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忘情不忘你》 【第一章】第一回 地处两湖、江西交界处的幕阜山峰峦叠嶂连绵广阔,雄伟壮丽如同从天而降的屏障一般千万年来横跨于世,所以旧时被人们称作天岳山。后又因三国东吴名将太史慈曾在此紥营抗敌,幕阜山一名才从此一代代被留传了下来。 九月由广州出发的顏家五公子顏柏韜这趟出行的目的地便是此处。四哥赶他出来找老婆,但他只想找宝贝药草。 学医成痴的他对感情之事并不热衷,虽然成年之后也逛过几次青楼,但就是对那些千娇百媚的女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谈情说爱怎比得上製药看病来得有意思呢?兄长们让他早日成家的交代转眼就被拋到了脑后。 「就是你了!」白净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顏色火红的鲜花,顏柏韜开心的自言自语道:「真叫我好找。」 那本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古医书上记载的「赤焰」应该就是这个,不论从外观还是闻起来的香气都符合,如果也像书中说的尝起来有股淡淡青草味那就绝对错不了了。 信心满满的他随即迫不及待的摘下一片花瓣送入嘴里,可才刚轻嚼了一下便被那顷刻间就扩散到整个口腔的浓重苦味呛到,下一刻还来不及将花吐出来的顏柏韜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一章 「公子?公子?」 他在一道轻唤中被叫醒,缓缓睁开的双眼看到的是一位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的年轻姑娘。 「你终于醒啦!」那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一对好看的梨涡在她的笑容中显现出来。 「我这是在哪?」她又是谁? 「这里是我家,」那姑娘向他解释道:「今早我在从幕阜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昏在那里不省人事的你,幸好随行的还有其他人,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你弄下来呢。」 「原来是姑娘救了我,」顏柏韜吃力的坐起身来轻甩了一下感觉还很沉重的头,「为什么我会昏倒在山上?」 「那就要问你自己啦。」个性大方的姑娘对他抱了抱拳,「我叫周楚龄,公子怎么称呼呢?」 「我叫……」顏柏韜愣住了,他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叫什么?」周楚龄歪着头问他。 「我,不记得了。」他马上心慌的发现不止是名字,此时他脑中完全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周楚龄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她又不在意的对顏柏韜安慰道:「别急,也许是你刚醒来脑子还有点糊涂,可能洗个澡休息一晚就会好了,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热水,公子先沐浴更衣吧。」 也只好这样的顏柏韜同意了她的提议,在脱掉衣服的时候从内袋掉出一个精緻的小小玉牌,上面刻着一个「珵」字,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如果他身上带着钱袋应该也已经弄丢了。 洗完澡之后确实感到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的他走出房间,而一直守在外面的周楚龄则是眼前一亮。 在山上发现他的时候便已能看出身上已经有些脏又始终闭着眼睛的这个男子很好看,现在再这么一身清爽的站在自己面前,简直是好一个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的翩翩公子。 「周姑娘,」没注意到她眼神变化的顏柏韜走过去将手中的玉牌递到她眼前道:「这个可能就是我的名字。」 「珵?」周楚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看回他:「那今后我就叫你珵公子吧。」 本来就对他颇有好感的周楚龄态度更加热情的坚持要把顏柏韜留下,还不等他反对的迅速拉着他去见了自己的家人。 「我们家人口不多,这是我娘、那是我大哥周其右和我大嫂吴邦媛,」堂屋里她把所有人都叫来互相介绍道:「娘,这位是珵公子,最近要留宿在我们家。」 「周老夫人,」顏柏韜双手作揖恭敬的向主位上的那位老太太打着招呼,再转身朝坐在一旁的那对夫妻鞠躬行礼,「周公子、周少夫人,在下冒昧打扰实感不安,对周姑娘的救命之恩更是铭感在怀、不胜感激。」 虽然此事来得突然,可从这一席话以及他得体的言行、出眾的外貌也看得出顏柏韜绝对出身不凡,所以周家人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高兴来。 于是由周老夫人亲自发话道:「小女自幼便乐善好施喜欢助人,我们家自然也鼓励她的这份善心,公子只管住下不要拘谨。」 就这样,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净的顏柏韜便在这里留了下来。 -- 【第一章】第二回 很快顏柏韜便弄清了周家的基本情况。这里是距离岳阳很近的南江镇,他家以经营镖局为生。佔地不大也不豪华的府邸中只有一个专事服侍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和一个负责杂事的粗工,看得出她家并不算富裕。 「珵公子,我看你刚才用早膳的时候还是好拘谨啊,」周楚龄坐在他身边笑瞇瞇的说:「你是不是看我大哥大嫂太严肃了所以不敢说话?」 「有一点。」整个进食过程饭厅里都安静得像没人一样。 「不用怕的,他们其实人都很好,只是个性不像我这么开朗罢了。」周楚龄觉得很有必要好好向他介绍一下家里成员的情况,否则一直这么拘礼下去可怎么行。 「倒不是怕,」顏柏韜也向她解释道:「可能只是需要一些相熟的时间吧。」 「没错,我就是要让你快一点熟悉他们。」周楚龄便开始对他详细说明起来,「你一定看得出我娘年纪比较大吧?」 「嗯。」 「那是因为她生我大哥的时候已经三十好几了,而我跟大哥之间又隔了六岁,」周楚龄叹了口气无奈道:「所以四十多岁之后娘就再也生不出其他孩子来了。」 「原来如此。」 「那我大嫂呢,就又比我大哥年长四岁。」见顏柏韜微微吃惊的扬了扬眉,她浅笑了一下继续说:「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刚好比我大整整十岁。」也就是说她大哥二十四,而她芳龄十八。 「其实也,不是很看得出来。」事实上顏柏韜当然看得出周家大嫂明显比她的夫君大,只是不知道大了这么多。 「她十二岁父亲过世那年就嫁过来啦,我们三个等于是一起长大的,」周楚龄不甚在意的说:「可这么多年了她跟大哥始终没有孩子,不知为何我家在子嗣这件事上就是如此艰难,我娘为这事都愁死了。」 「你大哥大嫂感情好吗?」看他们的互动实在是客气得像陌生人一样,那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还不错吧?」周楚龄想了一下才道:「你别看他们之间不怎么说话,那只是因为我大嫂个性比较内向的缘故,我们周吴两家是世交,他俩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不可能不好的。」 「那就是孩子缘分还未到吧,总会有的。」他还能说什么,这到底也是别人的家务事。 这天周楚龄带着她的珵公子跑到自家镖局来玩,顏柏韜意外发现在这里坐镇主事的居然不是周其右而是他妻子吴邦媛。 与在家中时穿着普通妇人的衣裙不同,此刻她身上穿的是束袖束腿的利落劲装,所有头发只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没有任何发饰,未施粉黛的脸上是柔中带刚的五官,比大部分女子都修长的身材看起来线条刚直,完全找不到一丝女性该有的媚态。 「大嫂,我们来找你玩啦。」周楚龄跑上前去挽起她一边手臂亲暱的撒娇道:「最近忙不忙?」 「还好。」吴邦媛回完她又得体的朝跟在她后面的顏柏韜点了点头,「珵公子。」 「少夫人,打扰了。」 「不会,请随意。」 吴邦媛是真如她小姑说的那样很不会讲话,也不怎么适应跟不熟的人打交道,所以只说了几个字后就离开做自己的事去了。 接着顏柏韜被活泼的周楚龄拉着东晃西看在镖局里待了大半天,除了正在外面出镖的镖师之外现场也只有三五个人,规模不大生意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 【第一章】第三回 中午两人自然是留在那里吃饭,可顏柏韜却很困扰的意识到一件事,应该说也不是现在才意识到的。 好几天之前他就暗暗发现自己好像很挑食,也不知真的是周家吃得太差还是其他原因,反正每一次用膳他都很头疼。 看着那些完全引不起他食慾的简单菜餚,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吃饭几乎成了他每天必须要面对的酷刑。 「珵公子,你怎么不吃啊?」周楚龄打断了他的发呆。 「喔,吃。」他急忙往碗里夹了一块茄子。 「我都盯你好几天了,是不是不好吃?」周楚龄说罢就看向吴邦媛自然的开口道:「大嫂,我早说过最近的菜色不行嘛,你真的应该多添些菜钱了,这样待客很失礼的。」 他才失礼好不好! 顏柏韜没料到周楚龄会这么大喇喇的就直接说出来了,尷尬得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不必他说已经有人先接过话去了,「对不起,我以后注意。」吴邦媛抱歉的看着自己小姑轻声道。 「没关係啦,大嫂记得就行。」周楚龄又俏皮的衝她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家中伙食果然大大改善,虽不说新添的那些食材有多么高级昂贵,但也看得出厨房里已经颇下了一番功夫。 「我大嫂就是这么能干。」硬要拖着顏柏韜去市集买新衣服的路上,周楚龄与有荣焉的说。 「这些日子我借穿你大哥的衣服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实在不需要再买新的了吧?」 「就是知道你穿他的会难为情才要买嘛,」周楚龄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在他眼前颠了颠,「放心,我找大嫂要了不少钱呢。天气渐渐冷了,不添置御寒的衣物你会生病的。」 「总是这样白吃白住白拿实在让我难以自处。」顏柏韜终于受不了的说:「从明天起我去你家镖局做事,再这么下去我脸都要丢尽了。」 虽然不记得自己到底会些什么技能,但他有手有脚的堂堂七尺男儿总能找到可以帮忙的地方。 周楚龄知道拗不过他,不答应搞不好他就跑了,虽然捨不得也只好点头。 顏柏韜在确定自己能认字会算数之后当起了镖局的临时账房先生,因为他瞭解到在这之前都是又要走镖又要记账的吴邦媛一个人在身兼数职。 谁让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们大多都目不识丁呢?直到他来了才有人可以在这方面搭得上手。 「珵公子,辛苦了。」镖局关门前吴邦媛接过顏柏韜今日结好的账本向他道谢。 「不客气,我没做什么。」这话倒也不是谦虚,因为周家镖局的生意是真的很惨淡,根本没几笔帐可算。 吴邦媛也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低着头轻笑了一下,「让你见笑了。」 「情况一直如此吗?这南江镇托镖的人那么少啊?」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也不是,」吴邦媛摇头,「是镖局太多了,而我们家规模不大镖师也没什么名气,所以找来的人自然就少。」 而且还都是些赚不到什么钱的小委託。 「不知少夫人的功夫如何?」他还没看过她练武,也就不清楚这家镖局实力到底怎么样? 「我大嫂很厉害的!」在家左等不到右等不到他们回去的周楚龄又直接跑来了,「她家祖上可是抗元名将,从小就跟着家里习武弄剑呢。」 「楚龄。」吴邦媛难为情的轻唤她道。 「我又没乱说,本来就是嘛。」周楚龄背着手在她大嫂身边绕着圈圈自豪的对顏柏韜炫耀,「她生下来可是当男孩子般栽培长大的,一点都不输给别家镖师喔。」 原来她那身跟其他任何女子都截然不同的独特的气质是这么来的,顏柏韜多日以来盘旋心中的疑问被解开了。 眼中流露着欣赏的神情,他毫不吝嗇的夸讚道:「少夫人不愧为女中豪杰。」 -- 【第一章】第四回 但再是什么豪杰,女人每个月就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的时候,管你武艺再高强也没有用。 一天午后顏柏韜才从总是缠着他不放的周楚龄那边逃脱,很不好意思又「翘班」几个时辰的他刚要向站在柜檯后面的吴邦媛道歉,却发现她正弯着身体一隻手撑在桌沿一隻手压着自己的小腹。 「少夫人不舒服吗?」他从她身后出声轻问。 被吓了一跳的吴邦媛急忙转过头来,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强行站直了身子,「没有,珵公子来了。」原本在小腹上的那隻手也即时放开了。 顏柏韜又上前两步走到她眼前,更加清楚的看到她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随后目光往下快速扫了一圈脱口而出道:「你要不要喝点热糖水?」 吴邦媛脸上一红,「珵公子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自在的退了一步,奇怪着自己的反应和感觉。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知道她需要喝糖水?为什么会在意她的不舒服? 「这里交给公子了,我出去一下。」吴邦媛看都没看他一眼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又过了几天,顏柏韜决定跟着他们去走镖。 一来账房上实在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二来他也不想一直去应付对自己越黏越紧的周楚龄,这种热情的姑娘他真的很吃不消。 「这太危险了,你不要去嘛。」她听到他的话后担忧的反对道。 「不是有你厉害的大嫂吗?」顏柏韜不为所动的说:「还有大钢小铁兄弟俩一起,我就是个去凑数充场面的。」还没想起自己也会武功的他说得一脸轻松。 「那,要去几天啊?」周楚龄不甘愿的嘟着嘴问。 「邻县而已,也就三五天。」吴邦媛是这么说的。 「那你回来以后必须请两天假陪我去玩。」她仍是不高兴的哭丧着个脸。 「再说吧。」顏柏韜有点气闷的问:「你不爱帮家里做事也就算了,为什么也从来没看过你大哥出来主事?」 他住进周家三个多月,除了在家里遇到过周其右几次之外,镖局里是一面也没见过,这算什么男人? 「谁知道他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周楚龄根本就不在意这个问题,「连娘都不管他了更轮不到我来操心。」 「里里外外什么事都丢给你大嫂不觉得她太辛苦了吗?」他根本没见她好好休息过。 「我大嫂伟大嘛,」她老生常谈道:「我们家一直是她在支撑,她就是这么了不起。」 原本外貌姣好个性活泼不做作的周楚龄很得顏柏韜的欣赏,他也喜欢与这种不扭捏又有话直说的姑娘打交道。 可随着与她相处时间不断增多,他渐渐发觉到这种所谓的直爽大方其实是建立在对另一个人无休止压榨的基础上而形成的。 她嘴巴确实很甜,也不像很多小姑会对大嫂摆脸色刁难,两人之间的相处亲密得就像亲姊妹一样没有距离。可仔细观察下来她根本连一点实质上的付出都没有,只是不断的向吴邦媛索取提要求,而对方也从来没有二话的事事都满足她。 这种关係真的是一个懂事心善之人该有的吗?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吗?十八岁也不小了。 而吴邦媛那边也很奇怪,明明是个又高又身怀武艺的女强人,文武兼备做事麻利,家里家外大物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了没看过她下厨做饭其他的她基本什么都会,但个性上却又柔顺得不可思议。别说家里人,就是镖局里僱佣的那些伙计不管谁找她说什么,她也统统点头应承没有半个不字。 「反正,我希望能多帮少夫人一些忙,她看起来太累了。」这是顏柏韜离开前对周楚龄说的话。 -- 【第一章】第五回 顏柏韜从来没有押过镖,所以这趟和吴邦媛以及那对跟随周家镖局多年的兄弟俩四人同行的体验很是新鲜。 「珵公子,看你这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样子,就不怕走到半路累得昏过去吗?」 中午停下来休息吃饭的时候,嗓门奇大又身材壮硕的大钢忍不住开起了顏柏韜的玩笑。 「那倒也不怕,」坐在兄长旁边个头矮上一大截的小铁拿起水囊灌了一口后说:「大不了把他装到推车上去一起运了,我看也重不了多少去。」 「这可好了,省得我还要辛苦走路。」顏柏韜拿着一个刚分到自己手上的肉饼斯文的吃着,目光却是不自觉的移到了吴邦媛的手上,「你怎么就吃这点东西?」 「老闆娘向来都吃得少,」大钢吃饼吃得满嘴都是渣的插话道:「她们女人啊都怕胖,跟我那麻烦媳妇儿一个样。」 吴邦媛吃着手里的半个馒头无声的笑了笑,就当是默认了。 「老闆娘瘦得风一刮都快飞到天上去了,真是不必如此啊。」小铁摇着头又去食篮里拿了一个饼出来。 吴邦媛仍是没有回应,很快把最后一点馒头吃完,也站起来走到篮子那边转身问:「还剩两个,谁要加吗?」 「我我我。」大钢差点噎到的举起手道。 「好,留给你,别急。」她点点头盖回盖子,沉默着坐回了路边的大石头。 也亏了大钢小铁是那种废话特别多的人,否则长期面对一个如此寡言的头家早就闷出病来了。 他们见怪不怪的一边吃一边拉着顏柏韜聊天,对这种难得出现在身边的公子哥类型充满着好奇。 「珵公子到现在仍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吗?」他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还是没有。」顏柏韜答得无可奈何。 「这是不是要去找大夫瞧瞧啊,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大钢开始向最后两块肉饼发起进攻。 「可我们南江镇这种小地方根本没什么像样的郎中啊。」一共就两个只会看点头疼脑热的穷大夫,还是父子俩。 「也许是需要时间吧。」顏柏韜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倒也是,」小铁打了个饱嗝,「以前我们村里也有个脑子烧糊涂了的大爷,老婆儿子全忘了个遍,可是三年后突然又什么都想起来了。」 「对对,」大钢吃着最后半个随声应和,「什么药都没吃自己就好了,你们说稀不稀奇?」 小铁边把水递给兄长边又笑着对顏柏韜不怀好意的说道:「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直接当我们镖局千金的上门娇客也是美事一桩啊!」 看大小姐缠着珵公子的那个劲,最后肯定是这么回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正仰着头喝水的大钢不忘在一旁咕咕囔囔的捧场。 一直没有参与他们话题的吴邦媛听到这里不禁下意识的抬起眼看向了顏柏韜,而后者也做了同样的事。 两人视线在相触的一瞬间又立刻错开,吴邦媛只感到心突然跳得好快、好慌。之后的一整天她就再也没有敢去看顏柏韜哪怕半眼。 夜里他们投宿在一家专供走镖人士歇脚的驛站,这里有不同于客栈的宽敞佔地和有院无楼的设计,方便他们时时刻刻就近看管自己的镖物。按照以往的做法,吴邦媛大钢小铁三人会一人两个时辰轮流守夜照看东西。 「珵公子安心回房去睡。」既然大家都想当然认为他不会武功,自然就不需要排他的班。 所以一切还是老样子。 -- 【第一章】第六回 「我来陪你。」可到了轮到吴邦媛的后半夜,顏柏韜却意外的出现了。 「珵公子应该多睡一会儿。」看着他在自己身边隔开一点距离的地方坐下,她语带关心的说:「明天路程不好走需要体力的。」 「你不也没睡嘛。」他淡淡笑着回答。 「我习惯了。」他看起来真的有点柔弱,这样一个斯文公子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几天下来的辛苦。 「你喜欢这种工作吗?」做得好跟喜欢做完全是两码事,顏柏韜越看越觉得其实她根本不适合这种生活,即便从表面看她好像很强势。 「无所谓喜不喜欢,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 「那就是不喜欢。」他给出了结论。 「珵公子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一趟?」他不也一副不怎么享受的样子吗? 「不想被人白养啊,还能为什么?」顏柏韜嘴上这么回答着,心中却又突然多出一个才刚刚被自己发现的原因,「而且我想看看你到底需要忙多少事情。」 「我?」吴邦媛困惑的看着他。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顏柏韜回望她道:「但我敢肯定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逆来顺受的人,你都没脾气的吗?」 「我爹说乱发脾气是不自制的表现,只有软弱的人才会用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没用。」 「你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刚强做什么?」这是什么父亲什么教育方式啊? 「刚强不好吗?」又不是什么坏毛病,他为什么这个反应? 「也不是说不好。」顏柏韜挠了挠头,「就是每个人的天性是不一样的,有些人适合的东西却不见得人人都适合。」例如她,一个柔顺害羞的个性就不适合当什么女镖师。 「我家世代习武,我怎么会不适合呢?」吴邦媛觉得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不瞭解她。 「算了算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都成镖局老闆了。」他放弃了反驳。 小小的争辩到此为止,不善言辞的吴邦媛又自行陷入了独处模式,就好像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似的,开始盯着眼前那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发呆。 已经小睡了一觉才起来的顏柏韜不睏却也无聊,只好转着头四处乱看,然后他很快便看到了吴邦媛悬在膝上的那隻左手。 「那是什么?」 「什么?」吴邦媛回过神来反问。 「这个,」顏柏韜指了指自己的手心,又用头点了点她左手方向,「是什么小疹子吗?」 「喔,这个啊,」吴邦媛忙把手躲到身侧贴住,「就是一些小红点。」 他怎么总能发现自己这些身体上的小毛病? 「会痒或是会痛吗?」顏柏韜看她又在第一时间选择闪躲,旋即不高兴的皱眉说:「伸过来我看一下。」 虽然不想,但犹豫了一下的吴邦媛还是照做了,「很恶心的,别吓着你。」 顏柏韜像没听到似的低下头近距离看了一会儿,「试过服用青黛吗?」 「药材的名字?」她没理解错吧? 「嗯,可以止痒和清热。」他脱口回道。 「珵公子也长过这种疹子?」不然他怎么知道该这么治呢? 顏柏韜愣了一下,「也许吧,」他无法确定这个猜测对不对,但又颇有信心的说:「药你可以试试,应该有效。」 -- 【第一章】第七回 这趟镖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的顺利走完了,五天后大钢小铁回家休息,吴邦媛和顏柏韜也结完了帐直接关了镖局大门回家。 可才刚穿过院子来到堂屋门口两人便听到周老夫人正在责骂周其右的声音。 「你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了?你就这么想快点气死我好让我去见你爹吗?啊?」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外貌俊朗身姿挺拔的周其右正站在娘亲的面前任她怒骂。 「你多久才回来一次?」周老夫人拄着拐杖痛心的看着他,「我已经是一隻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可到现在你和邦媛还没能为我生出一个孙子来,你们让我到了那边拿什么脸跟你爹交代?拿什么跟你周家列祖列宗交代?你说啊!」 顏柏韜因为听到这几句话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舒服,于是沉着脸侧过半个头去斜睨向也正站在身边听屋内动静的那个人。 可吴邦媛听得很专心,一隻手放在半开着的木门花格纹上抠紧了指尖,根本没注意到一旁传来的目光。 「孩子出不来我又有什么办法?」周其右语气平板的回道。 「你这样三天两头不在家孩子要从哪里出来?天上吗?」周老夫人终于怒气难消的举起手中的拐杖直接朝着儿子挥了出去。 但才一站起来的瞬间便又铁青着脸整个人往前扑去。 「娘!」 「婆婆!」 「楚龄,快去找大夫!」 同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夫妻俩同声喊着衝了上去,场面一片混乱。 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的顏柏韜则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立在那里不动。不是他冷情无心,而是当周老夫人那副躺在儿子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映入他瞳孔时,他的身体便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应。 脑中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飞快的闪动着,晃得他需要急忙闭上双眼才能稳住身体,等片刻之后再睁开,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就又消失不见了。 幸好,经过大夫诊治之后稳定下来的周老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喝药静养几天就会没事,所有人算是虚惊了一场。 「珵公子,既然最近镖局都不接生意了,不如我们出去玩几天吧。」周楚龄在顏柏韜房里找到他,拿下他手中的书撒娇的说。 「周大小姐,你娘还病着呢,」顏柏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家因此镖局都关门了你却只想着出去玩?」 「我娘没事了啊,只是需要多睡觉而已我能帮上什么忙?」难不成帮她睡觉啊? 「那你大嫂为什么又随伺在侧?」所以也分身乏术的没法去镖局工作了。 「所以就更没我什么事了啊?」周楚龄不甚理解的看着他,「再加上本来就一直伺候着我娘的丫头,还要多少人守在那啊?」 「照顾病人也需要轮替休息不是吗?」顏柏韜已经连跟她讲话的兴致都没有了,「身为你娘的亲女儿,你怎么还有心思去玩呢?」 「那还不是都怪你!」她一跺脚气嘟嘟的在凳子上坐下道:「之前你非要跟着去走什么镖,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现在你又只知道躲在房里看书,你都不用在意一下我的感受吗?」 「周姑娘,」顏柏韜耐着性子看向她道:「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感受,但我现在的感受就不是很好,我诚心建议你如果有空好好去帮帮你大嫂,她从走镖回来就忙到现在,你哪怕让她回房睡两个时辰也好啊。」 「你干嘛一直替她说话啊?」周楚龄不开心的瞪着他,「还真把她当你老闆来奉承呀?她现在可听不到。」 「算了,我不指望你。」顏柏韜站了起来,「我自己去帮忙。」 端茶倒水之类的事情他总可以做吧。 「你站住!」周楚龄也跟着起身并朝他走向房门口的背影大喊着。 可惜没人理她。 -- 【第一章】第八回 「少夫人。」顏柏韜在周老夫人的房门前向她轻唤了一声。 「珵公子?」一身疲惫的吴邦媛压着声音快步朝他走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能帮上什么忙。」顏柏韜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不忍的说:「你需要睡觉。」 「多谢珵公子的好意,我刚才趴在桌上睡过了。」她又回头隔着屏风看了一眼再转过来道:「男女有别,公子不方便的。」 「我只是帮你盯着,床边的事不是有丫头吗?」 「我让她熬药去了,这种事不能交给粗枝大叶的长工。」所以房里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你丈夫呢?」他越听越气,眼神也越来越慍怒。 吴邦媛垂下目光不自在的说:「有事出去了。」 他就知道! 「好,我去熬药把丫头换过来替你,」顏柏韜努力不让自己情绪爆发出来,「你必须回房去睡觉,不能少于两个时辰。」 「珵公子,真的不必麻烦你,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他们家自己的事啊。 「你要还想留着这条命继续为他家当牛做马,就听我的。」不再等她拒绝,憋了一肚子火的顏柏韜转身离开了。 终于得到机会休息的吴邦媛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自然醒来。她向来觉少,心里又压着一堆事的情况下不可能真的放纵自己昏睡到爽。 躺在常年都只有她一个人睡的床上,两眼直直盯着头顶的床幃,她的思绪很自然就飘到了顏柏韜的身上去。 他是自己活了二十几年来遇到的第一个肯这么关心她的人。那么有礼有节、那么温柔温暖,会随时注意到她的需求和困难,还不会在与她面对面时表现出像周其右那样的嫌弃和厌烦。 以前她总以为只要是年轻英俊的男子都一定会对她这样又老又丑没有半点女人味的妇人敬而远之。但顏柏韜不知道是家教太好还是品格太高,不管再怎么仔细观察都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丝的偽装,似乎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这些缺陷,愿意交她这个朋友。 她怎么会突然得到一个这么大的好运,能认识一位这么出色的男子?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终于被神仙想起来了吗?这几个月的生活才会变得这么鲜活有盼头起来。 -- 【第二章】第一回 吴邦媛在同龄小孩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就开始被家教甚严的父亲逼着练基本功习武了,也从不因为她是女孩就给予特别的优待或是降低要求,哥哥练什么她就练什么,哥哥会什么她也必须会什么。 所以即使父兄过世时她才不过十二岁大,但身上学到的东西已经相当紥实,出嫁之后也一样天天循着祖传的功夫早晚勤练绝不懈怠。因此虽然世代经营镖局的周家子女也练武,但其实不管是已经去世十年的周老爷还是她丈夫周其右功夫都不如她好,更别说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姑周楚龄了。 说吴邦媛是周家镖局的顶梁柱这句话一点都不为过。那么当有一个人总在背后暗暗观察自己或跟着自己时,她敏锐的感官就绝没有不警觉的可能。 守在婆婆床前尽心服侍了七天之后周老夫人终于可以下地走动了,家中不能长时间断了收入的考量下吴邦媛当然又一刻不得间的重回镖局开门,作为伙计之一的顏柏韜自是也像之前那样跟了过去。 可他为什么总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用他那双明亮又好看的眼睛盯着自己呢? 一开始吴邦媛以为只是巧合,但悄悄测试过几次之后这种可能性基本被排除了。那是她的穿着上哪里不得体不对吗?害得她之后每天出门前都要神经质的在镜中转上几圈仔细检查几遍才能放心。 再后来也就是最近两天更过分了,连她吃饭的时候也要被盯,尤其是自己比别人先放下碗筷时他那边就会传来一种好像很不满意的神情。到底是嫌她吃得少还是又在嫌菜色不好吃?可经费有限的情况下她真的已经尽力在满足镖局里那群食量惊人的大男人们了。 到底还能怎么做呢? 也许她该主动问一问这位看起来出身真的很好衣食住行也应该很讲究的珵公子还有什么要求需要她配合,但不会说话的自己又不好意思主动开这个口,要是会错意了岂不是更尷尬? 而已经知道吴邦媛发现自己总盯着她的顏柏韜心中也有盘算。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真的做到有多隐蔽,既然对方武学深厚,他又何必报以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她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很清楚这样对一个已婚妇人处处盯梢是很失礼的行为,但就是忍不住想要这么做。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小实际上却非常单纯的女人实在太令人好奇了,但好奇之馀又很快因为瞭解加深而变成了同情。 顏柏韜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只猜测应该有个很容易与别人產生共情的个性。最大的理由便是失去记忆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自己十分看不得别人不开心不舒服,尤其是来自于身体上引起的不适或者疼痛,每每看到就会不自觉的想要上前去帮人家解决。 所以镖局里要是谁被磕到碰到了哪里,第一个衝上去查看的绝对是他。有谁因为风寒躺在床上休息了,他也总想跟在大夫身边看人家抓药。就连谁吃坏肚子一趟趟不停跑茅厕,他居然都不会觉得嫌弃而是很想数清楚那人到底需要跑多少次才能好。 这种奇怪的好奇心让顏柏韜合理化了自己总想探究吴邦媛的行为,因为这位老闆娘是所有人中毛病最多的一个。不管是身体上还是行为上,别人不善待她也就罢了,连她自己也在不停的亏待着自己,这让顏柏韜觉得很不讚同。 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之所以会这样想的深层原因究竟是什么,因为任何一个自认品行端正的君子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不知道这种已经逾越了正常交际距离的失礼其实隐含着一个危险的信号,而这个信号最先是被吴邦媛发现的。 -- 【第二章】第二回 「珵公子,这是你这个月的薪餉。」到月底了,镖局已结算好了大家的工钱。 「我其实不该拿这个钱,」顏柏韜并没有接过那几粒碎银,「来帮忙打杂本就是为了抵扣在周家的吃喝用度,怎么好再多拿其他。」 「公子别这么说,」吴邦媛仍是用她温柔的嗓音轻声细语道:「你留在周家做客是我婆婆同意的,客人吃饭住宿哪有付钱的道理?但你实实在在为镖局做了事,我们又怎么可以白使唤你呢?」 「少夫人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顏柏韜仍是拒绝的说:「这些天来我也看得明白,你哪里是怕胖才每顿饭都吃得那么少。家里和镖局里开销都很大,你只顾着要满足别人却从来不会为自己着想,这些银子与其给我倒不如让你多吃两口肉。」 再这么下去,她早晚会变成一张皮。 「没有珵公子说的那么严重,我是自幼就不爱吃饭。」吴邦媛还是不愿承认的解释道:「镖局今年生意是差了一些,等明年开春了我会尽量多去附近县城走动,到时候应该就会有起色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入不敷出。」 「就算你从小不喜欢吃饭好了,难道你也从小就不爱穿着打扮吗?」顏柏韜根本就不信她的这套说辞。 「我是不爱啊,」但这次吴邦媛倒真是没有说谎,「穿得太复杂了会妨碍练功。」 「不爱穿得漂亮总不至于不爱穿得暖和吧?你看看现在都什么天气了而你身上又穿的是什么还如此单薄?」眼看已经入冬,她居然还在穿那种连个夹层都没有的秋装。 「珵公子,」吴邦媛不太自在的提醒他道:「其实你不应该注意我穿什么的,这于礼不合。」 虽然她知道对方绝对没有恶意更不是轻浮。 「我又没说错。」可惜顏柏韜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那我以后会注意的,也请珵公子不要再总是盯着我的一言一行,」她只好再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南江镇是个小地方,若有谁行为不当很快就会被大家发现并且宣扬开去,只怕到时候你被误会就不好了。」 「那如果不是误会呢?」听到吴邦媛竟然对他的关心一条都不肯接纳,顏柏韜那根植在心的少爷脾气就很自然的冒了出来,「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你改一改不对吗?」 「珵公子当然没有不对,」一看到他沉下脸来,向来最害怕惹别人生气的吴邦媛立刻慌了神,于是她就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低下头小声应道:「那我答应你改就是。」 永远都不敢随便对别人强硬的说出一个不字,是吴邦媛最大的优点和缺点,反抗这个词在她那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但之后她开始有意识的躲着顏柏韜了,因为她做不到正面排斥对方,不敢是其一,不愿是其二。 谁会不喜欢别人的关心和在意呢?吴邦媛是柔顺但不是傻,更不是站在田里面那个没有感觉的稻草人。 她知道顏柏韜有多好,对她的关怀有多诚心,但恰恰因为如此她就更要躲了。恪守妇道是个多么沉重的大帽子,戴在她头上已经整整十六年,她一刻都不敢忘记。 顏柏韜具备吸引一个女子目光的全部条件,否则周楚龄怎么会那么大方又坚定的对他缠着不放?如果可以,每天与他共事相处很长时间的吴邦媛也想将倾慕的眼光都留在他身上,问题是她不可以,绝不可以! 要是两人始终像他刚来时那样随时保持距离倒也好办,吴邦媛到底也不是那种随便见到个美男子就动心的花痴,她自己的丈夫周其右长得就很不错,所以她并不会在正常且疏远的交际状态下对顏柏韜產生什么错误的心思。 但现在局面不同了,也不知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应该是无心的。他的那些「无心之失」让吴邦媛感到很害怕,那些越来越频繁和不避嫌的关心嘱咐让她觉得愈加的难以招架。 再这么下去,她很快就会对他动心,而一旦自己真这么做了,那她就会变成遭受万人唾弃活该被沉入江底的无耻淫妇,这要是让她天上的父亲知道了,恐怕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够自己赎罪。 所以她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躲了,躲开那个好不容易在生命中遇到的唯一一个会正眼看她的男人,躲开那个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还不错的男人。 躲开他,也躲开她多年未再拥有过的温暖。 虽然她不想,但是她不能。 -- 【第二章】第三回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已经很少再称呼她少夫人的顏柏韜这天在镖局的兵器仓库里堵住了吴邦媛,「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很不愿意看到我似的?」 「珵公子,你来找东西吗?」她在心中懊恼着自己的大意,谁让她刚才又在发呆。 「我在问你话,干嘛不回答?」这种态度的伙计要是放在别家早被开除一百次了,但老闆是吴邦媛的话倒是谁也不担心这种可能性会发生。 「当然不是啊,你怎么会得罪我呢?」 「那你躲什么?」顏柏韜一脸的不爽,「连来回的路上都不与我同行了。」 「最近杂事太多,我就早出晚归了一些。」 顏柏韜哼笑了一下,「早到天不亮晚到大半夜?镖局哪来那么多事让你忙?」现在都快接近过年放大假的时候了,委託比前阵子更少。 她无话可回了。 「你就承认吧。」既然她不说那他就继续说。 「承认什么?」吴邦媛吓了一跳,一直不敢抬起来的双眼也瞬间向上正好被顏柏韜逮了个正着。 「承认我就是哪里惹到你了所以你很烦看到我,对不对?」 看她那个心虚的样子,顏柏韜就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猜错。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吴邦媛那贫乏的词匯量实在不是顏柏韜咄咄逼人时的对手,她急得双颊泛红却又想不出合理的託辞。 「给我一个更具体的理由,否则我不接受。」他仍是不依不饶。 「那就当是我在躲珵公子吧。」她投降了。 「为什么?」顏柏韜不自觉的皱起了深眉。 「怕别人说间话。」直接讲出来也好,一劳永逸。 「说什么间话?」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光明正大。」 可她内心没有那么光明啊! 吴邦媛只好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旁人是不会真的去在乎当事人有没有问心无愧的,要落人话柄比什么都简单,要洗清却是千难万难。」 「行,」顏柏韜也没话可讲了,总不能在人家已经拒绝得这么明显了之后还坚持要缠上去吧,他又不是真的对她有了什么非分之想,「那以后我会自行来去镖局,少夫人也请不要多虑了,天气冷,早点回家。」 但最后他还是将关心的话很自然的说出了口。 「谢谢珵公子。」 他的同意让吴邦媛放下心来,但也不可避免的刺痛了一下,她又要变回一个人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找了一圈。」这么活泼闹腾的声音还能有谁,自然是又因为无聊而跑来镖局的周大小姐。 「楚龄来啦。」 「大嫂。」周楚龄甜甜的唤了一声,然后转向她真正要找的那个人道:「珵公子,我听人说幕阜峰上下雪啦,我们去赏雪景好不好?」 「现在?」顏柏韜不着痕跡的后退了一步,闪开了对方想要攀上来的手。 「对呀,现在去玩几个时辰赶在天黑前下山刚刚好。」 「可我还要做事。」他根本就不想去。 「大嫂你帮我说句话嘛,」周楚龄拉了拉吴邦媛的袖子,「老闆娘不发话伙计不敢走啊。」 「那珵公子就陪楚龄去玩一天吧,」这个万能的大嫂当然不可能不帮小姑,「反正今天也不忙。」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顏柏韜还是被她气到了,所以当即改变了想法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谢谢老闆了,周姑娘走吧。」 既然她那么迫不及待要赶走自己,他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留下来。 -- 【第二章】第四回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顏柏韜这么乾脆的陪伴,周楚龄的心中自然是高兴得无以復加。出门前就精心打扮一番的她兴高采烈的对他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跟我出来玩的,那山上的美景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但是两个时辰后,他们却在山上迷了路。 「你不是说对这边很熟悉吗?怎么会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呢?」他们已经在短短时间内路过三次这个刻在树上的标记了,也就是说他们一直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我是很熟啊,」同样很焦急的周楚龄不服气的辩驳道:「只是之前来都还有其他人一起。」就像上次在这山上发现顏柏韜时那样。 「真是被你害死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道:「上山前你怎么不说自己从来没有单独上来过?」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那人家想跟你单独来玩嘛。」说了他就不会同意了。 「你怎么会这么任性啊?」这种弄不好会丢掉性命的事她竟也如此率性而为。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呀!」周楚龄终于委屈的哭喊了出来,「你这个楞木头,在我家住了这么久了,我的心思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如果不是为了想让你开心放松我干嘛冒险带你来这里?而且我还希望可以帮你恢復记忆。」 他倒好,不感谢她还兇她。 「周姑娘,」顏柏韜没想到她会现在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有点不知所措的走上前去,「我很谢谢你的用心安排,只是……」 「不要再叫我周姑娘了,」周楚龄衝动的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脸颊通红的要求道:「以后都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可以叫你名字,但是,」顏柏韜轻轻推开了她,「我们只能做朋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她是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他吗? 「最多就是朋友间的欣赏,」其实他不好意思说连这种欣赏也早就随着对她的瞭解而没了,「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初次告白就宣告失败的小姑娘当然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一张稚嫩娇俏的脸上立刻晴转大雨哭得是梨花带泪,但这种时候,任何成熟的大男人也知道绝不可以因为心软就说出什么让她会產生误会的话来,所以顏柏韜连安慰一下都没有,只是烦恼的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在思考究竟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 眼看天就要全黑了却一直等不到两人回家的吴邦媛此时也很心急,原本她以为楚龄至少是提前做好了功课或是带上地图才敢独自邀请不认路的珵公子上山赏景。但早已过了应该看到他们回家时间的现在,她已几乎可以确定两人应该是迷路了。 幕阜峰那么险峻,一旦天全暗下来他们就会非常危险,所以事不宜迟,吴邦媛收拾了两条薄被装进小包袱里背着就赶紧出发找人去了,那条路她单独走过很多次,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 【第二章】第五回 终于,就在周楚龄已经急得眼睛都哭肿了而顏柏韜也决心不论如何都要往下硬闯试试的时候,他们的救星及时赶到了。 「大嫂!」一看到她便几大步飞奔扑上去的小姑子抱着她又惊又喜的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而任由周楚龄掛在自己身上製造洪灾的吴邦媛则是无法避免的与正站在几步之外的顏柏韜四目相对,担了一路的心也在看到他毫发无伤后放了下来。 她眼中那么明显的如释重负取悦了还站着不动的顏柏韜,她是关心在乎他的,这让他阴沉了一整天的心情豁然开朗。 「大嫂,我们现在下山吗?」哭完一个段落了的周楚龄出声打断了他俩无声的对望。 「呃,不行。」吴邦媛回过神来,「天黑了,我们下不去了。」 「那怎么办?」周楚龄又急出了泪水。 「我们找个山洞住一晚,天亮再走。」吴邦媛拍了拍小姑的肩,再抬头对顏柏韜说道:「珵公子不介意吧?」 「当然,安全为重。」 「之前常常上这里来打猎,所以还算熟悉。」很快就带着他们找到落脚点的吴邦媛一边快速清扫着山洞里的枯枝碎石一边向跟在一旁的两人说明,「这山上有一种野鸡婆婆很爱吃,我就在这里存了些东西备用。」所以打火石和足够的小树枝都有。 「原来那个好喝的鸡汤是从这里来的啊。」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的周楚龄又恢復到平常那个乐滋滋的样子。 「嗯,」看到顏柏韜已经在动手生火了,吴邦媛也走过去帮忙添柴,「麻烦珵公子。」 「总不能乾坐着看你一个人忙前忙后啊,」他意有所指的说:「我可没有那么厚脸皮。」 但最该听到这句话的那个人却根本没有注意听,因为她正忙着打开包袱拿棉被,「大嫂真周到,还带的是我最喜欢的那条,知道没有它我会认床睡不着觉,谢谢大嫂!」 「怎么就带了两条?」看了一眼包袱的顏柏韜问吴邦媛。 「因为我一心想着你们是两个人,又走得太急。」所以她把自己忘记了。 「你盖吧。」顏柏韜无言叹气。 「不用了,晚上这么冷不盖被子会冻病的,当然要给珵公子盖。」 「就是嘛,大嫂跟我盖一条就好了呀。」周楚龄又从包袱里找出了几个馒头,「有东西吃了。」 说完便开心的拿过来塞到了顏柏韜的手里,「你看我大嫂是不是世上最好的大嫂?」 「当然是啊,」顏柏韜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表情不明的盯着吴邦媛说:「简直就是圣人下凡。」 「你干嘛损我大嫂啊,」听出话外之音的周楚龄维护她道:「她是专程上来救我们的誒。」 谁让她刚才说什么婆婆野鸡来着?他听了就是不爽。 「你们快吃吧,吃完大家早点休息。」吴邦媛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那道能穿透人心的眼神。 有惊无险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伴着火堆烧得噼噼啪啪的木柴嚮已经累惨了的周楚龄很快便熟睡过去,还均匀小声的打着呼嚕。 但她太习惯那条自己心爱的小被子了,所以还跟在家时一样裹啊裹的就把棉被缠了个紧,躺在她旁边的吴邦媛身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哪。」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的顏柏韜走过去把自己那条递到了她面前。 急忙坐起身的吴邦媛衝他摇了摇头,无声的说了句:「不用。」 「你要我跟你吵一架把她吵醒是不是?」居高临下的顏柏韜仍是举着那隻手。 吴邦媛立马站了起来,小声的对他说道:「我去火堆旁坐一晚,那边不会冷。」 「你睡,我去坐。」 「你都累一天了,应该跟楚龄一样很想睡觉吧?」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点,因为顏柏韜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小声的意思。 「那就都别睡了。」他真厌烦极了她的这副圣人模样。 眼看顏柏韜似乎想上前去弄醒周楚龄,吓得吴邦媛没有多想的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不要!」 「那你睡不睡?」这是两人的手第一次碰在一起,虽然还隔着袖子,但却让顏柏韜态度立刻软化了下来,语气也跟着放缓了。 「要不,还跟走镖的时候一样,我们分上下半夜?」吴邦媛妥协道:「醒着的人正好也可以顾火。」 「可以。」这个方案他同意。 重新放低声音的他们商量好让吴邦媛先睡,顏柏韜则睡天亮前的那三个时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安排说了等于白说,因为隔火相望的两个人根本就睡不着。 一开始吴邦媛还在不停的闪躲着对方的目光,可渐渐的,不知是火光的跳跃让人容易闪神还是燃烧的噼啪声催眠了她的心,一会儿之后她就忘了那个告诫自己不能看他的认知,专心回应起他的眼神来。 火光映衬下的顏柏韜双眼亮如星辰,一点都看不出疲惫的脸上因她的注视而掛上了若有似无的笑容。他把手撑在盘坐着的腿上,歪着头肆无忌惮的看着吴邦媛,看着她的脸上也出现了跟自己相同的表情。 这一夜他们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但又好像在彼此的注目中道尽了千言万语。 两人的关係便也从此刻起,终于朝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滑往了深渊。 -- 【第二章】第六回 第二天精神都很好的三个人利落的收拾好东西准备打道回府,饱饱睡了一觉的周楚龄因为第一次与心上人在同一个空间里醒来而感到心花怒放。虽然顏柏韜昨天没有答应她的告白,但进展似乎又往前一步的他们一定还有希望,她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发誓终有一天会用真情感动到他回应自己不可。 「大嫂,回家以后你可千万要帮我说话啊,否则娘一定会骂我的。」他们一边顺着下山的路慢慢走一边轻松的间聊着。 「好,我会帮你。」 「不过有珵公子在的话我娘为了面子应该也不好意思发脾气。」明白女儿心思的周老夫人也一直对这个有可能成为一家人的未来女婿非常客气和重视。 「那也不错。」既然话题都转到他头上来了,顏柏韜只好随口附和了一下。 但他的眼睛仍然是盯着在前面带路的吴邦媛一直没有移开过。 「我们待会到山下以后先吃点什么好呢?肚子好饿啊。」走在两人中间的周楚龄自然是看不到身后人的眼神,否则她就会早一点意识到那个自己梦想中的结果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吃村口那家小笼包好不好?」 「好啊好啊,大嫂真的很懂我,我正要说呢。」 周楚龄高兴的小跑两步上前与吴邦媛手勾着手走在了一起,又走了一会儿之后甚至还跑到了三人的最前头。因为路越来越宽之后景色也丰富了起来,儘管冬天没有花,但白雪皑皑的景象在这晨雾瀰漫的环境中像仙境一样美。 「前面路滑,你小心一点。」看着她越跑越快,吴邦媛有些担心的提醒道。 「没事,我们都过了半山腰了,再往后的路我马上就要认得啦。」周楚龄一边回头一边更轻快的往下移动,但还没等她大话说全,便脚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就这么后仰着摔了下去。 「楚龄!」 就在她面前几步距离的吴邦媛脸色大变的惊呼出来,然后想也没想就本能的施展轻功朝她坠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走在三人最后的顏柏韜离她们都不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女生一眨眼功夫消失在了自己正前方。 「邦媛!」他只来得及喊出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出现的这两个字来。 吴邦媛功夫是真的不错,所以她成功的救下了以为自己差点就要魂归西天的周楚龄。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牢牢护住小姑身体的她却无法也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待快步往山下飞奔而至的顏柏韜看到摔进一个草窝中才停下来的两人时,周楚龄脸上已被割出了好几道小口子,乍一看没受什么外伤的吴邦媛更是痛得脸色煞白,五官也揪成了一团。 「你怎么样?」顏柏韜蹲在她身边不敢乱动她们。 「脚好像断了。」因习武而拥有丰富受伤经验的吴邦媛准确找到了此时疼痛的来源。 「大嫂你没事吧?」周楚龄忙从她身上站起来,也很焦急的询问着。 「没事,应该就是一点骨折。」 「我背你,」现在不是伤心生气的时候,沉着冷静的顏柏韜果断把自己的背面向吴邦媛说:「要赶紧去找大夫接骨。」 「对对,下山以后我知道路。」 周楚龄帮着把她大嫂扶到顏柏韜背上趴好,主动的走在了两人的前面为他们开路。 「从这里到山下还有好长一段,」吴邦媛两手撑在他肩上担忧的说:「你会撑不住的。」 「你轻得像根羽毛一样就少操那个心吧。」顏柏韜毫不费力的背着她稳稳的向前走着。 对他的大力气感到有点意外的吴邦媛却是无法放心的说:「那你要是累了可一定要随时停下来休息。」 「知道了,你再趴下来一点,隔这么远我反而不好背。」虽然明白她是又在在意那些礼义廉耻,但事有轻重缓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喔。」确实怕顏柏韜太累的吴邦媛也只好离他那宽厚的背又近了一些,因此昨夜两人对视时那种面红心跳的感觉就又跑了出来。 「很痛吗?」他轻声的问。 「不会,骨折不痛。」她低低柔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胡说,怎么可能不痛。」 「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嗯,」顏柏韜决定不再跟她对话,因为她的气息这么近的从颈侧吹过来实在叫人很容易分心,「你休息一下,我们很快就会到的。」 要不是周楚龄带路带得太慢,他的速度应该还可以快上一倍,但很遗憾现在的顏柏韜不仅仍是没有记起自己会武功,连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也同样还尘封在他的记忆深处。南江镇上真的没有半个像样的大夫,所以对接骨这么复杂的伤势处理得就自然是十分的粗糙。 没能在吴邦媛这次受伤及时清醒过来的顏柏韜,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因此让她落下了终身的残缺,从此以后她的右脚再也无法回復到完全健康正常的样子了。 -- 【第三章】第一回 既然吴邦媛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镖局里的事情当然就没法再做了,因此周老夫人也把那个从来不将家里生意放在心上的儿子叫了回来。 「你那个脚到底还要养多久?」这天才从外面走了一趟镖回来的周其右在房里不耐烦的问着眼前的妻子。 「大夫说可能得养到过完年。」坐在床边的吴邦媛怯懦的回他道。 从丈夫被迫回来接手镖局事务之后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难看,从小跟他一起生活到现在的自己当然明白那代表着什么意思,所以她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小心与卑微,但这样仍是无法熄灭周其右心中的怒火。 「你是说我要一直待到明年开春才能走?」他朝她劈头盖脸的吼道:「你就好意思这么躺在家里当几个月的废人吗?」 「我会加快恢復的,」吴邦媛更害怕了,「这两天已经在慢慢练习走动了。」可以说她之所以会因为这次断腿而留下后遗症,除了那个蒙古大夫的烂手艺之外,这种没等筋骨长好就急着下地的做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但周家并没有人在乎,他们都希望她能尽快復原,哪会去在意那些本来就不懂的常识。反正吴邦媛是铁做的女人,比一般人康復得快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现在还赖在床上干什么?等着我去伺候你起床吗?」 「我马上起。」吴邦媛扶着床边小心的慢慢站起身来,跳着一隻腿移到了房内那张桌子边,「早膳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 「你那惨不忍睹的厨艺就算了吧,别害我闹肚子。」周其右嫌弃的让开了一步,他从来都不喜欢碰到她的身体。 吴邦媛是会很多东西,舞刀弄剑更是擅长,但就是对女红中餽没有天赋,不管怎么学也学不出个样子来,所以家里饮食都是丫头在负责。 但身为人妇,最该会的这两样却做不好的她多年来自然饱受詬病,幸亏全家人的日常开支是由她担待,否则早就被婆家嫌到天边去了。 「对不起。」她也只能继续低声下气的道歉。 「镖局银库里那些钱我整数拿走了,」发洩够了的周其右终于走到房门口准备离开,「剩下一些零碎的留给你们,反正很快也要关门放假了,钱多你也用不上。」 「可过年前我还要给伙计们发红包。」她不得不叫住那个巴不得马上消失的背影。 周其右转过头来瞪着她冷冷道:「你自己想办法。」 不这么逼她,她怎么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接生意,而自己又怎么能脱身? 无助的吴邦媛站在桌旁看着丈夫头也不回的走了,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后再抬起时,门口却站着顏柏韜。 「珵公子?」他什么时候来的? -- 【第三章】第二回 「你又被骂了?」 远远看到周其右离开时的那张脸,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程度瞭解的顏柏韜猜也猜得到刚才这房中发生了些什么事。 「没有骂,就是交代了几句。」看着对方已经抬脚进屋了,吴邦媛忙出声阻止道:「珵公子,你不该进来的。」 「你那婆婆和小姑不睡到日上三竿又不会起,你怕谁会看到?」不大的屋子让顏柏韜说这话时转眼就已经立在了她的跟前。 「不用别人看到我们也该避嫌啊。」她垂下了双眼躲开他灼灼盯着自己的目光。 「避什么嫌?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那晚在山洞里的时候她怎么没想到要避嫌? 「当然不是担心珵公子会对我怎么样,我这样一个又老又丑的妇道人家并不是在担忧这种事,只是……」 「你哪里又老又丑了?」顏柏韜生气的打断她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妄自菲薄到没有底线的地步?丑不丑自己不会照镜子吗?」 「我确实没有个女人的样子也真的年纪很大了啊。」他又何必说违心的话来安慰自己。 「你也不过就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年龄到底算什么老?」每次跟她争论这种事情都会被气个半死。 「珵公子又不知道自己多大。」他不是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不记得还不会看吗?我又不是瞎子,」顏柏韜继续气呼呼的命令道:「不要随便反驳我的话。」 「对不起。」吴邦媛闻言立即反射性的道歉了。 可恶!他怎么也成了另一个随便对着她发脾气的混蛋? 顏柏韜忙对着她那张已经受尽委屈的脸柔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兇你。」 从来不允许自己轻易掉泪的吴邦媛终于不小心哭了出来,但也只是极力隐忍的悄悄落下两滴不敢让他看见。 但顏柏韜发现了。 「怎么了?脚痛吗?」没看过吴邦媛这个样子的他慌了一下,「还是你身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否则这么坚强的她怎么会突然流泪。 「不是,」她哽咽着小声回答道:「就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对不起让我太意外了,是我失态了。」 「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眉头深锁的顏柏韜很自然的抬起手来将她脸上的泪珠轻轻抹去,又一次脱口叫了她的名字,「可怜的邦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在欺负你?」 但他手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吴邦媛,就在他手指触到自己皮肤的一剎那,她便震惊不已的退开了两步,还差点站不稳的摔到地上去。 「请你不要这样!」 手还举在半空中的顏柏韜其实也吓到了,他刚刚在干什么? 「珵公子,请你现在就离开我的房间。」她正下脸色不容拒绝的要求道。 「对不起,我为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顏柏韜转身逃走了。 那个危险的信号现在已经清清楚楚的释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吴邦媛懂了,顏柏韜也懂了。 -- 【第三章】第三回 他竟然会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他居然会是这种不懂礼教的斯文败类? 就算对方的情况比较特殊,与她那个混蛋丈夫的关係差得比陌生人还不如,但这也不是他可以插足的理由啊。 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来对吴邦媛的感觉,顏柏韜这才恍然大悟到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不堪的局面的。 先是被她英姿颯颯的外表吸引,然后对她与外貌截然相反的软弱个性產生了强烈好奇,再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而投注了过多的关注。 朝夕相处下来他几乎满脑子全是这个人的身影,然后同情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心疼,再来又细流无声的悄悄转换成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他没有喜欢上对自己殷勤又主动的周楚龄,却喜欢上了那个沉默寡言老是与他刻意保持距离且早已嫁作他人妇的吴邦媛,这实在是老天对他开的最大玩笑,还一点都不好笑。 怪不得她那么早之前就常常在躲自己,不善言辞的她已经极尽所能的在提醒着他所有的无礼逾矩,但他居然这么迟钝的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顏柏韜也开始回避吴邦媛了,几乎连照面都不打的回避了个彻彻底底。他是无家无室的大男人一个,就算真被抓到什么也无所谓。但吴邦媛不同,她是全镇人都认识的合格好媳妇,她的清誉绝不容自己轻易毁损,所以他必须倍加小心。 「大嫂,你好点没有?」每天都无所事事的周楚龄在一个午后跑去院子里找吴邦媛聊天,看对方正在拄着一条拐杖练习行走,忙上前去关切的问。 「好多了,」吴邦媛朝她笑了笑,大冷天也练得满头是汗的脸上湿漉漉的,「应该再过两天就可以去镖局把你大哥换回来了。」 「你真的好厉害啊,」周楚龄不由得佩服的说:「老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多久啊居然就要好了。」 「这点小伤哪需要一百天啊,我都间得不好意思了。」而且婆婆都没有骂她,这让她更觉得惭愧不已。 「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呀,男主外女主内,大哥本来就应该去打理镖局的。」这样家里也就多个人可以陪自己说话了。 「可他不喜欢,这些天来已经很麻烦他了。」吴邦媛仍是一边努力走着一边说。 「你对我大哥是真的宠,」周楚龄坏笑着揶揄道:「到底是青梅竹马不比普通夫妻,什么事都惯着他。」这或许也是大嫂比大哥年长的缘故,娶个比自己大的老婆还是挺好的。 「一家人嘛,互相体谅是应该的。」 「那你们还不趁这个时候快点生个小侄儿给我玩,我这个当姑姑的都做好很久的准备啦。」 「楚龄。」吴邦媛不自在的轻斥了她一声。 「干嘛?老夫老妻了还为这种事情害羞啊?」 「我是说你,」吴邦媛对她提醒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要这么随便的把这种话掛在嘴边。」尤其还是在屋子外面。 一听这话本来还大大方方的周楚龄倒是真的害羞了起来,凑到大嫂耳边小声的说:「我正要找你商量这件事呢。」 「什么事?」 「我想,」小姑子红着脸停顿了一下,「我想向珵公子求亲。」 「啊?」吴邦媛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 【第三章】第四回 「胡闹!」周老夫人的房里,她正对着这个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的独女严厉斥责,「哪有一个女孩子家向男人求亲的道理?」 「那我就是喜欢他嘛,我这辈子非他不嫁!」被宠坏的周楚龄根本就不怕她的娘亲。 「如果人家也喜欢你,自然会主动求娶,你这样贴上去像什么样子?」要是对方也同样这么积极周老夫人自然是乐观其成,可明显不是啊。 「那是因为他是个楞木头,」周楚龄已经把那次告白失败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加上他一直没有恢復记忆,所以才会对这种人生大事裹足不前,不然也不需要我上前推这一把了。」 思来想去,各方面看起来都很般配的他们之间之所以到现在还不上不下的吊在那,一定就是珵公子还在介意自己想不起过去这件事,其实想不起就想不起嘛,他还是他啊。 那种知书达理气质出眾的样子是真真实实摆在那的,个性又很随和开朗,这样的好丈夫人选她才不要放过。 「那你想怎么求?」周老夫人无可奈何的问道。 「大哥去帮我提。」她早想好了,这种事情当然要让男人出面。 「他这两天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提起另一个周老夫人更是头疼。 「那就麻烦大嫂吧。」说风就是雨的周楚龄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她那个没有归期的兄长。 「我?」从不对小姑摇头的吴邦媛这次却没有半分犹豫的拒绝道:「我不去。」 「为什么?」没想到大嫂会是这样的反应,周楚龄不高兴的问:「不是说好要帮我的吗?」 「我们没有啊。」她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种事了。 「那我现在就请求你帮这个忙,总可以了吧。」大哥不在只能派大嫂囖。 「我不行,我不会说。」叫她如何能对珵公子说出这些话来。 「娘!」周楚龄脚一跺嘴一撇,「你看大嫂啦,居然不疼我了。」 「那是因为你大嫂比你懂得难为情。」周老夫人倒是没有随着女儿起舞,但毕竟亲疏有别,在她心里亲生的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已经拗不过楚龄的她便转头对媳妇吩咐道:「邦媛啊,就麻烦你跑一趟吧,正好那位珵公子在你手下做了这几个月好像一直对你都挺恭敬的,应该不会不听你的话。」 「谢谢娘!谢谢大嫂!」就知道自己不会输的周楚龄立即眉开眼笑的抢先道了谢,让她们再想反悔也不能了。 如此一来,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在私底下相见的两个人竟因为这么荒唐的原因又重新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当真是荒诞又离谱。 离镖局不远的一条小河旁,吴邦媛找到了正坐在那里沉思的顏柏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淡淡的瞥了一眼来人,没有起身。 「我看过几次你独自坐在这边想事情,猜想你应该在这里。」走到离顏柏韜还有好几步距离时,她便不敢再上前了。 「有事吗?」平常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她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这样单独跑过来,还真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那个……」虽然已经在来的路上做了很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真要开口谈何容易。 「你先过来坐下。」看她一副有话要谈的样子,顏柏韜站起来让出了坐着的那块大石,「你不适合久站。」 「谢谢。」吴邦媛顺从的跛着脚走了过去,一边坐下一边说:「其实已经好了。」 顏柏韜站出去两步远道:「你这样子叫已经好了?」明明还跛得那么厉害。 「可能以后都只能这样了。」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落下残疾的现实。 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收得死紧,顏柏韜抿着不悦的嘴唇问:「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楚龄她……」 「她如何?」他就知道这人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事情来找别人。 「她想,嫁给你。」吴邦媛无比艰难的说了出来。 -- 【第三章】第五回 「所以呢?她想嫁我就得娶?」这女人脑子里到底是装了什么啊?这种事情也敢答应,尤其在他们之间你知我知的情况下。 「你不喜欢她吗?」吴邦媛抬起头来看他。 「你说呢?」顏柏韜不可思议的回望着她,「这个问题还需要问?」 「可她真的很喜欢你。」吴邦媛又把头低了下去。 「关我屁事,」顏柏韜哼了一声,「我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了。」 「原来是这样,」但身负着婆婆和小姑的双重委託,吴邦媛哪敢就这么算了,只好又把在心里准备好的那些话继续说出来,「但楚龄对你确实是真心的,我看着她长大,这之前不管有多少男孩子追求她她都没有动过心。」 「吴邦媛,」顏柏韜受不了的闭了闭双眼又睁开,「你是天生糊涂还是被那家人逼得神志不清了?你现在是在劝我勉强娶她吗?」 「我……」 「我心里装着谁你还不清楚吗?」亏他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着自己那颗疯狂想见她的心躲了这么久,「你想让你小姑子嫁给一个这样的烂男人吗?」 「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烂男人。」吴邦媛忙解释道:「我只是想也许你静下心来好好跟楚龄相处一阵子就会发现其实她非常适合你,不论从外貌还是个性,你们都很,都很般配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如果你不是我喜欢的人,我真的会揍你。」揍醒这个天字号第一名的大笨蛋。 「珵公子请自重。」这么露骨的话吓得吴邦媛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去。 「我已经很自重了!」要不是为了尊重她保护她,他会在两人独处的现在还站得这么老远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顏柏韜不想再藏着自己心中的那些话了,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乾脆一口气把该说的全部说完。 「我喜欢你,虽然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份千真万确的心意是绝不会错的。可你是别人的妻子,所以我只能一边遗憾与你相见恨晚一边警告自己千万不可做出什么让你蒙羞的事来。我孤家寡人一个什么都不怕,但你不行,你还要继续在这小小的南江镇生活一辈子,所以我这两天就已经决定了,不管我有没有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谁都必须离开。我要走了,不可能娶什么周楚龄,这样你听懂了吗?」 「你要走?」她只注意到这一个信息。 「对,你知道我不得不走。」再不走,越来越喜欢她的自己一定会铸下大错的。 是啊,这样的难堪下,他已是非走不可了。 「原本我以为你也许有机会一直留在周家。」楚龄那边她该怎么交代呢? 「你这么好心的帮她来说项,到底是为她还是为你自己?」顏柏韜仿佛看穿她般的指出道:「其实是你不希望我离开对不对?」 也许她只是没有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罢了。 -- 【第三章】第六回 「我没有!」 「你有!」 吴邦媛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不希望他留下来呢? 「我们就此别过吧。」沉默良久之后,望着河面的顏柏韜快刀斩乱麻的说:「馀生多保重。」 此去一别,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吴邦媛站起来用左右不齐的脚步小跑着离开又朝他恳求道:「千万要等我一会儿。」 一刻之后,她便在顏柏韜疑惑的眼神下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这些银子你带在身上。」来不及擦掉脑门上的汗珠,她双手捧着一个钱袋递到了他的眼前。 「你跑回镖局去拿钱啊?」 「嗯,给你当盘缠。」她还在不住的喘着。 「我不要。」前阵子周其右都快把镖局搬空了,他怎么可能再拿这些钱。 「你就拿着吧,」心急的吴邦媛二话不说把袋子塞进顏柏韜手里,「路上不比家里是一刻都离不开银子的,你不要嫌少。」 「我不是嫌少,」顏柏韜低头看着那个里面东拼西凑装了一堆碎银和铜板的钱袋,满眼担忧的说:「我都拿走了你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我住家里有吃有穿用不到钱啊。」吴邦媛抬臂抹了一下额头,「与其留给他们乱花还不如给你,拜託你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邦媛,」顏柏韜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老天怎么会忍心错待一个这么好的你。」 「我,老天对我很好啊。」没有缺吃少穿没有露宿街头,还能要求什么呢? 突然顏柏韜一把将她那隻长着厚茧的手抓入掌中,衝动的脱口道:「你跟我走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又吓到了。 「这不是胡话,」不理会吴邦媛奋力的挣脱,他将手越捏越紧的说:「那种丈夫和婆家有什么可值得你留恋的?我们私奔吧!」 他早该这么想了,为什么明知她留下来只会继续过苦日子还要一个人走?当然应该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啊。 「这是不可能的!」吴邦媛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大声申明道:「我绝不可能离开周家。」 「为什么?你又不爱你丈夫,他也一样不爱你!」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夫妻有多么的貌不合神又离。 「因为周家对我有大恩,」吴邦媛并不在意顏柏韜不客气的戳穿了自己的婚姻状态,也不想对他隐瞒什么的说:「如果不是他们肯收留我,十二岁那年我可能就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了。」 「所以你就打算为此做他们家一辈子的报恩奴隶吗?」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非得赔上自己的一生啊。 「除此之外,我也还不起任何东西了。」吴邦媛认命的说:「而且你也看到了,周家不能没有我。」 「邦媛,你实在不需要为周其右那种人牺牲掉一辈子幸福的。」那男人除了有一副好皮囊之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他有什么资格耽误一个这么好的女人。 「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劲,」吴邦媛摇了摇头,「说起来是我委屈了他。」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顏柏韜深感嫌恶的反问道。 「你想啊,他才八岁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被迫娶了一个大自己四岁的人当妻子,没有任何选择的被我这样一个人绑住了一生,有才有貌又年轻的他这些年来也很苦的。」 「什么叫你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有心就该珍惜你这么好的妻子,但他没有。」如果周其右肯好好过日子,那么自己就是再怎么喜欢邦媛也心甘情愿的退让。 「你再怎么安慰我也改变不了我配不上他这个事实。」配顏柏韜就更是高攀不起了,「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珵公子会,会喜欢我,我真的受宠若惊。」 还是因为他脑子尚未清醒,所以根本看不分明谁是谁? 「既然你坚持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那你也别管我为什么喜欢你。」顏柏韜已经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跟她争辩了。 「珵公子,一路保重。」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也该道声珍重再见了。 「你真不愿跟我走?」他又不死心的问了一遍。 朝他再一次坚定的摇摇头,吴邦媛微笑着说:「后会无期。」 心中纵有百般不捨,顏柏韜心里也知道他们两人的结局本该如此。如果有来世,真希望自己能在她出生时就比任何人都先认识她。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没有防备的她圈入怀中,不敢抱得太紧又不愿松开太远,语气中含着隐隐的乞求道:「我就逾矩这一次,请你原谅我的不敬。」 -- 【第三章】第七回 原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这样的感觉。 此时的吴邦媛内心是千回百转五味杂陈,多想在这个美梦里长睡不醒啊。这个男人就像迷药一样蛊惑了自己平静多年无波无浪的心湖。 缓缓抬起双手也轻轻环在他的背上,她泪流满面的回道:「我也只逾矩这一次,谢谢你让我这辈子有一刻最美的回忆留在心中。」 这样到她死的那天,她也能笑着瞑目,不枉此生了。 顏柏韜走了,如他莫名的到来那般又莫名的消失在了寧静的南江镇,没有跟周家和镖局里的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彻底离去。 让范仲淹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岳阳楼上依然每天人潮如织,春暖花开的四月从楼上望着绿波滔滔的洞庭湖实乃人生一大美事。 但这不是顏柏韜在此逗留数日的原因,自从春节过后的某一天他突然在岳阳街头想起一切之后,这里便成了他始终想要再找回那几个月记忆的地方。 回金陵参加完二哥三哥盛大的婚礼又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很希望能想起失忆那段时光的他就又来到了岳阳,这里一定有能帮助自己记起什么的线索,安心住下来的顏柏韜坚信着这一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他便在一次外出间逛时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转机。 「珵公子!」人潮中有个大嗓门叫住了他。 「请问这位是……」循着喊声看去,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中年大汉正笑嘻嘻的朝自己走来。 「我是大钢呀,你不认得我啦?」那人自来熟的拍了拍他肩膀,「才几个月不见珵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人能这么准确的叫出他及冠后就不太为人知晓的名,又说几个月未见,「我们之前认识是吗?」那他必然是那半年中的旧相识了。 「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大钢也不奇怪他的反应,心知肚明的笑道:「珵公子脑子还没恢復啊?怕不是又把我们给忘记了。」 绝对不会错了,还能知道他曾经失忆过的人一定是那几个月里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于是顏柏韜兴奋的对他说:「终于等到能为我解惑的人了,我们这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情况向大钢解释清楚之后顏柏韜急切的询问道:「你快告诉我当时我的救命恩人是谁?」回家时大哥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应该早日找到人家好回报对方的大恩。 「公子这段遭遇还真是够稀奇的,」听明白了的大钢吃着面前一桌丰盛的菜餚开开心心的回他:「你苦苦寻找的救命恩人就是我们周家镖局的千金大小姐周楚龄啊。」 因此,不过才在不久前信誓旦旦此生永不再踏进南江镇一步的顏柏韜,就这样绕了一圈之后再次从天而降在仍对他念念不忘的周家千金面前,真是要多戏剧有多戏剧。 「你回来了!」被大钢领着回去的贵公子刚一现身,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周楚龄便不顾眾人围观的展开双臂撞向了来人,「你真的回来了!」 -- 【第三章】第八回 看着怀里人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周围人又笑得那么一脸欣慰,虽然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的顏柏韜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跟这位将自己紧紧抱住的姑娘之间產生了什么似曾相识的联系,但仍是没有怀疑的轻轻回拍着她纤细的后背道:「我回来了。」 三哥戏謔的说他那段空白里恐怕有个相恋的姑娘一直在等着自己,居然还真被他那张信口开河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周楚龄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来不及相处多久就失散了的恋人,幸好现在还来得及弥补,否则他就真成那种始乱终弃的混蛋负心汉了。 「原来你叫顏柏韜,今年二十七了。」听完他的故事之后周楚龄弯着一双喜极而泣的泪眼羞怯的看着他道:「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有回到我身边的一天。」而这个完整的珵公子比几个月前更加耀眼迷人。 「是。」 「你会武功懂医术,当初是因为到幕阜山採药尝错了花才中毒昏迷导致失忆的。」 「正是如此。」 「而且你还很有钱。」周楚龄看着桌上那一箱子的元宝,「我救你可从来不是为了贪图你的回报。」 「当然,救命之恩绝不是用钱就可以还清的,」顏柏韜柔声感激道:「但我的心意也请周姑娘务必收下,这也是对那几个月府上对我尽心照顾的感谢。」 「叫什么周姑娘嘛,我们都这么熟了。」 「好,楚龄,」顏柏韜从善如流的说:「请收下。」 「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柏韜。」顺利改口的周楚龄也豪爽的答应了他。 这下好了,相中的夫婿人选不仅失而復得条件还更上一层楼,而且对自己的态度比起当初也好了不止一点两点,突然鸿运当头的周大小姐每天都乐得合不上嘴。而她娘周老夫人在重新认识了一次顏柏韜后更是频频点头喜不自胜,看来今年女儿这桩喜事是结定了,那她的任务也又多完成了一件,怎能不笑? 「柏韜,早知道你会医术我大嫂就不会跛脚了,真是可惜。」晚膳后两人在屋外的月光下散步,已经把周楚龄当彼此倾心之人对待的顏柏韜自然也不会拒绝她的亲暱。 「家中还有一位大嫂吗?」他住进来三天除了下人就始终只看到老夫人母女两人而已。 「有啊,我还有个常年在外的大哥和经常走镖的大嫂,」周楚龄挽着他的胳膊回答他道:「当初你还在我家开的镖局帮忙做事呢,我大嫂就是你老闆娘。」 「你说她的脚跛了是怎么回事?」 「去年冬天你陪我去幕阜山上赏雪景迷了路,大嫂连夜赶来找我们,第二天一起下山的时候却不幸摔断了腿,镇上没有好大夫所以接骨接得太差落下了病根。」 「是这样啊,」顏柏韜表情严肃的说:「那等她回来了我再为她诊治一下,说不定还有救。」 「好啊,最多再一两天吧,她每次出去都很少超过五天的。」 「嗯,那我也该谢谢她当初对我的诸多照顾。」听周楚龄的这几句话,顏柏韜心中已经能想象对方大嫂是一位贤惠的妇人了,可想而知也一定对自己付出过很多关心和帮助。 「对呀,大嫂对每个人都很好的,你当然也不例外啦。」 才几天时间,这对「情侣」就已经相处得十分不错了,为顏柏韜收敛了不少小姐脾气的周楚龄当然会对曾经犯过的那些错误总结经验,因此这一次两人之间的交往就真的变得和谐了许多,两人都感到很轻松愜意。 可那个还不知回到家即将面对什么的吴邦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她拖着疲惫身躯任劳任怨押完镖之后竟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笑闹的两个人因她的到来而同时转过脸来。 「大嫂,快看看是谁回来了!」周楚龄兴奋的起身跑了过去,靠在高了自己一大截的吴邦媛肩上小鸟依人的说:「吓到你没有?」 当然吓到了! 她表情冻结的直直看着对方,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少夫人。」顏柏韜站起来向她抱拳致意道。 「这么见外干嘛呀,跟我一起叫大嫂啊。」周楚龄俏皮的向他使了使眼色,「叫了大嫂她就会对你更好喔。」 「大嫂。」他又恭敬的叫了一声。 他叫自己大嫂? 看吴邦媛仍是好像吓呆了的模样,周楚龄拉着她往桌子那边走去,「好啦,我要赶紧把事情再为大嫂讲解一遍,否则她还回不过神来呢。」 听完一切的吴邦媛以需要休息为由快速的回到房去,关上房门的一刻便靠在门上自嘲的笑了出来,那笑容是如此苦涩难耐,胸中又是那般痛彻心扉。 他记得周楚龄却忘记了自己。 现在叫做顏柏韜的他目光温柔看着的是她的小姑子,而面对自己时只会彬彬有礼的称呼一声「大嫂」。 那当初的那个他呢? 去哪里了? -- 【第四章】第一回 「娘,我要跟柏韜出去玩。」终于为了心上人改掉晚起习惯的周楚龄一大早就跑到周老夫人房里去扰人清静。 「你们要去哪玩?」还躺在床上的老人家无奈的被迫靠坐起来,睡眼惺忪的问。 「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吧,」周楚龄其实也没有想好具体去哪,「反正不待在这个已经被我们逛腻了的小小南江镇。」 「还要出镇啊?那怎么行!」周老夫人彻底清醒了。 「为什么不行?」娘不是已经认定这个准女婿了吗? 「楚龄啊,」周老夫人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后语重心长的说:「你看看这位顏公子此次回来一出手就是一箱大元宝的实力,想也知道一定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你既然想嫁入这种家庭去当媳妇,那从现在起就要有个端庄知礼的样子,别被人家看不起。」 所以就算两人已经有了可能会成亲的默契,孤男寡女跑出去玩仍是不妥的。 「那怎么办嘛,」周楚龄也承认母亲这番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可也不能就这样怠慢人家让他一直在我们家里闷着吧?那多无聊啊。」他们家又这么小。 「也是,」不让他们多培养一下感情又怎么能尽快完婚呢?「这样好了,让你大嫂陪着你一起去,有家里人在就不怕别人说间话了。」 「可大嫂走不开啊?」其实是周楚龄不想有人打扰两人共处。 「你真是死脑筋,」周老夫人戳了一下她的头,「以前走不开那是要忙着赚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但现在家里这么宽裕了镖局休息一两天又有什么关係呢?正好让你大嫂也跟着放松一下,这些年她确实太辛苦了。」 「一定要吗?」周楚龄还是有些不甘愿。 「否则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那好吧。」 周楚龄不满意母亲的这个决定,吴邦媛就更是不想答应了,要让自己像个跟屁虫一样看着他们你儂我儂,简直比让她没日没夜走十趟镖还折磨人。但话是婆婆交代出来的,她哪里可能敢说半个不字? 「大嫂,这给你。」 一行三人悠间的走了半天路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中,绿草茵茵遍地鲜花,不远的地方还有条蜿蜒清澈的河流,看得心旷神怡的周楚龄当即决定留在这里野餐。 「你们玩就好了,我不用的。」吴邦媛看着手中那个燕子图案的纸鳶轻声拒绝道。 「我们也有一个啊,」周楚龄指了指前方正在整理线锤的顏柏韜,「我那个是蝴蝶图案的,大家一起玩嘛。」说完就急着往那边跑了过去,依然对心爱之人黏得紧紧的。 山谷中风很大,很快就跑远了的两个人离开之后吴邦媛便独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那隻燕子,剪刀形的尾巴正被吹得啪啪作响,她又将手臂举高让纸鳶竖了起来,风阻变大后手上也开始感到吃力。 但她觉得这样的燕子很漂亮,透过阳光的照射和边缘一圈纸条的飞舞显得栩栩如生,她就这么站着举着,竟然没有因为手酸想要放下。 这燕子有点像她,想飞却飞不起来。 「大嫂,你怎么还没有把燕子放上天去啊?」已经跑了一圈回来的周楚龄和顏柏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纸鳶不是这样玩的啦。」 「喔,我知道啊。」被小姑拍了下肩膀的吴邦媛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拿线锤,但一个没拿稳就让那捲线掉了下去,长长的风箏线很快便顺着草坡往下滚得老远,线自然也变得乱七八糟了。 「哈哈哈,」周楚龄没心没肺的拍着手嘲笑道:「大嫂就是这样,每次遇到什么玩乐的东西就会变得笨手笨脚的,连小孩子会的那些都统统玩不好,太好笑了。」 被她讲得很难为情的吴邦媛无话可回的跛着脚埋头往前追去,但还没走出几步已经被动作更快速的顏柏韜把线锤捡了回来。 「大嫂。」他把东西递到她面前。 「谢谢顏公子。」她伸手接过。 「我们来帮你理线。」其实他看得出来吴邦媛根本就不会放纸鳶。 「你们自己去玩吧,」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小姑,「正好一人一个,我去帮你们抓鱼烤午餐。」 「好啊好啊,」周楚龄立刻接纳了这个提议,「这样等我们玩回来正好有东西吃都不用等了。」 她又举起自己手中的蝴蝶跑过来拉着顏柏韜,眼睛看着吴邦媛道:「你再顺便帮我做一个竹蜻蜓,待会儿我们一起玩。」 「好,我带着匕首呢,你们去吧。」 -- 【第四章】第二回 就这么玩了一两天下来,周楚龄又觉得带着大嫂出来真是个很不错的安排。因为她总是默默跟在他们后面打理杂事,大部分都不说话的情况下安静得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而且当她想要跟顏柏韜稍微亲暱一些的时候,大嫂还会心领神会的躲得老远甚至消失,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我快饿死了。」一家坐满客人的豪华酒楼里,又在外面逛了一整天的三人找了个能赏景的靠窗好位置坐下准备大快朵颐一番,顏柏韜自然是负责点菜付钱的人。 周楚龄一边无聊的等着上菜一边突然把脸凑到吴邦媛的眼前炫耀道:「大嫂你看,」她左右侧了侧头的两边,「我们下午去逛首饰铺的时候柏韜买给我的新耳环,美不美?」 「美。」她长得本来就好看,只要随便打扮打扮都能变得更加靚丽耀眼。 「原本柏韜说也该买点什么首饰送你,」得到夸讚的周楚龄笑嘻嘻的说:「但我告诉他你从来都看不上那些女人家的东西,送礼要送得人心才是有诚意,还不如请你吃一顿大餐,对不对?」 「嗯,对。」下午他们说要逛街,吴邦媛就藉口不喜欢人挤人留在了客栈里。 「上菜真慢啊,他家生意太好了。」最讨厌冷场的周楚龄又把目光转向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顏柏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刚来我家的时候还嫌我家东西不好吃呢,那时候谁知道你是个挑食的大少爷啊,害得我大嫂还要想办法为你加菜。」 「真不好意思,给大嫂添麻烦了。」顏柏韜对吴邦媛有礼的歉然道。 「没有没有,确实是我怠慢了顏公子。」 周楚龄则趁机为吴邦媛打抱不平的接着说:「你这要求对我这位不懂中餽的大嫂来说可真是为难极了,有人就是天生做不好饭菜嘛,我大哥总嫌她也是好没道理,世上哪里来的完人?」 「你说得对,确实每个人的天赋都显现在不同的地方,我们自己也没多完美又怎么可以要求别人什么都会。」顏柏韜欣赏的看着周楚龄道。 「本来就是嘛,」一看顏柏韜讚同自己,周楚龄更来劲了,「就像我一直觉得大嫂根本就是生错了身子,她要是个男人肯定会更厉害,我多希望你是做我大哥而不是大嫂。」她自然的看向吴邦媛笑着说。 「楚龄。」顏柏韜轻声的唤了她一声,眼中是浅浅的责备。 「我没说错啊,」但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大嫂本来就不像个女人嘛,女人该会的她都不擅长,男人会的她全都很行,这是事实呀。」 「不管怎样这话都有些不妥。」哪个女人会真的愿意听到别人不停说自己不像个女的? 「别担心啦,这是我大嫂誒。」周楚龄抬起手拐了一下跟她坐得很近的顏柏韜,「她知道我说话没有恶意的,对吧大嫂?」 「当然,」吴邦媛忙对顏柏韜为自己小姑缓颊道:「我们从小就是这么讲话的,请顏公子不要误会。」 她的表情明明就很在意这些话,就算隐藏得再好也没用。 口无遮拦的周楚龄每多说一句坐在他对面的吴邦媛头就更低下去一点,还有那对放在桌上的手都快把袖口捲破了,她要真无所谓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表现。 片刻后顏柏韜脸上不高兴的看着终于送上来的一桌菜,已经感到没有什么胃口了,只懒懒举起筷子又冷冷发话道:「吃吧。」 他没兴致再跟这两个女人聊天了。 -- 【第四章】第三回 尽兴在附近玩了一圈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周家。吴邦媛当然又不知疲倦的跑到镖局里去工作,周楚龄呢则被周老夫人要求姑娘得有个姑娘的样子,每天必须拿点时间出来窝在房里做些针线活展现一下贤惠。 难得身边清静下来的顏柏韜便漫无目的的独自出门去散步,然后走着走着就走到那条曾经在这里思考过人生的小河边来了。 明明是很普通的景色却產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当初自己常常在这里待着?他在心里默默猜测。 坐在一块河边的大石上,望着河面的顏柏韜脑中开始慢慢梳理起回来后有些混乱的这一个月来。 虽然他几乎天天跟年轻貌美的周楚龄在一起,对方也不断向自己传达出十分明显的喜爱和依赖,但其实他真的没有找到那种相同的感觉。对这个姑娘他是挑不出什么具体的毛病来,各方面好像都很不错,可最多也就是能让他像个旁观者那样理性的评价一句:都好。 这不太像是恋人之间的关係,更像熟识的一对朋友。顏柏韜甚至怀疑起当初的自己是否真的曾经跟对方明确告白过?他会那么莽撞心急吗?还是因为周楚龄是他的救命恩人,又确实非常喜欢他,所以自己才带着报恩的心情答应了对方? 但以对自身个性的瞭解,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採用「以身相许」这种荒唐行为的人。就算他那时记忆全失,但习惯个性是不会变的,思考方式也不会就因此换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他真的是出于喜欢周楚龄才跟她成为恋人的吗?只不过时间太短根基太浅还没到那种海誓山盟难分难捨的地步?毕竟他长到二十几岁一直对男女之事不热衷,可能是天性冷情的原因,导致他对一个女人的感情最多也就这样了。 说起来这一点跟他那个孪生四哥真的很像,顏家兄弟里有好几个都爱恨强烈,例如他三哥。但他们这对一起出生的老四老五却是相同的冷静克制。否则他四哥怎么会在成亲长达两三年后才慢慢跟妻子培养出感情来?进展真是比谁都缓慢。 说不定他也会如此,跟别人成亲个几年才能產生那种细水长流的夫妻之情出来,这才是他会拥有的婚姻模式。 「顏公子。」意外又不太意外在这里看到他的吴邦媛站在不远处轻轻喊了一声。 「大嫂?」他循声转过头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稍稍上前一步的吴邦媛问道:「楚龄呢?」 他们俩不是任何时候都黏在一起吗? 「她在家做女红,我就自己出来晃晃。」顏柏韜站了起来。 「你来这里是因为,是因为,」吴邦媛因为急着想知道答案而一时忘了回避他的眼神,甚至有些失礼的直视着他道:「是因为想起什么了吗?」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事需要我想起来吗?」 有点吃惊于平常三天都不一定会对自己说一句话的大嫂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顏柏韜好奇的说:「还是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跟这条河有关?」虽然他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发生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沟旁。 「没有,当然没有。」 她怎么会这么傻啊,如果顏柏韜真能记起那天与自己在这里说过的话来,又怎么会还在口口声声恭敬的称呼着大嫂?她到底在不切实际的期待着什么? 「大嫂,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的,请不要跟我见外。」虽然她个性真的很内向很闷,但顏柏韜一点都不讨厌她。 「好,我会的。」吴邦媛朝他勉强的笑了笑,「我镖局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大嫂慢走。」无话可聊的两人自然也只能这样互道再见。 「告辞。」 望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顏柏韜却突然感到这幅画面好像在哪里看过。或许,他该想起的什么事情是跟大嫂有关吗?自己跟一个已婚妇人能有什么交集呢? -- 【第四章】第四回 时光流逝转眼又快三个月过去,进入盛夏的南江镇即将迎来一桩喜事。待字闺中的周家镖局千金要出嫁了,而对象嘛当然就是那个早就被大家认可了的上佳良婿人选顏柏韜。 年纪已经不小了的他在周楚龄又一次真心实意的动情告白中决定不再抗拒这门亲事,伴着对方楚楚动人的泪眼终于点头应承了下来。他要娶妻了,完成四哥把自己踢出家门时的任务准备当个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新郎倌。 敲定日子以后的周家上下即刻便忙翻了天,要翻修屋子要佈置新房,更重要的是还得打点这个独生女的各项嫁妆。又买了几个丫头来做事的情况下仍是忙得晕头转向,而这其中最累最辛苦的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最好使唤最无所不能的吴邦媛了。 「邦媛,今早我看了一下新房的墻刷得不够好啊,待会儿你去亲自帮我盯着他们,这可一定不能大意。」 「是,婆婆。」 「大嫂,我那几箱子绸缎到了,镖局的人什么时候帮我搬到裁缝那边去?」 「我让他们吃完午膳就过来搬,应该快到了。」 「那我再去看看,真是急死人了。」 「少夫人,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指着院门口地上刚送到的一口大木箱子问。 「那应该是婚礼上要用的物件,你先找人一起抬到仓库去。」吴邦媛撑在墻边压着自己小腹回她道。 「是。」小丫头领命离开了。 从天不亮就起床做事到现在的吴邦媛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偏偏每个月最恼人的那几天又在这个时候来搅局,什么都吃不下的她肚子已经疼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大嫂,喝点水。」顏柏韜拿着一个大杯子朝她走来。 「谢谢。」没力气再跟他客气的吴邦媛急忙接过,一入口却是热热甜甜的味道。 「我是大夫,大嫂不必介意。」看到对方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自己,顏柏韜目光清明的对她声明道。 「谢谢你。」她又喝了一大口。 「大嫂最近太辛苦了,很多事其实不必都由你来做。」顏柏韜已经注意好几天了,这家人简直就把她当三个人在用,还是男人。 「不会,我都应付得来,」她有点害羞的小声道:「过这两天就好了。」 「人只有在很累或休息不好的时候身上才会长那种小红疹,」顏柏韜指着吴邦媛的左手,「这可瞒不过我这个当大夫的人。」 已经喝完那杯糖水的她下意识的又把手藏在了背后,有丝心慌道:「我吃过青黛了,没事。」 「大嫂知道要吃那个?」倒换成顏柏韜感到意外了。 「嗯,」吴邦媛神情落寞的回答他道:「以前有人告诉我的。」 「那就好,」顏柏韜表示认同的点头,「但即便吃了药,继续累下去的话还是不会好的,请大嫂一定要注意休息。」 「谢谢顏公子关心。」 「大嫂,小铁他们来啦,你快出来帮忙。」本想再说点什么的吴邦媛被满面红光朝他们跑来的周楚龄打断,「你先去,我带柏韜吃完了饭再找你一起去绣坊,你得帮我看看打样。」 「楚龄,大嫂也还没吃。」顏柏韜皱着眉提醒她。 「没关係的,大嫂在镖局忙起来的时候一天不吃都没问题,」周楚龄不管不顾的扯着顏柏韜一边胳膊就往饭厅走去,「我们先吃,待会儿她那边忙完了自会过来,她都那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会饿着自己不成?今天有你爱吃的菜喔,是我亲自吩咐厨娘做的,冷了就不好吃了,快走啦。」 亲密的两人很快消失在了眼前,而仍然没有放开手中那个空杯子的吴邦媛则是往反方向的大门口走去。 紧握的杯缘上还留存着暖暖的温度,那也是她此时仅有的安慰。 -- 【第四章】第五回 七夕又称乞巧节,是对姑娘妇人们而言很重要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她们要晒衣晒被驱虫祛祸,要用兑了树浆的水洗头润发以求圣水保佑,还要做各种各样精美的小玩意儿展现自己的一双巧手,活动之多足够她们从早玩到晚。 又因此不能去镖局躲开周家那片喜气洋洋的吴邦媛也得遵守这样的习俗,即便她从来也没被谁当成女人对待过。 带着丫头把各个房里的厚棉被书本全拿到院子最宽敞的地方摊开晒好,已经早早就把头洗好的她难得放下了平时永远都被高高挽成一团的乌黑秀发披在身后,趁着大家还没起床她也不担心这个样子会显得失态不端庄。 可好巧不巧,今日的顏柏韜恰恰起了个大早。 「大嫂,早。」这位镖局老闆娘是不是完全不需要睡觉的啊?因为失眠才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顏柏韜心中暗自苦笑的想。 「顏公子!」她吓得快速转身回头,长及腰下已经半乾的青丝也因此转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飞扬起来又再贴回她的后背。 谁说她不是个女人了?刚才这一幕明明就是风情万种! 看得愣了一下的顏柏韜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面露不自在的看着她道:「你在晒衣被?」他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嗯,吵到顏公子了吗?」他是被自己吵醒的吗? 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没有声音怎么会吵到我呢?」 「那就好,」吴邦媛吩咐身边丫头道:「既然公子起了,你也去他房里把棉被拿出来一起晒。」 「是。」 待丫头走后,顏柏韜又满怀感谢的对吴邦媛说:「这些日子为了我跟楚龄的婚事太麻烦大嫂了,看得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你们的,大嫂嘛。」她又开始在无意识的捲自己袖口了。 没有漏看这个小动作的顏柏韜心中没来由的抽动了一下,上次在吃饭的时候他也因为这个原因有过差不多的感觉,为什么呢? 「上次楚龄说大嫂不爱戴首饰我想应该是练武不方便的缘故,」暂时拋开这个疑问的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袋递出去道:「我家中有个常年习武的三嫂也是如此,所以她从不横釵只以小小的珠花点缀发髻,大嫂不妨也试试。」 「这是你特意去买的吗?」在他站得如此近声音如此温柔的情境下,实在抵挡不住诱惑的吴邦媛伸手接过了那个小袋子,一打开便看到里面是一朵造型简洁大方的珍珠贝发饰。 「小小心意,请大嫂务必笑纳。」 包括镖局里的每个人都收到了他的礼物,唯独事情做得最多的大嫂还一直没有得到过他的感谢,拖到现在顏柏韜已经觉得很不应该了。 「谢谢你。」她又把珠花放回锦袋牢牢捏在了手里。 「还有关于楚龄说大嫂的那些话,」顏柏韜始终无法忘记那天在酒楼吃饭时她脸上的那种难堪与自卑,那种让自己感觉心口被谁揪紧了一般的难受,「她年少无知口不择言,以后我一定会慢慢纠正她。」 就像四哥教导四嫂一样,他们兄弟俩还真是同胎同命,註定都要娶一个被家里宠坏的妻子。 「不,她没有说错,我真的不介意。」她唯一介意的是他此时口口声声说着今后要如何把楚龄当成自己的责任,如何维护着未婚妻的形象和体面。 但她哪有资格介意?他就快要成为楚龄的丈夫了,说这番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嫂当然是女人,」顏柏韜只好又对她强调道:「我可从没看过哪个男人能像你这么贤惠的,实在无须妄自菲薄。」 已经不想再把这些似曾相识的话重新听一遍的吴邦媛决定结束两人的对话,抬起头向他淡淡的说:「谢谢,我有事先去忙。」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讲的呢?当大嫂的唯有站在一边给予祝福罢了。 -- 【第四章】第六回 到了晚上乞巧节的重头戏才千呼万唤的登场了,吹着夏日炎炎的夜风对着皎洁明亮的月光,女子们要将小草或是绣花针拿到水面上去放。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用体积又细材质又由金属製成而自带重量的细针时难度就更高,也以此才可以考验出到底谁是巧娘谁是拙妇,一点都做不了假的。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周楚龄在尝试了三次之后就把手里那根细细长长的绣花针平稳的置于水面,像湖面上泛着的小舟一样完全不会沉下去。 「不错,今年果然大有进步了。」周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一旁,欣慰的点头夸讚道。 「我也成了。」一个丫头跟着喊了出来。 「我成了我成了。」 「我的也飘起来了!」 接着没多久,周家所有的婢女就都跟自家小姐一样完成了挑战。然后眾人的目光不用说也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唯一没有出声的那个方向。 「大嫂,你究竟在干什么呀?哈哈哈!」周楚龄走过去靠在吴邦媛的肩头,看到她的水盆边已经浸湿了一大圈,「这是在放针啊还是在洗针啊?哈哈哈。」她又仰起头开怀大笑起来。 「少夫人,我们教你好不好?」 「其实没有那么难的,只需要一点点技巧。」 乖巧的小丫头们也一起围了上来,脾气很好的少夫人平常跟她们相处得都很好,所以她们也从不怕她。 「让你们见笑了。」吴邦媛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我每年都这样,可能真的学不会吧。」 「对对,从十二岁到现在,一次都没成功过,笑死我了。」周楚龄的大嗓门越笑越高调,惹得一旁的顏柏韜已经不高兴了也没察觉,「算了算了,大嫂你真的应该放弃了,」好不容易笑够停下来的周楚龄继续搂着她没轻没重的开着玩笑,「从现在起我就叫你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们周家的大少爷了!」 「楚龄!」周老夫人适时严声斥责女儿道:「不要乱讲话。」 「娘啊我们在玩嘛,你干嘛突然那么严肃啊。」真扫兴。 「行了行了,既然玩得差不多了,就各自回房做自己的事去吧,」周老夫人又瞪了那个不开窍的女儿一眼,「我还有些话要跟顏公子说。」 「那我要留下来吗?」娘亲瞪那什么意思啊?她又没做错什么事。 「你给我回房看书养性去,不到明天不准出来。」 「喔。」嘟着小嘴的周楚龄只好偷偷看了一眼顏柏韜,然后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又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无声的说:「我先走啦。」 顏柏韜向她点头回应了一下,但双眼又不自觉的移到了吴邦媛那边,她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 「邦媛,你也早点下去休息。」 「是,婆婆。」 -- 【第四章】第七回 看周老夫人这样屏退左右,顏柏韜自是知道未来的岳母大人要对他说些正经话了,于是也就走到了她的面前一脸严肃的笔直站着,「不知老夫人有何吩咐?」 「顏公子果然聪颖。」眼中掩藏不住对他深深欣赏的周老夫人欣慰的点头道:「吩咐谈不上,就是想问问顏公子既然已经与小女谈婚论嫁了,那么是否也该引荐两家长辈择日见面相互认识一下了呢?」 早对此有所准备的顏柏韜则是回道:「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但因我家在关外又自幼丧母,故而才一直没有机会让两家人见面。」 「顏公子是关外人啊?」这个答案让周老夫人颇感意外。「我怎么记得楚龄说你是金陵人?」 「祖籍金陵,现居关外。」 对不起了三哥,借你现况一用。顏柏韜在心中默默的说。 「那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除了丧母还有哪些家人总得说清楚吧。 「家父尚尤健在,另外还有四位兄长嫂子和两个弟弟。」 「果然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周老夫人听得暗自忧心,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以女儿那种冒冒失失的个性嫁进去会不会吃亏啊?「成亲后你就要带楚龄回去了吗?」 她可从来没那么乐观的想过这位出身富贵的准女婿会愿意自降身价倒插门住下来。 「我明白老夫人心中的顾虑,所以决定婚后至少在南江镇住上两年再带楚龄回家,这样一来也能让你们对我的人品更加放心一些。」毕竟是人家一手养大的宝贝独生女,哪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才认识几个月不知根不知底的陌生人呢?「只是希望老夫人不要介意我们另闢住处。」一直住在周家做上门女婿他是肯定不干的。 「当然不介意,应该的应该的。」 没想到他已经设想得如此周到了,周老夫人那颗才悬起来的心又安安稳稳的放了回去,再没什么不满意的对顏柏韜和蔼的笑道:「以后我那顽劣成性的女儿就教给你调教了,我全权放手。」 她这一双儿女的责任也总算是了了。媳妇女婿都这么理想,就差孙子辈这一件心愿而已,自己便可以随时蒙天召唤与丈夫团聚去了,这不就是一个女人一生的使命吗? 自从周老夫人决定把管教周楚龄的责任下放给顏柏韜之后,她便开始把心思集中放在了儿子媳妇的身上。一边派人赶紧去把那个亲生妹妹要出嫁都还不愿早点回家的不孝儿找回来,一边到处去庙里面烧香拜佛求神明赐孙。 也不是没有让他们看过大夫吃过药,可每一位大夫为吴邦媛把过脉之后都说她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又让一身医术的顏柏韜也为她看过了一次,回答仍是相同,那除了诚心求天还能如何? 话再说回来,顏柏韜又为什么要故意向周家隐瞒自己的真实背景呢?他不信任周楚龄吗?倒也谈不上。他看得出对方绝对是真心喜欢自己,不是因为贪图他的出身而非他不嫁,毕竟当初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定他了。 非要探究他这个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应该是出于一种不确定。他既不能确定自己对周楚龄的感情也不能确定这段关係的稳固性,如果试了两年他仍是无法对妻子產生那种生死不渝的想法,那么他也确实不想把这个人带到兄弟们的面前去。 他不会休了她,但也只想这样平平淡淡的当成家人一样过完下半辈子。三哥四哥都说过人生是自己的,如果他没有强烈的分享慾望自然也不必勉强。这可能就是他跟家里人最大的不同吧,脱离顏府自立家门没有什么不好,他喜欢这种清静单纯的日子。最多每隔一两年找个藉口单独回去看看他们就行了,这就是顏柏韜做好的打算。 他不喜欢顏家更不喜欢周家,两家的氛围都很压抑。他成家以后更要做个自由自在的人,谁也别想再用任何规矩绑住自己,否则就会像周家大嫂一样活生生被绑成一个提线木偶,看起来实在叫人不寒而慄。 为什么又想到她了呢?因为这是周家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人,甚至是唯一一个。看着她忙前忙后,看着她忘吃忘喝,看她一边温柔沉静一边不得不周旋在一大群男女老少中间。 说她不精明,她又能把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说她长袖善舞,她又经常被别人无休止的要求指使得团团转。 顏柏韜从来就没见过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修长有力的身体里却住着一副胆小顺从的灵魂,不擅打扮的率性外表却藏着女性独特的柔美。 不管她自己如何坚持周楚龄又如何多次嘲笑,他就是不认同她们那些浅薄庸俗的看法。 顏柏韜打从第一眼看到吴邦媛就觉得她很漂亮。长手长腿身型匀称,素净的鹅蛋脸上五官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有侠客般的英气也有小女人的娇憨,尤其是在她每次发愣突然被人叫回神的那一瞬间,迷迷糊糊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如果可以,叫他天天看都不会看腻,怎么会有人嫌她不美呢? 以一个还有不到半月就要拜堂成亲的男人而言,这种时候不是在心中想着未来妻子而是夸着另一个女人的行为已是大有问题。但顏柏韜依然跟当初一样,是个对自己感觉非常迟钝的楞木头。 牛牵到北京还是牛,不管他有没有记忆,或是记忆又跳来跳去跳到天涯海角天上地下,能让他不自觉去费心观察与付出关心的,其实依然只有一个吴邦媛。 -- 【第五章】第一回 距离婚期只剩最后几天,周楚龄被娘亲规定绝对不可以再出房门,这是身为准新娘世世代代都必须严格遵守的闺训。 但这不仅让一天都间不下来的周大小姐闷得快要发疯了,更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急着想要瞭解,那就是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的神秘洞房之夜。 她就要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了,却没人来告诉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那怎么行? 「楚龄,丫头说你找我?」轻敲了两下门,本来已经该熄烛睡觉了的吴邦媛走进了小姑的屋子。 「大嫂,快来快来。」还在房里踱步绕圈圈的周楚龄一把抓过嫂子的手拉到桌前坐下,「我都等你一天了。」 「今天陪婆婆出镇去进香,怎么了吗?」婚事都筹备得差不多了,最近吴邦媛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跟着周老夫人到处拜神。 「我有事情要问你。」周楚龄脸颊烧得红通通的坐在她面前道:「那个,关于洞房的事。」 吴邦媛一听脸也立刻跟着红了起来,「婆婆没跟你说过吗?」 「她说的那是什么呀,」周楚龄翻了个白眼,「什么让我只管躺着不要动其他的交给男人,我为什么躺着不要动?那要是被压到痛了痒了能不能动?」娘亲等于什么都没说。 「其实婆婆也没说错,」吴邦媛颇不自在的说:「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来做的。」 但一想到那个男人是顏柏韜,她心里就不禁疼痛起来。 「不行,你不能像娘那样对我打马虎眼,说清楚一点。」周楚龄才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这种事情叫我怎么说得清楚啊。」那么难以啟齿的事要她如何描述?而且最关键的是,其实吴邦媛根本就没有与周其右真正洞房过。 成亲时两人都还是小孩子自然什么都不会做,过了几年进入少年少女时期的他们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是单纯睡在一张床上彼此相安无事。直到周其右过了二十岁吴邦媛肚子也始终没有消息之后,周老夫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催促儿子儿媳多行周公之礼。 但面对着这个长自己四岁又不是他喜欢类型的妻子,毫无兴致的周其右就是办不到,他们试过几次从拥抱到亲吻到脱衣,可最后均以失败告终。也因此这些年来被母亲越逼越紧的周家大少才会躲得那么厉害,这件事情真把他烦透了。 谁会想到已经嫁人十六载的吴邦媛居然还是个没有经验的处子之身?可这个秘密是除了他们夫妻俩之外任何人都绝不可能知道的。 「大嫂,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不要再害羞了嘛。」周楚龄摇着吴邦媛的手臂心急的说:「我与柏韜相处这几个月下来连手都没牵过,最多就是隔着袖子挽过他几次胳膊,后来他也让我不要再这样做了,搞不好他其实也什么都不懂,那等洞房那天我俩岂不是要闹笑话了吗?」 说什么交给男人,要是男人也一问三不知那夫妻俩只好大眼瞪小眼坐着到天明吗?他身边连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肯定没地方问啊。 「不会的,这种事情男人一定懂,那是本能。」应该吧?她又哪里会清楚这些自己根本就没经歷过的事。 「你真的不说?」 「我不懂要怎么说。」这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好吧,那你们到时候就等着看我俩的大笑话吧。」周楚龄也没辙了。 -- 【第五章】第二回 又被小姑子拖着说了不少话才从她房里被放出来时吴邦媛已经很累了,一想到明早仍是得陪婆婆出门求子她就更打不起精神来,低着头恍恍惚惚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一双大鞋子却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 抬头一看,「顏公子?」 「是。」早该就寝的顏柏韜正衣衫平整的站在那里。 「你还没睡啊?」 「没有。」 「那你有什么事吗?楚龄的房间你现在不能去。」这个方向也只有他未婚妻的屋子了。 「我不找她。」 「那你找谁?」这大晚上的,他杵在这儿是要干嘛? 「找你。」 「我?」吴邦媛有些慌神的看着他,「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她果然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称呼她为大嫂,也不在意自己显得不太有礼的态度。 细细品读着对方表情的顏柏韜慢条斯理的说:「想找你请教一个问题。」 才刚被周楚龄「请教」了一晚上的吴邦媛立即误会其意的拒绝道:「我什么都不懂,请顏公子不要问我那种事情。」男女之间更不可能谈论那种羞耻之事了。 「什么那种事情?」不过顏柏韜也已经习惯她偶尔就会出现的这种迷糊了,并不理会她莫名其妙的回话继续问道:「是谁告诉你长疹子要吃青黛的?」 「什么?」毫无准备的吴邦媛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眼神愣了一下。 他等的就是这个反应! 「是我吗?」周家和镖局里没有人懂医药,她说有人告诉过她的那个「有人」到底是谁? 「就是,有人啊。」她不敢回看他的逼视了。 「大钢?小铁?婢女?」顏柏韜随意的数着,「你婆婆?你小姑?还是你那个根本就不在家的丈夫?」他倒要看看生活圈子如此狭窄的吴邦媛还能说出什么名字来。 「你这是怎么了?」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怀疑你们所有人都在瞒着我一些事情。」 这就是今晚顏柏韜会等在这里的原因。随着婚期临近始终感受不到兴奋喜悦的他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他的心思不管如何的克制压抑,但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会绕到吴邦媛的身上去?去年在这里的时候她就是周家大嫂了啊,自己老对一个已婚之人念念不忘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没有啊,」吴邦媛摇头否认道:「你确实是被楚龄救回来后留在周家住了几个月呀。」他不会是怀疑他们在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顏柏韜一点都不意外的看到她又开始抓不住重点了。 「那是哪个?」 「周楚龄真是我的恋人吗?我跟她正式在一起过吗?」为了避免两人得鸡同鸭讲的聊到天亮,他只好直接挑明了问。 「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现在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这几个月以来你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是还没到正式在一起的地步,」她很累,不想再挣扎了。「但应该是时间太短的缘故。」 「后面那句多馀的不用说了。」果不出所料的顏柏韜又问,「再直接回答我刚才关于青黛的那个问题,是我告诉你的吗?」 「是。」再否认他也肯定不会信了。 「我当初喜欢的人是你吗?」否则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可说的,需要讳莫如深的讲什么「有人」? 「不是的,你不要乱猜。」吴邦媛再次被同一个人吓坏了。「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我是你们的大嫂啊。」 「你只是周楚龄的大嫂,不是我的。」 虽然他完全想不起来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如果自己一定要在南江镇里选一个人动心,当然会是他认为最美最好的一个,那不就是吴邦媛吗? 「但我马上就会是了。」她低落又心痛的说。 「也可以永远都不是。」只要宣佈婚事取消,这个什么见鬼的大嫂就不存在了。 「你不可以!」喜帖都已经发遍方圆十几里了,此事早已没有挽回的馀地。 「我当然可以。」顏柏韜看到了她眼中的疲惫,于是放柔腔调道:「晚了,你先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 【第五章】第三回 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中,吴邦媛担心得彻夜未眠。猜测着他究竟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还是单纯对周楚龄不满意才会找了一堆藉口想要推掉婚约。 她怎么会这么笨啊,怎么能才被他瞪了两下就顺着他的话承认了那些事情?要是这件婚事被自己搞砸了,一心待嫁的楚龄怎么办?周家的顏面怎么办?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唉,她真的好糟糕! 可就在她闷在房里懊恼不已的时候,其实有个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着自己。就在刚才她与顏柏韜快要结束对话的时候,正准备去楚龄房里找女儿交代事情的周老夫人看到了他们。 虽然两人站得有一些距离,也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动作,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可活了大半辈子吃盐吃得比别人饭还多的周老夫人直觉感到事情不对。她的儿媳和准女婿脸上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这使她心中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疑虑,并决定要做点什么来釐清此事。 「顏公子要推迟婚礼?」一大早,坐在堂屋主位的周老夫人吃惊的看着眼前人问道。 「是,」已经想好理由的顏柏韜肯定的说:「昨日接到家父来信,交代我务必要等家人到了以后才能拜堂。」 「之前没听说顏公子有去信通知亲家啊。」周老夫人充满怀疑的看着他。 「只是没特别提起,但婚姻大事当然要知会家中长辈,老夫人应该能够理解。」 「那是自然。」并不信他所说的周老夫人也只好随口附和,「不知亲家公何时会到呢?」 「现在从关外啟程,至少也得月馀吧。」这个时间足够他把所有真相弄清楚了。 「这么久啊,那算好的良辰吉日岂不是就要错过了?」 「我又託人重新看过黄历,一个半月之后还有一个比这次更好的日子,那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来顏公子早已打算妥当了,」理都被对方佔完了周老夫人再不高兴也不便发作,只好答应他道:「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要赶紧再派人去通知邻里乡亲们。」 「此事我会全权负责,多谢老夫人海涵体谅。」顏柏韜双手作揖恭敬的行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他的安排可不止是推迟婚期这一件,还同时搬出了周家住到了自己租的一个小院子里去。理由同样早已想好,反正婚后他们本来也要住到外面去的,现在不过是提前过去安顿整理。 这一系列的动作等于更加印证了周老夫人内心的疑竇,她悄悄找来镖局里的心腹,不让第三人知晓的秘密交代道:「你帮我盯紧少夫人和顏公子,有任何不规矩都即刻来报,懂吗?」 「小的明白。」 「而且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少爷小姐都不能说,听清楚没有?」 「清清楚楚,老夫人儘管放心。」祖祖辈辈都跟着周家忠心耿耿的一个伙计向她打着包票。 「你做事我放心,去吧。」 他们之间最好是清白无辜的,否则到时候事情一定会变得很难看,她也绝不会轻易饶过两人。 可就在周老夫人已经佈局想要抓到顏柏韜把柄的时候,还对此一无所知的他又动身去到了岳阳,既然记忆是在这里恢復的,那是不是也可以再从这里多找出一些蛛丝马跡来呢? 不过还没等到自己理出什么头绪来,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天的他却意外看到了周其右,天色已晚的此刻他正独自一人往一条暗巷走去。 -- 【第五章】第四回 这个王八蛋! 早就肯定他在别处另立家室的顏柏韜二话不说便尾随了上去,如果能直接抓他个现行,就可以逼周其右回去放妻了。他凭什么一边不喜欢邦媛一边又绑着她为那一大家子当牛做马?实在是欺人太甚。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周其右完全是小菜一碟,这个不思进取的软饭男人功夫连自己老婆都不如,就更加不是武功上乘轻功也绝佳的顏柏韜的对手了。 顺利跟着他来到了一间位于巷尾的小楼,周其右才抬手轻敲了一下那扇木门便应声而开,他便立刻充满柔情的朝着屋里笑了起来。那恶心刺眼的表情让看到一切的顏柏韜更觉怒火中烧,这种态度他可从来没有在家里施捨给吴邦媛过。 不甘心的又追近了一些,就在他准备从篱笆墻上跳下去直接踢开那扇即将重新紧闭的大门时,终于看清屋内两人面貌的顏柏韜驀的双目圆睁,一脸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周其右怀里正亲暱抱着的居然是个男人?! 随即放弃找上门去又连夜从岳阳赶回南江镇的顏柏韜在天还未亮的寅时三刻鬼魅般的直接闯入了吴邦媛的房间。 而立即有所警觉的屋中人也马上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谁?」翻身坐起的同时手上也握紧了枕下的匕首。 「是我。」他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移动到了床前。 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吴邦媛又把匕首放了回去,虽然没有点灯,但很快两人就都适应了屋内的黑暗看到了彼此。 「你来干什么?」这个人到底懂不懂礼貌? 「你跟周其右到底是不是真夫妻?」他压低的嗓音只传到眼前为止。 「你在说什么啊?」还躲在床幃后面的吴邦媛没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过夫妻之实吧?」她有本事就躲在那块布后面一辈子不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你应该马上出去。」 「周其右喜欢男人,所以根本就不碰你,」顏柏韜直接一把将那碍眼的床幃扯了下来,随手扔在脚边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守活寡?」 「你不要道听途说这种没有根据的传闻。」吴邦媛双手自然的揪住前襟,曲起双膝把身体紧紧捲成一团。 「我亲眼所见,你不信我是不是?」他就是要来拉着她一起去看才没有直接衝上去揍那个混蛋的。 「你怎么会看到的?」她终于转头回望了他。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这张转过来的脸上连一点意外和吃惊都没有。 「他也是两三年前才告诉我的。」在又一次两人圆房失败之后。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和离?」何必年纪轻轻就这样互相拖累折磨? 「也不过就是做不成夫妻,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啊,做家人没有什么不好。」吴邦媛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与其说她是家中的长嫂其实不如说是长姐来得更准确。 「这种家人哪里好了?」顏柏韜啼笑皆非的反问她。 「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家人,离开他们我就没有家了。」孤苦伶仃的她又能去哪呢? 「你想要一个家我可以给你啊!」想也没想的顏柏韜脱口而出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吗?那又为什么敢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种话来? -- 【第五章】第五回 「邦媛,」再次对她自然改口的顏柏韜坐了下来,望着她那双似乎带着一点疑惑又带着一点希冀的眼睛柔声问道:「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什么都没想起来的情况下独自离开了南江镇?」否则突然清醒的他为什么会站在岳阳街头而不是一直安身的周家? 「只有这个原因才说得通这一切,」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继续说着自己的分析,「如果我喜欢的是周楚龄根本就没有走人的必要啊?早就被她留下来到直接成亲了,我会走是因为我不可以爱你对不对?」 对!聪明的他全猜对了。 但吴邦媛怎么可以承认呢? 「你不要这样想,你应该做楚龄的丈夫,她爱你也很配你,你们会幸福的。」说完她便低下头去想要极力掩藏住即将涌出的泪水。 「我不可能因为娶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而幸福。」顏柏韜抬起她下巴心疼的说:「这几个月我已经在你们的欺瞒下试过了,人不对所以永远做不到。」同时用手指抹去了从她脸上滑下来那两滴泪。 「楚龄会难过死的。」吴邦媛忘了挣脱他的手,也可能是不愿挣脱。 「你难道就不会难过吗?」顏柏韜的拇指开始在她脸上缓缓滑动,「看着我要娶别人你却一点都不在意,这是不是代表你不喜欢我,而我一直在单相思?」他故意对她说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反话。 「求你不要再逼我了。」她侧过脸去摆脱掉了他那双会催眠人心的手。 「我不逼你,我要去逼周其右签放妻书。」只有这样她才会没有顾虑的回应自己。 「别这样,」吴邦媛又转头看向他恳求道:「我不勉强你一定要娶楚龄,你随时可以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我真的不能离开周家,这里面牵涉到一个不能说的原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什么原因?」除了要报收留孤女之恩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我可以替你加倍补偿他们这十多年来用在你身上的钱。」其实那根本也没有多少,更别说后面的开销还都是邦媛自己辛苦赚出来的。 「不是钱的问题,」她摇摇头,「周家对我的大恩不仅仅是养育之恩那么简单,但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请体谅我的苦衷。」 因为这件事不是只关联到她一个人,所以她也没有权利独自决定说给任何人听,就算这是她喜欢的人。 「好,既然你坚持不说我就不问了,」顏柏韜站起身来,「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也别问。」 「我真的求求你千万不要去!」她忙扯住他的袖口恳切道。 「天快亮了,小心被人听到。」轻轻把她的手拉开,他低头小声的对她说:「你再睡一下,我走了。」 如果不想让自己的秘密闹得天下皆知,周其右就不可能不答应他的要求,只要直接找上门去摊牌就能把这桩荒唐婚姻彻底结束掉。顏柏韜不会太为难他,前提是他必须乖乖配合。 然后他就要回来带着邦媛远走高飞。 但信心满满以为很快就能解决此事的顏柏韜却在去往岳阳的路上与一早就在母亲再三催促下动身赶回南江镇的周其右走岔了。 -- 【第五章】第六回 「你怎么回来了?」才没睡多久的吴邦媛一睁眼便看到丈夫正坐在桌边。 「这是我家,不能回来吗?」周其右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她赶紧起身下地,也来到他身边坐下道:「是婆婆通知你回来的吧?」 「嗯。」 自知不可能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好态度对待的吴邦媛也不会自找没趣的一直烦他,于是又悻悻然的站起来往房门口走去,「那你先休息,我去厨房交代一下早膳。」他一回来就必须按照他的喜好加一些菜了。 可本来很容易就该被打开的房门却好像突然被人从外面拉住了一样开不了了。 奇怪的低头看着门栓,吴邦媛又用力往后拉了拉,「怎么搞的?外面锁住了吗?」 「搞什么?」一脸不耐烦的周其右也衝上去拉得房门哐哐作响却仍是没有成功,「娘让人把外面锁起来了。」 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母亲还在警告自己绝对不准再偷偷住到客房里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採取了行动。 「啪」的一声把手中的门栓放开,他气急败坏的又坐了回去。 「婆婆可能就是担心你又一声不吭的走了,」吴邦媛只好也放弃的转过来安抚丈夫道:「晚一点她就会帮我们开门的,你要不要先去床上躺一下,这么早赶路回来很累吧?」 「你能不能闭嘴,真是烦死了!」周其右朝着她大吼了一声,立刻就让屋子里鸦雀无声下来。 其实他们俩关係本来没有这么差的。毕竟十二岁就住进来的吴邦媛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周家这对兄妹,不说有多么趣味相投也肯定不至于像仇人似的看到就恨。 坏就坏在也一直把她当懂事小姊姊看待的周其右到了少年时期总被同窗好友嘲笑家里有个童养媳老婆,而且还比他们年纪都长,外表又那么「威武高大」,当然要不断的被提起和取笑了。 久而久之这个父母没有问过他一句意见就硬扣在头上的妻子便成了他生命中最讨厌的一个人,别说碰,连正眼都懒得多看一下。 再后来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男人的周其右更是费尽心思抓紧一切机会频繁的逃出家去,除非娘亲用非常手段三催四请否则绝不回来,这对青梅竹马的小夫妻才会相处成了这副模样。 一室无声的两人就这么坐到了晚上,始终等不到有人来理他们的周其右终于决定去床上睡觉了,至于吴邦媛要睡哪他可管不着。 可在他脚步转往床头时却不经意被梳妆柜上一点耀眼的光亮吸引住了视线,向来只有一把梳子和几条发绳的檯面上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枚精緻小巧的珠花呢? 「这是你的?」他拿在手中问着身后的人。 一看到他拿起了那个顏柏韜送自己的发饰,吴邦媛的心就像漏了一拍般的狂跳了一下,「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这种东西了?」这个男人婆一件首饰都没有买过不是吗? 「我就是,想试一试。」周其右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吓得吴邦媛更加眼神闪烁起来。 「哪买的?」他盯着她的双眼道:「看起来不便宜啊,镖局里的生意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就在镇上的市集买的。」吴邦媛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 「市集里的哪家?明天我也去给娘和妹妹买两件。」南江镇上的那几家小小首饰铺哪卖得出这种好货?她为什么要撒谎? 「我记不清了,」吴邦媛硬着头皮对他扯出一个笑脸道:「你不是要睡了吗?我去帮你铺床。」 但才刚一转身就被周其右大力抓了回来,「你不会是让我戴绿帽了吧?」看着她那么心虚的样子,生性多疑的他更加确定起这个可能性来。 -- 【第五章】第七回 「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吴邦媛的手臂已经被会武的他捏得疼痛不堪,全身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不说是吧?」周其右又把珠花凑到她眼前目露兇光的再问了一遍。 「这真没什么好说的。」 「行。」看也不看就把珠花扔到身后的周其右把手捏到了吴邦媛的下巴上,指头也深深陷进了她的皮肤里,「这事我不问了,我们去睡觉。」 「我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啊,既然娘不看到我们生出孩子来就不罢休,那我们就生一个孩子给她一了百了嘛。」 要验证妻子有没有出轨太简单了,他何必纠缠在那个得不到答案的小问题上?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 「可你不是,不是不行吗?」一脸惊恐的吴邦媛不自觉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闭嘴!」被激怒的周其右直接甩了她一巴掌,「之前只是我没兴致,谁告诉你我不行?」 差劲的男人就是这样。 自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胡搞乱搞但老婆绝对要背着贞洁牌坊在家里本份一辈子。他可以因为对妻子不合心意而不碰对方但绝不容许被质疑在床上的能力。 吴邦媛刚才那句「不行」正是犯了男性大忌,也是彻底惹翻周其右的导火索。他一点都不爱她更不在乎她,但大男子的尊严不容践踏顏面绝不可失,所以他一反常态的决定今晚一定要得到她。 「你不要乱来!」顾不得脸上传来的火辣,吴邦媛又忙往房间角落躲去。 但屋子本来就不大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真的躲得开,转瞬而至的周其右再一次使劲拉起她一隻手腕,「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不管对你做什么都不能叫乱来,我也是让你一个人逍遥得太久了。」才会让她搞不清楚自己身份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淑女。 「你给我滚到床上去。」他顺势用力将手中的人往床边一甩,对方身体便因为惯性整个撞在了坚硬的床板边缘。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吴邦媛身上已经被周其右又打又推的弄得青一块紫一块了。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接着她就听到「呲」的一声,本来穿得好好的衣裙已经被这个疯了一样的人撕破了。 「求你不要这样,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全身都被压得动弹不得的她终于不受其辱的哭求了起来,她是会武功也打得过周其右,可从小就被他欺负惯了的自己就是无法在这样的情绪下真的还出手去。 胆都吓破了的吴邦媛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她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发生得又如此突然,不知到底该怎样反抗的她只能越哭越兇,无助的任由周其右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而且更关键的一个原因是,她知道正如对方所说,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抗拒这件事。周其右只是在向她索取身为丈夫的合理权利,她要是还因此运用武力去打伤他,怕是到了官府还要治自己一个让已逝父母蒙羞的大罪来。 所以就算此时她的身心再怎么痛不欲生,精神上再怎么溃如洪洩,脑中再怎么强烈的想着那个真正喜欢的人,一切也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 而绝对料想不到心上人正在经受着什么的顏柏韜,只知道周其右那个老相好说他早上回到南江镇去了。已经一夜没睡来回赶了两趟路的他便决定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反正所有事情都计划好了,也不差在这一天两天的。 所以就在吴邦媛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煎熬的这个晚上,顏柏韜却在岳阳一间舒适的客栈里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作者语:本人绝不歧视同性恋也非常支持多元成家,并对千百年来遭受迫害的这一少数群体感到同情和理解。我只对那种刻意隐瞒性向单纯为了传宗接代而骗婚害人的行为感到愤怒,还有那些自己不行就诉诸暴力侵害女性身体的男性败类也是我谴责的对象。特此声明) -- 【第六章】第一回 「邦媛!」 第二天一早就神清气爽赶回南江镇的顏柏韜在镖局附近那条小径上顺利等到了人,因为对这位总是早出晚归的老闆作息已经十分清楚,他自然不会扑空。 「顏公子。」依旧是身着劲装把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吴邦媛拎着一个小布包停在了路中间。 「你要去走镖吗?」顏柏韜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不太确定的问:「就你一个人?」 「嗯,只是替委託人送个贵重物件去隔壁村。」这是她早上刚进镖局时接到的生意。 「那我跟你一起去。」顏柏韜又伸手去接那个布包,「我来拿。」 「不用了。」吴邦媛快速闪过了他差点碰到自己的手。 「怎么了?」重新抬起头的顏柏韜这才发现眼前的她脸色非常糟糕,双眼也有些肿。「你哪里不舒服吗?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抓她的手腕来把脉。 可吴邦媛却是再一次闪过了他的碰触并往前走了几大步,背对着他说:「我没事,请不要碰我。」 「邦媛,你这是怎么了?」顏柏韜自是马上又追了上去担忧的问道:「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好像不太想理我?」 「没有,就是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我急着上路。」她脚下不停的边走边说,但视线始终都没有看向身边过。 「好,那我们就快走。」顏柏韜也不说话了,只是紧跟在她身后疑惑的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默然无声。 为什么她今天看起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平时的她也是这般寡言少语,但每次见到自己时的神情不是这样的啊,脸上连一丝高兴或害羞都看不到,她根本完全就不看他,为什么? 可其实正百思不得其解的顏柏韜在对吴邦媛如此亦步亦随时,走在他前面的人却是在用着全身的力气去压抑住心中那道没有止境的悲伤。 昨晚周其右对她施虐了大半夜,但并不是什么夫妻圆房。因为只能对男人才有办法產生感觉的他不管怎么尝试就是不行,所以到最后他们仍然没有成功。 但那又怎么样呢?以前最多只脱到剩一件褻衣就会因为实在进行不下去而停止的两人这次大部分时间都是赤裸相对,吴邦媛身上全是他的气息和味道,怎么擦都擦不掉。 而且为了证明自己「行」,越试越心急的周其右到后面已经气得化身成了一个魔鬼,只能不断的通过抓打和啃咬来发洩他心中那种恼羞成怒的羞耻感。 所以吴邦媛不仅仅是被侮辱那么简单,更甚的是被这个男人拳脚相加暴力相向了好几个时辰。 早上穿衣时已经穿到第二层了都还能从里面透出血跡来,但她早就痛到没有知觉了,万念俱灰的心境下哪还会在意身体上有多少伤痕?这整个骯脏的身子她都不想要了。 在周老夫人终于为他们开了门的第一时间吴邦媛就一声不吭的衝了出去,也不理会身后有多少声音想要叫住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跑掉,跑到一个能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地方。 她必须找点正事来做,否则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去衝动寻死。不是她怕死,而是作为吴家唯一留存下来的血脉她没有资格死,这条命不是她自己的。 否则这么辛苦又永远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她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年?只因她没有选择。 不能选择离开,更不能选择结束生命。 -- 【第六章】第二回 「邦媛,邦媛!」 她被肩臂上传来的一点压力唤回了神,「什么?」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我,你到底怎么回事?」一脸焦急的顏柏韜闪电般伸出手往她额头上探去,不再给她躲开自己的机会,「没有发热,我再把把脉。」 但这次吴邦媛一样成功的挣脱掉了,「请你不要碰我,离我远一点!」 「我拒绝!」已经这样莫名其妙忍了她一路的顏柏韜不由分说的拉过她手腕来,「你现在跟我保持什么距离?我们不是更亲近的时候都有过了吗?」 那晚在她房里的床边她可什么都没躲。 「你们不能因为我软弱就都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辱我,我不是娼妓!」实在抽不回手伤口又被扯痛的吴邦媛生平第一次失控大吼了出来。 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在不停的欺负她?都无视她的委屈也不在乎她的意愿,就连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的他也是如此。她真的这么活该被人践踏吗? 「我们?」顏柏韜被她这个从没见过的样子吓呆了,「谁欺负你?周其右吗?」 「不要你管。」她低下头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而被甩开一段路的顏柏韜,只轻松的一个飞身落地便又挡住了吴邦媛的去路,「他打你了?」不然她不可能因为被骂就哭红了眼睛。 「我不会让你看的。」她抓着袖口双眼倔强的盯着他道。 「好好好,我不看,」感受到对方如此大的决心之后顏柏韜便举起两隻手道:「我发誓再也不会在没有得到你允许的情况下碰你,这样可以了吗?你别生气了。」 「谢谢。」很快察觉到自己态度很不应该的吴邦媛惭愧的轻声回了一句。 「那至少让我知道你伤得怎么样行吗?」不敢再随便靠她太近的顏柏韜只好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你只用告诉我是伤到了皮肉还是筋骨,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淤青就好,我会为你配出适合涂抹的药,这样不算冒犯你了吧?」 已经恢復冷静的吴邦媛看到他此时竟是这么低声下气接近讨好自己的样子,心中一股深深的负罪感便涌了上来,终究做不来兇狠任性的她忙满怀歉意的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发脾气,什么都没做的你也不该承受我的这种情绪。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请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不是在针对你,对不起!」 如果这唯一一个还愿意对自己好的人被她气走了,她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别慌。」已经从她表情和语气中读懂吴邦媛内心所想的顏柏韜忙微笑着引导她道:「你这样明确说出自己心情的做法很好,我希望你以后都能这样有任何不高兴的事就直接说出来,尤其是对我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帮你。」 「可我这样太不自制了,有事情也不该用这种态度说话。」虽然他没有责怪自己,但仍是不对的。 「你要知道并不是长辈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定是对的,」两人终于可以一边继续走着一边正常交谈了,「你爹说的话可以听,可不见得不能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有所变通。」 「你怎么知道这话是我爹说的?」那是去年告诉他的,他不是已经全忘了吗? 「我瞎猜的,」顏柏韜不在意的答道:「像你这么一板一眼的个性,这种观念肯定是长辈教的才会奉为圭臬。」 他真的很聪明。「你是说,有些时候我也可以不听他们的?」 「当然啦,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任何事情,」顏柏韜又继续为她灌输着她早该明白的那些想法,「就像虽然脾气好是你的天性,但这不代表你明明已经觉得很生气了还硬要装作不在意的去维持那种天性,压抑真实感觉而刻意相反表现出来的样子叫做虚偽,那就是不对的。」 -- 【第六章】第三回 「你说我是个虚偽的人?」难道她居然是一个如此糟糕的人吗? 「有时候确实是如此。」顏柏韜又对她笑了笑说:「你对身边人好时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你是真的善良。但你对自己不好时却是很难过委屈的,所以你不是真的都不在意,只不过你太习惯把别人的感受摆在第一位了,而且你很怕别人对你生气发火。」 这应该跟她从小寄人篱下有关,再怎么以家人相称也终究是没有血缘关係的外人。生性胆小的她又怎么敢冒着随时会被扫地出门的风险任性妄为做自己呢? 这种讨好型的个性当然有一部分来自于她天生敦厚的秉性,但也肯定有一部分来自于这种特殊的生长环境。 「为什么你会这么瞭解我?」这些感受她从来就没有对他说过。 「因为我喜欢你嘛。」顏柏韜表情稍稍严肃的看着她道:「不高兴的情绪在心中压抑太久是很伤身的,作为一个大夫我要提醒你为了保重身体着想,偶尔也该发发脾气,不敢对别人的话就对我发吧,我不介意的。」 忍气伤肝,他就从来不会把怒火憋在心底。 所以送完这趟镖晚上跟她回周家以后,他一定会去狠狠揍一顿周其右那个王八蛋,然后正式宣佈取消和周楚龄的婚约,再押着周家把放妻书签好后就带着邦媛连夜离开,这个晦气的鬼地方他一天都不想要多留了。 可又听到他如此明确的告白之后,并没有忘记昨晚的吴邦媛却只是神色黯然道:「虽然很感激你对我的喜欢,但我始终都是别人的媳妇,不可能遇到什么事就随时来找你,」没让顏柏韜及时开口反驳自己,她又接着说:「再说既然你不想娶楚龄了,那你也应该快点离开南江镇,这种小地方不适合像你这样的大少爷住。」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刚才他们不是谈得很好吗?为什么她好不容易看起来好点了的脸色现在又变回之前那个样子了? 「我配不上你,更配不上你的家庭。」就算不想那个必须留在周家的理由,以她这种嫁过人又年近三十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该再抱有什么天真的幻想了,她还比他大一岁呢。 自己距离那从未来得及体会其美好便转瞬即逝的豆蔻年华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虽然她没有正面承认,但顏柏韜也可以确定昨晚周其右那个混蛋肯定是碰了她了,不然邦媛不会呈现出这种自我嫌恶的样子来。 他的确十分悔恨自己的失算,如果不是留在岳阳过夜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她也就不会遭受到这么大的屈辱。可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无限陷入追责的情绪里伤人伤己没有任何意义。 早在不知道他们其实多年来都只是一对表面夫妻之前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她,又怎么会到现在才突然想到要嫌弃和在意她的失贞呢? 所谓贞节这种事情在顏柏韜心中并没有那么看重。他是深諳人体结构的大夫,在他眼中人的皮肉本就大同小异。如果没有独特的灵魂做填充和支撑,那些就都是没有生命的骷髏架子,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差不多。不会因为先被谁碰过摸过就不再是完整的身体了,明明就全都还在一两不少嘛。 -- 【第六章】第四回 「我不在乎你顾虑的那些世俗观念。」他郑重表明道。 「我在乎。」 「那就以后再说。」要劝也得慢慢来,现在的她还没那么快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 「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吴邦媛停下脚步来转身向他。 「你说。」 「今晚不要去找周其右算账。」 顏柏韜双目微睁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 因为她也很瞭解他啊。 「可以答应我吗?」 「给我个理由。」除非能说动他,否则他才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渣。 「我觉得你说得对,」刚才顏柏韜的话让她想了一路,「我应该把这些年来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我要让他向我道歉。」 如果两人还必须在剩下的几十年里捆绑在一起,那么她必须得到这个人最基本的尊重和礼貌。 「我跟你一起去。」她能听得进去真是太好了。 但吴邦媛摇了摇头,「我只想单独跟他说这件事。」 他们要谈论的是关于昨晚那一切,怎么可能让顏柏韜在场。 也立刻领会过来的他自然也不再坚持,「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先前她的那番话顏柏韜同样也听了进去,不能自认是为她好就总是单方面霸道的决定这个那个,事关邦媛的私事当然应该给予她应有的空间。 「谢谢你。」 这个男人真的很好很好,只可惜他们相识太晚,有缘无分。 「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他要是再敢动手你绝对不能继续忍让了,记得保护好自己。」 吴邦媛下意识的将右手扶在了左手肘上,那里还留着昨晚周其右推她撞到地上时被碰出的一大片青紫,「好。」 「要是让我知道他再伤你哪怕一根头发,」已经看懂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的顏柏韜面色阴沉的说:「我绝对不会客气,到时候你来劝我也没用。」不这样说他担心事到临头邦媛仍然会心软。 「我知道了。」 所以一起去邻村送完这趟东西之后,顏柏韜便信守承诺的放她回去处理此事,等她解决完了明天再换人。已经在心中盘算好的计划当然不可能随便更改,邦媛必须离开周家也必然得跟自己走,无人可以反对。 天色黑尽才在镖局打点完当日所有事务的吴邦媛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脚步拖拖拉拉的独自走回到家中,一路上都在脑中演练着到底该如何对周其右摊牌。 从小父亲的教育就要求她必须严于律己光明磊落,绝不允许行将踏错半步。可现在显然已经做了错事的她却一直装作没事般的欺骗着所有人。这是不对的,她不该再这样放任姑息自己下去。 如果想要周其右承认错误对她道歉,那么首先就得把自己的部分做好做明白,否则她哪来的底气去说那些正义凌然的话? 但一个妻子要向丈夫坦诚自己心里有别人这种事的危险性无异于悬崖走钢索,周其右又是那么心胸狭窄之人,后果可想而知。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是决心要说,这是她做人的原则,不讲不单单是愧对父母也愧对她自己。 而且她实在不想再隐藏喜欢顏柏韜的这颗心了,藏得她好累也好内疚。 她希望在送别对方时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让他知道那些所有在自己身上付出的感情都是有回应的,绝不是一厢情愿所爱非人。 就算他们不能相守在一起,但至少心曾经靠得如此近过,这也是她唯一可以回报给顏柏韜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除了一颗真心,她什么都拿不出来。 如果周其右要因此把自己打死她也无话可说,那么这辈子她也终于再也不欠谁的可以安心瞑目了。 就这么想着踏上家门门槛时一个镖局里的老伙计与她错身而过却没有对她打招呼,吴邦媛感到奇怪的回看了一眼,但转头又把心思放回到刚才正在思考的那些事情上,然后如常的抬手关上大门走进院子里去了。 -- 【第六章】第五回 对习武之人而言,当有杀气逼近自己身体时瞬间而起的警觉性和反击动作算是关係到保命的重要基本功,又因武功的高低决定了这种能力的强弱程度。 以吴邦媛的好身手来说要对突然从后背发来的攻击进行闪避和随即的反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才一进家她便因为这股莫名朝自己袭来的掌风而反射性的予以了回击。 只打出一掌就暂时收回想要弄清怎么回事的她定睛一看,刚被自己打得摔倒在地的人居然是周其右。 吓了一跳的她正想上前去扶,却被一根打横插来的拐杖直接敲在了额侧,这次已经看清对方是谁的吴邦媛不可能再躲了,任由那根坚硬木棍砸向自己的同时她的发际边也顷刻之间流下一注鲜血。 「婆婆?」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毒妇,」周老夫人在周楚龄的搀扶下对着她破口大骂道:「不仅做出那种让我们周家蒙羞的丑事现在还敢对你丈夫动手?」 「我刚才是出于本能,绝不是故意要打他的。」来不及擦去头上还在流着的血,神色慌乱的吴邦媛又立刻蹲下去扶周其右,但马上就被对方甩开了。 「滚开,贱人。」他铁青着脸自己站了起来。 「大嫂,这都是真的吗?」还陪在母亲身边的周楚龄一脸痛心的看着她问:「你跟柏韜是真的吗?」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 吴邦媛也缓缓站起身来,愧疚难当的看向自己小姑道:「对不起。」 这件事里,她最不想伤害却伤得最深的就是周楚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吴邦媛脸上。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楚龄……」 她刚想上前,又被对方一把推开,「你滚!」 「真的很对不起。」吴邦媛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她滚蛋?」周老夫人恶狠狠的在一旁发话道:「那不正遂了这对姦夫淫妇的心了?」 「婆婆,你先听我说。」有些事她还需要解释清楚,例如她并没有打算要跟着顏柏韜私奔离开。 「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婆婆啊?你们吴家祖祖辈辈的脸都让你一个人丢尽了!」 「娘,不要再跟她废话了,」周其右一个大步衝上来用力扯住吴邦媛的一隻手,「你们都回房去,让我来收拾她。」 「你们要怎么惩罚我我都无话可说,」一点都没有挣扎的她对着这三张怒不可遏的脸轻声道:「今天回来我就已经准备好要坦承一切了。」 「你不会是还想要告诉我们自己有多下贱吧?」周楚龄看着她无情又伤人的说:「现在的你不觉得谈论那些细节难为情了?终于不想再装圣洁了是吗?」 「我没有跟他做过任何苟且之事,这一点你大哥很清楚。」她只会承认自己确实错了的部分,对那些不实的指控绝不可能稀里糊涂的默认。 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至今仍在,昨晚的周其右看得是真真切切。 「那又如何?」周楚龄一点都不买账的嘲讽道:「今早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都可以站在路边公然的拉拉扯扯毫不避讳,那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想而知啊。」 看来刚才那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伙计便是目击者和通风报信之人了。因为一开始顏柏韜硬要确认她有没有生病时两人发生过碰触,所以不知正躲在哪里盯梢他们的那人便认定了这件事,反而之后一直在路上保持距离的情况却没有被看到。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他们心意相属是的事实,吴邦媛并不想要辩驳。 -- 【第六章】第六回 「我是喜欢他,这一点我全然承认。」她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平静的对周老夫人说道:「该怎么罚请您明示。」 「好,好!」本来平时就不常给媳妇好脸色的周母提着手里那根拐杖往地上重重的点了几下,「好一个偷人偷得理直气壮的荡妇,我们周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娶到你这种下贱到骨子里去的东西,堂堂吴家又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孽种,我们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了,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的爹娘?」 一提起自己那对正直磊落了一辈子的双亲,吴邦媛的泪水才终于忍不住的滑落了下来,「此事与我爹娘无关,请不要因此看轻或羞辱他们。」 「还用得着我来羞辱吗?」周老夫人居高临下的继续道:「你这个好女儿早就将他们的一身傲骨羞辱光了。」 「娘,你到底想如何处置她?现在还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周楚龄恨不得马上让跪在眼前的这个仇人彻底从世上消失。 「我们周家是清白体面的人家,世世代代在这南江镇受人尊重,现在家门不幸遭遇这样的奇耻大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毕竟我做不来那些骯脏难看的丑事。」 「那就交给大哥吧,」一眼都不想再多看那个自己再也不会称呼为大嫂的人,周楚龄扶着母亲转身,「我送你回房休息。」 再待下去她还会忍不住上前去动手的。 如果说从小感情跟吴邦媛最好的周楚龄此时心中尚还存有一丝惻隐之心,那本来就很讨厌妻子的周其右今晚却是已经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了。 尤其再一想到昨夜她为什么会抗拒自己的索取抗拒成那个样子,难忍心头之恨的他便又再一次唤醒了体内全部的暴戾之气。吩咐所有下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准出来之后,周其右就再也没有丝毫顾虑的准备向名义上还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痛下杀手了。 「我现在就把你活活打死,你可有话要说?」他甚至还提前把会妨碍到自己动作的外衫都脱了下来。 但始终跪在地上且早已料到会是如此的吴邦媛只是眼神无波的看着周其右摇头,没有任何求生意志的说道:「没有。」 就算真有什么临终遗言她想说的对象也不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来不及向顏柏韜亲口表达自己的心意了。这都怪自己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希望下辈子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更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他,而且要相遇得早一点,再早一点。 「视死如归是吧?」周其右一把抓起吴邦媛的头发好逼她把头抬得更高了些,将自己狂躁又扭曲的五官呈现在她眼前,「那你就去死吧!」 大吼的同时也用力把她的头砸向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 【第六章】第七回 下午就在镖局门口跟吴邦媛分开了的顏柏韜本来是打算第二天才去周家要人的,可天黑以后在住处越待越感到心烦意乱的他又突然觉得不该再这么傻等下去了。 虽然邦媛有自保的能力也答应了自己这次不会再任由周其右动手欺负,可对她个性深刻瞭解的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很不放心。 一个已经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十多年的人没那么容易说改就改,再加上还有另外两个周家人在场的情况下,三对一的局面她是肯定会吃亏的。 所以就算他的提前出现有可能会惹来邦媛的不谅解,权衡再三顏柏韜还是决定先去了再说。大不了事后再跟她诚心道歉,那么心软的她不会真的对自己生气多久的。 也幸亏这次他没有再像昨晚那样自信的以为计划好的事情不差在那么一天两天,要知道有些时候哪怕只是差上一刻两刻也很可能造成毕生之憾。 更庆幸吴邦媛有一副从小习武的结实身体,而一心不想让她死得太痛快的周其右也没有运用半分内力,才会让顏柏韜赶得及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万分的救下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邦媛!」 刚施展轻功直接跳入周家大墻的顏柏韜一个旋腿便把正要将拳头再次落下的周其右踢撞到了墻上再掉下地去,然后不敢相信的转身看回脚边那副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的残破身躯。 「邦媛,邦媛!」那两隻颤抖着伸出去的手指在确实探到她还存有微弱鼻息时才得以镇定下来。 「顏柏韜!」而一听到他声音就立刻从房中跑出来的周楚龄正泪眼婆娑的站在他身后哽咽不已的哭诉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只一心想要得到一个说法的周大小姐在刚才明知道自己大哥在做什么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出来阻挡一下,这便是她自认为的最亲近的大嫂从她这里得到的感情回报。 她只觉得吴邦媛背叛了亲人对不起周家,却从不反省自己到底为对方做过什么,又凭什么理所当然的去要求那些照顾与关怀。 蹲跪在地上又背对着周楚龄的人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正专注不断的轻声呼唤着还奄奄一息的吴邦媛。 「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转过来!」周楚龄气愤的走过去想抓住他双肩,可就在触碰到他衣服的一剎那便被顏柏韜强大的内力震开摔坐到了一旁。 「滚开。」他沉声一喝又转过头朝墻边的周其右命令道:「你给我滚过来。」 「你这是什么态度?」周楚龄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般的坐着对顏柏韜大吼道:「你们俩个做了丑事还要上门来打我和我哥?」 没时间跟任何人废话的顏柏韜也懒得等周其右慢吞吞的起身上前了,站起来直接对着他挥出一记引得院中尘风四起的雷霆之掌,只听到咔咔咔几声之后才刚硬撑着墻面站稳的人又惨叫一声跌了回去,满口鲜血也从他嘴中喷了出来。 「大哥!」 「儿子!」才从房中赶出来的周老夫人与女儿一同衝了上去。 「你对我大哥做了什么?」看到周其右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来的周楚龄转头向他大声质问道。 已经又蹲回去把吴邦媛打横稳稳抱在手上的顏柏韜毫不理会的就要带人从大门走出去,然后在被挡住去路的那一刻冷酷阴翳的说:「他断了七根骨头,若不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好大夫为他接骨的话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过完了。」 而之所以没有一掌把那个畜生送去见阎王,自然是不想就这么简单便宜了他的缘故。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残忍?是你们对不起我家在先啊!」对他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周楚龄张开双臂站在他面前痛苦不堪的说:「你和我还有婚约在身就这样不管了吗?」 「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顏柏韜低头看了一眼刚才被自己餵下一颗药丸又点住穴道才稍微可以平稳安睡的怀中人一眼,重新目光严厉的看向她道:「我俩的婚约即刻取消,还有对邦媛的放妻书尽快准备好,待我安顿好她之后就回来找你们拿。」 「你欺人太甚!」他凭什么敢这么要求? 「到底是谁欺人在先?啊?」闪开她继续往大门走去的顏柏韜瞪了她一眼,「骗我的事我可以看在你确实救过我性命的份上不再计较,但邦媛的帐我回头一定来跟你们全家算个清楚。」 「你站住,我还没跟你说完!」 望着就快要走出门口的背影周楚龄又想追上去,却被周老夫人的声音叫住,「你还在那边蘑菇什么快找人来救你大哥要紧!」 「再啰嗦我就让你去跟周其右躺在一起,记住我刚才交代的事。」顏柏韜说完便带着吴邦媛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七章】第一回 顏柏韜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吴邦媛彻底从鬼门关前硬拖了回来。在她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没有再全身高热之后,兇险无比的伤口感染风险才算是安全避过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伤愈阶段。这得靠身体自己长合,就算有再好的药材内服外用也只能是起到辅助的作用,体质本身的好坏才是决定康復时日长短的关键。 将她安置在已经铺垫得十分柔软的床上,因为背上伤口太多而不能平躺的吴邦媛也已侧着身昏睡了三个昼夜。 这期间照顾她的顏柏韜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对她把拆布、换药、包紥和翻身这串很耗时的流程重复一边。也只能在她睡得比较沉的状态下才找空档稍微闭目养神一会儿。但只要她哪怕不安稳的从喉头溢出一点声音,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他就会马上清醒去查看她的伤势。 只有在如此滴水不漏的精心照料下吴邦媛才能幸运的捡回这条命来。 「你醒了?」摸到她额上烧退之后就一直在等待她睁眼的顏柏韜高兴的凑到床头,「能听见我说话吗?」 只要确定她意识是清楚的,那最后的一点危险就可以去除掉了。 「能。」躺在枕上还动不了的吴邦媛嗓音暗哑的回了一声,还微微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顏柏韜爬满疲倦的脸上终于展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顏来,温柔的对她说道:「你没事了,知道吗?你已经安全了。」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的吴邦媛则是急切的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看着他双眼开口道:「柏韜,我喜欢你。」 再不说她怕又没机会说了。 「我知道。」不敢碰痛她已经没有一块完整肌肤的身体,顏柏韜抬起手虚贴在吴邦媛还肿得像变了个人似的那张包着药膏的脸边,眼中盈满感动的回应着她:「我一直都知道的。」 不仅是老早就猜到了,更在这三天里亲耳听到了很多次在她迷糊囈语时明确说出来的告白。 「我会死吗?」其实现在的她浑身还难受得像千刀万剐一样,吴邦媛不确定这样的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不会,」顏柏韜目光坚定的回答她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 「辛苦你了。」她从来没看过这样憔悴的他。 「不辛苦,有你陪在我身边比任何时候都开心,怎么会辛苦。」这不是假话,他盼望这种日夜相伴的生活已经很久了。 「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总是学不会心疼自己的吴邦媛只一心想看到最在乎的人健康安好。 「嗯,我们一起休息。」顏柏韜答应着她,「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吃点东西。」 也幸好在他搬过来之前就已经在岳阳先找好了手艺不错的厨娘,本来只是为了解决自己挑食的问题,现在却是真的帮上了大忙。 顏柏韜先轻手轻脚的把吴邦媛稍微扶坐起来了一点,再抬过已在桌上放凉的一碗肉粥,「不吃饭体力是没办法恢復的。」 然后开始非常耐心的小半匙小半匙餵起她来。 「生病不是只能喝清粥吗?」还要熬煮得像水一样。 「那是错的,」顏柏韜手上边餵嘴上边向她解释道:「伤口的愈合要靠荤食的滋补,清粥寡淡得像喝水一样怎么治病啊?」 「这样啊。」每吃一口都会扯动嘴角那道撕裂伤的吴邦媛不敢表现出自己的不适,默默忍耐着将嘴尽量张大,想要快点吃完就不必他那么辛苦了。 「邦媛。」但细心的大夫怎么可能不发现呢?她的每一处大小伤可都是顏柏韜亲手处理的。「又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嘴里还含着一口粥的她疑惑又无声的看着他。 「有任何不舒服的事都要直接说出来,」顏柏韜把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我知道再怎么小口你嘴边也会很痛,所以我们只能一点点试着调整,毕竟我不是你,找不到最准确的角度和份量,这个时候就更需要你来告诉我了不是吗?」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抓到的吴邦媛只好抱歉的说:「我下次注意。」 「我会陪你慢慢改掉这种习惯,但你自己也得努力啊,好不好?」她现在已经彻底脱离了周家,当然应该要重生做一个不再委屈自己的自由之人。 吴邦媛乖巧的轻点了下头。 「我只要求你做这一件事情,剩下的所有烦心事全都交给我,」顏柏韜又开始更加仔细小心的继续餵她吃粥,「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让你早日康復。」 -- 【第七章】第二回 对自己医术极有信心的顏柏韜没有食言,十来天之后吴邦媛已经可以靠坐在床头与他轻松的聊天了。只馀一些浅浅印记的脸也完全消肿露回了本来的面容,伤得比较重的背和手还缠着厚厚的布带,但也已经感觉不到多少难以忍受的痛楚了。 「你真的好讲究吃食。」因为身体的復原而渐渐可以吃得更加丰富的吴邦媛看着今日的饭菜感叹道。 「我这不算什么,」餵饭已经餵得驾轻就熟的顏柏韜不甚在意的回她,「你是没见过我大哥二哥,那才叫真的挑食。」挑得令人发指。 说到这个,吴邦媛倒是突然想了起来,「我见过你四哥。」 「咦?」顏柏韜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 「去年你离开后没多久,我为了去岳阳找周其右回家过年,」故意忽视掉对方听到这个名字时显出的厌恶,她把话一口气说完道:「在岳阳楼附近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所以就很冒失的跟了上去。」 「那你又怎知他是我四哥?你们说话了?」就算看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知道他们是双生子,又如何准确说得出他的排行呢? 「他很快发现了我便转了过来,我立刻就知道认错人了,」吴邦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很清楚的记得在对方转头回来的一瞬间自己是多么的失望和失落,「但他却了然于胸的说我认识的人应该是他五弟。」所以与顏柏韜同时出生的那位可不就排行第四吗? 「还有这事?」顏柏韜笑了笑道:「没想到那时候他也在岳阳,可惜没碰到他,你们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不善言谈的她只能默默的看着对方离开,「喔,我很失礼的追上去问了他姓什么。」因为那时的自己以为那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可以知道他姓氏的机会。 「你那时就很喜欢我了是吗?」看着吴邦媛因他这句问话而脸红的顏柏韜更加不放过她的追问道:「并不是我再次回到南江镇以后才喜欢上我的对不对?」 他们的感情一定缘起得更早,否则她不会轻易分出自己与四哥的区别更不会在个性如此害羞内向的情况下还跑上去只为问一句他姓什么。 「我在你住进周家没多久之后,就对你动心了。」已经在他要求下尽量做到不要「虚偽」的吴邦媛感到难为情的细声道。 毕竟要喜欢上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别那么不好意思,我听了很高兴。」顏柏韜轻拍她的手背鼓励她道。 「柏韜。」可一讲到周其右,吴邦媛便不得不提起那颗从来没有真正放下的心过。 「什么?」 「周家不会放过我们的。」以她对那个男人的瞭解,事情绝对还没有结束。 「等你身子再更好一点我就去找他们要放妻书。」目前他还一步都离不开,所以也就把这件事耽搁了这么久。 「他死也不会签的。」签了就没有理由再控制和报復他们了。 「那我就成全他。」既然这是那个畜生的心愿。 「你不可以为了我随便杀人!」吴邦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就更加担心的说:「而且他家毕竟对我有恩,要是真因为我死了几十年后叫我怎么去见天上的父母。」 「还是不能说吗?」顏柏韜把手里的汤匙放回了碗里看向她。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恩情会这样一个字都不能洩露,她就这么不相信自己? 「对不起,我……」 一听到她说对不起,顏柏韜便不太爽快的打断了她,「算了,不用勉强。」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邦媛与周家有一个共知的秘密而自己却像个外人似的被排除在旁的感觉,但也只能尊重。 「不告诉你绝不是因为不信任你。」她看出他生气了,很为难的向他说明道:「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如果告诉了他,他就会变成知情者之一,万一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会因此被自己害死的。 「都说了不用讲了,」他重新在碗中挖了一匙滑嫩可口的肉汁蒸蛋羹送到她嘴边,「吃饭。」 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交谈的结束了这顿气氛很闷的午膳。 -- 【第七章】第三回 但毕竟吴邦媛是病人,更是自己心爱的人,从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顏柏韜哪捨得真的对她不理太久。到了睡前为她换好药时,他便已经恢復成平常那个暖心温柔的样子了。 「復原得都很好,之后皮肤的长合会越来越快。」他很满意的收拾着药箱对她说。 「你还在不高兴吗?」看他脸色好了不少,吴邦媛才敢这么问出来。 「我没有不高兴,别乱想。」顏柏韜衝着她笑了笑。 「你这样是不是也算虚偽?」明明就是有,为什么不承认? 一时被她这句话逗笑的顏柏韜颇有成就感的夸奖她道:「终于学会了。」他的坚持总算是看到了成效。 「你还生气吗?」她还没有得到回答。 「早就不气了,」顏柏韜坐到她身边,「就气了中午那一小会儿,我哪忍心真的气你多久?」这个小可怜只会让他心疼和喜爱。 「我不是故意想惹你的,只是真的很担心周其右会对你不利,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听到自己提起这个人,但该提醒的还是必须提醒。 「放心,他这种小角色不足为惧,他不能把我怎么样。」顏柏韜当然知道邦媛是一心为自己着想,所以也要尽力抹掉她内心的恐惧,她实在太害怕他了。 「可只要他一天没有休我,道理就都在他的手上,万一他去官府告你怎么办?」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大明律法啊。 到现在周其右还没有动作应该只是因为柏韜说的他还得躺好长一段时间,否则应该早就闹过来了。 「唉,」顏柏韜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摊开了对着愁眉不展的她说道:「你以为官府真的都那么公正严明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听过没有?」 「你想去贿赂朝廷官员?」吴邦媛睁大双眼压低声音道:「这可行吗?」听起来就好危险。 「说穿了你们这不过就是件小老百姓的家务事,只要银子给够了没有人会真的为难我们,那些见钱眼开的芝麻小官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偏偏单纯的她天天把自己吓得要死。 「可是周家在南江镇深耕几代人,也有不弱的人脉,要是他们先打点好了你一个外地人不见得能佔什么优势。」而且到底要给多少钱才叫足够?他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好好好,你先别急,」顏柏韜决定一次把她的顾虑全部打消的说:「我问你,你走镖这些年来可知道两湖境内最大的钱庄是谁家开的?」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她最常走动的地方都是乡村小镇,连到岳阳长沙的机会都很少,「只记得听一个老家在襄阳城的伙计提过那钱庄姓顏……」她猛的抬起双目盯着顏柏韜道:「是你这个顏吗?」那么大的钱庄是他家开的? 即刻回应她疑问的人快速点了点头,「就是我这个顏,那钱庄是我家的。」 -- 【第七章】第四回 「你家原来是开钱庄的啊?」难怪他一出手就是一箱大元宝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可是不对啊,你不是关外人吗?」还有祖籍金陵,没一样对得上长沙呀。 此时已从怀中把那个刻着珵字的小玉牌又掏出来的顏柏韜将东西放到吴邦媛手上说:「那只是我家遍及各地的许多铺子中的一间罢了,而我们顏家子弟每个人身上都会带着这么一个刻了自己单名的牌子用来证明身份,这样只要是属于顏家的產业,我们便可找到知晓此事的大掌柜签字取钱,当初我从岳阳清醒过来后也是这样才要够盘缠回到金陵家中的。」 「金陵?」不是该回关外吗? 就知道不能随便撒谎骗人,解释起来还真累啊。「住关外的只有我三哥三嫂一家,其他人还都住在金陵宅子里。」 「原来你是骗他们的啊。」包括什么要等高堂在场才能拜堂的那些藉口。 「因为我浅意识中就没把他们当自己人过。」可对吴邦媛他却可以什么都说。 「你的意思是,你家显赫到完全不需要担心他在钱权上拼得过你?」 「对,」顏柏韜讚扬的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下你可以安心睡觉了吧?」 「喔。」 如果规模那么大的钱庄才是他家眾多铺子的其中之一,那他家实际上到底有多么富贵实在是让从小只生活在一个小镇子上的吴邦媛难以想象,而这样的家庭真的可以接受一个这样的她吗? 「怎么啦?你又胡思乱想到什么了?」一看她并没有如预期中的宽心起来反而更显发愁,顏柏韜又疑惑的问道。 「你家里人,他们都像你这么随和吗?」他说过的四个兄长嫂子两个弟弟也都不会嫌弃她的平庸和再嫁之身吗? 马上明白她想到哪里去了的顏柏韜立即向她表示道:「这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们家不论嫁娶都从来不看门第的。」 「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家长辈说的?」她真的可以跟着他一样那么乐观吗? 「不是我想的也不是哪位长辈说的,是哥哥们亲自做给我看的。」为了逗她开心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下去,顏柏韜故意把话说得又夸张又戏剧的道:「我大哥是个大奸商,所以娶了个跟他一样爱算计的贪财大嫂。我二哥好吃,便娶了个厨艺一流的书呆子二嫂。三哥更混账了,因为好色所以跑去关外做了人家西陲第一美人的上门女婿。四哥好为人师便娶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四嫂。没一个是因为门当户对而成亲的。」 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这到底是在夸各位兄长不看门第还是在损人家?而且仔细听了一下,有三位嫂子其实都具备了很明显的优势,要么精明要么贤惠要么美丽,这也不差啊。 「这么一说你跟我四嫂倒真有点像呢。」说起劲了的顏柏韜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们俩都经常抓不住别人话中的重点也时不时就会迷糊犯傻。」 果然,自己能类比的只有那个暂时还听不出优点的四嫂,难道这对孪生兄弟都有娶平凡妻子的嗜好? 「而且她年纪也不算小了,你们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好朋友。」 个性互补的她们刚好适合保护彼此。一个只管把所有需求都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一个就照着那些话把各种麻烦都妥当的解决掉。 「你是说我跟你四嫂个性也一样吗?」他该不会是照着四嫂的模板才认定自己的吧? 「那可差得远了,你俩完全就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那你又说我们像?」让她越听越糊涂。 「我是说你们的本性,」顏柏韜眼中藏不住爱意的看着她道:「你们的内心都像水玉一样清澄透明。」让人一眼就能看懂她在想什么。 被他如此热烈的眼神看得双颊通红的吴邦媛闪开了目光,突然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邦媛,」不让她躲的顏柏韜轻轻转过她的脸来面向着自己,「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就带你回金陵,我要让你在家里养得又健康又快乐,再也不用吃任何的苦。」或者他应该先修书回家请大哥把婚事准备起来了。 「你真的决定好了?」她动容之馀依然不太敢相信事情会变得这样顺利美好。 「当然,」他从未如此严肃认真的看着她道:「我要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去,给你一个最温暖的家。」 曾经决心要在及冠后就逐渐远离家里的顏柏韜,现在心甘情愿为了她放弃这个决定。因为她需要很多的家人,得用最坚实的依靠才能逐渐治愈那些看不见的伤痕,家大业大的顏家绝对可以提供她所需的一切。 -- 【第七章】第五回 又过了二十多天,已经不必再全身缠绑厚布带的吴邦媛终于可以独自下地了。天生体质就好毅力更是惊人的她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来活动筋骨,因为之前这一个多月几乎全躺在床上当废人的日子对于一个从小辛苦惯了的人而言是另一种折磨。 她想要更快恢復正常,而不是依然在顏柏韜的诸多限制下最远只能走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快十月了,暑气已经渐渐散去,秋高气爽的户外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待一会儿。 但她却只被允许在避开早晚风大和正午最热的那些时段出门。如果再除去吃饭、服药、涂抹药膏以及午睡的时间,那真正留给自己的空隙根本就少得可怜。 当他是顏大夫的时候真的有点严厉,唉…… 「吴小姐,您的鱼汤熬好了,」午膳时间刚到,尽心尽责的厨娘便来到她房中请人,「顏公子出去前亲自交代的。」 「好,我马上就去。」吴邦媛微笑着点点头,「你也赶紧去吃饭休息吧。」 在严守礼数的对方婉拒了自己无数次一起用餐的好意之后她也不再坚持了,只尽量做到不要太给人家添麻烦。 「是,您慢慢用。」厨娘客气的回她道:「用完之后我再去收拾,您可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了。」 「好,我不会再去抢你的工作,你先去吧。」 顏柏韜租的这间屋子不算大,但也一点不比住了更多人口的周家小。转往和卧房隔了一条小走廊的饭厅,吴邦媛只看了一眼便又忍不住轻叹起来。 这哪是什么鱼汤啊?谁家喝鱼汤需要放满一张圆桌的? 清蒸全水鱼、君山银针鱼片、菊花鱖鱼、豆腐鯽鱼汤……而这些竟然是当她一个人在时才适当减少后的份量。 「可以只吃八分饱,但每道菜都必须要吃到,这样才能补全身子。」顏柏韜在她第一次坐到餐桌旁能够自行夹菜用膳时就定下了规矩。 至于每日该吃什么喝什么,也样样都由他提前一两日反復斟酌后才拟定清单交予厨娘,对方有任何看不懂或不会做的再对她加以详细的讲解与说明。 因此便有了住在附近专为他们送货上门的菜农、渔夫、肉贩,更为了食材的新鲜被要求风雨无阻每天都来。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小贩们每次能从这里收到的报酬也远比别处来得多。所以不管这位尊贵的客人提出的品种有多么繁杂难找,他们皆配合得十分乐意而且会尽力达成。 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子里住了多大一家人等着开饭才总买这么多,却其实是连厨娘才不过常住三人的粮食,再加每隔几天会来清洁打扫的两名粗工顺便饱餐一顿再包些剩饭菜回家罢了。 当下恰逢秋季的洞庭湖里数十种鱼虾正长得是肉质肥美、鲜甜无比,又因对身体復原大有好处,这几天吴邦媛吃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各式各样她以前见都没见过的河鲜菜。品项之繁做法之多,让她连续吃了很多顿下来都很难重复一道。 顏柏韜确实不会下厨,但实在太懂怎么吃了。加上他还会在饮食中融入药膳的道理,若不是这位厨娘过去十多年都在一个大户人家工作,哪里应付得来他这些千奇百怪的要求? 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真的是太大了,这是与他生活了这些日子以来吴邦媛最大的感悟。 -- 【第七章】第六回 「誒?你回来了?」手里举着筷子东想西想了一堆都还没夹上半块的她不经意的瞥到了门边那道身影。 终于发现了。 顏柏韜浅笑着走过去在她对面椅子上落座,「我还以为你要发呆到我肚子饿得咕嚕嚕嚮了才看得到我呢。」 也一起笑了的吴邦媛忙拿起摆在桌上的空碗装好米饭递给他道:「你不是说晚些才能回来吗?」这隻碗原是厨娘留给她待会儿喝汤用的。 「那几个全都不在,我没找着人。」顏柏韜先帮她夹了一筷鱖鱼才吃起自己的来,「听留下看家的婢女说是到长沙治病去了。」 事发那晚只先勉强让镇上的蒙古大夫大致处理一下伤势的周其右,一等到身体稍稍可以承受躺在马车上的颠簸之苦后就立即在母亲和妹妹的陪同下共赴长沙求医,所以现在的周家没有主子,那纸放妻书仍是没有要成。 「也只好再等等了。」同样为顏柏韜夹了一些鱼片放入他碗中,吴邦媛表现得毫不在意的说:「反正他们总归是要回家的。」 「别担心,好事多磨。」几大口就把饭吃去了大半的他回得有些心不在焉,「要不然先送你回金陵,陪你住习惯些了我再单独过来找那畜生。」 「不必这么麻烦吧?」她也有着自己的顾虑,「而且我不想在还没真正恢復自由身之前就去见你家人。」那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其实这没什么,我大哥大嫂绝不会介意的。」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请你答应我,好吗?」 吴邦媛作为一个才窝在屋子里好吃好喝精细将养了月馀的女人,脸上那层重新长好的肌肤已比过去不断遭受风吹日晒时细滑白嫩了数倍不止。 此刻又这么目光如水的盈盈望着顏柏韜,又柔又美的神态看得对方差点变成了一个忘记眨眼的呆子。 「呃,当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的他不禁感到讶异不已,邦媛对自己的蛊惑能力几时有这么高了?他方才居然好想衝上去吻住她那张总是低声细语的檀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谢谢。」那副笑容也好真好美啊。 「不客气。」会不会是自己教得太超过了?也许不要让她学会太多提要求和撒娇的本领才是明智之举? 「你吃得真快。」一看到他的碗已经空了,吴邦媛便很自然的站起来将上半身朝着他轻微前倾的抬起双手道:「我帮你添饭。」 「邦媛。」可顏柏韜却只是回握住她的一隻手轻轻唤了一声。 「嗯?」 「我一定要尽快娶你。」这么好的妻子,多拖一日便像多吃了一天大亏那般叫人气恼。 「没关係,我不急。」她以为对方在误会自己正因此不满。 「我急!」顏柏韜向她承诺道:「最多下个月,我才不管家里那些看日子不看日子的鬼规矩,你我成亲的那日便是最好的日子。」一回家他就要用最快的速度与她拜堂绝不再等了。 被他这副样子逗笑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的吴邦媛抿着上翘的双唇看着他,「你想怎么安排都可以。」只要他家长辈同意自己全无异议。 如果她能远远的离开南江镇又悄悄躲进顏家去开始全新的人生,那么那个秘密应该就真的可以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吧?就算周其右想举发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嫁到哪去了不是吗?有本事他就跑到关外去胡找一辈子。 这么想来她真的很快就要彻底安全了,可以放心守着眼前这个最心爱的人共度往后几十年的美好时光,未来绝对是可期的。 -- 【第七章】第七回 从刚才开始两眼就一直盯着佳人不放的顏柏韜欣喜的发现邦媛脸上正无声的绽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那好似充满嚮往的目光正熠熠生辉,他从没见她如此神色放松过。 「你在想什么?」能让她这样的自在快活? 「我在想你。」吴邦媛主动把另一隻手也放入了他的掌中握好,「我在想以后每天都能陪在我身边的你。」 顏柏韜几乎快被她这张自信的笑脸逼出泪来,「你变了。」变成了那个自己一直在盼望看到的模样。 「对,」吴邦媛笑容的弧度又更大了些,「我会为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他急忙摇头道:「你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女人了,再好恐怕我会配不上你。」 「我比你年纪大又生得这么不娇柔,怎么会是你配不上我?」不过她不会再为此感到自卑了,因为她已通过顏柏韜持续不断向自己传来的爱意与认可明白了一个道理,想通了一些事情。 那就是外在条件并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起码在想要长时间获得一个人的真心相待时,内在就远比外在来得牢靠许多。花会谢人会老,皮囊是最经不起岁月蹉跎的东西,惟有本性才是不会变更的。 爱一个人就该爱他生来的个性,看得到他独有的特色与优点,同时还愿意担待彼此不好的一面。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像柏韜这样不肤浅的男人懂得来欣赏她的好与容忍她的糟。 平凡的吴邦媛因与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相遇而成为了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你比我也不过就大一岁不到,不要总说得好像七老八十了一样。」顏柏韜也看得出来她终于不再纠结那些世俗执念了,所以并不是又想要严肃纠正她的错误想法,只开起玩笑的说道:「再说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偏爱娇弱小女子,例如本公子我就独独鐘爱英姿颯爽的类型,还有你的身姿与气质也搭得恰到好处,我就喜欢你这么高,哪怕再高一些超过了我也无所谓。」 「超过你?」超过比自己还高出一大截的他?「那还能看吗?」是想让她去做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呀? 「能看啊,」同时在脑中也想到那个惊人画面的顏柏韜仍是嘴硬的说:「你这么漂亮当然能看啦。」 「你骗人。」她再老实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不愿再这么跟她隔着一张桌子聊天的顏柏韜站起来绕到吴邦媛身边,轻轻将人拥进臂弯中问:「这样会碰到你的伤吗?」 「不会。」他的手其实只碰到了自己的衣裳。 「那这样呢?」顏柏韜又靠近了一点。 「还是没有。」看到他那张逐渐往下移的脸越凑越近,吴邦媛把脖子往后缩了缩道:「我们还不可以这样。」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矫情,可心里就是有些坚持的底线不可跨越。 他们可以互诉衷肠可以牵着对方的手或像这样隔着衣衫轻靠在一起,但更亲密的行为便不应该做了。虽然为了活命自己已经全身都被他看过也摸过,但那是特殊情况,就像也有其他女病患会在迫不得已时让男大夫诊视和治疗。 而且当能够自行动手之后就再没麻烦他处理那些伤在衣服能盖住的部位过了,就连背上看不到的地方都是请厨娘帮的忙。在表达得如此明确之下他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已经辜负双亲的谆谆教诲犯过一次大错了,虽然她也为这个错误遭受到了严厉的惩罚,但并不可以就因此降低自我要求从此破罐破摔下去。反正他们很快就会结成夫妻,那些事情何妨留到不久的将来再做,也不用害他背上恶名以及让自己天人交战,这才是对的。 「对不起,我又忘了。」顏柏韜立刻在她的要求下站直身子同时也放下了手臂,「我承诺过要在得到你允许之后才可以碰你。」 「你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诚心。」他都犯规几回了?现在才来装君子? 面对所爱之人总憋不了太久正经的他一下子又破功笑了出来,「我记性不好嘛,已经遇到过两次的你应该很清楚啊。」 「那你以后要是又不小心将我忘了该如何叫醒你?」吴邦媛抬着头凝住他双眼道:「我不想再花那么长时间等你慢慢想起我了。」哪怕只有三天都是煎熬。 「好问题,」马上就为她表演什么叫做「忘性很大」的顏柏韜重新用双臂圈住她身体道:「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嗯,」吴邦媛也伸手回抱着他并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想到了就告诉我。」那么以后就再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失散了。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可依偎在一起的俩人却谁都不想离开彼此这个温暖的怀抱,恨不得可以就这样过完一辈子。 -- 【第八章】第一回 「顏公子!顏公子!」远远一看到顏柏韜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已经在屋子外面等了他几个时辰的厨娘便急急慌慌快跑上前道:「您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一大早就出门去周家的他用更快的速度迎了过去,心中立刻就想到一定是邦媛发生了什么事,「吴小姐伤势出现了反復吗?」不太可能啊。 但急得满头大汗的厨娘只是边摇头边迅速的告知他道:「今早您走后没有多久,就有一班官差来把吴小姐带走了!」 「什么!」顏柏韜大出意料的惊呼:「可有说是什么理由?」难道是还没回家的周其右却先去衙门递了状纸? 「有,有。」厨娘仔细回想着衙役抓人时念出的那几句话,「说吴小姐是叛党馀孽需即刻押往县衙提审。」 「谋逆罪?」怎么会是这么重的罪名? 「是,就是谋逆罪。」她又肯定的回答了一遍。 「好,我马上去县衙救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顏柏韜先收起心中的疑问和震惊,低下头去略一思索便重新看回眼前这个正直尽责的厨娘道:「待此事一了我们不会再继续住南江镇了,这间屋子也不会再回来。你若愿到金陵当差我便予你路上的盘缠和证明书信让你先一步到我家去等我们,以后吴小姐的饮食仍由你专事负责,但若是不愿意那我现在就付你一笔佣酬就此结束你在我这里的工作。」 也免得她在这里守着间空屋子白等。 「我愿意继续伺候吴小姐。」厨娘一等他说完便想都没想的表明了心意,「那么好的主子我愿意服侍她到做不动事那天为止。」 「好,你便先去收拾行李,我去写信。」顺便也留言知会房东一声,提前多付的那些租金就当是感谢对方的好说话了。 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那他也不必再有任何顾虑和客气,周其右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自掘坟墓。 而另一头的吴邦媛刚被押回县衙还来不及喘口气,县令大人便宣佈马上升堂问案。又因为县民们认识她的不在少数,如此劲爆的消息眨眼功夫就口耳相传得到处都是,很快审问现场也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惊堂木一拍,留着两撇小鬍子的县令陈昭远对着跪在眼前的人大喝一声道:「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吴邦媛。」一脸无惧的她将脊背挺得笔直。 「你可知为何会被押来此处?」按程序确定了她的姓名之后,陈昭远又厉声问道。 「知道。」 「那你可有话要辩解?」 「没有。」 「嗯,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陈昭远满意的摸着一边小鬍子装模作样的说:「传原告堂前问话。」 接着,不用吴邦媛转头去看也猜到是谁的那个男人便被两名衙役抬上了公堂。 「草民周其右叩见县令大人,请恕在下因双腿残废无法跪地,万望大人见谅。」已经下半身全瘫的他此时只能坐靠在一张木椅上动弹不得。 「无妨,你就这样回话即可。」 「多谢大人。」和吴邦媛并排隔了两臂的距离,这对还没有解除夫妻关係的人便再一次同室相见了。 -- 【第八章】第二回 但如此画面却引来了围观群眾的窃窃私语,「怎么回事?丈夫告老婆?」 「周公子那腿是怎么了?怎会伤得如此严重啊?」 「周少夫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她平常那么好的一个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看她都承认了吗?」 「也是啊,真是想不到。」 「好啦好啦,你们快点闭嘴行不行,我都听不清楚堂上在说什么了!」 精彩的部分才要开始,麻烦间杂人等都静一静。 「犯妇吴邦媛,你可是洪武十一年带领叛军于靖州谋反朝廷之罪人吴冕的后代?」 「是,吴冕是我祖父。」 「大胆!」陈昭远又拍了一下手边的惊堂木,「你要自称犯妇。」 吴邦媛只狠狠的回瞪了他一眼。 「本官再问你,你父兄在吴冕被先皇处死之后便逃到湖南隐姓埋名,可却仍是不思悔过又于十七年前再生谋逆之心因而被当今皇上下令绞杀全族也没错吧?」 「我全家上下是被奸人栽赃陷害含冤而死的!」平时温柔又内向的吴邦媛在这个时候完全是一副铁骨錚錚不畏强权的模样,坚毅的脸上目光如炬,回视堂上的神情不见一丝怯懦。 「哼!」陈昭远轻蔑的笑了一声,「那案早已尘埃落定你现在再如何嘴硬也不可能因此脱罪,本官劝你还是省省吧。」 「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绝不会跟着那些无耻之徒亲口污衊至死都问心无愧的先父。」 那个无耻之徒一听立刻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叫嚣起来,「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死到临头了嘴巴还这么不乾净,我看你就是找打。」一旁的周其右气急败坏的对她吼道。 「大胆原告!本官没有准你开口,你休得咆哮公堂。」陈昭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正义姿态,却在与他呵斥的那个人眼神对到时各自传达出一种心领神会的眼神。 「是,草民因一时气愤而忘形,请大人勿怪。」 「现在换你来说,既然状纸是你呈上来的,这就表示对于吴姓犯妇的身份是早已知晓囖?那又为何拖到现在才来告发?窝藏馀孽你该当何罪!」 「草民不敢,请容草民详稟!」周其右赶紧双手抱拳对着陈昭远鞠了一躬。 「从实招来!」 「回大人,草民八岁那年奉父母之命糊里糊涂娶了犯妇吴邦媛为妻,这些年来对她的戴罪之身一直蒙在鼓里。唯一知晓真相的家父已于十年前过世,草民与家母家妹均是受骗者,否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窝藏了她这么多年啊,谁都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死罪,绝无刻意欺瞒的意图。」 「你言下之意当初执意要救下馀孽的是令尊,其他人全不知情?」 「确是如此,拜请大人明察。」 「那令尊又何以坚持去揽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祸源?」 「回大人,这恐怕也是家父当初听信了犯妇一家的花言巧语被骗所致,但他老人家已仙逝多年具体如何草民也实在是无人可问了。」 吴邦媛听完他的话不禁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这个周其右实在是比自己瞭解的还要无耻软骨数十倍,为了撇清罪责甚至不惜把一切都推到他亲生父亲的身上。 不知那位周家对她最好的无缘公公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 【第八章】第三回 事实的真相明明是当年与她爹惺惺相惜的周父在得知情同手足的至交一家因诬告获罪且救援无望之后,冒着极大的风险用最快的速度让尚只八岁的独子娶了好友女儿为妻。 再在吴父的全权授意下变卖了吴家所有房產田地拿去关说负责办案之人,只是一个女孩的话成功几率会高出许多,毕竟一旦嫁人她也等于就不再姓吴了,朝廷想要事后追究也无从查起。 作为吴家唯一被保存下来的血脉,没有任何嫁妆的吴邦媛就这样嫁进周家被保护了起来。所以她才会一直念着对方的天大恩情须臾不敢忘记,也发誓要为他们家当牛做马一辈子予以报答。 可周其右现在早已将父亲临终前再三交代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一心想要报復身残之仇的他决定戳穿这个本该被自己带进棺材里去的秘密。周家除了周楚龄是真的因为当时年幼确不知情之外,另外两位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局外人? 这么不合逻辑的藉口他只能提前用钱先打点好了才敢递状上告,而且用的还是顏柏韜拿来答谢自己妹妹救命之恩的那箱元宝,可谓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可不管你知情与否,目前你与犯妇为夫妻是事实,按照连带罪责你也脱不了干係喔。」接下来,周其右贿赂通陈昭远时两人套好的戏码便该如期上演了。 「啟稟大人,草民有证据证明与犯妇吴邦媛不是真正的一家人,所以也无需承担连带责任。」 「如何证明?」他们正一步步按照商量好的剧本说着台词。 「草民与她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被家父逼迫娶她不过是表面假象,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可能就是血脉渊源吧,草民就是十分厌恶此人觉得她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从未把她真正当成一家人过。」 「其实是否确定为夫妻关係是看名不看实的,不过嘛……」陈昭远又捋了捋自己的小鬍子,显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道:「法理之外也讲人情,我堂堂大明朝绝非不论人性之地,只要你真的可以证明此事本官便判你无罪。」 「叩谢大人!」周其右又坐在椅子上对他行了一个大礼,「只需当堂扯下犯妇左袖,她臂上的守宫砂便可还草民清白。」 此话一出,堂外安静了半天的百姓们又忍不住窸窸窣窣谈论了起来。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周少夫人居然还是处子之身啊?」 「该说是周公子真的坐怀不乱还是那女人太难吸引男人了呢?」一提到这种私密八卦立马就有那种心术不正的人渣唯恐天下不乱的发表一些齷齪之言。 「就那种男人婆送到我面前我也一样提不起兴致,周公子这是因祸得福了。」多年来单从外表看就认为女方配不上男方的人大有人在,现在倒是都肆无忌惮的讲了出来。 「周公子无辜被这女人拖累这么多年真是不值,幸好今日可以彻底摆脱掉她了。」 「是啊是啊,只可惜不知是被谁害成如今这副惨相,真可惜了他的堂堂仪表。」 「别说了别说了,你们快看!」 不顾吴邦媛身为女子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整隻手臂的被辱之心,陈昭远一声令下便让一个衙役直接上前撕烂了她左边的袖子。已在顏柏韜精心医治下復原了的完整皮肤上鲜红的那点守宫砂便清晰的呈现在眾人眼中。 可不论是衣袖破损的瞬间公堂内外传出多少或嘲笑或流气或惊奇的声音到自己耳里,坦坦荡荡的吴邦媛别说掉泪,就是脸色也没有变化半分。 父亲在世时就教导过她,只要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他人的流言蜚语就都是耳边风,轻轻一吹就会散尽,无需为此羞愧伤怀。 「好!」早已对此结果在意料之中的陈昭远三拍惊堂木正式宣佈道:「原告周其右与犯妇的夫妻关係即时起就此撤销,原告及其周姓家人因被犯妇欺骗而无罪定讞,被告吴邦媛押入大牢听候审判,退堂!」 嫁入周家接近十七载的吴邦媛终于在今天如愿恢復自由身,从此与那个残忍又无耻的男人再无任何瓜葛,却也在他的最后一击之下成为了身背死罪的阶下囚。 -- 【第八章】第四回 原来邦媛对自己绝口不提的秘密就是这个。 在街头巷尾已经将今日县衙门里的堂审内容传得沸沸扬扬之下,顏柏韜不费吹灰之力就瞭解完了整个过程。 罪名确实很大,但他们并非走投无路。 他认真在脑中分析了一番,周其右居然可以在此案中全身而退片叶不沾,那么县令是否收受了他的行贿网开一面就已昭然若揭。这陈昭远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反而是件好事,怕就怕他是个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之人那才叫麻烦。 正如自己对邦媛说过的,这种芝麻小官最不会跟钱过不去。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趁还有权力在手时大捞特捞如何能在年老后安享晚年? 所以虽然暂时还见不到邦媛也确实很担心她的身体,可顏柏韜并不觉得这事棘手到无能为力的地步。他只需连夜去长沙钱庄多提些现银出来,要让陈昭远吃案不会太困难。大不了就让他趁火打劫多提几个要求,只要能救人钱财损失多少都无所谓,解释清楚内情后大哥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可毕竟从未有过与官府打交道更不要说事关生死官司这种大事的经验,顏柏韜忘了多考虑一个可能性。若最终审理此案的官员不是小小县令而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也不单单稀罕那些他们本来就很多的身外之物,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年近六十的万恭全,二十多年前从最底层做起爬到如今指挥使的位置,不受湖广任何品阶官员的管辖直接听命于皇上,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普通的鸡毛小案年纪已大的他是不看在眼里也懒得亲自过问的,但这种作为一国之君最在意忌讳的谋逆大罪就完全不同了,不仅要管还要管得越多越好。每多抓到一个逆反罪人他的功绩便又增加一笔,这些年下来他能把这个指挥使当得如此稳当也都是得益于自己那本厚厚的上报名册。 既然南江镇又送来了新鲜货色,他哪有坐视不理白白放过的道理?印章一盖公文一发,两天之内本来是关在县衙牢房里的吴邦媛就戴着沉重的手銬脚镣被移往长沙大牢去了。 她与南江镇这次脱离得可真叫一个彻彻底底老死不相往来。 已经得知这一消息的顏柏韜正坐在客栈的房间里盯着桌上那个大木箱子深思。现在换人换地方了,撒银子这条路突然就变得混沌不明起来。 给还是不给?要给又具体该怎么个给法?万一对方反扣他一个行贿之罪邦媛岂不是会被自己更快的害死?想了大半夜都想不出个安全之策的他就这么来来回回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而且现在他不能靠家里出面撑腰了,相反还要隐藏起自己的身份背景。因为树大招风的顏家绝不能扯上这种和谋反有关的大罪,否则那些躲在暗处一心想要抓他家把柄的对手肯定会借题发挥。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行事向来无法无天的锦衣卫,稍有不慎满门抄斩的前例数不胜数,等着看他家倒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寝食难安了两天的顏柏韜这次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 【第八章】第五回 金陵顏府里,顏孟曦正在账房里听苏州几间商铺大掌柜的报告,可才听到一半他的心腹秦世忠便悄步上前在主子耳边低语了起来。 「刚到的信?」顏家大公子微微侧头问道。 「是,长沙那边的飞鸽传书。」 「你们休息一下,」顏孟曦对着几位年过半百的老掌柜们客气的说:「我先出去处理点事情。」 「大公子请便。」几个人立刻恭敬的起身相送。 「嗯,别浪费杯中好茶,」顏孟曦走出房门前有礼的回他们道:「我去去就来。」 「大公子慢走。」 「你说五少爷从长沙钱庄提领了两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一走到花园小径上顏孟曦即大惑不解的皱眉看着身边心腹,「他以前几乎从没在任何铺子里拿过钱吧?」除了年初记忆刚恢復那次,也不过只在岳阳的布庄里要了三十两路费而已。 「是,」秦世忠向主子确认道:「五少爷自及冠以后出门都是靠行医赚钱,连府中每年的例银都很少动过了。」 「那他会遇到什么急事突然要用这么多钱?」弟弟再大,真有困难时当大哥的哪可能放着不管?更何况是顏孟曦这样长兄如父的个性。 「拿银子的时候没多说一句,签完字就走了。」才会吓得钱庄大掌柜急忙往金陵大老闆这里传讯告知。 「今日邢大夫是不是要去为大少夫人看诊?」顏孟曦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不搭噶的话。 「是,已经看完了。」但深諳主子习惯的秦世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就代表刚才那件事已经谈完,现在要过问另一件了。 「我回毓园一趟,」顏孟曦最关心的事当然还是老婆的事,「你别跟着了,去招待几位掌柜用午膳,把老爷前两天带回来的陈年花雕开给他们。」 「是,小的这就去。」秦世忠在心中暗暗笑着,等老爷发现之后肯定又要上演一场父子之战,不过大少爷是绝不会输的。 「你信不信我已经猜到你要在这个时间回寒竹楼了?」才刚从床上下地的顏家大少夫人叶知秋望着走进房里的丈夫笑着说。 「信啊,你可是我肚子里的虫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顏孟曦又把人重新拉回床上安坐,「大夫刚走你就不听话啦?这次他说你肚子里这隻虫子如何?」 叶知秋被他逗乐道:「没事,胎象已经稳定了。」 「谢天谢地。」前两个怀得都很顺利的妻子偏偏这次在害喜初期差点发生危险,搞得整个毓园上下大家都很紧张,「这是最后一个,我们无需再生了。」早知道就应该连这个都不要。 「都说没事了嘛。」叶知秋靠在顏孟曦身上撒娇的说。 「听到没有。」一儿一女的他们根本不需要再来那么多孩子了。 「知道啦。」她懒洋洋的抱着他问:「你待会儿要陪我用午膳吗?」 「我就是来盯着你吃饭的。」顏孟曦在妻子额侧亲了一下,「顺便交代你一些事情,然后我要去长沙几天。」 「去长沙?」叶知秋把头抬了起来看向丈夫,「是有什么急事吗?」 「还不清楚,要去了才知道。」 「啊?」这顺序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别担心我会处理的,你安心在家里待着。」顏孟曦又把她抱了回去。 「那我能开始打理府里的事了吗?」之前这段时间她已经完全被禁足了。 「不能。」 就知道。「那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嘛。」再囤积下去,那些等着她处理的大小事务就要拖到过年去了。 「等我回来再说。」否则她非做到忘我不可,其他人又拦不住这位当家主母。 「喔,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好。」他倒要去看看那个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 【第八章】第六回 思虑再三之后顏柏韜还是决定拜访万恭全了。毕竟邦媛人还在大牢里,拖得越久事情转圜的机会就越小。因此就算这位指挥使大人的私宅是龙潭虎穴这一趟也非闯不可,最少要先探探他的底才能为后续再做筹谋。 「草民顏珵拜见万大人,深夜冒昧来访还请赎罪。」被请到一间不大的书房独自等候了两刻时间,顏柏韜便顺利见到了这个手握眾多囚犯生杀大权的关键人物。 「顏公子请坐。」一身便装的万恭全脸上并没有丝毫身居高位的傲慢与严肃,在自己主位上坐下的同时也让身后的随从将他刚收到的锦盒又放回了顏柏韜手边。 「万大人这是?」连自己登门随礼都不收,意思是直接拒绝他了吗? 「顏公子,老夫无功不受禄,这样贵重的大礼受之有愧啊。」万恭全说话的语气和蔼得就像在跟自家晚辈间话家常一般。 「这本是一点小小心意用来表达对万大人愿意接见草民的感谢之情,并无其他任何企图,」顏柏韜谨慎的选择着回应措辞,「倒不小心坏了大人的规矩,是草民做事不周,望请海涵。」 「真不愧乃金陵顏家的子弟,这等的大手笔与会讲话果然是名不虚传。」万恭全满意的看到了自己这番话所为对方带来的惊吓,「别奇怪老夫为何会认得顏公子,或许是我离家太多年已让旁人听不出乡音来的缘故,但其实老夫可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又怎会对公子府上全无耳闻呢?」 「原来万大人与草民是同乡,」顏柏韜暗自揣摩着他如此表明出身的目的,「真没想到会这么巧。」更想不到自己一心打算隐藏到底的家世就这样轻易曝露了。 「是啊,要不是去年老夫在其他场合与贵兄长有过一面之缘,也不会在今晚一见到你便因觉得似曾相识而认出顏公子来,再加上拜帖上那个珵字就更加确定无误了。」 万恭全一点都不避讳对金陵顏府的熟悉程度,这个信息到底透露出什么言下之意呢? 「那想必大人见过的是草民的大哥?」只有成日里都在东奔西跑打理生意的顏家老大才有可能见到这么高品阶的官员。 可万恭全却摇头道:「非也,老夫见过的是顏二公子,那次他作为榆林都御史大人的随扈陪同一起进京述职,才有了这个机缘。」 「原来是草民的二哥,那的确是天缘巧合了。」他们兄弟几个互相之间长得都很像,但光是这样就认得他仍是一件费人思量的怪事,这位万大人花这么多时间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老夫可以先问问顏公子此行前来的目的究竟为何吗?」 「自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主动进入主题,顏柏韜立刻恭敬的站了起来言辞恳切的说:「草民是为大人手上一桩谋逆罪而来,就是犯妇吴邦媛以叛党馀孽之身被收押的那个案子。」 「居然是那件啊。」万恭全瞇了瞇眼睛又一下下打着手中的茶碗盖子,「怎么顏公子与那吴姓犯妇有何牵扯吗?这是要为她求情?」 「万大人,」顏柏韜朝他作了个揖道:「此案就草民所知却有冤情,吴邦媛之父吴渊、其兄吴悠当年皆是被奸人诬告陷害而获罪处刑,她作为一个案发时才不过十二岁的姑娘家的确不该背起叛党这样严重的罪名,草民斗胆向大人私下陈情,是希望可以替她说明真相。」 「喔?」万恭全喝了一口茶,「不知顏公子与那犯妇是何关係,以至于如此清楚此案呢?」 「草民与她是……只因她曾救过草民的性命,故而此次想要相帮予以回报。」虽然顏柏韜还不知道被此一问的玄机在哪,但直觉就是告诉他不能洩露他们两人的恋人关係,否则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加难办。 「好!老夫欣赏顏公子这种知恩图报不独善其身的品行,确是表里如一的人中龙凤,好!」 一听他连说两个好字,觉得这事有谱的顏柏韜立即喜上眉梢的回问道:「万大人的意思是相信草民的话?」 「那段公案早已在十多年前尘埃落定,老夫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万恭全把茶碗一放,挥了挥手说:「但顏公子的大义之举却深得老夫之心,所以倒是愿意应允你所求之事,也好成全你那片拳拳报恩之心。」 「果真如此草民就是拼得一死也要叩谢大人恩情。」大喜过望的顏柏韜深深鞠下一躬虔诚得几乎快要跪下地去。 「哎呀,没有这么严重,顏公子不必多礼,」万恭全单臂虚抬让他起身道:「这又不是在公堂,你总这么拘礼反让老夫不自在起来了,快坐快坐。」 「谢大人!」顏柏韜声音洪亮的向他道谢后终于又坐回了椅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好说话,而且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求到了这个他以为比登天还难的承诺,实在是太幸运了。 -- 【第八章】第七回 「顏公子先别谢得这样乾脆,老夫话还没有说完呢。」万恭全此时的眼中才开始出现了一丝算计的神情,展现出他应有的老奸巨猾来,「贵府世代从商,应当比谁都更加明白凡事皆有代价的道理,不可能真的空手套白狼对吧?」 「草民懂得。」他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对方只是真的欣赏自己就甘愿帮下这个大忙的地步,「请万大人只管明言。」只要他说得出来顏府就一定能够满足,多大的金额都不在话下。 「这可是顏公子自己说的。」万恭全心机深重的笑了一下。 「是,大人请吩咐。」为了救邦媛的性命,他没什么代价是不可捨弃的。 「世人都道锦衣卫权势无边可又哪里知晓这如履薄冰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万恭全那双佈满深纹的眼睛显示着他的城府与歷经过的沧桑,「老夫年纪大了,随时都有被后起之秀取而代之的可能,更随时有被仇家伺机报復的危险,但我这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倒是无所畏惧。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家中那个自幼被我宠爱呵疼到大的幺女,若不能为她找到一个理想的归宿老夫是死不瞑目啊。」 这便是万恭全从认出顏柏韜出身何处之后就想要达成的心愿——让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嫁到那个即便有一天他失势甚至归西也能确保后半生荣华富贵的夫家去。 只要这门亲事能成,他此生就再也没什么可牵掛的东西了,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这个要求对另一个当事人而言却犹如晴天霹靂,这代价比直接开口要他的命困难太多了! 他本是为了来救邦媛好早日与她团聚,现在居然变成要救她就得被迫娶别的女人为妻? 「老夫看顏公子面有难色,莫不是瞧不上我那出身不够高贵的小女?」顏柏韜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全被万恭全看在了眼里。 「不不,」暂且镇定下来的他忙声明道:「草民是怕高攀不上堂堂指挥使千金,怎可能是反过来嫌弃小姐,请大人绝对不要误会。」 「再是什么千金万金终究还需觅得良婿才有人生的幸福可言,」万恭全就像个一心为儿女操心的老父亲那样叹了口气道:「偏偏这些年来我挑来选去也看不到半个合适的。」 不是心术不正就是心高气傲,不是野心勃勃就是胆小懦弱,硬是没有谁能符合他的全部要求。 「可万大人又如何能凭今晚这少少的接触就认定草民堪当大任?其实草民远没有大人您以为的那么优秀,实在是怕辱没了贵府千金。」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极力婉拒。 「老夫说过了,身为金陵人没有谁会不知道顏府家学深厚且家规甚严,尤其是主事的长房一支更是个个出类拔萃无人能比,」挑婿如挑妃的万恭全早就把能想到的大户人家全排了个遍,实在想不到有比顏家更好的选择了。「坦白说在见到你二哥的时候我就对他表达过这个意向,但他却说自己已经娶妻,着实让老夫遗憾了许久。」 顏家老大、老四的成亲时间更早,老三听说是个放荡不羈的江湖人那便剔除这个选项,老六老七年纪还小也怕他们不懂得让着老婆而暂不考虑。如今最合适的顏家老五自己撞了上来,又恰巧有求于他,这不是天赐良缘是什么?他若随便放手岂不是糟蹋天意? 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给他办成了不可! 这老头子是有什么毛病吗?为了找个自以为的好女婿竟然到处主动求亲?居然连他二哥都曾经差点遭遇不幸。哪个正常男人会想要一个锦衣卫高官做老丈人的?躲都躲不及! 可顏柏韜现在人在屋簷下,只能不得不低头的继续尝试着在不得罪对方的前提下推掉这门他无法接受的亲事,「草民十分感激万大人对我全家人的谬讚,只是婚姻大事关係到万小姐的终生,是不是不要决定的这么急比较好呢?」 只要能拖过这些时日,他就有把握想出好对策来解决这个麻烦。 可别忘了如今的现实情况是顏柏韜能等,万恭全那个才十六岁的女儿也能等,有一个人却已经不能再等了。 「当然,婚姻嫁娶是两家人都得首肯才可成就的大事,老夫自是同意你的说法。」万恭全假意体贴的点头讚同了对方,可接着话锋一转又冷眉冷面道:「但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像谋逆罪这样的大案,若不是自己人来求老夫是绝不可能冒险吃案的,一旦出事谁也承担不起。所以到底该如何做顏公子大可自行去想,不过期限不得超过三天,再拖我可就要被上头问责了。」 这番话对顏柏韜而言无异于当头棒喝彻底敲醒了他。 是啊,他哪来的优越感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在这里讨价还价拖延时间?邦媛还在大牢里吃苦,也许此时此刻就正躺在恶臭冰凉的牢房中忍受着旧伤未愈的疼痛。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还有向对方谈判的砝码? 救下邦媛的性命才是当前唯一的任务,而只要他答应娶万恭全女儿就可以马上完成。虽然那代表着两人必须永远的分离,但活下来与在一起相比孰轻孰重早已分明了不是吗? 他已确实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 【第九章】第一回 其实哪里需要什么三天,当顏柏韜在万恭全的安排下来到专门关押重刑犯人的狱中,第一时间就恨不得马上点头答应娶他女儿好让邦媛能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炼狱般的鬼地方。 潮湿、阴冷、暗无天日,空气中瀰漫着腐败发霉的臭味,耳边还不时传来其他犯人的呻吟和哀嚎声。 然后在他走到一个只有半人高的牢笼前停住时,里面本来正坐在地上的人立刻就一路跪爬着衝到了栏杆前,一双还戴着沉重手銬的手也紧紧抓在了牢固的铁桿上。 「柏韜,你怎么能进来这里?」自那天他出发去周家一别,两人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面了。 「我找人打点后进来的。」顏柏韜望着眼前脸上手上又添了不少新伤的吴邦媛心如刀割。 为什么他们相识以来她就不断的在受伤?自己难道是她的灾星吗? 「还能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吴邦媛的双眼一刻也捨不得从他脸上移开的笑着说:「救不了我你也千万别内疚,这种重罪我知道不是靠银子就可以解决的。」 周其右没有给她留下活路,而现在能在死前再跟柏韜好好话别已经是老天垂怜,她不敢要求更多。 为了迁就这种牢笼的高度,也蹲下来的顏柏韜小声对里面交代道:「你听我说,有人正躲在暗处监视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有身体上的接触也不要做出太明显的表情,只用现在这样的音量交谈那人才不会听到内容。」 万恭全当然不可能那么好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顏柏韜早就发现了角落里那隐藏着的眼线。 所以虽然他是那么想要温柔的抱抱她亲亲她,但这小小的愿望已是不能实现了。 「我知道了,」吴邦媛严肃的点着她蓬乱的头,又收起刚才略显激动的神情,「只要能这样看着你就好,谢谢你冒险来见我最后一面。」这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邦媛,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有办法。」没有时间等他酝酿情绪了,顏柏韜必须尽快把要说的那些话全部说完说清楚,「负责你案子的万恭全已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你绝不会被提审判刑。」 「真的吗?」可如果她很快就能脱罪,为什么柏韜是这样的表情?他不为此感到高兴吗? 「嗯,相信我。」顏柏韜的目光也一直紧紧黏在她的脸上。 「为了救我你要付出什么?」吴邦媛没有忘记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当初他们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夺妻案时已经需要那么多银子行贿,那这种根本不该被压下来的重罪又要交出去多少? 做了一晚上心理准备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如止水的顏柏韜用着最平静的语气盯着她回道:「我要与万恭全的女儿成亲了。」 「……」吴邦媛呆在了原处。 「万恭全说他只肯为自己人吃下这么大的案子。」 「所以你决定做他的女婿了是吗?」他怎么会这么傻?竟然用这样天大的牺牲来救自己一条不值钱的小命。 「对不起,我别无他法了。」 邦媛表现得越是冷静他就越是痛彻心扉,为何在面对各种不公与悲伤时她永远都能做到如此的隐忍和克制? -- 【第九章】第二回 「我不同意,我不准你娶别的女人。」她坚定的看着顏柏韜道:「你说过我只要提出要求或是对你撒娇你就会答应我任何事,现在我郑重向你表明我的态度,我不要再一次看着你娶别人,你只能娶我。」 「邦媛,这不可能了。」难得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要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兴奋的抱起她转圈圈,可惜时机早已不对了。 「为什么不可能?」吴邦媛厉声质问着他,「你亲口说过的,最迟十月就要跟我拜堂,而且不必挑选什么黄道吉日,我们成亲这天就是最好的日子。」现在已经十月了,他应该要兑现承诺。 「邦媛,你别这样。」他侧开头不敢再看她。 「我们现在就拜天地,明日就算我上了断头台也是你的亡妻可以魂魄与你相依,周家已经跟我没关係了,你随时可以毫无顾虑的娶我。」他不敢看自己就是心虚,他明明也想如此。 「我不要娶你。」顏柏韜低头看着前方长满青苔的地上冷漠拒绝道。 「你不要以为被迫跟一个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吴邦媛痛苦的继续逼视着他,「这种折磨我亲身体会了十几年,你不要重蹈覆辙好吗?」 把锦衣卫的女儿娶回家去真的有幸福可言吗?还不要说他的心已装不下别人。 「那不重要,」顏柏韜深吐了一口气道:「至少跟你的命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我的命并不重要!它在遇到你之前就是个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空壳,是因为爱上你懂得了幸福是什么之后才有了存在的意义。可现在你却想拿自己的幸福来换这个没有你就会变回空壳的我,岂不是太得不偿失了吗?」 「将心比心,换作是你你会在明明有办法相救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你真的做得到吗?」他实在不敢想象邦媛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的画面,那跟直接杀了他没有任何区别。 这可是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爱人,区区娶个不爱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用你救,要么娶我要么就此恩断义绝,你二择一吧。」 当吴邦媛认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非常难动摇的,她的意志力连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被说服。而且她从不贪生怕死,要用活命的理由劝服她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所以很瞭解她个性的顏柏韜便直接换了个说法,「你知道对锦衣卫出尔反尔会有什么下场吗?你真的要让我去正面得罪万恭全?」 眼中终于因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出现惧怕的吴邦媛顷刻就闭上了还想据理力争的嘴,无声回望向他的气势也消失了大半。 「没错,不仅你会按律处死,连我都要活不成了,你想要与我去九泉之下做一对鬼夫妻是吗?如果你仍坚持我便马上信守诺言与你就地交拜磕头。」 邦媛是不怕死,但一定怕自己也跟着死,他就不信这样说以后对方还会坚持。 瞬间被这席话吓坏的吴邦媛哪里还敢回他半个字。 可顏柏韜却是步步紧逼的追问道:「要吗?回答我。」 「不要!」她差点大喊出来,「我怎么可能要你跟我一起去死?但你身后还有整个顏家撑腰不是吗?万恭全难道真的可以只是因为你反悔就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好歹也是顏家五公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说杀就杀的? 「嗯,这是说到重点了,」顏柏韜继续为要让她彻底死心做着努力,「要是他真如传闻中那般残酷无情錙銖必较的话,我还要想办法在他弄死我之前通知一下家里提前避祸,看是能找什么更大的官求情通融一下以免被我连累,否则多年前福州首富因对锦衣卫不敬而满门抄斩的例子就得在金陵重演了。」 「你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吴邦媛心如死灰的投降道:「你去娶别人吧,我再也不会逼你跟我成亲了,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半句。」 谁能想到以前还是周家人时的她无法嫁给他,如今孑然一身了仍是嫁不了相爱之人,这就是命。 -- 【第九章】第三回 「对不起。」虽然他的策略成功了,但这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那你几年之后能纳我为侧室吗?」这样自我贬低的做法是绝不容于父母教诲的,但对方毕竟是已经为自己牺牲了这么多的顏柏韜啊,就算为他做不被人尊重的小老婆也心甘情愿。 「顏家家规不得纳妾。」 「那我就入贱籍做你的婢女,做顏府最底层的粗工,做什么都好!」只要还能守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他,怎样都接受。 可即便请求卑微到了这个程度,顏柏韜依然是淡淡拒绝了。「不行,这样对你我而言都太危险。」 「为什么?」这话从何说起? 「只要我们还看得到彼此就早晚会情不自禁的对不对?至少我肯定会这样。」 「你是说万恭全不允许你再有他女儿之外的任何人?」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形式都不行。 「他之所以相中我就是为了保证爱女有个富贵端正从一而终的夫婿,又怎么可能纵容我再去花天酒地左拥右抱呢?」否则现在的眼线也是多此一举了。 怪不得他一来就说不可以有身体上的接触,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我出去之后连你在的城镇都不能待了是吗?」一手遮天的万恭全还会派人盯着她吧? 「他恐怕会暗中找人对你下毒手。」这不仅是防止未来女婿也许会不忠于婚姻的未雨绸繆,更是对将来有可能被对家揭发他吃案的必要措施。 「你认为他不肯真的放过我?」吴邦媛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不已。 「锦衣卫的手段向来如此。」过河拆桥、阳奉阴违、杀人如麻。 「既然我横竖都得一死,你还那样乾脆的答应万恭全做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糊涂了?」她在栏杆后面听得是快万分着急,甚至还用力的拍打了一下铁桿以示自己的不满。 「你出去以后我会托大哥把你妥善的藏起来,」要说的话总算是进行到了最后,顏柏韜更加小心翼翼的对她低语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他之后也不会对我透露你的行踪,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忍不住去找你,不如就从源头断了这种可能性。」 「不透露我在哪里的时效是多久?」吴邦媛不抱什么希望的轻问。 「也许是一辈子。」 就算万恭全死了,可那么疼爱女儿的他不会不事先部署好一切。更关键的是锦衣卫的威严绝不容世人挑战。他只需把这件事知会同僚,那些向来沆瀣一气致力于维护同温层不动地位的人自然都乐意代劳。 顏家有这么多油水可捞,他们还怕找不到藉口动他家呢。 「我居然才明白过来,你今日原是来与我永别的啊?」吴邦媛突然自嘲的笑了,「还害你在这么脏臭的大牢里费了这么多唇舌,我好笨。」 「邦媛……」她这一笑却生生把顏柏韜强忍在眼中的泪水逼落了下来,「别怨我。」 事到如今,他只愿彼此之间都不要心存怨恨。 「是我害惨了你,」要怨也该反过来才对,「早知道就不要相遇。」起码他还能过得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早知道,应该什么都不顾直接带你远走高飞。」与她相遇是他此生最美好的一件事,怎捨得不要? 「我好后悔那天没有让你吻我。」就像之前后悔没有及时对他表白一样,自己註定了要活在这种悔恨的啃噬中过完一辈子吗? 他又何尝不后悔呢? -- 【第九章】第四回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这也是他此来最想要交代的话。 「请说。」 「好好活着,」他的泪水又一次滴落,「不要亏待自己更不要做傻事,既然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就没有理由不过好各自的馀生。」 「嗯,」她轻轻应了一下,「如果万家千金是个值得你爱的女子,那我祝福你们恩爱长久。」那样他的幸福就不算被自己毁掉,她也就不需要怀着深深的内疚独活终老了。 「你也一样,」顏柏韜盯着她那双正捲着囚服袖口的手,「不要封闭内心,要是将来遇到了值得託付的对象别去抗拒他。」 此时此刻,顏柏韜才终于真切感受到了当初亲手将妻子赶走的四哥心境是多么的绝望凄凉。没想到他曾戏言的同胎一命是这个意思,真是再讽刺没有了。 「忘了我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吴邦媛把手放了下来,准备转身回到后面地板上去躺下,她好累,好想睡觉,只有睡着了才什么都不必再想。 「邦媛,」顏柏韜开口叫住她,「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也该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了。 「什么?」 「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本想留到我们成亲之日再回答你的,」但显然老天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我有办法再也不会忘记你。」 顏柏韜说着便调整了一下自己蹲坐着的角度以确保不会被那个眼线看到他的动作,然后翻开半截左袖露出他白净精瘦的小臂来。 「这是什么?」就在臂弯下一吋的位置,他的皮肤上竟然刺了一朵靛蓝色的小花? 「这是青黛被做成药粉之前的样子,幽静简朴的形态是不是跟你很像?」在顏柏韜心中,沉默独立的吴邦媛就是这个模样。 「你什么时候刺的?这不是洗不掉了吗?」她爬上前来想要凑近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为什么要无端伤害自己的身体?」还留下这种无法磨灭的印记。 「就在你问我那个问题的隔天,我不是说要去採药而出门了半日吗?」这本来会成为洞房花烛夜的惊喜,很可惜没有那一天了。「要是我再次失忆,一定会去探寻手臂上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那么便能很快的想起你来。」 何止邦媛不希望再被遗忘,顏柏韜也不允许自己再做一次让她因此而默默流泪的负心汉了。 泪珠打湿了吴邦媛还留着乾涸血跡的胸前,晕染得那片囚服一点一点像开出血花来似的。 「我欠你太多了。」多到不可能有还清的那一天。 「不要这样想,」重新放回袖子的顏柏韜很想伸出手去为她拭泪,但是不行,「答应我一定要多保重,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 「我答应你。」为了回报他的爱,她什么都答应。「你也保重。」 「我该走了。」再不走他不知自己还够不够决心离开她。 「后会,无期。」这是吴邦媛第二次对顏柏韜说出这四个字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 【第九章】第五回 「万大人,」一从大牢出来便直接到万宅商议婚期的顏柏韜脸上明显透着不满的神情,「既然您已答应我会放人,又为何将她置于那般的环境之中?」 要是体质弱一点或是带病之人根本等不到自由就得直接死在里面了。 「顏公子别这么生气呀,」正在太师椅上悠哉看书的万恭全示意他先坐下,「就算要放那吴姓妇人也不可做得太明目张胆不是?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囚犯,按规定就是该关在那里。老夫若不先做做样子之后如何能够避过各方耳目註销此案呢?」 敢吃案却不敢违规让邦媛住到好一点的地方去?顏柏韜一个字都不信。 「那么敢问万大人具体打算何时无罪释放她?」 「自然是越快越好,」万恭全装得颇为善解人意的说:「早一天出来顏公子的报恩便能早一天完成,这块心病也才算是治好了。」 「多谢大人体恤,」顏柏韜却是没有上当的再问道:「不知这越快越好指的究竟是哪天?」 「就安排在顏公子与小女完婚那日如何?」早在这里等着他的老狐狸间适的往后一靠,「双喜临门有始有终嘛。」 不动声色的咬了一下牙根,暗暗手握成拳的顏柏韜面色冰冷的回他道:「那就权请万大人尽快准备婚礼,能在七日内成婚最好。」 「七日?太仓促了吧?」万恭全不讚同的说:「这可是我最宠爱的女儿要风光大嫁了,再算上通知亲家府上的时间怎样赶也赶不及啊?」 「金陵的婚礼可以事后再补,但人的性命却等不了那么久了,」顏柏韜一步不让的坚持道:「既然万大人说无法通融吴氏待在舒适的场所等候发落,那婚期也不宜再拖。」 「你的意思是先拜堂正式结为夫妻,宴请之事留到后面慢慢来?」 「是,」顏柏韜点头,「这样也可避免夜长梦多旁生枝节。」 万恭全双眼深沉的盯着这个心思縝密的未来女婿,思虑了片刻后终于答应道:「也好,老夫就同意你的决定。」 顏柏韜以需要抓紧时间准备男方基本彩礼的藉口为由婉拒了与万家千金出门同游的邀约,还顺便推掉了晚上准丈人本想带他认识一些当地官绅的酒局。 这样的配合度当然是会引来万恭全不悦的,他也看得出对方压根不对这桩很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姻缘感兴趣,顏柏韜甚至连偽装高兴一下都没有。虽然这种表现让他这个指挥使稍显面上无光,但这不正符合了他女婿绝不能是趋炎附势之辈的要求吗? 真是有一好就没两好。 「万庆。」 「小的在。」 「你在狱中可有看出那二人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吗?」这个有幸被他赐了主子姓氏的下人便是在大牢里监视顏柏韜他们的眼线。 「回大人,远远看着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谈话内容小的无法听见。」 「也就是说你也不敢肯定他们绝对没有曖昧对吧?」 虽然单从外貌上判断两人毫不般配,姿色平平又嫁过人的吴氏也不像是能吸引富家子弟的类型。可行事向来周全的万恭全这大半辈子都谨慎惯了,又事关自己女儿的幸福,更不能心存丝毫的侥倖和大意。 「是,小的不敢为此事打包票。」万庆紧接着请示道:「还是让小的这几日再去多加观察和调查一番,再来回稟大人更为稳妥。」 「不必了,」万恭全否决了他的话,「不用那么麻烦。」 「大人的意思可是要釜底抽薪?」如果没有一点揣摩主子心思的能力,又怎么可能得到做他心腹的资格呢? 「七日后小姐与姑爷拜堂的同时,我要你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让吴氏身首异处,」万恭全就像在交代下人杀一隻鸡那般随意的说:「事后我要亲自查验。」 「小的遵命。」已经不知道为主子杀过多少人的万庆应承得更是没有半分迟疑。 「这几天盯紧顏柏韜,牢里面也吩咐狱卒无需忌惮,平常对其他犯人怎么做对吴氏就怎么做,不要让任何人抓到我的把柄。」 「是!」 「下去吧。」 -- 【第九章】第六回 顏孟曦没想到抵达长沙最先见到的不是老五而是指挥使这样完全出乎意料的大人物,并且还趁夜亲自登门拜访。 这会是柏韜提领了那么多现银的原因吗?他居然惹上了锦衣卫? 「世忠。」望着手中的帖子顏家老大眉头深锁。 「大少爷有何吩咐?」 「把东西准备好。」他将名帖盖回了桌面。 「今晚就要拿出来?」那东西不是原打算明日由他带去府衙的吗? 「来者不善,」顏孟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先给他,明日的我另外再拟。」 「是,小的这就下去备妥。」 「吩咐管事出门迎客。」 即便是往来皇亲贵胄无数的顏孟曦也鲜少与锦衣卫打交道,所以儘管赶路赶得一身疲惫还来不及稍做休息,现在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正以对。 至于为什么万恭全消息会那么灵通?这当然是因为他的耳目遍及长沙所致。尤其是一直被他派人严密监控着的顏家钱庄,目的本是为了防备顏柏韜有什么额外的大动作,却不想居然守到了他最想结交的大当家,真是意外收穫。 当年还在金陵一穷二白吃过顏家赠粮的时候,万恭全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攀上全城首富这棵大树,如今两家结亲在即,他会如此迫不及待也就一点不稀奇了。 「劳烦指挥使大人亲自蒞临实在是折煞草民,万大人快请上座。」器宇轩昂的顏孟曦彬彬有礼的站在厅堂大门前将这位贵客迎进了在长沙的别业。「寒舍简陋,委屈大人在此与草民勉强一叙,招待不周之处敬请见谅。」 「顏大公子说这话才真的是折煞老夫,」笑容满面的万恭全坐在一张楠木椅上举目四望道:「如此雕樑画栋的宅邸还称作陋室的话,那其他人住的地方只能叫做茅草屋了。」 「万大人说笑了。」跟着就在他对面落座的顏孟曦等下人上好茶再全退出门外后才又开口,「草民初来乍到不懂长沙的规矩,不知大人是否因有要事吩咐才不辞辛劳而来?」 没什么好绕弯子的,早点说完大家早点各取所需。 「顏大公子可能还没接到消息,」万恭全品着杯中的茶香亲切答道:「府上五公子就快成为老夫的东床快婿了,所以今晚来不为公事只为自家人间叙一番,请大公子不要觉得冒昧唐突才好。」 「万大人说的可是草民五弟柏韜?」他真的没搞错吗? 「没错,正是白天才刚与老夫商定好七日之内与小女拜堂成亲的顏五公子。」 「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告知家中,怎会这样不懂事!」七日?是赶马车还是急救火需要仓促至此? 「个中缘由嘛就待五公子自行向你说明了,前因后果是稍微有些复杂。」万恭全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道:「倒是既然我这准女婿的长兄来了,那交换八字说媒下聘的程序便理应交予大公子来执行才显正式吧?」 只要在顏孟曦这里把事情定下来,顏柏韜就再也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招脱身了。 「万大人所言极是。」 「那不如就此约定两位公子明早一起过府定亲可否?」所有该提前准备的他都可以代男方提供。 「这事不难,万大人请先听草民说另一件事。」 随即顏孟曦对着门外的秦世忠招了招手,早已等候多时的他立刻双手高捧一本金箔镶边的折册半低着头快步走到了万恭全面前。 「请大人过目。」东西转眼就交到了客人的手上。 「这是?!」顺势打开匆匆粗略扫了一眼,万恭全的表情已经呈现出隐隐的震惊,「这上面的诸项银钱数字不知各为何意啊?」 「是这样的,」顏孟曦淡定以对的说:「这些年顏家能在各省各处顺利行商维生全都仰赖当地父母官的大力支持,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草民便为自己定下一个聊以回馈各地乡亲的规矩。因为草民深知清廉爱民的朝廷命官们是绝不会收受贿赂以权谋私的,那么不如直接将这些钱用在需要救助的苦难百姓身上岂不是借花献佛的一桩美事吗?」 「一来遂了顏大公子帮扶穷人的心愿,二来也不让地方官员为难,」万恭全接过他的话高声讚扬道:「高,实在是高啊!」 能把私下献礼这种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办得如此名正言顺,这个顏孟曦的段位可比他的弟弟高出太多了。 -- 【第九章】第七回 「还请万大人受累代乡亲们收受笑纳,之后如何分派发送便也一事不烦二主的辛苦大人了。」 「好说,好说。」万恭全把册子放到了手边搁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夫自是不再推辞,这就替长沙的百姓们多谢大公子的善举了。」 「万大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 「那我们刚才谈到的提亲之事可也就这么定了?舟车劳顿的大公子也好早些歇息。」他还急着回去仔细看看这本账目呢! 「婚姻大事于草民家而言一直极为看重,大人也知道我们这种靠天吃饭的乡野小民最讲究吉日吉时。若不焚香征得神佛和祖先的同意,再请大师算过日子是万万不敢轻易决定任何大事的。柏韜是多年在外行走才会忘记该有的这些礼数,明日一早草民就先去好好教训他一顿,居然敢对府上千金如此怠慢敷衍,实在是太不应该。」 「也没有那么严重,老夫是看重五公子人品学识才想将小女交付于他。这些繁文縟节倒确实不必在意。」 万恭全此时已完全见识到了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饶是自己已经修炼了多年八面玲瓏正话反说的本事也快要招架不住对方这一套接一套的说辞来。 「万大人请放心,待草民骂完那个不成器的五弟之后必定带着他登门赔礼道歉并商量婚期事宜,」顏孟曦说着便站起身来朝万恭全微一躬身道:「夜深天凉,大人即便坐轿也有受寒的风险,草民这里正好有一架保暖绝佳又平稳舒适的马车可以代步,这就差人送您回府休息可好?」 「看来大公子是不肯答应明日下聘的提议了?」再怎么巧舌如簧也等于是明确回绝,他真不怕得罪锦衣卫吗? 「事权轻重,草民衷心希望万小姐与五弟的婚事从一开始就谨遵家教礼法,如此才能确保他们一生顺遂幸福。说句逾矩的话,草民膝下也有个疼逾性命的娇女,若他日有男子上门求娶,也定会要求对方一丝不苟按章行事,想来万大人必定能够懂得同为人父的这份心情。」 「懂了懂了,大公子如此口才无怪生意会做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老夫说不过你。」先送大礼再辩情理,自己若是再不顺水推舟的表示认同怕是女儿还没进门就坏了亲家感情,将来嫁过去要不好做人了。 这一回合他甘愿认输。 「多谢大人体谅,草民送您上车。请!」 顏孟曦每次出省办事都会因为时间长路程远而搭乘宽敞坚固的双头马车,再加上他对衣食住行要求又高又精细,所以当见惯了大世面的万恭全坐进去时也不得不再次感叹起顏家的实力来。 女儿若是做了这个大家族的成员,再想办法早日成为掌握财权的当家主母,何愁这一生不会过得比当朝公主更好?又何愁家中其他子孙不受庇护共享荣华富贵? 这步棋走得真是对极了! 等目送马车远远消失在视线中后,还站在别业大门口的顏孟曦也没有转身回屋的跡象。于是觉得奇怪的秦世忠便主动提醒道:「大少爷,当心久站着凉。」 出门前大少夫人可特地交代过此行不许大少爷又把自己累到生病。 「还担心什么着凉?你没见我这一肚子火都快烧到头顶了吗?」顏孟曦动气的拢了拢身上的夹绒披风,「来人,备马。」 「大少爷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城门也出不去了啊? 「你早前说钱庄掌柜讲老五落脚在哪家客栈?」自家有别业还花钱去外面住,真是混账。 「喔,是悦来客栈。」刚才大少爷不是说明早才要去找五少爷吗? 「我倒要去看看他这亲结得到底有多悦!」 -- 【第十章】第一回 及冠后的顏柏韜已经多年没有被亲大哥骂得如此狗血淋头过了。记得当初看到三哥被这样骂时自己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果然现世报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 「你今年多大了?快三十了吧?做起事来怎么还莽撞得比孩童都不如!就跟那傻老四一个德性,真不愧为同胎所生的笨蛋一对。」 哪怕让他才六岁多的长女顏婍淳来处理都肯定会处理得比这位五叔更好,起码她会懂得遇到麻烦要向大人求助帮忙。 「我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邦媛还在牢里受苦,」站在顏孟曦跟前将事情经过详述清楚之后顏柏韜就没再被允许坐下,「大哥是没看到那里面环境有多恶劣,再多待几天不用上刑台就得死了,她身上还有一堆重伤没有痊愈。」 难道自己会故意不让此事以最理想的方式解决吗?问题是现实不允许啊! 「你第一时间为什么不来找我?」顏孟曦最气的就是这一点,「锦衣卫指挥使手上权利有多大你不知道吗?竟然以为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信不信不论最后有没有娶万恭全之女他都不会放过你想救的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这个我当然提前料到了,所以正打算拜託大哥为我将邦媛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或许藏到三哥那里去应该也很稳妥。 「这个时候就想到我了?」顏孟曦冷哼了一声,「然后呢?看着你把一个不爱的女人带进家里去供着?还要在往后不停的与万恭全打交道满足他各种要求?」 这算什么解决之道?根本是后患无穷。 「那你要我怎么做嘛!」坐在这里当然可以说得如此轻松了,大祸临头的又不是他。 「如果我能在你答应万恭全之前就先瞭解前后,根本就不会让一切走到这么复杂又急迫的地步,你真是气死人!」 遇到难关不求助自己人而去找那些旁门左道,他们家人之间的信任感就真的这么薄弱吗? 「大哥你有办法?」不可能吧?大哥能力卓群是不假,但事到如今他真的还找得到其他更好的门道来转圜? 顏孟曦横了他一眼,用手指点了点桌边极度不悦的说:「先坐下,这么高的杵在那看得我头晕。」 「是,大哥请讲。」太好了,他的怒火终于见熄了。 「这办法说到底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也是最后的破釜沉舟之法了。」 其实在来客栈找五弟的这一路上顏孟曦脑子就没停过,虽然还不知道这门莫名其妙的婚事是从何而来,但凭他们兄弟间的相互瞭解也猜得到这妻子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为了能够力挽狂澜翻转此事,他已经认真思考了好几种方案,现在要说的就是最有机会成功的一个。 「要我做什么?」由自己来做当然是最好不过,他会选择隐瞒大哥本就是因为不想连累全家。 「自与当今皇上最鶼鰈情深的徐皇后薨逝以来,后宫中最得圣心且深受诸位皇子公主敬重爱戴的便是一肩扛起中宫大小事务的王贵妃。如果能求得这位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你的邦媛不仅可以获释甚至还可以全家翻案,从此摆脱馀孽身份再也不受任何人威胁,你敢去一试么?」 「怎么试?」敢他当然是敢,可贵妃娘娘岂是他一介平民说见就见的? -- 【第十章】第二回 「王贵妃这几个月来一直玉体欠安,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皇上为此已经处罚了好多人,」顏孟曦严肃的看着顏柏韜道:「你若对自己有信心我便请安郡王从中牵线举荐你入宫为娘娘看诊。成了,所有难题迎刃而解。败了,你也有可能直接被处死。」 「我被处死无所谓,但安郡王和整个顏府会不会被我牵连而获罪?」他必须先问清楚这一点。 「不会,这点把握我跟安郡王还是有的。皇上毕竟是明君,怎么可能因为你治不好其他御医也无能为力的病而一口气杀这么多人,」顏孟曦很有自信的肯定道:「况且安郡王是皇上还在当燕王时就力排眾议支持他继承大统的自己人,绝不至于为这种事就被迁怒。」 「那好,有大哥这句话我当然要入宫一试,我也对自身的医术有信心。」 「那么天一亮你就先啟程去京城,我这边马上飞鸽传书给安郡王请他立刻写信送于宫中,分头行动时效最快。」 「不必等天亮了,我这就出发。」能快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那就带好钱和衣裳,京城现在很冷。」顏孟曦倒是一点不意外五弟的雷厉风行。 「可万恭全那边……」要怎么交代自己的消失还有拖住他不提前问斩邦媛? 「放心,这些都交给我。」顏孟曦起身走去打开房门,对守在外面的秦世忠耳语了几句,后者便匆匆转身离开了二楼。 已明白大哥肯定是想好对策了的顏柏韜也不再浪费时间询问细节,一边快速到床边收拾简单行装一边对又走回自己身边的人开口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替你保证吴邦媛的安全嘛,是不是?」顏孟曦与他心有灵犀的说。 「正是,」顏柏韜转头看向这个好像永远无所不能的大哥,「她真的再也经不起一点点酷刑折磨了,偏偏万恭全一定会专门针对她下手。」走之前他必须要把邦媛水深火热的处境告知兄长。 「虽然我救不了她出狱,但只是保障她的安好却也不难,」顏孟曦看到了五弟眼中的深情与不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承诺道:「你专心去为王贵妃治病不要有其他的后顾之忧,明日我一定能安排大夫到牢中为吴邦媛治伤,等你事成便可直接回金陵成亲,一天都不耽误你们的。」 「多谢大哥!」 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亲情可贵。 「走吧,我送你出去。」 兄弟俩走到客栈大门口时,秦世忠已经牵着一匹吃饱粮草的千里马候在那里了。 「这马你骑走,过了一半路程后再换一匹新的,确保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到了那里你便到安亲王府中去找会接应你的人。」顏孟曦接过秦世忠递来的韁绳亲自交到五弟手中,「自己要争气。」 顏柏韜利落的一个翻身便端坐于鞍上,低头看向大哥目光诚恳的说:「万一我失败丧命,劳烦大哥让我与邦媛结成冥婚葬在一起,别留她被行刑后独埋一处无家可归,请大哥务必要答应我这个请求。」 「我答应你。」顏孟曦忍住一腔悲叹对他露出鼓励的笑容,接着往马屁股上用力一拍,「赶紧走吧,我们在金陵等你。」 -- 【第十章】第三回 同样的要求对同一个人提出来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结果,这就是顏家长子掌管大家族多年又需周旋于眾多达官显贵之间所锻炼出来的本领。光是说话时的那个气势就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装就更装不出了。 「犯妇吴氏最后判决如何自有律法定夺,草民无可置喙半句,」顏孟曦第二天单独登门去找万恭全时开门见山的说道:「但顏家向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她救过柏韜性命的恩情我这个做兄长的自当代弟清偿。」 「此事五公子已与老夫说定,来日放她出去就是报恩了。」他才不会因为换了个人来提就自坏规矩。 「昨晚万大人也说了,既然现在草民是以柏韜长兄身份全权处理所有事项,那最终决定就还是由我来替他做主吧。」几个时辰前才亲口说出的话想赖账也不好赖的。 「虽然这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也并非完全不可通融,」万恭全真是越来越不想跟这个油盐不进还口若悬河的顏家老大对上,随便谈点事情都是费神又伤脑,「但盯着老夫的眼睛着实太多,若人人都来请求法外开恩那大狱岂非形同虚设?难堵悠悠之口啊。」 而且顏柏韜也不过是希望吴邦媛能住到好一点的牢房里去。这位倒好,开口就想让他允许犯妇保外治病,真是岂有此理。他万恭全脸上写着「予取予求」四个大字吗? 也不掂量掂量现在是谁在求谁! 「若真是如此草民便不再勉强大人叫您为难了,」顏孟曦叹了口气道:「横竖因恶疾復发病死狱中的囚犯歷来都不在少数,柏韜此去金陵请示神佛祖先来回少说需得小半个月。与其让吴氏饱受病痛折磨而亡倒不如乾脆直接结果了她行个痛快。待她死后我们顏家再为其隆重办场后事超度升天也未尝不是报答的一种,毕竟她也没有家人前来收尸了。」 「这样不太好吧?」万恭全实在判断不出对方这番话到底是真还是假,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吗?「自己病死跟外力弄死性质可全然不同呀。」 「大人放心,此事草民有办法,」顏孟曦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柏韜亲手配製的一品香,只要往谁的饭菜中加上那么一两滴,包管吃到的人一个时辰内就去得乾乾净净,还绝不会被仵作查验出来。」 「有这种东西?」万恭全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身子,「五公子不是大夫吗?」他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他们学医的人嘛,各式各样的药材研究多了便时不时就会搞出点这些玩意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草民往来各地总是危险不断,他也是出于对兄长安全的担心才特地为我配了这么一小瓶防身,请大人千万不要因此质疑柏韜的品行操守,他绝对没有在别人身上用过任何毒。」 这话听着怎么就是那么彆扭呢? 「那就好,那就好。」万恭全擦着脑门上的薄汗虚应着笑了笑,「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随意的把瓶子往桌上那么一放,顏孟曦侧过身去对他轻声道:「吴邦媛。」 「对对,吴邦媛。」万恭全瞥着那个碍眼的小瓷瓶又往旁边移了移座位,「大公子还是不要在他们小夫妻大喜之日前杀生了吧,太不吉利。老夫这就命人将她放出来看病,免得真不小心死了对我那未来女婿也不好交代。」 顏孟曦啊顏孟曦,这笔账他先牢牢记在心里,等过几年女儿把他们顏家财势全捏在手里之后再慢慢跟他算。 居然敢威胁堂堂指挥使?! -- 【第十章】第四回 大哥这边是顺利完成初步任务了,那更重要的五弟那边呢?老天也很帮忙。 其实王贵妃所得的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更不是不治之症,之所以病情反反復復不得根治的原因就是太医院用药太保守所致。害怕触怒龙顏而顾虑重重缩手缩脚之下,当然无法让贵妃娘娘彻底好转啦。 可顏柏韜不一样,一来他不是宫里人不知道什么该忌讳什么该考虑,二来他一心想尽快治好这位救命稻草好早日达成目的。因此心无旁騖的一番专心诊治下来,就让这位整个后宫中地位最尊贵的久病之人在短短七日疗程之后便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自行下地站到皇上面前去了。 「顏大夫想要什么赏赐?」已经好久进膳进得没这么香了的王贵妃挥手让宫女们把一桌碗盏都撤了下去,隔着珠帘扬声问着站立在外厅的顏柏韜。「皇上特别恩准本宫许你一个愿望,由你随便提。」 顏柏韜随即撩袍一跪,双手相对高举过头的恭敬答道:「叩谢皇上恩典,叩谢贵妃娘娘恩典,草民确有一愿相请。」 「你只管说来。」 面朝下腰一沉,已经跪在地上的人更把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贴在了地面上,「求贵妃娘娘救草民未过门的妻子一命,唯有此愿再无其他。」 女人爱听八卦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尤其是那种跟爱情有关的主题。于是把整件事问了个清清楚楚的王贵妃不仅自己听得感动不已,还拉来了她尚未出嫁的小女儿一起掉泪,弄得当事人之一是又意外又尷尬。 「原来顏大夫身上还有一个这么凄美的故事啊。」一脸稚嫩的小公主拿着手绢在眼下按了按。 这不是故事好不好?看着这对感性母女的反应顏大夫只感到十分头痛,他又不是进宫来讲戏文的。 「草民望请娘娘开恩成全。」他还需要再说点什么吗?同不同意的倒是给句准话啊! 「本宫当然……」 「慢着!」小公主抢过了母亲的话头。 「桃儿,你欲何为?」端庄美丽的王贵妃不解的看着女儿问。 「顏大夫。」芳龄才十四的小公主大大方方的对着珠帘外唤道。 「草民在。」 「本公主认为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一表人才医术高明又情深似海,所以有意想招你为駙马留在我身边享尽荣华富贵,你愿不愿意啊?」 听到这小姑娘夸自己的时候顏柏韜就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再听完她的后半句就更是惊得五官纠结,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珠帘后头呢也很精彩,同样被吓得不轻的王贵妃立即颇不讚同的去拉女儿衣袖,但小公主却是神情自若的轻轻推开了母亲的手。 「回公主,草民不愿意。」 「你想清楚再回答喔,拒绝公主可是死路一条。」 「若公主不愿收回成命草民只得领死谢恩。」 如果这就是他们註定了的结局,那便欢欢喜喜与邦媛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鬼夫妻吧,他已经尽力了。 「不错,」机灵活泼的小公主满意的猛点头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也不是信口编个故事来骗我跟母妃,算你成功通过本公主的小小试探啦。」 「闹了半天你是故意吓顏大夫的啊。」王贵妃哭笑不得的轻斥着女儿,「还连本宫都一起骗倒了。」 「我看看他的诚意嘛。」父皇总跟她说这世上值得託付的男人不多了,好不容易见识到一个当然要仔细确认一番呀。 「顏大夫,你的请求本宫自会向皇上亲稟,一定不让你失望。」王贵妃终于给了顏柏韜一颗定心丸。 「还有我也会帮你说话的,」小公主在一旁自告奋勇的凑着热闹,「既然你说吴氏一门当年是被奸人所害,我定奏请父皇还她全家一个清白,不使一人蒙冤。」 「草民替未婚妻子叩谢贵妃娘娘大恩!叩谢公主大恩!」 看着顏柏韜如此情真意切的样子,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爱的小公主也不禁脱口感慨道:「真希望将来我能遇到一个跟你相同的男子。」 最好是从内而外都像就最理想不过啦! -- 【第十章】第五回 吴邦媛被无罪释放的圣旨是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长沙府的,而顏柏韜却得远从京城独自往金陵赶路。所以当他风尘僕僕回到家中时府里早就张灯结彩一切就绪了。 就在他出发去京城的第二天,顏孟曦便传信交代妻子着手准备婚礼事宜,还同时通知了住在四面八方的弟弟们。除了不知道人在哪里的老四顏柏昶之外其他人都接到了喜讯。 虽说办得有些仓促,但凭藉顏家雄厚的财力和叶知秋的行事能力该有的规格是一点都没有降低,现场依然盛大又隆重而且高朋满座全城皆知。 但这实在是苦了根本来不及调整一下心情的顏柏韜,他几乎是前脚刚踏入家门后脚就像一隻被赶着上架的鸭子那样稀里糊涂的被套上大红蟒袍再换了匹马就当上了新郎倌,没有任何綵排的直接从天不亮又忙到了天黑。 都没有谁来关心一下他肚子饿不饿吗?他是主角誒! 不过到了入洞房的那一刻,这一切的辛苦和混乱也终于得到了加倍的补偿。快要一个月没见到面的心上人在自己亲手揭开龙凤呈祥的那块红盖头后便目光盈盈的看向了他,精緻的妆面配上那副幸福满溢的笑容,让顏柏韜再一次看呆了。 「你都不想说话吗?」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丈夫开口的新嫁娘只好成了主动的一方。 「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伸手去触摸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娇顏,初为人夫的他还是如在梦中一般,「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吗?」 「如果刚才与我拜堂的男人确实是你,那就没错了。」吴邦媛真没想到他也有看起来这么呆傻的时候,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你都是我的人了,再也没有谁可以将我们分开了是吗?」顏柏韜又将双手移到新娘子头上那顶璀璨夺目的凤冠上,轻轻一取便让她的秀发垂坠了下来。 这样子就更像那个记忆中的佳人了。 「除非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否则就永远都不会再分离。」死后也要与他在一起。 一把将吴邦媛紧抱入怀,在他确认完毕此情此景都是真实无误之后终于闭上双眼感慨万千的说:「娶你好不容易啊。」 「谢谢你的爱和坚持。」才让她有了这个想都不敢想的重生之日。 「我们彼此彼此。」顏柏韜重新睁开眼看回她,爱不释手的轻抚着那熟悉的肌肤,「伤都好了吗?」不知道这层脂粉之下掩盖了多少? 「好得差不多了,大哥为我找了医术很高明的大夫细心调养,还用了很多名贵的药。」 从长沙到金陵,大哥大嫂以及下人们对她的照顾都无微不至到难以言喻的程度。 「嗯,」顏柏韜继续把手滑往下方,「身上的呢?」他开始去解霞帔上的盘扣了。 吴邦媛面上一红,「也,好去大半了。」 「嗯,我检查一下。」这次没人能够喊停了吧? 但就是有。 「等等……」 已经快要埋下去的脸又无奈的抬了起来,「这种事情不必害羞,我们成亲了啊。」其实早在南江镇的时候他就什么都看过了,虽然那时候看到的都是伤。 「不是害羞,」吴邦媛并没有任何要阻止他的意思,「是我们交杯酒还没喝。」这个环节很重要的不是吗? 唉…… -- 【第十章】第六回 「我忘了。」这些规矩真的很烦人。 「你看,」吴邦媛拉着他从床上起身再一起绕过屏风走到那张红木桌旁坐下,「这对合巹酒杯是不是好美?」 顏柏韜拿到眼前端详了一番,「翡红翠绿水色上乘,雕刻的图案也别緻精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怎么?你对玉石有兴趣?」 「这是四哥送的礼。」她开心的回他道。 「四哥?他没回来啊。」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大哥不是只有老六老七赶到了吗? 「大嫂告诉我这是他去年就託人送到的缅甸翡翠杯,特别交代要留给你大婚之夜用的。」可能也是因为他预料到自己很久都不会回家的原因吧。 「还真有心。」顏柏韜单手拿起桌上的红瓷釉酒壶往两个杯子里倒酒,「就这么肯定我能很快找到老婆啊。」虽然他的确没猜错。 「还有二哥,因为军中不好请假无法到场,」吴邦媛一边接过丈夫递来的酒杯一边急着向他分享道:「所以在接到大哥的通知时随后就托了送信之人将贺礼带回给我们。」 「喔,是什么?」他其实不太关心这些,可又不好泼妻子的冷水,她一副看起来想告诉自己很久了的样子。 「一件雪白的貂裘,二嫂还亲自写了信邀请我们尽快去他们那赏雪做客,说要招待我们以弥补不克前来的歉意。」这大氅就是要她穿了保暖用的。 「只有一件呀?」顏柏韜闻了闻杯中酒的香气,知道她已经聊到忘记他们坐在这里是要干嘛的了。 「对唷,」被这么一提醒才想到问题的吴邦媛轻皱了下眉,「怎么只有一件呢?是因为太难得吗?」 「唉,」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口气,他不高兴的抱怨道:「二哥真是偏心,只管你不管我,我还是不是他亲弟弟啦?」 「你别这么说,二哥二嫂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忙柔声安抚,「我让给你穿好不好?这阵子大嫂已经为我订做了很多衣裳,每件都又精美又暖和,已经足够啦。」 顏柏韜笑了出来,「真怀念你这种总是『捨己为人』的老毛病,我逗你玩哪。」 「我真的不用呀,你穿吧。」那貂裘看起来实在太过华贵,当天大嫂交给她时只摸过一次就不敢再乱碰了。 「行啦,二哥没准备我的是因为知道我有。」不想再这么聊下去浪费时间的新郎倌要催促新娘子喝酒了,「家里人个个都有才会只送来你的这件。」之前这些年来离蒙古最近的顏家老二早为兄嫂弟妹们将最好的冬衣置办妥当了。 「这样啊,那就好。」 「你是突然反悔嫁我了是不是?」顏柏韜又揶揄她道:「不是你要我赶紧跟你喝交杯酒的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是拿来这样挥霍的。 「啊,我忘了,对不起。」吴邦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上还举着酒杯呢。 「真要命,夫妻俩一样的健忘。」他真喜欢这个新称谓。 笑着将手臂与妻子缠绕一圈,两人终于把成婚的最后一道程序共同完成,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便详加说明了。 「现在,快让我去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势情况,再敢拖延严惩不贷。」事关顏大夫的尊严,病患哪里还敢推拒半分呢? -- 【第十章】第七回 作为又一个被带回金陵顏府的新媳妇,吴邦媛是第一个没有被吓得满眼惊奇的人。不是她胆子大或者假装淡定,而是从小在小地方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她以为真正的富裕之家都是这个样子,没有对比之下反而只需接受就好。 而且比起顏府的大,她更在意的是府里的人。原本单纯的生命中一下子冒出好多好多的亲戚家人,还个个都对她那么亲切关怀,这一点才真的叫吴邦媛感到内心震动,怎么才换了个地方,她突然就变得很受欢迎起来? 「今天你又要上哪去玩?」起床后看到妻子在贴身丫头的服侍下穿戴得整整齐齐,顏柏韜就知道她又要出门啦。 「玉芝和玉蓉让我陪她们去逛街。」刚开始每次有堂妹找来的时候她都会先求得丈夫的同意才敢答应她们的邀请,可他一再的强调不需要再问这种问题,有得玩儘管去,所以就渐渐的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我就知道,你让她们尝到一次甜头之后她们不会放过你的。」顏柏韜抱着一本古医书坐在炉火边笑着说。 「你是说上次我送她们礼物的事吗?」 前几天吴邦媛跟另外几位堂妹头一回一起逛市集,有求必应又急于给大家留下好印象的她差不多把身上带的钱花了个精光,那可是临走前顏柏韜给的整整五百两银票,谁知道只说要吃喝半天就回来的几个小姑娘会这么「心狠手辣」,一口气就用完了五堂嫂身上全部的钱。 「倒不是心疼银子,她们等着敲我竹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顏柏韜转头看着她说:「就是提醒你如果累了要记得告诉她们,别逛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你腿还是不宜走太多路不要硬撑。」 「只要你不是生气我乱花钱就好,她们都会时时注意我的脚让我多休息的。」有时候根本还没走多远堂妹们就非逼着她坐到馆子里去喝茶聊天。 「嗯,九叔家这两个妹妹平时倒还都算懂事,你们就好好去玩吧。」否则他才不想放人,说是住在一起结果白天两人根本就没有多少独处的时间。 「晚膳要上十一叔院里去用,十一婶昨晚又特地差人来提醒了我一遍,你千万别忘了。」婚后叔叔们一房请一天,今日才好不容易吃到了最后一家。 「知道,放心。」就算他忘记下人也会说啊。 「那我走啦。」吴邦媛在镜中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哪里不妥之后便走到顏柏韜身边弯下腰道:「要我帮你买什么吗?」 椅子上的人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不用,我要的市集上没有。」他举了举手里的医书。 「医痴!」已经习惯了这种夫妻亲暱的吴邦媛也快速回亲了他一下,「那你专心看吧,正好没人吵你了,晚上见。」 「路上当心。」 「好!」 这就是他们平淡又温馨的新婚生活,最简单的陪伴却能带来最深厚的幸福感。 -- 【第十章】第八回 又这么熟悉着新家的过了大半个月,吴邦媛已经跟大嫂叶知秋相处得非常好了。这天顏柏韜要跟着大哥去苏州收账,夫妻俩婚后才第一次要分别几天。 「大哥不会武功,所以需要收账的时候一定会带高手同行,」出发前他对妻子解释道:「正好我现在没事,也让秦世忠放放假。」跟着一个工作狂的主子,可怜的随伺一年到头也是没几天清间日子好过。 「好,要去多久?」本来吴邦媛想帮他收拾行李,但早就被下人抢去做完了,怎么可能劳烦主子动手。 「很近,两三天吧。」大嫂怀着身孕大哥肯定是能多快就多快的来回。 「那这几天我多去毓园走动。」正好也答应了要带淳儿和小衽儿去果林那边摘橘子。 「行啊,两个小的巴不得你住在那呢。」这个五婶多好用啊,还可以抱着他们飞到树上去,「就是玩得收不住心了你以后别怕麻烦。」 「我喜欢陪他们玩。」两个孩子相同的乖巧可爱,吴邦媛非常享受这种被缠住的感觉。 「你这么喜欢孩子那我们就快点也生出来玩玩,」顏柏韜抱住人在她脸侧耳语道:「一次生两个好不好?」赶赶进度。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的。」要真那么简单,她希望一口气生五个,身边围着一堆喊爹喊娘的小不点那才热闹。 「我们可以加油嘛。」很多事情都是心诚则灵的。 「好好好,我从现在开始在心里加油。」她好脾气的哄着他。 「对,你在心里努力,我用身体努力。」一个男人如果新婚期还不好色就根本不配叫男人,顏柏韜当然不会例外,边说边在她脖子上连亲了好几下,「等我回来生孩子。」 「大白天的乱说什么。」吴邦媛也渐渐适应他这种关在房门里的不要脸了。 「要记得想我知道吗?」他亲得都快捨不得走了。 「好啦,别让大哥久等。」吴邦媛轻轻推了推他。 「你真无情。」如果不想成亲了还被大哥当着下人的面骂,确实该马上下楼了,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放开妻子又不放心的交代道:「药还是要继续吃喔,别以为已经好透了,还早着呢。」 「哎唷,你好啰嗦。」吴邦媛终于受不了的率先走了出去,「你不走我走。」 比起跟这个狗皮膏药瞎扯,她还是更想去摘水果。玩得收不住心的人其实是自己才对,好像要一股脑把过去二十多年来没玩到的东西统统玩个够似的,她真的爱死了这个新家。 忙完五弟的婚礼之后,肚子也开始显怀的叶知秋正乐得把精力旺盛的一双儿女丢给五弟妹去练手,「早点积累一下经验明年你们也为人父母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虽然府里有乳娘有婢女,但身为亲生爹娘哪会有不累的,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烦恼。 「五婶好厉害啊,居然可以飞那么高。」顏婍淳仰着头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旁边还跟了个只会拍手尖叫的弟弟。 「这不算高,等你们再长大一点,五婶带你们飞到墻上去看风景好不好?」用裙摆捧了一堆新鲜摘下的橘子,吴邦媛蹲下来让他们一颗颗捡到自己拎着的小竹篮里去。 「好好好,上次瞻奥哥哥回来的时候也说三婶可以带他上墻,淳儿的婶婶们都会飞。」可惜自己的娘亲却不会。 「这是在嫌弃我了。」叶知秋走到重新站起来的五弟妹身边,「我就说吧,你一来啊就把我比下去了。」 「大嫂别这么说,我也就会点拳脚功夫上不了厅堂的。」她哪里能跟这位打理得起整个顏家的长嫂比呀。 「不要紧张,私底下开玩笑嘛。」叶知秋拉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亲切的说:「没有长辈的时候就放轻松,不然顏府里日子可难过了。」 「不会啊,我觉得这样已经非常轻松自在了。」吴邦媛回头看了一眼树下,见到丫头们还在帮小小姐和小少爷摘些长得矮的小果子,才又放心的转过来跟上了大嫂。 「那是你心胸实在太宽广太好说话了,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脾气这么好的人。」根本就是没脾气。 「这话柏韜也说过。」她笑着应道。 「真让五弟捡到宝了。」 闻言吴邦媛心口不禁一阵暖意袭来,真的太神奇了,为什么进到顏府以后所有人对自己评价都这么高?上上下下都那么喜欢她?她始终都没变过啊,只因为面对的人不同境遇就如此的天差地别。 在这里她是下人们都很敬重的五少夫人,是当家主母嘴里可以称作宝的弟妹,是侄儿姪女们眼中的神仙,是堂弟妹们亲近的玩伴,连公公和叔婶们都对她没有一句挑剔,更不会有谁敢嫌弃她的再嫁之身,因为这门婚事是贵妃娘娘懿旨亲赐的。 「在想什么?」叶知秋看她好像在发呆就停下来等了等道:「我还急着去你们连园吃冬橘宴呢,别耽误了。」 -- 【第十章】第九回 自从住回家里条件齐备了后,顏柏韜的精细饮食就更加没有一丝马虎随便。他喜好运用当季食材拟写菜单,所以这阵子任谁进到他们院子里都会闻到满园的橘子香气,甚至连火盆里都添了这个味道。 「五弟相中的这个厨娘手艺可真是没得挑,我都想天天在你们这里吃饭了。」 已经带着孩子在外面玩了大半天的叶知秋本来就觉得很饿,再看着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特色佳餚更是食指大动。 「随时欢迎大嫂来,您快先用吧。」 「嗯,我不跟你客气了,每次怀孕中期我都变得很会吃,」她夹了一块橘汁炒肉片,明明看起来很简单的一道菜却出乎意料的甜咸相宜,还有一点酸酸的口感留在嘴里,既清淡又开胃。 「我看能跟你家厨娘一战的只有二弟妹了。」她又让丫头帮自己舀了半碗放得有点远的鸭肉羹,据刚才听到的介绍整隻鸭子是把肚子里塞满橘皮香料烤过之后再熬燉成汤的,她可好奇会是什么滋味了。 「我听柏韜说过二嫂中餽一流,还饱读诗书是位大才女。」看大嫂吃得这么香,吴邦媛也跟着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过完年你们就要见面了,让她好好做几顿饭请你尝尝。」两边已经说好老五在家中过完初三就走。 「可惜今年只有我们两房一起过节。」如果可以,她多想一次就把丈夫最亲的家人都认识完。 「二爷的蔚园、三爷的畅园和四爷的留园都是长期空置三年五载也等不来一回主人的,今年年初的双喜临门就算是最难得的一次了。」除了老四家其他全员到齐。 「六弟七弟喝完喜酒就都走了,他们的释园和望园我才来得及各去做客了一次。」两位少爷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习惯就好,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这德性,这家里就像有鬼一样。」叶知秋很快喝完了鲜甜的汤羹稍作休息了一会,「不过这次我看六弟似乎闷闷不乐的,按平常他性子该是很活泼爱闹,但你们婚礼那天他竟然只顾着埋头喝闷酒,我让你们大哥去问也没问出什么来。」 「大嫂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吴邦媛也认同的点头道:「之前去七弟那边的时候听他跟柏韜间聊中提起,好像是跟一位姑娘有关。」 「六弟有喜欢的人了?七弟怎么会知道呢?」毕竟连老大亲自去问都没得到答案不是吗? 「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但我从旁听到的是那位姑娘已经不幸过世,而且还是个青楼女子。」 「啊?」 叶知秋还来不及多说,孩子们却正好在这个时候被婢女们牵了进来,她只好按下好奇心先张罗两个小的吃饭,剩下的就找机会再慢慢问吧。 但两大两小这午膳还没用完,外面便走入一个丫头恭敬的向吴邦媛稟报:「五少夫人,大门那边传话说有位从南江镇来的周小姐求见您。」 楚龄?「快请进来。」她忙毫不犹豫的吩咐道。 「把人带去偏厅等吧,五少夫人吃饱了再过去,你们先奉茶。」叶知秋从旁交代。 「是,大少夫人。」婢女领命下去了。 「你别急慢慢吃,让她等着。」来者何人不用问叶知秋也明明白白,早在顏柏韜回家之前丈夫就已经把所有事情告诉过她了。 后来新郎倌本人又向全家明确告知了自己的态度,他完全不避讳家里人对妻子前一段婚姻的种种疑问,但详细讲完之后也郑重强调,谁要是再让她像在上一个婆家那里受欺负和委屈,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关于南江镇的往事其实吴邦媛什么都没说,但府里上下该知道的都全知道了个遍,再加上顏家人有盲目护短的陋习,也就不怪向来随和不摆架子的叶知秋会有这样反常的表现了。 -- 【第十章】第十回 「大嫂,」快速扒着碗里饭菜的人有些不知所措的问:「如果她是来找我帮忙的,我该怎么做?」 能让周楚龄拋下自尊大老远的跑来,一定是遇到很大的难处了。她想帮又怕夫家责怪,尤其是怕柏韜会不高兴。 「记住我的话,以后任何有关你个人的私事都可以直接决定,谁也不用问。」叶知秋一边盯着小儿子吃东西一边回她道:「只一件,绝不要再勉强答应那些你内心不想答应的请求。」 不这么教,她以后还得吃亏。 「可柏韜那边……」当初闹得那么不愉快,她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伸出援手吗? 叶知秋把儿子手上那隻已经被他捏得面目全非的鸭腿抢下来扔到盘子里,拿起丫头随即递上的湿布巾擦着手说:「他们兄弟几个都不会干涉老婆的想法,只管做你的。」 或者说根本懒得管也可以。 「我还是有点担心。」因为她这边的情况有些特殊。 「你不试一次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呢?五弟回来要是问责你就推到我头上,说我让你这么做的。」 这个善良的五弟妹还有好多方面等着去学习和修正呢。 「好。」 没忍心真的让对方等太久,吴邦媛还是匆匆放下碗筷赶了过去,虽然才时隔两三个月不见,但周楚龄看起来已明显成熟了不少,原来那张总是笑瞇瞇的脸也透着一种沉静。 「大……」站起来的她刚喊出一个字又急忙改口道:「顏夫人。」 「快坐,外面很冷吧?」吴邦媛选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而不是更远的主位。 「不冷,我穿得够厚了。」这屋子里这么暖和,进来待这么一会儿已经没有了丝毫寒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自己那天从县衙公堂上被押回大牢之后与他们就再无交集。 「你们大婚的消息早就在南江镇传遍了,」周楚龄心酸的笑了一下,「婚礼那天还有人来给全镇人送酒喝呢。」挨家挨户送的酒罈子上都贴着写了「顏吴大喜」的红色纸条,生怕漏了告诉谁似的,前任周家镖局老闆娘嫁到金陵顏府的资讯也是那些送酒人大方透露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这安排是大哥做的还是大嫂呢? 「无妨,」这又不是重点,「我来是要还你东西。」说着周楚龄就把一直拽在手中的那个珠花递了出去。 「呀,怎么会在你那里?」吴邦媛赶紧接过。 「下人打扫房间时捡到交给我的,是他送你的吧?」 「对不起。」一看到这个发饰,她的愧疚之情就又涌了上来。 「是我该向你道歉才是。」周楚龄也是到最近才意识到从小到大居然一次都没有跟这位对自己最好的大嫂表达过歉意,「与其说是你抢走了他,不如说是我亲手将你推给了他。」 如果她平时能多关心和帮忙吴邦媛,又怎么会为顏柏韜创造出那么多两人相处的机会相互瞭解、彼此倾心?明明救了他先认识他的是自己,实在怪不了任何人。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你现在过得好吗?」虽然举目环顾已经能很确定前大嫂成为贵妇人的事实,但还是想亲耳听她说一次。 -- 【第十章】第十一回 「我……」 「五堂嫂!」前几天才找吴邦媛去逛过街的顏玉芝打断了她们,「我给你送蜜饯来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领着婢女笑着走上前的顏家千金眼里根本没看到在场的另一个人,直接拉起嫂子的手娇滴滴的说:「那天你在我们院子里说好吃之后我娘就催着小厨房赶紧多做了,还说你每天要喝那么苦的药配这些正好。」 「让九婶费心了,你也快坐。」吴邦媛尷尬的看了一眼周楚龄,不知该不该两相介绍一下。 但这位大小姐显然没有什么认识陌生人的兴趣,眼明手快的一把夺过那隻小小的珠花嘰嘰喳喳的打开了话匣子,「这是五堂哥送你的吧?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说完就直接轻轻插在了吴邦媛的发髻上。 「呃,没来得及。」 「好看,」顏玉芝眼中流露出欣赏,「五堂哥好品味,这种样式就是要衬你的脸才最能彰显其特色,五堂嫂这样打扮最美。」 吴邦媛摸了摸鬓边难为情的说:「讲得太夸张了。」 「真的嘛,」顏玉芝不接受反驳的继续道:「咱们家还从来没出现过像你这种类型的美人,就像戏台上的穆桂英一样又帅气又漂亮。」 「玉芝,我还有客人,你要不要先去花厅那边找大堂嫂和小淳儿他们玩?」现在她可以肯定堂妹是故意无视周楚龄的了。 「我说呢,现在要找到她这位主母大夫人可真不容易,原来都到你这里躲清间来了,」顏玉芝嚷嚷着站起身来,「那我先过去,但你也别忘了快点来,午膳后一个时辰之内还有药得喝别忘了。」 「好,我不会忘的。」 「也不知道是谁害你成天要吃那么多又苦又涩的臭汤药,真讨厌。」离去前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抱怨。 「不好意思怠慢你了。」目送顏玉芝出去吴邦媛才转过头来对周楚龄歉然道。 「没关係,这正好也回答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了。」她过得很好,非常好。比起原来在周家时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对比。 「你来找我是不是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吴邦媛替她开了这个难开的口。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楚龄已没有本钱再装没事了,「你也看到我大哥现在什么样了,所以镖局只好由我来管,但你最清楚我有几斤几两,从长沙治完病回去家里家外都乱七八糟的,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跟过去的十多年一样,遇到麻烦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助大嫂。 「镖局里的伙计们人都不错,做事也大多勤快,」早有所料的吴邦媛认真对她说道:「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跟他们打成一片做朋友,大家都会愿意听你话的。」 「好,我记下了。」 「至于面对客人的时候也切记不能算得太精,镇上都是乡亲邻居要相互关照才能做得长远。」 「嗯。」 「你这么聪明外向,再适应一阵子肯定能够做得比我好,别太着急。」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要独当一面也真的是难为她了,好在周老夫人还能随时帮她出出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周老爷过世将镖局交给儿媳的时候她也才不过十八岁,哪有人天生就会做事?还不都是得靠后天磨练。 「谢谢顏夫人,这些话我都记住了。」周楚龄越听就越难过,如果他们家懂得珍惜这么好的媳妇留得住她,何须像此刻这样孤立无援来寻远水去救近火,她真的好后悔。 「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大姊吧,顏夫人三个字实在是生分。」吴邦媛唤来贴身丫头对她低声交代了几句,又再主动拍了拍周楚龄的手背,「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呀。」 「大姊。」她蓄着眼泪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你也快点去吃药吧。」自己就是那个害她得每天喝药的罪魁祸首。 「你要不要留下来住一晚再走,不用跟我客气。」吴邦媛诚恳的说:「如果你是因为忌惮他,他这两天不在家。」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不是客气,是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由散漫了,镖局那边走不开这么久。」冬天骑马也骑不快,更是耽误不得。 这一点吴邦媛倒是十分瞭解,所以终究也不好再多做坚持。陪她一起走出去时脸上的担忧之色藏都藏不住,「我让丫头为你备妥一些乾粮掛到马鞍上去,你稍微等一下。」 她不好直接告诉楚龄也有银票在里面,怕会被拒绝也怕伤了对方面子。 「谢谢大姊。」周楚龄无奈习惯着这个新的名称,「外面地滑你别送了,叫她们带路就好。」 这次来看到她跛着的脚也感觉前所未有的刺眼,周家真的带给她太多灾难,而过去他们居然会认为那么理所当然。 「以后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管有没有遇到麻烦,就当亲戚走动也行,好吗?」 「我尽量吧。」周楚龄笑了笑没有把话说死,但内心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烦她了,自己早该长大。 只遗憾没能跟顏柏韜再见一面,不过如此也好,不属于她的永远都不会变成属于,见了反而更添伤心。 金陵,她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 【尾声】上 「三哥家的贺礼送得真是上道,」隔年五月,这对口口声声说要搬回家里住的夫妻却是人在四川。顏柏韜满意的看着油灯下妻子的美背,那些曾经在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全都消失无踪了。「吐鲁番长出来的东西果然有奇效。」 留在家里过完第一个新年后他们便按约定去了榆林二哥家做客,接着就「顺便」去了关外找老三。那边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不仅让吴邦媛玩得流连忘返,也让她得到了三嫂特地託人到处去搜罗来的紫草和天山雪莲,一个是除疤圣品一个是滋补元气的神药。 这么一通调养下来不仅旧伤大好痊愈,连经年累月因为太辛苦而耗损的健康也得到了极大的弥补。然后很快她就被天天都要为自己把脉的丈夫发现怀孕了,以需等胎儿稳定为由硬是又多留了一个多月才啟程转回关内。 既然孕妇不宜赶路那当然要找个全新的路线走走停停慢吞吞的玩着回家囖,所以才会整个春天都快过完了他们俩居然仍在外面优哉游哉的四处间晃。 「他们住的地方真美。」那么广阔的天地那么瀟洒的生活。 在邦媛身上薄薄涂抹完一层特製的润肤膏后,顏柏韜才重新帮她把内衫穿好,再抱着人坐回床头一起靠在枕上,「等孩子出生了再带你去玩。」 「好。」将双臂环在丈夫腰间她闭着双眼轻轻点头。 「想睡了吗?」 「再聊一会儿。」 顏柏韜的手掌在她后颈处上上下下力道适中的缓缓揉捏着,「还有哪里痠痛吗?」 「不是痛,」吴邦媛纠正道:「这样很舒服。」 「舒服就好。」 「瞻奥长得像三哥,还在繈褓中的小衿儿看起来又比较像三嫂,那你猜我们的孩子会像谁?」现在她每天最喜欢聊的就是关于小孩的话题。 「你想像谁就像谁。」聪明如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忤逆」孕妇,就算邦媛是不会生气的女人。 「那我希望像你。」 「没问题。」反正答应不花钱。 吴邦媛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又来了。」 就跟说一次生两个时相同的敷衍随便。 「那你要我怎么说?」只要老婆大人明示,他随时可以改。 「我要你说说大家为什么都对我这么好?」虽然已经遇到好多次了,可她就是习惯不了这种处处被优待的感觉,常常被感动得手足无措。 「为了巴结你嘛,这还不明显吗?」 「巴结?」好奇怪的理由,她有什么值得巴结的。 顏柏韜停下手上动作让吴邦媛睡到被子里去躺好,「因为我跟所有人说了以后没有你的同意我就不去帮他们看病。」 「你干嘛这么说呀!」为自己人看诊还这般计较,还推到她身上? 「因为我懒得看嘛,府里又不是没有其他大夫可请。」住回家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此,他成了大家眼中理所当然的专属郎中,凭什么? 「是连续出诊太累太辛苦了吗?」吴邦媛抬起眼问。 「以前我主要只为四哥一个人看,」顏柏韜又想继续为妻子按摩肩背却被阻止,「怎么了?」 「你休息吧别捏了,继续说。」 他只好改成搂住她摩挲轻哄,「四哥身体无碍的时候我就会出门然后看心情医病,一来可以到处走走,二来只有不同环境不同身份的人身上才会有足够多变的病症让我累积实践,而不是像顏府里那样其实都只是些养尊处优的富贵病。」 他感兴趣的是疑难杂症而不是那些小病小痛头疼脑热,那也太大材小用了。 -- 【尾声】下&后记 「原来如此。」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完全是自我要求高才练就出来的。 「原因告诉你了,回去以后要不要当老好人就看你的良心是要用在别人身上还是用在丈夫身上囖。」 他都这么讲了自己哪还敢随便乱做主啊,只是该怎么婉拒想想就好困难。 顏柏韜勾起她下巴凑近道:「这就是你第二阶段的功课,学会拒绝别人。」 「喔。」唉…… 「实在不知怎么做的话就还有一个办法。」他好笑的看着邦媛一脸愁相。 「什么?」 「笨,就是不要回家嘛!」 「不好啦,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她还跟大嫂说好要跟她学刺绣的。 「这算什么久啊,四哥四嫂都还在外面玩着呢。」 「那明明就是还没找到人,什么叫玩?」要不是怀孕吴邦媛都想帮忙去找了。 「总之,我们先不回金陵。」她真是难拐,软的不行只好直接来硬的命令。 顏柏韜暂时还不能告诉妻子大哥送的贺礼是什么,那是要等下个月才能揭晓的惊喜,保证她会喜欢到泪流满面。 两人成亲兄弟几个先后都做出了表示,怎么可能独漏出手向来最阔气的老大呢? 「下一站你想去哪里?」吴邦媛一听就懂了,很显然丈夫没有玩够。 「保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后催促道:「该睡啦,否则将来生出个夜猫子看你每晚怎么陪他熬。」 「神神秘秘的。」但吴邦媛确实也感到睏了,往顏柏韜怀里缩了缩,「你别再起来看书了,一起睡吧。」 「行,遵命!」只要不是追问保密内容,答应什么都可以。 一个月后他要带她回到出生的梅仙镇,看到那间度过了十二年童年时光的老宅子重新回到自己的眼前。他们夫妻以及肚中的孩子会在岳父岳母与大舅子的忌日那天隆重的从寺庙中接回他们的牌位供奉。 这件事情的安排从大哥告知他已买回吴家祖宅时兄弟俩就开始秘密进行了,之后就算不住金陵,他们这一小家子照样有归属之地,那里也是家。 深秋时节顏家老大收到了从过年出门就没再见过人影的老五传讯报喜。母子平安!而且—— 「又是一对双生子。」那臭小子果然心想事成。 「两个男孩吗?」叶知秋手抱已经几个月大的小儿子凑到一旁看着信中内容。 顏孟曦小心接过孩子再把笺纸交到妻子手中,「你自己看吧。」 「没错,」她拿着信喜笑顏开的说:「坐完月子就回来,我要赶紧准备为他们好好庆祝一番。」 「等他们回来我就告诉五弟爹已经同意过继一个孩子给吴家的提议。」 本以为可能要等到下一胎出生,没想到这一轮就一次解决了,两个男孩刚好一个姓顏一个姓吴。 「太好了,邦媛肯定会很高兴。」她娘家那边也终于香火有续了。 「算上这两个,他们这辈多少小子了?」顏孟曦看着手里的儿子突然瞇着眼睛问。 「还真是,」叶知秋也马上注意到了,「除了四弟,你们另外四个已经成亲的兄弟每家刚好两个儿子。」自婍淳之后,竟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女孩了! 「不会又来了吧?」他们长房这一支想多要几个贴心乖巧的女儿怎么就这么难? 「好歹,起码有一个撑着场面了。」叶知秋现在有强烈的预感等四弟妹找回来之后也会生儿子。 「没错,反正我们有淳儿。」顏孟曦又松开了眉头,自己有女万事足,另外几个有没有关他什么事?能惹他们羡慕眼红更好! 「看你那得意样。」叶知秋对夫君笑道。 「来,儿子还你。」他又把小婴儿送回到妻子手上,「我去找女儿,昨晚睡前答应了今天要奖励她去放孔明灯,你们玩吧,我去书斋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什么叫他们玩吧? 「因为已经说好只有我们父女俩了,下次再单独带你去,儿子们可以让下人带。」 「你偏心!」 「没办法,我从小没有姊妹,现在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偏她偏谁?」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可怜别家重视宝贝的男孩在顏府长房这里生得遍地都是最不值钱,所以投胎是件很有技巧的事,哪怕生在金陵首富这样的人家也需分个高低唷! 【完】 后记 终于又完成了一位顏家公子的故事,为自己的熊猫眼庆祝一下。 这篇文里面包含了几个比较沉重的社会话题:同妻、家暴(包括冷暴力)、性别刻板印象歧视。我不是非要在轻松罗曼史小说里说教,但仍总是忍不住分享一些对这个世界的个人观点。这种做法好与不好见仁见智,身为作者也只能遵从内心的指引自然的去做,写出来才不会让自己彆扭,否则读者看到一定会更加彆扭。 依然喜欢在看故事时搭配bgm的我这次脑中浮现的歌曲是徐佳莹的《大雨将至》 不相见不相见那一人那一面也不怨你我错过的流年 某一年某一眼谁留恋谁无言擦过肩缘分就别再争辩 若不是那一眼辗转的相思爱一人用一世不自知 到如今满城风雨也别解释用尽天下的药石难解天下的相思 不必说不必说花又开花又落有过谁也一样没有结果 那一年大雨中记得你忘了我有些事堵在内心的角落 欲看顏大公子顏孟曦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富贵贤夫】(已完结) 欲看顏二公子顏宇靖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赔掉一生来赢你】(已完结) 欲看顏三公子顏慕淇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狂沙且留人】(已完结)(该篇彩蛋中有吴邦媛遇到顏四公子的桥段) 欲看顏四公子顏柏昶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夫君笑我傻乎乎】(已完结)(该篇中有柏韜多场次客串戏份) 欲看顏六公子顏卓逸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释」与愿违】(已完结) 欲看顏七公子顏济桓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金枝不上当】(已完结)(该篇为本文中小公主嫁进顏家的故事,柏韜邦媛有客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