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 第一章 风月大典(上)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迟到了!」一身柳黄衫裙的小仙女正懊恼地提着裙子,往风月大殿的方向跑去。 小仙女来了天庭不过几天,还不会用法术,只好咚咚地小步往前奔。眼看远处的大门正缓缓合上,便忍不住糯糯地喊了声:「等等!等等我!」 彷彿听见她的呼唤,门果然停了下来。 紫儿看着小人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还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甚是可怜。 「没事,进来吧。」她温和一笑,并无半分不悦。 小仙女知道迟到是不对的事,见自己犯错了却没有被骂,不由一愣,其后眼睛眨了眨,豆大的泪珠竟如线般落下。 「谢谢紫儿姐姐......」她抽噎道。 紫儿霎时笑开了,才记起风月宫好久没有这般可爱的新人。若仔细想想,上一次已是箐儿来的时候,宫里才热闹了一段时间,却也是千年前的事了。 原来已经一千年了。 宛如想起什么,紫儿眼神一柔:「大典快开始了,待会别乱跑。」 小仙女点了点头,便随对方进去。才没走几步,她眼睛立马直直瞪了个圆,只因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美景。 「不,是仙景......」她捂嘴惊道。 她看见了好多漂亮的姐姐,大多像紫儿般的貌美女子,也有上了年纪的夫人,她甚至还看到几个俊俏的哥哥。虽然年龄性别各异,但衣着妆容皆是统一的庄重大气。每人均身穿风月宫的宫装,外层裙摆呈花瓣形,每面均系着一颗玲瓏小珠,内层的烟罗纱裙则柔软飘逸,走动时两层裙摆交错,教人眼花撩乱。各人还头戴三层宝冠,冠顶系了一串莹白珠子,从上一直垂至后腰,走时轻微晃动,只一个背影就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此时眾人正随意走动、交谈,神色放松,彷彿来此处不过是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而事实上,小仙女也是糊里糊涂,全然不知待会将发生些什么。 华露殿很大,至少她走到腿软还是走不完,彷彿四方八面都可以无限伸展。但她抬头还是看见了顶,殿顶皆是满满的雕花,色彩斑斕如一幅锦绣图。而殿内的瑰丽烟霞又如薄纱般覆在上头,让人抬首时犹如仰望着一个遥远而未知的仙境。 可她又想起,自己脚下之地已是仙界。 「还有点冷......」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才发觉縈绕四周的烟霞是股寒气,且夹杂着丝丝幽香。 驀然一下鐘声,如清晨天籟,悠扬绵长于地在殿中回盪。 整个大殿霎时静了下来,忽然间,眾人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最后在大殿中左右排成两行,中间则让出一大片空间来。紫儿示意她站在人龙末处,自己便也离开了。 小仙女看见大殿梯阶上有一个玉石宝座,那座上隐隐闪烁着白光,像隻清冷的白狐狸,高贵而难以驯服。她想,若有机会摸一把她也是不敢摸的。而此时,有一个女子竟从侧旁走了出来,最后竟缓缓坐在上面。 她尚未看清楚那人,便见殿内所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眾人双手和叠放在前方,头低低伏了上去,看见如此场面,自己也连忙跪在地上。 「恭迎仙主!」足有千人同时开口,殿内一时充斥着凛然庄严,与方才轻松的气氛截然不同。 叩拜声落,女子才悠悠张口,如百花之王,声音慵懒而幽媚。 「今日吾宫大典,仙凡同乐,特赦眾生情债三世,特许眾风月小仙花雨露一瓶、彩霞十匹、情珠百颗。」 「谢仙主!」眾人语气多了几分高兴,比刚才那一声更为响亮。 「传,风月大典开始。」 ---------------- 大家!我们又见面了! 接下来《半仙》也请多多指教! 暂时会日更,到后期没存稿就一週三更吧~(掩脸) -- 第一章 风月大典(下) 听到此话,眾人再度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数个侍女低头捧着什么东西来到殿前。小仙女也重新把头抬高,终于看到人们口中的「仙主」时,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年若二十,比紫儿还要年轻。此时正坐在最高座上,只见她头戴繁花霞冠,妆容艳丽。女子上身衣衫单薄,隐约露出嫩白的芊臂,下裙则华丽而不厚重,大片鎏金裙摆平铺散开至阶梯,波光粼粼,瀲灧闪烁。 一点朱唇,半抬媚眼。 小仙女以为神仙姐姐都是柔美淡雅,如今方知,真正的神仙比她想像中还要美上千万倍。 此时,秦凌站了起来,接过侍女递来的白瓷酒杯。 「风月宫掌管仙、精、人、魔、冥五界情债,千年万年如是。」 她眼神罕有的认真,声音沉稳缓慢,彷彿一字一句将要衝破大殿云霄,与这苍天万物宣言作誓。 眾人抬头看着她,无一不恭敬肃然。 「情之所牵,痛之所生。悠悠情丝,来世待续;怨怨情债,欠还有道。」秦凌微微昂首,最后一句鏗鏘俐落:「唯望风月见证,不负眾生有情。」 「第一杯,敬黄土大地。」话毕,便将玉杯倾斜。 仙酒一落,地上立刻出现了人间的景象。此时的人间下起了一场春雨,绵密滋润,万物霎时朝气蓬勃。 「第二杯,敬四时风月、五行自然。」秦凌接过第二杯,左手轻抵右手手腕,手臂横着一划,仙酒竟化作点点晶莹,霎时朝四方八面飘散,又像是瞬间蒸发了。 「第三杯,」秦凌一顿,思绪有剎那飘远,而后语带敬畏:「敬风月宫第一任仙主,婙轩。」 听到此名,眾人再次跪在地上,静静低头伏着。殿内一时肃静,直到感受到有股暖风抚来,他们才不解地抬起头来。 「恭迎仙主。」秦凌忽然张口。 眾人这才明白过来:「恭迎婙轩仙主!」 暖风消停,并无任何人到来,殿中却莫名多了份暖意。小仙女感觉没那么冷了,再看看四周,竟发现所有人的脸上掛了抹淡笑,就连上头那个冷艳女子的眼中也多了丝柔意。她觉得,原本庄严的大典如今又亲近些了。 敬酒结束以后,秦凌又先后进行了各种祝祭仪式,祝祭对象不外乎都是天地大道、五界阴阳以及风月情债。大典临近尾声时,眾人终于松了口气到边上坐,与此同时,殿上响起裊裊乐声。 秦凌亦坐回玉石宝座上,嘴角一勾:「升阁典礼开始。」 紫儿端着一个白玉托盘来到她的身旁,上头放了数个琉璃牌子,面朝眾人:「升阁典礼开始!」 言落,一行有七人缓步走到大殿前头,坐在两侧的风月仙人们也高谈阔论起来,气氛甚是雀跃。 「吾宫共五阁。『万鸟同飞』,五百二十三员;『浮云春雨』,二百五十六员;『夕花落红』,一百八十七员;『抄阳一闕』,五十五员;『无边风月』,三员;宫内小侍,二百九十七员。共一千三百二十一人。」此时秦凌已改为侧靠在座上,玉手托着头,姿态慵懒嫵媚。 「此次大典,将有七人升阁。」一顿,她目光落在七人之中的最后两位女子,随后不着边痕跡地移开视线,笑了:「望你们今后各司其职,少让仙主我操心。」 霎时,座下一片欢笑声。但凡认识秦凌有一段时间的人,皆知她外表看似冷漠,事实上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只是有点嗜睡且懒散,最怕便是有人烦着她。 她朝紫儿点点头,自己便又靠回座背,没打算再说话。紫儿会意,看了看排在梯阶下的七人,便朗声逐一宣读着好消息。 「侍女兰椏升『万鸟同飞』。」 「侍女菀緗升『万鸟同飞』。」 「侍女璐儿升『万鸟同飞』。」 「霄尹从『万鸟同飞』升『浮云春雨』。」 「秋娘从『万鸟同飞』升『浮云春雨』。」 宣了五人,眾人一时聚焦在末处的粉衣女子及青衣女子。 紫儿抬了抬眉眼:「苓儿、箐儿听命。」 两人跪在地上,低头静候。 「二人同时从『万鸟同飞』升『夕花落红』。」 一连升了两级。 听到此话,眾人皆是一愣。箐儿本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身旁的苓儿反应过来,轻碰了她一下。 二人从紫儿手中接过琉璃牌子后,同声道:「谢仙主!」 -- 第二章 茗洛(上) 大典结束,宫门重开,此时殿外已来了不少客人,皆是前来祝贺的仙人。风月大典虽属风月宫内部的事宜,但也是千年才行一次的大典,其祝祭天地,自然也为天庭添了些灵气。因此,各宫相互道贺的礼节还是少不免。 箐儿与苓儿刚准备离开,旋即被其他风月宫小仙围住,个个皆热情地拉着她们说话。 「恭喜啊,小箐小苓!」一个同属「夕花落红」、貌若三十的仙子和蔼道:「以后我们便是同一阁的人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儘管来问姐姐。」 二人一笑:「多谢莱惜姐姐。」 另一个长相水灵的小仙郎也兴奋地挤进人群,「两位姐姐真厉害!仙主竟然连升你们两级!」 「你呀,若不再偷懒、勤奋扫地,说不准下次大典也能入阁做事。」莱惜捏了捏他的脸,惹得对方立马喊痛求饶。 箐儿和苓儿又与其他人寒暄一番,接了不少贺礼,直到紫儿走来眾人才笑着离开。 「小箐小苓,恭喜。」紫儿莞尔道。 「多谢紫儿姐姐。」二人说罢,不约而同往大殿上方看去,发现秦凌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紫儿看出二人心思,一笑:「仙主亦是很高兴。」 苓儿点点头,由衷道:「是仙主抬举了我们。」 箐儿先是沉默,片刻才不自然问:「她......为何也要升我?」 二人虽是同届加入风月宫,可明眼人也知道苓儿的办事能力比她高上不少。 「小箐,仙主一直对你有很高的期望。」说罢,紫儿又笑着补充:「况且你这两百年修为的确提升了不少,你们二人都有进『夕花落红』的资格。」 确实,自从那件事以后,箐儿虽昏睡了三百多年,可最近两百年的修炼竟一下追上了苓儿。当然,修为是一码事,可办事能力又是另一码事。这些年,她的性子虽沉稳了不少,可偶尔还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每次犯错皆由苓儿替她解决。 如今一想,还好是二人同时升到『夕花落红』。 苓儿彷彿感觉到什么,侧头对上箐儿的目光,不由一阵无语。 「苓儿姐姐!」忽然,一个神采飞扬、年若十六的仙郎跑了过来。 「垣乙?」 垣乙将一株灵芝仙草塞进了苓儿手中,挠头害羞道:「这是给姐姐的贺礼。」 苓儿这才明瞭,温和道:「谢谢。」 自从五百年前下凡后,苓儿也从十四岁长成了十五岁的模样,女子容貌虽张开了一点,但站在垣乙身旁,二人更像是兄妹,而非主从关係。 「垣乙,我的呢?」箐儿朝他摊手索礼。 「你......你又不是我的主子......」 垣乙似乎有点害怕箐儿,说完,见对方呲牙咧嘴地过来捉自己,立马躲在主子身后。 苓儿一手挡住她,淡淡道:「别动我的人。」 言落,身旁的紫儿笑着插嘴:「小箐,我有份大礼要给你。」 「大礼?」 箐儿这才静了下来,只见对方转过身招了招手,一个身穿柳黄衫裙、年若七、八的小仙女踩着碎步过来。 紫儿揉了揉她的小脑瓜,道:「她叫茗洛,是我从前几天从凡间挑的新人,以后便随你去了。」 看着眼前这位脸蛋圆圆,双眼汪汪的小女孩,箐儿这才反应过来:「给我的人?」 「这位是箐儿姐姐,以后便是你的主子了。」紫儿弯腰朝茗洛柔道。 箐儿好久没有这般措手不及过,眾人只见她扯出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语气却颇为紧张。 「你、你好,茗洛。」 「你、你好,箐儿姐姐。」小仙女也糯糯一喊。 周遭的人皆忍不住笑了,两人看上去倒有几分相似。 苓儿见箐儿高兴得傻笑,无奈道:「收起你那个噁心的笑容。」 对方显然没理会她的挑衅,拉起茗洛的小手便昂然步出大殿。绕过热闹的人群,一抹熟悉的身影却映入她的眼帘。 「素姐姐?」箐儿快步上前。 她知道素月很忙,因此没料到对方会来。此时女子一身净白长裙,头斜斜綰了个垂云髻,于风月宫一片华靡的场景中显得格外出眾。 「箐儿,听闻你升阁了。」素月从袖里掏出一个妃红小珠,婉婉笑了:「这是姐姐送你的贺礼,带在身上能辟妖魔,也可放进香囊,有怡神之效。」 箐儿珍而重之地将其收进怀中,心中莫名感动:「谢谢姐姐。」 注意到躲在身后的茗洛,素月迟疑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小侍女。」箐儿笑着将小女孩拉到自己跟前。 素月一愣,似乎记起了些久远的事,那些应是无关痛痒的,却也让人怀念不已的。 往事如烟,万般滋味,最终化成一声欣慰。 「箐儿,你能独当一面了。」 -- 第二章 茗洛(下) 大典结束后,箐儿等人便带茗洛在风月宫绕一圈,好让她熟悉熟悉。一行四人聊了许多,茗洛也知道二人与紫儿一般,都是和蔼善良的人,不由渐渐放开性子来。 「箐儿姐姐,我要在这里干些什么?」茗洛抬起小小的脑袋问道,自己死了以后便被紫儿带到这里来,对方也未曾吩咐她任何事情。 箐儿想了想,忆起自己刚来风月宫时的生活,道:「这样吧,你先学着扫地,以后我再带你去採情珠。」 茗洛听话地点点头,看了看脚下的云层,又问:「仙界也要扫地吗?」 「这里不同凡间,以前你扫的是脏物,如今你要扫的......也是脏物。」箐儿蹙眉,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苓儿听了此话,不忍插嘴:「风月宫负责眾生情债,或多或少会残馀怨念,因此要定期清除乾净,不然会影响宫里的灵气。你这几天过来我这边吧,让垣乙教你扫地。」 垣乙看见新来的小伙伴也是很高兴,「对,我教你!」 「好呀!」茗洛灿烂笑道,大眼眨了眨,又想到一个新问题:「可是,什么是情债?」 「情由天地万物所生,眾生情根归栖情岛掌管,眾生姻缘由红喜宫掌管,眾生情债则是风月宫负责。情根为万物初起之情,即是因,姻缘为果,情债便是纪录因果循环。」苓儿言毕,这回对方毫无反应,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箐儿见状帮忙解释:「就像你偷了人家一个苹果,虽然这辈子不用还,可这件事情会被我们记下,到下辈子便要你还上。这个你懂吗?」 见茗洛点点头,她继续道:「如果有一个丈夫违背了对妻子的承诺,这个承诺也会被我们记下,让他下一辈子完成,这便是情债了。」 「我明白了!」 箐儿得意地看了看苓儿,却被对方无视:「你可以先这样理解,等修为提升了,自然会明白更多。」 「那我可以去栖情岛和红喜宫看看吗?今天他们也有大典吗?」 苓儿摇摇头,「没有,我们三宫不太熟络。」 这回茗洛又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是要分工合作吗?这样才能把『情』管理好啊!」 见她扯出更多的问题,苓儿不由扶额:「这些有点复杂......」 并不是她不想如实告知,只因这些都是宫里的禁忌话题,她与箐儿也是一知半解,况且小女孩年纪尚小,也难以理解其中错综复杂的关係。 箐儿也忙劝喻:「这些你以后便会知道......对了,茗洛也给姐姐讲讲你的事吧。」 茗洛歪头想了想:「我以前叫王小洛,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见过爹娘,是姥姥把我养大的,她很疼我。」 「后来呢?」箐儿静静道:「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 她点点头,语气平淡:「我想要救河里的小鸭,可是我忘记自己不懂游泳,便溺死了。」 眾人沉默。 好一阵子后,垣乙率先震惊大喊:「鸭子会游泳啊!你为什么要救它!」 茗洛一愣,「是吗?鸭子会吗?」 「当然!」垣乙彷彿在看着一朵奇葩。 「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死的?」小女孩忽略了事情的重点。 苓儿很快恢復过来:「我的原形是天庭里的一滴甘露,不是凡人,所以不曾死过。」 这也是为何她修为较为纯净、容貌变化较缓慢的原因。 垣乙摸了摸鼻子,怏怏道:「我十岁时因为贪玩跑到山上去,结果不小心从崖上掉了下来。」 「那为什么你变这么大,而我还是这么小呢?」茗洛看着眼前个子高大的垣乙,不敢相信他只有十岁。 「三宫的人可以随着心境变化而改变面貌,只要你以后悟道了,便也会长大的。」箐儿摸摸她的头。 「可是,他还是傻呼呼的呀。」茗洛指着垣乙,只觉得他与自己差不多。 垣乙刚要发作,苓儿便补了句:「童言无忌。」 「那箐儿姐姐呢?你是怎么死的?」 箐儿想了想,千年前的事她早就记不清了。应该说,自她来到天庭的第一天,她的记忆便已是模糊。 「我想......我应该是被一个很爱的人拋弃,然后就自尽了。」 苓儿一听便知道她在胡扯,也懒得揭穿。 没想到茗洛听后,双眸竟泛起泪花:「姐姐好可怜。」 眾人又是一阵无语,明明她的死因才是最可怜。 -- 第三章 贺礼 茗洛为了跟垣乙学扫地,便到苓儿那处住下,待「学有所成」才会归来。 箐儿忙了一整天才捧着满满的贺礼回碧曼院,想到秦凌赦了五界三世情债,这也代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也毋需去阁中干活了。 将贺礼放在桌上后,箐儿颓然趴到卧榻上,没有丝毫想打开礼物的意欲。她本来就没想到自己会从「万鸟同飞」升到「夕花落红」,心里倒也没太高兴,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悵。 自从两百年前醒来,苓儿将那个消息告知她以后,自己竟一反常态地专注修炼,如今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箐儿心里明白,儘管她再努力也不可能达至如今修为,而自己的进步神速,最主要的功劳还是源于体内的另一股力量。 本就不属于她的力量。 那个人将原神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渡给了自己,使她原本破碎的原神得以愈合。 而他,却从此不见了。 「喂。」箐儿轻唤了声,在这空荡荡的房里显得格外唐突。 她曾听说,一旦神灭以后原神便会消散,飘到天地五界、山川河流,滋润日月生灵。 自此与天地并存,无处不在。 「......所以,你在这里对吧?」 没有风、没有回应,一如两百年前醒来的那个瞬间。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又闭上眼歇息去。 「啪嗒」一声,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进来,她重新睁开眼,竟看见一隻仙雀衔着什么从窗户飞了进来,将那东西放在桌上后又迅速飞走。 箐儿立马推门而出,尚来不及问个清楚,空中只馀下一个小白点。她蹙了蹙眉,迟疑片刻后回到房中。 仙雀叼来的是一个长方檀木盒子,上头大大刻了个「贺」字,淡淡暖香瀰漫开来,房里霎时也没那么冷清。 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放着三样东西。箐儿首先拆开里头的信,上头仅仅写了一句话:祝贺箐儿姑娘升阁大喜。 在天庭,与她相熟的大多都是宫里的人,偶尔出外办事也认识到其他仙宫的人,可都是交情不深,因此一时猜不到送礼之人的身份。 第二件物品是一套衣裳。箐儿双手拿起一看,发现竟是丹梨宫所製的布料,心里不由猛然一跳。 从前她最常穿的一套衫裙亦是出自丹梨宫,她钟爱浅青绿色,此宫靠近山水之处,因而能提炼出自然纯净之碧,染出的布料属仙界上乘。除了顏色,那套衣裳还有身渡云水的特点,使她无论身处何界,皆能来去自如,如水般轻盈。那是她来到天庭后,秦凌所赠之物,这一穿便穿了千年。只可惜上个月到妖界执行任务时不小心弄坏了,自己也因此沮丧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她的穿着,而此事也只有苓儿一人知道。 箐儿仔细瞧了瞧手上的衣裳,虽布料一样,这套却更为飘逸柔美,上面的刺绣也是精细别緻,还绣了不少晶莹小珠,乍眼看上去隐隐透着彩光,与先前那套朴素的剪裁截然不同。她心中一动,便把新衣换上,结果竟发现剪裁分毫不差,与她的体型完全匹配,彷彿量身定制一般。 箐儿不由更纳闷了,知道自己尺寸的恐怕只有素月,只因她偶尔也会为自己做衣服,可是今日对方已经送过礼了,这明显不是她送的。 她再低头看了看第三件物品,那是一个香囊。上头没有绣任何东西,里面也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单纯一个香囊。而且这次布料较为普通,彷彿用力一扯便会破掉,有点像凡人之物。 箐儿也没多想此物的用意,恰巧想起素月赠她的辟邪小珠,便将其放进囊中,系在身上。 本来她是打算歇息片刻,可莫名多了件怪事,心情也一阵烦躁。箐儿把檀木盒子放在柜子,便坐在床上准备入定。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神识仍无法凝聚,这才不得不重新睁开眼。 轻轻抚上胸前,她能感觉一阵久违的心悸。除了下凡或是修炼至艰辛之处时,她不曾在仙界出现过这种感觉。 凡心。 倏忽,她脑海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念头,随后又禁不住摇头,她是不可能因一份贺礼而动了凡心。 思来想去,箐儿从床上起身。要是弄不清楚此时,不然她也无法专心修炼。 她没有换下那套衣裳,刚踏出门外,左足轻点,脚下云烟霎时如水般泛起圈圈波纹,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到千丈之外。 「好快......」她不由惊叹。 比她先前更轻盈,那早就超越了平常仙裳的功用,更像是件稀有的法宝。 箐儿只用了不到平常一半的时间来到巧晴院,此时门外正有一大一小的身影拿着扫把舞动着,姿势好不奇怪。 「垣乙!」 垣乙很明显被吓到了,转过头吃吃问:「怎、怎么了,箐儿姐姐?」 「苓儿在吗?」 「姐姐正在修炼。」 箐儿顿时不知所云,大典才刚完结,没想到苓儿就已经开始进入修炼了。 「好。」她坐在一旁等着,随后看见小女孩吃力地用仙扫按住云间的异物,扬声提醒:「茗洛,别光着用手,用脚!」 小人儿听罢,立马双脚跳在仙扫上,那东西果然不动了。 「死了!」茗洛兴奋道,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那黑黑的东西收进仙囊里净化。 看见如此熟悉的场景,箐儿不由得意笑了,当年她刚来天庭时因法力不够,每次扫地也是手脚并用。后来一次被苓儿碰见,对方便忍不住朝她说了句「注意形象」,也是自那时起,二人才有了交集。 门驀然被打开,粉衣仙子略带倦容地走了出来,朝箐儿问:「你找我?」 -- 第四章 栖情岛 苓儿最近的修炼不太顺利,刚才也是勉强入定了一下,却始终无法进入修炼状态,此时不免有点力不从心。 箐儿瞧出她的情况,关心问:「怎么了?还是不行吗?」 对方摇摇头:「我连问题还没找到。」 「要不找紫儿姐姐问问?」 「不用,我再试试。」苓儿果断拒绝,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箐儿这才将刚刚的事说了遍,怀疑问:「该不是你送的吧?」 苓儿眉头一皱:「不是我。」 顿了顿后,才留意到对方的新衣裳,「这也是那个人送的?」 箐儿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衫裙,良久,突然喃喃道:「苓,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苓儿很快反应过来,眉皱更深:「箐,这是不可能。」 她不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对方还是未曾放下。 言落,箐儿明显一僵,随后又扯高声线:「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仙主送的?」 盯了她片刻,苓儿叹气道:「也不无可能。」 秦凌对箐儿的态度一直模稜两可,表面对她极为不屑,却又适时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例如此次升阁一事。 「不,还是不可能。」很快,箐儿又否定了方才的猜想:「那仙雀从风月宫飞走,不应该是宫里人送的。」 「仙雀飞往什么方向?」 箐儿想了想,记起自己房间朝南,便道:「应该是南方。」 「南方......」苓儿重复道,同时抬手施法,桌上便浮现了些影像——天庭的地图,「南边宫殿不多,你可曾去过哪里?认识过那些人?」 箐儿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却没能从脑海中搜寻到相关记忆,「没有,大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只去过几个仙宫替紫儿姐姐送礼,应该是没有相识的人。」 两人在地图上的南方查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快超出天庭范围也没找到可疑的地方。 「外边也看看吧。」箐儿死心不息。 仙界很大,但不少神仙均聚在天庭,天庭之外只住了些间仙。苓儿的能力有限,搜寻距离越远,那映像便越发模糊。二人正要放弃之际,一座浮岛在荒芜云境中显得略为显眼。 「这里该不会是栖情岛吧?」她想起茗洛今日提过的问题。 苓儿仔细看了看,茫茫仙云间的确有一处偏离仙界,而与凡间相近的浮岛。她也不曾去过那处,因而语气有半分不确定:「应该是,姐姐曾说过栖情岛位于南方边缘,鲜少与外界接触。」 「那我们风月宫与他们的关係如何?」 箐儿隐约猜到秦凌与月老有不少私人恩怨,因此风月宫与红喜宫几乎不会有任何接触。可对于栖情岛,她却是一无所知。 「不知道。」苓儿一顿,又道:「对了,明日我会去一趟丹梨宫,不妨也替你打听一下你身上的裙子是何人订做。」 「也好,不过你去丹梨宫做什么?」 苓儿脸上难得有一丝不自然:「我想求一瓶九灵泉。」 九灵泉是丹梨宫其中一样有名的宝物,它能治人间大旱、使万物成精、净化妖魔,自然也可辅助修炼。 箐儿明白苓儿想以此解决最近灵力凝聚的问题,却也蹙眉:「你想用什么来交换?」 「仙主今日赏的花雨露。」 听苓儿语气没有丝毫不捨,箐儿也只点头佩服道:「每千年才酿成的花雨露,他们一定愿意。」 翌日,苓儿独自前往丹梨宫。箐儿本不用去阁中干事,百无聊赖时想起尚未去过「夕花落红」,便也换衣出门了。 到了门前,她还盯着那陌生的四个大字时,便听见有人唤了声自己。闻声望去,一个体态柔美丰满、貌若芙蓉的女子正捧着一叠书籍走来。 「莱惜姐姐?」箐儿连忙上前帮她拿了些书。 「谢谢。」莱惜大大一笑,她如紫儿一般都是年若三十,却是一个胖美人。 就这样,箐儿自然而然地随她进去了阁中,里面空无一人,只堆满了书籍画卷,与她先前待过的「万鸟同飞」一样。 莱惜施法将书归位后,才拍拍手道:「这些都是从『浮云春雨』接过来的案子,等大家休息几天再处理也不迟。」 箐儿点点头,问:「姐姐现在要走了吗?」 「对啊。」她看了看箐儿,忽然奇道:「对了,你怎么来这里?」 「我刚升了阁,所以便想来看看。」 「原来如此......这样吧,我与你逛逛,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也有个人问问。」 箐儿霎时感激不尽:「那就劳烦姐姐了。」 莱惜笑着扬扬手,便亲暱地挽起她的臂:「你就别跟姐姐客气了,这里什么都好,就差几个年轻的小姑娘......」 一顿,想起能来「夕花落红」的干事的人至少都有五千年的资歷,怕对方在意,便又忙改口:「姐姐的意思是这里的人都长得太老了,不好看。」 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摇头叹息。箐儿一下被逗笑,她从来没觉得莱惜老,只认为对方一身风姿绰约,再配上热情好客的性情,倒是有点像凡间的茶馆老闆娘。 「姐姐说笑了,说不定我和苓儿在这里久了,长得比你们还要快。」 若长期在阁中埋头干事,心境一旦沉静下来,变了个老太太也不无可能。 「不会吧!」莱惜吓得花容失色:「可千万别变啊,你们这样的脸蛋在宫里可是越来越少!」 箐儿幻想着苓儿变老后,定是位冷漠毒舌的老太婆,刚想发笑,心里又想起昨日的事。 「姐姐,我有一位朋友最近修炼一直停滞不前,灵力充足却不能凝聚,你说会是什么原因?」 「你说小苓?」莱惜毫不留情点破。 箐儿一噎,只好尷尬点头。 「这个......」莱惜认真想了想,「不排除有一种可能。」 -- 第五章 五世情缘 「什么可能?」箐儿一下子认真起来。 「你可听过相剋之说?」见对方迷茫摇摇头,莱惜便解释道:「所谓阴阳有时,万物灵气皆是任意流动,不论五界何类,一旦有新生命诞生,同时必有一物衰败。」 「姐姐的意思是......苓儿就是那衰败之物?」箐儿艰难道:「那她会神灭吗?」 「没那么严重,刚才我所说的不过是天地间的大规律。」莱惜寻常一笑:「这相剋之说并不是指一个永恆的敌对关係,相反,这也算是一种互补关係。就像你前段时间在妖界受伤了,而苓儿以灵力替你疗伤,你们一人相助一人受助,如今救助的对象不过从你换成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已,只要待那人解决了自身的困境,小苓的阻碍便自然消除,她也可以继续往上修炼。」 「那如何才能找到与苓儿相剋的人?」 「这世间瞬息万变,或许未待我们寻到那人,小苓就已经恢復过来,又或许下一秒,小苓新的相剋对象又会出现。世间之大,要找到那个人实在不是易事,况且也没这个必要。」 「如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苓儿岂不是永远都停滞不前?」箐儿不依不饶道。 「不会的,这世间所有事情总会有一个结束。」 看着箐儿蹙眉的模样,莱惜又忍不住安慰:「小箐,我们虽贵为天庭之人,可这五界实在还有太多玄机是我们参透不了的,凡人虽愚钝,可他们总说的一个『命』字也不是全无道理。」 箐儿确实明白莱惜所说的一番话,她只知道,明明有许多是他们能控制改变的,为何人人总说「命」,凡人亦是,连神仙亦是。 莱惜已在天庭有一万三千多年,她知道这些道理对千年小仙来说也是过于深奥,可如今既然对方来到「夕花落红」的高度,自己也是有责任教会她们这些。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小苓的情况还有千万种原因,我方才不过说了其中一种罢了。」莱惜见气氛有点低落,连忙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她若愿意,改天我帮她看看。」 箐儿这才察觉到自己过于大惊小怪,尷尬道:「好。」 莱惜笑了笑,又若无其事地把她拉到一个书柜前,热情介绍道:「你从『万鸟同飞』升上来,直接跳过了『浮云春雨』,这边的书详尽记载了三阁的重点案子,你不妨先看看。」 说罢,她便随手抽出一本书,书本升至半空,原本黯淡灰沉的页面一下亮了起来。书页缓缓翻动,种种往事再度重现。 那是一段五世情缘。 第一世,名叫李玲的小女孩被卖到有钱人家里干活,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两位府中的小少爷,哥哥叫魏慕高,弟弟则叫魏慕远。三人随着长大,纯真的友谊也开始变成曖昧不明的情愫。李玲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谁,而事实上,以她的身份也根本配不上任何一人。最后,她在十五岁时只留下一封信便从此消失。 「李玲选择了逃避,所以她同时欠了两人。」莱惜总结道。 第二世,李玲投胎成了一个公主,她再次遇见魏慕高和魏慕远的转世,二人分别是富商之子及丞相之子。这一世,李玲有了选择的权利,而她选择了魏慕远。二人成亲后,对方却渐渐冷落她,还添了两位妾室。李玲生起了仇恨,便利用了魏慕高对自己的感情来报復丈夫,不料魏慕远非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最后李玲心灰意冷,选择了投河自尽。 「这一世,魏慕远欠了李玲,而李玲欠了魏慕高。」 第三世,李玲因上辈子选择自尽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这一辈子她是个瞎子。李玲虽然失明,却有一把好嗓子,因此以卖艺为生。十五岁那年,她再次遇见了魏慕远的转世,二人相爱并私定终身,不料对方却在成亲当天失约。李玲伤心欲绝,最后被迫嫁予一个买菜的穷小子,那人便是魏慕高。魏慕高虽家贫,对她却是极好的,李玲也打算与他就此渡过馀生。不料一天,魏慕远竟来找李玲,二人旧情復燃,最后相约私奔。 「这一世,魏慕远再度欠了李玲,而李玲也再一次欠了魏慕高。」 「这样的关係恐怕没完没了吧?」箐儿不由蹙眉。 莱惜笑了:「不会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一切总会有个结束。」 到了第四世,三人的关係皆是差不多,都是魏慕远欠的李玲,李玲欠的魏慕高。箐儿顿时有点好奇了,因为一切终将在第五世结束。 正当她期待不已时,莱惜却忽然把书合上,刻意笑着问:「有发现到什么了吗?」 箐儿一愣,低头思索片刻后,不确定道:「自第二世开始,李玲就从未爱过魏慕高......又或许,李玲从第一世开始,爱的从来都只有魏慕远?」 莱惜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所以,李玲会在第五世继续与魏慕远相爱。」 「不止,你且看看。」莱惜意味不明地笑了,随后书本再次打开。 当箐儿看到第五世的映像时,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某个沉落之处也缓缓剥落甦醒。 原来,李玲是吕春棠,而魏慕远则是萧庄仁。 莱惜没看出异样,自顾自道:「李玲既然注定不会爱上魏慕高,那对方这一世也没必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魏慕高的转世是英年早逝,两人未曾见过一面。而李玲也与其完成冥婚,算是将前世的债一併还给了他。幸好几番波折后,李玲与魏慕远也总算有了个完满结局,这桩案子也就结了。」 吕春棠一直以为是自己欠了萧庄仁,却未曾想过,这些不过是萧庄仁还的债。 箐儿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声音发涩:「姐姐,这两人我认识。」 莱惜一怔,才想起什么来:「是你五百年前下凡时认识的?」 见对方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随手拿的一本书,不由挑眉叹了声:「难不成这就是缘......」 「这五世情缘结束后,他们还会在第六世相遇吗?」箐儿当年就曾想过回来天庭后,查一下两人的来世,却一直忘记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案子结束以后我们一般会销毁,只是这桩案子过于复杂,所以才从『万鸟同飞』一直往上交到我们阁中跟进,最后留了下来以便新人查阅。」莱惜一顿,安抚道:「一切还是要看他们的造化,若有缘,还是会相遇的。就像如今的你,不也与他们再次相逢了吗?」 若有缘,就能相遇...... 可什么才是缘?又要如何才能紧抓住这缘? 箐儿莫名有点躁动,昨天的贺礼也是「缘」吗?不,那不是单纯的偶遇...... 感觉体内有什么呼之欲出,那心底的躁动越发雀跃。 「姐姐,栖情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待箐儿回过神来,自己已溜出这句话来。 莱惜神色如旧,笑着反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是不是不能讲这话?」箐儿试探道。 「倒不是什么禁忌话题,只是栖情岛不太合群,如今算来,那岛上的仙主也有好几百年未曾与外界接触,其他人也不可随意进岛,所以他们的消息实在寥寥无几。」 见箐儿一脸失落,莱惜忽然凑到她耳边,神秘道:「刚才我说错了,这话题在风月宫不算什么禁忌话题,却千万别在其他仙宫里说。」 「为什么?」箐儿一时懵了。 「这事还是去问紫儿为好。」莱惜又朝她眨了下眼:「不过可别说是我教你的。」 -- 第六章 与莱惜道别后,箐儿并无依她的话去找紫儿,因为一旦惊动了紫儿,就代表秦凌也会知道。她想起两百年前醒来时,苓儿告诉她那个事实后,自己是如何狼狈地来到秦凌跟前,又是如何听她字字冰冷地说出「神灭」二字。 若让对方得知自己至今仍记掛着此事,必定又要听她的热嘲冷讽。 回来途中,箐儿收到苓儿的暗号,得知对方已从丹梨宫回来,便也改为前往巧晴院。 才刚进屋,她便看见苓儿神色不好,「怎么了?」 「我没有换九灵泉。」 「他们竟然不要花雨露?」箐儿有点不敢置信。 花雨露是风月宫独有的仙露,凡人得之能永保容顏不衰、并且长寿多福。神仙得之同样能焕然一新,并且能随意进入精灵界,去那里都能随时召唤它们。以丹梨宫那群爱美的仙女来说,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不是,事情有点复杂......」苓儿忽然蹙眉问:「箐,你听过相剋之说吗?」 箐儿心猛然一跳,「你、你真被剋到了?」 她又将方才莱惜的话重复了一遍,只见对方神色愈发凝重,须臾才开口:「刚才我在丹梨宫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似乎与我的灵力相互抵抗,这种感觉与修炼时一模一样,所以便想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苓儿平静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没必要去换九灵泉了。」 箐儿明瞭地点点头。 「我也顺道替你打听过那件事,可他们不肯说,就算以花雨露作为交换,他们也不愿透露半个字。」 「有这么神秘?」箐儿狐疑道。 「还有,」苓儿忽而沉声:「我出了丹梨宫后,发现那股与我相剋的气息也是来自南方。」 箐儿徒然一惊,「南方?你去找了?」 「没有,只要与那气息靠近一分,我的灵力便越发不能控制,所以只寻到一半就放弃了。」苓儿一顿,最终还是如实道:「虽然我没有找到那个人,可是那个方向只有一处地方......」 「栖情岛。」箐儿立马接话。 苓儿点点头,「所以,送你贺礼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与我相剋的人,而那个人现在就在栖情岛。」 得知这个结论后,箐儿再也按耐不住,「去找紫儿姐姐吧。」 紫儿的住处很美,四周縈绕着轻烟紫霞,门外落了几个亭子,系上的仙纱盈盈飘逸,添了一份朦胧美感。 此时的紫儿正倒着酒,与几位仙子在亭中间叙,二人还能隐约听到谈笑声。 「哟,怎么来了两位妹妹?」 其中一位仙子指了指二人,紫儿顺着望去才发现是箐儿和苓儿。 「小箐小苓?」紫儿笑着朝她们朝了朝手,「过来坐。」 二人见有外人在,顿时有点尷尬,也不好直接问她。 还好紫儿心细,眾人喝了几杯,她便说醉了。打发了其他的人后,三人便进了屋内。 「你们可很少一起来找我。」紫儿笑着看了看两人。 苓儿尚未待箐儿开口,便率先将事情简单说了遍,隐去了许多细节。 「你们想去栖情岛?」紫儿收起笑容,但脸上并无不悦。 箐儿点点头,「可以吗?」 「此事我不能作决定,你们得亲自问仙主。」 「紫儿姐姐,栖情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苓儿警觉道。 紫儿想了想,才开口:「既然你们已经升了阁,我也不妨说点给你们听。关于栖情岛的一切,只有『夕花落红』或以上等级的人才能知道,算是半机密的情报。」 言落,二人驀然认真起来。 「栖情岛掌管万物初始之情,那是最纯净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因此岛上的人不常与外界接触,除了避免沾上混浊之气,也不愿让外者偷窥他们岛上的秘密。然而,不论何界何物都有野心和慾望,仙界也不例外。他们忌惮栖情岛的势力,甚至想夺取他们的力量,也因此,栖情岛上的主人多了『半仙』的枷锁。」 「半仙?」二人不由倒吸一口气,她们都明白这是如此严苛的贬謫。 「对,半仙。栖情岛的人一旦离开仙岛就会丧失灵力,与凡人无异,若硬要施法便只能消耗原神。」 「是谁定的规矩?」箐儿错愕道。 紫儿一笑,眼中却多了冷漠:「天庭的所有人,除了风月宫。」 苓儿忽然问:「红喜宫亦是?」 「对。」 三宫本就是分管「情」,若其中一方被受欺压,安理说其他两方是不应袖手旁观的。这回,二人总算知道为何秦凌如此憎恨月老了。 「一千多年前,当时你们尚未来风月宫,仙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战。」紫儿再次忆述那段往事,平静的脸容终于泛起了波澜:「当时栖情岛孤立无援,除了我们风月宫和精灵界的相助,天庭没有一人愿意帮忙。虽然最后勉强战胜敌方,但栖情岛的第一任仙主也因此牺牲了。」 「『半仙』的惩罚就是在大战后判下的?由天庭来判决?」箐儿不甘道:「仙界虽以天庭为大,但他们凭什么以强欺弱?」 说这话时,她也忘了自己是天庭的一员。 「因为栖情岛有意脱离天庭,而天庭的人也顾忌他们的势力,便以此作为交换条件。」 箐儿还是头一回听到可以脱离天庭之说,不由脱口而出:「那为什么风月宫不离开这里?」 这回苓儿说话了:「我们与红喜宫是一体,姻缘与情债是不能分割。」 「没错,我们风月宫暂时还得依赖天庭,没有独善其身的能力。」 「那红喜宫为何不愿意离开?」 箐儿实在想不明白天庭到底有什么好,这仙界何其广阔,怎么却一大堆神仙挤到天庭来? 紫儿怕冒犯到秦凌,也不敢再多言,「去栖情岛的事并不由我来决定,你们还是去徵求仙主的意见吧。」 ----------- 秦凌:结果还是要来找我(冷) -- 第七章 南止 别说是箐儿,事实上苓儿也不太愿意来找秦凌,一是因为近来修炼落后,怕对方有所察觉,二是秦凌仙宫委实有点压抑。 箐儿来到门前,看了看苓儿,不自然地小声道:「你去。」 女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便也上前通报,正巧此时是秦凌熟睡的时间,二人在门前等了许久才被宣进去。 此时,秦凌正半卧在玉榻上,随便打个呵欠也是风情万千。 「说。」 似乎是二人打扰了她,苓儿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耐烦,便开门见山道:「仙主,此次前来,是因为栖情岛的事。」 忽然,秦凌长眉一扬,低语道:「这么快了啊......」 随后又悠悠张口:「紫儿告诉你们了?」 「紫儿姐姐只说了一些,她说有的事情需要亲自问你。」箐儿语气有点急:「昨天我收到一份贺礼......」 「我知道。」秦凌缓声打断,抬眸看了看她:「你这不都穿在身上了吗?」 箐儿吓了一跳,她什么都还没说,可对方却知晓了一切。 「所、所以,我怀疑送礼的人就在栖情岛!」 看她一副着急的神情,秦凌不由冷笑:「你急什么?那个人的身份就如此重要?」 听到预料之中的嘲讽,箐儿硬着脸皮道:「对,很重要。」 言落,二人只听到上头的女子一下笑开了,笑声冷淡无情,却又是清丽悦耳。 「好,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箐儿回想方才与紫儿最后的对话,问:「为什么红喜宫不愿意跟风月宫合作?」 「别跟我提那破宫。」秦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嗤声道:「那臭老头有什么资格跟我合作?」 见对方莫名发火,二人便不敢作声,不料女子声音又软了下来,眉头轻扬。 「还有其他的事想知道吗?例如......南止半仙?」 箐儿抬头,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南止半仙?」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秦凌忍不住勾嘴:「栖情岛第二任仙主,已有好几百年未曾出过岛,现在啊......人人都说他是位废神仙。」 「为什么?是因为千年前的那次大战?」箐儿直问道,却不想再一次惹到对方。 「紫儿还跟你们说了这事?」纵容的美貌再一次变得有点狰狞。 苓儿立马接话:「紫儿姐姐不愿详细说,我们也只知道个大概。」 秦凌冷眼看了看二人,细想之下也觉得对方知情不多,便继续道:「这南止半仙呢,生得俊美,又是天赋极高、仙缘极深。只可惜啊,几百年前......算起来,应该是五百年前......」 箐儿莫名紧张起来。 「......流落凡间之时,因一次意外而丧失了......」秦凌刻意隐去最后几个字,朱唇只微微动了动,便弯起绝美的弧度。 箐儿来不及看清楚她方才的口形,心头一颤:「丧失了什么?」 全都对上了,五百年前、凡间、丧失......只差「原神」二字。 秦凌看她从进殿以来就被自己的言语左右,笑意更深,声音却寒了几分。 到底是恨铁不成钢。 「忘记了。怎么?你以为是那个人?没想到你还挺痴情,既然如此,五百年前就不该为了你姐姐而推开他。」 二人知道秦凌从来说话不饶人,却是头一回如此直截了当地讥讽。箐儿也确实糊涂了,当年是对方亲口将她的希望粉碎,如今又为何让她有所遐想,再泼自己一盆冷水? 见箐儿咬唇不语,苓儿不忍道:「仙主息怒,关于栖情岛的事,其实在下也有私心。」 「你那事,本仙知道。」秦凌敛去锋芒,淡淡看了她一眼:「最近被剋了?」 苓儿微愣,随后点点头,自己早该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她。 「风月宫不会保你们一路安全。」 二人还在震惊之际,对方已闭上了眼,「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找真相,别有的没的来打扰本仙。」 -- 第八章 情珠 得到秦凌的默许,箐儿迫不及待回去收拾东西。因被剋的关係,苓儿本不应一同前去,但她实在不放心箐儿一人,带了几瓶仙药便准备与对方会合。 刚出房门,她见垣乙正教茗洛法术,招了招手,两人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垣乙,我要出一趟远门,这几天你帮我好好照顾茗洛。」 「知道!」 茗洛忽然拉了拉苓儿衣角,问:「箐儿姐姐也会去吗?」 「嗯,我们很快回来。」 「那......茗洛也能和你们一起去吗?」小女孩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她实在是对外面的世界太好奇了。 见她一脸嚮往,苓儿没有丝毫动摇:「不行,外面太危险,你们还是留在这里。」 会合后,二人均见对方很有默契地背了个包袱,准备充足。她们心里皆明白,此次旅途绝不会轻松。 箐儿担心地看了苓儿一眼,「你真的没问题?」 「没事,若真撑不住,我会自己回来。」 她知道对方是个理性的人,便同意地点点头。 于是,二人便依照仙界地图往南边去,刚开始时不难找到方向,可当她们离开了天庭后,面对这变幻莫测的苍茫云层,速度也减慢了不少。而恰巧的是,苓儿开始感应到那股力量。 「这边。」她指着一个方向,眉头不由皱起。 两人朝着那个方向前行了一段时间,慢慢地,箐儿察觉到苓儿开始落后自己。 「别硬撑了,前面有个小仙岛,先上去歇息一下吧。」她不忍道。 苓儿并无拒绝,二人刚脚踏在岛上,忽然「嗖」的一声,有什么就朝她们飞来。箐儿灵敏地一转身把五支箭截住,随后看见一个小仙童沉着脸走来,指着自己吆喝:「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本宫!」 二人虽知道天庭外的神仙对外人很是警惕,却也没料到如此大反应。 「小仙郎见谅,我们是风......」箐儿想了想,还是不愿牵连到宫中,便改口道:「我们是天庭的人,恰巧路过想借个地方歇息一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不行不行!快走!」 见那仙童毫不客气地挥着手,箐儿忙补充道:「我朋友受伤了,至少让她吃个药、缓一缓吧?」 对方看了眼身旁的苓儿,见她果然神色不好,良久才喊了声:「麻烦死了!动作俐落点!」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箐儿边翻动着苓儿的包袱,边问:「你要吃那个?」 「紫红色那瓶,上面绑了红绳。」苓儿脸色有点苍白。 箐儿刚寻到瓶子,便感觉有什么在自己背,回过头来,竟发现刚才那个小仙童并未离开,此时正蹲着不远处,一脸戒备地盯着两人。 待苓儿把药吞下后,箐儿又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颗情珠,走到小仙童面前,递给他道:「送你。」 小仙童小脸一皱,先是不敢接过,见箐儿迟迟未有移开手,才警惕地接过小珠。 「这是什么?」语气尽是不屑,却藏了一丝好奇。 箐儿双臂一抱,得意道:「这叫情珠,它能实现你任何一个愿望,但前提是愿望的内容不能高于你的自身修为。」 小仙童冷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能做到的事还要这破珠作啥?」 「方便,省灵力啊。」 见对方不信,她又从自己包里再掏一颗情珠,示范道:「我想要一把椅子。」 言落,珠子化作雾气飘散,随后椅子果真凭空出现。箐儿光明正大地坐了上去,摊手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而且还不用损耗一点灵力。」 小仙童有点心动了,嘴上却硬道:「不过是小玩意。」 箐儿见他不服,又拿出一颗情珠:「我要这里花开遍野。」 一剎那,三人脚下有什么蠢蠢欲动,随后一朵小花鑽出头来,接着是两朵、三朵。不过须臾,岛上果真开满了五彩繽纷鲜花,与先前光秃秃的土地截然不同。 这回,小仙童总算愣住了,久久才破口大骂:「你干什么!谁让你自作主张!」 箐儿不急不慢道:「没事,我可以再用一颗情珠恢復原来的模样。」 她一顿,面露惋惜道:「可惜了,明明这样漂亮多......」 小仙童听罢,看了看焕然一新的花草,不由吞吐起来:「算、算了!你们还不赶快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趁机在这里逗留......」 箐儿一噎,还真被这小子说中了,回过头来对上了苓儿的视线,又是一阵尷尬。苓儿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拖延时间,便主动道:「我没事。」 见她一脸不信,又解释:「刚才的药能保我一个时辰无恙,所以把握时间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却看见远处正有两个小身影缓缓靠近,当看清来者是谁,二人皆是眉毛一拧,率先开口的是苓儿。 「垣乙、茗洛!你们怎么跟来了?」 垣乙有点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着苓儿,便朝茗洛小声埋怨:「都怪你......」 茗洛没理会他,立马抱着箐儿撒娇道:「箐儿姐姐,我好想你!」 箐儿尚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崩溃的怒骂:「怎么还来了两个!你们当我们上熏宫是什么地方!」 于是,四人慌忙失措避过小仙童的攻击,顺势便飞远了。箐儿捞起茗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下次再见!」 「下次再来找你玩!」怀里的茗洛也相仿相效地挥着手,气得小仙童原地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苓儿冷声吩咐道:「垣乙,带茗洛回去。」 茗洛听罢,立马双眼汪汪:「姐姐别赶我走,我会听话的......」 箐儿见她一副可怜样,于心不忍:「算了,让他们跟着吧,要是你真撑不下去也好让他们带你回去。」 苓儿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再言语。 -- 第九章 千辞 四人继续前行一个时辰有多也未曾停歇,直到苓儿再次出现异样,眾人才不得不停下。 箐儿见她满脸痛苦,不难猜想像这次比刚才严重多了,便连忙搀扶着她:「还有药吗?」 「不用,快到了。」她断言拒绝。 四人方才在迷阵里绕了好几圈还是找不到路,此时苓儿失去药效,体内的痛楚反而起了指引方向的作用,一咬牙,她竟独自越过眾人上前带路。 箐儿跟在后面直捏了一把汗,生怕对方一个熬不住就晕倒过去。苓儿也怕自己撑不下去,稍稍运行灵力,便加快速度,吓得其馀三人立马跟紧。 待眾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离开迷阵,而在他们面前,正漂浮着一座仙岛,淡淡云雾飘过,一切顿时有点不真实。 苓儿微弱地说了句「到了」便晕倒过去,箐儿与垣乙则一左一右地扶她往岛上着陆。 把人轻放在地上,垣乙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苓儿姐姐,你不要死!」 「放心,神仙是不会死的。」茗洛认真安慰着他。 箐儿也是急了,朝自己袋子胡乱翻弄片刻,随便拿了几瓶仙药就往苓儿嘴里塞,这边正折腾着,身后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询问声。 「什么人?」 她想起方才的小仙童,不禁转过头骂了句:「能不能先让人缓缓!」 然而,下一刻她便后悔了。 此时四人身后横站了一排仙兵,肩并肩地佇立着,依着排场恐怕是围了整座岛一圈。 其中一个仙兵冷着脸走到箐儿面前,整齐的列队霎时多了个裂口。 「什么人?」他重复刚才的话,见箐儿愣着没有回答,竟直直提起手中长矛往她身上刺去。 箐儿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攻击,下意识躲开并一掌推开他。 「怎么会这样......」她猛然收回手来,竟发现自己不能使用灵力,此时手腕红肿一片,犹如凡人之躯。 见箐儿动了手,其馀的仙兵不约而同地朝他们走来。茗洛看见这么多敌人,吓得小腿软软地跪跌在地上。 「先带苓儿离开!」 朝二人喊了声,箐儿便准备应付来势汹汹的敌人,不料下一秒,所有仙兵犹如木头人般停下动作来,紧接着,全部凭空消失了。 她看见岛上的大门打开,一个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那人浑身上下流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又冷冷地瞥了眼身后晕倒在地的苓儿,才居高临下地开口。 「找谁?」 听着这语气,怎么还感觉到一丝怨气...... 「我们想拜访一下......贵岛仙主。」 那人并未答应,又盯着她好一会才目无表情道:「若想进岛,须过七情关。」 「没问题。」箐儿爽快答应,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后三人,「可他们......」 「不准逗留,离开或进岛,二选一。」 箐儿虽不知道什么是七情关,可她心里也明白,以茗洛和垣乙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应付得来,而苓儿则还在昏睡当中。思及至此,便叹气道:「垣乙、茗洛,你们先......」 不待她说出「回去」二字,那人忽而道:「你也可以选择挑战八缘路,只要成功,我能让他们进去。」 箐儿认真地想了想,这「八缘路」比「七情关」不过多了个「一」,心里觉得划算,便情不自禁地点头。 但当她抬头迎向那人深邃无情的目光时,身下不由一颤。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苓儿醒来时,先是看到身旁的垣乙和茗洛。 「姐姐醒了!」垣乙兴奋地握着她的手,而后发觉不妥,又慌忙把手抽离。 苓儿并未理会到这个细节,只蹙眉问:「箐儿呢?」 这时,茗洛才抽抽噎噎指着那个男子:「那个哥哥把箐儿姐姐带走了......」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陌生男子,那人一身寒气,外表如若十七少年郎。 墨发高高束成在后脑,光滑的额下长眉若剑,精緻的狭眸正半瞇着,让人不自觉浑身发冷。 苓儿语气略有戒备:「在下单字苓,敢问仙郎大名?」 那人依旧面不改容,抱着手臂一动不动,犹如一座万年冰山。 久久才答:「千辞。」 她在脑海搜索许久,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记忆。 「你把我的朋友带走了?」 「嗯。」男子低声道。 「她现在人在哪?」 「挑战八缘路。」 苓儿眉头一皱,隐约猜到几分,「这是贵岛规矩?」 「一半,她自己选择。」 见对方回答过分言简意賅,这大概是她首次遇到如此难沟通之人。 与她可谓棋逢敌手。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了一阵子,双方脸上均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情感,彷彿「我只不过是恰巧在看你」。 当她还在梳理来龙去脉时,对方却再次开口:「我已与你解除相剋关係。」 苓儿听罢一怔,这才感觉到先前的痛苦已经荡然无存,亦意识到原来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相剋对象。她明白若主动解除相剋关係,也就意味着一併放弃这股外在力量。 故此,还是由衷道:「谢谢。」 千辞也只是淡然点头,气氛依旧是寂静冰冷。 苓儿率先撇开视线,朝垣乙和茗洛问:「箐儿进去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垣乙又瞪了千辞一眼,随后在她耳边小声告状:「姐姐,那个人还在看你。」 苓儿回头,果然发现对方还维持刚才的姿态,蹙眉道:「还有什么事吗?」 语落,她才后知后觉地顿悟自己说了句蠢话,有点被箐儿同化的羞耻。 「没什么。」他一顿,又淡淡道:「只是想起,五百年前你我曾见过。」 自从那件事以后,箐儿和苓儿都对「五百年前」这个词格外敏感。 但看着这种陌生的脸孔,她对此毫无头绪:「你是......」 「尚武是我其中一缕魂魄。」 昔日熟悉的人名再次响起,苓儿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变化,她记起当日尚武化为一阵黑雾消失不见之事,这才恍然。 「那马文才......」一顿,她还是合上了嘴。 就算尚武未死,也不代表马文才未死。 「你认得箐儿,对吧?」她又问。 「对。」 「八缘路挑战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轮回痛苦,终身不得离开仙岛。」 听见千辞冷漠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嘲讽,苓儿开始不确定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 第十章 八缘路(上) 七情关考的是智慧,若解不开七道难题,最严重的情况只是困在岛中,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甚至还有美景可赏、仙露可品。反之,八缘路考的是耐力,考核者需在过程中受尽皮肉之苦。虽不会留下伤痕,但若坚持不下,便会从此困于其中,轮回痛苦。 然而,千辞皆无告知箐儿这些。 箐儿来到一个陌生漆黑的空间,正要摸索之际,耳边「轰隆」一声,竟忽然地动山摇起来。她先是感觉有硬物砸在身上,随着震动越大,自己不得不跌伏于地上。 猛然一股重力压在腰间,她不由痛苦喊了声,眼前依旧漆黑,伸手往腰间探去,竟发现压着自己的是块巨石,她甚至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衣裳。 是真实的血,真实的痛,一切并不是幻象。 这是山崩? 箐儿不禁蹙眉,正忖度如何脱身时,脚上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身体各处逐渐被大大小小的石块压住了。 她清楚明白如今用不了灵力,自己便犹如凡人之躯,一旦熬不过去就真的要被压死了。此时,她只好徒手挣扎,设法挪开身上的重物。然而坠石的数量也愈发增多,驀然一下剧烈的磨擦,她能感觉自己的脸被砸得血肉模糊,腥血甚至流到她的嘴边。 不能死...... 箐儿全身痛楚不断,思绪也逐渐混乱起来,唯有一个念头依旧盘旋不离。直到沙石开始淹没她的身体、她的呼吸,脑中仍是那一把声音。 不能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 箐儿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四周满地沙石,还夹杂这斑斑血跡,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痛楚竟渐渐消失,伤痕也逐渐痊癒。 与此同时,空间的侧旁有一扇门打开了,门的上头刻了个「二」字。 箐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过了第一关。 她心有馀悸地走向另一个入口,结果不出她所料,第二关不过是另一种「死法」——溺水。 这八关根本就不是用来挑战...... 当箐儿刚从第三关「火烧」醒来时,不由低骂了句:「这根本就是要虐死人......」 然而,拋却对死亡的恐惧,只单纯评价苦楚的话,这前三关她还应付得来。只是接下来的第四、五关,箐儿委实有点熬不住了。 若方才的活埋、溺水、火烧是直接粗暴的痛,「削肉」、「削骨」便足以体现何谓椎心狠毒之痛。 从「削肉」那一关醒来后,箐儿不知在原地呆坐了多久,才鼓起勇气挪着步走进第五关。 痛楚会消退,但恐惧与记忆却是愈发鲜明。 因此当她在第五关,再次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点被削下、露出底下被染红的白骨时,恐惧与疼痛一点点吞噬着她,箐儿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嗓子喊哑了,刺耳的怪声仍是不断自她喉咙冒出,她亦哭到双眼乾涸、头脑晕眩,眼眸却仍焦躁得发红,原本绝美的脸容此刻狰狞不已。 箐儿从未想过,人竟有如此狼狈丑陋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最后一处也支离破碎,她才终于合上双眼。 自第五关醒来后,箐儿看着不远处打开的门,一时竟有点麻木。她已经无法想像接下来等着自己的还有什么,应该说,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削骨之痛还要痛苦。如今的她可是连站起来的勇气也没有了。 垂眸半晌,她忽然无力地一勾嘴角,不想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也受不了这些皮肉之苦。可她真的是怕了,明知道自己并不会死,她也不愿再去受那些乱七八糟的苦。 然而,当她想起了苓儿他们,头脑却驀然清醒了几分。 对了,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自己。 还有,她来这里的目的。 箐儿深呼吸了一下,断然站了起来。 踏进第六扇门,她看到两个小女孩,待她认清女孩的脸容时,脊背不由一寒。 那是一千年前的素月与她。 模糊不堪的记忆一下被点亮,箐儿颤手想要抚摸那两个瘦骨嶙峋的女孩。 有一剎,她觉得自己的确回到那年飢荒,那个黑夜。 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孩时,一阵剧痛忽然自肚子传来。低头一看,她竟发现自己的衣服变了,变得又破又脏。 猛然抬头,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潮湿的小巷里,她的确回到一千前了。 此时,箐儿正被另一个女孩哭着抱着自己,对方将自己手中的泥巴树皮夺走,转而塞了一袋馒头给自己。 「念念别怕......念念别怕......」稚嫩的声音藏不住地慌张。 她想起来了,那一世她叫施念念,而素月叫施乔乔。 「念念乖,快把这些吐出来,不然会吃坏肚子,姐姐有吃的了......」施乔乔哭着抹去她嘴边的血。 箐儿这才明白肚中的剧痛与嘴边的伤口,皆因自己什么都往嘴里塞所造成的。可是她实在太饿了,她饿得开始分不清幻象与现实,是箐儿还是施念念。 她只记得自己边啃着馒头,边哭喊着「姐姐」。后来施乔乔被人带走了,再后来人死了,馒头也吃完了,她便又重回到处拾荒、到处讨吃的日子。可她还是吃不饱,于是日日夜夜,飢饿未曾离开她过半分,她恨极这种感觉,因为这令她想起死去的姐姐,以及还在世上苟且偷生的自己。 箐儿不知道自己在哪,她隐约知道自己不曾真的回到一千年前,只是一直躺在地上。但空腹的感觉越发强烈,使她痛苦不已。 她又想起了五百年前自己还是银心时,被祝夫人罚了三天不得进食。彷彿这一千年来每个飢饿的瞬间都要在此刻重温一回。 到底是谁定下这种无聊考核...... 浑噩之间她骂了一声,不料下一秒,飢饿的感觉竟消失了。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无「死去」,而另一扇门名为「七」的门也打开了。 —————————————————— 小浅子:追夫之路困难重重呀~~(喝茶)(被箐儿踢飞) 南止:我心疼着呢。 -- 第十章 八缘路(下) 第六关比她想像中容易,只是再次经歷千年的事,心底还是止不住震撼。方才的一切过于清晰,就连某些遗忘掉的细节也一一重新出现。 脑海飞快闪过些片段,箐儿又忍不住发起呆来。 「对了,我刚才叫什么来?」她喃喃道。 她只记得素月叫施乔乔,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苦恼片刻,箐儿依旧毫无头绪,便只当自己记性不好,又朝另一扇门迈步而去。 第七个空间里,她看见苓儿。 此时四周皆有仙兵驻守,而苓儿则困在一个牢笼里,平静地盘坐着,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她的眼神淡泊致远,不知是无所事事还是坐得麻木。 箐儿很快猜到此处是天牢,她也记起对方曾因「化蝶」一举被罚了三年天牢的事。 苓儿看不到她,箐儿便也坐在一旁托着头、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各自盘坐于地上,似乎就这么渡过了三年。 箐儿的心是静下来了,可仍旧觉得侷促难受,侷促的是天牢的枯燥,难受的是苓儿脸上的无乐无哀,彷彿七情六慾也随着关押耗尽得所剩无几。 她想起以前苓儿提及此事时,语气是何其平淡,一贯间话家常的腔调,自己也就真的信了她口中「只是有点无聊」的感想。 「苓,这三年......你都是这么过的吗?」她静静张口,但少女并无任何回应。 箐儿常觉得二人一动一静,是最好不过的互补关係。可她如今方知,对方的沉静从来不是自己想像般从容,她的沉默不语,不过是她的孤独与无慾罢了。 顶多在自己面前,才多出一点喜怒。 箐儿忽然笑了:「苓,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 本是半开玩笑的话,她却说得有点哽咽。 苓儿消失后,箐儿也终于来到最后一扇门。 或许因为方才两关过于轻松,此时她也少了警惕。殊不知还没回过神来,胸前却猛然一阵剧痛,她看到一道绿光自体内破涌而出,亮光之中有一颗晶莹小珠,是她的原神。 周遭空间赫然变了,箐儿回到五百年前的那一天,她看到受伤的苓儿、一身红衣的祝九妹、天上的黑袍仙人与金袍仙人,以及那个人。 「马......」尚未喊出那个名字,一切再次消失,她又重回原来的空间里。 原神开始出现变化,上头的绿光逐渐膨胀,终于一声巨响,彷彿被人捏碎一般,她只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皆扭成一团,原神已开始化作星星点点飘散而去。 箐儿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破碎、倾倒、撕裂,甚至崩塌也不足以形容。 那股撕心裂肺彷彿一直往她的灵魂深处探去,没有极限,没有终点,从此只有无穷无尽的痛与她相伴。 「这就是神灭。」 忽然,一把冷淡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中响起,箐儿认不出千辞的声音,却捕捉到句末二字。 原来这就是神灭...... 她痛得浑身抽搐,呼吸急促而浅薄,却并无先前般尖叫,因为此刻的她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 他也曾为她经歷过这些痛,所以,她根本没有资格喊痛。 滚烫的眼泪从箐儿眼眶滑了下来,她说过去找他的,可她却找了两百年还是没能找到。 原神消耗得很缓慢,乍眼看下去仍是完整的小珠,似乎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散。 箐儿以为时间一久便可适应那股疼痛,可事实并没有,她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神经愈发敏感,入髓之痛如魑魅魍魎缠自己,撕碎吞噬的感觉一遍更胜一遍,让她痛不欲生。 当那痛感持续之际,一切霎时静止了,她闭着眼,却感觉到四周溢透着白光,温和静謐。 有什么轻柔地覆在身上,方才的痛楚竟缓缓卸下,体内一阵和畅舒适,让她不由沉睡过去。 空间里,千辞的声音有点愕然:「仙主......」 「何必过分严苛。」 另一把陌生的声音响起,清冷的声线似若藏了一丝温柔,如清风悠扬,淡然得使人着迷。 言落,一身白衣之人轻缓抱起了女子。 苓儿见千辞盘地而坐,入定了好一阵子,此刻又见他忽然睁开了眼。 「进来吧。」他的脸色有点难看。 三人听罢先是一愣,最快反应过来的是茗洛。 「箐儿姐姐真厉害!」小人儿高兴得跳了起来。 苓儿被她一语提醒,才明白箐儿成功挑战了八缘路,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 门被打开,三人相继进去后,身后的门腾空消失。眾人尚来不及奇怪,已被四周的一切震惊到不能自已。 「这、这......」看着眼前的奇景,垣乙只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 此时栖情岛上遍野繁花,阵阵幽香吹来,馥郁芬芳自然依附在身上,一时犹如沐浴于花香之中。除了人间,苓儿没想过四界也有如此自然的清风。 在他们所及之处,附近的花草会自觉地摇摆开来,给数人腾出空间,甚具灵性。偶尔还有仙碟翩然飞过,或有云絮抚来,宛如与他们互动。 一切平静美好,如同万物心安之处。 承载世间万物之美,孕育万物初起之情,苓儿总算明白为何此岛名唤「栖情」。 茗洛见到此景,早已兴奋得脸红耳赤,此刻不由小步跳着团团转,甚至越过千辞走在前头。千辞也没理会她,脸上依旧淡漠,一副心思不知搁到哪里去。 在这花海走了好一段路,眾人才来到了一所宫殿跟前。 -- 第十一章 重逢(上) 箐儿悠悠转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正确来说那不是房间。 柔软的帐帘随风轻扬,身下的床竟是建在一片花海之中。她抬头视野一望无际,澄澈的天空、遍野的花草,顿时反应不过来,坐起来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才终于「啊」了声连忙下了床,四处张望许久,却寻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无穷延伸的花海。 「难道这也是幻象?」她不由困惑。 忽然,箐儿感觉有什么扯着自己的衫裙,低头一看,发现脚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三岁大的孩童。 「你好。」小孩甜甜一笑。 看着眼前头戴花冠、却有着如雪白发的孩子,她低头问:「你是花精灵?」 白芽芽轻轻摇头,乖巧道:「我不是精灵,我是一株白扶桑,大家都叫我白芽芽。」 听了她的介绍,箐儿不禁有点诧异:「你不是精灵,那为什么能化作人形?」 「因为这里灵气丰盛,所以我们能改变外貌,但不能拥有性别。」 言落,白芽芽腾空飘了起来,拉着箐儿笑道:「我们走吧,仙主说你醒了,便要带你去见他。」 「仙主?」箐儿连忙问:「你们的仙主可叫南止?」 「对啊。」白芽芽回头奇怪道:「你不认识我们仙主吗?刚才可是他带你来。」 箐儿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在八缘路昏迷了。 这么说,她能出来,也就是挑战成功了? 「他......送我来的时候,可有跟你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只要提起南止,她心里便一阵紧张。 「没有,仙主只说要好好照顾你。」 白芽芽似乎是个话嘮,话刚说开,便一脸兴奋地喋喋不休。 「我们仙主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他总是细心照顾我们,所以他也会对你很好的!」 「而且这是仙主第一次带客人来兰色秋园,这证明他一定是很重视你。」 「啊对了,他还让你睡了他的床,所以......咦?仙主为什么会让你睡他的床?」 言落,又听它「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仙主偶尔也会抱着我们睡觉的。」 听了如此奇怪的解释,箐儿不由嘴角一抽,没有多语。 就这样,一人一花自花海中穿过,最终越过一道结界,来到了一所宫殿跟前。 「你快进去吧,我要走了。」 白芽芽轻轻推了推箐儿,没飞多远,又回头朝她靦腆一笑:「如果你下次再来,记得找我玩哦!除了仙主,你是第二个没有嫌弃我话多的人......我很喜欢你!」 箐儿先是微愣,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好,下次我一定来找你玩。」 目送白芽芽离开以后,她转身重新审视眼前的宫殿。 「冬凝殿。」她仰头唸着上头的字。 殿前悬掛琉璃装饰,偶有繁花仙藤为缀,淡香溢出,使人舒畅怡神。 越过三重紫檀木门,沿途并未见一个人影,箐儿走了很久,彷彿走到仙宫的最里头,才终于感觉到有人在。 幽香更甚,似乎是有人燃了香,裊裊烟雾自纱廉后飘来。因为走动缘故,两侧的风铃不时轻轻作响,她拨开层层朦胧轻纱,动作异常缓慢,彷彿怕惊扰到何人。 只剩最后一层时,她看到里头的人动了。 艰难地压下心中悸动,箐儿才微微颤抖地撩开最后一道纱幕。 随着她的动作,入眸的白色从衣角渐渐延伸至男子的白袖,再到锁骨下的衣领,最后是一袭完整的白袍。 当她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时,而也对方正在看她。宛如过了上百辈子,也不知心跳是静止了,还是此时才甦醒过来,她只觉得呼吸异常困难,复杂的情感只成了一声哽咽搁在喉咙,千言万语皆化不出一个字。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遥遥对视。 最终,还是白衣男子先扬起一抹淡笑,打破了寂静。 「吓着你了?」客套的询问。 箐儿看着眼前男子不着痕跡地移开视线,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顿时有点失神。 她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件事,是八缘路的事,是他还活着的事,还是如今这一个清冷的他? 的确,她被吓到了。她想过无数次与对方相逢的情境,却从没想过如此出乎她的意料。 如此的较人失落。 「你是马文才,还是南止?」箐儿哑声问。 片刻沉默,男子重新抬起眸:「我是马文才,亦是南止。」 可她多希望对方告诉自己,他只是南止而已。 「我找了你两百年。」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她的语气半是生气,半是自责,竟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察觉到失态,她又迅速地抹了把脸,倔强地把头转了过去。 这些年来,自己每每执行任务时,皆不忘寻找他的踪跡。她瞒住了秦凌,瞒住了苓儿,甚至告诉自己她并没有多在乎,只是顺道才打听他的消息。 可如今,她却气上了自己,气自己为何如今才把他找到,为何偏在对方从马文才变成南止以后才把人找到。 南止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轻声问:「你很失望吗?」 对,她失望极了。 箐儿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狼狈,低声道:「将一切告诉我吧。」 南止微微頷首,示意她坐下,便沏了两杯茶。 抬头与女子四目相投之际,心下忽然一动,压抑许久的柔情此时险些失控。 箐儿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容,一模一样的眉眼,嘴角勾起的弧度亦是相同,甚至连方才一闪而过的温柔也是如此熟悉。 她不禁脱口而出,低喃问:「你真的不是马文才?」 「我是。」南止看着她半晌,耐心地重复:「不过,我也是南止。」 -- 第十一章 重逢(下) 「你当年......为何变成了马文才?」箐儿又想起另一个可能性,神情复杂:「还是,马文才变成现在的你?」 「马文才是南止的一世经歷。」他忆起千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语气却平静得很:「一千年前,仙界发生了一场大战,我的师傅,也就是栖情岛的第一任仙主,为了保护我而将我封印五百年。后来有人欲夺栖情岛,便唆摆宫里人将我送至凡间,如此便可提早解开封印,宫里也不至于无主。不想他们真信了这话,我也因此有了马文才这一世。」 箐儿记起五百年前的那一天,天上来了黑金两位仙人,如梦初醒道:「他们想趁你在凡间时将你杀了?」 「没错,他们欲要霸佔栖情岛,首先便要夺我原神,而一旦离开栖情岛,我便无法使使用灵力,他们想除去我更是易如反掌。」 箐儿心里明白,这大概是「半仙」的原由。 「令他们遗憾的是,因为有师傅的封印保护,所以儘管在人间他们也伤不了我。」 这回,她又不明白了:「既然他们伤不了你,为什么还要设法将你送往凡间?」 「如果猜测没错,他们的计画应是先把我抓住,待五百年之期一满再夺我原神。与此同时,他们亦打算製造一场意外,令外界误以为我被魔界的人挟持。」 「他们还串通了魔界?」箐儿倒吸一口气。 「很有可能。」 她又记起当年自己原神破碎时,救她的似乎并不是「马文才」,便问:「你的封印,真的是因为到了凡间而提前解开的吗?」 「这不过是他们捏造的谣言罢了,只不过......」南止抬头看了箐儿一眼,而后垂眸道:「我与你原神相通,因此你的出现的确导致了封印波动,他们发现封印有异动后便提前计画,以『黑眼』阻隔仙凡联系,栖情岛也因此错失了救援时机。但幸好,你们秦仙主早有预料,才没让他们得偿所愿。」 他一顿,眼神微微闪动:「而背叛者也落得神灭下场。」 箐儿心思只停在他的第一句话,问:「我与你......为何原神相通?」 言落,两人皆对视无言。 南止对上女子纯净的双眸,心下一软,声音低哑而温柔:「大概,你我有缘。」 一句轻而重的话,箐儿不知道这话是否隐含了什么意思,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不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察觉到对方不自然的小动作,南止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箐儿仙子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吗?」 经过方才的对答,箐儿也大概摸出了来龙去脉,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她想知道,如今他对她,还有当初马文才对银心的情吗? 可数度张口,她始终无法坦然说出那一句话,只闷声道:「你喊我箐儿仙子,那我是不是也要喊你南止仙主?」 听着女子语气委屈不满,南止先是怔然,随后嘴角失守:「不必,南止便可。」 他看着她半晌,又静静道:「箐儿。」 莫名而至的心悸,箐儿有半刻恍神,彷彿回到当年银心第一次将此名告知马文才,而对方亦是这般喊出这两个字。 一切还是如此熟悉,可又是如此不同。 「去平春殿吧,你的朋友在那里。」南止霍然站起。 「好。」她垂头跟在他身后。 出了冬凝殿,箐儿发现外面的花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雅緻的小桥以及抄手回廊。 「岛上四处皆有结界,若无宫里人领着,来者便会迷失于花海之中。」南止走在前头,不忘解释道。 箐儿沿途看不到一个人影,便问:「岛上没有其他人吗?」 「宫里人在临夏阁做事,不会过来这边。」 她未有多问,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有点低沉。 「对了,刚才白芽芽它......」箐儿忽然张口。 她本想问「下次来的时候还能找它吗」,旋即又察觉到此话不妥。 「挺、挺可爱的......」 毕竟她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来。 前方男子忽然传来一声浅笑,「芽芽它话特别多,性格却慢热,与你还......」 至此话毕,而后又听见对方平淡的声线:「到了。」 -- 第十二章 少女(上) 当茗洛看到箐儿来时,飞快上前抱住了她:「箐儿姐姐!」 兴奋的小脸抬头看了看她后,才发现了身旁一身素暉白衣的男子,眼睛眨了眨,霎时整个人都傻了。 「好......」她摀住小嘴。 美...... 她本以为秦凌已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不料眼前的男子竟又有别样的俊美。 除了茗洛,还有一人愣住了。 「马文才?」苓儿脱口而出。 三字刚落,气氛再度凝结。 箐儿有点不自然地介绍:「他是南止。」 「放肆!」千辞立马冷斥:「岂能直喊仙主之名。」 局面甚是混乱,弄得茗洛与垣乙傻傻分不清状况。 「无碍。」南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说起来,你也该认识她。」 千辞不语,这回到箐儿不解:「我们认识?」 「尚武是他的其中一缕魂魄。」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对方隐约流露的敌意如此熟悉。看着他冷着一张脸,箐儿忽然有点怀念当年那个满头傻气、总是被自己欺负的尚武。 一切,到底还是不同了。 看了看二人,箐儿发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 「我们也该回去了。」她苦笑道。 南止看着她,良久一笑,并无片语挽留。 千辞送四人离开时,只有茗洛扭着小脑瓜来看白衣男子。不知为何,打从看他第一眼时,她就再也移不开目光,男子笑起来很好看,可她总觉得对方并不快乐,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 南止发现了茗洛的小动作,朝她温和一笑,惹得对方慌忙失措地转身逃跑。 出了栖情岛门,茗洛拉了拉箐儿衣角,仰头问:「我们还会再来吗?」 「应该......不会了。」 对箐儿和苓儿来说,此行算是一个完结,从此前尘往事,也就此告一段落了。 回到房间,跟在身后的茗洛便迫不及待地搜索着她的床。 「箐儿姐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听到此话,箐儿忙道:「我帮你准备了房间,就在隔壁。」 她不习惯与别人一起睡。 「可是茗洛害怕......」小人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最终苦笑:「那你睡我这里吧。」 事实上,成了仙的人并不一定需要睡觉,但若实在无聊,也可通过入眠来恢復灵力。箐儿也考虑到茗洛刚来天庭,或许尚改不了睡觉的习惯,便问:「累了吗?如果累了就去睡吧。」 茗洛点点头后,便小步跑到床前,而后迟疑地转过身问:「姐姐不睡吗?」 箐儿走过去抱她上床,又帮她盖好被子,柔道:「你先睡,姐姐待会再睡。」 茗洛小手抓着被子,乖巧地点头,便合上双眼。 看着床上的小人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在顾小孩,不由无声笑了。 她没想过今日之行竟会如此迅速,但也实在是累透了。一脸倦容地坐在椅上后,有什么东西却自她身上落下,捡起地上打滚的妃红小珠,才发现腰间的香囊袋口松开了。 「这香囊......」 箐儿一时陷入沉思,在浩瀚的记忆中搜寻许久,才终于想起一丝线索来。 当年马文才赠她玉佩时,也带走了她的钱袋......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香囊,而是荷囊。 箐儿有点懵了,她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事。既然在意,为何今日又刻意与她疏离? 她驀然起身,拿出先前藏起来的檀木盒子。打开里头的信,又细细读了几遍上头的字,心中疑惑再次浮现。 「祝贺箐儿姑娘升阁大喜」。 「箐儿姑娘......」箐儿落寞低喃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喊我『箐儿仙子』......」 还有那一声「箐儿」。 她开始不明白,对方对自己究竟是哪一种态度,她也后悔忘记向对方问清楚贺礼一事。 箐儿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阵疲倦涌来,转头看了看床上的茗洛,毅然换了身衣服,也到床上睡去。 她刚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鑽进去时,身旁的人儿便睁开了眼。 「抱歉,吵醒你了吗?」 茗洛摇摇头,轻声道:「姐姐,今天那个哥哥是什么人?」 箐儿一愣,手覆在她身上,学着哄孩子入睡的凡间母亲,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他......叫南止仙主,是那个岛上的主人,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对,他很温柔,无论是马文才还是南止,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不知是害羞还是胆怯,茗洛的声音有点小:「我也觉得他很温柔......茗洛喜欢他。」 从小女孩口中听到「喜欢」二字,箐儿只觉得过分的纯真与可爱,不由失笑:「那茗洛喜欢我吗?」 茗洛大力点头。 「那垣乙呢?」 茗洛轻轻点头。 「苓儿姐姐呢?」 茗洛迟疑,最后摇头。 这下箐儿乐了,心里盘算明日定要将这事讲给苓儿听。 「虽然那个苓儿姐姐是有点冷漠,但也是真心待你好的,是个好人,知道吗?」 这下,小人儿听话地点头,箐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是何时入睡。 似乎也有许久没有认真睡过一觉了。 箐儿这次是随意入眠,因此没控制好入睡状态,一睡竟睡了三天。 她刚睁开眼,便感觉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伸手一探,入手温润细腻,她低头一看,压着她的是一条修长白嫩的细腿。 心生疑惑之际,她顺着长腿的主人看去,发现自己身旁正躺了个陌生女子。最令她惊讶的是,此时女子衣不蔽体,因窄小而破碎的布料草草盖在身上,隐约露出姣好的酮体。 箐儿连忙扳起对方的脸,虽然脸容陌生,却有着她熟悉的轮廓。 「茗洛......」她颤声呼唤着。 女子悠悠转醒,卷长的睫毛轻缓打开,那双圆有大的双眸确实是茗洛无疑。 「箐儿姐姐?」不再是稚嫩的声线,而是夹杂着少女的低沉和柔媚的嗓音。 箐儿从未见过这种情况,顿时也傻了。 不过一觉睡醒,几岁大的孩童却变成了妙龄少女。 「你真的是茗洛?」她仍然不敢置信。 茗洛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吓得目瞪口呆,随后兴奋地跳下床转圈。 「姐姐,茗洛长大了吗?」 箐儿忙扯下块纱帐盖在她身上,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 「你先穿上,在这里乖乖待着,姐姐去去就回。」 -- 第十一章 少女(下) 苓儿与垣乙本在院里製药,便见箐儿一身毛躁地衝了进来。 「苓!」 刚才苓儿正解说到重点之处,就被对方硬生生打断了,垣乙略为幽怨地瞥了箐儿一眼,准备乖乖退下。 「等等!垣乙你别走!」 这下二人都诧异了。 箐儿有点尷尬地将茗洛的事说了遍,便道:「我记得垣乙当年也是这种情况,所以想问问你们。」 当年垣乙来天庭时也是十岁模样,只跟了苓儿一百年后,长成了十六岁的模样。当年箐儿尚未甦醒过来,所以对此并无印象,后来听说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夜之间?」苓儿愕然问。 「不确定,因为我睡了三天。」 但二人心里明白,如此短的时间里不可能发生这种变化,就算是垣乙,也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完成蜕变。 「垣乙,我问你,当年你是怎么长大的?」 「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垣乙无奈道。 「有没有吃过什么仙药,或者用过什么法宝?」 「没有,我才不稀罕这些呢......」 「那你是不是忽然顿悟了什么?」 「这......」垣乙虽不想承认,但也不得已道:「好像也没有......」 没发现到任何线索,箐儿有点气馁,虽说茗洛长大并不是一件坏事,但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让她心生不安。 「你仔细想想,这几天茗洛是否有受到过外界的刺激?」苓儿冷静分析道。 青衣女子想了想,愁道:「栖情岛算吗?」 苓儿神情凝重:「不无可能。」 箐儿开始后悔,那天她就不该带茗洛去那里,说不定是岛上的灵气影响了小女孩的仙体。 「你带我去看看她,顺便帮她检查一下灵力波动。」 苓儿没带上垣乙,独自随箐儿回碧曼院。 二人刚推门而进,便见少女坐在床上把玩着自己的柔滑顺长的乌丝,脸上尽是纯真好奇。她穿着箐儿临出门前找来的衣服,却因不懂穿戴,衣服松垮垮地穿在上头,露出修长的脖子以及胸前一片白嫩。 这一看,女子柔中带媚的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茗洛。」箐儿轻唤了声。 少女眨了眨眼,高兴道:「姐姐回来了!」 箐儿心疼地帮她穿好衣服,眼看这张如娇花初绽的姣容,心中莫名一阵不捨。 儘管长大自有风景,但她还是情不自禁想起那张呆萌的脸孔。 因为风月宫的关係,宫里人也不是不可变回孩童的脸孔,然而一旦体验过长大的滋味,就再难寻回最初的自己,因此十分困难。 苓儿看到茗洛时也是怔然,随即冷静下来,检查一遍她的状况。 「修为灵力皆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箐儿奇道:「就是说,她变的只有身体?」 两人眼看茗洛依旧一副懵懂的模样,也确信对方除了外貌,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长进。 「看来果然是栖情岛上的灵气所影响。」箐儿松了口气道。 听到「栖情岛」三个字,茗洛忽然道:「姐姐,我们会再去栖情岛吗?」 「不会。」箐儿不自然道:「你想去?」 茗洛脸上一红,怯怯地点头。 「为什么?」苓儿蹙眉。 如同藏不住的小秘密,茗洛害羞而雀跃:「我想见那个哥哥。」 苓儿怪异地看着箐儿,霎时把对方惹怒了:「我什么也没说,这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再去找他。」 说罢,箐儿瞬间没了底气。 她不去,不过是没有去的理由罢了。 过了几天,眾人慢慢适应了长大后的茗洛,此事亦渐渐淡却。这天,箐儿带着茗洛去「夕花落红」时恰巧碰见紫儿,于是她便又把事情简单叙述一遍,不料对方却道:「茗洛,你跟我来。」 见箐儿一脸担忧,紫儿笑了笑:「没事,我帮她再检查一遍,谨慎为上。」 「那有劳紫儿姐姐。」她示意茗洛跟着紫儿,便告辞:「我先去阁中查案。」 「箐儿,今日不用去查案了,我找你正好有事。」 她没想过紫儿是来找自己,愣道:「姐姐请说。」 「今日宫中有贵客,仙主特意指定你到宫外迎接。」 「我?要迎接谁?」 紫儿神色不明,安慰道:「别急,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茗洛并不害怕紫儿,因为当初带她来天庭的正是对方,在她心中,紫儿与箐儿都是她的姐姐。 紫儿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微微笑道:「坐吧。」 「紫儿姐姐,你有话要跟茗洛说吗?」 看着少女纯真的模样,与其娇媚的容貌略为矛盾,紫儿心中一柔,缓声道:「茗洛长大了,真好看。」 茗洛开心地笑了,她死的时候不过几岁大,却不想如今能看到自己长大后的模样,因此亦是非常高兴。 「姐姐听说,你也去了栖情岛,对吗?」 「嗯!那里可漂亮了!」 「那茗洛有认识到新朋友吗?」 茗洛苦恼地摇摇头,随后又迫不及待地分享:「不过我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哥哥,箐儿姐姐跟我说,他叫南止。」 紫儿双眸微动,随后「哦」了声,笑问:「那茗洛喜欢那个哥哥吗?」 少女毫不掩饰地点头。 须臾,紫儿垂下目光,从袖中掏出一条坠子。 「姐姐见你最近修炼勤奋,准备了份礼物给你。」 茗洛接过坠子,发现上头是一个块红玉,虽然形状小如豆子,但非常可爱。 「谢谢紫儿姐姐!」 紫儿帮她戴上,莞尔道:「这坠子能为你招来好运,就像凡间的护身符一样,所以茗洛不能给别人,也不能让人发现,知道吗?」 见紫儿仔细地将坠子藏在她的衣领下,茗洛便问:「箐儿姐姐也不能告诉吗?」 「那是自然,我只送你一个人,箐儿姐姐知道后可要怪罪我呢。」 「要不......这个送给箐儿姐姐吧,茗洛不要也没关係。」 紫儿一愣,久久才笑道:「茗洛先收着,姐姐改日再送她一个。」 -- 第十三章 贵客 箐儿依照紫儿的话来到风月宫前,宫门外尚未有人到来,只有两位侍女在门前守着。 新樱和霜儿均认得她,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箐儿姐姐。」 「你们知道今日宫中有贵客吗?」 「知道,姐姐们有交代下来,但没有道明是哪个宫殿的。」 新樱説罢,霜儿又道:「姐姐稍等,应该差不多时候了。」 箐儿点点头,忽然打趣:「对了,你们俩在这都快两百年,怎么还不去申请入阁?」 二人尷尬对视一眼后,霜儿郝然笑道:「姐姐就别笑话我们了,我和新樱还没这个能力,哪敢自己主动去请求......」 「等上头的安排也不知道要等上几百年,那还不如自己去争取。」箐儿看着两人靦腆低头的模样,豪气道:「这样吧,找个机会我帮你们说一下。」 两人听后立马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感激。 箐儿见状不由发笑,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坏笑道:「到时候真入了阁,那姐姐便多了两个人可差遣了。」 两人被这话逗笑了,这才卸下紧张。 「姐姐,有人来!」新樱指了指她身后。 箐儿回过头来,只见一白一黑的身影正缓步而来,没有任何的随从或仙驾。 「是你们?」她没料到紫儿口中的贵客竟是他们。 南止见了箐儿,也不惊讶,只淡笑道:「劳烦箐儿仙子带路。」 又来了。 再次听到这个称谓,她蹙眉别开视线。 「南止仙主请。」 三人路上无言,箐儿也没问他因何事而来,对方亦无主动开口。直至秦凌宫殿前,她才目无表情地张口:「到了。」 说罢,正欲离去,南止却开口:「你先在这里稍等。」 箐儿不解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才猛然想起,这该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出岛。 秦凌有许久未曾认真见客了,此时她难得穿上一套正服,头戴霞冠,也召来了紫儿在旁伺候。 当她看到那一袭白衣之时,有剎那的错觉,将他与另一个白衣身影重叠起来。 「晚辈来迟,首次正式拜见秦仙主。」南止恭敬拱手,却无下跪。 虽然辈份有差,但同为仙主,行的也是合适的礼数。 秦凌看了他片刻,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 「南止仙主有礼了。」她抬手免礼:「赐座。」 到边上坐以后,南止才缓缓开口:「此次晚辈前来的目的,想怕秦仙主也猜到一二。」 「知道,这事本仙答应了。」 秦凌看着他,想起上一次见面已是千年前的事,那时的他还是个无拘无束的少年,晃眼千年,如今他也当上仙主了。 是她老了吗? 她驀然笑了,那笑容却如残花败柳,不復昔日的艳丽。 秦凌痛快的答应并无令南止有半分喜悦,他长眉一动:「当日是晚辈主动将原神让出,如今出尔反尔......秦仙主就不怕你的人有任何折损?」 「你与那丫头,自然是你更重要。」秦凌笑得无情,「别忘记,当年本仙将她带到风月宫,不过也是你的缘故。」 南止垂眸半晌,再次抬头已重新掛上一抹淡笑,起身道:「多谢秦仙主,南止先行告辞。」 这一次的会面,防不胜防地结束了。 秦凌冷眼目送二人离开,直至身影消失于门后,视线仍没有移开。 「仙主......」紫儿轻声唤道。 回过神来,她闭上眼道:「将那株九芎筱花拿给她。」 箐儿在秦凌仙宫外没等多久,便看见二人出来。 南止淡淡看了她一眼,「去收拾东西,随我去一趟栖情岛。」 「去栖情岛?」 他不留痕跡地移开视线,道:「当年我将原神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给了你,如今我需要取回来。」 箐儿好久才缓过来,恍惚道:「好。」 一切终究要归位,只是她没想过,眼前男子似乎连同当年的情也一併收回。 南止走进碧曼庭院,院内景物一目了然,仙树花草任意生长,没有过多的佈置雕饰,如同这院中的主人,纯碎朴实。 箐儿让二人在亭中稍等,自己便进屋收拾东西去。 关上房门,感觉心中有什么终于瓦解,她合上眼,拼命把泪憋了回去。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箐儿只带了几套衣服与少许药物,便绑好包袱,动作一顿,猛然将那套碧绿衣裙和荷囊收到檀木盒子里,最后分别给苓儿与茗洛留了封信,才拿着包袱和木盒走了出去。 -- 第十四章 情锁(上) 茗洛自紫儿那处离开,便去「夕花落红」找箐儿,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回了碧曼院。 岂料一进院看见亭中的白衣男子,她忍不住兴奋拔脚跑去,却又不敢靠近,只站在几步之远偷目窃望。 「什么人?」千辞警惕道。 茗洛紧张地看着南止,小声介绍道:「哥哥好,我叫茗洛......你记得我吗?」 南止先是微怔,对上女子双眸,才联想到当日的小女孩,不由豁然一笑:「我记得,你长大了。」 男子笑容如三月春风,茗洛只觉心中一阵悸动,犹如云雾里捉迷藏,她情不自禁张口:「嗯,茗洛长大了......哥哥觉得好看吗?」 女子长得甚是好看,闭月羞花之美、娇柔的神态,若是平常男子,恐怕早已神魂颠倒。 「好看。」南止微微一笑。 茗洛失神之际,忽觉心中泛起少许痛痒,低头一看,发现胸前正闪烁着红光,才想起了方才紫儿赠予她的坠子。 她疑惑地把坠子脱下,看着红光渐渐消却,觉得甚是有趣。 「哥哥,这个送你!」茗洛一脸期待地将坠子递给南止,完全将紫儿的嘱咐拋诸脑后。 「送我?」南止挑眉问。 「对!这是能招来好运的坠子。」茗洛羞涩地将链子塞进对方手中,又紧张兮兮道:「不过,姐姐说这个要藏在衣领下,不能让别人发现,不然就不灵光了。」 「你姐姐送的?」 茗洛没留意对方口中的「姐姐」,一脸期盼地看着对方:「嗯,现在茗洛送给你了。」 南止握紧手中的坠子,而后珍重收到怀中,笑道:「多谢茗洛。」 箐儿一出来便见二人在聊天,不由喊道:「茗洛?」 「姐姐!」茗洛开心地上前抱着她,正要分享刚才的事时,却被对方打断了。 「茗洛,这几天你先去苓儿姐姐那边住下,我要离开几天......或许更久。」箐儿一顿,脸上的落寞终于藏不住:「以后记得努力修炼,保护好自己。」 说罢,箐儿转过身来,把手上的檀木盒子递向南止:「这个拿走,我不要。」 从一开始,这些礼物的本意不过是取回原神的酬劳,但对她而言,这根本是多此一举。 因为旦凡他要的,她也会无条件奉上。 南止看了眼她手上之物,淡淡道:「送出去的礼物,我就不会收回了。」 箐儿有点怒,「有什么不可以?原神你不照样收回——」 驀然喉咙一噎,儘管察觉到说错话,她仍然倔强地把盒子扔给千辞。 千辞接过以后,冷静地拋给茗洛,少女慌慌失失地把盒子接稳,下一秒又听见箐儿喊道:「不许接!」 见对方发脾气,南止却笑了,转头问茗洛:「先帮哥哥保管,可好?」 茗洛趁主子没看见,飞快地点头。 箐儿沉着脸随二人出了宫后,想起对方不能使用灵力,抬眸:「你们是怎么过来?」 千辞不答,拿出一支短笛朝远方吹了几下,须臾,一隻神羽白鸟飞了过来,身后还拖着一顶轿子。 神鸟刚落在三人跟前,千辞正要请南止上去,才发现多出来的箐儿,微微蹙眉后,再次拿起短笛,又召来一隻白鸟。 箐儿看着眼前新来的白鸟足足比身旁的神鸟小了一半,也不介意地摸了摸它的白羽,便准备坐上去。 恰巧此时,风月宫的宫门再次打开,箐儿回过头来,发现紫儿来了。 「紫儿姐姐?」 紫儿将一个手掌大小般的木盒递给她,柔声道:「带上这个吧。」 箐儿打开来看,只见一团蓝光里正静静躺着了株九瓣小花。 「这个能助你调和仙体。」 她感激地点头:「多谢姐姐。」 紫儿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抹浅笑:「如果有任何需要,就託人送信回来吧,风月宫一定会帮你的。」 「好,我知道了。」 箐儿岂会不明白,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风月宫给予的,然而此次离开,她也不知道是否能完好归来,自己唯一放不下的就只剩下苓儿与茗洛了。 见气氛略为沉重,她看了看紫儿身后,又笑道:「说起来,还有一事要拜託紫儿姐姐。」 紫儿顺着她的视线过转身来,又听见对方道:「新樱和霜儿都是勤奋乖巧的孩子,姐姐不妨给她们俩一个机会。」 「这事好办,我也不妨让她们试试。」紫儿説罢,笑着朝她挥手:「去吧,万事小心。」 道别过后,箐儿回过头来,发现南止正掀起轿帘看着她,二人对视之际,对方也只是笑了笑,便把帘子放下。 -- 第十四章 情锁(下) 这是南止几百年来第一次出岛,因此当三人回来时,岛上所有人都跪在宫门前隆重守候。直到主子指示,他们才重新退下,又回到原本的地方各自做事。 箐儿看着栖情岛的花海,不得不再次暗暗惊叹这里的美。她跟在南止身后,发现对方经过的每处地方时都会惹得花草摇曳,尚未开花的花蕾也会瞬间绽放,彷彿在取悦来者。 她低头看得入迷,没看见前方之人停下,不由撞到对方后背。 熟悉的淡香贴了上来,她下意识摀着鼻子,抬头看了看男子,霎时有点尷尬。 南止嘴角微勾,随即朝箐儿身后的千辞吩咐:「你先去临夏殿宣告,说我这三天闭关不出,再去岛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岛。」 千辞点头,便转身离去。 「走吧。」 箐儿手腕一暖,竟被南止提起了手,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却安分地躺在对方手中。 她害怕,一旦有丝毫的挣扎,梦便会醒了。 到了冬凝殿,南止放开她的手,语气淡然:「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没关係,直接开始吧。」箐儿垂眸道。 南止点头,将她带到寝殿下的一个地牢。 地牢并不幽暗,相反灯火通明,箐儿看见那中央之处已经佈好了一个阵,地上的线隐隐发光。 「坐这里吗?」箐儿指着那处。 「对。」 两人相对而坐,她看着南止,心中莫名泛起一阵痛。 很快,她又垂下视线,道:「你随时开始。」 「待会我会召唤出你的原神,或许会很痛。」他静静看着她。 箐儿苦笑:「是不是八缘路的那种痛?」 「这次过程会更漫长,痛楚是上次的两倍。」 「没事,我能行。」她轻声道,而后抬头看他:「我是不是有可能会神灭?」 「不会。」南止镇定道:「如果连你也保护不了,那天我就不会见你。」 他忍了两百多年,逼迫自己不去见她,为的就是要护她周全。 箐儿只觉对方在安慰自己,而埋藏心底的最后一个问题亦再次浮现,她终究还是开口:「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那绝不是她会说的话,可如今,她屈服了。 「......你爱过我吗?」 万籟俱寂,女子颤抖的尾音在地牢间回盪,无意便揪起男子的心。 他抚上她的脸,轻缓抹掉滚烫的泪珠,眸中的爱意再也藏不住。 「还爱着呢。」 她怔然,喉咙间的呜咽再也压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欢喜化作泪水汹涌而出。 原来,他还是他。 南止刚还想笑着说点什么,脸色却骤然变了,箐儿只见他忽然摀着胸前,白衣之下正冒着一团红光,她眼明手快地把那东西揪出来。 「催情锁!」她下意识把东西扔开,忙扶着南止:「没事吧?」 南止缓了缓,发现痛楚竟瞬间消失,不由蹙眉:「这是......」 「那是我们风月宫其中一种情锁,叫催情锁,一旦系带者动情,便会痛不欲生,动情愈深,便痛苦愈增......」 箐儿说着说着,脸腾的一下红了,随后又强装镇定:「幸好着锁没有封印,不然就无法挣脱。」 南止了然一笑,「对,幸好没封印。」 听出对方言外之意,她尷尬问:「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茗洛给我的,她说是你给的。」 「我给的?」箐儿惊道:「我没有这种东西,只是见过宫里人用过才知道。」 她知道茗洛不会有这种东西,定是其他人给她的,仔细想想,只想起紫儿。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或许要回宫查一下。」 南止轻轻点头,二人一时寂然不语,她才想起当下的事,神情一下认真起来:「我们开始吧,万一......万一我真的没了......」 「你不信我?」南止看着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箐儿有点心虚,刚还想解释什么,南止已抬手抵在她的后颈,身子一倾前,深深吻住了她。 唇上的温热猝不及防,她只觉得脑袋一空,如同万物静止,这世间只剩下白衣男子以及他留下的温度。 南止的吻温柔而绵缠,吻至动情之处,女子笨拙地回应。 若溪水终究要漫流而下,花落到底要归土,那人,也总会有心安之处。 而此时此刻,她找到了。 二人久久才分开,南止看着羞得抬不起头的女子,嘴角微勾,许久未曾有过的滋味再次来袭。 低垂着眼,他用指腹轻抹着她的唇,轻道:「这次真的要开始了。」 箐儿讶异抬头,便见对方俯身,温热再次贴上的同时心中有什么开始躁动,夹杂着悸动以及痛苦,逐渐倾涌而出。 这一个吻比刚才来得漫长,以至她分不清到底是甜蜜还是痛苦。 -- 第十五章 我在,别怕 「这五界之大,还有许多值得你去珍爱。」 所以,忘了他也无碍。 手中的白羽骤然消失。 箐儿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她身处黑暗,那触不到的暗势逼迫而来,而耳际仍然縈绕着男子最后一句话。她怕急了,却又衝破不了那道黑,只能慌得哭了起来。 猛然睁开眼,心如鼓擂,熟悉的脸孔浮出脑海。 箐儿怔怔环顾周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地牢,此时正躺在冬凝殿的寝室中。 没发现白衣男子的身影后,心跳骤然一顿,她连忙赤脚下了床,焦急地拨开层层轻纱往外,磕磕绊绊地胡乱寻觅。 四周静謐,殿中只有女子细碎的脚步声,她不敢开口喊他,只因她心里怕得紧,怕得不到男子的任何回应。 箐儿不熟悉冬凝殿,看见路便走、看见门便推开,寻了好一会儿,直到地上的寒气把她的双脚冻得麻木,才终于停下。 眼泪静静滑落,女子脸上已是一片呆滞。 他不在了。 彷彿恶梦被证实,箐儿只觉得心空荡荡,彷彿弄丢了什么。 一切回到原点,她才驀然发现,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他。 寻回他以后,她与他斗气、甚至想与他划清界线,这是箐儿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幼稚。 狼狈地蹲在地上,女子鲜少地失声痛哭,若是苓儿在旁定会吃上一惊。 南止闻声寻来时亦是怔然,他不过是离开须臾,对方就如此惊慌。看到箐儿哭红了眼,颊边垂着泪,有多可怜就多可怜,他霎时又笑了,眸中却映着少许的心疼。 从后扶起她的肩,男子声音仍夹杂着笑意:「怎么哭了?」 感觉身后突如其来的温暖,箐儿整个人一僵,随后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她脸上尚有未乾透的泪珠,卷长的睫毛也沾上了水气,让人看着生怜。 女子依旧缓不过来,任由对方扶着自己站起来:「......南止?」 「嗯。」南止柔声应道,将身上雪白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女子赤裸裸的双脚,淡淡斥道:「不冷吗?」 箐儿不答,忽然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轻抱着他。 她又喊了声,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南止?」 「我在,」南止低头贴在她耳边,手上的力度紧了几分:「别怕。」 良久,怀中人儿依旧不动,他轻轻拉开她,只见对方微闔着眼,脸蛋异常緋红。察觉到不妙,他抚上女子的额头,发现入手滚烫。 发烧? 南止眉头一皱,立马将女子抱起回房里去。 如今箐儿在栖情岛上失去灵力,加上不久前完成原神分离,因而身体才不胜负荷,生起了凡人的疾病。 他将人轻放在床,正要转身取药,手却被半昏迷的女子一把拉住。 「别走......」他转回身来,只见女子闭着眼蹙着眉,口中仍念念有词:「你是不是......因为保护我,才说那句话......」 声音渐渐落下,南止双眸微动,彷彿被说穿一般。 原神归位是何等困难的事,稍一不慎便会原神受损、灰飞烟灭。因此为了至少保住一方,另一方必须将自身原神为祭,过程中若有险失,为祭的原神便会承受一切的损伤。 幸好,他赌赢了。 七成的把握从来不是他愿意去冒的险,但为了她,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愿意去赌一把。 箐儿觉得难受极了,脑袋眩晕涨痛、喉咙发乾,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来过好几次,或是量她的额,或是喂她吃药。每当那人靠近,闻到熟悉的淡香,她才能安心地重新入睡。 又睡了许久,朦胧间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箐儿挣扎着睁开眼,喃喃问:「你不睡吗?」 南止低头轻声道:「我不用睡。」 女子「哦」了声便再度昏睡过去。 犹如大病过后,箐儿睡了整整两天才感觉力气回来,身体各处的疲惫也消退得差不多,下意识抬了抬手臂,却发现自己被什么捆住。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稜角分明的下顎,冰肌玉骨,秀唇微抿,男子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耳边,惹起一阵痒意。 箐儿背脊一硬,只当他太累不小心在身侧睡着了,便悄悄挪开对方拥着自己的手。 「醒了?」 低哑迷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吓了跳,想起先前自己的失态,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尷尬:「嗯。」 南止没再说话,头却有意无意地埋在她的颈窝,竟让人生起撒娇的错觉。 箐儿不敢动了,只气弱问:「你......不是说不用睡吗?」 「偶尔睡一下也无妨。」南止察觉到她的畏缩,手上力度刻意紧了几分,低埋的嘴角一弯:「再睡一会儿。」 ----------- 这章开始要撒糖啦! -- 第十六章 怎么还不懂牵手 箐儿总算看清南止的性子,先前的仙风道骨不过是虚有其表,那心底的孩子气倒是不假。 如今他贵为一宫之主,没了当年的玩世不恭,是因为失却了马文才的自由,她有点后悔自己竟一直没看清这层事实。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南止看着镜中女子时而歪头沉思,时而蹙眉,不由调侃:「怎么?箐儿姑娘连梳个头也要考虑这么久?」 箐儿回过神来,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嘴上不满嘀咕:「为什么非要我来,你自己没手吗......」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男子的乌丝而下,厚重的长发泛着光泽,好看得很。 南止见身后的女子虽碎碎念着,动作却是温柔谨慎,深怕弄疼了自己,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腕,柔道:「随意梳个发髻就好。」 箐儿轻声应到,便将男子上半的墨丝以玉簪稳住,下半的头发则随意垂在身后。她的技术不太好,可儘管如此简单一弄,男子淡雅风流的气质也瞬间得以彰显。 看着镜中的他,她不得不再次折服于那俊美的五官之下。 南止驀然起身,将女子拉到自己的位置上,垂眸勾唇:「到你了。」 她睁愣,忙道:「不、不用......」 男子无视她的拒绝,手早以夺过她的玉梳,轻柔穿插于三千青丝中。 箐儿发色相较浅淡,发丝细柔,长指无意深陷其中,如游走于一片柔滑舒润之间。他情不自禁地把弄着她的发,或撩拨,或掂揉,久久才带着眷恋抽离。 「好了。」他眼角微动。 箐儿怔然,没想过对方说的「梳头」果真的是「梳头」而已,此刻的她依旧是头发披散。 感觉被骗了,她也只能闷声道:「算了,我自己来。」 南止手略略抬高,没将梳子给她,云淡风轻道:「这样就好,无须再弄。」 此时箐儿长发及腰,没了当年的瀏海,露出光滑的白额。若是微微低首,一侧的发便完好的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脸容。南止将她另一侧的发丝勾在耳后,露出下顎柔和的线条,手微微转动,掌中便多出一朵淡粉木槿。 箐儿见他忽然将小花插在自己耳边,随后头顶声音宠溺:「这样好看。」 她总觉得一觉睡醒,那个清冷的男子似乎变了许多......抑或是,原形毕露。 奇怪的是,她的心底却泛起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心。 「南止,」箐儿看着镜中的他,而镜中的男子正低着头看她,「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不找我?」 如果她没猜错,早在两百年前,他就比自己更早醒来。 南止手再度攀上她的秀发,低声道:「你体内有我一半原神,修行却不及我,若是相见,我们双方的原神会有所吸引,到时候你也会被反噬。只有待你过了千年之劫,有足够的灵力控制好我的原神,我才能找你。」 两百年的岁月,一人鍥而不捨地追寻着,一人拼命忍耐着心中所念。若是认真掂量,倒真不知谁痛谁苦。 箐儿又纳闷了,更正道:「是我找的你......」 「我送了你礼物,」南止勾嘴:「这已是暗示。」 他本想,这回先让她来找自己,如此算是扯平上一辈子的承诺,可当对方哭着说出那句「我找了你两百年」,他便又后悔了。 「那你为什么刻意与我疏离?」箐儿语气依旧幽怨。 这回,南止不语。 他驀然一笑,朝她伸手:「来,带你去看雪。」 箐儿并没那么笨就被转移话题,可当她看到那和煦得教人目眩的笑容时,心思果真跑偏,手情不自禁地放到对方手中。 「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懂牵手?」男子的嗓音低柔、宛如春风抚来,却又夹杂着万物调皮的笑意。他耐心将女子小手拉开,缓缓地让二人五指交缠,直至掌心相贴才收拢力度。 这是箐儿第一次与人这般亲密地牵手,以前都是被他提着手腕,或是匆忙时她提着别人的手。 暖意与痒意自她手心传来,害她脸上一热,吞吐道:「去、去看雪吧。」 上次来冬凝殿时,箐儿没来得及细看,如今才发现这里偏冷,当他们离寝室越远,温度更是越低。两人一直往外走,直至快到殿门时,她终于忍不住打了激灵。 南止将早已预备好的月牙白斗篷盖在箐儿身上,那本是他的衣物,如今堪堪覆在她身上,显得女子分外纤弱。 披衣的动作结束后,他自然而然地从身后轻拥着她,惹得箐儿又是一阵紧张。 「......为何我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一点也不冷?」 此时天上竟下起小雪,雪花轻舞纷扬,仰首尽是白茫茫一片。 殿门敞开,从内往外看儼如一幅雪景图,而那其中,还有两道相依的人影。 南止俯首贴在她脸旁,耳鬓廝磨,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来,怕你冷。」 雨雪虽是冬凝殿的日常景物,但只要他愿意,殿内也可如初春般花开遍野。 箐儿看着漫天飞霜,却一点都不冷。彷彿适应了男子的拥抱与距离,连她也未曾察觉,自己早已改为轻靠在他怀中。 她总觉得,南止爱了她很久,似乎天地初开之时,他就毫不吝嗇地把爱给了自己。而她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学着如何去爱他,卑微且笨拙。 「你疏远我,是不是因为害怕在原神归位时发生意外,我会因此而难过?」 驀然,箐儿豁然开朗,彷彿只要明白了「他爱她」这个道理,一切便再也简单不过。 身后男子轻轻「嗯」了声,若是从一开始刻意以冷漠相对,或许对方便不会那么的难过与自责。 「不止如此,就算元神成功归位,你也不打算与我重新开始。」箐儿继续道。 感觉环绕自己的手臂一紧,良久,她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苦笑:「怎么突然开窍了?」 这些年来,南止走的每一步都是极为谨慎,他深知若是对方与自己有所接近,那她的安危自然是被推到风浪尖上,就算风月宫也未必能保她。 可当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南止就知道自己彻底沦陷,那些精心佈置许久的计画早已一无是处。 「南止,」箐儿覆上他的手背,小声道:「这辈子,我都留在你身边。」 从今往后,她也将所有给他了。 -- 第十七章 这种死法也不错 苓儿得知箐儿离开的事后,已立即发觉不妥,本想找紫儿帮忙,可当她看了对方留下的信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秦凌默许。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苓儿吩咐垣乙与茗洛留在巧晴院后,并在院外下了结界以防他们再度出走。 如今她的灵力恢復正常,去栖情岛的时间比上次快了许多,俐落着陆后,意料之中看到千辞守在岛上。 一脸漠然的男子正闭眼盘坐在地上,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时间,栖情岛便来了人,他警惕地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粉衣仙女外表娇小,小脸仍有少许稚气,脸上的沉着却是不得不让人在意。 他惯性地半瞇起眼:「你不能进去。」 苓儿向来不像箐儿般衝动,微微拱手后,淡定从容问:「箐儿可在里面?」 「在。」 她点点头,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在下只问一句,不知南止仙主能否护她周全?」 「不一定。」 语落,两人一阵无言。 猛然,苓儿从腰间抽出綑仙绑,直直往前方甩去。她早就查过,栖情岛以外的人虽不能使用灵力,却可以使用法宝。 千辞也料到对方会出此下策,只是不知道她竟有捆仙绑。 綑仙绑认主,无论苓儿是否拥有灵力,只要她一声令下,它便会一直追寻攻击对象,直到将对方动弹不得。 趁着这回空档,苓儿让仙鸽从大门上方飞进去探听情况,千辞虽忙于应付綑仙绑,但也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见此不由冷笑几声。 这里下了结界,除非从正门进去,不然没有人能从上方窃视。 仙鸽离手,苓儿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随后微微弯唇,示意对方抬头看看。 千辞神情骤然凝滞,抬头竟发现仙鸽的身影消失于结界外,显然已经成功飞了进去。他抿着嘴,目光一下寒至极点,开始停止躲避的动作,改为主动攻击。 苓儿方才确实有几分得意,眼看千辞突然改为猎杀綑仙绑,动作狠辣无比,神情亦不禁凝重起来。 綑仙绑非常灵敏,但似乎也不是千辞的对手,数次躲避间仍差点被他的剑斩伤,接了数招后,还是悻悻躲回主人身后。 苓儿安抚了它一把,便收回怀中,如今她要做的事已经完成,现在只剩下等仙鸽的消息以及拖延时间。 千辞将剑直直指向女子,脸上罕有露出冷漠以外的情绪——恼怒。 面对着眼前的剑光,苓儿也只是平缓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仙鸽能飞进去,对吧?」 「说,」千辞高居临下道:「我能留你一命。」 「仙鸽出来前,我是不会说。」 她清楚明白,对方在得到答案前是不会轻易杀她。 千辞听罢嘲讽地一勾嘴,手便毫不留情地朝苓儿刺去,始料不及的是,对方竟没有躲避,只轻轻一蹙眉便自顾自地坐到地上。 女子胸前已经开始泛血,粉衣迅速被染了一片鲜红,可她脸上仍旧一副无欲无求,反而静静入定了。 千辞第一次气得青筋勃起,握着剑把的手却不得不停下来。他的确不会杀掉苓儿,倒不是因为想知道那个答案,而是因为顾及南止。 他又想起五百年前的那个瘦弱四九,说起来也算是他曾经的半个朋友,但看着眼前女子熟悉的淡定,心里却泛起恨意。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千辞寒声道。 苓儿连眼皮也压根没动一下。 他彻底怒了,以剑抵着对方胸前的伤口,用力一挑,外层的粉衫稍稍散开,露出了里面的白衫。同时伤口变大,血泊泊往外翻涌,让人触目惊心。 「等血慢慢流乾......」千辞冷笑道:「这种死法也不错。」 苓儿依旧没睁开眼,胸前痛苦却让她眉间深陷。 良久,寂静中响起「啪嗒」一声,她这才无视身前一身寒气的男子,抬手接着仙鸽。 千辞本能地以剑砍杀那鸽子,却不料鸽子触碰到女子的剎那,竟幻化成一面镜子。 苓儿看着镜子里的映象,没有发现箐儿的踪影,可画面却一直围绕着一所宫殿,再无下一步的行动,很有可能是被强大的结界拦在外头。 如此便能肯定,箐儿尚且活着,并且就在那宫殿之内。 苓儿抬头看了一眼千辞,遵守承诺地解释:「上次我在这里带走了一株仙草,这面镜子是以那株仙草炼製而成,所以它能穿过这里的结界。」 千辞也恢復原本的冷漠,嘲讽道:「你窃取岛上之物,那我更不能放过你。」 苓儿也没打算就此离开,坦然道:「只要你带我见箐儿一面,一切皆任凭栖情岛处置。」 「不行。」千辞冷声拒绝。 南止曾吩咐过三天内皆不能让外人进岛,他自然是不可能答应。 眼看苓儿依旧一派镇定,他倒想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招数。 -- 第十八章 重色轻友 千辞本以为低估了苓儿,此时见她低叹了声再度坐下,又开始琢磨不透对方。 「好,我就在这里等。」苓儿重新闭上眼。 她也的确没办法了,但她明白千辞不会无故在此,估计是因为南止与箐儿已经开始原神互换,他才暂时守在这里。 千辞见女子果然停止动作,视线掠过她胸前的一大片殷红,目光微顿后也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守门。 两人就这样各自盘坐在地上一天,直到接到南止让他回去的暗号,少年才站了起来,瞥了眼盘坐如一尊佛像的女子。 「她没事。」 冷淡的声音划过沉寂,苓儿缓缓张眼,「带我进去吧。」 千辞没回答,独自转身离开,她便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苓儿远远看见冬凝殿前相依相偎的两人,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望去,驀然有点恍惚。 箐儿看清来者时,立马从南止怀中抽离,高兴地跑到她跟前,「苓!」 当她看清对方身前的猩红时,又急道:「怎么受伤了?」 苓儿没理会她的问题,静静地开口,「箐,你的原神......」 她能清楚感觉,箐儿身上那股强大的灵力早已不復存在,两日不见,对方似乎又变回五百年前初次下凡的小仙。 箐儿一怔,随后笑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放心吧,以后我会努力修炼赶上你的!」 话刚落,身后的南止忽然张口:「千辞,你带苓儿仙子去兰色秋园疗伤,然后自己去领罚。」 箐儿这才发现,离他们不远处还站了个人,只听对方恭敬地低首应道:「是。」 「不用了,这事与他无关。」苓儿看着南止,目光有点冷:「我和箐儿现在就走。」 南止见对方一来便抢人,虽知自己吃亏在先,但也上前握住箐儿手腕,淡笑道:「她现在身上有伤,过几天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苓儿不语,直直看着箐儿,等她的回应。 「我还是过几天才走吧......」箐儿心虚地笑了笑:「你不也受伤吗?要不留下来住几天?」 苓儿嘴角微动,脸上尽是不屑,彷彿在无声嘲讽她「重色轻友」。 箐儿感觉到对方投来的鄙视,心生尷尬之际,脸上也有点掛不住:「反正你也别逞强了,等伤好了才能离开。」 苓儿凝视她片刻后,终究无奈叹气:「自己小心点。」 粉衣女子转身,单薄的身影于皑皑白雪间渐远,非说纯白不净,而是一点顏色过于夺目,那身影彷彿能将世间的光彩一併带走。 箐儿愣愣看着,猛然想起对方为了自己才特意前来,甚至为了找她而身受重伤,只因她留下的一封信。 愧疚后知后觉涌现,她抬头看着身旁的男子,面有难色:「要不我还是先......」 南止紧扣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不行。」 苓儿随着千辞来到兰色秋园,两人在花海中绕了许久,最后在一个白纱飘扬的亭子前停下。亭子上面什么也没有,地上却佈了一个阵。千辞示意她在上面坐下,便以剑在亭子外划了一圈,下了个结界。 「三个时辰后我回来接你。」千辞瞄了她一眼便离开。 苓儿盘腿静坐,肌肤随着清风抚来泛起一阵沁凉,缓缓闭眼入定,只觉得微风挟带的芬香包裹着她,慢慢浸入体内,舒适和畅。 她感觉胸前的伤不带一丝疼痛地悄然癒合,不只如此,体内的灵力宛如得到万物滋润,竟像回应般雀跃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凝聚灵力,进入了修炼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有人来时,苓儿才再次睁开眼。 「好了?」千辞目无表情地问。 她点点头,发现再度回来的男子隐约有点不同,目光不经意落在对方衣领下的一角白色绷带后,才明白过来。 「带我出去吧。」她若无其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栖情岛,犹如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苓儿离开前朝他点点头便飞走,一声再见也没有。 千辞盯着女子俐落的身影,目光闪烁着不明的情绪,随即也转身回去。 箐儿与南止下棋时,忽然听到他说:「苓儿仙子走了。」 她一愣,随后「哦」了声便低头看着局盘。 三个时辰前,千辞再次回来冬凝殿领罚,箐儿本来也气他伤了苓儿,却不忍让他真正受罚。然而南止不同,他毫无犹豫地接过千辞的剑,抬手便刺向他的胸前,位置恰巧与苓儿受伤的位置一样。 她在震惊中看到千辞一声不哼地接回佩剑,随后若无其事地退下,既恭敬又卑微。 「还在意刚才的事吗?」南止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女子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 箐儿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脸孔,心中一片混乱。她搁下手中的黑棋,小声问:「对你而言,千辞是你何人?」 南止放开手,将目光放到窗外,淡淡道:「他不是我的任何人,而是这岛上生成的一丝怨念。」 「......怨念?」箐儿心里一跳。 南止又朝她笑问:「你知道我的本形吗?」 这么一想,箐儿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能肯定的是,对方原形并不是凡人。 「天地初开时,眾位始神得以诞生,其中与「情」牵绊的始神有两位。一位是玄宥,是我的师傅,另一位则是你们风月宫的琤轩仙主。」 提到琤轩,箐儿不由有点好奇,她从未见过风月宫第一任仙主,只听说她去仙游后就未曾再回过宫中。 「那月老呢?」 「月老不是始神,天地之初并无姻缘一说,是天庭后来新添的神位。」 「天庭添的神位?」难怪月老一直不肯撤离天庭。 南止頷首,又道:「师傅长年居于岛中,负责孕育五界情缘,而我便是由此生成。」 「你是......栖情岛的化身?」箐儿有点接受不了。 所以她爱的人不过是一座岛? 南止驀然笑开了,揉了揉她僵硬的脸蛋,「自然不是,我是由岛上的灵气凝聚生而成,是独立的存在,所以也须从零开始修炼。」 她这才尷尬地点点头,又问:「那千辞呢?」 「千辞不同,他与我相反。」南止的笑意卸去了几分:「万物皆有正反,栖情岛的善生了我,但岛上的邪恶之气却生了他。」 「仙界之中也有邪物?可他为何能成仙?」她顿时生了一堆问题。 「千辞虽由邪气匯聚而成,但毕竟生于栖情岛,只需要后天多加引导便无碍他所修的道。」南止一顿,又道:「这世间的规律就是五界共存,各方互相牵制约束,有正必有反,有善必有恶。栖情岛亦是,就算没了一个千辞也有下一个千辞,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收为门下。」 箐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儘管仙界与魔界对立,却始终不曾真正开战。」 万事万物皆有多面,无论是何类也有善恶喜怒,并没有谁一定要听命于谁。 她想起许多年前与苓儿争辩过的话题,忽然问:「栖情岛负责孕育五界情缘,当中也应该包括仙界,所以说......仙界之人也是能动凡心的,对吧?」 南止忽然倾前,待女子反应过来已被他轻轻拥入怀中,而耳畔之际是男子迷人的语声。 「......我与你,便已是最好的例子。」 只是在浩浩仙界,这是个不能吿人的秘密。 -- 第十九章 一千年前 关于仙凡之恋和正邪,世人皆以为不容天理,却偏偏不知箇中缘理。 箐儿听了南止似有若无的调戏,略显窘色:「也不算,五百年前的你是以凡人身份与我相......」 她声线渐小,最终没把话说完,南止忽然枕上她的颈窝,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肌肤泛红。 「早在一千年前,我已经爱上你。」他声音低哑。 箐儿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着他,唇擦过他的脸颊,男子情不自禁吻上了她,一併将女子的满腹疑惑也封住。 一千年前的她尚未成仙,不过是个凡人。 箐儿再度回想本以为毫不重要的记忆,却一如既往地搜索不到任何碎片。 直到男子放开她的唇,她才微喘着气急问:「你刚才说什么?」 「早在马文才那一世以前,我们就相遇了。」 箐儿只觉得有什么涌出眼眶,颤声道:「不可能,我什么也记不起......」 「没关係,我也是。」他柔声道。 南止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恨她一分,可当她看见女子着急的模样,心却狠狠一抽。 他微笑,解释道:「当年我立下契约,所以这段情缘自此从五界中抹去,再无一人会记得,包括你与我。」 「这事......你又是为何会知道?」 「用点方法还是能查到,至于那一世我与你之间发生的一切,就无从得知。」 「你为什么要立下契约?」她怔怔看着他。 他弯嘴一笑,苦涩道:「不记得了。」 儘管如此,箐儿还是忍不住拼命回想,可愈是如此,便愈是挫败。 她这才发现,原来丢失了那些记忆,她这一千年便不曾真正活过。 南止见她神情痛苦,心中也随之一痛,紧紧抱住她:「别勉强。」 箐儿怒了,猛然推开他,红着眼道:「都怪你!」 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忘得一清二楚。 南止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没理会对方的奋力拒绝,又一把捞她回怀中。 「嗯,都怪我。」他憋起笑意。 良久,箐儿总算静了下来,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一人一次,扯平。」 一千年前南止欠了她,而五百年前她也欠了马文才,这么一想,心里果真没这么难受。 南止刚想说什么,发现怀中的人儿忽然不动了,低头查看,发现对方竟睡着了。柔意縈绕,他宠溺地抹乾女子眼角尚未乾透的泪珠,便抱她回寝室去。 箐儿睡得不好,迷糊中翻了好几次身,直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的急躁才慢慢消失。 于是翌日醒来时,果不其然身旁躺了个男子,不同的是,这回对方较先清醒,并且正半撑起身子、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她有点尷尬。 「不久,恰巧一晚。」南止摸了摸她微乱的发丝,意味深长道:「要梳头吗?」 儘管箐儿再度拒绝,但仍经歷了昨日的事一遍,而今天插在头上的花从木槿变成了白扶桑。 箐儿看着头上的花,忽然问:「对了,白芽芽在吗?」 「你想见它?」 「嗯,我答应要去找它的。」 南止点头道:「行,我让它过来。」 箐儿见他正欲施法,又问:「我能去找它吗?我......也想出去走走。」 这几天二人都留在冬凝宫,她知道南止为了照顾自己定是搁下不少事,这回有白芽芽陪她,也好趁此机会让他安心去办事。 「好,我带你去。」南止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再次十指紧扣,箐儿仍有一丝紧张,虽然这段时间与对方的肢体接触不少,可她的心却如何也适应不了,每次都会一阵心跳加速。 白芽芽是兰色秋园里的一株白扶桑,因此长年住在那里。当它听见南止的呼唤时,立马兴奋地从花海中跳了出来。 「仙主!」雪白的小人儿看到身旁的箐儿时,又眼睛发亮地喊道:「姐姐!」 箐儿笑着摸了摸白芽芽的头,对方马上撒娇般蹭到她的怀中,南止见罢不由挑眉:「不要我了?」 白芽芽又一脸委屈地道:「仙主真小气,姐姐可是客人......」 说罢,它又讨好地抓着箐儿的衣衫,神神祕祕地凑到她耳边:「姐姐别介意,我们仙主平时不是这样子的。」 「那他平时是什么样子?」箐儿配合地悄声问。 「仙主平时讲话非常温柔,也非常有礼貌的......」 见白芽芽拼命为自家主人洗白,她忍不住笑着偷瞄了男子一眼。 南止见二人频频交头接耳的,嘴角一勾,随后光明正大地搂着箐儿,吓得对方怀中的白芽芽一脸恐慌。 「她不是客人,」男子低头刮了刮它的脸蛋,「以后她便是岛上的女主人。」 箐儿脸一红,瞪了他一眼:「谁说要当......」 话还没说完,南止便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教她不敢再说话了。 「仙主不要脸!」白芽芽气愤地替箐儿揍了南止一拳,轻轻的小拳落在男子胸前,惹得对方一阵失笑。 箐儿默默按回它的小手,尷尬地安慰:「没关係,我......习惯了。」 忽略南止满是笑意的目光,她又小声嘀咕道:「你去忙吧,这里有芽芽陪我。」 男子微愣,这才明白对方前来的用意,眼神不禁一柔。 「好,我很快回来。」 -- 第二十章 不可以偷亲 南止去临夏阁前,找了一趟千辞。 千辞的住处靠山,附近还有小溪,像极了人间林中深处的流水人家。他特意安排对方在此定居,就是因这里灵气纯净,可助修行者灵力大增。 千辞本在屋里疗伤,见南止忽然前来,连忙披上衣服跪在地上。 「仙主。」 南止淡淡看了他胸前的伤,随后抬手,异光自他掌中落在对方伤口上。不过眨眼,伤便痊癒了,比苓儿癒合的时间还要快。 男子紧抿嘴道:「多谢仙主。」 「你可知罪?」南止眼中多了丝寒意。 事实上,在刺伤苓儿之时,少年已得知自己将会得到相应的惩罚,但他还是照样下手了。 南止见千辞不语,便知他不曾有任何悔改之意,再问:「你可曾动过杀意?」 少年低首沉默片刻,随后摇头。但他明白,若是苓儿以外的人,自己未必没有这个念头。 或许是女子曾是他的相剋对象,又或许对方曾在五百年前与他有过一段友谊,使他未有真正想杀她的意欲。 南止眉头略舒,语气恢復淡然:「你也差不多时候出岛歷练一番,过些日子我会找个机会让你下凡。」 千辞跟了南止一万多年,未曾独自下凡歷练,顶多是五百年前为了保护对方,而将自己的一缕魂魄调到凡间。 「仙主,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紧张提醒。 南止淡道:「不,现在正是时候,再过些时间你就抽不开身了。」 两人皆知道背后那些人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千辞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未敢多问:「一切听从仙主安排。」 南止离开临夏阁时,已过了两个时辰,想起某园中的女子,心中不由一动,脚下步伐也加快少许。 仙界不分昼夜,无论何时皆天清气朗。当他步至尊属的亭子前,发现床上正躺着一大一小的人儿,看来床上之人睡得很是愜意。 南止嘴角微弯,随后在床沿坐下,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女子,以及对方怀里一脸呆萌的白芽芽。 此情此景,犹如母亲抱着她的婴儿。 「孩子......」 他忽然一阵出神,心底竟泛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但随即以一抹苦笑取而代之。 成了仙的人是不能繁殖后代。 白芽芽转醒便看到床边的南止,还没张口成功又见对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别吵醒身旁的女子。 它乖巧地点点头,下一瞬却徒然瞪大双眼——男子竟越过自己,在箐儿额上留下一个浅吻。 「不可以!」白芽芽生气地推开南止。 如此一来,箐儿也醒了过来,睁眼只见男子哑然失笑,小孩则是气鼓鼓的。 「怎么了?」她诧异道。 白芽芽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告知她:「刚、刚才仙主偷偷亲你......」 箐儿瞄了眼南止,尷尬地咳了声,随后正色道:「这次姐姐原谅他,但若有下次,芽芽一定要阻止他好吗?」 小孩听到这个重要的任务,立马用力点头:「嗯!」 南止忽然一挑眉,若有所思问:「芽芽觉得偷亲是不对?」 「对,不可以偷亲!」 「为什么?」 白芽芽是因岛上强大的灵力才从白扶桑幻化而成,没有性别,智慧不高,他更是从未教过它任何男女之事。 「因为......」小孩眼睛溜了溜,雪白的小弯眉形成八字:「芽芽也不知道。」 箐儿好像也察觉到什么,谨慎问:「怎么了吗?」 「芽芽有缘根,若是以后造化得当,或许能修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难说。」 白芽芽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后得出一个奇怪的总结:「偷亲可以修道吗?」 「自然不是,偷亲是不对的事,芽芽不可以学。」南止摸摸它的头,轻笑道:「但仙主与这位姐姐关係不一样,我可以亲她......」 箐儿见对方从容地说出下一句话,不由脸红得发烧。 「......她也可以亲我。」 这人果真变本加厉了。 与白芽芽道别后,二人便又回了冬凝殿。 想起方才小人儿还是信了南止的话,箐儿没由来一阵挫败感,她的性子本是直率得很,可自从与南止亲近后,自己竟开始变得分外娇情。 这么一想,她顿时满腹怨气,被男子牵着的手也不安份地逃脱了。 南止转过头见女子一脸闷闷不乐,温柔道:「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她随便撒了个谎。 其实她并不会饿,但南止想起她有进食的习惯,便也信了。 「你在这里等我。」 箐儿被带到冬凝殿的一个楼台,她头一回来此处,发现这里可以从高处俯视花海,视野开阔,像极了人间的茶馆。她等了许久,才见南止提着一个篮子而来,只见对方逐一取出热腾腾的饭菜,动作优雅乾净。 「你做的?」她怔怔问。 没有施法也没有别人帮忙,她等了许久的原因是因对方正在做饭给她。 南止莞尔:「嚐嚐。」 箐儿正要提筷,又看了看四周优美的景色,问:「现在凡间是什么时辰?」 「辰时。」彷彿猜到对方想法,男子嘴角微勾,下一秒二人周围已变成人间夜景。 女子高兴地站了起来,仰首看到明月当空,俯视则是人间熙熙攘攘的闹市。 「还要有酒,凡间的酒!」她笑得眼睛弯弯,一改方才的鬱闷。 于是,桌上便多了两个酒杯和一樽美酒。 「吃吧。」南止将她的碗夹满了菜。 箐儿看着满桌小菜本就无从下手,如今见对方帮她夹满夹好,心中不由一暖,便不客气地开吃。 南止见她吃得不亦乐乎,忽然夹起一块泛着光泽的肉,笑问:「可记得这个?」 箐儿看了看,一时有点迷惘,不料对方直直将那肉送到她嘴边,示意自己嚐嚐。如此亲密的动作过分自然,她糊里糊涂张嘴,便将那肉吞下。 南止见女子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小嘴沾上油光,正轻轻咀嚼,羞涩的模样竟让他心中一乐。 箐儿吃得出这是鹅肉,香辣味非常可口,连带的肉汁让人唇齿留香,却想不起自己在那里吃过这道菜。 「这是辛辣鹅甫。」 她嘴上动作一顿,总算想起与这道菜有关的记忆,那是当年尚武介绍予她的菜式。 回想当年两人各吃一大碟的战绩,箐儿驀然笑了:「你应该把千辞也叫来,让我好好馋他一回!」 听到千辞的名字,南止忽然一顿,须臾才笑着点点头。 -- 第二十一章 离别 箐儿大部分时间与南止待在冬凝殿,二人或下棋、或观雪,也会相依共看人间。她会跟他说风月宫的趣事,也会听对方讲栖情岛的一花一草,以及远古始神的事蹟。 她想,在栖情岛住下的一个多月,大概是她这一千年来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天醒来时,箐儿发现男子正把玩着她的头发,比自己更早醒来。 「你没睡?」她觉得对方更像是一夜未眠。 南止笑了笑,依旧是那句安慰:「我不用睡。」 这段时间里二人皆是同床共枕,一开始箐儿觉得尷尬而提议分开,结果自然被对方断然拒绝。她本以为南止只是哄骗她说要一起睡,不料好几次梦中睡醒时,才发现对方果真睡着了。 见他如今的反常,心里也隐约猜到原因。 今日是她离开栖情岛的日子。 箐儿知道,若是她愿意,南止也会让自己一直待在岛上,但她早已是风月宫的一分子,宫中尚有许多事等着她回来处理,还有苓儿、茗洛她们也等着自己,所以她是必须要离开的。 南止注视着箐儿,驀然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一吻。他自然是捨不得她回去,这段时间习惯了有女子的身影,直至现在才发现自己竟会如此失落。 男子的唇刚离开,箐儿正要说什么,不料对方又再次压下,如此反反覆覆,直到女子脸红耳赤,他才轻柔抚上女子的脸颊,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送我,我一个人回去就行。」箐儿声音有点弱,一是方才被对方吻了许久,二是她委实有点心虚,但也实在不想他为了她再出岛。 「我送你。」南止重复了一遍,随后温柔安慰道:「正好有事要找秦仙主。」 箐儿这才静静点头。 她一如既往被对方拉到镜前梳头,不同的是,这回南止果真帮她梳了个发髻,不再让她披头散发。他没给她准备任何发饰,只将自己平时用的白玉簪子插在女子发间,素雅而不失风韵。 「每天都要戴着。」男子声音温柔而不容拒绝。 二人到宫门时,千辞已在那里恭候,除此之外还有莫约二十侍从跪在地上。这应该是箐儿头一次看见千辞以外的宫里人。 「恭迎仙主。」 南止淡淡抬手,随后拉着箐儿一同到轿上坐,落下轿帘那一刻,箐儿却发现千辞盯着自己,不过一眼,她便足以感到前所未有的敌意。 自苓儿来找她那次后,她在栖情岛的一个多月都没有见过千辞,按理来说,她应该没有惹到对方。 见箐儿发愣,南止便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终究没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 南止未再追问,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她:「这个你收好,留待往后不时之需。」 箐儿接过,发现那是自己离宫前紫儿给自己的东西,如今才知原来一直被对方保管住了。 「虽然这株九芎筱花甚为稀有,但栖情岛还是不缺给你疗伤的药。」南止一笑:「不过如此可知,秦仙主待你尚不错。」 「不是,这是紫儿姐姐给的......」 「九芎筱花只有三株,其中一株在王母那里,另外两株便是在秦凌与月老那里。」 自原神归位那事起,箐儿一度以为秦凌只当她是棋子,如今得知对方竟愿意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一时有点错愕。 一行人到了风月宫时,守在门外的新侍女明显吓了一跳,直到箐儿给她们出示「夕花落红」的牌子,她们才连忙开了宫门。 「姐姐请。」两位新侍女未曾见过箐儿,但却非常恭敬。 箐儿看了眼陌生两张脸蛋,便知新樱与霜儿已经成功入阁,心中也是很高兴。再看熟悉的宫门,她才驀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就当这里是她的家了。 南止见她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感觉到女子的愉悦,不由低声问:「就这么高兴?」 箐儿回头见他挑起了眉,一脸喜怒不明的模样,立马敛起笑容:「没有。」 南止命千辞带着随从与准备的礼盒到秦凌宫外候着,自己便亲自送箐儿回院中。 茗洛去了巧晴院住下,所以此时碧曼院中空无一人。 「不请我进去吗?」南止双眸微动。 箐儿以为他要找秦凌,没想到对方竟还有间情喝茶,「进来吧......」 她的房间没什么特别,不像冬凝殿那般雅緻,反倒放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皆是她外出执行任务时带回来的。 箐儿很少请客,所以院中也没有茶,便消耗了一颗情珠变了一壶茶。南止见了她的行为,然而脸上却一副理所当然,突然笑问:「你平时都是这样用情珠?」 「对啊,怎么了?」箐儿奇怪应道,她自然知道情珠有许多用处,但大多时候她只在缺少东西时才想起用它。 南止笑着垂眸半晌,前言不搭后语道:「这里不错。」 箐儿很是认同地点点头:「我也喜欢这里。」 两人就这样无言坐了一会,偶尔喝口茶,或静静观赏着房间的每一处,安逸平淡。 见南止忽然动了动,箐儿便问:「走了吗?」 「嗯。」他笑了笑,「你们秦仙主也该睡醒了。」 箐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他进屋里坐的原因。 见女子一脸鬱闷,南止再次柔声道:「走了。」 -- 第二十二章 报復 南止此次是不请自来,秦凌心中亦不免疑惑。 「坐吧,南止仙主。」她随手赐座,淡淡看了眼身后随从捧着的宝物,样样上乘稀有,没有半分糊弄她的意思。 「这是后辈一点心意,以答谢秦仙主借人之恩。」他语气诚恳,却让秦凌发出一声冷笑。 她总算是知道对方来意了。 「你想与风月宫合作?」 南止笑而不语,他不愿坐以待毙,那倒不如主动出击。 「如今栖情岛的处境可一点都不安全,本仙为何要搭上整个风月宫来帮你?」秦凌目光深邃,眼中没有丝毫嘲讽,更像是认真等待对方的回应。 「就凭秦仙主在千年前帮过栖情岛一次。」 秦凌目光微微闪烁,「我帮的是你师傅,不是栖情岛。」 如今那个人不在了,无论是外界、南止、还是她自己,也想不到再度出手相助的理由。 「既然如此,秦仙主又为何愿意冒着被误会的风险,助我恢復原神?」南止一顿,淡笑道:「甚至在往风月宫以及回栖情岛的路上,暗中派人保护我们。」 也因如此,当时他才只带上千辞一人来接箐儿回岛。 秦凌看着眼前少年,分明有着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超逸脱俗,眸中的心思却是千回百转,嘴角忽然一勾:「前段时间的确是本仙一时心软,如何?」 见对方语带无赖,南止也只轻晒:「如果秦仙主愿意帮一次后辈,南止愿意助风月宫脱离天庭为酬。」 这话触碰到她的底线,眼眸骤然泛起寒意:「南止仙主好大的口气啊。」 「若秦仙主愿意信任南止,待一切解决后,栖情岛定当倾力相助。」 「如何相助?」 南止一笑,信心十足:「自然是从月老那边着手,我有信心摆平......」 未待对方说完,秦凌露出往日嘲讽的笑容:「是吗?这些礼物过于贵重,南止仙主还是收回吧。」 南止从容的姿态明显一僵,他没想过此次谈判会失利,若是让人见他抬着厚礼前来,却又抬着礼物离开,栖情岛的窘境必定收进外界眼底。 他眼神不由凝重,再一次认真打量眼前女子。 南止第一次遇见秦凌已是一万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未曾出过栖情岛,也未曾见过陌生女子。秦凌来过栖情岛数次,每次都是来找玄宥,他对秦凌的记忆不多,时间久远后记忆也模糊了不少,只记得当时的她并没有这般浓妆艳抹,也没有这般风情万种。 南止还记得,当自己躲在玄宥身后时,她也曾温柔地朝自己笑过。 殿内气氛一度低沉,最终南止起身莞尔:「那后辈就先行别过,日后定当再来。」 听到末句,秦凌没想到对方脸皮还挺厚,不由笑意更寒。 「对了,后辈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南止刚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千年前,秦仙主为何要接箐儿回风月宫?」 他本以为当年秦凌是因为心软才收留箐儿,可经过方才一番的试探,对方似乎并不是如此好心之人。 恨意从女子眼底一闪而过,而后字字冷漠:「大概......想送份小礼物给你师傅吧。」 报復。 这是她给玄宥的报復。 南止步出秦凌仙宫时,千辞见那些礼盒也一併被撤走,霎时正色起来:「仙主......」 他扬了扬手,淡淡道:「都搬去碧曼院。」 于是一行人再度前往箐儿的住处。 南止自然不可能将这些礼物带出风月宫,如今借花敬佛送给了箐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 苓儿在得知箐儿回来后,便带着茗洛与垣乙去了碧曼院,四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见南止等人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箐儿诧异问,见满院都放着给秦凌的贺礼,她有点迷惘地看着男子。 南止示意其他人到院外候着,只让千辞一人守在门外,自己便独自进了屋。 「没事,这些礼物你们仙主该是看不上......」他朝女子浅笑道:「还请箐儿仙子勉为其难帮我收下。」 箐儿徒然瞪大双眼,她怎会不知这些礼物是何其贵重,随手挑出一样都是绝无仅有的宝物,不禁替南止感到心疼:「没关係,就先放我这里吧。」 「送你好了,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会再託人挑些更好的送来。」南止满腔柔意,听得箐儿脸红不已。 他要送她的岂止这些,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将整个栖情岛也奉上。 南止不经意看了看苓儿,对方立马会意地一挑眉,道:「垣乙,茗洛,你们随我出去。」 「我......想留在这里。」 茗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南止以为她捨不得离开箐儿,笑道:「无妨。」 苓儿也没多说什么,便领着垣乙离开,南止想起了什么,忽然问:「茗洛,记得帮哥哥保管的那个盒子吗?」 「记得!我这就去拿!」少女扬起灿烂的笑容,立马便离开了房间。 眼看着个「小叛徒」一秒转换喜悲,箐儿嘴角不由微动。 房里一时只馀下两人,她这才露出担忧:「你和仙主到底怎么了?」 南止摸了摸她的头发,淡然笑道:「没事,不用多想。」 「你......千万别有事瞒着我。」她真害怕对方像先前般,为了保护自己而选择将一切隐瞒。 看着箐儿一脸犯愁,南止恍神间想起方才秦凌跟他说的话。 原来当年的一切从不是他所认知的,他以为是箐儿立下的契约,才使二人千年前那一世的情缘自此抹去,却从不知真相的背后,竟是他敬爱的师傅暗中指使。而当年他之所以被封印,也不是玄宥为了在那场大战中保护自己,而是为了阻止自己去挽回那段情缘。 因此,玄宥拒绝了秦凌的爱,秦凌便偏要让箐儿与南止再度相遇。 又或许在她心底,箐儿便是另一个求而不得的她。 这是南止头一回发自内心感激她,以及怨恨玄宥。 「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他将箐儿搂在怀中,无论轮回多少遍,他们还是相遇了。 南止想到先前还因对方立下契约而怀过一丝恨意,不由愧疚地将脸埋藏与女子发间。 箐儿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亲暱吓到了,感觉对方的唇开始游走于她的脸颊,连忙阻止:「别,茗洛快回......」 话还没说完,男子的唇果然覆了上来,而恰巧此时,门被打开了。 _____________ 今天预购了银临的新专辑《琉璃》呜呜呜超开心!!! 期待专辑!!! -- 第二十三章 动情 箐儿看见门边的少女时,当下就知道事情坏了。 她匆忙推开南止,慌忙解释:「茗、茗洛,刚才......」 茗洛眨了眨眼,一脸纯真地看着二人,似乎在认真思考方才所见之事。 南止若无其事一笑:「茗洛,将盒子给哥哥。」 听到男子的话,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地奉上盒子。 「收好了。」南止将木盒放在箐儿手中,「这套衣服很适合你,以后我再给你做几套不同样式的。」 「不用了,这一套就够了。」箐儿低头应道。 她要的不多,只要是他送的她都会珍而重之。 南止不由轻笑,别的女子都爱美的衣服,就她从未花心思在这些方面上。 「还有,」他忽然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荷囊:「再帮我绣一个好吗?」 当年经歷过那场混战后,她在凡间绣的那个钱袋早已寻不回来。 箐儿一怔,「我的绣工不好......」 「随便绣点什么就好。」 茗洛静静在一旁看着两人,眼中的疑惑更深,心中却有什么止不住地生长。 这回南止真的要走了,箐儿本要送他的,旋即被对方拒绝。 「姐姐,我送哥哥出去吧。」茗洛忽然道。 箐儿并未多疑便点点头。 二人离去后,她驀然想起了什么,刚踏出房门,竟看见少女轻轻抱着南止,甚至点起脚尖作势要吻他,一如方才二人在房中行的事。 箐儿霎时懵了,她方才想起的正是有关情锁的事。 南止微微一僵后,随即推开对方。 茗洛怔然,看了看男子,又转头看见一脸惊愕的箐儿,忽然眼噙泪水地张口:「哥哥喜欢姐姐吗?」 南止不语,眉头紧蹙。 「可是茗洛喜欢哥哥......」 少女被对方推开后没由来地一阵委屈,眨着水汪汪地大眼,小手本能地想牵男子衣角。 箐儿总算反应过来,见南止眼中泛起不明的情绪,连忙将茗洛拉到身后,尷尬道:「你别介意,茗洛她还小......」 南止看了看她,眸中波澜翻涌,最终低低「嗯」了声便转身离开。 「姐姐,哥哥他生气了吗?」茗洛可怜兮兮地扁着嘴。 「似乎是了......」箐儿忽然叹气,又苦恼地看着她。 她没想过对方先前说的「喜欢」,竟是男女之情间的喜欢,对象还是南止。 箐儿心疼地抹了抹她的脸,动作驀然一顿。 她恍然大悟,女孩变成少女的真正原因,恐怕是因为动情了。 「茗洛,你跟姐姐说,为什么喜欢哥哥?」箐儿紧张问。 茗洛脸红道:「因为哥哥长得好看,也很温柔......」 天庭不乏美男子,恐怕连少女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南止的真正原因,「情」从来都是无原由的。 箐儿才刚回风月宫,没想到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事,只好摸摸她的头:「你先回房睡一会儿。」 几番思索,箐儿觉得给茗洛情锁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紫儿,于是便直接去找对方。 而令她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对方似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茗洛的不对劲。 紫儿刚才回院中,便见箐儿匆忙赶来,「小箐?」 「紫儿姐姐,我有事想问你。」她吞了吞口水:「茗洛她......」 箐儿有口难言,不料对方却立马会意:「情锁有反应了?」 果然,情锁是她给的茗洛。 「不是,在我离开风月宫前,茗洛便将情锁送给了南止......仙主,然后被我发现了。」 紫儿一愣,轻声道:「这傻丫头。」 「但茗洛她,好像真的动情了......」箐儿艰难道,她没将方才的事说出口,只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动情从来是天庭最为忌讳之事,一旦被发现便会遭受重罚,甚至除去仙位。她是茗洛的主子,此刻竟毫无办法。 「若她动情的是别人也罢了,可那人偏是栖情岛的仙主......」紫儿微微摇头:「茗洛将情锁送给了别人,看来这段时间,她的情早就萌芽了。」 箐儿彻底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茗洛的情况,而是对方说的那句「若她动情的是别人也罢了」。 「姐姐,你方才的意思是......若茗洛动情的对象是其他人......也就没关係了?」 紫儿从容而笑:「至少在风月宫里,是没问题的。」 箐儿仍听不明白她的话,从震惊中走不出来,这些年来,她未曾在风月宫里见过任何人互生情愫。 「这事不宜再拖下去,你把茗洛叫来,我会帮她清除体内的情。」 言落,箐儿再度一惊,急道:「只有这个方法吗?」 儘管茗洛爱错了人,但也不该任由别人来剥夺她的爱,何况,她也瞒着所有人与南止相爱,而对方却连姑娘家的小心思也不为所容。 这并不公平。 紫儿注视着她,认真道:「若是风月宫不处置,天庭得知以后定会罚得更重。」 「不会的,我会好好劝喻茗洛......只要时间一久,她自然会想通。」如其被别人强迫,倒不如自己想明白更好。 紫儿收回视线,思索片刻:「既然茗洛已经是你的人,这事姐姐也不妨交给你处理。」 一顿,又道:「不过小箐,有的时候心软反而会害了她。」 -- 第二十四章 嫉妒 箐儿回碧曼院时发现茗洛不见了,她在院里院外寻了个遍也没找到少女的踪影,却在杂草堆中看到了一样熟悉的物品,那是南止给她的荷囊。 布袋上被人工整地剪了一小刀,箐儿心头一紧,旋即抬手施法,眼前便多了些映像。 她在风月宫搜寻了片刻也没发现茗洛,最后神识放远,竟在宫外的几百方圆看到了个小小的身影。 彷彿意识到什么,她连忙提脚往宫外追去,岂料刚没走多远,又碰见了苓儿与垣乙。 「苓!快跟我走,茗洛她偷偷逃走了!」 苓儿一蹙眉,并没多问便跟上她的脚步。 宫外新来的两个守门侍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三道身影从自己身旁掠过,「嗖」的一声飞远了,周遭也被刮起一阵模糊的云烟。二人不禁面面相覷,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过来一阵子,小侍女才看清方才匆匆离去的三人,此刻缓缓归来,并连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子着陆。 或许察觉到自己疑惑的神情,一位青衣女子走到她们跟前,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不用在意。」 三人带着被打晕的茗洛回到碧曼院后,不得已之下,箐儿也将一切告知了苓儿。 「茗、茗洛真的动情了?」垣乙大吃一惊,彷彿也知道这是何等忌讳之事。 苓儿微微蹙眉,心里明白最为痛苦的应是箐儿。思索片刻,她驀然站了起来,目无表情道:「趁茗洛还没醒来,我现在立马佈阵。」 「你想干什么?」箐儿不敢置信得看着她,怒问:「苓,怎么连你也这样?」 「若不然,你又打算如何是好?」不待对方接口,苓儿继续冷静道:「虽然茗洛外表长大了,可她缺乏歷练,内心仍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如今她动了凡心,稍一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到时候别说是你的话听不听得进去,就连她自己也未必能控制这种感情。」 听罢,箐儿不由紧攥手中荷囊,「至少......至少等茗洛醒来,让我跟她聊聊。」 见女子分明手足无措,却又一脸倔强的模样,苓儿一如往常般叹气:「随你。」 两人走后,箐儿将茗洛抱回床上,自己则在身旁陪伴着她。 她看着床上的少女,水灵的脸蛋,柳眉微微皱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痛苦从那眉宇间蔓延开来,看得她心里也一抽。 前段时间,她还因为茗洛的到来而高兴得不能自已,不料一下光景,一切竟天翻地覆。没了南止的原神,也没有苓儿的机智冷静,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不堪一击。 至少现在的她毫无办法。 恰恰此时,昏睡的少女睁开了眼。 茗洛怔怔地看了看箐儿,忽然坐了起来,她将身子挪开了点,头低低垂着,似乎有点害怕。 「茗洛......」箐儿感觉心底酸酸的,颤声道:「别怕,姐姐会帮你的。」 没有预料之中的责怪,茗洛终于抬头看着她,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箐儿姐姐,对不起。」 箐儿抱着她,心疼问:「你为什么要跑?是不是......想去找哥哥?」 少女在她肩上抽噎,哭道:「姐姐对不起,茗洛剪了哥哥给你的袋子......所、所以逃跑了。」 箐儿心中一痛,这才回想起钱袋上的刀痕工整而细微,剪的人似乎是瞬间后悔,并及时收手。 「没关係,姐姐不生气。」她拍了拍少女的背,轻哄道:「茗洛一定不是有意,只不过一时控制不了才做出这种事,对吧?」 感觉被谅解,茗洛重重地点头,害怕问:「姐姐,我是不是病了?」 不是生病,而是嫉妒。 箐儿不作声,静静轻抚着她的背,头一回如此镇定地撒谎:「没事,给姐姐一点时间,我会治好茗洛的。」 「可是姐姐......哥哥为什么要推开我?他为什么对你好,却连碰也不让我碰?」茗洛猛然推开箐儿,一如先前南止推开她。 她没料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忙道:「不是这样的,你听姐姐解释......」 茗洛慢慢停止了哭泣,眼上的红却并没减退:「姐姐把哥哥抢走了。」 箐儿简直百口莫辩,见对方忽然站了起来,意欲逃跑,她不得不施法将她定住。 「不管你相不相信姐姐的话,但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这段时间先委屈你一阵子,待你冷静过后,我才会放你出去。」她微垂着眼,终究无能为力:「茗洛,对不起。」 「姐姐,你放开我!」少女哀声求饶,变回原来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箐儿一咬牙,将她锁进隔壁的房间,离开前忍痛道:「姐姐不会阻止你继续喜欢他,但茗洛要明白,爱一个人不一定要佔为己有,也不能藉此伤害任何人。」 少女抿嘴不语,直直盯着箐儿,眼中似有不甘、迷茫。 往后的日子,箐儿天天带着仙药去看望茗洛,那些药都是她从苓儿那里求来的,能调和仙体,紓解抑鬱。开始的几天,少女的确变得温顺许多,她本以为对方有好转,不料几番试探,少女的情绪仍不时失控。 苓儿见箐儿这段时间全将心思放在茗洛身上,在阁中做事也力不从心,不免有点看不过眼。 「我如今给你的仙药,不过是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情,总有一天,茗洛还是会恢復原来的模样。」 箐儿被她一说,霎时心烦意乱起来,她已经将茗洛困在房里差不多十天了,可对方仍然没有半点想通。若要让她彻底清除茗洛体内的情,她也实在办不到。 刚在二人身后翻案子的莱惜恰巧听见苓儿的话,不由凑前问:「茗洛怎么了?」 箐儿吓了跳,尷尬回头:「没什么......她最近修炼遇到点困难......」 莱惜笑了笑,没有拆穿她,这风月宫本就没多少秘密。 「别光着修炼,有的时候歷练也是很重要。」她朝二人挤了挤眼,神秘兮兮道:「怎么就不让她到凡间玩一趟呢?」 箐儿和苓儿同时愣住了。 对了,她们怎么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 -- 第二十五章 情书 茗洛死时不过七八岁,尚未来得及体验人生百态,就在懵懵懂懂的年纪死去。 箐儿很重视此次歷劫,她亲自去了冥界安排好茗洛投胎的人家,甚至找上苓儿一起设计三世情缘,每一世都不同,但也没多少苦难,皆是平平凡凡的人生。毕竟她还是捨不得茗洛经歷那些大悲大喜。 对此,苓儿极不认同她的主张,最后倒也没有妥协,而是她知道,二人都无法保证茗洛能依照计划中度过三辈子。 这世间实在有太多不可知的因素,当年她们能改变素月的七世情缘,茗洛的三世也未必不会改变。 紫儿得知此事后也没反对,任由箐儿作主,似乎真的完全将茗洛交给她。 送茗洛下凡的第一天,苓儿与垣乙陪在箐儿身旁,共同观看人间景象。 第一世,茗洛生于农民家庭,名唤冯珠。冯珠出生不到三个月,父母便因上山採药时而遇害,于是被她的姥姥抚养。箐儿特意如此安排,就是希望茗洛能以冯珠的身份过完前世王小洛被迫中断的人生。 箐儿连续几天都留在房里,独自看着人间的冯珠长大。冯株在八岁时如先前的王小洛一般,在河边以为小鸭溺水了,本想跳下去救它们,不料却被一个大他两岁的男孩阻止了。 那个男孩叫张大越,是冯珠这一世的爱人。 这是箐儿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绝美邂逅,苓儿听到时也觉不错,对此没有多加批评。 就这样,在她守在房中的第十七天,冯珠嫁给了张大越,二人自此过这平凡却温馨的日子。 箐儿见一切如她的计划进行,便在第二十天离开了房间,重新回到「夕花落红」做事。而仙界的那天,也就是在人间的那一年,冯珠与张大越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这天,苓儿见她重新归来,一脸春风得意的,便知茗洛在人间的进展不错。 回到阁中,箐儿首先便找来莱惜道谢,并且从宝物堆里挑了一样东西作为谢礼。 莱惜也没有拒绝,笑着说了声「谢谢」便大方收下。 「这些都是你这些天堆积的案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我吧。」苓儿捧着一堆书放在箐儿面前。 她看着眼前高山似的书籍,抽了抽嘴角:「还以为你帮我做了......」 结果还是留给了她...... 「别偷懒。」苓儿白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莱惜看着二人甚为有趣的举动,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小苓的意思应该是多查案子能提升修为。」 自箐儿失去了南止的原神后,仙力也不如从前,苓儿到底还是为她着急,希望她能尽快将实力提升至从前。 箐儿心底一暖,轻轻点了下头,便默默开始工作。 这次回到「夕红落花」,她咬着牙将所有案子一次过做完,期间心掛茗洛,便偷偷窃看了几次人间的冯珠。待她完成堆积的工作后,已在阁中待了一个月。 这是箐儿头一回连续在阁中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连苓儿也一度以为她是在逞强,但在对方合上最后一桩案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时,她便知这回是自己误会了对方。 「小箐,回去休息几天吧。」 莱惜有点心疼她,对方却反倒神彩奕奕:「没事,我能继续!」 「你想继续也没有多馀的案子分给你。」苓儿边翻着书籍,边不动声色地揶揄。 「夕花洛红」的案子主要是由莱惜统整,她会依照每人的特长来作分配。 箐儿见她还在忙,便好心道:「苓,我帮你?」 「不用。」苓儿办事速度不慢,却会为自己调整最合适的模式,悠悠间间,一如她本人。 「你还是回去看看茗洛吧。」她又道。 箐儿猛然才想起这事,如今算来,人间的冯珠也快寿终正寝了,而茗洛的第二世也快要开始了。 她匆匆忙忙与二人道别,便跑回碧曼院。 一个多月没回来,除了院外的杂草长了些,其他还是没怎么变。推开房门,箐儿却发现桌上竟堆满了信件,她数了数,一共有八封。 拆开信封,里面一片空白。南止曾跟她说,若要寄信给他便以簪子为笔,若要阅也可以此解除封印。 南止相赠的玉簪她天天戴在头上,此时轻易从发间取下,在空白纸面一挥便轻易引出信上的字。 那是他亲自写的字,箐儿一一细读,微妙的滋味自她心底泛起。 「岛上一切安好,这段时间我未必能出岛,你若有空,不妨可以前来,我会派人来接你。」 那是南止回岛后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当天之事,我并不介意,也没有生气。」这是第二封信。 看来南止应该是误会了她没有回信的原因,才寄信前来解释。 「那只是个意外,是我一时疏忽让她误会了,你若生气,来时定与箐儿姑娘赔罪。」 见对方再次误会,箐儿有点乐了,但看着信上字字真切,也生了些许愧疚。 「之前说过给你做了几套新衣,今日做好了。」 所以他希望她能过来拿。 「芽芽说想你了。」 言下之意是「我想你」。 箐儿一封封地接着拆,脸渐渐发热。 「今日派了千辞去打探消息,才知箐儿姑娘公务繁忙,未有间空回信,委实教人失落啊。」 该不是生气了吧? 一想到这段日子里,对方皆时时刻刻将自己记掛心头,她便心虚不已。 「我没有生气。」他消气了。 箐儿只恨不得立刻去找他,可当她拆完最后一封信,心跳漏了拍,她又怂了。 「岛上四季繁花相迎,云彩为路,箐儿可缓缓归矣。」 就像凡间情投意合的恋人,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情话。 她盯着信上「箐儿」二字,彷如那轻柔迷人的语声近在咫尺,顿时头皮发麻。 -- 第二十六章 酝酿 箐儿本来真的打算去找南止的,她甚至连东西也收拾好了,可当她在离开前查看最后一次人间的景象后,所有计划再度失去分寸。 此时的茗洛已经过完冯珠的一生,她也完完全全体验过一遍生老病死,问题却是出现在她的第二世——林桂田。 在箐儿的计划里,林桂田应该是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健在,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她发现茗洛的第二世依旧叫林桂田,在她出生后,两个哥哥却相继死了,这并非自己原来的安排。如此一来,她希望茗洛歷练的内容也都会全改了。 箐儿思来想去觉得事有蹺蹊,那是她亲自去冥界安排好的,茗洛至少不应该投错胎的。 苦恼须臾,她最终取了张纸,以那玉簪为笔,给南止写了第一封信。 「抱歉,这段日子我要下凡一趟,回来以后再去找你,珍重。」 手上一顿,发觉末处二字似乎过于客套,却又不知该如何删除,只好默默让它留在信上被她送了出去。 箐儿给苓儿发了个暗号后,也不管什么宫规,擅自离开风月宫,到了冥界。 她与冥界的人并不相熟,只不过仙界与冥界关係一向不错,而且上次来的时候带了些宝物,才成功说服了两个鬼差帮她。 帮助箐儿的两个鬼差分别叫屠白和孟夜,当她寻到二人时,两个身穿黑服、头戴尖帽正焦急朝她走来。 未待女子说话,孟夜率先开口:「出事了!」 「我正要问你们!到底怎么回......」 「那个小姑娘的魂魄没有回来!」孟夜有点躁急地跺着鬼叉:「这事要尽快处理,要是她来不及去投胎,那就乱套了。」 箐儿的心思全不在这个点上,只生气质问:「不是你们负责接她的魂魄回来吗?怎么会弄丢?」 一旁的屠白同样神色担忧,却是比二人冷静:「有人提早一步将那个小姑娘的魂魄劫走,看来现在只好随便拉个人去投胎,先顶替她的位置,之后我们再想法子吧。」 「等等。」箐儿忽然蹙眉:「我刚才用天镜看到林桂田已经出生了,所以说那个林桂田是假的?」 屠白与孟夜一时面面相覷,「不可能,我们还没找到人去投胎。」 孟夜急躁得乱抓头发,「你在这里等我,我们去奈何桥那边问问。」 两人走后,箐儿也施法查看人间的林桂田,此时小女孩刚满一岁,被娘亲死死抱在坏中,母女两人正遭受着一个男子的拳打脚踢。那是林桂田的父亲,因为她出生没多久,头上两个哥哥便意外生亡,所以他便异常痛恨这个小女儿,不时趁喝醉便藉此发洩。 箐儿认真地盯着画面中的小女孩,心下微动,手一扬,人间的映像便蒙上一层紫,那是专门测妖气的霞雾。须臾,她看见画面变了变,心中猜想立刻被证实。 两人很快就回来,屠白率先道:「查过了,那人间的林桂田是假的,真正的林桂田还没出生。」 箐儿也将方才的发现说了出来:「那个林桂田身上有妖气,应该是由妖物幻化而成。」 孟夜一抱臂,愤概道:「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奇怪!明明咱们还没找人去投胎,人就忽然生了呢?」 「那现在该怎么办?」屠白眼睛看着女子。 箐儿被他这么一问,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平日这些问题她都推给苓儿。 「......这样吧,我先去人间把茗洛找回来,至于原来林桂田的那个位置......」 「我们也争取帮你留着吧,若你把那小姑娘找到了,就尽快带她的魂魄回来。」孟夜一顿,又道:「但只能帮你拖一个月的时间。」 箐儿感激不尽地点头:「没问题,谢谢你们。」 两人听了她的道谢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事他们也有看管责任。 「还有一个问题。」屠白疑惑道:「为什么那小妖能及时接走小姑娘的魂魄,并且知道她即将投胎的身份是林桂田?」 冥界戒备森严,不可能出现消息外洩的问题,就算是茗洛自己也不知道。 孟夜也嘖了声,奇怪道:「那小妖还将林桂田的名字原封不动地用上了,岂不是明摆挑衅咱们!」 「那妖物恐怕不易对付,箐儿仙子定要万事小心。」屠白担忧道。 箐儿被他一说还真有点怕了,气弱道:「没事,我是天庭来的,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千辞来冬凝殿送信时,南止正在练字。 「仙主,有来信。」 白衣男子身形一顿,便搁下笔接过信件。这是他一个多月来首次收到她的信,男子不经意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手上动作乾净俐落,三两下就把信拆好。 女子寄来的信只有一句,先是开首的「抱歉」,再来句末的「珍重」,男子眸中的神彩不着痕跡地黯淡下来。 千辞本是低着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使他不由抬头。他鲜少看见南止有着这样的表情——无奈而怜爱,儘管是一抹浅淡神情,里头蕴含的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也是他所厌恶的。 「千辞。」 「属下在。」 南止缓缓收好信纸,动作谨慎温柔,「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可以下凡歷劫。」 千辞一愣,错愕道:「仙主三思,最近道不孤等人已经有所动作......」 「本仙知道,」南止眼神坚定:「这些你不必担心。」 他本该听命退下,但此时此刻,淡漠的声音多了一丝不愤:「恕在下多嘴,是不是因为那个人,仙主才有此......」 听见「那个人」的称谓,南止神情变幻莫测起来,寒声道:「这是本仙一人的决定,如何?」 千辞抿嘴不言,良久,才低声告退。 看着黑衣男子离开的背影,南止绷紧的脸容缓下几分。的确,他本是没有打算这么快让千辞下凡,但若不如此,箐儿也自然陷于危险之中。 他揉了揉眼角,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 第二十七章 琼 箐儿从冥界上来时,是人间的半夜时分,此时夜深人静,街上未见一个人影。很快她寻到林桂田家里,只要天一亮,她便会支开林家人,到时候便可抓住那小妖。 在门前坐了两个时辰,她看见不少人开始出来干早活,为了不被人察觉,便将自己变成株小草。 过了许久,林家的门终于打开。箐儿看见有个男人走了出来,身旁还有一个女人抱着婴孩在门边目送他离去,女人神情憔悴,低垂的眼角与微蹙的眉流露出淡淡哀愁。 门关上后,箐儿便盘算着如何支开林桂田的娘亲,才能有足够的时间与那小妖周旋。不料一会儿,门再度打开,这次女人将婴儿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个木盆离开了林家,似乎是洗衣去。 箐儿将自己隐了身,跟在女人身后。儘管她刻意隐去身上的仙气,但也不敢靠得太近,深怕那小妖有所察觉。沿途,她频频留意着女人背上的婴孩,那孩子没有睡着,眼睛溜溜地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可配上白胖胖的脸蛋以及红嘟嘟的小嘴,让人看着纯真无邪。 但箐儿还是感觉到婴孩身上别样的气息,而令她诧异的是那过于浅薄的妖气,似乎是隻修为不高的小妖。 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一直随着女人到了河边。 女人挽起衣袖,熟练地把衣物取出,井然有序地洗刷着。洗了不到一半,那背后的婴孩忽然直了身子,小小的肉手狠狠捏着女人的脖子。 箐儿看着林桂田的双眼泛起紫光,小脸也变得有点狰狞,她连忙隔空施法,硬生生将婴孩拉扯离开来。而此时,女人也因为缺氧而晕倒过去。 林桂田明显吓了一跳,紧张环顾,发出婴孩的尖声:「什么人?」 须臾,旁侧的树林里走来一个青衣女子,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她从未感受过的仙气。 「林桂田!」箐儿吆喝道:「你把茗洛藏到那里去了?」 林桂田下意识地想逃脱,不料却早一步被对方定住,原来的婴孩瞬间成了个十岁大的紫衣小姑娘,眼角处的妖记也无所遁形。 「我那里得罪你了?」她恶狠狠地盯着箐儿。 「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箐儿怒道:「你先是把冯珠的魂魄劫走了,再来冒充林桂田,我说得对不对?」 林桂田听得云里雾里,不甘反驳:「我不认识冯珠,也没有劫走任何人的魂魄,我只不过是恰巧叫林桂田而已,哪里是冒充了!」 虽然的确有人要她改名为林桂田,可箐儿没由来地安她一堆罪名,可真的是冤枉死妖了。 这回到箐儿糊涂了。 难道一切都是她想错了?可一切也未免过于巧合了。 「那你为何要冒充凡人,甚至还杀人灭口?」箐儿看了看晕倒的女人,又问:「你原来的两个哥哥也是你杀的?」 林桂田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位神仙姐姐,你可看清楚我是谁?我可是妖!妖当然就是祸害人间!」 见对方语气放肆,箐儿一时有点无语:「你应该只有两百多年的修为吧,怎么像干了千年坏事的魔头一样?」 林桂田顿时气得跺脚:「你别小瞧妖!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大魔头!」 这可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 一轮对话下来,箐儿觉得这妖本性还是单纯得很,似乎真不知道茗洛的下落。 「你不怕我收了你吗?」她刻意冷下一张脸。 林桂田愣了愣,数度张口未果,才强撑道:「既、既然命在你手,我也无话可说......」 箐儿瞄了她一眼,故意道:「你知道妖丹被捏碎的滋味是如何的吗?听人说,那简直是痛不欲生、万箭穿心,一下像是被火烧,一会又像是被寒冷如冰封......算了,还是不跟你说这么多,只是可惜你年纪轻轻还没见识过这五界,就要隐没于天地。」 林桂田听得一脸呆滞,许久才反应过来:「其实杀了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咱们来谈谈条件,如果我做到了,你就......放了我?」 「好,成交。」箐儿爽快答应,「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紫衣女孩想了想,良久才道:「琼。」 「单字?」 琼闻声不满:「当然,我们又不像凡人有姓。」 「没别的意思,只确认一下。」箐儿坦然道:「我也是单字,叫箐。」 只不过她们宫里人喊得亲切,后面加个小字罢了。 「谁要知道你的名字......」琼忍不住嘀咕。 「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霸佔了原来那个林桂田的位置吗?」箐儿语气认真起来。 「不知道。」琼直视她道。 「那你为何也叫林桂田?」 「不是说了吗,碰巧而已......」 箐儿怒了:「你要是再敢骗我一个字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话毕,她手腕一转,对方身上忽然冒起一阵痛痒,那微小的异样很快就蔓延开来。琼连忙低头查看,发现全身上下竟佈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细小如尘埃,此时正缓缓移动。 「这是专门吸妖气的花露,不出十二个时辰,你的妖丹便会彻底枯竭。」 琼脸色霎时变了,一动不动道:「好,我说、你先帮我弄掉这些......」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姑娘神情闪过一丝不甘,最终也只好低声道:「几个月前,我刚从妖界来到人间,那时不懂人间规矩,好几次差点被抓了。有次被一个妖哥哥救了,他教我妖术,也教我如何取人性命。」 「然后呢?」 「后来,他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便让我来冒充林桂田。」 「他让你改名为林桂田的?」 琼点点头,闷声道:「我只知道这些,其他与我无关。」 箐儿总算明白了什么,那个人是想通过琼来把自己引来,「他在那里?你现在带我去找他。」 她倒想看看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知道!」琼忽然警惕起来。 箐儿大概猜到她心里想些什么,不由叹气:「我知道你想保护那个人,但你有想过......」 或许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留她的性命,因为他知道琼一定会被自己杀死。可对方没料到的是,她是不会杀她的。 箐儿没将那个残忍的事实告诉琼,改口道:「这样好了,你帮我传个口讯给他,明日我会在镇上的常年茶馆等他,来不来全由他决定。」 见小姑娘满脸狐疑,她无奈道:「那个哥哥不是很厉害吗?我也未必能打得过他啊。」 -- 第二十八章 閺归 琼的确在箐儿眼底捎了个口信,内容却是隐密的。未免对方耍花枪,箐儿清除她身上的花露后,又将她暂时封印,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婴孩林桂田。 「不许再做坏事。」她警告道。 变回小孩的琼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不再反驳。 见青衣女子离去,她才悻悻地爬回女人身旁,等待「娘亲」醒来。 翌日,箐儿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情来常年茶馆。她既猜到这兴许是个局,但完全没有找人帮忙的打算,孤身一人便到了楼上。 凭栏而坐,她俯视街上来来往往的布衣百姓,想着,如果有一天离开风月宫了,她也会搬到人间定居,如果南止想见她,那她便回栖情岛。人间一年,天上不过一天,这样他们也不会分开太久。 「姑娘,要来几个小菜吗?」一位店小二吃吃笑着问,似乎怕惊扰了这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随便来几个吧。」箐儿微微頷首,视线又飘回街上去。 她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会来,说不定还要等上一天。 很快,小菜便逐一端上,直至热腾腾的饭菜变凉,箐儿也没有动筷。周遭的食客无一不留意到这位奇女子,就连不少街上的百姓也偶尔抬起头看她。 直至黄昏将至,箐儿忽然一阵心悸。 对了,日落之后,对妖魔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时间。 「姑、姑娘......」 她猛然回头,只见今日接待她的店小二正尷尬地看着她。 「打烊了吗?」箐儿眨了眨眼。 「那倒不是......」他吞吞吐吐道:「姑娘介意小的先帮你......结帐吗?」 见对方一脸为难,她瞬间会意过来,知道定是老闆下的要求,毫不介意地掏出一堆散银:「剩下的你收着吧。」 那店小二愣了愣,连忙弯腰道谢地退了下去。 人离去以后,箐儿无意瞄了眼桌上凉了的饭菜,心下一动,便拿起筷子夹了块肉。 「还不错。」她自言自语。 随后频频夹菜往嘴里送,彷彿吃着最后一顿饭似的,想起那天南止亲自为她做的饭菜,吃着吃着不由心酸起来。 此时此刻,她真想念那个温柔的白衣男子。 驀然,眼前罩上一重黑影,有人来了。 箐儿抬头,嘴还不慌不忙地把口中的食物咀嚼完毕,但看清来者的脸时,她心底还是不禁一惊。 男子与她年纪相若,身穿一袭藏青衣袍,墨发乾净地束起,金冠高贵雅緻。再看那人的容貌,算不上是风流倜儻,一双眸低垂,唇合不弯,沉静气质却让人一难以移开目光。 箐儿有一瞬间怀疑来错人了,试探问:「什么人?」 「閺归。」男子声音低沉,但也不难听,「让箐儿仙子久等了。」 对方身上的妖气隐藏得极好,箐儿需要极度专注才勉强感应到那股别样的气息。 「茗洛在那里?」她开门见山问。 「若要一命换一命,不知仙子是否愿意?」閺归语气不温不火,竟没有让人感到丝毫不舒服。 箐儿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无论你捉的是茗洛或是我,若让风月宫知道......」 「知道,箐儿仙子来了风月宫一千年,刚升『夕花落红』,是秦仙主门下的红人,南止半仙的爱人。」 一句话简洁详细,宛如当头棒喝,箐儿所震惊的却是最后那句,她没想过自己与南止的关係竟如此之快被人发现。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再镇定了。 閺归不语,静静看着她,彷彿只要他不愿意,便一字也不会多说。 她一咬牙,站了起来:「先带我去见茗洛。」 男子依旧坐着,只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壶,放在桌上:「她的魂魄在里面。」 箐儿下意识地把那壶夺过,手刚触碰到光滑的玉面,对面男子猛然夺回,儘管动作迅雷不及掩耳,但仍像是慢了半拍。 閺归诧异地看向箐儿,脸上首次出现戒备。 那玉壶有强大的封印,一旦触及便会被妖气反噬,而就在方才,他竟看到箐儿能顺利地碰了一下。 「看来箐儿仙子是有备而来。」他看着她,神情已恢復平静。 箐儿听不明白他的话,只道:「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取我性命?」 閺归没有回答她的话,低头看着玉壶道:「还有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的魂魄便彻底消散。」 话刚落,女子身影驀然已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 箐儿身手虽不及男子敏捷,但当下动作比往常狠辣果断,两者竟一时不相上下。而她不知道的是,閺归是因为伤不了她才选择以退为守。 交接一番后,男子忽然把玉壶转了转,便凭空自他掌中消失,箐儿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时间无多了。」男子提醒道。 她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咬唇答应:「你先放了茗洛,我跟你走。」 閺归打量了她一下,最终目光落在她盘起的发髻:「先捏碎你头上的簪子。」 箐儿摸了摸发间的玉簪,警惕问:「为什么?」 眼看女子毫不知情的模样,閺归也没有丝毫隐瞒:「簪子上有栖情岛的灵气,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南止半仙之物。此物能护你周全,因此我伤不了你。」 箐儿怔然,才知原来南止早早就为她做了各种准备,但儘管如此,她依旧不得不取下簪子。 小巧之物离发,柔软的发髻顷刻垂落。 「我不会捏碎这簪子,让茗洛带走吧。」如此一来,她亦能确保对方伤不了茗洛。 閺归目光微动,见箐儿果然将簪子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最终点点头。 与此同时他抬了抬左手,玉壶再度出现,一缕清烟散出,渐渐匯成人形。 箐儿看见茗洛昏睡在地上,全身上下却是安然无恙,顿时也安心下来。 閺归看着她,话尚未出口,便迅速地击开女子伸至桌上的手。 他瞄了眼对方痛苦的神情,声音淡而冷:「看来,仙界之人也不见得光明磊落。」 箐儿脸一红,罕有地没有回嘴,方才她的确想偷回桌上的簪子,然后想帮法带着茗洛逃走。 閺归用妖绳綑住箐儿,二人于苍茫夜色间悄然消失。 -- 第二十九章 抄阳一闕 苓儿接受到箐儿下凡的暗号后,下意识便叹了口气。 都成仙千年了,衝动鲁莽这一点还是改不了。 她本已完成手头上的工作,正准备离开夕花落红,莱惜见她忽然折返,不由感到奇怪。 「怎么了?」 苓儿迟疑片刻,道:「姐姐,最近有凡间的差事吗?」 莱惜歪头想了想:「我们阁中没有,但你紫儿姐姐那边似乎有桩新案子,如今正缺了个人。」 莱惜负责分配「夕花落红」的案子,「抄阳一闕」的案子则由紫儿负责。 见对方沉默了,她又问:「怎么突然想接凡间的差事?」 「箐儿方才下凡了。」 莱惜恍然地点点头:「你担心小箐?」 「怕她闯祸,有损风月宫的名声。」苓儿眼眸半垂。 女子「扑哧」地笑了出声,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样吧,我帮你去问问紫儿,虽然抄阳一闕比我们阁还要高上一级,但你办事能力向来不错,或许能破个例。」 二人来抄阳一闕时,紫儿很快便出来了。 「稀客啊,莱惜。」她挑眉。 莱惜一把捞过苓儿,神秘兮兮地笑了:「你最近不是缺人吗?我这不就给你弄来个人才!」 紫儿浅浅一笑,因顾及苓儿也没直接拒绝,绕圈道:「小苓在你阁中忙不够,现在还把她往我们这里推了?」 「紫儿姐姐,是我求莱惜姐姐帮我找份凡间差事。」苓儿解释道。 莱惜自然听出紫儿的拒绝,却依旧含笑:「老紫啊,我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才找个人来帮你分担。你联系一下暗香那边,找几个人与小苓接应接应,也省得你亲自下凡......」 感受到紫儿猛然锐利的目光,莱惜知道没戏了,看来这桩案子的确不适合小姑娘,于是耸耸肩后不再说话。 苓儿也察觉到不对劲,若紫儿本是打算亲自下凡,这份差事自然也不简单。她自知轻重,便道:「多谢二位姐姐,若是没有合适的差事也无碍,我在天上也能看着箐儿。」 「小箐怎么了?」紫儿敏感道。 「她今日什么也没说就下凡了。」 驀然,紫儿神情凝重起来,脑海飞快将一切疏理清楚,最终视线回到苓儿脸上,心中彷如有什么卸下,通了。 「小苓,你跟我进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苓儿与莱惜都愣住了。 「快去快去。」莱惜连忙推了推她。 苓儿去过万鸟同飞、浮云春雨、夕花落红,三阁的环境皆是差不多,里面堆满了书卷,每次抬眼都是阁中人埋头做事的情景。而这是她头一次来抄阳一闕,她知道前三阁是处理凡人情债,只有抄阳一闕负责其馀四界的情债,因此能进此阁的人必是千挑万选。 里头没有书,没有人,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厅。紫儿带她走至大厅中央,忽而像是越过一层结界,一下竟来到另一个大厅。此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去过栖情岛,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千辞的人吗?」紫儿忽然回头问。 苓儿点头,静待对方的下文。 紫儿也不自觉地点头,而后双手抬起,大厅中央悬浮起什么东西,她缓缓接下那长形之物,一拉,白纱般的纸面展现于二人面前。 「这是纪录仙界情债的神纸,纪录时切记小心。」紫儿双手捧到她面前,慎重道:「这次你要纪录的就是千辞的三世情缘,除此之外,情缘以外的生平事蹟也必须纳入其中。」 「情缘以外的也要纪录?」苓儿一愣。 「对,因为这次的歷练全由风月宫安排,所以要确保一切顺利,若其中生了变化,神纸会提醒你的。」 苓儿小心接过神纸,眉间凝着一丝担忧。 「不用担心,我会让暗香来帮你一把。」紫儿重新掛上笑容道:「虽然你的修为尚低,但你胜在比他人沉稳......况且,你与这桩案子有缘,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箐儿被閺归抓走时,传了个讯号给冥界的屠白和孟夜,好让他们将茗洛带回去投胎。可也因如此,她来不及捎讯回风月宫求救就被对方封锁了灵力。 「你要带我去那里?」箐儿有点狼狈地抬起头。 閺归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脚下动作没有丝毫慢下:「妖界。」 她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若风月宫真派人来救她,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可不只是眼前的男子,而是整个妖界。 妖界虽然恶气满贯,但比仙界与人界,他们还是挺齐心同气的。 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在被带到妖界前,一定要等到天上的人来救她。「喂,你上当了!」箐儿忽然大喊。 男子闻言,果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她,眼中依旧波澜不动。 感觉自己被看轻了,她连忙挤出个冷笑:「你以为这么轻易就把我抓住?就凭一个侍女就能威胁我?」 但实际上,此次是她行事鲁莽,过于轻敌了。 閺归不言,事情的确比他想像中简单,他甚至没有动用过一个妖兵。 「不妨告诉你,来救我的人早在妖界入口埋伏已久,只有待你我一到,便会把你抓住。」她假装镇定道。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他淡淡问。 箐儿顿时语塞,吞吐片刻,最终灵光一闪:「因为他们也想把我杀掉。」 见閺归眼中多出一丝狐疑,她便顺着道:「他们不过想利用我来设局,事成后,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留着我。」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怕我洩露其中的细节。」 閺归注视她:「不,他们没有杀你的必要,他们也根本不怕你洩露任何细节,因为识破妖界的计划,是件值得宣扬的事。」 箐儿察觉到他话中的冷漠,不由愣了愣。 「所以,你是在骗我。」他总结。 被对方识破后,箐儿霎时又慌乱起来:「谁、谁说的!你不是说我是南止所爱之人吗?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驀然想到,或许能趁此机会误导对方也未尝不可。 「我的确很爱南止,可他只不过是在利用我,他根本就不爱我......」箐儿噎了噎:「你也知道,天庭之人是不能动情,所以事成后,他们一定不会留我。」 捕捉到关键的一点,閺归眼神深邃了几分:「南止半仙并不爱你?」 箐儿连忙点头,道:「对,这也是他的谋略,让你们误以为捉到他的把柄,然后再一举歼灭你们。」 ---------------------------------------------- 小浅子:喔噢!箐儿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亲亲) 箐:我本来就很聪明好吗......是你一直以来把我写得太蠢了......(推开) 南止:(瞇眼)嗯,原来我只是在利用你。 两个不知明的绿人逃。 -- 第三十章 妖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箐儿死死顶着閺归怀疑的目光,快要装不下去时,忽然一道白光落在二人面前,宛如蝴蝶翩然而至。 她认得那是仙界独有的暗号,而男子竟轻而易举将其握在掌中,并且闭眼间已将讯息阅毕。 箐儿想起南止的话,心中不由一沉。 仙界的人果然与妖界有所勾结。 男子重新睁开眼,盯着箐儿片刻:「我可以放你走。」 她微微吓了跳,顿时有点好奇那暗号的内容,「刚才的......是谁?」 「栖情岛的千辞下凡了。」閺归毫不隐瞒:「看来他们的确有所准备。」 忽然之间,箐儿觉得眼前男子有点好骗,便也假装赞同地点点头。 「我可以放你走。」他淡淡道:「但我并不完全相信你的话。」 话落,箐儿背上猛然一痛,她连忙抵住胸前,才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做什么?」她回头怒问。 閺归眼底没有丝毫感情:「你背上已被我烙下妖印,妖毒很快就会蔓延至全身,唯一的解药在我手里,只要你杀了南止,到时候我会给你解药。」 「不可能!」箐儿怒视着他,后又补充:「你认为我杀得了他吗?」 「没关係,杀不了你就死,你的死对我们没有坏处。」 她就该知道,对方不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 两人此时正在郊外,又是晚上,因此周遭格外寂静。驀然,草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个小身影跳到二人眼前。 「哥哥!」紫衣小姑娘忙挡在閺归面前,一脸戒备地盯着箐儿,「你想怎么样?」 箐儿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她,反而注视着閺归:「就算我真杀了南止,你也会杀了我吧?」 「不会。」閺归语气间竟有一丝认真:「你们神仙不见得都遵守承诺,相反,也不是所有妖魔皆言而无信。你若不信,我可以立灵契,若有违诺,定当魂飞魄散。」 箐儿不敢置信男子会说出此番话语,心中柔软之处莫名牵动,久久才道:「不用了,你放我走吧。」 男子点头,视线落在身前的小姑娘,手一伸竟掐住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 「啊!」琼尖叫了声,随后痛苦地摀住脖子上的手,离地的双脚奋力踢着。 箐儿亦是吓了一跳,立马吆喝:「你干什么!」 「她知道得太多。」男子语气平缓,冷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琼是被男子从后提起,此时正面对着箐儿,惊慌失措的大眼眨了眨,很快便溢出泪水。她想尽办法扭过头来,再看男子一眼,奈何终究不敌对方强而有力的手臂。 箐儿看见紫衣小姑娘拼命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从喉咙发出哽咽的声音,神情委屈而不解。 此番情景只持续片刻,终于,「砰」的一声,有什么破碎了,琼的身体化成星星点点,在这深夜中格外显眼。 「阿琼......」箐儿有点呆滞地喊了声。 琼听到了,在妖丹彻底枯萎前,她的最后一眼留给了她,嘴角含着泪水弯了起来,大概是因为那一声「阿琼」而感到开心。 箐儿许久才缓过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男子:「有这个必要吗?」 她不过是在保护他,而他却只当她是棋子。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留她。」閺归放下手来,眸色沾上深夜的凉:「她杀了两条人命,就算你想助她重回正途也是不可能。」 「重点不在这里。」箐儿摇摇头,冷笑了声:「况且是你教她杀的人吧?」 閺归看了她一眼,没有与她纠缠下去,临别之际留下一句话,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别忘了,我是魔。」 不只是妖,更是魔。 苓儿找到箐儿时,是在人间的湖畔。 因为千辞的第一世尚有三天才出生,她才有这点时间去找对方。 此时青衣女子正注神于远处小舟上的一对夫妻,那妇人正抱着个刚出生的女婴,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茗洛到底怎么了?」苓儿坐到她身旁。 箐儿抱着膝盖,下巴枕在上面,死气沉沉地将这两天的事简略地说了遍,却隻字不提閺归的存在。 话毕,她才想起什么来,喃喃问:「对了,你怎么也下凡?不怕被罚吗?」 「你也知道会被罚?」苓儿彷彿在看一个白痴,随后叹气:「我接了差事,可以下凡。」 箐儿低低「嗯」了声,心思早就跑偏了。 「回去吧,擅自离宫越久,会被罚得越重的。」苓儿将视线投向远处:「我会帮你看着茗洛。」 「苓,谢谢你。」她低声道:「但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连她的周全都保不了,那我真的是......不配当她的姐姐。」 如今,她总算明白南止的心情,原来要保护一个人,并不是要有足够的能力,而是要用尽全力。 只不过,她还是会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感到心灰意冷。 苓儿听到她这番倔强之词,心底尽是无奈,刚还要劝喻什么,忽见对方脸上一阵痛苦,手不自觉攀到后背。 她察觉不妥,连忙板过对方的背查看,发现轻薄衣衫下隐隐泛起紫光。 「妖印?」少许错愕后,苓儿已冷静下来,手腕一翻,掌上多了股冰冷之气。 箐儿感觉背上一凉,但痛楚却没有减轻多少,持续了好一阵子,那痛感才赫然消失。 见女子重新挺起身来,苓儿神情认真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箐儿转过头来对上一道严厉的视线,迟疑片刻后,终究将閺归的事说了出来。 苓儿听罢,眉头不由深锁,「此事非同儿戏,你现在立即回风月宫。」 「没用的,就算是风月宫也解不了这毒,因为解药只在他手中。」箐儿一顿,随后苦笑:「而且,那个人不会说谎。」 「你这是在等死?」苓儿语气有点硬。 箐儿知道她生气了,垂眸半晌,轻声道:「苓,我想了很久......可能只有我消失了,一切才能真正解决。」 只要她消失了,南止才能摆脱桎梏,栖情岛也能安然无恙,甚至能避免一场大战。 或许早在一千年前,她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以致许多因果至今还不断轮回、纠缠。 -- 第三十一章 鸳鸯 箐儿与苓儿分别后,独自到街上去,却不想,这一别已是人间三十年。 如今茗洛的第二世叫赵思思,是屠白与孟夜后来安排上的空缺,歷劫内容与林桂田差不多,她也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赵思思刚与父母回家,现在应该在午睡,她想待天黑时再回去看顾亦未迟,便到四处逛逛。 走在街上上,箐儿握着已经取回的玉簪,忽然想起南止。停下脚步,她一手轻轻遮挡刺眼的日光,瞇着眼抬头。 只是不知天上的白衣男子,此时是否也从天镜看着自己?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人间的一年只是天上一天,不过眨眼,便会错过许多的光景,更别说是要看清人间的每一剎、听清凡人的每一字,许多时候,往往只靠因缘际会。 所以凡人立誓,有的灵验无比,有的却能逃过法眼,不过是天上的人来不及听清,「好人总有好报,坏人终下地狱」这些也并不一定。 她重新低下头来,刚要迈步,手上的玉簪竟亮了一瞬,很快便回復正常。她心下紧了紧,不确定是否自己的错觉。 「欸姑娘,麻烦让一让!」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箐儿回过头来,把身偏了偏,让身后推着独轮车的老爷子先走。 那老爷子经过她身旁时,不忘热情地讚了句:「小姑娘,真漂亮!」 她尷尬地点了点头后,连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了张五官平平的脸,也顺道换了身朴素的衣服。 箐儿此番来街上还有一个目的,她寻了许久,终于看到售卖针线和布料的店。走了进去,里面正好有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子挑着布匹。 店里的人看见有个穷酸的姑娘走了进来,脸上无一不泛起不满,店里的老闆也急急挡在箐儿面前,冷笑道:「姑娘想要些什么布?」 箐儿没留意周遭的异样,眼睛早在琳瑯满目的布堆中寻觅,便随口答了句:「我先看看。」 老闆一听就不满了,他这店卖的都是上乘的布料,平日的客人都是有钱人家,当下就有开口赶人的打算。 店内其中一位是官家嫡女,柳叶弯眉,脸若桃红,此时摸了摸身前的一匹绸缎,有意无意地张口:「这古香缎是不错,可一两黄金也未免......过于便宜,该不会是假货吧?」 「不会不会,都是货真价实......只不过咱们店卖得便宜点罢了。」老闆陪笑道,身子意欲挡住门边的寒酸女子。 箐儿没留意旁边的动静,忽然指了指一匹暗纹月牙白缎,问:「老闆,这个多少钱?」 南止爱穿白衣,那就给他做个白色的钱袋。 「这是整个京城最后一匹的菩提雪,共三两黄金......姑娘要吗?」老闆神情复杂。 而他没想到的是,女子竟爽快地点头:「好,麻烦你给我包起来。」 当店里人还在震惊当中,箐儿已将一袋厚实银子递出,如常道:「剩下的不用找了。」 那老闆如梦初醒地接过钱袋,打开一看,果然是金灿灿的黄金。 「姑、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给你包起来。」 「且慢。」 忽然,那官家嫡女走了过来,视线落在那匹菩提雪,发现的确是块好布,缓声道:「这布我要了。」 箐儿蹙眉看着她:「这是我先要的。」 「老闆,你说这是谁先要的?」女子扬声问。 「这、这......」他左右看看,脸上没了方才的傲色,最终朝箐儿抱歉道:「姑娘,要不你看看其他的布好吗?」 箐儿隐约猜到女子身份高贵,却也不肯退让:「我只要这布。」 二人一时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其馀的女子前来劝喻:「莲若,别跟这刁妇一般见识,有失身份。」 见箐儿没有丝毫生畏,名叫莲若的女子沉静了片刻,才低低「哼」了声霍然离去。 这段小插曲就此过去,箐儿带上布匹便回到赵思思的家,此时她隐去身子,坐到她床边。 熟睡的孩子翻了个身,一隻小肉脚已甩到床沿,她连忙轻轻把她推回去,听着小小的鼻鼾声,也开始剪裁布匹做起女红来。 她早记不起当年给马文才的袋子上绣的花样,拿着针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迟迟未有动作。 不料此时,赵思思的母亲走了进来,只见她弯腰亲了亲小孩的脸,脸上柔和一笑,竟然也取来针线,开始刺绣。 箐儿眼睛一亮,连忙来到她身旁,跟着对方手上的动作。宛如多了个老师,她也没理会对方绣的到底是什么,一针一线都相仿相效,绣了一整个下午,手上的图案才渐渐开始清晰。 那是一对鸳鸯。 她忽然陷入呆滞,与此同时,赵思思的母亲也停下动作来,侧耳倾听片刻,便笑着出去了。 原来是夫君回来了。她看着夫妻二人有说有笑的进屋,黄昏的暮光披在二人身上,门前斜斜折出两道人影,像极了方才的一对鸳鸯。 箐儿心中空荡荡的,彷彿缺失了一块,那是她再也寻不回、却是最珍贵的部分。 她一时有点恍惚,千年前的他们,会不会也过着这样的生活? -- 第三十二章 就爱黏你 与箐儿不欢而散后,苓儿眼看距离千辞出生的时间所剩无几,也不敢耽误,便去了陈府与风月宫旁支——「暗香」会合。她凭着宫中独有的气息,一眼就认出当年的曹氏夫妇。 一个脸容姣好的女子走到她身前,低低喊了声:「小苓?」 「是我。」苓儿点点头。 这时,身后的男人也走了过来,「这里显眼,去后门。」 当年的曹氏夫妇早就改名为张氏夫妇,但不变的是,他们依旧是唱戏的,是府中临时招来的戏子。 二人将苓儿带进他们的居住的小院里,里面零零落落站了的几个人,均在练戏。 迎来奇异的目光,女子自然地朝眾人介绍:「新招的小丫。」 三人便在眾人恍然的神情下进屋内去。 「我是歆水,他叫蒲宇,我们是『暗香』的主柱。」歆水怕她不认得,又道:「记得吗?我们五百年前见过。」 苓儿早就认出二人,道:「记得,你们是百花精和藤蔓精。」 「果然是个聪敏的孩子。」歆水一笑。 「陈定钧,两天后辰时出生,是这个陈府大少爷的嫡子,也是整个陈府的嫡孙。」蒲宇翻了翻手中的本子。 「我需要做些什么?」苓儿认真道,手刚准备召唤神纸,却又立马被对方按下。 「不可随意在人间展现神纸,」蒲宇严肃道:「神纸只能在死者弥留之际书写。」 她愣了愣,正色地点点头。 忽然,歆水掌心朝上,一本书腾空出现,「在这之前,你先用这本仙书记下陈定钧的生平要事,毕竟他还得活个几十年,许多事容易忘记。」 苓儿接过,低头翻了翻,里面是空白的。 「从出生至死亡,你需要每天纪录他的一切。」蒲宇不知从哪变出一支仙笔和一个符令:「这份工作需要你一人完成,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七天后必须离去。你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们。」 儘管她平日再沉稳,此时也有少许紧张,但仍镇定道:「我知道了,多谢二位。」 「我已经跟这里的婆子打了招呼,说是我们的姪女,你大可安心留在这里,要是真遇到困难,也可以使用仙术保护自己,但切勿干扰到凡人的生活。」 「姪女?」苓儿很快反应过来,「我需要以凡人身份留在这里?」 「不然五百年前,你和你的朋友怎么会认识我们?」歆水笑了,同时不忘解释:「既然记的是情债,便要真切地感知情,只是切记不可感情用事,如此才能更完整地把案子纪录,以便风月宫查阅。」 侧旁的蒲宇也补充:「你是府中新来的小丫,将来会成为陈定钧最信任的僕人,这一生都会跟随在他身旁。」 苓儿想起紫儿跟曾她说过千辞的三世经歷,如今再将自己套进其中,心情顿时万分复杂。 「好,我会万事谨慎。」 苓儿依旧以十五岁的年纪进府,容貌平平,但让人看得顺眼,取名为桃儿。来了府中两天,碰巧陈家小少爷出生了,便被派去陈大夫人那边。主子见她的动作俐落,心中欢喜便留了她,又将名字改为月好。 一切如歆水与蒲宇所说地发展,五天后二人也如期离开陈府,只剩下她一人。 眨眼一年过去,陈小少爷也蹣跚学步,小脸白胖可爱,小小年纪已长得秀气,深得祖父母的喜爱。 这一年多,箐儿曾寄过她几封信,她也得知对方早已从京城搬到邻县,一路追随着赵思思一家。 然而,她却一次也没回过信,只要想起某人中了妖毒还不肯回天上治伤,她就不愿搭理丝毫。 「啊咿......呀......」不留神之际,陈小少爷抱住了她的腿。 苓儿低头看了看,弯腰将他抱起。 最近小孩正在学走,陈大夫人便发明了个游戏——站在几步之远,张开手让他自己走过来,于是小孩每次都跌跌撞撞地抱着她的腿,随后露出一脸满足,逗得全府上下都争相来找这小人儿玩。 这天他的母亲外出,只剩苓儿和几个婢女留在院里顾孩子。 此时小少爷被她抱至半空,兴奋得手舞足蹈,笑得嘴边掛了串口水,彷彿终于被这个人关注而乐透了。 苓儿注视着他,良久才僵硬地一弯唇,霎时,陈定钧一片呆滞,整张脸宛如定格般,须臾又再次大笑起来,笑声响亮得这个院的人都听得见。 她扯了扯嘴角,又将他放下由着他自己玩,不料小人儿却不依不饶地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 「月好,你去跟小少爷玩吧,这些我们来做好了。」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婢女和蔼道:「小少爷就爱黏你。」 府内各个丫鬟小廝都争相顾陈定钧,就只有她一人对此不感兴趣,而偏偏陈小少爷就爱黏她,人人都笑话他们俩要不天生有缘,要不前世是对冤家。 苓儿不擅长顾小孩,加上因为身份特殊的关係,不愿与陈定钧有过多的接触,此时不好拒绝,便拿了个响铃与陈定钧玩。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廝驀然闯进。 见来者满脸惊慌,苓儿才记得,原来那个日子已经到了。 「老、老爷得罪了圣上,被当场押进天牢!」 陈府的百年昌盛就是在这一天瓦解,而陈定钧才刚开始的人生,註定逃不过这所院宅的束缚。 小人儿儼如感知到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他无辜的小脸,眼眸动了动,心中首次泛起一种感觉。 真可怜。 小浅子:(拍掌)抱大腿~抱大腿~抱大腿 千辞:(拔剑) 小浅子发抖。 苓儿瞄了眼,离场。 -- 七夕番外〈捉妖记〉 「相传某年七月七,栖情岛仙主率领眾仙下凡捉妖,使这佳节添了几分神秘诡异......」某浅子正摩拳擦掌准备开虐。 壹 「千辞,你们去那边。」仙风道骨的白衣男子略略抬手,指的是与自己相反方向。 千辞拱手答应,便拉起仍在皱眉的粉衣女子转身离去。 箐儿看着入夜的大街,花灯高掛,四处可见乞巧饰品,豆蔻年华的姑娘们处处皆是,偶尔也有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人间欢乐繁华,不过如是。 「苓儿不会生气吧?」她想起二人联合欺骗对方下凡,心里怕怕的。 「没事,有千辞在。」南止轻拥着她,心情似乎很不错:「想去哪里?」 箐儿眼睛早就在街上搜寻着,忽然指着一处,「那是什么?」 那摊子好生奇怪,底下有圆轮,上头掛着一副「天作之合」的旗帜,买的是甜食。 两人靠近,一个年轻男子便捧着一盘精緻的糕点上前兜售。 「客官且慢!免费试吃!免费免费!」 箐儿从未听过世上有如此好事,眼睛也亮了:「全部免费?」 「当然!这位姑娘貌若天仙,旁侧这位俊俏小哥是你家长兄吧?」男子满脸笑嘻嘻,却不知这话让某人挑起了眉。 「我们看着像兄妹?」 「难不成是姊弟?」 南止脸上笑意越深,箐儿忙取起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哇,好吃......」 「该、该不是父女吧?大人你保养得真好!」 女子一噎,重重咳了几声,南止轻抚着她的后背,俯身贴在她耳畔。 「娘子,你说我是谁呢?」 酥酥麻麻地的气息袭来,这回箐儿真噎住了。 夜风吹来,「天作之合」的旗帜颯颯而动。 本想虐虐两人的浅子忽然内伤吐血。 局壹,败。 贰 「怎么没有妖气?」苓儿冷道。 千辞凉凉扫了她一眼:「妖魔过于强大,难以察觉。」 粉衣女子质疑地看着他,半晌才移开视线,「那你与我合力佈阵,范围就在镇上。」 见她来真,千辞忍着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不用,我找到了。」 苓儿愣然,随后想到对方修为比自己高上百倍,也就信了。 「在哪里?」 男子阴沉地随意一点,指的正是一个小摊,上头还夸张地掛了面「天作之合」的旗帜。 苓儿半信半疑靠近,儘管仙力全开仍感受不到任何妖气,刚要开口,一脸憨笑的男子捧着一碟糕点上前。 「小姑娘要嚐嚐吗?免费免费!」 苓儿拿起一块糕点,同样没感觉到任何妖气,终于抬头看着千辞。 千辞脸色微僵,刚准备说词,那男子就开始嘮叨:「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唉,虽说人间险恶,但咱们小店凭良心做生意,你又何必这样呢......」 随后又补一刀:「还是身旁的兄长不让你吃?」 苓儿放下糕点,转身认真道:「你确定他有问题?」 千辞抿嘴,良久答:「或许我搞错了。」 苓儿澄澈的眼神微动,似乎明瞭了什么。 「其实你不必拐弯抹角。」她朝四周看了看,一身无动于衷:「你随便逛,我在这里等你。」 千辞青筋刚勃起,那男子又插嘴:「对啊对啊,这个小哥快去,我帮你看着你家小妹。」 「我不是他妹。」 「她不是我妹。」 二人异口同声。 于是男子又无耻道:「该、该不是父女吧,大人你......」 「不是,我们是——」苓儿认真地想,在各种身份中挑出合适的名字。 「心意相通之人。」千辞漠然接话。 一时间,二人「唰」地一下看向他,若细看,便可发现少年绷紧的侧首泛起一丝可疑的红。 苓儿仔细琢磨,记起他们曾是相剋身份,也算是有心意相通的说法,便点点头。 「也算是。」女子细软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千辞低首,狭长的眸子似有点点星火,往日紧抿的嘴,此时也悄然弯起。 某人再次吐血。 局贰,败。 参 七夕夜间,有一绿人边掉头发边开虐,怎料虐人不成反被虐,连败二局后,小浅子竟然发现自己穿越了! 「免费免费!免费糕点喔!」 小浅子揉揉肚子,高兴挥手:「喂!是我呀!快给老娘上十盘糕点!」 男子笑笑递出一盘,「小姑娘莫要贪心,一盘就够了。」 小浅子这才想起道具只有一盘,勉为其难道:「好吧好吧,待会我给你写上十盘~」 坐下,忽然看到四周出双入对的情人,不远处还站了一白一青的身影。 「别以为施了法我就看不见你们在做些什么,哼哼。」她可是作者大人~ 一转头,又瞧见某人不知怎么将人家小苓的手给骗了。 「嘖嘖,不要脸。」 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身旁,怎么有点心酸了呢...... 小浅子吸吸鼻子,专注回桌上的糕点,竟看到某云朵的身影。 「小云朵!?你怎么在这里?」 小云朵变成了白糖糕,正漠然地看着她:「穿越时发生了点意外。」 「噢,你有点惨~」某浅子感觉心情有变好。 「还好,只是追求者太多,有点烦。」 小浅子发现碟子上的其他糕点竟然冒出脸来,还......挺可爱的...... 「什、什么!?」 浅子气晕,一觉醒来发现...... 全剧终。 —————————————— 今天先不更正文哈哈,这是今年七夕时写的番外,一直忘记放上来\(//?//)\ (主要是我现实生活中处理完一些事情,所以很高兴~~~也想给大家看点开心的~ -- 第三十三章 故人 今天赵思思刚满五岁,箐儿因而想起,自己已有差不多五年没见过苓儿、五天没回风月宫。估计待茗洛完成三世的歷劫后,就该轮到她被风月宫罚到凡间歷劫了。 她手拿着一个小纸包,轻轻叩门,须臾门就开了。 「箐儿姑娘?」赵思思的娘亲喜道。 箐儿将纸包递出,笑道:「今天是思思的生辰,我买了些糖食给她。」 她本是不打算介入赵思思的人生,但想到一辈子都是隐身过活,也私心想过过人间的生活,便在几个月前搬到附近,以「邻居」的身份结识他们一家。 「你太客气了!」她受宠若惊道,随后又礼貌问:「这段时间住得习惯吗?」 「嗯,这里很好。」她笑着点头。 赵夫人见她一个姑娘家住,本是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口,加上对方时常送礼,双方来往一直相安无事。 「对了,」箐儿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尷尬道:「上次我回去依照夫人教的方法,再绣了一遍,可是好像......还是不成功。」 赵夫人取来一看,发现布上的线凹凸不平,部分粗疏,部分过于密集,勉强看出两隻动物。 她憋住笑意,安慰道:「比上次有进步了,所谓熟能生巧,只要姑娘多些练习便得了。」 箐儿想起自己已经绣了五年,顿时有点沮丧,猛然又想起什么:「糟了,我的布快用完!」 匆忙道别后,她立即跑去街上买布,这些早已成了她的日常。 赵夫人目送她离去,想起方才手上的触感止不住暗暗惊叹,毕竟她从未见过如此上乘的布料。 几年前,箐儿因追随赵思思一家而离开京城,此处可供选的布料也自然稍逊一筹,为了订些好的绸缎,每次她总要提前订购,等上一两个月后才能取货。 「老闆,上次那批冬日梅还有吗?」 上了年纪的老闆一见箐儿,眼睛顿时亮了:「哎哟!这不是箐儿姑娘吗......冬日梅啊?这个已经没货,我马上给您订去。」 「来不及了,我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啊您、您稍等!」见贵客意欲离去,那老闆忙阻止:「最近来了几批新货,姑娘不妨也看看。」 见箐儿犹豫了,他又接着讨好:「虽然冬日梅是不错,但试一下别的布说不定更得心应手。」 于是在对方费尽唇舌的游说下,箐儿买了两匹新布。 出了店门,她发现街上一处围了不少人,似乎有热闹可看,心生好奇,脚尖已往那个方向走去。 原来是一男一女在唱戏。 她歪起头看了会,须臾,忽然惊悟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直至人群散去,她还傻傻佇立着。 那是箐儿没有见过的脸孔,唱的也是没有听过的戏曲,她更是感觉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但偏偏,她就认得。 是当年的曹氏夫妇。 歆水与蒲宇本是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不料看一个青衣女子仍不肯离去,顿时也狐疑不已。 「你们是不是......」她试探问。 如今箐儿变了样,蒲宇认不得她,身旁的歆水却低声道:「她身上有仙气。」 儘管对方刻意隐去了仙气,但歆水毕竟修为在她之上,还是轻易识破。 「我叫箐儿。」 自我介绍后,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又吐出几个字:「风月宫。」 这回,歆水与蒲宇才瞭然。 「箐儿?你是小箐?」歆水如梦初醒问。 「对!是我。」她眼镜一亮。 于红尘间遇见故人,确实是件开心的事。 「你们在这里纪录情债吗?」 「对,这里有桩案子要处理。」歆水又想起什么似地道:「你是小苓的朋友吧?如今她也接了桩案子。」 许久没有听闻苓儿的消息,箐儿此时有点激动:「你们看见她了?」 「她在陈王府做事,待这里的事完了,我们还要回去看看她。」歆水顿时笑开了,「需要帮你捎个口讯吗?」 箐儿苦笑地摇摇头:「你叫她给我回个信就好,我已经寄了好几封信给她。」 随后又低头小骂了声「小气鬼」。 歆水明瞭了什么,笑而不语,身旁的蒲宇忽而提醒:「差不多时间了。」 她才「啊」了声朝箐儿告别:「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最近这里会有魔界的人出现,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你要万事小心。」 箐儿点点头,便目送二人离开。 不到半个时辰,她扛着两大布匹回到屋内,刚取出针线,熟悉的疼痛驀然来袭。 闭眼咬着唇,箐儿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良久,绷紧的肩膀才重新放松下来。 当年閺归下的毒仍在,每天毒发一次,这五年来,她察觉到毒发的时间越来越长,那痛楚也越发厉害。 但,她能忍。 在茗洛三世结束之前,她都不会让自己倒下。 箐儿飞快执起针线,继续平常的绣活,她定会撑到那一天,她还要亲手将绣好的荷囊送给他,还要跟他好好赔罪。 「这鸳鸯怎么这么难绣......」她忽而嘀咕。 自从当年看见赵思思母亲的刺绣后,箐儿便决定要学会这个,没想到的是,要绣得传神原来是这般困难。 她也曾一度放弃,改为绣些小花小草,但心底终究对此莫名执着。 反正离茗洛第三世结束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她总不信就绣不出一个像样的荷囊。 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又更认真。 -- 第三十四章 孽(上) 箐儿醒来后发现自己趴在桌上,摸了一把口水,才瞇着眼往窗外看。 此时已经日晒三桿,她在人间的作息一向随意得很。 伸了个懒腰,她便收拾桌上的针线,拿起昨晚熬夜绣了一半的图案,不由沾沾自喜。正要细细端赏,她身子忽然一颤,剧痛瞬间自后背蔓延自全身。 怎么会这样...... 箐儿慌了,这是头一回毒发时间提早了许多,很快,她又记起昨日歆水嘱咐的话,才稍稍松了口气。 说不定是那魔头已经来了,她身上的妖毒才有波动。这么一想,她连忙收拾好东西,便隐去身形,去赵思思家中守着。 出了门,抬头风和日丽,没有半分阴沉。 她在赵思思家中守了两个时辰,终究有点无聊,下了个结界后,便到外游逛去。 此时刚过半日,街上摆摊的百姓也陆陆续续收拾回家,但街边的小舖仍旧生意昌隆。她转了几个街角,看会不会遇到歆水二人,没想到果然让她碰见了。 因为隐身的关係,二人没有发现自己,她便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在下姓梁,名唤山伯,敢问兄台大名?」 「我叫祝九......啊,我叫祝英台。」 蒲宇一改平日的木然,此时提着傀儡,摆手走步灵活传神,歆水也收起了本色,娇俏的声线让人瞬息入戏。 箐儿不禁恍神了。 她知道风月宫记下的情债会在人间流传,却是头一回听到熟悉的故事。 当年的四九与银心被一句带过,马文才则成了那个抢婚之人,不知被后世再传,又会传出个什么样的版本。 剧终之时,围观的人无一不鼓掌,打赏的人也不少。 「好!这个讲得真好!」 「......颇教人唏嘘的。」 「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不是这一世。」 各式各样的评语入耳,箐儿只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结局。 当年二人歷完七世情劫后,素月深感惭愧,恳求王母让她离开御日仙宫,到了别宫服侍。至于栩风,箐儿醒来时已再没见过他,只听说隻身离开了天庭,如今不知在五界何方。 她也曾疑惑,但终究不敢向素月问及此事,无论爱与不爱,许多难言之隐,他们心中明瞭就足矣。 人群散去,箐儿才露出身形。 歆水显然没料到她来了,不由愣道:「小箐?」 「恰巧路过......」她尷尬笑笑。 「刚才的故事听听算了,无非是想给凡人一些警戒罢了。」歆水体贴道。 箐儿轻轻点头,又想起什么来,好奇问:「五百年前,你们讲的那个妖精话本,也是确有其事吗?」 「这个啊......说起来我们还要跟你道声歉。」 见箐儿一脸狐疑,蒲宇主动解释:「那个话本是秦仙主写的,当年只为你们演过两次,之后便没有再演过。」 「为我们而演?」 「对,仙主许久以前也曾写过话本,那时怕你和祝小姐不开窍,便挑了个剧本来点你们一把。」歆水道。 而箐儿不知的是,当时祝九妹一听就明了,只有她始终难以开窍,他们才又演了第二遍。 「可为什么听了那个故事后会心脏绞痛?」如今,她还记得当年的痛楚。 歆水注视她平静道:「若情不通,便会生痛......」 驀然,一旁的蒲宇张口:「他来了。」 歆水立马警惕地看着对街,箐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发现斜对面的是一间青楼。 「谁来了?」 「昨日我不是说过这里会有魔界的人吗?这次我们来这里,便是要纪录那个人的情债。」 箐儿记得对方说过那是个厉害的人物,霎时严肃起来:「需要帮忙吗?」 歆水笑了:「放心,河水不犯井水,他不会伤害我们的,毕竟五界中也只有风月宫负责纪录情债。」 一顿,又道:「你是风月宫的人,不妨也可以随我们来。」 箐儿立马答应,三人隐去身形后,不动声色地混了进去。 来到青楼二层,走廊满是香脂腻粉,婀娜多姿的姑娘与多情风流的公子,搭肩勾背挑衅、欢声笑语不断,宛如置身世俗之外,没有规条束缚。 于他们而言,这里便是温柔乡,过的便是神仙活。 三人停在其中一间房间门前,里头的人的确厉害,因为箐儿感受不到任何妖气。 「不进去吗?」她指了指紧闭的门。 二人已经准备好仙笔,似乎预料到一段情缘将要结束。 「不用,免着妨碍到他们。」 这里称不上寧静,四周的厢房还不时传来旖旎之声,箐儿需要暗暗注神才能听清里面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 女子凄惨地笑了。 「让我猜猜看......是嫌我老了,还是要娶亲了?」 没有男子的回答,那女子的声音又更尖锐,哭声随之而来。 「你要走是吧,好,我跟你私奔啊!」很快,她又哑着声道:「閺归,你若不爱我,又何必要找这个破藉口,又何必临走前还来找我......你好狠的心。」 听到那个名字之时,箐儿霎时震惊不已,她没想过案子的主角竟是他。 这时,里头的男子终于说话了。 「对不起。」 这道声音仍是偏冷,但箐儿仍然听出另外的情绪,他是爱她的。 门内门外皆是寂静,良久,箐儿重新听见里面的女子张口,那柔软可怜的声音直教人心碎。 「别走,好吗?」 她低声啜泣,彷彿甘愿放下一生的傲气,仍要挽留他最后一次。 里头没有回应,但却响起了少许声响,像是衣衫的摩挲以及肢体的触碰。 很快,男女欢愉的声音自里面传出,缠绵悱惻,不难想像此刻满室春光。 一场云朝雨暮,所有的爱恨皆是转眼即逝。 -- 第三十四章 孽(下) 许久,门打开了,一个衣束整齐的男子走了出来。 歆水与蒲宇立马显出身形,閺归看了二人一眼,并无半分惊讶,淡然擦肩而过。 待人走远后,箐儿才敢显身,她不确定方才对方是否有发现自己。 门虚虚掩着,她能从缝隙中看见一张娇艳的脸,女子侧卧在床上、坦露着肩,单薄的被子下是曼妙的身躯。 对方脸上却是空洞木然,唇上的红糊了,发丝也凌乱不已。 不知是否错觉,箐儿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此时女子坐了起来,任由被子滑落,露出半身娇色,伸手便从发间拔下一根发簪。 彷彿预料到她接下来的动作,箐儿下意识要衝进去,但旋即被歆水一手挡住,对方鲜少地脸露厉色地盯着她,让她不得不捨弃当下的念头。 纪录情债的人可以与凡人共处,但在关键时刻则不可插手他们原有的命运。 箐儿紧握着拳,死死忍住。 房中女子看着手中的簪子,驀然笑了。奇异的笑容蔓延之际,手已用簪子缓缓在脸上划上一道鲜红血痕,触目惊心。 一道、两道、三道,她的右脸已经血肉模糊,脸上的笑意依然,眼眸却终于失守,缓缓滑下两行泪珠。 最终,她奋力将簪子插进左胸,身子僵硬许久,随后如一瓣残花颓然而落。 永远的死去。 箐儿再也忍不住地衝了进去,女子双目仍旧睁开,眼神绝望凄厉,那脸上的红与泪仍未乾透。 无论经歷多少次,她还是无法对死亡应对自如。 「死了。」蒲宇朝歆水道。 歆水一点头,这才召唤神纸,「笔给我,这回我来写。」 蒲宇顺从地将笔递给她。 「顾莲若,前顾王府嫡女,此生姻缘有二,一为正缘,一为孽缘。」 箐儿似乎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最终还是记不起。 人世间,本就是萍水相逢。 原来,当年的顾莲若曾有婚配,自五年前父亲被诬捏与陈王有意谋反后,圣上便判了二人死刑。 失去支柱,顾王府一夜衰败,顾莲若的婚配被退,家中钱财散尽。她从一个娇气的贵女被迫委身于风月之地,但这一切并没有击倒她。 真正击倒她的,是被所爱之人所弃。 「......与魔界閺归相恋五载,是为孽缘。双方虽情投意合,却不得终身相守,故此毁其容,灭其心。」 神纸写满了一半,歆水手上微顿,接着又往下写。 「閺归,魔界商君座下爱徒,修道一万三千年,曾有三段姻缘。」 看到「一万三千年」时,箐儿已不由倒吸一口气,她果然不是他的对手。 「......前两段小缘,皆为正缘,宫中已有备案。至于孽缘,则与凡人顾莲若相恋五载。」 接下来的内容皆与方才记载的差不多,写了他们从相识相爱以及分离的过程。 但閺归的部分却多出了一点——原来,他在今日前早已为顾莲若赎身,并且为她买了一座宅子让她颐养终老。 然而,顾莲若什么也不知道便已死去,怀着「他不爱她」的心情而死去。 箐儿不敢置信那个淡泊无情的男子,竟也会为一个女子付出真心,儘管他还是辜负了她。 他们相识于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地点便是这里,根据歆水的记载,二人相遇只有寥寥数笔。 因为他们仅仅因一记擦肩而过的眼神而生出第一丝情意。 箇中情思只有他们明白,即管是纪录情债的人也无法窥看。 「閺归为什么要离开顾莲若?」箐儿见她纸上并无道明,不由问。 「不知道。」歆水一手将仙笔还给蒲宇,一手将神纸收好,「我们只是负责将所听所看的记上,其馀的不会过多干涉。」 她与蒲宇已跟了这桩案子差不多五年,由于閺归修为在他们之上,二人在这段时间里无法隐身接近,只能以卖艺之名接近他们,或向各路精灵打听消息。 「那他们......还有下一世吗?」 莱惜曾跟她说过,欠下情债的人会在下一世还给对方,一日还不清,便世世纠缠。 「不会,他们这段是孽缘,一个是妖魔一个是凡人,这本是天理不容的情缘,自然也没必要继续下去。」 箐儿忽然愣住了,口中不自觉重复那两个字。 「如果一个是神仙,一个是凡人,那么......也是孽缘吗?」 歆水点头:「对,五界有五界的规矩,除非顾莲若成了妖才能与他相爱。不过閺归并没在这一世告诉她真实身份,她也自然不会在投胎时放弃凡人的身份。」 顾莲若会忘记一切,然后开始新的一世。 或许这就是閺归所愿。 箐儿的脑袋有点混乱,因为「万鸟同飞」到「夕花落红」都只处理凡人的情债,只有「抄阳一闕」才负责其馀四界情债,因此她从不知孽缘这一说。 她本以为自己与南止不能相恋的原由,是因为神仙不得动凡心,但如今,似乎又多了一个原因。 孽,有罪,是天理不容。 「这又是谁立的规矩?」她衝口而出,「是风月宫吗?」 歆水眉头紧皱:「小箐,这些你毋需知道。」 驀然被训斥,箐儿咬咬唇便低下头。 「但我能告诉你,许多事情在远古之时已有先例,我们只不过是顺应天道行事。」 可她仍然不明白,比远古更早前,又是谁定下的规则。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天地未分之时窥看一下这个宇宙,看看到底是何人何物,赋予这世间万物一切的意义。 她也知道自己总爱问这些问题,但为何每每皆无人能解答自己的疑惑,除了南止。 箐儿心思千回百转,没有来就涌上一股思念。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歆水语气软了软,「我们还要回去找小苓,你自己小心点,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们帮忙。」 她将一颗蓝光小珠递给了她,道:「这颗珠子是『暗香』的信物,除此之外,就算是『暗香』以外的精灵看见后,也会愿意帮你的。」 箐儿认得这是蓝盈珠,只有精灵界才能孕育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问:「『暗香』里全都是精灵吗?」 「对,我们精灵界与风月宫一向交好,秦仙主才特地成立了『暗香』,让我们帮她监察人间的情债。」 「为什么我们风月宫会与精灵界关係特别好?」她刚脱口而出,便又后悔自己的老毛病发作了。 但歆水这回没有不满,反倒诧异问道:「你不知道?秦仙主前身本就是精灵。」 霎时,箐儿彻底愣住了。 -- 第三十五章 精灵 若以人间一天十二个时辰来计算,秦凌每天入眠的时间大概为八个时辰,但这也视乎她的心情而定。有的时候,她可以连睡好几天,也可只睡半个时辰,唯一不变的是,「睡」是她每天必然要做的事。 儼如毒的解药,自千年前就不曾间断。 「仙主......」紫儿微微俯身,轻柔呼唤沉睡中的秦凌。 「南止仙主来了。」 须臾,躺在玉塌上的女子一皱眉头,再过许久,才神情不悦地睁开眼。 她一向讨厌别人的打扰,特别在自己入睡之时。 「叫他进来。」秦凌冷道。 此时她微撑起身子,肩膀的衣衫不经意滑落,露出如藕的侧肩,一隻玉脚自塌上半垂下而未及地,姿势柔橈慵懒。 她也懒得换衣整装,如今是他来求自己,自然不必谈尊重。 何况,他不过是他的弟子。 回想第一天自己是如何隆重迎接,秦凌忍不住漏了几声笑意。 她这才发觉,原来,她心中还是有恨的。 白衣男子进来,秦凌弯嘴道:「坐吧,南止。」 是南止,而不是「南止仙主」。 南止毫不在意,淡定地走到旁侧。 「打扰了秦仙主的好梦,晚辈万分愧疚。」他语气谦谦有礼,话中却是有刺。 他知道她的梦,她也听出他的冷嘲热讽,压下心中怒火,秦凌脸上笑意更盛寒:「这次南止仙主没带礼物来吗?」 独独只有白衣男子一个身影,并无像上次般送来十几箱厚礼。 「准备了。」南止微微一笑:「只是搬不过来。」 秦凌不禁挑眉:「真让人好奇啊......不知是何物,竟连栖情岛仙主也无法搬得动。莫不是『半仙』的缘故,南止仙主才无能为力?」 无声的笑从她脸上漫开,南止总算领悟到打扰对方美梦的后果。 「秦仙主又何必笑话晚辈?」他笑着顿了顿,宛若闲叙:「毕竟往后两宫,可是荣辱相连。」 秦凌扬眉,盯着他的眼神变了变,嘴上仍道:「少跟我拉关係。」 南止毫不在意地继续:「上次是晚辈的不是,不应取些薄礼来糊弄秦仙主,这次前来,定不会让您失望。」 「要是我还是失望了呢?」 他不可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那这次,便是晚辈最后一次打扰风月宫了。」南止篤信道 很快他敛去笑意,再道:「但在此之前,秦仙主能否确切告诉南止,这一战,就算陪上整个风月宫......甚至半个精灵界,秦仙主也会与栖情岛坚持到最后?」 一千年前,秦凌愿意助栖情岛是因为玄宥,如今玄宥已不在,她更是对他的离弃恨之入骨,因此南止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再一次毫不犹疑地站在栖情岛这边。 「能。」她居高临下,清冷的明眸没有半分犹豫:「但南止仙主得先说......你的大礼究竟是什么?」 南止心中泛起一股热,语气云淡风轻,却多了鏗鏘:「如果胜了这一仗,那么,栖情岛愿意与风月宫合而为一。」 他送的礼,就是栖情岛。 秦凌长睫猛然颤了下,对上南止眼中异样的神采,她的双神也不自觉染上一股热。 「你不怕违背了你师傅的意愿?」话虽如此,但她的嘴角早就止不住上扬。 这一次,她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心心念念的,终于在这一刻迎来。 「我没有违背师傅的意愿,南止斗胆猜想,这也是他最后的心愿。」 话毕,在秦凌震惊目光下,他站了起来。 「既然两宫连成一线,那么晚辈也不妨提个不情之请。」南止一身孤高凛然,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将他的私心暴露无遗。 「我想,风月宫也该把人接回来了。」 歆水和蒲宇走后,箐儿又回归看顾赵思思一家以及做绣活的日常。偶尔想起他们最后说的话,还是会陷入一阵迷思。 人间有王,仙界有眾神,而精灵界也有各式小主。 她从歆水哪里得知到,当年秦凌本可当精灵之主,但她却放弃了这个身份,甘愿到天上当一个法力低下的小仙,又花了好几万年才蜕变成今日的风月宫之主。 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一个高傲的人甘愿放弃原身,从零开始修炼成仙? 箐儿回想起在风月宫的第一天至今,记忆中有关秦凌的一切近乎零,她这才驀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这个人。 歆水可轻易将这个事实告诉她,这段的曾经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她却从未在风月宫听到丝毫有关的耳语。 宫里人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守着一个秘密,又或者,他们都在保护着秦凌。 这么想着,箐儿又记掛起风月宫了。 前段时间紫儿亲自到凡间来找自己,说是要接她回宫中治伤,她断然拒绝了,因为这次她下定决心要陪着茗洛直到三世完结。紫儿终究拗不过她,留了些仙药便独自回宫,药虽解不了毒,但也能止止痛。 临走前,紫儿似笑非笑地留了一句给女子。 「要来管你的人可不是我们,你回天上时记得去南边陪个罪。」 说罢,一脸「后果自负」的意思,意味深长地一笑后便走了。 箐儿还记得当时禁不住打了个机灵,心中还真有些怯懦。 「送个礼总会消消气吧......」 她从思绪抽离,专注在手上的绣品,经过这么多年,她总算成功了做出一个鸳鸯绣图。 再看看屋里的一个角落,那里早就放满了这些年失败的作品。 过了多少年了呢? 在人间的日子久了,她也没在意时间的流逝,直到后来在街上重遇苓儿,她才体验到何谓光阴似箭,人间流年。 原来已经三十载了。 -- 第三十六章 看雪 自陈定钧有记忆以来,他身边便跟了这么一个女子。 神情素淡,举止沉静,彷彿世间没有一件事会让她失去分寸。 他会唤她月好。 八岁那年,陈府的奴僕已经走得所剩无几,祖父含冤死后,父亲与二位叔父皆被流放到边境,府中只剩几位夫人极力撑着,而他也成了陈家最后的希望。 「月好,你也要走吗?」稚嫩的声音毫无感情。 陈定钧看着一个家僕拿着包袱,神情痛苦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疾步离去。雪地里留下几个匆忙脚印,很快又被新雪盖过。 苓儿站在他旁边,语气恬淡:「不走。」 男孩闻言抬头,往日总是不露喜怒的眼眸,终于露出小孩的心思。 他既疑惑,却又很高兴。 前日,陈定钧听见母亲与她在房内谈话,她们说,女子在二十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嫁人,何况她已经二十有三,此事不能再拖下去。 他不知道最终谈话结果为何,却在这漫漫八年间,首次明瞭了世间的定律——总有一天,所有人终将离他而去,包括月好,包括母亲。人,只能独自而行。 一片雪花落在女子发梢,平平无其的脸容竟显得脱俗。 「你不嫁人吗?」陈定钧看着女子一身从容,这是他所羡慕的姿态,甚至这些年,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模仿起来。 苓儿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起此事。 「我不嫁人。」最终,她答。 见小男孩眼眶红了一圈,苓儿叹气,伸手按了按他的小脑袋,让眼泪在自己看不到的角度,滴滴答答地坠落地上。 事情总不会一成不变,圣上驾崩,江山易主,陈定钧的父亲与两位叔父也遣回了京城,至于当年同被诬衊的顾王府也得以洗脱罪冤。 但这一切发生在七年后,对早已策谋三年的陈定钧来说,已经太迟了。 十五岁的他首次嚐到权力的滋味,那膨胀的慾望与仇恨早在无形间将他推入深渊。 冬日午后,天上飘来一层白濛濛的雪,如今的苓儿也长了细纹,她扶着陈夫人走出房门,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天,良久,妇人沧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月好,你说,这么快又一年了。」 「对,夫人。」 又是一阵沉默。 苓儿能感觉到身旁的妇人极力压抑着什么,数度张口难吐隻字,只有淡淡热气消散于冰雪之中。 这两年陈夫人的身子越发不好,直到夫君回来后才稍稍好转,但残弱的身躯终究撑不了多久,她本该是满足的了,但自从发觉到陈定钧的心思,那残存的一口气可谓是咽不下,也吐不出。 「那孩子......我怕陪不了多久,往后便交给你了。」 苓儿不语。 「月好。」陈夫人重复了声,彷彿听不到答覆便不肯罢休。 「好。」 陈定钧回来时看见二人站在房门前,脚步一顿,上前劝喻:「母亲,天气冷,回房歇着吧。」 陈夫人看着他,眼中复杂:「你母亲还耐得了这点冷。」 陈定钧明显僵了僵,神情宛如盖了一层霜,语气也冷了起来:「月好,好好照顾夫人。」 苓儿垂眸,未有回答。 彷彿被二人激怒,陈定钧不知怎地一股怒火无从发洩,声音大了几分:「我说话没听见吗?是仗着在这个家待得久,连身份都搞不清楚了?」 感觉陈夫人手一颤,苓儿不动声色地按住她。 「奴婢有罪,还请少爷责罚。」 平缓的语调,若是旁人恐怕是气上加气,但陈定钧没有。 事实上,在他方才说完那话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一场雪飘得零落,陈定钧走到院外,脚步一停,地上的积雪很快淹没他的黑鞋。 回头时,身后两个女人已经回房里去,那是他此生最尊敬、感激的两个人。然而就在刚才,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或许说,那件错事早在不知何时,将他们的关係越隔越远。 十五岁的陈定钧年少轻狂,目光所及是功名利禄,偶尔回首过往,孩童时的阴影越发刺激他的恨意。他厌恶父亲眼中的懦弱,不满母亲的阻挠,仗恃少年的意气风发,果真在几年间闯下一番成就。 十七娶妻,二十三母亲病逝,二十八计画暴露、父亲替其顶罪,陈府再度面临抄家。 若说凡人的命都差不多,那陈定钧便在短短三十年间经歷了两次失败的人生,一次是他的命,一次是他亲自造下的孽。 寅时,天尚未亮透。 一个淡眉若水、身穿布衣的女子,神色慌张地在门前四处张望,须臾,她的身影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不多时,陈府另一道门打开,脸上满是鬍渣的男子冷目而视,看的正是女子离开的方向。 多年前他看着陈府最后一个家僕离开,而这一次,却是他的结发妻子。 不知站了多久,直至天缓缓落下一层冷,他才有所动作。 抬头,天已亮。 一个中年妇人缓步而来,擅自进房取了件旧斗篷,又出来披在他身上。 两人并肩而站,静静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月好,你也走吧。」陈定钧终于开口。 苓儿目不斜视,依旧是当年的答案:「不走。」 「陪我看看雪......」他目光落寞:「这场雪下完,我送你离开。」 一高一矮的身影犹如母子,苓儿的手早已够不着他的脑袋,只拍了拍他的背,淡道:「专心看雪。」 雪花纷扬,寒气越益,霜白堪堪披在残破的墙瓦,放眼新雪旧土交杂,满地狼藉。 一场雪落毕,苓儿提着菜篮走落台阶,一直走到院门前,身后的男子终于张口。 「对不起。」陈定钧声音沙哑,他这一生委实糊涂。 苓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句话到底蕴含了多少种意思。 良久,才应声:「嗯。」 她在街上逛了数圈,而后提着空篮子回府。 推开陈定钧的房门,男子已服毒身亡。 -- 第三十七章 测试通过 没过多久歆水与蒲宇也来了,这是苓儿第一次写神纸,因此必须要有二人从旁指点。 躺在地上的陈定钧尚有馀温,里头的三魂七魄仍未完全脱离肉身,她召唤出神纸,脑中迅速回忆这三十年间的种种要事,便提起了笔。 这时,歆水手覆了上来,亲自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行。 落笔第一个字,苓儿便感到心神撼动,一股无形之力压迫而来,若不是对方从旁相助,以她的千年道行恐怕要稳不住。 ——仙君千辞,生于栖情岛,修道一万五千年。 歆水放开手,声音不重不轻:「记住,除了情债,陈定钧一生中所发生过重要的事都必须记下。」 至于何谓重要,那就得看纪录者的功力多少。 苓儿点头,手上动作缓慢有序,不过须臾,一篇案子便顺利生成。 「可以。」歆水接过来看,不禁点头,「记得挺清楚,毋需修改。」 听罢,苓儿脸上虽无过多喜悦,神情仍是微微一舒。 旦凡神纸出错,纪录者须折损自身道行来修改,错处越多,那损伤自然越大。 某种意义上,纪录者从接收神纸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命便已与神纸连成一体。 苓儿将神纸收好后,忽见蒲宇又递来两卷白纸。 「......两张神纸?」她怔然。 「这是仙君接下来的两世神纸,现在一併给你了。」歆水笑道:「这次你办得不错,以后我们不会在你身旁,得靠你自己。」 「好,我知道了。」 二人刚准备施法离开,苓儿又喊住:「且慢,接下来两世,我该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 歆水微顿,随后笑了:「不用了,这一世是测试,而你方才已经通过了,往后两世你可以随时隐身,不必再以某个身份待在他身边。当然,如果你想,也可以在不干扰对方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苓儿有点茫然,只听对方留下一句「恭喜」便腾空消失。 脑海中再度浮现陈定钧那句「对不起」,以及对方最后绝望的神情,她这才明白所谓的测试,测的就是自己会否阻止他的死。 时间一久,地上的男子已变得僵硬冰冷,肤色也转为黯淡,一层金光自陈定钧肉体散出,逐渐匯聚成一个熟悉的身影。 苓儿看着千辞,而对方也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眼中有一如既往的冷漠,也夹杂了丝毫陈定钧的影子。 「去下一个地方吧。」她平静道。 对方不语,瞥了她一眼,星光便穿过房顶往下一个地方投胎去。 千辞的第二世是梁州名医之子,这一生注定是个大夫。 苓儿来到梁州时对方还没出生,便找了个神庙住上几天,同时不忘修炼。 那是座姻缘庙,供奉的是月老,此处的灵气对她而言是最合适不过。 隐了身,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准备入定后,却赫然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箐?」苓儿蹙眉,站了起来往外寻去,果然发现一个青衫女子倒在木门旁侧。 对方同样隐了身,所以经过她身旁的凡人根本没看到昏迷的女子。 苓儿连忙扶起她,往她体内注入仙气,箐儿这才缓缓转醒。 「苓?」她眨了眨眼,一脸惊喜。 粉衣女子冷漠地站了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别跟我说话。」 二人已有三十多年未见,就算是仙界也有三十天的时间,如今一见面就闹僵,箐儿也怒了。 「你什么意思?信不回就算了,现在还跟我耍脾气?」 苓儿回头瞪了她一眼,压住心中怒火,才冷道:「到底是谁幼稚,你心里不清楚?」 箐儿不甘地想反驳,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知道的对方是在担心自己,可她也有她的打算。 「你放心,我的身上的毒没怎么恶化,只不过最近几年毒发时会有短暂昏迷,醒来后也没出现什么状况。」 苓儿彷彿看着个傻子:「这已经是妖毒恶化的症状。」 箐儿一愣,喃喃道:「是吗?但没关係,反正也不痛......」 「现在是短暂昏迷,接下来便是长期昏睡,最后妖毒会彻底吞噬你的仙体,然后是神识,所以说,你现在做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一旦陷入长期昏迷,你根本不能照看茗洛。」 箐儿自然知道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但她却不认同这一切是毫无意义。 「我犯的错自然是要亲自弥补,而且我问过紫儿姐姐了,除了閺归手上的解药,根本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治我身上的毒。」 「风月宫会帮你。」 「风月宫的确会帮我,他们至少可以保我不死,但我不想要这样......」忽然,箐儿苦笑起来:「苓儿你看,凡人虽然命短,但他们活得痛快,我们的永生真的就比他们好吗?」 苓儿不解,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侧首,一个年轻女子正跪在月老前,跪拜动作持续许久,女子才缓缓抬头,仰视神像纯净的目光带着渴望。 苓儿知道箐儿凡根犹在,钟爱人间热闹,从不羡慕神仙的间悠,因此全然不信她的话。 「不可能,难道这五界之中,就没有让你牵掛的事?」 箐儿想起,当年祝九妹也曾如此向她质问。 「有啊,你、茗洛、垣乙,还有风月宫......」 和她心心念念的男子。 她轻笑,连声音也变得轻浅:「但,有时候还是会累的。」 苓儿蹙眉,不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往日总是风风火火的女子,转念一想,忽然想到对方的神志或许受到妖毒影响,不由再问。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箐儿瞪着眼,不知所言。 她最近有点力不从心,本是来吸吸灵气的,可这么说又与刚才的话有所违背,只好吞吐:「路过......」 苓儿盯了她片刻,道:「我要修炼,你自便。」 箐儿看着绝情离开的背影,总感觉对方压根儿没将她的话听进去。 「我走了!以后记得回信!」她在粉衣女子身后喊道。 -- 第三十八章 同心结 箐儿醒后用了好一段时间才缓过来。 她不敢置信地从床上起来,环顾着熟悉的寝室——苓儿竟然骗了她。 昨日她从月老庙回到自己的屋子,本是坐在桌前做着绣活,到了半夜,忽而感应到苓儿的气息,就在回过头查看时便昏迷过去,醒来已在风月宫。 二人相识千年,虽时有不合,却没有一次像如今般硬来过。 这一次,她真真气上苓儿了。 猛然推门而出,此时的碧曼院里,还坐了一人。 南止回过头就看见怒气冲冲的女子,淡恬的眼神动了,随后修长的身子站了起来。 箐儿定了定神,看见许久未见的男子也吓着不少,刚生起怒气退了大半,转为一脸震惊。她下意识退回房里,不巧后脚绊倒门槛,身子立时歪斜,本以为要摔个狼狈,下一秒已被人扶住。 熟悉的气息贴来,丝丝淡香勾人心魂,当她跌入男子怀里时,心跳宛如静止一般,教她僵硬得一动不动。 南止拦住她的腰,手微微使力将她带入房中,顺手关上了门。两人抵在门后,依旧是相拥的姿势,却是一言不发。 男子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感觉怀中女子的畏缩,才率先笑着开口:「怎么?多日不见,箐儿仙子不记得我了?」 听着这轻笑声带了讽刺,箐儿不自觉咽了咽喉咙,诚恳道:「记得......」 她不敢抬头,反倒是南止松开了她,骨节分明的长指抬起女子的下巴。 「那我是谁?」 被微凉的视线盯得不自在,她不禁弱道:「南止。」 眼看平日嚣张的女子果真被吓倒,南止心底终究软了软,这回的笑也是真的了。 「你来干什么?」感觉被耍了,箐儿蹙眉拨开他的手。 「我不能来吗?」男子挑眉。 她瞄了他一眼,旋即垂眸:「也不是。」 说罢,她缩了缩身子绕过南止,岂料下一刻,竟看见桌上尽是这些年来她在人间所做的绣品,满满地堆了一座小山。 方才醒来时没留意,如今看见后不由脸烧得通红。 箐儿不敢回头看身后男子,连忙上前将这些瑕疵品收进仙囊,只是手刚伸出,便已被人从后攥住手腕。 南止来到她身后,声音里尽是藏不住笑意:「还好托了苓儿仙子将它们带回来,不然也不知你给我绣了这么多。」 此时此刻,箐儿真想将苓儿千刀万剐。 「反、反正闲着没事,就多绣了几个......」她忍着羞愤至死的念头,忙从各类绣品中挑出几个像样的成品,「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南止一下全取过她手中的荷囊,又指了指桌上的小山,轻笑道:「这些,还有这些我全要了。」 「你要这么多也用不着......」 话还没说完,南止手忽然越过她,从桌上挑出几个歪歪斜斜的小红绳:「同心结?」 那是箐儿后来跟赵思思娘亲学的,但显然功夫没有到家,因此外型并不美观。 这回她顾不得面子,忙转身想夺回去。 南止手略略抬高,饶有趣味地看着女子着急的模样,特别是看到对方脸烧得艳红,连眉毛也添了神采。 「这也是送给我的?」南止挑眉问,他乐意从女子口中听到答案。 箐儿看他一脸得意,咬牙切齿道:「不是。」 「在凡间,女子会送同心结给意中人,有着永结同心之意,从此永不相离、永不相弃......」南止微微俯身,箐儿不自觉以手撑在桌上,几个荷囊无声掉落地上。 他眸中泛起笑意,眼看对方脸上的红蔓延到脖子以及小巧的耳垂,他情不自禁低头,温唇抵在她耳畔。 「所以,是送给我的?」他重复。 箐儿如灼烫般偏过头来,那侧脸的緋红彻底出卖了心底羞涩,她呼吸有点闷,声音也有点抖。 「算是吧......」 他都这般,她还能不说? 两人相距离甚近,彼此气息交缠,如此的亲暱不是头一回,但每次总教女子脸红耳赤。 南止看着箐儿须臾,终究忍不住用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男子已敛去笑意,脸上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落寞。 「对不起,是我没能力保护你。」 箐儿被对方按着,头勉强抬起几分,但也只能看到男子下顎,她愣了下:「这事与你无关,是我将玉簪拿下才会中了妖毒。」 「是因为我,他们才会找上你。」 儘管他已经派了千辞下凡,但还是迟了一步,而最无力的是他不能亲自下凡,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只因他是栖情岛仙主。 「跟我回栖情岛,好吗?」南止低声道:「你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 箐儿忽然想起什么,立时摇头:「我曾骗閺归说你只是在利用我,如果我们能趁机用个反间计,说不定能让他上当,所以我们最好暂时不要见面......」 「暂时是多久?」 「就......」箐儿咬咬牙道:「一百年吧。」 言落,她感觉腰间一紧,对上男子喜怒不明的眼神,顿时没了底气。 「还不够,」南止语气有点凉:「要真让他们上当,我必须要找另一个女子,让他们误以为那才是我真正爱的人,而你,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替身。」 箐儿一愣:「也、也可以。.」 南止眼神深邃起来,驀然笑了,那冰冷的笑看得她心惊胆颤。 「......你生气了?」她小心道。 「对。」南止看着她:「你该如何赔罪?」 箐儿有点鬱闷,她不过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怎么就成了她的错? 「为什么要我赔罪?你难道就有更好的办法?」女子蹙眉。 南止不语,手已悄然从她身上松开,二人沉默对视,宛如隔了一层千山万水之远。 箐儿莫名烦躁地撇开视线,语气生硬:「成了仙的人不可动凡心,我们之间的情份本就是天地不容,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置栖情岛于危难之中,而执着一个我......」 话刚落音,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讲的话而心疼,背上的妖印就像火般灼烧起来。 好巧不巧,怎么就这个时候才毒发...... 箐儿极力忍着痛,握紧桌沿的指头早已泛白,脸上却是一副冰冷绝情:「你走吧。」 -- 第三十九章 毒发 白衣男子不为所动,依旧静静看着她,看得女子快要抓狂。 快走啊...... 不然她可要装不下去。 箐儿咬着牙,额上早就冒了一层薄汗。 快要露馅儿之际,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下一秒,人已被腾空抱起。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箐儿吓懵了,很快又因为男子的手碰到背上的伤而痛得齜牙咧嘴。 听到女子呻吟,南止将人放在床时分外小心,不让后背着床。 「别怕,很快没事。」他低头轻声安慰,眼看对方神情痛苦,心口彷彿也被什么狠狠揪住,疼痛不已。 南止几乎毫不犹豫地解开女子外衣,竹青长衫褪去,露出白嫩削肩,往下是件淡色抹胸,以及芊柔细腰。 比他想像中还要纤细。 儘管眼前女子平日再如何张扬逞强,也不过是副柔弱身躯,思及至此,南止眉头更皱。 他谨慎地将箐儿翻过,光滑的后背有一个显眼的妖印,此时紫雾流转,佔了她大半个身子。 箐儿痛得有点不清醒,人间一年,天上一日,此刻毒发时的疼痛自然也一次攒够一年的份量。 幸好烈痛只持续了一会儿,身后的灼热很快便被一股寒气压下,未几,竟还有一丝舒适之感。 她舒服得迷迷糊糊,以及男子在她耳畔说的话也来不及听清就昏睡过去。 「别忘了,你曾说过以后都会待在我身边,既然许诺,就别想食言。」 男子声音意外微弱,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执着。 箐儿醒来时发现紫儿和莱惜坐在床边,与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才呆滞地坐了起来。 「两位姐姐怎么来了?」她愣道,随后想起南止,不由四处张望着男子的身影。 「他走了。」莱惜有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们这次来找你,是各有原因的......哎,老紫还是你先说。」 紫儿气定神间地接话,语气没有丝毫尷尬:「小箐,你和南止仙主的事,我们是不会多过问,但如今风月宫与栖情岛正式成为盟友,如果他有什么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益事。」 箐儿还搞不清现状,莱惜便忽然插话:「这不就是嘛,两口子吵架也是常事,但别伤了感情又便宜了外人才好......」 感觉这话说得有点偏颇,紫儿不由轻咳了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箐儿一头雾水。 「刚才南止仙主为了帮你疗伤,在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不惜损耗原神帮你镇压妖毒,随后独自负伤回栖情岛。你要知道,这对他以及整个栖情岛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事。」 箐儿一怔,随后心中又急又怒,气得眼眶红了:「谁要他帮我了......还有他不知道找人护送离开吗?」 紫儿见她这副着急的样子,抿嘴而笑:「我们也不是要来训话,况且这事本应与你无关,但你要知道,南止仙主心中唯一牵掛的只有你,如果你还是在想法子推开他,最后只会让他左右为难。」 箐儿有点愧疚地低头,想起先前对南止说的那番话,的确是过分了。 「你身上的毒也不全然是你或他的错,风月宫没能保护好宫里人,姐姐们都有责任。」紫儿眼神一柔:「明天起,我会命人为你炼药,每日服食一颗便可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妖毒,如此持续,直到为你找到解药为止。」 那要耗尽多少人力资源啊,只因为她一人。 箐儿垂头丧气地低声:「劳烦姐姐了。」 「好了好了,轮到我了。」一旁的莱惜尷尬打断,朝紫儿咂嘴:「真是的,好人全给你当......」 紫儿笑笑不语。 迎来箐儿不解的眼神,莱惜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小箐你别怪姐姐啊,先前你无故离开风月宫,要受的罚还是不能少。你离开宫中三十多天,又贵为三阁级别的成员,理应重罚。」 话讲到这里,莱惜也正色了几分,「但念在你身上有伤,就准你免去刑法,其馀点春、梳妆、顾月一概不能少。」 所谓的「点春」就是将风月宫所清扫的怨念净化,而后将其炼化成情珠再散落人间,此项工作枯燥烦闷,且需要长时间在恶浊的环境下自净其心,是一种另类折磨。 至于「梳妆」则需逐一为宫中尚未入阁的小仙画妆,每画一副妆容,就需将画妆者身上的灵力转移到小仙身上,箐儿对这项工作还挺乐意,毕竟还能趁机好好认识一下宫中的妹妹。当年她也曾被不少姐姐画妆,受过不少「恩惠」。 而最后的「顾月」是最为痛苦的一项惩罚——她需要在华露殿中日日夜夜为风月宫跪祷,直至宫中能下一场春雨、刮一阵秋风、飘一层霜雪,她才能功成身退。 曾有修为高深的仙子一日就能完成任务,也有人足足花了三百年才办到,她对此也是没什么把握。 儘管如此,箐儿也不曾后悔为了茗洛而擅自离宫。 「姐姐,箐儿愿意受罚。」她直视莱惜,而后又问:「但在此之前,能让我回人间照看茗洛吗?待她歷完三世情缘,我会立刻回宫。」 听她如此倔强,紫儿缓缓道:「还记得上次我来人间接你回宫吗?当时你说想留下,我也让你留下了。在风月宫,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就算如今你不想接受惩罚,那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是被逐出宫门。」 「但小箐,这回小苓几番辛苦送你回来,南止仙主也同样为此担忧不已,姐姐们虽然不过多干涉,但心中自然还是忧心,若你还是坚持下凡,那就随你去吧。」 这是紫儿头一回跟她尽诉肺腑之言,听得箐儿止不住发愣。 「可是茗洛......」 「你放心,茗洛有小苓看顾,你要是不放心,我不妨多派几个人下凡。」 良久,箐儿默默点头,总算是应许了。 莱惜看了看二人,忍不住说了句:「够了够了,怎么好人的戏又被你抢了去......小箐,你也听姐姐说一句。」 她转过来看莱惜,安静点头。 「你是茗洛的姐姐,自然想尽好姐姐的责任,可别忘了,你也是我们的宝贝妹妹。」 说罢,莱惜亲热得捏了捏她的脸,至于紫儿,早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 第四十章 散春 翌日,紫儿果然命人把药送了过来。 与其说是仙丹,那颗冒着白光的丸子更像颗小夜明珠,缓缓服下,体内霎时一股清凉,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用了多少奇珍异草才炼製而成。 箐儿默了半晌,很快又打起精神站起来,准备去完成昨日莱惜交代下的事情。 一般「点春」的只有两类人,要不是未入阁的风月小仙,要不就是像她这种有罪在身的人。 「姐姐好。」 幽暗的小阁里,眾人见了箐儿,甭管认不认识也先喊了「姐姐」。 箐儿笑着扬扬手,忽然在人群中看到有人朝她挥手,仔细一看,竟是新樱和霜儿。 「你们怎么在这了?」她讶异道,两人分明已经升了「万鸟同飞」,不应出现在这里。 霜儿与新樱笑着互视一眼后,道:「我们听说姐姐要来,也特地请了假来这里,希望能帮上忙。」 箐儿感动得不知所言,忽然又记起那句「到时候真入了阁,那姐姐便多了两个人可差遣了」开玩笑的话,顿时惊呼:「你们该不会真记住那句话吧,我那是开玩笑的,你们快回去。」 新樱连忙摇摇手,「不是的,先前姐姐帮过我们,我和霜儿还一直找不到机会道谢,如今姐姐就别推託了。」 「对啊姐姐,我们已特地请了假,反正是不回去的。」霜儿也接话。 箐儿刚来天庭时被分派去了扫地,从未试过「点春」,如今有个人教教也是好的。 她微微叹气,无奈而感激:「谢谢你们。」。 二人听罢很高兴,便嫻熟地教起她来,这对箐儿来说不难,因此一学就会了。她迅速地将团团乌黑的物体净化,再将它们稳于股掌之间,逐渐挤压成一颗小珠,那就是所谓的情珠。 情珠也有分级别,最低级的就是她如今由骯脏之物炼成的,至于依靠天地灵气而採摘而成则较为高级,最上乘的情珠便是秦凌于风月大典中所赏赐给他们的。 不过须臾,箐儿身旁炼化的情珠已经堆了一座小山,身旁的霜儿见差不多,便打断道:「姐姐,这个份量够了,接下来该『散春』了。」 箐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该怎么散?能一次过散吗?」 新樱看看那快有几百颗的珠子,尷尬地笑了:「不能,要一颗一颗为他们寻好主人,并且要想好送出去的时机。」 言落,女子僵了僵:「没问题,那开始吧。」 新樱与霜儿默契地手掌一翻,合力召唤出仙镜,倏忽,幽暗角落被一幅光白的人间景象取而代之。同阁的其他小仙还在磕磕绊绊地炼化着情珠,驀然就被这一变化吸引了过去,有的胆子大的还纷纷靠近过去,好奇地张望着。 箐儿发现周遭投来的目光,不由想发笑,朝眾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可以过来看。 于是,新樱与霜儿为箐儿一人的示范,顿时成了一群小仙子的学习对象。 霜儿用两指掂起一颗情珠,声音圆润清晰:「这种情珠灵力不高,适合凡人所用,它能梳理凡俗纷扰,或变成从天而降的礼物,带给他们平安快乐。」 随后,她在仙镜搜寻片刻,最终指头落在一个坐在树下打盹的老翁身上,接着指头微弹,手上的珠子便从仙镜掉落至人间。 画面一变,老翁身旁落下了一个刚熟的果子。 霜儿一笑,道:「我用珠子换了个果子给老爷爷。」 围观的小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无一不鼓掌欢呼。 箐儿眨了眨眼,忽而低头笑道,「我知道了。」 话没落音,她已经将一颗情珠再度弹落凡间,这回画面没什么改变,只是眼尖的人能发现,正在打盹的老翁嘴角忽然上扬。 眾人不明所以,直至箐儿用手一挥镜面,才明瞭过来。 原来,她将情珠幻化成老翁的一个梦,梦里,他回到妻子去世以前,重新将那段平凡且温馨的日子再度梦了一遍。 「原来还可以这样......姐姐好厉害。」新樱惊讶道。 霜儿亦是一脸崇拜,却还是尷尬提醒:「但姐姐要注意,散春时尽量将珠子分给不同的人。」 箐儿乾笑了几下,知道方才又鲁莽行事了。 其他风月小仙看够了,也自觉地回自己的位置继续,临走前得知箐儿以后会为自己「梳妆」,脸上就更高兴了。 「姐姐......」新樱突然低呼,随后又后悔自己的大惊小怪。 箐儿低头一看,霎时也愣住了。 方才做梦的老翁已经醒来,正用粗糙的黑手掩住双眼,单薄地肩头正微微抽动。 他哭了。 此时人间刮起一阵凉风,那果子滚了滚,春暖的午后却染上了老者的哭声。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忽而想起南止的怒气、记起紫儿跟她说的那番话,原来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对的事都是自私极了。 总归到底,世间万般抉择都是自以为是。 见箐儿眼眸闪烁着不明的情绪,霜儿忙道:「都怪我们大意,忘记提醒姐姐......」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的错。」她若无其事地笑了:「哎,这差事怎么那么难,你们得多陪我练练。」 两人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 接下来的过程中,箐儿有意无意地只将情珠变成实质物件,新樱视乎察觉到她的刻意,沉思片刻,最终鼓起勇气取起一颗情珠。 「姐姐......这回能让我试试吗?」 在箐儿与霜儿好奇的目光下,她在仙镜里找寻了一会儿,随后停落在一户破落的人家,里头正有对夫妻吵得脸红耳赤。 她口中念念有词,悄然放手,珠子直直坠落人间。 二人本是吵得火热,忽然之间丈夫住口了,抿了抿嘴,最终红着脸把气嚥下,这场争执难得喘息,妻子也潸然泪下。过了良久,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我去喂鸡」,另一人也凉凉应了句「一块去」,这段小插曲也算是落幕。 霜儿双目圆瞪问:「新樱,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娘子出身小康人家,嫁他时也没怨恨过什么,其实他也一直铭记在心,不过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什么也不放眼里,刚才我不过耍了点小聪明,让他记起以前同甘共苦的一些回忆。」新樱羞涩道。 箐儿听罢,由衷讚叹:「新樱,有你的!」 「姐姐要不再试试?」新樱看着她期盼道。 似乎明瞭对方用意,箐儿不由微怔,随后笑了:「好。」 -- 第四十一章 逆运 当情珠散得差不多,她才突然想起茗洛。 对了,怎么能忘记自家妹妹的份! 越过层层云雾,仙镜中的景象清晰起来,凡间的赵思思已人到中年,三个儿女也成了家,此时屋中正有个妇人在顾孙子。 刚满三个月的婴孩嚎啕大哭,抱着他的赵思思边哄边摇却仍止不住小孩的哭闹,脸上也不由皱成一团。 「哎,怎么了?哦哦好了,别哭别哭......」妇人抱着同时不忘腾出一隻手捶腰,她年纪也大,抱一阵子就开始腰酸背痛。 下意识朝门口张望了下,又想起儿媳去办年货,应该没这么快回来。 待她回过神来低头一看,竟发现怀里婴孩不知何时睡着了,小嘴还嘟了嘟,煞是可爱。 赵思思眼睛也笑弯了,长长的鱼尾纹蔓延,脸上添了几分慈祥,身上的疼痛顿时不復存在。 「姐姐,这就是茗洛妹妹的转世吗?」新樱好奇问。 箐儿笑着点点头:「对,这是她的第二世,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回来了。」 这时,霜儿兴奋地小声道:「其实......我也想试试去人间歷劫,我的原形本是一片霜雪,可是尚未落到凡间时就被风月宫收了,所以连人间的地还没踩过。」 「我也是,」新樱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脸也红了,「我的原形是一朵花蕾,尚未绽放就被接来风月宫,但我从枝椏冒出时曾窃看过人间一眼,所以比霜儿幸运一点。」 箐儿没想到宫中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未曾下过凡,感到莫名幸运之际也拍了拍二人肩膀,鼓励道:「放心吧,只要努力干事就可以下凡执行任务,到时候除了凡间,说不定还可以去其他三界看看!」 二人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无比,不由傻傻笑了起来。 「对了,我近日没看见苓儿姐姐,她是不是也下凡去了?」霜儿突然问。 箐儿想起苓儿心中滋味复杂,如今她尚未原谅对方强行将自己送了回来的事,可看着眼前的仙镜,好奇与思念还是蹦了出来。 她取起最后一颗情珠,抱着「我只是想去看看千辞」的心情于仙镜子中搜索起来。 梁州康永镇,傅以淮的儿子刚出生,医馆便立马热闹起来,都是上门送贺礼的人。 傅夫人抱着儿子听丈夫与来客寒暄,脸上笑口盈盈,一身温柔贤淑,偶尔有人来她跟前逗孩子,她也乐意陪着。 幸好这傅时深不吵不闹,谁人来抱也张着小嘴笑,惹得人人呵呵大笑,这令苓儿不由想起年幼时的陈定钧。 这时,又一个老爷要来看孩子,傅夫人见老人家想抱孩子,便大方地将怀中婴儿送到对方手中。 恰巧此时,那老爷手一抖,只抱了半个身子,眼看傅时深就要掉到地上,胖嘟嘟的小手竟机敏地一把抓住傅夫人。 医馆霎时静了下来,这一段小插曲虽有惊无险,但也着实吓到周遭的人,要是小孩真摔到地上去,也不知会有多严重。 「没事没事。」傅夫人很快就笑道。 那老爷有点愧疚,便乾笑着为自己打原场:「呵呵,这、这孩子真机灵啊......」 气氛很快就缓和,医馆里的人又高声阔论地聊起天来,然而在他们所看不见的身旁,此时正站了个粉衣女子。 苓儿脸上尽是迷惘不解,她下意识地抬头仰望青天,自然是看不到有谁在自己之上。 傅时深天生注定脑袋有缺陷,因为在其出生三天后,便因意外摔伤头部。 可就在刚才,那命运中的一摔却没有发生。 按理来说,知道千辞三世经歷的人除了紫儿,就只有歆水、蒲宇和自己,其他人应是无从得知。 苓儿冷静回想,方才曾有仙气掠过,若是没猜错应是情珠的气息。 再这样推断下去,不难猜到一种可能——有人在散春时无意救了傅时深。 这下她又想不通了,也就是说,有人在不知情地情况下帮了歷劫之人一把......就能成功逆运? 她不确定如今的改变会否影响千辞歷劫的内容,当下便传了个暗号给歆水二人。 箐儿没想到刚找到千辞就碰见如此惊险的情况,迅速撒出最后一颗情珠后,仙镜竟自动关上,害她连苓儿的影都还没找到。 但想到回去碧曼院也照样能开啟仙境,心里的不舒适很快就被抚平。 「姐姐,今日的时间到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霜儿贴心道。 箐儿需要点春一个月,但若每日份量做足了,就可以提早离开。 「没关係,我精神还好着,想留下来给妹妹们『梳妆』。」她想尽快完成这两项惩罚,这样接下来就可以全心全意去执行「顾月」了。 新樱与霜儿看她一脸朝气蓬勃,不由惊叹对方灵力的充盈,毕竟方才她们光是从旁看着也觉得疲惫不已。 「对了,要不从你们开始吧。」箐儿忽而笑笑道。 二人听后连忙摇头摆手,她们已经升了阁,理应不必受到『梳妆』这般奖赏,也毋需再增添对方负担。 「姐姐可千万别浪费灵力在我们身上,未入阁的弟弟妹妹有二百多个,这也不知道该花多少天才能完成。」 箐儿闻言大笑:「所以也不差你们两个。」 见二人还想开口拒绝,她已一把拉过胆子较小的新樱:「来,闭上眼。」 新樱紧张地闭上眼,接着便感觉有一双柔软地手轻抚着脸,眉毛、鼻尖、脸颊、嘴唇逐一被什么涂抹着。最后,那手移至她额间点了点,一股清凉的细流自头顶传来,细碎的灵力流淌至身体各处,宛如沐浴了一场春雨。 霜儿在旁看着,兴奋得脸红扑扑。 新樱原来的素顏已是好看,此时被箐儿上过妆,粉嫩的容貌焕然一新,那黛眉朱唇和额间的花印将女子衬托出几分贵气,像极了凡间的公主。 缓缓睁开眼,那双明眸彷彿被洗涤过一般清丽,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明亮。 「姐、姐姐......」新樱讶异得不知所言,她从未感受过这般和畅。 箐儿得意地扬起嘴角:「怎么?厉害吧?」 「嗯,姐姐的灵力好厉害。」新樱憋红了脸,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强大的灵力。 感受到霜儿投来期待的目光,箐儿忙笑道:「好,到你了!」 -- 第四十二章 顾月 一连给了十个人上妆,箐儿才终于感到疲乏,于是回到碧曼院休息,翌日又继续一样的流程。 往后的日子没了新樱和霜儿的陪伴,箐儿只能独自一人完成枯燥重复的工作,幸好在这里认识了不少弟弟妹妹,这一个月还过得挺开心,而她在这段时间里也替二百多人的完成梳妆。 「只剩下顾月了......」箐儿有气无力道。 这么折腾了一个月后,她的灵力消耗不少,仙体也因为缺少修炼而开始不适,终究还是决定回院里休息几天才继续最后的任务。 在这几天里,紫儿与莱惜分别来过看望她,前者是来确认她身上的毒没有发作,后者则是送来些补品,并提醒她在顾月前必须调整好状态,不然很快就熬不住。 「莱惜姐姐......」箐儿看着对方毫不吝嗇地带来几大包的仙药丹丸,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这些我不能要。」 莱惜以为她不好意思收下,便大咧咧地笑了:「小箐,你就别跟姐姐客气,我院里多的是呢!」 箐儿尷尬地笑了笑,心底不由暗道「我也多的是」。于是她只好站了起来,带莱惜过去隔壁房间。 那本是杂物房间,里面一点也不小,可自从南止将那二十多箱贺礼搬来她这里后,这放就堆得满满。 门打开,莱惜立即感应到一股强大的灵气倾涌而出,霎时惊讶地看着身边这位妹妹。 箐儿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又怕方才拒绝了对方过于无礼,便道:「姐姐的一番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只是人不可贪婪......」 话不出几秒,莱惜不禁敲了敲她的头,打趣道:「你呀,上次还把人气跑了,人家南止仙主可是恨不得将整个栖情岛都捧给你,下次你定要好好跟他道歉赔罪才是!」 箐儿不敢作声,耳根子早就红透,便又听对方继续感概:「从前查案子时,你们还笑那些痴情的凡夫俗子愚笨,现在倒都让你们遇上了,看看你和小苓......啊,说起来这里的东西真多啊。」 忽而,莱惜自顾自地点点头。 箐儿连忙大方道:「姐姐要不挑些?这些本来是打算给大家分了,只是先前事情多,一直把这事给忘了。」 莱惜眼睛一亮,依旧是那副亲暱的笑容:「呵呵,那姐姐就不客气了。」 箐儿只记得当天莱惜果真不客气地搬走整整一箱的东西,但看见对方满足的表情,只觉得世上最单纯可爱的人不过如此。 来到华露殿时,是紫儿负责接见自己,对方将她领到大殿中央,便示意她跪下。 这是箐儿第二次来华露殿,上一次是因为风月大典,她尚记得,当时自己接受升阁典礼时也是跪在同样的位置。 「小箐,听好了。」紫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不笑时倒有几分前辈斥训的模样。 「顾月者需虔心在这里为风月宫祈福,不可使用灵力,不可请求外界帮忙,从而为宫中求得春雨半场、秋风几缕、霜雪一层,以及半日暖阳。」 箐儿听到「不可使用灵力」几个字已经懵了,再到后面的「半日暖阳」更是云里雾里的。 「姐姐,我该如何做才能求来这些?」 「这得让你自己去摸索。」 「那......暖阳又是什么意思?」箐儿能明白雨、风、雪,毕竟除非有人施法,不然风月宫不会有这些东西。可至于暖阳,她就不懂了,因为仙界的白昼本就是永恆,因此从不缺暖阳。 紫儿理解般微微一笑:「此阳非彼阳,自己在这里好好参透吧。」 说罢,紫烟罗裙长扬而去,殿门闔上。 收到苓儿暗号的两天后,歆水与蒲宇才赶到梁州,三人约在人烟稀少的郊外碰面。 苓儿看见二人,特别是歆水手上的伤时,不由怔然。 「二位发生什么事了吗?」 歆水摇摇头,并无正面回答:「你为何找我们?」 苓儿也没再追问,正色道:「两天前,傅时深的劫意外被人解了。」 「解了?」歆水蹙眉问:「你是说他的脑袋没事?」 「对,他当时抓住了傅夫人,因此没有摔到地上。」 「怎么可能......」歆水直觉得脑袋胀痛,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拜託身边男子:「蒲宇,你替我去风月宫走一趟,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头一回没有遵命,「你身上还有伤。」 歆水轻轻捏了他一把,低斥道:「快去,他们一时不会追来。」 蒲宇依旧没有妥协:「你先回密林的结界里,我回来再接你。」 二人自成精后就鲜少分开行动过,也正因为长久以来的默契,他们的实力才让外界有所顾忌。 歆水想了想,终究低头应了声:「嗯,你路上小心。」 苓儿怔怔看着他们,儘管二人谈话声不大,但多多少少还是落进耳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 「小苓,这几天你别轻举妄动,好好观察一下傅时深。」歆水又补了句:「此外,如果发现有妖气,别硬碰,立即联系风月宫。」 「好。」 几天过后,当苓儿正隐身坐在医馆里看顾傅时深时,蒲宇已从风月宫回来了。 「我问了紫儿,她要我向你转告,一切随机应变......」他看着她道:「就像五百年前,你成为四九时一样。」 「什么意思?」苓儿愣愣问。 儘管当年有许多事是出乎意料,但她下凡也有个明确目标,就是保护箐儿,如今的事对她来说可是毫无方向。 蒲宇淡淡道:「她的话我转告完了,你得自己领悟。不过你若真迷惘,不妨代入当年的四九。」 「代入当年的四九......」她低喃重复。 如此一来,便也要将傅时深代入当年的箐儿。 -- 第四十三章 来袭 所以说,她在这一世也须护他平安? 苓儿随后摇头,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纪录者不该干扰歷劫者的人生。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她坦然。 蒲宇本也不明白紫儿的话,可如今看到粉衣小姑娘一脸迷惘,似乎明瞭了对方的打算。 从一开始,紫儿的最终目的就不是将苓儿培养成纪录情债的接班人。 只是但凡歆水不在旁,蒲宇是不会多说什么的:「还是那句,随机应变吧。」 苓儿不像箐儿般死缠烂打地追问到底,只轻轻点头,将一切的疑问难题交回自己。 傅时深自从逃过那一劫后,他几乎过着全新的人生。 脑袋没事了,他在成长路上免去许多奇异的目光,不但成了眾人口中的神童,甚至年纪小小就随父亲到官家治病,截至他十七岁前的人生,可谓顺畅无比。 而这十七年来,苓儿一直未曾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也未曾出手干扰过他的人生,只因她一直铭记着纪录者的界线所在。 这天,傅时深一如既往的出门採药,苓儿知道他去的是附近的小山林,便藉此机会去看看刘圆——茗洛的第三世,今日恰巧是她出生的日子。 刘圆出生小康家庭,家中清白,父母和睦相爱,就算头一胎生了个女儿,全家也高兴得四处报喜。 苓儿直到傍晚才离开,回到医馆时,她立马感到不妥,明瞭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平日早已打烊的前舖,此时来了许多人,傅以淮正跟那些人沟通着,而傅夫人则在一旁抹泪。 「我这边找过,还是没有发现......」 「西山也找了,我和我儿都没看见时深。」几个尚取着火把的男子朝傅以淮道。 傅以淮强行维持镇定,浑厚的声音却显得有气无力:「多谢几位......接下来就交给傅某吧,大家都先去歇息。」 帮忙上山找人的都是相熟的邻里,眾人听说傅时深一整天没回来后,立即义不容辞地前来帮忙。 「傅大夫你留下吧,现在夜深,山上的路不好走。」 「对啊对啊,我们多叫上几个人再去一趟,今晚一定将整座山都踏平!」 …… 接下来的话苓儿没听完,已立即动身前去找人。 她本想按照傅时深平日採药的路走一遍,可当她靠近那山时,却感应到一股妖气。 「有妖?」她从前并没发现此山有妖,看来是最近才出现的。 苓儿彷彿惊觉到什么,脊背一紧。 如果说这妖无意挑中了傅时深还好,但若不是,便只有一个可能——对方的目标不是傅时深,而是千辞。 她连忙捎了个讯号给歆水二人,便寻着妖气而去。 大概绕了山头一圈,妖气未散,但也没发现其他异样。苓儿转念一想,立即闭眼进入神识,须臾才重新睁开眼。 很快,她找到结界所在,却因为下结界之人道行高深,根本破解不了。 束手无策之际,她的身前驀然冒出一个小洞,洞口缓缓增大成一个入口。于是,她毫不犹豫跨了进去。 「帮我撑一会儿。」 刚踏进结界,熟悉的声音飘然而至,苓儿只见有一人退至她身旁,冷漠的神情闪过一丝痛苦。 与傅时深有着同样的脸孔,但她知道身侧之人是千辞。 歷劫中的人是不可能神识甦醒,除非是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苓儿似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重新将目光聚焦前方,眼前只站了个体型秀逸的年轻男子,对方有着一身内敛沉着的气质。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下意识掏出捆仙绑,苓儿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并不是对付妖魔的好法宝,而这片刻的犹豫已足够让对方将她擒住。 苓儿被对方钳住右肩,这下反而让她冷静下来,左手迅速夹出几颗情珠,反手便拋向身后的男子,小小的情珠霎时成了数把锐利的短箭。 閺归头一偏,仙箭没伤到他分毫,身前女子却成功脱身。苓儿脚下一蹬,娇小的身影恍然模糊,剎那便与他拉开距离。 分明是个千年道行的小仙,却拥有临危不乱的机智,閺归微微抬眸,重新审视眼前的粉衣女子。 苓儿看了看与她距离更远的千辞,发现对方已闭眼正在为自己护法,刺眼的金光一圈圈增添,看来伤势颇为严重。再看向另一边的陌生男子,不由下意识凝眉,她不肯定自己能否替对方「撑一会儿」。 「什么人?」閺归忽然停下动作。 苓儿冷静反问:「你是何人,为何要伤他?」 「先回答我的问题。」男子语气淡然,宛如个教书先生,让人不得不听他一二。 女子沉默须臾:「风月宫。」 閺归眼神微动,似乎瞭然什么,「魔君閺归,此次奉命前来取栖情仙君的命。」 苓儿不像箐儿,并不清楚栖情岛的事,但她知道千辞绝不能死。 「两个选择,你可以现在离开,我能不伤你分毫,你也能留在这里,但必须得死。」 她本想再拖延点时间,不料男子说完见她不答,已抬手朝她伸去。 苓儿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而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的閺归,此时手中正冒出一团黑雾。就算拉开了距离,亦于事无补,面对实力悬殊的敌人,她根本无处可躲。 忍住胸口的闷痛,苓儿挣扎地掏出捆仙绑,咬着牙挥舞几下,随后驀然放手,那绳物便灵敏地窜了出去。 一道银光猛然绕到身旁,閺归只瞄了眼便抬起另一隻手,四周顿时疾风翻涌,捆仙绑也不免被摔到旁侧的树干上。 苓儿体内的闷痛转为撕裂般的疼痛,脸上刷的一下白了,连收回仙绳的力也使不出。 彷彿感觉主人正在水深火热中,捆仙绑腾然跃起,再度袭向閺归,原本的银光也变得微红,似乎是生气了。 男子抹了抹脸上一道新伤,细微的痛意告知他轻敌的后果。 捆仙绑的威力会随着主人的道行而改变,本不可能伤到他,但他忘了还有一句「物似主人形」。 閺归毅然放开她,将目标转为那道红光。苓儿见状,也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就立马唤回捆仙绑,但终究还是迟了。 绳物褪去红光,奄奄一息地躺在她手中,犹如废绳,而绳尾的地方已经被人割去一大截。 苓儿垂着眸,默默将它收进怀。 -- 第四十四章 一见倾心(上) 没了捆仙绑,苓儿抽出另一条备用仙索,眼眸微抬,剎那已来到閺归身前。 见女子转为进攻,閺归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移开半步,一贯沉静的神情也多了几分认真。 苓儿的动作罕有地简单粗暴,甚至无半分策略可言,让人有一种乱衝乱撞的错觉。閺归对于这种攻击并未大意,双手稍稍用力抵挡,便足够让对方止步于半丈之外。 苓儿双眸异常深邃,也不在意开始蔓延的痛楚,闭上了眼,嘴上频频念咒。 閺归抵挡着的力量猛然增大,那是不该属于修行只有千年的小仙所拥有,而他似乎也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 「其实你不必损耗自己的原神。」閺归一身从容不迫,彷彿就算对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会撼动他分毫。 虽然早晚都得死,但也没有徒增痛苦的必要。 苓儿已听不清他的话,只感觉体内深处那股强大的力量正不受控制地倾涌而出。 她从不知原来每个人都隐藏着这么一股力量,而讽刺的是,它存在的意义只建立在人最危急无助之上。 炽热的感觉持续之际,忽然有人将她一把拉开。 苓儿因突如其来的衝力而被摔到地上,体内的紊乱却渐渐消停,她艰难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衝动行为。 此时,千辞已站在她方才的位置,他的修为本还比閺归高上一点,只是因为歷劫关係,他的神识是强行甦醒,因而只能发挥平常一半的水平。 经过一轮休养,千辞已恢復了大半,但仍不是閺归的对手。 「先前的话我不会说第二回,信不信全由你。」他忽然道。 閺归瞄了眼他身后的苓儿,道:「确实是不信。」 千辞也微微侧首看了女子一眼,转头冷漠道:「那是纪录我情债的人,我与风月宫并不相熟。」 男子点头,语气不似开玩笑:「能杀她吗?」 千辞眼神一凛,并未回答。 閺归刚要抬手,两股仙气忽至,歆水与蒲宇变成人形后,立马挡在千辞身前。 「魔君这是明目张胆地抢人吗?」歆水喝斥。 千辞未必打得过他,但如今三人凑在一起,那就不一定了。 閺归意味深长地看了千辞一眼,「且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歆水愣然之际,对方已化作黑雾消失。 「仙君?」她朝千辞诧异道。 千辞忽略她眼中的疑问,他一向对风月宫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这时,歆水也发现了倒在一旁的苓儿,连忙上前扶起她。 「你伤了原神?」她蹙眉,迅速取出一颗仙丹助她服下。 苓儿脸上已恢復往日的淡然,只是嘴旁的血跡分外显眼,这让千辞想起她上一次的那个伤口,同样鲜红夺目。 无意间与男子对视,苓儿眸中同样泛起不解,但并未开口询问。 一如对方所说,她与他本就不相熟。 蒲宇走到千辞身旁,毫无预兆地在他背后点了几下,对方便昏迷过去。 「刚才那个人叫閺归,是魔界商君座下之徒,短时间应该不会回来找你们麻烦。现在我们得立即回风月宫一趟,顺便调派几个人好保护你们,傅时深就先交给你,没问题吗?」歆水看了看蒲宇怀中的男子。 苓儿知道事态严重,忍下身体残馀的痛楚,郑重道:「辛苦二位,后续的事就交给我。」 歆水欣慰地点点头,她一向知道苓儿比箐儿靠谱。 两人离开前顺便解了这里的结界,此时外边已经天亮,鸟鸣婉转悦耳,是生机盎然的清晨。 苓儿已无力施法将傅时深送回医馆,便背起男子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山下走去,打算在山下附近放下他。 不料没走几步,一声低哑从她背后传来,像是喉咙发出的乾涸声。 苓儿愕然止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醒来。 缓缓将背上男子放下,此时她是已真身示人,对方站好足足比她高上一个头。 转过头来,她坦然与男子四目相对,那是与千辞如出一辙的眼眸,此时消去冷漠,清澈如秋潭。 对方脸上尽是愣然不解,良久才开口:「......是姑娘救了我?」 苓儿正在想着开脱的办法,于是下意识点头。 傅时深留意到她身上的狼狈以及嘴边的血,脸上霎时紧张起来。 「姑娘可伤到哪里?」 「没事,你能自己走吗?」 傅时深点点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两人沉默须臾,他便接着道:「其实家中是开医馆,如果姑娘不介意......」 苓儿彷彿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淡淡插话:「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知是否女子过于冷静,傅时深本能以为对方生气了,心中万分愧疚,「姑娘且慢,请容许在下先送你去疗伤,再好好赔偿你。」 苓儿微微蹙眉,刚还要拒绝,附近忽然响起人声,随后密林间冒出几个男人。 「找到了!」 「时深!时深!」 这下女子感觉不太妙,果不其然,那些热情的大叔得知她救了傅时深后,一个个催着她下山治伤,见她迟疑不决,差点就要将人绑下山。 回到医馆,傅氏夫妻听说了来龙去脉,立时感激涕零,傅夫人更是差点跪在苓儿身前道谢。 傅时深偷偷打量着粉衣小姑娘,只见她明亮的双眸半垂,白嫩的脸颊沾上少许泥巴,冷静地扶起自己母亲。分明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他却觉得对方像个小大人似的。 傅以淮替二人检查了一下,只有少许擦伤,并无大碍,唯一让他不解的是,苓儿嘴边的血似是内伤所致,对方内脏却无任何异状,顶多是有点虚弱。 苓儿本是要走的,但拗不过两老,只好答应留宿一晚。 「不知姑娘贵姓?」傅夫人亲暱地握住她的手。 她本没姓,便直道:「苓儿。」 「苓儿姑娘,你家住哪?我派人给你家里人捎个口讯,也别教他们担心。」 「不用了。」见三人一脸不知所措,苓儿补充:「我无父无母,四处为家。」 殊不知话一出,气氛更落得尷尬,反倒是女子一派淡定。 「我先领你去今晚的房间看看......」傅夫人小心翼翼道,本就温柔嫻熟的她,此时更显母爱氾滥,「你想吃什么?我等等给你做去?」 两人边说边站起来,剩下的傅氏父子还能远远听到飘来的那句「不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浅子表示超级喜欢这两章(′;w;`) 还有就是《半仙》竟然破了一百珠呜呜,谢谢每一个的留言gt;lt;爱你们(;′??Д??`) -- 第四十四章 一见倾心(下) 傍晚时分,傅时深捧着尚热的饭菜来到苓儿房中。 儘管对方已经表明不饿,但傅氏一家仍觉得不可刻薄救命恩人。 得到里头的应许后,傅时深轻轻推开微掩的门,动作谨慎细緻,没发出任何的声响。一眼看见女子盘坐在床上,他本能地垂眸。 「这里有些饭菜,姑娘若是饿了,就挑几口吃吧。」 苓儿侧头看着那精緻的小菜,不由微微叹气。并不是她刻意拒绝,而是自己已有好几百年没吃过东西,她不能像箐儿般轻易将人间食物放进口里。 「好,谢谢。」她仍是礼貌道。 傅时深终于抬起头来,此时二人皆换了乾净的衣服,女子穿了套杏色衫裙,配上沉静的脸容,恍如比方才的那个粉衣少女大上好几岁。 苓儿由始至终都没看他,只静静凝视着手上的绳物。 「这是鞭子?」他好奇问道。 她闻言,将捆仙绑收进怀中:「路上捡的玩意罢了。」 的确,当年的捆仙绑小如毛发,是她无意在仙界捡回来慢慢养大的。 黄昏的馀暉斜斜打进来,偏偏照至他脚旁即止,留下一大块阴影于床上的女子。 傅时深看着她,微低的脑袋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柔软的头发垂至一侧,他忽然觉得眼前身世飘零的女子,似乎真的有点寂寞。 「如果......」傅时深忽而低声道:「姑娘不介意,可以先在这里住下。」 苓儿抬头,眼中的迷惘无欲对上少年的温柔,如水中月影,一碰即散。 「不用了。」 依旧是那句,傅时深似乎也料到这个回应,轻轻笑了便离开。 离开前,他体贴地为她点上灯,才缓缓闔上门。 苓儿看了看桌边的饭菜,良久,一条腿落地,接着伸来一隻手,僵硬地握起筷子。 她挑了一颗青菜,凝视片刻才慢慢放进口中。 入口有点咸,咬开后却是清甜。 她开始慢慢适应着,人间的味道。 经过一晚休养,苓儿虽未恢復先前状态,但已能使用部分灵力。 换回清洗乾净的粉色衣衫,她将身上那套杏色衣裳整齐叠放在床上,便离开了这个简朴却典雅的房间。 听说,那是偶尔亲戚来访时给小姐们住的房间。 医馆早早开门,苓儿看到已有几个客人正在抓药,傅以淮不在馆里,估计又不知到哪个府邸看病去。 晨曦明媚,大街人声沸腾,不时大婶婆子经过时也会跟店里的少年打招呼。 而傅时深往往会礼貌一笑,却不曾多搭话,转头又将注意力放回客人上。 修长白皙的手握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药方,动作流畅平稳,像个行医多年的大夫,让人看着可靠。 「时深啊,婚事定在明年吧?」阿伯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 傅时深手一顿,只轻轻頷首,低垂的脸让人瞧不见脸上神情。 「好啊,好啊,苏姑娘挺好的。」 「陈伯伯,可以了。」他浅浅一笑,将药方及方才抓好的药递给对方。 人走后,少年刚转身,便看见站在暗角的女子。 今日的粉衣女子与昨日的狼狈少女彷如两人,不变的依旧是那双澄澈的眸子,万事不惊,无欲无求,宛如神女。 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她,似乎才是原貌。 傅时深忽而生起窘色,心跳莫名紊乱:「苓儿姑娘......」 他尚来不及问她吃过早饭没有,女子已接话:「我的伤已无大碍,该离开了。」 她又补了句:「多谢照顾。」 傅时深微愣,方才的凌乱霎时消停,长眉微舒,若有徐徐清风,不着痕跡地带走一剎泛起的杂绪。 他低眸,伸出右手:「我帮你看看伤口。」 少年手心向上,苓儿瞧见他掌中错综复杂的掌纹,视线一顿,缓缓将衣袖拉高,露出细嫩的小臂。 傅时深尽量不触碰到女子,谨慎地拆开细布,那底下的伤口果然如对方所说,癒合得极快。 只有苓儿知道,那是她暗中施法而致的。 傅时深又给她换了一次药,道:「我帮姑娘把一次脉吧。」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子的温度,脉象平缓有序,一如本人。 「我再给姑娘准备些药,以防万一......」説罢,便自顾自地忙碌着。 苓儿看着修长的身影晃来晃去,想起方才浅淡的掌纹,忽然张口:「公子,人生无常即是常,往后的日子且别过得执着。」 傅时深身形略顿,低低扬起一抹苦笑。 少年站在医馆门前目送女子离开,街上熙攘,那抹粉顏很快消失于人海之中,如花瓣落川,和静淡然地随水而去。 这一眼特别漫长,他怔怔凝望,解读不了心中泛开的滋味。 如果说人生如飘荡在江上的孤舟,活得浮浅,傅时深是颇为认同,至少在他承认败给一见倾心的念头时,他就得赔上馀生沉溺于年少的一瞬芳华。 苓儿其实不曾真正离去,隐去身后,便又守在傅时深旁侧。她不确定自己短暂的出现会否干扰了他的歷劫内容,但想到对方早就偏离了原本人生,这些担忧也就不值一提。 后来,天上来了几个人,说是紫儿派来保护她和千辞,妖界的人也再无前来骚扰。 苓儿看着少年娶亲、为父,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只是这一生,他似乎过得不太快乐。 临终之时,妻子儿孙守在身旁,悲慟之中仍有淡淡笑意,是他对这悲欢离合的人间最后的谢礼。 「夫人。」老者脸色苍白,嘴边的笑意却是暖烘烘:「多谢。」 岁月无情,当年的苏姑娘也成了驼背的老妇人,她耳朵凑近他嘴边,才听见那无比诚恳的二字。 酸意一下涌上心头,深邃枯皱的眼哭笑交杂,她低头在他耳边笑骂。别人看着二人伉儷情深,殊不知此时他们说的,是毕生未曾坦白却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呀,这一生都未曾爱过我。下辈子,我们还是当兄妹好了。」 老妇人笑得眼眶湿润,床上的老者刚答了个「好」,忽见他微微侧头,混浊的双眸竟一下亮了起来,彷彿回到十七那年,迷惘惆悵的少年遇见了此生欢喜的女子。 瘦骨如柴的手力图抬起,嘴唇哆嗦着似要喊出什么来,跪在地上的儿孙不明所以,以为是放心不下自己,便连忙哭喊着他。 苓儿静静站在一旁,突然见傅时深对上她的视线,也是一愣。 她不曾想过死者弥留之际,竟能看得见自己。 「苓......」虚弱的声音刚发出,便再无后续了。 霎时,房里尽是慟哭声。 过了许久,苓儿才召唤出神纸。 这一次没有歆水相助,她花了双倍力气才稳下心神,写下第一句。 她将傅时深出生时被人无意化了的劫、自己出现在他命中的小插曲,皆是一字不漏地记载下。 正当她以为过程顺利无比,准备收笔之际,心间竟一阵猛烈绞痛,紧接着神纸震动,纸末处竟接着最后一句再冒出些字来。 歆水曾告知她,若是纪录有错,神纸便会以纪录者的灵力为粮,自行修改错处。 每一个字腾跃于纸上,苓儿的心就像是被啃了口,一句写完,她早就被吞噬得体无完肤。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握紧神纸,她的视线虚虚落在新添的那一句上,顿时讶异不已。 ——此生唯一遗憾,未可与苓儿相爱,故此抱恨终生。 谁能想到十七那年,他掌中的劫是她。 呜呜这章写到好想哭。 -- 第四十五章 缘始 箐儿在华露殿跪了三个月,跪得快灵魂出窍、不知所感,却仍然连一丝风都吹不起。 她不能使用灵力,便只好心中祈祷,期盼能感动天地。虽然她也一度质疑这种笨方法,但除此之外,她的确想不到其他方法。 箐儿闭着眼,想着风轻盈,该是最易请来,怎料开始的一个月都没能成功,于是又转为唤雨,反覆转换数次,最终仍是回到了风这个选项。 她气馁地睁开眼,上至各派神仙、下至冥王她都叫了个遍,连凡人迷信的咒语都用上,结果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箐儿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反而难得放空片刻。 她不明白为何光用「想」就能感动天地,自己已是神仙了,又有谁负责听她的意愿? 身后驀然发出细微声响,她赫然回头,发现殿门打开了。而逆光走进来的人,竟是秦凌。 「仙主。」她立马重新跪好,低头道。 秦凌懒得理她,自顾自地走上台阶,在宛如白狐狸化成的雕座就坐。 箐儿以为她有事要吩咐,便安静地看着对方,怎料秦凌脸一寒,恶道:「看我作什么?我看你不是资质愚钝,倒是犯懒才一样事都办不好。」 地上女子嘴角微动,抱着不跟对方计较的心态重新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热讽再度响起:「你干什么?睡觉?」 箐儿略显窘色,忍不住反驳:「紫儿姐姐说不能使用灵力,那我就......就只能这样啊......」 「看来当年我是脑袋进水,才收了你这么一个蠢材。」秦凌不屑地笑:「『风月宫』一名就佔了『风』、『月』二字,你若连风月都唤不来,那就枉待在这里一千年。至于『雪』、『阳』,倒可以想想栖情岛那位,你再琢磨不透,也枉让他将你时常记掛。」 虽然此话看似教训,却是字字透露着提示,箐儿愣然,开始认真思考她的话。 「那......雨呢?」她小心翼翼问。 秦凌一勾嘴,眼神却寒至极点,张口便骂:「果真是蠢材。」 箐儿闭嘴不言,她不是苓儿,的确需要一些时间......或许更多时间才能参透。 「好了,说正事。」座上女子语调一缓,「接下来风月宫会进入戒备状态,我会将在外的人都遣回宫中,开始密谋战事。」 听到对方直言不讳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箐儿仍是不免吓了一跳。 「虽然不差你一个人,但在苓儿回宫前,你最好尽快完成这里的事。」 「苓儿什么时候回来?」 「二十一日后。」 好精准的数字。 「那......战事什么时候开始?还有风月宫的敌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她心头,却未有一次敢开口询问。 「战事随时都可以开始,至于你口中说的敌人,也曾是你的敌人。」秦凌有意无意一顿,淡道:「只可惜,你没了第一世的记忆。」 听到这里,箐儿心中霎时狂跳不已,急问:「我的第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凌眼中显露不耐烦,她并不太想谈这事,因为这会让她想到另外一些事。 但她仍冷着脸解释,算是还对方一个真相:「当年你立下灵契,你与南止那段情缘自然无从得知,至于素月接你来天庭的事,本仙也不妨跟你说,这都是我所指使......」 「等等!」箐儿驀然打断:「当年,是我立下的灵契?」 秦凌鲜少被人打断,脸色难看到极点:「那灵契就在栖情岛,上头写的是你的名字,你大可自己去查。」 「南止为什么要骗我......」箐儿恍神,心中一阵抽痛。 「难不成,他骗你説是他立下的灵契?」秦凌半挑眉,「想不到他还真是处处维护你。」 箐儿并不觉得这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她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就连伤害了最珍爱的人,她也是被呵护的那一个,想起上次跟南止的争吵,真真想揍自己一顿。 「你刚才说的敌人,又是什么人?」 「什么人?」秦凌冷哼,视线却飘远,「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蠢材罢了。」 她今日特爱讲这个词,箐儿刚想再问,便被缓声阻止:「我劝你还是赶紧完成这里的事。」 箐儿低首不语,也对,问再多也没用,她根本什么都帮不上忙。 只是不甘心罢了。 「仙主。」 秦凌离开的身形一顿,回头看地上跪着的女子脊背挺直,带了几分固执与傲气。 「如果这一战是復仇的话,那么我也要参与。」 自从傅时深那一世发生了巨大变化,加上联系不了歆水和蒲宇,苓儿只好在千辞的第三世盯得更紧,所幸这十多年来,对方命数轨跡一如她记忆中,并未受上一世的经歷所影响。 除了时常有魘梦的习惯。 更怪异的是,苓儿竟进不了他梦中,因而无法得知魘梦内容。 虽然这一点甚是可疑,但她也想到或许是身份的转换,对方才难以安眠,毕竟现在的他可是即将继承皇位的太子。 司马煜十三已着手朝政,虽有小聪明,但心性懒散,其馀党派盯上他这点便有意无意地贬损,意欲扶植其他皇子。圣上本是不为所动,毕竟是嫡子,太子之位还是牢固得很。 然而,司马煜随着年纪增长,奢靡的性子日益猖狂,不但将朝政之事推託于他人,竟也开始沉迷酒色。 年十七时圣上驾崩,其馀皇子蠢蠢欲动,要不是太子妃为宰相之女,外戚势力庞大,司马煜恐怕龙椅尚未坐暖,就得被眾人拉下。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三年,现在朝野内外都认定他们的君主是位昏君,终日纵情声色,虽没什么暴政,但民间但凡姿色不错的女子都会被召进宫,一些贵族小姐更是吓怕得不敢出门。 这日,又一位漏网之鱼被召进承欢殿,那是礼部尚书的家中小女,年仅是十四岁,本是被保护得严密,殊不知一次春游时还是被盯上了。 -- 第四十六章 魘梦 皎玉来到门前已听到里面旖旎的声音,立马吓得膝盖发抖,眼眶也红了一圈,又唯恐得罪圣上,赶紧抹乾眼角的湿润。 领路的宫人看她这副模样,也只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便轻声通报。 很快,里面的男女之声消停,一道清冷声隔门传来,那道声音很好听,只是其中威严再次让皎玉慌乱起来。 小手紧攥衣裙,小姑娘脸色苍白地推开了门。 入眼珠帘金屏,满室奇香,第一眼没看到想像中的香艳画面,皎玉稍稍松了半口气,不料下一秒瞧见龙床上的一男一女,她又吓得连忙低头,小腿再次发软。 「出去。」司马煜驀然放开身下女子。 皎玉以为对方叫自己出去,刚想后退,不料又听对方喊了句「过来」。 她怯怯上前,指头绞得泛白,恨不得缩成一粒米。 床上的女子一身不哼地披上衣服,急急从她身旁经过,彷彿有人来替代她的位置一般。 司马煜侧躺在床,衣衫不整,他细细打量这眼前的粉衣女子,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抬头。」 皎玉垂着的睫毛受惊般微颤,随后缓缓抬起头。 她只有十四岁,脸容尚未长开,莹润的肌肤如刚出生的婴孩,头上还顶着两个小发髻,黑眸泛着泪意。身体虽不丰满,但也开始有少女的线条,一时还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司马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想起那个梦来,他朝她勾勾手:「过来。」 皎玉从前便听闻君王长得俊美,却不想还有魅惑人心的效果,她身子消去一半的惊慌,乖巧地做到他旁边。 司马煜长指抬起,只一隻手便握住对方的小脸,软绵细滑。须臾他放手,移至她的后脑,竟耐心地拆着她的发髻。 皎玉吓得一动不动,彷彿预料到即将要发生的事。 男子将忽然揉了揉她的头,时而将长发拨到一侧,时而又将发放到她肩前,他眉头愈深,瞇着眼盯着女子的脸。 「把衣服脱了。」 皎玉巍颤颤地解衣,动作因恐惧而频频出错,司马煜也不怒,眼虽看着她,倒更像是沉思着什么。 好不容易脱了粉色外衣,待白色中衣露出,男子似乎回过神来,随即脸露嫌弃:「退下。」 皎玉不明所以,怔然片刻连忙跪谢退下,匆忙之际竟连外衣也忘记带走。 司马煜看着床边一袭粉衣,忽然伸手勾起,凑近,是姑娘家的浅香,却不是梦中的香味。 将衣服随意拋开,他烦乱地闭上眼。 后来人尽皆知,他们的君主除了日夜笙歌,还开始服食五石散,朝廷各党早已蓄势待发,有的人反倒希望司马煜别那么快倒下,好让他们多点时间准备。 冬至那日清晨,宫中传来驾崩消息,至于死因也无从得知,或许有人忍不住提前下手,但结果还是扣上个荒淫好色之名,心思单纯的百姓们也就信了。 苓儿看着躺在地上的司马煜,手里还握着个酒杯,他明知道酒中有毒,但还是照样喝下了。 召唤出神纸,提笔前,她不由定了定心神。 上一世因犯错而受的伤,她足足在人间花了二十年才缓过来,如今仍回復不到最佳状态,若此次再有错,她也不知撑不撑得过来。 抬手挥墨,金光自仙笔散开,最后一张神纸开始印上司马煜的生平,写到情缘之处,他这一生没有正缘,倒是不少杂缘,简称为好色风流。 临近收尾时,苓儿手一顿,唯恐遗漏了什么,仔细谨慎地再检查一遍。看到魘梦那段时,她想了想,决定耍了点小聪明。 「......魘梦频生,多少种下鬱结,此非其命数,恐受上一世影响。」她添了句。 这回算是再无遗漏,苓儿才果然收笔。 纸上的字驀然一亮,神纸却没有任何变动,她宛如卸下心中大石,便要把它收好。 然而就在此时,她仙囊忽然一阵躁动,随后有两样东西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苓儿立时一惊,竟发现是千辞另外两世的神纸。 三卷神纸相互吸引地聚在一块,霎时,那上头的字竟纷纷离开了纸面,最终凝聚成三世的画面,从陈定均到傅时深,再从傅时深到司马煜。 苓儿愣愣看着,竟像从未过见证过这些人生。 她看见了陈定钧心中对童年的恐惧,看到傅时深与妻子相拥之时,脑海浮现的身影竟是自己,她也看到司马煜的魘梦时常出现一个粉衣少女。 当这些细节一一呈现眼前时,苓儿才发现自己也是局中人。 三卷神纸闔上,她抬手接下,心中尽是茫然。 千辞原身自司马煜抽离,便看到眼前的粉衣少女愣在原地,他脸色不太好,回想这三世的经歷,他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过得如此糊涂,甚至后来还喜欢上风月宫的女子。 「还不送我回去?」千辞不耐烦道,如今他尚用不了灵力,需要纪录者将他的魂魄带回去。 不知道对方是未从司马煜的身份抽离,还是在经歷过三世凡人后性情多了喜怒,苓儿觉得对方似乎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好,我知道了。」苓儿默默将神纸收好,方才的震慑早已无跡可寻。 如今他只是千辞,他们的关係还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不熟。 亲妈表示:怎么又不熟了!!???(崩溃) -- 第四十七章 归来 苓儿将千辞送回栖情岛时,南止顺道邀她到平春殿一叙。 「他在歷劫时曾受到妖界的人袭击,似乎伤得不轻。」苓儿提醒道。 南止莞尔:「这事我已知道,多谢。」 自从箐儿的原神归位一事后,她便对眼前男子没太多好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且慢。」南止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和一颗明珠:「这段时间我无法出岛,如果你们需要帮忙,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上熏宫。另外,也劳烦苓儿仙子帮我将此物交给箐儿。」 苓儿视线不经意掠过他腰间,发现堂堂栖情岛仙主竟掛了个凡人的荷袋,不用细想也知是何人相赠。 「这是什么?」她接过小物,回过神来。 「是我炼化过的通灵珠,待她顾月结束,便说这是能调和仙体的药,让她服下。」 这句话藏了太多讯息,苓儿一时反应不过来。 「箐儿被罚去顾月?」 「似乎是了。」南止忽然笑了,「她人在风月宫,我也护不了她那么多。」 若是她人在栖情岛,就算任意妄为也未尝不可。 苓儿盯着眼前男子,不知他眼中无奈有几分真假,「这通灵珠......你可想清楚?箐儿知道真相以后,她未必会接受。」 「正因为她不肯接受,我才出此下策。」 上回他以为玉簪能护她安危,结果还是失策了,但通灵珠不同,一旦对方服食,他们之间的神识便会真正连在一体,若其中一方有危险时,便可借用另一方的灵力。 但苓儿知道,她手中这颗通灵珠只为箐儿一人,南止是何等身分,根本毋需借用她的灵力。 就算他真遇到危险,也绝不肯连累箐儿。 苓儿点点头,「谢谢你。」 南止挑眉,笑容有点危险:「不,倒是我谢谢你,劳烦苓儿仙子先替我好好照顾箐儿。」 苓儿不与他计较,瞄了眼便转身离开。 沿途离开时,苓儿不得不再次在意起周遭的变化,方才进来时她已隐隐感觉花海与平日不同。如今回头再走一次,她终于发现,这里的风似乎停了。 在仙界,她不曾在其他宫殿感受过风,风本是属于凡间之物,因此当她发现栖情岛竟能生风,心中仍是不由吃惊。 但如今风停了,到底又是为何? 苓儿忽然记起方才南止说的那句「这段时间我无法出岛」,不是不出岛,而是无法出岛。 心中顿时泛起不安,而当她回到风月宫后,这份不安再一次被验证了。 在人间待了两百年,苓儿一进宫门就察觉到四周气氛不妥——昔日眾人的嬉笑声不见了,还出现许多陌生的脸孔,位位身穿正装,是宫里人没错,但大部分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人。 「姐姐!」不远处,一个少年兴奋地朝她挥手,他身旁还站了个女子,一身温婉显得奇异。 苓儿靠近,女子才怯怯地喊了句「姐姐」。 那是前不久歷劫完毕的茗洛,果然去了一趟凡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只是若在箐儿看见了如今这一个她,该是高兴还是失落? 「这段时间,宫里一切安好吗?」 垣乙本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讲,听罢顿时拉下一张脸,愁道:「最近宫里可忙了,好多在外驻守的哥哥姐姐们都忽然回来,我和茗洛还有其小仙都在帮忙收拾房间,而且仙主突然下令,三天后每个人都要到华露殿接受灵力测试,这段时间大家都拼命修炼,可折腾了。」 苓儿蹙眉把话听完:「三天后......在华露殿?箐儿是不是还在华露殿顾月?」 垣乙这才如梦初醒:「对啊!那箐儿姐姐怎么办?」 看来秦凌这是逼着箐儿在这三天的限期内完成顾月。 「我们......」一旁的茗洛忽然开口:「能帮箐儿姐姐做点什么吗?」 「对啊,我们能在外面为箐儿姐姐护法吗?」垣乙同样担心不已。 苓儿尚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不可,她需要一个人完成顾月。」 三人回头,忙恭敬地喊了声「紫儿姐姐」。 「苓儿,你随我来。」 苓儿想起正事,叫二人回去等她,便随紫儿去了抄阳一闕。 一如上次,二人穿过数层结界,最终在来到上次那个大殿。 「小苓,这次辛苦你了。」紫儿微笑。 五百年前,她也是这般对着凡间的四九说,只是这次,脸上却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苓儿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栖情岛亦是,风月宫亦是,她默默低下头,从仙囊里掏出三卷神纸递给对方。 紫儿轻轻将神纸一托,它们就自然而然地漂浮在神殿中央,缓缓打开了。她静静看着纸上的字,还有一闪即过的影像,美眸中没有丝毫情绪。 良久,才扬起一抹笑意:「这次变数多,算是不错了。」 苓儿自知犯了错,而对方的宽容更是教她疑惑不解:「姐姐,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紫儿笑着看她,「问吧,姐姐尽量答。」 「我是不是干扰了千辞仙君的歷劫内容?」 「没错。」 不想到对方回答得如此直接,苓儿一愣后接着问:「......当初,姐姐愿意让我下凡纪录情债,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你很聪明。」紫儿淡道:「其实当时我也不肯定,所以稍微赌了一把。」 空荡荡的大殿响起女子的声音,直教人匪夷所思。 「这位千辞仙君本由栖情岛上的邪气生成,因此不可随意下凡,我本想亲自监督这桩案子,但宫里的事也多,这段时间实在走不开,恰巧莱惜就带你就来了。」 「小苓,你的原形是仙界里的一滴甘泉,正好先前与千辞仙君相剋,虽然你们道行悬殊,但......缘一物来说,有时候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苓儿想起他们也确实相剋过,但不曾联想到二人的原形。 「就像,南止仙主与箐儿。」紫儿驀然一笑。 她不知道对方为何将自己与箐儿对比,目光澄澈:「仙界之人不可动情。」 「是吗?你也这么认为?」紫儿不着痕跡地挑眉。 苓儿怔然,仔细想想,这的确是天庭的规则,但风月宫却不曾提过一次。 「难道......不是吗?」她不禁开始质疑。 「情之一物亦是难说,你认了自然是有,不认也注定瞒不过。至于可不可以......」紫儿笑出声来:「这世上还真没有什么东西能限制人动情,就算是宫中的情锁,也不过是让动情者生诛心之痛,从没有绝情一说。」 「那天庭为何要立下此规?」苓儿脱口而出,此刻的她竟问了千年前箐儿亦问过的问题。 紫儿不答了,笑着说让她自己想。 又说,她唯一需要向箐儿学习的,也就这一点了。 -- 第四十八章 唯望风月见证 箐儿眉上深锁不止,依旧闭眼跪在地上,脑海却开始忆起自己的过往。 时光流转、回旋,往前,再往前,她的思绪逐渐回到重遇南止前、五百年前、刚到风月宫,以及那一世的记忆。 脑海猛然剧痛,她仍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依稀记得素月叫施乔乔。 睁开眼,箐儿沮丧地摇摇头。 如今的她应该要赶紧完成顾月的惩罚,而不是胡思乱想。 风、雨、雪......还有阳。 她回想秦凌一脸理所当然,彷彿这对她来讲不过是易事一桩,不由更为鬱闷。 风月宫有「风」、「月」,对方又曾说栖情岛有「雪」、「阳」,至于「雨」似乎是最简单不过。 若论「雪」,箐儿倒是想起冬凝殿的雪,她眉头更皱:「可风月宫并没有『风』和『月』啊。」 不对...... 「风月」二字对风月宫来说,从来不是单指风和月二物,而是指风月情债。 如此一来,雨、雪、阳似乎也另有含义。 箐儿又想起紫儿说的那句「此阳非彼阳」,心中猜想便做实了七八分。 风月宫,栖情岛。 「......你再琢磨不透,也枉他将你时常记掛。」秦凌曾跟她说。 驀然,箐儿似乎顿悟了什么,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方向。 因为风、雨、雪都是人间之物,雅称为「风月」,而「阳」的确是风月宫没有的,应该说,只有她有。 她从栖情岛上借来的阳,便是南止的情。 「风月」是缘。 「阳」则是情。 ——唯望风月见证,不负眾生有情。 苓儿离开「抄阳一闕」时,骤然感觉有什么抚过她,随后凉快而至,脚步一顿,她不敢置信地环顾四週。 倾耳细听,是风声。 陆陆续续,她看见周遭的人皆停了下来,紧接着,各个楼阁中纷纷跑出人来。 「下、下雨了!」其中一个小仙红着眼眶大喊,豆大的泪珠滴答落下。 不过一场春雨,就教成了仙的人兴奋而哭,要是凡人知道后该多笑话他们。 苓儿抬起手,想要接着纷纷扬扬的雨丝,不知是雨势变大了,还是她有点累了,视线竟也变得模糊。 一摸眼角,果真还有点湿润。 「是风、是雨!」 「原来这就是雨啊......」 外头越发多人走了出来,其中大部分小仙从未去过凡间,听过风、见过雨,此时一个个都兴奋得手舞足蹈。 新樱与霜儿从万鸟同飞跑出来时便看见此番场景,均是对视而哭。 「箐儿姐姐成功了。」新樱脸红扑扑的。 霜儿刚要附和,心中顿时一阵紧张,下意识抬头看去,竟发现天还下起雪来。 她本是霜雪,此刻犹如找到心之所归,心中悸动不断,久久才张口道:「新樱,你看,原来雪是这么美的......」 薄雨霜雪交杂,沁凉覆盖了整个风月宫,偶尔微风抚来,宛如风雨共舞。 正当眾人着迷之际,朦胧的天忽然笼罩着一片煦阳,不同往日的白昼,他们能看到光与影,能看到雨雪在日阳下闪闪发光,浮光逐微。 而教人惊讶的是,各人体内的灵力均雀跃起来,那股力量随之膨胀漫溢,似乎要跃于肌肤之外与万物交融。 苓儿方才的鬱闷感一扫而空,此时紫儿刚巧来到她身后,不由轻声感概:「这一场风雪下得刚好。」 真的刚刚好,因为三天后,他们就得去华露殿进行测试。 华露殿门缓缓打开,箐儿不敢置信地走了出来,她从未看见过这么美的景象——春雨清润,秋风沁凉,冬雪高远,日阳烂漫。 万物和而不同,她似乎看见了人间。 方才她意念不知漂游至何方,驀然心中一悟,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强力似是从远方骤临,却又像是自她体内传出。朦胧间她的意识又散了,彷彿一瞬聚焦过后,她的神识便被收回,跌回本体。 然后门就开了。 微微抬头,箐儿发现不远处的宫殿也站了个人,那是秦凌的仙宫。 由于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女子神情,只见对方注视着前方,竟也抬起了一隻手像是要接住坠落的雨雪。 秦凌也有许久未曾离开风月宫了,更久的是没有离开仙界。 「一千年。」冷冷三字响起,默然半晌,她声音略低:「玄宥,你知道这一千年我是如何过的吗......」 一片霜雪落在她掌中,没有融化,女子手缓缓闔上。 这回她握住了,可他已经不在。 素月来到风月宫时,大门敞开,当她看到雨雪飘摇的一幕后,同样怔然。 明明只是一场风雨,却能较人热泪盈眶,或许这就是风月宫的魅力,她如此想着,心底为箐儿能待在这里而感到高兴,也为当年亲自将她接到风月宫而庆幸。 这段时间她去了丹梨宫闭关,出来后得悉了南止便是当年的马文才,再听闻箐儿这段时间的经歷,便立即赶来。 如今看着漫天飞雪,她的内心却莫名静了下来,微微勾了勾嘴,淡雅的脸却掛了丝自嘲。 她到底是为了箐儿而赶来,还是为了五百年前的那段经歷而恋恋不捨? 低首,女子披着一身素雅踏入风雪之中,身影渐小,最终被星星散散地霜花遮挡住。 箐儿离开华露殿,毫无方向地漫步而走。沿途,她看见了许多人,有熟悉的身影,但更多的是从没见过的脸孔。 似乎走了许久,回到碧曼院时,这场雨雪也刚好来到尾声。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小院,此时竟整整齐齐地坐着四个人。 五人相对无言,身上还有雨雪的湿意,反倒是箐儿落得一身尷尬,「你们怎么都来了......茗洛你......还有姐姐?」 「我刚闭关出来,听见你被罚的事,便赶来了。」素月浅笑。 苓儿刚回来不久,眼中明显流露倦意,「我顺便带茗洛回来等你。」 一旁的少女这才抬起头,低低道:「姐姐,茗洛回来了。」 箐儿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痛:「回来就好......姐姐一直在等你。」 这回算是一切重回正轨了吧? 她疲倦地笑了笑,这样就太好了。 -- 第四十九章 上熏宫 眼看二人姐妹情深,素月不由轻轻笑了:「看来是没事了。」 「我......」茗洛忽然开口,「想离开风月宫。」 一语落下,眾人不由愣然,箐儿脸上的笑容更是僵了。 良久,才喉咙发涩问:「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茗洛连忙摇头:「没有,我很喜欢风月宫,也很喜欢姐姐......只是从凡间回来后,我好想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茗洛苦笑着沉默,去凡间一趟,她也学会了凡事不可说出口,藏话便是她长大的第一个证明。 「姐姐,我没有资格留在这里,也没有资格留在你身边。」她低首哑声。 就连如今站在箐儿面前,也彷彿用尽毕生的勇气。 箐儿急坏了,开始口不择言:「怎么会?姐姐不怪你,真的!就算你离开了风月宫,天庭也没有让你容身之地,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会欺负你的......」 苓儿冷冷摀住她的嘴,一旁素月也怔然。 原来天庭在对方眼中,早就成了万恶之地,而她却连这个念头也不敢有过。 待箐儿冷静下来后,苓儿才叹气地放开手,「你要尊重茗洛的选择,要留,也是心甘情愿地留下。她现在还小,待她日后想通了再回来也未迟。」 见她不站在自己这边,箐儿气问:「那你说,她还可以去哪里?」 素月拍拍她的肩,安抚道:「茗洛可以随我,至少有个人能看着她。」 箐儿知道素月处境也不算自由,刚要拒绝,苓儿已道:「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去。」 眾人随苓儿离开了天庭,在縹緲虚无的云层寻了半日,当他们落在一岛上时,除了素月,其馀四人均是震惊不已。 「苓,你真没找错地方?」箐儿低头看了看,地上还长着上回用情珠变成的小花。 苓儿看着南止给她的令牌,此时牌面紫光盈盈,看来的确是这里没错。 「这里就是上熏宫?」素月毫无戒心地往前走了几步,下一秒,便有什么迅速地朝她飞来。 「不好!」箐儿想起上回的经歷,刚要上前,却见白衣女子一扬手,那些嗖嗖而来的短箭便颓然落地。 素月道行还要比她高上几千年,这对她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她看着低上的箭,蹙眉问:「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本宫!」吆喝声响起,和上回一模一样的童声。 随后一个小仙童咚咚跑来,一看这么多人,顿时气得七孔生烟。 当视线落在苓儿与箐儿身上,脸色才缓了半晌,很快又扬起声子:「怎么又是你们!」 苓儿将令牌面朝他:「我们想找你们仙主。」 暴躁的小仙童总算静了下来,结巴问:「你、你们怎么会有这里的令牌?」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苓儿言简意賅。 「这边......」他咬咬牙,却不像方才般无礼了。 岛上静謐无人,走了许久才看见一座宫殿,上头写着「上熏宫」三字。 「这里都没人吗?」箐儿忍不住道。 过了许久,小仙童才闷声道:「这里只有我跟师傅。」 「啊?」眾人皆是震惊。 辽阔的仙岛上竟然只有两个人。 沿途,果真未见其他人影,甚至其他精灵生物也没有,要不是上回箐儿用情珠变出些花草来,这里还真像是死气沉沉的荒岛。 小仙童领他们到了一处庭院,里头有个白发白鬍子的老头正呼呼大睡,手中的蒲扇摇摇欲坠,一不留神就要掉在地上去。 「师傅、师傅。」他有点尷尬地轻唤道。 未几,老者摸了把口水,嘟嚷道:「怎么了小葵子?米缸又没米了吗?」 眾人再度傻眼,一是不想还有仙界之人会吃饭,二是这句话流露出一股寒酸。 名叫小葵子的仙童难堪地大声道:「不是!师傅,有人来找你了!」 老者这才悠悠睁眼,一扫眼前几个人,发现全是不认识的,便问:「孩子,迷路了?」 苓儿开始怀疑南止的话,但也递出手中令牌,道:「不知仙君可是上熏宫仙主?南止仙主曾说过,如果有需要帮忙可以来这里。」 老者的眼被亮起紫光的牌面闪到,迅速从她手中挑过,敏捷的动作与臃肿的身躯形成强烈对比。 「南止仙主是谁啊?」他一脸迷糊。 眾人睁愣,苓儿生怕暴露了什么,机智道:「可能我们弄错了......」 老者见她欲夺回令牌,手一移,便大笑道:「呵呵,开玩笑、开玩笑,栖情岛仙主我怎么能不认识?」 笑声骤停,昌俎瞇着眼问:「他将这个令牌给了谁?」 「我。」苓儿一顿,看了看箐儿:「更正确来说,是她。」 昌俎扫了扫其馀四人,视线转向箐儿,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回復平静。 「那你来决定,想带哪些人进去?」 箐儿不明所以,只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可信。」 「好,那你们随我过来。」昌俎又朝后面的小仙童吩咐:「小葵子去做饭吧......啊,不用准备他们的份。」 眾人:...... 五人边随老者来到一个密室,边听他低声叮嘱,语气倒是严肃得很:「这里是其中一个入口,待会儿进去后,就说找上熏宫仙主,有人会带着你们的。」 「你不是上熏宫仙主?」箐儿惊道。 「我是。」昌俎一秒正色:「全名为假上熏宫仙主。」 一阵冷风吹来...... 「好了,进去吧。」 石门「轰」一声打开,日光从外射进来,茗洛有点不敢进去了,自方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走吧。」素月轻轻推了她一把,语气温柔:「若不喜欢这里,就随姐姐走。」 她看着箐儿口中的「姐姐」,感受到如出一彻的爱护,霎时红了眼眶。 石门驀然闭上,他们才发现昌俎没有跟他们进来。 「姐姐,这里怎么没人?」垣乙有点怕了。 苓儿仔细看看,发现这里景色绝美,琪花瑶草,还有......风。 就像另一个栖情岛。 她掏出令牌,擅自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回头喊:「大家跟紧,这里有结界。」 穿过数层结界,他们总算是来到有人的地方。 箐儿看着他们的装束,发现与栖情岛上的人是一样服饰,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没有栖情岛上的严肃,各人眼眸均有着灵性的神采。 「你们是......」其中一个宫女震惊地看着他们,视线落在箐儿身上时顷刻哑口无言。 苓儿将手中的令牌递来,那宫女才会意过来,将五人带到一个宫殿。 殿门打开,当他们看见里头真正的上熏宫仙主时,眾人完全是状况之外。 -- 第五十章 澄澈 女子长得很好看,莫约十九年岁,身穿浅碧衣裙,一双杏眸低垂,婉约的气质很是符合她的身份。 当她对上箐儿视线时,两人皆是不约而同一愣。 「怎、怎么会有两个箐儿姐姐?」垣乙浑身惊栗。 苓儿与素月亦是错愕,来回在二人脸上看了看,同样不敢置信。 上熏静静看着箐儿,张口欲言,终究说不出半个字。 「你是上熏宫仙主?」苓儿冷静下来。 女子也回过神来,眼眸微动,尽是动人的柔意。 「我是。」声音温婉,单单两个字便是与箐儿截然不同的感觉。 箐儿很想问个清楚,心却像被一隻无形的手紧握着,彷彿只要开口,一切便会从此崩塌。 上熏若无其事地抿嘴一笑:「你们是南止仙主的朋友?」 苓儿看了箐儿一眼,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替她张口:「对,我们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一个妹妹。」 「可以,就留在这里吧。」上熏看了一眼茗洛,眼中洋溢着熟悉亲切。 茗洛看着眼前另一个「箐儿」,早就惊慌不已。 「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不妨在这里歇息几天,顺道让茗洛妹妹熟悉一下这里,若不适应,我再替她安排去处。」上熏看了一眼青衣女子,浅笑:「至于箐儿仙子......还请留步。」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提过茗洛和箐儿的名字,对方却似乎对他们瞭如指掌。 素月与箐儿相识最久,从未见过与她长得如此像的人,不由担心道:「箐儿?」 箐儿看着上熏,直觉得莫名熟悉,那怪异的滋味竟还包含眷恋、恐惧,她朝其他人点点头,最后将视线落在眼前女子。 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两人,她们之间宛如隔了面镜子。 上熏神色复杂,却明显流露着和善,「南止......有跟你提过我吗?」 箐儿听她喊得亲暱,心中一痛,他从未跟她提过眼前女子。 「没有,」她喉咙发涩:「你们很早就认识吗?」 「对,一千年前我就在了。」 比她还久呢。 小小醋意从箐儿心中发酵,她声音多了几分低落:「你为什么认识我?还有,我们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上熏苦笑道:「我生来没有形态,不知为何物,就连名字也是来到这里后,南止才替我取了『上熏』二字。他曾说,我很像一个人,但我不是她。」 「是南止让你待在这里?」箐儿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也宛如千斤重。 为什么永远被蒙在鼓里的人都是她? 「他......应该不想看见我,所以让我来这里,并且给了我上熏宫仙主的名衔,但事实上我没有任何仙力,这里任何一个宫人都比我厉害。」 箐儿愣然:「你不是仙人?」 上熏嘴角微弯,语气温和:「正如方才所说,我,生来没有形态,不知为何物。」 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来自何方,这样的存在岂不是毫无意义? 「但......」 箐儿抬头,只见对方缓缓张口,神情诚恳澄澈,温柔若水般一碰即化。 「我很爱很爱南止。」 离开宫殿时,箐儿有点恍惚,不知时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会儿,又像是一辈子。 上熏跟她说,因为很爱一个人的缘故,所以她开始有了样貌、有了身份,甚至有了存在的意义——代替一个消失了的人来爱南止。 箐儿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是接受不了二人之间这种无形的联系,她隐隐感觉,上熏身上有着她遗失的部分。 莫名涌上一股自卑,箐儿只觉如今的自己破碎不堪,而南止所爱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她。 苓儿等人正在宫外不远处等她,见女子脸色不好,顿时更担心不已。 「没事吧?」素月轻声问。 箐儿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感受到她的沉默,素月体贴地转移话题:「茗洛去了看房间,我们刚才也走了一圈,这里的确不错。」 不远处,一个少女站在屋簷下,眼看着他们的方向,却不敢靠近。 「茗洛回来了。」素月抬头体贴道:「去道别吧,那孩子怕得很。」 箐儿闻言转头,儘管距离甚远,仍能看见少女泪光闪烁。 她压下心酸,慢慢走向对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虽然缘浅,但一声「姐姐」便足以让她从此记掛着这个妹妹。 茗洛将风月宫的令牌交还到她手中。 「姐姐......」手尚未收回来,少女已忍不住哽咽起来,「茗洛在人间学到很多很多,第一,是孤独......」 少女哭成泪人,话也说不清楚,但箐儿还是听懂了。 她说,第二是人情冷暖。 第三,是真心。 第四,是善良。 第五,是坚强。 第六...... 她还说了许多,恨不得趁着临别之际将所有领悟都告知对方。 如此一来,便可证明自己长大了。 「但姐姐,对、对不起......」茗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件事情,茗洛还是学不会......我是不是......很没用......」 箐儿猛然揽她入怀,怀里瘦弱的肩膀抽搐不止,而她的双眸也早已模糊不堪。 「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道歉。」她平日鲁莽,并且一点也不可靠,但此时此刻,她真想当好一个姐姐。 过了许久,箐儿才吸吸鼻子缓缓放开她,扬起笑脸道:「如果哪天想姐姐了,就回风月宫吧,我还没带你去採情珠呢。」 如果哪天放下了,就回去吧。 如果还是放不下,其实也无妨。 箐儿拍了拍她的背,笑着道别,往后退了几步便重新站在日光之下,与背后一片繁花盛草相衬成画。 茗洛凝眸,小脸上又是一行行的清泪。 -- 第五十一章 灵力测试 素月等人看见二人离别的情形,亦不免为之动容。 箐儿走回来后,垣乙率先红着眼:「箐儿姐姐,你别难过,以后我们多来探望茗洛就是了。」 女子浅笑点头,罕有地没调侃少年。 「回去吧。」苓儿提醒道,他们也离开风月宫一段时间了。 眾人转身之际,身后的其中一道房门打开,里面有数个身穿宫装的人走了出来,他们看见花海中的数人时,亦不免多看了几眼。 箐儿见素月忽而姿态僵硬,随着视线望去,竟在那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栩、栩风?」她徒然瞪眼,自两百年前醒来时,她就未曾见过他。 原来当年他离开了天庭便是来了这里。 远处的男子似乎也愣然,渐渐落在人群后面,凝视着素衣女子。 后来不知是谁先转身,当箐儿回过神来,素月已转身离开,而男子也跟上其他人。 是岁月无情,是人心善变,还是仙界之过,才使这好端端的一段情被砸得支离破碎? 回到风月宫门前,素月笑着与眾人道别,箐儿见她脸色无异,心中更是不安。 「回去吧,你刚被罚完,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箐儿点点头,不敢胡乱说话,只问:「姐姐,你以后都在丹梨宫服侍吗?」 素月本是王母座下的玉女,七世情劫后她主动向王母请辞,甘愿自贬为天庭侍女,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丹梨宫的一位小主,便被招了进去。 「对,以后我都会留在丹梨宫。」她微微一笑:「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也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其实这样箐儿更为放心,毕竟她也怕素月受欺负时没人给她撑腰,「好,我以后多过来找你。」 素月离开后,苓儿将上熏宫的令牌交给箐儿。 「这个你拿着吧。」 箐儿垂眼接过,想起南止与今日发生的事,心中百般滋味。 「吵架了?」苓儿瞄了她一眼。 本来是要和好的,但在看见上熏后,箐儿心中鬱闷更甚:「你怎么知道?」 「猜的。」苓儿不知道下凡这段时间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仍道:「我去栖情岛时发现有点不妥,他好像受伤了。」 箐儿有点尷尬地解释:「我先前毒发,他为了帮我压制毒性......所以损耗了自己的元神。」 苓儿陷入沉思,最终摇摇头:「似乎不止。」 「他还有其他伤?」女子倏忽紧张起来。 「不清楚,以后你自己问。」 箐儿回到碧曼院,几番思索还是执起了簪子,给南止写了一封信。 她将今日的事略略提了一遍,却没有丝毫质问,更像是告知对方一件常事而已。手一顿,又问起对方的伤势,并且最终咬咬牙,写下一句「对不起」。 这该是他们第一次争吵,而她也知道自己的确伤了他的心。 至于上熏的事,箐儿始终相信南止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瞒住自己,儘管她还是有一点伤心。 写毕,叠信。 仙雀衔信飞远,窗扉大开,映着仙雾茫茫。 如今茗洛不在,院里只馀她一人,这样的孤寂本不算什么,但此时此刻,她没由来一阵空荡荡。 盘腿坐在床上,她开始入定养神。 入定的第三天,苓儿过来将她唤醒,只因今日是灵力测试的日子。 「还行吗?」 箐儿睁开眼,平静道:「可以,已经回復一半了。」 秦凌突然下令测试灵力,宫里早已眾说纷紜,皆怕实力太弱而被逐出风月宫。 于是垣乙自昨日起就怕得发抖。 箐儿见堂堂一个七尺少年郎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揶揄:「没事,大不了姐姐送你去上熏宫,顺便可以陪陪茗洛。」 垣乙见她此话甚为不吉利,忙扬手:「怎、怎么会,我一定会及格!」 说罢,又心虚而期盼地瞄了眼苓儿,希望能得点鼓励。 「不用紧张。」粉衣女子淡然道。 简单一句话,少年又立马神采奕奕。 三人来到华露殿时,门外早就堆满了人,此次测试宫里所有人都必须参与,因此未免防守空虚,便分批前来。 首先是低级侍从,苓儿与箐儿送垣乙先行进去,不料男子没走几步,又忽而折返。 「姐姐。」垣乙来到苓儿面前,神态紧张,「如果......如果垣乙此次让你失望了,被逐出风月宫,你能不能......别将我的位置让给其他人?」 苓儿没有琢磨他话中含义,只道:「那些只是谣言,你不会被逐出宫。」 垣乙闻言,打起精神点头,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华露殿的门开了又合,一批批小仙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苓儿与箐儿等了许久,竟没看到垣乙的身影。 「不会吧......」箐儿有点吃惊。 没有出来的原因,大多情况只有一个——测试成功了。 她们认识垣乙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他实力何在。 苓儿亦有点出乎意料:「看来这段时间他进步了不少。」 最后一批低级随从出来后,便轮到万鸟同飞的宫人进内进行测试。 箐儿看见人群中的霜儿与新樱,擦身而过之际也不忘给二人点头打气。 过了许久,依旧有不少人垂着头从殿中出来,但明显比进去时少了一部分人,轮到浮云春雨时,更是将近有一半人被留在殿内。 箐儿入神盯着又一批离开的人时,有几个人来到了身旁,转过头来,发现是以莱惜为首的几个夕花洛红的同阁中人,这才明白快轮到他们了。 莱惜见她神色呆滞,以为对方紧张,拍肩安抚道:「别担心,这次不会很难。」 -- 第五十二章 玉石俱焚 夕花洛红以莱惜为首,因此当他们进去时,其他人不约而同随后。有个小主子罩着,见大主子时心也没那么慌。 「参见仙主。」 小主参拜,眾人随同,冷脸大主免礼。 箐儿抬头看见殿内站了许多人,似是方才通过测试留下的人。按照各阁宫装来看,的确是身份越高的人留下越多,而在旁侧那堆「低级小仙」中,她一次过看见了垣乙、霜儿及新樱。 此时三人亮晶晶地看着她,似是非常高兴。 她没由来眼皮一跳。 留下来一定就是好的吗? 华露殿中央悬浮着一个庞大球物,琉璃躯壳内有一股流动雾气,自刚才进殿后所感受的强大灵力,恐怕便是来源于此。 夕花洛红共有一百八十多人,眾人井然有序地排成一直行,逐一来到灵球前。 测试规则很简单,如果成功接下灵球的一记攻击,那就可以留下。 不知是因为他们阁里人厉害,还是测试过于容易,箐儿跟前所有人皆挑战成功,并且每人所花费的时间短暂,让那些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小仙羡慕不已。 直到身前的苓儿也成功时,她才有了一丝紧张感,毕竟如今的她状态只回復了一半。 箐儿迟疑地抬了抬手,感觉灵球开始自她掌中注入了一股力量,雾气越浓,她亦越发吃力,如此持续了一阵子,那股力量忽然消失。 灵球一亮,身旁的宫人喊了声:「过!」 箐儿这才懵然转身。 比想象中容易许多,虽然较其他人花了更多时间,但只要稍稍坚持一下就行。 一阵轮下来,夕花洛红竟然全员进了。 接下来以紫儿为首的抄阳一闕也进了殿,虽然人数只有莫约五十人,比他们少了一大截,但毕竟是高上一级的前辈,那磅礴气势还是不由让人倒吸一口气。 毫无疑问,同样是全员进。 霎时,殿里不少人盯着殿门,期待最后一阁——神秘莫测、只有三人的「风月无边」。 然而,殿门却再无打开的痕跡。 「点数。」上头的艳丽女子终于开口。 方才喊「过」的宫人随即朗声:「共五百二十一人!」 秦凌闭眼,眉头明显紧皱。 通过测试的人连一半也不到。 良久,她睁开眼,语气回復往日的冷淡,却教人一阵心安。 「你们通过了灵力测试,本仙还先道一声——」她嘴角微弯:「恭喜。」 不少人立即脸露笑容,箐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馀光瞄了瞄前方的莱惜与紫儿,均发现二人目无表情。 「很高兴对吧?」她视线有点凉,「有一句话说得好,能力愈大,背上的担子愈重。但本仙不强迫你们,老规矩,有人想临阵退缩可以到前面来,将风月宫令牌交上,我保你全身而退。」 此话一出,眾人才终于察觉不妥,立马收起脸上的笑意,一个个顿时脸露迷惘。 见无人动作,秦凌继续说话,那声音淡漠如事不关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引人心惊胆颤。 「过些时日仙界会再起一战,如同一千年前,风月宫将与栖情岛为伍,立时起全宫戒备。上一次风月宫能全身而退,但这一次,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就算玉石俱焚也得守着栖情岛。」 莱惜眼眶一热,不由紧握拳头,千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本仙再问第二遍,可有人想要退出?」 言落无人敢做声,秦凌罕有地再耐心重复:「最后一遍,可有人......」 似乎是同时间,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属下愿意!」 「无论如何,定当全力保护风月宫、保护栖情岛!」 声音此起彼落,秦凌睫毛半颤,喉咙滑了滑。 良久,才轻轻发出一声:「好。」 那一天,五百二十一人从华露殿离开时,不少风月小仙前来道贺,而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笑着道谢。 被挑选的人,背负重担的人,无论那个身份,他们都为之骄傲。 箐儿有点庆幸茗落恰时离开了,但想起上熏宫与栖情岛,心中又蒙上一层阴霾。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口中的敌人主要是衝着栖情岛以及南止而来。 回到碧曼院,她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熟悉的空白纸面,玉簪轻轻一划便引出字来。 ——别生气,下次见面,我会亲自跟你解释清楚。 知道对方在说上熏的事,箐儿不满地一抿嘴,上回她写的信分明语气好得很,也没透露半分埋怨,怎么第一句就说得她如此小气。 ——身上的伤如何?可还会痛? 第二句显得有点囉嗦,但她还是没忍住心虚了一下。 紫儿如今继续命人给她送药来,只是她发现药效似乎慢慢减退,如今毒发也再度出现痛楚,幸好是她可以忍受的痛,毒发时间也是咬咬牙就过了,因而没有跟紫儿说。 经过今日的事,风月宫开始忙碌起来,她自然更是不会开口,眼眸黯了黯,从前那个被万人否定的想法竟再度浮现。 南止的信比她来得长,一番询问过后又跟提到白芽芽,最后才以一句作结。 ——以后毋需跟我道歉,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从未,也学不会。 箐儿唇抿得更紧,伤人的总是她,而承受这一切的却永远是他。 冬凝殿一如往日严寒,千辞醒来后立即前来找南止。 方才过来时,他便感应到花海的异常,一颗心顿时悬起,此时见了白衣男子泰然自若,这才安心了些许。 「参见仙主。」 南止看了看他,问:「你碰见閺归了?」 千辞低首而答,硬朗眉峰下不知眼底情绪。 「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不怪你,你本是歷劫之中,身有约束。本仙只是好奇,他为何会贸然偷袭你?」南止若有所思:「这网尚未撒完,就如此着急收网?」 「恐怕是上次失手后暴露了行踪,这次才迫不及待。」 「你是说,他们失策了?」南止眼底毫无波澜:「我想未必。」 「栖情岛......怎么了?」千辞低声问。 「前段时间有人偷袭栖情岛,他们已经破解了岛外的迷阵。」 能破解岛外的迷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之中有奸细,二是千年前尚有倖存者。 千辞心头一跳,神态严肃:「迷阵之法无法单靠口耳相传,必须要有宫中的人带领才能进内,鯊尔和弥尊已于五百年前神灭,应该是再无倖存者。」 「你觉得,上熏宫呢?」南止淡道。 「属下认为,上熏宫对栖情岛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异心。」 「你说得没错。」他轻道。 若论忠心,上熏宫确实为首,毕竟千年前栖情岛曾是他们的家。 「仙主,就没怀疑过风月宫?」少年无情的声音响起。 不是风月宫,而是风月宫的那两个人。 苓儿与他曾经相剋,当时误打误撞地悟透了迷阵,至于箐儿,她与南止元神相通,因此也轻而易举地掌握了迷阵之法。 听了千辞的话,南止轻晒:「你怎么不问,本仙可曾怀疑过你?」 倏然,少年身体一僵。 -- 第五十三章 仙宴 千辞从未受过如此屈辱,他自问将栖情岛与南止放在其先,就算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 胸前猛然起伏,他极力压抑体内的不适,低声道:「属下知罪。」 所谓的罪,无非就是提到了不该提的人。 千辞在心中冷笑了声。 南止收起嘲讽,正色道:「岛外的迷阵我改过了,这事就此吿一段落。」 「是。」 少年准备退下,白衣男子再度张口:「你下凡歷了三世凡劫,感觉如何?」 「更了解凡心的脆弱。」 南止挑眉,显然这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但想到对方一万多年来才第一次歷劫修行,也不强求他能在短时间内领悟到什么。 「还有呢?听说你的情劫生了变化,」他淡然直接:「与苓儿仙子......」 千辞脸一阵青一阵红,这是他今日受到的第二次屈辱。 「是她先坏了人间的规矩,擅自出现在傅时深眼前,属下与她没有丝毫瓜葛。」 喜欢上她的人是傅时深,而不是他。 南止见对方脸上写满嫌弃,忽然来了兴致,再问:「可你第三世却仍惦念着她。」 每一世都是独立的,不该拥有上一世的记忆,除非是歷劫者放不下执念,才无意识投射在转世身上。 说不定,不止是傅时深对苓儿的离去而感到遗憾,就连他也对此十分不满。 千辞再也沉不住气:「她是纪录我情债的人,也有可能擅改了歷劫内容。」 南止对他这种死口不认的态度不置可否,只悠悠搭了句:「看来是苓儿仙子惦记着你了。」 那日测试过后,箐儿能明显感受到风月宫的变化——宫里的人越发变多,大部分是从未见过的脸孔,有一次她也看见了歆水与浦宇。 两人来去匆匆,从抄阳一闕出来后只跟她寒暄了几句,得知苓儿最后有惊无险完成了三世神纸后,又离开了风月宫。 不知是否被宫里压抑气氛影响,她心乱同时,那背上的毒也严重了起来。 箐儿不敢告诉紫儿,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不料有一次还是被苓儿发现了,而她至今还记得那场奇怪的对话。 那天她刚巧毒发完,额上还冒了层冷汗,便见苓儿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吓到,心虚随后而至。 苓儿脸上神情似乎不同往日,她递出一瓶药,说:「这个有益仙体,吃了吧。」 箐儿心中不妙,试探问:「你......知道了?」 「什么?」粉衣女子蹙眉,随后不自然反问:「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那是已经被她磨成碎粉的通灵珠。 「苓,没用的。」箐儿垂头叹气,「这些药都解不了毒,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苓儿没有立即回答,良久才冷声问:「你毒发了?」 「明知故问......」她抬头,却见对方脸上铺了一层霜似的。 苓儿赫然把瓶子放在桌上,砸下一句「吃了」便霍然离去。 箐儿这口气松了没多久后,结果紫儿来了。 自那天被柔声训了一顿后,如今她每天都乖乖吃掉紫儿给她新炼的药。 这天刚出了房门,就看见外头垣乙一脸兴奋,毕竟今日是他们一起去上熏宫看望茗洛的日子。 经过苓儿时,箐儿刻意忽视她,擅自往前走。 「你这人怎么了......」垣乙在背后小声为主子抱不平。 苓儿不跟她计较,只问:「那瓶药吃了吗?」 「吃了。」箐儿敷衍道,语气甚是恶劣。 「箐,我有话跟你说。」 青衣女子狐疑转头。 苓儿神态严肃,一字字认真道:「其实那药是南止给的,是他炼化过的通灵珠,你吃了以后,你们的灵力便是相匯相通。」 箐儿愣住,久久才心跳加速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个?」 「以后你遇到危险时,他可以帮你。」 相反,如果有人以她威胁他,他便也陷入同样的困境。 见女子一脸怔然,没有想像中的暴怒,苓儿难免有点出乎意料。 而只有箐儿知道,那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有吃掉那药。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出风月宫,跟在身后的垣乙不明状况,也不敢作声。 甫出宫门,外头却来了一队天庭护卫,其中领头的仙使立在风月宫门前,拉开仙纸,朗声宣读。 「天庭有令——」 「仙宴定在十日后举行,诚邀各宫出席,届时无需备礼,意在一聚同乐。」 那人的声音不大,却稳稳穿过三人身旁,一直传至身后的风月宫,降落在宫中每一个角落。 箐儿从方才的混沌中清醒几分:「仙宴?」 天庭不时会举办仙宴,她与苓儿也去过几次,但去多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后来便不去了。事实上不止她们,就连各宫仙主也懒得去,后来所谓的仙宴也就剩下那些悠悠间间的神仙。 「走吧。」苓儿不以为然。 三人来到上熏宫时,是小葵子来迎接。 「你们怎么又来了?」他嘟嚷道。 箐儿说出昌俎交待过的说辞:「你师傅託我们找粮食,这不是给你们带了来吗?」 说罢,垣乙把刚刚变出来的两大袋米捧了上来。 「那米送来了,你们还进去干嘛?」 「怎么跟你救命恩人说话呢?进去喝杯茶总行吧。」箐儿捏了捏他的脸蛋。 小葵子不蠢,拨开她的手质问:「你们是不是在打我们主意?」 他就知道外界的人早就对上熏宫虎视眈眈,偏生这里只有他和那个不成才的师傅。 苓儿适时打断:「你什么时候来这里?」 小葵子摸摸鼻子:「差不多一百年。」 果然,眼前的小仙童应该只是个幌子,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身在局中。 「这里灵气足,你师傅答应让我们在这里修炼,作为给你们粮食的交换条件。」箐儿扯了个谎。 小葵子这才满足嗤声,一脸「果然没猜错」的神情。 三人刚迈步,身后传来不小的声响,回头一看,竟发现方才的队伍再度出现。 「天庭有令——」 一模一样的说辞,只是这一次苓儿与箐儿彻底愣住了。 上熏宫不是天庭所属的仙宫,也就是说,此次仙宴是包括仙界所有的宫殿。 箐儿第一时间想到了栖情岛,此时她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叫嚣。 那是个局。 南止不可以去。 -- 第五十四章 鸿门宴 见完茗洛后,箐儿又找了一趟上熏。 「你是说,那可能是个局?」上熏神情写满不安。 「对,到时候是你去还是昌俎去?」 「昌俎,在外界眼中,他才是上熏宫仙主。至于我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外界不为所知的。」 「上熏宫与栖情岛到底是什么关係?」箐儿问了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上熏抿嘴浅笑:「本来是不可以说的,但因为是你,所以你可以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栖情岛的宫人,因为千年前的那一战宫中出了叛徒,南止自五百年前醒来后,表面上一怒之下遣散了所有人,实质上是为了保护他们,所以安排他们留在这里。」 箐儿错愕:「那如今栖情岛上的那些宫人......」 「假的,都是施法变出来的人,岛上只有南止和千辞。」 只要一想到那辽阔无边的仙岛,事实上只住了两个人,箐儿立时涌上一股心慌。 那些悠间浪荡、云淡风轻的背后,都是无尽的寂寥。 「我该阻止他吗?我该做些什么?」在问出口的瞬间,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一无是处。 她竟然要问一个假的她。 「我不知道......」上熏歉意垂眸:「箐儿,我也好想帮你们,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留在这里快一千年了,没有仙力,不会管理宫人,却承受着一声声的「仙主」,而她每天只会做一件事。 思念、爱慕着那个人。 无声无息。 永无止境。 回到风月宫后,箐儿与苓儿立即去了一趟夕花落红。 莱惜接到仙宴消息后,马上召集阁中所有人,她们是最迟到的两个人。 「此次仙宴,夕花落红会全员出席,你们每人准备一身好的衣裳、一份贺礼。」 话一出,席下立时响起窃窃私语。 「这次仙宴怎么了?」终于有人发问。 莱惜一笑:「凡间不是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鸿门宴?无论如何,该准备的礼我们风月宫不会省,也姑且看看他们搞什么花样。」 话落无人敢作声,个个脊背却直了几分。 论奢华、艳美,整个天庭就只有丹梨宫、红喜宫及风月宫配得上这个词,其中又以风月宫为首,且大大拉开其馀二宫的距离。 「姐姐,要什么样的贺礼?」忽然,又一声发问。 说话的是一位和苓儿相似的仙女,头上绑了两个小发髻,年约十四、五岁,身上的衣服艳红如火。 然而最让人掉以轻心的就是色相,那个名叫烈阳的小仙女,道行已过万年,是阁中实力仅此于莱惜的人。 按理来说,箐儿她们也该喊她一声姐姐,但烈阳不喜欢,于是平日相处都是各喊对方名字,反倒多了一份亲近。 「能拿出来见人的贺礼。」莱惜看她小脸上盖不住的嫌弃,便知道守财奴的性子又出来了,「仙主送你的那瓶雨花露也可以。」 「才不要!」烈阳怒嗔。 「好了,别囉嗦。除了烈阳以外,你们在这方面有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莱惜说完,眼见红衣小姑娘又要发作,箐儿小心翼翼插嘴:「姐姐,我院里的那些东西......其实可以分给大家。」 莱惜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东西」是何物,迟疑问:「真的可以?」 箐儿点点头:「这本来也是给风月宫的。」 烈阳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眼睛却一亮:「什么东西?」 于是,阁中一行人去了碧曼院,当他们看见满屋子的金灿灿时,红衣小姑娘第一时间跳出来抱走一堆宝物。 「不害臊。」莱惜白了她一眼。 烈阳做了个鬼脸,挑衅般盯着她手上的东西:「姐姐你也拿了不少,还说什么有困难可以找你......噁......」 箐儿连忙尷尬扬手,表示不介意。 于是一行人心满意足离开了。 这事传开,往后几天来了不少小仙,就连抄阳一闕也有人来。箐儿来者不拒,一时间碧曼院成了免费金库,来者络绎不绝。 这天,苓儿与垣乙照样来了碧曼院帮忙招呼「来客」。明天就是仙宴,不少脸皮薄的风月小仙终于一窝蜂跑来这里求助。 「你身上的毒如何?」送走最后一批人后,苓儿突然问。 「还好,至少感觉不到痛了。」 见她不像说谎,苓儿才点点头。 「明天南止应该会来,你们儘量不要碰面。」她再度提醒。 听到男子的名字,箐儿驀然心一紧。 这段时间她已经寄过几封信去栖情岛,信中有暗示他别来仙宴,但至今为止仍收不到一封回信。 她隐隐知道,他会来的。 「谁要跟他认识?」箐儿低声,隐隐有一丝怒气。 见她忽然脾气上来,苓儿有点无语,看了看她身上,又道:「明天也别穿这身衣服,以防万一。」 这是当初千辞替南止出岛,到丹梨宫做的衣裳,若让丹梨宫的人看见,或许会暴露她与栖情岛的关係。 「好。」箐儿低头看看浅碧绿色,上头的银线还泛着流光,「平日穿惯这个色,也该试试其他顏色。」 随后抬头又道:「你也换了吧,我看你这身粉红色穿了快一千年。」 苓儿低头看看,「可以。」 仙宴当天,只要出了各宫殿门,便可见外头到处皆是浩浩荡荡的队伍,除了主子坐仙轿,其他人都在后面跟着。 风月宫有将近一半人出席,各人身穿华服,手捧礼盒,长长的人龙分外惹人注目。 而队伍之首,一个女子斜斜靠在轿上,七彩纱帐轻扬,隐约看到那张盛世美顏,旋即又被那冷漠的气势震住。 莱惜身后是烈阳,红衣小姑娘照样穿得鲜艳,今日额上、脖子、手腕还戴了金链子,张扬耀眼。 至于她身后的苓儿更被映衬得素雅——湛蓝的衣裙宛如甘泉清澈,裙摆位置渐变至透明,似是倾洒了满地月辉,一双绣鞋轻微踢动,那湖便荡开了涟漪。 女子头上也卸下往日的小发髻,简单梳了个顶髻、插了个小花冠,其馀头发柔顺垂在身后。小脸低垂,两颊的婴儿肥不知何时消失,乍眼看下去,从前那个小仙女好像长大了一点。 身侧的垣乙自今早起便移不开目光,此时忍不住偷瞄,耳根子泛红。 「垣乙,帮我拿一下。」身后的箐儿催促着,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贺礼也递给他。 少年幽怨地接过,瞄了眼同样换然一身的箐儿,他不得不承认今日对方确实也很美,但一切只存在于她张口说话前。 还是自家主子更好看一点,他心想。 -- 第五十五章 去逛逛 仙宴在天庭的琼瑶殿举行,除了各宫仙主能到里头就坐,其馀小仙只能留在外头。幸而殿门不关,里外一览无遗,也有聚首一堂的气氛。 此时已来了不少人,风月宫队伍一来,殿里便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恭迎风月宫秦凌仙主——」 紫儿不能进内,扶着秦凌下轿后,对方便抬手示意她退下,只剩女子拖着瀲灧裙摆悠悠往前。 每一步都带了少许轻浮,却又气势磅礴。 紫儿负责安排其他人在殿外就坐,箐儿、苓儿与垣乙坐了一桌,还剩两个空位。 远处的霜儿与新樱本想过来,却被一袭红色身影捷足先登。 「不介意吧?」烈阳嘻嘻笑道,自碧曼院拿走一堆宝物后,她便对箐儿份外亲近。 箐儿微愣,忙道:「不介意。」 「小箐,你今日真漂亮!」她笑着拍了个马屁,又朝苓儿道:「小苓也是!」 言落,眼前再次一片红殷殷,箐儿不由侧头凝望,新来的人龙全部身穿红衣,个个脸上带了个桃红妆。就这一眼,她便知道来者是谁。 「恭迎红喜宫柴道煌仙主——」 今日月老难得变回真身,一头银发高高束起,脸上也带了个淡妆,脸容俊逸精緻,本是精神爽朗地大步进内,却在与秦凌对视的那一刻立马怂了。 挺直的脊背弯了几分,他连忙寻着自己的位置,恰恰便在秦凌旁则。 箐儿忽然开始紧张,秦凌另一侧还有个座位,想到三宫的关係,她立马想到南止。 她开始四处张望,在这眼花撩乱的人群中寻那一袭白衣身影子。 「恭迎丹梨宫霞容仙主——」 丹梨宫宫人一身清丽高贵,与风月宫别有一番风味。 箐儿看到了素月,二人遥遥相笑,便见对方旋即被几个仙子拉走了。 再次抬眼,她赫然看见秦凌身侧的位置已被霞容坐了,心里不由一紧。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宣读,直至那些称谓变得陌生,她才察觉是天庭以外的神仙。 果不其然,那个名字响起了。 「恭迎栖情岛南止半仙——」 箐儿的心被狠狠揪起,「半仙」二字明晃晃就是侮辱。 没有豪华的队伍贺礼,只有一白一黑的单薄身影。 她觉得,许久未见的白衣男子似乎消瘦了,对方没有看见她,只朝身旁侍从说了句话便独自进殿。 「去那边坐下。」南止眼光朝前,却准确道出他们的位置。 千辞默然点头,转身看似去寻找位置,却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箐儿那一桌。 苓儿感觉身旁坐了个人,愣然与黑衣男子对视半秒后,不约而同移开视线,彷彿毫不认识对方。 烈阳不认识千辞,忍不住调戏了几句:「小仙郎长得真英俊,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千辞冷着一张脸,依旧是「生人勿近」的姿态。 垣乙有点闷闷不乐:「他是栖情岛的人。」 烈阳在听见那三个字忽然收起笑意,出乎意外地安静了。 「恭迎上熏宫昌俎仙主——」 眾人再次看向远处,老者笑口盈盈地摇着蒲扇,一身寒酸味,与这盛装场面格格不入。 小葵子满脸侷促不安,环顾之际看到箐儿,宛如看见救星般走了过来。 「喂......」小仙童尷尬地喊了声。 箐儿这才发现他们这桌已经没有空馀的位置,她刚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苓儿按下。 「坐这里吧。」随着站起来的动作,浅蓝衣裙上的琉璃珠子微微作响,千辞眼角一动,不由自主视线往上。 方才没细看,如今才发现往日的粉衣女子换了身装束,宛若清溪粼粼,静謐带动。细发长垂于背后,女子下巴尖了点,长开的模样似乎稍稍配得上一身淡恬。 这是千辞醒来后第一次再见苓儿,与他记忆中的那张稚嫩小脸有点不一样。 「你去哪?」箐儿问。 「去逛逛。」 垣乙第一时间喊:「姐姐我陪你......」 「不用了。」 女子走远,小葵子坐上那个位置后感觉毛毛的,侧首对上一双黑眸子,立时颤了颤。 千辞看着眼前的小孩,心中不由冷笑了声。 让位置让得如此痛快,是有多不想坐在他身边? 仙界有许久未曾如此热闹,更正确来说,大多数人已许久未曾踏入过天庭。而今日,他们不约而同都接受了此次邀约。 眾人聊得火热,那边的仙翁说着和谁一万年未见,另一头的丹梨宫仙女又议论着今日谁最美,但苓儿还是察觉到,有的人由始至终没怎么笑过。 例如月老,例如紫儿。 宾客来得差不多时,苓儿也停止间逛,方才她在莱惜那桌上看见了烈阳的身影,这才绕回去找箐儿他们。 果不其然,黑衣男子身旁空了个位置。 「姐姐!」垣乙看见苓儿回来,立马高兴邀功:「刚才烈阳姐姐走了后,我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谢谢。」她自然而然地坐到千辞另一侧。 黑衣男子瞄了她一眼,忽然冷道:「逛完了?」 苓儿没聊到对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一顿后,平静地说了声「对」,随后从仙囊拿出一些点心和水果。 「刚才姐姐们给的,吃吧。」 箐儿心不在焉地拿块糕点,如今她整个脑海都只记掛着南止,并没有因为美食的到来而特别开心。 小葵子咽了咽喉咙,却不敢伸手去拿。 苓儿看在眼里,随手挑了个仙果打算递给他,距离关係,她的手只跨到千辞身前,刚准备身子倾前,手驀然一空。 千辞取过她手中的仙果,直接放在身旁的小仙童前,只是力度之大看似要摔坏那果子,于是小葵子更是不敢吃。 「吃。」千辞下顎绷紧,垂下的手亦不自觉攥紧,方才女子温热的触感如何也消散不去。 苓儿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一旁垣乙忽然开口:「姐姐,我也要。」 因为就在身旁的关係,这回苓儿轻而易举就能拿了块糕点给他。 垣乙高兴地掰开一半,「姐姐,给!」 若是往日她是不会要的,但上次下凡时再度进食后,她便又习惯过来。 千辞见女子毫不犹豫吃上,心中的烦躁再度被怒气盖过。 当年在凡间的她,可是在别人三番四次地劝喻下才吃了两口菜。 小浅子:我我我的好苓儿,你男朋友生气了...... 苓:谁?(抬眼) 小浅子:他他他好像更生气了......(瑟瑟发抖) -- 第五十六章 道不孤 王母来时,眾人立马站起来恭迎。 金童玉女扶她进殿,坐的位置与其他仙主没什么不同,于是殿内有神仙起哄,非得要她坐上面的位置去。 「今日有各位神圣,我就不佔这个便宜了。」她露出一丝浅笑,又问:「还有哪位仙君未到?」 「回稟娘娘,道不孤天神临时来不了。」 王母眉毛轻扬,旋即笑了几声:「说要设宴的人是他,如今又不来,那可过分了。」 听到设宴的人是道不孤时,在座神情可谓精彩,有的蹙眉不已,有的乾笑奉陪。 秦凌听罢,扫了眼身侧的柴道煌,冷笑自她脸上漫开。 当年柴道煌之所以能当上月老,道不孤佔了很大一部分功劳,虽说不上言听计从,但他从不敢与对方作对,因此千年前的一战,他选择了沉默。 此时那张少年脸孔有点难看,他并不在意道不孤是否参与仙宴,他在意的,是心中难以言喻的慌乱。 他真害怕千年的事再发生一次。 殿里殿外相差甚远,里头的谈话声却一字不漏传了出来。听见主子们的对话,外头的小仙似懂非懂,懂了的人便是再也静不下心来享受这一场盛宴。 箐儿听过道不孤的名字,听闻这位天神神秘得很,不常露面,却也不是个沉闷的人,相反喜爱收集奇珍异宝,常化作一缕风游走于五界。王母与几位天帝皆非常喜爱他,虽时有指责,但每次皆是放任不顾,正如此次。 果不其然,王母适时道:「既然人来得差不多,那就上菜吧。」 仙界的食物能补充灵力,此次宴席,王母更是慷慨予各宫十个蟠桃,其馀的饭菜仙酒也是不同凡响,一口足已令修炼事倍功半。 玉盘珍饈呈上,不少人的目光又转移到桌上,殿外小仙聊得火热,殿里又是各种寒暄,气氛重回热闹。 蓬莱仙翁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乐道:「先喝为敬!先喝为敬!」 言落,不少人争相倒酒附和。 此次仙宴对有的人来讲,确实只是一场聚会而已。 他们本就是局外人,顶多是戏演得混乱时帮忙劝几句。 当然也是有幸灾乐祸的观者。 「唉哟,昌俎,你这破扇怎么还留着?要不下次我送你把好的!」 昌俎白了眼身旁的瘦骨老头,那北灵仙翁五百年前与他曾有过节,这一听便知道对方趁机报復。 「呵呵,不用不用,这旧的才用得惯,倒是您炼丹时得用把好扇子,不然丹就炼不成了!」 北灵仙翁钟情炼丹是眾所周知的事,却偏偏一直炼不出什么东西来,此话刺中他要害,人便马上被惹怒了。 四周的人适时拉开他,哄闹道:「来,北灵你也喝一杯。」 王母不动声色地扫过座上每一人,最后落在秦凌身上,微微一笑:「这次让风月宫破费了,本宫替几位天帝多谢秦仙主。」 秦凌弯唇,丹蔻长指掂起酒杯,笑道:「娘娘言过,难得今日高兴,风月宫也不吝嗇这点身外之物。」 仙酒一口喝尽,她又给自己倒了另一杯,转向身旁的柴道煌与霞容:「也敬红喜宫与丹梨宫一杯。日后三宫尚得互相扶持。」 以前的三宫包括栖情岛,如今却已被丹梨宫取代了。 柴道煌尷尬地回敬,霞容也配合地喝了杯。周遭的神仙不由静了几分,眾人皆知秦凌与月老已断绝来往好多年,如今见到眼前冰释前嫌的情景,可谓千载难逢。 王母神情柔和了几分,刚要张口,却见女子驀然拿着酒离席。 秦凌的确是长的美,不是一般仙女的柔美,而是惊艷、危险的顏色,像极下一瞬就因过度绽放而枯萎的牡丹。 可偏偏她的美就此定格,是永恆的。 綺丽长裙缓缓拖动,曼妙的身姿于仙雾间若隐若现,每经过一处,都是向她投来的目光。 眾人早知道风月宫如人间的风尘之地,大多清高自持的神仙不沾情事,自然对此不屑一顾。如今见到如此绝顏,虽为之惊讶,但眉眼间的轻蔑还是显然易见。 秦凌提着酒杯,悠悠间间走了许久,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停下。 眼前的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地抬头,脸上掛了一抹淡笑。 「南止仙主,我也敬你一杯。」女子勾嘴,擅自拿其桌上的酒壶给二人倒了一杯。 霎时,殿内消停了不少声音,秦凌此举无疑是公开了她的态度。 无论将来如何,风月宫依然与栖情岛站在同一阵线。 如同一千年前。 南止站了起来,忽视周遭诧异的神情,诚恳地抬起酒杯:「秦仙主有礼。」 二人相视而笑,分别笑得肆意张扬,以及淡定得目中无人。 儼如默契,秦凌忽然面朝眾人,与身旁男子同时凝望远处,遥遥朝那个脸色煞白的银发少年一敬,才将杯中的酒喝了。 他们这是要他作选择。 是继续替天庭办事,还是与他们合作。 挑衅的一幕被不少人看见,柴道煌垂着头,手已禁不住瑟瑟发抖。 他是姻缘之神,他懂情,所以他能明白南止与秦凌。更重要的是早在他当上月老这个位置,帮他最多的人不是道不孤,而是玄宥与婙轩。 是两位始神教他何谓情爱,何谓姻缘。 只是今非昔比,他们都不在了,按理来说他是应该作为前辈帮助二人的。 身侧的霞容见他不停给自己灌酒,好声好气道:「别喝了,喝醉容易闹事。」 相较秦凌,霞容可谓是容貌平平,但身为一宫之主,大气度还是有的,因此方才秦凌无视丹梨宫的举动,她也是一笑了之,毫不动怒。 「仙界人事繁杂,还是随机应变吧,不必过早下定论。」她轻声道。 柴道煌闻言抬头,已见女子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彷彿什么也没说过。 王母将一切收归眼底,她这才明瞭,原来今日风月宫献上的厚礼,正是与天庭划清界线的暗示。 天庭从前给了他们什么,他们今日已双倍还清了。 挑眉,低头抿了一口酒,数道暗察她神情变化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收回。 这一场战确实得看她与五帝的态度,五帝早已沉睡多年,她的立场自然代表一切。若像千年前默许,那这一战的结局自然一如千年前。 但,谁又会知道呢? 王母无声一笑,因为最后的决定,就连她自己也无从得知。 -- 第五十七章 逛出祸来 仙宴进行不到一半,气氛稍落,便立即安排上表演。 奏乐群舞的仙女都是出自丹梨宫,清一色的白衣纱裙,舞姿柔雅,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跟风月宫相比,还是逊色不少。箐儿见过宫里负责宴舞的仙子,那妆容身段才算得上何谓翩若惊鸿、矫若惊龙。 只可惜天庭从不让风月宫献舞,因此也只有宫里人才能看到。 她那点耐性早已消耗得所剩无几,如今既看不到南止,也不知殿内什么情况,不由烦躁地站了起来。 「去哪?」苓儿看了她一眼。 箐儿闷声道:「我也去逛逛。」 苓儿没再说什么,谅她在天庭也逛不出什么祸来,便由着她离开。 箐儿来过几次琼瑶殿,称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她往人少的地方走着,渐渐走出仙宴范围,心底的烦躁才消停下来。 她在琼瑶池边蹲下,眼前水面澄澈如镜,反射的脸孔眉目如画。她想起了苓儿,不晓得她的原形会不会就是来自这里,心里来了兴致,便小心翼翼伸出手。 指尖所触之处立马冒起一层金光,那是池上的结界。这也在箐儿意料之内,听闻池里的仙水珍贵无比,只有王母和五帝才能享用。 她无趣地敲了敲那结界,刚准备站起来,一隻手却从后伸到她眼前。 箐儿盯着那玄黑袖子,徒然瞪大双目。 只见修长的指头轻轻一点,方才那层金光驀然消失,那手直接没入水中,随之而来的是磅礴浩大的仙气。 她缓缓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手的主人——脸孔绝美得妖嬈,偏生又是个男子,矛盾的衝突教人移不开目光。 「接着。」他微微勾唇,手捧起一汪仙露。 对方手一歪,箐儿连忙双手接住流泻而下的水珠。 见女子呆呆地看着掌中的仙露,黑袍男子再度启唇:「不是想要吗?」 箐儿这次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地将手一摆,将仙露散回池中。 「不、不是,我以为......」一切过于衝击,箐儿吓得口齿不清。 要是让人发现她偷取仙露,那诛仙台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头顶男子忽而朗声发笑,那声音很好听,眼中的笑意亦真切。 「挺可爱的。」他收敛了一下笑意,嘴角扬起邪魅的弧度:「长得也顺眼......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仙宫?」 箐儿蹙眉,只觉此话甚为轻佻,便拍拍手站起来。 「无可奉告。」 男子眉头一扬。 还是个烈性子的。 那么,他似乎猜到哪个仙宫了。 「仙君。」 箐儿刚走了几步,背后响起另一把男声,她下意识要回过头来,却在剎那间浑身战慄。 是閺归的声音。 她忍住没回过头来,强装镇定离开,彷彿什么也没听见。今日她身穿白衣,如果单看背影,对方应该是认不出她的。 走了好一段路,箐儿才停了下来,压下狂跳不已的心脏转过身来。 身后并没有人。 她松了一口气,肩膀如释重负地垮了垮。 「看什么?」 箐儿脸色煞白地回过头来,撞入缀上山涧春风的双眸,一时反应不及。 南止见她脸色不好,扶了扶她,二人已有许久没见,反正在他心底早是三秋已过。 「南止?」箐儿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旋即紧张地查看周遭,「你怎么在这里?」 可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在说话。 「来找你。」他一笑,这笑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箐儿想起上一次的争吵以及上熏的事,当下又忘了閺归的存在。 她有点彆扭的缩手,声音平平:「你不该在这种场合找我。」 「没什么不该,反正是迟早的事。」 箐儿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南止勾嘴,轻而易举就握回她袖下的小手,忽视女子怒瞪自己的眼神,出言不逊:「怎么学我了?」 箐儿闻言低头,今日她一身白衣,淡雅仙逸,轻盈的纱裙与往日俐落的劲装不同,发顶一如苓儿插了个小花冠,却是雪白珍珠编织而成的,隐隐闪烁。 褪去平日那抹亮丽顏色,竟有几分素月的婉约。而此时两人站在一块,更是不免让人侧目猜疑。 「谁学你?是姐姐们给我准备的衣服。」箐儿气得蹙眉,耳根子却红了红。 确实也是她从琳瑯满目的衣裳中挑的。 南止含笑低首,坦然对上她的视线,似要将女子眼底的窘色与慍怒都据为己有。 毕竟是他所爱,如茫茫冬雪间的一抹温热肆意霸佔于他心尖,他固然捨不得放弃丝毫。 「很好看。」 清朗盘旋耳畔,还是调侃的语调,尾音犹被风吹散,惹人心痒。 却是男子再诚恳不过的讚美。 箐儿怔然,从灼热的目光下偏了偏头,不自然道:「谢谢啊。」 南止笑意更深,情不自禁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不管多少年,她还是他见过最值得世间温柔以待的女子。 不知是否一吻清醒,箐儿想起方才的事,抓住南止的衣袖认真起来:「刚才好像有妖界的人来了。」 南止不为所动,道:「这种场合,妖界派人来送礼也不奇怪。」 「不是那么简单,那个人......应该是给我下毒的人。」她小心翼翼道。 男子眼神果然变了变,「他和谁在一起?」 「一个穿黑衣的人,有点像千辞......」刚觉得这样形容有点怪,赫然,箐儿又想起方才一直遗忘的事:「刚才我在琼瑶池边蹲着,那里明明是有结界,可他却能轻易解除结界,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南止眼底一阵暗涌,危险且让人惧怕。 「他可有对你怎么样?」 「倒是没有,不过是问了我姓名,但我没搭理他。」箐儿耸耸肩。 南止頷首,脸色已恢復平静:「他是道不孤。」 沉默三秒,女子才反应过来,愣愣问:「道不孤?」 「你听过?」 「听过,也算是传奇人物吧。」 眼看女子一脸懵然不知,南止凝视她半晌,终究抿嘴一弯:「听闻是个美男子,箐儿觉得呢?」 箐儿回想那张美得奇异的脸孔,不由点点头,对上另一张美得绝伦的容顏,后知后觉被他那句「箐儿觉得呢」惹得一阵心跳加速。 「还、还好......」 想当年他在人间多番暗示,女子总是不解风情地拒绝,如今倒是容易被他一两语所撩拨。心中猛然一动,南止轻轻抵住她后脑,在耳畔轻语。 只一句,却在二人之间翻起万千波澜。 「我说过的,要亲自给你道歉。」 -- 第五十八章 背叛 箐儿脑中一空,恐惧迅速窜至全身,她拼命想从南止怀中逃脱,奈何此番姿势早已落了下风。 「不用道歉,我不介意......」 别说,别说,别说。 南止感觉到她的异样,心底一疼,是他欠她的。 「我介意。」他另一隻手搂住她的腰,似有安抚之意。 「我不想知道,别说好吗?」箐儿声音颤抖,那脆弱就连她自己也意想不到。 「上熏的事,对不起。」 他还是说了,箐儿怒了,意欲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两袭白衣纠缠难离,此处没有仙云,如镜的地面折射出二人倒影。 直至怀中女子停止挣扎,南止才放松力度,改为轻轻搂着她。 过了许久,沉寂中响起男子的轻柔的声音。 「一千年前,她就出现在栖情岛,那时我被封印看不见她。因此五百年前醒来后,才第一次看见她。」 「刚醒来时,我一度分不清你和她,后来我知道她并不是你,我承认,确实因为私心而将她留在栖情岛一段时间......」 「我想见你,但那时候还不能找你,甚至不能跟你相认,于是我自私想过......将她当成你的替代品。」 「对不起。」南止平缓的声音出现裂缝,与箐儿重逢后,他想过无数遍该如何告知她上熏的存在,最后,还是稍稍利用了苓儿。 如果在知道真相以后,她选择离开他,那也算是在这节骨眼上做了点对的事,但如果...... 如果她并不介意,而这个「不介意」并不存有一点委屈,那他,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箐儿没有回答。 南止嘴角染上苦涩,轻轻放开她,却在下一秒怔住。 女子脸色早已佈满泪痕,微红的鼻子冒着浓重鼻音,眼底是他从未看过的悲伤。 浓灿至秋,凋零殆尽。 「南止,我心好痛。」 是锥心入骨之痛。 箐儿并不觉得委屈也不介意这点破事,她所在意的,由始至终是自己与上熏间的无形连系。 上熏说过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她呢?没了第一世的记忆,她还是她吗? 她们都缺失了什么,却不是同一个人。 南止心中紧了紧,喉咙搁着的「对不起」却再也说不出口,关于这件事,他也束手无策。 「别想,痛就别想好了。」他抬手盖住她的双眸,继而拥女子入怀,然而掌下的泪珠仍止不住下滑,斑斑点点落在白衣上。 手被轻轻扯下,水气氤氳的目光对上他,她轻声道:「带我去栖情岛,我想看看灵契。」 仙宴进行快一半时,苓儿开始有不详的预感,方才她数次联系不上箐儿,便打算去找人。 刚站起来,身旁的黑衣男子也站了起来。 苓儿不由看了看他。 「找人。」千辞冷冷道。 刚才他看见南止离开仙殿后许久没有回来,不巧的是,他们俩皆用不了灵力,因此无法联系上对方。 苓儿点头,两人便各自各地找人去。她记得箐儿离开的方向,只是在琼瑶殿至琼瑶池来回走了两趟都没看到人。刚准备放弃、将此事上报给莱惜时,倒是看见千辞了。 她抬头看到黑衣少年朝自己方向靠近,确定对方是来找自己后,才开口:「怎么了?」 「天庭外的两顶宫轿消失了,他们回了栖情岛。」千辞语气木然得像是稟告消息。 苓儿眉头一皱,想着以后绝不能再让人随处跑。 「我知道了,谢谢。」 千辞神色一凝,似乎察觉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他这是特意来告知她? 屏息须臾,男子不敢置信蹙眉,猛然转身离开。 见他一声不响就离开,苓儿也没太大惊讶,毕竟对方向来脾性古怪。 「你现在离开吗?」她在身后缓缓开口。 「我为什么要离开?」千辞驀然停下,冷冷回头。 苓儿不解他的怒气,淡淡道:「你主子离开了,你自然也会离开。」 她的意思本是要送他一程的,毕竟考虑到对方没了宫轿,也无法使用灵力。 于是,她耐着性子:「我可以送你一程。」 千辞眼中冷意顿时消减大半,垂了垂眸,「不用,没有仙主的命令,我不会离开。」 一顿,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彆扭地吐出。 「谢谢。」 苓儿一愣,点点头:「不客气。」 如此友好的画面鲜少可见,千辞再次察觉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往日总见女子道谢,其姿态自然,怎么到他口中反倒显得拙涩,他依旧冷着脸,稍稍对上身旁的视线,只觉得份外怪异,份外......不好意思。 只是旋即,他收回一切心思,脸上的冷甚至变得死寂。 「你先回去。」 没有下一句了。 苓儿不是多事的人,闻言便先行离去。 确定蓝衣女子走远,千辞也转身,走的方向正是琼瑶池。 那里并没有任何人,绕过仙池,后面是一片林子。他就这样站着,佇立许久,林中终于开了个缺口。 这里四处皆是结界,能随意进出,更甚让别人进出的,除了沉睡了的五帝以及在殿内的王母,剩下的人真不多了。 千辞一直往前走,步伐沉稳,并没有被周遭庞大的仙气所震摄。 林子尽头站了两个深衣男子,其中一个是閺归,另一个则身穿黑袍,与他一样。 「南止半仙座下爱徒,千辞?」道不孤目光放肆地在他身上打量,唇满意勾起。 同为善的彼端,他们身上果然有着相似的地方。 例如仙体以外的一身邪气。 两人站在一块,反倒显得身旁的閺归是善类。 千辞抿嘴不语,道不孤甚是欣赏他的傲气,微微侧首,朝閺归问:「你说,他想跟我们合作?」 「他的话或许不可信。」閺归也并全然相信他。 「那千辞仙君,你且说说看。」 千辞抬首,冷道:「南止......他钟爱的那个女子,我有办法给你们弄来。到时候你们再质疑我也未迟。」 「不。」道不孤扬了扬手,低问:「你应该先跟我们说说......」 「你因何要背叛你家主子?」 -- 第五十九章 施念念 「放心,下一世我会去找你的。」 「以后别再说下一世,我要的从来都是今生罢了。」 如果当年她并没有说下一世,如果当年,她只是个误闯入人间情爱的小仙,毫无顾虑地爱一场...... 箐儿从没想过,其实再没有下一世了,当年的银心与马文才早已错过,一併死于那个荒芜人烟的郊外。如同第一世的他们,在签下灵契后也亲手杀死了自己。 第三次来到栖情岛,周遭果然如苓儿所说的有什么不一样了,箐儿跟在男子身后,辽阔无边的花海了无生气。 她盯着眼前白衣背影,竟恍然错觉,与凡间初遇的少年郎重叠在一起。 大抵还是不同了,没了当年的肆意张扬、谈笑风生,只剩一抹苍白的背影。 三世的情缘,到底是谁欠的谁呢? 有一剎箐儿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或许是,老了? 也对,她都一千多岁了。 前方男子忽然停住脚步,箐儿见抬眼看到熟悉的地方,不由愣然。 「灵契藏在冬凝殿?」 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他却不曾跟自己透露过这个秘密的半个字。 「在密室。」南止轻道,情不自禁牵住了女子的手,发现平日温热的掌心也泛凉了。 「答应我,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眼。」他眼中蕴含了说不清的情绪。 他们只是个事不关己的人进去看一眼而已,上辈子的恩怨过了,就过了。 箐儿苦笑,她还能怎么样?不过是捉住最后一点有关自己的痕跡,贪婪得捨不得放手,然而事实上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好,就看一眼。」 南止握她的手紧了几分,另一隻手抬起,封印解开,密室的门缓缓打开。 里面很暗却没有浓重的湿气,反而有一股幽香,韵雅的气味像是困住许久,此刻骤然释放。 箐儿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南止察觉到她的异样也停下了脚步。 「别勉强,」他声音变得极轻:「可以下次再来。」 「没关係。」稳了稳气息,箐儿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你呢?会常来吗?」 南止牵着她继续往暗处走,声音平静得教人心安:「以前会常来,自从与你相认后就再也没来过。」 也没有必要再来,有些事情注定无法挽回,那就该放过自己。 但箐儿还不能,由始至终她都一无所知。 终于,身旁男子停下步伐,密室的尽头有一个石盒,上头缝隙漫出少许光芒。 箐儿情不自禁抚摸上去,冷硬的触感止不住她内心的燥热。 「我来打开。」南止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另一束亮光自男子掌中冒出,霎时照亮周遭环境——是意料之外的整洁以及温馨,就像凡间官家小姐的闺阁。 箐儿抬头看着南止,顿时如鯁在喉。在她不知道的年岁里,他到底为她做了多少事,又是如何度过漫漫无边的痛苦? 石盒缓缓打开,里头的光如风般顷刻翻涌,而被耀眼光束包围其中的正是灵契。 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 箐儿怔然,下意识伸出手,静待泛黄的纸张飘然坠落。 触碰的瞬间,她能感觉有什么将自己与灵契隔开,应该是保护灵契的仙气。 于是,她只能如此捧着,事实上什么也碰不到。 「施念念......」读出上头名字的剎那,箐儿红了眼。 她总算记起了,素月叫施乔乔,而她叫施念念。 南止早就猜想到此番情景,抹了抹她的眼角的泪,温柔而残忍:「一旦灵契重新收回,这个名字会再度被遗忘。」 箐儿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意思?如果离开了灵契,我就会连这个名字也记不住?」 南止点头,眼眸黯淡如无星之夜,他之所以频频来这里,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再看看这个名字。 儘管只是一个名字,也能教他在无止境的永生中寻到一处心安,所以他能明白,这个名字对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箐儿目光重回纸上,一遍遍地在那三个字上流连,每一笔一画都像要牢牢刻在脑海。纸上的墨依旧鲜艳,仿若昨日,与略旧的纸形成鲜明对比。 吾名施念念 愿以吾身为祭 今后五界之中 再无此情此爱 上头甚至连南止的名字也未曾提及,他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抹掉这段情爱。 箐儿曾听过,灵契需双方同意才可立契,只有情契例外,旦凡其中一方选择放弃,灵契也会生效。 复杂的滋味来袭,当年的事再也无从得知,谁对谁错也说不准。 她看着秀丽的笔跡,一笔一画整齐好看,忍不住呢喃:「我的字有这么漂亮吗......」 南止淡出少许笑意:「兴许是我教的?」 「不可能。」箐儿抬头看了看他,心上的阴霾总算散去些许:「我怎么会听你的话?」 她的第一世也定是个不爱拘束的女子,这一手字说不定是她自己练回来的。 旋即,箐儿有点想发笑,他们竟单凭三个字就胡乱猜测许多事来。 「可以了。」她将灵契递给南止,眉头也舒坦不少。 南止没想过她如此快释怀,便顺从地收回石盒,动作完成之际,他忽然深深看了她一眼。 厚硬的石盖「砰」的一声,连同绚丽的光一同收回。 四周重回漆黑。 「南止......」 恐惧后知后觉而至,箐儿脑袋噹的一声空了,身体犹如被抽乾了灵魂,只馀下无止境的慌张。 一旦离开了灵契,就连名字也会记不住。 她又忘记,她的名字了。 下一秒跌入暖怀,温柔的气息覆来,她紧紧抱着男子,哭声越发放肆。 南止感受到怀中人的抽泣,心头被窒息笼罩。 其实他亦害怕,怕怀中女子终有一天也会如那个名字一般,再度离他而去。 「相信我。」南止闭眼,声音坠落至她肩上,跌入她心底。 这一次......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分开。」 请别再跟他走散了。 -- 第六十章 暗涌 二人回到天庭时,仙宴才进行到一半。箐儿跟在南止身后,周围的人看见后顿时眾说纷紜。 一向独来独往的白衣半仙,此时身边竟多了一个女子。 若是往常她定会回避,但如今,她再也想不到任何掩饰的理由。 当南止跟她说相信他,箐儿第一个念头,却是希望这一次勇敢的人是她,并且成为能被相信的那个人。 不该让一方承受一切,就如当年的她不该自以为是地立下灵契。 莱惜看见箐儿回来,并且还跟南止站在一块,不由紧张地站了起来,过了片刻又缓缓坐下。风月宫凡是认识箐儿的人皆不禁侧目凝视,然而不约而同地安静,眼神中有震惊亦有信赖。 此时,不少原本在坐在殿内的仙主也纷纷走了出来,混在各处宴席间叙旧。 其中一个胆大仙人见了二人,藉故过来寒暄:「南止仙主方才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临时有事,幸好能在宴席结束前赶回来。」他露出疏远的淡笑。 那人提着酒壶自顾自地喝了杯,故作自然地问:「这位仙子很面善,不知是哪个仙宫的?」 箐儿从未见过眼前此人,一听便知道对方是好奇八卦之徒。 「风月宫。」 那人眼珠子一溜,想起不久前风月宫公开与栖情岛结盟的事,一时不敢多言,迷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周遭但逢有心之人都将这幕收在眼底,想起那些传言,不禁又打量二人几眼。 「你先进殿吧,晚点再联系。」 箐儿已走回苓儿身旁,南止点头,忽而问:「千辞呢?」 「不清楚。」苓儿刚答,便看见远处有一个黑衣身影走来。 「仙主。」千辞恭敬低首,「属下方才正去找你。」 「刚才回了一趟栖情岛,没来得及告诉你。」南止淡然解释,随后交代他继续留在这里,便独自进殿。 千辞回首对上苓儿狐疑的眼眸,敛回目光,他若无其事地坐下。 苓儿不由陷入沉思,只是未待她想个明白,四周声音驀然消停,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南止正来到殿门前,骤然停下步伐,转身一眼便看见远方的身影。 「恭迎道不孤天神——」 虽未至于下跪,但不少人也站了起来恭迎,接待礼数一时不亚于王母。南止尚未跨进殿门,便顺势退到一旁,微微低首,不卑不亢站着。 道不孤与玄宥同辈,因此论辈数他还是后辈。 「诸位有礼。」份外温和的语调,带着一丝怪异的兴奋。 在场许多人未曾见过道不孤的真面目,顿时被其正邪莫辨的气场所震慑。 这便是王母与五帝钟爱的臣子——是他们自以为驯服了天地初开的邪气,也是自以为是的强大、宽容、感化。 王母在殿的尽头站了起来,目光柔和。在她心中,这份放肆来迟不过就是顽皮罢了。 道不孤直视姿态高雅的女人,终于绽放了一丝笑,经过殿门时他却停下,偏头看着白衣男子,嘴角的弧度更肆意。 「南止......半仙?」声音不大,却足以落入在场眾人耳中。 一黑一白的身影对立,奈何悬殊的气场早已分了高下,不少人天庭中人须有幸灾乐祸的心态,但同时他们亦生了怜悯。 与天庭为抗的结果便是始神神灭、被掠夺仙力,终生以「半仙」之名苟活。 谁敢? 一个个孤高傲骨皮囊下,不过也是胆小怕事之徒。 南止抬头,嘴角上扬位置恰好,往日云淡风轻的双眸此刻竟也揉进一丝凛冽,如春风骤寒,暖意藏冬。 箐儿本还在梳理二人关係,忽见白衣男子略带挑衅的姿态,心头一震,目光再也移不开来。 「天神有礼。」似笑非笑的语气尽是无惧。 四字刚落,如无声石坠,激起万千波澜。 道不孤朗声大笑,阔步走进殿内。 谁敢? 一个半仙便敢了。 「道不孤天神,你来晚了。」王母挑眉,温和地斥责了一句。 道不孤自罚酒杯,笑道:「还请娘娘恕罪。」 言落,视线开始在席间搜寻,最终落在冷艳动人的女子身上。 「本仙是错过什么了吗?」他直勾勾盯着她,毫不顾忌。 秦凌眼皮也没抬,专注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看来是错过许多,可惜了。」他自顾自地笑。 与此同时,眾人见道不孤并无其他举动,也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抽离,宴席气氛已重回高涨。 秦凌自公开了自己的立场后,心情大为舒畅,不由多喝了几杯。酒虽不醉人,但双靨仍微微泛红,一时格外风情万种。 「不去敬杯酒吗?」她忽然朝身旁的柴道煌笑道。 柴道煌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却也不敢作声。除了在月老这一职上受过道不孤的恩惠外,事实上二人私下并没有过多的交杂,距离上一次见面时也已有两百多年。 「姻缘神月老。」 这倒好,他不去找人,对方反而找上他。 「天神。」柴道煌尷尬起身敬酒。 秦凌见他一身窘色,不由嗤声而笑,对上身旁视线,眼底寒霜驀然覆来。 剎那的对视,道不孤毅然忽视柴道煌,饶有兴致地走至女子身旁:「这不是秦仙主吗?」 秦凌不着痕跡地敛去恨意,抬头冷道:「正是呢。」 「本仙有多久没见过秦仙主?」道不孤盯着她道:「......好像一千年?」 女子浓墨的睫毛微颤,随后响起清丽的笑声:「应该没那么长吧?三个月前,天神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秦凌一直知道他暗中监视着她,只要她踏出风月宫一步,一举一动都会落入对方眼中。而三个月前,她恰好出门了一趟。 道不孤装作听不见,微微俯身:「这些年来,秦仙主怕是不好过吧?」 他知道她日日入睡的事,自然也知道她是因谁而眠。 眼见女子脸色难看至极,他才终于放过她,站直了身子:「对了,方才在琼瑶池边看见了个漂亮小仙女,我问她名字,她也不答,本以为是个矜贵的小姑娘......」 「结果她小声告诉我,说她隶属风月宫......嘖,那含羞答答的模样......」 「还真可爱。」见秦凌秀长的眉一拧,道不孤才心满意足地住口。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底是焕然不同的无情与疏离。 「别徒劳挣扎了,这一次风月宫不会那么幸运。」 -- 第六十一章 还没结束 此次仙宴盛大奢华至极,大部分人皆是「满载而归」,这次宴席让他们摸清局势,也方便各人重新考虑立场,自然,还是有不少人从未想过插足其中,反倒开始为自己考虑退路。 恭迎王母与数位天神离开后,其他神仙也各自散了。 昌俎摇着蒲扇,心满意足地摸摸大肚子,招了招远处的小葵子,便手牵手地回上熏宫了。 只是刚离开天庭时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昌俎虽认不得对方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与自己一样的气息。 二人彷如互不相识,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那人在零落的宴席间走了没多久,便有人将其认出。 「这是......栩风?」多年前曾一同共事的仙郎忽然惊道。 蓝衫少年停下,礼貌点头:「是我。」 对方猛然拍了拍他的肩,紧张问:「这些年你去哪了?怎么就突然消失,还离开天庭?」 「突然想游歷五界,便大胆请辞。」他淡笑。 那仙郎想起多年前他与玉女被罚的事,便又尷尬问:「那以后会回来吗?」 「不会了。」语气间尽是疏离。 那人摸摸鼻子,想着怎么游歷了几百年,还比他们终日窝在天庭做事的人还要清心寡慾。 见他似乎还有事要办,那仙郎也不纠缠,挥挥手便目送他消失于人群后。旋即,又想起忘记提醒他宴席已经结束了。 素月本应随着队伍回丹梨宫,但一场仙宴下来,她多少也察觉到其中暗涌,特别当她看见箐儿与南止并肩相站那一幕时,她早已无法静下心来。 当年那个不爱拘束的姑娘以及眉目愜意的少年,他们都还在。 甚至连他也摆脱了桎梏。 独独只有她,还困在这一场宴席之中。 「姐姐?」箐儿忽然见素月朝自己走来。 女子今日亦是一身素雅白衣,如此端庄高贵的姿态,若被不认识的人见了,也免不了误会是服侍天神的圣女。 素月示意她跟自己走,二人到了个偏僻的角落,才开口:「你与南止,怎么了?」 箐儿愣了愣,不明白「怎么了」到底意指何事。 「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啊。」她眨了眨眼。 「你们互生情愫了?」 不止是箐儿,就连素月在问出口那刻,也觉得可笑不已。 这本应该是眾所周知的事,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如今的他们。 但她还是想开口确认,毕竟她便曾因「情愫」二字而被罚了七世轮回。 箐儿觉得彆扭得很,但还是坚定点头:「对。」 素月忽然轻笑了下,似乎是自嘲,却也不依不饶再问:「真的想清楚了吗?就算是逆了天命,你也不怕?」 若是旁人问这问题箐儿定会立马发怒,但她只盯着素月苦涩的笑,淡淡纠正:「姐姐,根本就没有天命这回事。」 平日那道略显张扬的嗓音,此时竟沉稳如止水。 「就算有也只是天庭的事,不包括天庭以外的仙界,还是其馀四界。」 「如果我和南止因为害怕天命而不在一起,那对我们来说,被迫分离的痛苦何尝不是另一种惩罚?」 素月怔然,喃喃重复:「另一种惩罚......」 七世轮回后她和栩风回到天庭,当二人跪在王母座下,再度听主子问「你们可知罪」时,他们不约而同都认了。 她与栩风再自此没再说过一句话,后来没过多久,便收到对方离开天庭的消息。 结果似乎早就已成定局,但她如今才明白,没有,一切还没结束。 「姐姐,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听见箐儿的声音,素月很快回过神来。 「还记得一千年前,你在人间时的名字吗?」 素月低眉想了许久,道:「记得,叫施乔乔。」 箐儿点点头,随后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那我的名字呢?是不是不记得了?」 「你叫......」素月果真不记得,但很快她又记起灵契的事,便小心翼翼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我去了栖情岛看了灵契上的名字。」箐儿神色平静:「可是我又忘了。」 两个同样身穿白衣的女子对立着,这些年来,原本的妹妹早已不是当年懵然不知的丫头,反倒是她这个姐姐不知不觉追逐着她的影子。 「姐姐,真的很痛苦。」箐儿眸底波澜微动,「但后来想了想,其实也没关係吧?」 不知是在询问,还是自问自答,素月只觉得心怦怦而跳,彷如一下变回当年的祝九妹,变成祝英台的祝九妹。 她也曾有过这股衝劲与洒脱。 「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爱我,那这个名字,就算忘记了好像也不碍事。」说罢,箐儿驀然也一顿,因为她想起了上熏。 上熏也是,无论她是谁,是因何而存在,如果对方未曾取代过她的位置,那又何必执着于弄清她们之间的关係? 只要她还是箐儿,她清楚自己是谁那就足够了。 更何况南止一直相信着她。 像是豁然开朗,箐儿终于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以前的我真是笨死了。」 似是被她的笑容感染,素月也抿嘴而笑,无声盖过嘴边的酸涩。 不,她才是那个蠢人。 相视而笑间,箐儿忽然感应到什么,神情一凝,「苓儿在找我,姐姐,我先回去了。」 见她急急躁躁地离开,素月目光柔和了几分,幸好在这渺渺之地还有一人相伴,倘若连箐儿也离开了,她实在难以想像无人可牵掛的日子该是如何度过。 视线收回之际,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撞入眼眸,彷如剪影,堪堪偏移便随风消逝,但却又是确确实实地佇立于她视野之内,烙印心上。 栩风一个人安静地站着,姿态像是等待,也像是独自看景,沉浸在属于他的世界。 四目交视之际,这一回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长年累月间早已练出一身沉静,素月神情不动,身子却早已僵硬不已。 栩风情不自禁往前踏了一步,忽然间,却见有人过来呼唤她。微微低首,终究脚尖换了方向。 他不希望打扰她。 待素月回过头来,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馀周遭徐徐縈绕的仙云。 空荡荡的位置一如她心底。 -- 第六十二章 这次是我佔你便宜 秦凌仙宫中,此时跪了一白一蓝的身影,二人今日装扮比平常用心,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箐儿方才匆匆赶回风月宫,才从苓儿口中得知所谓的「急事」,原来是秦凌下令,但凡今日去过琼瑶池的人都必须候见她。 「去过琼瑶池的人就只有她们俩?」秦凌瞄了瞄一旁的紫儿。 「回仙主,确实只有她们二人去过琼瑶池。」 见跪在地上的人儿一脸懵然,秦凌闭眼少顷,刚才持续的烦躁才缓缓消散。 果然人被情绪左右,脑便不好使了。 就她们俩也会献媚? 在心底自嘲了声,秦凌才睁眼道:「退下吧。」 箐儿与苓儿皆是愣了愣,刚准备退下,清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们当中可有谁碰见过道不孤?」 箐儿回首,缓缓道:「我。」 儘管那时她并不知道对方就是道不孤。 秦凌眉尖微动,睨视着她:「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了我名字,还问我隶属何宫。」箐儿一顿,直道:「但我什么也没说。」 「也算你机灵,若下回再见他记得绕路走。」 女子语气漫不经心,她心底也猜到什么,正色地点点头。 不料对方又补了句:「......免得你这蠢样丢了宫中顏面。」 箐儿脚下一个踉蹌,而后愤愤离去。 出了秦凌仙宫,苓儿忽然开口:「今日宴席中,你与南止太张扬了。」 箐儿停下脚步,注视她道:「我们只是站在一块,别人怎么想也不是我们能控制。」 况且,这一切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只差谁先捅破那一层窗纸。 苓儿思索半刻,也点头:「听闻今日殿上风月宫与栖情岛正式结盟,看来这一场战是避不过了。」 箐儿没由来一阵心堵,「仙战」一词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唯一想到的是,一旦有人因此牺牲,那便真是彻底消亡于五界。 好的人也罢,坏的人也罢,她不想再看见有谁因而神灭。 「这场战真的有必要吗?」她情不自禁呢喃:「平日凡人争个你死我活时,我们不也笑话他们吗?怎么现在反倒是他们一个个都要打起来?」 「因为权势吧。」苓儿淡淡道,眼底一贯无欲无求:「无论五界何方,大部分人都想要站到顶峰,只可惜不想的那群人往往也要被迫加入。」 「苓,你是不是不想参战?」箐儿眨了眨眼。 苓儿视线微微一转,认真道:「确实是不想,但如果是风月宫,我不会有半分怨言。」 箐儿很是认同,因为想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东西,所以才会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对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苓儿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想到今天过后,这仙界再也不能太平,她便耐着性子嘱咐:「最近行事要万般小心,你别......」 「我约了南止。」箐儿垂眸:「我想去上熏宫一趟。」 出了风月宫,便见白黑两个身影佇立门前,女子仍旧一身白衣,站在二人身旁没有丝毫违和。 「现在去上熏宫会不会引人怀疑?」箐儿走到南止身旁。 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风浪尖上,要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入敌人圈套。 南止环顾了远处的随从一圈,那是秦凌派来护送他们回宫的人。 「待会进了轿子后,另有人会假扮成我们回栖情岛,我们绕上一圈再去上熏宫,问题便不大。」 箐儿点头,看了看他和千辞,有点尷尬道:「就我们三个吗?」 二人皆不能使用灵力,要是发生什么事来,还真只有她能派上用场。只是一想起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她又忍不住发虚。 南止瞧出她的心思,宠溺一笑:「别怕,若到时候生了意外,整个上熏宫都会前来救援。」 箐儿这才恍然大悟,如今的上熏宫是从前的栖情岛,要说是等于一个风月宫也不为过,谅背后那些人再有持无恐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千辞唤来上次的神羽白鸟,恭迎南止上了仙轿后,又转身到远处指挥护送的宫人。 南止刚撩起轿帘,发现跟在身后的女子凝视着远处,不由轻轻握住她的手。 箐儿任由对方拉着她进了轿里,才嘀咕道:「千辞是不是很讨厌我?」 刚开始她以为千辞对自己的敌意很快就会消除,就像凡间的尚武,但这么长时间过后,她发现事情并不如想像中容易。 「怎么说?」南止摸了摸她的头,手又不自觉玩弄起她的发。 箐儿耸耸肩,不满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以前还好,至少会给脸色她看,如今倒是完全当她是空气,方才正眼也没瞧她一眼。 「我知道了。」南止应道,手早已移至女子的粉嫩的脸颊,双手轻轻一捏,那不满的唇霎时嘟得更高。 轻笑声自男子嘴边漫开,箐儿蹙着眉、含糊不清问:「......知道什么?」 南止眉梢尽是孩子气,勾嘴:「千辞敢对夫人不敬,自然是回栖情岛等着受罚。」 箐儿脸又红又急,拨开他的手:「谁是你夫......不是,你怎么能因为这点事而罚他!」 见对方笑声不断,俊秀的顏容如画,她这才发现自己又中了圈套,自我安慰般叹气:「算了。」 亏他还笑得出来。 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的人,箐儿又是一阵心慌。 南止见她忽然低头不语,也敛去笑意,重新握起她的手。 「箐儿这是害怕了?」轻柔的声音宛如初春微风,将万物的稜角都一一抚平。 感受到手上的暖意,箐儿心稳了稳,小声道:「是有一点......」 诚实的语气甚是可爱,南止手松开缓缓搂她入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女子身体一僵,头上发饰一阵响动。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背,竟像是安抚着孩子,箐儿慢慢放松下来,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也变得沉闷闷的。 「又佔我便宜。」 南止嘴角高扬,须臾沉默后,又听她持续攻击自己。 「登徒浪子。」 他不由俯首,用接近耳语的声量回答:「你这是在撒娇吗?」 感觉怀里女子一颤,彷彿他怀里就是个洞,恨不得将脸全埋进去。 南止虽看不见她的神情,却看见白嫩的耳垂至脖子间泛起一片可疑的粉色,笑意更深同时连声音也变得无赖。 「没错,我这个登徒浪子就爱佔箐儿姑娘的便宜。」 话刚落音,南止只觉怀里一空,唇上猝不及防覆上柔软香甜,待视线聚焦在女子微红的脸颊以及得意的双眸时,旋即听见对方蹦出一句破天荒的话。 「这次是我佔你便宜。」 -- 第六十三章 千年等待 到了上熏宫,二人先后下了轿,箐儿不自然地走在前头,彷彿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南止在后面盯着女子僵硬的背脊,嘴角止不住上扬。 哪有人调戏别人不成,反倒把自己弄害羞了? 千辞来到他身旁,低首恭敬:「其他人已按照原来的路线回栖情岛,属下另派了人在附近守着,仙主大可放心进内。」 「好,有劳你了。」南止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千辞,跟前面的人再说一遍。」 千辞一愣,不由自主看向「前面的人」,恰巧女子转过身来疑惑地喊:「怎么了?」 「去吧。」南止语气温和,倒不像是命令。 千辞垂头应声,木訥地走到箐儿跟前,冷着一张脸却还是谨慎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箐儿吓了跳,压根听不进对方的话,只沉浸在「对方竟然主动来找自己」的喜悦中。 「谢谢你。」她由衷感激。 千辞对上女子过份欣悦的双眸,不由怔然,很快又低头转身离开。 「笑什么?」南止见她依旧盯着远方笑着,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柔意。 箐儿笑着摇摇头:「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千辞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南止挑眉,拉着她的手一紧,「箐儿仙子没发现的事情还多着呢。」 譬如,就不该在他面前称讚另一个男子。 箐儿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起方才的事,尷尬地别开视线:「进去吧。」 说起来,南止也有好几百年未曾踏进过上熏宫,一来是这些年来各方关係越发紧张,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刻意製造假象与上熏宫没半点丝连。二来,自然也是上熏的原因。 箐儿跟在南止身后,这一路走来顺畅,男子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力量,不用破解任何结界。 走到熟悉的花草之地,上熏宫的宫人也开始留意到二人,当他们看见两个白衣仙人时,霎时说不出话来。 「仙主!」周遭的人不约而同跪在地上。 箐儿有点尷尬,因为她与上熏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唤谁,直至看见南止自然而然地抬手,她才松了口气。 「上熏仙主呢?」南止问。 跪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意欲带路:「上熏仙主正在寝室用膳。」 箐儿怔然,原来上熏与她都有用膳的习惯。 除了性格,她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南止偏头看着她,脚步没有挪动半分,似乎得不到女子的同意,他便会一直留在这里陪她。 「走吧。」箐儿深呼吸了一下。 来见上熏一事是箐儿提议的,她觉得有些事情需要他们三人在场才能真正解决。雕门缓缓打开,缝隙间的青衣女子正小口咀嚼着食物,神情淡恬,很有名门小姐的风范。 未几,她忽然搁筷,花了许久时间才转过头来,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箐儿下意识放开南止的手,顷刻窒息,她抬头看着男子,却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可怕得吓人。 宛如受惊的鸟儿,让人不由生怜。 南止蹙眉,反手拉回她退缩的手,力度之大不容有半点反抗。 「没事的。」他低声安抚。 箐儿一咽喉咙,视线重回上熏身上,霎时失神。 她说不上那到底是怎么一双眼眸,清澈、空洞,却藏了无穷无尽的爱恋,云雨乘风,日月投怀,她由虚无而生,却能为一人奉上整个浩瀚宇宙。 这样一个人,不起眼而强大,强大得令箐儿连最后一点勇气也无从安放。 上熏安静地看着南止,抿起浅浅的笑,彷彿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而她脸颊的两行清泪也似乎不为何人而流,乾净得无暇,纯粹得容不下喜怒。 由始至终,上熏都没看过箐儿一眼,也从不在意二人亲密拉扯的动作,她眼里只有那么一个身影——足已佔据她全世界。 「上熏。」南止注视着女子。 毕竟是与箐儿有关係的人,若说没有半点亲切那也是骗人的,但他能分辨,他对她并没有任何情爱。 「是。」上熏回过神来,乖巧应道。 南止依旧看着前方,手却依旧没有放松。 「这次,我带她来见你了。」 上熏这才将视线偏移,看着一脸紧张的箐儿,温和道:「嗯,我和箐儿已经见过了。」 她衷心而笑,全然没有妒忌或恨意:「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箐儿再也忍不住开口:「上熏......」 这次是她提议前来的,有些事情自然得让她来说。 「谢谢你。」她轻道,旋即眼眶不争气地一红:「谢谢你一直留在南止身边,谢谢你一直在等我......」 还有,谢谢你一直独自承受了所有的寂寞。 上熏驀然恍神,思绪不知飘到何方,她感到迷茫。 她是谁呢?她竟然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南止盯着前方茫然的女子,纤瘦的身子,眉目间没了倔强,脆弱得一碰即碎,顷刻之间,他终于明瞭常驻心底的那股熟悉。 或许并没有完全遗忘这个说法,的确有什么穿过千年光阴,一直默默陪在他们身旁。 不曾,也永远不会消亡。 「谢谢你。」 南止也说出了这三个字,他没有称呼名字,因为「上熏」本就不是她的名字,她不该有这样的束缚。 如今想想,当时确实是他自私了。 上熏在二人之间来回看看,宛如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她忽然抚上心口,静静感觉着里面的酸甜杂味,还有一丝丝暖意。 「我什么也没做,你们为什么要谢谢我?」她沉思片刻,笑道:「但是我很开心。所以,也谢谢你们。」 「我想。」上熏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似要将他们的身影刻印在脑海一般。 儘管那爱恋不曾更变,但她能冥冥感觉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她扬起世间最善美的笑容,满足道:「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本由虚无而生,终究要回归无穷无尽的寂寞,默默地,继续地守着那些碎片。 —————————————— 大家晚安~很遗憾要跟大家说一个坏消息...... 就是呢某浅子的存稿快没了哈哈哈哈( ̄? ̄)/(还笑(被踢飞 然后再过几天应该会改为一週三更,如果进度不错,那就疯狂加更吧(′▽`)(胡乱立flat)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 第六十四章 风雨前夕 离开上熏宫,箐儿一路低首无言。 自刚才一别,她这段日子里一直悬掛在心头的烦乱总算卸下,但只要想到上熏默默留守的馀生,她心仍是不免一疼。 肩上忽然被一股力定住,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脚步有点虚,差点踩空了梯阶。 「还没好吗?」南止稳住她的肩,使她不得不停下。 箐儿抬头:「上熏以后只能留在这里吗?」 「过了这段时间,我会遵从她的意向让她离开,并且派人护她周全。」 箐儿摇摇头:「她是不会离开的......」 说罢,她自己也不由一愣。 她怎么知道她不会离开? 「不是......」箐儿能感觉左胸微微跳动,她似乎,就是无缘无故便感觉到上熏的想法。 见她澄澈的双眸过份沉重,南止嗓音也低了几分:「别想太多,交给我处理,一切总会结束的。」 莱惜也曾跟她说过,万事万物皆有终点。但从未有人跟她说,在终点到来之前,她又该如何是好? 「南止,答应我。」箐儿静静抱着男子,脸埋在他怀里:「这次不准再受伤,不然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我会内疚,会伤心。」 南止几时曾听过女子这番肺腑之言,本要脱口而出的笑声竟闷在喉咙,久久才化作一声「嗯」。 这何尝不是他要跟她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她又怎会被牵扯进来? 天地何大,风云多变,渡一叶轻舟难,守一世长安更难。 「大战结束后,我去栖情岛陪你可好?」箐儿忽然抬头。 她曾想过到人间定居去,但现在她又改变主意了,在他面前,所有的无拘无束都成了流离失所。 她还需要去哪里呢,况且也捨不得他。 南止看着女子皎然的脸,无声心动压得他骤然窒息,是胜过春风吹绽、暴雪翻涌的猛烈,又是胜过神韵仙乐、烟火人间的温柔撩人。 「别骗我。」南止俯首,声音竟没了往日的淡定或轻浮,反倒有点孩子气。 箐儿笑了,唇若花绽,瞧见他眼底浓情时却又不敢再笑了。 有些人就是想得寸进尺,她承受不了二人间微妙的气氛,本想别过头来掩盖一下尷尬,不料碰巧看到远方一道渐近的人影。 「栩风?」她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紧接着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该要问他当年为何离开天庭,还是问他为何装作不认识她们?然而当她回想那天二人默默无声背身离去时,她就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子今日没有穿栖情岛的宫装,一身乾净朴素,似是刚回来。这回他没有避开箐儿,反倒直直朝二人走来,最终驻足低首:「仙主。」 箐儿讶异地看着南止,也不敢问如今二人是什么样的关係。 「终于捨得离宫了?」南止扶了扶他的肩。 栩风也不矫情地站直了身,掛了丝淡淡的笑容:「你应该担心的是,我回来时是否暴露了行踪。」 一旦被人发现他匿身于此,那么上熏宫也自然会重新落入眾人视线。 南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毫不在意地笑了:「暴露了也无妨,如今我反倒觉得遮遮掩掩也未必是好。」 况且以栩风八千多年的修为来说,绝不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栩风笑而不语,离去时,终于坦然对上箐儿的视线。 女子杏眸微瞪,眼底一如既往的迷茫疑惑,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她竟能忍耐住不问。 大概是长大了。 男子神情柔和,剎那间,箐儿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她看不懂对方眼底复杂的情感,却再也提不起一丝恨意。 见他背影走远,南止开口解释:「当年栩风离开天庭后,便放任自己随心而游,四处为家。后来他来到上熏宫,恰逢正是我遣散宫人,将他们调动至这里的时候,我们碰面了。」 后面的事箐儿也不难猜到。 「他不是四处游歷吗?怎么又愿意待在这里了?」 「四处游歷不过是他离开天庭的藉口,你觉得他真能忘记你姐姐吗?」 箐儿沉默,她自然知道。 「他不甘心。」南止继续道:「所以想留在这里帮我。」 无论这一战胜败与否,这是他最后的反抗。 千辞在上熏宫门前等待二人,南止不便折返风月宫,却也不放心让箐儿一人回去,便道:「千辞,你送她回去,别暴露行踪,但得跟紧。」 箐儿有点尷尬地看着黑衣男子,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今日一口答应了。 「属下遵命。」 于是回宫的路上,表面只有一青衣身影穿梭于仙云间,实际上,后面却有另一抹不起眼的黑影随后。 箐儿正盘算到风月宫以后该要如何道谢,一想起对方冷得令人打颤的脸就懊恼不已,若是以前的她早就破口大骂了,但如今千辞不再是四九,他痛恨自己的原因也确实合理。 深思之际,忽然感觉有人迅速掠过自己身旁,她定神稳身,才看清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正是千辞。 「怎、怎么了吗?」她下意识环顾四周。 为了不引人注目,千辞本应与她保持一段距离,除非是周遭有异动。 没发现异样后,箐儿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眼底尽是狐疑。男子缓缓靠近,霎时她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黑影化作混沌...... 南止回到冬凝殿,拨开寝室纱帘,安静地坐下。硬朗的脊背总算松弛了几分,白衣身影如雪般静謐。 只一日就发生了许多,有的是他意料之内,包括仙宴上所发生的一切,有的却是他始料不及,例如他没想过箐儿如此之快得悉一切,更没想过上熏的事纠结了几百年,竟也在同一天了结。儘管仓猝,但所有事情似乎没他想像中那般坏。 抬臂,他以手捻起一串红绳子——女子绣的荷囊与同心结均被他亲手系连成串,掛在床边,与雪纱相衬成画。 一串一串,相思入梦。 眉头骤然松开,南止轻轻笑出声来,若让箐儿看见此番情景,定又要羞得脸红耳赤。 「仙主。」一道声线从远处传来,声量却是控制得刚好。 南止知道千辞已经回来了,「人送了吗?」 「已经安全送达。」对方亦无意进内打扰,只在殿外稟告。 「好,辛苦了。」 -- 第六十五章 审问 閺归看着昏迷在地上的女子,想起她背上的伤仍在,一时陷入沉思。 能压制他的毒很难,一颗药丸也必须用上百种奇珍异草,不只如此,毒性会随着时间改变,药方自然亦要重新调配。然而至今,女子还能安然无恙,不难猜测背后定有风月宫或栖情岛为她撑腰。 他垂眸看着地上之人,想不通为何怎么多人都在极力护她。 难道只因她是南止所爱之人? 男子眼角不动声息闪过一丝寒意,若此时箐儿醒来,定会讶异往日沉默镇定的男子,竟也会流露恶意。 情,虽不至是他禁忌之渊,但也从来不是他追求之物,因为沉溺情爱本就不是明智之举,不然便会落得眼前女子的下场,过了今日,他甚至能想像到那个白衣仙人悲痛的神情,然后一切便顺理成章地乱起来。 閺归做事向来速战速决,他手腕微转,女子后背便冒起妖艳紫光。如今再好的药也没用,只要他在的话,便可立马让毒素遍佈全身,人随之剧痛而亡。 果不其然,箐儿被痛醒了,就在她挣扎撑起上半身时,閺归停止了动作。 如今他还不会杀她,毕竟女子还是有许多利用价值。 箐儿浑身冒了一层冷汗,她痛苦地摀住后背,迟缓地摇了摇头才看清周遭环境——是一片紫光盈盈的森林,远方隐隐约约传来怪声,像是痛苦的哀嚎,又像是诡异的尖笑。 她忽然明白过来,如今她生在的地方正是妖界,更可能是妖界的尽头——魔界。 昏睡前的记忆汹涌翻来,她想起最后一眼看到的黑衣男子,徒然瞪大双目,喊道:「千辞呢?你将千辞怎么了?」 瞧见如此出人意表的反应,閺归眼神微动,语气依旧平淡:「是他送你来这里。」 箐儿哑口无言,反覆思索他话中含义。 男子再度开口:「他已背叛了南止半仙,如今是道不孤的人。」 明明二人身处树林,他们的声音却在一个山洞中回盪,彷彿周围隔了一层厚厚的墙。 「不可能,千辞是不会背叛南止的。」这回女子已冷静下来,只是眼中的愤怒还是坦露无遗。 閺归不打算跟她争拗,在他眼中,对方不过是个尚未摆脱凡根的小仙,而凡人从来只信他们相信的。 「你怕死吗?」男子问。 箐儿听罢滋味复杂,苦笑道:「怕。」 怎会有人不怕死? 她与南止已错过了两世,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死,况且昨日她才答应过对方,大战结束后要去陪他的。 「南止与活,你选哪边?」 她毫不犹豫:「南止。」 一声低笑传来,就在此时,另一个男子披着玄裘缓步走来。 閺归没因对方的到来而停止手上的动作,下一刻,箐儿后背便是猛烈的剧痛。 「别着急,慢慢来。」道不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閺归瞭然地收了一下力,箐儿才得以喘几口气。 抬眼,她发现道不孤蹲在自己身旁,俊美的脸孔近在咫尺,神明般的眼眸藏了太多她解读不了的情绪。 第二次见面,他们竟在这等场面。 「玄宥最后一片原神碎片,还在吗?」男子以温柔的语调开始审问。 箐儿从未听说过此事,狠狠瞪着他:「不知道。」 道不孤也不急,朝閺归看了眼,再扬起一抹笑意:「千年前,栖情岛的宫人离开了仙界,如今他们藏身于何处?」 箐儿立马想起了上熏宫,却目无表情道:「不知道......」 话刚落音,她驀然感觉痛楚倍增。 「栖情岛上共有多少道结界?」一共三千七百九十九道。南止曾她说过,一旦知道这个数字,只要略施法术便可轻易解除。 箐儿冷笑反问:「千辞不是你们的人吗?他怎么没告诉你?」 「千辞若知道了便是潜越,况且他只是南止的一个傀儡,南止不会捨得告诉他。但你不同,他可以为了让你方便进出栖情岛而只告知你一人。」道不孤笑意曖昧,与此同时,他朝閺归一扬手,箐儿体内的痛立即又加重了。 「你错了,南止没告诉我。」女子红着眼,虚声道:「我告诉你,千辞是不会背叛南止的......」 她发现体内的痛楚越发不受控,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她尝试过反抗,然而每当仙力凝聚就会被另一股力量打散。 「没关係。」道不孤看着眼前女子又急又怒,额边的发丝凌乱散落,他替她绕至耳后,继续问:「风月宫回来了多少人?」 箐儿不知道对方卖什么葫芦,竟问起风月宫来,她本还要回「不知道」,但那痛委实霸道,便索性咬着唇不回答。 道不孤没再追问,就在片刻沉默,女子很快便从痛苦呻吟变成痛彻心扉的嘶吼。 「看来箐儿仙子是真不知情。」道不孤一叹,嘴角微勾:「那我们就聊点别的吧......」 箐儿脸皱成一团,唇瓣早已被咬得血跡斑斑。 「听闻秦凌仙主有入睡的习惯,依你平日观察,她每日会睡多久?」 「嗯!」箐儿依旧抿嘴不语,艳红的血从她嘴角两侧滑下,教人触目惊心。 「閺归,你累了,让我来吧。」道不孤眼神骤冷。 连一丝风也未曾惊动,箐儿瞬间僵住了。不同于先前的痛,这回入侵她体内的还有迷乱与混沌之感,耳畔嗡嗡作响,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还有噁心猛然涌上心头。 是恐惧,犹如凝望无底深渊,而她是被逮住的一隻鸟,没有丝毫挣扎的馀地。 「......三、三个时辰......」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箐儿一愣,才发现是自己的声音,她到底还是屈服了。 道不孤满意一笑,笑意中却带了恨意:「她最长一次睡了多久?」 「两个月......」原来人真的可以如此不堪一击。 是她对不住秦凌。 閺归看着女子眼神空洞地看着道不孤,泪却止不住地一行行留下,宛如无力反击的猎物。 可悲,但也是活该。他脸上毫无波澜,在这天地间,所有人都该量力而为,屈服是必然的,若明白了这个道理,世上根本再无是与非。 道不孤轻抚着她的脸,声音也变得极轻:「秦凌,这就是你所谓的坚持吗?你信他也不信我......看吧,连你护了千年的人也背叛你,你说值得吗?」 箐儿觉得如今又多了一种难受,是愤怒、不甘、羞愧。 彷彿欣赏完一块玉石,道不孤手一松,已恢復原先姿态,他笑意放肆:「好,那让我们重新再来一遍......」 女子脸色煞白,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手段,方才所有问题不过是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他本就没预料她会如实回答,而是想先折磨一番,再来个痛快。 再口硬的人但凡出现一丁点的破绽,所有的不屈也会颓然瓦解。 「告诉我,这次风月宫回来了多少人?」声音惑人,箐儿只觉窒息不已。 -- 第六十六章 本是无名 箐儿走了半天后,苓儿再次接到集合命令,然而这次却是莱惜私下召开的内阁会议。当她赶到夕花落红时,发现现场已坐满了人,他们全员不到两百人,而如今乍眼看下去却将近五、六百人。 阁中灯火通明,照亮的陌生脸孔大部分较为年长,她感觉到隐约渗透出的仙力,恐怕每一个人都过万年修为。这些人眉目精神,不时四周观望,似乎异常高兴。 阁中所有成员皆规矩地站在一旁,就连地位仅此于莱惜的烈阳也都站着,苓儿走了过去,刚好就站在红衣少女身旁。 「小箐呢?」烈阳奇道。 「她刚有事要出去一趟。」 「喔......」 此时苓儿已换回原来的粉衣,两人站在一块,皆是十四、五岁模样,头上绑着两个小髻,若不是性格一冷一热,便真像双胞胎了。 烈阳欲言而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小箐和南止仙主的事......是真的吗?」 苓儿点头,没有要替箐儿掩饰的意思,果不其然,对方听罢立马倒吸一口气:「真没想到啊!」 苓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陌生仙人,细细打量,然而身旁的烈阳似乎来了兴致,一时滔滔不绝。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我明明记得栖情岛仙主是最近才出的岛.....唉,什么时候我也来一回轰轰烈烈的爱情,那狗屁天规早就看不惯了。」见苓儿一脸木然,烈阳用肩膀撞她一下,贼笑道:「小苓呢?可有看上哪个美男子?我看上回那个栖情仙君与你也挺匹配。」 刚说完她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眼弯成弦月,犹如人间的小贼,她这话摆明是在捉弄苓儿,看对方平日总是一派正经,她早就想调教调教。 苓儿一愣,刚想问「哪里匹配了?」,便响起莱惜的声音。 「烈阳,过来。」随着这一声不疾不徐的呼唤,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烈阳爽快地应了声「在」,步伐俐落地走到中央,面朝着数百位坐着的来客,直接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后辈烈阳,仅代表夕花落红全员,尊迎哥哥姐姐们回来!」少女声音浑厚有力,一声响彻全阁。 「哦?怎么是烈阳?」 「是烈阳啊哈哈!个头还是这么小?」 旋即,一声声「烈阳」从那群陌生仙人中蹦出来,烈阳刚正经不够三秒,听到「这么小」三字立马跳了起来,大吼:「古泽你给我出来!」 全堂轰然大笑。 莱惜眼角一跳,一把揪起红衣少女便扔到旁边去,好歹她费尽心思想了个欢迎仪式,本来烈阳说完还安排了歌舞,结果没开始就乱了起来。 「臭丫头!」她瞪了烈阳一眼,要不是这小孩地位最高,她才不会让她出来作代表。 「莱惜姐姐,都是自家人,随便介绍就行了哈哈!」说话的正是烈阳口中的古泽,男子一身劲装,坐在较前的位置,他眉间有一颗蓝色的痣,让人一眼便记住了。 莱惜叹了声,走到方才烈阳的位置,这回却是面向苓儿他们这边。她理了理情绪,脸上变回原先的庄严。 「夕花落红共有一百八十七人,然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你们的哥哥姐姐,他们修行出色,以夕花落红旁支身分长期驻守在人间,而如今,他们回来了。」 苓儿曾听说,若宫人从万鸟同飞一直晋升到夕花落红后,便可选择去抄阳一闕,或是离开风月宫办事。她才刚升到这里,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看见其他人同样一脸迷惘,除了莱惜,恐怕也只有待了最久的烈阳才认识部分的人。 眾人听后自动自觉地跪在了地上,由衷道:「小辈在此拜见哥哥姐姐!」 坐在位上的人见状,连忙站起身来。 「客什么气呀!」 「莱惜姐姐,你快叫他们起来啊......」 「有怎么夸张吗?」 扰攘了一番,眾人才回到这次会议的正题。 只见莱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三块令牌,她将其高举,朗声道:「此次大战,我们阁与抄阳一闕负责前线位置,两阁将各分成三小队,现在听到名字的人出列——」 全员正色,站得工整。 「旁支离红,听命于朱百灵。」 随后,一位身材高挑、英气十足的女子站了出来:「在下朱百灵,请各位多指教。」 她身后有一把佩剑,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有女将军的风范。 「旁支倾红,听命于古泽。」 刚才那个笑嘻嘻的男子也站了出来,然后这回他只礼貌掛了丝淡笑,眸中有一种神秘莫测:「古泽。」 言罢,只有一拱手的动作。 「剩下夕花落红的人,听命于烈阳。」 红衣少女风风火火地从莱惜手上夺过令牌,还不忘相互瞪了眼,才扬起笑容:「大家好呀,放心吧,我会罩着你们的!」 阁中立马响起和谐的低笑声,莱惜给了她个爆栗子,接着道:「至于我和紫儿,会分别统率两阁,届时我们还要与抄阳一闕彼此配合。」 后面又交代了一连串备战事宜,首次会议才算是结束。 眾人散去之时,苓儿看见烈阳早就混进前辈堆之中,只见他们有说有笑,是久别重逢的高兴,后来不知怎么了,又见烈阳毛毛躁躁地追起古泽来,作势要打他。 此刻难得的欢愉,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苓儿静静看着他们,悄然无声地离开了仙阁。刚走没多远,抬头一看,霎时又停住脚步。 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经过,前往的方向正是秦凌仙宫,而令她震惊的是,歆水与蒲宇只是人龙中其中两人——那长长的队伍犹如一支军队。他们装束统一轻盈,额间垂着一颗珠子,是精灵界独有的饰物。他们行走时露出的脚是赤裸的,只有脚腕上的铃鐺响起细微动听的清脆。 延绵不绝的人整齐有序地一直走,她甚至看不到队伍尽头,如此庞大的阵容,恐怕是风月宫旁支「暗香」所有的人都来了。 苓儿心头一热,脑海冒起方才阁中嬉闹的画面,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暖流滑过之际,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刚来来风月宫时,是一个叫作蓉语的姐姐教她在宫里做事,她们仅仅相处了三天,对方就凭空消失,再也没见过她。苓儿也曾询问过原因,但所有人都支支吾吾地避开这个话题,她不是多嘴之人,后来这件事也渐渐遗忘了。 直到升上万鸟同飞后,一次,她看到阁中悬掛的画像——上面都是因故殉职的宫人,而其中便有蓉语。 后来苓儿还是无从得知对方当年的死因,但此时此刻,当她看着眼前一个个目光坚定的身影时,她才恍然过来。 有的殞落,本是无名。 思绪飘远,苓儿没注意身旁站了个人,直到低低的嗓音传来,她才回过头来。 「一千年前,我也像你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古泽负手而立,目光向远:「只可惜他们都死了。」 苓儿立马后退一步,礼貌拱手:「苓儿见过哥哥。」 古泽见她拘谨的模样,才朗声笑道:「哈哈,真乖!」 因为方才少女站在烈阳身旁,所以他早就发现了她,「刚满一千年?」 「对。」 「真年轻......」古泽回想当年自己是满了五千年修为才进夕花落红,一时不由感慨:「挺好的,待五界太平以后就去游歷一番吧,这世间实在大得让人吃惊。」 苓儿听他这话讲得诚恳,情不自禁点头,「哥哥今年多大?」 「我啊?刚好一万五千年,也活得差不多了。」男子笑嘻嘻地说着不太吉利的话,然而这一幕却深深印在苓儿脑海,正如当年的蓉语,往后许多年她都不能忘记。 此时,一声吼叫在身后响起。 「古泽!快把我的金子还来!」烈阳气得炸毛,一支箭似地扑到男子身上又捶又咬。 古泽一闪身便成功开脱,在远处站稳后拿出一个小钱袋往手里拋:「小财奴,这点金子还不够哥哥喝茶呢。」 烈阳看到自己的宝贝后,立马齜牙咧嘴喊道:「我要杀了你!」 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离开了苓儿视线,她朝远望去,发现原本长长的队伍早已消失不见。 -- 第六十七章 决裂 苓儿回巧晴院前,去了碧曼院找箐儿,结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推门而入,卧室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跡,箐儿离开风月宫差不多有一天了,上熏宫离这里也不算远,理应早该回来。 苓儿蹙眉,如今情况紧张,她不该乱跑的。 方才她已传了数次暗号给箐儿,到如今也收不到回应,便只好找人去,然而脚步刚迈,她想起南止。 箐儿曾跟她说,若要联系南止必须要用一支白玉簪子方能通信。苓儿熟悉她放置东西的位置,弯腰一打开柜子便找到了,然后视线偏移,她还看到另一样东西——一个红绳小瓶。 看到上头的瓶塞不似开封过,而当她握在手上时,那重量顿时坐实了心中猜想。 箐儿竟然骗了她。 苓儿心跳紊乱,立时生起不详之兆。将药藏在怀里,她给南止写了封信,而后动身找人去。 到上熏宫后,她立马找来小葵子。 「我刚被师傅唤去种田,现在才回来。」小仙童也疑惑地四周张望:「有人来过吗?我怎么没发现?」 苓儿似乎明白过来,南止若要来,周围定有结界保护,就算是在这里的小葵子也不会知情。 「带我去找你师傅。」 昌俎见粉衣少女匆忙赶来时,惺忪的眉眼立马清醒过来:「人早就走了啊,怎么回事了?」 苓儿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压着嗓道:「箐儿她没回来。」 「会不会一块回栖情岛了?」 苓儿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如今也只剩这个地方可找了,匆匆道别后,她再次前去栖情岛。 昌俎见人走后,摸着鬍子深思片刻,刚准备坐下,却察觉到什么似地猛然转过头来。在他身后,此时正站了个青衣女子。 「箐儿?」他耷拉的小眼瞬间瞪圆:「不,上熏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婉婉而笑:「昌俎,我要走了。」 眼见对方逕自离开,老头子上前阻止:「外面危险......」 然而手一伸,却捞了个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女子。 「谢谢你,珍重。」上熏再次回头,笑容温淡。 下一秒,如烟般,人消失了。 自从南止改过外面的迷阵后,苓儿便无法独自前往栖情岛,如今她甚至连岛的影子也找不着,只能在附近等,期待里头有人注意到她。幸亏等了没多久后,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漩涡,防不胜防地,她便被人一手拉了进去。 二人着陆后,千辞才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不知是否错觉,苓儿觉得对方本来温和起来的态度又变了,冷得像块冰。 「箐儿在这里吗?」 「不在,方才我已亲自送了她回风月宫。」千辞木无表情。 「她没有回来。」苓儿很快冷静下来:「南止仙主在吗?我想见一见他。」 「仙主正在歇息,不便见人。」 苓儿不明白为何对方如此冷淡,但她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只注视着眼前男子,再次问道:「你真送她回去了?可亲眼看见她进了宫门?」 「送了。」两个字如同从喉咙蹦出来,生硬无比。 少女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离去前,她从怀里掏出瓶子,递给对方:「劳烦你将这个拿给南止仙主......就说,生了点意外,有隻笨鸟不肯吃。」 千辞接过看了看,总算点了下头。 「那我走了。」苓儿神色略带疲惫,旋即又不动声息盖下。 千辞喉咙一滚,盯着来去匆匆的背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同样是来找人,当时的她不肯放弃,最终退让的是他。 然而这一次因为信他,她没再纠缠下去。 男子不由紧握手中瓶子,若是她不信他,若是她再坚持一点,或许他就真放她进去了。 冬凝殿中,白衣男子如常低头练字,只是笔下的字早已潦草不堪。千辞跪在地上,也不语,只静静等待。 「苓儿仙子来了?」 「她让属下将此物交给仙主。」千辞递上瓶子,对方并无立马接过。 「这就走了?」 「走了。」 南止骤然搁笔,敲在玉桌的声音颇大,「知道瓶子里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面对主子的怒气,千辞早就学会如何去忍耐,却偏不知,正是他如今这副处事不惊的模样更让人怒火中烧。 「打开看看。」 千辞应声打开,待他看清是通灵珠的粉末时,脸上终于一变。 如果当时箐儿服下了,恐怕如今南止早就寻到妖界去,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弄巧反拙。 「箐儿去哪了?」南止声音不大,却凛冽如寒风。 千辞低着头:「属下不明白仙主的话。」 南止漠然拿起桌上的一封信:「苓儿仙子来前寄了封信来,原来本仙没怀疑是你,但方才,你没有放她进来。」 千辞背脊一僵,他早有心理准备承受一切,不过是大战结束后,他没想到的事情如此之快就被揭穿。 「你骗了苓儿仙子,也骗了我。」南止居高临下,眼中尽是复杂的情绪,当年遣散栖情岛所有人时,他只留下千辞一人,而如今,他万万没想到竟被最信任的人所出卖。 「本仙问你最后一遍,人在哪?」 两人平日本就不多说话,沉默更多时候是他们的默契,然而此时此刻,所有潜藏已久的矛盾全都搁在二人之间。 良久,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终于把头抬起。 「对仙主而言,是那个人重要,还是栖情岛重要?」 「放肆!」 「仙主将通灵珠给她,又将栖情道仙主之位放在何处?」千辞眸中的寒意丝毫不比南止少,当他决定将箐儿送走时,他就预料到双方会走到这一步。 南止下顎绷紧,眸中犹如无尽深潭,许多韶光生了又灭。二人相伴一万年多年,他明瞭千辞的弱点,千辞自然也熟知他的。 「千辞,你仍不明白。」南止闔眼,整个人没半点温度:「这世间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就算是师傅也不一定是对。」 千辞无声泛起一丝冷笑,最终嘴角归平,似乎又过了许久,硬朗而苦涩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假装投靠道不孤,答应将人送到妖界,若对方信我了,那就可以拿到他们的情报。」 听到「道不孤」和「妖界」之时,南止最后一道底线失守:「所以人就不重要了?还是你想一箭双鵰,人没了,本仙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对。」千辞垂眸,一字刚落,衣领便被人提来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寒气,一股猛烈的风雪从门窗窜进来,剎那,满殿白茫茫。 二人衣衫颯颯作响,千辞知道南止是真怒了,怒得甚至无法控制仙力。但他依旧无惧直视对方,对他而言,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栖情岛,那就问心无愧。 风雪迅速贴附于二人身上,黑衣男子被人提起的姿势持续许久,顷刻间已宛如冰封万年的雕像,他身上的黑终究被白雪覆盖。 「栖情仙君千辞,被罚九不回渊,没有本仙指令,终身不得离开。」南止声音哑得吓人。 九不回渊,即永不回,比七情关、八缘路还要极端的刑罚。 但千辞似乎从他眼中明瞭了什么,终究扬起嘴角:「遵命。」 只要南止放弃去妖界,以他一命换箐儿一命,很值。 —————————————— 大家晚安~日更可能先要结束了呜呜,下星期开始一週三更,再次谢谢一直以来支持半仙的朋友!爱你们! -- 第六十八章 合一 离开栖情岛,苓儿一时感觉茫然,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找箐儿,理性告知她应要立马回风月宫寻求莱惜等人帮助,但不知怎地,心底的喧嚣使她忐忑不安。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包括联络不上箐儿的剎那,也包括方才与千辞的接触,太多不明朗的思绪短暂佔据她的理性。 但也仅仅是片刻蹙眉,很快,她便果断飞往风月宫的方向。当下该做什么,她还是有分寸的。 苓儿寻莱惜时,对方正在阁中与紫儿商谈,她只好托宫人进去稍个口信,无礼打断。二人是一同出来,眼中皆有凝重。 「她从何时不见了?」 「至今已快有一天。」苓儿垂眸:「是苓儿的错,我不该让她擅自离开。」 「千辞仙君说他亲自送了箐儿回宫?」紫儿沉思。 「对。」 莱惜立马道:「这很简单,问一下宫外守门的人便自然知道。」 宫人旋即回来,摇着头稟告。 苓儿一愣,身旁已传来紫儿淡淡的声音:「两个可能,一是守门的人说谎,二是千辞仙君说谎。」 最近风月宫加强了防卫,除了一般守门小仙外,万鸟同飞与浮云春雨的风月小主也在暗中监察附近,基本上不可能有人会说谎。 答案呼之欲出,苓儿觉得脑勺一寒,复杂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她低头道:「是苓儿大意了。」 紫儿看着她,只柔道:「此事与你无关,南止仙主可知此事?」 苓儿刚准备开口,一道亮丽的白光迅速绕到三人间,她伸手接过,发正现是南止的回信。 ——人落在道不孤手中,如今正在妖界,还请风月宫全力营救。 薄薄一句,不知是写信者过于仓促,还是有难言之隐,此信确是言简意賅得教人心寒。 苓儿眼神一凛,再回想千辞口上字字篤信,恨不得泼自己一盆冷水。 这一对主僕可谓教她大开眼界。 莱惜也有点看不过眼:「大难临头各自飞呀......」 只有紫儿瞄了瞄信上的话,说了句公道话:「箐儿这事分明是个圈套,他们想藉此引出南止仙主,倘若栖情岛无主,那后果可想而知。恐怕如今只能靠风月宫暗地救人,不能让他们有藉口先开战,我先去稟报仙主,莱惜你立刻安排几个人去妖界看看。」 「不用安排,我一个去就得了。」见对方神情不似儿戏,紫儿便也默然点头。 如今宫中尚在调配阶段,若此时忽然生了变化,说不定会扰乱军心,况且她一个三阁小主也卓卓有馀了。 待紫儿走远后,莱惜对上苓儿灼热的目光,顿时哭笑不得:「姐姐知道你想什么,那就一块去吧!」 苓儿慎重谢道:「多谢姐姐。」 道不孤是万万没想到有人能倔强如此,寧可强行将原神封印让自己意识全无,也不愿说出真相。 「不愧是风月宫的人啊......」他蹲下,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傲气是有,就是太过愚蠢。」 但凡将原神封印,那就代表必须得有人解开封印,否则永世沉睡。而女子恐怕还有一件事不知,这种自行封印不同于当年玄宥给南止的封印,前者是自残,后者是保护,若落在敌人手上,便等同自投罗网。 道不孤眉梢上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唤出箐儿的原神,小小的银珠,脆弱得轻轻一捏便碎。只可惜碎了,人质就没了,相对的,原神破碎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南止的原神与之相通,至少也会收到一定程度的伤害。 至于伤害多少,倒真要看二人有何等牵绊,道不孤长眸微动,盯着掌中缓缓转动的银光,只待他手掌合拢,一个仙魂便从此殞落。 「南止到底有多爱你呢?本天神还真想看看......」道不孤弯嘴,眼中全无笑意:「临死前得告诉你一件事,你说得没错,千辞的确没背叛南止,但他却背叛了你。」 说罢,竟轻柔地抚上箐儿的脸,怜惜若爱人。 他爱天地间一切美的事物,他爱秦凌,爱凡间孩童的纯真,爱清晨的露水,甚至是腐烂得瑰丽的,或是璀璨得凋零的,他都爱。 道不孤时常觉得,他的爱比王母、比五帝还要来得伟大无私,如此的他连自己也爱得不已。剎那,他笑了,眼底中的悲也美得让人沉沦。 冬凝殿外一片狼藉,万千风雪厚厚地落了满地,整个花海也铺了一层薄霜,霜雪不融,整个栖情岛宛如冰封之物。 白芽芽已有许久没离开过花海,先是不久前的来袭吓得它和其他小伙伴元气大伤,如今又忽然感知到主子的怒气,早就一个个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头。南止的情绪与仙力会直接影响它们的状况,若花海有异,会有碍孕育情根,其中影响最深的是人间。 白芽芽拼尽全力抬起头看一眼,却只能望到一片白茫茫,它不知道南止到底发生什么了,心急如焚之际,它视线忽然被吸引住了。 有人来了!它盯着远处一抹青衣身影,发现是箐儿后,刚准备扯着嗓子呼叫,却发现人又一下消失了。白芽芽傻眼,莫不是它开始出现幻觉? 上熏远远便看见坐靠在殿门口的白衣男子,往日云淡风轻的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沧桑。南止满头全是霜雪,眼神似是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有人走来也无从察觉。 或许错的从来不是玄宥和千辞,而是他,是他高估了自己,才自以为是能控制一切。若不是当初与她相认,说不定也不会弄得如此田地。想到箐儿,南止麻木已久的身躯才再次有了知觉,是痛,椎心蚀骨之痛。 恍然间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的头,南止抬首,眼底猛然一缩,情不自禁地捉住对方。 「箐......」然而刚开口,他发现自己根本触摸不到她的手。 「南止,时间无多,带我去灵契那里吧。」上熏脸上依旧掛着淡笑,她收回抚上他头顶的手,那根本不是什么霜雪,而是南止白头了。 这便是人间所说的,一夜白头。 南止看着眼前女子,彷彿回到五百年前、他从马文才那世醒来之时,二人第一次见面。 她说她很早以前就陪在他身边,她说一千年了,她一直在栖情岛看着凡间的马文才与银心相爱,然后分离,再到如今的南止与箐儿,她都一直在。在许多他们不为人知的岁月里,她一直在。 这是南止第一次带她来密室,推门而入之时,上熏能感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这里的一切她都熟悉不过。 来自何方,归去何方,她所苦苦寻觅的,此时真相大白了。 南止看着女子眸中流露出异样的神彩,比往日迷糊空洞的眼神倍加清明。二人来到石盒前,打开之际,他没由来感到心惊胆颤,不同于上回与箐儿来时的担忧,而是打从心底的震撼。 光芒溢出,有一物缓缓升起,轻盈若羽。 女子自然而然地伸手,就在南止的讶异中,她实实在在地接住来灵契——若被神光枷锁,就算是他和箐儿也只能隔空触碰。室内亮了一片,但神奇的是,那薄纸却黯然无光。 「吾名......施念念。」 三字一出,纸上赫然多了一滴泪印。 「愿以吾身为祭......」 南止赫然抬眸,声音在哽咽,但他仍能听出这绝不是平日说话温婉的上熏。 「今后五界之中......」 再无此情此爱。 女子重新抬头,脸上淌满泪水,是鲜明的喜怒哀乐。 上熏似乎化成一团雾气消融于这具身躯之内,因为她本来的主人,回来了。 南止感觉喉咙的酸楚在发烫,他从未试过想要如此倾尽全力将一人烙印在脑海,永不消亡。 箐儿哭得不能自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既是施念念也是箐儿,所有曾遗忘的光阴,正重新一寸寸注入她体内。 只有如今,她才真正感觉自己活着。 「南止,是我。」跨越千年的泪悄然落下,女子看着白了头的男子,苍茫如画, 他是怎么了,他也等她千年了吗?她嘴角上扬,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 南止眼角发烫,一把将女子拥入怀中,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心痛得厉害,再多一点都不能承受。 这回他能触摸到她,真实感觉到她的温度,然而就在相拥的剎那,流光与风也一同入了他的怀,所有被遗忘在隐蔽角落的碎片,再次凝聚起来。 「我找到你了。」南止声音沙哑。 随即,耀眼的光芒从女子身上冒起,发亮的肌肤缓缓瓦解,最终化作星星点点。 「嗯,是我。」女子轻道,似乎连声音也要永远停留在他耳畔。 室内,只馀一抹白色身影。 —————————————————————————— 这章有点复杂,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明白(′;w;`)另外往后一些关于人物的描述也会发在ig(之前也发过苓儿~)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今晚更新有点迟,真的十分抱歉!也祝大家冬至快乐!!!以下奉上冬至小剧场!!! 冬至小剧场lt;吃汤圆比赛gt; 千苓cp 千辞:我不吃甜食(拒绝) 苓儿:我不吃东西(淡然) 千辞:...... 千辞:好,我吃。 南箐cp 箐儿:我一个人就能吃完!(兴奋) 南止:够吃吗?(温柔) 箐儿:可以再来一盘饺子吗? 南止:好,我给你做。(宠溺) 某浅子有感:经常虐人必被人虐。 -- 第六十九章 峰回路转 在遣散栖情岛以前,临夏殿是从前宫人做事的地方,而九不回渊便是在此之下,三千丈之下,幽深骇人,专门惩戒不忠之门徒。 但这是天地初开之时已有的炼狱,并不是玄宥所设,在千辞记忆中,未曾见过有人进去。玄宥大爱无垠,待每一个人都极好,就算是生来齷齪的他也关怀备至。 上一次进去的人,是五百年前叛变的金袍仙人和黑袍仙人,犹记当年二人从九不回渊去诛仙台时,那半生不死的模样惹得看热闹的人无一不惊慌而回,哪怕多看一眼,也让人不寒而慄。没有人知道九不回渊里有什么,就连南止也只听闻个大概,眾人唯一知道的是一旦下去了,再出来时就註定比死更痛苦。 正在临夏阁办事的宫人看见千辞后,一个个木訥跪安,眼神空洞,黑衣男子目不斜视地经过眾人,绕过层层雕木间隔,一直往里面走去,直到来到尽头石门前才驻足。 九不回,永不回。 一旦进去,就算往后南止准他离开,恐怕他也未必有勇气离开。想到当年叛变的两人那身残破不堪的身躯——当年为数不多、坚持留在诛仙台的人包括他和南止,千辞还是不得不承认内心的恐惧。 乾裂的唇一弯,少许血丝溢出,他发现自己竟也有懦弱的一面。 这一生存活至此,他是无悔的,只是若可以选择,他还是希望能继续守在栖情岛、守在南止身旁。 手略略抬高,抵在石门之上,推开以后便再无挽回之地。千辞眉头轻动,记起仙囊里的一样东西,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将那样东西唤出。 以仙力封印,他在上头写上了风月宫的地址,光芒夺目,那物颇有灵性地「嗖」声飞走。 凝视的目光终止,他赫然转身,石门缓缓打开。 箐儿感觉自己正被抽空,灵力流转,痛苦与眷恋交缠,她的三魂七魄似乎出走,将那段晦暗的时光重走一遍,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一切散了又聚,她感觉心口发痛,浑浑噩噩的空了一大块。 箐儿...... 谁?箐儿双眼紧闭,忽然听到一道縹緲虚无的声音,晃晃荡荡,随时就要消失。 箐儿......念念...... 是上熏的声音。箐儿急了起来,刚想问「你在哪」,那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无比。 「箐儿,记住,施念念即是你,她从未消失过。至于我啊,本无我,我留的泪是你的泪,怀的爱是你的爱,我将归于仙尘,无色无形无识......」 轻柔的声音如天仙之音,在箐儿心底慢慢沉没,最终万籟俱寂,心口的痛消失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道不孤从未遇过如此奇怪的现象,方才他正要捏碎箐儿原神,那银珠竟凭空消失,再不到须臾,眼前女子已醒了过来。 儘管天地自古是谜,但他自问对世间法则摸得透彻,就连当年身为始神的玄宥神灭,五界错愕不已,他也只是低头轻笑。 一切从来都在他掌握之中,除了人心难防。 一袭艳容浮现,他眼中泛起少许恨意。 箐儿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只记得脑海响起的最后一句话,以及那个名字,施念念。 驀然,女子一愣,她依旧对第一世毫无头绪,但她确确实实是记住了那个名字。 施念念。 箐儿坐了起来,抬头便瞧见那张冷峻的脸。如今她仙力充盈,已恢復了平日状态,亦再无先前的恐惧,两人对视的剎那,未待她张口,道不孤猛然一把捏住她的脖子,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提起。 见挣扎未果,箐儿仍无惧道:「你杀了我也没用,邪不能胜正......」 邪不能胜正?他可是天神,五帝王母之下,便是他。 道不孤冷笑不语,他怒时不爱与人废话。 察觉到对方忽然变狠的目光,女子终于感到不妥,果不其然心口一痛,这回他竟然、想强行夺元神,而神奇的是,这时她体内出现另一道熟悉的助力在抗行,双方一时不分上下。 道不孤目光骤寒,手上力度加重,同时箐儿感觉那道力量渐渐减弱,眼看快要逃不过,閺归来了。 一道密语传至他耳边,箐儿随即跌落在地上。 王母要见他。 长眉高扬,道不孤脸上已重回柔和,只撂下句「看紧她」便走了。 箐儿感觉体内那股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上熏最后的痕跡不復存在了。 九不回渊里,尘土飞扬。 千辞单膝跪在地上,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背上锐器再下一寸,他便不得不双腿跪下。 如今他已来到第七层,这样一路下来,受的都是皮肉之苦,与箐儿曾在八缘路所受的苦不相上下。 然而这只是第七层。 直至锐器彻底穿透他的身,在上头留下不知道第几个洞时,一侧的门才打开。他喘着粗气,手用力一撑,摇摇欲坠地走向第八层。 不同于八缘路,这里所受的伤不会自动復原,而是一直累积,却偏偏不会死去,让囚犯受尽折磨。 第八层,千辞来到一个明亮的空间,是八层以来第一个有光的地方。他低头看着满手血跡,身上的黑衣早就被划破,布料乱垂犹如乞丐。 他等待着,却久久没有动静,等累了便坐在地上,直到疲惫来袭,他闔眼睡去了。 千辞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第一次看到栖情岛的那天。 是他意识生成的第一天。 开始时,视野一片漆黑,后来有了灰白,能稍稍看清一片花海。他在空中无意识地漂浮,所及之处百花凋零,蝶鸟死落。他安静地看着这个世间,毫无情感。 不知所在,不知所向。 他以为自己将寂寞至天地泯灭才能得到解脱,因此当被人定住的剎那,他生起第一丝高兴,原来有人能看见他。 白衣男子如沐春风,负手而笑,问,是否愿意随他而行。于是一人一雾在岛上绕了一圈,男子再问。 ——可喜欢这里? 他刚点头,可一隻蝴蝶飞过他身旁时,又死了。 黑雾紧张地缩成一团,玄宥伸手接住落蝶,触及掌心时,蝴蝶竟再次啪嗒啪嗒地飞起。 后来他有了一个名字,叫千辞。 智长于辞,世间千道,玄宥说他可以是千辞,而非只有黑白两道。 修炼千年,他终于长成人形。他生得黑,后来修炼越发精进,六岁时已与一般仙童没有分别。他喜欢黑色,爱穿黑衣,玄宥从没阻拦。直到他遇见另一个白衣仙童,他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不同。 于是,压抑多年的怨气反噬,将近半个栖情岛被毁了。他哭着跑回自己的小屋躲着,生怕玄宥不要他,可当他哭够了、踏出屋子时,栖情岛已变回原先的模样。 百花盛放,鸟语婉转,而白衣男子站在花海中,朝他温和而笑。 犹如当年轻轻一碰,那蝴蝶又飞起来了。 强大,宽容。千辞深深记住了。 梦境很长,千辞彷彿将那段温馨的日子重温了遍,一直到了南止下凡,再被玄宥带回来时,他才察觉到对方似乎老了。依旧是三十容貌,温文儒雅不减,却确实是苍老了。 「千辞,师傅拜託你一件事。」 他跪在他身前,眼眶发热。 「栖情岛,南止,往后有劳你了。」 那时栖情岛的宫人已死了大半,玄宥将南止封印了五百年,只将他封印了三天。 就在那三天里,玄宥神灭,秦凌拼命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胜了。 ———————————— 呜呜呜 浅浅回来了!希望电脑大人龙体安康(′;w;`) ps.写到最后的浅差点要大哭起来 -- 第七十章 冰释前嫌 从梦中醒来,最后一道门打开了。第九层,他馀生将永远在这里轮回痛苦。 当年南止打算与箐儿划清界线,他不信,便设计箐儿走一段八缘路,意欲将其永远囚困。如今轮到他了,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 千辞嘴角轻动,却再无力扯出笑意。 方才梦境犹新,他心中微微发热,踏进第九层之际,才明瞭那是羞愧。 强大,宽容。可他只记住了强大。 玄宥死后,他自以为不需要别人的宽容,便自觉无需对他人宽容,包括南止。二人相处一万多年却始终无法亲近,大概在他们心底,依旧无法忽略本质的不同。 世间之恶便是有了天与地,正与邪。 门关上,阴阳怪声立时响起,这里有魍魎魑魅,是九层中唯一一层有活物。 千辞不能使用灵力,儼如瓮中物,只能任由它们啃噬。 一声闷哼响起,有东西忽然趴到他背上撕咬着伤口,他看不见,只隐约猜到体型如狸,尖牙利齿,如被箭穿。 渐渐地,千辞感觉越来越多东西依附在他身上,耳边传来的是舔食吮吸之声,自己宛如猎物。不堪使他怒火中烧,用力一甩,确实是甩掉了一些重量,但旋即又扑来更多,那些齷齪之物也怒了,啃咬动作更狠。 千辞痛苦伏在地上,却依旧不哼一声,他大抵还是倔强的。 如今稍稍冷静下来,他立马察觉到不妥之处,按理来说仙界中不应存有妖物,但这里就像炼狱。 猛然身体一颤,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撕扯,感觉体内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此刻终于得到解放。 千辞发出阵阵低吼,声音沙哑得可怕,他只知道,他必须压制那股力量。事与愿遗,更多妖物扑到他身上,直至身体完全被淹没其中...... 上熏消失后,那张灵契也随之消失,南止记忆有点混乱,却记得那段鲜明无比的感觉。 是一种圆满的、无悔的感觉,儘管只有一剎那,心中空缺的部分顿时完整起来。 冷静过后,南止第一件事便是去了临夏殿,然而当看见被打开过的石门,才发现一切还是晚了。 千辞说得不错,于栖情岛而言,他确实不是个称职的仙主。至于箐儿的事,南止应要罚他,但他不应罚他去九不回渊。 第九层,是整个仙界的怨气所聚之地,而千辞本质是同类,到了那里便不单只有折磨,还会被同化,他一万多年的修为恐怕也会被打回原型。 南止痛苦闔眼,自知意气用事,做了最不明智的抉择。迅速推开石门,他不敢耽误半分,只希望对方能撑住。 事实上,南止也是首次来九不回渊,以前听闻玄宥说过一二,但到底与亲眼所见不同。每经过一层,看着地上尚未乾透的血跡时,他眉锁更深。 到了第九层,随着门渐开,里面传来嘶吼混乱之声,南止一眼看见被密密麻麻围着的人,犹如尸体,心下生起不妙,连忙抬手,白光利若剑锋横出,上头一堆黑物被远远甩开,然而很快又扑向千辞。 「千辞!」南止认真盯着周围,先前八层他能来去自如,但这里的魍魎魑魅并不听命于他,幸好他能使用灵力,离开这里也不算难。来到千辞身旁,他左手手心朝下,这回将对方身上的蠕动之物撇得更清,同时也露出地上一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一阵腐臭的仙气涌出,南止惊愕,立时明瞭千辞体内已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管周遭纠缠不清的妖物,他直接盘地而坐,为对方护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南止眉间骤痛,随即温热顺势滑下,原来毒虫已爬到他脸上。他依旧无动于衷,只专注运行仙力,若是千辞熬不过这关,那他这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这般想着,他凝神加快手中动作,直至地上的人甦醒。 南止盯着那张早已看不出五官的脸,低声道:「千辞?」 千辞艰难地瞇着眼,靠着对方身上的白光,依稀认出南止的脸。 「别理我......快逃......」借助对方仙力,如今他重新压制体内那股力量,但这只是暂时,南止若要救他,至少要将自身大半仙力渡给他,如此一来,他们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南止将他背起来,刚没走几步腿竟发软,低头一看,右边小腿已血淋淋一片,甚至露出了里头的白骨。在这里,他的灵力如醇液,灵血更是无比诱人,就算他什么也不做,灵力也会逐渐消散,等灵力消耗完毕之时,他的下场便与千辞无异。 因此在这里多待一刻,情势便不利一分。 背上的男子分明虚弱无比,仍咬牙切齿:「走!」 南止挑眉,当年二人刚认识时,对方也是如此态度,既警惕又无礼,磨合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放下戒心。自他当上仙主以后,千辞更是未曾有过半字不是。 「千辞,是我欠你。」说罢,白光掠过,眼前又落掉一群尸体。 南止也有许久没认真对战过,不过顷刻,已毫不费力地开出一条活路,眼看快要到石门之时,他驀然住脚, 「幻象?」他蹙眉,转身环顾,竟发现石门身后亦有一扇石门。 南止冷静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眸清明,四周无所遁形。他发现的确是幻象,若是方才他大意进了进去,他和千辞会自以为成功逃离,事实上却是永远被囚在一个假的栖情岛,甚至连他们都不会发现。 他不敢大意,认真观察了许久才锁定其中一道门,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什么绕住了千辞的颈,一把将其拖到地上,远远扯开。 千辞痛苦地握着颈上之物,不知道身后又是什么妖物,朝前面的白衣男子喊道:「快走!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声音接近嘶吼,南止立即反应过来,知道对方体内的灵力又再度反噬。他也看清千辞身后妖魔高瘦丑恶,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个大嘴,吐出的长舌正欲将他拖进嘴里。 没有人会在这里死去,只有承受各种折磨,千辞知道南止再不离开,待灵力衰弱后,那便再也无法离开。 「别以为我尊你一声仙主,你就真当这回事了。」 南止顿了顿,才发现这是千辞的声音。 溃不成形的身躯正被提至半空,男子无声而笑:「要不是师傅,我早就不会留在这里,守着这一个破岛。」 南止是被气笑了,声音却冷清起来:「本仙知道,但,这话你有本事出去再说一遍。」 千辞嘴角紧抿,又听见对方接着说。 「千辞,这么多年了,跟我说这话没意思。」 秦凌心悸不断,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是她头一回不能入睡。 赤足落地,她绕到寝室后面,指尖轻点,剎那间,万千蛛丝织成的白网悄然散开,跨步而入,四面璧玉明亮堂皇,正中央放置了一块白羽似的亮片。 三千墨丝长垂身后,女子背影纤纤柔弱,惹人怜爱。 她缓缓靠近,抬起手而不敢触碰,只轻声:「玄宥,你还在的,对吗?」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紫儿来了,她脸上的繾綣才消散,重新披了层霜。 「怎么了?」回到玉塌,她脸色不太好。 紫儿一向淡定平稳,如今见她行色匆匆,秦凌心情更是差。 果不其然,当她听见「箐儿」二字时,眉头嫌弃而皱。 这丫头一日不见,怎么又出岔子? 稟告完毕,紫儿也没再多嘴,安静等候发落。 良久,秦凌懒懒一睁眼,语调是出乎意料的轻松:「备礼,本仙要去一趟御日仙宫,拜访王母娘娘。」 ———————————— 小浅子:感觉自己又写了一对cp(摸下巴) 苓儿:嗯?动我男人? 箐儿:我要将你切成绿豆糕! -- 第七十一章 营救 长舌妖物霎时倒下,南止将千辞救下后,手腕抬起便又将仙力注入对方身躯。他亦知如此反覆消耗灵力是不明智,当下应速战速决。然而事与愿违,周遭怨气冲天,妖物频生,他一时也无暇顾及两边,索性专注于千辞身上。 待男子再次甦醒时,南止终于察觉到身体的疲惫,他心底沉了沉,却若无其事道:「我设了结界,如今它们伤不了你。」 千辞知道结界需要南止的灵力维持,刚要拒绝,对方已起身继续应付妖物。 这里宛如地狱,不只四方八面,地上也鑽出数之不尽的妖怪,奇形异状,皆绝毒无比。南止与这里本就相衝相克,处于弱势,如今时间久了,终究开始力不从心。 过了许久,直至千辞看见结界外的一隻毒蛇竟成功爬了进来,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果不其然,远处的南止身上越来越多依附之物,也多了几分狼狈。 完了。 千辞立马浮现这个念头,别说是带上他,如今就连南止一人也未必能逃出去。 少焉,白衣男子背上多了道深长的血痕,滚烫的血染了一身红,四周的妖魔疯了似地扑涌而上,须臾将人围得密麻。 就在这紧急关头,南止忽然感觉周围静了下来,再无喧哗,紧接着,白光铺天盖地而来。讶异回首,他对上千辞同样疑惑的目光,二人便看见对方身上的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千辞伤势最为严重,可如今不止所有伤口痊癒、衣服完好无缺,就连本不该存在的灵力也瞬间恢復过来。至于南止,同样恢復原来的状态,强大的能量彻底震摄二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持续延伸,南止看不到何处是尽头,有一种错觉,他甚至以为自己和千辞皆失去知觉,被幻象迷惑。可他心中隐约感觉到,这股突如奇来的力量是与他们一类的。 正在此时,有人说话了,儘管声音朦胧,当他们还是当场愣住。 一千年过去,南止和千辞从未忘记这把声音。 千辞「砰」一声跪在地上,「师傅!」 南止同样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朝着眼前白茫茫轻道:「师傅,是您吗?」 旋即,白光中勾勒出一个人影,是个儒雅的白衣男子,脸容不清晰,却依稀能看见他和善的笑。 「南止,千辞。」玄宥看着眼前两个心爱的弟子,目中是无垠慈爱:「许久不见,为师本该不在了,幸好故人相助,有一息尚存,如今才能争取再见你们一面,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二人虽不知前因后果,但知道玄宥这是特地前来救他们,不由深感惭愧。 「师傅,千辞有罪。」往日沉静低首的男子,此刻怔怔抬头,深怕对方转眼便消失。 玄宥未答,只看着南止。 「南止亦有罪。」南止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直至手被一股柔和的仙力托起,他才重新抬头。玄宥依旧站在原地,脸没有半分怒气。 「南止,你的确有罪,身为仙主,有愧栖情岛,有愧五界。」声音空荡,又带着某种安神:「但,师傅当初也曾愧对了你,万事皆有因果,你们的过失理应算在我身上。」 他给千辞一个宽容的名字,同时也给了南止一个刻薄的束缚。 栖情岛再往南方一点便是人间,于是,得止步了。他们需佇立五界之中,不偏不倚,守住天地开初留下的一切法则。 千年过去,当年施念念的事,玄宥同样有愧于他。 「千辞,别怪罪南止。」 千辞猛然伏地:「千辞不敢,是我跟道不孤等人......」 玄宥笑着摆手,他早已得悉全部:「栖情岛交给你们二人是最好不过,只因千年前之事,为师尚未安顿好一切就逼着你们交接,这千年来你们将栖情岛守得很好,也将宫里人保护得周全,为师深感欣慰。」 「接下来局势并不乐观,恐怕千年前的事要重演一回,与你二人诀别前,为师尚有两个不情之请......」 千辞与南止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离开了九不回渊,正身处临夏殿,脑海中响起玄宥最后的话,一时皆不由沉默。 南止率先站起来,朝身旁的千辞递出一隻手:「回去吧。」 千辞一愣,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没走几步,喉咙滚了滚,最终朝身前的白衣男子跪下:「仙主,千辞知罪。」 南止转过身来,他知道这回对方是真心诚意地向他道歉。 「还叫我仙主?」 「......你比我年长。」 南止笑了,折返扶他起身。千辞看着他头上白发,丝丝银光柔顺,亦明瞭了什么。 「还请仙主允许属下出岛,亲自弥补过错。」 莱惜是个护幼又亲切的长辈,这是夕花落红全员皆知的事实。在前往妖界的短短一段路程,苓儿已从她口中学会如何与妖魔打交道,以及宫人在妖界中的各个驻守点。妖界与精灵界相似,皆有许多相似的习惯,例如赤足,但并非全部人都是。她们此番前来主要是打探消息,找到箐儿的位置,因此需要乔装成妖低调行事。莱惜更是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两块通令,二人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 因为偶尔要执行任务的关係,苓儿对妖界并不陌生,妖界也并非毫不讲理,若是有风月宫的指令便不会阻拦,因此这是她第一次隐藏自己的身份来到妖界。 她们装扮成修为不高的小妖,外貌也稍稍作了改变。莱惜体态本是丰腴,如今则身段纤细,容貌也变年轻,头上绑了两个麻花辫,上头缠了紫色发带,是一般年轻小妖的装扮。苓儿修为不过千年,怕乔装被路过的高手识破,因此只换了一身衣服,再无其他改变。 莱惜看她总是一副淡淡定定,左看右看都少了分妖气,便又给她画了个夸张的妆容,眼角处抹上浓艳的顏色,看下去就与这里和谐多了。 「方才跟你说的五个位置记住了吗?」莱惜低声问。 苓儿点头:「都记住了。」 「好,你先与他们回合,立马动身找箐儿。」二人走到市集一个偏僻的角落。 「姐姐,你呢?」苓儿似乎猜到她并不打算与自己一块。 莱惜忽然勾过她的肩,亲暱姿势如姐妹间的拥抱,苓儿耳畔随即响起对方的声音。 「看到我身后红色的林子吗?往里面一直走,直到红色成了蓝色,再变成黑色,那里便是魔界。」 苓儿越过她的肩膀,果真看见远方有一处火红,怔然问:「姐姐一个人去吗?」 莱惜放开她,笑着拍拍她的肩:「你修为不及姐姐高,还去不得。放心,我就去魔界看两眼,不会有事......」 下一刻,女子变脸似地异常认真:「但若收到我的暗号,你立马带人赶来。」 苓儿:…… ———————— 哇!我今天竟然提早更新\(//?//)\ -- 第七十二章 鹤女 苓儿依照妖界地图上的位置迅速找到第一个旁支所在地点,那是一个专门售卖妖魔法宝的地方。抬头「小惑馆」三字入眼,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店舖,她迟疑片刻后才进内寻人。 这里的摆设奇怪诡异,浓郁的妖气阵阵吹来,苓儿警惕地观察四周,小心避开胡乱摆放的妖物。直到寻至内院,才看见几个女子背着她正在浇花,婷婷裊裊的身影偶尔交头接耳,豆蔻指头微翘,一片燕语鶯声。 「请问......」 苓儿刚开口,前面女子立马讶异转过身来,大眼眨巴眨巴,面面相覷,似乎在无声问:这是谁呀? 各人清一色素色衫裙,举止嫻雅,清丽脱俗,全无半分妖女气质。于是苓儿很快又猜到,驻守在此的应该就是抄阳一闕的旁支——「鹤女」。 「咦?你是风月宫来的妹妹吗?」其中一个头插兰花的女子率先开口。 苓儿愕然:「对,你是如何知道的?」如今她一身妖装,身上的仙气已盖去,理应没有破绽。 「这里设了结界,只有风月宫的人才能看见。」那女子轻笑,一顿又问:「不是葛雨叫你进来的吗?」 苓儿不认识她口中的「葛雨」,只说:「外面没有人。」 话落,妙龄女子间旋即是一阵唉声娇嗔。 「定又是去偷懒了!」 「上回已经被偷了好几样宝贝......」 「就是,特别是对面铺的那几隻小妖,整天都覬覦咱们店的东西。」 「她要是再这样,我们不给她发工钱了。」 眼见眾人焦急抱怨着,却没有一人动身出去看铺,苓儿又记起一件事。 「鹤女」以「懒」闻名。 「对了,妹妹此番前来何事呢?」 不知是否她多疑,女子语气听着和善,脸上却写满「与我无关」。 果不其然,她将莱惜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立马换来眼前人逃避的眼神。 「啊,今日春光明媚,那株丁泪曇花快要开了......」 「咳咳......我这是得了风寒吗?」 「妹妹,这事紧急,我们几个动作不利索,你还是先去找其他人吧。」 一波无辜眼神。 苓儿愣得不知如何反应,算是头一回见识何谓真正的「无赖」。 最终她默默低首,诚恳道:「箐儿是我的朋友,如今情况紧急,还请各位姐姐们能出手相助。」 眾人寂静无言。 良久,苓儿头顶才再次响起声音。 「若是那株丁泪曇花开得快......我且去找找看吧。」 「风寒倒不是什么大事,多穿件衣服也能出去走走......」 「小妹妹,姐姐帮你联系其他人,你在这里等等。」 苓儿又是怔然,看来她们虽懒,却是心软之人。只见几人相继进屋,过了许久,再出来时竟有将近五十多人,个个身穿妖界装束,就连方才那几个素衣女子也换上了。 原本头戴兰花的女子,此时头上只利索绑着一个发髻,鲜红发带长垂,脸上妆容亦简单,单点朱唇已有嫵媚之态。 「我们以联络好其他四个驻守旁支,他们分别负责东南西北四方,我们就负责中心地带。」 苓儿感激点头,看着眼前女子,问:「你是纯萱姐姐?」 莱惜曾跟她说「鹤女」旁支之主名叫纯萱。 纯萱偏了偏头,眼中的笑意灿烂:「妹妹好聪明。」 五十多人两两三三分成了十多组各自行动,苓儿最小,由纯萱负责带着。二人刚出去,便看到店舖多了个衣着破烂的少年,正蹲在地上埋头吃鸡腿。 「葛雨,乖乖留在这里,别再乱跑了。」说完,纯萱将一袋银子塞进她怀里。 那人抬起头,杂草般的头发下是张可爱的少女脸孔,她对银子毫无兴趣,嘟嘴问:「去多久?」 「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七天。」 「好,知道了。」说罢,葛雨瞄了眼苓儿,又低下头继续吃鸡腿。 二人走远以后,苓儿才轻声问:「刚才那位是葛雨姐姐?」 「没错,吓着你了吧?」纯萱笑道:「她呀,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年,今年刚好满三千岁,平日就爱乱窜乱跑,将自己装成个假小子,她这副性子好动,看铺是最合适不过。」 听到最后一句,苓儿嘴角不动声息地抽了抽,脑海中浮现方才葛雨不满的神情。 二人负责的地方不大,加上苓儿本身对箐儿的气息熟悉,基本上不用处处细查,很快便将各处绕了一圈。 纯萱看着苓儿安静地眺望远方,眼中是藏不住的失落以及担忧。 「再走一遍吧。」那绝不是生性懒惰的她会说的话。 苓儿刚回过头来,一抹身影极快与她擦肩而过。疾如风雷之际,她眼角猛跳,立马转身,而不远处的黑衣男子也有所察觉地停了下来。 「认识?」纯萱低声。 苓儿目无表情地点头。 千辞也料不到会在这里碰见苓儿,才半日不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只是待他看清少女装束后,他神色骤变。 往日遮得严谨的粉色衫裙已不见踪影,此时苓儿竟穿了件露肩薄衫,露出藕白的肩膀和手臂......还有小蛮腰。下身虽让是长裙,但旁侧却开了个大岔,纤瘦的腿隐约可见。 至于脸上艳美的妆容配上少女清冷的表情,更是教人不敢直视。 苓儿见他神色不自在,心中对他的猜疑又添了几分,她压下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淡然走到他跟前。 「千辞仙君为何而来?」 少女声音平平,千辞听出底下的怒气,他垂头,脸依旧冰冷绷紧,语气却有愧疚。 「你先回风月宫,我会将人救出来。」 小浅子(窝在被子吃瓜):ohno~~苓儿森气气,千辞你死定~~ -- 第七十三章 碰面 妖界与魔界的交界点没有人驻守,但这不代表人人皆可随意进出,因为通往魔界的丛林里埋伏了许多修为高深的妖魔,专门猎食修为较弱的小妖。 莱惜进去前,又将自己换了副模样,成了个驼背的老妇,她使了点灵力,身上妖气渐浓,最终成了魔气。她本是仙,以魔气掩盖自己的身份本是下下策,但若果能快点穿过林子,问题就不大了。眼前是火红树木,她身躯看似笨拙,头微微低下,竟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一进密林,四周立刻穿来诡异的嚣叫声,她身上的魔气只到八千年修为,于魔界中不属于厉害的角色,因此成为猎物的机会也大大增加。幸好莱惜机灵,能迅速感应到附近的妖物,左窜右跳之下成功绕过他们。良久,火红的树林成了深蓝,她更是不敢松懈,终于,阻挡她的障碍多了,甚至是直接挡在她身前。 莱惜不与他们纠缠,深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想办法脱身。因此大多敷衍的接了几招就跑远。蓝林子的妖魔大多一万年岁,她还是卓卓有馀。当她到达最后漆黑一片的林子时,她的步伐就不得不慢下来。 就在此时,她裙摆被什么一拽,力度之大差点就让她直接往后摔,她连忙右脚往后一定才勉强站稳。 莱惜没作声,躲在黑暗中的人也不动了,当她试图往前,身下又驀然被扯住,这回力度更大,她直接抽出短剑往脚处刺去。下一刻耳边颳起寒风,她身子稍偏,躲过攻击。 黑暗中二人开始交手,所及之处沙沙作响、树叶纷飞。渐渐地,莱惜似乎猜测到对方身份——刚成人形的蛇魔,按理来说这类妖物本不高于五千年修为,但此时二人竟不分上下。 莱惜很快又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或许对方并不是由蛇成人,而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由人变回了蛇身,而她的出现便是对方最好的復元丹。 时间一久,二人都有点累了,对方自然是身上有伤,莱惜也因为被魔气附身太久,此时有点力不从心,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她心下一动,从仙囊里掏出颗药丸,微弱的珠光照亮了男子嘴角的一道长疤。 「这可是仙界的曼陀珍宝丹,是我好不容易偷来,如今算你赢了。」老妇人亮起沙哑的嗓子,竟有几分可爱。 那人迟疑接过,庞大的仙力让他无法质疑。莱惜趁此空档逃走,而身后再无人追来。 她松了口气,心也为方才送走的宝物隐隐作痛。 从千辞口中得知箐儿被困在魔界后,纯萱立马想起莱惜,于是集合所有人,重新佈局。最终决定一半人前去魔界营救,若是行动失败,也不至于风月宫驻守在妖界的线眼全军覆没。 只有一千年修为的苓儿本不该前往,但她与箐儿相互有感应,能更快找到对方所在的地点,因此这回坚持一同前去,纯萱对此则无所谓,反倒是黑衣男子极力反对。 千辞神色凝重,最终朝二人道:「她被关在商君之地,由閺归看守。」 一顿:「不只如此,道不孤......也在。」 纯萱脊背骤寒,风月宫最近的情况她多少听过,却没想到事情已到燃眉之急。此时此刻,她才懊恼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正视苓儿的请求。 至于苓儿,更是愣然:「我问你,箐儿是被谁抓走的?」 良久,千辞垂眸:「我。」 为了不打草惊蛇,纯萱最终决定她、苓儿和千辞三人前去密林,其馀的人只能通过精灵界、人间、冥界绕路进去魔界。 沿途,三人皆不发一声,纯萱只觉身后气氛紧张到极点,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打起来。来到密林前,她才驻足:「进去需要魔气附身,苓儿你......」 她才一千年,如此薄弱的仙躯根本无发承受庞大的魔气。 千辞掏出一块黑色灵石递到少女身前:「这是出入魔界的通令,给你。」 苓儿正眼没看那样东西,朝纯萱道:「纯萱姐姐,待会我会假装昏迷,你能带我一把吗?」 须臾,纯萱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中不由暗暗讚叹。魔界的人偶尔也会携着猎物进去,若是苓儿假装成受伤的猎物,那么林中的妖魔看在纯萱份上也未必敢对她怎样,如此一来,苓儿也无需魔气附身,只需要沾点妖气,装成小妖便可。 被人直接忽略,千辞脸色甚为难看,心更是莫名地难受。 魔界的通令可是他同流合污的证据,对方不接受也是理所当然,这么想着,他心底自嘲地笑了,默默将东西收回怀中。 千辞与纯萱两人修为高深,一同进去时更是无人敢阻拦。直到林子从蓝成了黑,四周多了蠢蠢欲动的气息。果不其然,有什么东西驀然蹦了出来挡在纯萱身前,苓儿也有所感应却镇定地稳住自己的气息,继续假装昏迷。 纯萱与那魔物交手了数招,发现对方无意与自己交缠,因为他的目标是她怀中的苓儿。纯萱害怕伤害到苓儿,手上动作也迟钝了几分,恰巧对方动作敏捷,像蛇般灵活地缠住苓儿的一隻脚。 眼看自己就要被捲走,苓儿手也悄悄摸到腰间的仙索,静待机会反击。就在被抽离纯萱怀里时,她睁开了眼,刚准备扬起手中的鞭子,又再次被人捞走,落进一个陌生的怀里。 速度之快,她已来到数丈外,与身后的纯萱和妖物远远拉开距离。清冽的气味传来,苓儿身子被暖和包覆,心中微动,她才反应过来。 「放开我。」她冷道。 黑暗中,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千辞只觉心里痒痒的。 「这里危险,过了这片林子我会放你下来。」 苓儿没再吭声,身子紧绷得厉害,脸也尽量不贴到千辞身前,她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若此时能看清少女的神情,便是冷漠中带了点尷尬。 见苓儿没事,纯萱也不与那蛇魔客气,三五两下就脱了身。 蛇魔:今日是什么衰日子...... -- 第七十四章 谈判 很快,三人便穿过林子,视野也恢復明亮。千辞放开怀中人后,便见少女冷漠转身离去,他只觉得脖子一带温温热热的,连带胸口的闷气也胀了几分。 纯萱环顾四週,见附近并没人才朝黑衣男子问:「你知道怎么去?」 千辞頷首,领着二人走了段路,最终来到一座山头前,而苓儿也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人在里面?」她率先发问。 纯萱听罢也看向男子。 「你们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出来。」千辞心中早有盘算,如果顺利的话他一人便能成功救出箐儿。 「除非收到我的暗号,你们才带人进来。」他看了看苓儿,抿了下嘴:「除了你,你修为太低。」 苓儿睫毛轻颤,她听得出他话中深意,然而脸色仍暖和不起:「这是我的事,无须千辞仙君操心。」 千辞第二次吃闭门羹,但自知吃亏在先,也不好发作,独自便转身离开。 苓儿看着他的背影,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无礼了,但想到对方将箐儿抓走,心又是一沉。其实她早该知道千辞的不对劲,包括仙宴那次,以及昨日去栖情岛的时候,她都应该有所警惕才对。而如今,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纯萱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少顷已迅速联系了其他正赶来的人,将地点告知了他们。 山上有结界,千辞虽只来过一次,但也对路线熟悉无比。没走多远,林子里忽然响起细微的声响,他停下,侧耳倾听,声音再无出现。 他知道这山头还有人,而对方实力并不在他之下。待他再度迈步,那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千辞很快便锁定了对方身处的位置,利剑出鞘,百木被砍半,哗啦哗啦地倒下...... 道不孤离开后,幽暗的空间只馀下閺归和箐儿。箐儿趁机歇息了一会,恢復了点力气,便又开始套对方情报。 「你们妖界为什么要投靠道不孤?他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閺归双手抱臂,一尊石像地佇立原地,没有丝毫搭理她的意思。 箐儿咬唇,她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不然道不孤回来她就完蛋了。她懊恼地看着男子背影,说实话,她对閺归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不像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他若要杀你也会礼貌地告知你一声。 思绪千回百转,她忽然记起在人间的那次相遇。 「那个人......莲若,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吗?」 男子依旧不为所动,箐儿正失落之际,前方传来低沉得可怕的声音。 「别再提这两个字,如果你不想立刻死去的话。」 箐儿无语,他还真会提醒一句。 「好,我不说......」女子顿了顿,再度张口:「跟你说个秘密,风月宫每千年会举行一次风月大典,其中一个仪式,便是从各阁中抽三段未能圆满的情缘,为此祈福,他们之前的情债不但会被抵消,往后千年也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情爱之所以被眾人嫌弃憎恨,便是因为这些未能相守到老、留有遗憾的情缘,他们为爱疯魔......」 其实箐儿本还想多介绍一下风月宫的工作,澄清澄清千万年以来被抹黑的事情,从而感化閺归,再将他从道不孤的圈套里拉出来。 不料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的手已捏住她的脖子。 「我提醒过你。」閺归冷冷看着她,手毫不客气地收紧力度。 正在这危急关头,有人来了。 箐儿以为是道不孤回来,下一刻竟看到千辞的身影,惊喜道:「千辞!」 然而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却是分外冷漠,于是她的心瞬间也寒了。 閺归回首,看着他和被扔在地上的驼背老妇,眼睛半瞇:「你怎么来了?」 「南止似乎发现了,现在最好把人带走,换个地点。」 閺归瞄了一眼地上老妇:「她是谁?」 「刚才来的路上碰见,风月宫派来的人。」千辞说罢,手掌释出一股仙气,鲜血便从老妇口角缓缓而下,雾气蒸腾,年老的身躯转眼变回一个体态丰腴的年轻女子。 「莱惜姐姐!」箐儿震惊不已,愣愣地看着千辞,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王母本是不见客的,但秦凌难得耐心地在宫外等,里面的人也因心底的好奇而准了。 比任何一处宫殿还要堂皇气派,御日仙宫只有五帝甦醒之际才敞开设宴,因此千万年来大多是冷清无比,更不是谁人都可踏足一寸圣土。 当年栩风与素月所犯下的罪,除了触犯天规,作为圣子圣女,更是背叛了他们日日夜夜供奉的神威,视王母五帝、视御日仙宫于无物。 当时人人都觉得王母仁慈,罚轻了,最后还心软成全了他们的第七世。 秦凌一人进内,紫儿只能在外留守。她从容地一步步踏上台阶,最终在第一层灵台停下,距离最高坐上的王母还有九百梯级、九层灵台。 可无人知道,真正成全他们的第七世是箐儿、苓儿,还有他们自己,王母给的不过是一个逆转命格的机会,冷眼旁观的由始至终是她。 女子笑容绝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习惯了这种麻木,还是当真对这天地再也生不起一丝畏惧。 有什么可怕的呢?既然是是非非盖不住芸芸之口,万色万象掩人耳目,那她便再盖一层,再掩一次,看看最后谁才是梦中人。 「本仙此次前来,是向王母娘娘请罪。」 王母目光不动:「秦仙主何罪之有?」 秦凌垂眸,嫣红的唇瓣轻啟:「千年前......」 三字一出,王母眉头微皱。 「......道不孤天神与本仙曾有过齷齪之事,差点酿成大错。」 「口出狂言!」声音威严。 儘管是动怒,王母依旧是有分寸得很。 秦凌眼眸波光流转,三分委屈,七分挑衅:「此事本该千年前就如实相告娘娘,奈何天神威迫,本仙日夜担忧不已,只好终日入睡避世。」 王母听她一套套说词,心底自然知道事实。 事实是,当年秦凌为了帮助玄宥而诱惑道不孤,最终给了栖情岛一线生机,这也成为王母心中的一条刺,至于秦凌入睡的原因,她也知道是因为玄宥。 女子只说对了一件事,便是道不孤这千年来一直派人监视她。 「但最近天神的所作所为,实在教本仙忍无可忍......」秦凌声音骤寒:「风月宫外的三千天兵,精灵界的五千天兵,还有此时此刻魔界商君之地的人质,是将我宫处于何地?还请王母娘娘明察秋毫!」 原来是谈条件的。王母沉默。 「最后,本仙还有一事相求。天地开蒙之初,栖情岛与风月宫分别掌管情根和情债,如今栖情岛已搬离天庭,只馀风月宫独自留守一隅,如断翅之鸟,加上红喜宫近年有所作为,能独当一面,还请......」 「此事不准。」王母脸上是不容置疑的无情:「风月宫永生永世听命于天庭,负责五界情债,其职责之大,岂能说走就走?」 秦凌红唇紧抿,无话可说。二人皆知风月宫没有独善其身的能力,此事若是没有王母批准,便是半点机会也没了。 「秦凌,本宫一直很清楚你的心意,但你也得认清自己的身份,背叛者从无好下场。」 「玄宥天神也是背叛者?若不是,天庭不照样冷眼旁观?」她寒笑。 「当年是一场误会,况且栖情岛已搬离天庭,我们没有义务帮忙。」 若让四界知道此话竟从宽仁大爱的王母口中说出,该是多么可笑。 王母似乎乏了,抬了抬手,宣布了此次谈判的最终决定:「这一次,算是本宫欠你的。传令下去,风月宫和精灵界的天兵全部撤退,另派人与魔界商君交涉,将风月宫的人救出。」 「再传,道不孤天神。」 「秦凌,往后的事本宫不会插手,你好自为之。」 走出殿门,紫儿只见女子精神甚好,特别是眉目间的风情万种又回来了,她心一稳,便知事成了。 刚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个披着玄裘的男子。秦凌与其对望之际,嘴角止不住上扬,似要将人的三魂七魄也勾走。 擦肩而过之际,道不孤无声地笑了,一如当年女子勾引他时,明知她居心叵测,他亦照样咬住她的唇,甘之如飴。 只是这一次,他是真不会再留情半分。 ———————————— 大家新年快乐!!! -- 第七十五章 抉择 在閺归知道自己上当后,一切已经晚了。至于箐儿,同样懵得不知所措,直至被莱惜拉起时才反应过来。 千辞挡在閺归身前,身影错乱,二人已交起手来,莱惜则拉着箐儿往外跑。 然而刚出洞口,外面又是一场廝杀——风月宫的人和妖界的人早就打成一团。 纯萱一见莱惜便闪身过去,掩护二人突破重围:「快走,苓儿在山下等你们!」 话毕,人又折返继续交战。 莱惜见箐儿重伤跑不快,刚要将她背起,人竟率先跌在地上。 「怎么了?」见她突然痛苦倒下,莱惜连忙询问。 箐儿摀住胸前,脸色苍白:「妖毒......发作......」 莱惜这才如梦初醒,悔恨得一掌击地。 就算救出箐儿,她身上的毒还是受控于对方,如今情况,閺归情愿两败俱伤也不会白白将人放走,这回他是必杀她无疑。 但箐儿并没有立刻死去。莱惜明白閺归这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走。」莱惜默默背起箐儿,走的正是回去的路。 箐儿似乎明瞭了什么地挣扎起来,哭吼:「别理我!你们走!快走......」 一声烟火绽开,星火零碎落下,纯萱和其他宫人不约而同地住手,愣愣盯着空中,妖兵趁机一刀砍在她肩上,女子也不避开。 是宫中投降的烟火。 纯萱见丛林里露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方才已成功逃走的莱惜和箐儿。 「进去通报,我们认输了。」 一个妖兵半信半疑地跑了进去,莱惜将昏迷的箐儿缓缓放在地上。此时女子冰冷如尸体,手维持紧攥成拳头的姿势,纯萱静静盯着莱惜双眸,微妙复杂的情绪在二人间流转。 为了救一个人,值吗? 莱惜沉默不语。 这世间的确有太多人轻易丧命,他们甚至不能为那些人光明正大地立一块碑,但箐儿不同,她的死不止是风月宫失去一条人命,还会影响到南止和栖情岛。 就算撇除这个原因,在他们心底,谁不想拼尽全力去救一个人? 閺归出来看见外面的一片狼藉以及地上的箐儿,似乎并不太惊讶,而身后的千辞则眉头深锁,无法理解突然折返的两人。 「开个条件吧,要如何你才答应解她的毒?」莱惜往前走了几步。 「毒不能解,但我能保她一命。」閺归环顾周遭一圈:「你们杀死了我们多少人,便得赔多少条命,这个条件能答应吗?」 这次前来救援的人都是长期驻守在妖界的人,皆是风月宫的高人,因此受的都是轻伤,没有折损任何一人。相反,妖兵至少伤亡过百。莱惜与纯萱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们本以为最多是被俘虏。 「道不同也需互让三分!你就不怕他日风月宫前来寻仇?」 「答应还是不答应?」閺归语气淡漠,手已再次往箐儿方向抬起。 其实他也在赌,没有道不孤的命令他本不能杀掉箐儿,但如今情况特殊,相信对方也寧愿人死也不愿放活,若是赌错了也没关係,因为他本也不听命于道不孤。 这些念头缓缓浮现,閺归眼中更显无情,直至莱惜扬声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以我莱惜一命来换他们的命,也值了吧?」莱惜直直盯着他,朱唇歪了歪,似乎以能想像到秦凌发怒的模样。 莱惜,「夕花落红」阁主,秦凌爱将之一,千年前元气大伤仍替秦凌死死守住风月宫,如今竟为一个千年小仙而自愿送死,委实讽刺。 无论如何这场交易算是值了,閺归刚要頷首,远方生起了些许声响,随后林子末处竟出现了一群人。走在前头的有古泽和烈阳,旁侧有苓儿和葛雨,后面是浩浩荡荡二百人队伍,全是风月宫的人。 全员朝莱惜与纯萱下跪,声音此起彼落:「属下来迟,请二位小主降罪!」 二人皆一愣,他们能堂而皇之地前来,背后定有什么原因。 未待任何人张口,古泽率先站起来,举起左手,手中令旨往下摊开,上头文字泛起黑白光芒,正是天庭以及魔界共同订下的圣旨。 閺归淡定看了片刻,手已放下,显然是看懂上头的意思。虽然不知道怎么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商君默许了,他自然依规行事。 「解药。」他掏出药瓶递给古泽,语气依旧平淡:「你们可以走了。」 都说商君心狠手辣,没想到其弟子倒是胸襟宽广,抑或是,无情了些。 没有喜怒,仇恨与胜负欲似乎都没有。 此话一出,眾人才重新活动,古泽带来的二百多人立刻为受伤的人原地疗伤,苓儿扶起箐儿并助其服下解药;葛雨跑到纯萱身旁,盯着她肩上的伤,眼珠一颗一颗往下流;烈阳本想调侃莱惜,却因贪玩跟来而被大骂一顿,身旁的古泽也背了个「帮兇」的罪名。热闹的气氛在阴森的林子格外不和谐,閺归收回目光,朝地上死去的妖兵看了眼便转身离开。 身后,尸体旋即化为黑雾散去,再无痕跡。 「箐?」苓儿见女子缓缓甦醒过来,这两天的焦虑总算一扫而空。 箐儿醒来后看见许多人围着她,除了苓儿、莱惜,还有站在远处的千辞,其他均是陌生的脸孔。 「小箐没事吧?」 箐儿看着莱惜略显疲惫的脸容,安静地摇头,她能猜到在自己昏睡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一切总算结束了。 很快,莱惜又露出平日嘻嘻哈哈的笑容,豪爽地扬手:「辛苦各位了!大家快回去吧!」 一旁的葛雨小声朝纯萱道:「对不起。」 纯萱本叫她看店,但她实在待不住,便偷跑出来找人。纯萱一想到店里的宝物被偷得清光,脑袋就发疼。 「没事,如今我们暴露了行踪,也该另外找个新的位置安顿了。」她瞟了眼莱惜,懒洋洋道:「唉,搬家好烦呀,如果有人来帮帮忙就好了......」 莱惜知道「鹤女」的老毛病又发作,翻了个白眼:「行行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眾人渐渐离开,都各自回驻守地,莱惜等人则直接回风月宫。一直默默走在身后的千辞才开口:「她......得先跟我回一趟栖情岛。」 莱惜转身看着分明与自己同辈的千辞,只觉得自己在顾孩子:「谁?得喊名字喔。」 黑衣男子神色一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箐儿。」 眾人霎时发笑,箐儿这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平日都是「你」、「喂」、「她」这样喊。 千辞瞬间拉下脸,目光触及身旁的苓儿,发现清冷少女也有淡淡笑意,脸色便更显不自在。 「那走吧。」箐儿朝他咧嘴而笑。 雨过天青,澄明如初。 ——————————————— 呜哇浅浅携稿奔来啦!(双膝奉上 -- 第七十六章 回礼 回到风月宫,莱惜不免被紫儿斥了几句,但见一行人最终平安归来,也算是将功抵过。 公事说完,莱惜毫不客气斟起桌上的酒,她最馋便是紫儿酿的酒和这里的灵气,这点倒与烈阳如出一彻——爱蹭别人家的东西。 「老紫啊,跟你说件事......」女子兴致勃勃聊起八卦,声音忽低:「你别说我多嘴,我就猜啊,那千辞仙君应该对我们家小苓有意思。」 紫儿淡定嚐了半口酒:「这事我早就知道。」 莱惜反应极大:「什么?好你个老紫,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与你不同,你观的是人,我是观命理。」紫儿莞尔:「记得上回你推荐小苓来我这里吗?我之所以答应让她负责千辞仙君的凡劫,是因为她解了千辞仙君的第一道劫。」 「第一道劫?」 「跟你说件事,以后别老说我什么都瞒着你。」紫儿凑近她耳畔,轻声说了几个字。 莱惜侧耳倾听,顿时惊道:「你说小苓的原形......怎么可能!」 「本来我也是猜测,后来我向仙主求证才明白来龙去脉。说来还是因缘际会,当初她因担心小箐意欲下凡,我恰巧需要一个与歷劫者相剋的人选,一切还是冥冥中注定。」 「你还真是老派,我可不同,我相信造化。」 「你口中的造化也不错,这天地本无对错,也无不变之理,所有的命中注定本身也是造化而成。」 她这话玄得很,莱惜却听得懂,悠悠叹气:「看来垣乙得加把劲咯!」 紫儿放下杯子,轻笑:「也得小苓先开窍。」 酒香飘满园,二人的欢笑声低低回盪。 刚回巧晴院,苓儿便见垣乙磕磕绊绊地跑出来。 虽然她只离开一天多,可就在这么点时间里,箐儿的事已在风月宫传得沸沸扬扬,秦凌自御日仙宫回来立马命紫儿安排人手前去救援,她与莱惜的处境也被推到风浪尖。 粉衣少女妆容略显凌乱,但嘴角一抹淡笑又有安抚心神之效,垣乙激动得不能言语,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怎么了?」 听见少女的声音,垣乙再也忍不住抱着她,他本就有十七、八的少年模样,苓儿被摁在怀中,小小的身躯更显纤弱。 「我害怕你出事......」 苓儿愣然,随后温柔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大家都平安回来了。」 又过了许久,垣乙才缓缓松开,泪水早就乾透,反倒是脸上緋红,很不好意思:「垣、垣乙,一时情急......」 苓儿甚少与人相拥,就算与关係最亲近的箐儿也未曾有过,顶多是被莱惜等热情的前辈偶尔抱一抱。回想方才垣乙焦急的模样,她心头一暖,虽然自己在情感方面较为迟钝,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谁以真心相待。 「垣乙,谢谢你。」 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脊背忽然一凉,转过身发现有人站在院门口。 将箐儿送去栖情岛后,千辞才想起什么,于是又匆忙赶来风月宫,他脸上本还有热意,可当看到此番情境,心中莫名一阵不舒适,脸色也寒了下来。 苓儿看到这位稀客,感到十分奇怪:「怎么了?」 如今箐儿没事了,她先前对男子的恨意也顿无踪影,三个字说得分外平和。千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她声音,那股愁闷气又一扫而空。 「我来取回一样东西。」 这回她更诧异:「什么东西?」 千辞猜到对方还没看过那样东西,心情跌宕,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失落。 侧旁的垣乙这才惊呼:「对了姐姐!昨天我收到仙雀寄来的东西,应该是给你的......」 「我的。」千辞脸色发青。 苓儿蹙眉,显然搞不清状况,「垣乙,你带我去看看。」 垣乙刚应声,便见千辞三两步也跟上,不禁幽怨地瞄了瞄他,不料对方竟光明正大地回瞪自己。 「姐姐,我不喜欢他。」垣乙偷偷在苓儿耳边告状。 苓儿抬头看了眼千辞,若有所思地沉默。 苓儿的寝室没有箐儿那么多古灵精怪的东西,乾净整齐,但毕竟是女子房间,开门淡溢而出的雅香还是让千辞心底一跳。 当时人在他怀里时,闻到的便是这种香味,纯净自然。 苓儿不知千辞的万千杂绪,看看桌上的绳物又看看男子,问:「这是你的?」 千辞僵硬頷首,桌上的仙索还不识事务地翘起小尾巴,懒洋洋地跟二人打了个招呼。那是他在栖情岛中捕捉的一缕夏风,练化许久而成的仙索,虽然才刚成形,但已经机灵得很。 进九不回渊前,他心底还是有一件事不希望留有遗憾,那便是送给少女的礼物。 苓儿靠近,认真地低头查看,指尖轻轻一模,它身上的封印霎时便解开了,这是千辞特定为她设下的封印。金光散开,得到自由的仙索并没有活跃腾飞,依旧是尾巴摇摇地躺在桌上。 千辞恨铁不成钢,只好解释:「现在有点懒......还需要养养。」 少女没抬头,却依稀能看见她嘴角微勾:「挺乖。」 「喜欢吗?」千辞脱口而出。 苓儿顿了顿,总算抬起头。 「送我的?」 「养好再给你。」 「其实捆仙绑也痊癒得差不多,还能用。」苓儿如实告知。 千辞以为她在拒绝,抿嘴不语,手刚要取走仙索,苓儿的声音又响起:「这仙索能绑妖魔吗?」 「能。」 「那,这能送我吗?我挺喜欢它。」苓儿看着他,礼貌道:「我会给你回礼。」 千辞感觉灼热在心间翻涌,又宛如坠入沁凉的流云间,涟漪翩翩。 「不用,你不用给我任何回礼。」 少女看进他的眼眸,片刻凝望,目光触碰到什么模糊而柔软,下一刻冷静别开视线。 然而睫毛颤动,她心头也有一剎震动。 ———————————————————————— 想当年南止强迫箐儿送回礼而成功把人追到...... 苓儿:我会给你回礼。 千辞:不用,你不用给我任何回礼。 小浅子:嘖嘖嘖,追人技术有待进步——(窝被子(///▽///)好冷呜呜~ -- 第七十七章 杏花春雨 满眼霜雪霏霏,凉气铺天盖地。 箐儿踏进栖情岛时不由怔然屏息,仰首,久久无法抽离,直至身子发颤人才回过神来。 好冷。 她呵气着迈步,脚旁一株冰封小花立时断落、破碎消散,她不敢再往前了。 正当箐儿徬徨张望这片白茫茫,一团白影腾空出现在她面前。 「白芽芽!」她喜道,但看清它脸上衰弱的神情也察觉不妥。 白芽芽一副想哭的模样,小嘴扁了扁,终究忍住了:「箐儿姐姐,你快救救仙主!」 「怎么了?」箐儿愕然。 「仙主每万年都有一个大劫,他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偏偏大劫就在这个时候来了,我们已经将灵力转移给他了,但好像还不行。」 箐儿如今也使不得灵力,霎时六神无主。 「千辞哥哥回来了吗?」 「他刚有事走了,我现在就去找他!」 人刚要转身离去,衣衫却被小手揪住,白芽芽忽然看着她:「等等。」 箐儿顿了顿,似乎也感应到什么,直至空中霜雪骤停,一束暖阳落下,她才迟疑开口:「南止......没事了?」 白芽芽兴奋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精神,箐儿整个人才缓过神,有点浑噩,恐惧后知后觉涌上,最终还是败给了疲倦。 好想快点见到他啊。 箐儿双眼红了圈,心如擂鼓,有些思念一旦成形,便再也不能忍耐半分。轻轻拨开花草,霜露点点滴落,她沾着满身水气迎风而跑,灿阳迟迟,而白衣男子会在尽头等她。 其实南止早就甦醒过来,却是在箐儿寻到他时,他才愿意睁开眼。 就连细若睫毛也被霜雪遮盖,白衣男子似乎在大雪纷飞中盘坐了万年,直至眉间被落下人间烟火的吻,他才活了。箐儿抚摸他的眉廓,指尖的温热渐渐寻到他原来的脸容。她最终握着他的手,在他耳畔轻道:「我回来了......」 人已被扯进怀里,扑得满身冰冷,男子肩上、袖上以及唇上的雪都弄到她身上。 唇瓣轻轻一触,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后,箐儿身子猛然颤抖起来,她紧闭着眼回吻他,辗转缠绵,是她心底含蓄的爱意。他们的吻鲜少这般热烈,直至脸上清凉不止,箐儿才睁眼。 不止是她的泪,还有他的泪。 距离之近,她羽翼般的睫毛轻扫在男子脸上,瞬间跌入一双思之念之的眼眸,那里有寒江温酒,是她灵魂归宿。 箐儿抬手抹着他的泪,她从未见过他落泪。原来是这般心如刀割。她想着,自己的泪倒是更大颗了。南止绽出笑意,吻起她脸上的泪来,连同她指尖上的水气也吻得乾净。 分明只是数日,她觉得二人似乎又分离了一辈子,所有患得患失、扑朔迷离总是纠缠着他们不放。她满心委屈,看见对方的笑意便来气:「你怎么都不说话?」 打从她来后,南止确实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说那一句。」南止低声道,眼中是压抑已久的柔情:「有太多话想跟你说,好多好多......你说,该说那一句?」 箐儿防不胜防被撩了把,被噎得无话可说,南止情不自禁俯首咬她的唇,温热的气息在二人间流转。 刚才的万年之劫,便是要他在栖情岛与箐儿之中作出选择。如今想来,这次箐儿被劫的事恐怕也是命中注定,这是一个他迟早需要面对的困境,相反,一旦确定了心意,便无需再担心类似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的决定,始终如一。 有时候,爱一个人的力量,比爱整个苍生还要来得强大。 他的女子只能由他来爱,这苍生自然由芸芸眾生来爱,从来就没有非谁不可的道理。南止回想玄宥最后说的那番话,如今总算明白过来,根本没什么选择,但凡看透万色万象,天地最终归一。 那他的「一」,必须先是他的所爱,是他命中全部。 因此她来时,他的世界便要春意盎然。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待女子喘息间,南止轻问。 箐儿眸色微醺,甚是好看:「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全力救栖情岛,但会先救你。但如果是你,我不希望你救我,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想救我的。」 南止心底灼热,将人轻放在床榻上,他的吻移至她的颈窝,惹得女子一阵痒意。 「可以吗?」男子眼中有浓情蜜意,也有她看不清的迷雾。 他的手已来到她的后背,箐儿似乎明瞭过来,脸染緋红,吞吐反问:「可、可以吗?」 他们是成仙之人,她不知道在这事上与凡人有何区别。 「知道为何四界都爱化成人形吗?」南止手上没再动作,却咬了咬她白哲的锁骨,唇齿触碰的瞬间,那轻微的响声惹得箐儿僵硬无比。 「该、该不会是......」她尷尬得说不下去。 南止低笑,缓缓解释:「因为人是天地之间、四海之内的灵物,凡人的一生便是世间的一场梦,醉生梦死,其馀四界或俯视、仰望、围观着人间,他们像看戏地看着凡人,殊不知看着看着也入戏了。他们一边不肯承认,一边又忍不住去窃看这片人声鼎沸,最后抽身不开便转为指责他们的七情六慾......」 他们说,情啊,慾啊,多不堪入目,多愚昧无知。 箐儿安静听着,睫毛轻颤,男子说话的气息与吻落在她的耳、脸、唇,最后是全身每一处。她的手忽然被拉起,被温柔地引导如何宽衣解带,女子下意识闭眼,小手却早一步触碰到那温润的肌肤。 「睁开眼,不用害羞。」的确,如今既是日光普照,也没有像凡人般熄灯落帘,寝室窗户大开,外头冬雪消融后是春色撩人。 南止本是打趣她,却在注视女子氤氳的双眸时,发现嗓子哑了哑。 他要寻的春色,全在那双澄澈的眼眸里。 「可以吗?」他轻声重复一遍,「你会喜欢的。」 箐儿无法从他深情的目光逃离,掌心是男子的体温,她阴差阳错地点头了。 外头落起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上身一凉,她的羞涩无处可藏,白里透红,惹人怜爱。 「情珠呢?」 箐儿笨拙地摸摸腰身,却迟迟掏不出来,南止瞭然握住她的手,俐落地将情珠抽出而后放进她嘴里。女子愣然,旋即被对方吻住。 南止撬开她的唇齿,含了含情珠便将其咬碎,一股暖流分别传自二人心底。箐儿从不知道情珠竟有催情作用,当下只觉全身上下处处敏感,最惊人的是心底的震撼与情动,彷彿这些年的爱意都在此刻倾涌而出。 衣衫尽褪,二人肌肤如云若水,漫出一阵低柔,腰间如沾上了吸血的花露,泛起细微的痕痒。 南止轻托起她的纤腰,温柔道:「不会疼的。」 箐儿忍住难以言喻的情愫,握住男子的手,学他往日牵她那样,十指紧扣。 她注视着他,忽然接起他方才的话:「幸好,那些人之中不包括你我。」 是的呢,凡人既多秘密也多杂念,人间还多苦多悲,是真的麻烦,但若人间有情,儘是一缕烟火也动人。 「箐儿,是你......」他声音沙哑,连耳语也盛满情深:「因为有你,我才钟情人间。」 微风夹雨抚来,满室繁花翩然,落下一场杏花春雨。 ——————————————————— 浅子:咦?我这是开车了吗?(′?w?`) -- 第七十八章 天地作证 箐儿醒来时,满腔芬香,身子发软,像是冬眠过后迎来第一个春日。 入眼的先是贴附在胸前的墨丝,隐约露出底下的香肌玉体,回想昨日之事,她难为情地别开视线。身旁的南止尚未醒来,但她发现他的发又变回原先的黑,此时正与自己的发纠缠在一起,难捨难分。 箐儿扯了扯薄衾,双目朝天,思索着应否继续装睡。她侧目看看身旁清雅出尘的脸容,眷恋地靠了过去,轻问:「南止,你醒了吗?」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头一歪,她索性枕在他怀里继续睡。 再后来,她是被吻醒的。 更正确来说,她的唇是被他含住的,轻舔、吸吮、啃咬,反反覆覆,就是不肯分离。箐儿等得有点久,终于以手抵住他胸前,细细喘气:「够了......」 南止勾嘴,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下:「抱歉,有点忍不住。」 二人对视片刻,箐儿忽然泛起红晕,急道:「我、我我我要回去了!」 听她说得慌张,南止早以捞住她的柳腰,酮体贴合,薄衾下温度上升。 「昨日之事匆忙,没来得一一教你。」南止俯身,他的发落在她的颈,激起一片酥麻。 箐儿结巴道:「不、不用了,我不学......」 她双腿微微挣扎,男子手顺着她的腰滑下,轻轻抚摸:「乖,不学的话以后怎么办?」 箐儿五雷轰顶。 见女子神色如赴死刑,明亮的双眸还夹了丝幽怨,惹得南止大乐,调侃道:「箐儿不喜欢?」 女子目光游离,假装没听见。 「告诉我,喜不喜欢?」声音如若蛊惑,勾起了她的心。 她轻頷首,脸红得发烫。 得到应许,南止不知从何掏出她的情珠,柔道:「风月宫的情珠乃由天地灵气所提炼而成,除了因应仙人的修为而发挥不同程度的作用外,情珠本身就与「情」同类,它能让人享云雨之欢,若双方本就相爱,那么便会心有灵犀,感情如胶似漆。」 箐儿怔怔听着,迟疑道:「但这样就消耗情珠,好像有点不划算。」 情珠的威力虽然奇妙,但几乎都是瞬间就消散。 「因为你才是情珠的主人。」说罢,南止已含住珠子,眼底笑意盈盈,似乎在等待女子。 箐儿心中自我说服三百回,最终闭眼,仰首吻住了男子。好不容易寻到珠子后,她的香舌却勾不着,反倒缠上另一片温软。南止托着她的后颈,步步引导,偏不让她碰到珠子,几番来回,二人早已吻得入迷。终于在她快要撑不下去时,他才将情珠让给出来。 箐儿贝齿轻咬,昨日那股微妙的感觉再现,但这次是更加强烈,她吓得不小心啃了口对方的唇。南止一下闷声,而后吻了吻她的耳垂,声音难耐:「先学着一样,下次再教你其他。」 下一刻,她已被狠狠摁进他的怀中。 春光狼藉,南止终于肯将人放开后,箐儿立马与他隔开一个身位,脸红耳赤地瞪着他,如临大敌。 「你、你够了!」 男子撑起上身,眉目间有醉意,懒懒道:「这次是我过分了。」 岂止过份! 箐儿回想方才他各种撩拨她的法子,气得咬唇:「你背过去,我要穿衣!」 南止眉梢一扬,云淡风轻道:「没有背过身的道理。」 不待对方反应,他已将人扯过来,熟练地将长发拨到一侧,露出女子光滑的玉背。 「你的身子有哪处我没看过......」他的气息喷落她的颈窝,「我帮你穿。」 箐儿憋红了脸,僵硬地任由对方摆弄。 欲捨难分,待二人总算穿戴整齐,箐儿瞧着白衣男子衣冠楚楚,一身仙风道骨,不敢相信与方才情动的男子竟是同一人。如今再环顾四周,除了稍微凌乱的床衾,这床上地下佈满花瓣,都是从窗外吹来的。她跑到窗前,竟发现本来霜雪纷飞的栖情岛早已恢復原来的鸟语花香,春阳明媚,有过之而无不及。 箐儿愣愣看了片刻,心头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羞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鑽进去。 显然而见,这与昨日他们行的欢好之事脱不开关係。 迅速转身,女子撞进一个温暖怀抱,男子抱着她,声音含笑:「天地作证,这是喜事。」 送千辞离开后,苓儿便带着逐云到院中晒太阳。 逐云,是方才她问时他才说的名字。 垣乙虽然不喜欢千辞,却对他送来的礼物甚感兴趣。他头枕在石桌,好奇地盯着尾巴摇摇的仙索,对方竟然一点都不紧张怕生,还悠哉悠哉地吃着苓儿喂的果子。 「姐姐,这小傢伙厉害吗?」 果子喂完,逐云翻身打了个饱嗝就舒服睡去。 苓儿轻抚着它,眼底泛起波澜:「除了人间以外,便数栖情岛的风最自然纯净,捕捉一缕风本就不容易,提炼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最难是驯服的过程,她明白逐云能如此乖巧,千辞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么想着,脑海便浮现男子倔强倨傲的脸容,手微顿,心头似乎被迷雾縈绕,有什么刚呼之欲出又消散不见。 「它倒是与姐姐挺匹配......」垣乙忽然嘟嚷,说了句公道话。 「为何?」 「万事不惊,让人看着可靠。」他补了句:「就是懒了些,还配不上您。」 「不。」苓儿收回手,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是我配不上逐云,它并不是懒,而是不屑于搭理我。」 千辞说要再养一下也不假,因为能驾驭到它的人至少得过万年修为,而她只有一千年。 但,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少女淡然勾嘴,眉目间有光彩。 -- 第七十九章 弱者 红喜宫的人最近察觉到月老勤奋了许多,以前的他总是迷迷糊糊牵一把红线就跑去偷懒,如今终日躲在姻缘阁中都不愿出来了。 全红喜宫的人都知道,月老有心事。 于是当道不孤化风而来时,他们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人拉出来,一个个雀跃地跑去姻缘阁,但他们发现月老在听清来者时,他的神色似乎更难看了。 今日的柴道煌没有以真身示人,耷拉的皱眼小若米粒,目光颓然混浊,由两个仙童扶着去见客。殿门关闔,人撤退,他佝僂着身子抬头,看见仙座上有一虚影,正是道不孤的神识。 「天神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老者跪地。 头顶声音宏大飘渺,先是一声简单问候:「红喜宫最近可好?」 「托天神鸿福,这里一切安好。」 「瞧这里喜气洋洋,凡间姻亲连连,看来这些年月老的确管得不错,本仙也就放心了。」 放心还来找他干啥...... 柴道煌嘴巴上的鬍子微颤,终究开口:「不知天神此次前来......」 声音越发弱小,最终寂静无声。 凡间这两年战乱不停,暴君当政,饥荒洪荒频生,于是五界传出关于栖情岛的流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皆因南止仙主因情困苦,继而栖情岛万物凋零,以至于人间祸乱连生。 但事实并不如此,栖情岛掌管的是五界初起之情,如今独独得凡间生起事故,其馀四界则相安无事,那么起因自然不在栖情岛。 偏偏因为万物凋零,死魂遍野,使冥界苦不堪言,又使妖魔于人间活跃起来,恰巧还与精灵界生了挣扎,乍眼看去五界失衡,所有矛头皆指向栖情岛。 但哪有怎么多巧合,柴道煌自然猜到背后是谁在掌控一切,只可惜人人只看表面,「因情困苦」的说法引起不少围观者,看戏心态早已呼之欲出。 道不孤居高临下,目光有怜悯:「栖情岛,红喜宫。」 六字刚出,地上的老者立时瑟瑟发抖。 栖情岛,红喜宫,只能取其一。 道不孤不像秦凌,不只在逼迫他做选择,还在警告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红、红喜宫虽然没成什么大事,但......凡人已离不开姻缘,还、还请天神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月老已做了最好的决定。」 柴道煌一噎,嘴角失措,又慌道:「小仙只想专心顾好红喜宫,别的事不敢插手。」 「月老还想独善其身?」 语气中的喜怒让人摸不透。 若有能力,柴道煌自然不想独善其身。他悲愁,何止不想独善其身,如果能让他选择,他是情愿站在秦凌和南止那边的。 「月老糊涂了......」道不孤目光凛然:「可记得,姻缘阁中的红线阵是谁设的?姻缘神一职又是谁让你当的?还有,整个红喜宫的人,是谁的人?」 柴道煌明白,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因为这一切,都是道不孤给予自己的。 过了许久,小仙童才看见老者蹣跚而出,对方神色呆滞,像个木訥老头。 「怎么了,月老?」仙童哀声问。 柴道煌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无奈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另一个仙童小心翼翼道:「月老月老,刚才......」 话还没说完,便被同伴狠狠打断:「蠢材!没看见月老见客后很不高兴吗?不准稟告霞容仙主的事!」 「可是人家霞容仙主已经等了很久了嘛......还有,我不是蠢材!」 呵,还真是两个可爱的小蠢材。柴道煌嘴角抽搐。 可听见霞容来了,他稍稍打起精神:「好了,不准吵架。」 两人这才嘟嘴别开脸,扶柴道煌去见霞容后,又开开心心地跑去玩了。 与老者相反,一个年轻柔美的女子佇立亭中,飘逸绰约的仙影如画。霞容长居丹梨宫,不多出门。 柴道煌心中阴霾顿清,雀跃问:「衣服这么快就做好了?」 霞容莞尔,这才捧起桌上的红衣——那是凡人的婚服,丹梨宫以山水为布,再加月老的红线所编织而成。 一针一线都有他们的祝福,祈愿人间喜乐太平,姻缘和睦。 「这两天人间生了怎么大的变故,本仙也就略尽绵力,亲自完成。」 「霞容仙主实在有心。」柴道煌感激道。 霞容轻笑摇首,问:「月老是要将婚服安置在姻缘阁?」 「没错,最近红线易断,若有婚服作引,那么就算是失散的姻缘也会因而重新修復。」 随着时间流逝,婚服最终会化为碎布散落人间,逢缘赐缘,佳偶天成。 「依本仙来说,月老才是有心的那位。」霞容驀然道。 柴道煌苦笑,凡人无法力,于五界中属最低等,他们既为仙人自然要多多照顾。 可儘管他们站得多高,俯瞰世间多远,足下依旧有无可奈何的桎梏。 「霞容,我真羡慕你,你能独善其身,我就不能了。」他自嘲。 霞容淡眉轻扬,踏前与他并肩,凝视云雾下的尺寸天地:「独善其身的人,往往都是弱者。」 始神除非自毁,否则无人可伤他们,凡人命薄,却可轮回。但他们都不是,只能努力保住自己的命,没了就是没了。 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苟且偷生? 「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抉择?」月老终于露出憔悴。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你。」 ———————————— 抱歉各位!我又来晚了呜呜~因为今天在家里整理新柜子(;′??Д??`) 明天照常更新!(希望(′;w;`) -- 第八十章 驯服 从莱惜口中得知消息后,苓儿愣然:「箐儿不回来?」 「对,现在她人留在栖情岛是最安全,如果天庭真要藉故捉人,只要人不在,他们也奈我们不何。」 苓儿了然頷首,只是将人救出后,她和箐儿匆匆分别,没想过这一去就是不知归期,心中多少有点空落。 「捨不得吧?」莱惜瞧少女表面波澜不惊,深知对方心中定也有不捨。 「还好。」苓儿答。 幸好南止发簪尚在碧曼院,她们还可以书信来往,不至于完全失去联系。 见事情解决,她才想起另一事:「姐姐,你能帮我看看这样东西吗?」 莱惜见苓儿手腕轻转,一团仙雾降落自她掌中,里头的逐云泛着细碎的灵光,正睡得熟稳。 「这是......」莱惜眼神骤亮,不禁伸手碰了碰它。 逐云瞇开一隻眼看着她,尾巴忽然不摇了,莱惜修为比苓儿高上数等,它自然生起戒备。 「这是千辞仙君赠予的仙索,名唤逐云,由纯净之风提炼而成。」苓儿看着逐云首次露出警惕,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由尷尬:「在驯服过程中,逐云完全不搭理我,所以想问问姐姐可有什么法子?」 「纯净之风?我的好苓儿,这可是宝贝!要不你让给姐姐驯服,完事我再还给你。」 苓儿见莱惜蠢蠢欲动的手,默默地将逐云拉开点:「......多谢姐姐的好意,苓儿想先自己试试。」 「这样啊......」莱惜最终惋惜地捏了逐云一把,手上尽是软绵绵的触感,还有强大的灵气,逐云满脸懵然与震惊,彷彿无声吶喊「你这女人竟敢摸我」。 莱惜手叉腰,语气大大方方:「这物娇气得很,它应该是看不起你的修为,你得多耐心更它聊聊,毋需动手。」 「聊聊?」 「对啊,用你的耐心感化它,你不是说千辞仙君送你的吗?那么在你之前,对方才是它的主人,所谓物似主人形,千辞仙君不就被你一声不哼地收了吗......啊,今天天气真好。」 莱惜目光游离,原地转了半个圈便顺势离开,馀下的苓儿不由发愣,显然是听明白了她最后一句话。 少女只觉得心口发暖,然后一点点地烫起来。 不碍事,却难以忽略。 回到巧晴院,苓儿关上房门后,便将逐云放在桌上。 小傢伙依旧在呼呼大睡,她不知道该和它说什么,认真思索片刻,不太自在地伸手抚摸着它。就像抚摸人间的猫儿狗儿,她的动作温柔而一丝不苟,直到垣乙敲门,才发觉这套动作已持续两个时辰。 「不知好歹的傢伙......」垣乙开门就看见舒舒服服的逐云。 竟然让苓儿替它顺毛! 他又瞪了眼其实并没有毛的逐云,这才小声道:「姐姐,烈阳姐姐刚召集夕花落红全阁,你可能需要走一趟。」 「好,我知道了。」她看了看桌上软绵绵的一团,道:「垣乙,能劳烦你帮忙看管一下逐云吗?」 一听任务来了,垣乙脊背挺直:「没问题!」 苓儿临走前,从仙囊唤出一把银剑:「对了,一直忘记给你,这是用蓬莱灵石炼化的仙剑,很适合你。」 自从垣乙通过灵力测试后,苓儿便知道他注定要参战,于是早早规划给他铸造仙器。 垣乙第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激动得语无伦次:「姐姐我......谢、谢谢姐姐!垣乙一定会好好用它!」 自莱惜任命烈阳统率夕花落红后,小姑娘便三五不时召集全阁商讨战事。往日嘻嘻哈哈的人儿看着不靠谱,此时在幽暗阁中,则有着异样的深沉。 苓儿端坐留神,偶尔听到自己的名字会頷首回应,如今箐儿不在,有些地方变动,她也乐意顶上。 「明日,旁支倾红会先与上熏宫回合,旁支离红则会在后天去栖情岛,至于我们,一个时辰后与万鸟同飞进行交接,全员守在风月宫外。」 「好,就先这样,大家先回去收拾一下院里的东西,如果仙药不足也可以来找我......」烈阳心底一疼,忙道:「找莱惜也可以!」 在座不少人掩嘴偷笑,也幸亏莱惜不在。 事出突然,苓儿再回巧晴院后本想跟垣乙交代一下后续事情,没想到开门却见里头一片狼藉——垣乙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只见他抬头看着飞至上方的逐云,尾巴处正捲起苓儿方才赠送的银剑。 「呜呜姐姐,它把我的剑抢走了!」垣乙泣不成声。 苓儿走后,他可什么也没做,桌上的逐云便忽然腾跃而起,猛然捲走他手上的剑。垣乙尝试夺回,奈何法力不高,不仅连它的一根毛也没碰着,还给自己弄上大大少少的伤,样子好不可怜。 苓儿扶起他后,蹙眉抬头,不解为何逐云突然这般顽皮。而空中的逐云微微漂浮,模样舒坦,像是在腾空入睡。 「逐云。」苓儿缓缓开口。 见没有回应,她耐着性子问:「你喜欢这剑?」 这回,逐云像往常般瞇起一隻眼。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做一把。」苓儿态度认真诚恳:「但现在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再给你做,好吗?」 垣乙回过神来,讶异问:「姐姐,你要去哪?」 「阁中有令,夕花落红全员需要守在宫外,这些天你自己一个好好待着,院里的仙药你帮我收好,留给自己用,有什么事就去找霜儿与新樱,她们会帮你。」 一连串交代让垣乙听愣了,愣愣道:「姐姐......会很危险吗?」 苓儿轻摇头,「不会,有很多人保护我,你们也会被我们保护。所以不用怕。」 明知事情很严重,但她总能将事情说得云淡风轻,垣乙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看顾逐云的......那剑,就先给它玩着吧......」 最后一句说得可怜巴巴,苓儿莞尔,刚想拍拍他肩头,温情的画面却嘎然中止。 逐云速度极快地拋下银剑,捲起苓儿手腕往外拉,动作敏捷若迅雷,少女感觉手腕力度柔和,并无恶意。 苓儿疑惑地被扯至门外,便见逐云停下,正回头看她,似乎在等待答案。 沉思须臾,她才问:「你想与我一同前去?」 逐云立马高高摇起尾巴,异常热情。 苓儿眼眸泛起笑意,注视着它:「我可以带你去,但你必须听命于我,你能做到吗?」 逐云尾巴骤停,良久才重新动了一下。 仅仅一下。 苓儿总算明白莱惜说的那句「这物傲娇得很」,她勾唇,掌心敞开,逐云而后乖乖落在上头。 她罕有地高兴,不禁垂眸:「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主子,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兴许少女说得温柔,逐云竟在她掌心蹭了蹭。 ——————————— 下、下午好(′;w;`) flag说倒就倒...... -- 第八十一章 初败 与万鸟同飞完成交接,夕花落红等人便隐身守在宫外,眼前辽阔云层,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下一步,便是等明日古泽率领倾红前往上熏宫。烈阳想到此,心中竟有点紧张,虽然古泽身手不凡,但离开风月宫与留守风月宫是完全不同的处境。 果不其然,她小弯眉刚拧在一块,便见远处有人匆忙回来。 她立马显身,急步走到那人身前:「怎么了?」 对方正是抄阳一闕派去的探子:「不好!道不孤等人提前发现了上熏宫,现在昌俎正与他们交涉。」 烈阳茫然之际,对方已化风而去,向秦凌通报。 很快,宫中传起一道召集的笛声,其他人连忙看向烈阳,等待指令。 「别管,继续留守岗位。」 眾人点头,不管发生何事,他们都得信任其他人。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皆忐忑不安地驻守原地时,宫门打开,里头是整齐整齐一队人,站在前头的正是古泽。 烈阳没说话,只皱着眉看他,男子与她对视后也掛上平日愜意的笑,意思有「别担心」。 一行人离开了,烈阳远远看着消失的人群,背影挺直,莱惜不由来到她身旁。 「这次应该是来真的,宫外的防卫就交给你,有什么事别硬碰,记得立马向我们通报。」 烈阳回头瞪她一眼,不满道:「我当然知道,别当我三岁小孩!」 莱惜「哼」了声:「你这模样就是小孩。」 「......喂,我问你,古泽这次前去胜算多少?」 瞧她整个怨妇似的,莱惜扬眉:「怎么?平日不是死活不相往来吗?这么快就开始担心了?」 「我这叫君子不计小人过!关心一下不行吗?」 莱惜猛然拍了下她的头,动作却异常温柔。 「烈阳,你不该问这种问题。只要风月宫尚有一人在,胜算便不成问题。」 倾红等人先在上熏宫附近埋伏,由古泽独自前去参看情况。此时岛上有数百天兵,他故作惊讶地上前,高喊:「老昌?怎么了?」 人立即被天兵拦下。 「何人在此喧闹?」前头天兵散开,一个黑衣人影缓缓走来。 那人满脸鬍鬚,浓眉鹰鼻,正是道不孤部下,饮歌。 「原来是饮歌大人,失敬失敬。」古泽立展笑顏,而后略显慌张:「不知上熏宫......发生了什么事?」 饮歌冷笑,眼神悍戾:「吾奉天神之命前来搜查,其馀间杂人等最好识趣离开。」 古泽馀光已看到前头被绑起来的昌俎,不依不挠地笑道:「这里不是天庭,饮歌大人可不能随意捉人。」 「天神之命岂是区区小仙能胡乱揣测?」饮歌没什么耐心:「你若再不走,那就别怪本仙不客气。」 古泽笑意更盛,一挥袖,身上仙气顿现,饮歌看他额上忽然多了颗蓝色的痣,再加上骤然翻腾的仙力,心中总算明白过来。 「哼,我还道哪位千年小仙这般大胆,原来是风月宫的古泽。」饮歌耳目轻动,很快察觉到埋伏在附近的人。 「在下与老昌是故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饮歌大人把人带走。理由,是一定要的。」 「风月宫的人别来跟本仙耍花样,赶紧带着你的人滚!」饮歌烦躁道。 「我若不滚呢?」 话刚落,饮歌果然率先动手,古泽硬生生接了他一拳,胸前灼热疼痛。 「饮歌大人好大的力气啊。」他抹了抹嘴角,却扬起挑衅的笑意。 如今先动手的可是对方,那么他也不好客气了。 一声号令,上熏岛立马来了另一批人,正是旁支倾红。 他们常年驻守在外,本就擅长攻略,三五两下就把天兵引开。饮歌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一人便可应付古泽,麻烦的是,道不孤命令的事恐怕要被耽搁。 古泽发现被绑起来的昌俎神情不对劲,睁着眼,却是空洞无神。他心头紧了紧,恐怕是被人施了禁术。 「你我贵为天庭中人,如今却在外生起争执,饮歌大人就不怕这事闹大吗?」 被闹大的可不只有争执,还有道不孤的阴谋。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已开始交手,这回古泽没有手下留情,双方顿时不分上下。 「天神何时也用这般齷齪的手段?」古泽堪堪避过来势汹汹的神力,身后仙柱猛然碎裂,他依旧从容地干扰对方:「还是饮歌大人瞒着天神,擅自动用禁术?」 饮歌知道他已经发现了昌俎身上的异状,只觉耳边有隻蚊子嗡嗡不停,闷声自喉咙冒出,动作更是兇猛。古泽被迫得步步后退,眼看要落于下风,一团雷云朝他直面劈去—— 庞大的身影霎时僵硬,扭头看去,竟发现身后有将近五十多人。不知何时,风月宫的人早就将天兵定住,不动声息地给饮歌佈了法阵。 古泽往后轻轻一跃,朝饮歌勾唇,而后又与身后的宫人默契地对视了眼,眾人脸上皆有低调的笑意。长年在外的共事令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就算是天庭精锐的天兵,在没有指令下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趁着空档,古泽已来到昌俎身前准备替他松绑,恰恰在此时,一阵压迫却舖天盖天而来,他连忙扯着人往后退,阴风擦身而过,昌俎身上的仙绳轻而易举就断了。 在场所有人皆愣然,因为他们的阵瞬息就被人破了。 「齷齪手段?」虚声掠过古泽耳畔,阴阳怪气的。 剎那间,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皆裂,体内涌起一阵浓烈的痛楚。单膝跪地,男子大口地喘着气。 是道不孤,儘管他只来过一瞬。 躺在地上的昌俎猛然抬头,手颤巍巍抬起,口中念念有辞:「在、在里面......他们......在里面......」 古泽咬牙,刚想上前摀住他的嘴,对方已早一步被饮歌拎起。 「在哪里?」浑厚的声音响起。 「地......牢......」 古泽与身后的宫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上前,意欲挡在饮歌身前,但就差一步之遥,他们才发现自己被隔开了。 是道不孤临走前留下的结界。 有人试过衝破那道隐形的围墙,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的,神与仙之间的差距,是注定的天渊之别。 恍惚间,有人扶起古泽:「小主,我们先撤吧。」 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目光却定住般,久久无法从眼前敞开的宫门中抽离。 千年之后,他并没有变得多强大。 ———————————— 大家我回来了呜~因为最近开学,所以比较忙碌。 星期三的文我看看哪天给你们补回来(′;w;`) -- 第八十二章 疗伤 不出一天,昔日栖情岛宫人一直藏身于上熏宫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仙界。至于道不孤等人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逼使昌俎,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古泽并没有离开,于是其他人也没有离开。后来,又来了一批天兵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天神,除此之外,不管是天庭中人还是天庭外的间仙,大家都来了,密密麻麻地围住上熏岛。 风月宫只来了一人。 莱惜走来古泽身旁,轻轻地扶着他。古泽侧首,眼眶遂热,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没事。」莱惜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这局才刚开始。」 夕花落红的每一个人都是由她看管大的,她自然清楚古泽如今有多难受。 良久,古泽才忍下心中翻滚的情绪,唇线抿紧:「嗯。」 莱惜看了看周围,发现了杂乱的人群中的千辞,黑衣男子抱剑环臂,脸上的冷漠宛如事不关已,二人对视后礼貌地頷首。 莱惜忽然心头一松,人家栖情岛也没急,他们倒是过份焦虑了。 「出来了,快看!」 「真不敢置信啊......」 霎时万人骚动,纷纷指着里头,长长的人龙由天兵拘押出来,当中有人错愕不解,也有人安然垂眸。莱惜眼尖,很快看到许久不见的茗洛,如今少女气质端庄,像变了个人似的。 上熏宫彻底被封,应是没有漏网之鱼了。看戏群眾待得越久便越发惊讶,因为这所谓的「人龙」也未免太长了,直到后来他们才得知,足有五千多人。 观看过程中,周遭又生起争议之声。 「这是谁下的令啊?为何要将人抓走?」就算当年栖情岛的人藏在上熏宫,那也是他们的自由。 「对呀,但既然动用天兵,想必也不是我等小辈可干涉的事。」 「再等等吧,如今闹了怎么大动静,明日就能知道一二了。」 莱惜给了个眼色「倾红」,眾人会意,趁着人多杂乱,不动声色地扶着古泽隐退。他们前脚刚离开,饮歌便来到她跟前。 「今日的事,风月宫别妄想能逃过一劫。」硕壮的男子声线低沉。 莱惜环了环臂,呵呵笑道:「正好,今日的事风月宫也想要个交代,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自那个探子又满脸焦急回来后,烈阳便见莱惜一声不吭地离去,全然没有方才「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气势。 她心不在焉地凝视前方,小红唇微撅,同一个方向看久了,她就插着腰在门前徘徊。其他人见了只好面面相覷,不敢作声。 苓儿早就唤醒捆仙绑,以防万一,却不想仙囊里的逐云也甦醒过来,雀跃地想要出来。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出来。」 逐云听了,满心的欢喜瞬间冷了,发出极其不乐意的声音。苓儿叹气,轻轻拍着仙囊,安抚道:「你答应过我会听话的,待会有空再放你出来,好吗?」 或许感受到对方的在乎,逐云倒也收起脾气,将自己绕成一团又昏昏欲睡了。 驀然人声急促,一行人匆匆而回,为首的古泽被二人搀扶,刚落地便单膝跪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太好。烈阳愣了一会儿,才猛然衝上去,下意识给他疗伤。 火红的光圈刚成,就被古泽身旁的人阻止:「烈阳!你干什么,快起来!」 战前,眾人早已定下由「万鸟同飞」与「浮云春雨」负责救伤,烈阳自然不应消耗自身灵力来救古泽,就算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多少个。 他们只当她还不懂事,一时失了分寸:「刚才我们也有在路上为小主护体,现在你派人进去通报,立即安排人手疗伤。」 烈阳连忙答应,低头又见古泽朝她莞尔,笑意浅薄得让人心疼,她顿时慌张起来,转身后脑袋一片空白。 「小主,我去。」苓儿已在刚才迅速知会了「浮云春雨」。 目光触及苓儿冷静的脸孔,烈阳才回过神来,大大点头:「好!」 宫门立开,里头已来了人接应,除了古泽伤势最为严重,其馀受了轻伤的人也被领去「万鸟同飞」。 将人一一安顿,苓儿才重新回到宫外面。 「小苓,谢谢你。」迎面对视,平日骄横放肆的少女泛起苦笑。 苓儿摇摇头,她明白方才那一剎,烈阳是真的吓坏了。人谁无过,就算是多严谨的一个人也有松懈的一面,何况是向来喜怒分明的她。 很快,苓儿又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到。 「他们没事吧?」 「没事,我离开时有的人已经好了。」 因为是第一批伤者,两阁宫人灵力充沛,只要没伤到原神,一般人很快就能復原。 「古泽如何?」烈阳声音有点小。 「他的伤势最严重,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復。」 烈阳沉默须臾,从怀中掏出一颗红珠:「小苓,我能再拜託你一次吗?你将这个送去『浮云春雨』,让他们给古泽服下便可。」 苓儿愣然接过,虽然不知是何物,但也猜到是很贵重的灵珠。 「你别误会,我是念在他为风月宫打了第一场战,才可怜可怜他。」 烈阳嘀咕,眼神有点委屈,最后索性转身离开。 「我和他从小打到大,后来不知怎么地就比我长快了许多,仗着比我高就整天欺负人。当然,我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后来他有机会离开『夕花落红』,就跑来问我该不该离开,我自然说好,走得越远越好......他离开以后也有回来,后来就不常了,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忘记有他这个人。但怎么说呢,再次见到他,还是挺高兴的......」 声音渐小,不确定是少女走得太远,还是已经说完。 苓儿盯着艳红娇小的背影,茫然久久挥之不去。 -- 第八十三章 温情 临夏阁里,箐儿正与南止相对而坐,二人之间隔着一段虚影,正是上熏宫外的情况。 五千多人连同昌俎一併被带走,拘捕尾声,人潮亦逐渐散去。箐儿瞧见人群中的莱惜,心头骤紧:「姐姐......」 影像淡化,最后消失。 「他们是如何找到上熏宫?」箐儿仍反应不过来。 「这得查查。」南止低头摆弄纸墨,云淡风轻地盖去眸中的凝重:「如果没猜错,道不孤的下一步应该是去找王母。」 箐儿见他玉指轻划,仙纸上便浮现天庭的景象,她情不自禁拿起一旁的笔,圈出王母所在的御日仙宫。 「对了,道不孤的宫殿在哪?」 南止直接握住她提笔的手,圈住琼瑶池附近的一个位置,上头写着「道无垠」。 「五帝便是沉眠此处。」 「道不孤也在里面?」箐儿惊了。 如此尊贵的地方,恐怕是连王母也未必可以随意进出。 「鸿蒙初开之时,五帝合力收服天地间第一道混沌邪气,其庞若八千丈深渊,无边无际,最终被净化成一团手掌大小的靄物,交由天地之母孕育,重新入道。后来又过了好多万年,那物修成人形,王母取其名为道不孤,寓意将行大道,不孤不立。道不孤能在道无垠大殿寄居,一是备受五帝与王母宠爱,二是防范他原先的邪气,以免误入歧途。」 「好复杂......」箐儿不由感叹:「既然如此,王母更不应纵容他的阴谋啊。」 「这就是我们的未知之数。」南止握着她的手潦草数下,仙纸上又浮现了人间的景象,「我们于王母而言是臣,道不孤是五帝亲手收服净化的混沌之气,于他们而言是『子』,是他们为之骄傲的存在,一旦道不孤邪气復燃,便意味着所谓的万物至高者根本没有掌控天下的能力,所以他们定然会保道不孤,却不知这次会帮到什么程度,哪里才是他们的底线。」 「道不孤不就成了他们的傀儡吗?」 「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情感很复杂,是敌对,也是相连。但明显这数千年来,道不孤的生长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南止一顿,看着女子:「箐儿觉得,他如今像谁?」 忽然被提问,箐儿不禁回想初次遇见道不孤的情形,以及在魔界那一次的碰面,虽然只见过两次,但一切却异常鲜明,甚至莫名熟悉...... 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那一个字始终说不出。 「人。」南止替她说了:「凡人。」 他有凡人的顽性和随意,也有凡人的狡黠和慾念,没有天神的大爱无私,也没有维持天地跌序的意识,他只想得到他所得到的。 偏偏这样的他,更深得王母喜爱。 「谁是局中局外人,大多时候是一念之差。」南止说时,手俐落圈出道不孤曾到过人间的地方。 箐儿心中惆悵,忽然抽出仙笔,不满地在男子脸颊一划:「你嫌弃凡人?」 左颊不轻不重地被扫过,南止心底滋生起细微的痒,他握着女子的手腕,猛然将人拉近几分。 耳畔私语惹人脸红。 「可还记得那天你我坦诚相见,你问我......」 「别说!我知道了!」箐儿红着脸瞪他。 咬牙切齿的模样甚是可爱,南止忍不住勾唇亲了亲她的手背, 「仙主......」 门外响起唐突的声音,箐儿以最快速度挣脱开来,一副极乖而不失尷尬的模样坐回座位。 南止气定神间地转过身来,脸上的笔墨痕跡早已消失。 千辞默默垂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除了栩风,上熏宫所有人都被饮歌等人带走,一个不剩。」 在外人眼中,栩风与昌俎交好,就算时常进出上熏宫也不会引人生疑,因此栩风偶尔会替南止出外办事,这次也因在妖界调察閺归而避过一劫。 「通知栩风,让他先在妖界找风月宫的旁支避避风头。」 「已经通知过了。」 南止闻言挑眉:「胆子大了,没本仙命令也敢胡乱下令?」 事实上,他很高兴,以往对方总是事事通知自己,除了先前闹矛盾一事,从不越界替他做过任何一个决定。 「千辞下次不敢。」黑衣男子依旧垂眸。 「没什么敢不敢,你跟我这么多年,也开始要替我分担一下宫里事务。」南止掏出一块令牌:「临夏阁,往后便由你掌管。」 千辞愣住,不敢接过,其馀本在阁干活的人见了令牌,纷纷跪下。如今临夏阁的人都是由岛上精气匯成,并不是栖情岛真正的宫人,但南止此番举动却有着莫大的意义。因为岛上四殿,就数临夏阁权利最大。 南止瞧出他的心思,淡然笑道:「你听命于我,临夏阁自然还是听命于我。」 千辞动容,终于肯接过,旋即伏地谢恩。南止若不是真心诚意地信他,是绝对不会下放如此大的权力。 箐儿在旁看得心情大好,她总觉得这次回来,二人间的那层隔膜已不復存在。女子笑得眉眼弯弯,也从自己的仙囊翻弄着,久久才找出当年在凡间收集的一个小玩意。 「物轻情意重!」她将一串环子塞进千辞怀中,热情地解释:「这叫九连环,如果你能在不施法术下将它解开就算赢,这锁暂时只有苓儿成功过,至于我......我没时间玩,所以就给你了。」 南止笑而不语,没揭穿女子的藉口,当年她在凡间可是花了四天四夜也没能解开,后来就生气扔到一旁,继续专心缝製送给他的荷囊。 那些一幕幕的情景可是他从天镜中窃看回来。 不知为何,千辞听到那个名字后心底一动:「多谢。」 古泽几度昏睡乍醒,终于将体内最后一股鬱闷之气清空后,才真正甦醒过来。 「仙君总算醒了!」 围在他身旁有三个「浮云春雨」的宫人,眾人已经持续运行灵力半天了,此时皆冷汗涔涔。如今人醒了,倒该轮到她们歇息。 古泽刚要坐起,便被劝止:「慢点!还是躺一会儿吧,烈阳的仙丹烧体,偏生你的体质冰清,得再缓缓。」 男子明显一怔:「你们问烈阳讨了仙丹?」 其中一个仙女笑了:「哪敢!我向她讨一颗糖也不敢,这回可是她自愿给的。」 「说来也怪,烈阳此回这么大方,果然同阁就是亲点。」其馀的人打趣,倒没什么恶意。 古泽想不到自己不在的这些年,烈阳的财奴形象竟是人人皆知,越觉好笑,又想到她练的仙丹霸道得很,几乎每练一颗都得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因此她的丹稀罕而强大,人人求之不得。 「自然,同阁就是亲点。」古泽眸若星辰,笑容自负。 ———————————————————————————————————— 因为昨天在开箱银临专辑,所以不务正业了一整天,今天才更文哈哈哈(被踢飞 -- 第八十四章 中计 当天除了栩风不在上熏宫外,被派去寻米粮的小葵子也因而避过一劫。 翌日,小仙童吃力地托着一袋仙米缓缓移动,远远看见熟悉的小岛竟被封了,上头还站了满满一行人,他认出这是上回在天庭时见过的天兵。 脑袋瓜一懵,小葵子小心翼翼落地,面朝凶神恶煞的大个儿,颤声问:「天、天兵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天庭有令,上熏宫有谋反之疑,被封了。」天兵又瞧他背上的一大袋仙米,奇道:「你是何人?」 小葵子早就吓得腿软,顿时仓皇失措:「我路过......」 语毕匆忙离去,身后隐约传来谈话声:「现在还有人吃米?」 过了许久,小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无处可去。他吸吸鼻子,擦乾脸上的眼泪,努力回想上次的路线。 烈阳收到古泽甦醒的消息后,刚松一口气时,眼前又多了个不速之客。 「什么人?」红衣小姑娘现身,一看是个小仙童,不由蹙眉。 她只见过小葵子一面,因此只觉得眼熟,并没有记起他来。 「这里是风月宫吗?」小葵子细细喘着气,往日再倔强,如今也快要哭出来了。 他寻了好多地方,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 烈眼没答,双臂一抱,斜睨着他。 场面尷尬时,苓儿也现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道:「他是上熏宫的人。」 烈阳这才一扬眉,淡去方才的冷漠。 小葵子看见粉衣仙女徒然出现,认得她就是长伴箐儿身旁的朋友,脸上立即压抑不住欣喜。 「你为何来这里?谁告诉你说要来这儿的?」烈阳不依不饶问,语气却缓和多了。 「我、我方才正要回宫,结果发现上熏宫被封了,一路上人人都说师傅谋反,说被天庭抓了......」说到这里,小葵子忍不住又掉了几颗泪,他匆忙擦抹:「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认识风月宫的人,所以就来了......」 烈阳与苓儿听后皆沉默,不是她们不想收留他,可一旦被人发现上熏宫还有漏网之鱼,小葵子必定会一併捉进天牢,而窝藏罪犯的风月宫,便又多了把柄了。 小葵子觉得才刚升起的希望,又在心底慢慢熄灭了。他虽小,但仍懂一些世故,就像他去其他地方讨仙米时也会遭人白眼,如今二对方没有直接拒绝他已是不错了。 他忽然抬头看了看二人身后,想着,会不会再走来一个青衣女子,然后咧嘴大笑地招呼他。 显然没有。他扯出一道苦笑,酸软的小手拉了拉地上的仙米:「没关係,我走了。」 烈阳心有不忍,可这等事情她也做不了主。 「让他进来吧......」一道清悦抚过烈阳与苓儿耳畔,是莱惜的声音。 小葵子听不见,正惆悵该去何处,头顶便传来烈阳的声音:「进来,这米我要了。」 将小葵子交到莱惜手上后,苓儿发现这位万事笑嘻嘻的姐姐,略有倦意。 后来她又去了烈阳庭院,发现了院中的古泽。男子佇立昂首,凝望着满院火红的树木,眉目温柔。 「哥哥好。」苓儿礼貌点头。 古泽显然也没想到有人来,诧异问:「苓儿?你怎么来了?」 苓儿低头看了看手上沉甸甸一袋子:「放下我就走了。」 「这是什么?」 「仙米。」 古泽开怀大笑,不乏嘲讽:「哪隻小羔羊如此不幸,又被烈阳敲诈?」 苓儿愣然,「哥哥怎么知道?」 「她的性子我早就摸透了。」古泽轻轻一笑,「给我吧,我帮你。」 「多谢。」苓儿点头,刚准备离开,对方又咧嘴。 「可别跟她说我来过。」 与南止重逢已来,箐儿还是头一回帮他处理宫务。她一直以为栖情岛只要维持本身灵气充盈,就能孕育五界之情,不像风月宫,得一桩桩案子地纪录审查。 南止知道女子想法后,不由调侃:「我这个仙主岂不是一无是处?」 箐儿想了下也觉得对,吐吐舌后便埋头干活。 一般而言,宫人得各自分工视察五界,将当地风俗变化纪录,再转交上层审视,看看有哪处生了问题,调整各界灵气。 「有一年魔界易主,新主残暴,邻近的人间首当其衝遭受祸害,精灵界看不过眼,与魔界生起争执。」 「不会是......商君吧?」 「对,当时栖情岛想调和矛盾,便主动助三界恢復元气,相对地缩减仙冥二界的灵力,事情才得以解决。」 箐儿驀然指着纸上某一处:「最近几年人间灾祸连连,战事也异常频繁,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道不孤。」南止搁笔:「还记得那天全岛冰封、我又正歷万年之劫吗?道不孤想误导外界认为是栖情岛生了事故,才引致五界失衡,他想藉此警告所有人,栖情岛的存在太危险。」 「这一切真的是因为那天的事?」 「不是,栖情岛虽然被冰封,但还有上熏宫,他们不会让五界失衡,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箐儿恍然点头,忽然双目圆瞪,神色震惊。 「我知道了!道不孤是因为这样才找到上熏宫!」 南止凝神,如被女子当头棒喝,脑海旋即整理出来龙去脉。 当道不孤刻意扰乱五界跌序时,上熏宫自然感应到不妥,继而与那股神秘的力量相互抵抗。若是对方循着探查,便不难查到灵力源自上熏宫,如此可谓一箭双鵰。 桌上响起一下闷声,南止不曾想过道不孤还有这一计。 箐儿见他眼泛寒意,反倒冷静地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没事的。」 似乎是吓怕女子,南止松开拳头,垂眸自嘲:「这次是我大意了。」 「虽然世间善恶并存,但我总相信邪不能胜正,这是连凡人都懂的道理,天庭总不会比他们糊涂。」 南止见箐儿字字认真,双眸一如既往澄澈,他不忍说出那些骯脏的可能,只在她皎白的额上一吻:「但愿如此。」 ———————————— 我!回!来!了!一别数天,有没有想我~(被踢飞 真的十分抱歉呜呜各位,先前欠的文(一共三更)会在新年假期补给你们的!!! -- 第八十五章 捨不得 秦凌醒来后,一如既往并不着急起身。艳睫微开,她平静地盯着浮华绝伦的顶端纹样。许多人皆说仙境之美还得数飞天盛作,形幻神明,才能镇得住这片至高极乐。 一声轻微的气息响起。 女子闔眼,不知当丑陋的皱纹顺着她的眼角蔓延,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大概没有人能想像,包括秦凌自己。 只因她还年轻着。 风月宫的容貌骗不了人,只要心尚未衰老,青春便能常驻。 眼皮轻动,侧侧一掀,那媚意又復燃,眼底尽是轻世傲物。 对的,她还未老,她心尚有嚮往之事。 玉手轻挑,眼前空间如水纹扭曲,旋即露出跪在地上的紫衣身影。秦凌已动手綰起颈后青丝,妆容立马俐落起来。 「回仙主,探子来报,王母娘娘已准了道不孤天神的意旨,今日便要将上熏宫的杏杳、沧镜送往诛仙台。」 秦凌在心底默念一次名字,总算想起那两个人。杏杳,沧镜,二人既不是栖情岛领军主力,却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位置等同「鹤女」纯萱。 这回道不孤计算不少,五千多人中只挑两人作饵,只为试探南止。若救,那么栖情岛与上熏宫藕断丝连的关係也就昭告天下,当年南止逐所有人出宫一举自然不攻自破。若不救,南止虽失了爱将,反而佔了上风。 秦凌眉头微抬,如果没猜错,这次王母表面是顺了道不孤的意,但只要栖情岛按兵不动,那么,她老人家心中最后的芥蒂消除了,往后便不再事事站在道不孤边上。 这点道理道不孤自然也知道,所以他赌的正是南止必然会出手。 「风月宫先按兵不动,若栖情岛有任何动静,你立马派人去诛仙台救援。」秦凌声音不冷不热,却已脱下了外层长衫:「紫儿,替本仙更衣。」 接到千辞的消息时,箐儿与南止还在临夏阁。 箐儿在栖情岛使不了灵力,早就疲倦地趴在桌上睡去,南止长指按唇,独自听完天庭传来的处决。 距离处决还有不足一个时辰,南止轻轻抱起身旁女子,似要将人送回冬凝殿。 「通知风月宫,到时候我会去诛仙台。你试着联系天牢里的其他人,让他们在三个时辰后合力朝南方施法。」 如今这个局面,别说是踏进天庭一步,天牢守卫森严,更是一隻苍蝇也飞不进去。 面对如此苛刻的要求,千辞却无丝毫难为:「是。」 一路繁花,暖风柔和抚来,南止抱着箐儿缓缓越过花海。怀中的美人儿睡梦酣甜,他情不自禁又放慢了些脚步。只要他愿意,他大可施点法术让她安然入睡,尽是雷鸣也无法将人吵醒,但女子自然并不乐意。 就算是一场梦,也得靠自己亲自试探梦与醒的边缘。 彷彿心有灵犀,箐儿蹭了蹭南止的怀,随后惺忪醒来。她瞇着眼看了看周遭,手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肩。 南止微微俯首,二人之间只有数寸之距,他心有愧疚,笑意却是轻浮:「睡得这般沉,就对我这么放心?」 箐儿迷迷糊糊地应了句:「难不成还要把我卖掉?」 调侃闷在喉咙,他咬了咬她的小鼻,诚实笑道:「捨不得。」 女子一瞪,总算清醒过来:「怎么突然走了?临夏阁不是还有......」 「没事,我先送你回冬凝殿,剩下的事情不多,我一人也能处理。」 箐儿看着他片刻,瞧不出任何不妥之处,但她偏偏直觉不安:「你先放我下来。」 「快到了。」南止迎接着她的视线,他总是将最温柔的眼神都留给她。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箐儿轻轻捏起他的衣领,声音带有求饶:「你不告诉我就别想离开。」 「好,我告诉你。」 一直回到冬凝殿,将女子轻轻放在床上,他才松开双手。箐儿一路上听着难过,身子碰到柔软的衾枕,也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说如果不去救他们,王母反而会站在栖情岛这一边,可杏杳和沧镜不就成了牺牲品了吗?不对啊,这都是什么奇怪逻辑?如果哪天他们又不乐意了,是不是得再推几个人上诛仙台来试探你?」 「这便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虚偽。」南止鲜少这般直接。 须臾沉默。 「我可以一起去吗?」对方刚要开口,箐儿霸道地摀住他的口,急急补充:「我会自行掩盖气息、转换面貌,再顺道混回风月宫的人中,没有人会察觉!」 南止叹气,吻了吻她的掌心,紧握柔软的小手:「前几天你才死里逃生,如果你是我,你会让我去吗?」 箐儿眼神刻意逃避。 「箐儿,这种滋味真的很难受,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哪怕再微小的机会,我也不愿让你去冒险。」 南止轻捏着她的下巴,于丹唇上深情一吻,缠绵难断,是他们之间胜过千言万语的繾綣。 他抹了抹女子发红的眼角,哑声问:「好不好?」 箐儿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滑落,良久,才妥协地点头。 ———————————————— 昨天的文\(//?//)\(逃~ -- 第八十六章 身世之谜 踏足天庭前,千辞用了无形草隐身,由于时间紧迫,他只以暗号方式将南止去诛仙台的消息告知风月宫。 不料当他人到天牢时,又收到紫儿的传回来的消息。对方竟是猜到他会去天牢,让他稍等他们派人前来帮忙。 无形草隐身效果极佳,只是维持不了多久,幸好千辞准备充足,也能稍稍等上一会儿。 本来他就打算一人进去,只要过了天牢第一层防卫,他便自有方法联系到里面的人。只是第一层防卫极其难过,若最后身份暴露,也只能硬闯。这么想着,他不禁开始打量远处守在门前的天兵。因为使不了灵力的关係,一般人无法发现他的气息,剩下要应付的只有天牢里的机关。但对千辞而言,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秒就够了,就算最后脱不了身也没关係。 本是淡定的身姿,直至迷雾间走来一位粉衣少女,他便恍神了。 「是你?」千辞蹙眉,他没想过风月宫说派来的人竟是一个千年小仙,还要偏偏是她。 风月宫是有多爱使唤小仙?他眉间有不满。 苓儿一路走来也是忐忑迷茫,方才驀然被紫儿召见,再到从对方口中听说自己也未曾听过的身世,只觉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她没有隐身,也看不见千辞,直至手臂被轻轻碰了下,才判断出对方位置。 「你现在要进天牢?」这里附近没人,她也坦然对着空气张口。 千辞点头,脸上严肃,片刻后得不到少女回应,他才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不由轻咳:「对,他们只派你一人来?」 「太多人会生疑。」苓儿一顿,没有说出真正原因,转而问:「能简单告诉我你的计画吗?」 「只需要过第一层防卫,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你不用。」 「你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机关,我带你进去吧。」 千辞注视她:「你熟悉这里?」 苓儿目光平静,缓缓答:「谈不上熟悉,以前犯了点事,被关过一段时间。」 说罢,千辞似乎也有印象她说的事了,他有点走神,想起二人原来认识了很久。 「待会你跟着我,我带你进去......」她忽然盯着脚尖,自言自语:「我试试。」 天牢最近很不太平,本来已有好几百年都是悠悠间间,只关一些犯了小错的小仙,怎料一天内就关了五千多位有叛乱之嫌的外来犯。此时天牢周遭增至千位仙兵驻守,守在正门的依旧是往常的五位老天兵。 他们看着周遭个个背脊挺直,弄得气氛严肃死寂,不由各自垂头叹气,彷彿被困的是他们五人。直至前面闹出一些声响,他们才打起一些精神,拨开层层人龙,看到外头站着一个粉衣少女。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老天兵刻意扬声,彷彿告诉其他人,他才是这里的守门元老。 苓儿认得这五个人,却不知对方是否认得自己:「天兵伯伯,我是五百年前被关在这里的小苓。」 苓儿本长得乖巧灵气,加上娇小可爱,当时很讨人喜欢。其中有两个认出苓儿,立马大力点头,「怎么了小苓?」 「是这样的,我弄丢了一件法宝,找了几百年也没找到,想到可能落到这里,就想劳烦天兵伯伯帮苓儿找找。」 兴许苓儿说得认真,谎言没有丝毫破绽,五人立马就信了。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实在不方便进去替你找......」五人神色为难。 苓儿頷首,明白事理道:「苓儿明白。这样吧,伯伯能让我走近几步吗?我与法宝有感应,只须站在门外就能知道法宝是否在里面。」 其他天兵听罢旋即拦在她前头,反倒是五位天兵不满地拨开他们的手:「你们怎么回事?人家都说站在外面,你还怕她飞进去吗?」 周遭的人看了看紧闭的大门,也知道只有上级令符才能打开,迟疑片刻才松开手。 苓儿跟着五人往前走,步伐刻意放慢,确保让身后的千辞能跟上自己。眼看五龙石雕门迫近,她的心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终于来到门前,小仙女先是昂首凝视,须臾低头闭眼,静静感受周遭气息。五位天兵情不自禁有点紧张,他们是不希望法宝在里面的,不然以后还得替她找回来,不找也是可以,但他们不捨得让这位可爱的小仙女失望。 良久,苓儿睁眼,失望而笑:「不在里面,谢谢伯伯。」 趁着五人高兴摇头说着「不用谢」时,她自然而然地单手抵住石门,笑道:「苓儿还有事,改日再来探望。」 话尚未落,人已消失不见了。五人绕绕头,懵然地面面相覷:「走得真快。」 瞬速转移是仙人常用之术,想怕对方应该是急着去下一个地方找法宝,眾人错愕片刻又各自回到原本位置。 几乎是剎那之间的事,待苓儿回过神来,她只听到猛烈的心跳声。 成功了? 她驀然想起千辞,方才使唤灵术时,她应该是有牵起身后男子的手。 左右看不见人,她急退了步,身后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回头看见显露原身的千辞,她才放下心头大石,下一刻,全身彷彿被抽空似的无力。 千辞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低声开口:「刚才是怎么回事?」 苓儿努力睁开眼,终究无力闔眼,气息薄弱:「我本是琼瑶池的一滴甘露,所以能进来。」 脑海再次浮现紫儿说的话:千年前她意外流落仙界,后来被秦凌收服并且封印,王母才一直没有发现她。 琼瑶池里的甘露是王母孕育的最高灵物,几乎能穿过大部分法阵结界。这是她第一次行使神力,一不小心耗尽了全身力气。 昏昏沉沉睡去,苓儿醒来后发现嘴含甜丹,她把嘴里的东西吞下,体内又舒服了几分。撑起半身,与身旁盘坐的男子碰上视线,二人皆是无言。 千辞主动扶起她,动作难得温柔。 「谢谢。」苓儿有点尷尬:「抱歉,你是不是还有事......」 「办妥了。」正如他所想,过了第一层防卫便能轻而易举地联系上其他人,儘管他未曾离开过苓儿一步。 视线掠过千辞身侧,苓儿一眼看到熟悉的玩意:「九连环?」 难道就在她昏睡时,他就在这玩这个? 千辞喉咙一滚,竟是硬着头皮问:「听说你成功解开了?」 苓儿点头:「不难玩,你若不嫌弃,日后可以教你。」 他盯着少女小巧的脸孔,五官淡恬秀气,俯首才发现二人距离之近,平静的二字下早已心跳紊乱。 「多谢。」 深邃的眼眸藏有微弱星火,苓儿愕然,刚想说「不客气」,手忽然被生生拉起,温热厚厚包覆着她的小手。 「出去吧。」男子声音低迷,惹得小仙女失神三秒才反应过来。 然而,一抹薄薄的红晕,还是落入对方眼内。 —————————— 大家新年快乐!!! -- 第八十七章 对峙 诛仙台外方正圆,四行大道罗列天兵,本是看热闹的好地方,今日这场大戏却分外冷清。 眾说纷紜,今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杏杳是个清秀的姑娘,被天兵押送时过来时冷静平视,无畏无惧。沧镜年纪稍长,亦明白结局已定,心无波澜时,一袭白衣身影却引起他的注意。 南止孑然佇立,白色衣袂纤尘不染,随便一站便是仙风道骨。儘管知道他身无灵力,也无人敢随意靠近。 周遭零落的人群中还有柴道煌等天庭神仙,能站在这里的,至少都是一宫之主。 今日监判的是道不孤。 审讯时分到了,有人上台宣旨:「仙人杏杳、沧镜,本不属天庭管辖,然有密谋造反之嫌,为护仙界安寧、五界和平,今日被罚诛仙台,永夺神魂!」 意料之内的判辞,围观的人反倒纷纷朝白衣男子望去,只见对方平静得出奇,负手微仰,墨发与冰清肌肤相衬成画,再多的目光也无法被惊扰。 「哪儿来的密谋造反?证据呢?」一声清亮慵懒高扬,姍姍来迟的窈窕美人踏步而来。 道不孤对于秦凌的到来并不惊讶,他微微倾身,双手随意撑在膝上:「证据就是上熏宫窝藏了栖情岛五千宫人,足足一千年不曾出现在眾人视线眼前。秦仙主敢说,这一点也不可疑?」 「这难道不也是道不孤天神吗?」秦凌冷笑。 「秦仙主这话可不对,你何曾见过本天神匿藏五千多人?」 何止五千人,秦凌可知道他有三百万天兵。 「天神是天神,就算本仙说见过,可有人信?」 一人台下,一人台上,须臾沉默顿时将气氛拉至最高点。柴道煌情不自禁屏息,这两个人本性衝动,恩恩怨怨更是纠缠不清,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一道温润划破死寂:「南止无礼,敢问天神,是杏杳与沧镜有罪,还是五千人皆有罪?」 「五千人,太多了......自然需要时间查查,多谢南止半仙提醒。」 明晃晃的挑衅。 五千人质,不会有人傻到一次用完。 「天神的疑虑自有道理,但如果今日有人证明他们只是在上熏宫里为五界祈福,赎回千年前的罪过,天神可会考虑饶他们一命?」 「人证?」 南止一笑。 「你是人证?」道不孤彷彿看着天地间最大的笑话:「这里任何人皆知他们是从前栖情岛宫人,南止半仙的私心也未免过于明显。」 南止忽然动了,竟缓缓顺着大道走去,一步步朝诛仙台走去。 「没有私心,千年前他们办事不力,被我逐出栖情岛。他们自知有愧,守不住栖情岛,又害玄宥天神被奸人所害,于是寄居上熏宫,日日夜夜守着五界。前几日人间大乱,那多出的一股神力便是出自上熏宫,天神也因此才发现他们。如此大爱,天神不妨说说,他们何来的叛乱之心?」 一字一句直击眾人心底,那些斑驳的往事再次被勾出,如今依旧心有馀悸。 南止的苛责看似无情,但人人皆能听出,他也在悔恨自己的无力。至于祈福的理由看似彆扭,但正是栖情岛一直以来默默做的事。 杏杳与沧镜看见白衣男子终于站到台上,身姿从容不迫,与千年前的少年多了一分沉稳。 一黑一白对立而视,道不孤觉得事情越发有趣:「南止半仙重提旧事,言辞偏颇,是对千年前的判决感到不满?」 「往事成烟,南止说的一直是现在。」南止看了杏杳和沧镜一眼,尚未待旁人看出什么来,他已转过视线,面朝眾人:「敢问诸位,可有谁是赞成这次判决,劳烦往前走示意。」 人本是被动,因此无人往前。秦凌禁不住勾嘴,想不到南止还有这一齣。相对地,若道不孤问「有何人反对此次判决」,相信也不会有人站出来。 几乎是一触即发,秦凌上前护下白衣男子,杏杳与沧镜也反手制服天兵,迅速退至台下。 「道不孤天神欲伤南止仙主,不够道德啊。」秦凌先声夺人。 方才瞬息万变,根本无人看清发生什么事。 如今二人是伸手可碰的距离,道不孤却没有将人擒住,只朝她冷笑:「将南止半仙与犯人一併拿下!」 这回但凡是天庭中人,便再不能事不关己。杏杳与沧镜很快被抓住,南止本无灵力,被数人围住后也没有反抗,其他人也就不动了。秦凌飞快捏碎一颗灵珠,传了个暗号给附近的紫儿。 「原来秦仙主也是一伙,看来风月宫也脱不了嫌疑。」他随便给出一个眼神,旁人便立马会意离去。 「天神安罪名安得可轻松......」秦凌半谜眼,一阵低气压汹涌而来。 道不孤挑眉,身前亦冒出一层黑光,挡住满天飞花,馥鬱香味伤神,不少人自动生起保护屏障,法力低等的天兵无一不痛苦倒地。 南止虽无灵力,但有随手可得的法宝,他掏出一块玉石,头的上方立马出现一层冰幕,其范围之广竟也能遮住附近的杏杳与沧镜,还有其馀天兵。 秦凌仇人多,却没什么人敢惹她,只因她藏着的东西太多了。就像如今的漫天落红,就连花神也得让她几分。 「秦仙主就这么迫不及待?」道不孤单手抬高,那层黑光立即四方八面散去,空中的飞花瞬间焦黑,如灰烬落下。 那烧焦的花瓣更是剧毒无比,首当其衝的再次是法力低等的天兵。南止蹙眉,索性折断玉石让冰层散得更开,庇护更多人,其馀的神仙见罢也纷纷效应。 「道不孤,这次我会亲手杀了你。」轻若梦囈,秦凌在他耳边撂下话后,赫然抽身离去。 道不孤收回黑光,凝视女子美不胜收的背影,正缓步走入舖天盖天的苍夷。 他的恨,大抵不及她对他的恨,只因他心中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的爱。 怦然巨声,眾人不约而同看去远方,发现正是天牢的方向。此时此刻,紫儿等人也赶来。 ———————— 《半仙》已经来到尾声啦,谢谢大家的陪伴,就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吧!!! -- 第八十八章 混战 「乾坤三位,日月同转,左......」 玄光流转,箐儿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少许惊慌失措。南止知道她身无灵力,便授予她口诀完成阵法。 面前彩光闪烁,转瞬即逝,途中箐儿有剎那分神,忍不住馀光投向旁边的天镜。 其中一面镜子里,她看见苓儿与千辞已成功从天牢中逃走,暗暗舒气时,又瞧见另一边的诛仙台生起大乱。 镜中,一阵骚动过后有人围住白衣男子。箐儿心头骤紧,手上立马出错,一道亮光飞快闪过,她赶紧偏过头,右颊仍不免被划下一道血痕。 她忍住疼痛,强迫自己专注回阵法之上。 脑海又再次回想南止离去前的叮嘱...... 「虽然口诀简单,但切记不可分神,不然你会受伤。」 她当时可是拍胸保证,还回懟对方:「我没那么蠢。」 收拾心情后,箐儿索性闭眼念完最后的口诀,最后一步,是将南止留给她的那枚令符剪破。 就在令符一分为二时,阵法白光若柱,耀眼辽阔。箐儿瞇着眼抬头,发现那光无边无际,似乎是与什么连结在一起。 她不肯定是否成功,连忙跑到天镜前。过了许久,只见诛仙台中来了许多人,有紫儿率领的「抄阳一闕」,还有许多不认识的脸孔,但她认得那些人身穿的正是栖情岛的宫服。 出了天牢,苓儿本是带千辞到诛仙台,不料途中收到宫中急报。 千辞见她忽然住步,顺着少女视线望去,此时风月宫的方向冒起裊裊烽烟。 「往这边一直走便是诛仙台。抱歉,我需要立马回宫。」苓儿神情严肃。 「好。」 刚要离去,肩膀却被人稳住,少女狐疑回首,对上一双黑眸。 「这是逐云喜欢的仙草,你拿着,若它不听话就给它吃。」 接过绿盈盈的仙草,苓儿有点意外千辞的温柔,她本以为他会用更强硬的方法驯服逐云。 「谢谢。」她淡笑:「不过逐云已经被我驯服了。」 千辞愣然,直至纤弱的少女离去,才缓缓从那句话回过神来。他抿唇,随后自嘲似地扬起一抹笑。 被她驯服的,可不只有逐云。 道不孤是万万想不到是关得上万头千古神兽的天牢,会关不住区区五千人。 他脸上笑意全无。 不,他想不到的还有栖情岛的力量,他们可真是一次次踩着他的底线,一次次教他大开眼界。 上古神法,万合为一,五千人需要同时以念力与千里之外的栖情岛作连结,从而将栖情岛的灵力转移至他们身上。 南止看了眼围住他的天兵和各路神仙,眾人不约而同散开了些许,如今局面实力悬殊,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他与秦凌对视片刻,颇有默契地各自行动——一人领兵撤退,一人带兵掩护。 紫儿迅速示意「抄阳一闕」拦下在场神仙,这倒没有费太多力气,毕竟大部分人本就是单纯来观戏,也没有真的要打起来。 道不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饮歌,随后又多了数队天兵,场面逐渐变成风月宫与天兵之间的交战。 杏杳与沧镜连忙护送南止离开,其馀五千人也杀出一条血路。柴道煌见天兵不断涌上,趁无人看见时,弹指拋出一根红线,旋即眾人倒地。只是这样的小动作也使不了多少回,不然会过分张扬。渐渐地,也有栖情岛的宫人开始受伤,却是将毫无灵力的南止保护得极好。 混乱之际,秦凌朝「抄阳一闕」命令道:「全员护送栖情岛宫人离开天庭!」 紫儿先是一愣,随后踏着凌波甩开身前的饮歌,转去南止的方向。饮歌穷追不捨,奈何敌不过对方玄虚的步法,三两下就迷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其他人见事情越演越烈,不少人开始悄悄抽身而退。霞容转身离去前,再劝柴道煌一句:「月老,走罢。」 的确,他不能明目张胆住南止逃脱,更不可能帮道不孤把人拦下。咬牙半晌,终究转身消失。 千辞赶来时,将仅剩的无形草分给其他人。一根无形草能助人隐身一盏茶的时间,饮歌与其他天兵只见忽然间消失了一部分人,待他们反应过来时,是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因为看不见对方,因此也只有挨揍的部分。 道不孤能看破无形草,知道栖情岛在耍什么把戏,然而看着眼前的秦凌,他并没有动手。 不是不敢动手,而是时机未到。 秦凌淡淡看着他,身后是火燄衝天的廝杀,她也知道他不会动手。 必须先得等五千人逃回栖情岛,坐实叛乱罪名,再来得到王母的允许,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地讨伐栖情岛。 这个道理她和南止都知道,但面对如今局势,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唯一损失便也是风月宫。她暗暗冷笑,想着南止这么快便欠自己一个人情。 另一边厢,南止等人已杀出天庭外,只是援兵不断增多,有有许多人渐渐落后。 「先送仙主回岛,我们留后!」一个头戴衣帽的男人喝声,眼下一片阴影,让人瞧不清脸容。 杏杳立马应声:「阿父!您小心点!」 南止回首,稳稳提醒:「阿父,不用硬碰。」 「知道了!」被眾人唤作「阿父」的男人笑了笑。 数人没走多远,身后猛然巨响连连。南止无奈挑眉,身旁的杏杳则夸张叹气。 见人逃得七八,道不孤召回天兵,所有人顿时没了动作。紫儿赶回秦凌身旁,其馀「抄阳一闕」的宫人虽有混战过后的凌乱,却没有丝毫受伤。 不愧是风月宫的精兵。 道不孤久违地笑了:「风月宫与栖情岛狼狈为奸,助上熏宫谋反,这罪名可是不小。」 他一顿,目光飘向远方的烟火,语带怜惜:「秦仙主还是回宫看看吧,我们等会儿再会。」 秦凌冷哼了声,直至对方施施然离开,她才低声道:「回宫。」 ———————————— 昨天的更(′;w;`) -- 第八十九章 很美 苓儿几乎是一路疾飞回宫,她本就身姿轻盈,乍眼看去只有一抹粉红穿梭云间。 此时宫中莫若有五百天兵,挡在前方的是莱惜等人,风月宫宫门没有打开的痕跡,看来他们暂时还是处于上风。 苓儿从外而进,与宫里人隔了好一段距离,硬闯过去并不是聪明的作法。她趁无人看见时,也变身成了天兵,直至靠近烈阳时才显露回真身。 「小苓!」烈阳眼神一亮,连忙将她拉过身后,红火骤燃,身前一圈的天兵立马后退。 苓儿抽出捆仙绑,眼明手快地又拦下一行天兵,维持战线不后移:「怎么回事?」 「不知道,忽然就来人说要彻查风月宫,查个大头鬼!我才不会让他们进去!」 烈阳性子躁,偏偏天兵像蚂蚁似的涌上,她一不耐烦便捻起独家秘丹,放至唇间念了几句咒语,前方忽然就燃起一片火海,天兵频频后退,不敢往前一步。 「烈阳!」古泽刚欲阻止已来不及,他握住她的手腕,沉脸训斥:「你怎么这么衝动!」 「我的仙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得着!」烈阳不满反驳。 莱惜适时喝道:「烈阳,闭嘴!」 一口气硬生生被搁在喉咙,烈阳霎时气得眼红,一甩手,自个儿赌气地跑走。 苓儿在旁不知所措,只见熊熊烈火烧个不停,过了许久也没有衰弱的痕跡。她心底大概明白为何莱惜与古泽这么生气。 烈阳的每一颗仙丹都要练上百年,几乎是押上自己的命才能练成一颗。先前她已经用了一颗来救古泽,如今又草率耗尽一颗,若是仙丹用完,那么她自己就没了护命的法宝。 至于烈阳自己倒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耗一颗仙丹就能保住风月宫,这样岂不是非常划算? 只是这个想法在不久后秦凌回来时,她才稍稍有「浪费」的顿悟。 火海另一端的天兵毫无办法,其中一个领兵者只能高喊:「吾等奉命办事,风月宫意图反抗,可知是犯了天庭仙规?」 「本仙不在,谁敢放你们进去?倒是你们,王母娘娘可亲自下令说要彻查风月宫?你们儘管回去告诉道不孤,就算是天神也无权欺压我们小仙。」 寒若冰窖的女声响起,只见秦凌领着眾人大步上前,气势威严。 方才说话的人面有难色,硬着头皮上前::「秦仙主别为难我们,我们......」 「没有为难,本仙在讲道理。」最后二字说得分外冷漠,一时教人无法反驳。 说罢也不理会他们,长袖一扬,火海便自动为她开了一条路,其馀天兵意欲随后,不料那烈火又飞快合拢,再次将他们隔开。 「开宫门。」秦凌悠悠开口,其他宫人连忙将门打开。经过红衣小仙女时,她目无表情道:「这火不错啊。」 烈阳脸色骤白,待紫儿等人也走后才敢抬头,脸上有窘态和丁点委屈。本以为会被莱惜与古泽嘲笑,不料对上二人无可奈何的视线后,竟没有一句责骂。 天兵眼光光看着风月宫宫门打开又闔上,秦凌更是一副从容姿态,丝毫没有放他们在眼内,便对这次搜查更没底气,想着若继续硬闯没准还会被对方揍回头,只好悻悻退兵。 相隔千年再回栖情岛,杏杳和沧镜从踏进宫中的第一步便热了眼眶。 「这里还是一模一样,真好啊。」沧镜眉头夸张舒展,生生把泪忍住。 「少主......」杏杳顿了顿,改口道:「仙主和千辞这些年过得可好?」 南止轻笑点首,千辞也微微頷首。 杏杳隔着泪花笑了。当她与沧镜被送上诛仙台时,她本以为南止会顾全大局而放弃他们,二人自是不会有怨言。但直至看见他孤身前来,她才明白,没有人会被落下。 栖情岛是他们的家,是永远的归处。 过了片刻,其馀的五千人陆陆续续回来,岛上一下热闹起来。遍地绿茵,眾人没走一步,地上的仙藤便欣悦地缠着他们的脚,万花齐放,欢迎眾人回来。 南止先让受伤的人去兰色秋园疗伤,其馀的人则是去临夏阁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局势。 各人预料到王母的令旨很快就会传达,若是下令攻打过来,那么他们必须兵分数路提前截住敌军,不然等对方找到岛上来,一切就太晚了。 幸好的是,除了南止与千辞,其馀五千人因千年前被逐出栖情岛而免却「半仙」枷锁,同时他们与岛上还有神灵感应,因此无论是在岛上或岛外皆能如此发挥灵力。 这也是为何南止千方百计要逐所有人出宫,以及为何王母对他们异常忌惮。 「如果......我说如果,王母最后愿意放过我们,那我们还继续计画吗?」其中有人发问。 南止淡道:「若真如此,我们自是不越界。」 半晌沉默,儘管南止的答案有着他们憧憬的结局,心底依旧知道这近乎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他们早已搭上了风月宫,就算栖情岛能平安无事,风月宫却未必。 南止忽然站了起来,笑意柔和:「各位且先歇息,你们的房间还在,不妨回去看看。」 毕竟许久没回来,眾人听后神采飞扬,都迫不及待地起身。 所有人散去,唯独千辞不愿歇息,独自又回到宫外驻守,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马进内通报。 至于南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箐儿从天镜看到南止和其馀的人先后回到栖情岛,本是心急如焚地想要出去迎接他们,奈何南止离去前将她保护在冬凝殿,除了防止她乱跑,若不幸敌方攻至栖情岛,也不至于能进来伤到她。 又气又急地等了许久,冬凝殿才响起熟悉的步声,随后一张清朗的脸才从层层纱幕后露了出来。 结界消除的同时,箐儿猛然上前把人抱得紧紧。 南止刚要道歉并打趣她时,却见女子雪白的脸颊有一道凝固的血痕,他蹙眉抚上她的侧脸:「受伤了?」 箐儿心虚抬头,假装神色自若:「小意外,反正你一下就能帮我治好。」 「小意外?」南止回想女子誓言旦旦的模样,又想到若她当时反应不过来,情况可能就更严重,「这次我不帮你,箐儿姑娘就当买个教训吧。」 男子似笑非笑,箐儿知道他在故意气自己,便也洒脱道:「没事,反正我看不到自己,要看还是你看,你不噁心到自己就行。」 南止一听她的歪理,心里的气就没了,他将女子重新拥入怀,低笑道:「不会,很美。」 他的箐儿最美。 箐儿红了脸,后来一个吻落在她的右颊,摸了摸,才发现伤痕早已不见了。 ———————————————————— 听说最近情人节???(雨我无瓜(′?w?`) -- 第九十章 褻瀆 御日仙宫,一个黑影缓步而进。王母于百层梯级之上端坐,只见她一手微微撑额,脸容恬淡慈祥,像是闔眼歇息。 自然不是真的歇息。 外面的消息比他更早到来,大部分事情如王母所料,像是南止前来救人、风月宫相助、道不孤早早在附近埋伏天兵——唯独想不到栖情岛竟还蕴藏了这么一股力量。 到底要到达何等高度,才能拥有救出五千人的神力? 一个岛,是否真承载了这天地的奥秘? 察觉到紊乱,王母轻轻蹙眉:他们坚守了千万年的法则、管理了千万年的跌序,不该受到丝毫的动摇。 道不孤跪在地上安静等候,无声敛去眼底戾气。 「道不孤。」 「臣在。」 心底再疼爱,他们的关係还是隔着一道鸿沟,猜疑试探,箇中真假难辨清。 「本宫说过,解散上熏宫就得了。」一声叹气。 道不孤是想发笑的,刚到嘴边又克制下:「臣知道,只是如今栖情岛与风月宫明目张胆助上熏宫逃脱,居心叵测。」 「不孤。」飘渺声音由高至下,王母凝视着他:「本宫不希望千年前的事再重蹈覆辙。」 当年玄宥的死,并不是她所期盼。 道不孤抬首,眼神的困惑儼如无言的指控:「娘娘,这一切本是无可避免。」 一顿,他自顾自地回忆起那些隐蔽的往事:「当年风月宫的手段是臣始料不及,也正是自那时起,臣总算是认清风月宫与栖情岛所犯的忌讳之大。这一次,定当不会再被迷惑。」 说的正是秦凌勾引他的事,然而他说得严词厉色,彷彿对方是凡间的红顏祸水,而他只是一时动摇的正人君子。 「至少保住南止半仙,栖情岛任由本宫发落。」这一句落罢,再无声响。 道不孤喉咙滑了滑,终于扯出方才藏着的笑。 只有南止和栖情岛,没有秦凌和风月宫。这本是顺了他一半的意,然而早已麻木的心却生出丝毫痛意。 曾经是他的东西,不该轮到他人褻瀆。 「是。」 得知上熏宫被彻查后,栩风恰巧在妖界调查閺归的兵力,无处可归后,他迅速与「鹤女」会合。 依旧是一所叫「小惑馆」的店子,里头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 葛雨看见男子举着熟悉的令牌时,才用手擦擦嘴,将鸡腿直接收回袖子里。随后默默领他进去,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栩风看她这副模样,以为「鹤女」个个皆是衣衫襤褸,殊不知一到里头,只见春色满园,婷婷裊裊的女子并肩赏花,悠间至极。 清一色的素衣背影,他有剎那恍神,察觉于礼不合后连忙低下头来。 然而心头再度浮现的,却是心心念念的白衣女子。 「有人?」 「是个男人。」一人翘起兰花指,掩嘴笑。 纯萱走了出来,连连拍了两人的头,对方也只好悻悻停止做作,动作利索地将人带到屋里。 数十人密密麻麻囤在里头,栩风寥寥数句便将来龙去脉道出,又将查到閺归的消息告诉眾人。 「原来如此,仙君且在这里待着,不日我们找机会送你回去。」纯萱又道:「至于商君那边,你方才说他们已经有至少一半兵力不见了,可有机会是派去人间或是精灵界?」 「对,这两处的确都有,而且不少人。但问题是,他们为何派兵驻守这些地方,而仙界偏偏没有妖兵的足跡?」栩风将一卷牛纸摊开,上头有他查到的妖兵驻守地:「就算他们在仙界藏得再深,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没发现,而且我统计了一下他们的兵力分佈,妖界、人间、精灵界三处合起来差不多是他们所有的人,因此的确没有再多的人被藏在仙界。」 「是害怕被仙界的人发现,所以先刻意保持距离?」有人提出。 纯萱頷首,也觉得合理:「人间与精灵界比妖界更接近仙界,说不定到时候他们便从这两处直接与道不孤会合。」 推断刚出,门外立即响起一声嘶哑。这里下了结界,从里头能听见外头的声音,外头却听不见里头。 纯萱心头猛颤,认出是葛雨的声音。她连忙起身,向眾人命令:「你们先不要出来,特别是仙君。」说罢人已从里头走出去。 门外站着一列妖兵,其中一人扯起葛雨的头发,小身子被半空吊起。那人是队伍的领头人,方才经过察觉店舖不妥,仔细一测,更是发现葛雨是个假装妖女的仙人。 纯萱从帘布后窥视,数了数人头,心里有个底后,便略带慌张地走出来:「怎、怎么了?」 她刻意消减仙气,让人误以为是个法力低下的仙人。 「她是仙人,为何故意沾上妖气?」那人瞇着眼,怀疑问。 妖界出现仙界的人本是平常事,但最近情况特殊,他作为搜查队领头,自然要更为谨慎。 「啊,小孩嘛,怕其他小妖不和她玩就稍微变一下气息。」 「行,把手伸出来。」那人掏出一个琉璃球。 纯萱知道这是最近专门用来测风月宫的人,她们身上都有花露的气息,只要一测便会暴露无遗。 葛雨的手被迫按在上头,良久,琉璃球毫无反应。 「到你了。」那人终于肯放下她,又朝纯萱道。 纯萱不动声色地伸手,就在触碰到圆球的前一秒,只见她反手射出一排毒针,门外一行人立时倒地,那领头反应过来时已被制服,顷刻,也是倒地。 「立马收拾行装,我们从西边离开!」进门第一句,纯萱便朝各人命令。 她将葛雨拉至栩风身前,拜託道:「仙君恐怕要先去精灵界躲着,若可以,请劳烦带上葛雨,她修为尚低,不宜随着我们。」 相比他们,栩风的身份尚未暴露,是最安全的。 然而就在他应声之时,结界破了,率先走进来的是閺归。 -- 第九十一章 珍重 在五千人离开前,紫儿顺势将茗洛接了回来。她看了看婷婷玉立的少女,笑容依旧,唤了垣乙过来,没说什么又走了。 茗洛不由喃喃道:「风月宫会没事的。」 身旁的垣乙显然听见,神情也有少许恍惚:「哥哥姐姐们这么厉害,一定能把风月宫守住......」 「还有我们。」茗洛猛然看着他,「我也会努力保护大家。」 垣乙起先是吓了一跳,想不到数月不见的小妹妹竟能说出这话来,待反应过来,心底一阵激动:「你说得对!走!我们去找霜儿姐姐她们,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 霜儿与新樱受过苓儿的委託,本准备去找垣乙,不料人竟早一步来了。 「正好,你们与我们一块收拾阁内的书卷。」知道二人来意后,霜儿很是感动。 茗洛从未看过「万鸟同飞」里的情债纪录,她俯身拾起地上其中一本书,顿时看得入迷。 「收拾?」垣乙诧异,这种时候还要打扫? 刚綑好一叠书,新樱拍拍膝盖站起来,神色黯然:「上头交代,我们可能会随时离开,所以先收拾好东西,到时候能带上多少就带多少。」 话毕,门外有人慌忙跑了进来:「糟了,王母娘娘有令,即时起封锁整个风月宫,违规者送往诛仙台!」 茗洛翻页的手抖了抖,再也无心追看纸上苦命鸳鸯的结局。 收到命令时,秦凌正与「抄阳一闕」和「夕花落红」交代战线分佈。她没有对于王母的旨意感到意外,只是到底明瞭自己慢了一步。 如今风月宫被封,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是全员反抗,还能拼出一条生路。 而当「鹤女」行踪暴露的消息接踵而来时,她心里立时有了决定。 「先等半个时辰。」秦凌横眉冷眼:「时辰一到,当日灵力测试成功的人,都需要上前线,其馀的人留在华露殿。『抄阳一闕』全员逃出去后,立马前往栖情岛。除了烈阳等人,莱惜,你带着古泽和朱百灵等人立马前去妖界。」 座下人人眉头紧拢,明白事态严重。数位元老頷首,紫儿与莱惜则跪地领旨。 「到时候场面必定混乱无比,生死自有命数,本仙先在此与各位道一声谢。」再度开口,秦凌的声是能越过宫墙,飘至宫中每个人耳中:「谢诸位,愿与风月宫共存亡;谢诸位,甘与本仙抗天地大道;再谢诸位,年年月月为五界续缘,缘起缘灭,生生不息。本仙在此,先与各位道一声珍重。」 珍重、珍重。 大概是秦凌与他们说过最情真意切的话。 虚幻不实的声音降落耳际,所有人心头一震,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犹若昨日,再看向周遭伙伴,千万滋味惹得眼眶发红。 宫外的烈阳看着排山倒海天兵,以及以饮歌为首等数位神将,恨得咬牙切齿,却忍住没有动作。苓儿听了秦凌的一番肺腑之言后,亦是心底翻涌,强烈的情绪让她感到难受。 就在这半个时辰,栖情岛也得知了消息,并且让南止迅速分派好各地驻军——五百人埋伏在岛外附近,另各派一千人到妖界与风月宫,馀下的一半人留守岛中。 箐儿也跟了南止到临夏阁,见眾人依次离宫,她的心也越发紧张,不知道此时风月宫是什么情况。 忽然之间,又感觉到身旁男子的视线,她愕然回首,徒然大喊:「你别想再给我下结界!」 南止无奈苦笑,本想伸手摸摸她的脸,殊不知女子极大反应地避开,退了几步不慎撞到一旁的杏杳。 杏杳眼睛笑弯地扶着她,在她耳边小声恐吓:「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对仙主无礼,信不信我送你去八缘路?」 箐儿尷尬看着她,她与南止之间的关係的确没有明明白白地跟眾人道清,因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杏杳忍不住嘴角一勾,笑了,她岂看不出二人关係:「仙主,杏杳先退下了。」 南止頷首,人踏出去同时,便从后拥女子进怀。箐儿心跳漏了拍,嘴上却是拒绝:「我不会妥协的。」 「你在的话,我会分心。」他总爱枕在她肩上,继而埋入她的颈窝。 箐儿有点伤心,她知道自己在岛上身无灵力,什么也帮不上忙:「至少,至少那结界可以让我随意进出,我才答应你。」 若真发生什么事故,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却连走到他身旁的能力也没有,她实在办不到。 南止又气又觉得好笑,她若能随意进出,他的结界岂不是等同废物? 不等他说话,箐儿又急着补充:「你不是有很多法宝吗?你给我,我一样能上前线。」 「是不是我怎么说,你都不听话?」南止忽而咬了咬她的耳,罕有地沉不住气。 箐儿委屈又生气:「你也没听我的话啊。」 身后一片寂静,南止长长叹了口气,最终妥协:「好,你跟在我身旁,一步也不能离开。」 秦凌刻意等半个时辰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为了让外头的人有半分松懈。儘管是丝毫的懈怠,也能为他们争取多一分胜算。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烈阳等人同时现身,数人遥遥合力施法,骤然狂风席捲而来,待眾人反应过来,宫门已大开,为首的是「抄阳一闕」与「夕花落红」。紫儿轻步渡过天兵,动作行云流水,率先缠上了饮歌。莱惜与古泽也分别应付了另外几个将领。 兴许是风月宫行动过于迅速,天庭之人立时处于下风。 平日较少露脸的朱百灵此时长发高束,身后背有双剑,脸容清冷。只见她数下示意,旁支「离红」马上默契地分道包抄天兵。 霜儿与新樱虽然也通过灵力测试,但毕竟法力低等,因此还是被保护在宫门内,见对方人数不断增加,他们的阵线不断被迫后移,死死被包围,因而忍不住与其他小仙衝了出去。 一阵混战,只听有人高喊:「踏出宫门者,送往诛仙台!」 得到啟示,眾天兵也总算回过神来,专注于抓人而非进攻风月宫,动作反而加倍勇猛。 苓儿馀光看见有一个小仙女被三个天兵制裁,连忙拋出睏仙绑,才堪堪将人拉回来。然而仙绳只有一条,实在救不了太多人。 紫儿与莱惜等人也察觉到不少天兵缠上法力低等的小仙,不由分身去救人。阵脚稍乱,风月宫霎时分身不暇。 混乱间有人尖叫,只见远处不少风月宫宫人被制服于地,眼睁睁就要被送走。烈阳与他们对上了视线,「唰」的一下红了眼,奋不顾身要上前救人,手熟稔地抽出一颗红丹,身子却在下一刻被人扯住。 「不可以,烈阳!」古泽亦是红着眼,脸皮有数道血痕:「你只剩最后两颗!」 若是用掉这一颗,那么就等同再无仙丹可用,因为剩下的一颗是她的命,用不得。 「放开!」烈阳尖声,调子也破了。而方才那几个宫人,早早被送走了。 脑海浮现那些人最后的神情,是千言万语,也只是一声无言「珍重」。 -- 第九十二章 突围 烈阳胸口忽然涌上一阵酸,紧接便是深沉彻骨的痛,剎那分神,古泽连忙拉住她,身前则有另一人挡住了她。 苓儿额上冒起细微的汗,第一次驾驭逐云,竟是比她想像中还有费力数百倍。 「收!」她手掌展开,早已窜远的仙绳漂亮地拐了个弯,精准地躺回主人手中。 虽然费力百倍,但威力却是比她意料中的千万倍。 苓儿细细呼了口气,附近一圈的天兵倒地,连挣扎的馀地都没有,心底暗暗震惊。 古泽与烈阳同样怔然,只见她手上的绳物正得意地翘着小尾巴,精神依旧好得很。 这边的形势引起其他人的瞩目,不少天兵心有馀悸,霎时有点畏缩,风月宫的人便乘势而上。饮歌为首等神将见罢,一个眼神交匯,其中两人便有了动作。 「小苓!小心!」莱惜有所察觉后,连忙扬声提醒。 苓儿不过是千年小仙,面对左右夹攻而来的神将,心也一下提了起来。儘管她机警地以扬起逐云,庞大的灵力还是震得她连连退步。 逐云再厉害,也不可分身应付两个法力高强的人,一时两边往来替苓儿挡着攻击,行动迟钝了些。烈阳与古泽此时也被另一波天兵缠上,根本抽身不暇。眼看快要坚持不下,两道剑锋横破而来,竟让两位神将生生止步半晌。 朱百灵从后一拉,苓儿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注入体内,人已被轻飘飘拉起。她提足抵地,愣愣看着前面纤瘦的身影,方才的力度丝毫不弱于男子。 「莱惜!」紫儿忽然一喊,目光意味深长。 莱惜頷首,又回头看了看古泽与朱百灵,两声「撤」几乎同时响起,原本分散的「倾红」与「离红」的宫人不约而同顺着一个方向离去。 「记得仙丹不可乱用,特别是最后一颗。」古泽离去前再度警告了烈阳一次。 朱百灵走时,苓儿身边已经来了不少宫人相助,算是暂时摆脱了方才的惊险。 「老紫,谢了!」莱惜深深看了紫儿一眼,领着两队旁支便往妖界方向走去。 他们的计策是莱惜等人先走,「抄阳一闕」留后。 见有人逃走,天兵第一反应是追,然而却被饮歌禁止了。如今走了一部分的人,风月宫的防守更是捉襟见肘,只要能攻入这道宫门,一切便不重要了。 只是还没到他有所动作,「抄阳一闕」忽然一字排开的阵形挡在天兵面前,烈阳会意,吹了一声哨子,风月宫的宫门徒然打开。 紫儿见所有人都进去后,门再度闔上,才后顾无忧地领着「抄阳一闕」往前闯。 只要坚持到天庭出口就没问题了。 秋水明眸一凛,紫衣身影骤然虚幻不实,风似的让人无法触及。饮歌与她交过手,大概了解她的招数,见紫影临近,释出浓黑的迷雾,意欲将其困住。 「紫儿,我来。」一把低沉的女声响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先行越过紫儿,那迷雾竟不攻自破。饮歌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但看得出对方的修为显然比紫儿高上不少。 「抄阳一闕」不与天兵硬碰硬,逃出去才是他们的目标。但天兵眾多,加上饮歌和其他几位的神将也不是等间之辈,一行人靠着频频变换阵法,目的是声东击西,才好不容易终于逃到天庭出口。 紫儿不免受了些伤,但看见目的地后,眼神顿时清亮了几分:「凌波转移!」 天兵也会迅速转移,然而待他们随着走出天庭外,霎时是四方八面射来的仙箭。 饮歌认出是不久前才逃走的上熏宫人,便明瞭栖情岛来救援了。 「跟着他们!」饮歌指挥了一批人往栖情岛的方向,自己又带着另一批人回风月宫。 如今走了两批主力,这样的风月宫应是不堪一击了。 看见閺归的剎那,纯萱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而事实上,閺归的确恰巧在附近,因此就算他们逃走,也逃不了多远。 「你和葛雨先逃。」纯萱在朝栩风低声道。 栩风会意,目光扫了一圈,却发现四处皆有妖兵,逃走机会并不高。况且「鹤女」人数不及对方多,形势并不乐观。 「逃不了,我已将妖兵驻守的地图传回宫中,现在只能随机应变。」 纯萱看着葛雨,眉头紧皱。 脸容邋遢的小孩仰起脸,神情反倒平静:「我自己躲着。」 说罢,还真是躲进花丛里,独自啃着尚未吃完的鸡腿,一边吃一边施展薄弱的仙力为自己画了一个结界。 閺归没在意葛雨,淡淡道:「你可以选择,开战还是投降?」 纯萱没说话,身后的姑娘们已朝周遭的妖兵杀去。 「你助我一把,这人很难搞。」 栩风自然答应,在调察閺归的这段日子,他可是见过无数冷酷无情的场面。 像是为了查出混进妖兵的奸细,不惜杀掉一整队的人;又或者,为了秘密潜入精灵界,以人间为路,先是一条村庄绝灭,再来是一座城荒废。所有物种在他眼里都是平等而卑贱。 但他偏偏是一贯平淡,不怒不喜。 「风月宫在妖界的其他旁支都被抓到,一半死了,另一半已被俘虏。」不待纯萱出手,閺归再度开口。 「我要杀了你!」 栩风忽见纯萱猛然上前,随即跟上,配合着她的攻击。面对二人,閺归没有掉以轻心,动作严密敏捷,每一招皆是冰冷和狠毒。 「鹤女」多穿素衣,血痕更是显然易见,一道道伤痕增添,便成了一件件血衣。 葛雨三两口咬完鸡腿,红着眼要衝出去,结果被其中一个头插兰花的女子扔了回去,顺道还给她牢固了结界。 「不准出来!」那人恶狠狠地斥道,脸上的血跡触目惊心。 「靖姐姐......」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对方心底震了震,头也不回又继续杀敌。 葛雨很少说话,更少笑或哭。然而,当她看着外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时,双眼瞪大,连眼也不敢眨,泪珠子不受控地大颗大颗地滑落。 「夏雷姐姐......」 「浮燕姐姐......」 她手握拳头,蹲着像隻受惊的兔子,囁嚅着声,像是跟她们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仙君,你走吧。」纯萱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地没了,低声再劝了栩风一句。 「放心,援军很快就到。」栩风抹了抹嘴角,勉强扯出笑意:「这里不就先来了一个吗?」 多一个是一个,多走一步便是一步。 当年他和素月若是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如今相互折磨。 -- 第九十三章 黑眼 莱惜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妖界时,早已血洒遍野,能坚持站着的只有莫约十多人。然而皆是摇摇欲坠。强弱悬殊,胜负很快揭晓。 「先给人疗伤!」莱惜连忙指挥其他人。古泽扬手,蓝光纹极快地笼罩倒在地上的素衣女子,「倾红」等人立马上前治癒伤口。 朱百灵眼尖看到纯萱与栩风,脚下使力,身影骤空,人已握剑挡住了閺归。双方一併力,各自后退数步。纯萱摀住胸前的伤,愕然道谢。 「不客气。」她直视前方敌人,声音温和。 风月宫来了援兵后,局势一下拉平。只是不等眾人轻松几秒,四方八面又吹起了号角,妖兵随之汹涌而来,似乎没有消停之势。 栩风蹙眉,心底粗略估计,除了派去精灵界和人间的妖兵,妖界馀下的兵力似乎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閺归也有少许意外,直至有人在他耳旁转告了商君的命令,才会意过来。 他微微頷首,视线再次投向「鹤女」和莱惜等人,眸中有一丝不起眼的怜悯。 投降,还是开战。方才他们尚有选择的权利,如今却是没了。 一旦战争开始,商君便不是有耐心的人。先集中击垮风月宫,剩下的栖情岛便是道不孤的囊中之物。至于仙界发生何等变故,也与他们毫无关係。 毕竟,他们可是一步也没踏进仙界。 丹梨宫处,山水静謐,各人施施然独自干活,外面的世界似乎与她们隔得很远。若栖情岛是世外桃源,那她们这里,便是小桥流水人家。 宫乐低低回盪,是恰好的舒畅怡神,霞容端坐,柔淡的轮廓别有一番意韵。 底下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侍女,中央跪着一个白衣女子品容楚楚,低调的眉目让人不由多看几眼,若细看,那双美眸却有深深的底蕴。 「听唐懿说,你是来辞别的?」霞容记得素月,当时唐懿召她进宫时,曾前来求过自己一个首肯。毕竟曾是犯了过错的玉女,也不是所有宫殿都肯收或敢收。 素月闻言缓缓伏地:「多得唐懿小主与霞容仙主怜爱,这段日子素月才有安身之处。如今匆匆辞别,丹梨宫收容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本仙能听听,你离开的原因吗?」霞容莞尔。 素月微顿,终究抬首:「我想去寻一个人,或许最终没有结果,但辗转反侧后,还是想......」 良久,她安静道:「......试试。」 霞容明瞭点头:「只是从今往后,你与丹梨宫再无任何关係。」 「多谢。」素月感激不已。 离去时,裊裊仙烟若有迎送她之意,身后的霞容默然开口。 「试试吧,一切会有个结果的。」 古泽一人肩负着结界低档外面的妖兵,身体渐渐开始吃不消。 「小主!我们来帮你。」不少「倾红」的人自愿分力支撑结界。 古泽咬牙拒绝:「没事,你们专心救人。」 其他人只好作罢,只是「鹤女」伤亡严重,他们再尽力也只是亡羊补牢,有些是真的救不回,能救回来的都是掛着一口气,随时会再次倒下。 莱惜与朱百灵合力应付閺归本是卓卓有馀,奈何他们只有数百人,而妖兵却是上万。死了十个,又涌上百个,二人光应付妖兵,甚至连閺归的衣角也碰不上。 「百灵,佈阵!」莱惜忽然吩咐。 朱百灵瞭然,独自抽身而去,一人双剑分开三个方向,紧接着地动山摇,妖兵纷纷踉蹌,有些跌进界线裂缝,便凭空消失。莱惜趁着空档,立马缠上閺归。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交手过百招,终于,以閺归颈上被划过一道血痕宣告莱惜小胜。 驀然,天上的光渐渐消退,双方不由抬头,直至黯若黑夜,风月宫的人才明白过来,心瞬间坠入冰窖。 「怎么回事?」箐儿视察着天镜,竟发现其中有四面的镜子都渐渐没了画面,而在妖界那么镜子变成全黑之前,她隐隐瞧见一袭白衣掠过,后来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心突突跳起来,不敢置信地道:「素月姐姐?」 南止没注意她的话,神情凝重:「是『黑眼』,道不孤出手了。」 箐儿浑身一震,想起五百年前的往事。 当年「黑眼」只是阻隔仙凡联系,如今竟扩展到妖界与精灵界,她紧忙摇头:「一件法宝怎么可能如此厉害,这不合理!」 「对,所以『黑眼』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但这段时间里,妖界那边恐怕不乐观。」南止刚接到栩风传来的密报,冷静分析:「商君将兵力主要分佈在精灵界与人间,如果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打算先将莱惜等人赶尽杀绝,然后是人间,再来是精灵界。」 箐儿如梦初醒,喃喃道:「人间若有难,首当其衝便会影响到精灵界,若精灵界有难,那么风月宫......」 「没错,商君要应付的只是风月宫。」 如今「黑眼」一出,他们也无法派人到妖界增援,何况,如今没了主力的风月宫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紫儿姐姐到了!」箐儿看到剩下一面天镜里正是「抄阳一闕」。 南止牵着她起身:「走吧,道不孤也快要来了。」 莱惜分神之际被閺归重伤了肩膀,夜幕降临,妖气更浓重,对天庭之人来说可谓是极其不利。 古泽是再也撑不住了,无奈收起结界改为进攻,挡住蜂拥而来的妖兵。其馀的人还在救活「鹤女」,只是渐渐也得分身招架敌人,混乱间,也惹了一身伤痕。 纯萱眼睁睁看着地上的人一个个元神消散,痛心疾首之际,动作兇猛得不要命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最后一个「鹤女」死去,纯萱猛然跪下,身后被砍上数刀,人也没有反应。 莱惜红着眼大喊:「纯萱,撑住!」 「姐姐,这里交给我。」朱百灵高高束起的长发早已凌乱不堪,脸色血跡斑驳,人依旧镇定。 莱惜会意,连忙赶到纯萱身旁,却见她忽然唤出元神,所有人皆怔然。 透亮的圆珠高高漂浮至半空,白光四射。公然唤出元神是何等危险的事,莱惜霎时明白她的用意了。 纯萱是不会独活的。 就在她捏碎元神的一刻,周遭数千妖兵倒地,葛雨的结界也因为失去法力保护而解除了。她连滚带爬地来到纯萱身旁,咿咿呀呀地哭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莱惜,如果可以......为我们立一块牌子......放在风月宫里......」纯萱扯出苍白的笑意。 没有人不想活着,也没有人想被人忘记。 莱惜抹去眼角的泪水,大咧咧笑道:「知道了,回去给你立块大牌子。」 纯萱失声笑了,又摸摸葛雨的头:「当年在这里收了这个孩子,还来不及带她回风月宫入籍......她很乖,希望你......」 「放心,我会带她回去。」莱惜用力握住她的手,力度之大生怕下一秒人就不见了。 葛雨难受地哽咽着,哑声道:「姐姐,不要死......」 纯萱无力地笑了笑,想摸摸她的脸,却发现手已碰不着了。 人消失了。 葛雨呆滞地坐在原地,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拾起地上的剑便疯了似地扑向一个妖兵。莱惜连忙拉开她,发现那名妖兵已死了,身上深深浅浅有五六个刀口。 小女孩嚎啕大哭,内心深处的情感终于释放,握住剑的手哆嗦着,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栩风应战时间较久,身上的伤势不亚于纯萱,他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来:「大家挺住,『黑眼』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然而话尚未落音,附近生起声响—— 又来了新一批妖兵。 -- 第九十四章 回宫 走了莱惜与紫儿两队人后,风月宫便只剩下以烈阳为首的「夕花落红」作主力。如今所有人都躲回了风月宫里,门外的天兵闯进去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攻破风月宫的宫门。 烈阳虽在宫内,却能看到外头的情况。见他们不自量力地朝着一个方向施法,她也没多管。直至饮歌与其他神将再次回来,才警惕起来。 饮歌召唤神锤,阵势轰隆如雷,一个庞然大物显现,足足有百层大塔之高。只见大锤远远击来,风月宫立马一阵地动山摇。 烈阳气得呲牙咧嘴,在门后大喊:「你们有病吗!王母娘娘明明说了离宫者才要罚,我们这里的人压根儿没离开过,你们凭什么进来?」 其实她说得不无道理,只是饮歌等人自然是装聋扮哑。又一下锤响,震得眾人心绪混乱,只能拼命施法巩固宫门。 「这是什么法宝?」苓儿忽然问。 「是五帝时期的法宝,叫雷子锤,是从人间捉了一记响雷做成了法宝。本是在宴席中作仙乐,后来王母赏给了道不孤,想不到几番辗转又落到他身上,还用得这么暴力!」红衣小仙女越说越气愤。 苓儿忽然手腕一阵痕痒,发现逐云正缠着她,傲娇地仰起小脑袋。 「你知道雷子锤?」她刚落音,发现门又是一阵摇晃,脚下也免不得踉蹌。 烈阳怒骂了几句,逐云一同飞到她身旁恶狠狠地动着身子,而后又回到苓儿身前,用一根绳的身体变换各种形状,说着一套自己的语言。 烈阳见罢,很是惊喜:「苓儿,这小傢伙挺机灵的。」 苓儿却专心看着逐云,良久才道:「它......好像有办法收服雷子锤。」 饮歌见风月宫一次比一次摇得厉害,正得满意之际,忽见雷子锤在碰到门之前,门开了。眾人尚来不及反应,只见雷子锤直入风月宫,然后宫门又迅速闔上。 门内,此时的逐云大若飞龙,见雷子锤进来立马机灵地绕着它,两者一来一往,你追我逐,速度之快让人瞧不清。最后只见逐云用力一勒,两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小。逐云变回往日的大小,至于雷子锤则只有手掌大小。 烈阳看得目瞪口呆:「它、它被逐云收服了?」 苓儿亦是愣愣地看着雀跃飞舞的逐云。 看来,风毕竟还是比雷快。 她如释重负,便拿出千辞给她的仙草,作为奖励。 閺归看着来者,莫约数千人。是自己人,而非自己人。 他看着领队者脸上伤疤未退,好端端的人形上下皆是蛇魔的气息,心底有些少许意外。 原来还没死。 乌幸看着强弱悬殊的阵势,见风月宫的人狼狈至极,语气讽刺:「閺归,杀敌怎么不叫上我们呀?」 閺归看了他一眼,猜不到来者目的是助攻还是添乱:「不劳乌幸大人。」 听到「大人」二字,乌幸不由冷笑,前段日子他可是差点死在商君脚下。 莱惜等人警惕地看着两方,不知道他们在买什么葫芦,同时得以喘上一口气。无意间,莱惜对上乌辛的视线,二人皆是微愣,却是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在脑海里思索许久,才确定不认识此人,反倒想起魔界的一些恩怨。 商君自上位以来强暴兇残,虽然妖魔界得以壮大,却是内部也生出不少矛盾,其中乌辛一派为首对立。乌辛是上一任魔主的得意弟子,传闻他曾反对商君上位,于是后来商君便对其打压。至于其中迂回曲折的过程,外界也无法得知,毕竟各界有各界的恩怨,只要河水不犯井水,没有人会插手。 莱惜灵光忽闪,才终于想起一件事:她上次来魔界时曾遇过一个蛇魔。 为了确定心中猜想,她从腰间掏出一颗灵丹,正是上回送出去的曼陀珍宝丹。乌辛馀光掠过,心底明瞭。 正好,是时候要报恩了。他勾嘴。 「閺归,风月宫不曾来犯,而你却致人于死地,你可知这是在败坏妖界声誉?」 閺归没有搭话,他已经知道对方的立场了。 双方开打,莱惜不动声息地示意其他人退下,趁机疗伤。她把方才掏出的那颗曼陀珍宝丹直接塞到栩风口中。 此时男子已虚弱不已,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见宝丹下肚人却没有好转,莱惜才知道事态严重,她连忙唤人来:「百灵,这里先交给你,古泽你与我给仙君疗伤!」 古泽应声赶来,湛蓝神力自掌中顷出。二人修行相若,本不相识,然而眼前男子却比自己多一份沉稳,不由生起敬佩。 「他方才一直硬撑。」古泽凝重,得出一句结论。 莱惜頷首,在他们赶来前,栩风已撑了许久,「鹤女」全没了,而他撑到现在已不容易。 彼时,乌辛等人与閺归的人也打得激烈万分。然而,儘管乌辛带来的人都是精兵,数量毕竟只有数千人,一时也挡不住所有的人,因此风月宫这边再次失守。朱百灵拼了命似地守在前头,姿态颯爽,勇猛精准,妖兵皆被她凛然的气场所震住。 良久,栩风勉强睁开眼,然而整个人还是不能动。莱惜见罢,起身准备离去:「古泽,仙君先交给你,我去帮百灵。」 古泽答应,不忘继续给栩风输入灵力。 「能帮我写一封信吗?」地上的男子虚弱地道。 「可以。」古泽召唤出神纸,「你想写给谁?栖情岛?」 栩风安静下来,须臾,嘴角抿出一抹笑,苍白的侧脸有少年的清朗:「清暉素雅......素月。」 是个女子。古泽眉头轻动,心底明瞭。 还来不及问下一句,眼前忽多了一袭白衣杉裙,他顺着视线,发现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出尘不染,他立马就想起栩风口中的名字。 栩风亦看到了,嘴上笑意凝固,眸光波动。 「你想跟我说什么?」女子声量很小,温柔忧伤。 其实她能猜到的,他会跟自己道歉,然后忘掉他,当作从前所有都是他负了她。 但明明这五百年来,她才是懦弱不堪、只会躲在天庭的负心人。 下一刻她蹲下,白袖轻扬,两手交叠抵在他身前。古泽识趣地退让,取而代之是一股幽香平缓的仙力注入栩风的体内。 栩风以为自己在做梦,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难吐隻字。 「别说话,先活着。」素月垂眸,她必须忍耐着不多看他一眼,否则她也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了。 顷刻寂静,两颗心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素月......」栩风忽然握住她的手,力度极大。 素月红着眼眶,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嗯,我来了。」 就在此时,周遭渐渐亮起,接着是莱惜大喊:「『黑眼』没了,快撤!」 眾人在乌辛的帮助下逃往妖界出口,素月连忙扶起栩风,也不顾身后有多少追兵,只一个劲地往前跑。 眼看出口近在眼前,却又有另一波妖兵守着,朱百灵与古泽率先打头阵,莱惜守在最后。所有人一出妖界,立马使用转移之术回风月宫。 「多谢魔君大人!」莱惜由衷朝乌辛拱手道谢,风月宫最后一个身影也消失了。 ———————————— 逐云:哼哼,我是不是很厉害~~~(翘起小尾巴 呜呜呜对不起大家!!!(熬了四天夜的浅浅终于回来了! 下一本书我一定完稿才更文!!(忽然立flag! -- 第九十五章 无边风月 从妖界回宫,就代表他们得再一次从天兵中突围而入,返回宫里。莱惜本还担心需要烈阳派人出来相助,否则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未必有能力抵挡饮歌等人。然而,莱惜远远却没有看见饮歌等人,剩下的只有群龙无首的天兵。 眾人化为一团烟雾,至宫门前,门适时打开让其近内。待天兵反应过来,门又关上了。 「姐姐!」此起彼落的声音响起,眾人先是惊喜,随即见烟雾化成狼藉的身影,皆被吓怕。只见个个脸上血痕斑驳,神伤疲倦,于是各人便对战况明瞭了七八。 苓儿馀光竟还看到了栩风以及素月,二人似乎也受了伤,其中栩风似乎更严重。 莱惜闔了闔眼,忍耐身体各处的痛楚,指挥着眾人:「古泽和百灵留下,其馀的人去疗伤。」 一行人也不推却,默默便走远了,经过这一番烈战,他们能撑到回来已是透支了所有的仙力。 素月扶着栩风来到一个楼阁,此处只有一堆堆綑绑好的书籍,收拾得乾乾净净,还坐了一些年纪颇小的仙童。 「这里是『万鸟同飞』,你们休息一会,我现在找人来为你们疗伤。」说话的人分明也满身伤痕,却依旧不忘他们。 「多谢。」素月感激道。 此时栩风已昏迷过去,虽无生命危险,但情况也不明。她搂住他的肩,忽然感到无措。 她想过二人或会一同葬身妖界,却不曾想过若当中只有她活下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随行还有葛雨,素月瞧她一个小孩窝在角落,神情空洞,不由生起怜悯之心。她掏出一些糖果零嘴,朝葛雨和其他小仙童道:「给你们。」 葛雨并不搭理,其他的小仙童则迟疑地凑过来,礼貌地取过她掌中的糖果。最后一个小身影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素月抬头一看,竟发现是小葵子。 「姐姐......」这是昌俎的消息传来以来,小葵子第一次看到认识的熟人。霎时,豆大的泪珠从他脸上掉来下来:「师傅死了。」 素月怔然,她先前在丹梨宫里也略有耳闻:昌俎中了饮歌的禁忌之术,根本无法活下来。 压抑多时的情绪瞬间涌出,小葵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让我去借米......还、还要我去老远的蓬莱仙岛......去借......我找了三天才找到......师傅他......怎么就死了......」 后院的菜瓜要收成了,他明明还打算做顿好的给昌俎。 可人,怎么就死了。 紧接着,便又是另一道哭声传来,素月望去,发现是窝在角落的葛雨。她看着他们,肩膀是男子的重量,酸意自喉咙翻涌,沉沉黏黏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烈阳本因为雷子锤被收服而非常高兴,如今瞧见他们这副模样,心底立时咯噔了一下:「......怎么了?」 古泽低声:「妖界的五个旁支,全没了。」 身旁的苓儿闻言定住了,想起上次曾碰过面的「鹤女」,婷婷裊裊的身影与院子里的幽香彷如昨日,如今却是一日全灭。 这番衝击没有人能接受到,周遭所有人顿时沉默不语。 「宫里情况如何?」莱惜率先打破僵局。 「方才饮歌想用雷子锤破门而入,幸好逐云机灵将它收服了。」烈阳道。 莱惜蹙眉:「那人怎么不在了?」 话刚落音,宫门一阵震动,不同于方才的地动山摇,而是一股压迫之力汹涌而来。 一道金光从门缝溢进,莱惜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抵挡:「是十方破杀!快,把门封紧!」 语毕,一口神血从她嘴角溢出,显然元神已被金光伤了,其他人见状立马辅助。 经过妖界一番廝杀,莱惜早已体力透支,烈阳忙唤住她:「你放手,让我们来!」 苓儿同时放出綑仙绑和逐云,两个小傢伙竟懂相互合作,织出一张仙网封住宫门其中一个角落。 「十方破杀,是上古神器之一,得之便能解破五界之中任何的结界,就算是王母的琼瑶池也不例外......」莱惜痛苦地退了下来:「此物怎么可能在他手上?」 自然不可能是饮歌所有,而是道不孤所授予,但问题是,道不孤也不能拥有上古神器。 苓儿忽见逐云停了下来,轻飘飘地垂落在地上,顷刻了无生气。 「怎么了?」她俯身询问,抬头却见捆仙绑依旧无恙,按理来说,逐云不应这么快就撑不下去。 果然,地上纤细的身影重新飘了起来,它看了她一眼,神情竟有忧鬱。苓儿解读不了它的情绪,心却忐忑不安起来。 「糟了,还有栖情岛......」古泽忽然看向莱惜,话只说了半。 莱惜以及其他人驀然明白过来。 若说十方破杀能解除任何结界,又怎会只让饮歌拿来攻破风月宫宫门? 在此之前,道不孤很有可能已找到了栖情岛,并且已成功攻破那三千多道的结界。 就连迟钝如烈阳,也大概猜到饮歌方才离开的原因——显然是去了栖情岛找道不孤取神器去。 苓儿看着死气沉沉的逐云,心意半寸慌乱,它生于栖情岛,自然能与栖情岛有所感应。 又甚是,与千辞有所感应。 散了发,脱了外衣,秦凌确保身上不带任何一点风尘,才赤足走向寝室的尽头。窗外,是骚乱动盪,她隐约听到楼阁里传来哭声、或是痛苦之声。风声疏漏,遍地哀愁。 她的宫,正一点点被摧残。 「万鸟同飞......」她闔眼,足下泛凉,手轻抚过一个个玉字:「浮云春雨,夕花落红,抄阳一闕......」 多美呀,这不便成了—— 「无边风月。」 她驻足,站在寝室尽头。 「无边风月」是风月宫的传奇,无人知道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外头吵杂更甚,偶尔闪光映入,女子绝美的眉目微动。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完成最后一件事。 —————————— 有预感下一章会爆字数(′;w;`) -- 第九十六章 失守 红喜宫的人似乎又变少了,昨日的寧寧和小葫芦还在,今日人已不见了。柴道煌的手一抖,红线随着捏成一团。他叹气,随后缓缓解开。 这些日子他对外界再不闻不问,道不孤还是没有放过他。红线解开了,他发现眼珠子竟渗出眼泪来,连忙用皱巴巴的手抹去。 柴道煌忽然想起丹梨宫,很快又打消了求助的卑鄙念头。要来的终究是要来的,霞容先前对他已多番提点,这回他是绝不能连累她们。 红喜宫表面和和乐乐,一派欢天喜地,但里头却藏了将近十万兵力,起初是听命于道不孤,如今表面亦然,但已渐渐心向柴道煌。正因如此,道不孤才会多番威胁他。 「传令。」老人愁眉苦脸:「举兵,去风月宫。」 地上蹲了十多个小仙童,本是为今日消失的寧寧和小葫芦而低泣,闻言忽然抬头,皆呆滞瞪目,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震惊。他们只知道,明日起不会再有人无故消失了。 其实就算红喜宫不派兵前来,风月宫也该在短时间里被攻破了。柴道煌看着往日崭新辉煌的宫殿,此时除了宫门皆是颓垣败壁,而与金光仍死命抵抗的宫门似乎也命不久矣。 他心底莫名一片苍凉,不知门里头又是什么光景?而长年存放在各阁的情债纪录,又将何去何从?他所能做的,大概是接收风月宫里的情债、代为保存了。 金光越盛,他觉得道不孤必定是疯了,才会冒着同归于尽的下场使出十方破杀。 栖情岛的三千七百九十九道结界竟被人瞬间攻破。 紫儿等人才刚到,箐儿还来不及与眾人説上几句话,守在宫门前的千辞就传了急令进来。 后来又是一阵混乱,外头的人已闯了进来,站在最后面的是道不孤,以及重伤的千辞。 他提着将近昏迷的黑衣男子,脸上有怜惜。他们本是同一类人,注定只有一个道,若硬要逆道而行,下场便也只有一个——灭。 黑气自道不孤手中如藤蔓般缠至千辞身上,驀然人动了,抵挡毒气半晌后,又无力地垂下手。 「死前可有遗言?」道不孤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别说是说话,千辞如今连睁眼亦是无力,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人将他救走了。 轻若白羽,疾如叶颤,来者不动声息地将人夺走了,道不孤承认自己有一霎那的大意。他瞇着眼看向已退远的老者,眼底有冷意。 「抄阳一闕」中的四老:重蜀、言灵、绣华、暮云。 箐儿从前便听闻「抄阳一闕」还有数位元老坐镇,只在风月大典上见过一面,几位老人家平日都不爱露面,皆由紫儿安排阁中事宜。刚才远远看着千辞被救的一幕,顿时震惊不已,如此迅速敏捷的速度根本不是肉眼可见,更可况他们是在没有使用灵力的情况下。 箐儿想到关键问题,不由讶异:「道不孤为什么能使用灵力?」 南止凝眸:「因为十方破杀。」 眾人方才已见识过十方破杀的威力,想不到此物还能让他们如此横行霸道。如紫儿等人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一对比,强弱悬殊的战况让人倍加挫败。 紫儿闪身来到箐儿身旁,直接问:「小箐,你与我们一起吗?」 「她跟着我便好。」南止替箐儿婉拒。 紫儿自然明白南止的用意,解释道:「仙君将人带着恐怕诸有不便,一来小箐容易被盯上,二来仙君须处处护她,战时有所顾忌。反之,小箐换个样随着我们会安全多。」 紫儿说得并不错,他们虽不能使用灵力,却能借助栖情岛的地势以及灵花异草设计阵法,各人一块行动能互相照应。何况箐儿熟悉栖情岛,在各方面也能助他们一把。 「我可以去!」箐儿忙点头。 眼看女子将不久前的承诺瞬间拋诸后脑,南止长眉轻皱,片刻不语。 「不会有事的。」她真诚地向南止保证,声音轻柔:「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嗯。」一声藏了千言万语,南止握了握她的手,终是放开。 刚要亲手杀死的猎物忽然被人夺去,道不孤多少有点不满。他漠然盯着四老,倒是想看看毫无灵力的四人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于四老而言,失去灵力的确有所制肘,但他们向来擅于以巧取胜,加上有花海的灵气相助,四人合作起来依旧天衣无缝。 他们千年前也交过手,均熟悉双方的招数,道不孤并不打算与他们纠缠,对方却偏偏有意拦住他。抬眼望去,脚下这片熟悉的花海早已陷入混战,岛上的美好静謐正逐渐被入侵,风吹草动,百花摧残。 一千年了,他终于再次回来。 道不孤嘴角微勾,反手挡住身后的攻击,毫不费力就破了四人尚未完成的阵法,此势刚下,又有数人补上,这回是栖情岛的人。 「还挺有默契。」悠悠间间说罢,他连续接下三道攻击,刺眼的灵光碰到他掌心的剎那,生生就熄灭了。 眾人心头咯噔了下,明瞭自己根本不是道不孤的对手,天神与仙人间的霄壤之别,不是他们单靠取巧就能获胜。 「阿父,你们先退下。」 温润的声音落下,四老与被称「阿父」的殊朴皆退下,却不敢退得太远。 道不孤看着白衣身影,二人对峙片刻,才笑道:「说来,本天神与你师傅同辈,南止半仙不先打个招呼?」 南止听出此话的刻薄之意,而真正令他不适的,是对方刻意提起玄宥。当年他被封印,并不知道玄宥是如何被道不孤逼至自毁元神的下场。 道不孤从未放南止在眼内,于他而言,南止只是匆忙被推上仙主之位,一个可有可无之人。 「道不孤。」南止也笑了,这回更是连「天神」二字都省下:「十方破杀一出,王母是不会放过你。」 「是吗?」道不孤挑眉,抬手,远处忽然轰隆巨响,只见一大片花草骤然枯萎凋零,正是紫儿和箐儿的所在地。 南止下顎绷紧,脸上依旧淡然:「你是想夺栖情岛,还是想毁栖情岛?」 「夺后再毁。」 南止有少许意外,他本以为道不孤是覬覦栖情岛的力量才做这么多,或许本来是,但如今,对方的恨意似乎早已深刻入骨。 间话再无,二人皆下意识地拉开些距离,天色忽明忽暗,其他人皆不由看向半空中的二人。栖情岛中人见过大开杀戒的道不孤,外头的人却从未见过灵力全盛的南止。 白衣男子释出白光,柔和若棉絮的光碎散落,岛上凋零的草木重新长出。同时,地上万物亦释出灵光,均飘往同一方向,便是半空中的南止。二者之力相通,有互补作用。 道不孤看出来了,是与千年前玄宥所行使的法术一模一样。 「道不孤这是在做什么?」杏杳与沧镜看到半空竟聚起一团幽黑之物,非云非雾,又感地下有些微的震动,很不对劲。 一旁刚醒来的千辞神色变异,衰弱道:「九不回渊......」 四字刚出,二人顿时如梦初醒。道不孤本质为恶,与九不回渊有感应,千年前他曾硬开了九不回渊之门,生生将恓情岛的大半灵力与人吸了进去。 南止见状,旋即踏云而去,银光骤闪,共八十八道分路朝道不孤袭去。同时长袖翻扬,白光成网,意欲擒获半空中不停膨胀的黑物。 道不孤身形鬼魅,竟也分成八十八道黑影,一连串声东击西的步法,最后收拢归一,佇立于南止两步之外。他馀光瞄到被制止的暗黑之物,知道对方还是晚了一步。 殊朴猛然衝向临夏阁,果然看见尽头的大门开了一条门缝,哪怕细如长针,一旦被道不孤的以禁术撬开,就算是南止的令符也不能使其闔上。 当年玄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降伏了它,为了避免此事重蹈覆辙,这千年来,他们的确找到了另一种方法。 千辞看见殊朴衝进临夏阁,似乎猜到什么,喉咙一滚:「阿父!」 九不回渊的贪婪被道不孤唤醒,若要让其听命关上,可订立灵契,以仙人为祭品。就算是一人为祭也行,但必须替代千人轮回痛苦,方能死去。当他们发现到这种办法后,并没有人感到喜悦。 千辞去过九不回渊,知道箇中折磨,他咬牙挣扎起来,却被远方的殊朴横眉粗声地斥责:「你这小子给我躺好!」 一顿,眉头垂了垂:「守好恓情岛,你们每一个,都给阿父好好活着。」 杏杳与沧镜亦是红着眼,声音破哑:「阿父!别去!」 殊朴进去前看了最后一眼花海,时光漫漫,这千年万年的回忆纷纷涌现,与如今各人奋战的情景重叠,心底竟有无悔。 原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 我又来迟了呜呜(自动自觉地跪玻璃 然后下一章应该会继续爆字数(哭 这场仗到底什么时候打完丫(举头问苍天 -- 第九十七章 我选择了我的道 道不孤似乎感应到九不回渊的异常,长眸沉了沉,随后冷笑:「想不到栖情岛还想到这种方法......真不容易啊,以一人替代千万灵气,至少也得轮回个千遍。」 方才混乱间,南止也看到了殊朴的身影,目光骤寒,眉宇有风雪的凛冽。几乎是同时,天地间竟吹起纷纷白絮,远看像雪,细看却是一颗颗晶莹的冰石。 周遭所有人只觉寒冷至极,如置身冰天雪地。各天兵不得不以灵力护体,至于风月宫与栖情岛中人则有岛上仙花仙草的庇护。 箐儿好不容易才重新站起,便看到此番震撼的景象。她与紫儿等人本在佈阵设计附近的天兵,却不慎被道不孤突袭,她的腿本是受伤的,周围也瞬间凋零。但如今,空中刮起的清冽寒流竟将她的伤治好,四处的枯木也宛如逢春般重新长成。 她太熟悉这种力量了,昂首眺望,果然见半空中的白衣身影。 心底微震,她竟感到不安。 「我记得当年也是这样......」杏杳蹙眉,说的正是当年玄宥在最后关头所使出的仙术。 不同的是,玄宥的仙术是自毁性的,并且强大许多;而南止却是不经意驱动,是别样的可怕。 千辞感受到身上的伤渐渐痊癒,不由看向天上的身影,眼中也有凝重。 这满天的冰石与寒风,皆有南止释出的灵力,如今大战刚开始,这样下去体力会消耗极大。 「情况有变,原本的计画不能继续进行。」千辞朝二人道。 杏杳立马会意:「必须先找人出宫,然后去天庭找王母。」 就算王母再偏袒道不孤,一旦得知他擅动十方破杀,必然会派兵阻止。 「行,这是交给我。」沧镜豪爽道,三人刚默契地达成共识,有人急急跑了过来。 「大事不妙!天庭增兵,而且听说是王母下的令!」 「怎么会这样?难道十方破杀真的是王母给道不孤的?」杏杳脸色一白。 「不可能。」千辞冷静道:「是道不孤下手为强,快了我们一步。」 沧镜也頷首,沉声分析:「若说他们刻意传出虚假消息,颠倒战况,这也不无可能......甚至,他们将十方破杀的失窃赖在我们头上也可以。」 杏杳瞬间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恨得咬牙切齿:「好阴毒的人!」 道不孤看着满天飞絮,不由半晌失神,当年他就是败在此等美景。收起眷恋与嘲讽,他看了看宫门新到的缓兵,眸中有笑意释出——不是普通的天兵,而是由琼瑶池的灵泉生成、经过王母亲手栽培的仙人。不多,刚好一千人,却足以抵抗栖情岛上的五千人。更重要的是,这一千仙人本质纯净,且缺乏人性,不受任何规条限制,因此在栖情岛上亦能使用灵力。 「再强大的灵力,也敌不过天命。知道何谓天命吗?无论是你的师傅、栖情岛还是你,也敌不过的宿命。」 道不孤看着一行淡水色的身影,随意反手掏出一样金色小物,是一把金锁,看起不起眼,却正是十方破杀的原身。动作一松,金锁竟就从他手中滑落,被底下的一人接住,正是饮歌。 「十方破杀在这里没用,但在风月宫可能还是有一点儿用处。」他语气挑衅。 转眼间,失去十方破杀加持的天兵灵力全无,不少已被冻得昏迷过去。道不孤看也没看一眼,眼底毫无波澜,身上却渐渐冒起暗紫光芒,没了十方破杀,他还能使禁术。「有没有上当的感觉?明明说好来者不能在岛上使用灵力,殊不知栖情岛根本就是个人人可践踏的地方,是个笑话。」他低头看着琼瑶池的仙人已经攻破大半花海,胜负很快就会揭晓。 「栖情岛毁了,对五界都没有好处。」南止注视着他,「这些年来你一直惦记着栖情岛,图的又是什么?」 道不孤看了他一眼,熟悉的与世无争和气定神间,让他俊美的脸容多了几分狰狞,不由低低笑道:「我就算图一份虚无,也与你们无关,看来南止半仙是死到临头还不忘说教,与你死去的师傅真是一个模样。」 南止闪神躲过他的灵火,挥袖,四方八面的冰石凝聚成仙剑,直往黑衣男子而去。同时,他持续释出灵力维持花海的生生不息,间接上帮助地上的人。 这么一来,南止也无法全心全意应付道不孤,不多时也有伤势,而对方似乎开了头就入魔似的,每一招皆能夺命。道不孤看着南止依然不忘分身兼顾地上的战况,身姿连番闪退而不狼狈,动作依旧乾净俐落,只是防守多于进攻。 ——若栖情岛最后还是守不住,那就散了吧,它终究只是一个岛。 驀然,南止想起玄宥曾在九不回渊跟他说过的话,而就在这剎那分神,他迎来道不孤幽黑的双眸,是带着极端的恨意以及怜悯。 气息猛断,胸前一片烈痛,再次睁眼,那道目光离他越来越远,朦胧间他回溯对方的回答。 道不孤图的不是虚无,而是寂灭。 千辞斩杀第五十六个仙人时,身体已经来到极限,琼瑶池每一个仙人几乎都有三千年修为,偏不巧,他们灵泉的本质又是与他的原身相剋。杏杳与沧镜立马挡在他身前,让他得以喘一口气。 「这些人可有弱点?」杏杳蹙眉大喊,深知这样打下去根本就毫无胜算。 千辞不语,脑海中浮现苓儿身影,却根本无法从中搜索出任何弱点,若硬要说一样,便是情感略为迟钝。但这点对于毫无人性的琼瑶仙人来说,并无任何帮助,一想到苓儿差点也变成了他们一般的人,他心底忽然有一时庆幸。 就在此时,一个水色身影迅速绕到他身旁,软剑灵巧使出,千辞防不胜防被刺中一剑,翻身闪避时,怀中的九连环掉落在地上,水色身影一顿,诧异地看着地上之物,又看看千辞,一时停止了动作。 沧镜见罢,立马问:「怎么回事?」 「此物曾沾有一位琼瑶池朋友的气息......」 千辞话未说完,杏杳眼睛骤亮:「我有办法。」 只见她左手取起九连环,右手双指併拢点了数下,小物立马散成一层保护结界,晶莹透彻,宛若水底之中,这是她擅长的随物赋形之术。 「可惜这气息不强,只能勉强撑一会。」杏杳惋惜道,回过头来,发现千辞神色极度难看,忙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物件能恢復原形吗?」千辞寒着脸。 「自然不会。」杏杳不由嘀咕,想不到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还给她吝惜一个凡人玩意。 千辞绷紧着脸,再也不作声。 箐儿与紫儿等人本是寸步难行,幸好四位元老前来相助,才不至于毫无还击之力,但渐渐的,眾人还是落了下风,最主要的原因是花海灵气不再,他们也无法凭藉佈阵。纷乱廝杀间,她瞧见紫儿的背也受伤了,是一道佔了半个身子的伤口,然而紫色背影不为所动,依旧独自衝锋陷阵。 箐儿已经将许多宝物分发给眾人,然而都对那些琼瑶仙人没太大用处。 怎么办...... 她开始感到焦虑,心一急,动作更是毫无章法,就算有丹梨宫的青衣保护,还是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 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她胸口猛顿,只见一抹白衣身影坠落,不只是她,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吸引住。 「南止......」箐儿这个身子开始颤抖,脚步不受控地开始往那个方向奔去。 紫儿忙大喊:「小箐,危险!」 他们本被困住,根本无法突破重围,但箐儿疯了似地往外跑,也不顾眼前有多少人,拿着剑就胡乱挥动,伤口再深也全无感觉。 见人根本劝不住,其他人便索性跟着她杀出一条血路,刚逢空隙,箐儿竟一个人就跑了出去。然而人尚未跑到南止坠落的地方,她远远就愣住了。 那里根本空无一人。 「怎么会这样......」她转身慌忙而寻,发现人竟像凭空消失一般,回过神来,道不孤已着陆,正缓缓朝她走来。 「人去哪呢?」他像是问她,也像是自言自语,眼神却有兴致。儘管箐儿换了样,他还是认出了她。 箐儿怒目而视:「你将南止怎么了?」 「中了我的禁术,没人活得了。」道不孤朝她伸手,黑光涌现,女子根本无处可逃。 光芒迅出,箐儿以手挡在身前,一抹清香贴近,随后她被人拉开。 她睁眼先是看到一角白衣,刚以为是南止,抬头发现对方竟是一个白衣少女。莫约十多岁,眉目有几分像她,身上气质又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温雅。 「姐姐,是我。」白芽芽扬起甜美的笑容,其中藏了一丝苍白。 箐儿愣住了,随后连忙接住她:「芽芽,你、你怎么了?」 她刚像施法为她疗伤,却发现自己毫无灵力,急得红了眼眶。 白芽芽依旧很高兴,她只希望自己能在死前找到箐儿和南止,跟他们说说这个好消息。 「姐姐你看,芽芽变成精灵了!」她脸上写满童真,丝毫不知道「死」为何物,重复笑道:「我选择了我的道,我成为精灵了!」 箐儿记得南止说过白芽芽有慧根,将来能选道修行。 天地五界,而她选择成为了精灵。也好,精灵很适合她,单纯快乐,没有杂念。 她哭了,眼泪落在白芽芽脸上,弄得对方手足无措。 道不孤看到此幕,听着一个小小的花精大言不惭地说「我选择了我的道」,只觉这世间真的可笑得很。 这「道」还可以选择?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道不孤笑得不亦乐乎,脚下土地崩裂,浓雾诡祕,恶意席地而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章大爆字数.....浅浅好睏呜呜(立马跑去睡 -- 第九十八章 万物之初 南止在坠落中被一团白光迅速包裹,顷刻间周遭事物全变了。双脚落地,他诧异地环视四壁冰清,剔透如琉璃,宽敞的空间此时正站着柴道煌以及秦凌。 柴道煌看到南止和秦凌也是一脸错愕,方才他明明还站在风月宫门外,眼看大门就要被攻破,他情不自禁往前踏了一步,这一踏就将他带到这里来了。 秦凌看了看两人,独自走到中央的方形檯子,上头只放着一块碎片,缓缓浮游。她伸手,似要触碰它,却终究停下动作来。 「这里是......」柴道煌略显惊慌,身旁的南止亦是毫无头绪。 秦凌掀了掀眼:「无边风月。」 传闻「无边风月」是风月宫最高机关,且无人知晓里面究竟有何人。南止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错愕道:「『无边风月』全员三人.....」 「不错,三人。」秦凌转过身来,「风月宫仙主、栖情岛仙主、红月宫仙主便是『无边风月』三主。」 柴道煌与南止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一等身份,霎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本仙第一次召唤你们,也是最后一次,时间无多,许多事就此长话短说。」秦凌先是朝柴道煌走去,脸上依旧漠然,却收起平日的不屑之情,她在他跟前停下:「我,秦凌不求你红喜宫倒戈相向,也不怨你领兵前来助攻,毕竟风月宫未必会败。但若风月宫最终失守,还请你月老保住这里生生世世的情债,莫让因果断。」 秦凌口口声声的「我」字已收敛了大部分的傲气,柴道煌听得直感羞愧,就算秦凌不说,他也会保住这里的情债,但如今对方开了口,他反倒不好意思开口答应。 因为但凡答应了,就代表他必须明哲保身。 「我......」他难受垂头,整个身子软得像泥鰍。 秦凌向来讨厌他这副懦弱性子,耐性顿时消磨殆尽,红唇齿间憋出字句:「不答应就滚!」 柴道煌一下红透了脸,久久才下定决心:「......我不答应。」 「滚!」秦凌脸色寒至极点。 「秦凌,你真的好生可恶。」柴道煌苦笑:「千年前我是做错事了,你却一直步步紧迫,非要把我弄得羞愧致死才肯罢休。」 同场仙宴上,他避得开就尽量避开,避不开就厚着脸皮去听对方的冷言冷语;红喜宫祝祭,风月宫送来一箱砒霜取乐;如今她倒是不羞辱了,但这等请求对他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耻辱? 「但秦凌,你成功了......」柴道煌竟啪嗒落泪,整个身子瑟缩在地上,像座千年石像,「我认怂,不配当一宫之主,不配玄宥天神与婙轩天神悉心提携,如果可以,我也想灰飞烟灭就算了。」 「当真这样,那你就更怂。」秦凌冷声。 「对。」柴道煌缓缓站立,臃肿的身躯恢復原来的银发少年模样,一抹泪珠子,少年依旧垂着头,语气却激动诚恳:「我的十万天兵全给你了!相反,如果红喜宫有难,你能不能答应帮我保住阁里的红线?」 秦凌眸光微转,脸容柔和:「能。」 一字刚出,柴道煌后知后觉地泪流满面。 他做到了,他果真豁出去了。 人一兴奋,就忍不住抓住秦凌的手,秦凌看他眼泪鼻涕全出来,心底不由一乐,随即把手抽出,走到南止面前。 「到你了。」女子容貌与他相若,一身的傲气艳色却能将二人拉开好几个辈份,她往后一退步,南止再次看到那方形檯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南止沉默,眉头已皱起。放眼过去,偌大的空间只放着这一物,可想而知这是何等重要的法宝。 「你们可知为何本仙终日入睡?」秦凌声音低了低,像自言自语:「因为梦中可见心上人......只要入睡,我就能见得着你师傅,他一直从未离开过。」 南止想起上回在九不回渊见到玄宥一事,再对上檯上的灵片,愣问:「道不孤四处寻找师傅最后的一块元神碎片,果真有此事?」 他原以为是秦凌释出的调虎离山之计,殊不知最后的元神碎片竟一直被对方保管了。 「对,你师傅还在。」她眷恋地伸手,再次在几寸之外停下,她不敢碰,因为害怕一碰就碎了。 得知此消息,南止是高兴的,然而一块碎片根本无法恢復玄宥的真身,顶多就让秦凌藉此将玄宥带入梦,梦虽真实,也只是在旧时记忆中徘徊,重复往日时光。 说白了,还是镜花水月,留给多情人的一场梦罢了。 但秦凌就是不厌倦,她乐意做千万遍相同的梦。 「本仙佔了这碎片一千年也够了,如今还给你们栖情岛。」秦凌扬起绝美的笑:「伟大吧?」 送走元神碎片,意味着她往后再也不能入梦,不能再看见那个心心念念之人。 南止从她眼中看到无尽的荒凉,他平静道:「秦仙主自己留着吧,如今栖情岛的状况,恐怕也未必能护好师傅的元神碎片。」 「看来你是不知道此物用处......」秦凌凑到他耳边,字字鏗鏘:「这块碎片能助你暂时解除半仙枷锁,恢復全盛状态。记住,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回去带着栖情岛所有人来天庭,他们想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就来一场大闹天宫!」 言落,秦凌隔空将碎片捧来,南止连忙接过,看懂了对方眼中的决绝,轻轻頷首:「南止明白了,秦仙主务必多加保重,别意气用事,最重要是保命。」 「此话若是出自你师傅口中,本仙还会略听一二。」秦凌冷笑。 「师傅还真有一事要我转告予秦仙主。」南止微笑:「那日在九不回渊,他老人家交代了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让晚辈将一样东西转送给秦仙主,那物如今藏在冬凝殿,秦仙主若想看看,便得先把命留着。」 秦凌脸色骤变,艳顏有少女的懵懂与青涩:「你没骗我?」 见对方点头,良久,她才应道:「知道了。」 回去也是一瞬间的事,柴道煌反应过来时,自己已重新站在风月宫外,眼前宫门刚被十方破杀攻破,因而敞开,门后面已有人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饮歌刚举手示意天兵衝进去,一阵狂风翻涌,眾人以手相抵,半晌看到铺天彩光化蝶,蝶生落花,满天繽纷热闹。然而很快,半空的美景与地上的惨况形成对比,秦凌的毒向来美而残忍。 柴道煌被上一秒才分别、下一秒又碰上的状况弄得恍惚了好一会儿,直至饮歌唤了一身「月老」,他才反应过来。 「来咧——」臃肿的身躯瞬间转移,饮歌防不胜防被人从后袭击,他震惊回首,想不到自己阵方竟有叛徒。 「好你个月老......」饮歌浓眉併拢,后脚使力,朝柴道煌袭去。 莱惜等人早就撑不住了,见秦凌来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 烈阳扶着莱惜,朝其他人唤道:「快!先把人扶进去!」 刚说完,不远处又有人倒下,她毛毛躁躁地扶起古泽,又气又急:「命都不要了是吧?都说撑不住就别硬撑......」几个小仙女从她手中扶过古泽,送去里面疗伤。 苓儿也是一身伤,但被保护得很好,没什么大碍,她看着手中的捆仙绑和逐云,两个小傢伙早就累得不行。将它们收进仙囊,她又随手拿出一把佩剑。 如今宫门敞开,里头外头早已乱成一团,不少天兵早已混进宫里,到处均是廝杀声。 秦凌先是救回命悬一线的宫人,大部分救回了,有的到底是晚了。她长指轻动,花瓣覆在他们的尸体上,转眼被送走了。 「风月宫每一个人都不会白死。」她美睫半垂,底下的寒意却是遮不住:「来人,佈阵。」 眾人怔然,立马听命聚拢。佈阵需有领头人,而秦凌领的阵,他们连见都未曾见过,虽未见过,却也听过前辈的概叹—— 尺寸之地,万象万灭。 箐儿觉得道不孤定是疯了,他不杀她,却招招向着白芽芽的要害。她紧紧抱着白衣少女,虚步躲过黑光,腾出一隻手来勉强拋出数把短剑。 自然是没一个中。 道不孤笑意泛狠,箐儿还没来得及看清,两臂已多出数十道血痕,不致命,却痛得她松开手来,怀里的少女垂落在地。 「芽芽!」 就在道不孤的手快碰到白芽芽时,地上的人却消失了,箐儿错愕不已,刚要挣扎上前,身后却有熟悉的气息托住了她。 回首,只见南止以及他怀中的白芽芽,均是白衣,眉目神似,她情不自禁生起一种奇怪的错觉。 南止低头看着变成少女的白芽芽,神色也有疑惑,抬头看到箐儿满身伤痕,以及早已水气充盈、却死死忍住不落泪的杏眸,他再也顾不得思索,给二人迅速疗伤。 「你和芽芽留在这里等我。」他露出一贯的笑,宠溺地将她垂落的发勾回耳后。 箐儿看着他,语气不满:「别死啊。」 道不孤不知道南止方才为何无故消失,又是为何能安然无恙地再次出现。 南止缓步走向他,白袖下的手抬起,掌心上漂浮着一块剔透碎石。道不孤眼神变了,却大笑起来:「原来最后一块元神碎片竟是在栖情岛,南止半仙忍到现在才拿出来,可不容易啊。」 「不,这是秦仙主给的。」南止笑容温润,「晚辈这次人情可欠大了。」 修长白皙的手作势合拢,道不孤再也不能镇定,南止灵活避开他的鬼魅伎俩,安静地看着掌心之物。 玄宥的最后一块元神,是他存活在天地间的最后痕跡。 「师傅,是南止不孝。」他轻声,脑海浮现那个永远佇立在他身前、伟岸儒雅的白衣背影:「若有来世,但愿你为父我为子;若没有来世,南止便生生世世替你守着这五界大道,无关责任,心甘情愿。」 最后一块元神碎片被捏碎,细微的声响只有南止听得见。 一瞬间,整个栖情岛恢復了原来的模样。 远处的琼瑶仙人不由默默停下动作来,他们本质纯净无瑕,能感应到这一股强大而远古的力量,是充满善意的力量。 栖情岛所有人皆抬头,别说隔了一千年,就算一万年,他们也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气息,润物无声,浩瀚无涯。这是他们的主,栖情岛的始神。 千辞抿嘴不语,湿润的眼映着他第一天睁眼看见的天地。 -- 第九十九章 结束 箐儿将白芽芽轻放在冬凝殿的床榻,昏睡过去的少女仍说着梦囈,偶尔扬起甜美的笑。 「傻孩子。」她轻道。 就算成了精灵,也差一点没命了。 方才的恐惧忽然又涌上,箐儿连忙摸摸少女的脸蛋,直到柔软温热的触感传自手心,心才踏实。 「怎么看着,长得有点像你家仙主呢?」她嘀咕道,手抚过皎洁的额和闭合的小杏眸,脸驀然一热。 怎么还有点像她? 旋即,箐儿就笑了起来,难不成这小傢伙是看着他们二人长的? 替白芽芽盖好被子,她拨开层层白纱离去。经过数面天镜,她看见妖界不知怎么就打成一团了,似是生了内訌。镜中闪过熟悉的黑衣身影,儘管受了重伤,内敛低调的眉目依旧。她也看见歆水和蒲宇满身鲜血,二人相互扶持,神情却是放松,如今精灵界已恢復秩序,旁支「暗香」正迅速赶回风月宫。 揉了揉眼角,箐儿加快步伐朝门外的漫天飞雪走去,不同于以往的冰天雪地,这回的风雪温柔而凛冽,落在地上生起繁花,锦团娇艳欲滴,春回大地。她穿过逐渐变小的落雪,到达宫门前,最后一片雪花已飘落,融化于地,滋润花草。 此时栖情岛犹如站列数十隻军队,有驱驾神鸟仙轿,有乘云披袍,除了风月宫的人,其馀皆清一色白衣宫服,个个仙风道骨。不同于天庭的仙兵,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心有所向,志有所归。 箐儿穿过眾人,远远看到最前方的男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摆脱「半仙」枷锁、仙力全盛的南止。衣袂微动,宛如风云下的暗涌,她总算明白为何,为何当年和善大爱的玄宥也会被天庭为所忌惮,正是这种云淡风轻,轻得让人不由怀疑生畏。 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看到真正自由的他。 箐儿本是不打算惊扰他,不想对方似乎有所感知,微微偏首便与她对上视线。她抬了抬下顎,朝他一笑。 南止见她挑衅的笑容,亦忍不住勾嘴,眼神里的溺爱藏不住,无声而道—— 不准受伤。 箐儿装作看不到,嘴角高扬地别开头来,朝身旁的紫儿道:「姐姐,我们回风月宫吧。」 「走吧。」紫儿笑了笑:「待会尽量保护自己哦,不然姐姐可无法向某人交代。」 得意的笑容一僵,箐儿乾咳了几声,慌忙拉着她离开。凌步踏云数丈,她回首看见南止等人也啟程了,前往的方向正是道无垠大殿。 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完成。 「啊......好久没见苓儿。」箐儿轻叹,柔软的发迎风而散,眉目却是神采奕奕。 「这段日子的确是聚少离多。」紫儿凝视远方,声音柔和:「不过,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他们抵达宫中时,满地皆是仙兵尸首,宫门里头亦是遍地狼藉,昔日雅緻的亭台楼阁、锦绣庭园皆被摧残凋零。离开栖情岛后,他们也恢復了仙力,心头火起之际已有所动作。 「抄阳一闕」的四大长老很快寻到饮歌等人,却见他们早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仙主!」四人随即看到不远处的秦凌,女子妆容不乱,依旧一派尊荣,但他们还是察觉到对方身受重伤,只是掩饰甚好罢了。 紫儿连忙扶秦凌到一旁坐下,五人颇有默契地围坐在身旁,给她施法疗伤。 苓儿本是应付着一大群仙兵,看见眾人回来时不由分神剎那,佩剑被砍断了一截。她蹙眉弃剑,还来不及召唤逐云,一袭青衣身影便挡在她身前。 「箐?」苓儿愣然,雀跃如细微的火花在心间绽开,麻木已久的心也甦醒过来。 箐儿迅速解决周遭仙兵,回首朝她咧嘴而笑:「苓!有没有想我?」 粉衣少女无奈抬眼:「现在没空跟你寒暄。」说罢,已转身挡住另一批仙兵。 宫门再次传来声响,熟悉的铃鐺声听得眾人一喜。 「『暗香』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有人大喊。 「暗香」是风月宫最强大的旁支,当日若不是道不孤联合妖界突袭精灵界,秦凌也不会硬着头皮将「暗香」调离,风月宫也未必弄得如斯下场。 事实上秦凌心里明瞭,她既成了仙,成了风月宫之主,就与精灵界再无瓜葛,就算没有外界的帮助,她也会凭一己之力保护这里。 但在「暗香」所有人心中,他们除了精灵身份也是风月宫的一员,至情成精,五界本是不可分割,可况他们本因天地风月而生成。 「只要王母不再增兵,那么胜负已经揭晓。」苓儿望向宫门,外头一片空荡荡。 最后一个天兵倒下,四位长老将饮歌等神将绑起,秦凌亲自委身拾起地上的金锁,目无表情地看着掌心之物。 「十方破杀,上古神器——」她似笑非笑,目光苍凉:「能消除世间一切结界,寓意世间太平,再无五界之分,再无善恶之别......道不孤啊,本仙开始有点可怜你了。」 可惜他疯得彻底,硬选了一个不适合自己的道,踏上了一条万丈深渊的路。 道不孤,这不叫逆天命,而是逆了你自己的命。 秦凌握着金锁,缓步走到眾人前头。 「去道无垠大殿。」 南止领着眾人佇立在威严堂皇的宫殿前,似是等候,也似是在观赏,唯没有动作,弄得守门天兵进退两难。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感受到南止身上庞大的仙力,几乎是天神等级的强大气息,他们从未见过有哪个神仙能达到如此高的修为。 终于,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王母娘娘驾到——」 南止转身,只见王母端着手,乘着仙轿浩浩荡荡地前来,身后是从栖情岛离开的琼瑶池仙人,唯独不见道不孤的身影。 王母神色不明,感受着周遭流转的神力,一步步朝南止走来。 「南止,你是想造反了?」慈祥的眉眼有怒,嘴角微垂,声音却是明净响亮。 南止与王母交集不多,最亲近的一次是好几万年前,玄宥带着年幼的他来到她老人家跟前,变了一隻七彩鸟贺寿,那时候她呵呵大笑,说着这孩子将来是个逍遥自在的仙人。 一语成讖,或许王母觉得他过于无束,才赐他「半仙」之名。 「见过王母娘娘。」南止按照天庭礼仪,给她行了叩拜之礼,再次站立,他淡道:「娘娘说的造反,南止不解。」 「天牢被劫、风月宫叛变,和你如今背弃『半仙』之规,哪一桩不是造反?」王母沉脸冷声。 南止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毫无感情:「千年前,玄宥天神可曾造反?结果不依旧落了神灭下场?娘娘口中说的造反,南止认了也无所谓,如今我们既来了五帝之前,不妨就此了断。」 王母勃然大怒,手一颤,天地立时风云变色,狂风捎来怒号,天庭中各处宫殿察觉到不妥,皆派人出来查看。 「五帝之名岂是尔等为所轻蔑!五位圣神沉睡前将天庭託付给本宫,本宫绝不能容忍有人藉故生事添乱。」 南止充耳不闻,只反问:「道不孤天神擅自挪用十方破杀,又行了禁术,娘娘却命琼瑶仙人将道不孤天神护送离开,这是为何?」 当玄宥最后一块元神碎片捏碎后,道不孤依旧无所畏惧,招招衝着南止,技法却有点走火入魔,有一瞬间,南止能感受到他体内释出的不再是仙气,而是邪气,凝聚了世间最恶最贪的鬼魅。但很快,琼瑶仙人便立即将其封印,并把人带走。 「道不孤天神确实有罪,本宫自然会有发落。」王母神情深不可测,眼底似是什么也容不下,却又什么也看在眼里:「但栖情岛与风月宫罪不可恕,来人,将南止半仙及栖情岛眾人跟拿下!」 一声令下,仙兵和琼瑶仙人四方八面涌来,如今他们身处天庭,处境更是不利。很快,场面已乱得一塌糊涂,王母安静看着各色白衣纠缠不清,心头喜怒不明。 无论事情走向如何,她都有信心掌控,只是当千年前的因果再次接续,她明瞭,有些地方,自己终究做错了。 如今恐怕只能一错到底,方能结束一切。 眉目忽动,王母警惕地转过头来,天边黑云密佈,熟悉的邪恶气息清晰可感。 「娘、娘娘!大事不妙,天神挣脱了封印!」 几乎同时间,天上划破过一道响雷,本是陷入混战的眾人也停下动作来。 善恶本无形,但此时此刻,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这股与世间相互违背、不应存于世上的浑沌之气。 无论是仙兵还是琼瑶仙人,他们都明瞭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栖情岛,而是眼前集聚世间万恶的黑衣男子。 局势一下逆转,所有人皆围住了潦倒疯丧的道不孤。 俊美的脸孔无声泛起寒笑,他听到许多声「道不孤」,他们喊他的声音此起彼落,逐渐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道不孤、道不孤。 他的道天生註定不可逆转,又怎可不孤? 「道不孤。」 他抬头对上王母威严的视线,二人为母子多年,儘管对方隐藏多深,他还是能瞧见她眼中的惻隐与痛。 道不孤低低笑了,眾人皆道他疯了,只有他知道,自己从未有过般清醒。 然而一切太晚,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寂灭。 「王母娘娘......」他依旧笑着:「我的母后啊,不孤还是不适合这大爱世间。」 道不孤身上的邪气愈甚,像个无底深渊,当年五帝合力才成功将这丝邪气镇压净化,如今他遭邪气反诬,已是无法挽回。 王母不得不亲自出手,她微微闔眼,纯净的神力渐渐覆盖黑衣男子,最终定住了他,但也只是暂时封印,就算王母神通广大,也无法真正消除这股黯黑之力。 忽然有金光乍现,眾人视线再次被吸引过去,只见远方有一大队人赶来。 站在前头但秦凌手握金锁,手腕转动,金光涌现。待眾人反应过来,道不孤已被她挟至大殿门前。 王母似乎要知道她做什么,沉默半晌,并没有阻止。 道不孤睁开眼,映入眼眸的是女子美艳的容顏,他说不了话,却朝她笑了。 「道不孤,我说过会亲手杀了你的。」秦凌看他笑容纯粹,声音轻柔而无情。 她只是没想过,自己竟会是这般了结他。 十方破杀的金光照在道无垠大殿门上,强大的结界渐渐有了破绽,里头是五帝沉睡之地。 「下辈子,别过得这么糊涂了。」秦凌轻轻一推,黑衣男子逐渐被里头的黑暗淹没,最终连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下辈子。 在结界復原的前一刻,秦凌将十方破杀也扔了进去。 此物寓意再好,只要世间仍存恶念,都会被人利用;若五界终有一日太平,此物自然用不上,横竖无用,扔了最好。 结界合上,天色早已恢復平静,周遭的人越来越多,天庭各路神仙都纷纷前来,刚巧赶上方才的一幕。 王母独自站了好一会儿,眉间似是蕴含了千万年的沧桑,良久,才摆了摆手,由人扶着离去。 -- 第一百章 风月大典 眾人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聚集在华露殿,而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 长袖垂下,婷婷玉立的少女双手交叠于身前,不过数月时间,一切已面目全非。 灵动的睫毛轻颤,她安静凝视着周遭一切,当初来时只觉新奇,如今再次回来,心底竟有千秋万世的寂寥。 根本没什么神仙乐事,一切皆是幻殤。 她尚未来得及认识的人世间如是,如今的仙境亦然。 「茗洛。」 少女转头,看见紫儿款步而来,前些日子受的伤已全然恢復,她静道:「姐姐,大典要开始了吗?」 「对,待会仪式繁琐,你跟着你家箐儿姐姐就对了。」紫儿想起箐儿掉三落四的性子,又笑道:「还是跟着苓儿姐姐。」 茗洛轻抿嘴,淡笑若菊,哪里还有头一回来时的懵懂,紫儿微愣,眼底泛起疼惜。 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她在这里看过许多孩子长大,看他们一次次翻越狂澜,蜕变重生,至于底下有多少伤多少痛,她也全看在眼里。 「你入宫没多久,尚未来得为你做一套宫服,茗洛若不介意,便穿姐姐旧时穿过的宫服吧。」 茗洛错愕接过,入迷地盯着上头精緻的绣纹,脸上泛起红晕。 大鐘敲响,清亮悠扬回盪,茗洛刚好换好宫服,便看见箐儿和苓儿,以及经过一战后长成十八少年郎的垣乙。事实上,苓儿也长高了点,差不多同箐儿一样高,脸也变尖了,如初开的兰花,甚是好看。 只有箐儿,依旧没什么改变。 「茗洛,我们走吧。」箐儿朝她伸出手来,笑容灿烂。 眾人伏在地上恭候秦凌,瀲灧女子缓步坐到那尊白玉石座,依旧是一点朱唇,半抬媚眼,只待那慵懒的声音一出,整个风月宫便会活起来。然而这一次,秦凌久久没有动作,底下许多人将头垂得更低,只因他们的视线早已模糊不堪。 风月宫大典千年才行一次,距离下一次举行大典理应是九百多年后,但今日是他们离开风月宫之日,今日一过,天庭便再无风月宫。 若他们预支一次风月大典,似乎并不过分。 「情之所牵,痛之所生......」 「悠悠情丝,来世待续......」 「怨怨情债,欠还有道......」 秦凌啟唇,语调有情,让人有一种哼曲儿的错觉,偏生尾音散涣,徒添一抹伤感。 她驀然一笑,宛如卸除多年的重担:「唯望风月见证,不负眾生有情。」 眾人方起身站立,一个二个皆红了眼睛鼻子。 「风月大典乃五界同乐,有什么好哭?」秦凌挑眉,示意旁侧的紫儿呈上仙酒,「既然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祝祭天地,那么风月宫也绝不吝嗇,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春一阳都会赠与五界,既是带不走,也好让它们有所依归。」 玉手挑杯,秦凌目光凝远,朗声道:「第一杯,敬黄土大地。」 仙酒落进人间,因多年战火而荒废疮痍的景物逐渐恢復生气,这一场的润雨,足能维持三年的春和景明,而周遭的精、妖、冥界亦能分一杯羹。 「第二杯,敬四时风月、五行自然。」玉杯倾斜,仙酒凭空消失,飘往四方八面。 「第三杯,敬风月宫第一任仙主,婙轩。」 当年婙轩决定离开天庭,放弃仙体,乘神识翱游天地,她没有挑风月宫任何人继任,而是选了刚摆脱精灵身份、成了仙的她。 她曾问婙轩为何要选她。 婙轩只笑笑说:风月宫因缘而生,而你我有缘。 秦凌目光柔和,酒直直落在地上,没有暖风吹来,没有任何动静。她便知,婙轩已完成了这趟世间旅程,与天地融为一体。 敬酒仪式结束,本是接着升阁典礼,但往后再无风月宫,自然无需再分阁了。 彼时,一个小仙女缓缓走到前头,大部分人也认不得她,只有莱惜数人才认得。 秦凌俯视着这位陌生女孩,声音明亮:「葛雨,你可愿意加入风月宫,儘管这身份只能随你一日?」 葛雨含泪,声音颤抖却无畏:「葛雨愿意!葛雨的命是风月宫救回来,此生只认风月宫为主。一日也好,就算只能入宫一日,葛雨这辈子也无悔!」 「好。」秦凌勾嘴,亲自给她系上风月宫的琉璃牌子。 紫儿做了个手势,随即又有两行人端着琉璃盘子走到前头,每一个盘子上皆放这一个木牌,上头盖了白布,旁侧还放了一幅画卷。 秦凌缓步下了梯级,掀开第一个牌子,上头刻着一个名字:「荔鳶,隶属『抄阳一闕』,三百年前折命于妖界,潜伏有功。」 身旁一个侍女拉开画卷,上头是一个清丽女子,梳着流云发髻,衣着素雅,笑容却很是活泼。 一个个牌子被掀开,昔日被牺牲的宫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出现眾人面前。 「纯萱,风月宫旁支『鹤女』之首,长年驻守妖界为风月宫效命,危急之际牺牲元神,誓不苟活,其志壮烈,吾等钦佩。」 要不是死死咬着唇,葛雨差点就要哭出声来,旁侧的莱惜听着秦凌唸出的一字一句,压抑在心底的那口气,终于释怀了。 「纯萱啊纯萱,你若能回来看看那该多好啊......」莱惜轻喃,她想起凡人死后,魂魄尚会留在人间一阵子,只是到他们这里,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又或许,他们只是以另一种形式看见也未尝不可。谁知道呢? 莱惜舒眉而笑,看着身后的烈阳、古泽、朱百灵,看着与自己并肩站立的每一个人,她坚信,不管生死,他们的心早就连在一块。 有多少前辈力挽狂澜,绝处逢生,才让他们得以站在这里...... 箐儿想到此处,情不自禁握着茗洛和苓儿的手,感受着生离死别后的真实。 朦胧间,苓儿听到熟悉的名字,一颗心忽然激动起来。 「蓉语,隶属『夕花落红』,千年前中了妖魔圈套,死于人间,临死前託人将密报送回风月宫,让被困在妖界的三十宫人因此得救。」 画卷敞开,是苓儿记忆中的蓉语——身穿墨蓝衣裙,笑容灵动可亲,头上绑着两个发髻。 原来,不管千年万年,她们终会再次相遇。 华露殿门重开,眾人各自会庭院拿回包袱,便逐一离开风月宫。 「姐姐,垣乙不捨得。」垣乙垂着头,一人拿着五大袋包袱,恨不得将里头全部东西都带走。 苓儿知道他打小就住在这,对这里充满感情,因而没有阻止他,自己则背了个单薄的包袱。 「姐姐也捨不得。」她抬眸。 二人站在巧晴院,默默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离去。 箐儿牵着茗洛的手,回头看了碧曼院最后一眼:「再见了。」 「姐姐,里面的东西真的不要了吗?」茗洛迟疑问。 里头有许多箐儿蒐集的奇珍异宝,堆积了千年的东西,结果她只拿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和南止赠她的东西。 「不要了,让它们留在这吧,就当这里还住着我们。」 若是从前,茗洛未必听得懂这话,如今却会点头附和:「哪怕再也回不来,茗洛也会记住这里,它永远不会消失。」 秦凌是最后一个踏出风月宫,她回头看着住了数万年的地方,犹记起第一次被婙轩带进来的情景。 小小的她抬着头,满目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笑脸盈盈的华美女子,和头一回窥探到的万千风情。 没想过多年后,这一扇门竟是由她亲自来关上。 砰—— 朱红高门闭合之际,所有人看到一道金光从门缝闪过,明瞭是封印的印号。 那些本来准备带走的情债纪录,他们既没有带走,也没有让月老保管,一切都留在原地。生生世世的纠缠也该有个了断,就让它们安详于此,无人会惊扰。 从此天庭再无风月宫,五界再无情债。 风月宫外还来了许多其他宫殿之人,他们虽是来看热闹的多,但看似漠不关心的姿态下,心中多少有道不清的感概。 就算平日私底下议论着「此乃风尘之地」,但风月宫管理五界情债的能力,眾人还是有目共睹。而如今最后一次的风月大典,风月宫几乎将所有灵气都分给五界,好好的一个风水宝地不久后便会沦为荒凉废墟,他日有人再提起此处,也无人再寻得到。 柴道煌捧着一个大红檀木盒子,里头装着的是纪录了五界百桩良缘的册子,世间只此一本。他亲手将其送到秦凌跟前,难过道:「往后我定会寻个机会来拜访你们,却不知要等多少年,这件事才会被淡忘......」 道不孤一事结束后,王母再也没露面,只传出撤除秦凌仙位和废置风月宫的命令,这看似惩罚,实际上,只有秦凌知道王母是满足了她最后的愿望。 至于栖情岛,在王母开口前,南止已提出将栖情岛撤离仙界,定居在人间之上。 「师傅曾有嘱咐,栖情岛既生初始之情,则无须再用人管理,即日起应当解散岛中五千多人。南止只愿栖情岛退隐仙界后,再无外人打扰,往后千万年也再无今日之事,只盼五界太平。」南止这番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王母耳中,后来没有答覆,大家便知她准了。 秦凌接过柴道煌的礼物,笑道:「我与你不会再见了。」 柴道煌以为她又在冷嘲热讽,便没有说话。 「风月宫已散,你送这良缘册子来是几个意思?」秦凌挑眉。 「你们与情缘共事多年,这一下就断了,应该很不习惯......所以就想送你们,平白无聊时传来看看,也好解解闷......」 「也罢,紫儿你代为收着吧。」秦凌随手递给身旁的人。 柴道煌本以为没自己的事了,不料对方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打算。 「如今栖情岛和风月宫算是没了,只剩红喜宫,你这个当月老的可得机灵点,别丢了我们的脸。」秦凌顿了顿,后又自顾自地轻笑:「天地初开时本无姻缘,殊不知到头来还是姻缘最可靠有用。」 这也是为何王母只罚了柴道煌三千年俸禄,却没有撤除他的仙位。 柴道煌还在愣然时,女子已含笑转身:「走了,后会无期。」 南止领着千辞等人已等候多时,准备亲自接风月宫所有人回栖情岛。 「王母怎么了?」秦凌看着仙雾縈绕的前方。 「正歷丧子之痛。」 说的自然是道不孤。没有人知道在王母心中,道不孤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是棋子,是臣子,抑或她只是代为接受了一个苍生遗孤?没有人知道,甚至连道不孤分辨不清。 「起程吧。」秦凌淡道:「本仙也有一千年没回栖情岛。」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周遭围观的仙人凝望着他们的身影,心思千回百转。 没有诛仙台上惨烈的死别,也不是仇怨憎恨的分离,眾人却觉得,仙界簿上也应记下这一行淡然离去的背影。 箐儿看见前头的白衣男子独自佇立在旁,一直到她走来,才明瞭对方是在等自己。 眼神触碰之际,二人均是相对而笑。 「姐姐,那个人又来了。」身旁传来垣乙的嘀咕声。 箐儿竟看见千辞直直来到苓儿跟前,俐落地提起她单薄的包袱。 「抱歉,九连环没了。」 别说是箐儿,就连平日见惯世面的苓儿也是愣然,久久才莞尔:「没关係。」 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女子身穿素白雅裙,男子则是湛蓝劲装。 「姐姐!」箐儿连忙跑了过去,见二人伤势似乎好得差不多,才放下心来。 素月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箐儿,好好照顾自己。」 箐儿看看她,又看看栩风,点头道:「我会的,待安顿好以后,我来人间找你们。」 经歷了这么多,对于素月和栩风之间的执着,王母也终于放手了,前提是二人永生永世不得踏足仙界。 只羡鸳鸯不羡仙,但若在人间能执子之手,相伴到老,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神仙美眷? 「好,到时候我们做满桌子的菜等你。」素月看着栩风,眉间眼角全是笑。 箐儿抹抹眼睛,笑着大喊:「姐姐!姐夫!」 而后被南止牵走了。 秦凌以为,让栖情岛和风月宫合而为一是她的奢想,当她重新踏进那片花海,由南止带她来到写着「风月宫」三字的新宫殿时,她才有了幻梦成真的感觉。 栖情,栖情。往后若有人问起:栖的是什么情? 他们便可道,栖的是风月之情。 秦凌别过头来,眼中的湿润乘着一缕春风飘散,她忽而弯唇:「你说你师傅有东西留下,此事当真?」 南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灵球,上头依旧亮着淡光,里头藏了一个雪景,飞絮濛濛,雪花晶亮,还有一个俏皮的小雪人。 「师傅说,这是他做的一个小玩意,可惜后来再无机会送出,若秦仙主不嫌弃,可拿去玩儿。」 秦凌唇瓣紧抿,手颤抖伸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南止没想过她会如此激动,连忙将东西递到她掌中。 「你明明记住了......」一滴泪从她脸上划下,滚烫炽热,划破偽装了千年的冷漠无情。 打从第一眼见到玄宥,秦凌便知道就算天地再大,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寻到他、来到他跟前,将所有真心毫无保留地奉上给他。 门外,春风正盛,拂落的花儿落地又生。而给她的答覆,一千年后终于传达到了。 翌日,紫儿在宫殿的尽头发现了秦凌,女子安详地躺在床上,两手间的灵球隐隐发着光。 风月宫所有人跪在地上,箐儿愣愣地看着床上衰老的女人,白发委地,大战后她尚未来得及跟她说上话,尚未来得及为这千年来的收留之恩道一声谢谢,人就这么走了。 忽然,床上女子的容顏一下发生变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年轻,人却没有醒过来的痕跡。 「仙主,入梦了。」紫儿轻道。 秦凌放弃了所有仙力,甘愿自毁元神进梦,如此便可生生世世与梦中人在一起,直到元神耗尽之时,就是她与梦境、与天地合而为一之时。结局与婙轩一样,只不过她选择的不是翱游世间,而是沉沦美梦罢了。 此时的女子已恢復往日的美貌,容顏的变化也停止了,只见她朱唇平合,双眸紧闭,旧时的冷漠全然消失,取而代之是淡恬与温柔。 或许在梦里,曾经懵懂天真的傻姑娘,已回到了那个雪花纷飞的冬日,重遇了她心仪的白衣男子...... -------------------------------------------------------------------------------------------- 难道你们甘心这样就完了吗!?当然不行!(自己说 所以明天还有一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被踢飞 好吧,真的超级抱歉呜呜,小浅子疯狂超字数,这章写了快五千字(啊啊啊啊啊—— 还!有!今天《半仙》编推了!!!真的超级谢谢编辑大大呜呜(泪流三千尺 没想到临近结尾还有这么一个大惊喜,记得当时《化蝶》也是快完结时上编推,啊——真的好圆满——除了感谢还是感谢——谢谢大家—— 明天会奉上最后一章以及后记,明晚见!(飞吻) -- 第一百零一章 南有 今日一早,箐儿就带着白芽芽到兰色秋园收集雨露,一大一小惹了满身花香地跑回冬凝殿。 「娘!等等我!」白芽芽揪起长裙,屁颠屁颠地追着箐儿,暖阳将少女的脸晒得红扑扑,乍眼看下去,两人就像对姐妹。 青衣女子驀然停下,神色懊恼:「大家回来后,你可别这样喊我,知道吗?」 自从上回箐儿和南止带白芽芽下凡,让她假装成二人的女儿后,少女便上癮似地改不了称谓,起初箐儿是不答应的,后来喊着喊着就麻木了,至于南止倒是乐在其中。 但这回不同,待会儿栖情岛和风月宫所有人都会回来,一想到千辞、苓儿的嘴脸,还有紫儿等人体贴的笑容,箐儿就有点不寒而慄。 她一个尚未成婚生子的大姑娘,才不能无缘无故地做了个娘。 「好吧......」白芽芽委屈应道,又软声问:「待会儿所有的哥哥姐姐都会回来吗?这不好几千人?爹......仙主一人怎么可能做得完所有的菜?」 话刚落音,一道清朗的声音便在前头响起:「既知道爹辛苦,还在外头玩这么久也不回来帮帮忙,嗯?」 二人转身,只见白衣男子正缓步走来,浅笑如沐春风,分明还是个翩翩少年,眼眸却蕴含与生俱来的从容与篤定。 白芽芽跑到他跟前,眨了眨眼,嘴高高噘起:「仙主......」 「仙主?」南止挑眉,轻捏了她的脸一把:「谁欺负你了?」 「没有,箐儿姐姐没有欺负芽芽。」白芽芽猛地摇头,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箐儿看着二人的戏码,气得哑口无言,随即将收集好的雨露塞到南止怀里,瞪眼道:「教坏小孩!」 人刚要走,腰身已被人轻轻一揽,跌入温热的怀里。 「辛苦了。」男子气息夹杂清香,箐儿回过头来,只见白芽芽摀住小嘴偷笑。 栖情岛的门是长开的,就算恰巧所有人离宫了,门也不曾闔上。偶有有缘人寻到这,也能随意进出,然而当他们想再度回来时,则往往寻不回,只因栖情岛会随意飘浮,除非与此有深厚的联系,否则很难得知它的位置。 千辞和苓儿等人是头一批回来的人,箐儿远远瞧见淡然自若的女子,便雀跃地踏着凌步而去,一段时间不见,对方似乎又长高长漂亮了。 「苓!」 苓儿闻声望去,驀地褪去脸上的平静,露出久别重逢的笑:「箐,好久不见。」 箐儿直接上前给了她一个熊抱,看看同样许久不见的垣乙和茗洛,以及往日一身黑的男子竟改穿了苍青衣袍,不由心底暗乐。 自从解散栖情宫与风月宫后,南止便给千辞放了一个「长假」,适时苓儿说要去人间查一下生世之谜,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男子耳中,于是便结伴同行,茗洛与垣乙关係要好,于是箐儿也顺便让她一同去了。 「怎么?这去人间一趟还玩得开心吗?」箐儿问着苓儿,却是笑着朝千辞挤眼。 千辞轻扬眉,手自然而然地牵起身旁苓儿的手。 本还在取乐人家的箐儿,看见此情此景后,顿时晴天霹靂:「你、你们......」 苓儿淡淡看着她,一语惊人:「你与南止不是经常牵手吗?」 箐儿悻悻地闭嘴了。 后来眾人围炉畅谈时,她才得知原来千年前,千辞曾意外救过一滴琼瑶仙露而不自知,再后来,这滴仙露几番辗转后被秦凌收留了。 原来,紫儿曾说的「有缘」,果真是有因缘的。 整整一百年,他们再次回来了。 当年两宫撤除所有仙位后,眾人便各自去了五界寻自己想做的事。有人到人间做起买卖来了,有人到妖界开了个学馆,也有人开设了情债馆,专门破解情案,在人间妖界等地方皆是很受欢迎。 或许沾多了人气,他们也开始像凡人注重起一些礼节,开始时觉得好玩,后面便觉得甚是有用。例如「百」这个数字。当各人意识到自己已在外一百年后,不约而同都记起栖情岛了。 紫儿等人回来后,便领着风月宫的人去看望秦凌了。 当年婙轩花了数千年才耗尽元神,完成游歷,因此秦凌自然也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会真正离开。 他们跪在女子床前,恭敬在地上一叩拜,宛如跪拜着风月大典上的那个冷傲清高的女子。 「仙主。」紫儿轻唤了声,微笑道:「我们回来看您了。」 出了殿门,眾人便看见南止与栖情岛宫人在花海中席地而坐,天高云阔,各人谈笑风生,字字皆有故人重逢的喜悦。 箐儿坐到南止旁边,略带私心道:「大家应该饿了,还不快上菜?」 南止闻言失笑,眼神全是溺爱:「好。」 旋即,每人身旁的矮桌便多了数碟菜餚,以及一壶仙露,配合这良辰美景,简直色香味俱全。 「这菜吃着怎么有点酸啊?」莱惜叹气。 箐儿咬着一块肉,不解抬头:「没有啊,明明很好吃......」 莱惜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坏笑道:「这里全是你爱吃的菜,我们吃着当然酸啊!」 顿时哄堂大笑,女子一噎,红着脸低头查看,果然发现都是她爱吃的菜。 「娘!紫兰藤蔓欺负我!」清脆的声音响起,少女咚咚跑了过来。 箐儿再度噎住,这回她可是死活也不会抬头。 「娘?谁啊?」烈阳惊道。 白芽芽来到箐儿面前,见「自家娘亲」完全不想与自己相认,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亲爹」。 「孩子叫你呢。」南止勾唇提醒箐儿,于是周遭再次譁然。 箐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一张脸红得厉害,也不知是怒还是羞,眾人便更是乐不开支。 「可以啊!一家三口多幸福啊!」 「哈!我早就说芽芽长得像你们,原来是为了当你们女儿才长的!」 「孩子好啊!改天本姑娘也认一个!」 眾人忽然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声音主人,红衣小姑娘一脸诧异,兇巴巴问:「你们几个意思啊!我都一万多岁了,认个孩子还不行吗?」 古泽扶额,连忙按住烈阳的头,深怕她一不小心就上前打人去。 「你当娘,谁当爹啊?」莱惜挑眉,决定帮古泽一把。 「不用爹!我一个养十个都行呜呜——」 古泽摀住她的嘴,无奈在她耳边道:「我养你一个都够累了,还养什么孩子?」 烈阳猛然盯着他,观察了半盏茶的时间,忽然质问:「我问你!上次在人间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跟那个女子说话!」 古泽愣然,全然不记得有这回事。 事情峰回路转,不少人皆垂头喝茶,遮住上扬的嘴角。 紫儿掩嘴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道:「上一回我路过人间的情债馆,本打算探望几个妹妹,殊不知还有缘知晓了一事。」 四周安静,只有细微的风声。 「你们可还记得商君座下的爱徒,閺归?」 当年道不孤联合了魔界商君一事是眾所周知,奈何妖界没有踏足仙界,因此不能随意定他们的罪,但商君也自知妖界突袭精灵界和人间,各方必定有不服,便装模作样地说军中出现叛徒,硬生生将自己的爱徒推了出来。 当时閺归没有反抗,也没有为自己辩护,一如既往的沉默。后来他被判了魔界最狠毒的酷刑,十年后拖着满目苍夷的身躯离开了妖界,万年修为也被废得一乾二净。 后来再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原来在那之后他去了冥界投胎,投了人道,后来还结识了一个女子成了夫妻。」 箐儿莫名有点紧张:「那个女子......是否曾有一世换作莲若?」 「没错。」紫儿很是意外:「他与女子成婚后时常做了同一个梦,他们猜测或许是前生曾有纠缠,便到情债馆求助。那几个妹妹本是帮不了忙,而我与他有过交集,最后倒是替他们解决了一桩案子。」 箐儿听罢,心情已恢復平静。 幸好,他们曾错失的缘分终于重新连上了,说不定是月老无心做的好事。 「当年的事算是吿一段落了......」其中有人感叹,「我听说最近天有异常,时而雷雨,时而暴晴,但每次都很快就消失,你们可知道此事?」 南止頷首,放下茶杯:「是道不孤的元神碎片。」 自从道不孤被秦凌关进五帝沉睡的地方后,大家便知元神消散的结果是无可避免的。如今一百年过后,那些所谓的至恶的邪气也终于坠落凡间,成了人间四时的一道风景。 「殞仙。」南止说出二字后,眾人又是沉默。 无论是半仙或是殞仙,他们不过同是天地蜉蝣。 风吹,刚绽放的桃花纷纷飘落,惹得坐客满身芳香。花瓣纠缠间,不少人生起兴致,或拾花插头,或捻瓣入茶。 「我来给大家说一桩笑话!」忽然有人呵呵乐道。 其他人配合地笑道:「愿闻其详。」 据说某日雷光闪烁,竟有人瞧见高山上飘浮了一座仙岛,芸芸眾生,耳目难掩,后来不知为何就流传开一桩寻仙之说。 说是:南有半仙,寻之得道。 箐儿捧起茶杯,细细闻了闻,仰头一饮而尽。 「好喝么?」南止轻问。 「好极了!」箐儿抹抹嘴,满足地笑了。 眾人脸上仍掛着笑意,似是被传闻逗乐,也似是纯粹因愜意而喜。席卧花间,随一抹春风带走天地流年。 全文终 ------------------------------------------------ 呼—— 好想哭 等等会写后记,大家可以等一下,或是明天再来看也可以 -- 后记 打下「全文终」三个字以后,心里只有一种感觉——好难受。 结束了吗?太不真实了。 从《化蝶》到《半仙》,从2018年的2月走到2021年的3月,歷时三年。当时只是想写一篇二千字的贺文,没想到一写就写了快四十万字,原本打算写的小说也不得不搁置(下一本就写它!)开始的时候是在ig连载,后来《化蝶》完结后就到了penana连载,去年六月终于来到popo,结识了很多朋友,两部小说有幸各上了一次编推,一切真的太不真实,也太圆满的!超级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故事,是你们一起见证着它的诞生与完成,虽然连载过程因为疯狂拖稿,所以大家应该很想寄刀片给浅浅(逃),但我相信你们是爱我的对不对!我也好爱你们!(大飞吻) 以前更文一直有一种孤单的感觉,觉得没有人会来看自己的文,后来习惯写完就上载,当作给自己留一个纪录哈哈,偶尔看到有读者留言,就会开心一整天,慢慢地有一个小乐园的感觉,虽然我们这里人不多,但和你们一起真的好快乐啊! 所以《半仙》上编推时,适逢故事快要完结,心里就有一种「你们的小浅子总算有一点出息了!」,希望一直支持浅浅的大家也能感到开心,你们的支持是没有白费的呜呜...... 回归故事,因为非常非常喜欢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所以才有两部作品的诞生。整个故事结构还是比较松散,有许多内容也尚未写进去,只达到我心中莫约七成的样子,所以就算连载期间收到过一些签约合作(真的超级感谢编辑大大的赏识!!!),浅浅暂时还没打算签约,大概会离开这个故事一段时间,三年太长了,我至少需要抽离几个月,但也希望今年内能完成修稿。修稿后,故事会更丰富,例如《化蝶》的书院生活,千辞和苓儿的线,以及月老的线(如果大家有听过他与孟婆的故事的话......嗯不能剧透啦~)等等。正文应该会多几万字。还有,其实故事的结局是更悲惨一点,素月的下场并不好,古泽也是,但我没想到这些一直坚信的情节发展,竟然被我一念之间就改变了!(角色们时常在浅浅脑海中生死无数遍~)或者说,是他们自己改变的吧。 这部作品里,最喜欢的还是关于「情」的内容,但浅浅知道现阶段太幼嫩了,许多地方尚未写得很清楚。但我还是很感谢那个懒惰却仍然坚持的自己,终于吞吞吐吐地把整个故事完成了。这是浅浅的第一个「全文终」,是第一部真正完结的作品。修稿以后应该不会放上来,因为我想直接以实体书跟大家见面,不然我会一直修改哈哈,我会尝试投稿,如果失败了,可能会出个人志(我只是说可能!可能!不一定啦!)也有可能让他就先这样,将来缘分到了,你们就会再看到它。顺便一提,写完故事后,忽然发现有点黑歷史的感觉哈哈,所以可能会某一天将它隐藏也说不定,但同时也会觉得,第一个版本是最独一无二、最接近原本故事的面貌(是老师说的~)所以吧,虽然还有许多不足,但它还是有许多可爱的地方(′▽`) 接下来番外非常丰富,粗略估计有五个,其中包括箐儿和南止的第一世、秦凌的,还有其他(先不说)但其中两个涉及故事结构,所以修稿完毕前也不会更,将来可能直接印在实体书上吧,但如果情况许可,我也尽量放到网上,让更多人能看到。浅浅个人觉得番外还挺虐的......但却会令整个故事更圆满!也会解开大家不少的谜团! 写《半仙》的时候,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完结啊......心好累啊......我不是亲妈......我想写现言了呜...... 写完的一刻:噢不!我要继续写古言!!!(可能最近受山河令的影响吧~呜今晚好像是大结局~) 但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回归现言,古言也会继续写的,但是慢慢写,民国也会写,啊好多坑。 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之后想到会写在ig上。对了,过一段时间,浅浅可能会做一份小礼物给大家,是关于《化蝶》和《半仙》的,到时候也会放在ig,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但电脑白痴浅开始有点担心......) 一年前就下定决心:写后记的时候一定要吃炸鸡!(这个愿望为我增加了不少动力)可是现在是深夜,只好明天去吃呜呜~ 下一本开《舞冠》,因为想故事结构更完整,所以写完才会更!大家有空可以上来看看哈哈~~ 谢谢你们啊!陪浅浅一直走到这里,我相信《化蝶》和《半仙》的故事永远都在继续,只要你我想起它们时。 永远永远记得。 浅浅 写于2021年3月24日凌晨01:00 -- 番外一 念念不忘(一) 哐噹—— 碎银在碗璧轻微碰撞,落定。如乌黑池塘的中央盛了一片银月。 纤细的手腕移开,眼前映入一袭折枝小花黄裙,匍伏在地的人儿身子动了动,未敢抬头。 施捨的官家小姐也不怒,略顾眼下瘦骨嶙峋的身躯,瞧出应是十多岁的小少年,却瘦成一个小娃。 「小姐,听说这头的花子都是骗人的......」声音迟疑,终究忍不住劝阻:「我们走吧。」 语落,身旁的女子轻轻叹气:「我自是知道,可这孩子,我还是分辨得出个真假来。」 又是一声婉叹。 轿子走远后,地上的人儿才颤巍巍伸出一隻手来,黝黑如柴的指头触碰到银子的冰冷时,即迅速将其收到怀中。心跳加速,她才如梦惊醒般雀跃起来,三天未曾进食的肚子也活了过来。 她要吃东西。 刚撑起身子,猛然,一股蛮力却从后拉扯着她,将人硬生生贴着粗糙的石路拖进后巷。 「哪来的兔崽子?老子的地头也敢混?」三个衣着襤缕的花子围着她,使力踢了她数下:「新来的吧?识相就赶紧把银子交出来!」 见地上的人依旧一声不吭,三人心头火起,直接弯腰合力将人扳过来。眼前立马多出一张邋遢的人脸——蓬乱成结的长发,蜡黄尖瘦的脸,唯独一双蕴着活人气的眼眸,才看着不像个死人。 「走......开......」低吼声响起,像条奄奄一息的鱼儿。 眾人顿了顿,随即冷笑:「原来是个小结巴。」 其中两人压制她的左右手,一人扯开她的衣衫,意欲掏出银子。熟不知破布撕裂,露出少女初成的肌肤。 「女娃?」说话同时,那人已摸到银子。 各人互望须臾,眼神微妙,多少是起了流氓性子。 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讨来的银子被人夺去,这回少女咬唇不语,杏眸发红,心中到底有些害怕了。 她脏得很,想必是个丑八怪,世上无人会喜欢又脏又丑的人,况且自己还是个祸害。心中篤信,脸却多了噁心的触感。 「长得挺标緻啊。」伸手的人长着满口黄牙,神态卑鄙无耻。 她见过许多乱世下的不伦之事,尤其良家女子被人凌虐,最终横尸野外。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是如何跨过她们的身躯,一边呕吐一边哭泣,却只能踉蹌着继续往前走。 山河迢迢,从北到南,两年飢荒结束,三年战乱亦早已消停。这些年来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当年施乔乔用命换来的那一袋馒头,终于让她活到天下太平。 终于,太平盛世到了。 泪水夺眶而出,少女忽然发疯似的拼命挣扎,奈何早已被人摀住了口发不出声来。身下布料越发变少,她仰头闷声怒吼,眼睛远远盯着巷口尽头。视线模糊滚烫,泪珠似线不断滑落,绝望之际,她与谁对上了视线。 新泪再度涌上,那袭白色身影糊成一团。 三人回过头时,只见一人缓步走来。 白衣无雪,暖阳所归,狭巷的阴暗将来者薄薄覆了一层,行步间,尘光同眠。 「银子,拿去。」声音清和平允。 少女从恐惧中睁眼,只见眼前人面如冠玉,眉间孤僻,眼角温和。此刻白衣少年近在咫尺,才知方才的无心一眼不是幻觉。 不知怎地,来者分明只一人,眾人竟脚下生虚,连忙后退几步。瞧清眼前人是个少年后,却偏生想不起是哪个府中的贵公子,未敢深究,光是对方递来的一袋银子就让他们直瞪了眼。 「多谢公子!小、小的这就滚!」 数人慌张落跑,只馀下地上衣着不堪的小乞丐和从容佇立的白衣少年。 少女反应过来后忙垂头遮住身子,未几,暖意与清香实实包裹着自己。她看着雪白的外衣,惶然抬眸,撞上一双柔和的眼眸。 如沁人春风,大地花儿迫不及待争相绽放。 鼻息之间恶臭清香混杂,教人混乱。她应是要道谢的,可心头急促,话语已成了质问:「为......什么......银子......给他们?」 太平盛世又如何?世间的公道,她仍走不进去。 少年单膝跪在她身前,抹掉她的泪,淡淡啟口:「师傅曾说世事复杂,若真有欲行之事,只可依靠钱财,超过此范围,恕我无能为力。」 此话总归到底是他不想多事。少女听明白后又哭了。 流离失所的五年时间,她偶尔会抬头看看朦胧的天际,每逢破晓时分,才知自己又多活了一天。渡过孤峰山雪,踏过遍野尸首;与夜幽为伍,被日光出逐;不知时日过,也早不知,自己到底成人成鬼了。 而如今有人来到她身前,温柔而残忍地告诉她:世事不能尽如人愿。 可她,只有那么一个愿望啊。 「别哭,吃包子。」他从怀中掏出尚且温热的包子,垂眸道:「就像这包子,我能得之皆因钱财,而你哭却非钱财能制止。」 他一顿,修长的睫毛如轻羽,敛去不明的情绪:「如果世间所有事皆可以钱财解决,兴许你们凡人能活得舒坦些。」 玄宥让他到五界视察,没想到第一天就碰到难题。他略略走神,手中的包子已被少女全数吃进肚子。 「包、包子,我会......还......」说得有些急了,她把自己给呛住。 少年眼底泛起少许笑意:「慢慢说。」 「我......不是结巴。」少女窘促澄清。这些年来独自流亡,连活人亦不常见到,直到三天前到了城里,她才重新习惯人话。 「好。」 浅笑蔓延,少女愣愣注视好一会儿,她忽然有好多话想跟眼前的少年倾诉。张了张口,最终只缓慢而流畅地道:「谢谢。」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本应毫无交集,纯净无瑕的白衣是不该沾到地上的泥泞。她裹紧衣服低垂着头,语气不佳:「你,很有钱么?」 少年反问:「你想要多少?」 「......多少都可以?」 「若金额合理,我都可以给你。」 闻言,少女弯起乾裂的唇,渗出些许嫣红。她低低笑出声来,只觉今日一切都是个梦。或是,根本没什么白衣少年,自己早在方才的凌虐之中死了。 她举起了手,大笑地指着身旁的酒馆:「给、给我一两黄金,三年内......我有信心成为桂湘楼的老闆!」 少女笑着笑着,眼角冒出泪花,神态半疯。她做过太多个梦,可每每乍醒,只有满目的荒凉与死尸。 少年并无答话,扳开少女的手,下一刻,变戏法般将沉甸甸的黄金压到她掌心。 笑哭声并止,她双目微瞪,心头涌起一股热。不同于先前官家小姐的施捨,这回竟有愿望成真的感觉,只是毫不掩饰的幻术,终究教她惊大于喜。 「你......是何人?」 风声细碎,脊背隐隐生起寒意。 白衣少年已重新站立,眉目澄澈,似是早已看破红尘万丈,也似是头一回入世观微。 「我只是路过此处。」 小巷尽头日光明媚,白衣身影渐远渐亮,少女连忙踉蹌上前,光影斑驳,彷彿在梦中跌宕。 「等等!」她语气迫急,生怕眼前人就此消失:「......你要去哪?」 白衣少年果真停下步伐,转过身来:「很远的地方,很多的地方。」 少女黯然,明瞭对方不肯说真话,又苦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片刻,缓道:「南正。」 南正。 少女喃喃重复了一遍,虽不知是哪两个字,亦不知名字真假,却是牢牢记住两个音节。脸一红,她自顾自地接话:「我、我叫......」 驀然,脑袋与舌头打结似的,这五年多的时间日夜逃亡,就连她也早忘记自己是谁了。少年看着她,只安静等待,沉静的目光底下也有一丝好奇。 她叫...... 脑袋嗡了嗡,记忆回溯,直至那些混乱、撕心裂肺的场景再度浮现,她才终于记起。 「我叫,施念念。」 少年頷首,大抵是不知道凡人分离时需要道别,微微一笑便退出狭巷。 施念念拐过巷口,发现白衣身影已赫然不见。放眼望去,只见行商队伍载货连连,马蹄声噠噠清脆,一派和乐繁荣的景象。 买卖有时,相逢有时,人声鼎沸,正是人间。 襤褸的身子暴露于亮光之下,可她只傻傻凝望,是进城三天后,头一回有力气细看这个太平盛世。 日光和煦,而她还活着。 —————————————————————————— 是南正救了施念念的命,给了她在人间的第二次机会。 -- 番外一 念念不忘(二) 清间午后,街上人影稀疏,一旁的小贩悠悠打盹,说书者则琅琅上口,对着三两茶客扶鬚拍扇,落下一声:桂香满城,湘水有情,不羡牡丹动京城! 「施姑娘、施姑娘!」 花枝招展的妇人粗鲁地拨开茶客,提群站在楼梯下,眉开眼笑地抬头:「哎唷!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一顶一的神算子啊!今年花魁果真被明月楼的秋衣姑娘拿下,如今城中的贵公子都快将他们家的门槛踏破啦!」 说罢,妇人自个儿乐得不行,明月楼的秋衣向来低调无名,与花魁的边儿都沾不上,她可是压上老命跟十家青楼下了赌注,没想到一次压中,这次要不发财也难了。 楼上女子半个身子凭栏而靠,灵巧长指轻弄,手中铃鐺微响,颇有运筹帷幄之势。嘴角轻勾,明眸善睞,向来是整个酒馆不可缺少的一道风景。 「是金子总会发光,周娘,可别忘记你先前答应我的事。」 「这是自然,半年内,我保证桂湘楼的三家分店妥妥办好!」 二人是隔着一层楼谈话的,周遭的客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面面相覷,感到异常神奇。特别是听到桂湘楼将要连开三家分店时,更是一致望向二楼的女子。 所有来桂湘楼的人,谁能不认识这一位施姑娘? 三年前城里来了个自称神山下凡的女弟子,善于术数风水,精通人情世故。三个月混遍城内茶馆青楼,一年内为三家青楼赚了个翻倍,全京城的酒馆老闆争相邀约。后来人是消失了一段日子,直到半年前,桂湘楼换了位新主人,人称施姑娘。 本以为喜事吿一段落,却见周娘提裙上楼,显然是另有话要说,奈何嗓子太大,不少的食客多少听到了,纷纷低头偷笑。 「施姑娘,别嫌弃周娘说一句,你今年都过了二八,是时候要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施念念手一抖,铃鐺自二楼坠下,她连忙俯身,发现楼底竟有人将其接住。恰巧那人抬首,只见对方脸容清朗,嘴角的笑有遮掩不住的温柔。 「是他找的你?」女子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几分。 「不、不是不是,刚才不过门口遇见,姜公子与我寒暄几句罢了......」周娘怕施念念真怒了,于自己也无益,忙道:「我先给你张罗分店的事,待会你们慢慢聊啊!」 施念念见她匆匆下了左侧楼梯,转身,却见姜湛从右侧楼梯上来,一时进退两难。 姜湛谦谦有礼地将铃鐺递上,语气靦腆:「这铃鐺好生雅緻,不知可否赠与姜生......」 施念念嘴角抽了抽,数日不见,看来他的脸皮是又厚了一寸。 「不可。」她迅速从他掌心夺回铃鐺,清脆的声音乍起,人已提裙转身,只落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姜湛见人咚咚下楼梯了,眼中尽是失落,他本不是厚顏无耻之徒,奈何心上人不离心,儿女私情他也只好认了。 一眼万年,任谁都无法轻易割捨。 失意半晌,他亦下楼追去,期盼至少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将此行来意道明。 桂湘楼的熟客见二人一前一后的,皆八卦地交头接耳,施念念倒不介意,提着一身淡烟红裙风风火火就逃到大街去,几个转角就躲到染坊。 长布若云,层层叠叠仙境似的,风吹即圆鼓,俏皮地将人掩盖。 「应该没追来吧......」施念念放慢脚步,低骂道:「这个姜湛烦不烦啊,怎么说来说去都说不明白。」 自崭露头角后,明目张胆地来桂湘楼提亲的贵公子比比皆是,谁要是娶得了这一位机灵貌美的施姑娘回去,面子上自然是有光的。但施念念也不是吃素的,侮辱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弄得一个二个好不尷尬,提亲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唯独姜湛,是施念念默许继续来往桂湘楼的人。其一是他尚未正式提过亲,其二是他与其他人男子不同。 两年前她尚未成为名动京城的施姑娘时,穿着破衣在茶馆刺探情报被店家赶走,当时出手相助的正是姜府二少爷姜湛。施念念是知恩图报的人,后来成了桂湘楼老闆后,亲自送了一箱黄金去姜府道谢。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除了当年神仙一般的少年外,姜湛是第二个主动待她好的人。 本以为报恩后一身轻,殊不知却惹上朵烂桃花。对方还曾暗示从第一眼就心悦于她,奈何当时分别匆忙,就此错过了。 心悦你个鬼!她才不信当时一身破烂也能迷住这个小少爷。 施念念痛苦闔眼,简直悔不当初,早知道将那箱黄金活埋算了。 忽然一阵大风,晾晒的长布猛然飞扬,「啪」一声就贴到她脸上,害得施念念差点以为有鬼给她甩巴掌。 就在剎那之间,她连忙后退极不,不留神就踩到后面的布尾,整个人立马失去平衡。两手于半空胡乱挥舞,倒真抓到了一隻手。 「哇啊!」 施念念听到周遭一阵稀哩哗啦,不用看也知道遍地狼籍。动了动,浑身被淡香包裹,手摸到柔顺的布料。 她还摸到,自己身下有个人。 奈何绢布纠缠,视野不清,久久也未弄个明白。后来感觉到身下人稍动,紧接着头上一轻,这才重见天日。 「对不......」 阳光有些刺眼,施念念抬首,盈盈杏眸映出一个白衣身影。 彼此气息近在咫尺,少年手中还为她提着染布,语气温和:「没事。」 施念念神差鬼遣下举起了手,缓缓抚上对方脸颊,掌心传来的温热惊得心脏狂跳。 和风浅吟,周遭一切渐远。 少年微愣,看着她无声滑下的泪珠,心底忽有什么缓缓淌过,如熹微照起涟漪,让人不敢动作。 「南......南正?」声音极轻,像极那抹暴露无遗的涟漪。 三年的光阴,她早已脱胎换骨,从一个拖着半口气苟活的小乞丐成了全京城轰动一时的施姑娘。而那个梦一般的白衣少年全然没变,眼底依旧温柔凛冽,彷彿昨日才路过她的年少,赠她一两金子。 眼前女子细眉入画,脣如粉脂,应是个清丽的姑娘家;偏生一双杏眸灿芒出彩,藏尽天地絮语,稍不留神便陷入其目光之中。 南正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施念念感觉时间特别漫长,她害怕认错了人,害怕对方忘记了自己,更怕,这一切都是梦。 她是真紧张了,手仍贴着对方脸颊不放。 「你长大了。」终于,他莞尔。 —————————————————————————————————— 银心和马文才错过了 南止和箐儿相守了 而南正和施念念,回来了。 感谢大家陪浅浅等到他们,这个番外在写《化蝶》时就已经想好了。当时完全没想过写三世情缘(甚至有些抗拒),但所有故事出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也是一个横跨三世的故事~哈哈哈 -- 番外一 念念不忘(三) 回桂湘楼的路上,施念念每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确保白衣少年不会忽然消失。 「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会再走了?」不知第几回头偷看,她终于鼓起勇气问。 「只是途经这里,明天便啟程离开。」 事实上,玄宥给他到凡间游歷的时间已到,若不是巧遇施念念,他今日便会回栖情岛。 「明、明天?」施念念猛然住步,受到的惊吓不亚于当年对方赫然消失的事实。 所以他如今回来,不过是将三年前的路再走回来一遍,而她始终是他路过的风景之一。 心中空荡荡的,好像匿藏已久的光彩一下就枯萎了。 天地茫茫,她曾想过或许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再见得着他,这也就罢了,毕竟还能留一个念想、一个期盼。如今人分明在眼前,施念念却感觉什么都抓不住,世间于她而言还是那个荒凉之境。 恍惚间二人已回到桂湘楼门口,她本打算兴高采烈地跟他炫耀一番自己这三年的事业,当下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此处便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南正抬首。 「对。」施念念扯出一丝笑,「进去吧。」 当一红一白的身影走进来时,嘈杂的环境霎时静了静,主要还是少年的容貌气质实在过于出眾,就算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处,也教人不敢造次,生怕惊动了这位世外仙人。 其次,施念念还真未曾带过年龄相仿的男子回来过,这两人一看就不对劲啊! 不少人立马发出「姜湛没戏了」的感概。 施念念心情不太好,朗声道:「准备上房,全酒馆的菜都来一份!」随后转头朝南正苦笑,声音是截然不同的温和:「今天你别跟我客气,就当我为你饯行吧。」 这变脸戏看得眾人着实震惊。 南正低头看了看她,只见明亮双眸写满落寞,经过三年游歷,他也开始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她在为他的离别而感到伤心。 「无须准备房间,在这里坐着热闹些。」南正微笑环顾,他想看看,当年那位落魄的小姑娘所应下的承诺。 「行,依你的。」 二人坐下时,周遭几桌子的人不忘偷偷打量南正,很快又被施念念一一回瞪,霸道的模样哪里像往日爱理不理的施姑娘。 「你果真做到了。」少年有点走神,嘴角有笑意,「可惜我就只能坐上这么一会儿。」 这三年他走过妖魔界、冥界、精灵界,各有可赏之处;唯独人间,是他去过最有意思的地方。七情八苦,同一种情苦可以有千万中滋味,就算作为周围旁观者,也多少沾了些烟火气。 明天他便回天上去,此刻不免有点感概。 身旁的女子没有搭话,直到饭菜来时,端菜的店小二才惊呼:「施、施姑娘......」 施念念给他一记「闭嘴」的目光,通红的眼眶好生吓人,于是对方便摀嘴仓皇逃开。 回头对上南正的视线,才刚停住的眼泪又再度涌上,朦胧中见少年笑了,泪水更是止不住。 「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三年前的小结巴。 「可以。」答时,南正为她拭泪。 「你有小孩吗?」 拭泪的动作一顿,南正低低笑开,挠得施念念心里痒痒的:「没有。」 卸下一半大石,她再委屈眼巴巴地问:「此次回去,可是回家看妻子?」 若是南正娶妻了,她也肯放下身段做他的妾,只怕他这么一个正人君子,未必肯瞧她一眼。 「我没有妻子。」 骤然雨后初晴,施念念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宣布:「今天本姑娘高兴,桂湘楼来客一律免单!」 眾人不知道施念念今天发什么疯,但已个个高声狂呼,吵闹的声音惹得街上行人也在门口张望。 女子笑嘻嘻地坐下,喧哗间隐约传来对方的下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不会娶妻。」 笑容凝结,她看着少年一派清心寡慾,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睿智。 「为、为什么?」她依旧笑着。 「师门规矩为不沾情慾,所以不得娶妻。」 「这规矩好没道理!难不成他们还给你下了咒?要不就是你们都成仙去了?」 被女子无意道破,南正沉默半刻:「你可以这般理解。」 一口气被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偏生她不能朝他发火,便赌气地垂下头,默默喝酒。 她知道的,他是不喜欢她才说了这么一个谎。 任谁遇上欢喜的女子,都不可能不动心。 「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桂湘楼的老闆吗?」施念念低声问,而后把口中食物吞下肚子,冷笑道:「当年你给的金子我一个月就花光了,后来都是靠着偷蒙拐骗,耍了不少手段才走到今天。」 这三年间她确实是耍了不少小聪明,但并没有害过任何人,可她就是刻意把话说得难听,不知是存心气他,还是气自己。 反正她就是个坏姑娘,和他是两路人。 「就算如此,我也不后悔给过你金子。」温和的声音传来,一下顺平她的毛躁,「师傅常跟我说,缘分是世间最玄妙也是最珍贵的事物,无关是非对错,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所以我很珍惜这段缘。」南正将话说得合情合理,全然不知施念念心底早已波涛汹涌。 「施姑娘。」正在此时,有人来到她身旁小声稟报:「秋衣姑娘和明月楼的几位姑娘来了,说要亲自跟您道声谢。」 施念念还沉溺在南正方才的话中,糊里糊涂就点头了。直到附近一阵骚动,她才看到几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款款走来,为首女子翩翩若灵,笑容和善,满身气质动人。 秋衣頷首垂眸,没有过分暴露感激之情,仪容落落大方,一抹淡笑也能生出春华,看得不少茶客暗暗惊叹:新花魁果然名不虚传。 「听周娘说,多得施姑娘慧眼,小女子才蒙承眷注,这里是小小心意,望施姑娘莫要嫌弃。」 秋衣此番亲自上门道谢,本是给足施念念和桂湘楼面子,奈何却来错时机。 施念念看着眼前几位花容月色的女子,若是平日她还有心思欣赏一下,如今只想直接把人撵走。 赫然悲愤站立,她不忘用身子遮住南正视线,以免他被眼前美色迷惑:「那本姑娘就不客气收下了,改日定当上门拜访。」 言下之意就是请您回吧! 秋衣被白衣少年引起了注意,稍移目光,便与一双出尘的眼眸对上,心下一颤,没注意施念念的暗示。旋即,她收回目光,被对方的品貌惊得双靨泛红,纤手带袖轻遮,不过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也足已勾人心弦。 施念念看了看南正,发现他也正在看着秋衣,脸上依旧端着一副淡笑,让人看着都想亲近。 怎么对谁都在笑啊...... 眼眸骤黯,施念念只好闷声介绍:「这位是刚赢得今年花魁的秋衣姑娘,这位是本姑娘的......朋友,既然有缘,那就一起吃顿饭吧。」 不久前她才为南正口中的「缘」而情绪高昂,如今看来,此物也可以挺廉价的。 秋衣有一闪而过的欣悦,终究礼貌道别:「施姑娘与公子有约再先,秋衣还是不耽误二位了,改日再来。」 施念念盯着几位美人婉婉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 再讲究礼节也没用,待明天南正一走,可有得佳人后悔。 仰头喝了杯酒,施念念瞄了少年一眼:「美吧?她们几个可都是明月楼的极品。」 南正笑着頷首,自动帮她斟了杯酒,女子被他过于自然的首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说说看,谁最美?秋衣吗?」施念念故作随口一问,醋意早就写满脸上。 「世间之美有许多种,我不清楚凡人口中的『美』何解,但我认为......」他一顿,忽然仔细端详她来。明眸入诗,长眉如画,间谈时神采飞扬,喜怒则如四季晴雪,每一处皆是动人。他平静真诚地道:「念念是最美。」 施念念吓得手一歪,杯中的酒直接洒在对方的白色衣袖上,一朵水花驀然绽放,她慌乱给他擦拭,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没事。」南正轻轻一拍,像是抚落尘埃,袖上的水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施念念再次错愕:「你还真会法术?」 说起这三年来,对方的容貌还真没改变过,莫不是个世外高人? 南正完全没有暴露的慌张,稳稳接道:「不过是一些行走江湖的小把戏。」 「这么厉害啊......」 施念念又默默喝了几杯酒,耳畔再度縈绕着那一声「念念」,心思倍乱,仗着喝了酒的关係,忽而抬眸看着他:「那你能飞天遁地之术吗?这样就算晚一天走也不会耽误行程,对不对?」 南正这回听懂她的意思,醒悟般笑道:「可以。」 天上一天如人间一年,因此晚一天回去也没太大差别。 施念念懵然,全然忘记自己在装醉酒,激动地再问:「那、两天呢?」 少年笑着頷首。 她一定是在做梦! 「你最晚可以什么时候走?」她索性拋开全部矜持,紧紧抓住他的手。 南正眼角轻动,被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转移了注意力,往日淡定的心不由盪了盪,下意识便答:「一年。」 ———————————————————————— 感觉这篇番外越来越长...... 另外浅浅做了个回馈表单放在简介,希望大家有空可以点进去看看(掩脸) 很感谢已经填过的朋友,你们的心意浅浅全部收到了!!有不少评论都是从未想过的(特别是深刻情节那一条问题),真的非常惊喜! -- 番外一 念念不忘(四) 夜深人静,施念念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感觉嘴角发酸,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仍止不住地傻笑。 他竟然答应留下来一年! 又偷偷乐了一会儿,翻身时,心底忽然生出不对劲来。 不对......南正人这么好,说不定是不想让她伤心才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就在这念头一闪而过时,施念念赤脚从床上跳下来,连灯也不点就推门而出。她本不常睡在桂湘楼,只因南正在这住下,为了多陪他一会儿,才命人随便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自己。 果不其然,漆黑的长廊只有一处亮着薄弱的微光,是南正的厢房。 苦涩漫延,施念念自嘲地笑了笑。 大半夜不睡,应该是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吧? 心底泛起有难以言喻的疼,她双脚贴着冰凉地板,缓缓靠近光源,如同飞蛾扑火,明知道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缘分,她也愿意做那隻大傻蛾。 如果今晚她没有发现,是不是明天一早发现他不见后,又得经歷三年前的患得患失? 可这一回不同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也会遇见心仪的男子。 也会惊慌失措的。 施念念用力眨眼,迫使湿润减退,她站在门外,听见里头传出细微的声音,显然人未睡。手举了又抬,几番迟疑终究不敢动作,她不想当面揭穿他,却也不甘就此让他离去。 有风自长廊吹过,施念念长发垂落,一身素白单薄,像极一个幽怨的女鬼。她吸吸鼻子,心里发虚,最终决定放弃。 刚转身,门却开了。 施念念错愕回头,吓得连退数步,骤然被房里透出的光照得无所遁形,即便身处黑暗也无处藏匿。在他面前,她就像隻入网的小妖。 灯影摇曳,昏黄半暗,开门的少年眼眸有些散涣,那些散落的星光在看见女子时再度聚焦。 施念念见他已更衣,散落的长发尚有些潮湿,墨丝零碎落在胸前,少了昼日时分的阳朗,多了陌生而深沉的醺意,是属于男子的气息。 仿若謫仙下凡,沾上了烟火气。 眼光落到对方隐约露出的锁骨时,她没底气地脸红了。 「念念?」温柔的嗓音在夜间响起。 施念念被他一喊,魂魄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啊......」回过神来,她尷尬地笑:「我、我路过,呵呵。」 南正低头看到她光秃秃的小脚丫,浅笑:「进来吧。」 于是施念念摄手摄脚地跟了进去,门闔上,一室是暖光和属于男子的幽香,她后知后觉想起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好像不太妥当。 南正对她,就这般放心? 良心虽疼,目光却贪婪游走,她率先看见案上的纸墨,上头只有半首诗句,显然是因她的到来而被中断。 施念念这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人家根本没打算半夜离开。她摸摸鼻子,乾笑道:「还没睡啊?」 南正想起人间的礼仪,便为她斟了杯茶,「我不太爱睡觉。」 「你这样都快要成仙了!」施念念脱口而出。 南正见她微微皱鼻的模样,无声而笑:「念念睡不着?」 施念念吞吐道:「对、对啊,半夜想出来吹吹风,结果经过你这里,你又刚好推开门......」 「如此真巧。」 「我会打扰到你吗?」她开始坐立不安。 「不会,我不太爱睡觉。」南正坦然,「所以在练字。」 施念念连忙道:「那你去练字吧,我就在这里喝喝茶,不用理我的!」 南正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起来取了件衣服盖在她身上:「先盖着吧。」 熟悉的清香覆来,施念念身体一僵,只觉微冷的身子瞬间热得不行。此时二人靠得甚近,南正甚至仔细地帮她调整衣服,确保将人盖得严实。 「南正......」 轻轻耳语传来,南正俯首只见女子的脸红得艳丽,唇瓣水气氤氳,泛着茶香。如同栖情岛每逢云雾散去后露出的彩霞,绰绰诱人。 「嗯。」他情不自禁应了声,心被一层朦胧薄雾缠绕。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的吗?」 「大概,是的。」 施念念愕然,全然没料到他这么回答,见对方已准备起身,她急得拉着对方:「不是!你......」 动作过于猛烈,两人顿时失了平衡,南正怕压到她,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则低调施法。 施念念坠地时并不觉得疼,但她没心思理会这些细节,只因自己犯下了另一个弥天大祸——她的手,将南正的衣服扯开了。 从锁骨一直到胸下,她完美地将白净结实的肌肤摸了个遍,奈何南正压着自己,她连手都移不开。掌心犹如贴着一块温热的美玉,她甚至摸到对方的心脉跳动,于是自己的小心藏也紊乱不已。 「对不......」她慌张抬头,迎面而来却是熟悉的气息,和温润的柔软。 卷长的睫毛猛颤,脑海一片空白。 施念念觉得,自己完完全全玷污南正了。 临近清晨,施念念才成功入睡,不久却被拍门声吵醒了。 门外的婢女声音既轻又急,似乎是冒着惹怒施念念的风险也得将人喊醒,「施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里头地女子蹙着眉一开门,那人便慌道:「昨晚姜府被抄家,什么都一夜全没了,这事今早才传开来。」 施念念从「姜府」两个字联想到姜湛后,顿时睡意全无,脸色严肃:「现在人呢?」 「府中所有男丁即日被分发去流放,老弱妇孺暂时被收押了,听说也是被发去做奴才的。」 「我问姜湛呢!」 婢女被施念念一吼,吓得差点下跪:「姜、姜二少爷今早也被押走了,听说是、是要去西边边境......」 「立马准备马车!」 匆匆整理仪容,施念念下楼时刚好碰见南正,两人皆是一愣。 昨晚吃了人家豆腐后,施念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南正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怎么了?」南正见她满身急躁,瞧出了端倪。 「我的朋友出事了,现在要走一趟。」 刚说完,楼下便传来焦虑的声音:「施姑娘,还没借到马车!」 「很急吗?」南正问。 施念念点头,脸色极度难看。 「跟我来。」南正牵起她的手。 施念念不知道他是如何弄来的马车和车夫,待回过神来,两人已在城外郊野下车了。 「好快......」她暗叹,看着白衣少年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世上什么难题都能解决,只要有他在。 马车上,施念念已简单将事情告知南正,包括如何认识姜湛、两人这些年来莫名其妙的误会与纠缠,偶尔说到某些地方,自己也气笑了。 就这一趟路程,她完整诉说了一个平淡而有趣的故事。 「去吧,他们在那边。」南正轻道。 此处与城镇有好一段距离,满地杂草丛生,远远站着一行莫约百馀人的队伍。施念念一眼就瞧到穿着囚衣的姜湛,温驯的眉目有不属于他年纪的苍凉,她熟稔地塞了一把银子给押送士兵,而后来到他身后。 「姜湛。」 姜湛回头,错愕道:「施姑娘?」 明明昨日才你追我逃,今日两人就突然长大了。 施念念见他衣着落魄,脸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完全想像不到一日前他还是个贵公子。 两人相遇之初,是如今身份的互换。 所以说,在这世道,好人都是没好报的。 「听说......他们要押你去西方边境?」 姜湛垂眸頷首。 「多少年?」 「三十年。」 他们都明白,可能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施念念红了眼。 姜湛苦笑:「姑娘千万别乱来,此事已成定局,我们都认命了。」 施念念也知道自己无力与官府对抗,她掏出荷包塞到对方手中,倔强重复:「等我,我会想办法救你的,这些银子你先藏着慢慢使。」 她越是这般,姜湛便越心疼,却也生起从未有过的欢喜,他低头看着系在荷包上的铃鐺,「此物......是否也能赠予姜生?」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送一百个给你!」 「这一个就够了。」 姜湛抬头凝望她片刻,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南正,笑问:「施姑娘可有心上人?」 「有了。」施念念迅速抹掉眼泪:「......早说了不要喜欢我,你偏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浪费,你是世间上最好的姑娘,姜生自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心悦不已。」姜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只可惜......」 只可惜尚未正式跟你提过亲。 「不过,也好。」他喃喃笑道。 昨日他本想跟她提亲,结果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人跑了,如今一日物是人非,也幸好自己没许下承诺,不然还得连累她。 官兵催促赶路了,休息的人群重新蠕动。 「回去吧。」见她作势要跟着一起走,姜湛轻轻推她回去,满足地笑:「姜生祝愿姑娘佳偶天成,儿孙满堂,愿三十年后你我再烹茗叙旧。」 施念念不知道他在囉囉唆唆讲什么鬼话,豆大的泪珠滑落,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送人群离开。 她这辈子没几个朋友,姜湛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姜湛或许知道,她的疏远与冷漠皆因不想失去一位朋友。 可他永远不知道,当初的小少年为她出头而振振有词时,身后发抖的手早就落入少女眼中。 自那时起,施念念暗暗发誓,将来终有一日轮到她来保护这个人。 队伍走远,风吹野草窸窣,他们远赴的西边正是她一路逃来的方向。 苍茫天地间,她就像隻走失的孤雁。 她已经很用力地握紧人间给予她仅有的光与温暖了,可终究什么都抓不住。 施念念回头,看见南正已来到身旁,搁在喉咙的呜咽才终于释放出来。 南正安静地张开手,女子哭着投入怀的瞬间,他感觉有什么扯着他的心一同坠落,很沉,很痛。 「南正,救救他们......」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在为自己求救。 「抱歉。」南正紧紧抱着她。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拥抱的不是躯壳,而是痛苦挣扎的灵魂。 他以为那一两金子已将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事实不然。 「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 啊啊啊番外好长啊,原本打算下一篇就完结,看来不行了呜呜 -- 番外一 念念不忘(五) 姜湛离开半年后,施念念终于将姜府四散流离的夫人小姐、管家奴才逐一找回——这是她唯一能为姜湛做的事。 此番她亲自去邻县接回他最后的两个妹妹,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回程时,施念念在马车上打盹,恨不得一次补回二十天的睡眠,到桂湘楼时,车夫一共喊了五声才把人叫醒。 拨开车帘,擦了擦口水,她发现一群人在门前恭迎自己,一头是周娘和桂湘楼的奴婢,另一头则是先前接回来的姜府中人。 「娘!」姜府两个小姐从另一辆马车下来后,便提裙急步跑来。 姜夫人一见自己女儿回来,作势要向施念念下跪,却被人早一步扶起来:「别别别!夫人你别跪我!」 「多得施姑娘,姜府上下的女眷才不用流离在外,遭人欺凌......」姜夫人摀嘴半晌,哽咽着把话说完:「今后施姑娘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施念念神态疲倦,仍打起精神地笑道:「这你们就不用担心,本姑娘从不做亏本生意,桂湘楼分店开张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你们若肯留在这里帮忙,桂湘楼就全包你们的伙食和住宿,每个月皆有俸禄,不会亏待你们。」 桂湘楼在京城越发闻名,根本不缺来应徵的人,这看似是公平的交易,但凡闻者都知施念念的用心良苦。 周娘机灵,趁机宣布好消息:「施姑娘这趟可回来得刚好,桂湘楼三家分店提前完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开张,姑娘这几日最好给我弄几个文采好的小姐来,帮咱们提提字,想想新菜名!」 闻言,姜府小姐们皆高兴得泛泪,能在这世上自食其力,比什么都好。 这一去二十天,施念念简直是筋疲力尽,可一踏进桂湘楼,看见酒楼里依旧坐客满满,台上的苏州姑娘唱着小曲,一派谈笑风生,人又立马精神满满。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施姑娘,你不在时,燕燕和小丁都在偷懒......」 「哈!施姑娘一回来,这茶都是倍儿香!」 凡人见了她,都惊喜地喊着「施姑娘」;高兴的高兴,告状的告状,凑趣的凑趣,一时比台上的苏州姑娘还引人注目。 「岂只香?本姑娘还送你免费喝!」施念念豪爽地拍拍那人的肩,喜得对方呲牙咧嘴,又是一通奉承夸讚。 转过身,女子跟自己的小丫头欢喜吩咐:「马车上有一个包袱,你帮我拿过来。」 欢喜嘻嘻笑道:「知道了,姑娘是要现在去找南正公子,还是先沐浴?等会儿欢喜是该送去公子的房间,还是姑娘的房间呢?」 小丫头调皮地问,倒真让施念念苦恼起来,这些天她都在赶路,身上的确不太好闻。儘管再掛念南正,也只好忍忍:「我先沐浴,东西也先送到我这里来。」 「好,那欢喜先给姑娘准备花露。」说完偷笑跑走,一整个思春小姑娘似的。 施念念上楼后一眼就看到南正紧闭的房门,心底思念霎时翻涌,这半年来她日日黏着他,两人未曾试过分开这么久。 南正本是可以和她一起去的,但自从外头传开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南正是她买来的人,去哪都得跟着她,气得施念念立马对外宣布南正是她从山上请来的师兄,是桂湘楼的贵客。 这一澄清,眾人倒是信了,毕竟施念念的来歷本来神秘莫测,加上南正一身仙人气质,要说来歷平凡也没人信。 唯恐传闻復炽,这次施念念只好让南正留下。 「好想他啊......」碎语脱口而出。施念念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太久没见她而与她生疏了。 可这二十天里,她无一刻不想他,甚至为了赶回来见他而连日赶路,连马也换了八匹。 就生怕,一不小心人又不见了。 欢喜左肩背着包袱,双手捧着沐浴花露上楼时,正巧碰到周娘。 「周娘!快帮我拿拿!」 周娘见小丫头一身狼狈,好心地接过沐浴花露:「也不会多叫个人帮忙拿,一会儿手滑看你又要被人骂......怪了,施姑娘现在要沐浴?」 欢喜偷偷笑道:「这不要去见重要的人。」 周娘会意,八卦暗笑:「南正公子可知道施姑娘回来了?」 「尚未。」 周娘自认是个善心的人,决定为这对鸳鸯顺水推舟一把:「小欢喜,跟周娘来。」 施念念在时,南正经常会被拉出去走走,人不在的大半个月里,他也没有意欲外出,顶多是下楼喝喝茶,大多时候还是在房里练字。 白纸墨字四散,每每提笔时,他的心才能维持平静。 「你说什么?施姑娘回来了?」 「是啊!听说还病了,一回来就上楼去......」 两道异常清晰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蘸墨的动作随之一顿,南正眸底微动,在纸上落下潦草一笔。 须臾,长久紧闭的门打开,欢喜见温润少年款步而来,忙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你家姑娘回来了?」他认得欢喜。 欢喜七情上面,紧张道:「公子来得正好!欢喜现在肚子疼,看来是服侍不来姑娘服药,还请公子将药丸送进去......」 人边说,边将手上的东西塞进南正怀中,「还有,包袱也顺便拿进去。」 南正见人一支箭似的飞走,低头看了看盖了红纱的木盘子,眉头轻轻扬起。 施念念将整个人泡在温水时,不由得舒服长叹,墨丝委地,她靠着边睡着了。朦胧间有人敲门,她也糊里糊涂地答应。 隔着屏风,听外头人没反应,她低低唸着,声音半睡半醒的,悄然流露出一种媚态。 「欢喜......还不快给本姑娘搓背,可累死我了呜......」 南正取掉红纱,底下并无什么药丸,反倒是姑娘家沐浴用的花露。至于包袱,里头分别有两小袋东西。一是施念念包扎好的新纸墨,应该是带给他的礼物;二是她的贴身衣物。 他喉咙轻滚,嗓音如倾泻而出的温柔:「我似乎......被你家丫头骗了。」 施念念睡意全无,打了个机灵在水中坐直。水声清脆,雾气縈绕,儘管二人隔着屏风,曖昧亦呼之欲出。 「南、南正?」 「是我。」少年声音一如既往淡然:「我听说你病了。」 「没有,我好着呢!一定是欢喜这个死丫头胡说八道......」 声音渐消,满室芬芳,南止长指不慎碰到花露,清凉的触感让人神识昏昏:「你若需要东西,跟我说一声。」 施念念脸骤红,此时的她身上有穿上浅薄的布料,并不是赤体沐浴,加上浴桶能遮住她大半个身子,便轻轻「嗯」了声:「你帮我......拿进来吧。」 一袭白衣绕过屏风,施念念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顏,就恍神了,再见少年过于安份的目光,像极不沾情慾的世外隐仙。她情不自禁趴在木桶边,下巴枕着白藕似的手臂,弯起嘴角。 「南正。」她忽然就想喊喊他的名字。 这一声使两人视线对上,施念念又在对上对方眼眸时,心骤然陷塌。 裊裊雾气縈绕,姑娘家的清香勾人魂魄。 南正觉得,此刻连呼吸都不妥。 女子大半身子藏进水里,濡湿的碎发轻贴着白颈,几滴水珠顺着柔美的线条滑落,纤细的肩微微撑起,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他想起上个月二人去湖畔游玩时,她将钓到最大的鱼赠予自己;新年时她为他做了汤圆,却是紧张到凉了才肯拿出来;烟火大会下,她拉着他的衣袖,朝他灿然而笑。不知从何时起,南正发现自己的目光已从整个世间收回,只剩她一人。 他似乎,真的很久没见她了。 「南正。」施念念唇角高高扬起,又轻轻地、没意义地喊了一声。 南正觉得她是在撒娇,眼底带着细微的笑:「搓背?」 女子一愣,忆起是自己说过的话,吓得整个身子滑进水里。水花四溅,几番挣扎才狼狈爬起来:「不是不是!」 南正微微俯身,将花露放在里她伸手可及的位置。 这是沐浴时涂抹于肌肤之物,施念念见他端来如此贴身隐私的物品,忙羞窘取过:「谢谢......」 这一晚,南正鲜少地入睡了,翌日睁开眼时,他不由陷入沉思。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春梦。 —————————————————————— 小浅子也陷入沉思ing...... 1)下一章慎入,年纪小的朋友直接跳过哈哈 2)明天有更! 3)还在思考情节,看看某些部分要不要删除—— 继续沉思ing...... -- 番外一 念念不忘(六) 那一晚施念念怂了,没敢来找南正。直到翌日清早,她才带着准备好的礼物,磨磨蹭蹭敲了门。 少年一如往常立在桌前写字,仙风道骨,宛如画中人。施念念看着他低垂的眉目,不禁入了迷。 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她暗暗失落,更自觉配不起人家,旋即又打起精神,将新的纸墨放到桌旁:「这个送你。」 南正已见过礼物,不着痕跡地笑:「多谢念念。」 施念念心一乐,昨日尷尬的事顿时烟消云散,便凑到他身旁,拿起这些日子他写过的书法来看。 整整一叠,莫约百馀张,看来她不在时,人都把时间花在练字上。 可世间大把美景,如此挥霍光阴实在浪费,施念念不解蹙眉:「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字?」 一开始,南正只是觉得人间的字有趣,需要一笔一划勾勒,不像天上的仙笔能自动默写他们的所思所想。后来,他却在尺寸纸上看到世间千万种形态。 南正搁下笔,认真回答:「浓墨至情,枯笔有意,练字时,我才能釐清人与万物的关係。」 施念念在这半年里已经习惯他高深的言语,于是似懂非懂地点头,翻过一张张纸。 不光是抄录诗词经文,南正偶尔也爱写下所听所闻,例如窗外鸟叫,他便利索提笔写下「啁啁」二字;或是门外有人匆匆经过,剎那嘈杂过后,他会稳稳落下一个「静」字。 忽然,施念念见其中一纸上写了「初嚐桂花糕」五字,正满眼兴致,便见下方的另一个字——「香」。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南正瞧见也浅浅笑了。 他向来不爱吃甜点,可桂湘楼每日都会送一碟桂花糕给每位客人,自己也一直没碰过,或许女子不在的这段时间过于悠间,某日午后,他便嚐了一口。 纸页摩挲,施念念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在秀逸工整的字堆中,竟有一句潦草字跡。 待看清内容时,她倏然脸红了。上头写着—— 相思难解,念念难忘。 最后那一笔长长地拉出浅痕,惹得她心慌意乱地将纸重新放回,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南正低头,忽问:「念念想学写字么?」 施念念识字,但写的话就只会那么几个简单的,而且极其难看。 「想是想,可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了你拿手漂亮的字。」 说罢,她豪爽地抓起一支毛笔,大大咧咧写了个「人」字。南正莞尔,轻轻将她的五指掰开,从正确的手势教起。 少年的气息靠近,白袖一抬,女子的手背便被握住。 「先写名字......」 一点一笔,施念念已听不清耳畔的声音,只知心脏正不受控地鼓噪,她紧张屏息,担心被人察觉。 半晌,秀丽的三个字便出现在她的眼前,施念念从未看过自己的名字被写得如此漂亮,然而她一分功劳也没佔,全因小手早就软软躺在别人的掌心中。 「施念念。」两人距离甚近,南正的声音恰好被她听见。 她很喜欢这样的距离,更喜欢听自己的名字被南正喊出来,于是小声道:「教教我......写你的名字。」 也喜欢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南正心下一动,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写了个「南」。 施念念见他的动作停下,诧异的看着另一个陌生的字:「止?」 「南止?」她又唸了一遍。 南正下意识「嗯」了声,仿佛她在叫他。 施念念云里雾里的,问:「这到底是止还是正?」 「止。」他淡淡道:「『发乎情,止乎礼』的止。」 这是人间的说法,而在天上,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与宿命。 施念念被他这一句弄得情思纷乱,压抑多时的委屈浮了上来,嘀咕道:「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所以他对她也是「止乎礼」? 不待对方回答,她生闷气般加上一笔,却见「正」字被那一笔弄歪了。脸上有点掛不住时,南正又握着她的手重新将名字写一遍,这次是「南正」。 「我从不在乎人间的礼节。」他忽然道。 施念念转身挑眉,眼中藏了好多小心思:「可你也不能随便对其他女子这样。」 南正低了低头:「对其他女子如何?」 数寸之距,所有的迷雾反而明朗起来,施念念鼓起勇气,红着脸:「像这样......」 仰首、踮脚,她在他的唇上细细一啄。 房内静謐,一呼一吸皆份外清晰,楼下隐约传来苏州姑娘的歌声,调子婉转,娓娓动听。 唱道—— 君有情,莫辜负大好春光。 南正动作很温柔,温柔得连握她的手也是缓缓交缠,他轻轻抱她上书桌,纸墨凌乱,二人的气息也乱得一塌糊涂。 施念念很紧张,被吻时丝毫不敢动,方才的胆量消失的无影无踪。南正的吻就像冬季后的第一缕暖风,不知从何而起,她笨拙地迎合着他,下一刻又被他吻丢了魂,毫无办法。 感受到女子发软的身姿,南正搂住她的腰肢。两个身躯贴近,施念念悬空的小腿哆嗦颤抖,两隻绣花鞋在混乱间相继跌落。 终于,第一个吻结束,旖旎的喘气低低响起。 女子的唇被吻得嫣红,如花苞泛着光泽,南正想起昨晚的梦,喉咙一紧,迅速移开目光。 突如其来的安静,令气氛更扑朔迷离。 「南正......」施念念知道他想什么,牵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腰间去,「我的全都是你的。」 她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给他。 长久冰封的心被撞得七零八碎,南正哑着声:「或许,我并不是个好人。」 昨日在门外,他已识破欢喜的谎言,可他还是情不自禁进去。 因为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很想她。 施念念笑了:「你是不是好人,我说了算。」 她本想握着他的手,教他宽衣解带,不料掌心被修长的骨节磨得难耐,柔软被挑逗,就在数个擦枪走火的瞬间,施念念下身触碰到异常的温度,咬唇嚶嚀之际,她的外衣已脱落,露出雪白的肩和细细的布料。 他也始终是个男子。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施念念羞涩地笑了,她终于拉他下来。 曾有无数个瞬间,她多希望他不要如此大爱,她甚至自私地希望他眼中只有自己。 南正骤然揉她进怀,气息落在女子的颈窝,没有任何动作。 他尚未懂得情爱,只知,这是他遇过最纯粹的事物。 施念念感受到他轻柔的怀抱,仿若自己是易碎的琉璃,便蹭了蹭他,细声道:「南正,我真的好喜欢你,每一眼都好喜欢。」 他知晓她满眼的欢喜,却从不知如何回应,也不敢。 ——师傅,大道自在,为何要止? ——不对世间万物沉沦,才能抽身而观。 幼时他曾从玄宥口中得出的答案,就在此刻顷刻瓦解。 「我也......好喜欢念念。」南正再度缠上她的唇,比先前那回吻得更深,甚至懂得捕捉那一片柔软,欲拒还迎,细碎的吻声诱人,繾綣让二人漏了好几声心跳。 施念念身子止不住发颤,双腿在他腰旁磨蹭,奈何春日的衣衫单薄,根本抵不住腿心的触碰,或轻或重、似有若无地挑逗着她。 「到床上去......」迷离间,她难为情道。 南正总算体会到凡人的心律急促,往日淡然的眸色染上灼热,他垂眼看着女子情动的模样,忽然生起一个慾念。 他想今生来世,都有她在身边。 施念念身子一轻,才发现南正已将她抱起,她气若游丝地掛在他身上,双腿慌乱间也只好夹住他的腰。 他是故意的吧...... 施念念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腰后的力度,以及隐密地方的贴合,羞耻得娇嗔了声。 后背落床,她的衣衫只零碎地掛在身上,隐约露出柔美的酮体。南正很自律地解开自己的衣衫,最后一层白衣解开时,施念念看到纯白的衣领竟被细汗打湿一层,濡湿地贴着白皙精实的轮廓,她情不自禁想起许久前的那一晚。 悄悄往上打量,只见少年锁骨分明,细汗没入阴影,他欺身压下,吻着她的白颈,发现有一处微微凸起的红印,唇瓣便流连在那处。 女子察觉到不对劲,手僵硬地抵在他胸前,那是她在马车上被蚊子咬的地方。 痛与痒交替,施念念发现南正甚至用齿轻轻嗑着那处,心痒难挠,她也只好咬着他的锁骨,忍下呻吟。 相互折磨结束后,对方温润的锁骨多了个牙印,施念念自知用力过度,便心虚地撇开视线。 南正怕吓到女子,不愿动作过大,双手自方才起就未离开过她的细腰,他咬开她后颈的细带,最后的布料随之滑落。 施念念羞赧用手挡在胸前,仍挡不住撩人春光,南正体贴地拉过被子,正要替她盖上时,女子缓缓挪开手,杏眸泛起涟漪,含蓄地默许。 洁白如雪的肌肤,绽放嫣红,南正想到四个字。 娇艳欲滴。 他觉得唇乾舌燥,手也终于从她的腰抚摸而上,最终盈盈一握。施念念再次忍受着他的抚摸与吻,只是每当他的唇擦过敏感之处,都难受得不能自已。 她没勇气恳求,只能微微弓着腰,战慄地承受他的爱意。 该满足了,她不能太过分。 如此想着,她再度咬唇,努力不发出半声呻吟。 南正感觉到女子的安静与颤抖,微微拉开距离,发现她脸上的緋红早已蔓延至颈部,泪水盈盈,惹人恋爱。 他似乎忽略了什么。 「想听听念念的声音......」修长的指头安抚她差点被咬破的朱唇,他又吻了吻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勾人:「可以么.......」 「嗯——」 施念念终于放开唇,急促地嚶嚀了声,就像受了万般委屈,感觉南正浓重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她又忍不住闷哼了几声。 每一声落在南正心底,都燃起点点星火。他顺着婀娜的线条滑落至她腰间,微凉的指尖所及之处皆惹起酥麻。 解开二人下身的衣物后,他长指缓缓游走,最终触及柔软细腻。 早已泛滥成灾。 施念念急得想合拢双腿,却发现迟了一步,只能任由对方拨弄,感觉湿润绵绵,她艰难哼声:「别......别看......」 南正挪开微湿的手,再度以吻安抚她:「嗯,不看。」 然而这一回,施念念感觉有另一样东西置于她腿间,模糊滚烫,紧紧抵在那儿,她分不清细微的跳动是哪一方的情动。 南正头一回明白「情难自禁」四字,他施了些力度,亲密压着女子的花蕊,却仍不敢磨蹭挑拨,只能以吻来止住各处的骚动。 力度自下方抵来,施念念不免细细抽搐,甚至有迎合之意;回过神后,赫然生起羞耻之感。 她还是配不起他。 南正放开她的唇,女子则像溺水的鱼儿,眼泪快溢出杏眸。 「不舒服?」他担忧地问。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断了,施念念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南正,不要离开好吗?」 她有预感,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从不属于此处,也永远不属于她。 一年之约已经过半,如今每一日都是倒数着过。她应是要满足的。她如此劝告自己,却终究将恳求摆上檯面。 情慾稍稍褪去,取而代之是疼痛。 「好,不离开。」南正吻住她的泪,「我答应你。」 他可以陪她一同游歷世间,一同变老,就算回到天上承受如何的惩罚,他都愿意。 良久,施念念才止住哭泣,发现南正一直安静等待,像哄孩子般耐心地抚着她的背。 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才想起正事,吞吐道:「......听说会疼,你......你轻点......」 南正喉咙一滚,身下不由压了压,二人同时闷哼了声。他手托起她的纤腰,轻笑:「不会疼的。」 施念念感觉对方掌心贴着她的腰处,竟泛起一股奇异的暖流,与此同时,安份多时的滚烫竟悄然撞入,体温与湿润融合,她的心狠狠一荡。 原来云雨之事真能让人欲仙欲醉。 意乱神迷时,她微微弓起腰身,南正动作缓慢而诚恳,没有刻意的轻薄,每一下都撞到她心尖上。 施念念忽然醒悟,他的爱意或许是含蓄的,但也早已将全部交予自己。 又是一下碰撞,她想起先前掌心被他的骨节磨蹭的搔痒,身下不受控地漫出低柔,她不顾一切地施力,捨不得他离开。 南正扶着细腰的指头泛白,感觉到柔软骤然收缩,他第一回轻咬起她的唇,生起可爱可恨的情感。 自然是,爱多于狠。 他勾了勾她的腿,想起昨晚春梦的种种。 梦境中,温水轻打着玲瓏的酮体,女子朝他灿然而笑,水珠自她的发丝、细颈、香肩,一直滑落自腰间,水声涓涓,他吻住了她,手寻着水珠的方向探去,惹得女子娇嗔。 他缓缓开口:「念念......」 梦醒了,燥热消退,然而悸动犹在。 是心动的感觉。 紊乱的喘气声低低徘徊,施念念忽被猛然一撞,招架不住地捶了他一下,继而又被温柔地吻住。 春光明媚,若浮生也是大梦一场,他甘愿入梦。 ——————————————————————————————————————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赶紧给我下车!!!!!!!!! (其实还有一段没放进来,感觉这章太长(4500了啦!)....而且那一段尺寸太大..... 继续思考ing—— -- 番外一 念念不忘(七) 施念念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是午后的事。 春日的阳光正盛,她神识呆滞,只觉得身体软得似水,正要合眼继续睡,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 「醒了?」这一声倒真把她吓醒了。 今早的香艳画面重现脑海,她红着脸「嗯」了声,不敢回头看他。 青天白日的,两人竟在行了如此久的欢好之事......施念念数了数时辰,身子又烫了起来。偏偏还是自己挑衅在先。她懊恼地把头缩进被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子? 南正环着她的腰:「身体不舒服?」 他知道女子怕疼,已经悄然施过法,按理来说不会有半分的不舒适。 施念念感觉腰后贴来的温度,身体一僵,忆起巫山云雨之末,男子灼热依旧,不过是见她体力不支才毅然抽离。 「转过来给我看看。」 施念念只好徐徐转过身来,声量细如蚊:「我没事。」 南正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关怀道:「饿了吗?」 他想起自今日早上起女子都未曾进食,见怀中的人儿轻轻点头,他柔道:「我下楼给你拿。」 见南正作势起来,施念念却不捨得他离开,为了不让小心思外露,她迅速取过床边的桂花糕,夸张道:「这不还有这个!」 狼吞虎嚥了几口,察觉到对方带笑的视线,她总觉得自己被一眼看穿了,只好尷尬转移话题:「......香嫩嫩的桂花糕,要吃吗?」 南正笑着頷首,直接咬过她手中剩下的那一半,最后一口,他的唇有意无意地将她的指头也含了含。动作自然,眸色如常,仿佛是不经意之举。 施念念敏感缩手,感觉被撩了把,有点不甘心:「还吃吗?」 对方依旧頷首,她红着脸咬了一口,直接吻上对方。桂香充盈,南正反应过来后全然收下,蹂躪着细腻的触感。女子本以为功成身退,结果却被按住后颈,将桂花酿成了酒。 浓郁的气息復燃,施念念便知自己又闯下大祸,可这种亲密,也再度让她确定这不是梦。 南正确确实实属于她了。 不知何时,她的纤腰被人挪至男子身上,被子滑落,露出缠绵的肌肤。二人的发丝散乱,在身上各处泛起细细的痒意。 施念念感觉到身下的炙热,抬了抬腰身时,南正忽然扶着她压下,润滑而过,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女子不敢动了。 纠缠的唇分开,施念念对上南正动情的眼眸,低头不作声,乖巧得可爱。 这回似乎又是她开的头...... 南正抬起她的下巴,手从后颈顺着后背柔美的线条,一路抚落,途径蝴蝶骨与柳腰,最终落在低下的湿润。他轻轻撩拨,体贴问:「会不会累?」 赤裸的问题教女子身下生起反应,花心荡漾,收缩律动,一切不受控了。 南正忽然将她的发全拨到后背,露出雪白的胸脯以及嫣红花蕊,因坐着的关係,那娇柔如倾泻的花露,弧度诱人,他掌心轻捧,拇指摩挲着翘起的顶端。下一刻,情不自禁地俯首含住,诚如女子的吸吮,他亦一圈圈地吻湿柔软。 施念念艰难躲避着他的胸前的动作,腰身摇晃之际,下方的愉悦竟更挠人,二人又是一僵。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 原来她是要动的。 南正抬头看着她,本应无慾的眼眸染上贪婪,女子不禁陷入他的目光之中,然后青涩、缓慢地动了。 细汗淋漓,娇喘微微。 「喜欢么......」她趴在他肩上,可怜兮兮。 她愿意做一切他喜欢的事。 南正温热的掌心扶着女子发软的腰肢,引导对方的动作,闷声释放在她耳畔:「很喜欢。」 那一日,欢喜如何也找不到施念念,敲了南正的门也是没人应。她想着或许二人是出去玩了就没在意。直到翌日,她才看到女子慵懒地躺在房里睡了大半日。 适逢周娘来了,她才敢将人喊醒。 施念念舒展身躯,想起昨日午后的销魂断断续续到了入夜方才结束,结果沐浴时,男子为她温柔拭擦,肢体触碰间,自己的身子又再度沦陷。 她低低垂头,尷尬地咳了几声。 欢喜自她家姑娘睁眼时,已发现有哪里不同了,往日澄澈的眼神多了一份动人,顾盼流转,眉梢风韵全佔。 小人儿有点懵,她怎么觉得,秋衣姑娘竟也未必能拥有这番风采。 周娘来时亦察觉到异样,她向来阅人无数,施念念这身气质的转换,她自然能瞧得出个大概。 「恭喜施姑娘啊。」周娘意味深长地笑。 「恭喜本姑娘作什么?」施念念瞄了她一眼,懒懒打了个呵欠。 她教唆欢喜骗南正一事,自己还没跟她算帐。 周娘收敛了下,而后笑嘻嘻道:「自然是桂湘楼开分店的事,这不前来跟姑娘商量一下,您是想在什么时候开店?」 施念念思索片刻:「下个月中吧。」 刚好是她十九岁的生辰。 周娘会意后满嘴答应,离开前到底忍不住多口问了句:「若施姑娘的好事将近,一定要记得告诉周娘,到时候可得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施念念的心中一刺,冷冷打断:「好走不送。」 被赶出门外后,周娘错愕地盯着紧闭的门。 「好你个小丫头......」她低骂。 这半年来,任谁都瞧得出施念念对南正的心意,那绝不是一时儿戏。如今谈到终身大事却抗拒,问题自然出现在男方。 她消了消气,又对那个衣袂飘飘的少年生起困惑。 不久后,欢喜也被施念念打发走了。小姑娘下楼后见着周娘悠悠间间地嗑着瓜子,不由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是不是惹怒了姑娘,她方才脸色超级难看。」 周娘一噗瓜子壳儿,也来气了:「你家姑娘向来是个怪性子,就算夸她像天仙一样美,都得挨她脸色。」 欢喜吐吐舌头:「施姑娘自然是美过天仙......不说了,我得去帮姑娘抓药。」 周娘挑眉,眼带八卦:「好端端的抓什么药?」 「不知道,应该是不舒服吧,我看她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觉。」欢喜扬了扬写着药方的纸。 「你家姑娘怎么了?」温润的声音传来,二人回头看见白衣男子走来。 周娘细细打量着南正,以往看似温文尔雅、超尘脱俗的一个少年,说不定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骗子,一想到连施念念这么聪明的姑娘都被骗了,不由暗暗替她抱不平。 还是当初的姜湛老实可靠,只可惜天意弄人,而且脸也不及人家长得俊美。 「公子好。」欢喜礼貌打了招呼后,将纸放到周娘身前:「哟,你倒是看看是什么药方。」 周娘低头一瞄,拿起瓜子的动作略顿,淡淡朝南正问:「公子可知道是什么药方?」 上头的字跡和符号的确出自施念念的手,南正大概看得出有哪几味药材,却不知道是什么药方。 「不就是避子汤,我还道是什么大病。」周娘重新嗑起瓜子,声音含糊却张扬:「下药挺重的啊,看来她是今后都不想生孩子。」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开,看都没看南正一眼。 欢喜感觉自己间接出卖了施念念,深感不妙,意欲慌张逃开时,被南正挡住去路。 「不用去,药方给我。」欢喜看男子脸容依旧平和,眸底蕴含的波澜却让她心头一惊。 不行,这气场太大了。她怯怯将药方交出去。 周娘和欢喜走后,施念念躺在床上已睡意全无。 情动之时,她恃着南正的心软而恳求对方永远都不离开她,如今清醒过后,才发现这是多么的奢侈和自私的要求。 永远这么远,任谁都不可能承诺。 他要是有一天想走了,难道她还能用这等可笑的理由来留着他? 穷途末路之时,她只想可过一天算一天;如今自己什么都有了,却仍要担心这些事物消失的一天,何其讽刺。 驀然有人敲门,施念念以为是欢喜回来了,便低声道:「欢喜,把药煎了,我等一会儿喝。」 他既说过一辈子不成亲,那她就一辈子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不能有孩子,不想让他为难。 门推开,施念念吓了跳,转过身看见一袭白衣踏步而进,男子手中拿着一张纸。 「南、南正?」她坐了起来,遥遥与他对视。 昨日种种亲密分明美好得很,然而这一刻,她只觉悲凉。 见南正沉默不语,施念念率先笑着打破静謐:「我听人家说,每个女子开初都要喝......」 南正知道女子说了半个谎,她刻意加重了药方,不育才是她想要的结果。 迈开脚步,他来到她身旁:「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点小事我可以处理的......」施念念小心翼翼地牵他的手,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如今这副不露声息的模样。 本以为会被骂,殊不知下一刻人被拥入温暖的怀。 「念念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南正压着声线:「不用担心,也不要瞒着我。」 施念念心头一颤,良久,轻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他叹了口气:「念念不喜欢孩子?」 女子安静半晌,羞涩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孩子,但如果是你,我会......很喜欢很喜欢。」 南正收紧怀抱,想到有一日她怀着属于他们的孩子,原本紧抿的唇不由浅浅弯起。 「若是念念的,我也很喜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好啦好啦,这真的是最后的车子~一起下车吧~~~ 另外祝大家520快乐呀! by一整天被三次元闪+二次元闪的小浅子上 (噢对了,如无意外的话下一章要完结了qq) -- 番外一 念念不忘(八) 三家分店同日开张,几乎惊动了大半个京城,如今除了桂湘楼,桂烟楼、桂颐楼以及桂南楼各佔了城内最旺的位置,其中又数桂南楼装潢最奢华。 施念念一整天周旋于各行贾商,她本就玲瓏机灵,加上这几年已混遍行内,倒是应付自如。来回跑了好几趟,入夜后才与周娘等人回桂湘楼。 女子累得整身骨头散开似的,一进门直直上二楼去,走到门前,她诧异回头,这才发现不妥。 整个桂湘楼居然没有一个客人。 大红灯笼细微摇晃,囍纸贴窗,彩带高悬,见施念念恍神,楼下的周娘和其他下人们反而含笑地看着她。 旁侧地房门被人打开,姜夫人穿着红服朝她笑:「姑娘且进来,别误了吉时。」 十九岁日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施念念看着铜镜里身穿喜服的人,恍惚间,以为是另一个披着同样皮囊的人。 婷婷少女被昏红的灯染艳,朦胧照现女人的柔美。 「我不算是个吉祥人,就不给姑娘梳头了......」姜夫人替她整理衣装,眉目慈祥:「如今为小儿看着姑娘出嫁,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真好看......」 「祝愿姑娘姻缘和美,与南正公子白头偕老。」 姜夫人轻轻松手,柔滑的红绸缎便遮住底下绝美的容顏,她笑看着眼前这位不算熟悉的小姑娘,竟生起一种亲切的感觉。 浮生苦难大于欢喜,若能安康安乐、相见相守便无憾了。 当欢喜从姜夫人手中扶过施念念,南正已等候多时。 往日白衣飘飘的男子穿上喜服,眾人不得不再次惊叹——恐怕仙人下凡也不过此番光景。 该有的仪式都没有少,周娘早就安排得妥妥,见施念念紧张的身姿,不由忆起自己女儿出嫁时的情形。 到底还是年轻的小姑娘。她暗暗笑叹。 施念念仍无法从迷惘震惊中抽离,一切宛如梦境,以至于眼帘下映入另一双红履时,她终于忍不住掀开头盖。 周遭满片譁然,但无人敢上前劝阻。 「南正......」她看清了,一袭红衣的他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南正见女子眼底泛泪,莞尔地将人轻搂进怀里。 眾人不慌了,只管呵呵地笑。没办法,他们的施姑娘就是与眾不同。 这本是一场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单靠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两情相悦而生成的婚事。 施念念堂而皇之地望向南正,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无须盖头,她眼中的爱意就是要让他看见。 乐声高楼回盪,红絮飘摇,落得韶光满。 同年的入秋时分,施念念有喜了。 是南正亲自把的脉,那一天,他没有离开过女子半步;而被一整天摁进怀的施念念则害羞又不解,她虽亦惊喜,却不想对方这般反应大。 「南正,你喜欢男孩或是女孩?」怀中女子无声笑问。 「都喜欢。」 「若只能选一个呢?」 「女孩,像你。」声音尽是宠溺。 他们一为仙,一为凡,南正本以为不可能坏上孩子,因此测出女子身孕后,他心上的喜悦如兵荒马乱。 「念念可曾听过世间五界?」男子忽然问。 「五界?你是指神魔鬼怪那些吗?」施念念随口答:「我不信这些的。」 南正有意无意地略过她的话:「这三年里,我去过许多地方,听过不少奇闻軼事......其中有道,世间精魂皆有五个归处,以神仙为首,其次是精灵、妖魔与冥人,最后是凡人。」 施念念一摸小腹:「凡人也太可怜了吧,连妖魔鬼怪都比我们高一等。」 南正亦伸手抚在她尚平的腹上,连同女子的手也覆盖,柔道:「别怕,我会保护你们。」 那段日子,施念念午睡的时间增多,偶尔针线活没做几下,头一歪就靠在南正怀里入睡。醒来时,总会看见针线到了男子那里,修长好看的手一针一线缝着给孩子的衣服。 女子的肚子开始有了形状,微微隆起,南正的视线每回触及,皆不由愣神。对他而言,这仍是一件新奇的事,仿佛世上有什么与他连在一起,从此有了牵掛和寄託。 他总爱将女子搂进怀,而后一遍遍地抚摸着小生命,那耐心的模样总教施念念害羞得坐立不安,随即又被他认真可爱的模样惹得发笑。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也能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 「一年了......」施念念低喃:「南正,你师傅该不会抓你回去吧?」 「不会。」 怀中一片安静,南正低下头,发现女子已舒服入睡,唇角还掛着安心的浅笑。他心下微动,悄然落下一吻。 午后的日光不算猛烈,和煦适中。 驀然银光划过,惊动了桌上的纸墨,白袖执笔,一笔一画凭空生成,笔锋干劲俐落。未几,光束收拢,自窗口飞跃至青天。 南正侧首凝望,人间依旧风和日丽,然而一抹秋凉自他眉间掠过。 入秋了。 他扯过被子,替女子盖上。 「姑娘,真的不需要我陪您去吗?」欢喜关切地为她拢好衣服。自施念念有了身孕后,她这个黄毛丫头一下成熟了许多,眼睛总盯着她肚里的小祖宗,谨慎得很。 「不用了。」施念念轻咳了几声,声音有点沙哑:「有南正陪我就可以。」 前几日女子染了风寒,足有七天未曾出门,起初病势颇为严重,周娘为她连请几个大夫,后来南正照顾了几天,竟很快好了起来。但毕竟怀了身孕,她的身子尚有点虚。 南正从欢喜手中接过斗篷,亲自为施念念系上,摸了摸她已经藏不住的肚子,认真问:「还冷么?」 女子笑着摇头,挽起他的臂就下楼去。 「哎唷我的姑奶奶!你是不要命了吗?」楼下正喝着热茶的周娘大惊小怪道:「公子也是,怎么不劝劝姑娘好好躺着?」 南正看着身旁的女子,眼底的深情毫无忌惮:「她怕闷。」 周娘撇嘴翻白眼,低头对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后知后觉地被气笑。 简直羡煞旁人! 一出门,刺骨的风扑面而来,施念念抬头眨眼:「南正,好冷啊。」 白衣男子轻笑,将她的撒娇全然收下:「还冷吗?」 暖意靠近,女子满足地蹭进他怀里。 「不冷了。」 两人悠悠间间地逛了半条街,远远飘来菜肉包子的香味,施念念眼神骤亮,提裙作势要上前排队,却被男子早一步挡下。 「前面多人拥挤,我帮你买。」南正瞄了眼她的肚子,扶她到人少的地方站着。 施念念乖巧地点头,一笑:「好,我在这里等你。」 「嗯,等我。」南正揉揉她微冷的小手,而后体贴将手收回对方斗篷下。 寒风越大,女子心头却是暖烘烘的,她目送白衣身影渐远,就在包子摊的热烟盖过那背影时,氤氳朦胧间,对方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 施念念傻傻笑着,她虽看不清,却肯定在那一瞬间,南正同样朝她而笑,眼眸是世间最盛大、只留给她的温柔。 年岁若能虚度,她想,这一眼足以抵上千年时光。 倏然,女子感觉脸上凉凉的,抬头竟见空中白絮纷飞。 「奇了怪了......南方怎么也下起雪来......」诧异的同时,有人喊住了她。 空灵温和的声音响起,施念念不由打了个寒颤。 好生奇怪的感觉,如同这一场初雪这么奇怪。 她又听到那人喊了一遍,这回声音更清晰,仿佛就在身后—— 猛然回头,眼前映入另一袭白衣身影。 「施姑娘。」 不知为何,施念念忽然慌张得很,仿佛做错事而被逮住的孩子,她不认识眼前这人,但对方身上有着她熟悉的气质。 品貌仙逸,眉目可亲又冷清,匯万物之灵气,乘神云虚风而临。 白衣男子比南正年长一点,兼有让人不敢蔑视的尊荣。 她想逃,却情不自禁缓缓迈开脚步,意欲往前探究更多,待人回过神来,已置身幽暗的窄巷。 暗巷静謐,大街的嘈杂渐渐飘远,最后被隔在外头的世界。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姑娘细细听完」 玄宥视线落在施念念高隆的腹上,声音平稳温和:「本座为仙界栖情岛岛主,掌管五界初起之情,本应许徒儿南止下凡视察三日,即人间三年,不想与姑娘生了缘分。」 对于南止坠入情网一事,他本是抱着让对方体验人间情爱的态度,然而事情不如他想像中那般发生。 到底,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姑娘本与姜湛有一段缘分,阴差阳错下被徒儿打断。天庭有规,仙人不得沾上情爱,本座念及南止初次下凡,加上他元神纯然,缺乏歷练,因此应许你们做一世夫妻。然而姑娘有孕一事已超出本座所想,姑娘应知,仙凡之恋是天理不容。」 话虽至此,玄宥明瞭自己这番话可圈可点,栖情岛所孕育的情本无分物界,缘起缘灭向来是顺应自然,既然施念念怀上了,那代表世间是容许的。 只是,栖情岛已无力代表万物法则。加上山雨欲来,即将发生的事连他也无法把握。 「很快,仙界或有一场大战,本座有意让南止成为下一任栖情岛仙主。而外界的人亦开始来寻他,他们覬覦他的原神,因此本座此次前来,便是要将南止接回去。」 施念念意识混沌,眼眸空洞,要不是护着孩子,她早就狼狈跌坐在脏污的地上。 栖情岛、仙人、大战、欲夺原神......她听不清亦听不明白,思绪飘远,脑海浮现种种画面。譬如那日午后,男子毫无预兆抓起她的手把脉;他口中远离人间的小岛、每晚跟她说的奇闻怪谈;以及初遇时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很多的地方」。 回溯静止,当所有蛛丝马跡逐一浮现,她才发现真相早已藏于那一两金子里。 「不是,他是南正......不是什么南止.......」女子囁嚅,身子抖得厉害。 记忆斑驳错乱,那日男子握着她的手写下的那个「止」的一幕闪过脑海,她猛然摀着嘴,眼眸落下滚烫的泪。 玄宥对施念念有怜悯,接下来的话却平静残酷:「施姑娘是第一个点通南止七情六慾的人,他是断然不会放弃你,亦无法轻易忘怀这段情缘,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行。」 「......什么方法?」 「立下情契,这是对你们最好的结局。」 灵光乍现,施念念看见半空有长卷落下,仙字隐隐闪烁,她竟无师自通便读懂上头的内容。 原来如此。 若签下契约,她与南正这段情便会从此消失于世间,无人知晓,就算是他们二人亦然。如此一来,谁都不会痛苦,南正亦会愿意回到天上,无须身陷险境。 可是,她捨不得啊。 她已经想好与他过一辈子,甚至贪心地打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一直缠着他。 施念念低头,「那孩子.......」 「孩子的精魂会被带回栖情岛,一视同仁地呵护孕育。」 那是她和南正的孩子,怎么能交予他人手中? 女子执起仙笔,空荡荡的仙纸等待一段誓词填上,她茫然地流着泪,往日反抗的脾性荡然无存。 此笔落下,世间便无人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过。 「我想......再看他一眼。」施念念有些失神。 下一刻,仙镜自玄宥掌中呈立,待女子看清上头镜像,眼角的泪再度失守。 镜中,白衣男子从未有过的焦急,深锁的眉头下情绪翻涌,手中仍紧攥着她要的那袋包子。询问了几个路人未果,他便闭眼施法,或许没想过连仙术都寻不到人,睁眼之时,施念念看到他眼底的方寸大乱。 那个向来淡定温雅的男子不应该慌乱的。 施念念心如刀割,多一秒都快痛得窒息,手心发力,仙笔自然而然地引领着她,苦练多时的秀丽字跡悄然安躺,将会度过往后的千万年。 吾名施念念 愿以吾身为祭 今后五界之中 再无此情此爱 落下的最后一个字,施念念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命运从未被改变过,本以为拼尽全力争取的那一个「爱」字,会是她此生救赎,不想到头来成了她命卷末字。 是要捨弃的那一个字。 施念念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开始变轻,她忘记问,情契后的她将会何去何从。 可没关係,这已经不重要了。 「您说错了,不是南正断了我和姜湛的缘分,是我和他是注定要相爱的。」女子扬起灿烂的笑。 眼皮变沉,她使劲地重新睁开,星星泪水落在她的笑上。 幽暗的小巷令她想十五岁那年,自己差点就死在这里。 还是,其实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她还停留在十五岁那年? 脚步声靠近,施念念视线模糊地回头,一袭白衣身影出现在窄巷的尽头。 不是梦,她的确认识了一个少年,并且爱上了他。 可是这一次,白衣身影揉成迷雾,她等不到少年拿着包子来找她了。 女子无力闔眼,身体幻化成碎片消失。 南正好像在寻找一个重要的人,然后虚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后,他的心骤然空了一块,痛得很。 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师傅。」他恍惚地喊,想起那封信上,他似乎曾写—— 南止斗胆猜测,天地初开,本无情爱,唯遇见欢喜的事、欢喜的人,从此念念难忘。 他欲张口,但如何都捕捉不到那抹牵魂梦縈的身影。 「南止,跟师傅回去吧。」 天地茫茫,风过无痕。 自此世上,再无人记得那一位施姑娘与白衣少年。 番外一终 ———————————————————————————— 至今我都还记得,在写《化蝶》文案时,曾写下的那句—— 天地初开,本无情爱。 唯你,念念不忘。 (虽然最后没有用哈哈) 另外大家快去听银临的《迟迟》!一定要把整个mv看完(;′??Д??`) 我真的觉得能及时发现这首歌有够幸运,好多个细节都符合番外想表达的意境(;′??Д??`) -- 番外二 风月(上) 00 淡雾隐隐浮动,有风来了。 枕卧花间摇床的少女没醒,反倒是系在脚腕上的铃鐺被风吹响,清脆轻妙,把人唤醒。 「小主,有客人!」花精灵踩着欢悦的步子过来。 少女睡眼惺忪,单薄长裙堪堪遮住净白的脚背,她这儿已好几百年没有外人来过。 视线越过花精灵,迷茫地落在后面的一袭白衣身影。 从前听说过神仙是最好看的,如今她是信了。 他说他的名是玄宥,可她却没有名字。 「你也帮我取个名字吧。」她蹲在他身旁,看他是如何照料那些枯死的灵草。 仙气起落,顷刻间便将生死颠倒。 「可否让我带这些灵草回栖情岛?」男子一顿,目光柔和:「你为何想要取名?」 「想让你唤唤。」她理所当然地道。 言罢,很快又跑走,回来时抱着一堆枯死的花草:「这些你都可以带回去,让它们来生别再当精灵了,到你那儿当神仙吧!」 玄宥抬头对上少女皎然的目光,里头既有傻气也有傲气,他无声而笑,眉梢自带风骨。 「你的原身是初晨花晓之际的第一滴露水,若勤加修炼,他日也可让它们起死回生。」 玄宥在翌日离开,却留下了一个难题给她——他始终不愿意替她改名。 「小主,你已经盯着外面好久了......」花精灵抬起小脑袋。 薄雾依稀,没有风,白白淡淡的就像一幅画,也像那个不久前离开的神仙。 猛然心尖一颤,她想出去看看。 「心中有道才有名,你的道尚未找到,何必着急寻名?」她与玄宥的初遇终于此。 01 横江飞霜,不知天高地厚。 她遇见婙轩之时,恰好第一次看见人间的雪。 凡间的大国覆灭,繁华尽倾,剩下一片萎靡狼藉,她亦头一回看尽人生百态,体会过纷扰后的死寂。 「捨精灵之身,弃数万年修为,甘愿从一个小仙重新修炼......本座很好奇,仙界真的如此吸引你?」婙轩的美是连星点皓雪都沾不得边,天生与玄宥匹配似的。 人儿不作声,眸光剔透,映着白茫茫的江岸。 「悲欢离合正是人间风月,美么?」婙轩微笑。 小姑娘伸出手,直到蕴满一捧雪。 「风月......」 真美,她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若你肯,本座能带你看尽五界风月。」婙轩朝她伸手,笑道:「整天跟在玄宥身后的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日光自云隙洒下,朦胧被透亮,冷暖交缠,好看得很。 她改过太多名字,多得连她自己都忘了,却始终没有一个被他记住。 「凌吧。」她喜欢雪。 「单字?」 战后的黄土泥沙逐渐被霜白覆盖,她瞥了眼地上残破不堪的战旗,一个朝代终将被埋葬,从此后继无人。 「姓秦。」尘世安寧,少女唇瓣轻啟。 是亡国之后,也是终其一生的执拗。 02 对秦凌而言,婙轩是唯一与玄宥匹配的人。 「吾等风月仙人,欢迎妹妹——」笑语嫣然,仙影绰约,多一分人性之美,是与精灵界截然不同的热闹。 她牵着婙轩的手越过那道朱红正门,一步一步,直到万年过后,才恍然被对方亲手领至华露殿宝座跟前。 「只须辑录五界风月?」那时,她抬头询问。 携一纸一笔,于时间洪流中佇立,只为记下一段交错数世的情缘? 婙轩盈腕轻转,唤出莹白的本子赠予她:「闷的话,可自己杜撰找乐子。」 「但不可将此混入真实的情缘之中。」她挑眉接话。 真真假假,到头还是各自有道,她这一个假神仙亦然。 「秦凌,你不喜欢这里?」 「我只想见他。」 「本座与玄宥皆为情而生,视为始神,一掌管栖情、缘生,一掌管风月、缘灭。」婙轩笑着转身:「若说我们天生匹配,天经地义,你一个小丫头掺和什么?」 「可你们并不相爱?」她试探。 「爱?你明白何为爱么?」声音渐远,调子有柔意绵绵:「若要懂爱,就必先弄懂何为缘,你连世间风月都不愿参透,天地诸灵是不会护佑你的心思。」 像极当初玄宥说的那句「心中有道才有名」。 她咬牙,将空本子塞进怀里。 03 「姐姐好。」 稚嫩的嗓音进耳,秦凌回首,瞧见一身烟紫的小仙女。 「我是新来的宫人,成仙刚满一百年。」少女嫣然而笑,小肩微微缩起,灵动温柔。 「来伺候我的?」 「对,仙主从云烟野边把我招来,还没有名字。」 秦凌安静盯了她片刻:「唤紫吧。」而后握起她的手,眼底生起某些情绪:「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 紫儿觉得她这个名字来得真容易,直到万年后遇见一个名为「箐」、一个名为「苓」的妹妹时,不由生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这个名字,她喜欢得很。 04 「万鸟同飞、浮云春雨、落花夕红、抄阳一闕......所以,姐姐已经到了风月宫最高的位置?」 秦凌眼也不抬,简单地应了声。紫儿没有追问,坐下替她整理仙稿。 「这是抄阳一闕的案子,你有空帮我送到阁里去。」 秦凌搁笔,将仙稿分为两半,紫儿瞧见另外一半,生起好奇:「这些不用?」 「不用,这些......是我间时无聊写的。」她一顿,语气淡薄:「是杜撰的情缘,想看看吗?」 紫儿一口气看完,「这篇《荒唐誓》好有趣。」她抽出其中一篇,眼底雀跃,语气也忘了规矩:「妖精求仙!她后来成仙了没?」 「世上本无妖精,只有妖与精之分,而误入邪道的精灵则视为妖精。」秦凌尾声延长,轻轻飘飘的:「你觉得呢?如此心思繁重的人能成仙吗?」 打从第一眼开始,紫儿就知道秦凌是个心思重的人,然而对方与生俱来的率性与纯然又是毫不衝突。 「可为何她最后说......」紫儿抬眸:「我什么都不求。」 「因为她求不起,不敢求。」 「都是些无聊的文章,发散到人间去吧,只有凡人喜欢看这些。」 05 婙轩决定捨弃元神一事在天庭掀起轩然大波,祭礼前夕,秦凌去找了她一趟。 「离开这个世间,真的好吗?」偌大的寝室,女子泰若自然地喝着茶,一切的静謐似乎是从她身上寻得。 秦凌忽然想多看看她。 「这儿太不自由。」婙轩浅笑,清明的目光让人无法直视,「或许只是有点闷,当有一日,你发现世间再无什么可以吸引到你,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那些最珍贵的,你早已看过了,也拥有过了。」 秦凌久久才张口,声音有点沉:「就没有丁点的眷念?」 「有,但并不衝突。风月宫会是我的归处,没什么好遗憾。」婙轩闭眼含笑,把玩着手上的珠子:「秦凌,每个人都有要寻的答案,我的不过是已经找到......至于你,且缓缓,沿途风景万千,不着急。」 祭礼当天,除了栖情岛仙主玄宥到来,没有其他外人。 风月宫全员跪在华露殿恭送婙轩最后一程,无人敢哭,却是笑眼中带泪。 光芒璀璨的元神升至半空,只见白光扩散,照亮整个风月宫。满天飞花翩然,春盏倾泻,照亮四季人间、五界风月。 「始神婙轩亲令——」 「命秦凌为下一任风月宫仙主!」 此趟仙游至少需要万年才能完成,当白光远离风月宫之际,殿中央的大道迎来一位朱顏冷逸的女子。 紫儿搀扶着人,缓缓地踏上百步玉阶,最终在仙座前住步。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站在另一个高度。 俯视而下,是千人叩拜,唯独一人站立。 秦凌对上玄宥的视线,这一回,她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然而底下一片崇敬使她不由挑眉。 「怎么好像被耍了呢。」她轻道,目光从男子身上移开,落在渐远的光末处,笑容温柔。 / 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巧合:「箐」=秦;「苓」=凌 -- 番外二 风月(下) 06 秦凌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去栖情岛找他——儘管是以风月宫仙主的身份。 繁花相迎,一派春和景明,栖情岛的宫人很热情,以至于她错觉认为玄宥的疏远只因她而起。 可每回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眸,她又情不自禁沦陷,试图从中拾获丝毫波澜。 「秦仙主。」他如此唤她。 秦凌脸色平常地踏进冬凝殿,每一步放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身前沉稳的背影。 「玄宥......」白衣背影一怔,使她长睫颤动:「仙主。」 半晌不动,秦凌再度抬眸,见对方正朝自己浅笑。 「无须尷尬,如今你我同为一宫之主,日后若需要帮忙,儘管开口便是。」举重若轻的应对教女子恍了神。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有走进他心房半步。 「我缠了你这么多年,你会不会讨厌我?」她轻道,声音近乎呢喃,却是鼓起了万般勇气。 大概掩盖不住失落与心痛,女子的漠然顷然瓦解,玄宥渐渐收起往常的淡笑,端得平稳的手低几分。 心如止水也无用。 驀然有寒意渗入,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只见方才还晴朗的天色竟转晦暗,此刻有点点白雪降落。 反应过来已见白衣男子快步出去,秦凌不安随后,在看见一黑一白的小人儿时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天上的雪已被人施法散去。 「这是本座的两个徒儿,见笑了。」玄宥摸了摸二人的头,掛起宠爱的笑意。 秦凌藏起不久前的痛,扯出笑意:「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止,他叫千辞,见过秦仙主。」其中白衣男孩语气淡定,活生生是另一个玄宥,至于另一个垂着眸黑衣男孩,身上气质与其他略有不同。方才雪中的邪气,恐怕与他脱不了关係。 小南止又率先道:「徒儿羞愧,还是教不会千辞雪术。」 玄宥慈祥摆手,朝默不作声的小男孩柔道,声如润玉:「千辞,看看师傅。」 小千辞方才抬头,偏冷的目光带有愧疚,下一刻,见大人掌心生出光,天便下起一场白雪。比刚才的晦雪来得盛大、纯净,不消一会儿,脚下已有积雪,冰天雪地的栖情岛并不冷漠,反倒别有一番柔美。 「雪术本轻盈,若心思繁杂,落下的雪会厚重无比。雪如吾心,相映成趣,无须有压力。」 两个小人儿愣愣抬头,大概是没看过栖情岛也会下雪。这已经不是仙术怎么简单了,简直是能随意控制天穹。 一片雪花降在秦凌长睫,冰凉随即化成水气滑落她的脸。阻碍消失,她侧首看向身旁的男子,恰好四目相投,半明半昧的情绪流转,却又隔着飞絮濛濛。玄宥不动声息别过视线,而秦凌没有。 她只希望这场大雪永不停歇。 「玄宥仙主此言差矣。」她蹲下,用手随意抓了把雪:「心思繁杂的人也有其长,像这个......你们有谁能办到?」 女子掌中散开的雪竟成了一个冰雕饰物,雪球剔透,上头花纹精緻得厉害,丝毫不像随心所欲之作。 小南止和小千辞也照样办了,却是一个只能握了个圆滚无瑕的琉璃雪球,另一个则握出个扁塌但能看出少许纹路的雪球。 秦凌看向身旁男子:「玄宥仙主不试试?」 玄宥浅笑,只道:「我的比不上秦仙主好看。」 眼看男子已转身,秦凌自嘲一笑,疼痛再度攀上心头。 正如他所说,雪如人心,可就算他变出个比小南止更完美无疵的雪球,她也好死心。 而他连让她看一看他的心都不肯。 最后一幕雪落毕,秦凌越过仍低头看雪的两个小孩,默默跟上前方的人。晴光初绽,那背影耀眼得刺痛。 07 后来天庭眾神攻破栖情岛时,秦凌再一次于雪中寻觅玄宥的背影。 她的暴烈与情动,总是在寒雪中赠他。 当纯粹的白衣沾了血,女子疯了似的挡在他身前,立誓替他杀掉所有伤他的人。 「想用美人计?」道不孤扣着女子的腰,却被匿藏眼底的迷恋所出卖。 秦凌接下他炽热的目光,简单勾唇:「天神觉得我是个美人?」 嫣然一笑,风月自来。 那时候的秦凌简直美得令人抓狂,男子手上力度猛然收紧,耳濡目染多年的道德规范全拋诸脑后。 吻住女子的瞬间,道不孤才醒悟他本不是与王母他们同一类人,她身上有他想要的一切。 极端、疯狂与执着。 荒谬的吻没有持续太久,秦凌徒然挣脱开来,到底未能将这场戏演完。 「撤退你的十万天兵。」她淡道。 「玄宥已亡,就算撤退本座的十万天兵,栖情岛依旧守不住。」 「那就试试。」 道不孤猛然抓回她的手,桃花眼带笑:「秦仙主信不信,本座甚至有办法劝说王母放弃?」 不待男子将她重新搂入怀,秦凌身影一闪,目无表情退至门边。 「不用,我说过,撤退你的十万天兵即可。」 「很好。」手心落空,道不孤情不自禁地虚握,感受方才女子的温度,薄唇轻挑:「放心,你若战败,本座不会让你落得玄宥的下场。」 秦凌冷笑转身。这倒不必,她以后还要杀他呢。 在玄宥元神破碎之际、眾人绝望悲慟不已之时,没有人知道,她偷偷用了自己的半颗元神护住了他最后一块原神碎片。 挽起长发,重回栖情岛,秦凌眼中映入杀戮战场,血光飞溅,她用她仅馀的半颗原神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08 仙年悠悠,无色无味。 「紫儿,多少年了?」慵懒的嗓音以被年月磨剩睡意,浑浑噩噩,如梦似真。 「回仙主,已经五百年了。」 秦凌缓缓睁眼,恍神许久。随后才指尖略抬,眼前浮现出风月宫外的景象。 左边的虚景中,青衣小姑娘正毛毛躁躁地扫地,动作粗鲁,偏生脸蛋生得绝美,显得有点傻气。 秦凌鲜少没有骂人的衝动,只淡淡挑眉。当年大战后,她发现了施念念——一个灵契的牺牲品。 她们都是同一类人,是求而不得的人。 「小箐很努力,开始时连仙扫都不会拿,现在已经能一个人扫地了。」紫儿笑着替人说好话。 听罢,秦凌嗤鼻而笑,恢復往日模样:「五百年才学会扫地?传出去便是丢风月宫一百张脸也不够。」 更别提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紫儿向来明白秦凌心意,轻笑:「再不才也是风月宫的人,谁敢笑话?」 指尖点了点,青衣女子消失,成了一幅人间景象。 马府上下祝贺连连,全因马夫人有喜。 秦凌神情驀然凝重起来。 南止被玄宥封印五百年,理应快要解封,栖情岛的人不该忽然将他遣至人间歷劫。 「栖情岛有些不对劲。」秦凌低声。 紫儿想了片刻,迟疑道:「近来确有一些流言蜚语......栖情岛内部似乎出现关于仙主继位的分歧,有人开始担心仙主位置悬空过久,不利团结人心,所以希望千辞继位。至于反对的人,则提出让南止到人间歷劫,以便儘快解开封印。」 「千辞的态度呢?」 「不清楚,但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守着南止。」 儘管是忠诚的人,在有心人眼中,此番举动也成了监视。 秦凌罢手,虚景泯灭,眼前空空如也。 「紫儿......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一切根本不曾结束。」秦凌闔眼:「既然这一回依旧是他们先挑起,那我们也不必客气。」 云雾翻涌,五百年前的恩怨,终将要个了断。 09 栖情、栖情。 栖的正是风月之情。 女子赤足,一步步走到宫殿尽头,手心的琉璃雪球小巧精緻,浅淡的光为她照路。 这儿是栖情岛,亦是风月宫;而她的归宿,从来只是他。 万年光阴不过弹指间飞逝,秦凌想起了许多事,但也忘记了许多。她不知道自愿耗尽元神是什么滋味,只记起多年前婙轩曾跟她说的话。 『当有一日,你发现世间再无什么可以吸引到你,这是一件好事。』 『因为那些最珍贵的,你早已看过了,也拥有过了。』 初遇白衣男子的悸动,以及最后他赠与的礼物...... 秦凌想,最珍贵的,她已经拥有过了。 「玄宥,我来见你了。」 如果真能再见男子一面,秦凌想告诉他:她找到自己的道了。 她的道,就是他啊。 终 「仙主。」紫儿轻唤了声,微笑道:「我们回来看您了。」 崭新的风月宫中,眾人跪伏,有细风自殿门顺入,落在女子眉间,点缀无声风月。 / 想跟秦凌说一声再见。 -- 番外三 云雾之间 今日的她,不知又会去哪儿? 眼帘下茶烟裊裊,似云雾,似仙墟。 长指轻扶瓷杯,茶水漾起圈圈涟漪,终没入男子唇齿间。 自神识復甦后,南止爱上了凡间雅事,如茗茶赏梅,如书法作画。 马文才那一世不过匆匆过了十七载,却像过了数辈子......世事已淡却,唯独女子的脸容始终鲜明。 他认得她,却又不完全——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其后巧合发现情契时,如梦初醒。 是银心和箐儿,亦是一个叫施念念的女子。 可无论是谁,都是他爱得方寸大乱的人。 有趣的是,自将叛徒送往诛仙台后,外头是这样传的:栖情岛新任仙主疑心颇重,暴怒下解散临夏阁,其心性自傲,冷淡无情,视仙界无物。 表面遣散所有宫人、实质将人安置到上熏宫后,这岛上除了他以外,只馀下千辞。 风吹草动,落红依旧,只负了一座空岛。 放落杯子,身前多了一个黑衣身影。 「回仙主,丹梨宫已答应做一套全新的青玄衣,风月大典前会完成。」说话的男子脸容绷紧,声音木訥,是比往日更不愿的姿态。 「有劳了。」南止不在意他的意愿,继续问:「今日她去哪了?」 关于箐儿的话题,千辞是尽可能不想谈及,在他心底,此女子不只迷惑南止,更是佔据了南止半颗元神,即等同半个栖情岛,可恨至极。 「去了妖界,跟别人争宝物。」他沉声。 「人有没有受伤?」 「没有。」 「可争赢了?」 「没有。」 南止便知他撒谎:「说实话。」 依箐儿个性,除非是轻而易举就赢了对方,否则不可能不把自己弄得浑身伤。 千辞抿嘴半晌,才道:「后背中了三道邪雷,后来被风月宫的人救走。」 是极严重的伤,南止拧眉。 「将人看好,有情况再向本仙回报。等一下送药去风月宫,记得送到秦仙主手里,别让其他人看到。」他语气里染了少许怒气,气息转换,又恢復平静。 「她体内有本仙半颗元神,受不得半点伤。」 「本仙既做好决定,事成后便不会再与她扯上半点关係。」南止目光转淡,如翻云覆雨后的寧静,让人无跡可寻:「虽是决定好的事,但若能说放下就放下,倒是不能控制的。」 千辞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提醒:「仙界不可动情。」 南止沉默,声音平缓:「假若日后你也尝过一回爱,喜欢上一个女子,便未必能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 黑衣男子不作声,只觉得是诅咒,而主子是在洩愤。 南止的怒气奏效了些许日子,千辞果然每天主动报告箐儿的情况,有些日子女子没有出宫,他便从时常作伴的粉衣小仙女的行踪作推测。 如前天的苓儿在门前扫着不该是她扫的地,他便猜测箐儿尚未痊癒。 又昨天的苓儿去採调养仙体的药草,他便猜测箐儿的伤已恢復得七八。 而今天的苓儿到人间看灯谜,他便猜测箐儿的伤几乎痊癒,否则也不会脑筋发痒,差遣别人替她寻灯谜。 结果,南止轻晒:「不是箐儿的主意,她不喜欢做伤脑子的事。」 千辞才知他出错了,脑海浮现娇小的人儿专注仰视着灯笼掛纸,橙黄的光映照出眼底的聪慧与雀跃,光晕淡化人间浓色,自成一道风景。 他下意识更正,喜欢灯谜的是另一个女子。 见今日没有箐儿的消息,南止斟酌片刻,道:「她的窗子朝南,你让仙鸟携着天镜去照照。」 天镜的另一端是冬凝殿,如此他便可看见在女子里头做些什么。 「不用属下去?」 南止挑眉:「不用。」她的房间自然只有他才能看。 千辞照办,每天派仙鸟去一回,南止似乎发现这个方法不错,便再无麻烦过他亲自监督行踪。千辞乐得清间,也没在意主子日日待在冬凝殿的事,直到某日想起些要事稟报,才主动找上门一回。 一进门,看见白衣男子支起单手,侧首轻枕,儘管睡相儒雅,此举依旧怪异得很。 千辞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显然,对于成仙的人,这是毫无意义的事,况且南止分明是知道他来了的。 等了好一会儿,见南止没有「醒来」的意思,千辞目光不禁抬高数分,仍不敢触及主子的脸,反倒是看到他身旁的仙镜。 镜中,女子正打瞌睡。 千辞迟疑片刻,破天荒地没有坚持等待,默默转身离去,终被薄雾遮盖。 / 千辞表示:我只是害怕闷得要睡着了才离开。 / 1.本来是想写南止和箐儿的一段小插曲,结果千辞戏份极重。 2.本来是修稿前最后一篇番外,不过大家好像很喜欢千辞和苓儿,因此会提前释出番外四。 3.本来今天很开心的,因为来popo已经一週年!但大概不如意事常八九,现实生活就嗯......不过还是决定《舞冠》开书来纪念一下~(很早就决定好了!) -- 番外四 千年一温露(上) 人间天明时分,近山的一条村落仍被依依雾靄笼罩,远看似水墨丹青,偶尔有几声鸡鸣添趣。 本是空无一人的旷野,骤然多出数个仙逸脱俗的身影,两男两女,各人神情不同,唯独站在中央的粉衣女子最为淡定。 「姐姐!为什么他也跟着来?」垣乙指着黑衣男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为什么你也跟来?」千辞冷漠反问。 垣乙气得结巴:「我、我我当然可以跟着来,我可是姐姐的贴身随从!」 「风月宫已经解散。」千辞一语点破:「你不再是她的随从。」 「你你你一直挑拨离间,简直居心叵测!」 …… 茗洛第一次以真身到凡间游歷,无暇理会二人争执,自个儿兴奋地到一旁的採晨露,再用仙法封藏好,打算回栖情岛时赠予箐儿作礼物。 苓儿目光致远,此时正值破晓时分,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像被什么吸引,然而抚上心口,静如止水。 彷彿是幻觉。 她回头,刚好听见身后的人说:「我并不否认。」 二人视线刚好对上,苓儿指了指前方:「先到前面找一间客栈,再问问上山的路线。」见女子这么说,身后才总算安静下来。 才刚开店,店小二就看到四个衣着非凡的客人整齐站在门外,连忙打完剩下的半个呵欠,恭敬弯腰:「客官是要吃早饭?」 苓儿看了看垣乙和茗洛,见两张写满嘴馋的脸,点头道:「好,顺便帮我们安排四间客房。」 这里偏僻,整条村落也只有这么一间客栈,房间是够的,但能配得上四人身份的房间恐怕是没有,就算是「上房」也勉强算得上雨天不漏水,更不幸的是,「上房」只剩两间。 店小二尷尬地举了两根手指:「只剩两间。」 「也行。」苓儿随手就递出一两银子:「算上这几天的膳食。」 店小二刚乐呼呼地接过银子,就听到接下来的奇怪对话—— 「那我和姐姐一间房,你们......」垣乙看了看千辞和茗洛,总觉得怪怪的。 茗洛蹙眉,机灵更正:「不对,我们可是『下人』,当然是我和你一间房,他们一间......」 千辞挑眉,没有反对。 苓儿沉默起来,觉得自己应该独自下凡。 在人间,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应该是不用教吧? 「茗洛,你同我。」苓儿叹气。 结论一出,剩下两个男子僵硬对视。 吃早饭的途中,苓儿独自起身,亲自找来掌柜。 「听说,这山上住了一位长生居士?」她绕着圈问:「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姑娘是说长灵山的传说吧?」掌柜清间,也与她攀谈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个传闻,说这山上有一位长生不老的先生,因为寿命过长,最后退隐山林,不再復出。我们这儿每一个人打出生起,都得上山拜一下这位长生居士,祈求生命百岁。信者则灵,姑娘不妨明天去一趟?」 「怎么走?」 「这山挺难走的......」掌柜思索片刻,提议道:「这样吧,明天咱店刚好派人到山上採食材,我让他带你们一趟吧。」 「那就多谢了。」 掌柜很和气地挥手,多嘴问:「那位是姑娘的家兄?」 苓儿回头看着黑衣男子,摇头:「不是,朋友。」 「喔......看着挺凶啊。」他有点意外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交上这等凶神恶煞的朋友。 苓儿想起过去种种,只道:「不会,其实他人挺好的。」 当晚,四人各自回房,垣乙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千辞身后,看到两张床时才轻轻松了口气,见垣乙安然接受事实后,苓儿也放下心来。 「姐姐,我们会找到那位长生居士吗?」茗洛趴在床上问:「找到以后,是不是就能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应该没错。」苓儿盘腿闭眼,看模样是准备入定:「他和我同属琼瑶池,并且比我更早修炼成果,知道的事情绝对比我多。」 秦凌入梦前,已全盘跟她交代过关于她的身世。 千年前的大战撼动了琼瑶池,使其出现裂缝,苓儿因此得以逃脱。然而在此之前,王母也曾发现过有两滴仙露逃脱,其中一滴被魔界的人练成魔物,后来被王母解决了,另一滴则修炼成人,因为没有任何法力,因此王母才没有赶尽杀绝,而那人正是长生居士。 苓儿当然知道,其实还有第三滴成功逃脱的仙露,而秦凌将她保护得极好,甚至连她本人都瞒着。 「姐姐,千辞哥哥为什么也跟着来?」茗洛摇起小腿,八卦而笑:「我看,他是对姐姐有意思。」 苓儿看着小人儿,不由笑了:「你怎么越来越像你那箐儿姐姐。」 自从最后一战结束后,她看着茗洛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话也变多了,心底是高兴的,毕竟当年她也有份看着她大。 「说起来,」茗洛有些想念箐儿:「姐姐这会儿应该也下凡了吧?」 「嗯,他们去看素月和栩风了。」 同样都是长生不死,但素月和栩风至少能彼此相伴,而那位无端修成凡人的长生居士又是怎么度过这漫漫流年? 苓儿茫然,心底竟泛起悲凉,大抵有属于同类的感应。 至于一厢,垣乙曾几度按耐不住要去找苓儿,每回对上千辞不善的目光,又不得不一屁股坐回床上。 这回总算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了。 垣乙幽怨盯着眼前面瘫男子,心想,简直是心灵虐待。 「我姐姐到底哪得罪你了?」他吶吶开口:「你怎么去哪都缠着她?」 「缠?」千辞目光冷了几度。 垣乙迫不及待地说:「我告诉你,你......你别想打我姐姐主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除了箐儿姐姐以外,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我!」 窗外月明星稀,疏朗挟风,屋内人却无心赏月,心绪全盘散落。「她先认识的人是我。」千辞一直惦记着,他曾将一缕魂魄变成小书僮尚武的事。 「那又怎么?我和姐姐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她的喜好我瞭如指掌!」 千辞沉默片刻,忽然掏出一袋子:「你告诉我一个,我赏你一颗灵珠。」 垣乙:...... 吹熄了灯后,千辞逐渐听见隔壁传来细微的呼嚕声,刚才对方不肯就办,那桩奇怪的交易也就不了了之。 刚覆手准备入定,忽有睡意莫名涌上,全身疲惫瞬间将他的精神打散,人一闔眼,竟昏昏欲睡过去...... 眼前闪光交错,耳边是一声声残酷无情的嘶吼,千辞全身绷紧,被周遭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惊醒。 像极不久前才经歷过的战争,但他知道并不是,而是一千年前玄宥还在的那场大战。 凭空的灵魂渐渐没入身躯,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顿时復甦,人只觉视线忽明忽暗,时儿模糊不清,时而又清楚地看见倒下的同伴,每一张皆是他无法遗忘的脸容。 「千辞!小心!」 有人歇斯底里在喊他,然而千辞发现自己早已筋疲力尽,连抬手阻挡的力气都没有。 狂风骤雨间,一道道天雷劈下,繁花锦簇顿时成了颓垣败瓦,凹凸不平的洼地藏下不计其数的尸体。 都是栖情岛和风月宫的人。 仙兵手握仙剑刺进了他的胸膛,刚没入二寸,躺在地下的少年瞇着眼,在大雨淋漓间看见一滴分离出来的水滴。 雨水纷乱,他却偏偏看到那与眾不同的一滴。 垂直坠落的瞬间,轻微的「啪嗒」一声,那滴露珠竟幻化成迷雾,而后渐渐散去,露出里头的细小的背影。 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她打落剑把,无师自通地一掌推开天兵,随后小脑袋茫然地凝望周遭,儼如一个误闯的人。 千辞狐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脸容,忽然天上轰隆巨响,眼看一道天雷朝二人袭来,他咬着最后一口气,将人拉开。 就在那一剎那,女孩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秀丽的眼眸空洞而无知,她难得聚焦地看着少年,转眼已是天昏地暗。 倏然睁眼,刺眼的晨光大咧咧打进他的眼。 千辞蹙眉而瞇,身体一时没有动作,思绪仍停留在梦境的最后一幕,那个女孩分明就是苓儿。 为何他从未记起过这段记忆?抑或,只是虚梦一场? 他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这段记忆真实,彷彿从前被谁封印,这一刻全都记起了。 视野间忽然多了一张脸,垣乙神色复杂地看他:「你可总算醒了,我们全部人都在等你一个呢。」 千辞坐了起来,发现时辰已不早:「怎么不喊我?」 「姐姐不让。」垣乙嘀咕,然后指了指身旁整齐叠好的新衣服:「这是掌柜给我们送上的新衣服,你快换上吧,我们要啟程了。」 人走后,千辞瞄了眼那套松青色的衣服,陷入了沉思。 / 小浅子:换衣服!换衣服!换衣服! (明天还有一更!) -- 番外四 千年一温露(下) 苓儿等人正在楼下用膳,忽然一袭青袍驻足,三人不约而同拿着饭碗抬头,只见男子端着僵硬的表情直立不动。 眾人还是头一回看见千辞穿黑衣以外的衣服顏色,顿时新奇得移不开视线。茗洛讚赏道:「哥哥,你这样穿真好看。」 千辞没有作声,只看向苓儿。 少女也抬头看她,声音淡如水:「挺适合你。」 千辞感觉自梦醒后的鬱闷一扫而清,眉头柔和了几分,心情大好地坐下。 垣乙看着不对劲,这一大桌至少能坐上十人,怎么他就偏坐苓儿旁边,距离还挺近的,忙嚷:「这么多位子你不坐,怎么偏坐我姐旁呜呜......」 茗洛无奈地摀住他的嘴,在他耳旁小声道:「你可太不识时务了。」 苓儿愣看着身旁男子,这段日子里,她的确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同,却偏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大概是大战结束后,仙界恢復平静,男子的戾气也减退了几分。 少女没有作声,只挪开少许位置,让他坐得舒服些。 上山途中,垣乙一直闷闷不乐地落后着,茗洛安慰了他几句未果,只好点点他的脑袋,叹气道:「亏你比我年长,这里却还没开窍。」 一顿,她又自顾自地说:「若你是早点醒悟,也可以跟人家争一下,偏生喜欢了又不自知。」 「茗洛,怎么连你也欺负我了?」垣乙不满反驳:「我、我当然喜欢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姐姐了!」 茗洛慧眼打量着他,不道破,只无奈地笑。 垣乙爱着苓儿却不自知,可那样的爱又是多么的纯粹无暇,就像当初她爱上南止不自知,到真正明瞭爱时,往往是出自他人口中。 山林翠绿,溪水潺潺倾流,多亏有草木护荫,五人才一路舒然而行。 「前面就是长生居士的石像,你们可以过去拜拜。」带路的人热情地指着前方一个亭子。 「多谢,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待会直接下山,不用劳烦你送了。」苓儿说。 那人也不客气,挥挥手就走:「好!那俺採菇去了!」 剩下的四人缓缓来到亭子跟前,两袖儒雅的男子遗世独立,石像整体保留得不错,唯独眼眸处经年月洗涤,泥石消磨,早已分辨不清是如何的一种眼神。 「我已经设好屏障,你自便。」千辞跟她说。 苓儿点点头,自个儿盘腿坐在地上,掌心处运起一股水雾,强大的灵气逐渐扩散,千辞恍神,想起昨晚的梦。 她与他,是否真的见过面? 「第三滴仙露,你来了?」声音夹带细风与蝉鸣。 苓儿睁眼,看见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并不是方才的山林,而是田园旁的一间小屋。她越过篱笆,看到门里坐着一人,与方才的石像有几分相似。 「你是......长生居士?」 那人年若三十,不太自然地弯起笑意,大概是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与人对谈。 「在下正是,你找我有何事?」 苓儿生怕他忽然消失,直白道:「我想你帮我重塑身世。」 「好。」长生居士伸出一隻手,上头皱纹斑驳,就像普通农民的手,「借我灵力。」 苓儿毫不犹豫地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驀然,万千思绪如散落星河,乘着光年浮游玄虚,唯有一股暖意将她捞住,把人稳稳托着。 外头四季明朗,屋内却流转着天地的底蕴。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苓儿红着眼眶,大颗泪珠无声滑落,哑声问:「你究竟......一个人活了多少年?」 长生居士弯起眼睛,第二回的笑更自然一些:「先专心。」 少女努力压下那股莫名的悲凉,索性闔眼。 像水滴回流,万顷碧波揽光匯聚,静謐的景象忽然生了变化,只见那一体水光粼粼而动,最终动盪起来。 苓儿心头猛跳,凝视着其中一滴晶莹泉露凭空而起,是她自己。 无依无靠的水滴被不断撕扯,然而每回都成功逃离无形的束缚,轻轻飘荡,最后越过那道细小的裂缝,来到天地之间。 她开始浑身发抖,唯有紧紧握着那隻大手,眼前看不见长生居士,耳畔却有他的声音。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天地,往后,你必须纳下所有的恶与善,然后自修成果。」 苓儿看到那滴露水途径的每一道风景,它的动作笨拙,偶尔会停下躲进云絮之间,大概是逐渐有了保护自己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水滴的去向,苓儿竟看到熟悉的地方——是栖情岛。 猛然一阵狂风骤雨,只见水滴躲避不及就被捲了过去,苓儿眼前的景象也迅速旋转起来,短短须臾,一幕幕苍夷残缺划过眼前,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境。 大雨如注,水滴终于被打落,迎面而下是一个黑衣少年,鲜血模糊了他的脸容,只有那双狭眸努力地睁着,绝望与不甘交织。 是他? 苓儿思绪有些乱了。 仙兵的剑逐渐没入,就在那一瞬间,失重的水滴生起了变化。 「这是你头一回生起觉悟。」长生居士的声音再度出现。 苓儿看着雾气中的小女孩,迷茫的眼神与自己如出一彻,只见小人儿轻轻抬手,仙兵就霍然倒下。 「因为有了觉悟,你才能释放你的力量。」 一道天雷轰然作响,眼前女孩躲避不及,黑衣少年忽然使上最后一口气,将人拉开。两人纷纷倒地,再回过神来,女孩已变回水滴,静静躺在少年掌心。 「你被这位仙郎收到锦囊里,大战结束后,他将你放生了。」 随着时光流逝,苓儿看着潦倒的仙岛恢復生机勃勃,受伤的少年已然痊癒,某日春和景明时分,细风吹来时,他抬手将她送走了。 水滴继续独自在仙界漂流,但总会机灵地避开琼瑶池,苓儿跟着水滴走,兜兜转转, 方才看见那座熟悉的宫殿。 越过写着「风月宫」三字的门匾,水滴最终落在冷艳的女子的掌心。再后面的事,苓儿也有了记忆。 这便是她的前生。 滚烫的泪珠自脸颊流淌,温热将她唤醒,转眼间,人已回到幽暗的屋里。 「你很幸运,遇到风月宫仙主。」长生居士莞尔。 苓儿擦乾泪水,心情已经平復过来,「先生你呢?」 「我的遭遇很平凡,落到人间里,修炼成一个长生不死的......人。」 「那你......」有否遇过特别的人与事?会否也有掛念的事和想去的地方?苓儿欲问,最终只说:「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一定。」他笑笑,眼神看她,却是空洞无比:「或许也会去其他地方......如果有一天我想站起来的话。」 苓儿这才发现由始至终,他都是坐着的。原来一个活得麻木的人,是连站起来都觉困难。 「谢谢你,我想我要离开了。」 「这里距离你肉身的地方相差近千里。」他偏了偏首,将目光移至门外的春色:「你我是同类,所以单靠石像这点关联就能轻易寻到我,你从外面来,出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苓儿点点头,朝门外走去,视线越发明朗之际,身后传来他最后的话。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一个人活了多少年?」他轻轻地笑,也不知为何而笑:「我也忘了。」 少女的眼皮轻动,千辞便知她回来了。 「好了?」往常漠然的声线掺杂了关怀。 苓儿睁眼站起来,抬头看着眼前的石像,胸口有无处安放的惆悵,她与长生居士何等相似,却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命途。 而她是多么的幸运。 「我找到答案了。」苓儿凝视远方:「回去吧。」 三人面面相覷,既是不解又不敢多问。 下山途中,垣乙还是忍不住问:「姐姐,我们回去了吗?」他口中的「回去」指的是仙界。 林风舒畅,刚好有几个上山的村民正挑着扁担前后谈笑,粗喘与大嗓子混在一起,淳朴地调侃:「俺要是这辈儿能到京城看看,就光宗耀祖咯!」 「老吴啊,别净说大白话,挑好你的柴吧。」 「??」 苓儿渐渐住步,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看着青天白日,清朗刷上眉目,她回头看着三人:「要不,再留一段时间?」 垣乙和茗洛点头如捣蒜,他们回天上也没事做,倒不如到处吃喝玩乐一番。 她看向身旁男子:「一起吗?」 「你邀请我?」千辞有些动容。 苓儿頷首,忽然记起另一件事:「我回头??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千辞想起那番梦境,迟疑道:「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决定回客栈收拾东西后,千辞比垣乙早一步离开房间,来到苓儿门前,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毕竟,也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蹙眉,发现连简单一句话都拿捏不好分寸。 未己,房门打开,二人还来不及说上话,垣乙便急匆匆跑过来,涨红脸地嚷:「姐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千辞看见他手中的书册后神色骤变,只紧紧盯着垣乙。 「这是什么?」苓儿狐疑。 垣乙决定鼓起勇气说出真相:「这是我在他床上发现的,姐姐你看,里面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翻着书册,里头内容都是与男女之情有关,不由唸道:「这什么『求爱第一法则,在心上人前必须焕然一新......』?」 一阵鸦雀无声。 苓儿压下嘴角的弧度,淡道:「还给人家。」 千辞接过书册,心头很不是滋味,茗洛早已拉着垣乙走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你说,你也有话要跟我讲?」苓儿尝试转移话题。 男子脸色变得很差,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他简单将梦境描述一遍,担心对方误会自己,又道:「或许我认错了,那个人未必是你......」 「不,是我。」苓儿恍神。 「说来话长,进了城我再跟你说。」 千辞看着少女的背影,长腿迈出,两三步已与她并肩。 唇线几度抿平,还是决定为刚才的事解释一句:「我还不懂情爱。」 苓儿闻言,抬起眼皮,只见日光柔和地落至男子肩上,将人照得耀眼。 「我也是。」 (终) / 书名:《求爱宝册》 作者:小浅子 一句简介:适合不染凡尘但想初尝情爱的仙人,保证抱得美人归~ 千辞:我要投诉这位作者。 以下又是碎碎念时间: 这次《半仙》终于要划上「完结」的句号啦~ 谢谢这段时间耐心等待番外的大家,虽然小浅子常常说会大修稿,并且还有一个番外五,但由于有太多坑要填(作死),加上精力问题,这件事就顺其自然吧,可能会放个两三年(?)除非哪天来了兴致也说不定^^ 在正式后记里并没有说,其实《半仙》正文完结前两天,浅浅的一个亲人离世了,那时候整个人都属于行尸走肉的状态,唯有写文的时候才找回一些真实感。没想到的是,在番外完结前两天,浅浅再次收到另一个亲人离世的消息...... 无论如何,我写完了,生活还在继续,故事里的大家也一直努力着。也祝福看到这段文字的大家能开心平安过好每一天,很普通,但是我最喜欢的愿望。 那么,我们下一个故事见~ (到时候会以凯旋归来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