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配都不对?!》 亲爱的云与搬家_1 一大清早,公园散发不太祥和的气息。 「人死后会去何处?」一位黑发及肩的古怪女子喃喃自语,她的双脚勾住单槓倒吊,长发还贴脸如贞子再世。 她是宋翎清。附近居民大抵认识她,这里曾因轰动一时的女大生自杀案而出名,她是死者的好朋友,当时朋友开学前坠楼时,同寝室的她也在现场,成为目击证人,还一度差点被对方家长误会是嫌疑犯。 附近住户和她家人皆认为,自她目睹朋友跳楼前的模样,她的行为变得更诡譎了,更令人匪夷所思。 这阵子,宋翎清的脑中反覆思考死后世界的问题。她看向颠倒的世界,仿佛整个人会随时失去重力,坠入云中。 宋翎清心想,若云深之处存在天堂,或许人死后的灵魂,会飘泊在那漫无边界的蔚空,化为一朵棉花糖云。她忽然有点羡慕,羡慕那位藏在她心中,比她早一步徜徉于自由空间的人。 「小姐,你係表演特技吗?手机那么滑,能不掉下去,算你厉害。」 早晨总有一些爷爷奶奶在公园运动,他们很热情,很喜欢讲台语跟周遭人攀谈,偏偏宋翎清就是特立独行,她听不太懂台语,更不想与陌生人交谈。 宋翎清摆出应有的礼貌,客套地朝他们点头问好,再把手机收入口袋。她换一个姿势坐到单槓上,凝视前方认真向一个定点跑去的人们,想起了一个画面。 仓鼠关到笼子,无处可发洩心中情绪和压力,只好跑到主人准备的轮轴,不停在圆圈跑跳,起点与终点相同,转呀转,跑呀跑,束缚在一个无止尽的循环,如同「轮回转世」的概念。 在一些宗教里,轮回是一种偿还业障的方式。人类也是做同样的事,生活是绕着一个轴心运转,不会走偏,因为走的路要是歪了,人会飞出去,支付轮回的费用。 有些人轮回时,变成仓鼠,也可能变成鱼。像她那位最好的朋友,偏离正常值,最后选择走到学校顶楼,选择在她面前,化为一朵踏上环游世界的「云」。 好朋友的声音,当时的风速,空气中发散的香水味,她的穿着和笑容,深刻烙印在宋翎清的脑海。只要遥望天空,就会想起那个人的身影,并接受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从那天起,宋翎清透过写作,日日夜夜研究如何到好友「云」的身边。 宋翎清身为一个网路写手,她写的故事多半阴暗,悲剧收尾。虽然她有很多想死的念头跟理由,但在身体动刀实在太痛,她不知道要怎样才会像小说提到的「那个人就此长眠」,睡着睡着便步入冥界,更不晓得那个「云」哪里来的勇气,敢从十楼顶跳下去,把自己摔成番茄肉酱。 宋翎清想研究无痛死法,是她从每天写小说的过程领悟出来的点子。无论是生病,或安排道具,甚至自杀,她光是描写就非常痛苦,写出来的每一步骤,都会痛到心坎,痛到头皮发麻。 于是,宋翎清暂时放弃亲自执行「死」这件事,毕竟人生无常,有一天生命会走到尽头,到那时她说不定有更完整的死亡计画。 趁着设施区域附近比较少人时,宋翎清又一次倒吊,她感受双脚悬空,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感觉。一时间忘记她的手机放在口袋,等砸到脑袋时,她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的手机往脸颊敲出一块瘀青,她疼得从单槓跳下来,眼角直流泪水,她一边怨叹自己的蠢,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她蹲在地面,低头检视手机页面,确认本体安全,忽然有一则广告夺走她的注意力。 「你想住在一处能眺望夕阳和大海的套房吗?这里绝对是学生族和初入社会新鲜人首选,依傍于高雄市鼓山区,邻近中山大学,带着爱与热血的『青春物语套房』等你来入住!」 宋翎清读着这则贴文广告,忍不住笑出声,推测这屋主肯定很常看日剧。可是,让她真正心动的是夕阳与大海。 回想起来,她曾经跟那朵云去过高雄,一群女大生租机车双载,追赶即将沉入大海的茜日。那是很怀念的回忆,同时也令人感到难受,因为她再也抓不到亲爱的云。 *** 运动完,回老家。妈妈马上关心宋翎清脸上的伤,她总说,宋翎清最近常常心不在焉,有心事也不说给她听。大概是学校的心里諮商师跟父母谈过,他们以往对宋翎清不会有那么多关心。 「你吃完早饭,要不要去人力银行找找打工?你休学也一段时间,总得找一些事情做。」妈妈一如往常叨唸,因为她看不惯家中有人不做事,只会伸手要饭吃。 「我知道。」儘管宋翎清很多时间拿来写小说,或是参加一些文学奖,做这些事在大人眼中,都不算概括在经济生產行为之中,他们只会称写作为「兴趣」而非专长。 妈妈下楼工作前,常用鄙视的眼神看这待在家中当米虫的女儿,「你哪次不是说『知道』?既然知道的话,早点找工作,你出去工作就不会想东想西,要不然暑假后赶紧復学。」 「知道啦!」宋翎清很想顶嘴,可是现在的她完全没资格,的确是一隻在家啃老的米虫。光想到钱的问题,足够让人感到窒息。 宋家并不富裕,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他们住处一楼开的是杂货店,爸妈会轮流顾店,跟搞一些网路拍卖,也会定期去一些公司送货。宋翎清偶尔会帮忙,不过真正需要她在场的次数很少。 老客户常跟他们说:「你家妹咩是不是比较怕生?每次见到她脸都臭得像水沟。」 「对啦,她个性比较胆小。」爸爸最会做的事情是顺应客人的话,他把客户看得非常尊贵,常说些捧他们的话,或跟着去应酬,拓展人脉。 每次有客人这样说,家人会越少派我去帮忙,不然会帮倒忙。于是,宋翎清从来没给谁好脸色。 若真的去打工,宋翎清当然知道不可摆臭脸,但她的脸生来即是如此,要是勾起两边嘴角,同学会说那样很假掰。 宋翎清暗自忖付,做人真难,不知道幕前累积的业障够不够下辈子换当其他生物? 她趴在桌面,低声嘟嚷道:「亲爱的云,多希望我能成为一隻海鸟,展出翱翔于大海,穿梭于云间,我们能一起同行。」 她吃完早饭,躺在沙发,惟二能做的事是找工作和写小说。手机滑了又滑,想起「青春物语套房」的广告,她便随便投了一间在套房附近公司的职缺,是当行政助理。 宋翎清花了点时间等待公司回覆,透过视讯跟他们面试。在暑假开始前,她搬离老家,暂时前往高雄展开新生活。 来到不同的环境,日子也会有什么不同吗?她的眼神有一丝丝期待,却很快被愧疚感扑灭。 -- 亲爱的云与搬家_2 *** 「你会相信吗?后面我说的有点快,找工作的过程又长又臭,你肯定不想知道太多。」 宋翎清说着上面那些故事给新房东听时,还不太相信眼前的少女居然是她的房东。那少女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如果没发生关于「云」的那件事,这学期她该跟大家一起毕业。 少女房东有种外国人的脸孔,鼻樑较挺,五官精緻,讲话没丝毫abc腔调,她说话的声音清脆高亢,但不至于到娃娃音尖锐的地步。因此,听她说话挺舒服。 「你说的很实在,我这边最需要的就是说话真诚的人,你来这里前,有先跟叔叔视讯,我会比较放心。」少女房东手中拿了一叠文件,看着那些文书,我人都快晕了。 高雄的太阳没晒死宋翎清,要不然是被那些文件折腾。她记得住宿舍没那么麻烦,合约书各执一份,签完付订金和租金,马上能入住。 「这间房子是你叔叔的,还是你的名义?」 「是我爸妈的,他们人目前在国外,由我帮忙打理国内一些杂事。」 「你合约会写清楚吧?」 「当然,你的名字怎么唸?还有,别再『你来你去』,路上看到我,直接喊『萧瑞芮』或芮芮都可,我们年纪没差很多。」 「好吧,我叫宋翎清,这里房客有多少人啊?」 宋翎清抓着一个行李箱和手提枕头,没有多馀的行李,一下子就跑来高雄工作,房东还是一个同龄人,现在冷静想一想会觉得这一切似乎是衝动后的结果。 「人不多。」萧瑞芮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文件每张再三检查才递给宋翎清阅读,「条文要看清楚再签,后面几张是跟房客订的生活条约,毕竟我和你们住在同一屋簷下,彼此知道雷点比较好,晚点会带你认识另外三人。」 「好的。」宋翎清迅速查看内容,基本上租屋合约跟之前签过的差不多,是后面生活条约有些繁琐,写着每一间房号,例如101号房禁止201跟202号房晚上过十一点后,不准唱歌、跳舞、直播或做任何会巨大声响的事。 萧瑞芮站在一旁滑手机。宋翎清偷偷看了她一眼,她随即看向这里,问道:「小清,哪里有问题吗?」 宋翎清听见自己被称为「小清」,有种说不上的奇怪。她彆扭地搔着脖子,询问:「萧房东,请问我是住哪一号房?」 「是芮芮。」她嘖了一声,不耐烦地回覆:「你住102号房,我隔壁,之前房客是我朋友,毕业后她去外地工作。」 「好、好的,我了解,谢谢。」宋翎清继续检阅条文中的细节,及确认水电费那些,发现自己少一个步骤,「瑞芮,我能进去看一下房间吗?要是觉得不合适,有其他空房?」 「对,幸亏你有想到,因为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房间格局,没特别跟你说。」她把磁卡放门边,「进来像这样嗶一下就好,鞋子可穿进来。」 青春物语套房一共有五层,楼层间有电梯,顶楼有一个小花园跟空地。每一个房间有阳台跟内锁,洗衣跟饮水机在一楼及三楼。房间内部有八坪,附上基本家具。其他如简易厨房、冰箱和公用大厅全在一楼。 萧瑞芮双臂交叉,指了指宋翎清手中的文件,「你读完合约了吗?这附近找不到比这里条件更好的住处了。」 的确,这栋合租套房的地理位置很好,站在阳台能看见一小块大海,风吹进房间也很凉爽。其次最让宋翎清心动的是租金,半年算是两万八。 比起套房的合约,宋翎清比较担心生活条约,其中有一项是大家都有的,要小心防范猴子大王和他的小嘍囉,甚至要组成一个特工队抵挡牠们的攻击。 「瑞芮,抱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到底有多少问题啊?」 「猴子大王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萧瑞芮的眼神变得阴冷,一副不太想多说「猴子大王」的事,「你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盛產什么吧?」 宋翎清不太清楚,之前跟朋友来高雄,也没遇到什么猴子大王。她只好露出尷尬笑容,摇头以示不知情。 「猴子,那边山区是牠们出没地带,这里的阳台晾衣服要小心,牠们不管是不是食物,看见新奇的东西都抢走。」萧瑞芮一脸苦恼,「总之,这些细节你会慢慢知道。」 「好吧!」宋翎清在最后一栏画押姓名和日期,她则收钱跟给她钥匙。 萧瑞芮达成今天任务后,和宋翎清交换line,并拉进一个群组「青春大家庭」,她蹦蹦跳跳,非常兴奋地拉着新房客的手,说道:「小清,晚上跟大伙们一起吃晚餐,帮你办一个入住party!记得打扮漂漂亮亮上来。」 「啊,好的。」宋翎清以前住的大学宿舍可没那么多服务,还是因为这里是南部,大家会比较热情。 萧瑞芮比了一个ya,扬起甜美的酒窝,「你对我们这些同龄人不用太拘谨!开心过活比较重要。」 宋翎清点了点头,见萧瑞芮回自己房间,她也把行李放入102号房,木然站在阳台,眺望海面的云朵,如抹上一层层厚重油彩,好似堆出思念之人的外形。 「亲爱的云,我有资格得到快乐吗?」 宋翎清的快乐跟着云一起坠入深渊了。她很想跟萧瑞芮说声抱歉,晚餐无法吃得很愉快,也无法开怀大笑。她得慢慢消耗生命,为了能早点跟亲爱的云重逢。 话虽那么说,手机在她沉思时,不停发出提醒有讯息的铃声。她打开line,不知何时「青春大家庭」的讯息超过999封,加上她群组人员才五位,到底怎样聊到上百条讯息? 【青春大家庭群组】 瑞芮萧:大家话题该回来囉! 瑞芮萧:大家晚上开party!各自带一道菜欢迎小清ヾ(@^▽^@)ノ 杉杉:新妹子好。 钱要花在刀口上:我最喜欢可爱的萌妹(内心小野兽大爆发)! 阿茂:你们冷静点,吓到她可不好。 阿茂:我需要跟人组队赶猴子。 阿茂:上次猴子偷走我的三角裤(t▽t) 阿茂:重点是猴子戴在头上跑来跑去(远看 钱要花在刀口上:妹子是跟我,尼揍凯。 杉杉:大家上班快乐。 瑞芮萧:你们晚上记得啊! 宋翎清:你们好。 宋翎清:谢谢大家。 -- 亲爱的云与搬家_3 她回覆完他们群组的留言,大字型躺在床铺,总觉得这里的房客对一位初来乍道的陌生人,实在太自来熟。 她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和洁白的天花板,稍微安抚了焦躁的情绪。周围少了噪音,她能听见与租屋广告相同的描述,这里的确有浪涛声,咸味海风,以及美得无话可说的夕阳。 是不是当一个人面对美景时,心中的空虚感会更大?宋翎清提起手机想拍照时,忽然想到她能分享的人已经不在。即使红轮提醒大家要返家,因为他也急着驾马车回自己的家,可宋翎清的家是一片漆黑。 开了灯,也不会有曾经的思念之人,待在宿舍等宋翎清,嘴上掛着温暖的笑靨,对她说:「欢迎回家。」,连她真正的家人从来不会说那些话。 「亲爱的云,我是真的很想你。」这句话宋翎清放在内心说。 若不是老家和学校让宋翎清无法呼吸,她也不会来到新住处、认识新朋友。她实在无法习惯那些社交行为,又必须为了更接近死亡,向前一步。 其实安静躺着,她也能想像自己如何离开人世。儘管房间视线逐渐昏暗,她却不开灯,想像拥抱黑暗时,她能浅嚐有一天关在棺材里的滋味。 在老家深夜时,宋翎清的眼睛好几次闔不拢,也睡不着,只好像现在这样,乖乖躺在床铺,她仰望天花板,数着「云」在她梦中坠楼几次,数着她伸手又救不到「云」有几次。 接着,她会想像如果这里是「云」待的棺木,那个人睡在里头,得看四季的气温,要是太冷,会需要一条被子,要是太热,里面要加装冷气机。最好再放一些零食,上路时比较不会饿着。 每次想完,隔天早上她会准备衝去买个纸房子和多烧点钱,担心「云」上路时会受苦受难,想帮她多添一些设备。 宋翎清的动作全被家人阻止了。家人说,云有家人,爸爸妈妈会留意那些事。 可是,宋翎清梦中的云看起来不快乐,老是在哭泣。对方託梦说话,她喊涨想离开那个又湿又冷,虫子又多的鬼地方,她怕继续待在那里,会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宋翎清把梦到的内容呈述给家人听,妈妈吓到赶紧带她去收惊。庙方用驱邪植物打她全身,还让她喝下符水,赶走缠住她的邪祟,甚至请仙姑探过她与云之间的联系。 仙姑说,云已经不在人间了,她会先经过一番歷练,最后才能投胎转世,她会变成一隻受人宠爱的猫,不用再嚐遍人间疾苦。 某天,宋翎清又梦见云的哭喊,反覆的坠楼,以及火葬时传来的惨叫。宋翎清仅能在一旁无助地观看不断上演的回忆,什么也帮不了。 宋翎清最后受不了,伸手居然能握住她,问道:「你真的会成为猫获得快乐吗?」 眼前的云停止哭泣和尖叫,她穿着喜欢的白t和牛仔裤,脸上没有血色,嘴唇是黑的,她的手非常冰冷,脸庞没有笑容,她直盯宋翎清好一会儿。 云的手再次变透明,能穿透,人又向下坠落。宋翎清站在栏杆边,又一次见她的人影消散。 后来,云说话的声音随风来到宋翎清的耳旁,「你知道我最想成为的是什么。」 宋翎清知道。 宋翎清知道才会觉得仙姑根本没解决到她的问题。「云」并不想成为猫,她想化为无拘无束的云。好友一直很喜欢宋翎清帮她取的爱称。 云,是两人的嚮往。 *** 噹噹噹--碰碰碰--有人疯狂拍打宋翎清的房间门,手机震动从方才就没停过。 宋翎清的眼睛一睁开,外头已是深黑,她用手背擦去泪水,瞧了一眼墙上掛的时鐘,时间仍停留在三点十一分,大概是坏了。 宋翎清滑开手机,正确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有多通未接电话和未瀏览的line讯息。她没点开读讯息,反正不用想也知道是哪群人在找她。 「欸欸欸,小清,你睡死了吗?你忘记我们楼上有party吗?」门外传来萧瑞芮的大嗓门。 「新邻居该不会在房间里面出了什么事?」一个陌生的男音问道。 「一定是你们吓坏萌妹纸,就说让我来接触她。」另一个女声听起来年纪比较大。 宋翎清叹了一口气,走路蹣跚去开门,「抱歉,我刚刚睡得太熟。」 「有什么关係?你人没事最重要。」萧瑞芮搭着她的肩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姐姐拉住她的手臂,「走啦!上楼去,你是我们今天的主角。」 「房间门没锁……」宋翎清小声说道,背包和行李箱是她全部的家当,可不能少了其中任何一项。 漂亮姐姐一个眼神与青年对看,他马上帮忙关门,「今天芮芮把大门锁起来,这栋只有我们在,不用担心啦!」 「第一次来这栋奇怪的房子绝对会不安,久了会习惯,我们像个大家庭。」漂亮姐姐推她到电梯内,青年与萧瑞芮紧跟在后,四人直达顶楼,走出电梯时,传来吉他弹奏的声音。 一个戴耳骨夹的男子自弹自唱,音色听起来很爽朗,「今天我们情绪很嗨!一个新妹子到来,大家很super期待,结果妹子不回line,大伙敲门个空白,现在她颯爽登台,let'sgethigh!」 「这首freestyle比较适合饶舌吧!」萧瑞芮比出摇滚手势,坐到木椅旁,「我们今天的女主角宋翎清到了,欢迎!」 「啊,谢谢,谢谢……」宋翎清不太习惯他们的掌声和问候。不过,晚餐派对的确挺温馨,周围亮着圣诞节才会见到的灯饰,黄光的小灯泡缠绕在栏杆,木桌点着大大小小的蜡烛,桌面摆着三明治、沙拉、炒麵和骰子牛肉,也准备一瓶橙汁和一手啤酒。 漂亮姐姐拉着宋翎清的手,让她坐主位,等其他人纷纷坐好,萧瑞芮拿叉子轻敲玻璃杯,「首先请大家跟小清自我介绍吧!」 -- 亲爱的云与搬家_4 「我先吧,这里我年纪最大。」青年举手说:「我叫穆冷杉,住在三楼,301号房。」 「他是木雕艺术家,把房间当成工作室,成品放朋友的店寄卖,如果看到他在顶楼刻木头,安静路过就好。」萧瑞芮补充说道。 「我还认识这傢伙的叔叔,託我务必留意她,所以芮芮像我的妹妹一样。」穆冷杉率先拿一罐啤酒喝,自在说道:「换阿花,这姐子可厉害。」 「穆冷杉,你很没礼貌耶!哪有人自己先喝岂料?」漂亮姐姐吼了他一顿,下一秒变回温柔的模样,说道:「叫我阿花即可,本名是莫柊花,平常是上班族。」 「阿花下班会变成直播主。」穆冷杉摆了一个鬼脸,依然故我,继续喝着他的啤酒。 莫柊花无奈地把空气话筒拋给下一个人,吉他手用双手接,假装空气话筒很烫,「就辣么换我。」 「你好好说话,别卖萌!谁叫萧房东办事不利,对房客三挑四选,像选老公或媳妇那样。」莫柊花露出看戏的神情,想着对方会如何接话。 萧瑞芮的脚跺了好几下,托起腮帮子,「这是严谨,像你们都跟叔叔视讯,他说『你们是善良的孩子』,来这边的目的不是工作,就是为了实现梦想……」 「我是啊,对了,刚刚没自介,我叫阿茂,喜欢保持神秘,维持萌萌的外表,是附近大学系草,今年21岁的北部人,在音乐餐厅当驻唱,还有上线经营各种翻唱平台,说不定你在哪边听过我唱歌。」 方昕懋递给宋翎清一张名片,继续说:「照片很帅吧!顺便附上我的个人签名,等会儿记得扫图按讚,帮我衝个人气。」 「与其叫『阿茂』,不如喊他『搭訕全能王』,他来这边一年多,连附近超商都认识他,还问我啥时阿茂会上节目。」萧瑞芮双臂交叉,要大家评评理。 「要继续说,大家会先饿死!我们要不请小清说声『开动』?」莫柊花提议道,已经站起来准备要发啤酒给每个人。 穆冷杉把喝完的一罐啤酒,偷偷藏在脚后,「慢着慢着,小清没说话,我们介绍完自己,现在轮到她了。」 「啊!对,我们的女主角要自介,难得你这大块头挺贴心的。」莫柊花把啤酒发完,对穆冷杉喝第二罐的事装作不晓得,谁叫他留意到很重要的事。 所有人视线聚集在宋翎清的方向,她瞧了每人一眼,不敢面对他们的双目,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而感到手足无措,悄悄于桌底下玩弄指头。她低声说:「我是宋翎清,来这里工作和看海,想事情。」 莫柊花注意到她的不自在,连忙接话,举起啤酒罐,喊道:「小清,从今天开始我们彼此都是家人,欢迎你加入!」 「是呀,你来住我这边,生活条约第一项要快乐。」萧瑞芮接着站起来,紧握酒罐,大家一同等待宋翎清回覆他们。 宋翎清缓缓站起来,莫柊花将酒罐递到她手中,「小清,我们一起cheers,你要记得喊『开动』。」 「我们派对的仪式感要有的!」方昕懋挺直身体,等候宋翎清给指令。 宋翎清怯生地举起酒罐与大家碰撞,随后双颊涨红,努力喊出「开动」,接着每个人疯狂抢食物,彷彿饿了许久,肚子终于获得解放。 她在一旁愣愣观察每个人的举动,待他们取完餐,她准备伸手夹食物时,发现自己的纸盘堆满邻居的爱,根本不用她动手拿。她感到不好意思,小声说「谢谢」,才享用她的晚餐。 宋翎清见他们吃饭时,还能聊天和斗嘴,那样的喧闹本来她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拥有了。大学朋友因为「云」的事情,彼此產生疙瘩,已经没有来往。她休学待在家超过半年,没人可以跟她说话,她也不喜欢将自己的事摊开对谁说,于是她的生活变得更沉默。 方昕懋吃完饭,间来没事做,便是到处唱歌练功,他正唱自创曲<倦鸟向南飞>,「你是不是对生活匆忙感到绝望?你是不是累了想找个人来陪伴?飞行的鸟总会疲倦,也想找一个家温暖,向南飞,向南飞……」 「你怎哭了?」方昕懋弹吉他弹到一半,正好跟宋翎清对到眼,她的眼眶如美人鱼的泡泡般,露出恶梦初醒的表情。 莫柊花轻轻拍着她的背,心想会来此落脚的人,背后都有一段自己无法面对的故事,才需要离开家乡,前往异乡重新调整生活步伐,重新寻找自己。 「没事的,来这里的大家和你差不多,我们有各种理由,不过重要的是,你一个人来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实现。」 莫柊花温柔的话语,反倒让宋翎清哭得更厉害。她也不想这样,很想结束哭泣,结果眼泪的水龙头宛如直接被拔掉开关,就那样淅沥哗啦猛流。 偷喝大家啤酒的穆冷杉醉醺醺地推开围绕大家,一把劲儿捧住她的双颊,准备给予热情之吻时,宋翎清情急之下把头敲向他的下巴。两人疼得在地上翻滚,任何症状瞬间退散。 -- 青春物语套房_1 宋翎清隔天起床,额头中心呈青黑色,歷经昨晚与男房客发生头碰头事故,她头疼得想继续赖在床铺睡懒觉,可惜今天是她上班第一天,报到绝对不能迟到,她得让主管和同事留下好印象。 宋翎清换上白衬衫和黑裤,头发扎成短马尾,戴上黑口罩,她准备仰赖手机找寻公司所在之处。她记得当初查网路地图,公司位置离这栋套房不远。 宋翎清走到门前,有一个穿着华丽的清洁阿姨在分类他们的垃圾。两人擦身对视,她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萧瑞芮。 萧瑞芮比宋翎清更早起床,处理完垃圾分类,接着精神饱满站在门口扫地。她一见新房客额上的瘀青,立即放声大笑,问道:「早安,小清要去上班?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宋翎清微微頷首,不理会她的訕笑。打工仔一心只想赶快前往公司,毕竟她不熟路况,不知道人去到公司要多久。 「我记得你昨天说的。」萧瑞芮突然拉住她的后领,「你第一天上班至少脸部要画些淡妆,虽然莫柊花肯定画得更好,但她已经飆车去公司了,就由我来吧!」 宋翎清犹豫半晌,仍跟在萧瑞芮的身后,去她房间。他们围坐一张木桌旁,宋翎清的眼睛好奇环顾四周。 萧瑞芮像是住在娃娃屋的公主。这里有成套欧风家具,上面雕了几朵精緻的小花,她的书柜放了很多异国小物,像威尼斯面具、陶瓷娃娃和戴斗笠的泰迪熊。正中间的格子摆了她家人的相片,大大小小的相框前后排列,从小时候到逐渐长大的模样。 宋翎清注意到,萧瑞芮越长大,笑得越不真诚。或许,那是每个人成长必经之路,踏上前往人生终点的旅途时,笑容并不是这趟行程必备的项目,而是消耗品。 依稀记得「云」的笑后来也变得稀有,但宋翎清还是喜欢她的开怀大笑。 「哎,你看哪去啊?」萧瑞芮掏出化妆品,摆在桌面,她伸出细指将宋翎清的脸摆正,取了适量的精华液涂在那张乾燥的脸上,化妆品的胭脂味香气四溢,与她身上的味道相同。 宋翎清紧张地捏起口袋边,萧瑞芮没注意她的情绪,顺手轻拍她的双颊,好让液体滋润皮肤。 萧瑞芮很认真直盯着宋翎清的脸左右瞧,结果不是看对方不会社交的蠢样,反而她的酒窝不自觉浮现脸庞,说道:「小清,你其实长得颇美,应该多打扮自己,有自信一些。」 「我不适合。」宋翎清从没想过自己要像一个「女生」应有的样子。她留过一阵长发,也留过短发,意识到脖子有点凉、没安全感,之后重新续发,便一直维持及肩长度。 萧瑞芮看向墙上的圆鐘,生怕这多此一举害宋翎清迟到,便加快梳妆流程。她取一颗美妆蛋,抹开防晒,再涂素顏霜、上蜜粉,加深对方的眉毛顏色。 宋翎清正经危坐,双手紧贴大腿,她的脚不敢挪动一步,屁股像被谁涂了强力胶,挺直身子,方便好心的房东替她打理外貌。 萧瑞芮选珊瑚红的口红色号,细心将宋翎清的唇涂上饱和度较高的色彩,使她整个人气色好很多。不过萧瑞芮不想就此罢手,替她重新调整发型,她的前额瀏海向后梳,人变得清爽,第一天上班会比较有朝气。 改造完,宋翎清一身俐落,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她还不太适应没有瀏海遮蔽的视线。她朝萧瑞芮鞠躬道谢,眼睛不知往哪摆,只好瞪着人家的鼻头,说道:「谢谢,瑞芮,那我去上班了。」 「你斗鸡眼了。」萧瑞芮强弱笑意,她比了一个数字「1」,左右摆动,宋翎清的眼球尾随在后,目不转睛譙她的美甲,身子往椅子前端挪,顺势嗅了嗅甜香,宋翎清喜欢她的香水味。 宋翎清过于专注对方的调戏,她压根没注意椅子坐空,差点扑倒在地板,萧瑞芮拉住她的肩膀,两人抱在一块儿。 「小清,你小心点。」萧瑞芮吃力将她推回椅子,之后摊回座位,「等下我不送你出去了,我叔叔说,早上开会前有时间跟我视讯。」 叔叔?宋翎清困惑了一下,再次看向萧瑞芮那身打扮,霎那间她明白为何对方早起,心情还那么愉快,今天的打扮明显和昨日不同。她晓得女生开始行妆发的理由,无不是想让喜欢的人多看几眼。 小丑竟是自己。宋翎清搔了搔后颈,只能怪自己是十足顏控,太容易受到面向姣好的人蛊惑,浑然不自知地中了「云」的圈套,至今仍逃不出和她美好的回忆。 宋翎清想不透越美丽的事物,越得不到手。记忆会随浪潮漂远,磨成收纳美好片段的海琉璃,晾在深处的沙滩闪闪发光,等着谁重新拾起宝藏。 即便她紧抓对方残馀的影子不放,她知道时间有天会淘走她对「云」的回忆。 「云」是自由的,随风飞舞。 总有一天,宋翎清该放手让云变得更自在。 总有一天,但不是现在,她闷闷地想着。宋翎清的表情变化比翻书还快,上扬的嘴角变得沉重。 「小清,你剩一小时了,上班来得及吗?」萧瑞芮摇了摇宋翎清的肩膀,提醒对方,谁知那个人的阴天比晴天来得快,昨天亦是如此,下一场雷霆大雨冲走大家欢乐的气氛。可能在她摇摆不定的情绪间,夹带许多秘密。 宋翎清低头顿首,没抬头与萧瑞芮对视,便无精打采走出门。 「真是一个让人难放心的孩子。」萧瑞芮望向宋翎清越走越远的身影,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窝在老早架好的视讯设备前,她喝起冰凉的柠檬气泡水,眼神锐利盯着没有讯息的聊天画面,好一会儿又无聊地点开叔叔帅气的照片,发花痴地注视许久。 她温柔的女友视角,会淹死所有旁人,彷彿连空气也充满各种爱心和星星符号,闪亮周遭,只差她的瞳孔没变成心形。 「好想你,我最爱的叔叔。」 -- 青春物语套房_2 *** 萧瑞芮对越南有特别的记忆,除了她身上有一半血统来自那边,另一个原因则是她那宝贝的叔叔也在那工作。 萧湘然,是她叔叔的名字,与她年纪相差十八岁,在爸爸那辈的排行最小。他跟爸爸常年在国外工作,选择当越南台商,在製鞋厂担任管理职务。 越南跟台湾有减一个小时的时差,飞行距离有1709公里,但视讯却非常简单,直接把两地摺叠,点对点相叠,接上网络,他们即可相见。 若未来科技能把虚拟形体具现化,或是製造一个任意门,萧瑞芮会试着突破时空和距离限制,衝到叔叔身边给他一个大拥抱,扑倒他,吶喊他的名字,以及--向他告白,说出「我喜欢你」。 可惜说了,他也只会回「叔叔也喜欢你」,不是出自真心话,就像情人节收了义理巧克力和好人卡,他们关係再好,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突破,更不会直接敲响恋爱礼鐘,奔向快乐的新婚之旅。 儘管现实再刻薄,再难允许他们在一起,萧瑞芮暗恋他那么久,不可能轻易放下这段情感,因为叔叔的存在,如同一把保护伞,能让她安心的归处,有所依靠。 她不怕这段暗恋比苦瓜还苦,她已经打算用一辈子跟他纠缠到底。 「萧湘然,萧湘然,你为什么是『萧湘然』?」她踏着最爱的凉鞋。 鞋子上头的花纹和夸张饰品是台湾找不到的款式,要是她发现叔叔送的那双鞋跟别人的没什么两样,她大概不会那么宝贝此物。毕竟比起父母,她想这世界最宠她的人即是叔叔。 自从父母在她十七岁时各自去国外发展,叔叔按照他们的交代,继续住在青春物语套房。他住的位置在302号房,曾经是穆冷杉的邻居。 萧湘然的脑袋很聪明,见这栋房子很多空房,又想到他的姪女需存一些零头,便招募一些房客,打探他们的背景,他才放心让他们入住。 有房客在的青春套房总是很热闹。萧瑞芮记得她上高中时,为了考上离家近的大学,耗费一番苦心,每天埋头读书,却不见数学成绩提升。 那时有一个住在201号房的前房客,是电机系的学霸,辅导她的微积分和三角涵数,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可他还是毕业就搬出这栋套房。 而萧瑞芮考上企管系时,叔叔认为她能独当一面,他也离开了这里,前去立下自己的事业。他常说,男人在四十岁之前,要有稳定的工作和薪水。她想,下句话九成九跟结婚、组个家庭相关。 为此,萧瑞芮每天提心吊胆,时不时跟叔叔提要视讯。她务必确认他身边的飞蛾有谁,适时提醒他,萧瑞芮有天会长大,能够成为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时间差不多,萧瑞芮竖起耳朵,叔叔先是两指敲打桌面,点开视讯镜头和麦克风,令人听了酥麻的声音,说道:「芮,你听得到吗?」 「嗯,我老早在线上等你!叔叔很慢耶!」萧瑞芮嘟起嘴,假装发牢骚,实则在脑中上演他们俩人在花园手牵手转圈圈的画面。 「你怎一天到晚喝气泡水?女生可不能喝太多冰的。」 「我就爱喝。」 「你要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萧湘然依然高俊挺拔,穿着一套黑西装,像极言情小说常出现的霸道总裁装扮。下一秒,他打了一个不符合人设的大哈欠,嘴巴张得特大,连带拉起脸上细纹,他的眼周有黑眼圈,看起来很疲惫。 但在萧瑞芮眼里,不论叔叔年纪多大,萧湘然还是她心中永远的男神。 他懒得再懟回去,直接问萧瑞芮的近况,「新房客昨天住进来还顺利吗?」 「小清?很顺利啊!不过她的行李很少,感觉不会住高雄太久,因为她是北部人,个性挺冷的。」她刻意用手指捲发尾,「叔叔,我毕业之后,是不是变得更有女人味?」 「你这孩子又开始说傻话。」萧湘然撑着两边脸颊,继续说道:「你一个人住在那边,可不能乱来喔!交男友可以,不过要带他来见我。」 「你想太多,我又不是小孩了,知道要洁身自爱。」萧瑞芮嘟嘴小声说:「叔叔才是不要到处惹花捻草。」 萧湘然叹了一声气,改口问:「芮,你平常三餐有正常吃吗?」 「有。」这问题穆冷杉每次见到她,都会询问上百遍,现在看来绝对是叔叔派他监视她的週遭。她想通后,认为那是叔叔展示爱的表现,便恢復她的好心情。 「你呢?你有好好吃三餐吗?想念芮芮做的蛋包饭吗?」 「有,最近我开始自己下厨,谁叫那边食物味道太重,吃久会腻,于是尝试做些台菜。」 「叔叔要小心别炸厨房。」 「你好意思说,你第一次下厨差点烧了房子。」萧湘然回想她高中时,有天放学回家提了一堆菜,说要做满汉全席,因为她听到他升迁特别高兴,要准备大肆庆祝,岂料端上桌的剩一盘无调味的烤蔬菜,两盘略焦的蛋包饭,以及外面买的六吋巧克力蛋糕。 很多回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萧湘然有时又像她的第二个父亲,护她周全,照顾她的三餐和起居。在她变成人前,当孩子在他身边无理取闹的日子实在太怀念。 「现在我的厨艺有好一点,再说房客各个大有来头,还有外送可叫,不会饿死自己的。」她想为自己厨艺不好的事进行一些反驳。 这番话逗得他大笑,「芮,记得叔叔教你的求生法则吗?」 「记得,不就是煮泡麵吗?这太简单了。」 「你会说简单,是因为你长大了,每次跟你视讯,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以前你常巴在我的旁边,嚷嚷着说『叔叔,我肚子饿了』、『叔叔今晚吃啥』,现在你会自己来,真是太感叹。」 「我上次说了,我是lady!」 「好啦,那你最近有什么没跟我说的事吗?」 「穆冷杉很烦。」 「别那么说,套房遇到蟑螂还是什么你不喜欢的虫子,他可是贡献很多功劳。」 「好啦,我毕业后的生活,每天差不多,不然包租婆怎会一天到晚去串门子聊天?」她撇头向一边嘟嘴,萧湘然敲了桌面几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芮,你拥有这栋房子是一个靠山,已经比很多人幸运,这时你该静下来思考,未来想做的事情,不只是当房东。」 -- 青春物语套房_3 「我没特别想过自己能做的事……」 「以前你不少说,很想快点长大,有想去实现的事?」 「我忘记了。」萧瑞芮看着每一个住进来的房客,很多人是为了工作或上学,有一个生活目标,反观自己,她纯粹是呼吸和活着,每个月固定收房租,缴交水电费,处理房子的杂事。其他时间,有一半在网路飘泊,有一半在吵叔叔和思念他。 这样的生活的确蛮废的。 她想到唯一能跟叔叔產生关联的事物,剩下跟他结婚或工作。 「如果到叔叔待的部门工作呢?」 「不行,你爸妈暂时不准你往国外发展,在异地工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叔叔可是花很多时间适应新生活。」萧湘然的眼神坚决,况且亲戚在同间公司工作,难免会被人说间话。 萧瑞芮这次不耐烦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好,又要我找目标,到底想要我怎样?」 「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些生活的动力。」萧湘然不忍心苛责她太多,儘管她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孩子,但她成长的过程蛮孤单的,因为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陪在她身边,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你可从目前的兴趣去寻找,你上次说,喜欢照顾花花草草,做甜点,还是你有其他新的兴趣?」 「是网路行销,跟我大学读的科系比较相关,我把所学用来宣传这栋套房。」 「啊,现在的年轻人不是会拍一些vlog?你也可尝试?那个……叫啥来着的女房客,你可去请教她。」 「叔叔真的记性很差耶!人家有名有姓,她叫莫柊花。」 「对对对,是这名字,叔叔年纪越来越大,记性差。」萧湘然苦笑道,他低头瞧了一眼手錶的时间,「抱歉,芮芮,我要去开会了。」 他注意到视讯时间不够后,外面旋即传来敲门声,提醒他该上工。他仓促地说了声「再见」,便掛断线上聊天室。 「欸……」萧瑞芮来不及跟叔叔多说些话,没说「再见」和「我爱你」,笔电画面剩空白的聊天室对话记录。她望向聊了不到半小时的视窗,长叹一声,小声说:「萧湘然你真的很狡猾,每次都这样,只在开会前跟我视讯,就有藉口结束话题。」 就算萧湘然是这样的男人,她还是很喜欢他,为她的生活带来愉快的养分,像她喜欢在夏日喝的柠檬气泡水,带着刺激又酸甜的滋味。可惜气泡消失时,她的日子会变得单调无趣。 *** 大学毕业其实已过了快半年。萧瑞芮和朋友在今年一月毕业,算延毕生,因为她有时不太喜欢去上课。可是待在房间,她也没特别做什么事,很多时间看剧发呆,就那样逃避学校生活和考试压力。 她不太明白为何有些人如叔叔把「事业」看得如此严重,光想像足够让她觉得肩膀担着巨石,每日每夜,一点一滴承受诺大压力。她想自己是绝对做不来的。 萧瑞芮的行事历非常乾净,洁白的页面没有生活的温度,并夹带一丝冰寒的气息。她的七月比起夏日的狂欢,更像冬日的死寂。 即使一个人拥有很多金钱和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事,实在很虚度光阴--是叔叔话中的意思,毕竟他正为他的理想和抱负奋斗,见不得有人荒废度日。 她关掉笔电,趴在桌面发呆,她聆听冷气机和电扇运转的声响,视线定在窗外的蓝空及炽热的阳光,户外那棵芒果树有好几颗熟透的果实。 萧瑞芮看着树梢受到微风吹拂而摇晃的芒果,忽然想起以前学生时期总有几次是无所事事的暑假,她干过不少蠢事,不过喜欢叔叔后,她变得只会打扮,费尽心思维持她的文静气质。 的确如叔叔所说,她以前有很多想做的事。 萧瑞芮记得那时自己是一个会考结束的国中生,确定会读家里附近的高中。她翘了补习班的课,马上叫了几个朋友,一群人骑着脚踏车上柴山发呆或逗那些猴子,学牠们的动作,结果惹了一票猴群生气,大王带一群嘍囉追在他们后方,她被叔叔唸了一顿。 隔天,那隻精明的猴子大王派属下寻味道追踪到她家,从此这附近住处仅此一间受到猴群骚扰。萧家的内衣裤被偷走很多件,调皮的猴子在她家窗户拿石头砸出一个小洞。 他们报警处理,看监视器发现犯人是一群猴子,他们也无能为力去处理动物的骚扰。萧湘然后来想想,也许是萧瑞芮冒犯牠们,才会得到这样的反击。 萧湘然工作时想到一半,下午特地请假,瞒着她的父母,骑机车载她上山,他们还带了一大袋水果,准备跟一群猴子谢罪。 他无奈地说:「你闯的祸,要自己解决,知道吗?不然我买新的裤子,牠们还是会偷走。」 「好啦,我去跟大王道歉嘛!考完试那天太无聊,我就想去找牠们玩。」短头发的萧瑞芮抓住叔叔的腰际,艷阳把她的双颊晒得通红。 叔叔从后照镜见她的模样,忽然气到不知道往哪边发洩,还笑出声来,说道:「你这臭毛孩,该不会想成为猴群的一员?」 「我才不是,叔叔就知道欺负我。」 「我欺负你的话,是不会带你上山把事情解决。」萧湘然骑到一处猴群特别多的地方,停车回头问:「你是在这边干扰猴子们吗?」 「差不多,我忘记到底在哪了,猴子都长得很像,我哪记得那么详细。」萧瑞芮贴在他的背后,皱紧眉头,耍起任性毫不留情。 「慢着,我好像看到了。」 「什么东西?」 「跑来我们家的猴子大王。」 萧瑞芮顺着叔叔手指的方向,见眾猴群中有一隻体型巨大肥重的猴子,身上毛色较深,牠一副神气凛然,她想那位千分之千应该是统领牠们的大王。 「叔叔,让我下去,我上次模仿牠的动作,还抢走牠的食物,应该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不爽。」萧瑞芮等机车停好,她跳到地面,拿着道歉礼去找牠们。 萧湘然听完她说的话,头开始发疼,幸好她父母并不知道她女儿那么顽皮的一面。不过,她一天到晚补习和待在才艺班学弹钢琴,难怪有时行为会突然很爆走。 萧瑞芮携带猴群喜爱的食物,迅速被他们团团围绕,猴子们激动伸手要食物,想抢走她的袋子。不过,她紧紧抱住水果,斗胆走向猴子大王,说道:「管你听不听得懂,这袋送你,别再烦我家人了。」 「芮芮,你少说什么话?」萧湘然提醒道。 -- 青春物语套房_4 她瞪了叔叔一眼,再次看向猴子大王,毕恭毕敬行礼,双手奉上装了水果的礼袋,低声下气说:「对不起,我不该惹恼你们,请你们别再骚扰我家了。」 猴子大王歪头,夺走她手拿的袋子。猴群发出吱吱声,大家让出一条路,她回到机车旁,那群猴子端着袋子,很快离开他们的视线。 萧瑞芮坐回机车后座,一直有特别的感触盘旋心上,觉得她总算做对一次事情,语气飞扬,「叔叔,你看到了吧?我能跟猴子沟通耶!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早该跟牠们说道歉。」回程时,萧湘然放慢速度,让萧瑞芮能吹吹凉爽海风,欣赏沿途美景,「这段路很漂亮,你骑脚踏车有看过吗?」 她本来还说着关于猴子大王的话题,随后按他说的,往大海方向眺望--她不记得之前来柴山时,这一带会是如此梦幻,海平面平静,接近太阳之处,有一艘轮船,比蜗牛还缓慢地向前行驶。 大海波光粼粼,云朵却热晕了,泛着嫣红。她有那么一刻,以为时间暂停,彷彿这世界剩下她跟叔叔能移动。她从后照镜偷窥叔叔的侧顏,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线,他唤着她名字的嗓音清晰入耳,「芮,我们可以为这段美景感到骄傲,只有从柴山眺望才有喔!」 她有听见叔叔喊她的名字,可那个笑靨使她无法离开视线,也无暇顾及旁边的夕阳无限好。她静静凝望后照镜中的叔叔,心跳开始打着日本太鼓。 萧瑞芮怕她的心跳声被叔叔听见,本来环住他腰际的手收回,她改按压左心房,试图稳定心率。叔叔从下方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肚子上,「芮,你刚刚动作太危险了,坐我的车,手要抓好,不然人会向后倒,变成红酱马铃薯泥。」 「你会害我对那个食物產生阴影。」萧瑞芮抿了抿下唇,心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心意,她便厚着脸皮,把全身重量压在叔叔的背后,「叔叔有老人臭。」 「你胡说,我身上的香水味,连同事都说香。」 「我爱唱反调。」 萧瑞芮在那之后,她个性变乖了,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闹事,她放学回家更不会乱跑。生活重心到家里,她亦注意到一些事情。 叔叔最近交了女朋友,偶尔会带来家里。他们会趁大家不注意时,在角落拥吻。萧瑞芮故意跑到三楼,待在门边打探内部声响,总会流露痛苦的声音。她多想知道两人独处时,会在室内做什么好玩的事。 萧瑞芮最讨厌在四楼居住的父母。他们在她年纪很小时,已经开始分房睡觉。妈妈说,爸爸有小三。爸爸则称对方说谎,说妈妈最可疑。他们会在两人共同空间的走廊大吵,每天晚上吵个不停,无视这栋屋子住了其他人。 但早上她醒来时,大家仍会和乐融融吃早餐,送她上学,好似叔叔的女友和那些争吵全是一场虚空,那些烦人的事物仅止于梦魘。 *** 萧瑞芮听见外头有人进门的声音,她认得是谁,便锁上房门衝出去,一把抱住对方,娇声说道:「阿茂,我需要你。」 「你又怎啦?我一晚没睡,可累了。」方昕懋昨天听她说过,叔叔会打电话给她,所以早料到这女人又要他当听眾,「萧萧姐,上楼一起吃早餐吧?」 「果然平日没白疼你。」萧瑞芮刚刚用手机传了几张穆冷杉的独照,「保证你看了会很开心。」 「最好是我没有的照片,昨天我也是偷偷拍很多。」方昕懋搭着她的肩,两人黏瘩瘩进入电梯,他迫不及待点开手机,指头在每张照片停留十秒以上,不断放大和缩小检视。 「还行吧?」萧瑞芮拱了拱他的肩。 方昕懋表面没太多情形,可惜他的耳根出卖了他,瞬间从脖子一路涨红到头顶,捂嘴感叹道:「实在太可爱了,看一眼疲惫就消失。」 「真搞不懂那傢伙有啥好,到底哪里可爱。」 「全身上下,肌肉线条,下顎曲线,皱眉头也可爱。」方昕懋细数给她听,他开门时,住隔壁的莫柊花正巧走出来,与昨日打扮相反,今天是非常呆板的ol路线。 「你啥时跑回来的?」萧瑞芮惊讶地瞪大双眼,完全没听见她进门的声音。 莫柊花冷眼看向萧瑞芮握住他的手臂,「你们在电梯放闪的时候,嘖。」 她白眼以对,怒冲冲踏着高跟鞋奔下楼,这一路上踩着的力道,堪比哥吉拉爆走中。萧瑞芮以馀光瞧了一眼身旁的呆头鹅,噗哧出声。 方昕懋倒是不明白这两个女人内心的想法,她们果然如海底针难以理解。他带萧瑞芮进屋,问道:「你们怎一个吃炸药,一个没吃药?笑屁笑?」 「你是写歌押韵上癮啦?」萧瑞芮坐在小桌子旁,吃起他帮忙外带的火腿蛋饼配大冰奶,「饿死我了。」 「萧萧姐,以后你跟叔叔视讯冷静点,不要太早起,还要记得吃早餐。」方昕懋见她吃那么猛,赶紧扔几张面纸给她擦嘴用。 「面对喜欢的人,很难不紧张!」 「我知道……咱们先吃完再说。」 他们很快享用完餐点,方昕懋抱住他的吉他进行保养,拿乾抹布擦板身。萧瑞芮慵懒地躺在床缘,说起她那一百零一遍的往事,「爸爸和妈妈嘴上说『很爱瑞芮』,结果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跑了,叔叔虽然留下来照顾我,可我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每次萧瑞芮说这故事时,方昕懋会顺着提问,「他有说什么吗?」 「他告诉女友,等我长大后,他绝对要出国发展,不然这栋房子和家庭会困住他,害他压力很大。」萧瑞芮把手臂往上提,伸手抓了抓空气,「我听到后,哭得很惨,回去发誓不能再让叔叔有负担。」 「没事的,是那些踢皮球大人的错。」 「等我成年后,叔叔准备离开这栋房子,他说,如果我能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或许会有人慕名而来这里租屋。」 「你取了什么名字呢?」 「青春物语套房。」萧瑞芮凝望阳光照射的墙面,想起曾经叔叔载他经过西子湾旁的日落馀暉,茜色的云朵和倒映玫瑰红的大海。 这里是概括她所有青春往事的地方。 -- 钱要花在刀口上_1 真不该在家落下东西,还跑回来拿。莫柊花飆车回公司时,她的表情简直整条路皆有债主,她准备去一个个讨债,大家可能欠她上千万不还的那种。 「妈的,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开车?没看到红灯可以直行了吗?嘖嘖!」她按喇叭按得很勤劳,完全不怕惹怒前方车辆。 这些车辆可能万万没想到今天会扫到名为「莫柊花」的颱风尾。她踏着高跟鞋的力量是平常的百倍,喀喀噠噠,进公司时,前台小姐行礼十分害怕。 今天莫柊花气场很强,大背头及乾净俐落的马尾,设立她女强人能干的形象。同事在路上遇到她,想打招呼,她那张「想杀人」的神气随即吓到其他人。他们仅点头带过,同事们在她背后交头接耳,讨论她这波来势汹汹的态度,恐怕跟客户有关。毕竟,她接洽的公司多半不太好惹。 这间公司专门生產极品轮胎,底下分成很多部门,她待的国外营业部,每天要即时与客户连线,若有外国顾客参访工厂,要在一旁陪侍和当即席翻译。 莫柊花进会议室做准备,等会儿要跟欧洲客户联系商品採购后续事宜。她从一大早进公司,早餐和水也来不及喝,便能漂亮上阵。 主管跟她准时与欧洲客户线上交谈,对方想了解他们公司轮胎和其他间的不同,幸好昨晚她下班后,在家设想好几道题目,预先准备,现在才能好好发挥。客户听完轮胎不同花纹功效、乘适性能与耐用度分析,爽快答应与他们签约合作。 莫柊花忙到中午十二点半,换来一个小时休息。她不习惯与同事们用餐,选择用app外带自取,她开车拿完,会找一处幽静的场所,停车享用。 她吃便当配网友们各种花式夸奖的留言,心情比早上好很多,「我一个年纪那么大的人,居然跟小孩生气,真是丢脸。」 莫柊花的手机藏了很多live演唱的影片,其中一支是上礼拜她乔装去一间音乐酒吧,偷拍方昕懋唱歌的画面。 她饭吃得很快,将餐盒收成一袋后,让椅子向后躺,以舒服的姿势听方昕懋的歌声。每次她心情不好时,他那几首自创曲的旋律总是縈绕她的脑海,自带播放功能。 「大家晚上好,星期五的夜晚会带来比较放松又迷幻的歌曲,几个月前有唱过一次,今天刚好轮到这首<天气晴朗,我好想出去玩>!」方昕懋先起了三个音,「一、二、三……」 「亲爱的啊,听说你今天放假,外面天气晴朗,适合出去玩;想去哪里玩,我开车载你去海边;我们吃冰游泳玩耍,你追我跑放闪;亲爱的啊,想跟你每天甜呀甜,但你说要小心别蛀牙……」 他这首歌的节奏不快,慢悠悠,很像两人对话的甜蜜日常,可是她会不自觉带入自己是女友的角色,妄想各种交往情节。 莫柊花知道自己来高雄打拚,是为了衝事业,不是为了谈恋爱。当时从离开嘉义前,她很明确告诉家人,如果到南部工作没拚到一个主管职,她是不会结婚的。她心想要多赚些钱,选择住在便宜的学区宿舍,每天开车往返公司或拜访客户。 她觉得离开家里最大的考验不是坚持己见,是能不能撑过寂寞。那时,刚进入公司,下班打理完周遭的事情,她便很早入睡。日復一日,生活是很规律,不过她却感到空虚。 大概是一次她滑手机,翻到一个素人变正妹的化妆教学影片,她看完感到很有兴趣,开始自己研究拍摄及上妆技巧,渐渐利用空闲时间加入美妆博主的世界。她的生活重心从工作移到经营社群平台,从一个业配到多间厂商找她合作。 莫柊花的双重角色替生活带来很多乐趣,忙碌到没时间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惟独工作受挫或网路恶意评论,她会不知道如何发洩情绪,因为她也没有运动或找朋友倾诉的习惯,连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孤僻至此,没有能排解情绪的对象。 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情绪,她会打扮漂亮到酒吧或餐厅喝闷酒,甚至与陌生人聊天,享受被男人搭訕的感觉,如同她喜欢网路生态一样,能戴上一张美貌的面具,成为理想的姿态,在那样的条件下,她不再是「自己」,是她形塑出来的美女人设。 而迷恋阿茂的歌声,或许是一次美丽的意外。 *** 前年,平安夜一点也不平静。 寒冷的季节来了一位暖心的帅哥。方昕懋正好搬进青春物语套房,他们办过一次欢迎派对,莫柊花听他自我介绍,才知道他是一位驻唱歌手,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在圣诞夜时听到他温柔的歌声。 方昕懋个子不矮,身长腿细,有一张会使坏的天使脸孔,他的穿搭风格很韩风,音乐是走五月天或苏打绿的路线。 当他站在舞台准备歌唱,聚光灯照在他身上,打亮他和手中那把吉他,身后还有一组乐团伴奏,那样的他看起来非常耀眼。 她想起一句话很适合形容他--诺大的宇宙有无数没有名字的星辰,等待科学家或宇航员发现他们的存在。好比方昕懋,是一颗黑夜里努力发出光辉的星星,他一直闪烁着,虽然眾多孤星淹没了他,不过人不会默默无名太久,被人发现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深信着,他的才能不该止步于此。 方昕懋远远注意到莫柊花走入店内,还跟她打招呼,亲切地在台上说:「大家晚安,今天是刚搬家的阿茂,我看到有一个新朋友来捧场,就来一首『很高兴遇见你』!」 他弹奏欢快又调皮的节奏,「噹噹噹,很高兴遇见你,这里是我的音乐天地,让你开心是我最大的动力。」 方昕懋的音乐有一种奇特的生命力,歌词有他的世界观,曲调配合歌词传达他想说的话或说一个故事,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真诚。莫柊花坐在吧台,听他唱<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太入迷,眼角落下一抹泪,她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 钱要花在刀口上_2 「我望向那棵大树和夕阳,倾诉所有对你的欣赏,上课你坐在我前方,你总是低头偷上网,放学我盯着你脸庞,你偶尔抬头哼歌唱,曲调循环我的念想--」 方昕懋唱这首歌时,表情和其他首歌不大相同,彷彿他描述的故事,是他的经歷,至今似乎仍难以忘怀这一次的暗恋。 莫柊花记起学生时代,她也有一段苦涩的恋情。大三学期末,同班同学向她告白,她也答应了,毕竟两人当朋友一段时间,习惯每天聊天、一起吃饭,彼此心底也有喜欢对方的徵兆,正好可以在一起…… 回想至一半,方昕懋工作结束走向她,出声将她拉回现在的时间,亲暱地问道:「姐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把你吹来这里?」 「想喝酒,思考一些事啊,没什么特别的。」她喝着红酒,望向前方继续回想学生时期的情史,「我很喜欢你唱的歌,但是太容易让人共鸣了。」 「你这话应该是在夸奖我,衝你这句话,酒保大哥,给我的姐姐来一杯店内特调『爱恋时期』!」 「你是用酒吐嘈我吗?」她苦笑问道。 方昕懋举起他的酒杯轻碰她的杯缘,「敬你一杯,换一个你的故事。」 「我有什么故事好说的。」莫柊花已经很久没怀念过去当学生的样子。大家常说,学生时期是出社会后最想回去的时光。她想了片刻,人还是得看向前,不能老是在过去摇摆不定。譬如大四与交往一年的男友分手,对方到处说她的不是,导致她成为班上同学公敌。 「别看我这样,交往次数少得可怜,所以我还说专注工作吧!赚钱买快乐,像这杯红酒,是我努力生活的犒赏。」她扬起嘴角,嘴里散开的是苦尽甘来的味道。 她从酒保手中,接过方昕懋请的调酒,手情不自禁搭在他肩膀,「我不喜欢后悔,所以对很多事情很认真,没有一刻是白费的,知道吗?我活得正大光明,来乾一杯,乾一杯孤独至上!单身狗万岁!」 「姐子,你喝完这杯,我叫车,一起回家吧!」方昕懋没想到她是个喝多话更多的人,其实看她发酒疯挺可爱,不过他是绅士,得好好送女生到家。 「你是狗狗吧?」莫柊花掐住他的下巴,「人帅真好,年轻好,脸蛋好,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真羡慕。」 「我只是活得比较有原则。」方昕懋侧身观察她,「你上班如果也是这个妆容,会有男同事想追你吧?你平常应该多打扮。」 「我不想上班招蜂引蝶,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莫柊花深知一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完全形容她从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状态。上班太烦闷,反倒下班后比较适合穿搭漂亮,吸引周围喜欢她的人上勾,谈一场有时效的情爱。 方昕懋叫完车,脸上的表情弯起姣好的弧线,他的眼睛笑瞇瞇,说道:「姐,你的见解蛮有趣,不过你当美妆博主时,会有同事认出你吗?」 「目前没发生过,可能是我不太跟同事交流的缘故。」莫柊花勾住他的手,「朦胧的距离是最好的关係。」 计程车来载他们回家,莫柊花的个头很大,她张手能变成北海道巨蟹,指甲四处乱挥乱划,在方昕懋的细皮嫩肉刮出几道割痕。 他好不容易推她上车,说道:「司机,我们要去柴山大路。」 「阿茂,这趟你请客。」莫柊花躺在方昕懋的肩膀发呆,她没完全喝醉,她相信他也看得出来,随意问:「人为什么要有理想和抱负才能过活?」 方昕懋弹她的额头,「本来工资就没多少,你还坑我。」 「你没回答前面的问题。」 「无所事事活着的人也有,可能不在我们视线范围。」 「你看那边的月亮好圆。」莫柊花岔开话题,「今天是十五号了?」 方昕懋指向她看见的月亮,喊道:「你喝傻啊,那是路灯。」 「我说啥就是啥!别跟姐争。」 「你隔天醒来一定后悔,我要录起来。」 「姐不怕。」 方昕懋倒是有办法帮助她回忆酒醉的糗事,他下週立刻编一首<今晚月色沉醉你的美>,上传到音乐平台取得不错的成绩,当週点击排名前五。 莫柊花对他的好感正如自创曲的感染力,每天循环「阿茂」的歌单,即使对方住隔壁,那道墙她终究跨不去,因为她没有面对九又四分之三月台的魔力。 *** 结束整天连轴运转的行程,莫柊花回到大本营,卸下那些臭汗淋漓的衣服,洗净身体,房间充满花香和胭脂味,她的行头与上班完全不同,她的身上像是装了一个开关,切换白天和夜晚模式。 莫柊花架好录影设备和手机,今天她要推知名国际大牌的彩妆。她头戴一顶奶油色的假发,身穿水蓝洋装,摆着招牌双「ok」手势于脸颊。 「哈囉哈囉,大家好,欢迎收看『钱要花在刀口上』频道,我是小上,今天……看见我的打扮了吗?是的,有看到宝宝留言『爱丽丝』,相信大家猜到了。」 她播放观眾鼓掌的音效,接着说:「好的,好的,谢谢大家的热爱,这次介绍的唇膏有出十个色号,我会为大家一一测试。」 莫柊花举起第一个色号,「我们由浅入深介绍,这款叫『初恋粉』,我怎说完,弹幕马上有人起哄,你们这群宝宝思想不单纯,怎直播一开始就想挖我的初恋故事。」 【直播间留言】 双木林:小上姐姐的初恋是发生在何时? 喜欢钱钱:哎呀,上子会回答吗? 我是小上的甜心:上子的初恋在此。 我才是初恋:嘘,id代表一切。 双木林:梦男梦女走开。 铜钱串串烧:上子,看看我(〃'▽'〃) 我是小上的甜心:上子推的色号全包! 喜欢姐姐的底迪:你才是我的初恋粉。 我才是初恋:这里哦! 「初恋粉适合皮肤白皙的美眉,我刚把粉擦白一些,上这个唇膏会给人透明感,顏色擦起来蛮自然,又可保湿,想要购买的宝宝们请点选十号链接,今天透过专属链接购买,一支口红原价五百元,在这里只要四百五十元,是不是觉得cp值超高?大家可多买几支色号不同的口红尝试。」 -- 钱要花在刀口上_3 莫柊花读了网友的留言,继续说:「哎呀,各位宝宝想听我的初恋故事,马上关注『钱要花在刀口上』直播间,要是突破五万粉丝数,小上会喊一个口号,截图前五名幸运儿送百元折价券。」 「好,关注直播间,购物不迷路,宝宝们把喜欢的物品加入购物车,理智消费,钱要花在刀口上,好的好的,谢谢大家关注,马上要破四万九大关了,大家再给给力。」莫柊花拿出第二个色号「曖昧橘」,放上第十一号链接,大家手速很快抢色号。 【直播间留言】 玫瑰色号:上姐姐真漂亮,好适合热恋红。 喜欢钱钱:我截图了,关注破五万,要说故事了吗? 铜钱串串烧:上子,看看我(〃'▽'〃) 双木林:期待故事! 喜欢姐姐的底迪:我才是姐姐的热恋! 星星相惜:上上要喊口号没?想要折价券。 快上我:口号是「上姐好美丽」o(*///▽///*)q 双木林:各路id自重。 我是小上的甜心:尼奏凯。 我才是初恋:尼奏凯。 钱要花在刀口上:请和平。 莫柊花介绍完最后一个色号「艷遇紫」,苦笑道:「感谢各位宝宝捧场,再次提醒大家,要一起合作,维持和平状态喔!各链接在下方能找到,今天在上姐的直播间才有优惠,好的,现在留言刷起来,回覆『小上大推口红十色』,待会截图前五名宝宝可得折扣三百元的折价券,现领现用。」 现场直播通常与线上连线有延迟讯息的情形,等待十秒鐘,莫柊花举起手机,对准另一支手机的镜头,「我喊五秒截图喔!」 「好,五、四、三……恭喜这几位宝宝,记得直播结束到后台私讯客服领折价券。」莫柊花抽完折价券获奖者,留言板瞬间出现暴动,大家狂贴「敲碗初恋故事」字眼,弹幕多到看不清莫柊花的身影。 「好的好的,宝宝们别激动,我记得跟你们的承诺,我会说的。」莫柊花喝了一口水,「初恋不一定要交往,才是真的恋爱吧?单恋也该算在里面,我记得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时期的莫柊花在班级里很普通,表现不是特别坏,也不是特别出色的那种,成绩排名中间,有一、两个常聚在一块的朋友。 莫柊花以前觉得「恋爱」是离她很遥远的事,却意外在体育课时,喜欢隔壁班带她去保健室的男生。 他们高中体育课是两个班一起办活动,篮球、排球或羽球比赛,可以跟隔壁班交流,同学们的情绪非常兴奋。碰巧那天莫柊花的姨妈来访,她身体不适,坐在一旁看大家运动。结果天外飞来一颗排球,正中她的额头,她吓到晕过去。 后来,听说是隔壁班一个男同学把她公主抱,带去保健室找老师帮忙,让她躺病床休息,下节课开始前,她无事回到班上。不过她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大家因为怕说出这件事会被导师骂,所以闭口不多谈。 可是她有阵子会梦到当时的事故,那位男生的面容依稀刻在脑海,但很模糊,他的眼睛揉成一团马赛克,鼻子笔挺,嘴巴厚度适中,皮肤有些黝黑,身材大概算是粗壮。 「真的记不得,但更怪的是我的心情,以前想起他的样子,还有抱住我的力道,我会心跳加速,很想多了解对方,对他產生很多少女幻想。」莫柊花试图做出愉快的神情,反倒显得有些勉强,「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回想初恋,我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在作梦,毕竟我连对方是谁也不太晓得。」 「你们说会不会是我记错?也许吧,反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大概记忆有些错乱,但初恋是那么梦幻,像热气球,我们会不断给予很多想像。」 「热气球越飞越高,越来越远,回盪在我们的记忆深处。」莫柊花试图将「初恋」的感觉描述得很美,且难以捉摸,就像小王子照顾他那任性又可爱的玫瑰。 【直播间留言】 双木林:真没意思,我还以为故事会很激烈,想不到小上姐姐那么纯情。 我是小上的甜心:想当小上的梦中情人,我去id(〃'▽'〃) 快上我:哥哥姐姐们,口号刷起来,是「上姐初恋故事好可爱」! 双木林:小上姐姐谈过真正的恋爱吗?不是这种记忆不明的。 小上的爱情保镖一号:超纲了,粉丝会禁止乘员询问任何小上的情史。 小上的爱情保镖二号:小上的爱情属私生活,请粉丝关注链接商品,勿过度了解直播主。 铜钱串串烧:上子,看看我(〃'▽'〃) 我才是初恋:谢谢分享我们的故事。 「谢谢各位宝宝,新来的朋友记得关注直播间,今天的十个链接全上线,大家好好带货啊!理智购物,钱要花在刀口上,直播到此结束,我是你们的小上,大家晚安。」 莫柊花关掉所有设备,切断网路连线。她趴在桌面,彷彿失去电力,疲惫说:「需要来点阿茂……快掛了……」 她点开阿茂的网路歌手频道,点开音乐餐厅live版的lt;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gt;,方昕懋穿了白色衬衫,外表清新,坐在高脚凳弹木吉他歌唱。 「要是承认这个爱,会失去自己的形状;你说不怕我的爱,幻化成泡沫也无妨--」 他的眼神每次在这首歌呈现的情感都不太一样。她想对方当下唱歌时的心境不大相同,音色传达的情绪有时是说一个忘不了的往事,有时是对爱恋对象的最后歌颂,使她容易带入自己的现实生活。 「如果能得到谁那么深情的告白,我应该会很高兴。」莫柊花完成直播,收拾桌面的物品,换回原来的素顏模样。 她低头看手錶,发现时间尚早,便去冰箱抓一瓶台啤,直往顶楼衝。打开大门那一刻,凉风灌入室内,捲起她的发丝,天女散花那般绽放。 「真舒服。」 她想,这真是一个适合饮酒的夜晚。 -- 钱要花在刀口上_4 *** 莫柊花坐沙发翘起长腿,抱着酒瓶,仰看夜空。她回想今早所见的修罗场,若退一万步看待这件事,她会觉得方昕懋和萧瑞芮很般配。 「是啊,我到底算哪根葱?」她自嘲道:「比年龄、气质和外貌,我全部掛零,就算画浓妆,整出一张完美的脸蛋,对方要是喜欢这种,我岂不是每天累死自己,要过着早上四点起床化妆的生活,我才不要。」 「什么不要?阿花……」一双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大手盖住莫柊花的双目,脸还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在我眼里,你已经很完美,不用上妆,你的年龄和气质都恰到好处,比起那些萌妹子,我更喜欢和我年龄相符的人。」 「穆冷杉,你又要捉弄我吗?拜託你,现在别来惹我。」她想扯开他的手,他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拥抱,她根本无处可逃。 穆冷杉本来在楼顶製作这次十月木雕艺术展的作品,听到有人发酒疯,循声一看,果不其然是天天心情不好的莫柊花。她浑身酒气,像浸泡在红酒里的樱桃,感觉放下平时对他人的防备。 他靠在她的肩窝,「不是,我只是想好好安慰你,情绪不好的时候,有些人喜欢说话,有些人喜欢运动,你是属于哪一种?」 莫柊花没发现他坐到身旁,两人贴得很近,对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部线条。她选择沉默以对,观察他接下来的动静。 「不说话,我当你想要运动。」穆冷杉将她抱起来,眼下的女子体重很轻,他掐着她的腰肉,「你有没有正常吃饭?上班族应该三餐正常,应酬多吃好料之类。」 「你想太多,快放我下来。」莫柊花拍打他厚实的胸膛,但她的手过于太诚实,后来乾脆不打,作势吃起他的豆腐,在他的胸口到处摸索,「你身材挺好,很耐打。」 「这是网友常说的『傲娇』属性吗?嘴上说不要,下一秒覬覦我的身体。」 「遇到猛男的机率很小,我要多珍惜。」况且这姿势令她感到怀念,开直播说的初恋故事,记得那时面容模糊的男同学也是这么抱着她。 当他们互懟时,周遭的风向改变了。一道黑影乘风飞逝,他们听到呼啸而过的声响。莫柊花有些害怕搂住穆冷杉,「你有听见什么吗?」 「这边靠海,风速渐渐变强很正常的。」他拍了拍她的后脑杓,安抚她的紧张,「要去我房间续摊吗?我们之前那么无话不说。」 「我啥时什么都让你知道了?」莫柊花可不想承认跟他的任何关係,她总认为眼前这名男子的雄性激素太强,各方面来说有些危险。 「我们明明赤裸裸坦诚相见几次。」 「全是意外,我不是说,醒来就要遗忘。」 「那我下次会做得更透彻,让你想忘也忘不了。」穆冷杉勾起得意的嘴角,「很少有女人跟我过夜完,会把我一脚踢开。」 「有,我是特例。」莫柊花又开始挣扎,想从他的温柔乡逃跑,可是没一会儿她无力抵抗,「早知道平时要多运动,晚上会比较有力气。」 「你晚上为何想有更多力气?阿花,这怎么听都像是你邀请我。」穆冷杉低头率先亲了她的脸颊,「我不能在你的考虑范围吗?」 「我不知道。」她庆幸夜色掩饰脸上的嫣红,身体也变得滚烫,酒精似乎加倍沸腾体内的血液,汗珠延她的额头滑落,「你的手抱那么久,不会累吗?」 「很累,但你要同意,我才会进行下一步。」 穆冷杉说完这句话,莫柊花搂得更深,贴向他的颈部,睥见后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獼猴,覬覦她放在桌面的食物。大大小小的眼珠直盯他们不放,几隻在他们脚边徘徊。 她再也不犹豫,说道:「去你的房间吧!那些猴子快打过来了。」 「遵命,我的女王。」 穆冷杉远远望向他製作到一半的作品,目前没做任何雕刻,放在顶楼应该没事,不过他的身体有事,快禁不住她的诱惑。 一进门,连锁也没上紧,他便将她压到墙面,封住她充满酒香的唇瓣,猛然探入舌根,轻抚她的上顎,让她没有换气的空间,表情自然变得甜美诱人,他用暴力征服那些坏脾气,积极入侵她灵魂的深处。 「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时候的你吗?」他抱着她躺到柔软的床,慢慢褪去彼此身上碍事的衣服,他靠向她的侧脸说:「你喝酒的时候,特别性感、真诚。」 「流氓……」莫柊花点头,伸手环抱他,「早上我可晚点上班……」 「身体果然比本人诚实,这就想要了?我会好好让你记得我是谁。」穆冷杉的上半身特别迷人,她喜欢直视那训练有素的厚实胸膛、八块肌和腰线,还有她不得不认同对方的床技,能让她忘记现实有多辛苦。 如果说,阿茂的歌声是糖果,那么穆冷杉这个人是毒药。她沉溺于他的温度时,隔天通常会带着一丝罪恶感下楼,毕竟他们不是恋人,只是炮友。 「你分什么神?」穆冷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动起腰部,他的双手与她十指相扣。她抿紧下唇,感受她的身体涌入强劲的力量,她倒抽一息,断断续续回覆:「我……我在闻你……房间的……唔嗯……味道……」 「木头香气吗?应该还混了一些防水漆的味道。」穆冷杉的身上出汗,他把瀏海往后梳,让她忍不住向他撒娇,闭眼说道:「你过来一点。」 「阿茂,阿茂,阿茂,我喜欢你。」 「你告白错人了,我是穆冷杉。」 「阿茂,再深一点,深一点,姐姐不怕痛。」 「马的!」 「阿茂……」她松开一边相扣的手,抵住他的下巴,方便他们亲吻。灯来不及调暗,他们盯着彼此滚烫的双颊,换了姿势再次相叠,像正负极相互吸引彼此,难以分离。 他们做很多次填补寂寞的事,这份爱反而越来越空洞,无处可发洩。他们终究明白心中的情感不属于彼此。 于喧嚣之夜,他解放身体储藏的压力,她嘴里则叨唸一个名字,他们接触的肉体是彼此理想的代餐。 *** 樟木独特的香气。 柠檬洗发水。 漆味和男人汗臭。 「好臭。」莫柊花一早嗅着不熟悉的气味醒来,意识迷糊地揉眼,待她看清楚前方后,发现是一面秀色可餐的坦克胸肌,满是刮花的指印和齿痕,这才想起来他俩昨晚战斗力多十足。 她赶紧下床,换回昨夜的衣服,躡手躡脚出房门。她慌张地下楼,回自己房间前,正巧遇到买好早餐的方昕懋。 「姐子,现在还不到七点,你真早起床。」方昕懋瞧她的视线有些怪异。 她假装镇定说:「是啊,早上要开会,我刚起床去顶楼做瑜珈,每天要保持好身材。」 「这样啊!辛苦了。」他也没打算继续问,只想快点回房休息。 莫柊花进房锁门,蹲在门边,面朝下趴在双膝,很怕方昕懋误会她,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错事。 那就装做啥事也没发生,醒来便忘记昨夜的情事,该有多好?她掏出手机,反照自己的脸,发现胸口被种了许多草莓。 「真是服了。」她哀嚎道,正盘算如何用遮瑕膏盖住那些标记。 能遮住最好,不能遮也罢--毕竟大人很擅长说谎,大家谁不是在那张面具底下过活。 -- 猴子大王与特工队_1 宋翎清熬过两个礼拜工作的忙碌,比之前更习惯上班早起和高雄的炎热,她无法忍耐的大概是,每晚猴子们跑来敲打窗户的声音。 萧瑞芮贴公告在玄关墙面,叮嘱大家:最近防猴特工队要开始组团,以两人一组为单位巡逻房子周遭,每年到快入秋时,獼猴要提早为冬天储备粮食,他们的活动范围会扩大,尽可能收集各式各样的食物。 附近很多猴子入侵民宅或学校的消息,之前新闻还播过猴子在办公的模样,虽然牠们外表很可爱,但也很令人他头疼。萧瑞芮种在顶楼的植物还不知不觉秃了一块,莫柊花亦是苦主,她留下的酒瓶和小菜,隔天整组消失,更别提穆冷杉雕刻作品的木板被牠们用来磨指甲。 今天他们利用假日在萧瑞芮的房间开早餐派对,叫来蓝蓝路的餐点,难得大家放假不用烦工作,每个人看起来很有馀裕。在外送抵达时,他们全员出动护送餐点至屋内。或许是鸡块和满福堡太香,几隻猴子已来到门前溜达。 「穆冷杉,你像之前画个什么大怪物,吓跑牠们行不行?」莫柊花毫不忌口吃着一年一次的炸薯条,露出幸福升天的神情,吸吮沾了盐巴和炸粉的指头,感叹道:「人活着,是为了这一刻存在。」 「阿花太夸张了吧?」方昕懋盘腿坐在椅子,大口嗑着鸡块,其实他也是一年一次吃蓝蓝路,为了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他饮食尽量清淡为主,还要控制体重,多锻鍊身材,还有保养皮肤。 「阿茂你才是,哪有人吃鸡块吃到哭,不过我能懂速食对我们来说,有太多罪恶感了。」莫柊花趁机握住他的手,「今天一起放纵吧!开心这一回,明天继续魔鬼训练。」 「嗯,我可以推荐你附近公园好运动的场所,不然平时工作忙,不一定能抽空健身。」方昕懋回握她的手,真诚说道。 她倒是别有用心,积极问:「要不乾脆一起去慢跑?我可配合你的时间。」 「好哇!一起去,其他人想练身体的,都来吧!」他眼里闪烁星光,望向坐在身旁的穆冷杉,问道:「大叔要跟吗?」 「我的身材管理密码不给任何人知道。」穆冷杉慢慢捲起他的袖子,得意地说:「你见过那么体格健美的大叔吗?不如喊声『哥』,我会更开心。」 「不要,叫『哥』太那个啥了。」方昕懋低头吃着他的早餐,看着在线吃瓜主,说道:「萧萧姐,我们进入主题吧?抱歉,我们几个话题扯远。」 萧瑞芮那对精明的眼眸,似乎渗透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係,回覆道:「没事儿,说起来我们有两男三女,怎样配都不对,所以这次我当总指挥,不瞎搅和,而且……」 「我们这次有什么福利吗?」穆冷杉吃饱喝足,以贵妇横躺姿态休息,完全把此处当成他家看待。 「组队进行任务到中秋节前。」萧瑞芮掏出几张票券,「累积越多积分者,大奖可得到一人两张的西餐全额券,二奖是双人电影票,参加奖是一杯手摇饮还不错吧!去年还没有参加奖,是看在小清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活动,我加码上去。」 「芮芮,既然小清初次参加,奖品应该更好吧?比如大奖能住高级饭店一晚!二奖西餐,参加奖才是电影票,我们去年的奖赏跟这次差不多。」穆冷杉提议道,目前参加最多次防猴特工队的元老应该是他,因为萧瑞芮通常远端监控大家居多。 莫柊花举着薯条,支持他的建议,喊道:「好耶!虽然春天时我参加过一次,但奖品真的比想像中还好,这次猴子数量比较多,奖项要更大会比较合理,毕竟我们通通是志愿役。」 方昕懋刻意摆出弱小无助的神情,「萧萧姐,拜託,这样大家做事会更快乐,小清也是那么觉得吧?」 宋翎清边吃边发呆,过了好几秒,他的说话声终于进入她的耳内,她进行一番思考,相隔半晌才回话,语速如树懒,说道:「啊,嗯嗯,很好,你们决定即可,我没什么意见。」 「当作你同意了,看吧!萧萧姐,我们非常需要你谋多一点福利。」方昕懋搂住萧瑞芮的手臂,「姐子,答应我们嘛!」 「我思考一下。」萧瑞芮环顾每个人的眼神,莫柊花对她有某种敌意,手中的薯条好比敌人,将他们折成两断塞入嘴内,再上扬嘴角,给人气势高一等的感受。 可萧瑞芮不是吃草长大,面对磁场强大的人,她压根没在怕。她回覆莫柊花的眼神,像两隻母老虎隔空斗智,坐在一旁的宋翎清感应到两人有些不太对劲,她紧张地望着两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翎清见过那种眼神。曾经她认识的女生们喜欢相互比较,如外貌、衣服品牌、鞋子新旧、恋爱或成绩。只要能分出输赢或高低,她们总有办法来一场较量。她熟悉的那位朋友倒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而被欺负得很惨。 萧瑞芮笑瞇瞇放开方昕懋的手臂,爽快地说:「好吧!按照你们说的,等烤肉大会实现你们刚刚许的愿望,房租也要按时缴交。」 「最爱萧房东。」莫柊花比了一个大爱心送她,其他人则高喊「萧萧姐万岁」。 「该找组员了,好的帮手很重要。」穆冷杉瞧了莫柊花一眼,对方马上回以拳头示警,要他别太超过。 萧瑞芮早安排好一个简单的小游戏,帮大家分组,「有的,稍等啊!我需要乾净的桌面来佈置。」 接着,他们收拾桌面早餐的包装纸,萧瑞芮现场写了全员名字的籤,捲成菸管的形状,再仍进废弃的纸杯。萧瑞芮晃动籤筒,让纸卷的位置变得更零散。 「其实我们可以不用费劲做籤,线上蛮多抽籤app,可是不直接实体抽,很没仪式感,这样也比较有趣。」她放在桌面,除了宋翎清之外,大家皆期待抽组员。 莫柊花越过萧瑞芮,坐到宋翎清身边关心她,「开心点,我以前租屋处没那么多好玩的事,跟其他房客也没啥互动,这里施行的是sharehouse(共居公寓)的概念。」 宋翎清点头回应,莫柊花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芮芮,不如第一支籤让小清来抽?」 -- 猴子大王与特工队_2 「正有此打算。」萧瑞芮跟着拍宋翎清的背,要她快点振作起来,「来这边只能想我们,还是你早餐没吃够?我们能多订一些点心。」 「很够,我抽囉!」宋翎清水灵的大眼看向他们,对抽籤这回事毫不迟疑,抽完便打开分享,「是跟阿花一组。」 「剩下的人自成一组,也不用抽了吧!」穆冷杉拿了一张形状相同的白纸,写下「萧瑞芮」的大名,「下礼拜抽籤,你也得参加。」 「我还要筹办中秋烤肉大会,想累死我呀!」萧瑞芮仍把纸张捲起来,放入籤筒,「希望最后大奖是我得到,这样才不会亏本。」 「萧萧姐,这次游戏规则怎么订?」方昕懋的手肘搭在穆冷杉的肩膀,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对方要取得好的积分,「大叔,我们赢定了。」 萧瑞芮从书桌取出一张壁报,「这是我这个礼拜的心血,你们美丽的房东超级无敌认真管理这间屋子和房客的大小事。」 「芮芮要是把这心思花在交男友会更好。」穆冷杉嘲讽道。 方昕懋捏了他的手臂,「先听她说。」 「阿茂真挺我家妹妹。」他挑眉,一副有意要将他俩撮合在一起的样子。 「我跟萧萧姐是朋友而已,专心听她说啦!」方昕懋低声说道,对穆冷杉的话有些在意。 萧瑞芮瞪着说话不经大脑的穆冷杉,对方读到她认真生气的情绪,倒是真的闭上嘴,让她继续说明游戏规则,「防猴特工队是为了笼络大家的感情,顺便想办法抵挡猴子,虽然这一带是他们栖息地,但我们也要生活,不能让牠们一直干扰作息或有抢食行为,于是制定这个活动,找大家共同完成,尤其这一两个月。」 见大家认同她的说话,她接续说:「我知道这次奖品很好,有些规则请务必遵守,被我们几个发现,就终止活动。规则如禁止伤害或攻击猴子,禁止餵食及给牠们人类的食物,不可跑去柴山破坏牠们的栖息地,我们能做的是用声音或立牌吓唬牠们。」 「知道。」穆冷杉率先喊话,其他人跟在后头附和。 「谢谢大家配合,关于积分算法,这栋屋子外围有设很多监视器,一个礼拜后看影片共同开会评分,如果最后大家判定是有效的防护,五人每人一票,一组最高五分,第一週先不要把我算进去。」她不想让游戏规则太复杂,否则大家失去组队乐趣,「这样的规定比之前严谨,同队和个人积分相同,大家有跟上吗?」 「总结,如果a队获得五分,我第一週有五分,下週换组得三分,等于我个人积分有八分,我没算错吧?」莫柊花脑子动很快,「的确会比春天那时公平,这次活动时间拉长,比较能看出分数变化。」 萧瑞芮在五月订活动内容时,找大家谈过,在场的人已对游戏有初步了解,「有人对规则有疑问吗?」 宋翎清慢慢抬头与萧瑞芮对视,小声说:「可以。」 「小清可以,大家绝对可。」萧瑞芮轻拍她的肩,凑近说:「我发现你很像《动物方程式》的树懒,动作延迟好几秒,却还是跟得上大家。」 这是褒,还是贬?宋翎清的瞳孔慌乱震动,那些话烫伤她的耳根,使她不停拉耳朵,企图灭火降温。 「你害羞了?」莫柊花的手肘推了一下她的手臂,「儘管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吧!生活会比较不无聊。」 「好的。」宋翎清从第一天来到这套房生活,埋在心中的问题没有少过。她常想:亲爱的云,这样真的好吗?跟陌生房客当朋友,房东还规划奇怪的活动,这样真的好吗? 宋翎清心中的正反方每天玩堆堆乐,那些问题如积木,一层一层往上积累,形成一个巨大的摩天大楼。等哪天倒塌,那些积木会把她压成汉堡排吧?她光想像画面,晚上足以失眠。 萧瑞芮勾住宋翎清的手,想到另一个立即能执行的团体活动,「你们今天晚上有什么事情吗?我想用白墙来个电影之夜,记得叔叔之前买了一个投影机,放在仓库,很久没使用。」 「确定还能使用吗?」穆冷杉伸一个懒腰,向后仰头时,发现萧瑞芮房间外的阳台,有几隻猴子趴在玻璃窗,窥探内部的一举一动。他面无表情把身体摆回正向,悄然走去拉紧窗帘,「外面阳光太大,室内暗一些也比较凉,呵呵呵呵。」 「外面有什么吧?」方昕懋跑去拉开窗帘的小缝,瞧了一眼便往后退,「真的,可能外头太热,我看成有很多影子叠在一块儿。」 「我早就知道外面有什么了。」萧瑞芮拉开窗帘,「要是山里有足够的食物,牠们也不用到处跑。」 「真希望能为牠们做些好事。」莫柊花皱眉头苦笑,「可能等人类灭完,栖息地恢復,牠们才不会受到建筑物侵扰。」 「那不简单,再说,獼猴到处跑,是见怪不怪的事。」穆冷杉翘脚又搔头说道,接着他耐不住性子站起来,自顾自走回房间。 方昕懋跟在后头,「喂,大叔,我们不先讨论作战计画吗?」 「随你便,我手太痒,去雕刻作品。」穆冷杉的步伐很快,他的声音由上传下来,非常宏亮。 方昕懋连奔带跑衝到他房间,语气听来很愉快,「大叔,你门没关,我进来囉!」 *** 人身上都有一种特质,能够大概判断对方喜欢的是同性或异性。宋翎清今天难得用上自己的雷达,感应与她一样情形的同胞,更察觉到方昕懋的事情,不是只有她知晓,排除穆冷杉那位大块头,她想大家在方昕懋莫名献殷勤时,注意到他的秘密了。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莫柊花绝对是第一个打破冷空气的人,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暗恋并非隐瞒很深,倒是眾所周知。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不想承认方昕懋有喜欢的对象,更别提他喜欢的那个对象曾跟她渡过数次激情的夜晚。 -- 猴子大王与特工队_3 萧瑞芮做了两个有相同指印的纸卷。她笑盈盈抱住宋翎清,摸对方那头打结的发丝,「你很乖,我没跟你说那么多,还照我的剧本走,你果然很有潜力,当我朋友的潜力。」 「萧房东,你没对我说实话!」莫柊花咬牙切齿说道:「说真的,阿茂喜欢谁,我不干涉,我暗恋谁,也不是你们说了算,重点是阿茂跟你知道,却不跟我说,害我像个苍蝇缠住他,太傻了。」 「我不说,自然有我的原因啊!而且,阿茂也没说太多个人资讯,是我自己观察来的。」萧瑞芮的食指与中指摆在背后交叉,嘴角依然上扬。宋翎清睥见她的动作,头撇向一旁,不想插手她们之间的事。 萧瑞芮挤开宋翎清,贴在莫柊花身边,勾住她的手,「阿花姐姐,我跟你说,上次我去阿茂房间,只是朋友关係,真的,我常找他聊叔叔对我的看法,有些想法男女大不同,跟他聊完,我会继续攻略叔叔。」 「别随便叫我『姐姐』,我一下子吸收太多资讯,无法负荷,先回房休息。」莫柊花抽走她的手臂,扶额离开现场。 剩下宋翎清仍陪伴萧瑞芮,她一脸阴沉,嘴角像是左右两边悬着巨石,表情垮到吓坏住在地底三万呎的居民。 萧瑞芮伸手抬起她的嘴角,「你怎没跟着回房?你真奇怪,要是不想参加聚会,应该趁着刚刚几次空档离开。」 「我没说不想参加。」宋翎清握住萧瑞芮的手腕,几度让她想起眼前的女子,身形瘦弱,像离她远去的云,无法触碰,否则会如烟雾消散,再也见不到面。 宋翎清放下萧瑞芮的手,躺向另一端,整个身体蜷缩一团,她闭眼,不想说话,也不愿离开此处。她老是担心萧瑞芮会出事,因为对方常使她联想到梦魘反覆发生的事--梦中做了多次实验,验证关于物体自高处坠落的结果。 宋翎清听见耳边有铁珠弹至地面的清脆声响,接着是各式各样的厨房铁器,妈妈在厨房拿菜刀切水果,爸爸手持计算机结杂货店的帐,晚上他们会把铁门拽下,吭噹一声总能吓醒在楼上打瞌睡的她。 眨眼间,她来到教学大楼,不知道是哪堂课做实验,老师要大家从顶楼扔番茄,要记录手中的表格,研究物品自由落体的速度、重力,以及当时顶楼的风速。 云老神在在抽走宋翎清的作业,音色含糊地说:「你一定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不是你,当然不明白,可是你能跟我说啊!我是你最亲近的人,为何不求救?」这是宋翎清一直想对云说的话。 眼前的她和平时的梦境不同,如一台坏掉的黑胶唱片盘,无妨读清音轨路之的内容,她的声音停留在指针,刮了几次还是过不去,她跳针似的重覆话语。 大楼的屋顶莫名多了一片乌云,剎那间雷电交加,宋翎清赶紧抱住云,想往室内避雨,她站在边缘喃喃说着方才的话,便一跃而下。 「不要、不要啊啊啊--」宋翎清伸手向前抓,她睁开眼,手里紧握的是萧瑞芮的裙角。 萧瑞芮倒了一杯温开水,轻拍她的肩膀,「你做恶梦?刚刚你说了很多梦话,我摇不醒你。」 宋翎清捧着那杯水,神情呆滞,她的动作常慢了很多步才有所回应。她小口饮用杯水,直视摇晃的水面,好似水中有其他生物悠游。 宋翎清凝望杯水一会儿,萧瑞芮见她闭口不谈,便继续把专注力放在电视,古典配乐正预告一场贵族的婚礼,巧妙的是女方已有心上人,并决定相约森林私奔。画质有些老旧,是一部老片,萧瑞芮却看得很投入。 「这是哪部电影?」宋翎清胆怯询问,她放下那杯水,一同欣赏电影。她记得是某位大文豪的作品,虽然没很多电影改编,但歌剧、音乐剧这类似乎挺多。 「莎士比亚的,可能你会觉得老掉牙,不过叔叔跟我说,如果不知道一些经典作品,出去商谈时,若客户邀请我们去看表演,多少知道剧情,比较容易跟对方聊起来。」 「他的话,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暴风雨》、《第十二夜》,还说《仲夏夜之梦》?」宋翎清有空会读蛮多书,对她的写作也有帮助。 萧瑞芮惊讶地望向她,「猜对了,是《仲夏夜之梦》,你不觉得剧情和我们很像吗?」 「不像,这故事都是调皮的精灵造成,不然里面的仙后怎会喜欢丑陋的驴,其他人也是,有自己的cp,还抢别人的。」 萧瑞芮摩娑下巴,「有意思,而且你很会说话,平常多跟我们说一些,大家当朋友,挺好的。」 「我知道,你们很好。」宋翎清抱住她的膝盖,「我怕一开口,气氛会变得很差,所以尽量不说话的。」 「你看他们那三人很会说话吗?」 「好像没有。」宋翎清老实回答。 「你就放心跟我们说话,别想太多。」 「我会的。」宋翎清的确会想很多。写小说的人似乎都有想太多的毛病,因为他们会对一件事情能无限延伸,比如衣橱能通往魔法世界,他们此刻坐着的沙发可飞到天上,或者电视人物穿越萤幕跑到他们面前跳舞。不过,她最想记录的是,曾经居住这片土地的人的故事。 萧瑞芮也学她捧膝盖,「那你现在陪我看电影。」 「喔,好的。」宋翎清滑手机找这部电影的年份,「原来是1999年版,演仙后那位当时年轻很多。」 「现在她仍保养很好,真不知道这些女明星花多少功夫保养脸。」萧瑞芮轻抚自己的脸,「你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而已你可以跟我说你几年出生」 「电影年份1999。」 「欸,跟我一样,月份跟日期呢?」 「12月24日。」 「太巧了吧!」 「怎说?」 「我圣诞节那天出生的,神不神奇?意不意外?」 「还好。」宋翎清反应冷淡,她们生日差一天,儘管在这不同生活范围,两个独立灵魂要发生此事,概率微乎其微。 -- 猴子大王与特工队_4 萧瑞芮搂住宋翎清,嘴巴像是用软糖做的弯成弧形,说话很甜,「小清是我的姐姐,以后就喊你『姐』,阿花也是姐,但我跟她年纪有落差,那个人和大叔比较社会化。」 「说话比较成熟?」她不明白,因为他们仍像学生时期那么挥霍热血。她记得「社会化」是形容一群进入社会工作的人,比较能处事圆融。 萧瑞芮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三楼发出猫叫声和床铺震动嘎吱作响。」 「你去听那个干嘛?」她向后退跟对方拉开距离,颈部一阵滚烫往上窜,那份害羞快要火山爆发。 「我们是大人,知道那档事。」萧瑞芮窃笑道:「我本来想警告他们半夜超过一点不准吵闹。」 「你怎改变想法了?」 「看看我们这几人最后会组成真情侣。」 宋翎清不自在地搔着后颈,「我要准备回房,你明天再跟我说电影结局。」 「不要,你就陪我看完,再一小时。」萧瑞芮勾着她的手,「抱歉啊,我说话比较直接,是不是造成你的困扰?」 「倒没有……」 「小清,你人真好。」 「没有没有,没你说的那么好。」宋翎清又坐回去位置,她一直来回咀嚼萧瑞芮话中的意思,这举动宛如《仲夏夜之梦》的鬼灵精会做的事,悄悄将花汁滴在眼下这几名男女的眼皮,待他们从沉睡甦醒,会喜欢第一眼看见的人。 宋翎清有时会这么想,萧瑞芮比起故事中的仙后,她更像被巫婆关在城堡里的长发公主,每天待在高塔很孤单,于是想了一堆活动找他们实现,把他们的日常当成娱乐,作为她自己的生活重心。 宋翎清陪萧瑞芮看电影,对方居然看到打盹,头前后左右晃动,她为了撑到结局,捏起脸颊,拍打大腿,最后不争气地躺在宋翎清的腿上,睡得很香。 结果电影是宋翎清看到结局,整体剧情比较多衝突在私奔和爱错人的过程,况且这是一部喜剧,结尾没那么难猜。 她耸了耸肩,活动筋骨,唯一动不了的是她的大腿。萧瑞芮睡得很沉,让人不忍心挪动双腿而吵醒人儿。 「瑞芮安静不说话,比较有气质。」宋翎清用近乎气音的声调默默说这句话。 宋翎清本以为萧瑞芮没听到内容,剎那间她那一对眼睁开,回覆道:「我一直都有。」 她起身,双手向上伸展,「我睡很久吗?」 「你一直睡到电影结束。」宋翎清终于能起身回房,她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脚都麻了,挺直身子时,差点向前扑倒,面露难色说:「还有,我先走囉!」 「你不跟我说,电影结局是什么吗?小气清。」 「明天再说。」语毕,她直衝门外,随后听见她进自己房间的关门声。 萧瑞芮嘟嚷着说:「嘁,小气清溜得挺快。」 可是萧瑞瑞的表情并不生气,而是一种披上羊皮的狼,咧嘴訕笑,心想眼前有一隻美味的羔羊正步步落入她的巢穴。 改天心情好,一把吃了她。萧瑞芮舔着乾涩的唇瓣,跑去冰箱取出一颗冰块含在口中,回味宋翎清羞赧的脸庞,不禁嘴角又上扬,耽溺于凉爽与幸福间的极点。 *** 宋翎清一脸木然地望向停止前行的时鐘,任室内温度再高,她也没任何反应,她的时间彷彿停留在方才萧瑞芮的房间,鼻子还能闻到花香味,是隔壁邻近身上的气息,对方娃娃似捲翘睫毛,看起来能拿来弹琴。 手机的通讯软体倒是破坏这一切的寧静美,频繁发出叮铃声,让她不得不去注意聊天室的讯息。 【青春大家庭群组】 阿茂:酒店,我们赢定了!明天我们会上工,先弄先赢╮(‵▽′)╭ 杉杉:对了,仓库的东西是先拿先赢喔!阿花,再不抢,剩下工具很少了哈哈哈哈哈哈(挖鼻孔贴图)~ 钱要花在刀口上:@宋翎清上来!我们去寻宝,不能让那两个臭猴王得第一ヽ(`д′)ノ 宋翎清:好的。 钱要花在刀口上:@宋翎清三楼仓库。 宋翎清:好! 她刚敲完那个字,急忙锁门,一步跨三阶楼梯,紧张到忘记他们有电梯,等爬到302号房,浑身冒汗,气喘吁吁,累摊在栏杆。 莫柊花的情绪似乎恢復正常。她拉着宋翎清的手臂,「走,前一队进去偷看里面的冷气,我们走出去得记得关,不然公共水电贵松松。」 「好。」宋翎清作为应声虫除了这句话,没别的好说。莫柊花不是一个主动开话题的人,宋翎清亦如此,但她们俩在沉默中相处自然。 进门后,莫柊花打开灯,里面堆了各式奇特的物品,还有节庆留下来的装饰品。她挑她的,宋翎清看自己想看的,气氛一点不尷尬。 「小清,你认为萧房东是怎样的一个人?」莫柊花前面毫无赘述,直接把心中疑问拋出来,「通常女生会互相支持的吧?她竟然帮了阿茂。」 「我还不太了解她。」宋翎清讲话很小声。她怀里抱了一堆会发出噪音的物体,如尖叫鸡、尖叫猪和猴子打鼓娃娃。她想,猴子应该怕这类的玩具。 「她现在是黏着你不放,哪天她玩腻你那烂好人的个性,她说不定把你捉去餵猴子,当储备粮食。」 「你开完笑的。」 「我是半真半假,只能怪你们这些学生党太单纯,没碰过真正的坏人,不会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莫柊花手里抓许多彩带和闪亮的星星饰品,「目前先这样,你选的不错,我们要赢!」 「嗯!」宋翎清用了其他词回应,说话太多,声音有些沙哑,她已经很久没说那么多话。 他们搬物品回各自房间,莫柊花将物品放入纸箱,旋即拍了张照,传至群组。 【青春大家庭群组】 钱要花在刀口上:我跟@宋翎清一定打趴你们! 宋翎清:是! 钱要花在刀口上:你秒回,姐姐真感动,抱一个(???3?)? 杉杉:p 阿茂:p 瑞芮萧:期待明天比赛开始~ -- 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_1 「我经常梦里有你的模样,迷人声音回盪我的左心房,为了上升一个音符的希望,让人心跳噗通跳动更痴狂,想要实现双向奔赴的嚮往--」方昕懋闭眼深情唱道,手弹吉他,观眾各个投入他极具感染力的声音与演奏。 六月初,歌唱社傍晚在校园举办成果发表,舞台微弱的灯光从两侧照明,观眾坐在塑胶椅围绕四周,近距离欣赏社团表演。许多女孩坐在前排,等他演唱完,她们疯狂尖叫,连男粉丝也大声叫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手背擦去额头的汗,调整麦克风,说道:「谢谢大家,我的部分演唱完了,接下来会由学长姐接手,希望大家可渡过一个快乐的歌唱社成发之夜。」 「社长谦虚了!我们能再听一首自创曲吗?」底下的粉丝勇敢询问。 他面露难色,瞧了大三、大四学长姐一眼,他们催促他下台,顶多让他再表现三分鐘,于是按观眾要求,他直接唱了副歌,「你说音色曼妙连嫦娥驻足聆听,连今晚月色也沉醉你的美,沉醉你的美。」 「没了,加上我说话的时间不多不少,如果大家想继续听,欢迎到我的频道,请大家记得我叫『阿茂』,谢谢。」他抱起吉他,匆忙下场,其他社员拍了拍他的肩膀,接力演唱。 活动大约晚上九点前结束,社团成员负责善后,处理到东西归位,才算活动正式结束,离开校园已是深夜,大家准备到ktv庆功。 社长要成员随机抽钥匙,每个人的表亲明显有诈,传闻中暗恋他的学妹果不其然抽到方昕懋的后座车票。他拿回钥匙时,跟她站在一块儿,她那副明显写着「今天一定要拿下你」的表情,令他更保持距离。 为什么这世间有着一定的男女绝配定律?方昕懋骑车时,忍住不把后座乘客甩开的衝动,保持理性到目的地。学妹下车时,故意拐了一脚,扑到他怀里,娇声说:「抱歉,今天没什么坐椅子,有点腿软。」 「辛苦了,等下要好好看前方走路。」方昕懋掛好安全帽,和学妹一同走进店内,大伙们多半到齐。 他俩踏入门口,其他人起哄说:「哇,气氛不太一样,小可爱要好好把握机会喔!」 「我会的,而且阿茂学长一路很照顾我,有很多想感谢他的事。」学妹刻意勾住他的手臂,说话时不时往他的大腿或肩膀轻拍,对他发送好感信号。 社团庆功宴准备在ktv待一整夜,有人晚上没唱够,继续在包厢点播,有人肚子很饿,桌面已经摆了满满的食物。方昕懋只觉得口乾舌燥,为了省回家车钱,他只喝无酒精的饮料。 他啜饮冰茶,低头看手机,「青春大家庭」的聊天室晚上很热闹,他们那几个人硬要大热天吃火锅,照片很逗趣,萧瑞芮和她朋友吃太辣,疯狂灌水,莫柊花热到整脸翻红,倒是他的手机偷存很多张穆冷杉的个人照。 照片中的穆冷杉穿白色吊嘎,汗湿透他的背心,胸线和咖啡色的乳首若隐若现,让人產生更多遐想,方昕懋更是看得心头一痒,恨不得立刻衝回去,想尽办法来蹂躪对方过于犯规的身材。这种行为如同隔壁学妹对他做过的事,他那本来看得愉快的表情,渐渐垮了下来。 学妹坐在他身旁,再次勾住他的臂膀,跟他说悄悄话,「要不要等下偷溜?其实我会答应留下来,有一个原因。」 「好。」方昕懋正打算找理由提早回宿舍休息,隔天晚上要去餐厅打工,连续几天日夜颠倒,他的肝会撑不住,而且他很想吃穆冷杉做的宵夜。 趁大家嗨翻天,唱着五月天<派对动物>时,方昕懋跟在学妹藉口出去上厕所,带着包包和吉他偷溜到外头。他立刻被她拉到楼梯间,她双颊殷红,身子向前倾,左右手困住他的行动。 「学、学长。」学妹的声音听来颤抖,握住她的手也差不多如此,这种情况通常是偶像剧告白的名场面。他不等她接话,自己抢先说道:「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什么?我都还没告白呢!」学妹震惊地仰看他,可惜对方完全没打算注视她。 方昕懋扯开她的手腕,「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好好当学长和学妹,社团生活不要那么复杂。」 学妹眼眶湿润,不到三秒便掉泪,哽咽道:「我以为我有机会的,其他人还对我说,阿茂学长喜欢我,原来是假的吗?」 「可能那些人没告诉你实话。」方昕懋耸肩说道:「我喜欢的人向来腰粗腿长,运动神经好,外貌刚烈,肩膀宽,还有……」 「学长,你喜欢女汉子?你描述的人听起来根本不像人,像巨大猩猩吧!」 「大猩猩,的确很像描述他。」 「难道像我这么娇小可爱的女生不好吗?」 「我择偶标准本来就这么高。」 「她在我们学校吗?」 「他是社会人士。」方昕懋语带保留回覆,毕竟他是基佬的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会破坏他在学校和社群平台的形象。 学妹明白人要懂得知难而退,她把双手摆身后,停止流泪,坚强地说:「你很喜欢那个人呢!可是,我没办法祝福你们。」 「我也不期望你能祝福。」方昕懋松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时,她拉住他的手,直往他的脸颊吻了一下,大声喊道:「阿茂学长,我不会放弃的,在你结婚之前,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把你追到手。」 学妹害羞地逃离现场。留下一脸难堪的方昕懋,厌恶地拿湿纸巾擦脸,心想遇到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遇到那样的肉食女,总是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自顾自地设下约定,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方昕懋因为方才那一吻,胃反感难受,他蹲在旁边的水沟,把流质食物全吐乾净,他的身体终于舒服一些,胃还发出怪兽叫声,想把吐出来的食物再补回去。 他拨了一通电话给穆冷杉,「大叔,你们还在吃火锅吗?」 「有,你要来吗?我帮你留最好吃的锅底。」穆冷杉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大大方方,毫不做作,既温暖又贴心,说到他的优点,绝对是一张纸也列不完。 「嗯,我活动结束,马上回去。」 「等你来!欸,大家,臭阿茂要负责吃锅底。」穆冷杉忘记先掛断电话,便着急回头告诉他们这些事。 方昕懋被对方的举动萌得死前活来,他蹲在地板哀嚎,耳根赭红,因为穆冷杉这个大块头完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你不要再那么可爱了,宇宙可爱,全人类第一性感。」他双手合十说道,况且用「可爱」形容一个男人,已经是最高级用词了,他完全同意源自日剧《月薪娇妻》的说法。 可爱万岁啊!方昕懋全身充满能量,终于有力气快点返回宿舍大快朵颐。 -- 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_2 *** 生理时鐘习惯当夜猫子生活,明明到午夜十二点是正常人睡觉时间,方昕懋反倒坐在顶楼,独自喝啤酒,凉风吹来道了一句「晚安」,一隻猴子抱着空酒瓶大字躺桌面,他轻笑了声,继续眺望外头沙沙响的大海。 「今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穆冷杉刚洗完澡,头发仍掛水珠,下半身紧批了一条浴巾,大剌剌在顶楼间晃,想去裁一些木头,隔天比较好刻作品。 方昕懋捂住嘴巴,胆大心细阅览完穆冷杉绝妙的身体,一脸快哭出来地问:「你不去穿衣服吗?大半夜还是会着凉。」 「我们都是男人,有差吗?」穆冷杉坐过去,手搭在方昕懋的肩膀,说道:「有什么心事,说给哥哥听,你出门那会儿很高兴,怎回来变成小忧鬱?」 「我被一个学妹告白。」 「原来,不过你住在这边似乎很常听你说被谁告白,真羡慕,人长得帅又高,不愁人喜欢。」穆冷杉抢走方昕懋手中的啤酒,完全没看他喝的位置,便直接饮用。 这举动就像万枝箭忽然从天而降,把方昕懋的心脏戳成千疮百孔。面对穆冷杉的可爱爆击,他又开了一罐啤酒安抚情绪,试探地说:「你不好奇结果吗?」 「看你反应就知道啦!你肯定不喜欢那个妹子,不然你还会在这喝闷酒?」穆冷杉用力拍他的背,「你有喜欢的人?」 「嗯,可是对方不知道我喜欢他,有很多次想告白,可惜我没有勇气。」 方昕懋紧张地瞧了穆冷杉几眼,深怕心上人茶几他的小心思,谁叫直觉告诉他,对方是直男,难以掰弯,好比这世界有几十亿人,心意能相通的只有一人,更多是单恋和活在自己的世界。 穆冷杉放下酒罐,若有所思,「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单相思很痛苦,不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建议,因为我还不确定我对阿花的感觉。」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方昕懋也放下酒罐,整栋的人都知道寂寞难耐的夜里,301或201号房过得多翻天覆云,激情到住在,202号房听见蛮清楚的嘶咬声,感觉床快撞到从中间裂开那种。 方昕懋形容夸张了,不过墙壁的确不厚,多少能听到活塞运动的声响。他只好戴耳塞睡觉,或尽量多去驻唱工作,就不会对那些噪音过度臆测。 穆冷杉忽然捏着他的脸,「你的脸好红,是不是有听到我跟阿花床战的声音?」 「没有。」他撇头,不想理会穆冷杉的调戏。他一口将啤酒饮尽,捏扁罐身,「为什么你能跟那么多女生发生关係?除了姐子外,你还跟谁交往过?」 「精神跟肉体是分开的喔!你还太小,可能不太懂,肉体的满足跟精神的不太相同,像你的喜欢应该是精神层面,还没发展到肉体。」 这番话将穆冷杉升级成爱情哲学家。方昕懋不太明白,他一直以为肉体跟精神是一起的,所以他有心上人时,对那个人產生很多情欲,只想跟唯一的爱人完成一系列情事。 「我就是不懂。」他趁着有些醉意靠在对方的肩膀,「我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真困难。」 「你到底喜欢哪个妹子?我认识的话,帮你一把。」 「我喜欢的人长得魁梧,有肌肉,皮肤黝黑,散发强烈的荷尔蒙。」他斜看穆冷杉,那傢伙粗旷不羈,下巴长出一排鬍渣也不刮乾净。 方昕懋情不自禁抚摸穆冷杉的下顎,渴望地注视他,对方也了解他心中所想,犹豫是否给回应时,他抢先说:「大叔,是你提『精神与肉体』分开的,我无法,但你可以,把我当成其他人吧!」 穆冷杉用手盖住方昕懋冷不防门凑上来的嘴,「你醉了,酒鬼隔天通常会后悔自己的作为。」 「我不后悔。」他闷声回覆。 「你太纯情,别做傻事。」穆冷杉慢慢松手,「我能帮你圆的梦仅此而已,你别太超过喔!」 「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为何不直接拒绝我?」 「你对我而言,是一个年下的弟弟。」 「管你的,臭大叔。」方昕懋硬是吻了穆冷杉,脑中闪过那学妹对他做过的事,他又何尝不同?他一边流泪,一边深吻对他无任何情感的穆冷杉。 对方的回应很好,方昕懋闭眼感受舌尖酥麻的快感,他的手游走于覬覦很久的肉体,揉着硬邦邦的胸脯,手感特别清奇怪异。 最后,男人的胸摸起来竟能像棉被那般松软…… 怪了。 这是真的吗? 「啊啊啊啊啊!」方昕懋大声尖叫,手里抱着棉被从床上跳起来,他记得凌晨跟穆冷杉喝酒聊天,好像他还借酒发疯,对穆冷杉干了不少好事。 他衝去厕所,望向洗手台镜中的自己,嘴唇有一小个缺口,他慌张地自问自答:「该不会晚上那么清晰的梦是真的?我跟大叔接吻,还摸了他的大奶。」 「真的假的,我跟大叔……啊啊啊!」 「我应该再摸一次确认手感。」方昕懋在厕所花痴尖叫,住在隔壁的莫柊花立刻拍墙壁,骂道:「吵死了,一大清早!」 「抱歉抱歉。」他大声喊道,随后沉浸于回想穆冷杉嘴唇的触感,他忘记两人是谁先探入对方的腔内,更没想过法式接吻时,舌头那么湿滑,能深到喉前,呼吸急促而喘息。 结果方昕懋准备出门时,他再次遇到穆冷杉,那傢伙非但冷静,嘴巴跟他受伤的位置相似,还正常跟他打招呼,不像他那么紧张,连正眼也无法看。 「早,阿茂,你要去上课了?」穆冷杉说话自然,还能提昨天的事情当成笑话,「你以后酒少喝点,大叔的奶子不能乱揉,昨天你搓太大力,现在有点肿。」 「什么大叔,你不是要我喊『哥』?你这笨大叔。」方昕懋跺脚出门,面红耳赤,跑得特别快,心速反倒更难平衡。 -- 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_3 *** 刚刚全是在宋翎清搬进来之前的回忆。 方昕懋过了一阵子回想起那时的事,才注意到那时穆冷杉以大人的身份糊弄他了。他那么真诚面对自己的情感,那傢伙像个胆小鬼夹尾巴逃跑,害怕小冷杉变成弯的。 「我可真要向学妹好好学习她鍥而不捨的伟大精神。」方昕懋喃喃自语,贴着他们那组负责的墙面,是穆冷杉画的猴子怪兽和毛茸茸黑色毛线物体。 穆冷杉凑到他身旁,保持一定的距离,问道:「我听到囉!这次又是哪种类型的学妹啊?」 「我还是喜欢做木工的那位,喜欢快一年,告白过一次,那个人还是不懂。」 「真是罪孽深重呢!你为何对那傢伙执迷不悟?明明你身边有那么多同龄人。」 「你记得有几次你看到我哭,什么都没说,默默去煮泡麵吗?」 「我忘记了。」 「你这狐狸精大叔。」方昕懋捶打他一拳,退到角落,用胶带固定黑毛怪的脚。 儘管他们背对夕阳,炽热的光线照在他们背部,仍带来烧烫感。方昕懋晒了一下午,防晒感觉擦到没用了,好不容易看着红轮滚落海底,稍微缓和无法遮阳之处如手臂、颈部的晒伤。 他回望海面时,感到一阵晕眩,他快要扑倒地面,是穆冷杉接住他,说道:「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吹冷气和喝水。」 「好啊!」方昕懋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不过是去心上人的房间吹冷气,他趴在穆冷杉宽大的背部,开心笑得像一个孩子,还能得偿所愿,按压触感如记忆枕的胸脯。 穆冷杉无奈叹气,问道:「你是不是装病?我看你好了不少。」 「没有,我视线晃得厉害,整个屋子在旋转,还见到三个你的叠影。」 「少年郎记得早点休息,多喝水,你晚上要打工,等下晚餐好了叫你。」穆冷杉揹起方昕懋的重量,居然有跟莫柊花差不多的感受,「这位客官,几碗泡麵?」 「一碗。」方昕懋搂得很紧,不太想离开甜蜜的背脊。可是,到穆冷杉的房间,他终究下来了,坐到床缘,「你会介意我坐床吗?」 「不会,你坐着休息。」 穆冷杉迅速开冷气和电扇,倒给他一杯温水,有些好奇问道:「我房间的味道应该不好闻吧?」 「我喜欢喔!」 方昕懋说完,喝了一大口水,慢了十秒才想到这是会让那傢伙误会的回话,着急到呛到水,猛烈咳嗽,穆冷杉来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让气通畅。 「你喝那么快,当然会呛到。」 「等等,我有更重要的话跟你说!」方昕懋拉着穆冷杉的衣领,皱眉说道:「我、我说的『喜欢』是指这边的味道喔!木头和淡淡的油漆味,就是你身上平时的香气。」 「你闻过我味道?」 「啊!不是,我不是变态喔!没闻你的味道。」方昕懋注意到他的一字一语竟越描越黑,无法再让他悠哉待在此处,脑袋灵光一闪,机械式说道:「我肚子疼,要回去解决人生大事,暂时告退。」 「站住。」 「啊?有什么事比大号更重要?」 「大完便,你就留在你的房间,别上来,我过半小时送餐给你。」 「好哦!掰掰!」 方昕懋离开时忽然感到有些后悔,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去那傢伙的房间。 他下楼直奔萧瑞芮的房间,狂敲她的门,将刚刚的事蹟稟告给闺蜜听,穷紧张问:「你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是否跟之前不同?」 「阿茂,大叔是年纪比较大的成年人,哪种情形没碰过,他在玩你。」萧瑞芮戴玫瑰金眼镜坐在书桌前,用笔电建档计算最近要跟其他人收下半年租金额度,还有水电费。 「果然是这样,我的真诚没办法感动直男。」 「去试试跟你同温层的,不是比较不会受伤害?」她拔下眼镜,开起网路地图,搜寻邻近的gaybar,「是这样找的吧?酒吧都是跟你同类型的人。」 「我试过,不管是网恋或酒吧认识的,没一个交往超过三个月,在我拒绝有更进一步关係,他们就没联系我了。」 「你也可试试大叔说的肉体与精神爱恋不同?」 「我无法,内心一但认定对方是我的对象,就不管那个人做什么事,见到他,我还是会心动。」 「像以前你高中暗恋的那位?」 「嗯。」当方昕懋初次意识自己喜欢同性后,心动次数下降了,像吃了一颗安定剂,静静等待他认为的真爱来临。 可惜孤独不打算撤出他的左心房,让他继续形单影隻,朋友也无法排解那份难以跨出圈的寂寥。很多事不是勇敢告白能解决,对大家依然保有信任,不过他更害怕失去,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关係。 *** 高中时期,方昕懋是校草等级人物,还有吉他社光环,走到哪都吃得开,每天抽屉收到一两位女生的告白,通讯软体有一堆想加入好友的人。 他有跟很多女生交往,却谁也提不起劲面对往后未来。他对谁都温柔,其他人与他分手,倒是成了红粉知己。大家对他没有负评,觉得他很阳光。 「两人相恋,最怕什么都好,那是朋友的回话,面对接受你任性的人,当然要多依赖一些,如果给的回应不够特别,不如当朋友就好。」曾经有一个女同学对他那么说。不知怎地,他偶尔留意某人,会想起这句话。 方昕懋也不太清楚具体在何时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有一天体育课安排游泳,男男女女挤在游泳池旁,他的视线忽然被班上一个体型健美的男同学吸引,总是不自觉晃到对方身边,找机会聊天与肢体互动。 游泳时,彼此贴得再近,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怪异。他记得对方的绰号是巨人,身形壮硕,个头庞大,待在巨人身旁,大家皆是小矮人。 巨人常跟方昕懋打闹。他走在一旁,露出兇悍的眼神,没有女生敢随意靠近方昕懋。 上课两人座位一前一后,方昕懋坐在巨人后方,经常传纸条,偷画对方的侧脸,或是把课本的古人画像眉毛加粗,变成各种巨人的分身。 「你很无聊欸!」巨人笑看他画的杰作,还得忍住不发出声响,否则老师的粉笔会变成暗器飞向他们。 「当你称讚我。」方昕懋得意地笑道。 -- 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_4 某次打扫,他们一边蹲在阳台刷地,一边说着悄悄话。 「阿茂,我该跟你收费?」巨人老是一副心情极差的模样,浓眉深锁,看起来快连成一条线,变成漫画人物两津堪吉,「你笑屁笑。」 「巨人,需要我帮你修眉吗?眉心杂毛太多,两条宽海苔快黏起来,变成浓眉毛毛虫。」方昕懋补充说明,「喔,对了,你当保镖费用跟修眉相抵。」 「你怎会那么多婆婆妈妈的玩意儿?」 「这叫『活得很精緻』,我是精緻boy!」 「呃,你要我如何回应?」 「要,或不要?」 「去哪修?」 「放学来我家,顺便陪我练歌。」 「当精緻boy真麻烦。」巨人揉着眉心,脸庞掛了「烦恼」二字,他不知道能否相信方昕懋的手艺。 课后,两人搭捷运回家。方昕懋低头瞄手机,注意到他爸妈传一封简讯,临时加班比较晚,要他自行解决晚餐。 方昕懋迅速收好手机,拿了两罐可乐和零食,带巨人去他房间。室内开了灯,仍多少受到落日馀暉影响,染成西瓜红,拉长两人的身影。巨人到场走走看看,环视他的房间摆设和书柜。 「这人我知道。」巨人跳到他的床铺,舒服躺着,指向上方的海报,「你的偶像是五月天?」 「主唱阿信是全能才子,我也想变得像他那样,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方昕懋坐地板,背靠床缘,喝着可乐,说道:「我想把兴趣当成工作,完全投入在热爱的事物,为之努力。」 他很介意巨人的感想,停顿语气,细细端倪对方的反应,「我说多了,是不是觉得我很理想派?」 「挺好的,有目标,我倒是按步就班往体育的方向走。」巨人回话的语气感觉不是很喜欢早已规划好的未来。 方昕懋跳到床铺,按住巨人的长腿,「除了运动,你有其他嗜好吗?」 「唱歌、看电影、做料理,还有--你干啥?」巨人撑住方昕懋的双肩,一个没注意,眼前这隻饿狼已爬到他身上,两人展开曖昧的拉锯战。 「看你认真回答,会很想欺负你。」他一瞬间与巨人对眼,那个人的眼里没有他,要是这时告白,铁定悲剧收尾,连朋友也当不成。 「阿茂,你完了。」巨人将他压制身下,搔着他的腰边,「谁欺负谁了啊?」 「我认输,我们来吃点心吧!」 方昕懋招呼完,总觉得裤子异常鼓胀,便双手遮裤襠,急忙衝去厕所,他回头尷尬喊道:「大自然召唤我,可能不会太快回来,把那边当成你房间。」 巨人并不认为他哪里奇怪,还拿了本漫画配零食,心想阿茂大概吃坏肚子,叮嘱自己可别拿这蠢事调侃他。巨人在他家待到他家人回来,才返回自己的家。 方昕懋半夜睡到一半,回想巨人曾坐过这张床,两人甚至在床单上翻滚好几圈,那些画面使他静不下来,心跳加速,兴奋到失眠。 隔天他顶黑眼圈上课,少女们心疼,闹出一桩笑话,下课有一排女孩带私藏脸部保养品或遮瑕,要帮她们暗恋的对象重回顏值巔峰。他身旁哥们笑他很久,包括巨人。 方昕懋在巨人面前,尽力表现一个普通男孩应有的模样。每回巨人和其他朋友来他家玩,他会减少碰巨人的身体。对方没发现他那么做的原因,甚至高三学测结束,马上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人慢慢失去交集。 毕业典礼那天,雷公暴怒,下起倾盆大雨。幸好典礼在室内举办,能顺利让高三生留下最后的回忆。班上男生在典礼结束,相约一起走回家,去巨人家玩。 方昕懋和巨人共撑一把伞,他紧张地口不择言,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蠢事,话题围绕班上同学的八卦,巨人仅点头回应,不多加赘述。 他能说的梗很快用完,只好低头沉默,或转头偷看巨人的侧顏,等待对方给一些回应。 究竟两人以前是怎么相处?方昕懋忘了,现在的氛围令他感到不自在,巨人的身影比以往更庞大,手臂之间有种隐形的压力成一道墙阻绝彼此的联系。 方昕懋跟随在巨人身边,来到一条陌生的巷弄,平常去他家,不是走那条路。方昕懋警觉地停下脚步,任雨水洗刷,湿透白衬衫。 「阿茂,你怎不跟上?」巨人面无表情回望,让方昕懋觉得那道隐形墙屏蔽的面积更大,彷彿他回覆的话,被隔绝在另一端,对方也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方昕懋不敢对上巨人的眼,他怕对方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要对你说。」那傢伙的声音似这场大雨那般冰凉。方昕懋害怕地倒退几步,不愿继续听他说话。 巨人为了抓住方昕懋的手臂,放下雨伞,自己的身子也淋湿。他抱住方昕懋,不管怀中的人儿多想逃脱,他双手綑绑,勒得很紧,两人衣裳濡湿,前胸后背相互黏贴,他能清楚感受方昕懋升高的体温。 方昕懋的耳边传来巨人吐出的热息,他慌张地眨了眨眼,下巴靠在宽阔的肩膀上,仰赖对方给予一丝温柔,问道:「你要说什么?明天起我们不用去学校,也见不到面了。」 「我会去中部读书,你是去南部吧?」 「对啊,我考不到跟偶像相同的大学,去唸南部的,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科系……不过,你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巨人犹豫一段时间,他们仍维持拥抱的动作,方昕懋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心想他们之间存着微博的希望。 「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 「你的回答?」 「哪有人问话这么霸道无理。」 「说不说?反正明天我们不会再见。」 「好,我说。」方昕懋跟巨人稍微拉开一些空间,让他能直视对方的眼眸,怔怔回应,「我是喜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巨人什么话也没说,俯身即含住方昕懋的唇,猛烈交缠。巨人的技巧不太好,把他的嘴皮磨得火热且疼,还喝到苦涩的雨水。 等到他们俩手机响,方昕懋推开巨人,双颊红如夕日云彩,他提着书包,头也不回往反方向离开,也不接他的电话。将关于巨人一切的回忆,收在那一吻。 方昕懋回家后,家人问他怎湿成那样,他也答不上话。淋雨感冒几天,他躺在床上哭泣,不愿再继续为了巨人而感到痛苦。 *** 「你……白痴啊?巨人都亲你,难道不是意识到喜欢你吗?」萧瑞芮放下手边工作,专注听方昕懋说故事。 他环住双膝,嘴角下沉,「我想那时候我怕他只是想体验和我是否能接吻,或是亲完会不会觉得我很噁心,所以我不想听他的答案,想把那一吻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大叔呢?」 「一个对我像弟弟那般友好的大叔,他就觉得我们之间的亲吻是儿戏,到头来我还是没遇到互相喜欢的对象。」方昕懋再次自我否认穆冷杉态度改变的事情,「我不该製造『那些别人对我有意思』的幻想。」 「你要是没那些幻想,不就没现在的歌词?」萧瑞芮轻拍他的头。 「是没错。」方昕懋想不通关于情爱的二三事,「要怎样才能判断对方是否喜欢我?」 「继续观察和放饵。」 外头虽有人敲门,萧瑞芮动作缓慢,让对方等待。听完方昕懋的话,再次轻抚他的头,缓和他的情绪,接着她才应门。 穆冷杉尷尬一笑,手里端了一碗泡麵,「抱歉打扰你们啊!我听到阿茂的声音,这是给他的,你也需要吗?」 「不用,我帮你拿给他吧!他在我房间讨论餐厅有人跟他告白的事。」 萧瑞芮信手拈来一个谎,让方昕懋的寒毛瞬间炸开,自远方大声辩解道:「萧萧姐,我的秘密不能乱说!」 穆冷杉是个明白人,猜测那已是方昕懋撒的第二个谎,「阿茂,没事的,你继续跟芮芮谈,我不吵你们。」 「算你视相。」萧瑞芮刻意拨头发关上门,製造两人谈恋爱的景象。 穆冷杉吃了一个闭门羹,呆然站在门外,他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酸味,没自觉他的表情像吃了柠檬似的皱成一团。 -- 滴在眼皮上的花蜜_1 深夜,万籟俱寂,屋顶及屋外几隻黑影匍匐前行,但墙面装饰干扰他们的偷偷摸摸,不利他们作怪。 住在青春物语套房的人们正熟睡,或失眠起来做自己的事。301的穆冷杉手指沾满木削,大字躺在报纸上睡觉。201的莫柊花翻来覆去睡不好,她起身剪辑化妆影片,想把心头乱糟糟的思绪也裁掉。202的房间是暗的,方昕懋打工还没回来。 101的萧瑞芮仍跟她的叔叔视讯,纵使眼皮快跌至地面,仍撑起意识及微笑,面对她心爱的叔叔。反观102的宋翎清,虽然失眠,但她翻着一本从二手书店搜刮的书《仲夏夜之梦》,对话以剧本形式呈现,她一边读,一边回想之前跟萧瑞芮看的电影内容。 「帕克」那位调皮捣蛋的精灵在大家的眼皮滴上花蜜,让他们爱错对象。宋翎清对这段剧情特别有感,就像住在这里的房客,爱着对方,却无法将单向的情感化为双向来往。 「亲爱的云,如果我喜欢别人,你会觉得孤单吗?」宋翎清凝望墙壁掛着停止转动的时鐘,她没有更换,因为她总觉得云的灵魂好像藏在里面,要是让时针向前运转,她怕梦里再也见不到对方的模样。 宋翎清闔起书本,趴在桌面,滑开手机档案存放影片的位置,选了一个三年前的画面,那时他们小组去田野调查,了解社区文化的故事,老师要他们写纪实文学,写一篇报导。 云,老是把烦恼埋在她的身体里,面对朋友时,尽量维持那张笑顏,引导组员分头与居民访谈,有个阿嬤介绍房子后方有一口井,那边是他们打水洗衣服和洗菜的场所。可是,后来渐渐不用那口井了。 井口盖了一个贴满符咒的铁板,每到清明和鬼门开时,附近住户会祭拜藏在里头未消散的怨灵,祈祷他能早日洗去心头恨,投胎到幸福的家庭。 云对那一口井的故事特别感兴趣,调查比较深入,还问了里长这里过去的故事,因为老一辈的居民不愿谈此事,她只好求助里长。 据说,曾有一个孩子跑到井里躲藏,结果出不来,活活饿死。他是为了避开一群常欺负人的孩子,跑到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场所,随后没人找得到他,直到那口井发出恶臭,大家才惊觉有孩子躲在里面。 云调查完那口井的故事,整个人心事重重。她说,那孩子就像现在的她受人欺侮,无力反抗,在家亦不受到重视,最后连求救的动力也放弃,选择独自死在一个那么冰冷的地方。其实孩子用力喊「救命」,附近居民应该会发现的,可是这些人急捞水,根本顾不上井里的事。 宋翎清记得那时在宿舍私底下问云,「你怎会认为自己跟那孩子一样?我们都在你身边,班上同学相处蛮融洽,这里也没有井,应该不会遇到那样的惨案。」 「一样的深黑,你不会知道染黑之前混了多少种顏料,只知道它是黑色。」云说的话有时很难懂。明明她在视频的脸庞很灿烂,太阳也没有她那般耀眼的光彩。 回想起那时她说的话,宋翎清现在多少有些明白,大家看得终究是结果,不会去了解为一个人会陷入泥淖,如何堕入完全的黑。她正陪云待在一个无光之处,没有人能拆散她们。 *** 宋翎清今天假日轮休,昨晚才敢那么晚睡。她趴在桌面睡着,醒来时全身非常痠痛,等下还得打起精神,跟其他住户去萧瑞芮房间集合,看他们设置的干扰装饰是否成功吓跑猴群。 眾人看了群组的讯息,再次相聚,平常没那么多交流的穆冷杉和方昕懋哥俩好坐一块儿,莫柊花瞪他们几眼,双臂交叉还翘脚,感觉心情不太好。 「大叔,赢的人肯定是我们,那些黑毛手可绝了。」方昕懋咧嘴笑,非常自信地斜望坐隔壁的莫柊花,「星座仙姑说,我最近运势特好,不管事业或爱情运都很强。」 「阿茂,你确定仙姑说的全是正确的吗?我怎听说,天蝎座会与喜欢的人『分手』或『暗恋失败』,顶多助长事业而已。」莫柊花唱衰道。 方昕懋模仿她的坐姿,笑着说:「你怎知道我的星座是天蝎?我啥时说过个人资讯?该不会姐子是我的私生粉?」 「没有!」莫柊花有那么一秒眼球明显慌张晃动,随后故作镇定,「同为网红,适时知道彼此的资讯也是应该的吧?我是喜欢听你的歌,但不粉你这个人。」 「喔,是这样啊!你说的挺有道理。」方昕懋听见对方是他的歌迷,态度变软,高傲地回覆:「要是以后出个人ep,我会看在室友份上帮你签名。」 「你说的喔!」她在内心尖叫,表面继续当高冷女,头撇一旁不想与他对话。 穆冷杉站起来,走到两人背后,勾住他们的肩膀,拍了又拍,以同情的眼神说道:「两位,别太难过,要手牵手保持和平,阿茂开演唱会记得也邀我去,姐子哪天改当全职网红,我会勉为其难接受你的採访。」 穆冷杉难道不知道自己是祸根吗?宋翎清神情鬱闷望着眼前三位老孩子吵架:一个装作事不关己,一个无法正视内心想法,另一个则拚命隐藏自己的性向--三人真是般配。 宋翎清捂住脸,悄然闭目养神。即使週遭再吵,也打扰不了她的休息。随后萧瑞芮端出一盘盘的菜和肉,穆冷杉帮忙拿电磁炉,他苦笑问:「这该不会是你准备的早餐?」 「对啊,一大早吃火锅配影片,晚上才有动力做一件大事。」萧瑞芮兴奋地摆盘,打开电视萤幕前,出声製造特效音。 萤幕播了一个影片,显示今天的日期,是农历七月七日。动画以皮影戏呈现七夕情人节的由来,人形纸戏偶雕刻精细,背后光透出男女主角身上的细节,使观眾易于分辨角色特性。 影片无人声,仅配合剧情播放合适的背景乐,剧情是牛郎与织女在鹊桥重逢,天上逐渐发亮的星辰摆出「情人节快乐」,接着改成「青春物语烟火大会」的字样,并以大爱心的形状结尾。 影片播放结束,萧瑞芮蹦蹦跳跳站到中间,主持这场活动,「统计好这週票数,我们晚上去附近的海边放烟火跟玩仙女棒。」 「赞成。」莫柊花第一个举手,她以手肘戳着一旁的方昕懋,他戳隔壁的穆冷杉,他们三人非常有默契眼神示意宋翎清要给回应。 -- 滴在眼皮上的花蜜_2 萧瑞芮望向底下的房客,每个人皆乖乖举手,她一弹指,播放这一週猴群路过他们套房的情形。大家身子向前倾,端详各组佈置在外头的装饰或设施。 「第一组是阿茂和大叔,你们早上有确认左侧靠近防火巷的墙面吗?」她指向昨夜的录像,几隻调皮的猴子被吓了六天,发现那隻黑毛怪没生命,趁机拔掉几根毛,扔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什么?」方昕懋的脑袋响起一声「k.o」,彷彿自己待在擂台,被眼前的莫柊花和宋翎清狠狠揍一拳,他摊倒在地,瘦弱的心灵跟着受伤,他一时半刻无法爬起来。他把椅子拉到角落,缩成一团。 穆冷杉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没事的,我们已经尽力。」 萧瑞芮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好的,每人有一票,要给阿茂大叔组多少分?请举手。」 穆冷杉、方昕懋和宋翎清投分,莫柊花盯着她的伙伴给敌队送分,气到那对眼燃起熊熊火光,不过她队友没发现,依然故我,视线聚集在萧瑞芮身上,房东走到哪,粉丝便跟去哪。 「真是的。」莫柊花轻声说道,自从意识到方昕懋喜欢同性,她也悄然察觉到宋翎清喜欢的对象,她倒是蛮意外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能接受萧瑞芮的公主性格。 方昕懋本来躲在角落,听到至少有三分,身上的灰色调瞬间转为全彩,开心地坐回原处,喊道:「分数还可以,接下来第二组呢?」 「接下来第二组是阿花和小清,影片是这一週的效果,猴群没理会星星和彩带装饰,尖叫鸡是有一些功效,只对好奇心较重的猴子有用。」萧瑞芮说明影片拍到的内容。 宋翎清看猴子抓住尖叫鸡,牠握着鸡身,影片虽没有声响,但猴群扔下那隻鸡逃跑时,她不禁噗哧笑道:「那些猴子真可爱。」 不过,隔天顶楼聚集更多猴子,牠们实在太聪明,知道那隻鸡是玩具,成年猴子不会理会它,受到惊吓的是小猴子,鑽入大猴子的怀里,不久又想再碰一次。 「去年我也用过这招,只有前面管用,要一直变换招数,牠们才怕来到这栋房子。」穆冷杉双手一摊,「我会跟搭档找到更好的办法。」 「你下週搭档说不定会换人。」萧瑞芮的嘴角上扬,看不出她有多快乐,反而添更多神秘感,让人无法透析她的想法。 「该投票了吧?」莫柊花把话题拉回来,高举双手,喊道:「我策略失败,但小清佈置的成功了,该给我们的票数要有,做个人吧,各位。」 方昕懋坚持不举手,「抱歉,我手痠。」 扣除他,剩下四人因为宋翎清的加入,特别给她票数,莫柊花自愿减两票,毕竟她做的装饰根本没派上用场。 「既然大家分数清楚,我先这週内容记录在聊天室的记事本,随时可回顾情形,接着这次由票数最少的阿花抽搭档,我等等再转瓶子看要加入哪组。」萧瑞芮取出之前的籤筒。 莫柊花上次知道那些籤有记号,她故意抽那张,表示能方昕懋或穆冷杉一组。她拟好策略,一抽起来,发现正如她所想,喜悦的表情写在脸庞,「这次我跟阿茂一组。」 「跟小鲜肉咋那么开心?」穆冷杉吐槽她,方昕懋手肘推了一下,代她回覆道:「上次我跟姐子默契可好,这次一定也行。」 「你看,还是阿茂嘴巴甜,比你更讨人喜欢。」莫柊花能正大光明勾住方昕懋的手,朝穆冷杉吐舌道:「我们吃火锅吧!水滚很久,该放料。」 「欸,别忘了我。」萧瑞芮常被那三人拉走注意力,忽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眼球转了一圈,拍手说:「大家,我有个好主意。」 宋翎清全神灌注听她说话,侧边三人抢着投放想吃的食物。萧瑞芮走到他们身边,抽走莫柊花手中的籤,撕碎纸张作罢,完成时她勾起狐狸似的嘴角,「这週你们三人一组,好好培养感情,我跟小清会想尽办法打败你们。」 「啊?」莫柊花瞪大双眼,「你的规则不是抽籤?哪时变成你说了算?」 「看在我是这週加入你们的份上,稍微调整游戏规则,可以吧?我没做什么过份的事。」萧瑞芮很擅长撒娇,双手合十拜託对方妥协,身为大人的莫柊花会看脸色,给她台阶下。 「好啦,反正我没什么好损失。」但莫柊花还是小声地喊她「很狡猾」,哪次不是受到她的套路,让这个比赛变得更崎嶇难行。 她友好地抱住莫柊花,「谢谢阿花姐姐。」 「萧房东,适度即可,快来吃火锅,你准备那么多东西,不吃很可惜。」比赛归比赛,这活动也是为了让彼此有更多合作跟认识。莫柊花再心里默念,比赛其次,友谊第一。毕竟,她是大人,不跟那些小朋友计较。 萧瑞芮坐在宋翎清隔壁,见她没什么动筷子,替她夹了些肉和青菜,「小清,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直接夹。」 「嗯!」宋翎清低头看着空碗逐渐被大家塞满食物,内心有种被攻陷的感觉,平时山顶飘雪,一下子迎来真正的夏季,整个人被温暖包围。 莫柊花吃着猪肉片和喝汤,感叹道:「在这里住快一年,总觉得越来越有一家人的味道。」 「那你们会想家吗?我已经在外面生活好一阵子,老家除了催婚之外,其实不太会跟我联系,我大概有五、六年没回去了。」穆冷杉抓准时机开一个话题,不然大家太认真吃饭,电视也没开,其实气氛蛮乾。 方昕懋咬着筷子,视线看上方思考,「我应该半年,妈妈说,半年要回家一趟,她要确认我在外,是否玩过头。」 「说什么呢!这里是我家,爸妈已经很久没回国,叔叔也是……」这话题对萧瑞芮而言挺难回答,因为她的家就像塞在书桌抽屉的那张大合照,被她撕个半碎。许多年来她感到后悔,于是最近又将照片黏好,夹在书本内小心翼翼保存。 宋翎清把碗筷摆好,举手说:「我应该也是半年回去一次,现在不太想见家人。」 「为啥?该不会你家人很嘮叨?」方昕懋接住她的话,「那跟我家差不多,要不然过年时,有些亲戚也挺烦,动不动催婚、催交往或介绍谁谁谁谁给我认识。」 「到我跟穆冷杉这年纪比较容易被催婚,你们年纪很轻,结婚尚早,再说我逢年过节才会回家,不然太常回去,家人会嫌我不够独立。」莫柊花心想,年纪不过多他们七、八岁,价值观已经差了半颗地球。可她仍会感叹,年轻真好。 「姐子根本看不出来跟我们有什么落差。」方昕懋顺便安利最近新的业配,「多补充胶原蛋白,保养脸和防晒,你应该最懂这些东西。」 莫柊花捏了一下他的脸,「少臭美。」 -- 滴在眼皮上的花蜜_3 *** 火锅派对结束,大家帮忙萧瑞芮洗碗和清垃圾,顺便准备晚上烟火大会要带的东西。莫柊花擦桌面擦到一半,大声问:「等下女生们要坐我的车吗?穆冷杉你负责载阿茂。」 「欸,为何不是我搭你们的车,我借阿茂机车?这位大姐姐真小气。」穆冷杉一边用假音说话,一边提厨馀到外头的大垃圾桶,扔进去后还得记得上密码锁,怕猴群误食牠们不该吃的东西。 他回到萧瑞芮的房间,把电风扇对准自己,「芮芮,还是要我载你?那辆机车是你叔叔的,到时我可要跟他讨个换机油和零件的费用。」 「我不适合曝晒在太阳下,而且空气太闷太热,我会全身不舒服。」萧瑞芮已经开始在补防晒,她非常注重美白。 宋翎清背对大家默默清理碗筷,但她背后传来说话声,会先停下工作,回头看他们聊天,没声音她便继续洗碗刷锅,悄然笑着他们方才的蠢事。 「你笑起来很好看。」方昕懋站在她旁边,接住洗好的餐盘,擦乾后放入橱柜。 她停顿几秒,小声回答:「没这回事,没你们好看。」 「你才很好看,别那么谦虚!你住这边习惯吗?」 「还可以。」她即使洗完所有餐具,视线也不敢与他对上,因为她不太喜欢接触男性。 方昕懋往她的方向挪了几步,声音放小,问道:「你……也是吗?喜欢同性。」 「嗯,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我高中也是,你应该有注意到我的事吧?芮芮感觉很信任你,会跟你说。」他放入最后一个盘子,关好橱柜,「有机会,我们再聊,这话题应该只有我们谈得来。」 「好。」宋翎清在他转身时,拉住他的衣角,音量适中说道:「我会支持你的。」 「小清,你也是。」方昕懋回望她时,两人有种意外的革命情感,因为他们正值单恋,还不知道各自恋情何时转双向,何时会开花结果。只能他们多多替彼此加油。 多一个单恋战士,多一个同伴。宋翎清左右晃晃,舒展身子,看起来很高兴。随后,她到萧瑞芮身边整理待会儿要带的物品,其他人拿了一些饮料到保冰箱,穆冷杉和方昕懋把重物扛到后车箱。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莫柊花开车,路上紧盯前方的方昕懋,他负责骑车载穆冷杉,那傢伙贴在方昕懋的背后,还环抱他的腰,整个下巴靠到他的肩膀,鬍渣磨得周遭皮肤渐渐殷红发烫。 「大叔,你这样坐会不会不舒服吗?」为了行车安全,方昕懋根本不敢回望,仅透过后照镜观察穆冷杉的举动。 穆冷杉仰头看向天上逐渐沉黑的夜空,零散的星点分佈各处。他突然举起双手惊呼,大喊:「我们好青春啊!」,延街两、三隻小猴子吓了一跳,险些翻落树丛。 「你发什么神经,这哪里青春了?」方昕懋想像中的「青春」应该发生在早晨,一群年轻少年少女奔向大海,或是情侣在沙滩互相追逐。他记得有次从学校返宿舍,从岸上远眺西子湾浅滩所见的画面。 「你追逐梦想时,记得多留意周遭啊!该青春的时候,活在当下,否则等有一天时间和财富自由,你会发现过去如一张充满皱摺的白纸,被你扔在一边,再也买不回当初的模样。」这是来自三十多岁大叔的肺腑之谈。 「大叔,你刚刚买到回春了吗?穆老闆记得给我加薪,我带你到年轻人的世界,需要跟你收门票。」 「好好骑车。」 虽然穆冷杉那么叮嘱,但方昕懋根本无法冷静,对方身体的热度传到前方,两人流许多汗,皮肤带一定的黏度和臭味,只是他很喜欢大叔专有的檀香。 「在想什么呢?」 穆冷杉搔了搔方昕懋的肚皮,机车稍微倾斜一边,他迅速稳住手把和车速,回覆道:「你别毛手毛脚,很危险耶,等下要转弯了。」 方昕懋小心翼翼执行两段式左转,跟在他们后方的莫柊花看四周无车,一下子转方向盘弯过去,没管什么交通规则。 「阿茂,芮芮在群组说,她们先去找车位,等下我们去找烟火大会的好地点。」 「好哦。」 方昕懋直行下坡时,馀光从后照镜见到穆冷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没想太多,停车完便按照她们说的寻找玩乐的最佳位置。 *** 他们在沙滩铺了一块塑胶布,点亮几盏露营灯,五人脱掉鞋子坐在上头,聆听海浪来回淘沙的声响。穆冷杉打开一罐酒,一口饮尽半罐,「爽啊,这里很像我们的秘密基地,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猴子陪伴。」 「那是你的同伴。」莫柊花冷冷补一枪,喝着无糖气泡水,有点羡慕能喝酒的他。 方昕懋环顾周围,找好适合的角度,他把手机拿给萧瑞芮,「帮我拍张照,明天发给粉丝的物料。」 「当网红真辛苦,出来休息还不忘营业,话说姐子,你不用拍照吗?」穆冷杉饮酒后,浑身变得像水母一样柔软,若非手肘撑住身体重量,不然此刻他已经平躺。 莫柊花大字躺着,上头的星空一览无遗,心胸变得宽阔许多,「我休息,再说我没化妆,拍照不会好看。」 「没化妆的话,现在手机像素很高,很多细微毛孔会拍得很明显。」转眼间,方昕懋摆好几个动作,让萧瑞芮快速拍照。 穆冷杉看他拍照很享受,便乱入镜头干扰他,萧瑞芮在后方大笑,顺便当一回助攻,哄两人多拍些照片,他们很配合摆出正常和搞笑版本,其他人见他们怪异的姿势,也忍不住发出哈哈笑声。 「小清,你以前有跟朋友来过这边吗?」莫柊花留意到宋翎清默默坐在角落,神情阴鬱注视前方的大海。她想,每个团体里,总有一人很难插入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安静,但那样的人会一直在他们身边,陪他们走得很远。 -- 滴在眼皮上的花蜜_4 「有,但我很喜欢海边,吹风很舒服。」宋翎清缩紧身子,抱住双腿,半瞇起双眼,聆听悦耳的海浪声,有种令人心安的频率,让她的睡意逐渐袭来。 萧瑞芮跟他们打闹完,拿出仙女棒找宋翎清玩,发现她快睡着,赶紧摇醒她,「我们来这边不是野营,小清,你握住这根仙女棒,握好喔!我来点火。」 萧瑞芮点打火机的动作很流畅,点燃两支仙女棒,两人蹲在沙滩。她在空中画了好几个圆圈,笑得甜美,说道:「好久没玩仙女棒了。」 「小时候,回去阿嬤家过中秋,大家聚在一起会玩,长大就没有了。」宋翎清没晃动仙女棒,盯着金黄的光芒有点惆悵,她知道美丽是因为物体极易消逝而珍贵。 「你是不是觉得仙女棒闪一下就没了?我买很多组,不怕我们玩。」萧瑞芮再燃起两支仙女棒,头碰头交换火花,她画了一个爱心,说道:「昨晚跟叔叔视讯,他的女友也入镜了,是一个身材火辣,五官立体的菲律宾姐姐,他跟我说话时,她常常靠过来,用一些小动作,触碰他的脖子、手臂那些,吸引他的注意力……」 宋翎清听着她说话的声音,总觉得她的情绪忍到现在几乎快爆发,人前向来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却私藏这个失恋伤痛。 「你……需要肩膀吗?」她小声问,不敢与她的双眼对视。 她们手中仙女棒的火光快消失时,萧瑞芮身体前倾,头靠在宋翎清的颈窝,双手交叠她的背部。不久手中的光熄灭,她们的视线渐渐变得昏暗。 宋翎清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摆,身体又笨又沉重,反应呆拙,她想不如把自己当成对方的巨型抱枕,一动也不动,任萧瑞芮尽情哭泣。 原以为萧瑞芮会难过得泣不成声,没想到她的眼泪那么安静,隔壁的浪花淘得比她大声多了,彷彿要替她捲走悲伤,带入大海,让她的幸福快点到来。 幽暗之中,一道光点直升夜空,开出一朵绚丽的红花。萧瑞芮闻声回头,顺手擦去眼角泪水,她拉起宋翎清的双手,恢復以往开朗的表情,「走吧,那边可看清楚一些。」 宋翎清点头,跟在那人长发飘逸的身后,忽然在下一个烟花升起时,心跳频率改变,望着萧瑞芮的背影,宋翎清确定一件事,虽然考虑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就是想从背后搂住萧瑞芮。 「我……喜欢你。」宋翎清说得很小声,正好卡在沙里烟盒群放,烟硝味瀰漫空气,他们还被烟雾环绕,可空中绽放的艷丽花儿美不盛收,攻佔他们的视线角落,掩盖每个人激动的心跳声和告白。 眨眼时,他们纷纷转头望向此刻最想待在一起的人。萧瑞芮的动作瞬间冻结,她没料到宋翎清会那么快表达自己的心意。脑袋乾脆当机,暂时遗忘对方刚才说的话,「烟火真美,对吧?小清。」 「你刚刚有听到我说的话吗?」宋翎清很懊恼,心想这个手该抱到何时。她正责备自己一时恋爱脑充血,还没釐清心中的感觉便说出口。 萧瑞芮趁机把她的手搭在肩膀,离开她的拥抱,惯性戴上那张笑容,「你有说什么吗?我看烟火太入迷,没注意你是否有说话。」 「没事,你觉得烟火漂亮就好。」宋翎清松了口气,同时胸口感到有些烦闷,因为对方巧妙躲避她的回应。一般来说,女生要接受同性的喜欢很不容易,爱情和友情在女生之间更难以辨别,她暗自忖付。 放着烟火的穆冷杉用手背擦去额上的汗,他下意识看着莫柊花,发现她一下看方昕懋,一下看他,脸庞清晰写着「我很懊恼,不知道该选哪边」,于是那张脸戳中他的笑点,现场曖昧气氛浓郁时,他打破原先的浪漫氛围,跑到她身边作乱。 「听说,人看见漂亮的事物,会想找人分享,你心中第一个享到的,会是最喜欢的人。」穆冷杉用身体轻撞了莫柊花的侧边,「你想谁呢?」 「谁都不想,心冷了。」莫柊花仰看逐渐稀疏的烟火,「一个人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失去自己。」 「姐子不是喜欢阿茂?」 「没有,我是欣赏他,把他当成偶像。」自从莫柊花察觉方昕懋喜欢的对象,她很讶异自己的愤怒是那么短暂,而且坦然接受那样的他。 「阿花能抽离坏心情,当然最好。」 「你呢?你最想跟谁一起看烟火?」 「我才不告诉你。」穆冷杉不正经的回答,倒是让莫柊花认为他在逃避,她说道:「你总会遇到专属于你的人,那个人不会像我把你当替代品。」 「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可爱。」穆冷杉剎那间变得严肃,隔一秒又换回原来的脸色,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了,记得想要怎么在这週多拿点分数。」 「要你管。」莫柊花背对那个人,继续看着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的海面。 穆冷杉晃到方昕懋身旁,自然和他坐一块。此时,他们点燃烟火已全数放完,其他人差不多在收拾东西,两人仍悠悠栽栽看海。 「还是待在阿茂身边比较舒爽,不用顾虑那么多。」 「你又惹姐子生气?」 「我是那种会惹阿花生气的人吗?」 「大叔你是啊!」 「问你,刚刚最想跟谁看烟火?」 「要我说1001遍都可。」方昕懋转向穆冷杉,直视他的双瞳,「我就喜欢跟你这臭大叔在一起。」 「我这种大叔到底哪里好?」 「有一次工作不太顺利,我淋雨回来宿舍,你见到之后,立刻扔浴巾给我,要我赶快去洗澡热身子,还煮一碗泡麵……」方昕懋无法忘怀住在这里快一年所发生的事,在他最需要人安慰时,穆冷杉给他很多温暖的力量。 「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不知道是方昕懋第几次跟穆冷杉如此说道,听得他耳朵快长茧,可是这次声音越来越深入他的耳袋,他那一大把年纪的心脏难得恢復年少时的震动。 莫柊花起身时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光从穆冷杉一脸困惑的表情能读懂一二。她悄悄走到他们背后,突然将手重重压在他们肩膀,吓唬他们说:「两位,该走啦!不然要留在这边餵猴子吗?」 穆冷杉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意外胆小,尖叫声特别大,这反应逗得方昕懋捧腹大笑,恶作剧得逞的莫柊花笑到捶沙地。 回程时,穆冷杉紧握机车后座的拉桿,想了很多只有他和萧湘然的陈年旧事,所以大概比谁更能理解方昕懋的心情。 双性恋的坏处是,男女他都行,却不知道自己比较偏好哪个性别及何人。纵然天上有那么多繁星,他会觉得看起来都一样,他好比那颗唯一的月亮,无差别对待每一颗星星,大家仍是孤独的个体。 套用几位朋友说法,跟他相聚寂寞,分开后会变得更寂寥,那就是名为「穆冷杉」的温柔毒药。 -- 为自由刻一对翅膀_1 人不可能像木製艺术品那般坚固--穆冷杉明白,大家却总要他做出选择,而当他给出答案,换取一个伤害时,还不如保持距离,不要抉择。 他反覆思忖方昕懋说的话,望向对方单纯而真诚的眼眸,有那么一秒心动,但想起过去失败的经歷,他变得退缩,无法面对那孩子的表白。 一大清晨,顶楼已经有人佔据佈置防猴专区的最佳方位。穆冷杉在上头贴了他们三人名字缩写「杉茂花」的纸张,挥手驱赶几隻玩他雕刻工具的猴子。 场子清乾净,他重新将先前做到一半的雕刻运至此处,他拉开防护艺术品的塑胶布,展露一对翅膀雏型和人的身体。他翻开手中拿的素描本,准备刻细节和纹路。 页面画着一具没有头的上半身,同时具有男女性的象徵,腰部的花纹为梅花,圆形五片花瓣,边缘微捲,接连延伸至胸口,代表美丽又坚韧的意象。四隻手臂非典型方向,分别是西北、西南、东北和东南,让人从四面观察,可看出双性别之美。 四隻手臂是一对粗和一对细,除了梅花盘着臂膀,还有羽毛的纹路,连接他背部的双翅。穆冷杉看向大翅膀,预估需花几个晚上连夜赶工。 穆冷杉记得萧湘然曾描述他埋头工作,周围会自成一个结界,无人能进入他专属的空间。而且,他专心到无法感知外头时间的流逝。萧湘然还糗穆冷杉,若不是有好友在,他那傢伙完成作品时,常体力不支趴倒在地,所幸每次萧湘然会带餐点给他,免于饿死的窘境。 说起来,萧湘然与穆冷杉的大学时期学长和学弟关係,他们读不同系所,但在登山社关係蛮好,出去爬山时常常睡在一个帐篷。 「挺怀念的。」穆冷杉脱口说出这句话,盘腿坐在地板的某人马上接话,「你在想什么?」 「大学的事……」他慢了好几拍,停下手边工作,他低头瞪着方昕懋,问道:「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谁叫你在群组发『如果有空,可先场佈』,于是吃完早饭,马上跑来。」方昕懋抱着双膝,左右摇摆,心情还不错。 「阿茂,你半夜都在工作,早上不用上课或补眠吗?」 「我可在这里睡到中午。」 「我要工作,芮芮在大家生活公约里面有列,我在顶楼刻木头时,不准打扰我。」穆冷杉举着斜口刀,「我的工具有一定程度的危险。」 「知道了,我会离你远一点,我也要上工。」方昕懋退到墙壁处,躲在阴影下,痴情注视他工作时的背影,之后才开始佈置他们的墙面。 穆冷杉假装方昕懋跟他不在同一个空间。夏日的空气乾燥,早晨的太阳没正午那么吓人,他的思绪目前很清晰,能投入细刻他的作品。 刻了三小时,缀在身体的梅花变得栩栩如生,即使沐浴阳光下,花瓣和花蕊能呈现阴影,使花纹线条更加立体。 穆冷杉缓缓呼出一息,受汗水淋漓湿润的前额发丝向后梳,他的手有些痠痛和麻木感,从高脚椅下来,他发现方昕懋贴墙面沉沉睡去。 方昕懋睡前把墙面贴了一整排的黄纸,还剪出类似无脸男身形的怪物,肤色为萤光色,纸质偏硬,甚至用粉红纸剪出一个大圆形当作嘴巴,红毛线团则为舌头。若半夜见到此景,恐怕猴子和人都会吓到魂飞魄散。 真是过于努力的孩子。穆冷杉吃力地蹲在他身边,轻捏他的脸颊,眉头立即缩成一块,嘴里发出磨牙声。 「缠人的麻烦精,睡在这边万一中暑怎办?」穆冷杉不假索思抱起他,往自己的房间迈去,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照顾这个傻小子。 关于不求回报照顾人的角色,模仿萧湘然常做的事,实在很不习惯。穆冷杉将那个人的背影视为他效仿的对象,譬如方昕懋追在他身后,他以前也是那般焦急地跟着他的学长。 *** 自大学时代,穆冷杉一直定居于高雄,要他记起过去十几年学生时期的回忆并不容易,不过有一些片段始终无法从记忆槽删除--登山社有两次去嘉明湖的经验,第一次气象不佳,嚮导建议折返,于是他们没见到「天使的眼泪」。 第二次是四月连假,气象局预告全台好天气。他们社团一行人能见到传说中的美景机率增大。穆冷杉自认识萧湘然起,他的印象一直是对方很体贴,所以在他身边的女孩从没少过。 论女孩间的受欢迎程度,穆冷杉很有自信不会输给萧湘然。在他们那年代,要女生的手机号码、msn帐号和信箱等等,一个也不能少,尤其简讯费用很贵,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他不会传,多用网路来约女生出门。 社团外出露营有个潜规则,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大家会联合起来凑对。他们各自被其他女孩胡乱凑过,睡在一起,但没交往。这次社员都知道他们对这些认识的女孩没兴趣,于是将他们安排睡同个帐篷。 晚上睡觉时,萧湘然从口袋掏出一张女娃娃的照片,傻呼呼笑说:「我高中毕业那年当叔叔,这是我可爱的姪女,可惜我那臭哥哥跟嫂子关係不好,这娃娃常常是我照顾她。」 「关係不好还生?」穆冷杉翻着单眼相机的照片,感叹道:「我们应该招新的学妹,社团全是一些过熟的女同学。」 「唉,这就你不懂,他们关係不好,但床上有火花。」 「噁,不说那些事,给我看看你姪女照片,记得是混血儿来着,肯定……」 那女娃是真的生得很标緻,浓密的长睫毛和水汪汪的大眼,若不是知道萧湘然的大嫂是越南人,他会觉得那是从别处抱来的。他第一次看到有那么漂亮的孩子,「学长,这娃娃的名字叫什么啊?」 「萧瑞芮,名字很可爱,对吧?我跟大哥他们一家人吃饭,坚持女娃娃称这名字,不然大哥差点用什么淑慧、珍珠之类,听起来很普通的名字,当我姪女就该很气派。」萧湘然骄傲地说道。 -- 为自由刻一对翅膀_2 「你对名字要求真多,不了解你的大概会以为那女娃娃是你的,嗯,我帮你算一下,如果18岁结婚有孩子,现在会跟你姪女同龄。」 「我不要那么早婚,以后也要像大哥去国外发展,交外国女友,生个像芮芮那么可爱的孩子,把她宠上天。」萧湘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蓝图,很敬重他的大哥,憧憬对方现在拥有的幸福。 穆冷杉侧躺,看向帐篷另一边,「你要是实现这未来,恐怕拋弃哥们和自由生活,被婚姻和姪女困在家。」 「那样也不错啊!」萧湘然说这句话非常愉悦,连穆冷杉背对他闭上双眼,都能描绘他露出那表情的模样。 爬山露营不一定每次有地方能洗头和冲澡,帐篷全是臭味相投的伙伴才能挺过这段旅程。他们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走路及休息,在嚮导带领下,终于来到嘉明湖畔附近。 抹茶绿地围绕整座湖泊,清澈水池倒映蓝天和云朵。伙伴们坐在草坪,光是远远眺望「天使的眼泪」,眼眶微微泛红,全体相互拥抱,想着辛苦总算得到一些回馈。 萧湘然搭着穆冷杉的肩膀,「学弟,这趟来很值得吧?今年六月,我准备毕业,你要好好保重。」 「你接下来会去哪里?你大哥在越南的工厂?」 「我会留在西子湾那栋房子。」 「为啥留在那边?」 「大哥说,他跟嫂子常不在家,放保母顾芮芮,他们不放心,所以我打算考个研究所,还有充实语言能力,我会好好思考未来的路。」 「你也太听大哥说的话,换作是我,才不管他们的小孩,去闯自己的路。」 「没办法,我家情况特殊,父母离婚,阿爸在国外工作,于是大哥代理父职,把我养大,需要钱还得打远洋电话,请阿爸匯款,压力不是我能想像的,反正从小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分担那些压力。」 「你们辛苦了。」真是难为萧家这对兄弟。穆冷杉有点明白为何他的家人不喜欢回来,要面对眼下这些鸟事,正常人都想逃跑。他的亲戚似乎也不太想帮忙,任那对兄弟自行成长。所幸萧湘然的三观非常正直,可见他哥花费诸多心思在他身上,好好将小弟带大。 穆冷杉回搭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并肩坐着,「能见到『天使的眼泪』,是你在登山社最好的回忆,我们来两次,终于成功。」 「是最好的,不过之前在社窝日子也蛮不错,我还记得有一次社课去台中爬大坑四号步道,你爬到腿软,回高雄后请病假三天,那时我还帮你去通识课。」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说,毕业之后会想你,很肉麻吗?」穆冷杉跟萧湘然认识不久,却像当了多年老友,有种一定的默契,得归功于社课和露营。 萧湘然用力掐着他的肩膀,「傻啊,你可来我家玩,立刻帮你安排一个房间,你做木雕,绝对需要自己的工作室,地点设在我家,没问题。」 「你这预言家已经看见我的未来?」 「你在我心中已是名人,你送的猴子木雕,我会妥善保管,万一未来没头路,靠你的作品养。」 「萧总裁真是抬举我。」穆冷杉一把拉他入怀,他起初有点抗拒这拥抱,但后来他的手也环在腰际。旁人并没觉得他们关係太紧密,只认为是感情不错的好朋友。 每个人在不同阶段,总会遇上一两位能真正交心的知己。欢送萧湘然毕业那天,穆冷杉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希望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聚会再欢乐也会有散场。 他们这一道别就是十五年,见面次数手指能算出来,儘管两人仍保持联络,关係倒不像从前那么密切。可是萧湘然一通说自己快要崩溃的电话,穆冷杉便出现在他面前,成为对方的依靠。 大概是那时候,穆冷杉发现自己看待好友有多心术不正,才会慌乱收拾行囊,快速来到萧湘然的身边。 穆冷杉拖着加当,托朋友载了一个货车的物品到萧湘然住的房子。他再次见到学长,对方的状态说不上好,以前那双坚定的眼神变得混浊,满脸鬍渣,打扮邋遢,整个人似乎很久没打理外表,失去原先俊朗的姿态。 「冷杉,你的房间在三楼301,是我的邻居。」萧湘然勉强抬高嘴角,仅定格几秒又塌回苦瓜脸,「晚上我们去顶楼吃晚餐跟喝酒,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谢谢学长!我东西放完就去找你。」 「嗯,我去准备准备。」 萧湘然步行至走廊尽头,那边有一个简易厨房,他忙着做海鲜料理和下酒菜,还有一个少女黏在他身边,时不时抱他的腰,或做出想亲他的举动。 这应该是当成他在照片见到的女娃娃,过了这些年,变化也太大,已经不能说她是小孩,长大果然是一位大美女。 「芮,你帮叔叔的朋友带去他房间,好吗?」萧湘然回头的眼神,是在跟他求救。 穆冷杉张开手,高兴喊道:「你是萧瑞芮?叫我大哥哥就好,你长得太可爱了!没想到已经女大十八变……」 「大、叔。」萧瑞芮按照她叔叔说的接待客人,但她忽然转变说话语气,声音谨慎许多,咬牙切齿瞪着他,「快走!」 「芮,要客气。」趁她离开厨房前,萧湘然不忘叮嘱她言行的记录。 「亲爱的叔叔,我一定遵守。」萧瑞芮娇声说道。他们进电梯,她立即换成面对陌生人的表情和声音,「大叔跟湘然是甚么关係?什么时候认识?全名呢?」 「你在调查我的身家背景?呵呵,小小年纪,喜欢萧湘然那位真大叔。」 「叔叔不是大叔,我会好好帮他做皮肤管理,我们会一起敷面膜,只要他房间没其他人,他所有时间都是我的。」 「真可怕,辛苦萧湘然。」难怪很久没联络的臭家好会找上他,这种奇怪的烂摊子也剩下他会答应。 萧瑞芮带他到301号房,没立刻下去找萧湘然,而是对他说教,告诉他这边的生活公约,四楼是父母的房间,她的在一楼,还要他半夜一点后不准发出任何噪音。 萧瑞芮努力解释那些细则,讲到他耳朵快烂掉,她扬起恶魔般的笑容,小跑到一楼,又扑向萧湘然,缠着他不放。 后来,萧湘然受不了他姪女,连哄带骗要萧瑞芮待在房间吃晚餐,明天早上会送一个小礼物在她房间门口。他一边叹气,一边把餐点拿到顶楼,还得顾食物,不被猴群抢走。 晚上是两个大叔间话家常的时间。萧湘然放松地喝了几罐虎牌啤酒,表情不像方才严肃,神经一松懈下来,他吐苦水的速度也快。 穆冷杉听他讲述即将前往越南工作的计画,及代替他监督萧瑞芮的事,不知怎地,以前萧湘然大学时期描述自己未来的模样又回来了。他的双眼变得有朝气,比较找回自我。 「你愿意来这里帮我,真的太感谢你。」萧湘然握住穆冷杉的双手,流着男儿泪,「你是我永远的好哥们!」 -- 为自由刻一对翅膀_3 「谢什么,大学时你帮我那么多,而且你当成宝一样的姪女,对你的态度很歪腻,是不是你做什么让她误会的事?」 「从来没有,是她长不大,还像个孩子黏我,你要是不来,我怕她找到男友前,得一直当她的保母。」萧湘然已经照顾她到疲惫不堪,没有属于他的私生活,交往对象也会被萧瑞芮讨厌或骚扰。 穆冷杉的手搭在他肩膀,「这样说来,你开始讨厌姪女了?」 「没有,虽然有很多不耐烦的事,不过她仍是我的宝贝姪女,我想家人是这种感觉吧?对他们又爱又恨。」 「你这人还是活得那么矛盾。」照年轻人用语,是傲娇属性准没错。 初来此处的两个月,他们把大学时代和出社会之后的事通通拿来夜谈,对酒当歌,有时不小心睡在屋顶,醒来时皮肤被蚊子袭击成红豆冰,要不然撞见猴子扯着他们的头发,心想发间哪里有食物可吃。 穆冷杉以为自己午夜梦回,彷彿来到学生时期他与学长露营时的相处模式。他没想到那个人託付完萧瑞芮的事,清晨便搭红眼班机前去越南,留下哭肿双眼好几日的姪女,幸好那时已有视讯通话,好解放她的少女相思情怀。 自那之后,穆冷杉显少有机会见到萧湘然,连讯息也联络得少,话题多半与萧瑞芮和房客有关。 穆冷杉自嘲着,在萧湘然的世界,姪女和他相比,不过是掌上明珠和手掌的区别,他任其呼之欲来,挥之即去,还得肩负保护明珠的责任。 能做到这地步,若这不是爱,会是什么?穆冷杉坐在顶楼独自望向明月,萧瑞芮坐到他身边,「放弃吧!叔叔是我的。」 「他不是我的。」穆冷杉很清楚这回事--所谓单恋,像是飞蛾扑火,是自愿死在那团花火。 *** 「阿茂,下午了,快起来,我不知道你下午有哪些行程。」穆冷杉坐在方昕懋身旁吃着棒棒糖,外露的白棍让他看起来像在抽菸,他也故意引起对方误会,用两根指头夹住棍子,「我这样子很帅吧?」 「少自恋了,大叔。」方昕懋迷迷糊糊起身,穆冷杉伸手帮他抚平睡翘的头毛,这些反常的举动令他感到慌张,抓住大叔的手,难为情地撇向左边,「我、我回去梳洗一下,下午有课,晚上会去宿舍附近的音乐酒吧驻唱,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喝酒。」 「好啊。」穆冷杉反握方昕懋的手,可能在顶楼雕刻太鬱闷,稍微逗一下这小子,心情会转晴。不管他如何戳那张没什么细纹的脸,对方都不会生气,还露出讨拍的表情,他只好托住人儿下巴,舔了一口朱红的嫩唇,谁知道那是引火自焚。 方昕懋将他压在身下,情不自禁亲吻他,不过小子的吻功不太好,老把他当成练习心肺復甦的假人,焦急嘟嘴送气,完全没缠绵的节奏可言。 穆冷杉睁开眼,硬是转向,把方昕懋搁在下方,按照熟悉的方式拥吻,他的技巧比身下人儿好太多,对方的唇瓣半被翘开,他探入口腔内部,到处盈满属于他那棒棒糖的甜腻香气,而后他寻找这小子的敏感处,持续挑战眼前这位暗恋者的忍耐程度。 方昕懋快被吻到断气之馀,恶劣的大叔才松口,放对方喘气。穆冷杉满意地抿着滋润的上下唇,笑道:「舒服多了,最近我只跟作品缠绵,今天真是解放身体许多压力。」 方昕懋大字躺在穆冷杉的床铺,伸一个懒腰,还发出怪声,便迅速起身,面红耳赤尷尬地说:「大叔,我该走了,再见。」 「你这少年郎要多锻鍊,一个刺激的吻让你的身体有那么多反应,真是年轻。」 「吵死了,臭大叔。」方昕懋衝出这房间的速度宛若逃命。穆冷杉想想也是,他刚刚做得的确有些过头,可是他还想继续下去,这跟接触莫柊花不太相同,她身心已做好准备,能坦然接受炮友关係,毕竟方昕懋不是他能随便下手的对象。 穆冷杉吃着棒棒糖,躺在床铺釐清他的思绪。他休息到下午三点,再回到顶楼雕起背面的梅花纹路。以及改变作品原先四隻手的设定,额外加一对合十祈祷的手,表达望天地能给性别自由,不管从哪一面欣赏这作品,皆能得到对美的多元感受。 原先是振翅高飞的翅膀,他老觉得很普通,又削去半边翅膀,换成即将张开羽翼翱翔的形态。整体符合他想像中的画面。 他穿着无袖背心,嘴巴改含薄荷糖和冰块,坐在作品的背面,神情专注,持续鐫刻花纹。汗珠延手臂的肌肉线条顺势流下,脚边有一个大塑胶袋接着木削,他一边雕刻,一边以手背擦汗。 午后时光非常寧静,无人打扰,他反而有一些寂寞。他戴上耳机,跟着轻唱。 他没注意到有一人静静站在通往屋顶的门口。莫柊花提早下班,看到穆冷杉一早传的讯息,本来要给他惊喜,谁知她听着那大叔的哼调,猜出那是方昕懋的<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她的眉头挤成八字,缓缓退出这空间。 一直以来,她的确利用穆冷杉的身体,紓解自己的私慾,可她没想过当对方不再被她拥有,失落感好比分手失恋那么沉重。 她有选择权的,或许在她和穆冷杉最后一次上床时,不要喊「阿茂」的名字,改说他的,两人说不定还有未来。亦或,现在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她应该去打扰他,摘掉他耳机,清楚告诉他自己的心意。那男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机率会答应她,当她的男友。 最后她选择「离开」这张底牌,因为她实在太没把握对方会选择她,毕竟当初她跟穆冷杉的互惠关係,是怕情感上重覆受伤。她已经没力气再谈最终会难过的恋爱,因此她选择放弃。 莫柊花按着扶手,缓慢下移,只想快点回去把脸上的妆容卸除。她走到一半,慢慢蹲下来咒骂她的脚,为业务跑整天累得发肿,连路都走不好。甚至,怪自己是无效减肥,步伐重得像大象走路。 她蹲在楼梯转角,泪水随黑色眼线滑落。她越是揉去泪痕,眼线晕开的面积越大。她十分鐘后站起来,腿有些麻,但她仍需前行,避免大家见到她变成熊猫的模样,那才是最尷尬的事。 *** 大厅人声交杂美食香气,视线略昏暗,聚光灯落在中央舞台,方昕懋坐在高脚凳,手持吉他,清新的旋律回盪每一桌间,将他们的注视吸引至台前,他以温柔的歌声唱道:「我望向那棵大树和夕阳,倾诉所有对你的欣赏,上课你坐在我前方,你总是低头偷上网,放学我盯着你的脸庞,你偶尔抬头哼儿歌唱,曲调循环我的念想--」 吧檯有一名喝着可乐的男子,戴着鸭舌帽,人高马大,他目不转睛看向方昕懋,手脚不听使唤,嘴巴贴在杯缘,咖啡色液体顺嘴角淌落,他恍然定格几秒,直到旁人提醒他,才收起下巴。他拿着酒保给的面纸擦身,顺便谢谢坐隔壁的穆冷杉。 「你知道他是谁?」穆冷杉喝着纯威士忌,喉头隐隐燃着闷火。 男子继续深情直视,「阿茂,我的高中好兄弟,听老同学说,他在这边打工,趁明天没课杀来找他。」 「你喜欢他?」穆冷杉施力掐着玻璃杯,对眼前的男子越看越不顺眼,浮肿的手筋预告着,这是最后一道封锁线,暂时先稳住他的行动。 -- 为自由刻一对翅膀_4 「谈不上喜欢,我不够格,到现在也不敢回应他的热情,这样吧,大叔,我来跟你说说,我和阿茂如何认识,差不多像这首歌。」 「好啊,你说。」 「以前高中的时候……」男子见穆冷杉是陌生人,又是大叔,说话不会弯弯绕绕,直接把以前他和方昕懋的趣闻抖出来。 此时,站在台上的方昕懋刚演唱完一首歌,他抬起头,四处张望,见到他最想见的人,刻意调高声调,「大家觉得好不好听?有件事情想跟大家分享,今天我喜欢的人也来了。」 什么?穆冷杉停止与隔壁男子对话,他的双眸转向方昕懋,与其视线相交,有一条隐形丝线相互勾扯与绵密地缠绕。第一次听方昕懋唱歌,他也有如此感受,而此刻,他希望这歌声不属于大家,仅仅为了他而歌唱。 方昕懋调整吉他琴弦,指法按在比较高的位置,弹奏轻快又柔和的旋律,「接下来这首新歌《是谁把我的喜欢藏在泡麵》,我想唱给他听。」 「望向你的背影,每分每秒,这样的青春很是阳光,你闻声回头,给个微笑,让我沉溺在你的甜糖,想对你表达好感,可惜我不够勇敢--」这次的音色带着蜂蜜清香,勾起穆冷杉和他许多的回忆,那傢伙的确常吃他煮的泡麵,可他从未想过那乾净的碗底,藏了对方的一片赤诚。 隔壁男子推了推穆冷杉,得意说道:「这首歌也太甜,你想他会不会是在说喜欢我?高中时,他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 「那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认为他还喜欢你?」 「嗯,就是再次见到他,感觉真好。」 「你想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穆冷杉挪开他的手,握紧拳头起身,「因为阿茂最喜欢的人是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还动手。」 「明明是你先的。」 「闭嘴!」男子一拳挥去,豪不客气打在穆冷杉脸颊,他没回手,冷冷訕笑,回覆道:「管你是高中还小学同学,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听好……」 「大叔,看来我下手太轻,你脑袋不够清醒。」男子打算再殴打穆冷杉。 群眾惊呼的声音盖过方昕懋的音乐,他停止拨弦,绕到他们的位置,大喊:「住手!你干嘛要打大叔?」 「阿茂,你说最喜欢谁?是他,还是我?」穆冷杉迅速喝完威士忌,似乎能勇敢陪在方昕懋的身边,「我,对天发誓,会一直喜欢这小子,其他男女都不碰,再说,哥哥我从没跟男人谈真正的恋爱。」 「你明天没醉的时候,再说一次,敢吗?」方昕懋很高兴他那么说,却怕这是他一时气话。 「敢。」他已经作势要亲吻爱人,而那位男子捂住大叔的半张脸,将他推到另一边,男子摘下帽子对方昕懋说:「阿茂,记得我吗?我是巨人。」 方昕懋直视男子好一会儿,看到快把眼球挤出来,才从对方外形轮廓辨认出昔日身影,他怔怔说道:「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你变瘦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小时候的肥不是肥。」巨人松开对情敌的控制,准备在穆冷杉面前抱住他认爱的对象,气得穆冷杉一个低空鑽到他俩之间,身手矫健,牵着方昕懋的手向外奔跑。 他们延西子湾的道路奔跑一段时间,绕到中山大学校区,大叔的身体有一段时间没运动,体力不支蹲着喘气,还仰头哈哈大笑。 方昕懋坐倒在地,也被他奇怪的笑声感染,嘴角跟着上扬,「你这酒鬼,等下我们还是要回去那间店,我东西都留置物柜,还欠巨人跟老闆一个解释。」 「不要,那些留到明天,你过来。」穆冷杉双手环住有些焦虑不安的方昕懋,对方一直向他进攻,鼻樑相贴,近到他切身感受隐瞒在眼里的诚意。两人后来沉默不语,将所有的热情和喜欢透过唇瓣交换呼吸,汗水相融。 光线虽微弱,但还是能辨认方昕懋的模样。穆冷杉捧住他的双颊,对上那双炽热的手,及两人逐渐滚烫的情绪。 穆冷杉发现自己正渴望拥有方昕懋的一切,他不用跟任何人共享爱人,这爱人成为他的唯一,如他雕刻的作品呈现祈祷的姿势,那从来不是集气,是渴求能得到想要的事物。 他的视线低垂,温柔地询问:「阿茂,你能当专属于我的人吗?」 方昕懋轻啄他的手和眉心,点头说:「我愿意。」 *** 衣服凌乱摆在房间的地板,像是搁浅的鲸鱼,静静待在岸上享受夜里最后一刻的月光。穆冷杉挺直身子,背靠抱枕,而方昕懋抱着他的腰熟睡,嫩白的手臂使穆冷杉多想嚐一口,念在人儿已经耗尽全部体力,他抚摸方昕懋的头,低声说道:「跟你说一个故事,反正你睡了也听不见。」 「从前从前,木工见巨人攀爬魔树,即时砍断树干,巨人便掉下来摔死了,木工获得女神加冕,赐给他一隻会唱歌的知更鸟,他想永远将鸟儿关在笼子,不让他受伤。」他俯身望向方昕懋,说着一个睡前故事,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反覆说道:「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方昕懋假装说梦话,其实其中一隻手藏在棉被下,凭感觉滑开手机页面,传讯息给萧瑞芮。 【私密聊天室】 阿茂:作战成功(??????)?? 瑞芮萧:哪可能不成功呢?要不是我装作你的老同学,刻意给巨人你打工的位置,那傢伙不知道凭他的能力要苦苦寻多久,才会找到你的工作地点,我可是动用一点人脉,下次要帮帮我! -- 今晚月色沉醉你的美_1 「叔叔,你最近过得如何?今年的月亮依然又大又圆。」萧瑞芮面对萤幕,锁住那些内心话,她怕说出口,愿望不会成真,只好寄情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关于嫦娥与月兔高掛银盘,好奇地观察地球人的日常。 「小时候你常说,一个人待在异地是很孤单的事,那现在呢?」她想要是自己落到全月球谁也见不着的境地,她肯定寂寞到死。光想像嫦娥单独望向留在地球的爱人背影,那画面足以当作偶像剧烂尾哭到底。 她想此刻的自己好比童话故事中,嫦娥因为做错事受困于月球的惩罚,幸好现在宋翎清来了,成为她的月兔陪在身边。 隻身前往越南工作的叔叔,在当地也有一个属于他的月兔。他托着两边腮帮子,一脸疲倦,「不会,这里有大哥、工作伙伴,还有女友,每天日子很热闹,芮芮你也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人。」 「叔叔,那你怎么确定对方是真心的?姐姐成为你的女友,是你先告白的吗?」 「你问那么详细干嘛?该不会有人跟你告白?」 「没有,我是好奇。」 「你心虚什么,是谁?叫他来见我。」萧湘然本来想快点下线,结果套出萧瑞芮的心事,让他精神全来,那大概是他近期做过最符合「家长」身份的事。 萧瑞芮的手指正极力隐藏她和宋翎清在海边发生的那点小事,不安份拉扯或转动指节,脑中时不时闪过那天的场景,还有放烟火时,那傢伙说的话一字一句全入耳袋,她却狡猾地装作没听见。 「没有,我要去忙防猴特工队的事情,再见。」萧瑞芮难得主动提下线,这反应加深萧湘然对她周围的苍蝇更加留意。 萧湘然双臂交叉,「且慢,这大半夜你去防什么猴?你们还在玩那个游戏?下次换个联谊,还是一起外出旅游更好吧?」 「你多久没回家?好意思说我!这边猴子扰民程度非常严重,我们是兼顾好玩和保护家园意识进行活动,当初叔叔很认可我的想法。」 「我是你的代理监护人,那时你还小,我以为你在玩家家酒。」 「不跟你说了。」萧瑞芮不想和她叔叔因为这些事情伤了和气,再说她一直以来,不是那种需要他过度保护的孩子。她关掉笔电,低声说:「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赶快把女友变成嫂子,好断了我的念头。」 外头原先是深沉的黑,现在逐渐转亮,淡绿、樱粉揉合蓝空的白,像一道日式常见的甜点和菓子,堆出多彩的层次。萧瑞芮儘管一夜未眠,她的精神仍特别好,走到顶楼伸懒腰。 她发现有一人鬼鬼祟祟在墙面黏贴东西,她的脚步使劲无声,凑到对方身后,窥探那个人正在瞎忙什么。 「小清,你一大早在这边干嘛?」萧瑞芮远远认出宋翎清的身影,她扎了一个清爽的马尾,在那边忙进忙出,她手中的作品越来越明显的巨大,「你该不会觉得做一隻大猴子取代他们的老大?那些调皮蛋不会再骚扰我们。」 「这是报牠们偷吃我放在冰箱蛋糕和桌面炸物的仇。」宋翎清铁了心想成为那些猴子的女王,才能黏出一个宽高约两公尺的圆形巨猴,样貌非常兇狠、不好惹。 萧瑞芮跟她连续两週同组,这週加上方昕懋,他们三人共同完成雏型,旁边还做了许多小猴子,每个囉嘍的表情对美猴王是那么毕恭毕敬。或许,这次想法真会奏效也说不定,她心想。 反观另一组,虽然只有两人,但进度也是完成不少。穆冷杉和莫柊花刚开始持相反意见,一个希望用手做方式完成作品,另一个想省力买成品吓唬经过此处的猴子。他们经过一场革命,两人终于放下成见,将彼此想法各执行一半。 莫柊花买了一个扫地机器人,定期游荡屋顶,应该能达到防猴入侵的目标,而穆冷杉打算在机器人的头顶做几个怪物木製品,增加机器人外观可怕的程度。 萧瑞芮到宋翎清身旁,帮忙她贴胶带,固定美猴王的外形,说道:「你觉得最后谁会得大奖?目前积分比较多的是你、穆冷杉跟阿茂。」 「我得到哪个奖项都好。」她一如往常说话的字句不超过三行,她黏贴美猴王的大眼,侧看萧瑞芮,「瑞芮,你呢?你入局比较晚,比较想得到什么?」 「我出的奖项,自己拿到很奇怪,不过如果能得到的话,比起住什么昂贵的酒店,我更喜欢餐券或电影票。」 宋翎清本来是一个很鬱闷的人,最近变得有些开朗,很多问题越来越直球拋出。她那对清澈的眼眸直视萧瑞芮问道:「如果是我得到的话,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你有办法得到再说。」萧瑞芮忽然有点紧张,她跺脚后转身,手背不停按压过热的双颊,心脏跳动的速率像是体操选手拽着横桿转了数圈再翻滚一周完美落地,她没想过自己的心意会如此动摇。 宋翎清搬来青春物语套房快三个月,萧瑞芮本来心无波澜,直到她知道萧湘然有女友,她一下子看清自己所待的世界是多么孤单,半夜辗转难眠时,她一直记得那天在西子湾秘境,宋翎清和她点燃的仙女棒有多漂亮。 有些人总是驻足于灯火阑珊处等待一个人的回望,他们想让心上人明白,不论何时他们都在,并带一盏明灯照亮黑暗的夜--这些萧瑞芮都明白,但她仍无法回应宋翎清的话,毕竟住在这栋套房的人皆是过客,或许短暂停留二、三年,最后他们终会离开此处,前往更适合的地方长期居留。 萧瑞芮怕要是左心房完全接受那位形影不离的新房客,哪天那傢伙退租,对她来说,肯定是二次伤害。她实在承受不住那些心爱的人一个个离她越来越远的痛苦,不管是家人、朋友或她的叔叔,皆是如此。 *** -- 今晚月色沉醉你的美_2 【私密聊天室】 阿茂:萧萧姐,顶楼的作品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吧?不然都是你跟小清弄的(○′3`)ノ 阿茂:还有啊,我欠你一个人情,什么时候要使用,再跟我说,赌上爱情小保镖名声,帮你获得所爱! 瑞芮萧:阿茂弟弟别得意太早!你跟大叔交往还没三个月呢! 阿茂:嘘,你跟叔叔进度如何?赶走他身边的女人了吗? 瑞芮萧:怎可能赶得走!他们已经同居,所以哪时收到叔叔的红色炸弹都不奇怪(。??︿??。) 阿茂:好吧,看来你只能换对象了,需要我介绍一些兄弟给你认识吗? 瑞芮萧:我暂时不想认识新的朋友。 阿茂: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考虑要不要回答。 瑞芮萧:啥问题? 阿茂:当时我们放烟火的时候,你最想找谁分享美景? 瑞芮萧:不知道…… 方昕懋敲字敲到一半,见萧瑞芮的回覆,他差点在吧檯摔手机。他深深吸一口气,录语音给对方,说道:「姐,你好好想这问题吧!不然会错过一段本来很好的感情。」 他回覆完,从座位起身,早上六点是他的下班时间,他帮忙把桌椅和厨房清理乾净,之后揹上他的吉他离开酒吧。 店长趁他走出门外,喊住他的步伐,「之前高中男友的事情处理好了吗?想说,那天那两男子打成一团,是不是在争宠?」 方昕懋听到「男友」二字,手忽然发抖,头也不敢回,情绪低落地回问:「店长,你在说什么?他们一个是高中同学,另一个是邻居,我跟他们只是朋友。」 「少来了,比较老的那位都当眾告白,店内所有工作人员跟常客都知道你的事。」店长搭手在他的肩膀,「这年头谁出柜都正常,就是觉得挺意外,你看起来是异性恋,没想到喜欢那种肌肉型的。」 方昕懋的肩膀感到铅块般沉重,他认为可以公开自己的性向,但并不想成为他们八卦的对象,而且在他主动承认前,店长凭什么来试探他的事? 他甩开店长的手,以笑面对那些人在他背后七嘴八舌的讨论,「嗯,你说的没错,我是gay,那位大叔是我的男友,那又如何?我先下班了。」 「回家路上小心。」 虽然方昕懋没转头看店长的表情,不过他想按照那个人和其他工作人员的个性,一定继续在他背后说嘴,说「他认爱后很大牌」,或是「没想到工作伙伴是gay」。那又如何?他阔步走出这间音乐酒吧,立刻打电话给穆冷杉。 方昕懋听着另一端拨通,却无人回应,接着又拨打数通,那傢伙还是没接,他急得快要哭出来,深怕萧瑞芮说的事情会发生,因为穆冷杉在遇上他之前,是十足的异性恋,是超级直男。 他失魂地走在清冷的街道,心态不安,脑中开始推算往后几年的人生,例如他跟穆冷杉无法一起走很远,不到三个月分手,他还失去现在酒吧的工作,没钱继续支持梦想,最后连大学也没读完,被老家捉回去做事,一辈子困在从小到大所住的小区。 旭日升起时,内心明明应该变得振奋,方昕懋倒是很没干劲,他像独自掌舵航行的船长瞬间失去方向,船身飘盪西子湾,却无法马上靠岸。 直到他的手机铃声震动时,他皆是弯腰驼背,失去自信走到宿舍门口。他接起电话,听见熟悉的声音,哽咽地斥责道:「你干嘛现在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了。」 「我给你的安全感那么少吗?」穆冷杉声音含糊,是早晨刚起床,脑袋不是很清醒的回话。 「不够。」 「你刚下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第一次回覆店长那么不礼貌……」方昕懋滔滔不绝说起方才他下班前和店长的对话内容,穆冷杉静静听着,没多作回应。 「大叔,我会不会被店长fire啊?天晓得那些人会把八卦说得多夸张!」 「不会,当店长的气度不会那么小,再说,你有亲耳听到那些人说你什么吗?店长也是担心你才那样说的。」 「店长该不会收买你吧?你干嘛帮他们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你也不是小孩,他们怎说,随便他们。」电话另一端传来翻身和拉被子的声响。 方昕懋本来很沮丧,听到穆冷杉的话,没让心情恢復,反而变得更糟。他知道自己不该随便把那两个字说出口,结果还是说了。 「我们是大人的话,就分手吧!反正听起来你也不在乎。」 穆冷杉隔了许久才回话,「好啊,你也是不把我们之间的事认真看待。」 不是的。方昕懋瞪大眼,焦急地掛掉电话。他蹲在宿舍门口,发现自己原来说了「分手」不会流泪,还等待对方回心转意,因为他下意识觉得穆冷杉要哄他,不是数落他,更不是跟他站在敌对边。 这一大早,阳光明媚,怎也照不亮他的心。他头晕目眩趴倒在门口,正巧被萧瑞芮捡回房间。 她预定这时间要打扫门口,没料到外头那位说话很激动的人是方昕懋,他脸色苍白,还好能自己走动。 方昕懋无神地趴在她的沙发,她没问发生何事,方昕懋却哭了出来,疯狂擤鼻水,一边抽泣,一边把他跟穆冷杉吵架的内容搬出来,要她评评理。 「穆冷杉应该是最近太累,刚起床,他说出的话没经过大脑思考,你要不上去跟他说清楚?」 「我不要,为什么是我先认错?」 「他要你当个成年人,所以大人不计小人过,也帮他少掉一个烦恼,再说他的个性直来直往,你知道的。」萧瑞芮递给他温开水和饼乾,「你还没吃早餐吧?以往这时候,你会提早餐来找我。」 「我路上忘记买了,休息一下再出去。」 「你在我这儿待多久都行。」 「谢谢萧萧姐。」 -- 今晚月色沉醉你的美_3 方昕懋吃饼乾简单垫胃,脸色恢復一些,情绪也不再激动,便打算按照她说的话,亲自找穆冷杉把误会解开。 方昕懋走到三楼时,碰巧撞见莫柊花从穆冷杉的房间出来,她一看到他,扬起嘴角,唇瓣贴住穆冷杉,硬是翘开对方的嘴,给予深吻。 方昕懋直觉撇头不看,他下一层楼回去自己的房间,眼眶泛红,不想再跟穆冷杉继续纠缠。 *** 【青春大家庭群组】 瑞芮萧:亲爱的家人们!明天中秋节要在顶楼办哄趴,吃满满烤肉和月饼,一起欣赏月亮,而且在此之前,要公布防那么久猴子特工队各组的最终成绩! 瑞芮萧:因为这次要盛大举办,想请@杉杉@宋翎清帮我去超市买烤肉的食材(?o?╰╯o??) 杉杉:好窝! 宋翎清:收到。 瑞芮萧:其他家人明早帮我佈置场地吧! 于是乎,穆冷杉推着购物车,跟在宋翎清身边,气氛微妙到两人不发一语,也不会觉得不自在。他趴在推车横桿,漫不经心走着,率先说道:「小清,我们这组合很奇怪吧?防猴特工队分在一组,次数大概一次,其他时间我跟他们几个互动还是比较多。」 「还好。」宋翎清回应完,视线被眼前大量的蔬菜吸引,她是那种见到好吃的食物想分享给爱人的类型。她考量萧瑞芮常吃外食或高热量高糖食物,便抓一把又一把青菜放入购物车。 穆冷杉惊讶地一把一把放回原位阻止她,说道:「烤肉的原则应该是肉,蔬菜是配角。」 「要多吃蔬菜。」宋翎清固执地拿回她的蔬菜们,还买两盒沙拉,「这个可以吧?」 「随便啦!你想吃的通通放进来。」穆冷杉果断放弃跟她争执,他顺手放入和蔬菜量相同多的各式肉类,舔了舔嘴角,「看这就好饿。」 「这些是明天要用的?你们当我们套房有几人住?挑选几样就好,其他通通放回去。」莫柊花刚刚在车上处理公事,较晚下车,她这两天公司特别准假,让她回家休息和放松。 她今天出门没化妆,呈现慵懒的姿态,提着两手啤酒来到他们身后,她拉住购物车侧边铁架,穆冷杉堤防她,闪到一个手臂宽的距离。 「放心吧!我对名草有主的人没兴趣,而且我不想跟阿茂多说什么,要是因为我,害你们感情不顺利,只能代表你们一点也不适合,关係也不够坚定。」莫柊花顾着购物车,避免他们随便放入不必要的食材。 穆冷杉两手插口袋,缓慢跟着购物车,「你说的不是没道理,那天我有想追过去,可是我的脚很像粘在地板,动不了,想说不如趁那几天把展览作品完成,再去哄那个小傢伙……」 「结果呢?告诉你,一时虐妻爽,追妻火葬场,是真的。」莫柊花过几秒改口问:「阿茂后来有跟你说什么吗?还是,你有跟对方表示?」 「我完成作品那天留言给他,问他要不要来看展,还有跟他道歉。」穆冷杉苦笑地滑开他跟方昕懋聊天的页面,「到现在好几天了,阿茂仍然没读讯息,我该不会被封锁了?」 「活该。」莫柊花推着购物车到宋翎清后方,她很关心住在宿舍的每位房客感情状况,像巡查长问候大家,「小清,你跟喜欢的人有进一步发展吗?」 宋翎清摇头,她手拿许多包菇类、一盒燕窝和蜂蜜,全被莫柊花拒绝放入确定要买的物品堆。 莫柊花翻白眼说道:「服了你们,好歹买个烤肉酱、整支玉米、茭白笋、醃肉和吐司,这才是最经典的吃法。」 「不对,要全都是肉才叫『烤肉』,坚持全肉原则。」穆冷杉手叠一堆肉盘,跟宋翎清同一个情况,不得放进购物车。 他们一路争吵,购物车仍越堆越多,快超出车体的容量时,他们停下脚步,揪住宋翎清的后领,异常有默契喊道:「你烤肉是哪一派?」 「菜包肉。」宋翎清尷尬地頜首。 宋翎清将手中的五盒美生菜放入购物车,她还趁着他们辩论烤肉抹酱顺序时,塞了两盒青椒,随后站在角落滑手机,等他们吵完,车子也差不多回宿舍。 *** 月圆夜色正好,楼顶猴子少了许多,甚至出现一群小猴子跟在美猴王身侧,献出许多不知打哪来的水果和餿掉的御饭糰。 萧瑞芮将眾人聚集她家,播放这週最后一次组队防猴的影片。若是他们有最佳搞笑奖,绝对非莫柊花和穆冷杉所属,他们的扫地机器人买不到一週,被猴群玩到坏掉,准备直接回厂进修。 「我的……机器人……」莫柊花望着萤幕中的扫地机器人翻车,体型较壮的猴子还抓起来啃,发现不能吃又扔回原处。 穆冷杉明明是同队友,却是笑最大声的那位,「姐子,你自己要用的话,重新买一台比较快。」 萧瑞芮高举麦克风,仰头介绍自己的队伍,「好了,接下来是我们制作的美猴王与牠的小嘍囉!」 穆冷杉没风度地喷水,以手背擦嘴,喊道:「这是犯规吧!太扯了,美猴王是哪招?那胸肌是谁的主意啊?」 「是动物史上奇蹟吗?」莫柊花突然很想开直播,告诉大家这桩奇闻异事居然会在她面前发生。 方昕懋情绪高昂拨动吉他琴弦,发出嚓嚓嚓声响,大声告诉大伙儿,「帅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是我们亲爱的小清想出来的喔!」 宋翎清羞涩地向每个人点头,小声说道:「我观察很久,对付烦人的傢伙,首先要迎合牠们的喜好。」 「原来猴子们喜欢的是十块肌的美猴王?」穆冷杉似乎被她戳中笑穴,笑到从椅子跌落地面,坐在地板拍手叫好,「芮,第一名是小清吧?高级酒店套票送她吧!」 「我要电影票。」宋翎清这一声清脆悦耳,大家还是头一次听到她说话那么大声。 -- 今晚月色沉醉你的美_4 萧瑞芮递给她一个粉红信封,故作镇定说:「是的,以比分来说,小清是第一,既然她想要电影票,把大将让出来,那么接下来公佈第二名有两人成绩并列在一起。」 「等等,萧房东,我有话想跟大家说。」莫柊花望向方昕懋,他一直用馀光瞄穆冷杉,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贸然靠近对方。 看他俩磨磨唧唧真是够了。她起身霸气说:「我打算十月左右搬回老家,明年总公司派业绩最好的员工去德国分公司工作,顺便拐个壮汉当台湾女婿。」 「阿花,恭喜你终于受到公司器重!他们看见你的亮点。」萧瑞芮拍手说:「今天很值得庆祝!」 「芮芮,所以得到酒店大赏的人是谁?」穆冷杉明知故问,面向方昕懋,「你给我或他都好,我们是一家的。」 「谁跟你一家?我有其他朋友。」方昕懋举手喊道:「两个得奖者,礼物不能共享,要各自拥有。」 莫柊花本来想帮两人破除误会,可惜她那时的恶作剧已起偌大作用。穆冷杉按住她的肩膀,摇头说:「最大奖给他,我记得有一个是餐券,这当我的奖品吧!」 萧瑞芮怕气氛尷尬,改将大家注意力放在莫柊花身上,「阿花,虽然你住在这边不算长的时间,但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所以我再送你一台扫地机器人,外加大同电锅吧!」 「别再提扫地机器人了,我帮它取一个名字叫『里查德』一世,新的可叫二世。」莫柊花忽然起身组一个女子小团体,左勾萧瑞芮,右勾宋翎清,「你们全是我在高雄美好的回忆,要是某两人和好会更好。」 「谁跟谁在吵架,没这回事。」方昕懋犹豫半晌,释出友好态度搂住穆冷杉的肩,「大叔,你看看他们,嘖嘖嘖。」 「你五十步笑百步。」穆冷杉被抱住那一刻快哭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也有被人冷落好几天的记录,折损他的自尊,让他低声下气,对方是头一个。 莫柊花和他们围成一圈,互相加油打气,接着大家带着食材和烤肉用具,分批搭电梯至顶楼,灯泡装饰一亮,现场的气氛变得温馨。 他们站在美猴王前拍了几张合影,穆冷杉想拥吻方昕懋被拒绝,莫柊花翻白眼做出搞怪表情,宋翎清和萧瑞芮比出ya,洋溢欢快的氛围,对比三个月前他们见到彼此的模样,现在正好是牛排五分熟的时候。 穆冷杉担起大厨职责,冒着大汗为大家烤肉,方昕懋在一旁当小助理摆盘和涂酱。他望向眼前露出结实双臂的大厨,倔强地说:「别误会了,我还没原谅你,要是你觉得我很玻璃心、敏感和难搞,那就滚远点,别让我会错意。」 「你这样形容自己,很可爱,不是吗?」穆冷杉把香肠翻面,油滴在黑碳上发出滋滋作响声,肉面烧出一片油亮的顏色。 方昕懋差点没吐出来,这句话比那香肠压出来的汁还油,可是让他的心情出奇得好。 「大叔,我去当大家的歌曲播放机。」 「去吧,我想点一首歌。」 「什么歌?」 「<对你爱爱爱不完>,还有<一首暗恋回盪左心房>。」 「早知道别回你的话。」 方昕懋抓起吉他,奏出的旋律,引起莫柊花的注目。她本来坐在长椅,仰望星月,独自喝着冰啤酒,一个人很快活,偏偏那个人要弹那首为她写的歌曲,让她会错意,误以为这首歌代表他的「喜欢」。 「你每次待在相同位置,视线热情,我每次待在相同舞台,欢唱人生,你点了上班鬱闷的酒杯,我歌唱半相随,直到你趴倒桌面,带你回家是店长指令--」毫不知情的方昕懋与她对上眼,趁着间奏说话,「这首歌是我跟阿花姐在此处的青春过往。」 他的歌声依然如浪潮捲走她的孤心,没那意思还不停呼喊她的名字,把她遗忘的感情一下子带回这栋房子,可她是大人,习惯说谎,她已经打算把这些记忆封锁在他隔壁的201号房。 「臭阿茂,你干嘛唱让我出糗的歌?」莫柊花站到椅子,向大海吶喊一声「笨蛋」、「大笨蛋」和「宇宙大笨蛋」,因为方昕懋和穆冷杉他们再也不会遇到像她条件这么好的女人,所以那两个傻瓜在一起刚刚好。 肉香随音符飘盪于风中,他们听穆冷杉喊第一批肉烤好时,纷纷以最兴高采烈的步伐闪现于美食前,忘记偶像包袱和那些卡路里的禁令,大吃一顿。 *** 宋翎清吃不多,她把自己的餐盘收拾好,手持一罐啤酒,走去他们视线看不清的角落,沉默地看着一颗蛋黄酥高掛秋夜。月圆,却不团圆。她思念的朋友已经离开这世界一年了。 「云,不知道你在另一头有没有月饼可吃?」她还记得去年中秋编一个故事,如果两人吃下对半的圆月饼,不管其中一方去到哪,他们的心会相系在一起。 明天宋翎清难得请一次假,打算返回中部去「云」的墓前上香,每次生日她和云约定好,要帮对方唱生日歌及送礼物,这次整整晚一个月才回去,但梦中的云却对她微笑,要她别来墓前祭拜。 「亲爱的云,我是个混帐,三天前也没回去,不敢面对失去你的那天,只好投入在防猴特工队的活动,很无厘头,可是很有趣,这里的人都很好,真希望你也能认识他们……」宋翎清很快喝完手中的忘情水,心中的失落面积反倒扩大,包袱整颗仍跳动的心脏,企图让她寂寞至死。 她昏昏沉沉趴在栏杆,嗅了嗅空气中有一股花香发散,那个人按住她的肩膀,问道:「你在这边碎碎唸什么?」 「我在跟云说话,她回来人间了。」 「谁是云?」萧瑞芮眨了眨眼,好奇地趴在侧边,风吹起她的长发,有那么一刻没有地心引力,乌丝浮空如毛笔书写一个「美」字。 宋翎清轻触她的发丝,眼神忧鬱而深情,她注视许久,发现对方的眼眸澄澈,对某人思念的情感从眼底溢出,掛着两道不深不浅的泪痕。 真羡慕呢!能被小清那么深刻惦记。萧瑞芮抚着宋翎清的后脑杓,轻声呢喃,「云回来,你那么开心?我知道一直想一个人,是非常辛苦的事,所以我要试着放下关于叔叔的事。」 「对,云,我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你跟我来。」宋翎清虽然脑子受酒精控制,有些神智不明,但她记得明天要送给云的礼物。 宋翎清牵着萧瑞芮的手直奔楼梯,两人奔跑到她的102号房。她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全是写满一堆字的纸,还有桌上那一本记录她在青春物语套房的日记。 她抓那叠纸,递给萧瑞芮,含糊说道:「我明天要去云的墓上香,告诉她我在这边生活很好,每天都记得她,你看你看,为了不忘记她,我都会写信跟她对话,等到下次见她时,会把这些纸烧给她,提醒她,或许我不久也会到她的身边。」 「你要去哪里?」萧瑞芮对她的说词感到害怕。 「人总有一天会死,会轮回,会变成云,会变成风,嗯……我一直在想自己转世会成为什么,变成风也不错,正好陪着云。」她忽然双手捧住萧瑞芮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庞,手中紧抓的纸散落各处,「你为何开示难过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很难,实在很难,可是……」在她想要放弃这世界时,却遇到一个比花还美还香的俏房东,以及那群吵闹又暖心的房客,于是难以割捨的事物变多了,她的身子跟双脚变得沉重,没办法坠楼或做任何可寻死的事。 宋翎清感到晕眩而闭上双眼,唇瓣有些重量,对方温暖的热度传了过来,她不知道当下是酒精起神助攻作用,两人情不自禁封住吐不出好话的嘴,或是谁先吻谁,然后爱上了谁,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亲爱的云,要是装在房间那个坏掉的时鐘逐渐恢復动力,你是否能在天空多等我一会儿?宋翎清抱着萧瑞芮比她瘦小的身体,不过手心手背都被她捂热。 -- 秋末的悲伤故事_1 从高雄回台中的自强号隆隆经过树林和田地,越往北,天气越好。她们戴着同色口罩并肩而坐,萧瑞芮昨日很晚才睡,难得见到她补眠的模样。宋翎清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盖了一件外套在她身上。 睡魔并未夺去宋翎清的意识,倒是酒精能轻易转换木訥的人格。回想起昨晚,她们之间有很多惊喜和甜到掉牙的蜜,可是萧瑞芮仍没给予回应,关于她们俩的关係也只能静待一方正式官宣。 宋翎清托住一侧腮帮子,望向车窗外,三个月前她是独自凝视往南下的景色,没想到在那边会交到朋友,还有人陪她回来见「云」。 在抵达台中车站前,她继续盯着那些呼啸而过的风景,仰看空中徜徉的云朵,她仿佛在间隙见到「云」还活着的模样,对方背后有一对翅膀,朝着返乡的她挥了挥手。 宋翎清以为自己是清醒的,直到她们到达目的地,萧瑞芮摇醒熟睡的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仍受到睡魔召唤,难怪她能与云再次相会。梦中的云随风飘盪,拍着背后那对翅膀,比出以往拍照常见的剪刀手。 「你在晃什么神?该下车了。」萧瑞芮催促下,她牵着宋翎清的手下车,台中熟悉的空气和城市样貌乍然来到面前,又有些陌生,毕竟宋翎清已经习惯待在西子湾的日子,她喜欢那片大海、空中的咸味,还有路边随处可见的猴群。 宋翎清带萧瑞芮来到公车站,继续她们前往大雅的漫长旅途。台中虽然有很多交通工具,但腹地狭长,明明是在隔壁区,往往因为公车会停靠许多站,绕的地点较多,有时会花上一、两小时前往一个地方,那时数足够她们去一趟台北或台南。 「天哪,你回家一趟也太累了,台中捷运到底哪时建好,都没到你想去的地点,突然觉得住在高雄挺好的,捷运有到西子湾。」萧瑞芮查完台中公车的app,确认她们下车的站牌,路线很长,滑到底时,她想稍微闭目休息,比较不会觉得这趟路途遥远。 宋翎清拍了拍她的头,「云去年正式下葬后,我去找过她,一个人眼眶湿润,在空旷的公墓寻找存放她的位置。」 「你不会觉得害怕吗?一个女孩子在墓园逗留。」 「才不会,我只担心『云』待在那边会不会很孤单,其他兄弟姐妹不知道对她好不好?睡觉的地方够不够暖?只是梦中的云没对我抱怨过。」 「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萧瑞芮睁开眼,循宋翎清凝视的方向看去,云朵堆在天空稜线,将活人的世界和天堂一分为二,储藏着大家对于逝者的思念及来世的渴望。 可是,萧瑞芮希望的却是宋翎清好好活着,陪在她的身边。那些云像是把宋翎清困在一个灰色地带,让她每日过得生不如死。于是,令萧瑞芮更好奇她的过去。 每个会来青春物语套房或西子湾休息的过客,都在寻找能短暂喘息之处,到那边养足身心,积累一定的能量,大家多半选择离开,重新踏上人生新的旅途。 宋翎清搂住萧瑞芮的肩膀,回想那段冰封在深处的回忆-- 孙洵云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同寝室快四年的室友,每天伴嘴和打闹,渡过无数个挑灯读书的夜晚,更有强烈的革命情感,因为她们常常写报告在同组,多的是相处机会。 可是,她们关係明明那么亲近,彼此的内心世界处在一个最遥远的距离。 宋翎清发现孙洵云有异状,是在大三下学期末,她们同组发表完报告,老师给很高的评价,后来孙洵云回座位时,手机传来多次震动。 她当时坐在孙洵云隔壁,看着对方滑开手机,脸色逐渐变差。后来她也接到讯息,某些人直接在班群讨论孙洵云的事。 【班级聊天室】 同学a:孙同学今天又当好学生了,每次高分有她的份。 同学b:欸,你是不是错频?快收回!去我们的小群聊~ 同学c:走走走,集体收回。 可惜这些话已经被一些同学已读,即使他们收回讯息,大家还是在背后对她们指指点点。不过那些耳语不是造成她心里压力最大的原因。 老师们因为孙洵云在班上成绩很好,经常请她帮忙当干部、研究助理或工读生。而她的家庭则是需要她多赚一些费用,支付她的就学贷款和生活开销。她总是看起来非常忙碌,半夜到三点,仍在整理老师需要的资料。 她常说,她压力很大,也不想让自己忙到没时间休息,但环境似乎不允许她有那些玩乐的片刻。再说,每个人希望她能继续当一个优等生,成绩也不能下滑,否则会影响到申请奖学金的资格。 宋翎清注意到孙洵云的笑容越来越少。她一直视孙洵云为很重要的伙伴,更别提这一路在背后默默看着那个人的事。她从没表明自己的心意,只会趁酒醉时做出平常不敢妄为的事。 她想,孙洵云应该有注意到她的性向跟别人不大相同,喜欢的对象还是每天睡在身边的室友。换作一般女生,或者站在孙洵云的角度设想,肯定觉得这室友很噁心。 即使如此,孙洵云从没改变对宋翎清的态度,始终待她如好友那般亲密,任她耍酒疯也没关係,只是在她面前,孙洵云维持的形象是那么完美而坚强,很少表现出示弱的样子。 宋翎清仍认为两人很友好。毕竟「云」这个暱称是大一时,宋翎清跟孙洵云私聊打错的字。她们好像也是从那次变得更熟,每天有聊不完的天,宋翎清也很依赖她,经常向她抱怨或诉说心事。 孙洵云偶尔会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她说,很羡慕能用文字和说话得到抒发的人,因为这样的人至少有宣洩情绪的管道,而情绪没办法发散出去的人,只能找一口井,躲在暗处得到安全感。 宋翎清当时反覆咀嚼孙洵云说的话,不明白其中的含意,于是她回覆:「不一定要去找井吧?你可以跟我说,我很乐意听你说话喔!」 「你听完大概也会说『别想太多』、『继续加油或努力』,我知道的……人长大要学着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吃掉,不影响别人,可是我真的很累。」 「那你要不要休息?顺便远离社群软体,我很担心你,要不要我们一起用文字将讨厌的事情通通杀死?」 「要怎么杀?」 「你把讨厌的人事物写在纸上,最后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烧掉那些纸张,等于消灾解厄的概念。」宋翎清提议道。 -- 秋末的悲伤故事_2 孙洵云有气无力地点头。她当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入眠时间约两、三小时,然后伴随尖叫声醒来,她常梦见自己躺在井底溺水的画面,没办法向任何人求救,如她当初听到的故事。 即使宋翎清搂她入睡,孙洵云的症状没有改善,也不愿去就医,每天继续勉强精神不济的身体去执行繁重的工读,回来按时读书和写报告。她的时间表不停缩短睡眠的排程,宋翎清醒来时便看到她已起床办公,或者根本整夜没睡。 宋翎清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便翘了所有课,陪在她身边,每天给她一个拥抱,说道:「你还有我、家人和所有爱你的朋友。」 那阵子待在宿舍期间,孙洵云的话很少,不过她试图按照宋翎清的话,把心事写在纸上,而对方则大多时间在写奇幻故事。 「我最近写的作品是关于幻想朋友的故事,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这样的时候,比起他人,更需要一个特别的知己陪伴。」宋翎清仍旧滔滔说着她的故事大纲,改编自儿时的回忆,尤其在她奶奶病逝时,她更常跟她的幻想朋友说话。 孙洵云振笔到一半,抬头微笑看着宋翎清,回覆道:「很有趣,你的故事总是跟生活经歷相关,特别引人共鸣,你要继续维持这个习惯,因为我是你的头号粉丝。」 「说什么呢!我也是你的头号粉丝,你这几天在写的内容是啥?」 「等我写完的那天,会给你看。」孙洵云将写到一半的纸揉成一团,又摊开撕成碎状,再扔进垃圾桶。 宋翎清跟孙洵云约定好,要看见她写完内容的那天,因为她的文笔很好,擅长写纪实类题材,若她能将心事好好抒发,或许能分摊那些堵塞呼吸的负能量。 事发前几分鐘,宋翎清仍熟睡,没发现臂膀少了一个人的重量。她仅记得有人在她的耳旁说了声「道歉」,便从梦中惊醒,手中抓了一张纸,写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太累了,活着好累,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 宋翎清不知道孙洵云离开房间多久,但直觉一定要快点找到她。手机狂打她的电话,那个人打死都不接。于是,宋翎清以防万一先通报警方她失踪的消息。 宋翎清记得孙洵云常往天空的方向看去,思考她会不会在附近时,宋翎清衝到阳台往下看,以为能见到她的身影,依然没任何踪跡,接着无法顺利运转的大脑,让身体率先做出动作,直奔顶楼。 宿舍的顶楼不是想进去就能到的场所。她们虽然住在校外,这里房东很介意有人在十楼逗留,有部分是设施老旧,怕发生危险,这边设置很多标语禁止进入。通常会将顶楼的大门上锁,可是她到时,有人拿老虎钳破坏大锁,门扇被人翘开。 清晨五点多,旭日已冉冉上升,照亮天空,一片蔚蓝,还吹着颯颯金风。宋翎清跑到满身是汗,眼睛环顾四周,终于盼到孙洵云的背影。 她独自站在围栏外,拉着生锈的铁网,随时会因为一个不小心而坠落。宋翎清焦急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云,你在那边很危险,快来我这边,你都答应我要把心事写下来,不能用那几句话打发我。」 「那全是我的真心话。」 「什么意思?你来这边跟我说,我才明白啊!」 「这次是我做过最快乐的决定。」孙洵云说这句话时,有稍微侧身回望她的好友。 宋翎清靠近护栏,手贴在铁网,「你没有想实现的梦想吗?你常说,想要用自己的文字写一些关怀偏乡的报导。」 孙洵云的黑眼圈在阳光下很明显,她转身直视宋翎清,她已经很久没露出笑靨,「翎清,最后能见到你真好,希望你不要跟着我了,你会遇到能让你幸福的人。」 「不是,没有人可让我幸福,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宋翎清对上孙洵云的眼,想尽量跟她对话到警察跟消防员过来,耳边已经传来警鸣声了。 孙洵云的手慢慢放开铁网,日光从她的身后慢慢透出,宋翎清被暖阳扎得睁不开眼。 宋翎清仍跨向前,想从缝中抓住她的指节,她还是勾不住孙洵云。对方的脚跟向后退了几公分,身体离开边栏,孙洵云的发丝向上飘散,那张疲倦的脸带着微笑,像是完成了所有活着时的计画,纵然跃下,变成一朵自在的浮云。 宋翎清的视线糊得不知东南西北,呼吸急促,脑袋发晕,她记得自己一直撕心裂肺吼着「孙洵云」的名字,想将对方从九泉之下呼唤回来。她还来不及衝下去见孙洵云最后一面,便在顶楼失去意识。等她回神过来,自己跟孙洵云睡在相同的医院。 家人替她抵挡记者问话,只将最真实的情况描述给警方听。不论是宋家、孙家、朋友或校方,大家拿着孙洵云最后写的话大作文章,互相怪罪,没有人愿意扛下这个结果,便将孙洵云的死贴上「低抗压」、「草莓族」或「没责任的年轻人」。 可是从来没人想过,孙洵云是孙洵云,不是任何人的,她的命是她的。宋翎清对这件事情思考许久,大家都有责,因为每个人对孙洵云的评语总是寄予很高的期望,把很多事情推给她处理,要她多学习。同学则忌妒她的成绩及老师待她的好,说了些抨击她的话。但她全部扛下来,想成为一个「完美」的人,而不会向人求救,自认为若说出口,这世界会放弃她。 宋翎清最懊悔的是,没能让孙洵云得到依赖和信任。她就待在最近的地方,仍眼睁睁望着孙洵云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她想,如果当时能让孙洵云抓住一丝活着的希望,是不是现在会有不同的结果?那些希望可能是环境的改变、停止所有工作、旅行,看医生或是爱情,能让生活变得有动力都是好事。 到底是谁让她成为真正的「云」?这些日子宋翎清都在惩罚自己,想找机会去世界的另一头陪孙洵云。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维持生存最低条件,能够呼吸和喝水。 若不是家人把她强制退宿,带她离开拥有孙洵云回忆的房间,她恐怕继续不吃三餐,很快就能跑去找她的爱人相聚。 *** -- 秋末的悲伤故事_3 「那是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萧瑞芮听完宋翎清说的故事,着急地握住她的手,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傻事。 宋翎清回握萧瑞芮的手,「活着的人未必是幸福而轻松的,最可怕的是,面对不敢回想的事,而且……」 她的手正颤抖着,「我居然记不得云最后的模样,她笑起来很甜美,唇型像雨后的彩虹。」 「那我呢?我微笑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比喻?」萧瑞芮努力抬起两边嘴角,学名模拍照露两齿笑。 宋翎清伸手撑住她的笑容,「柴山猴子获得食物时,会露出胜利的v字型。」 「你刚刚对前女友用那么美的字词,对现任那么偏心!」萧瑞芮这番话让宋翎清忍不住抱住她。 「芮芮,这是给我的告白吗?」 「还笑?你好好反省,不然等下我要在云的面墙说你的坏话。」她轻拍宋翎清的背部,认真说道:「你也是你,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写小说,既然文字能删除那些讨厌的人,同时可以让死者活过来吧?活在你建构的世界。」 「嗯,以前我跟云去逢甲时,刚好路过一个二手书屋,那边的年轻店长说过一句话。」 「你又来卖关子。」 「她说:『万事万物皆有精灵存在』,文字具有魔力,总有一天会透过书,与思念之人再次相遇。」宋翎清挮去眼尾的泪水,继续牵着萧瑞芮的手,不想错过这个缘分。 公车开到尽头时,她们带着鲜花和水果到墓园,寻找孙家的位置。孙洵云的墓碑是最新的,夹在老家歷代祖坟旁,所以她们并不难找到她。 宋翎清摆放供品时,留意到她的坟前很乾净,附近的杂草也有人定时整理,周围还有祭拜的痕跡,她的家人应该经常来找她,不让她感到孤单。 物品摆好后,宋翎清握住萧瑞芮的手,向大学挚友孙洵云描述她的近况,她欢快说着待在青春物语套房发生的事,包括防猴特工队、组队、看迎新派对、烤肉和海边放烟火等等,回想起来,是那些奇葩的日子让她重新燃起向前迈进的动力。 「亲爱的云,下次两人见面,或许我已经白发苍苍,希望到时你别嫌弃我太老,变成满脸皱纹的婆婆。」宋翎清轻抚地面,「不过每年的生日之约我都记得,偶尔来这边见你,我会把想说的话及生日歌录给你,传到你的聊天室。」 「云,那我会负责留意这傢伙,让她把我们两位大美女写进小说里面,然后督促她要变成一个大作家,未来製作人看上她写的小说,卖版权改编电影,接着我会变成女演员……」 「慢着,听你预告的未来,感觉方向越来越大。」 「我们要有大格局,视野要放远,成功就会来到面前。」萧瑞芮掐指一算,「你大概还要再多付十年的房租,才有可能实现。」 「真是的,这样让云见笑了。」 宋翎清和萧瑞芮跪在坟前,三次鞠躬和合掌,离开前再次敬礼,她们抬头时,一同见到白色的光影随风摇曳,彷彿向她们表达喜悦,之后缓缓飘至天空,似乎要回到云端,孙洵云的归属也在那里。 *** 返回宿舍已将近凌晨零时,她们从捷运出来后,改搭计程车回家,外头先是传来轰隆雷声,渐渐丁点般的细雨,变成倾盆大雨,刮起强风,连岸边的巨浪打上防波堤的声响也剧烈。 「早上看新闻,有一个颱风会往北移动,应该还有一段距离,没想到这狂雨那么快来,你们回家,别再出来了。」计程车司机贴心提醒。 「谢谢司机关心,我们会多注意。」萧瑞芮回覆道。她住在高雄那么久,夏天的雨季和颱风哪次不少硬挺过去。她老早吩咐穆冷杉和方昕懋做防颱准备。 她们还没到家门口,便发现周围有大量猴子聚集。牠们也包围这辆计程车,让司机无法前进或倒退。 「雨下这么大,那些猴子应该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这年头怪事真多,亏我每年记得点平安灯。」司机犹豫要不要按喇叭製造声响,有一隻体型较大的老猴子坐在引擎盖上,趴在玻璃窗观察他们。 接着,湿淋淋的老猴子气急败坏猛敲车窗,牠不停发出叫声,向柴山的方向指去。萧瑞芮总觉得牠是那么说的,牠向他们求救,可能有什么牠们无法解决的事情发生了。 「要不我们按照猴子说的跟过去?以前我曾经惹牠们不高兴,那隻猴子说不定记得我的味道,这次是来请我帮忙的。」萧瑞芮传讯息给其他房客,请求他们的协助。 宋翎清点头同意,「嗯,不然牠们不会倾巢而出,通常牠们会来人类的领地,不是食物没了,就是附近有让牠们感到害怕的事物。」 「真是越来越担心牠们出没的原因了。」她皱眉回覆。 穆冷杉接到她的讯息,套上雨衣就衝出家门,他使劲鑽入猴群,开出一条路,萧瑞芮摇下车窗喊道:「你可把前方的猴子往两旁引导吗?我们打算去柴山一探究竟,你们不好奇猴群骚动的原因吗?」 「这些猴子大概午后开始这样的,顶楼那隻美猴王的装饰快被牠们撕烂。」穆冷杉缓慢举起大拇指,「我们跟怪事挺有缘,我去喊姐子开车,跟在你们后面一起去。」 「你当我是专属司机啊?」莫柊花撑着伞,站在他的身后,方昕懋跟在她身边,兴奋地说:「大雨天、猴子骚动,难道……山上有什么不可告密的神秘机构?电影都这样演的。」 「防猴特工队在阿花出国前最后一次出动,这么决定了。」萧瑞芮向上握拳吶喊,其他人包括司机也热血喊道:「衝啊!」 宋翎清倒是忐忑看着往上叠加的计程车费,司机后来关掉跳錶,回头说道:「妹妹们,算你们三百就好,接下来这趟算我的,我活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柴山猴子下山集合一处。」 「谢谢司机。」她掐紧荷包,幸好不会再多支出费用,她松了一口气。 萧瑞芮大力拍着她的背,「这世界上仍有很多好人和新鲜的事物。」 「是啊,妹妹们,你的同伴很热血,年轻真好,有大把时间去做喜欢的事。」司机感叹道。 他们聊天等待开路之馀,那些猴子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们前进,老猴子挡住副驾驶座的视线,一边回望他们,一边指着方向。 -- 秋末的悲伤故事_4 莫柊花跟着他们的车,猴群在后头跟上他们的步伐,一行人气势庞大准备上山了解情况。从山坡往大海方向看去,海面波涛汹涌,与西子湾的马路十分接近,些许海水打上岸,附近海巡人员已封锁他们那一带的道路。 他们开车开到一半,后方传来警车的警示,扩音喊道:「因应防颱措施,前方山区要暂时封闭,避免影响到您的安危,车子请即刻返回。」 警方虽然如此说道,但他们一定没预料那些充满灵性的猴子会跳到车盖,挡住警车去路,让青春物语套房的两辆车能顺利进入山区。 雨刷不停把窗面的雨水排除,不过每刷完一次,强劲的雨势又会让窗户变得模糊。道路灯光昏暗,几座路灯坏了,唯一勉强靠谱的是老猴子的指引。 司机握紧方向盘,行驶的速度变得缓慢而严谨,「大家可能要抓好握把,地上有些土石流冲刷过的痕跡,很多石块和树枝,这边的路连当地人也很少行驶,真好奇这隻猴子要带我们去哪。」 「芮芮,我们可相信猴子吗?」宋翎清只敢看前方,不敢看窗外,因为这条略抖的山路,旁边是一片树林,她稍微用馀光睥见山下紧邻的大海,浪花打在岩石特别高,远处袭来的巨浪感觉能一口将同行的所有人吃乾抹尽。 「嗯,当作赌一把吧!这些猴子骗我们上山,彼此都没好处。」萧瑞芮其实没把握,仅仅凭薄弱的记忆认出那隻爱生气的老猴子,应该是小时候叔叔载她上山道歉的对象。 过了一会儿,路逐渐平坦,他们行驶在熟悉的柏油路,前方是另一群猴子,牠们拔了姑婆芋的叶子当伞,团团围绕在那边。 老猴子拍打车窗,告诉他们地点在此处。萧瑞芮打电话给穆冷杉,要他们跟着停车。司机迅速找了看起来比较安全的位置停车,他们打伞下去,负责带路的猴群忽然聒噪起来,上上下下跳动,似乎要他们动作快一点。 他们跑去猴群包围的中心,发现有一隻挺着大肚子的猴妈妈躺在毛巾上,神情看起来很痛苦,她的脸明显没有气色,眼尾还渗泪。 「她在流血。」宋翎清指向她躺在雨淋湿的毛巾,赭红的液体随马路的纹路蔓延。 萧瑞芮衝向前,想捧起猴妈妈的身体,可她太虚弱,加上肚子宝宝的重量,让她无法轻易移动。而且,只要萧瑞芮碰一下她的身体,其他猴子会发出噪音,咬牙切齿想赶走前来此处的人类。 老猴子见状,出面喝止他们。计程车司机、穆冷杉和方昕懋三人各一边抬着用毛巾包裹的猴妈妈,莫柊花将车子倒退到他们前方,在后座铺着乾净的毛巾,让猴妈妈有一个舒适的场所。 「司机大哥,这附近哪间兽医最近?还是,你们有认识的朋友当兽医的吗?」莫柊花着急询问,因为猴妈妈和她的宝宝都是生命,那些猴子把他们人类呼唤来此处,肯定希望他们能救两命。 司机重新坐上车,摇窗喊道:「我知道在车站附近有一间小诊所,不知道今天颱风夜有没有营业?如果医生住在楼上就好办事。」 「我也联络看看同校的有没有人认识兽医,啊啊啊,教授应该也可以吧?这附近应该有教授住这里。」方昕懋坐在猴妈妈旁,小心翼翼帮她擦乾身上的雨水。 「我应该也有认识的,不过等下路途依然坑坑洞洞,感觉把猴子妈妈直觉放座位不太安全。」穆冷杉从后座找一个纸箱,重新将猴妈妈放进去,把车上所有柔软的物品塞在她身边,避免更多碰撞。 萧瑞芮也动用她的人脉寻找能帮忙的人,宋翎清则有些不知所措,她负责留意颱风动向和新闻。她总觉得从云的事件到现在,遇到事情还是那么没用,就像当年只会哭的她一样。 宋翎清留意这些资讯时,她在地图寻找附近的动物医院或诊所,刚好离这里不远之处,仍显示营业,她赶紧打电话去预约,并告知详情。 「司机,下山后沿柴山大路走,靠近动物园方向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诊所,有先预约好了,他们会准备急诊室。」宋翎清说道。 萧瑞芮抱住她亲脸颊,「太好了,小清,不然我们刚刚能问的人,今天都不住这儿,可能知道颱风快来,大家都往市区或回老家。」 【青春大家庭群组】 瑞芮萧:报告,找到兽医了! 阿茂:yae?(?gt;???lt;)73 杉杉:我们会告诉姐子! 宋翎清:猴妈妈目前如何? 阿茂:看起来很不舒服,一直发出呜呜声;( 阿茂:阿花放轻音乐想缓和猴妈妈的情绪。 杉杉:我们会快点到达的! 瑞芮萧:我请司机帮忙导路,你们等我们的车过去(??????)?? 杉杉:收到! 瑞芮萧:那些猴子有跟来吗? 杉杉:报告长官,目前没看到,不过他们肯定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猴妈妈。 宋翎清:一定的,她和宝宝都是最重要的家人。 *** 「记者现在位于花莲七星潭疯狗浪捲得特高……」 「台湾最南端鹅鑾鼻已颳起十级强阵风,今年第八号中颱帕克即将于凌晨一点准备登陆。」 「请民眾尽早进行防颱准备,住家地势较低洼,记得堆沙包防淹水。」 不管手机滑到哪个页面,主播使出浑身解数播报颱风来袭的新闻。 青春大家庭一行人坐立难安待在急诊室外,等候医生和护士的好消息。他们虽然及时将猴妈妈送至这间动物医院,但兽医说,猴妈妈不知道能否保住孩子,毕竟她阵痛很久,孩子迟迟生不下来。若是硬生,说不定猴妈妈的性命会不保。 「剖腹產,听起来真恐怖。」萧瑞芮窝在宋翎清的怀里说道,总觉得动物在野外求生真不易。 「万一你跟老猴王没认识,没欠他一个人情,那猴妈妈是不是会难產而……」方昕懋不敢往下想,因为那是大自然生存法则。 穆冷杉搭着他和莫柊花的肩膀,「我们一起集气如何?双手合十祈祷,说不定会联合全宇宙的力量渡过难关。」 子夜来临前,他们集体祈求上苍能网开一面,给予生机。他们祈祷而不说话时,诊所外头有强风肆虐,门缝传来狂风的呼啸声,接着大雨重重落地,雷神更举起他的铁锤,敲出震慑八方的轰隆声响,饲养在诊所内的动物们缩成一团,或是吓得嗷嗷嚎哭。 诊疗间依然没有音讯,没有猴宝宝刚出生的声响。忽暗忽明的灯光消退大家安静的等待,随雨势越来越明显,里头的护士担心照明设备会突然熄灭,她走出来询问:「有没有人能帮忙拿手电筒?最好不怕血,也不怕解剖画面的。」 「我来。」宋翎清头一次自告奋勇要帮忙,她随着护士进入诊疗间,即使她戴口罩,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依然呛鼻。 她的额头流了许多汗,光是在旁边看兽医动手术,她的胸口变得异常烦闷,呼吸变得困难,好像回到目睹孙洵云从顶楼坠落的时候,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爱人失去性命。 诊疗间的照明设备发出杂音,不断闪烁,还是失去功效。宋翎清靠近他们,左右手举着手电筒。她第一次看到腹部剖开的画面,强忍她从胃部衝上脑门的呕吐感,她告诉自己要像猴妈妈一样坚强。 兽医小心避开会让猴妈妈失血过多的血管,将一对小猴子捧出来,他们嚶嚶叫着,小小的手脚左右移动,猴妈妈微微抬头,眼角淌下清晰可见的眼泪。 这一刻,宋翎清也哭了。 明明救下猴妈妈和孩子的是兽医和护士,她只是照明,可是那画面令宋翎清泪流不止。她捧着小猴子双胞胎出去见大家,她发现手中的生命很沉,很沉…… -- 向前一刻的时鐘_1 宋翎清一早醒来,寒冬的空气一点也不冷酷,她发现房间掛的破时鐘居然向前转动,心情也比一年多前好很多,清空堵塞呼吸道的坏情绪,她不再觉得胸闷,也能好好面对窗外的阳光。 「起来还不叫我?好冷喔!棉被给我。」萧瑞芮皱眉头,把自己裹成一条麻花卷,她嘟嘴说:「谁昨天说要当我的闹鐘啊?今天跟叔叔约早上十点要通讯,我都准备好要跟他说你的事了。」 「再等等,我又不急着让他知道。」宋翎清帮她扎一个简单的马尾,方便她等下洗脸和刷牙。 萧瑞芮捧住宋翎清的双颊,「我急,怎能让他专美于前?有未婚妻了不起?我有一个贴心又温柔的女朋友。」 这句话直敲她那颗小心脏,抽痛一下,打开她使坏的开关,她一股脑儿扑过去,搂住想向前暗恋对象炫耀的女友,「别说了,你多说一句,就不让你说话。」 「你怎让我不说话?」萧瑞芮吐舌头,还抬起骄傲的下巴顶一下,得意笑道:「哼,亲爱的小清哪敢惩罚这么可爱的我。」 下一秒,萧瑞芮后悔了。以往宋翎清软绵绵的外表像隻无助的泰迪,结果兇起来马上变成佯装乖巧的狼犬。那张狂傲的嘴被她的深吻夺走说话的机会,不过原本的晨间喜剧,差点变成深夜的成人节目。 「慢、慢着,今天就算你休假,我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了!」萧瑞芮使劲推开宋翎清,她拉好走样的睡衣,满脸通红,说话结巴,「我跟叔叔要通讯,下午我们要帮阿花送机。」 莫柊花从去年十月真的准时搬离青春物语套房回老家,女子组常常线上联络,知道她为了去德国出差,跑去加强英文和德语,甚至买了一个新的大行李箱,准备要扛一堆伴手礼。 她们最近的话题大概是围绕在那两个宝身上,不是青春大家庭共同见证猴子双胞胎诞生的宝,是指「穆冷杉」和「方昕懋」,这两人爱到全台湾没人不知道他们。 那事件也正好发生在去年十月,穆冷杉和其他木雕艺术家共同开的展览,在高雄驳二特区的仓库展出,吸引大量民眾前往拍照或围观,成为当期热门打卡地点,尤其穆冷杉的作品「为自由刻一对翅膀」,呈现多元性别之人即将展翅高飞的模样,深得眾人喜爱。 方昕懋为了给他的展出,有一个惊喜,悄悄带着他的吉他到活动现场,站到仓库外头开唱,「大家好,我是阿茂,今天当个快闪歌手,唱完<是谁把我的喜欢藏在泡麵>,我会赶快跑走喔!」 他一开喉,周围的观眾渐渐向他的身旁靠拢,大家围成一个圈,听他唱自创曲,他的指尖弹奏轻快的旋律,把他们的故事用歌声唱出来,「说不定碗底你会看到我的心脏,心脏里藏着一个单恋男子汉,汉子说一定向你表白爱你三千,千千万万记得我在你的身边,边缘人吶喊,请跟我交往,往后,说好了让你幸福美满……」 他大概没想过穆冷杉的展览有记者在附近採访,最后他喊出「穆冷杉,我最喜欢你!」这句话时,镜头对准他拍摄,被告白的对象听见他的声音,赶紧从展厅衝出来,越过人群,把那些障碍物视为不存在,一把吻住他的唇瓣。 这几个画面轮流在好几个新闻台播放,两人还被网友热搜,有人说「素人歌手配艺术家很梦幻」,也有人说「眾目睽睽之下告白真有勇气」。之后他们仍爱得高调,不管狗仔跟拍,或两人被网友搜刮黑歷史,他们仍继续用作品传达爱彼此的象徵。 有收藏家打算高额购入穆冷杉的作品,而星探看上的不是方昕懋的彩虹緋闻,是他的创作能力、外貌和歌声。他们各自正用自己的方式前进,也告知萧瑞芮,他们明年打算找一间公寓同居。 青春物语套房是个中继站,房客养足精神和体力后,便会继续迈向下一个里程碑。萧瑞芮其实在等某人告诉她暂时搬家的时间。 萧瑞芮跟宋翎清于床铺嬉戏一段时间,凌乱的棉被重新摺回原样,散落的枕套回归原处,两人也回到属于自己的岗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准备早餐,另一个开笔电跟叔叔报平安。 萧湘然已经减少跟萧瑞芮视讯的次数,因为她变得很晚才回覆他的讯息。他没想到一天到晚追着他跑的孩子,开始学会独立,不依赖他时,原来他会感到落寞,想快点组成一个属于自己真正的家庭。 萧湘然举起他的左手,「这次叔叔真的要结婚了,你看,这是戒指。」 「太好了。」萧瑞芮欣然鼓掌,接受他成了别人丈夫的事实,她没有任何难受的情绪,只是回头一看,过去的她给他添多少麻烦,「叔叔,芮芮宣佈从此刻开始,要把以前的自由还给你。」 「怎么还?别傻了,自由不是能朔及既往的,也不行跟我切八断。」萧湘然掏出一张黑白照片,是一团黑色曲线包围球体,保护一个小小的生命。 萧瑞芮趴在桌面,仔细望向那张照片,「这是要我做什么吗?帮你顾小孩?」 「是没错,有机会的话会让你帮忙照顾,不过到时孩子出生,你要帮忙想几个好听的名字,要多宠他,像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他坦然说道,曾经萧瑞芮是他心灵沉重的负担,于是他找到机会,便逃到越南,找各种藉口只在他方便的时间视讯。 她的指头捲着头发,眼球向旁边看,「我考虑考虑,毕竟叔叔难得找我帮忙,要是须要取名的话,得先了解是男是女,外表中性、帅气,还是跟我一样气质动人又活泼可爱。」 「宋翎清在吗?我想应该是在的,快把芮芮带走,真是自肥到极点。」萧湘然忽然有点想念在高雄与她的回忆,「等到孩子出生,我们会补办婚礼,你到时要来参加喔!我帮你出机票钱。」 「嗯,我会去的,叔叔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要按时吃饭和休息。」 「谢谢叔叔把我照顾得那么好,代替父母当我的后盾,总是给我很多力量。」 「你……」 「别一直找我说话了啦!你去忙你的事。」萧瑞芮挥手道别后,赶紧关视讯。 她明明已经把那段不合常理的情感转化成亲情,胸口仍有些难受及鬱闷,因为她喜欢叔叔很久,要消化单恋,再次习惯另一个人陪在身边,都需要时间。 萧瑞芮侧看窗外,冷风从缝隙鑽进来,她再次趴到桌面,持续凝视那片和大海同色的天空,她觉得世界变得比以前更宽阔,更多了无限的可能。 *** -- 向前一刻的时鐘_2(完) 青春物语套房的住户总是来来去去,其他房客纷纷去他处实现梦想。剩宋翎清一人仍住在萧瑞芮的隔壁,她辞去原来的行政助理职位,协助她亲爱的房东管理这间套房。 新房客入住前的面试不再经过萧湘然,现在变成宋翎清帮忙她审查住户来歷,并迎接新房客到来。因为这栋套房地理位置好,屋子很快充满年轻有活力的声响。 她们在顶楼一起渡过第二个中秋时,宋翎清喝了许多酒来壮胆,说道:「这个寒假我打算復学,回去把外文系读完,得到那张花了四年才得到的毕业证书,再回来找你。」 「你要离开多久?」萧瑞芮不像以前遇到与亲人分离那么难受,她知道宋翎清完成学业后会回来,而这个家的大门永远为她点着灯。 「半年,我其实学分快修完,当初来到高雄是想要脱离让自己难过的环境,但我能好好面对学校和『云』已经离开的事实。」宋翎清抱住萧瑞芮,「多亏遇见你和其他房客,让我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勇气。」 「我也想谢谢你,在我特别需要人陪伴时,你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不是每个人能做得到。因为宋翎清常出现在她身旁,萧瑞芮才了解到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害怕失去家人和孤单的小女孩。 宋翎清答应她会回来,一定能实现。所以她留着102号房等宋翎清回来住。 *** 今年是2021年。 最先搬回青春物语套房的是莫柊花。她待在德国工作很顺利,短暂跟法国人交往一年,结束时她并不留恋,只觉得疗伤时间够了,没必要避开她的过去。那段住在套房的回忆仍十分美好。 莫柊花与午后的西子湾再度重逢,熟悉的大海咸味扑鼻,她顶着草帽和俏丽的短发,穿着春季红色洋装,走在怀念的回家路上,表情变得温柔,欣赏把海面刷上一层樱粉的夕阳。 她这次住在宋翎清曾住过的房间,属于原主人的物品不多,还有墙上偶尔会止步不前的时鐘,但她仍将那些物品收进纸箱,等那个人回来拿。 萧瑞芮告诉她,晚上打算办一个「欢迎回来」派对,她发在另一个「青春物语好房友」里面,大家回覆了贴图,底下没有留言。 据说,从宋翎清搬走,新来的房客参与一次防猴特工队活动,便兴趣缺缺,很难再次带动大家的气氛。 莫柊花还是喜欢原来「青春大家庭」的群组,新房客她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感觉对那些无厘头活动没兴趣。偏偏她在德国最想念的是,在屋顶喝酒相聚和队友製作防猴装饰的日子。 于是,她在以前的群组传讯息,发现大家都没退群,让她又惊又喜,这奇妙的缘分没特别维持还能延续至今。 【青春大家庭群组】 钱要花在刀口上:我回来了,你们呢? 瑞芮萧:阿花(?′w`?) 杉杉:姐子消失太久了吧! 阿茂:要来我们爱的小窝参观吗?其实离萧萧姐的家不远,我们换了好几间公寓,都比不上以前的环境:( 杉杉:主要是其他地方房租贵,靠我们微薄的薪水,都快喝西北风_(:3」∠)_ 瑞芮萧:大家不如趁明年的毕业季慢慢回来吧!我想你们。 钱要花在刀口上:@宋翎清你呢? 杉杉:我们轮流密她都没回应,电话也打过…… 瑞芮萧:可能回中部上学比较忙吧? 阿茂:芮芮坚强,她会回来的(?o?╰╯o??) 那天晚上全数人已读,宋翎清没回应群组的讯息,只是瀏览讯息。不过还有更冷漠的事等她们,说好的派对实际上仅莫柊花和萧瑞芮参加,其他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忙社团。 她们乾脆煮泡麵配啤酒,桌上摆着罪恶感爆表的高热量零食,吸引一些猴子在周遭徘徊,牠们看了几眼便离开。毕竟猴子大王下过令,不准骚扰这栋房子--她们的话题又绕回柴山的猴群,从前他们救过的猴子双胞胎长大,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隻是他们认识的。 「萧房东,物事人皆非,那你怎么不找新对象?要是我没回来,这里头全部只是房客,你每天肯定无聊。」莫柊花握着锅盖把柄,学韩剧吃法,把泡麵捞起来放在上头吃。 萧瑞芮吃起起司肉乾,仰看无月之夜,大海捎来微凉的春季冷风,她喃喃说道:「小清跟我约好了,我相信她。」 「那她真是幸福,你甘心等她,不过谁来照顾你的幸福?」 「她去年传给我一张点燃仙女棒的照片,没有文字,但我应该明白她想说的。」 「她想说什么呢?」 「我才不告诉你。」关于仙女棒的故事是她们专属的秘密。 莫柊花耸肩,没兴趣知道太多她们的恋爱故事。她和萧瑞芮聊一会儿,对方很多时候是听她说,然后慢慢灌醉自己,哭着想找「小清」。 她扶着萧瑞芮回房间时,碰巧见到新房客,是一个身材高挑却冷脸的男子,年纪看起来比她小,他拿着滑板上楼。他们对视短短几秒,她体内狩猎的本能再次发挥作用。新的邂逅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 莫柊花倒追那位弟弟一阵子,没什么新进展便正式进入夏天。她每天工作之馀,多了一个新身份,在同个影片频道,开拍新主题「姐姐们如何攻略年下男子」的内容,分享她如何捕获弟弟芳心的过程。她恢復以往追逐美好生活的动力,日子过得挺开心。 他们碰上五月疫情扩散,街头人心惶惶,萧瑞芮连待在房子内也戴着口罩,到处喷酒精,她细心擦拭门把和栏杆,想打造一个安全的住宿环境。 一大清早,萧瑞芮站在门口进行垃圾分类与周围消毒时,一个人影悄然来到她身后,来个「背后杀」,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这漂亮的清洁阿姨是谁?记得第一次入住时,隔天出门上班也是见到相同情景。」 她当然在对方说话时,迅速认出背后那个大坏蛋的声音,她投以同等重量的拥抱,红着眼眶说道:「你是不守时的臭傢伙!」 「抱歉,我得给父母那边一些交代,花了点时间让他们了解我的性向和喜欢做的事。」 宋翎清的造型依然土,不过头发变长,以前没有的女孩子气质都出来,萧瑞芮差点认不出这高个儿美女是谁。 「小清……」可是不会说谎的心脏仍加速跳动,她踮起脚尖,揽住宋翎清的脖子,「你说过,回来后不会去其他地方,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你还没回应当时我说过的话。」宋翎清传那张照片是这个用意。 萧瑞芮继续装傻,「对了,你以前的房间被阿花使用,有些东西在她那儿。」 「我要住哪?」 「我的房间。」 「那是同居吗?这就是你的回应?」宋翎清轻捏她的脸颊,「我去睡仓库也可以。」 「我不想多说了啦!」萧瑞芮无法把那四个字好好表达出来,只好拉走宋翎清的行李,直往自己的房间衝。 宋翎清追在后头,「去你那边?」 「不然你要睡屋顶餵猴子吗?」 「芮芮,你还是没变,要说那几个字很难吗?我都能说出口。」宋翎清蹦跳到她身边,比以前更有活力,「话说我直接把学士服买下来,有时间来拍两人的毕业照!」 「我们一个一个来。」萧瑞芮跟她之间的帐可是算也算不明白。 萧瑞芮将宋翎清带到她的房间,放好行李,接着强拉对方的手臂,将那个大坏蛋拽到墙面,给一个壁咚,「不过就一个『我喜欢你』,我是说的出口,怕你……」 就像所有爱情喜剧的结尾,主人公会使出霸道的手段,夺走女主角能好喝说话的机会,并宣示再也不离开她的身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