌握苏唐此时人在哪里。用手机拍下计划书的内容,左重行交代两人管好其他人的嘴,自己带上几个信任的下属就迅速出去找人。 他最后是在一个社区的小公园里找到苏唐的。没有大阵仗地带人进去,左重行只是让下属们在车上待命,自己一人大步朝坐在鞦韆上发呆的苏唐走了过去。 注意到有人靠近,苏唐回过头,在见到左重行时明显一愣,「重行叔叔?」 「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说谎偷跑出来?」 他的语气相当严厉,苏唐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他没有辩解,只是道歉:「对不起。」 左重行叹了口气,他拉住苏唐,「走了,我们回去。」 苏唐没反抗,起身就跟着他走。上了车,在看见左重行带来的人们,以及他们见到自己时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转为严肃的表情时,苏唐的神情逐渐有些不安,或许是发觉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他小心翼翼偷瞧左重行的动作自然没逃过后者的眼睛。 「这事闹得有点大,虽然没传出三院,但难保不会传到老爷那里。今晚回去我会罚你,老爷那边由我亲自去和他说明。」 这事可大可小,但若有心人士从中作梗,苏唐被质疑不适任都有可能,严重点说不定会被弄下去。那不如他先罚了苏唐再去向老爷请罪,在别人干涉前先一步把事情压下来。 苏唐垂下眼,「我知道了,对不起。」 联系远在研究院里的副队长说找到人了,并向他询问院里的状况,左重行确认事情还在控制范围内后松了口气。他收起手机,开始向苏唐询问擅自外出的理由。 「为什么擅自跑出来?」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他知道这里是苏唐的家乡,计划书上也有写,但他需要从苏唐这里得到答案,「为什么不带人一起,也不事先告诉我?」 苏唐面露迟疑,支吾半晌后才给出答案,「我只想你陪我回去……但你今天有重要的事。如果先说了,你一定不会同意吧。」 他偷偷望了左重行一眼,又低下头,「我以为我可以在被发现前回去的。」 确实,如果不是夏筑雅突然去找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苏唐不见了。 「为什么是今天?」 面对这个问题,苏唐沉默了比上一题更久的时间,被催促后才细声说道:「我不想等下一次休假。」 左重行听出了他的心虚,「说谎。」 抿着唇,苏唐不说话了。 之后不论左重行怎么问,他都坚持那个明显不是正解的答案,真正的原因则被他藏在了心底。问不出来的左重行只能暂时放弃,斟酌着想用这答案加上苏唐年轻不懂事等理由报告,就希望老爷会接受。 回到研究院后,他不发一语地带着苏唐就往地下室走。苏唐的房间有盏夜灯,是来到三院的第一天向他要求的,他问过理由,苏唐则不太好意思地说他怕黑,晚上需要开夜灯才睡得着。 就是这个了。必要的处罚能让苏唐不敢再犯,也能让老爷那边接受,认分跟着的苏唐虽然不安,但直到左重行将他推进阴暗的禁闭室并关上门,他都没有提出任何一句异议。 「在我同意前别放他出来,别帮他开灯,也不用替他准备餐点。守好这里。」 迅速交代完下属,左重行快步就走了。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03) □ 左重行是在隔天下午亲自去把苏唐放出来的。 守着的下属轮了几班,第一班的那位在下岗后有来找他报告,说苏唐少爷在他走了之后有过激烈的反应,持续了一阵子才停歇。 从下属报告时的表情来看,苏唐似乎不是小闹而已。他将门拉开一半,蜷缩在地的青年毫无反应,他却注意到他面上的泪痕与满是伤的双手。 左重行望了眼门板上早已乾涸的血痕,侧身将大半光线挡在了门外。 将苏唐送回房间,并替他包扎好手上的伤,还得处理事情的左重行便让夏筑雅守着他。晚上回到第三研究院时,他却在苏唐的房门口遇见了神情惶然的夏筑雅。 「怎么回事?」他立刻问。 「苏唐不让任何人进去。」夏筑雅的神情难受而自责,「他锁了门。不管我用什么理由他都不愿意开门。」 「原因呢?」 「他下午有出来过,是我跟着他的。虽然没离开研究院,但院里有些人……讲了很难听的话被他听到了。」 左重行其实不意外,他也清楚事情在研究院里传开后会有什么后果。这是苏唐的声望危机,但只要处里的好,利用这次机会看清哪些人能信任、哪些人不宜重用,这也能变成修剪残枝败叶的转机。 「我来处理。」 锁上的门对拥有备用钥匙的左重行来说不是问题,他独自进了房间,房灯亮着,苏唐却是埋在被窝里。左重行逕自搬了椅子坐到床边,好半晌后,被子里才传出了含糊的嗓音。 「你来做什么。」 果然醒着,「要睡也吃过东西再睡。」 「我不想吃。」 「那至少起来喝点水。」 苏唐沉默了半分鐘才掀开被子坐起身,他的双眼红肿,下垂的嘴角和瞪视的眼神显示出他心情有多糟。左重行不为所动,拿了茶杯和水壶就替他倒好水递了过去。 接过水杯,苏唐低头望着半透明的液体,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你很生气吗?」 「你这次的行为确实令人失望。」他回应,「做事之前要好好想想后果,外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但院里的部分你得自己承担。」 苏唐抿了抿唇,语带哽咽,「那些……都是我的错吗?」 「是你不成熟的举动造成的后果。」 苏唐抬起头,脸色煞白。他用力咬了咬下唇,下秒竟是举起杯子就往左重行脸上泼过去。 「你出去!」 紧接着杯子也被砸到了左重行身上,在落地摔成碎片前先一步被后者接住。猝不及防被泼了满脸水的左重行眉头紧蹙,苏唐已经缩回了被窝里,连根头发都没露出来。 看着他表现出来的拒绝,抽了张卫生纸擦脸的左重行叹了口气。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柜,决定把空间留给摆明了拒绝沟通的苏唐。 既然现在讲道理他不会听,那不如等他冷静一点后再来处理。 「你休息吧。明早我会再过来,这段期间你就好好想想。」他起身,「外面我会安排人守着,有什么事情就找他们。」 苏唐没有回应,左重行轻声一叹,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他们本以为等苏唐冷静后就有商量的空间,孰料苏唐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虽不至于拒绝饮食,但他拒绝沟通也拒绝工作,不管是谁,只要试图靠近就会被苏唐气急败坏地赶出去。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三院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工作并没有到完全停摆的地步,但少了苏唐领导的研究案变得难以进行。院里人心惶惶,院外不知何时会注意到,一群人焦头烂额,但除非说服苏唐回归岗位,否则一切只会越来越糟糕。 但去劝说的人只得到了更糟糕的结果,大发脾气的苏唐直接扬言不做了。 「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向他示警,要是我那时足够坚定……」 夏筑雅相当自责。身为研究员,她早知道苏唐身旁有几个唯利是图的人,但偏偏其中一位是引荐她进入观海的朋友,在她陷入困境时帮了她很多,夏筑雅怎么也没办法在苏唐面前说那人的坏话,甚至是提醒他不要太过相信了。 那人可以和苏唐走得如此亲近,最初就是透过这层关係。今天苏唐会受伤害,默许那人接近的自己是否也是帮兇? 就是这样的念头,让夏筑雅在被听见难听话的苏唐质问「你也一样是为了利益才接近我的吗?」的时候,因为愧疚而表现出了迟疑,进而让大受打击的苏唐连带对她失去信任。 要是她能够坚定否认而非动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但左重行不认同她的自责,「他总该学着自己看人,吃一堑长一智,总不能每次错信了人就像这样闹脾气。」 光是要瞒着消息不被外面知道就已经够头痛了,为了从根本解决问题,左重行将能分担出去的工作交给下属,自己担起了每日替苏唐送餐的工作。 就像当年苏唐刚被带回苏家时,年幼的他对一切都相当不安,加上遭逢意外留下来的惊惧,他也一度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时也是左重行放下工作去陪着他,他才逐渐走出恐惧与阴影,并对左重行有了信任与依赖。 那之后……回想着的他忽然有种自己漏了什么关键的感觉,但想不出结论,他只当是自己太过疲惫。 而此时此刻,明明是类似的情境,苏唐的神情却已完全不同。他的举止、表情、眼神,一切就彷彿在无声诉说着抗拒,他不再愿意对他敞开心房。 「出去。」 这是苏唐数天以来最常提出的要求。 左重行严厉地道:「因为你的任性,研究院现在的工作进度都受了影响。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说过我不做了。」 「这不是你说不做就能不做的,观海在你身上投了这么多资源,哪能容得了你这样任性?」 「我就不做,让上面换人进来吧。」 「……苏唐。」他终于忍不住加重语气警告,「观海不是能让你任性的地方,三院是为了你打造的,你如果坚持不做,别让上头用特殊手段逼你做。」 老爷会给苏唐机会、时间,但这些都是有尽头的。尽头在哪里只有苏老爷自己知道,而要是苏唐超出了他的容许范围……苏家可不是无缘无故就坐上五大家族的位置的。 「你的晚餐我放在这里,好好想清楚你的立场,不要再闹脾气了。」 然而,或许是他高估了苏唐的抗压性,他本以为话讲到这份上,苏唐至少不会再说不做了。但苏唐没有,他没有反驳、没有抵抗,却在几天后用一把美工刀和试图自杀的念头作为一切的回应。 他没有真的执行,被发现枕头底下藏了利器时的反应也相当错愕,这只是一个他怕痛而没敢去执行的念头,他甚至完全没料到会被发现。 一直冷静处理所有事情的左重行终于发火,气的是苏唐想伤害自己的行为。他冷下脸,这是他第一次对他发怒──他打了他一巴掌。 那天是切开三院凝滞氛围的一天,也在他们之间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按着红肿发疼的脸颊,缩着身子的苏唐又哭又笑。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发脾气叫他滚,他只是望着他,哭得像是要把这几天来所有的情绪倾洩而出。 那天之后,苏唐放弃所有反抗的行为,他很安静,就连担心他再自我伤害的左重行安排人轮班守在他房间都没有抗议,他只是倚着墙懒懒地看着那些人,静如一滩死水。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04) □ 老爷终究知道了三院这里的事,一纸公文轻飘飘地送进了第三研究院,递到了苏唐的眼前。 左重行看过内容,他知道这是老爷面对这局面时给苏唐的选择。他正担忧着苏唐会不会不高兴就选择拒绝,但看完内容的苏唐只是冷笑一声,提笔就在公文末端签了名。 他下了床,一朵结晶花被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连着公文一起塞给左重行的还有一句话,「我明天开始进实验室。」 这理应是好事,但左重行看出来了,苏唐的态度绝对不是想恢復往常的样子。 果不其然,从他回到实验室后,整个研究院变得风声鹤唳,所有人都知道苏唐变了。虽然以往苏唐对研究本身就相当严格,但现在几乎是严厉到了不允许丝毫失误或差错的地步,以往的善意和亲近完全消失,他变的冷漠、任性、独断独行,回实验室的第一天就把那天说他坏话的人全赶了出去。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过没几天就有人太过紧张而失误,苏唐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一句不带感情的「滚出去」就吓的那人不敢辩驳,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他们本以为苏唐赶他们出去是暂时的,但一问之下,却发觉苏唐这是要他们永远从实验室里消失的意思。代表眾研究员去说情的夏筑雅遭到痛骂,无功而返,最后一群人还是只能去向左重行寻求协助。 「有什么关係?我都答应了条件,那我想怎么处理这些人都是可以的吧?」 然而左重行的劝说也只得到了更加强硬的回覆,苏唐扬起下巴扯开一抹笑,瞪着他的眼里满是挑衅。 他第一次发现这孩子也能露出这种凶狠的表情。 「这是我的实验室,我不允许任何笨手笨脚的人破坏我的实验。」 这不是气话。在往后半个月的时间里,苏唐每天把自己埋在实验室,每隔几天就会有人被赶出来,被赶走的人数算上最一开始那批后将近过半,然而苏唐依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事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对这里失望了。唯一坚持到最后、每天按新规矩跟着苏唐的夏筑雅也没能留下来,但并非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无预警来这里视察的老爷绕了一圈、了解过状况,并单独和苏唐谈了几分鐘后,他没管神情恍惚的苏唐,逕自下令整顿第三研究院。 唯有早就接到讯息的左重行不算意外。 三院换了一批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人,为了掩盖事件,老爷更是特别让二院院长抹掉被送走的人的记忆。夏筑雅也没能避过,哪怕她仍想挽回,在苏家底下的她终究无力回天。 就算是左重行也保不下她,但看着夏筑雅一直以来的真诚,他还是试图留下一丝可能性。记忆能被抹消,但情感会留存下来,他留给了夏筑雅一串地址,也许留存的情感有一天能改变什么。 在换人的程序完全结束后,苏唐不在意离开的人,也不在乎那批新来的人,他在看过名单后只提出了一个充满针对性的质问。 「为什么你也在名单上?」 「这是老爷的安排。」 「爷爷不是说我可以决定要留谁,我只要你滚不行吗?」 「不行。」 于是那之后,苏唐对他发火的用词从和对其他人相同的「滚出去」变成了「去死吧」,但对这般只是发洩怒火的话语,他一般不会太在意的。 ……或许还是有一点点。 他不知道爷孙俩那天谈了什么,让苏唐那句「滚出去」终于从命令句变成单纯的斥责,他依旧独断横行、不容失误,但至少不再主动赶人,只是表现的相当乐见其成而已。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看着依旧没有起色的研究院,从警备队长转职为掛名研究员的左重行只能无奈地将该安排的事安排好。苏唐摆明了不管这部分,见他主动去处理后就理所当然地把所有行政工作推给他,左重行没拒绝,有些事由他来做确实会比苏唐好。 特别是苏唐在那份公文之后的权力与规定,在这一次变革中都得确定下来。 他依然是第三研究院的主宰,拥有有限制的人事管理权,并且实验室里全由他说了算;但他必须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所有活动,禁止外出、不得单独行动,甚至因为他有意图自杀的先例,连待在房间里都得受到监视。 要是违规,左重行拥有惩戒他的权力。这也是左重行被安排成为研究员的原因。 苏唐对这番安排完全不表示意见。 规模缩减的三院终于熬过混乱,却不见起色,儘管该做的事苏唐都有做到,但逮到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赶人出去。在长达一年多的磨合期中,三院的人员在变动,连记下属全名都不愿意的苏唐在琢磨规则与底线,左重行则答应了关文裕的投诚,在与他的合作下将研究院推上轨道。 他是最常跟在苏唐身旁的人,后者抗议过、刁难过,但后来大概是对单方面发怒这件事累了,再加上他并非坚强到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显脆弱。在下属面前,他是任性妄为的上司;但在左重行面前……他或许是他唯一能松懈的对象。 但那不是依赖或信任,只是无时无刻处于监视下的苏唐需要他──一个知晓他一路走来的歷程、见过他的改变,因而能对他的脆弱保持缄默的人。 「房间的监视,只有你会看吗?」 这是某天晚上独自哭完以后,苏唐隔天一早对他提出的问题。 「对。」 「喔。」苏唐答的就好像他只是随口一问,隔了半分鐘才又低声警告,「……不准给别人看,否则我诅咒你拉肚子、上厕所还没有卫生纸。」 左重行无视了这段诅咒,「你该试着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了,别老是把他们全当敌人。」 就算苏家允许现在的三院是这种模样,但一年后、两年后呢?第三研究院在成立时可是被赋予重望,不可能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下去。 左重行很清楚。 「你都可以骗我了,他们怎么不可以?」苏唐冷笑,「一群骗子,通通去死吧。」 苏唐也很清楚,却完全不愿意去做。对于左重行的各种明示暗示,他不是装傻,就是直接挑明了「我就不做你想怎样」的态度,让左重行很是头痛,只好自己管好下面的人,至少让他们不要对苏唐不利。 但一年多过去了,要管好是没问题,但要他们效忠苏唐很难,要苏唐接受他们更难。这么长的时间,苏唐就是没能接受任何一名下属亲近他。 关文裕是能用的人,虽然是大少爷安插的,但他表明了自己不会对苏唐不利,除非哪天苏唐垮台,他才会用这层身分协助大少爷接管三院。一院来的他是能力最强的人,加上没什么脾气,至少苏唐不讨厌他──可惜那层身分终究是个隐患,出局。 尹筱桃是聪明人,她曾努力想亲近苏唐,也确实表现的很有毅力,情报部的出身也让她很有耐心……虽然这个出身有点微妙,但打从三院的「别称」逐渐传开,被调进来的人就越来越「多样化」,这没办法,只希望苏唐会满意吧。可惜尹筱桃最后还是没能熬过苏唐的脾气,甚至还偷偷和二小姐那边牵线,考虑到她努力过又只是想留个退路,他便假装不知道了。另外,苏唐不喜欢她。 其他自愿离开的、被赶走的、没什么亮点的就不提了。无法从研究员那里下手,左重行只好设法改变苏唐,反正都差不多难,他总得一试。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05) 他也曾经动摇过。 听说二院院长亲领的团队开发出了套特别的设备,本只是对机械与炼成之术的结合成果感兴趣的苏唐多问了几句,没想到一了解功能,他立刻就要左重行拿刚完成的研究成果去交换,只要能换到,就算要再加筹码都可以。 「这么有趣的东西,要过来一定能在实验里派上用场吧。」 左重行对这答案半信半疑,苏唐这话肯定没错,但很有可能不是他完整的打算。 如他所料,那套让许多知情人士覬覦不已的设备,最终成了苏唐满足私慾的工具。靠着说明书影本学懂基本操作后,苏唐曾试着想像关文裕般做出精緻的人偶,但那些脱离了预设模组便扭曲变形的东西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左重行没有问他要不要叫关文裕来帮忙,因为他晓得,苏唐绝对不会要的。 看着苏唐摆弄操作台时的神情,他就知道了。 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苏唐差不多达到了他自己研究的极限。站在那两个勉强还称的上是一对男女的人偶前,苏唐双手环胸,蹙着眉头站了起码五分鐘。叹了口气,他拿下眼镜,在模糊的视野中又看了五分鐘。 「……不行,丑死了。」 戴回眼镜,他洩气地坐到墙边。门是关着的,白色的空间里只有他和两具人偶,左重行被他留在外面等待,反正有单向玻璃和各种音讯设备,他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傻事。 「人的温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下意识的呢喃穿过音讯设备飘了出来。 明明是简单的问句,却让左重行愣了半分鐘之久。 但就和做研究时一样,苏唐并不轻言放弃,收拾好心情的他出了房间,照惯例把这次的进度存进随身碟,并把机台内的纪录删掉再关机。就如以往一般,他把註记越来越多的影本和随身碟交回给左重行保管,以证明自己只是认真研究,没有想做什么的意思。 那一天,左重行第一次產生了这两样物品沉重无比的错觉。 那之后,他还是没阻止苏唐继续把建模出来的东西从扭曲变成另一种扭曲,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选择纵容苏唐一个人待在白色房间里对着两具人偶发呆,甚至自言自语般地对它们说话。 ……苏唐已经很久没有能说心里话的对象了。 身旁的人他无法信任,在他眼里,他们都是重视利益更甚于「苏唐」本身的人。承受过多孤寂的他还是需要说话的对象,在幼时那场意外中拚命保护他活下来的父母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选择。 明明见过各种悲欢离合却不曾动容,看着这样的苏唐,左重行却发现他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之后几次,他将空间留给了苏唐一个人,必要的监视不能省,但他可以将谈话的隐私留给他。 苏唐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依旧不信任他,只是选择在必要时漠视他而已。 □ 邵海的出现是个意外。 左重行本来不对二小姐扔过来的人抱有期望,孰料在他满三个月实习期前,苏唐就先对他產生了兴趣。这是苏唐两年来第一个主动喊进实验室里的实习研究员,但左重行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三院有从各处来的人,但邵海是第一个来自影子的研究员,影子那边虽然是实验体的供应方,但这是二小姐首次藉此要求他们收下这个研究员。 收了就收了,有问题的话就在实习期满后以不适任为由送走就好。但在那之前,久没惹事的苏唐竟在实验中以身涉险,这不是他两年来第一次这样,极少数几次,他会像这样有试探底线般的举动。 哪怕每次都有惊无险,左重行依然会联想到苏唐意图自杀的那天。 应罚的事就该罚,结果知晓三院秘密的邵海也不能不留了。左重行只好多留点心,却意外发觉,这人似乎真有办法让苏唐愿意信任接纳。 有好一段时间,左重行一边看着苏唐和他越走越近,一边担心着邵海是真心诚意还是别有用意。直到下着雷雨的那一天,邵海从实验体手中救下了苏唐,那不只是苏唐对邵海大幅改观的契机,也让左重行开始相信他是真心的。 他偷听了他们的对话,苏唐的问题、邵海的答覆,本意是想趁机关注邵海的态度,但他没想到苏唐竟然愿意向邵海诉说心事……那是当年苏唐都没对他透露的过去。 ……原来,曾有过这样的事。 当邵海质问他为何要那样罚苏唐时,他只是以本来的理由做出答覆,并未透露自己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对苏唐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 那晚,反覆回想着事情经过,很少刻意去调监视纪录的他还是偷看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却几乎一夜难眠。 监视的影像很清晰,清楚记录下了青年的神情。 他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苏唐那样真心的笑了。 一夜思索后,左重行决定赌一把。于公于私,让这样的人留在苏唐身边对他都是好事,但若邵海其实图谋不轨,他不介意瞒着苏唐把邵海处理掉。 苏唐恨他,不差这一件事了。但付出信任却又遭到背叛,苏唐以后就更不可能再相信人了。 那还是让他恨他吧。 之后他依旧关注着事情的发展,中间却一度发生意外,也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对真心苦恼的邵海提供协助。他有预感,邵海只是欠缺对苏唐过去的了解,倘若他拥有足够的线索,他是真的能将苏唐从长久以来的孤寂中拉出来。 邵海没有让他失望。 知晓苏唐终于拥有愿意全心信任的对象,也有了摆脱他们造成的伤害的契机,他竟无法控制自己为这件事情流泪。 左重行一度以为,之后不管苏唐怎么选择,他曾经晦暗的生活都能逐渐好转。现实却告诉他这只是痴心妄想,而非苏唐能够拥有的可能性。 苏家给第三研究院的期限一直存在,只是直到今日才被确定下来而已。 ……他不能跟着年轻人们一起天真,就像一直以来坚信的那样,只有撑起第三研究院,苏唐才有活路。 否则,哪怕接手三院的人看在苏唐才能的份上不伤害他,也不可能放任他拥有丝毫脱离掌控的可能性,那么到时候,苏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考虑到这些,左重行仍是放弃了改变主意,就算知道那从来不是苏唐想要的。他原以为邵海在知道一切后会答应去说服苏唐,孰料他依然坚持着想找出其他办法。 错的究竟是一直在伤害苏唐的自己,还是过于天真的邵海呢? -- 四、左重行|事后记述(完) 他们没有共识,苏唐却已经就着自己选择的路往前走。在接到消息的隔天晚上,已经对着他欲言又止一整天的苏唐忽然提出了不曾有过的要求。 「今天晚上,你睡前过来帮我关灯吧。」 「什么?」 「关灯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问题?」苏唐嫌弃地回应,「关完就可以走了,别吵我,我才不会跟你说晚安。」 「……我知道了。」他一如既往地答应了他。 本来只当作苏唐是心血来潮,但他似乎坚定了要把睡觉关灯这件事执行到底。第一天苏唐整夜没睡好,应他要求离开房间的左重行甚至清楚他只是装睡,好在隔天週六不必进实验室,苏唐直到中午才神情疲倦地起床盥洗,而后向他提出了一样的要求。 第二天也差不多,脸色颇差的苏唐乾脆窝在房间里看书不见人。他似乎发觉这种方式不适合,但还没想出比较好的方案,左重行就主动提议把时间再推晚一点,至少等他睡着,否则接下来他根本没办法进实验室。苏唐同意了。 以前不晓得苏唐怕黑是另有原因,但知道之后,左重行彷彿能猜到苏唐这么做的目的与理由了。 ……就和他两年来做的一样。 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左重行进了实验室c区,在那里找到了兴致勃勃的苏唐和邵海。专注于眼前景象的苏唐没发现,邵海倒是注意到他了。 他只站在门口没有出声,邵海便没特地提醒苏唐,将视线放回了隔壁房间,在那里,两个没有五官的人偶打成了一团。 这景象有点难以形容的滑稽,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不管是谁先提的,苏唐显然对前阵子关文裕弄出的自动战斗系统颇感兴趣,所以才会搞这一套。 他的角度看不清苏唐的表情,却能看见邵海时不时会偷瞄苏唐几眼。人偶分出胜负后,苏唐多看了倒地的人偶几秒才把场地復原。 左重行来的晚,他们弄完这些就差不多要走了。苏唐本来心情颇好,回头看见左重行时脸色就沉了一半。 「你来干嘛?」 「处理事情。」 苏唐没追问,「喔」了一声就喊上邵海走人。他多半不是真的想知道,更不用说听出那是藉口了。 至于邵海能不能猜出自己过来的用意?一半一半吧。 相隔不久,邵海又回到了c区,见他还在后意有所指地道:「苏唐回去了。」 「时间只剩一个半月了,来谈谈吧。」左重行也不拐弯抹角,「策略不同,但至少我们的目标差不多,交流一下或许能有新的思路。」 「我以为你会坚持到底。」邵海的语气比起意外,更多的是无奈。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案,要合作也无妨。」 「听起来挺不错的。」 邵海在暗面无权无势,甚至没有任何可用人脉,但他拥有苏唐的信任;左重行则相反,他曾经的工作让他接触过不少暗面人士,然而苏唐对他是一点信任也没有。 他们都想改变现况,却对苏唐一意孤行的举止无可奈何。 「上次没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实现他真正的愿望。」邵海答的果断。 左重行眉头一蹙,「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吗?」 「说实话,我一度想装作不知道,但苏唐任性起来连现在都是。我做不到看着他继续这样下去,要这样的话,不如拚一把替他实现愿望算了。」邵海苦笑,「其实你今天没找我,我过几天也会去找你,因为只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做了什么吗?」 「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吧?他今天跟我说他在练习关灯睡觉了,你帮的忙,还叫我不要太担心他。虽然他一副希望我放心、最好能顺便称讚他的样子,但那太为难人了,我只好拿关先生刚完成的东西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刚才在看人偶打架。 「你认为我会帮助你?」 「不确定,但总得试试。」邵海坦承,「他其实就是想逃、想离开苏家。但苏家可是五大家族之一,一旦发现他逃走,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把他找回来,所以光把人带出去并不算是离开苏家,甚至可能更糟糕。」 「他现在多少还有自由,若是逃跑被抓回来,我也保不住他。」左重行能理解。两年前那次他能保下苏唐,不代表这次还可以,到时候苏唐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比放着让人接管三院更惨。 「他跟我说过他到死为止都离不开苏家,也就是说──」邵海停顿了下,做好了心理准备才道:「对他来说,离开苏家唯一的办法,就是死。」 「你想成全他?」左重行的语气透露着不认同。 「你难道觉得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更好吗?」邵海反问,气势丝毫不输对方,「看着他假装没事,上一次说要让我走,这一次逼自己适应黑暗、适应孤身一人的生活,他为了让自己好过而选择主动放弃,下一次呢?以后呢?等到连向着他的你都没办法留在他身边,你真的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好的吗?」 左重行难以回答。邵海说的,确实也是他顾虑的问题。 邵海又问,「也许他可以像现在这样表现得毫不在意,但你一直跟着他,你真的觉得他过得好吗?」 苏唐过的好吗?就算他将大把时间花在实验室里,让自己沉浸在唯一喜爱的事物中,恣意使用苏家提供给他的所有资源。但这样的他过的好吗? 无数次独自哭泣的夜晚,无数回偶然流露出来的脆弱,还有那几次的以身涉险,这些就足以构成答案──苏唐一直都过的不好,他只是努力从中找出让自己好过的生存之道而已。 沉默良久,左重行一叹,神情疲惫甚至隐含自责。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道:「……苏唐曾有过自杀的意图,在两年前,或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他虽然不敢真的去做,但这样的念头从未消失。还记得让你留在这里的实测吧,他不是第一次让自己有发生意外的机会。」 未曾听闻的讯息让邵海一愣,「那才是你罚他的理由?」 「是。但如果我当年愿意听他解释,甚至和他道歉,他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论是彻底放弃良善,或是试图自我毁灭。然而他明白的实在太晚了,他曾是苏唐最亲近信任的人,却从未站在苏唐的角度替他着想,他以为的「好」,到头来,都只是在将苏唐先一步逼上绝路罢了。 就算两年前的那件事是一切的起始,但这两年来,或许是他的坚持,让活在实验室里的苏唐自断了所有的可能性,只留下了全无希望的那一条。 他渴望就这么溺死在唯一握有的自由里。 左重行下定了决心,「我能跟你合作。如果他无法接受连累到你,那就让我去做吧。」 「停,暂停。」邵海出声打断,「你该不会想说,他会愿意放着你完蛋吧?」 「他不会希望动手的是你,你应该清楚杀死苏家人的后果。」 十年前挟持苏唐一家的势力早就消失殆尽了。 这误会可大了。邵海连忙解释,「我找你合作只是需要你的人脉和配合,你可以安排事后全身而退、甚至躲避苏家追缉的部分吧?」 「……是可以,但你无须这样以身涉险。」 「暗面里知道我的人很少,在躲避上我比你更有优势。也不要再说苏唐会接受你用这种方式补偿他了,在我看来,他还是挺依赖你的。」邵海再次强调,并解释自己这么认为的原因,「上次我吓跑他,他不就直接找你求救了吗?对他来说你是『正确』的,他再慌张无助,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拥有指引他哪里不会犯错的指标。」 他叹口气,「讲白一点,只要依着你的话,他就不用怕自己做错。说不定七叶那次事件里,他能够凭我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在怕得要死的状况下关灯逃跑,就是因为潜意识里习惯了依着指引行动的模式吧。」 「那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他恐怕活不过那晚。」左重行清楚记得那晚听完前因后果后他有多惊讶,「他愿意在碰上真正的意外时努力活下来,那是因为你。」 「……就先这样吧。如果要合作,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判断。想要实现苏唐的愿望,那就只能我去做。」 邵海放弃鬼打墙了。两年来的裂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修復的,再说下去对计画没有帮助,不如先要求信任,他愿意合作后再换个方式说服吧。 「我只能先透露到这里,除非你同意合作。毕竟计画细节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但麻烦你快一点,同意的话要做准备,不同意的话,我也要想替代方案才行。」 「一天内给你答覆。」 回去之后,左重行认真想了一整晚。 让苏唐用那种方式彻底离开给他过多痛苦的苏家,会比留下来更好吗? 但倘若他选择让苏唐继续下去,让事情变得更糟,到时候,苏唐还能再碰到一个他能够信任、也愿意为了他打破一切的人吗? 到时候,苏唐还能有任性的机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左重行做出了决定。 隔天晚上,同一时间、同个地方,他走进实验室,对着等待他答覆的邵海做出了回应── 「邵海,来谈谈计画的细节吧。」 □ 「行吧,我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基本纪录做完,就让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二小姐同意了。毕竟他仍是老爷曾经重用的人,二小姐不能不看在爷爷的份上做出退让。左重行没有拒绝配合做纪录,按着早已串好的说词仔细说明今晚发生的事。 邵海已经离开,留下来的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没有惆悵与遗憾的时间,那是最后一里路了,不管接下来苏家要面临什么样的混乱,他都不会让任何混乱有机会波及到苏唐。 已经是最后的路了,他会护着他,替他挡下自外而来的纷争,让他在想走的道路上走到尽头……让他平静安稳的离开。 他曾经用错方法伤害了苏唐,让他对人失去信任,让他再也无法真心展露笑容。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做错了。 他和苏家人都不会再伤害到他了。 -- 五、邵海(01) 达成了合作的共识之后,邵海按照左前辈交给他的名片上的地址,来到了沧海市一间地处偏僻的小酒吧外。 此时的时间尚早,还不到酒吧营业的时间,附近也没什么人。 趁着排休,他在左前辈的安排下来到了这里,据说这是前辈以前的同事私下出资开的,打算退休了没事就回来这里当个普通的调酒师,但后来因为一些没有详述的原因,酒吧的经营权就落到了左前辈手上。 这家酒吧便成了左前辈名下的个人產业,但负责经营的老闆不是他,而是另一名退休的同事。 根据前辈的说法,那位同事和他认识十多年,还是过命之交,和那里的员工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于是,为了计画,邵海在左前辈的安排下来到了这家酒吧。 酒吧的玻璃窗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头坐着一对男女,邵海还没上前敲门或是按门铃,里面的人就先注意到他,主动来开门了。 「邵海先生吗?」来应门的男子打量了下他,语气半肯定地确认。 「是。」 「来,请进吧。」 邵海在男子的带领下进了酒吧,接着上了二楼,进了较楼下店面隐蔽的房间,跟着上来的还有刚才坐在男子对面的女性。根据男子的介绍,他们便是左前辈联络过的,会帮助他完成这次计画的张老闆与夏小姐。 「当天我会去接应你,至于之后所需的各种资料,筑雅会帮你打点好。」 摊开预先准备好的地图与文件,张老闆解释起了他们预先想好的方案,夏小姐则在旁做补充。邵海听着,偶尔提出自己的意见,再与张老闆进行讨论,仔细地把当日的撤退方案、接应地点等等确定下来。 事发之后三院所有人都会遭到管控,就算是左前辈也没办法再给他帮助,所以到时候,这两位会代替他妥善安排邵海离开后的事。 张老闆对这些显然相当擅长,影子出身的邵海也对他的安排颇敬佩,考虑的完善,也提醒了邵海一些容易被忽略的小细节。经过一下午的讨论之后,大致的方案也确定了下来。 这些文件他不能带回去,但夏小姐给了他一张纪录了关键字的纸,让他回去记熟之后就销毁,邵海道了谢后收下了。 谈完正事之后,确认了下还有时间,邵海才又提了来之前从左前辈那里打听到的事。 「我听左前辈说,你们以前都是观海的员工,而且也是第三研究院的人。」 不只如此,他们还是……当初跟着守到了最后的警备队副队长,与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苏唐的研究员。 这也是左前辈说他们足够值得信赖的原因。 听了他的话,夏小姐面露苦涩,张老闆则是耸耸肩。 「是这样没错。」张老闆回答道,「虽然当时的事,我们都不被允许记得了。」 「左前辈有和我提过。」 邵海知道,两年前被调离的所有人,都在苏家的安排下被抹去了在第三研究院的记忆,忘记了他们曾和苏唐有过的回忆。 「不过,很奇妙吧,虽然我们不记得了,但我们还是来到了这里,透过左先生、还有你,又和那里连接上了。」微笑着的张老闆并未因此而消沉,「无论记不记得,想要做些什么的心情,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还请你千万小心。」轻声啟口的夏小姐语重心长,怀抱遗憾,却又拥抱了觉悟,「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完成,所以不要像我们一样……留下遗憾。」 「我会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而这项计画,不能失败。 除此之外……还要让已经无法再信任过往伤害过他的人的苏唐知道,有些事,从来都不是那么绝望。 直至今日,依然有人即使丢失记忆,也想要在最后的时刻帮他一把。 告别了两人,邵海离开了酒吧。 接近傍晚的路上渐渐有了人潮,走离酒吧所在的小巷,回到大街上的邵海沐浴着阳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一会儿后,他忍不住感慨地勾了勾嘴角。 果然啊,他已经无法回到世界的明面,暗面的气息一旦沾上就再也抹不掉了。不过这也是他早有觉悟的事,大概是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才会突生感慨吧。 「我现在的样子会是你所希望的吗?璟夕?」 当年被他间接害死了的挚友,若是能见到此时的他,会怎么想呢? 留下一句无人能回应的呢喃,他转过身,重新走回自己所属的世界中。 那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 五、邵海(02) 为了确保计画的所有细节都不会有疏漏,邵海与左前辈又花了不少天进行数次隐密的商议与调整,为求谨慎,他们一一检查了所有细节,甚至连突发状况的备案都一併想好了。确认完都没有问题时,距离苏家给出的期限只剩下三个星期。 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和苏唐摊牌的契机。 「如果苏唐不明确表现出意愿,我还是会照他所说的期望走。」 决定完的那天晚上,稍稍松了口气的邵海这么说。今晚是最后能稍微放松的时刻,明天开始,他们就要正式准备执行计画了。 「你和我解释计画时就说过这句话,为何事到如今还如此坚持?」 「因为只有苏唐愿意接受,我们所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邵海偏头望向左前辈,「我们能替他做好所有准备,但那是他的人生,能做决定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万一他拒绝呢?」 「我会说服他。」邵海的语气相当肯定。 左重行没有质疑他的信心,「那就拜託你了。」 「之后保重啊。」 「你也是,别出事了。」 实验室依旧照常运行,邵海选了两人私下见面研究的夜晚。不过在他准备告诉苏唐之前,心情颇好的苏唐就先兴致勃勃地招呼他过去,「邵海,这个给你。」 掏出一小罐装着白色药丸的小瓶子递给他,苏唐的动作带着一丝谨慎,显然这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邵海接过药瓶看了看,困惑地问,「这是什么?」 「你出去之后还是会遇到需要用刀的时候吧,我没办法跟着你,替你清除残留的气息,但这些药可以。」苏唐对自己的成果显得颇得意,邵海可以从他解释时的神采飞扬看出来。 听了解释,邵海诧异的一时做不出回应。一週前苏唐才神秘兮兮地说他有个想法,却卖关子似地对细节全数保密,他有想过他或许是有某种发现,没料到他竟然做了一整瓶药出来。 他的反应显然让苏唐很满意,「怎么样?」 「太厉害了,谢谢你,苏唐。」 他还在烦恼之后要怎么处理后遗症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苏唐应该也能放心了吧。 「这药要在什么时候用?一次要服用多少?」 「基本上用完咒术后一次一粒,结束再吃就好,至于其他状况……唔,用说的太复杂了,我还是写下来给你吧。」 取了纸笔,苏唐一一把各种情况的使用方式写了下来。 看着纸上的字跡越来越多,邵海提问:「如果我哪天需要长时间维持咒术呢?」 「长时间?」 「对,说不定会有长期抗战的状况。」 「嗯……那用了之后就先吃吧,之后每隔一小时一粒,用的是比较严重的类型就两粒,这样应该够,但还是建议你不要持续太久,我怕真的留下什么问题。」 苏唐接着写,还不忘把备註一併写上。 「好。」 「其实完成之后应该要实测看看的,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还好留下来的样本还有剩,我就用那些稍微测试了下,基本上效果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将写好的纸递给邵海,苏唐略带歉意地道,「不过像你刚才提出来的状况,我是有想法,实际怎么样就不太确定了。抱歉不能替你做到最好,而且以我手边的材料和现在的状态,我也只能做这么多给你。」 接过纸张,邵海望着手中的药瓶,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自己都还身陷绝望,却还能替他做到这样,邵海握紧了药,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成功的决心。 看出他为何而沉默,苏唐笑了,「别这种脸啦,我都这么努力了,你就不能开心一点吗?」 「这还真是强人所难。」邵海慎重地收下了药瓶和纸,苦笑着回应,「别说什么抱歉了,该说抱歉的是我。」 然而苏唐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已经给了我很多,这样就够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放心的离开,我会像这两年来一样努力过得好好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敢自己关灯了!习惯之后,黑暗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的。」 骗人。前天左前辈才提到苏唐的关灯计画,灯还是他关的,苏唐偶尔还是会在半夜吓醒。说什么敢自己关灯……只是希望他能放心吧? 「你不相信的话就去问左重行,那傢伙可以替我做证。」 前辈还说苏唐恐吓他,若是邵海问起一定要那样说,否则来日方长,他一定会想办法在前辈的饭里下泻药下到他后悔。 「好好,我知道了。」邵海捏把冷汗,「那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给你点奖励吧。」 「什么奖励?」苏唐双目一亮,大概以为这又是趁机要甜点的机会。 「当然不是吃甜点这种小事,那可不成比例。」邵海先打碎他的期望,看着他瞬间失落的表情无奈的勾了勾嘴角,「我要给你的,是一个能让你毫无牵掛的离开苏家的机会。」 苏唐愣住了。 他说什么?毫无牵掛的……离开苏家? 他微微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但是邵海的表情很认真,今天也不是愚人节,他没有什么欺骗自己的理由……等等,还是说,「你生病了?」 蹙起眉,苏唐伸手摸了摸邵海的额头。奇怪,没有发烧啊。 「我是认真的,苏唐。」 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邵海只是强调。苏唐反射性缩回了手,面上显露出一丝不安,「……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他所想的离开苏家──苏唐瞬间变了脸,「我、不行,那样做你会出事的!」 -- 五、邵海(03) 「还好你不是说你不想离开。」 邵海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隐含的意思,神情焦急的苏唐闻言又是一怔。 「你是担心我出事,而不是不想离开,对吧?」 苏唐慌张的退了步,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我死了,苏家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就是因为你不希望我为了你而出事,我才说是要让你毫无牵掛的离开。」邵海解释,他不会逼他同意,但他会说服他,「要是我杀了你,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我抓出来。只不过,如果帮助我逃跑的是苏家内部的人呢?」 他停顿了下,定定望着他,「例如,绝对不可能被怀疑的左前辈。」 苏唐的否认几乎跟在他这句话后响起,「不可能!」 「我没骗你,就像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左前辈也一样。」 邵海也知道提到前辈只会让苏唐拒绝相信,但就算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性,他还是希望他能明白左前辈并不是为了利益才跟着他。 「但是、他才不可能……」 「除外,会协助我离开的还有夏小姐和张老闆……就是两年前三院的人,你应该记得他们吧。」提及了那两人,邵海又补充,「是左前辈替我安排的,听说,他们是直到最后都守在你身边的人。」 苏唐的否认在听见这两人的存在时动摇了,好似单从那称呼就能联想到是谁。他张了张口,却茫然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像是想拒绝相信,却又无法辩驳这两个人所代表的意义。 邵海没有催促他。好半晌后,苏唐低下头,轻声说道:「怎么……可能,明明那时候……」 他轻咬下唇,摇了摇头,「邵海,你让我……好好想想。」 「我当然会给你时间考虑的,后天晚上,给我你的答覆吧。」邵海也没有要求他现在就下决定,而是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愿意的话就告诉我,但如果那天我没能得到你的同意,我会在隔天递辞呈给你,一切全看你的意思。」 咬住下唇,苏唐最终没能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頷首,答应了邵海所提的期限。 这几天,苏唐虽然没特别表现出来,但实验似乎是受到影响而有些不顺利。到了约定好的日子,苏唐带着下属们在实验室忙了一整天,一直到了五点半左右,受不了的苏唐神情烦躁地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左重行一人在他身边。 小桃和关先生没打算在这时候和苏唐唱反调,既然他这么说,他们便无异议的稍稍收拾了手边的东西,离开了实验室。 邵海也相当乾脆的跟着离开,离去前也没有多看苏唐一眼。他依然在等,也只能等,就算担心苏唐拒绝也没用,就像他和左前辈说过的,唯有苏唐亲口答应,这一切才有意义。 「总算收工了,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展。」抵达餐厅之后,小桃叹了口气,一边动手热便当一边问,「小关,你刚才提的方法是昨晚想的吗?」 「嗯,昨晚查了些资料。」关先生说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点晚睡,还好没失误。」 帮着弄晚餐的邵海打量了下关先生常驻的黑眼圈,因为太习惯了,根本没办法当作判断。他关心道:「你几点睡的?」 关先生神游了快十秒,「四点吧?」 小桃颇吃惊,「那不就几乎等于没睡吗?你赶快吃完饭回去睡啦。」 于是在吃完晚餐后,关先生便率先离席,难得有些虚浮的步伐让他就像是飘出去的一般。邵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可惜他还是没机会了解关先生的不可思议,这种低存在感的步伐他还挺想偷学的。 考虑到苏唐和左前辈还在实验室里,推测他们会忙到很晚的两人便没回去,小桃还相当肯定地说按这状况苏唐肯定会待到九点、甚至是十点多,凭着难以理解的干劲与热忱想办法弄出结果来。 「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他干嘛那么坚持,做不出来的话,先放一放,回去休息一下再继续不也挺好的吗?」小桃叹了口气,「说不定睡个觉醒来就有新想法了,小关也常那样,结果被苏唐的坚持搞得要熬夜研究,唉。」 「大概是觉得时间可贵吧。」邵海像是随口回应,「说不定明天上面突然扔个专案下来,他的个人研究就没办法做了。」 「这么说是也没错,但这几天的案子明明是他的个人兴趣,却要牵连我们陪他加班。」小桃偏头看了下时鐘,「快六点半了,左前辈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去换班让他吃饭休息吧。」邵海提议,接着又问,「话说,我们离开实验室前,关先生不是还在跟苏唐讨论遇到的问题吗,你觉得关先生休息了没?」 「……你不提我都忘了,那傢伙也有某种程度的研究狂热啊。」小桃迅速站起身,「我去看看好了,实验室那边……」 「交给我没关係。」知道她顾虑什么,邵海乾脆地接口。 小桃是真的不喜欢苏唐,但面对这样的上司,她会排斥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出了餐厅后就分道扬鑣。 邵海独自往实验室的方向走。他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身在世界的暗面,唯有唐刀是他无法割捨的存在。 他和左前辈换了班,后者离开的身影就和平时相同,甚至没有回头。前辈一直是个严厉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情,他其实很重视苏唐,只是一直都用错了方式而已。 他关上门,这空间里最终只剩下他和苏唐。 坐在实验桌旁的苏唐像是在发呆,但当邵海走到他面前时,他还是抬起头望向了他。 不闪不避的迎上了他的视线。 「你不要误会了。」苏唐的神情有些冷,他强调,「我只是怕你做出蠢事,才不是要答应你,明天就乖乖交辞呈然后离开吧。」 「你在担心我不会说到做到吗?但我已经查好离职流程了,就差离职单还没印。」邵海笑了笑,「需要我讲解一下流程证明吗?」 「我才没有,也不用你证明。」话是这么说,但苏唐看起来放松了些。他别开视线,「那,我问你……我就只是问问,你不要误会。」 「好,你问吧。」 「如果。」苏唐歛下眼睫,置于膝上的双手交扣,「如果……我其实还是没办法好好的,你是不是就不能安心的离开了?」 「你既然问了,那我当然是跟你说实话。对,我还是会担心你。」 「那如果你离开之后,我能有不让自己再那么害怕的办法,你还会担心吗?」 「这个吗……不一定,要看我能不能肯定你真的没事。」邵海认真想了想才回答,「为什么那么希望我安心离开呢?你明明可以直接要我走的。」 「但我想让你安心的离开,那是我现在最想做到的事。而如果我可以做到……我好像就能在这里自由一次了。」 「这样就能够没有遗憾了吗?」 苏唐忍不住笑了,「我是不是真的瞒不过你什么。」 「因为你太想要,所以就算你想隐瞒,你的行为举止还是会露馅的。」邵海无奈一笑,「在我走之后,你想用你自己的方式离开,对吧?而且既然我先走了,整个研究院的人倒楣时也不会波及到我。」 「对。」苏唐的神情有些好奇,像是想知道邵海能推测出多少。 「之前在c区时,最后你一直在看那个打输的人偶,是在想换做是自己会怎么样吧?」邵海继续问,「既然要做就不能让人有机会阻止,所以你不能用一般的方式,一定要让旁人也无法阻止,而且不能有被救回的机会。」 「连这个也被你发现了……对。」苏唐頷首,「我快研究好要怎么弄了,有了关写的自动战斗程式,人偶也能有伤人的能力,如果我全部都先设定好,再让左重行不能从外面阻止,那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我再怕都逃不走了。」 「你会多弄几个,一个负责杀你,其他负责阻止左前辈,最好让他受一点伤,表现出尽力阻止甚至因此而负伤的样子,这样就算你死了,他也会因为尽力加上曾经的身分而被放过,对吧?」 「对。左重行救过爷爷,有足够的理由的话,爷爷还是会放过他的。」苏唐语带笑意,就像是在说这也瞒不过你,「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 五、邵海(完) 「不行。」邵海还是摇摇头,「你还是会怕吧?那样的局面,甚至要是有什么万一呢?」 「我现在没那么怕黑了……就一点。」苏唐低下了头,嗓音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有你,现在的我不是一个人了,我应该、应该也能勇敢一点吧。」 「但你还是怕痛。」邵海随手往他手臂上捏了捏,后者反射性缩了下退开,邵海收回手,「还是我帮你吧?你上次不是才说听了我的话就比较不怕了?既然如此,不如我来吧,肯定比你那个方案更好。」 苏唐大力摇头,「不要,我不要你出事。」 「但你的方案还是可能牵连到我,他们说不定会往回追究原因,甚至查到我身上呢?」 没想过这点的苏唐轻蹙起眉,「应该……不会吧?」 「出事之后负责追查的可是影子,我从那边来的,对影子的作风可比你清楚,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线索。」邵海分析道,这可是实话,「所以多半还是会往回追溯,找到我。而到时候万一谁弄出什么我这阵子跟你很好,结果我突然递辞呈害你伤心欲绝之类的理由,那我就百口莫辩了。」 「不会有人这么做吧……」 「说不定会有人引导舆论。还记得我是得罪你姊姊才被赶出来的吗?她可是影子的首领呢,要是扯到她身上,她这回会选择断乾净的。」 「你不是说左重行会帮你离开吗?那你用那些办法保护自己……」苏唐越说越小声,似是也发觉自己的说法不可行。 「确实不行,我可没办法跟前辈解释为什么我走了还需要那些资源,除非我告诉他你的计划,你要和他合作吗?」 苏唐相当纠结的沉默了。 果然,即便他不再否定左前辈的帮忙,但要重新信任也没有这么容易。 因为难,所以可贵,但倘若他能拾起所有信任的碎片,一点一点,将它们重新铸就成刃,那便能斩断束缚他至今的枷锁。 所以,邵海必须说服他去相信。 「还是选我们的方案吧。」邵海劝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也答应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那么,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吧,否则我也是会良心不安一辈子的。」 「你可以安心离开?」 「对。」 「不会后悔吗?不会……讨厌我吗?」 「如果把你留在这里独自面对,我才会后悔吧。」邵海无奈一笑,「苏唐,你不是孤单一个人的,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们都会帮你。」 苏唐低下头,像是不敢直视他,轻声说道:「事到如今,我还可以……自私一回吗?」 「我们想帮你,怎么就变成你自私了?」邵海反问,「需要帮忙就说出口,只是这样而已,我也不会因此嫌你麻烦啊。」 「……真的吗?」 「真的啊,不然你帮我处理唐刀的问题,花了那么多心思和力量,还做了药给我,是不是偷偷觉得问题很多的我很麻烦了?」 「才没有!」苏唐倏地扬声反驳,甚至激动地站起身。他抬起头直视邵海,却望见对方非但没生气,甚至还是笑着的。 「是吧?所以,我也没有嫌你麻烦啊。」 愣愣望着邵海,一时思绪打结了的苏唐沉默了下来。 邵海接着再问:「所以,愿意考虑一下我的方案了吗?」 瞪视般地看了他几秒,苏唐垂下肩膀,面露犹豫,最初坚定的反对已然松动。 「那……左重行呢?你会离开这里,他呢?」 「他现在被支开了,而既然你说不做出结果就不休息,可能会忙到三更半夜,那我先劝前辈休息并趁机杀你,听起来还算合理吧?而只要他在事后表现出自责的样子,身为曾救过苏老爷的下属,被放过的机会很大。再说,只要让他们知道兇手是我,所有的关注就都会在我身上,谁也不会想到前辈也是帮兇。」 他和左前辈也讨论过了,后者虽然不能完全免责,但至少不至于因此而完蛋。至于其他人,左前辈说他们不需要担心。 歛下眼睫,苏唐还是认同了这番话。 「苏唐,如果我帮你离开,你会害怕吗?」邵海又问。 苏唐支吾了下才将回应的话语说出口,「……如果是你,我好像,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对吧,我这方案还是挺好的吧?」 轻轻頷首,苏唐似是因紧张而交扣双手,他摆弄着手指,沉思了将近一分鐘,「……你真的能没事?」 「当然,左前辈是什么人?他的安排你不放心吗?」 「不会因此而讨厌我?」 「绝对不会。」 「就算我很糟糕,把三院变成这样,把一切都搞得一塌糊涂了?」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而且你并没有搞砸一切,你的实验室还是能维持自己的秩序,一直以来都能顺利交出成果啊。」 「我……事到如今还是会害怕,明明想装作没事地赶你走,可是还是搞砸了。」 「但我很庆幸能听到你告诉我这些。」 「我其实……其实,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不想再自己一个人,我好想逃离这里,可是我害怕我一个人做不到,我本来想过说不定能找你帮我,可是我不想连累到你、我怕你因为我这样而讨厌我……」 「你并没有连累到我,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你的。」 红着眼眶,苏唐抬眸望向邵海,囁嚅了几秒后,他才下定决心般地说出口,「那、那就拜託你了,我接受……你的方案。」 虽然一直表现的像是能接受任何结果,但在听到他的回应时,邵海还是松了一口气。 「实验没有做完,你会觉得遗憾吗?」他问。 「啊,你是说这个吗?」眨了眨眼,苏唐望向桌面上的器材,「其实我已经想到办法,也差不多确定了,只是这几天一直在烦恼,所以没有好好做下去。」 「那就是不会了?」邵海边问边拿起桌上一个小架子,上面放着这次实验中的样本。 苏唐点点头。 「那就好。」邵海边说边把架子扔了出去。 愣愣地看着刚才还好好的器材在地上摔成一片惨状,苏唐错愕地望向邵海,「你、你在做什么……?」 「既然要表现出是他杀的样子,那总该有点挣扎的痕跡吧。」邵海随手又把另一样物品往同个方向丢,打算营造出这是被抓起来扔的感觉,「而且你不觉得,把实验结果毁尸灭跡,不留给未来要接手的人也挺好的吗?」 后面那句话其实是缓和气氛的玩笑,但听到前半句时还在发愣的苏唐似乎更中意这句,他走到邵海旁边,抓起桌上另一个架子就送它们去作伴,地上溅开的碎片顿时飞得更远了。 「嗯。」他兀自頷首,「真的……挺好的。」 接下来邵海没再动手,任凭苏唐自己思考要扔哪些、要怎么做才比较接近他想要的效果。他本以为苏唐多少会捨不得,但这对压抑太久的苏唐来说,或许是一个能向苏家发洩的方式吧。 「我用的方式对你来说有点粗暴,你介意吗?」在看着场地「佈置」完后,邵海在动手以前还是多问了句。 「不会。」苏唐回过身,似是终于毫无畏惧,「都依你的。」 握了握拳,邵海走上前,「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扯住他,动作俐落地将人压倒在地,虽是控制了力道,苏唐却仍是紧蹙起眉闷哼出声。 邵海的双手扣住他的脖颈,他望着他,却突然问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苏唐,能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苏唐的嗓音细若蚊声,他能感受到那双手带给他的暖意,这就是人的温度吗?「我不想再当苏家人了,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苏家。」 而若是有你帮我,我好像就能真的无所畏惧。 「你那时候想拜託我的,就是这个吧?」 邵海这问题让他恍神了下。就算没明说,他依然知道邵海说的是那个晚上,他故作坚强、一度想坦白,最后却只说了要让邵海离开。 那是他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他没有回答,但邵海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如你所愿。」 邵海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早就想过这个时刻,邵海深吸口气。他必须坚决,绝对不能迟疑,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那他必须贯彻到底,没有失手的空间。 苏唐瞪大眼,无法克制地想将那双手扳开,却只换来更加强硬的力道。他挣扎着扬起头,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他试着想看清为他做到这一步的人的神情。 他紧紧抓住了那双手,好烫,好难受,可是即便他挣扎,他也会为了他进行到底,因为这是他的愿望。 就好像一直以来,他再怎么说谎、拒绝、害怕,邵海依然能看出他的脆弱,并越过那些,义无反顾地朝他伸出手。 热泪滑过眼角,他的意识逐渐涣散,眼前最后所见的,将会是他生命最后也最为深刻的景象。 谢谢你──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谢意传达出口。 苏唐停止了挣扎,那双手终于无力的垂落。他已然失去意识,邵海低头望着他,这才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松开手,他望着在苏唐脖颈上留下的痕跡。倘若他今天能有更好的方式,就不需要让苏唐这样死去了吧。 邵海取出唐刀让兵器在他手中成形。握住刀柄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银白刀刃对准青年的胸口刺了下去。 他承诺会实现他真正的愿望,为此,他必须赌一把──但他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虽然不是最好的方式,但只有这样,你才能毫无牵掛吧。」 他低喃道。 仔细确认过仰躺于地的青年已无呼吸心跳,邵海最后看了苏唐一眼,不再迟疑的调头便走。 时间有限,他必须尽快离开。 剩下的就交给左前辈了。 -- 五、邵海|事后记述(全文完) 在第三研究院陷入混乱后又过了两日。 凌晨三点,沧海市一间地处偏僻的小酒吧二楼,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两名男子正以旁边的一个大箱子为主轴进行对谈。 年纪较长的男子掏出一本簿子,翻至其中一页后连着笔一起递给对方,「请在这里签收。」 他是名快递员,今日过来这里只是为了送货,至于对面连在室内都不把外套帽子拉下来的则是收件人。他并不在意对方的行为,就算对方今天是夸张的戴了面具,他都能视若无睹的完成交货的工作。 特殊的案子牵扯到特殊的人,见怪不怪了。 「这样就行了?」 签收之后,男子收回手确认似地问。 「行了,我走了。」快递员站起身,「满意本团队的送货服务的话,欢迎再次光临啊。」 「我知道了,谢谢。」 等到快递员退出房间,男子才松了口气。谨慎起见,他起身去锁了门,接着才回来动手拆包裹。 要不是有需求,他可不知道暗面还有这种什么都能送的送货团队,果然这世界真的很大,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费了点时间才打开这个格外牢固的箱子。里面竟是一名蜷缩着身子、彷彿陷入沉睡般的青年,但若是仔细一瞧,就能发现青年的胸口毫无起伏。然而男子在仔细确认青年的状态后,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他将青年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至一旁的床上,接着脱下外套露出背后藏着的漆黑唐刀。取下兵器后,他将唐刀出鞘,提着刀走到了床边。 他可是说到做到的人,都撑到今天了,最后一步可没打算失手。稍做了下准备,他举刀就往青年的胸口刺下。 晕眩感是瞬间涌上来的,他一咬牙扛了过去,紧抓着刀稳稳将前天下的咒术解除乾净。确定咒术的气息都收回来后,他才抽出了银白的刀刃。 青年瞬间呛咳起来,他缩起身子抓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气,男子跌坐在床沿,他从口袋抓出药瓶,扭开瓶盖倒了两颗药就往嘴里塞。 漆黑的唐刀变回巴掌大小,他随手将它扔到床铺另一边。成了,真是折腾死他了。 缓过气的青年满脸茫然,注意到身旁的男子,他回头望去,看见男子的面容又是一愣。 蹙了下眉头,男子戳了戳还在发愣的青年的脸颊,「还好吧?还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果然没预先模拟太不保险了吗……」 听着男子的自言自语,青年茫然地问:「邵海?」 「不是,你认错人了。」男子一秒否认,神情认真诚恳。 「啊?」 起身拿了桌上的矿泉水瓶,他坐了回来,「起的来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摇摇头,青年撑坐起身,接过男子打开瓶盖递过来的水。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喉咙的乾涩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好先喝几口水缓过来再问。 「慢慢喝。我们已经离开观海那一带了,这里是前辈安排的地方,我们很安全。」 喝掉将近半瓶水后,青年才放下水瓶,神情茫然,「可我不是已经……怎么会……」 「喔,没错啊,苏家的苏唐已经死了。」见他还能正常说话,多半只是反应不过来而已,男子的语气也放松了下来。他伸手捞过刚才扔在旁边的外套,从内侧口袋摸出一张摺起来的报纸,「听过『知週报』吗?」 他边问边将报纸递给青年,后者伸手接过,「那是什么?」 「只在暗面发行的报纸,专门报导暗面的各种消息,他们的消息总是又快又准确,后台也很硬,五大家族差不多都惹过却还没被灭掉,堪称暗面的奇蹟。」男子解释,看着青年拿着报纸却不翻阅,他乾脆拿回来,自己摊开来再塞回青年手里,「这是昨天发行的。他们动作可真快,大概没几天,苏家小少爷死亡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岛的暗面了吧。」 他真庆幸兇手没有一起被爆出来,不然他就危险了。 青年终于低头去看报纸。头条的内容就如男子所说,可是这则新闻的主角、自己明明好好的坐在这里,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向来聪明的他难得思绪打结,只好再次望向男子,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 「我确实杀死了苏唐,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男子仔细为他解释,他侧身捞回被他拋远的唐刀,在青年眼前晃了晃,「但事实上你并没有死,我只是用咒术让你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对青年来说,唯一离开苏家的方式就是死亡。想要让他从名为「苏家人」的囚笼里解脱,就必须杀死身为苏家人的苏唐。 从一开始他们的计画就是诈死,只是这所谓的「诈」,连「死」的人都必须被骗过才有意义。这样一来,他才能深刻体会到身为苏家人的自己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他就只是苏唐而已,再无那些标籤。 「我负责动手,前辈负责把你送出来。那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不会在诈死的你身上,只要前辈最先要求替你处理后事,他身为苏老爷安排到你身边的人,被允许全权负责的机会很大。」 「另外,虽然被爆出来了,但苏家本就不会替无权无势的你特意准备丧礼,前辈想一切从简也是顺了他们的意。再来只要找机会把你偷偷换出来,送过来我身边就行了。」 「重行叔叔他、真的……」青年相当纠结的咬住了下唇,「这才是……你们的方案?」 「真的,所以你现在才在这里。」男子肯定地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至于左前辈,他只希望你离开后可以过得好好的,还有他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 将这番话消化理解,青年抿着唇大力点了点头。他还有一个疑问,「谢谢你们,可是,做这些不是很麻烦吗?为什么你们还要做到这么多……」 「这还要问?」男子无奈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实现你的愿望,让你毫无牵掛的离开苏家。这可不是唬你的,我说到做到。」 瞬间红了眼眶,青年怔怔望着他掉泪,男子侧身抽了几张卫生纸递过去,「眼泪擦一擦,爱哭鬼。世界很大,以后还有更多让你感动到哭的事情。」 点了点头,他慌忙擦掉眼泪,努力平復下心情后担忧的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的身分处理得比较乾净,我的话,他们大概会想尽办法把我抓出来。短时间内还行,但我得替你找个安全的落脚处才行。」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 「干嘛一脸我要拋弃你的样子啊……不是那样,只是万一他们追了过来,我总得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不然很可能会被他们发现你还活着。」 青年沉默了。男子看着他,心下瞭然,他还需要时间去克服长年来对苏家的恐惧,就算苏唐已死,他不必再为自己的身分而痛苦,但长年累积下来的情感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你不能用类似的方法脱身吗,让他们也以为你死了?」青年又问。如果自己可以,那他是不是也能做到? 「能的话当然好,但就算我死得只剩渣,那女人也一定会仔细确认我是不是死透了。有点麻烦,要从长计议。」男子没那么乐观,「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接下来的事我也已经计画好了。夏小姐会替我们准备方便行事的假身分,之后我们先到魏氏所在的西檀市去,那里的话,苏家人行事也不方便,我们行动起来会轻松一些。」 「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青年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我之前就说了不会丢你一个人啊。」 然而青年却是摇了摇头,「不是那样,我不想只是你的负担,我、我会追上你的。」 他抓住他的手,坐直身子,望着他有些急促地这么说。 「我会努力克服以前的阴影,我会认真学习暗面的规则,到时候……我会追上你,换我……帮你,让我帮你。」 「邵海,你可以……相信我吗?」 闻言,男子惊讶地望着他,就像是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 意会过来后,他笑了。 「好。」说着,他握紧了手中的唐刀,就像握紧了眼前这人此刻存在于此的意义,以及另一种已被实现过的可能性,「我相信你。」 □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黑夜垄罩,却有一道执抝的光划开天际,点亮了他的世界。 而如今,黑夜已经过去,即使长路漫漫,但终有一天── 会换他成为他的光的。 -- 〈后记:写在比赛完稿之后〉 完稿了!太好了我终于摆脱字数限制了!(重点误) 这篇《无机质研究员观察日记》是三月左右冒出灵感来的,当时的我可没想到他会以华赏参赛作品之姿被我在两个月里码出15万字,甚至做到几乎日更,在掛上已完结时,当下真的既感动又开心,我做到了! 这算是我第二次参加华赏的幻想组,第一次参加是忘记哪一年的心血来潮,但完全是凭着一股衝劲报名的我自然写没多少就弃坑了,最后未完赛,所以就当作我这是第一次完整参加比赛吧。 今年的参赛其实也是心血来潮,因为受疫情影响无法上班,整日在家的我看到华赏提前开赛的消息时便有了尝试看看的念头,为此我去翻了翻资料夹里的档案,找出了三篇可以参赛的文章,结果最后我选了不在名单上的第四篇,就是这本《无机质》了。 这本最初的灵感,是一名冷血无情的研究员遇上前来暗杀他的杀手,两人彼此瞭解、双向治癒的故事。但在我开始试写之后,随着两名主角的形象逐渐立体,设定就慢慢变了,正式开稿时的设定就比较接近现在的《无机质》,在写了一万五千字左右却因节奏不满意而砍掉重练后,两位主角的设定就差不多都确定下来了。 嚣张跋扈的上司苏唐和被扔进来的下属邵海,那章直接给苏唐发便当的序章也是这时候弄出来的。 这篇后记里我会什么都聊,所以要是还没有看完故事的人就不要往下看囉,我会把故事剧情设定什么的都爆光的……真的不要看,拜託,我还是想知道大家看完故事后最直接的感想的qwq 所以看完再来吧,可以和我分享故事感想就更好了(笑) 好了,那我要继续囉! □ 这本和我以往走剧情和设定为主的故事不同,反而相当着重在人物刻划。在序章时,我留下了「邵海杀死苏唐」这个悬案,然后花四个章节去解释「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时间点跳跃的写法也挺新鲜的,只不过我最后还要回头顺一次剧情,偷偷把小bug修掉,幸好剧情没有爆走到我圆不回来。 苏唐作为悬案中的「受害者」,他的形象几乎每章都在变。写的时候我一直在反覆看文琢磨,尤其第一章堆了整章的任性跋扈与最后翻转的那一小节,我很希望能让看的人觉得衝击、惊讶于「为什么会这样」。但可能是我自己太全知视角了,我很难体会到底有没有成功哈哈,除外还有那小节里小桃和小关的反应,我想透过反差製造出来的感觉,相信我们的主角邵海深刻体会到了,嗯嗯(?) 随着故事推进,对苏唐死因的猜测也会跟着变,直到第四章后邵海亲口给出答案,这件悬案才有了解答。 其实苏唐最一开始是真的要死的。 但随着剧情推进,随着「苏唐」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立体,我就越觉得不甘就让他这么死去,但直到此时都还是遗憾,最后让我决定改的,是这本故事的「意义」。 我真的要在这样的时候写一个主角对世界绝望最后去死的故事吗? 于是我开始思考苏唐的死亡还能有什么意义,再来就有了「诈死」的念头。光是构想时就知道诈死不容易,但刚好那时候我才刚修完故事节奏、补足邵海唐刀的设定,综合了他们「各自能做到的事」,诈死方案的雏型就出来了。 设定和结局都确定了、剧情又因为是一个事件接一个事件,中间几乎没什么卡剧情的状态,不过在我写到第二章时,我遇见了本书第一个大难关。 开稿前的我:嗯,这本应该写个十二万字差不多吧? 写完第一章的我:一章三万多字的话……我全部写完应该十六万字吧?嗯嗯(继续写) ……但是根据规则,字数限制是八到十五万字。 但那时的我不晓得为什么记成八到二十万字,所以我一直拿这当标准下去写,根本没意识到爆字问题。直到有天我心血来潮想说去确认一下比赛规则好了,一看十五万字差点吐血──好、好喔,至少我在第二章就看到了qwq 祝福现在还在最后衝刺的参赛者们都不要爆字呜呜呜呜── 虽然我从中途开始控制字数,拿掉可以拿掉的剧情,但最后还是爆字了。当我写完第四章时,我的字数已经来到了十四万五千,这表示我要在五千字里收掉结尾。 不可能。 所以我那时候很挫折,比怀疑起故事是否不吸引人往下看时还要挫折。 那时看着剩不到五千字的空间,我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写结局,明明最应该是我放手去写,把剧情推到最高点并收回所有伏笔的一章,可是只有五千字的话,感觉……会很仓促啊。 于是在对着空白的word发呆之后,我开了第一章的稿子,点开本书的第一章,开始校稿、修稿、删冗词赘字,想办法先把字数往下压,多留一点给最后一章,我依然记得那晚我坐在笔电前修稿修到觉得不行了我得去睡了,结果睡前我还是在床上抓着手机点开我喜欢的那几章。我想写好,我想把这些情绪处理好顺好,我的主角们值得一个全力以赴的结局,而不是受限于这五千字。 于是我放手一搏,隔天一早开始写了最后一章。 其实过程也不顺利,邵海要用什么方式说服苏唐也是个问题,我删删写写,原本的方案怎么看都不满意,最后又回头去看前面的文字。顺完第四章把情绪堆到位之后,我决定,我要给「苏唐」一个温柔一点的结局。 没有衝突,没有对峙,有的只是他最后的决定和坦白。打算叛逆到底的他也有想做的事,比起拖着好不容易有的「同伴」一起死,他更希望能把邵海推出去,只要成功,那他就更有坚决叛逆到底的勇气了。 回到最一开始提到的「双向救赎」,前两章,邵海透过苏唐有了改变的念头,后两章,苏唐在邵海那里找回了信任。故事的后半部看起来是邵海救苏唐比较多,但其实邵海也不是没有收穫。 唐刀的力量总是伤人,但这一回,他用这股力量将苏唐带离了苏家。 曾经害死过挚友、在影子里出任务伤人无数的刀,原来也能拥有拯救的可能性。 再来是苏唐最后对邵海问的话。在第四章时,邵海问了苏唐「你相信我吗?」,而最后的结尾,苏唐反过来问了邵海愿不愿意相信他。同伴总是互相信任的,虽然苏唐还会有好一段成长的路要走,但有了想努力的决心,相信在接下来的逃亡之旅中,他们可以互相帮助,在世界的暗面好好活下去的吧。 但故事还是有一点小遗憾,苏唐和左重行之间的心结虽然稍解,但没有完全摊开来相互坦白的机会了。 至于完全没正式出场的夏筑雅的部分……抱歉,我是想写,但没字数了(欸)。筑雅在剧情里也是个满重要的角色,是邵海能「说服」苏唐的关键之一,她本来会在最后一章露脸的,但是……还是外篇见了(摊手) 写完结局之后就是面对现实,超出3805字,回头删字调整剧情真的是大工程,修文都没这么痛苦呜呜,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弄清楚规则的qwq 不过删剧情都是删配角的剧情,最大受害者还是小桃w再来就是小关,虽然他在我发现大事不妙时就被缩减剧情了。这两位因为个性鲜明定位也清楚,所以戏份一直都满好写的,最难写的则是左重行,不愧是名字最难唸的角色,有四种唸法呢(#) 其实我有想过给他改个好唸一点的名字,可是改了感觉就不对了,所以他还是继续当名字有四种唸法的左重行吧xd 故事的后续我有点想法,还有打算要写几篇外篇,像是筑雅视角的部分,苏家小朋友(?)们在别墅学习的故事,还有璟夕视角的故事。不过都先放一放了,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在写稿,总是该让自己休息一下,大概八月中还会再回头修一次文吧。 还有想再画一版封面的,虽然构图算是一大挑战,但还是希望能在八月画出来(笑) 后记先到这里,谢谢有缘驻足并看完故事的读者,也欢迎大家和我分享看完故事后的想法,感激不尽! 2021/07/30,萨佐。 -- 绘、苏唐 苏家小少爷,第三研究院的主要负责人兼眾研究员的上司。 任性跋扈,独断独行,不得下属喜爱。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他是天才,也是个孩子。」 「一言难尽,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 「唔,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很特殊的一个人吧。」 -- 绘、邵海 第三研究院的新人菜鸟,目前的工作是打杂,还有打杂。 随身携带一把迷你唐刀掛饰,曾属于苏家的「影子」部队。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是个勤奋又识时务的新人,能留下来也不错。」 「不晓得二小姐在打什么主意。」 「唔,希望他不要被吓跑啊……」 「新来的。」 -- 绘、尹筱桃 第三研究院唯一的女研究员,负责记录与档案整理等工作。 暱称小桃,为人亲切,开朗。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小桃是个很好的前辈,我刚来时,她帮了我不少忙。」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就这样吧。」 「……嗯,是个好相处的人。」 「(凌乱的笔跡,原先写的内容似乎被谁涂抹掉了)」 -- 绘、关文裕 沉默寡言的男研究员,第三研究院不可或缺的的主力之一。 暱称关先生,为人低调、低调,还有低调。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如果今天三院只能留一个研究员,那肯定是小关。」 「有用是有用,但其他部分都一样,哼。」 「可以的话,倒是很想学学他的低存在感,但那是他的『不可思议』吧……唉,不能问了。」 「……是能用的人。」 -- 绘、左重行 第三研究院资歷最深的老前辈,负责三院所有的行政工作。 性格沉稳,行事作风能令眾人信服。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是个严厉的人,但不得不说,三院正是因为有他,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个挺好的人,若没有他,大概很难受的了在这里待下去吧。」 「(一行被大力涂掉的字,看不清原先的字跡)」 「大概,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来自打破第四面墙的留言】 「第一次画大叔角色,总之,我尽力了,相信你是个帅大叔的。」 -- 绘、苏湘媛 苏家二小姐,「影子」部队现任首领。 优雅而自信,行事果决,但偶尔也有柔软的一面。 【来自不记名人士们的註解】 「唉,我的妹妹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她在想些什么。」 「……姊姊她、算了,没什么。」 「二小姐是个值得信赖与追随的人。」 【来自打破第四面墙的留言】 「本来想画裙子的,但是画不出满意的效果,还是改成裤子了。」 「湘媛的各种细节都花了不少心力,和左重行相比,是另一个方向的不好画(笑)。」 -- 后日谈 这晚天气很好,身旁是拥挤的人潮,人们的嘻笑声、周边摊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照亮夜晚的灯光,这一切构成了他们此时所属的真实。若是换做两个月前,邵海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他将视线投往前方,好吧,若要说两个月前的自己最没想到的部分,就是此时和他一起逛夜市的人了。 邵海忍不住感慨,一半是庆幸、一半是无奈。 左手提着两袋食物,右手还提了杯饮料,一边在人群中前进的邵海还要注意别让兴奋过头的苏唐跑太远。离开苏家后为了躲避追缉,他们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来到西檀市,向来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紧跟着他不喊一声苦,在确定安全之后,邵海便提议带他来逛夜市。 调头回来的苏唐手上还拿着半串烤肉,笑逐顏开,几乎看不见以往挥之不去的阴鬱。他伸手朝不远处的某个摊贩一指,「欸,我要吃那个!」 「……我说你啊,小鸟胃,买这么多小心吃不完。」邵海无奈地道。虽然看着他这副模样,他实在有些不忍心泼冷水,但一路走来,苏唐喊他买的食物大多是嚐几口就丢给他,邵海都不用买,光是替他解决就已经半饱了。 「那你吃。」苏唐理直气壮地递出烤肉串,好像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解决方式。 「我的胃也是有极限的好吗?」邵海把苏唐拉到旁边角落,苦口婆心地开始劝,「我也不一定吃的完,总不能浪费食物,对吧?再说买这些花的都是我的钱,最近赚钱不易,省着点用。」 苏唐噘起嘴,「所以我不能买吗?」 「不能。」邵海不容反驳。 「我会吃完!」他试图抗议。 「吃太撑当心拉肚子。」 「……哼。」 别过脸,苏唐不悦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邵海看着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已有退让的打算。唉,终究是在苏家闷太久了闷坏了,逛个夜市兴奋的跟孩子似的。 「好吧,这次真的是最后一个……你在做什么?」 蹲下身去捡小石头的苏唐站直身子,瞥了他一眼后将石子握住,相隔几秒后他摊开手,掌心里的已经不是那几颗小石头,而是几枚五十元硬币。 邵海愣了愣。他还不知道苏唐会变魔术──才怪!怎么可能!不要把炼成之术用在这种地方好吗! 他一把抓住苏唐的手,连带遮住那些石头变成的硬币,「弄回去,你这样是偽造国币好吗?」 就怕被人注意到,邵海最后几字轻的只剩气音。 「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 苏唐的问句理直气壮,就像是在质疑邵海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在这里,不是钱的问题。」邵海简直哭笑不得,「上次跟你说过出来明面要注意什么,都忘了吗?」 苏唐回望了几秒,把几枚「硬币」塞进口袋里,「不能随便使用力量,我记得了。」 ……还好,还记得。邵海松了半口气。 至于苏唐把「硬币」塞进口袋的目的,他略一想就明白了。既然是透过炼成之术变成的,要恢復成石头肯定也需要炼成之术,但他才刚提醒过出来不要随便使用力量,权衡之下只好带回去再处理了。 邵海没打算多责备什么,只是提醒,「下次注意点。」 「知道了。」苏唐相当听话地点点头。 「那走吧。你刚才说要吃哪个?买一买,等等逛完我们就该走了。」 苏唐顿时神情一亮,拉着邵海就往摊位的方向走,「那个,走!」 任凭兴致勃勃的苏唐拉着自己前进,邵海把手上袋子换手拿后,就掏出前阵子刚换的手机瞥了眼时间。今天终究算是偷间出来散心,回去之后,他们还是得面对眼前的局面和现实。 不过,他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和苏唐说这些,是吧?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在这样的局面中难得悠间一次,就没有必要让这些事扫兴了。这些烦恼,就留给明天的他们来解决吧。 -- 补述、夏筑雅(01)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她沉默以对。 『你做的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她感到懊悔。 『……带着这个离开吧,也许有天,你会用上的。』 ──歛下眼睫,她伸手接过盒子,起身步向了自己唯一的选择与此行的终点。 □ 夏筑雅独自一人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意识恍恍惚惚的,儘管她知道自己正在作梦,却有种沉闷而喘不过气的感觉。 好想赶快醒来,只要醒来就能摆脱此时的难受与不适,无论是压迫人的黑暗,窒息般的凝重,甚至是眼前那一切不适感的根源──不、不行。 倒抽了一口气,扶着额,意识稍微恢復清醒的她直起身子望向前方。在她前方不远处,一朵晶莹剔透的结晶花正静静飘浮着,稜角分明的花瓣隐隐透着淡淡的光芒,那抹光倒映在她的眼里,明明不算强烈,却刺的她难以忍受。 为什么呢?都说梦境反应了潜意识,她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梦? 这朵花又代表了什么,让她连面对它都觉得痛苦难受的彷彿快窒息? 她恍惚地想起这半年来伴随着她,最终让她选择离职的失落感。她不知道自己遗失了什么,但这个梦、这朵花……和这件事有关係吗? ……必须想起来。 她知道自己遗忘了某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而正是那些遗落的碎片,让这半年的她时不时就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梦、为什么会深陷这样的纠结,她不知道,但这些疑问在面对结晶花的此时此刻,她只知道,那些不是她此时应该关注的重点。 她此时应该也必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下定决心,她探出手碰向了那朵剔透的结晶花。而就像是有所回应,盛放的结晶花无预警迸发出了刺目的光芒,她下意识别过脸,探出的手却仍是紧紧地,将那朵花抓握于掌心之中。 ……就是这个了。 在那包覆视野的光之中,她好似看见了结晶花盛放的瞬间。那剎那彷彿在光芒中拉长成了永恆,回过神来时,她佇立在堆着等待收拾的餐具的桌前,一度不理解自己此时身处在什么样的状况。 「那个、夏筑雅。」 一声呼喊划开了她的茫然,让她反射性回头望去。她的反应比意识更快,答覆、思绪、反应,都好像是在重播着曾经的记忆,让她突兀地融入了此时此刻。 喊她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青年。相较于平常,今晚的他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疏离感了,这是好事,虽然大概跟那群酒喝太多、玩疯了的人们脱不了关係,她刚才还看见他们围着青年,彷彿忘记他还是上司般地要他多吃点东西,还拉着他想灌酒……还好左队长拦下来了。 她本想说轻松一点的模式能让大家不那么紧张,结果没想到,在知道他们今晚是想给他举办欢迎会时,面对上头考验般的专案都面不改色的青年竟是傻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模样直接没了距离感,在几个年纪较轻的人的「趁胜追击」下,整个欢迎会就玩开了。 简言之,在发现上司没那么难以亲近后,他们就毫无压力地试着把他拉进圈子里了。 欢迎会已经接近尾声,青年能从被包围的局面逃出来,大概也是左队长帮的忙。她真的相当庆幸左队长有跟着来,不然光是灌酒这一齣……算了,没事就好。 「今天这些……谢谢你,重行叔叔说是你出的主意,让大家一起弄的……真的,谢谢。」青年回头望了眼其他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道,「我本来想说你们要庆祝,我不过来可能比较好,是重行叔叔坚持要我至少过来露个面……」 啊,左队长还是告诉他了吗?藉着庆祝来自苏家的专案成果获得肯定的名义,实则替刚来到三院、多少有些距离感的他举办欢迎会的事,她本想说是大家一起的主意的。 「不会,这也是大家都赞同的事,我们大家都很欢迎你。」她笑了笑。抬眸望了其他人一眼,她稍微放轻了音量道:「我那天有注意到,大家听到消息很高兴的时候,你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青年犹豫了下,还是提出了疑问,「……上面很满意那个专案的成果,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大家同心协力完成的事受到肯定,你不觉得高兴吗?」 「不是,但那个专案……完美达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思考了下,仔细整理了想传达的话后,她抿唇一笑,「但对大家来说,这是我们这个团队一起做出的成果,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大家经歷磨合后获得的肯定,所以,当然会觉得高兴囉。」 「是这样吗……」 「我们都很高兴领导我们的人是你,而正是因为希望你能融入这个团队,我们才会一起举办这个欢迎会。」她认真地道,「我很庆幸我能来到这里,成为第三研究院的一份子,○○,你呢?」 『能来到这里,能与这些人共事……真的,挺好的。』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青年望向她,「谢谢你们,我也……很开心能来到这里,所以之后,请多指教。」 似是觉得难为情,青年说完想说的话后就先一步回到人群中了。夏筑雅望着他走远,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 她刚才有喊他的名字吧……奇怪,叫什么呢,是因为意识还转不过来,所以没有记下来吗? 顾不上眼前等待收拾的狼藉,夏筑雅回过身想追上令她无比在意的青年。孰料一回身,眼前的场景就完全变了。 -- 补述、夏筑雅(02) 不见热闹的欢迎会和沉浸其中的人们,夏筑雅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庭院里。建筑物旁的花圃种满了花,她知道这是第三研究院的建筑物后方,花圃和周遭种了不少的植物,挺漂亮的一个庭院。 「……这朵花的位置不太好。」 夏筑雅回过头。青年正蹲在三院外的花圃旁,望着其中一枝长的不是很好的花,他探出手,轻轻拨开遮住花蕾的枝叶,将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 她走上前,在他身旁蹲下。花丛顶端的花开得茂盛,他们就算平常经过,也只会注意到开在顶端的那些灿烂,也就只有青年会留意到这些不起眼的部分,这大概就是他独有的细心吧。 青年的指尖有浅浅的光芒流过,那朵花在他手中绽开,开出了与其他花朵相仿、却又显得不同的灿烂。就如同挑出花朵时的小心翼翼,青年收手时的动作也十分谨慎。 她有感而发,「你很喜欢花呢。」 「以前我家种了很多花,所以对我来说……花是特别的。」他说,「而且,这也是一种生命的形式,观察它们的花开花落,从新生,成长,到死亡。不只这些,与它息息相关的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我想去了解的事。」 他站起身子。虽然此时不在实验室内,但身处这座充满生机的院子,他依然怀抱着相似而又不全然相同的热忱。 她跟着起身。青年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或是房间里,但他也仍会在间暇时间找人一起去院外走走,青年偶尔会找她一起,因此她很清楚,看似常常宅在室内不出门的青年,其实并非对外面的世界全无兴趣。 相反地,她知道青年一直很想出去外面看看,最好是能出去个几天再回来。不过就算真有规划,还得先过老是掛念着青年状况的左队长那一关才行。 青年垂眸望着自己的手,刚才让花盛放时的微光已消失无踪,「这个力量……炼成之术,我到现在还不完全了解它,而如果能与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互动,或许,不管是对这股力量还是这个世界,我都能有更多的理解吧。」 听着他话里的期盼,她略一思索,提议道:「那下次放长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吧。」 「欸?」青年一愣,「出去吗?」 「是啊,比起待在这里,你一定更想出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吧。」 「是没错……」语气略显犹豫,但他还是承认了,「但出去太多天的话,重行叔叔就算跟着,感觉也会很担心。」 「左队长就算出去玩……很难想像他放松的样子呢。」她还记得上次,左队长就算参加了那场欢迎会,却依旧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不过只是出去玩几天,低调一点,应该不至于有事吧。」 她知道苏家在世界暗面的地位,也知道青年「小少爷」的身分代表什么,但在她看来,老是泡在研究院的青年总要出去看看,不可能一直几乎足不出户的吧? 「他只是怕我出事,可能我真的太弱了。以前还在唸书的时候,不管体育课上什么我都是最后几名。」青年苦笑,「果然还是该像姊姊那样练练吗……可是研究的时间都不太够了。」 「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程度,你以前挺辛苦的吧。」她由衷地道,青年这样的实力,显然不是单纯「天才」两字足以解释的,「要兼顾课业和这些,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对自身能力的运用不可能是学校教的,苏家内部肯定也会安排课程。她并不清楚这样的大家族会用什么方式,但一定不轻松。 「……还好。」青年似乎迟疑了下,对于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略带犹豫,「……其实,我高中的时候没有去学校上课,只有期中、期末考试才会去而已,剩的时间都在家里跟老师学习。」 她一愣,没想到苏家对教学的安排是这样的。不过,如果不是不一样的成长经歷,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了吧? 但对他来说,这样的「特别」,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知道他不喜交际,比起与人互动更喜欢独自埋在研究的课题里,这也造就了他如今淡漠而疏离的表象。但在最初的那个月里,她也曾留意到青年望着间暇时刻的他们,流露出了一丝接近于羡慕的神情。 所以她和几名同事总会不着痕跡地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抓他出来。在实验室里时,他是能力优秀又值得信赖的上司,但在实验室外,他反而更像是大家的弟弟。 「能有现在这样的程度,其实你付出了很多东西吧。」 像是普通的生活,即使生活在世界的暗面,他们也理应能拥有的「平常」。 以为她指的仅是上学的事,青年的情绪有些低落,「我觉得……挺好的。反正我也不想去学校。」 「你在学校发生过什么事吗?」意料之外的回应,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只是很无聊,而且那时候家里发生了一点事而已,跟我无关。」 牵扯到苏家内部,儘管青年没讲明白事情大小、严重与否,但她还是选择暂且打住,只希望真如青年所说的,是「没什么」的事就好。 ……果然,还是该认真规划一下外出的计画。左队长向来关心青年的状况,和他好好谈谈,相信他会同意的。 另外,如果她和朋友提到今天发生的事,他或许、不,肯定会像上次办欢迎会一样,找出合适的方法召集能帮上忙的人一起做吧。虽然他很能干,但她一时不想将这件事透露给他知道。 三院上了轨道后,还是免不了一些小圈子的出现了。特别是他……她是知道的,包含之前、包含在实验室里,他处处向着青年,也确实帮了不擅交际的后者不少忙,只是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太单纯…… 他的行为举止是为了获得青年的信赖与重用,那看似亲近的笑容里不知隐含了多少心思。 青年好像没有发现。但自己之所以能度过难关、直到今日进入梦寐以求的观海,都是因为朋友在那时候对她的各种关注与照料,所以就算看见青年对他们表现出来的亲近与信任,她还是没办法开口提醒他某些人的心怀不轨。 但按照现在的发展,一切都还挺好的,而且他们也没有和青年翻脸的理由…… ……应该,不要紧吧? -- 补述、夏筑雅(03) 这么想着的她心怀侥倖,但夏筑雅却无法解释心头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思考着,她穿过简单点着灯的走廊,此时时间已经颇晚了,她独自一人走在第三研究院的宿舍区,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其中一扇房门前。 青年和他们一样住在研究院的宿舍,当她安静地进入青年的房间时,后者正趴在满桌的书籍笔记中,大概是太累,东西都没收就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房灯还开着,他或许只是想休息一下,才会连房里的大灯都没有关。她有些不忍心吵醒他,但想到自己是为了什么过来,她轻叹口气,决定还是试着叫看看,但若是他睡得太熟,那就晚一点再过来找他好了。 走到书桌旁,在出声叫唤青年之前,夏筑雅却不经意地瞥见了青年摊在桌上的笔记本。那本笔记不大,看起来有些旧,她记得那是青年曾说过的「很重要的笔记本」。 摊开的那一页写的是一份配方,还画着作为辅助的图。配方的最上方被红笔圈起来的是「说真话的药」几字,旁边则用较小的字註解了「可能会被拿去做坏事,也是伤人的药,不能做出来」,还画了几颗星星。 她没仔细看配方内容,若是牵扯到炼成之术的部分她也看不懂,但那些特意标註出来的部分让她有些在意。她挪开视线,轻拍了拍青年的肩。 想什么呢?他可不是会去伤害他人的人,相处了这么久还能不理解吗? 青年没睡的太熟,她轻唤几声就醒了。从桌面爬起的青年神情有些茫然,回头望见她时,开口询问的语气盈满疑惑,「……筑雅姊?」 「你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吧,这些明天再继续也不迟。」 她劝道,愣了下的青年回头望向桌面,欲盖弥彰地伸手按住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你看到了?」 「……稍微注意到了下,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她语带歉意,但青年只是不甚介意般地摇摇头,他将笔记本闔上,稍稍收拾了下有些凌乱的桌面才开口。 「上面写的只是一些想法,想想而已。苏家也不是好的,这些东西,既然他们不知道我能做,那就当作没有这回事就好了。」解释着,青年略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筑雅姊,你要替我保密喔。」 「嗯,我会保密的。」她頷首承诺道。停顿了下,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毕竟是苏家的实验室,危险的东西……还是留在纸上就好了。我当初会想进观海,就是因为想把自己的能力用在帮助人上面,所以,我还是不希望伤人的东西有被三院做出来的一天。」 他俩的想法不谋而合,青年对此显然有些开心。但他望着满桌的书籍文件,嘴边凝聚的笑意染上了些许苦涩,「不过,如果苏家那边主动要求,我们也只能认真做了。」 一语道破,她无奈苦笑,「……这么说也没错。」 「但是,以后……如果我足够强大,能胜任『院长』的职位……不对,能做到像哥哥那样难以被取代的话,到时候,就能在三院的研究方向作主了吧。」他望着手中的笔记本,「『不要成为伤害别人的人』,这是……我爸妈告诉我的。而且,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讨厌的事了,所以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能力、我的研究都只用来救人就好了。」 他敛下眼,「……唔,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吧,以前我和老师说过类似的话,被她骂了一顿。」 「不,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的。」当时的她是真心如此觉得,也希望能将这样的心情传递给他,替他驱散心中的犹豫与不安,「我、左队长,还有大家,到时候都会和你一起撑起这里的。」 她知道他会担心,也知道他认为自己一人是无法做到的。而她既然看出了他的脆弱不安,自然要伸手承接住那些了。 「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 青年怔愣了下,花了几秒才将她这番话理解消化。他紧握住笔记本,「……身为『苏家人』,好像也不完全是坏事……谢谢你,筑雅姊,能和你们一起……真是太好了。」 『好像梦一样。』 收拾好凌乱的桌面与心情,青年这才慢了数拍地想起早该提出的疑惑,「对了,筑雅姊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差点忘了。 被提醒才想起来过来找他的原因,她蹙起眉头,「你又没出来吃晚餐了,对吧?」 青年愣了愣,脸上露出不太确定的神色,「呃,好像……没有……?」 看着他脸上的心虚,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有时真为青年这个小毛病而头痛。根据他的说法,苏家的教学相当严格,在达到进度或是筋疲力尽前不休息几乎是常态,最初是他跟不上进度时的高压教育,但到后来,他却几乎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反倒成了留下来的坏习惯。 她和左队长试过在他的房间里放点小零食,但青年专注起来就完全忽视周遭,更不用说去翻零食垫胃了。替他送餐也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商量了下,只好回归最原本的方法──定时检查,若是他太晚还没出现,就要去敲他房门抓他出来吃饭。 这个方法有效的多,至少青年没吃饭的次数减少了。他本人大概也意识到那样对身体不好,考虑到他专注在研究时连敲门声都会忽略,乾脆回房看书的期间就不锁门了。 「我们有帮你留晚餐,出来吃点再休息吧,想继续做下去,身体也要顾好才行。」 「我知道了。」青年点点头,起身跟着她出了房间。 能进来这里,能遇上他,能成为这个团队的一员,真的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她期待着这个团队的发展,而按照这样的状态发展下去,有朝一日,青年定能独当一面,领导他们往他所期望的方向前行。 她是如此期望的。 但下一秒,眼前垄罩着沉闷与焦急的氛围就打碎了她的期望。 -- 补述、夏筑雅(04) 也是直到那之后,她才知道,青年小心翼翼交付给他们的信任,其实珍贵脆弱的禁不起一丝波折,一点点真相的打击,就足以让他的信任崩溃至难以拼凑的地步。 「别让消息传出去,等我回来。」 左队长的神情严肃,将三院因消息传开而掀起的骚动留给了她和副队长。将青年带回来是当务之急的事,但三院的情况也需要有人坐镇,左队长出去找人,这重责大任就必须由他们来完成。 他怎么会自己偷溜出去呢? 一边奔波着压下消息,她心乱如麻,又是困惑又是担心。儘管相信有左队长在,他一定会没事,但看着躁动不安的三院……她感到很不安。 当晚,左队长确实将青年带回了研究院,而为了保护他不因这脱序的举止遭到外头议论,甚至影响他的地位,左队长将他关了一夜的禁闭,并要求在他同意前,谁都不能打开阴暗无光的禁闭室。 那晚她毫无睡意,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餐厅发愣。好友来过一次,一边从冰箱翻出宵夜,一边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接下来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她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左队长在尽全力压下这件事情,但没人知道苏家那边会有什么反应。能来到三院的研究员对苏家的事不可能毫不了解,今晚大概不只她一人难以入眠,但他们都只能等,等到明天苏家做出判决,等到明天从青年那里得到一切的解释。 隔天下午,左队长将青年从禁闭室里抱了出来,过程她没有跟,但因为担心,她与同样在意的同伴们偷偷绕过去看了看状况。他们之中有部分是真的担心他,有部分是想了解状况,她没心思去分析谁是哪一类人,只在乎那抹瘫软而脆弱的身影。 左队长离开前把照料青年的工作交付给了她,又私下和副队长交代了几句话才离开。她待在青年的房间里,只能守在他身旁等待他清醒。 她只点了青年床头柜上的那盏夜灯,昏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垂放身侧的双手手掌缠满绷带,根据副队长的说法,这是他昨晚拍打着门板试图抗议时留下的伤,没人想到向来冷静的青年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但有左队长的命令在,没人敢替他开门。 青年在接近晚餐时间时才醒来,茫然的神情彷彿不明白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她握住他的手轻喊了他的名字,青年轻颤了下回过头,花了数秒才让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他无预警瞠大眼,反应极大地撑坐起身,压到掌心伤口的疼痛让他蹙起眉头溢出一丝痛呼。她看着他往后退到墙边,错愕的同时也害怕再刺激到他。 「你小心点……你还好吗?」 青年抿着唇,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没有焦距,好似透过她看着某个她不知道的人。她看见他呢喃似地开了口,模糊而破碎的音节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 她轻喊他的名,青年一颤,就像此时才意识到她是谁,「……筑雅姊?」 「是我。」稍稍松了口气,她回应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没等他点头,她连忙拿起备在床头柜上的茶壶与杯子替他倒水。青年没有拒绝地接过了茶杯,然而喝完水后,他却是提出了个预想不到的要求。 他拉开被子意图下床,毫无预兆的动作吓得她连忙拦阻,「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走走。」 他说,虚弱的嗓音带着一丝坚持。她想起外头不甚明瞭的状况,一瞬间犹豫着想拦下他,但青年就像看明白她面上迟疑的意思,他又重复了次,这回语气强硬了许多,「我要出去。」 「……好,但我陪你吧。」 他轻轻頷首,垂下眼睫绕过她下了床。 青年的神情让她不敢坚持阻拦,只能怀揣着不安的心情跟在他后头出了房间。但倘若她能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或许就该不顾一切地拦下精神状况不稳定的他。 才刚清醒而有些脚步虚浮,他单手按着墙却还是坚持往前走。她沉默着跟在他后头,无法肯定青年现在的状态让她心里担忧,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宿舍区的走廊上没什么人。今日是週日,虽然昨日的意外导致本就没事的人都留了下来,但大部分都待在房间里等待消息,同僚们不久前还透过通讯软体和守在青年旁的她打听过,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他们青年醒了。 他像是漫无目的地在研究院里乱走,举止间透露出一丝慌乱和无措,但随着脚下的步伐慢慢缓和下来,好像这么做就能抹消他此刻难以忽视的心慌。 她琢磨着想找机会开口,但在那之前,经过休息室的他们却先一步听见了说话声。 房门半掩,青年在房内的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停下脚步,她的思绪则随着里头传出的话声由困惑渐渐转为惊慌。 「喂,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小少爷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们会不会受牵连啊?」 是某位研究员的声音,而根据后头响起的其他回应,显然这间房间里此时聚集了不少人。 「谁知道,上面还没有消息啊。但什么都没说就偷溜出去,不管原因是什么,一定会有人要为这件事情负起责任吧。」 「警备队的左队长不是去报告了吗?」 「你傻了吗?那是苏家家主的人,要有人倒楣也轮不到他。依我看,事情的程度还不至于让三院的主人换人,除非有人搞事,否则我们这些能被替换掉的研究员还更有可能要揹锅!」 里头一时间有些吵杂,他们的声音紧张而压抑,清晰地穿过门缝传到了外面来。 「唉,果然还是大少爷和二小姐比较可靠……当初还想着趁小少爷没有自己的势力时过来,做的好就能成为他身边的亲信,以后自然顺利……亏我还这么努力讨好他,白费力气了……」 「这里谁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也是在原本的地方被排挤,听说新建的三院是董事长的小孙子亲自领导,我才争取机会过来的,没想到是个错误的决定,小少爷连点大局观都没有……」 她吞了吞口水。这些人怎么聚在这里讲这种话?她虽然早知道他们别有目的,但这种话被当事人听到了会有多难过── 她望着身前青年的背影,隐隐发颤的双肩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使然。她正想说点什么、至少阻止他继续听下去,青年细弱不稳的嗓音就先一步响起,盖过了她的呼唤。 -- 补述、夏筑雅(05) 「……筑雅姊。」他没有回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她无法回答。肯定的答案太过残酷,但早知道这些、却抱着侥倖心态从未提醒的她,是否也是纵容今天这局面发生的帮兇? 无法抑止的愧疚感满溢而出,她下意识按住胸口,青年的下一个问句重重砸在她的心头。 「他们,对我好,跟『他们』一样,只是因为我是苏家人……因为我的身分、能给他们想要的好处吗?」 她的朋友在休息室里,几个平常和青年关係不错的人……也在休息室里。 「筑雅姊。」他的声音彷彿摇摇欲坠,「你也和他们一样……是为了利益,才会接近我、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不、不是的。 即使想反驳,她一时却挤不出话来,心里的愧疚自责和房里传来的、她早有预料的话语齐齐压在心头。等她意识到现在不是愧疚懊悔的时刻时,她已经沉默了太久。 短短几秒,但在这当下实在太久了。 「……你听我说,其实──」 「不要骗我!不要又找理由想唬我!」 她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组织好话语想开口,青年猛地拔尖的嗓音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踉蹌回过身,低垂着头拒绝让她看见他此时的表情。别过脸,他没有再开口,绕过她便往原路逃也似地跑了。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呼喊被他拋在后头。 他们的动静太大,休息室里虽然吵杂,但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声响。门被打开,熟悉的面容又是惊诧又是错愕,对着独自呆站在门外的她提出了疑问。 「筑雅?怎么回事?刚才的声音是──」 她顾不上理会休息室里跑出来查看的人,咬住下唇,她将询问的语句甩在后头,迈开步伐追着青年离开的方向跑去。 『现在是梦,还是一直以来的一切是梦?』 她沿着走廊奔跑,在交叉路口犹豫了下后选择往宿舍区走。她不确定他往哪里跑了,只能顺应直觉往猜测的方向追去。 ──夏筑雅,你在做什么? 她不由得质问自己。 ──为什么犹豫,为什么不能直接了当地回答他「不是」? 夏筑雅此时才明白过来,他要的不是解释,他要的只是一句简单而明确的否定。 否定他的不安,抹平他的心慌,承接住他的破碎,让他在慌乱无助的当下能有所依靠。 ──但与他如此亲近的她,在这样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 愧疚迟疑,因而错过了将坠往梦魘深处的他拉回来的最佳时机。 她回到了他的房门外,等待着她的却是上了锁的房门。刚才青年出来的仓促,钥匙没拿、门当然也没锁,那么此时此景只有一个可能。 「……开门好吗?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拜託你开门,听我说、听我说好吗?」 大力敲门,她试图呼喊锁上房门拒绝任何人的他。但如同当时逃跑似地转身离开,藏在房里的青年已经拒绝回应她的呼喊。 夏筑雅知道他在哭。 但她已接近无能为力。 守在门外,她勉强冷静下来,一一安抚被她的声响吸引出来察看的人。休息室的那些人没有过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因为她暂时也不晓得该如何面对那些人。 她只能把希望放在左队长身上,希望他能安慰听到那些话而大受打击的青年。 回过神来,已是数天以后。等待着情绪不稳的他回復冷静的他们,一等,就是好几个看不见尽头的日子。 『是我的错。』 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刚才听到的消息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躲在房间不出门的青年听不进任何人的劝,三院人心惶惶,这几天来,左队长一面指示能信任的人阻止消息传到院外,一面试图说服青年回归岗位,但就算是他也劝不回心意已决的青年,后者扬言不做了的消息混在凝重的氛围中蔓延开来。 他们没有人能理解青年究竟怎么了。 她试图自我安慰,相信就算需要时间,事情也还是会好转的。但这样的安慰,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难以面对间接造成这一切的研究员们,却也越来越不晓得该如何安抚担忧而惶然的其他人。他们都尝试过接近青年,与他搭话,却通通被青年气急败坏地赶了出来。 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传言躁动不已,她总觉得迟早会压不住。不管是焦虑不安的他们,或是封闭自我的青年,都早已处于接近爆发的边缘。 而这一天,终究还是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刻来临了。 担心他此举引来更加严重的后果,左队长最终还是撂下了狠话。孰料青年非但没有听进劝告,甚至已更加激烈的举动作为回应。 她伸手掩面,才刚平息的骚动在她心头久久不散。 ──为什么会这样呢? 青年试图自我伤害的举动让负面的情绪沸腾到了顶点,她一度完全不知所措,仅能如其他人般陷入情绪的漩涡,因难过自责而无法自拔。 她知道自己的绝望对其他仍试图相信的人代表什么,但她已经自顾不暇。知道消息传到家主那里时,面对已经失去控制的局面,她和部分研究员一起保持了沉默。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纸公文,让青年终于松口答应回到实验室。这理应是好事,看着他慢慢恢復以往的生活步调,夏筑雅心头盘旋的不安感却依旧无法完全消散。 等到她终于明白过来时,一切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 补述、夏筑雅(06) 匆忙跑进实验室,她望着眼前的景象怔愣在原地。青年就坐在板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身前乾呕着的男研究员,愜意的姿态和后者的狼狈样成了明显的对比,面上的冷漠与兴味盎然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甚至没想过这样毫无温度的神情,会出现在那个表面冷淡、内心温和的青年身上。 「排斥反应吗,跟我预料的差不多,那大概过几天就会好了吧,我在做的时候还是有算好剂量和材料的比重的。」 青年这番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刚进来的他们听。当她正因这番话背后的意义感到难以置信,一同进来的左队长就快步越过她,走到了青年旁边,拿起他直接摆在桌上的几管药剂。 「这是什么?」 冷着脸,左队长如此质问,青年则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让不远处被吸引注意力的她感到茫然。 明明是熟悉的人,为何行为举止让她感到陌生无比? 「喔,让人实话实说的药而已啊,我心血来潮做的喔,如果上面会感兴趣,我再写报告给你一起报上去。只是这药副作用有点大,但时间不太长,不过也没关係吧?」 「你拿他试药?」 「顺便而已。放心,我下药的时候可是很谨慎的,只有他吃到,其他人不会有事,而且就算真的出了点小问题,他也不会死。」 他笑盈盈地,格外冷静地,将一切毫不保留地全数坦白。 「这是用之前剩下的材料做的喔,我算了下,刚好够拿来做看看,还好我之前拟的配方没什么大问题,所以我就稍微早一点进来了,还好有人不介意跟我一起提早过来呢。啊,左重行,需不需要我把材料具体是从哪剩的,使用量、剩馀量,还有过程等等鉅细靡遗地写报告给你?做的时候我特别记了一下,你想知道的话,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你为什么拿研究员试药?如果你有需要,照规矩走申请流程,上面也能安排给你的。」 「实验体」的事,他们以往也听说过能申请的管道,苏家底下也是有能安排的管道与手段。但当初知道这件事时,掌握主导权的青年略一蹙眉,最终否决了申请实验体的必要性。 「是这样啊?那好吧,我现在知道了。」青年的语气依旧随意,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他不感兴趣似地瞥了眼地上的男研究员,状似不经意地道:「我的实验室……爷爷说了,我想怎么安排都可以吧。」 「……老爷的意思是这样没错。」 「那太好了。」他扬手指向他们,视线停留在左队长身上,「我要那些碍眼的傢伙通通滚出我的实验室。」 青年所说的「碍眼的傢伙」,不知是幸或不幸,指的并非是他们所有人。他思索着点了几个人的名,听着的她很快就明白了,被他点到的,都是那天在休息室里的人。 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只剩一两个漏网之鱼,似是被当时没能完全记住的他遗漏掉了。看着被点名,在无人拦阻的情况下被迫离开实验室的同僚们,她看见朋友铁青的神色,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青年没赶她出去。 她望向起身准备开始今日工作的青年,儘管对刚才发生的事还有些不真实感,但她隐隐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不安是对的,青年就算答应回到实验室,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不,该说那些太美好的时光,只是没有意识到的海市蜃楼,随时都有可能破灭吗?』 左队长先一步离开后,他们这些剩下的研究员战战兢兢上了工。青年以往虽然严格,对实验中的每个过程与步骤都相当讲究,但他从来不会因为谁做得不符期待便冷言相向。若要说以前的他性格温和没什么脾气,那现在的他,简直是把以往没发过的脾气通通补回来似地。 大家原先以为能回復如常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但她看着几乎整天都待在实验室里的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失落,她不能担心青年的变化会波及自己,她既然还留在实验室里,那她不能放弃。 他在生气。看着拒绝与她交谈,排斥他人的关心,将所有善意推拒在外的他,她如此肯定。 他在难过。当她试图私下与他搭话,提及实验室与大家的状况时,他不以为然的语气下藏着的那丝不安隐隐透露了他的情绪。 他在害怕。主动接下替一出实验室就躲回房间的青年送晚餐的任务时,她看着不再找理由拖延晚餐时间,只想早点吃完早点打发她出去的他,她感到难过。 不过,进到他房间的她留意到了被他随意放在桌面一角的笔记本──那本,可能写了不少危险的构思与配方的笔记本。 她愣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但这本笔记本的存在就像是提醒了她,青年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他从来不做而已……但那是之前,现在呢? 想到那天,青年冷眼望着被他下了药,同一天也在名单中被他赶出去的男研究员,她彷彿被泼了桶冷水。青年的笔记本里可能还有很多危险的东西,或许该告诉左队长,让他直接阻止青年比较好。 但是这么做,不就等于背叛了曾答应过青年的承诺吗? ……不行。 她得跟着他,她不能离开,她必须保守这个秘密,然后阻止他继续拋弃曾有的良善。 怀抱着这样的决心,她依然每天跟着他,早起进实验室,拿捏着实验的进度与他的情绪叮嘱他吃饭休息,他愿意听也好,他若冷言相对,那她便保持沉默。 但当他把第一个在实验中失误的人冷冷赶出实验室,并表示包含之前那群在内,他没有让他们回来的意思后,她发觉自己终究得在这样的局面中选边站。 一边是他,一边是在得知消息后炸了锅的大家。但倘若这时连她都保持沉默,未来还有可能劝的了他改变心意吗? -- 补述、夏筑雅(07) 「你来替他们说情?那当然是不行啊。」 视线垂落在手上的碗里,青年的语气漫不经心,好像比起她的话,她一併带来的甜汤更让他感兴趣。 她知道他嗜甜,尤其是在忙碌过后身心俱疲的时刻,甜食对他来说是能补充热量、减缓精神压力的好东西。 「我说到做到,赶出去就是赶出去了,说出口的话哪能随便收回?」 「……但他也只是不小心,你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机会?」青年将碗随手往桌上放,里头的液体随着撞击声溅出了些,「开什么玩笑,要我给他机会?哼,如果你真希望我留他下来,那你选个人代替他滚出去啊。」 不讲理的要求让她一怔,青年冷笑着续道。 「选啊,你就挑个可能犯错的人就好,反正你和大家很熟,肯定都知道嘛。这样一来,既能如你所愿地保他下来,也能避免之后你还要来为下一个犯错的人求情,一举两得,多好啊。」 下一个、他难道……是想把每个失误的人都直接赶出去吗? 他想把曾经对他好、现在也还在苦撑着的大家,都扫出去吗? 「……你别这样,实验室里总需要人手,而且大家都很担心你,如果你还为了那天的事怀疑大家,请听我解释──」 「闭嘴!」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青年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从没料到青年会用这样的口气与话语对她,她反射性住了口,神情难掩错愕。 「那天?怀疑?事情不就是那样吗?天真的是我,错了的是我,让你们失望到不想演戏骗我的也是我!现在这样你们还不满意吗?想要从我这里获得好处,那就付出一点代价啊!」 他就像是压抑不住情绪,脱口而出的话语咄咄逼人。 「你想说那天,那天你也很失望吧,你跟那群人也很好,你就承认你也和他们一样,是因为我是苏家人才对我那么好,果然也就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解释……」 这话确实伤到她了,但口不择言的青年怒瞪着她,极力隐忍的表情却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我不想再猜了。」 她没办法对他生气,甚至挤不出任何回应。 「……你放弃吧,我已经决定了,轮不到你来多嘴。」他转过身坐回位置上,不再看她一眼,「你如果不想和他一样被赶出去,那就自己好自为之。」 她轻唤他的名字,但青年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应。她望着他的背影,只能歛下眼睫沉默下来。 ……他们对他造成的伤害,比她预期的还要深太多了。 他拒绝听她解释,或许是害怕所谓的解释会是欺骗他的谎言。儘管他的怀疑与不信任让她颇难过,但若是因为害怕受伤而退的太远,她有预感,那她就永远走不回他身边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思绪。至少他亲口说出了难过与不安的理由,那么她要做的事也就只有一种。 「我会证明的。」 收拾东西离开房间前,她轻声而坚定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她会坚持下去。 既是想有多一点时间与他相处,也是想充当青年与大家之间的缓衝,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担下了大半需要跟在青年身旁的工作。左队长知晓她的决心,不只没拦她,在安排工作时也给了她不少方便,这些都让她相当感激。 「筑雅……他都那样子了,你为什么还要做到这样?」 曾有人这样问过她,但她只是摇摇头,「也许真的回不到以前那样,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看。」 试着抚平他的情绪,直到他愿意与她对谈的那一天。 第三研究院原先并没有使用实验体的习惯,青年以前和她聊过这件事,说是非必要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三院的定位处在一个模糊的交界地带,若是跨过那条线,以后很容易陷入颇复杂的局面,所以在他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前,第三研究院不会主动去申请使用实验体。 这是青年根据以往学习时的经验所做出的决定,理由只有和她提过。他曾说过,牵扯到「生命」的实验是必须慎重以对的,只有对在实验里付出的生命心怀感激与敬重,才能坦然面对不论成败的实验结果。 但现在……家主那边下了指示,说三院实验室里的事务都照青年的意思去办,再加上他已然改变的心态,他还是要左队长去安排这件事了。 想到那个倒楣被他拿来试药的研究员,好吧,或许这样还比较好一点,至少苏家送进实验室里的不会是什么好人,大家也不至于害怕步上那位研究员的后尘而胆战心惊。 她是这么想的,但青年再一次用脱序的举动推翻了她的侥倖。 望着坚持全程自己动手,不让人干涉也不让人插手的青年,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他神情越来越凝重时忍不住开了口。 「……他不行了,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 「囉嗦,他行不行轮不到你来判断。而且,既然他已经不行了,那就让他发挥最后的价值,然后我会乾脆地送他上路的。」 她试图用委婉的方式阻止他,但他不以为然,轻捏了捏隐隐发颤的手指便回头不理她。她不死心,换了个说词又道:「今天也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接下来的事换我来做吧,至少你先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他语气强硬,「你有什么好同情他的?反正苏家丢过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管我要怎么用,被送进这里是他们自己活该。」 埋怨似地低骂了句后,他轻哼了声,深呼吸了口气后又道:「你要是真的觉得他这样子很可怜,乾脆一点直接在今天结束,不用让他拖到明天不是更好?反正我自己有打算,你少碍事。」 她一时难以反驳。确实,她看过影子送实验体过来时一併附上的文件资料,那不是个好人,手上也有几条无辜的命,但她不希望青年亲手了结谁的性命,哪怕是罪该万死的恶人也一样。 至少,这件事就让她来…… 抿了抿唇,她思索着想找办法将这件事揽过来。说实话她也害怕,但若是为了他,她可以担起背负生命重量的决心。 -- 补述、夏筑雅(08) 但最后,这事既不是青年动手的,也没成功被她拦截。因为他们在实验室待太晚而过来看看的左队长一了解状况,眉头一蹙,就和她一样劝着青年休息收工。 似是受不了了的青年终于状似愤怒地收工走人,当晚的实验就这样暂告一段落,也没来得及收尾。她在左队长的示意下匆忙跟着青年离开,至于那个实验体,在青年隔天想到要亲自动手「处理」之前,左队长就先一步把他处理掉了。 「他不必背负这些。」 左队长是这么说的。 事成定局,她颇庆幸青年没为了这事和左队长槓上。虽然他也是三天两头针对左队长,但这样的事情,少一件是一件。 但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夏筑雅对此感到忧心,而眼前所见很快就给了她答案。 「你什么时候会犯错?让我有理由赶你出去好不好?」 当她端着晚餐来到青年房间,却发现他今天罕见地颇早就关灯就寝时,本想试着问中午忙碌着便任性拒绝吃午餐的他要不要吃点东西,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探头出来的青年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夏筑雅一怔,她小心翼翼地反问,「为什么?」 「好累,我不想跟你玩了。」他的嗓音囁嚅着有些模糊,但她听清楚了,「你想要什么,如果是我能给的,我会给你,然后你就离开,好不好?」 她在他床边蹲下身,「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听我解释,那天的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要听,反正你只是要替他们说话。」 「那天他们说的话确实过分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替他们辩解的,只是,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还有人直到现在都还担心着你的。」 像是她,像是左队长。 「那你就放弃吧,我本来就没用又惹人厌,又把一切搞得一塌糊涂了。」他咕噥着缩回了被窝里,夏筑雅听清了他细不可闻的呢喃,「早该想到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表现的好,你们哪有什么理由对我好呢……」 「我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讨厌你,左队长也是。但你一直都在烦恼这些事吗?不能,试着再相信我们一次吗?」 他没再回应,连探头出来都不肯,她只好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再怎么说,他用这样直接的方式逃避着不肯面对,她也不可能动手掀他的被子啊…… 不过,她好像隐约明白,青年这段期间性情大变又抗拒排斥的理由了。 他只是用这样极端的行径在反覆检视大家,期望从中找出一点能当作证明的蛛丝马跡,然后说服自己,他是不够资格被爱的。 因为害怕像那天那样再次受伤,所以先一步拒绝了所有人,这样一来,只要习惯了独自一人的孤寂,他就不用害怕会再受到伤害。 『如果能够重来……』 那么,自己只要继续下去,他像这样表现出动摇的机会,一定还会有的吧。 这样的念头让她大为振奋,才以为事情有了突破口,自己迟早能更加理解他的脆弱,但隔天下午,无预警前来视察的苏家家主就轻描淡写地扔下了颗震撼弹。 他要整顿已是一团混乱的第三研究院,既然身为负责人的青年对现在这批部下们很有意见,那他便顺着他的意将这批人全数更换掉。 这话彷彿晴天霹靂,让接到消息的她久久无法回神。 上头的指示,他们这些普通的研究员自然没有话语权,但在她还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左队长私下又告知了她另一个噩耗。 为了避免这里的事传出去,家主下了指示,所有离开这里的人都会被抹去记忆。家主的意思,第二研究院院长奉命亲自动手,根本不会有可能鑽漏洞的空间的。 「……他知道吗?」她口气艰难地问。 「知道。」左队长頷首,看着脸色苍白的她,沉默了下还是补充了句,「我会留下来。」 至少,还有左队长会留在他身边。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她的心情还是难以好转。 左队长告知她已是破例,她当然没可能再把消息告诉其他人,也没什么心思去理会其他人听到消息会怎么想了。当天晚上,她独自来到青年的房间,儘管思绪纷扰紊乱,她仍是敲响了青年的房门。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但她想见他。 想见到他,想要至少,把该传递给他的话语告诉他。 出来应门的青年没有因为看见是她就关门不理会,反而是侧过身,出乎意料之外地留下了道门缝,一句话也没说便调头往内走。 反应过来的她连忙跟着进了房间。她心怀忐忑与些许期望,坐回书桌旁的青年则是面无表情,「你要走了,对不对?」 单刀直入的问句让她几乎难以招架,「……嗯。」 「这样啊,那就好。终于不用再见到你了。」 她就像被泼了桶冷水,浇灭了才刚萌芽的期望。直到最后……她还是没办法打动他吗? 但现在不是失落的时候,「我有话想跟你──」 「拿去。」 一样物品忽然迎面飞了过来,好在她反应快及时伸手接住,才没被打个正着──虽然无预警扔东西过来的青年准头也不怎么样就是了。 顾不上原先要说的话,她摊开手一瞧,掌心躺着的是一朵半个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浅色结晶花,半透明的晶瓣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精緻的不似凡间物。 「这是……?」 「我私下做的小东西,有没有效果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害你的。反正你会忘记。」青年别过脸,低声说道,「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吧,与其跟着我这样下去,还不如早点走了。你……我不知道,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走吧。」 都不重要了。 『如果你是骗子,那走了最好;如果你不是,那离开了……也很好。』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变得再也说不出口。 紧紧捏住手中的花,她低下头,无法抑止无望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已经不在乎是非对错,这是他对她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所做的回应,他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事成定局,她的坚持、他的动摇都失去了意义,不去追究正确答案才是他认为最好的方法。 他会记得,她会忘记,所以,这样就好,她不能说。 若是她固执地将那些话传递给他,谁来陪他承担澄清误会后独自面对结果的孤寂与沉重? 她没办法再陪在他身边了啊。 -- 补述、夏筑雅(完) 「你走吧,以后不会再见了。」 青年低声说道,压抑的嗓音彷彿剥离了所有情绪。她知道他希望她什么都不要说,于是她捏着花,转过身,带着茫然失落顺着他的意思往外走。 但在就这么走离他的世界前,夏筑雅停下了脚步。 那晚她落魄离开,谈不上后悔与否,因为隔没几天,她便离开了第三研究院,遗忘了这一切。 松开手,夏筑雅望着手中那剔透漂亮的花。是啊,就是这朵花……这朵和一张字条一起被她收进行李带走的花,在她的力量下,让已然被剥夺的记忆化成了这场梦。 夏筑雅回过头,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并没有消失,仅是相隔几步之远──却彷彿遥不可及。 就像那天一样,他走出了她的记忆,他的存在从此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那天的他是什么表情呢?他在哭泣吗?或是故作坚强,即便泫然欲泣也不愿被她发现呢? 她转过身。紧捏着手中仅剩的碎片,她往前走,一步、两步,不管不顾地迈开步伐奔向了他。 不可以。 梦境在碎裂,她衝上前,在路的尽头紧紧抱住了那抹身影。 「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我早该提醒你的……至少那天,我应该要拉住你的……」 明明知道不可以,但她还是好想把这些话好好地传达给他,好想让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绝望,可在那一天,她犹豫了,于是她失去了拉住他的可能性,让他独自坠落进了深渊里。 她错过了告诉他的机会,直到最后,这些话已经没办法亲口告诉他了。 只有在虚幻建构而成的梦境里,她才能将一直没能传递给他的话语说出口。 「我知道有些人是贪图你能给他们的好处才接近你,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至少大部分想留在这个团队的人,都是因为是你……因为是你,我们才会相信三院可能会有的未来……」 她深吸口气,「苏唐,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所以请你不要放弃相信,好吗? 怀中的身影破碎成了光,她独自一人跌坐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双手撑着地面,夏筑雅终于将那个失而復得的名字轻唤出口。 但这是梦,注定了她无法将任何事物带走,尤其是有这般重量的梦……梦醒之后,她终究还是会忘记一切。 她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祈祷了。 ──我可以期望你能走出伤痛吗,苏唐? □ 『……』 『……好复杂。』 『连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是吧。果然,是我太贪心了。』 『要把该做的事做好才行。是我错了。』 『……』 『反正,我根本不可能,根本做不到……』 『我也只有这些会让大家感兴趣了,那还是、那就……也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吧……』 『所以,这样……最好。』 那是他极力隐瞒的想法。 ──再往前一点。 『如果这么做……不行,又会发生像那时候的事吧,还是想想就好。唔,要是可以把研究结果偷偷藏起来就好了,如果让大家帮忙隐瞒会有用吗?』 『还是别麻烦大家好了。』 『上次他提出的那个方案,可能,还是得再重新想一下……唔,我用委婉一点的方法私下跟他说好了,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重行叔叔说太常不照时间表结束不好,但感觉时间很不够啊……不然我自己留下来,让大家先走好了?这样我也可以顺便做点炼成之术相关的研究,应该是个好办法。』 『……我不走的话大家可能不好意思先走?是这样吗?』 那是他从未透露过的思绪。 ──再更之前。 『作梦啊……我很久没作梦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听说梦里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是真的吗?』 『不是没有,只是很少很少而已,也是炼成之术的影响。我还没完全理解原因,但我可以解释我大概弄懂的那部分喔,你要听吗?』 『我很少很少作梦,所以看到的都是真实呢。咦,你的力量也可以作用在我身上吗?……想要什么样子的梦……嗯,不然,有什么有趣的类型吗?』 『早安……你说昨天晚上吗,好像有,但我不太记得内容了,这难道是力量交互作用的影响吗?我记得我那里有本书有提到这个,我去拿来看看……啊,先吃早餐……好吧。』 『我想到几个可能性了,不然我们这几天再试试看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是以往她和他单纯的平常。 ──再往前。如果,一定要留下点什么、想办法带走的话…… 在即将消散的梦境里,她探出手,这片正在崩解的黑暗一直都不是空无一物,色泽黯淡的结晶花落在一旁,被她重新紧握在了掌心里。 一切又回归原头,这朵花是延伸出一切的根,如今依然留在她的手里。 她忽然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从窗外洒进了走廊上,在走廊彼端,在男人的陪同下,那名格外年轻的青年朝着她缓步走来。 她曾经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那样的画面曾在她心中刻下了深刻的印象。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初见时,苏唐眉眼间含蓄的靦腆与笑意。 『你好,我叫苏唐……请多指教。』 那是一切的起始与根源。 ──就是这个了。 虚幻构筑而成的梦境碎裂,夏筑雅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 补述、夏筑雅|事后记述(01) 夏筑雅撑坐起身子,她下意识地摸了把脸,而后怔怔望着手上的泪……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想不起来内容。 ……这一次也是这样,她也算习惯这样的结果了。 她叹了口气,翻身下床起来梳洗。被她搁置在床头柜上的结晶花依然躺在原位,下床时她望了它一眼,最后还是没去动它。 这几天有重要的工作,还是别想太多好了。 一边梳洗,她一边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回一年前。那时的她刚从本来的工作离职,抱持着连她也说不清的理由,她离开了原先就职的地方,然后先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从观海医药离职,知道的人都惊诧于她的这个决定,特别是以往和她熟识的同学,在听到这消息时还有人打电话来问她怎么了,但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能含糊地带过离职的原因。 要说的话,就是发生在大约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吧。 那时候,她原先待的研究部门在实验时出了意外,她和当时的同僚们都被捲入,昏迷数日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丢了将近一年的记忆,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其他人告诉她的。 观海那边给了她一笔补偿金,并在她出院后替她安排至新部门工作,期间也相当关心她的状况。最初知道自己丢了一年的记忆时,夏筑雅确实一度慌乱过,但随着他人的解释说明、同僚们陆续来探过病,熟悉了状况后,儘管她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復,但她也渐渐能接受这件事情了。 除了那朵她全无印象的结晶花和字条。出于直觉,她没和任何人说,只是默默将这两样堪称来歷不明的物品收了起来。 此外,偶尔,她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而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她选择放弃了当年好不容易才进的观海,婉拒了慰留离开。 给自己放长假的某一天,她偶然拿起了那朵结晶花,抱持着试试也无妨的心态,那晚,她使用了自己的力量,让自己作了一个与那朵花相关的梦。 结果隔天早上她哭着醒来,却记不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流泪。随着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带着空茫失落清醒,她越来越在意这朵花的来歷与意义,而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朵结晶花里储存着很重要的记忆,她总是想着要知道里面隐藏的是什么,但每次醒来她都会忘记。 或许是她的力量不够的缘故,这也表示她的失忆,除了与苏家和那场意外脱不了关係,也可能另有隐情吧。 最后,她将调查的重点转至了那张字条上,字条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串地址,她查了下发现那是一间小酒吧,地点不算远,就在沧海市内,她跑一趟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犹豫了下,她还是决定去看看。进入那间地处偏僻、客人不多的小酒吧后,她在那里见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男人,但她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或许是认错了也不一定。 直到对方在注意到她后主动找上了她,第一句话便问:「请问是夏筑雅小姐吗?」 没料到的问句让她一愣,「请问你是……?」 「我是这里的店主,我一直在等你来。」 细聊过后,她得知等着她来到这里的人其实并非店主,而是他背后的投资人,店主似乎也不完全了解等她的理由,只是说:「我接手这间酒吧之后,投资人左先生特别交代了我这件事情,如果有一天你出现在这里,那么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她想知道的事…… 「那位左先生……是谁?」 店主沉默了下,「是观海医药的人,也算是我和你以前的工作伙伴。」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店主和她一样都失去了一年的记忆,而根据那位幕后投资人留下的讯息,那一年里,他们同样任职于观海医药底下的第三研究院。这也符合夏筑雅在那场意外后得到的资讯。 店主也是在意外后调职,经歷了些事后提了离职,在左先生的资助下在这里经营这间小酒吧。过程他只是略提了下,而后便告诉她,有几位同样在意丢失记忆的人被左先生招揽进了这里。 「但只有你是自己找上来的,而且左先生只特别点名了你,你是特别的。」 「为什么?」 「你是带着写有地址的字条找到这里的吧,那张字条是左先生在『意外』前给你的,而且,也只有你有拿到那张字条,其他人都没有。」 「那店主你呢?」 「我和左先生以前就认识了。在意外和那一年的更早以前,我和他是好几年的同事。」 原来如此。「为什么只有我拿到字条?」 「夏小姐,你还记得第三研究院的多少事呢?」他放轻了音量,「例如──第三研究院的负责人,苏家的小少爷苏唐,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当年那场让我们失去记忆的意外,正是因为他。」 「我……」没印象。她本来是想这么回应,但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她心里却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慌,沉重的让她无法开口。 她的话只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店主却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似曾相识,但是没印象,对吧?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惜知道一切真相的左先生不能告诉我们详情,我们想知道,只能靠自己想起来。」 他叹了口气,接着却是神情严肃,语气认真地提出了她意想不到的提议。 「夏筑雅小姐,你要不要来这里工作?」 ……过程很复杂,总之,以结果论,她现在暂时在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工作。 这段期间以来,她依然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左先生,根据店主的说法,是因为左先生不方便过来这里的缘故。她也和店主打听过结晶花的事,辗转询问之后的结果,左先生说希望她能透过那朵结晶花找回关于那一年的记忆,这很重要,也是最好的办法。 夏筑雅一度半信半疑,已经和她熟了起来的店主则是耸耸肩,「左先生可不是会开玩笑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就像他或许知道,你有特殊的方法去解开这朵花的秘密?」 特殊的方法,那位左先生知道她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吗? 既然店主也这样说了,她只好继续尝试解析那朵结晶花,但考虑到力量的消耗加上每次作完梦她的精神都格外不好,她还是会挑着时间试,偶尔疲惫的想放弃,但休息几天后,她还是会再次拿起那朵结晶花,然后隔天早上哭着醒来。 ……昨晚其实不应该试的,一直没特别干涉酒吧事务的左先生前阵子交代了他们一件重要的事,只有她和店主两个人知道,连其他人都不能告诉。至于「这件事」的内容……走下楼梯的夏筑雅在大厅里看见了老神在在看报纸的店主,真心觉得对方愜意的过分。 -- 补述、夏筑雅|事后记述(完) 「筑雅。」注意到她的店主打了招呼,「早啊……你昨晚没睡好?」 「很明显吗?我稍微遮了一下。」 「还好啦,我跟你熟才看的出来,其他人不会注意到的。」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经过店主时瞄了一下他手上的报纸,「知週报?」 那个不可思议的週报,酒吧有订,每週都能看见店主坐在大厅看着新发行的週报,她偶尔也会借来看看。 「是啊。不过……这次的头条,我想你应该要来看一下。」 夏筑雅一挑眉,好奇地凑过去查看是什么消息。孰料一看见内容就让她一愣,苏家小少爷遭人暗杀身亡的消息让她心头一滞。 ……不、不对,那位週报上提到的苏家小少爷,事实上……是安全的。 她下意识望了眼通往二楼的楼梯。那就是她昨晚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尝试作梦的理由。 店主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这个时间点『他们』应该醒了吧?我准备了早餐,你要不要替我喊他们下来?反正也只是在后面厨房用个餐,没什么危险的。」 他知道她相当在意这件事,当初帮着那位客人躲到这里来的事也是她办的,所以,他也是有意将能第一时间与他们接触的机会让给了她。 听出他的好意,她頷首,「……好。」 她调头上了楼,酒吧的二楼是给员工们住的,只剩两间空房,她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外佇足,深呼吸了口气后才抬手敲门。 清脆两声,隔没几秒,这几天都藏在这里的男子出来应了门。和前几天相比,他的气色好了些,此时看起来也颇轻松。 「早。」看见是她,邵海相当自然地打了招呼。 夏筑雅下意识往房间瞥了一眼,接着才表明来意,「店主帮你们弄了早餐,他……苏唐起来了吗?」 「还没,大概是还有点累吧。」邵海先回头往房内看了一眼,接着转头回来问她,「你要进来吗?」 她愣了下,没有拒绝,「那就打扰了。」 跟在邵海后面进了房间,她几乎是一眼就望见那道躺在床上还未清醒的人影。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有些昏暗,青年侧身蜷缩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她下意识上前几步,却在一定距离外停了下来。 站在后方的邵海望着夏筑雅,走到后方桌上随手抽了两张卫生纸回来递给她。后者这才注意到自己不自觉落了泪,慌忙接过卫生纸就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左前辈跟我提过一点你们的事。那时候,我问过前辈为什么协助的人一定要是你,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意义,他告诉我你以前也是三院的人,而你们之间有一些难以解开的心结。」 邵海的目光轻轻落在仍未清醒的苏唐身上,「我们还会在这里待两天,等他醒了,你们找个时间聊聊吧。」 「……嗯,谢谢。」稳住思绪,她轻声回应,「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下吗?」 「当然可以。」邵海答应的乾脆,停顿了下又道:「我有点饿了,想先下去吃早餐,能麻烦你在这里帮我顾一下他吗?」 「啊,好的。」 「那等会见了。」邵海笑了笑,假装没看见床上的人影因为他们的对话声而有了动静,他瞥了床铺一眼,随后转身乾脆地出了房间。 回过头来的夏筑雅直接和睡眼惺忪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邵海……哎?」 夏筑雅一愣,刚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的苏唐也是一怔,后者在意识到眼前情况时反应极大地惊呼了声往后弹开,他抓着被子,神情慌乱地脱口而出,「……筑雅姊?」 「是、呃,早安。」 好熟悉,虽然记忆感觉朦朦胧胧的说不清,但是,好熟悉…… 对方比她还慌张,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想直接缩回被子里,却强行忍住了那样的衝动。夏筑雅下意识地开了口,但在吐出话语之前,她却忽然不晓得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但是…… 熟悉感压过了方才一瞬的尷尬,她忍不住轻声喃喃。 「我终于……见到你了,苏唐。」 那朵结晶花、那些梦,这段期间以来的失落感,遗忘的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个部分。 都是你。 她伸出手,苏唐没有躲开她的触碰,他只是轻咬下唇任凭她轻抚过他的发丝,无措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夏筑雅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能在这里见到你,我觉得……好开心,好像一直以来缺失的部分,终于能够补上了。」 「我、对不起……」苏唐的表情不安又歉疚,「是我害你得忘记那一切,最后还……那样任性的对你……」 「那朵结晶花是你留给我的吗?」她问,见苏唐点了点头后又道:「我一直想透过那朵花找回我失去的记忆,虽然我每次醒来都记不得梦中的内容,但是,那朵花一定记录了很重要很重要的回忆,而做出这朵花的人,一定也花费了和那段记忆同等重量的心思。」 「才不是,我只是……太自私,我只是太想拋弃那些害怕、还有不安,还有……你可能真的不一样的想法,才做出那朵花的……我……」他咬住下唇轻抽了口气,低下头,「我只是想说,只要能用炼成之术把这些割捨掉,我就能……就能忘记你了……」 「苏唐。」夏筑雅唤道,「那你为什么要把花给我?」 儘管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那朵花的重量与存在,眼前青年自责而难过的神情,不都代表着他并非毫不在意吗? 「如果是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把它交给你想忘记的我呢?」 「因为……」苏唐仍是犹豫了,囁嚅着没能往下说。 他不安地抬眸,然而夏筑雅并未催促他,耐心而温和的神情让他联想到了过往。筑雅姊还是像那段期间一样……她一直在等他,等待他愿意开口的那一天,所以即使他推开了所有人,她也没有放弃他。 但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可是这次……他已经,能够勇敢一点了吧? 「因为,我还是、没办法讨厌你。」 即使难以压抑情绪、即使下意识地仍想逃避,苏唐依然想把那段期间拚命逃避的真心说出口,他想……让她知道,他想做点什么,去回应她坚持至最后与今日的决心。 「为什么你不和大家一样放弃呢?大家都对我失望了吧?我明明成为了差劲的人,但只有你和重行叔叔直到最后都没放弃我……都还在……努力帮我。所以,如果你能离开这么糟糕的我,肯定,会比继续待在我身边好吧。」 他揪紧了手里扯着的被子,「花是特别的,那朵花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我都……没办法讨厌你。我希望你离开我之后可以好好的,不要再……遇到像我这么差劲的人了。」 所以,那是乘载记忆、由情感与真心炼成的花。 是他没能亲口说出的愿想,让他们在今日还能在这里重逢。 「是因为有那朵花,我现在才会在这里,才能再一次见到你。」于是,她说,「虽然我还是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很庆幸你给了我那朵花。现在能在这里见到你,能听见你这些话,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她依然没找回记忆,但心里的茫然和失落,好像终于能够填补起来了。 「我也……」苏唐迟疑了下,「我也觉得,还好我还能跟你说这些,我还能好好跟你说上一句……对不起。」 「那,」夏筑雅笑着摸了摸他的发丝,「在你们离开以前,你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也许我没办法完全回想起来,但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闻言,苏唐神情认真地頷首承诺,「好。」 ──虽然仍有遗憾,但至少,某些裂痕终于能在伤痕累累之后,迎来了渐渐癒合的一天。 出了房间,夏筑雅和苏唐一前一后下了楼。邵海和店主正坐在厨房里边聊报纸上的内容边吃早餐,一看见邵海,苏唐拉着夏筑雅就快步进了厨房。 「你跑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会在房间里等我起来……」 「喔,我肚子饿就先下来吃早餐了,刚好顺便留个空间给你们谈谈啊。」 「我、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要让你做心理准备的话,到我们离开前你都不会主动去找夏小姐的。」 「我才不会那样!唔、应该吧……」 夏筑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旁边的店主望向她,打趣似地道:「你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嗯,是啊。」望向在另一旁边拌嘴边入座的苏唐,夏筑雅微笑着这么回应。 或许记忆会消失,但情感依然会以某种形式留存下来,也许仍有遗憾,但看着这样的他── 不管是过往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能感到释怀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