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旅记》 第 1 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 1 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 1 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 1 章 高三暑假的第四天,我就背上行囊独自出发了。 高考结束后,朋友问我去不去打工,我告诉他们我要出去找人,他们问我去哪里找,找什么人,我也回答不了。 当时,我只知道我必须在这个暑假出发,但是还没有得到目的地的确切地址。 至于那个人,在父亲与他脱离关系七年之后,我不晓得是不是还可以叫他一声哥哥。 我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他是被收养的。 父亲对这些事向来不避讳,他不止一次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对收养哥哥的后悔之意,即便当时,哥哥还是他名义上的长子。 因为婚后八年没有生育,父母商量去了孤儿院领来了当时三岁多的哥哥,哥哥在当时想必还是为他们带来很多欢乐的,虽然他一向沉默内向,几乎不会撒娇,与人也很难真正的亲昵起来,但就算是一声轻轻的“妈妈”,我想在那时也足以让母亲喜极而泣。 让父亲狂喜的是,母亲在四十高龄居然怀孕了,十个月不安的等待后,健康强壮的我出世了,男孩,七斤,满分。 哥哥当时八岁。 现在想想,我自然已经可以清楚知道我的出生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而在孩提时分,却只觉得哥哥不该对自己那么冷淡。 不过,其实他对谁都是那么冷淡。 似乎没有人能真正与他建立起某种关系,这种异常的成熟,在一个孩子身上显得格外突兀。 我不晓得他对于父母对我的宠爱有没有嫉妒,应该是有的,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但毫无疑问,他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从未泄露出一丝一毫,不过也许也因为这个,父亲对他的嫌恶之情也一天比一天强。 你这孩子怎么没血没的??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偶尔喝多的时候,父亲会指着哥哥的鼻子这样大吼,而当时已经十多岁的哥哥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他,虽然身形单薄,但当时他的个子已经与父亲差不多了,看上去完全是个成年人的样子了。 我和哥哥谈过一次,应该是他出那件事之前几个月。 记得我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劝他同父母和好,甚至还违心地为自己的出生小小地道了个歉。 我有点记不清哥哥说了什么,那时我还太小,小学刚毕业,他说的话里,有一半词是我理解不了的,但我始终记得那天的哥哥。 他坐在窗边,回避我视线般地扭头望着窗外,阳光郑重其事地一笔勾出了他侧脸的线条,我看得有点呆,第一次发现哥哥长得那么漂亮,超过了我,超过了妈妈,甚至我们的班花。 发现我在看他时,哥哥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让我想起正午时候的猫,琥珀色的,诡异慵懒。我的脸一阵热,也忘了后面支支吾吾又说了些什么,总之,我不敢再看哥哥一眼。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遗了。 出发前一天,我独自待在房里收拾行李。 因为是夏天,所以不需要大肆准备,而且对于高中起就住在学校的我来说,这种琐事并没有什么困难。 傍晚,天色却依然明亮。 我站在窗前,借着光线翻着手中半旧的本子。 这是家里小饭店的账簿,纸张旧得发软,几乎每页都有几点油渍或是别的什么可疑的颜色。不过,在每星期的结算金额边,都有一行一模一样的字迹。 “络还没有回来” 父亲从半年前开始不对劲,记一日比一日差,懒言少动、动作迟缓、对周围甚至店里的生意都漠不关心。 确认是酒中毒引起的脑萎缩是我高考前一个月的事,虽然是不可逆的疾病,但他还是半治疗半疗养地住进了医院,妈妈去了他的身边陪伴照顾,我有时不得不去店里帮忙,于是发现了这个,连妈妈都不知道的,他那由烟酒赌黏成的硬壳下的心。 这行字是我出发的理由之一,我希望还来得及把哥哥带回父亲身边。 理由之二,也是我自信满满地朝某地进发的依据。 半年前,我在杂志上的街拍照片中见过哥哥。 在一个个内八站立形销骨立的男女照片之中,哥哥的样子如此不同,仿佛立刻能从那一堆相似的人中浮出纸页。 随意侧坐在深秋时节的花台边,黯淡的黑色大衣加长裤,唯一显眼的是遮住大半个脸的口罩。 但我却没有一丝的辨识困难。 因为残留我记忆中的,正是他完美的侧脸线条。 那座城市距离此地四小时车程,火车上除了我,也有不少高中生模样的孩子,但大多三两结伴,吵吵闹闹地打牌喝酒,无一刻安宁。感觉那群孩子中有人在偷偷打量我,我佯装不知,闭眼假寐。 出发前,我再次打电话给那家杂志确认,核对了哥哥作为临时模特的身份和住址。摊在桌子上的崭新地图上,那个小红圈十分显眼。即使闭上眼睛,我似乎还能看见它在我面前不断跳跃。 陌生的城市。 我背着背包出站,进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闷热,潮湿,下午两点晒得人脑袋发涨的太阳,罕有的微风挟着旅人身上的汗臭味儿而来,我更加晕头转向。 当然不会有人来接我。可偌大的火车站广场连个警卫也看不见。 我独自坐在背处,渐渐稀少的人群,朝着各自的方向流去。 突然记起来,哥哥离开家的那夜,我也曾追到了火车站,偌大的广场,只有零星两三个人滞留。非常冷。 哥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家的?那之后,我时常想着这个问题。 也许是解脱吧?我们是沉默加暴力的非正常家庭,哥哥是这个家庭中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哥哥……还是个非正常的男人。 在那样的小城市,哥哥当年出的那件事简直到了街知巷闻的程度。 他被捉到和人在宾馆开房,对方也是男人,且有着足以使人恭敬起来的身份。 当时我对周遭人的议论大多不能理解,陌生的词汇,暧昧的窃笑,哥哥的名字在城市的角落街道沉浮,被人的唾沫溅湿,成了一团脏而乱的破布。 我家也因此无法平静,父亲的店被迫关了几个月,直到哥哥走后半年才重新开张。 七年之痒。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青年旅舍,拿着地图背着包出了门。 昨晚下过雨,空气湿润,而且还没来得及热起来,我有点高兴能以清爽的形象去面对七年后的哥哥。 不料,等我赶到哪里时却是人去屋空。 哥哥的住处多是租客,彼此最多点头之交,所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线索如此简单地断了。 反复思量之下,我想还是再去那家杂志社碰碰运气,其实我也知道,如果那天接我电话的不是那个热心的实习编辑,也许本不会有任何人帮助我。 写字楼底层的安保拦住了我,我只能安静在大堂等待出版社的人领我上去。 上午十一点,饥肠辘辘,带着的水也已经喝光,但我却不敢离开,仿佛迷失于荒漠的旅人,焦灼而专注地等待救援。 等到那个通过几次电话却初次谋面的年轻编辑走到我身边时,已经过了一小时。 “前段时间出过点事,所以现在保安特别紧张陌生面孔,不好意思了,让你等了那么久。” 上行电梯里,我攥着刚到手的硬邦邦的名片,对着他摇摇头,“没事,您能抽出时间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反正这个暑假时间有的是。” “打算用整个假期来找哥哥?”他问。 我耸耸肩,“不一定,没准一会儿就见着了呢。” 冯编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一番细谈后,我才知道这事远远比我想的复杂。 哥哥并没有和这家杂志社签过任何形式的合约,而且因为最近工作量的减少,他差不多已经有三四个月没有出现在这里,所以联系地址的更改也无人知晓。 “我只知道他偶尔也为别的传媒工作,比如网站的平面模特,还有dm之类,不过这几个月也几乎看不到了。”冯编推推眼镜,“你上回打过电话来之后,我就一直留意着,但是……” 我沉默地捧着杯子,空空的胃被冰水刺激得紧缩,隐隐生疼。 也许是见我表情黯然,他立马补充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我给你几个电话,你试着联系看看,那几家工作室和他有长期合作关系,应该对他的事情比较清楚。”说完,他站起身,到桌前翻找起名片来。 “谢谢。”我道谢,紧张地盯着他的手,仿佛哥哥与我的联系的纽带正在他的掌心翻飞,一不留神就会绞断。 出了杂志社,坐在快餐店吃东西看街景。 室内的舒适温度加饱食让我困倦,窗外,有年龄相仿的男孩滑着轮滑飞驰过去,完全不在意天气的炎热似的。 我用可乐抵住额头,冰凉的,好像儿时发高烧时额上的湿毛巾。 少时的暑假是怎样度过的呢?好像每一天都相似,家里附近没有同学玩伴,功课什么的也懒得应付,起床后就坐在电视机前,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看下去,然后等着父母回家,晚饭总是店里的菜,次日午饭也是同样的菜单…… 哥哥那时在做什么? 他不怎么离开自己的房间,也几乎从来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动静。 我也曾好奇地想象,那扇紧闭的房门后,哥哥是不是也正呆坐着,无趣无聊地等待我推门进去…… 一整个下午的收获,通话数十次,等待时间几十分钟,否定回答十几个。 天色渐浓,凝起了绚丽的火烧云,我伸着腿坐在依旧烫人的石凳上,喝干了第三瓶水。 身体的疲劳加上心情的沮丧让我寸步难移。电话突然响起来,小小惊喜之后却发现是妈妈,听到她的声音,烦躁增加了数倍,父亲的情况还是老样子,而我同样没有任何好消息。这通电话毫无意义。 刚想收起电话,铃声却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消息货真价实能打个10分。 第 1 章在线阅读 第 1 章 肉文屋 / 第 1 章 第 1 章 第二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二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二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二章 “刚才和一个工作室的朋友联系,就顺便问了你哥哥的事,没想到他刚好在他们那边拍照,你抓紧时间赶过去吧,地址是……” 工作室地处某个刚开始兴起的艺术园区,位置是接近市郊的偏僻区域,路线是一无所知,时间是下班高峰。 和城市里的常驻人口一起挤车,辗转两个小时终于到达。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喝水过多,一下车我就感到尿急,附近无任何可以解决的地方,连密集树林都没有。我一边尽量放松心情,一边加快了步子朝目的地走去。 工作室的名字是意义不明的汉字,但地址没错。我没有考证的耐心,直接进去。 居然有个前台,小小的接待室也收拾得挺干净别致。前台坐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戴着红框的眼镜。 “是来面试的model吗?预约过吗?”女孩瞥我一眼,老练地问。 “找人。请问,安络在不在?” “安络?”女孩皱眉,好像没听过这名字,我的心跟着她的眉头一起皱了起来,“哦,你是说lori啊,他在楼上拍照,请问哪位找他?” 我呼了口气,“我……是他弟弟,我能直接上去吗?” “可以啊,你沿走廊走到底就是楼梯,上去就能看到摄影棚的门。”女孩耸耸肩,继续低头翻看杂志。 我按捺下向她打听洗手间的念头,如她所说,很快到了楼上,摄影棚的门虚掩着,我站在门前,并没有听到想象中不停按快门的喀嚓声。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开阔的空间,若干灯让房间又热又亮,如同正午阳光下。屋里人很少,唯一的声响是角落的小型音响正在播放的英式摇滚乐,迷幻摇摆。 坐在门口纸箱上埋头对付盒饭的男人抬头看我,一脸狐疑。“ken,换model了?”他转头吼。 正在调整灯光的大叔摇头否认,“换个毛!今天的主题又不是谁都能拍!” 盒饭男又看看我,自顾自笑起来,“ken啊,是不是你在外面偷偷生的儿子找上门来了啊,你快过来看看……” 没等我发飙,大叔已经丢了一把改锥过来,“,我日你日出个儿子还靠谱点!”虽然破口大骂,大叔却不怒反笑。 我无言以对,也不晓得该做个什么表情好,只得鼓足勇气打断盒饭男的大笑,“请问,安络在这里工作吗?……也许他在这里叫lori。” 盒饭男止住笑,把饭盒放在一边,站起来瞄了我一眼。“你是他谁啊?” 饭菜的味道让我既饿又微微恶心,我咽了口唾沫说,“我是他弟弟,找他有事。” “弟弟?ken,你听过lori有弟弟吗?” 大叔爽快地回答一声“没”之后开始摆弄相机,盒饭男冲我摊手,“不好意思啊小弟弟,我们不能让你见他。就算你真是他弟弟,但他压没打算让你存在,所以,你消失吧?” 看着他半嬉皮笑脸半认真的表情,我只觉得恼火。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他,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等了怎么着?”我拨开挡路的盒饭男,挑衅似的向前迈了几步。 大叔也在此时到了我的面前拦住我,我停下了。对方高我大半个头,厚实的身板,关键是他胳膊上彪悍的纹身。 “小弟弟,lori今天为我们工作,我们就要保护他。”他上下打量我,“别怪我不相信你,你长得和他一点不像。” 我苦笑,“我们……我们确实不像,但是,”说着,我从包里拿出身份证,“你看看我们的名字像不像?” “安绎?”大叔念了一遍,盒饭男也走过来看,远处一直静观事态的鸭舌帽男几乎同时凑了上来。 “我们就是兄弟,哥哥是离家出走的,所以没提过我,现在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找他回去。”我格外义正言辞地补充说明。 我的话音刚落,从房间角落的巨大幕布后传来一声叹息。 “你还是爱把家里的事到处说……”有人从那白色幕布后走了出来,声音较之留在我脑海中的略微低沉。 “lori……”几人几乎同时回头,我的目光也灼灼地盯住了他,此行的唯一标的。 哥哥并不在意被人一齐注视,甚至没有与我目光交接,只是随意地靠在了镜头正对着的那罗马柱上,“ken,先拍单人?”他问,一边整理显然是刻意弄成半湿状态的黑发。 “这次没有单人。sam,你一起来吧。” 我想上前,却被鸭舌帽的手势制止。 “小兄弟,你先在这里等会儿吧。”他客气地建议,我也没法再多说什么,只得坐在纸箱上看着几米开外的哥哥,以及在他之后出现的拍档。 那男人十分高大,标准的感美男造型,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场与哥哥完全不同,有种非常职业的味道。 ken边打手势边对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回到了相机后。 我注意到哥哥只是看了他的拍档一眼,不晓得交流了怎样的信息,两人立刻默契地做出了造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面孔一点点发热,眼中也仿佛进了风,微微发痒。伸手揉眼,眼前的画面却丝毫未变,ken正接连不断地按下快门。 哥哥以柔软脱力的姿态背靠柱子,sam紧紧贴住他的身体,膝盖挤入哥哥的大腿中间。继而,仿佛渴望受制于人,哥哥将双臂举高,两手并拢掌心微阖,sam的身体更加靠近,右手牢牢地抓住哥哥纤细的手腕,固定于他头顶之上。那只手显然是用了点力气,这点从隆起的手臂肌就可看出。 “表情。”ken简短的提示话音刚落,那两个以暧昧姿态纠缠的男人立刻发生了让我更加面红耳赤的变化。 哥哥颔首,眼神略显空洞地注视对方的身体,紧抿的嘴角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但那看似恍惚的表情中,却凝聚着类似被□煎熬的苦闷感。而他的拍档也在同时垂下眼睛,似乎正用灼热的眼神烘烤对方,端正的五官微微扭曲,好似下一秒就将失控地狠狠吻上哥哥的嘴唇。 那种近乎荷枪实弹的临场感,让我呆然站立,不知所措。 “good!”ken大声赞美,同不断调整姿势的两人一起进入忘我的工作状态。 几分钟后,他离开相机,走到又恢复保持着距离的两人身边说了什么。我注意到哥哥的表情有一丝犹豫,如果我没看错,他似乎瞥了我一眼。 我狐疑地站起来指指自己,但没人理我。 “不会吧?”身边的鸭舌帽喃喃道,我凑上去问,“不会什么?” “我觉得,你……最好回避一下。”鸭舌帽看我一眼,面带难色。 “为什么……”我的问话在那两人接下去的动作中分崩离析。 sam爽快地一把扯掉自己的紧身背心,哥哥开始缓缓解开衬衣象征扣着的两颗纽扣,两人用了几秒钟成就了更让人喷血的半裸造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哥哥的身体。 在他出事之前,我和他只是平淡甚至是冷漠的兄弟关系。但在那之后,确实有什么改变了,这点我自己也清楚。其实从更早开始,我就对他产生了好奇。 哥哥在家庭之外是什么样的?是否也那么寡言少语?他会不会对什么人露出明朗的笑容呢? 他异于常人的癖暴露之后,在我脑中徘徊不息的则是哥哥在床上被另一个男人拥抱的靡画面,那段日子里,我假想着他吐出呻吟的嘴唇和扭动的白皙身体□了不止一次…… ken兴奋的一连串good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定睛看去,他们已经再度纠缠在了一起。 哥哥面对着柱子,求救似的以双手撑住,微微拱起的背让他看来越发的纤细,裤子被刻意地向下拽了一点,露出毫无赘的腰线和弧度美妙的股沟。身后好像覆在他身上抱住他的sam用左手抓住了哥哥的细瘦的手臂,右手则绕到了哥哥身前,如同抚肋骨一般停留在他的口。 哥哥尽量保持着冷静的神态,只有嘴唇微启似乎正在喘息。sam则将下巴搁在了他肩上,一副忍耐到最大限度,快乐到极致的表情。 就是这样接近三流□杂志的构图,因为这两个男人的美貌而不显低俗,反而营造出了某种特别的韵味,这点才最让我吃惊。 快门接连响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做着角度和表情的微调,盒饭男也在背景旁调整着灯光,哥哥的皮肤在强烈光线下竟然产生了一丝透明的质感。 二十分钟后,拍摄结束。 现场立刻恢复成氛围极其普通的摄影场地,仅有的三名工作人员忙着收拾器材,哥哥和sam各拿了一瓶水喝着。 摄影灯光关闭之后,哥哥的样子看来黯淡了些,累得连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鼓足勇气,我朝他走过去,怀着十二分的尴尬和比尴尬多出一丝的期待。 尽管今天和人说了不止一次“哥哥”这个名词,但是真的面对他时,我却很难开口叫出来。我有点后悔没有事先练习几次。 察觉我的靠近,他转身面对我,七年前需要仰视的面孔现在似乎还稍稍低于我。与他眼神相交的瞬间,我隐隐感到了他被人打扰的不快情绪。 “哥……我是小绎……”紧张。我一下子退行回7年前,连舍弃多年的小名都复苏了。 哥哥轻声“嗯”了一下,没有动作,没有提问。 “两兄弟叙旧啊?要不要跟我们去喝一杯啊?”盒饭男大刺刺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没等我开口,ken一个爆栗子敲在他头上,“人家两兄弟见面关你毛事,跟我下去冲照片去,这个月的房租就指望它了……” “是是是!”盒饭男冲我挤挤眼,走了。我也笑笑,算是告别。 转头对着表情冷淡的哥哥,有一个问题,我想无论如何应该首先提出来。 “哥,厕所在哪里?” 终于,他轻轻笑了出来,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十分陌生但好看。 第二章在线阅读 第二章 肉文屋 / 第二章 第二章 第三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三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三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三章 同哥哥离开工作室,保持距离地走在街上。 不过九点不到,路上已几乎没有行人。夏夜温吞吞的风从我俩中间穿过,我闻到了身上的汗味。 哥哥走在前面,留给我一个纤薄的背影。比起半年前,他起码瘦了一圈,原先匀称修长的身材现在简直可以用孱弱来形容。 我边跟着走,边注视着他不那么神的步态和脚上的人字拖。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他突然停下步子,我差点撞上去。 哥哥身上没有一丝汗味,但是靠近了却也能闻见某种非自然的气味,我想不起来是什么。 “嗯,刚刚在……那里,我说过了。”想到摄影棚里让人面红的场景,我语结,“我高考考完了,暑假没事,就想着来找你,还挺顺利。” 哥哥沉默地站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飞蛾在街灯上撞得晕晕乎乎,街边的乱草丛中突然传来了虫鸣,汗水沿着我的后颈滑落。这样闷热的夏夜,走动的时候还比较凉快。 “你还是回去吧。我……不可能跟你走。”半响,哥哥说。 “爸爸病了,脑萎缩,现在情况虽然还算稳定,但是没法预料情况会不会有变化。还有妈妈,她老了很多,她很想你。”我低下头,“其实你走之后,家里就没开心过。” 哥哥转身继续前行,用背影明示我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我不想放弃,追上几步,搭住了他的肩膀。 “哥,那件事爸妈早就不生气了。妈也说过,如果你觉得没法待在那个地方,我们就关店全家搬去别处重新开始,不管生活怎样至少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困难也不怕。那样不好吗?”我杜撰着承诺,同时也希望这个发自肺腑的心愿真能实现。 哥哥的表情毫无变化,偏过头以极淡漠的眼神制止我原本想继续的亲情攻势,“我不会有别的回答。你也别费口舌了,早点回去吧。” “哥,你先别走。给你看个东西,家里的账本,里面有……”我一手稍稍使劲拽住他,另一手吃力地在包里翻找,越是迫切越找不到。 汗水有生命似的从背后滑下,我又痒又急,仿佛看见平素鲁暴戾的父亲一笔一划书写那行字时的情景。 “安络没有回家” “安络没有回家” 一周周的重复,一周周的失望,如焚的等待。 如果我是爸爸,再见到哥哥时,一定会揍他一顿,然后抱着他边哭边问他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吃了多少苦…… 泪水不知不觉滴在紧紧捏住的账本上。 我竟然哭了。 手指也跟着泪水的滑落松了下来,我在瞬间失去了力气,连探究自己为何流泪的心情都没有。 “我就知道,凭我是说不动你的。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有能力为家里做点事……我只不过想让妈开心点,想让老头子多活几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回去见见他……”我边哭边说,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你觉得自己了不起对吧?说走就走不拖累家里……妈的,你……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啊?你有没有把他们当你父母当我是你弟弟,你以为走了家里的事情就和你无关了?你是不是男人?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几近哽咽,我口不择言,不知是什么在控制着我的声带。 隔着朦胧的泪眼望去,哥哥始终低着头背对着我,一副随时拔腿而逃的样子。 “你走啊,继续一走了之啊……你反正只会逃避!我***反正本来就不是你亲弟弟,我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好了!”我甩出句硬气的话,却仍带着哭音。 掀起t恤擦擦湿乎乎的脸,视线内却出现了哥哥递来的纸巾。 我不搭腔不接纸巾,在路边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继续专心于莫名的怒火和委屈。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不言不语,没有安慰。 有路人经过,年轻的女孩,狐疑地瞥了一眼坐在路边的我们俩,然后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再度沉默。 确实,继续讨论的可能被我无意义的吵闹打断了。瞥了眼哥哥,耳忽然发烫,他的侧脸从未离我那么近过吧?我转开视线,注视着他交握的细长手指,艰难地开口。 “如果……”我试探地提出假设,“你那么不愿意回去,那让我留下总可以吧?” 他看我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我怕他问为什么。 “我想和你住一起。旅馆太贵,我没带那么多钱。” 哥哥嘴角轻抬,似乎被我这个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逗笑了。 对着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我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七年未见,我似乎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我以为事情的流程会是,寻找—重逢—回家。没想到重逢和回家之间居然横着那么宽的沟壑。 “你带着笔吗?”少顷,哥哥推推我的胳膊问。 “啊?”我莫名。我以为他只会说一句话“你还是走吧” “笔。”他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我才恍然大悟。 看着他在那张纸巾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我,“明早十点,工作室门口等,我就住在附近,租的房子。这是我的电话。” “……哦。”我接过,疑心他是不是随便编个号码骗我。 哥哥冲我轻抬嘴角作为告别,今天的第二个笑容。 第三章在线阅读 第三章 肉文屋 / 第三章 第三章 第四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四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四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四章 一夜没睡好。 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在做梦;以为在梦中,但脑袋里仿佛尽是棉絮,软软晕晕,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九点五十,我依然神抖擞地来到了约定之处。 四下张望的间隙,哥哥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边,拍拍我的胳膊。 他的手中拎着一袋便利店里买的食物,吃的喝的都有。见我盯着看,他索递到我的手上,“家里没吃的,这些给你应付今天。” “哥……我会做饭,明天开始就交给我吧?”我主动请缨。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像是很赶时间似的,他转身就走。我也连忙跟着他,并肩前行。 哥哥的家在一处民宅的二楼,房子的式样很老,一层好像有四户,两端各有一户,大门相对,中间两家紧邻,房门外是露天走廊,也作阳台使用,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他用钥匙打开最左端的房门,带我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厨房,盥洗室可怜地缩在厨房边上,两间房间都既小又暗,不过看上去倒挺整齐。我在唯一的房间门口放下包,环顾四周。 简易衣橱,不配套的桌椅,一张简陋的上下床让这个地方看起来毫无家的味道,墙角随意放着几个纸箱,大小不一,不晓得是刚搬来没有拆开还是正打算打包走人。 “没想到这张床真能用上……”哥哥靠着墙头打量我,而我正觉得无措。 我知道哥哥过得不好,他欠了上个房东三个月的房租所以才仓皇地连夜搬家,但我没有想到他的生活会难堪到这个地步。 我突然觉得羞赧,贸然闯入的自己到底算个什么角色呢?不但帮不了他,反而给他添了麻烦,如果他再次出逃,是不是也要带上我这么个包袱? 哥哥一直不做声,用沉默回应我的呆滞。 “如果要走,我可以送你到火车站,”哥哥抬手看表,“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说完,他仿佛等待我的决定般,从袋子里找出个面包吃了起来。 “我没说要走,为什么要走?”我也拿出个面包,示威似地打开咬了一大口,一边冲他微笑。 哥哥注视着我,轻轻叹口气。在我以为他又要下逐客令时,突然也笑了起来。 “直到刚才,我都没法相信你是安绎,虽然我知道你是。不过,看你嘴里塞满东西的样子,倒是有些像小时候了。”他走近我,抬手以指腹擦去我唇边的面包屑。 我满嘴食物,愣在那里。 哥哥脸色疲惫,但眼神清亮,并且露出了与留存我记忆中完全一致的笑容,那嘴角的弧度让他看来像小孩似的,毫无心机,近似无邪。 下午两点,我从午睡中被热醒。 电扇早就不管用了,午后的西晒让房间里的热气嚣张地在我口鼻间徘徊,每次呼吸肺部都觉得憋闷,喝多少水也没有一点尿意。 我盘腿坐在下铺,试图通过不动来避热。 哥哥去哪里了?工作吗?我再度倒下,腿麻痛得我汗流浃背。 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哥哥开心的笑容似乎也是这样的夏天,啊……也是个暑假吧,就在哥哥离家前的那个夏天。 死缠烂打地让哥哥带我出去玩,那是唯一的一次。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是断然不会做出请求的,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为何,那天的哥哥看起来特别高兴。 我们一行六个人去了海边,除了哥哥我谁都不认识,不过并不妨碍我疯玩。 哥哥不怎么看着我,他一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出头,对我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我甚至没有好好地打个招呼,就一头扎进水里。 黄昏时分,我自顾自堆着沙堡,无人赞赏也没人捣乱,我觉得没趣。无聊四顾,其他人坐在海边的烧烤摊上喝啤酒,哥哥和那人并肩站在沙滩上。 海水载着落日的余光,如同淡金色的绸缎一波波地没过他们的脚踝。虽然涛声不断,远处还有人行酒令的喧闹,但在那个瞬间,我却感到了静谧。 慢慢靠近哥哥仿佛被镶了金边的身影,我看到他们十指紧扣。 “哥……”突然觉得不安,虽然并不亲密,但我还是不想失掉这个哥哥。 他转过头,对着我近乎郑重其事地温柔一笑,眼睛如琥珀,唇角勾出我从未见过的弧度,我第一次知道哥哥也能做出这样开心的表情,仿佛平静的海面上盛开的雪白浪花。 那之后,哥哥就……想到这些,我顿时丧失了回忆的兴趣。 抓起扔在桌上的钥匙,找了点零钱塞在兜里,我走出家门探险。 附近毫不热闹,密度不大的住宅区而已,也就是说生活必需设施俱全,但连一家网吧都没有。找了家杂货铺,打了电话回去给妈妈告知情况,她的声音也听不出多少高兴,反正她向来如此不温不火。 在充斥陌生方言的菜市场买了蔬菜和西瓜,排队拎回半只口碑似乎不错的烤鸭,接着带着几罐啤酒回到家。 把黄瓜和番茄分别仔细洗干净又拌了,啤酒放进空荡荡的冰箱,忙完一切再看时间,靠,才四点! 用凉水冲了冲头发,我躺在下铺翻着路人硬塞给我的广告单,不知不觉睡着了。 哥哥略显拖沓的脚步声让我缓缓醒来,看看枕边的手机,居然已经快八点了,窗外的天色已经变为深蓝,虽然空气里还残留着闷热感,但好歹火辣的太阳消失不见了。 “哥,回来啦?我弄了几个凉菜,我们一起吃吧,还有啤酒。”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哥哥呆坐在门口的纸箱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我看看窗外,当然没有下雨,否则也不会那么热了吧? “我去拿。” 经过他身边时,又闻到了那股味道,像是从他的每个细胞中渗透出来一样,这次我清晰地回想了起来那是什么气味。 “哥,你病了吗?今天去医院了?”我在他身边蹲下问他,狭小的过道,我们的膝盖靠在了一起。 他回避我的注视,毫不掩饰的。 “我不吃了,待会儿还有工作。”继续回避。 我苦笑,直起身,把他想要的空间还给他。如果妈妈知道我和哥哥在见面一整天后连一顿饭都没一起吃过,她还会在电话里对我提出那么多的期望吗? 哥哥在十分钟后再度离家,我独自吃完饭后在街上逛到商店关门,又在路灯下看几个赤膊男人打牌直到十二点。 回家,洗漱,挠着蚊子包,在上铺翻来覆去。 迷迷糊糊睡着时,哥哥还没有回家。 第四章在线阅读 第四章 肉文屋 / 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五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五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五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五章 做梦了。 梦里的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一分为三,一个浅眠在夏日的美妙清晨;一个在梦境里无目的地游荡,一个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对着那个我呢喃着无解的咒文。 忽然就醒了。 看看手表,清晨六点半。开了一夜的窗,如今房间里充斥着夏季特有的潮湿味道。 我探出身子朝下看,哥哥凭空出现般在床上熟睡。 他面对着墙,蜷起膝盖,身体尽可能地缩小,简直到了让我看着都累的程度,这样的姿势,能睡着吗? 我轻手轻脚地往下爬,轻微的震动让他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我加倍小心地潜入盥洗室梳洗,然后换了衣服溜达出去买早饭。 如果我是个诗人……那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歌颂夏天的清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最有价值的是唯有夏才有的纤尘不染的感觉。 今天,能不能和哥哥聊上几句呢?还有账本,昨天找出来了,时机合适的话,也可以让他看看,顺便告诉他爸爸的病情,甚至说不定他愿意和妈妈通个电话,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愉快地考虑着,我回到家中。 哥哥仍溺在睡眠中,看来暂时没有醒来的可能。 站在公用阳台上抽烟,擦身而过的壮硕大婶扫了我一眼,拽着个大头小男孩加快了步子。约莫半分钟后,一个与大婶体型截然相反的老头打开了门,将一袋湿乎乎的垃圾放在门口。 “大伯,早。”我没加思索就打了招呼。 老头抬头看我,一脸意外加警觉。 等到我递上第三支烟时,我们已经几乎成了忘年交。我了解到他家只有祖孙三人,为了上市中心的高级幼儿园,每天都得那么早出门。至于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收入相当令人满意,所以才舍不得回来。 而作为交换,他也知道了我和哥哥是刚搬来的,靠打零工为生。 “大伯,我买了早饭了,您要没吃过的话我给您送点过来吧?”我假客气。 “那怎么好意思,不过……今天家里正好没剩饭……”他真不客气。 又跑了一个来回,再次进入房间时,床空了,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哥,今天白天你出门吗?”我靠着墙,对着盥洗室的门问。 水声中断的同时,门被推开,哥哥如同新生般的干净清爽。 “哥……”我不死心,我仍然惦记着那些计划。 他只是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要出去了,你在家随意吧。”说完,抓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就走。 说实话,我没有从他的语气或表情里感到一丝一毫的歉意。 之后的几天,我和哥哥就以这样的模式生活着,如同一条坏了的拉链,再怎么使劲也无法咬合到一起。 在邻居老头的建议下,我也去找了工作。身边的钱确实所剩不多,同时,我也不好意思向哥哥伸手。 工作来的意料之外的容易,虽然都是时薪几块钱的兼职,工作范围从超市促销到街头派单,最多再加上个可以提成的市场调查,但我还是非常满足地每天早出晚归。 下过几场雨之后,天气明显凉快了不少。我和几个刚混熟的学生工坐在路边的花台休息,路上的人流量很低,手上的广告单还有厚厚一叠,大家有默契地选择等到下班高峰一鼓作气完成。 身边的一对男女学生工不知道是因为刚认识的新鲜劲还是荷尔蒙的催化,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我稍微躲开了一点,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又让我看见了他。 感觉到身上落有别人的视线并不是今天刚发生的事,没记错的话,起码三天了,因为这三天我在不同的地方出没,搭档也并不相同,所以才能肯定他的目标是我。 是个不擅长跟踪偷窥的男人,否则不会在一开始就被我发现。 远远的,看不清面孔,从体型来看,应该在三十多岁,衣着可以用考究来形容,看他走路的步态和站姿,应该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但为什么要做那么奇怪的事呢? 如果想说什么就大方走过来好了,我在心里默念。 我并不好奇,确切说,是不想关心。哥哥才是我唯一好奇和关心的对象。 哥哥在家的时间很短,即便回到家中,也经常一言不发,连梦话都没有。 我开始怀疑他在继续使用策略想把我逼走,但渐渐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工作六天后的休息日,我跟踪了他。 持续凉爽,多日天,我有点怀念太阳,但走在哥哥身后,望着他那么薄的背影,我想还是算了。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终点是幢不知名的三层建筑。 哥哥熟门熟路地和门卫打了招呼就走了进去,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才跑到门口。门卫没有看我一眼,我讪讪地凑上去,打听哥哥的去向,他瞥我一眼。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他问。 我探头看看门牌,深色木板上,无法确定但隐约可辨的一个字 ——渡。 想起哥哥身上的味道,我近似无邪地说:“我也是来探望病人的,刚才进去的那个是我哥哥。” 简简单单地进了门,才发现,这儿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疗养院。 入口处有个简单的指示牌,一楼是办公区域,二三楼则是病房。 我无目的地上了楼,四处转悠。 很安静,虽然已是上午十点半,但建筑内的所有人连同建筑本身似乎都还未从睡眠中醒来,房间的门大多紧闭,如同阖上的眼皮。 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这股气味在三楼变得更加浓重,我无法形容,但仔细分辨的话,除了消毒水,还有一丝腐烂苹果的锈甜味,这味道让我难受又亲切。 爸爸留院时,我日日夜夜嗅到的都是这种味道,时间长了,如同渗入了皮肤和肺叶,在我的呼吸间起起伏伏。 晕头转向之际,走廊尽头有人端着白色瓷盆进了房间,那纤细的身影如同浮木,救我于死亡气味营造出的无际大海。 站在门前,我轻轻地扣了扣,随即推了开来。 屋里的冷气很足,但还是没能阻止扑面而来的烂苹果味,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呆呆地站在门口注视那张唯一的病床。 有人凹陷于床褥之中昏睡,任由哥哥擦着□的胳膊。 瘦骨嶙峋,我从未见过消瘦到这种地步的人,但真正让我害怕的,是他手臂上斑驳的如瘀伤一样的紫黑瘢痕,那些伤痕让我深信,病毒已经蚀入他的内脏。 “把门关上。”背对我的哥哥轻声说,动作丝毫不乱。 我惊醒般地连忙照做,接着稍稍靠近那具躯体,有点恐惧但又无法不好奇。在我躲闪般的观察中,那人竟然睁开了眼睛,与我视线相触。 黯淡无光的眼神,勉强集中的焦距,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注视,是回避,还是微笑。 “他是我弟弟,也是来看你的。”哥哥把毛巾放回瓷盆,蹲下身子对那人介绍。 那人吃力地点点头,看着我,似乎挤出了个笑容,轻抬嘴角让他高高凸起的颧骨更加刺目,我不忍,稍稍别过脸,避免正面接触。 “这位是……秦老师。”哥哥站起身,言简意赅。 “……你好。”我的音量低到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你先睡会儿,我送他出去,马上回来。”哥哥又回身蹲下,安抚似地伸手那人的额头,虽然那人看起来比哥哥要年长十几岁,但那瞬间,年龄仿佛倒置。 而我,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哥哥,我既不希望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人额角的伤痕,更不希望哥哥吸进那人呼出的气体。 我迫切希望的是哥哥能马上放下一切,迅速跟我回家。这个愿望从来没那么强烈过。 第一次和哥哥并肩而行,没想到是在这样的会面之后,我猜他的举动里多少有点安抚我的意味。 “那个秦老师……是得了……那个吗?”我结结巴巴地打破沉默。 “是,aids。”哥哥在我的问话刚落地就接上回答,看来他也准备了很久。 “哦,看起来,好像已经……”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哥哥放慢脚步,注视着远处的三层小楼答道,“那里是个临终医院,如你所见,他的情况很糟糕,所以……只是时间问题。” 哥哥的语调平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似乎在提醒我,没有表达遗憾或是安慰的必要。 我只得换了话题,“你每天都来照顾他?不是有护理人员吗?” “确实有,但也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哦……”我如一切了然般地长叹一声,看了眼哥哥,他在同时停下了步子,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趾。 “这样也好,我不必再瞒你。”鼓足勇气似地抬起头,哥哥说,“他在一年多前查出感染了aids,那时就开始服药,但是病情还是恶化得很快,不过半年多时间,就不得不住进这家医院……” “那他的家人呢?” “我们同居之前他就离婚了,女儿也跟他不相往来,所以,能照顾他的只有我。” “那……哥哥你……?”我几乎开不了口提出问题。 “我没有感染,你不用害怕。”哥哥毫不在意地回答。 “那借钱什么的,也是为了他?”我问。 哥哥点点头,同时拉起我的手,一起躲进路边的树荫。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重新冒出头来,暌违多日再次见到,我却并无任何想象中的感觉。 “值得吗……我知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不会丢下他一走了之,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期期艾艾。 哥哥注视着我,眼神清澈,斑驳的树影让他的脸几乎全部淹没其中,没有表情。 第五章在线阅读 第五章 肉文屋 / 第五章 第五章 第六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六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六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六章 那天之后,我们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自顾自忙碌着,如同碰巧住在上下铺的租客,只是哥哥不再对我隐藏他的疲惫和焦虑,他累得毫无胃口,连敷衍地吃几口我做的饭也做不到了,晚上也睡得不安稳,有一回我清晨起来,还看到了他脸上哭过的痕迹。 偶尔,我也想以“秦老师今天怎么样?”来展开话题,但每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没有我的引导,哥哥对那人的病情顺理成章地只字不提。 隔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父亲的情况并未变得更糟,这是唯一的安慰。但同时也有让人担心的事,隔壁的老头告诉我,在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有陌生男人登门拜访,而且不止一次。 我感谢老头没有把我们的下班时间透露给别人,同时我也瞒住了哥哥。 我们各揣着一个悬念,等着某一天的到来。 气温升至今夏最高点的那天,朋友帮我查到了高考分数,比预料中的多了十几分,付出多少努力得到多少成果,考试制度大概是当今社会唯一公平的东西了吧。 那天睡前,我告诉了哥哥,他恭喜了我,问我大概能进哪个学校,录取通知书几时能到家里之类。首次真正意义上的聊天,话题竟然从我开始,受宠若惊。 几乎没有考虑,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哥,你和秦老师怎么会在一起的?” 他愣住了,事实上提问的我比他更意外。 “三年多前认识的,那时我在gay bar里做服务生,他是熟客,就这样……”哥哥老实地回答。 “哦……”我应了一声,在上铺翘起了腿,想着怎么再多了解一些,哥哥的语声从下面传来,平淡的语气,声音似乎也比平时略微柔软。 “他从这家店刚开始就一直光顾,我是个新人服务生,之前从来没有在那样的场合工作过,连去都没有去过。虽然知道大家都是一样的男人,但一开始总难免不自在,老板对我的过于冷淡也一再警告,他总是强调我的身份不仅仅是单纯的服务生。”哥哥轻笑出声。 “后来呢?”我翻了个身,脑袋探出了床沿。 哥哥蜷着身子,梦呓般叙述,和我在好奇之下看的那些小说很不一样,并没有怎样的波澜起伏,无非渐渐熟悉以后的默契,鼓足勇气的首次约会,频率渐高的接触,直到住在一起……他连形容词都不用一个,加上语气平淡,听起来更加无味。 但不知为何,即使是“半年后,我们同居了”这样的简单叙述,也能让我感到膛的一阵燥热,善于联想就容易被嫉妒煎熬,就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将睡未睡之际,哥哥的手机响了。 我紧张地从上铺探出身子盯着接电话的哥哥,力图从他的反应中推测电话那头的内容。 他弓背蜷身双手握住电话缩在角落,整个身体都躲在浓稠的影里,语声几不可闻,只能隐约听见手机上挂着的木制小铃铛魂飞魄散般响个不停…… 我不忍追问,默默转身躺下。 哥哥挂上电话后,再也没有声响,死了一样的安静。 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赖在床上晕头转向。 忽然想起哥哥,翻身下床,却见他睡得正熟。 见他如此放松的睡相,我几乎怀疑昨晚的电话带来的是个好消息,但我和他都知道,他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得到好消息的全部可能。 收拾干净出去买早饭和菜,十点多回到家时,哥哥依旧仰躺着,丝毫未动。 我有点担心,于是蹲在床边观察他。他看来并没有哭过,呼吸平稳纤细,睡颜安详得如同人偶。 比起哭肿的眼睛,这样的他反而更让我不安,但除了不安,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摇动着我的心。 简单的凝视之中,我又一次对哥哥产生了绮想,以前只是脑中近乎飘渺的形象,而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体,就在我的面前,毫不设防。如果此刻我扑向他,他也许本无力躲避。 □被无形的手抓住一般涨得难受,微弱的实现可能让幻想膨胀到快要失控。 我伸出手,轻轻拨开他散在眉间的额发,大脑疯狂地叫嚷着住手,但指尖却不知满足地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游走,哥哥动也不动,任我所为,即便我的手掌完全覆住了他的脸,即便我的手指任地在他的唇上婆娑,即便我吻上了他的额头,鼻梁,脸颊。 如同陷入深深的昏迷,他好像再也不愿醒来。 在马路边忙了大半天,我一直想着他,气温的持续走高加上焦躁的情绪,汗水不停沿着鬓角淌下。 离家前,我终于还是问了靠在床上发呆的哥哥,今天是不是出门,他在我第二次发问后,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不言自明,我却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看起来毫不难过的人,怎么对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说出节哀顺变,所以,我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离开。 不仅是避开哥哥,同时也斩断自己想去拥抱他的念头。 干完活,飞奔到家。 房间里有从未有过的烟味,馊了的豆浆和硬邦邦的饭团如同写生对象似地端正地待在桌上原位。哥哥也待在原位,只是调整了姿势,身上的白衬衣皱巴巴得不成样子。 “我说谎了。”他见我回来,忽然开口说。 “什么?”我气喘吁吁,一口气喝了半瓶隔夜水。 “我出去过了,今天。”哥哥忽然狡黠地笑了,嘴角的弧度让人心颤。 我的心跳乱了一拍,不知是不习惯他这样坏小孩般偷偷作怪的表情,还是感觉了别的什么尚未明晰的东西。 在他身边坐下,我看到了他的手指,指甲被剥得短到极致,露出了粉色的嫩。 “哥,秦老师他是不是……”我低头道,我怕看到在我的话音落下之时,哥哥的表情。 “死了,昨天晚上。”哥哥意外轻松地回答。 我点点头,不管他是否看到。 “你猜我今天去了哪里?”哥哥像是兴奋极了的样子,不等我接话茬忙不迭地继续说,“我还是去了医院,好像已经习惯了,跟狗一样……” 我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并不凉,还有些反常的热,我疑心他病了,他却避开了我探向他额头的手掌。 “让我说下去,我……去了医院,”像是发现自己重复了刚说过的话,哥哥顿了一顿,突然笑了,接着就以我从未见过的明媚笑脸说,“他不在了,昨天晚上,医院先通知了他的家人,所以他们连夜把他接走了……” 我瞠目结舌,“他们不是……离婚了?” “你也相信了么……”哥哥的笑容还挂在嘴角,声音却不自然地猛然停住,注视我的眼中空无一物,嘴唇不受控制般地微微颤抖着。 “哥,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担心地大叫,再次朝他的额头去,他却仍然没有顺从。 在我伸手的同时,他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如同被抽去骨架的风筝,成了一片无力苍白的薄纸。 第六章在线阅读 第六章 肉文屋 / 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七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七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七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七章 哥哥确实病了,高烧不退。 我去药房买了好几种药、体温计、酒棉和冰袋,能用的方法也都用上了,哥哥的病情仍然没有起色,到第二天中午,我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多半是不行的。 他昏沉沉地睡着,呼吸滚烫,心跳如鼓,我把他额头已经变暖的毛巾拿开,“哥,醒醒,我们去医院吧,吃药不起作用啊。” 他像是听到了,努力地摇着头。 我无可奈何,坐在床边数着皮夹里的钱,叫一次救护车加抢救应该还是够的,别的等进了医院再说吧。想到这里,我几乎就要拨通急救电话了。 握住手机的胳膊被哥哥抓住,他正看着我,用眼神阻止我的动作。 “不去医院你会烧死的!”我几乎怒吼出声。 “讨厌……医院……”哥哥喃喃地解释着,声音如同来自身体深处般低哑衰弱。 我在心里叹息着,握住了他无力苍白的手,医院,我也一样讨厌,而且比过去更加讨厌,闻到那里的气味,我就会想起你的付出,时间,心力,还有感情……如今这些东西被全体摧毁,死于谎言。不用亲身体验,我也能了解你的感觉,回忆因味道而起,既然无法把你的回忆抹去,那就逃避气味吧。 “好吧好吧,不去了,我再去买别的药给你试试。”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回到原点,我继续头疼。 “小络发烧了?要不要紧?……他从小就是这样,玩累了就会发烧……” “玩?他有玩的力气倒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继续催促妈妈,“那该怎么办才好啊,他死活不肯去医院,吃药也没用。” 电话那头,妈妈轻轻笑了一声,“去买西瓜榨汁给他喝,肯定有用。” “那么简单?”我表示怀疑。 “是啊,就那么简单,他可是我带大的。你以为每个孩子都像你一样一生病就跑医院打点滴啊?” “好好,别说我了,我这就去,不行的话再打给你。” 挂上电话,我才想起来忘记问爸爸的情况,不过听妈妈的语气,应该没发生什么麻烦事,还是先照顾好身边的哥哥要紧。 抱着三个西瓜回家,考虑着要用什么方法榨汁,家里当然没有机器,只能手工进行。 哥哥盖着薄毯,侧身躺在一室燥热憋闷的空气中,破旧的风扇被我移动到不会直接吹到他的角度,尽管如此,他依旧无汗。 放下东西洗了手,走到床边越过桌子把窗户打开。 带着阳光温度的热风比起中午已经温柔许多,不再咄咄逼人地灌进口鼻,烘烤身体内部。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蹲下哥哥的额头,温度依旧。 “我买了西瓜,等会儿榨汁给你喝。妈说这是你的特效药。”我轻声说着,手并没有离开,虽然不算清凉,但好歹能让他滚烫的额头舒服一点。 哥哥注视着我,目不转睛,发烧干燥让他的眼睛充血,像刚哭过似的。 午夜零点,我一个人蹲在卫生间轻手轻脚地洗衣服。 下午同哥哥分享了一个西瓜,又让他安静地睡了一会儿,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他的体温已经明显下降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惜的是,哥哥逐渐好转的同时也不那么温顺了,他非常不习惯被人照顾,我为他做的每件事他都要一一道谢,生分得让我不解。 虽然我也知道,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弟,实际上,血缘与感情一样隔着万水千山。 但我只能选择忽视他的尴尬,霸道地命令他张开嘴喂他喝粥吃药,装作无所谓地帮他擦身,白皙的身体和我的手掌只隔了一层毛巾,我们体温相近,仿佛之前的七年不曾分离…… 肥皂从掌心滑落,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胳膊,已经是第三次了。 昏沉沉的,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被传染了,但身体某处异样的热却不懈地向大脑发送暗号,如同撞击城门的攻城弩车,陷落之后散落满地的会是什么? 房间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我忙压住脑海中漂浮的各种画面,擦干手冲进房间,但哥哥已经醒了。 躺在床上,只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手机,他看似专注地读着屏幕上的来电号码,铃声仍不停歇地响着,他却没有接的意思。 “谁打来的?”我走到他身边,蹲下问。 黑乎乎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下,哥哥的表情难以捉,可供解读的只有他忽然急促的呼吸声,我用手背试试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刚想再靠近些看看电话上的号码,铃声却戛然而止,他也在同时关上了电话。 缀着的小铃铛发出了细碎的声响后,屋里瞬间一片漆黑。 “爸爸……怎么样?”哥哥不回答,像是慌不择路地随便转移了话题。 我愣住了,因为他始终没有问起,所以一时竟无从谈起,考虑片刻我才回答道:“当然不是你走时的模样了。刚开始总是说头疼头晕,记也不行了,店里的账目老是算错,脾气比过去更坏。去医院看了才知道是病了,接着开始治疗,不过吃了药好像也没有作用,医生也说这病没法治,只能拖延恶化的速度。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已经走失过两次,所以只能住院,妈说他现在完全不理人,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也许哪天,连她都不认识了。” “不理人么?和我一样啊……”哥哥叹息一样说着,伸手撩开灰蒙蒙的窗帘,皎洁月光趁隙而入。 我注视着他的侧脸,月之笔仔细地勾出了他笔直纤细的鼻梁和完美的唇,却放过了他的眼睛,藏在影中,如同荒无人烟的孤岛。 “怎么一样?”我问,声音如同来自梦中。 “我不叫这个名字,在你出生之前。因为有了你的‘绎’,所以我就被改成了‘络’,听起来真像亲兄弟似的,对吧?”哥哥嘴角微抬,“不怕被传染的话……上来吧。” 距离忽然拉近,他蜷起身体靠着墙,像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我既无法背对他,更不能面对他,于是只能仰面望着我的上铺床板。 窗帘自他放开的手中掉落,室内恢复了几乎无光,也几乎无声的状态。 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交替,此起彼落。 隐约可以闻见甜丝丝的水果味,不知道是来自桌上切开的西瓜,还是他。 “西瓜……”本想问他要不要再喝点西瓜汁,但突然发出的声音响亮得吓人,哥哥随之扑哧一声笑出来,之前的拘谨僵硬荡然无存。 我也笑了,扭过头看向他,黯淡的黑之中,只有依稀轮廓,比视觉更可靠的是体感,他仍旧发着低烧的身体慢慢地挨近了我,微热的手指点燃了我的面颊,小心翼翼地触,继而沿着脖颈下移,逐寸逐寸加温。 我闭上眼睛,心跳如鼓,哥哥纤细的手指停在我的口,似乎正随着我心脏的搏动轻颤。 抓住他的手腕,欲念却扰乱着我的神经,分裂着我的行为,一时之间,我竟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仅仅是轻覆他的手背表示某种安抚,还是强迫他触碰我已然膨胀的渴望。 “从小就很有力啊,你的心跳……”哥哥柔和的嗓音让我自混沌中醒来,他回想似地静了片刻才接着说,“那时你还不到三个月吧,我们也是这样躺着一起午睡,不过我一直在看着你。” “看我多么可爱是吧?”我厚颜地问,亲情的温馨明显冲淡了热度。 哥哥轻轻挣开我的手,“不,我想的是怎么才能杀了你。” 我默然,他反而笑了,虽然声音中有着抹不掉的苦涩。 “我就是想独占他们,我用了好几年才学会撒娇,学会用哭闹来索取,还没机会鼓足勇气试一试,你就出生了,”他玩笑般地哼了一声,“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你没法想象。” 我无话可说,尽管从小到大,我常常想象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哥哥会是怎样的人。 “不过,就算我也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也一定更喜欢你,因为你是个纯粹的小孩儿,饿了渴了就大哭,寂寞无聊了也哭,真正的委屈无比。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一个人乖乖躺着的我,反而不受宠呢……” 我没等他说完,就一翻身吻了下去,没有光线,因此只触到了他的唇角,来不及调整位置继续动作,哥哥却向后缩起了身子,溜进室内的一丝光线映入他因为发烧而湿润的眸中,他的眼中未见慌乱或是惶恐,一闪而过的只是寂寥。 与我的视线相接后,他抬手阻住了我灼热的注视。 “我原本想着……就算跟你做了也无所谓……但好像还是做不到……”哥哥略带沙哑的声音自指缝间传出,“对不起……是我给了你奇怪的暗示……” “不,是我太冒失了……”毫不在意地回应着,我小幅度地退到床边,“你就当我害怕好了,无论是感冒,还是别的,我都不想被传染到。” 第七章在线阅读 第七章 肉文屋 / 第七章 第七章 第八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八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八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八章 没有什么比夏季的天更可爱的了,我一直这样认为。 但是始终保持的信念不就是为了被打破而存在的么?比如今天,我就极其渴望曝晒在烈日下,让我痛快地出一身热汗才好。 将手中的纸箱放在脚下,我在公车站坐了下来,点起了烟。 这个箱子同哥哥的其他行李不太一样,不仅没有随意堆放在一处,并且也略旧一些,不过倒并没有破损,几次搬家中想必是被保护得最妥的。 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上铺,但是竟忘记昨晚是怎么爬上去的。 哥哥湿着头发坐在窗边抽烟,没有太阳的上午九点,感觉像是清晨。 我们的对视并没有预料的尴尬,我努力平静心情,哥哥似乎本来就不动声色。 “早。”他在西瓜皮上按灭了烟头,之后冲我一笑,“今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 明明没喝酒,却像是宿醉。 我用脚尖轻轻踢着纸箱,余光瞥到身边的女孩嫌恶的眼神,于是,半是恶意半是无意地将烟头在纸箱表面按熄。 黑乎乎的印迹看起来十分过瘾。 “箱子里是什么?”出门前我问哥哥。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是他从前的一些书和笔记本。”哥哥倚着门框站着,对面是充当快递员的我和那件货物,可他的视线却无处安置似的飘忽不定。 “不再帮他保管了?留下也无所谓吧,觉得碍事的话卖了也行啊。”我说。 “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最好,”哥哥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我不适合出现在他家人面前,所以只能拜托你。” 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触他半干的黑发,哥哥看着我,露出淡如白昼之月的微笑。 不知为何,在回想之中,那笑容让我感到隐约的不安。 我猛然站了起来,想立刻回家看看,刚抱起箱子还未迈开步,公车几乎是同时停在了我的面前。 怀疑着自己的直觉的同时,我还是跟着别人上了车,半推半就,直到下车我依旧无法从怀疑中脱身。 过程比我想象中的顺利,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什么都没说没问,同时面无表情的缘故吧。 之前,我有过好奇,比如看看那个人曾经的生活环境,观察他的家人是哀伤还是冷淡,他的女儿,也就是收件人,从她的长相上能不能找到那个人的遗传因子,诸如此类的胡思乱想。 但是,最终我还是放下东西就走。 没出几步,那女孩叫住了我,我只能站住,转身面对她。 女孩有张白净的脸,五官小巧,个子并不矮,但却给人奇妙的孩子气感觉。她探究般地注视我片刻,问:“那个男人,是你的……朋友么?” “朋友”之前的微妙停顿让我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我摇摇头,“我不是,我是他弟弟。” 女孩轻轻“哦”了一声,伸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细发,她冲我微笑了一下,“谢谢你,把爸爸的遗物送了回来,虽然我们拿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 “我们留着更没用。”我回答,语气多少有点不善。 女孩察觉到了,解释般地摇着手说,“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哑然失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讨厌转折句而已。 “还有什么事么?”我摊摊手,表示她的谢意已经收到,打算走人。 “有,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告诉你吧,你能转达给你哥哥么?”女孩抬头认真看着我,见我点头才继续说,“我父母没有离婚只是因为我,我知道,在你哥哥之前,爸爸就有别人了,或者说,他从来没对妈妈有过爱情,不过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爸爸离家的理由是怕影响我复习迎考,其实是他们实在没办法在一起生活了,留着家的壳让我安心而已。” “你觉得我告诉哥哥这些,会让他好受些么?”我蹙眉。 女孩苦笑了一下,“没有人会好受,谁让我们活着呢。” 语气中同容貌违和的沧桑让女孩似乎比我年长了好多,但其实她应该和我一样是同届的考生吧。 我试着转移话题到了高考上,避开沉重不咸不淡地谈了几分钟后,之前让人闷且无奈的气氛已经化解,于是我向她道别,她耸耸肩,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 回头挥手的时候,看到女孩并未持续注视我,而是一下一下地踢着脚旁的纸箱,动作漫不经心,表情却专心致志,节奏同之前等车时的我惊人的相似。 上了回程的公车,我拨了哥哥的电话告知情况,他淡淡地应了几声,没有多问什么。 “今晚想吃点什么?”我望着窗外沉的天空,心想如果今天一直这么凉爽的话,倒可以考虑围着煤气灶吃个火锅。 “我……”他话音未落,通话却戛然而止。 我纳闷,这古怪的中断怎么看都不像是信号障碍,于是再拨,却怎么也无法再接通。 一瞬间,我手足无措,茫然的热汗遇到空调冷风迅速带走了身体的热量,我竟然在三伏天打了个寒颤。 到站,跳下蜗行的公车,我飞奔回家。 当时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猛然间我记起了上两周被我发现的跟踪者。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而哥哥欠了高利贷不少钱,并且现在绝对没有能力还清。 无论怎么想,都是非常麻烦的事。 站在家门口的走廊上向外眺望着的男人更确定了我的想法。 我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下,不等气息稳定就问:“你找谁?” 男人转身冲我露出短暂的半秒微笑,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习惯的礼貌之后,立刻言归正传般严肃起来,“我找安络,不过你哥哥应该不在家。” “你是哪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错,就是那个蹩脚的跟踪者,近看之下,年纪要比估计得大个几岁,声音体态虽然都很年轻,但细微的表情其实最容易泄露实际年龄。 “我本该早些来,但是被别的事耽搁了。”男人上前一步,从皮夹中掏出名片向我递来,我迟疑着接过的同时,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 邻居老头见到我,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你总算回来了。”老头说着,朝那男人看了一眼,眼神有点古怪。 “出什么事了?我哥出门了么?”我边问他,边快速地瞥了瞥了名片。 姓名是林深,除此之外,只有联系方式,没有任何头衔,看起来十分符合他神秘人的身份。 “他出去了,跟人一起走的。还留了口信给你,让你别担心,别的什么都没说。”老头如实禀报,语气甚为平淡。 “跟人一起走的……”我喃喃重复,下意识地看看那男人,他的神情几乎与堆积着灰黑云絮的天际融为一体,“大伯,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你知道我们的处境,我哥万一有个好歹我到哪儿去找他啊。”我对着老头无奈地说,但语气中却渐渐染上了自己都能察觉的恼怒。 老头一怔,“我看那俩人不像坏人啊,也不是之前来过的,”说着,他再度打量我身边表情郁的男人,“我见过的是他,他来找过你们两次了。” “没错,我确实来过两次,但家里一直没有人,安络的电话我也打过,他始终不接,所以……”林深咳了一声,“大爷,您还记得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吗?” “说实话,我没听清,敲门声太大我才开门看看的,结果就见到他哥站在门口跟两个男人说话,那俩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模样普普通通,不过挺高壮的,好像是让他哥去见什么人。”老头边想边说,最多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需要用力回忆,真难为了他的记忆力。 我不耐地追问,“见什么人?” 老头瞪我一眼,“我哪知道,我是你们的管家还是茶房?” 林深冲我摆摆手,走到老头面前,甚为和颜悦色地说:“大爷,拜托您好好回想一下,安络有可能碰到了麻烦事,不过您放心,这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所以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老头摇头,“我不是怕牵连,是真的……哦,对了,好像是什么韩哥的……” “韩哥?”我和林深同时重复。 “应该是,抱歉啊,我帮不了你们了。”老头缩回身子回屋关门,看那样子似乎外面有天大的动静他都不打算再出来了。 只剩我和林深面面相对,我隐约觉得他对我们兄弟已经了若指掌,而我却只知道他的名字。 来意为何?是善是恶?一概不知。 见我始终僵立无语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林深淡淡一笑,语声同样温柔平和,“其实,我和安络交往过一段时间,几年前。” “现在才回来找他?”我语带讥诮,心情本就糟到极点,又遇到这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倾诉前尘往事,并且……是关于哥哥的。 “对,我很后悔那时放弃了安络,是我不懂珍惜,安络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待我又极好,但是,人对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太重视。所以……”林深的话音悄悄没入了自天尽头缓慢踱步而来的远雷中。 “你打算怎么找他?你认识放高利贷的?”我不想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直接问。 林深叹了口气,“我从未那么希望自己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不过,我有我的途径和人脉,我想总有办法的,只要肯花钱。你在家等着就好。” “我能做什么?在家干等么?” 他的神情在我的注视下,古怪的一凛,眉头微蹙着,他用无谓的语气说:“你只要记住,如果安络回来了,不管他看起来怎样,你什么都别问,照顾好他,联络我,就够了。” 第八章在线阅读 第八章 肉文屋 / 第八章 第八章 第九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九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九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九章 房间里的窗户开得很大,也许是没来得及关上。 急的雨点已经扫了进来,窗边的方桌湿了一小半。 想去关上窗,可是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哥哥之前每晚回家时那样,我木然地坐在门口的纸箱上,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强劲如箭的雨点击打着楼下的雨棚,砰砰作响,但我很快发现,其实那是我的心跳声。 彻底慌了,我茫然到想吐。 拿出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商量的人。朋友?算了吧,现在我面临的事件对他们来说就是超现实世界;同学?高中三年,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交情;妈妈?我倒真的想打给她,但偏偏不能…… 虽然独自出门离家月余,但我此时却感到自己果然还只是个靠不住的孩子。 所以哥哥什么都没打算告诉我,同我一样,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呆坐半晌,我终于鼓足勇气重拨了哥哥的电话,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雷声始终遥远势弱,闪电黯淡,这团积雨云不知正飘在天空何处。 我最终还是关小了窗,隔着玻璃看雨。看得久了,闭上眼都觉得面前是闪光的白线。 渐渐安静下来的夏日傍晚,对面楼房传来蔬菜下油锅时的脆响,趁着雨停赶忙出门的遛狗人,木屐踢踏犬吠不停,有小孩奔跑着踩水而过,笑声尖锐明亮。 这些属于他人的寻常生活,对我而言向来只是作为背景声和布景存在着的,但我现在多想把你也完好无缺地拉入其中。 可是,你在哪儿? 凌晨一点半,我打了电话给那个自称能找到哥哥的男人。 电话那头的语声暧昧不清,身后嘈杂扰攘,不知是在什么声色场所。 我没耐心地愤愤挂断,重新躺下。 隐约觉得,最后一点可能、一条线索也快要灰飞烟灭了,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哥哥带回父母身边。 但也许,哥哥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并且像他留给我的话一样,我本无需担心,他只是和朋友叙旧喝酒去了,又或许,哥哥只是为了逃避我莫名的□,或者为了逃避越来越清晰可见的同我一起踏上返乡归程的未来,所以跟过去一样慌不择路地走了。 除了毫无价值的乐观想象,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淅沥水声,我猛然惊醒。 眼皮厚重,口干舌燥,房间里闷热的湿气让我昏睡出了一额头的汗。 抓起手机看时间,不到五点,晨光熹微,并未下雨。 我突然回过神来,光着脚冲出房间,呆呆地站在紧闭着的盥洗室门前。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敲门,默默走到厨房洗了把脸后回到房间专心等待。 不知为何,那哗哗不停的水声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某种拒绝的暗号,拒绝靠近,拒绝询问,最好也拒绝对视。 焦急煎熬了我半个小时,在我快要忍耐不住之时,水声戛然而止。我连忙调整姿势到漫不经心的状态。 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和湿漉漉的头发。 一夜未见,哥哥原本就不甚挺拔的脊背似乎又弓了几分,肩膀也彻底垮了下来。但除了看来疲倦到极点之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让我震惊的变化。 “你回来啦。”我含糊地招呼。 他停了下来,站在屋子的中央,短短几步路,如同挤过窄门,耗尽力气。 我跃下床,走到他身边,刚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就预知到了似的闪开了,那反应速度与其说是敏捷,不如说是惊恐。 “哥……”我低低唤他,如同招魂。 他像是没听到,垂着眼睛不看我,脸上既无血色也无表情,苍白淡漠如纸,虚青的眼圈和面颊眼角添的几处细小擦伤竟是脸上仅剩的色彩。 我想追问,却开不了口,只能同他面对面站着。 哥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些极为微弱的声音,又渐渐凝成一句含义模糊的话。 “让你……担心了……” 黯淡沙哑的嗓音如一把锉刀,来来回回地磨着我装出来的冷静,我感到身体被箍紧似的难受,或者说是疼痛。 “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压抑的感情用道歉作为出口,我终究没有冒险。 他抬头看我,眼睛深处仿佛有泪或是血正在缓缓渗出,但未及流出眼眶就已枯竭,干涸的纹路残留在眼中,血丝密布,遮蔽了所有感情。 我不敢与他对视,不敢提问,也不敢伸出无目的的援手,只能怔怔看着他与我擦身而过,像往常一样蜷身而卧,如同裂的河床,无声无息。 犹豫了一会儿,我找了林深,他的声音同我一样倦意十足。 “虽然我压不想打这通电话,但还是告诉你吧,哥哥刚回来了,现在睡下了。” 他不理会前半句,“怎样?有没有受伤?” “我不清楚,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本不可能问他吧。”站在清晨的阳台上,湿润的凉气让我打了个冷颤。 “现在……我在跟人谈一笔生意,中午之前可以解决。在我过来之前,你最好收拾下行李,暂时搬去别处,至于地方,我来之前会一并找好。” 男人语调的平稳和语气中的不容反驳让我很难乖乖答应。 “凭什么信你?你们这些接近他的男人,哪一个让他真正幸福了?你们只会不断制造麻烦然后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扛着!” “这次会不同,我保证。”对方顿了一顿,极轻地叹了口气,“因为我很少保证,所以安绎你必须信我。” 要不是哥哥的情形未卜,我真得会笑出来。 “他……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全都扔了。”突然想到几分钟前看到的血迹斑斑的证物,我补充说。 “我……知道,你记几个药名,一会儿出去买一下,如果能看着他吃下去就更好。另外,把门锁上。”他仔细地叮嘱我。 我敷衍地应着,但不知道有什么必要,情况不是已经糟糕到极点了么?难道还会有更麻烦的事? 一路都在盘算着如果高利贷们又杀回来了的话该怎么带哥哥逃跑,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家门口,汗如雨下。 手中的塑料袋中,是外用和内服的药,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药店的营业员看了我的购物清单后,表情有些怪异。 哥哥又躲进了盥洗室,哗哗水声让我觉得更热。 热的并不只是身体,更多的是心情的焦躁始终无法平复。面对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但又缄口不提的他,我有再多的力气也用不上。 何况,这一个月多,就算只是跟随,我也累了。 “哥,我回来了,买了药给你,要不要……递给你?”把内服的药放进屋子后,我将变轻的塑料袋裹成一团,贴近门缝说。 水声中断,他从微微打开的门内伸出手来,我默默把手中物交给他,接着门又被关上。 我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打破安静。 “昨天的那个箱子顺利送到了,”我倚在门边没话找话,突然想起那女孩要我转达的事,“秦老师的女儿让我告诉你,没有离婚之类的不是存心骗你,只是她父母为了不影响她高考。其实她知道他们这个家早就散了,但是父母存心做戏她也只能配合。” 门内没有反应,我挠挠头,靠着门框蹲下,“所以我想,秦老师对你,还是真心的吧,至少一大半是。” 悄无声息,但我知道他在听。 “有个叫林深的家伙,昨天来找过你,之后一直和我联系着,说要帮我们,还让我们暂时搬出去住,我已经答应了。你觉得行么?”我问,他不答。 渐渐响起来的,是他毫无预兆不加掩饰的哭声。 伴着他的恸哭,我能做的只是一下下轻轻叩着门,如同正在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第九章在线阅读 第九章 肉文屋 / 第九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章 下午三点,酒店咖啡厅。 我和这个几乎陌生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浑身不自在。 确实是从未来过那么高级的地方喝其实普普通通的咖啡,但毫无疑问,这个男人更让我觉得别扭。 回过头看着窗外的花园,经过昨夜大雨洗礼,草坪愈发绿得晃眼,今天天气大晴,阳光均匀铺在小道上,颤巍巍地闪着金光。 “安绎,”他唤我,语调温和,略低沉的嗓音隐隐透着疲惫。 我转过脸去,那男人正意态松弛地斜靠在沙发上,我有点尴尬地冲他微笑,不知他打算跟我说什么。 似乎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男人,五官平平没有亮点,但组合起来却意外的顺眼,面颊肌多少有点松弛,眼角之类的部位也有了几丝笑或不笑都存在的纹路,不过这些细节并未让他显露老态,相反地,倒增添了一丝宁静平实的气质。 “他睡着了,吃了安眠药,半颗。”我觉得他的问题会是哥哥,所以老实地先答了出来。 “我很后悔。”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兀自说着。 我呆然注视他,等待下文。 他坐直身子,重复了一遍开场白后说,“如果早半天来找他,可能就……不会出这种事,是我不好,我没有估计到高利贷会那么早上门,我以为他们多少有点人,不会在他的恋人刚去世就来逼债。” 我苦笑,“这些话,亲自对哥哥说不是更好。” “我觉得已经无颜见他,所以今天有些东西要交给你。”说着,他从沙发边拿起一个手提箱,打开后取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一张借据,他欠的钱我已经还清了,另外还有他被摔坏的手机,我也一起带回来了,还有……” 不自然地停顿,他的表情比咖啡更苦涩,我隐约有了预感。 “还有一张内存卡,高利贷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们逼安络拍了视频,而且是强迫质的。那之后,还做了别的,也一起拍了下来,闹到最后,情况几乎失控,连原本完全不沾男人的家伙也跟他做了。”他谨慎又紧张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斟酌着用词,我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这一切。 “他们原本打算卖个好价,但我一起赎了回来,算是利息。我没有做过任何手脚,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喜欢看人痛苦模样的变态。”他把文件袋慢慢推给我,仿佛有千钧重。 我的全身包括头脑都僵硬了,没有力气指挥手臂抬起前伸,也没有能力控手指做出抓取的动作,原本想说想问的话语也因此全体堵死在了声道。 “对不起,我……我原本是有信心的,我想让安络过上稳定的生活,但现在,你觉得还有可能么?他还会相信任何人么?”他垂下头,问话如同来自地底深处。 “林先生……”我用尽力气从齿缝中发出声音,对面的男人抬起头,面露倦容。 仿佛才从梦魇中奋力挣扎逃出,我忽然汗如雨下,“哥哥知道我们要见面之后对我说了回家以后的第一句话。他让我问你……你准备再一次不告而别么?” 我一气说完,林深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 他移开与我对视的目光,转投向窗外,静谧无声的夏日午后,不知哥哥睡着了没?有没有做梦?如果一定要有,请上天赐他一个好梦吧,我出生之前的童年景象,或者断断续续与人相拥的幸福时光,什么都行。 “跟安络是三年多前认识的。他不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对我来说,他有点过于老实安静。但那会儿我正好从一桩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中脱身而出,安络那样的孩子温暖又专情,非常适合那时的我。”在我凝视他侧脸的同时,他以平缓的语调开了口。 “安络要求很低,容易满足,我意志消沉,也做不了什么感情浓烈的举动。我们就这样平淡地相处着,好像已经是多年的伴侣一样。时间一长,我总是想起那次失败的恋爱。之前,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和心血在他身上,能付出的我全都给了他,表面上看起来,他也把什么都给了我,但这孩子,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暖意。可我就是想他,想得头疼,那种思念就好像在暖和的地方生活了太久,迫切想到冰天雪地里撒个欢一样……” “所以你就始乱终弃不辞而别了?”我问。 他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屑与恨意,再次垂下了头,“我没法面对他说出分手,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非要举出一样,也只是……或许他一直缺爱,所以总是急于付出而不吝惜,让人有点压力吧。但这种理由,怎么说得出口?” “既然当初已经走了,现在又为什么回来?”我追问,虽然知道,去而复返的理由总归是又怀念起某种温度罢了。 “其实一年多前我回来过,也找到了安络。我们谈了很多,我也打算跟他一起生活了,我们还一起去看过房子。很不巧,就在那时,之前那孩子出了车祸,很严重,他几乎没有亲人在身边,我必须过去。所以又匆匆离开,只留了字条给安络,以为等到找到他的家人我就可以回来,可事情远比我想得复杂……总之,我在那里耽搁了近半年,跟安络的联系也是时有时无,到最后,就彻底失去音信了。” 我冷哼一声,“你如果非要用造化弄人来总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哥哥就这样被你耍了一次又一次,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端起剔透的玻璃杯,小口喝着水,水面轻微颤抖着。 “本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地道,但却并不怎么理亏,因为这个圈子里的天长地久就跟鬼一样,听过的人多,见过的人少。不过,安绎,我对你哥哥,从来都是认真的,只是那种纯度也许不如他,远远不如。” 无言以对,我该继续替哥哥抱不平么?似乎没有必要了。这男人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力量支撑起哥哥的生活,或者,还有感情。 第一次深切感到,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充斥着质地脆弱色调诡谲的情感,而我能做的,只能是以自虐式的细致观察哥哥日复一日的生活,直至麻木。 我想推开那扇窄门,想要看得更加透彻。 可那扇门过于沉重,或者说,我本未曾用力。 认清现实的所产生的荒诞感让周遭一切都如同舞台,我多少有点造作地地摇摇头,已经没有理由否定他,说不定潜意识里我是想结束自己吧,结束这个夏天莫名其妙的出行。 “那……今后怎么办?”我无力地提问。 “关于今后,我会亲自告诉他,等他醒了之后。”林深露出微笑,倾诉解开了他心中的什么,他的表情,忽地有了神采,像是被点了睛的龙。 “那……你上去找他吧,我把这些处理掉再回去。”我把房卡放在桌上。 “不用了,我还是敲门吧,突然闯入他会害怕。”林深把房卡推还给我,看着我起身拿起文件袋离开。 我想说声谢谢,但终究没有回头。 一旦选择旁观,只能永远窥视。 第十章在线阅读 第十章 肉文屋 / 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一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一章 夏日旅记 作者:丝绒爪痕 第十一章 半个多小时后,我回到了宾馆。 走廊里静悄悄,厚厚的地毯无言地承受着我匆匆的步子,也吸走了我略急促的呼吸声。 房间外,我猥琐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隔音极好的门丝毫没有出卖客人的意思。 就像哥哥的嘴,不会背叛自己的心,对我多说一句一样。 开门进去,房间里同样静谧无声。 林深坐在沙发椅上,疲惫加倍的表情,哥哥已经醒来,正斜靠在床头,用银色小叉一下一下戳着放在床上碟中的蛋糕,看来丝毫没有吃的打算。 他的神似乎好了些,药物和睡眠多少挽救了他。 “我……我还是出去吧。”我站在那儿,无意义地摆摆手。 “不用,”哥哥像是没有看到我,却又出声阻止我,“这里不会有私密话题。” 我望向林深,以为他会给我一个苦笑,但却没有。 于是,我在另一张椅上坐下,同他们一块儿沉默。 劲道十足的空调不知疲惫地频送冷风,一波波打在我的肩头,汗水被吹干,但心情的焦躁却很难平复下来。 我很想知道,在我进屋之前,他们在谈什么,或是谈到了哪里?哥哥会把她们分别后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倾诉给这个负了他的人么?我猜不会,所以,话题是从哪里开始的? “哥,你好点没?”我呐呐地问,林深的开场白多半跟我一样。 他停下折磨蛋糕的手,抬眼看我,我们在隔了十二小时候第一次真正的四目相对。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中依旧暗云密布,如同雪后大地上枯寂的两口深井。 我的心中被抽动似的疼痛,不忍地微微别过脸。 “谢谢你,”哥哥试图提高音量,但声音虚弱艰难,“但是借条,我是一定要写的。” “我说过,这不是什么交易,甚至也不是同情。你不懂么?”在此之前,哥哥想必执拗地坚持了多次,林深的耐心也快要耗尽。 “我不想懂。”他垂下眼,望着搭在毯子上的双手,有气无力,如同失温僵死的小动物,腕上还残留着难以褪去的勒痕,磨破的地方红得刺目。 我不知该说什么,如果这是一场拉锯战,那么我总该有个必须尽早确定的位置,是帮着林深说尽好话然后目送哥哥得到幸福,还是继续之前跟随哥哥的生活,虽然明知靠近他的心甚至身体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算了,今天先不谈这些,你好好休息,一切等你复原了再说。”林深冲我点点头,虽然我觉得他是想摇摇头。 他起身走到哥哥身边蹲下,双手捧起哥哥冻僵般的手,他就这么保持着累人的姿势,如获至宝般地将之揽在掌心,继而紧紧包拢,哥哥在其中安分地缩成一团,并不挣扎。 再次见到林深是三天后的傍晚。 这三天,我们兄弟俩无比安静地度过,哥哥大多时间是在睡,几乎不曾好好进食,不过人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急剧消瘦。 我陪伴着他,看着他的睡颜久了,自己也会困乏,于是常常在不该睡的时候酣然入睡,深夜难以成眠之时也并不难受,照样好好躺着,听音乐看杂志或是胡思乱想打发着突然可以尽情浪费的时间。 他平稳纤细的呼吸声让我安心,我的需求竟那么简单。 几分钟前,林深来了,带着刚采购来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我大致一看,发现了哥哥爱吃的水果和用惯的沐浴之类。 获得本人准许后,他带哥哥下楼去花园散步。我并未提出随行,在他们身边,我的存在是尴尬的。 打开窗户,迎面轰然而至的热风提醒我盛夏依然肆虐,而身后则是不接到指令不会停止的呼呼冷风。 没过多久,他们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就像我期待的那样。 并未并肩而行,而是隔着半米的距离,哥哥穿着林深买来的陌生t恤,怕晒似的走在树荫下,林深迁就般地放慢步速跟着,时不时开口说些什么,哥哥几乎不给回应,只是单纯地步行,如同独自一人。 我趴在窗口目不转睛,像等待抓拍偷情照片的私家侦探,或是窥视隐私的邻居。 林深忽然加快步子,从尾随轻易变为阻挡。 我眯起眼,观察并探究着他脸上铺天盖地的焦灼,他抓住哥哥细弱的胳膊,哥哥背对着我,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紧绷着,虽然看似弱不禁风,但我相信,只要他愿意,甩掉这男人的手并非难事。 但哥哥任对方的手从自己上臂逐寸滑落,摆脱不了地心引力似的,终于被他微微握住的拳头拦截。 哥哥极小地颤抖了一下,在我想到的同时,林深也将他的手举至眼前,然后是唇边。 能够温柔亲吻到的只有伤痕累累的手腕,尽管这吻并不会使伤口迅速愈合,哪里的伤口都一样。 但哥哥同样默许了这有点古怪的行为,在那之后,即便堂堂地牵手也像毫不在意。 两人如同达成默契般的松弛地交握着手,缓步走在被日之余辉笼罩的花园,似曾相识的是薄暮毫不吝惜地为这幅剪影镀上的金边,华丽却又纯净。 直到他俩走出我的视线,我才感到眼眶中充溢着的泪水。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哭? 难道是面前的热气和身后的冷风在我体内相遇碰撞,继而凝成了泪滴不成? 如果被人看到问起,这就是我唯一的答案,不管那人信或不信。 后记 两个月后,刚进大学没几天的我收到了哥哥寄来的明信片。 寄信地址是我度过大半个暑假的地方。 —— 小绎,在这儿的生活终于全部告一段落,我打算回家过中秋节,周末就动身。近乡情怯,如果你在也就好了。ps:我已重新开始恋爱。 我微笑,把玩着手中的卡片。 你被割去一角的心已经复原了吧,又可以再次负担起一份完整的感情,这次,运气要再好些啊。 我打开抽屉,找出藏在深处的英文辞典模样的木制迷你保险柜,用钥匙打开后,将明信片放了进去,不过…… 我又拿起了另一样东西。 小巧的一枚芯片,在掌心几乎掂不出重量,但其中蕴藏着的却是足以摧毁哥哥整个人生的重磅炸弹。 是的,我没有把它毁尸灭迹。 我不想追问自己为什么,也许只是不情愿。 但我也从未尝试看那些视频,也许永远不会看,相反的,大概却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和无数的心思去妥善保存着它。 这是我与他仅剩,且是唯一的羁绊。 我必须守护。 将它放回盒中,合上盖子。 木片清脆的碰撞声像在对我发出空洞的嘲笑。 第十一章在线阅读 第十一章 肉文屋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