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亮》 第一章 失散多年的儿子成了大明星 阿耀不看综艺节目,连电视也不太看,他租屋处那台映像管老电视被他拔掉插头堆在角落,只有打工休息的时间会跟同事一起看晚间新闻。 所以阿耀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他才会在客人最多的星期五晚上因为搬货扭到脚,一个人在休息室冰敷,无聊地打开墙上的液晶大电视。 萤幕左上角写着「明星大真相」,阿耀猜大概是找个艺人去拍私生活之类的节目。和阿耀想的差不多,主持人介绍节目来宾──演出乡土八点档「花若离枝」男主角,当红一线影星,何亮东。 阿耀不看电视剧,也就不认识什么亮东,只是觉得电视里笑容灿烂的高挑帅哥有点眼熟,就配着麦茶一直看下去。 画面从摄影棚转换到外景,有院子的老平房,有个上年纪的男人在为盆景浇水,那个又高又帅的亮东迎上去,男人抱了抱他。 孤子出身的阿耀托着颊想,原来这就是一般人家的样子,父慈子孝,真好。 那个亮东招呼道:「叔叔,我回来了。」 阿耀不解,为什么叫对方叔叔?难道不是亲生的?转念一想,现代社会拼装家庭越来越多,也没什么好奇怪。 那个亮东带着镜头进到家门,里头有个身穿套装的中年女子等着接门。 何亮东对镜头笑着介绍:「这是家母。」 「大家好,谢谢大家对亮亮的支持。」女子看似谦逊的笑容难掩对大明星儿子的骄傲。 阿耀可以从女子的脸部表情接受到她没说出口的真心话:大家来看,这是我儿子喔,羡慕吧,这是我儿子喔! 阿耀心想,这个女的实在很面熟,到底在哪里见过? 那个亮东挽着女人的手臂,没在掩饰母子感情。 「母亲独自一人把我扶养成人,她是我在世上最感谢的人。妈,我爱你。」 「呵呵,妈妈也爱你。」 ──亮亮,妈妈爱你、最爱你了! 阿耀脑中浮现一个画面,比镜头的女人年轻许多的女人,一回家就丢下背包,衝过来从他手中抢过孩子乱蹭一通。 「……啊。」 阿耀终于认出大明星他妈是谁──二十年前签完离婚协议书,用锅子把他打到脑震盪、带走孩子一去不回的前妻。 前妻和他有一个孩子,今年算算二十七岁多,正是最耀眼的年纪。阿耀很难不发现,电视上这个叫什么亮东、笑得像小太阳的大帅哥,不是别人,就是他亲生儿子。 「开玩笑、不会吧、怎么可能?」 何亮东像是应和阿耀的话,对着镜头,用那口受人讚誉的好嗓子,饶富感情表白:「我七岁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分开,从此我再也没见过爸爸,我很想念他。」 阿耀连杯子都拿不稳,还是用抵制方式思考:这一定是节目效果,为了要赚人热泪。照道理,不闻不问母子俩二十年,恨都恨死他了。 「感谢节目製作团队给我这个机会,各位观眾朋友,如果你认识我爸爸,请帮我转告他──」 萤幕里那双被前妻说与他相似的眸子望向阿耀,阿耀总觉得被看穿心来。 「我想见爸爸一面。」 -- 第二章 我怀疑儿子是个天兵 阿耀透过「何亮东」的社群网站私讯联络,很快有了回音。 他打算再看一眼就好。当初他和前妻吵得一团乱,心头充满恨,没能和孩子说上话就分开。这次至少要人模人样地出现,再好好地道别。 可是阿耀总觉得很不顺。先不论自从那个寻亲节目他就睡不好觉,到了约定的前一天,他租屋处的洗衣机爆炸,炸掉他唯一一套西装。阿耀不得已向打工的同事求救。 当天早上七点,小他三十岁的年轻同事对着他住的地方狂按机车喇叭。 「耀哥,这件是我的战斗服,每次面试都上,拿去穿吧!」 阿耀看着那件骷髏头黑长t:「我需要的是衬衫。」而且他不是要去找新工作,是要见儿子。 同事大叫:「你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了。」 阿耀在打工的烧烤店负责带新人工读生,对于各种天兵已经不意外,但这个还在唸高职的年轻同事就是能突破他容忍的下限──直接脱下他的学生制服衬衫给他,在机车上半裸地向他比姆指。 「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年轻同事随便套上骷髏头黑长t,催动油门:「耀哥,我早自习要迟到了,先走了,掰!」 阿耀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把那件洗得亮白的学生衬衫套上去,只是系上领带后,更像学生制服了。 这套服装导致他站在开店前的茶馆时,老闆娘探出头来问他:「同学,你要来应徵吗?」 「我在等人。我也不是学生。」 「啊,抱歉,你看起来很小隻……不对,年纪很小。」 身高是阿耀一辈子的痛,他正在长的时候都在上大夜班。早知道熬夜会长不高,他一个礼拜好歹会睡个两天。 阿耀不想在这件事打转:「请给我一个隐蔽的位子。」 「好、好。」老闆娘亲切地带位,还是不放弃和表情冷漠的阿耀间聊,把他当作住附近的小弟弟,「小帅哥,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何亮东?」 「没有。」阿耀的打工生活圈充满着家境不好的小屁孩,忙着存钱买手机和交小女友的小鬼头们才不会去迷一个男明星。 「我跟我女儿都很喜欢他,不仅长得帅、会演戏,人品又好。」 「你怎么知道他人品好?」 「很多人红了以后只想着往上爬,何亮东却是跑去监狱义演、给街友送餐,还有到每年各地的殯仪馆认领无人安葬的无名尸,真是个好男人。」 阿耀听了,总觉得大明星亮东不是为了做善事,而是在找什么人。 「很多公益团体找他拍广告,他都义务帮忙,你看,像这个反毒影片──」 (一身警装的何亮东举手敬礼:向毒品说不!) 「哇啊啊,好帅──!」老闆娘发出迷妹尖叫。 总而言之,最重要的还是长得帅。 阿耀被影片下数以万计的留言吸引住,大明星亮东似乎比他想像得还要受人欢迎。在他的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会吸引人们讨论公益宣传影片的年轻艺人。 「他在节目说要寻人,我才知道他没有爸爸。他在戏中总是给人带来温暖和欢笑,没想到从小就被爸爸拋弃,好可怜。」 原来人家会这么看待他儿子。阿耀只要想到这二十年来,会有间杂人等去跟孩子碎嘴「你爸爸不要你了」,他就快要呼不过气。 「同学……不对,先生,要不要先点餐?……小明,快来给先生倒水。」 老闆娘去招待其他客人,穿着裤裙的女服务生端着水瓶过来给阿耀递菜单和送水,害羞地站在一旁不说话,等着阿耀点餐。 阿耀根本看不下去菜单,时间到了,没有人来,他也没有脸再坐下去。 阿耀起身想要离开,被女服务生一把抓住。这个力气,不是女孩子的力气。 「爸。」 阿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通常约在茶馆碰面,预设是以两个客人的身分,而不是变装成女侍者等着他来。 「……你在干嘛?」 何亮东戴着挑染的长发、放大片和假睫毛,男扮女装,在一间老闆娘是他粉丝的店里,对阿耀呵呵笑着。 何亮东爽朗地自我介绍:「爸,我是亮亮。」 「我知道。」 「你来了我好高兴。」 阿耀没说,要是早知道人在这里,他变成鬼都会从地狱爬过来。 何亮东将手掌覆上阿耀的手背,父子俩无语相对好一会。 老闆娘喊道:「小明哟,快来倒茶!」 何亮东把差点凝成珠的泪水眨回去,灿烂地回道:「是!」 阿耀不住讶异,何亮东发出的根本是女孩子的声音。 何亮东对阿耀附耳道:「爸,我先回去工作喔。」 阿耀心想,你到底在干嘛?你不是演员吗?你的鸡鸡呢! 多年不见,阿耀怀疑儿子天兵的程度,可能比他带过任一个天才工读生们还要严重。 阿耀先去附近的公园长椅等着,直到午餐时段结束,装扮成女大学生的何亮东才从茶馆跑过来会合。 「爸,不好意思,久等了。」 阿耀心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约公园?弄得这么复杂是要做什么? 「我来帮网路认识朋友代班。这里头家娘包的饭糰还有茶水,一起来吃。」何亮东拉上帽t,摘掉放大片,戴上眼镜,还是无法完全遮住他的美色,不时有路过的异性偷看过来。 阿耀近距离把人从头到脚打量过一回,不得不承认,前妻把儿子养得很好。 「爸,来。」 「来什么?」 何亮东从随身的大背包拿出喷瓶,给两人的十指洗过一遍,再用湿纸巾给阿耀双手擦乾净。 阿耀忍不住说:「和你妈妈一个样。」 「哈哈哈,人都说孩子像父母。」何亮东维持抓手的姿势,用空着的左手把便当拎过来,「刚才说到哪里……对了,很高兴见到爸。爸很健康的样子,太好了。」 阿耀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太虚偽,关心又显得噁心。 「爸还记得吗?以前你常带我来附近散步,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何亮东用怀念的眼神说道, 阿耀不太记得了,脑子大半装着和前妻仇人一般的争吵,忘了那短短几年、曾经非常幸福的日子。 「妈妈说你从来不说心里话。只有我知道,爸是感情丰富的男子。谁对你好、照顾过你一顿饭的恩情人,你都牢记在心。」 阿耀被唤起尘封的过去,那时的他就像个得到玩伴的小孩子,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幼子一股脑说着自己的过去。不管多无聊的蠢事,这孩子总是睁大眼认真听着。 何亮东笑得美好:「这二十年来发生的事,爸都可以跟我说。爸记得吧?我可是爸的忠实粉丝。」 过去被崇拜仰望的视线,到现在成了温柔的凝视,阿耀几乎要被说动。 「我……」 铃声响起,何亮东静了一会,还是接起电话。 「我跟我爸在一起,说好今天都不排行程……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阿耀还是可以察觉到,这是一通警告电话,要大明星别太相信消失多年的混蛋父亲。 等何亮东说完电话,阿耀站起身。 「我该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等等,爸住哪里?我送爸。」 「不用。」阿耀不想给儿子看到他落魄的栖身处,可是何亮东生得一双大长腿,两三步就追上他。 何亮东拦下阿耀,露出坚定的神情:「既然我们是父子,那就乾脆一点。」 「从你男扮女装开始就绕太远了。」总是想太多这点也是像前妻。 「我在附近买了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房子很大,不管爸的女朋友、弟弟妹妹们,我都养得起。」 「我也是一个人。」阿耀大概知道儿子的意思,会这么想,表示他还是个会作梦的年轻人,「我好歹养得活自己,就不麻烦你了。」 「可是我很想爸,爸都没有想过……」 阿耀想要回答「没有」,可是他实在不擅长说谎。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何亮东从快要哭出来的纠结眉眼重新绽开笑容。 阿耀心想,他今天来完满了儿子年幼失父的遗憾,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何亮东倾身拉住阿耀双手,「爸爸,我们一起生活吧?」 -- 第三章 总而言之,开始同居生活 阿耀这辈子和人的关係都不长久,最长的是七年婚姻,再来就是待了五年的烧烤店,可能因为老闆金昌是个好人。 阿耀上工之前,先去办公室找老闆谈谈。 坐在电脑前、像个白领上班族的青年──老闆金昌从报表堆抬起头:「阿耀,有什么事?」 「我想先领这个月的工资。」 金昌起身给阿耀倒茶,阿耀叫他不用麻烦。但金昌可能看过他身分证上的出生年月日,对他一直像对待长辈一样客气。 「阿耀,如果你需要钱,要不要升店长?小茹预產期就快到了。」 店长小茹也说,店里内外场每次吵起来,也只有阿耀镇得住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只是搬家需要一笔钱。」 金昌听到「搬家」,以为是坏事,紧张起来:「你要搬家?搬去哪里?发生什么事?讨债的又来了?我有认识的律师,你有事一定要跟我商量!」 「不是钱的问题,帐面都结清了。」阿耀沉默良久才说:「我找到儿子……正确来说,儿子找到我了。」 金昌瞪大眼看着阿耀,红茶洒了满地。 「我以前有段婚姻,有一个孩子。」 金昌好不容易才平復心情,有点僵硬地把话题转向:「你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唸几年级?」 「他已经是社会人士。」而且是当红的大明星,刚买下一间无贷款的市区公寓,说要照顾他下半辈子,「我会搬过去跟他住一阵子,所以想买点礼物给他。」 「这样啊……」金昌打开抽屉,拿出一叠千钞。 「太多了。」阿耀拒收。 「是年中的奖金,收下吧。」 「老闆,不要为这点小事哭,让我很困扰。」 「我认识你以来,你总是孤身一人,对这世间毫无留恋的样子。」金昌拿起眼镜,擦着满溢的眼泪:「耀哥,你能找到家人,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几个月前,阿耀还完所有债务,向老闆提离职。金昌看了他好一会,认真对他说:「阿耀,如果你想离开这个世界,记得跟我说。我会帮你收尸。」 对看尽社会百态的阿耀来说,老闆金昌就是一个好人。 阿耀东西不多,从租屋处骑车来到儿子给的新家地址,以为是高级饭店。 「何先生早、何先生需要帮忙吗?」 阿耀才走进一楼挑高的大厅,两名西装保全就迎上来接待,笑着要帮他拿铁锅还有背包,阿耀说要自己来才收手。 阿耀在电梯呼出一口气,叮地一声,顶楼到了。 从电梯出来,看上去一片石墙,只有一块黑色电子面板亮着。 好在阿耀以前兼职做过大楼清洁工,就算没人在也知道怎么打开这种高级公寓的房门。 阿耀刷下房卡,输入儿子的生日,门板开啟。 阿耀在玄关脱了鞋,第一次事先走向落地窗,拉开帘子,往阳台放了盆栽。 这个仙人掌盆栽是他在工地工作一个同事的遗物。那位同事和他一样孤家寡人,从鹰架摔下后,腰包放的遗书写着:仙人掌留给耀哥。 阿耀向仙人掌说:「没住过豪宅吧?这几天好好享受一下。」 阿耀放好盆栽,再来把他从市场买的菜肉放进冰箱。他打开附设冰饮机的冰箱,除了装着乳白色液体的罐子,什么都没有。 阿耀看向这个崭新的大房子,除了一体成形的厨房岛台,几乎没有别的傢俱。 突然,内室碰地一声,阿耀过去打开卧房房门,发现他搞错一件事──他以为家里没有人在。 何亮东睡在纯白色的大床上,身上除了一件薄被单,什么都没有,裸着匀称的长腿,看上去就像写真集封面。 阿耀过去给已经成人的儿子拉好被子。以这身姿色,如果遇到闯空门的小偷,很容易被先姦后杀,一个人住实在太危险了。 阿耀捡起掉到地上的大布偶,粗眉怪脸的黑色娃娃,一点也不可爱。 他正想着要不要像是诅咒娃娃的丑布偶放回床上,床上的美男子动了动眼睫,睁开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 「唔……是爸爸啊……爸早安……」何亮东对着阿耀傻笑一会,又闭上眼。 阿耀摸摸儿子的头,要他继续睡。 阿耀走出卧房没多久,卧室又传来碰碰碰巨响,碰地打开门。 「爸!爸你怎么来了?」何亮东俊美的脸庞满是惊恐,终于睡醒了。 「我昨晚有打电话给你。还有,先把内裤穿上。」 何亮东回头从房间套上一件灰色四角裤,带着手机,又快步回来阿耀面前。 「对不起,爸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接到……」 「有接通,不过你好像不太清醒。」 阿耀昨晚打电话给儿子,告知他今天搬家的事,但电话那头听了只是超级热情地回「爸~~亮亮最喜欢爸爸了~~」就掛断了,阿耀当他已经收到。 何亮东抱着头,努力回想昨天的事。 「的确电话有响,我以为在作梦,没想到二十年来做的梦有一天会成真……爸,我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 何亮东洗漱后,带着阿耀介绍新房。 「这间是吸菸室,抽风口直接排向楼顶,爸就不用出去抽菸了。还有,这是酒窖,我请人准备国内和国外的好酒,喝完再跟我说。」 「我戒烟也戒酒了。」 当初离婚的原因之一菸和酒。孩子气管不好,他却在家里抽烟,前妻为此抓狂无数次。 何亮东不知所措地眨着眼:「抱歉,我都不知道。爸还有喜欢什么?我再请人来装潢。」 「我没有照顾过你,你不用对我好。这是你的房子,放你喜欢的东西。」 何亮东直直盯着阿耀,然后笑了起来。 「爸来看厨房,厨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阿耀也是。那个料理檯是依他的身高设计,他都知道。 阿耀整理一下他带来的用具,绑上头巾和围裙。 「爸要煮饭吗?」 「嗯。」 离婚前一年,阿耀一顿饭都没给家里人做过,整天在外头廝混。前妻为醉酒的他煮了汤饭,他还故意翻倒碗盘,讥笑这是给狗吃的东西。 阿耀有时也会想,个性和他一样衝动的前妻怎么没杀了他? 阿耀从冰箱挑拣要用的食材,摆放到料理檯──大理石材质,和餐桌一体成形,可以近距离看着餐点烹煮的过程。 何亮东开开心心坐上阿耀正对面的位子。 阿耀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儿子对他睁大双眼的样子,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蹭在他脚边看他煮食,哇哇叫个不停,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阿耀脸色不变,比平常快手加了1.5倍的速度端上餐点。可是何亮东只是盯着餐盘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没有动筷。 「爸,对不起。拍戏需要维持身材,我体质容易发胖,需要节制饮食。」 何亮东嚥着口水,想吃就是不能吃。而且他早点说,阿耀就不用做饭了,但他就是想重温父亲煮饭的身影。 阿耀没有生气,只是问:「那你吃什么?」 「蛋白饮,这个。」 何亮东从冰箱拿出一罐白色物体,阿耀刚才就想过冰箱下层一整排的白罐子是什么鬼东西。 何亮东用生无可恋的表情,打开瓶盖要喝,被阿耀伸手抓过去。 阿耀拿出老花眼镜戴上,仔细看过瓶身成分标示和食用说明,用汤勺尝过一口,然后打开炉火,把这什么蛋白饮隔水加热,又把餐桌的沙拉拿来去掉薯泥和玉米,重新过水煮成热沙拉。 「刚起来不要吃冰的。」 「好──」何亮东堆满乖巧的笑容,双手接过阿耀递来的餐点,在他眼中,连蛋白饮都充满亮光。 阿耀真正意识到儿子是演员这件事,人这种放荡欲望的生物,只会为了谋生的工作而忍耐。 这时门铃响起,没人去应门,大门却开了,可见是另一个有房卡的熟人。 「亮亮,我来了!」 对方绑着长马尾、穿着干练的套装,五官称得上好看,但整体来说,是个破百斤的胖子。 何亮东向对方挥手招呼,一边向阿耀介绍:「爸,这是我的经纪人,也是我大学学姊,洁西卡。」 「嗯。」 洁西卡脱下鞋,先衝进厕所,响起冲水声,再一身清爽地来到餐桌,一屁股坐在何亮东旁边,完全不避嫌。 洁西卡看见阿耀,不等何亮东说明,笑笑地向阿耀搭话。 「现在饭店还有专人外匯啊,阿弟,你是哪个学校?」 「世餐。」阿耀冷淡回应。 洁西卡大口吃掉本该是何亮东的早餐,同时发出对美食的讚叹。 「这肉煎得恰到好处,好好吃!……你读世国餐饮啊,三十年前可是热门科系,高校一毕业实习两年就能进大饭店,出了很多有名的厨师。」 何亮东像是炫耀父母的小学生说道:「我爸可是最年轻的二星级名厨喔!」 「以前的事了。」 洁西卡看向何亮东:「你说什么?」 「二星级名厨。」 「不是,再前面一点。」 「他是我爸。」 洁西卡嘴里塞满食物,只能扭曲着脸尖叫:「咦咦啊啊啊!」 洁西卡第一次看阿耀传来的「我是他爸」讯息的头像(经纪人兼任粉丝团小编),还以为是故意放学生时期照片装嫰的奇怪老头,原来真的长这个样子。 「仔细一看,头发有白发,眼角也有皱纹,但是你整体的『年轻感』也太重了吧!」洁西卡用力指向阿耀。 阿耀本人也是无奈。烧烤店的同事几乎是年轻人,阿耀都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理发店剪发、买潮衣潮鞋。 不过阿耀知道,主要还是因为他瘦小得像是国中生的身材,经常让人误判他的年纪,唯一的好处是很好租到房子,不少眼残的房东直接认定他是学生。 何亮东跟经纪人姊姊总结结论:「我爸长得很可爱吧!」 阿耀眉头重重抖了下,在烧烤店「耀哥很可爱」可是禁句,说了会料理成鱼下巴。 「是挺像的,小号的、不笑的你。」 「大家都说我跟我爸很像!」何亮东笑个不停,洁西卡严肃制止他笑。 「真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高兴。」 何亮东绽开大大的笑容:「很高兴啊!」 何亮东下午有工作。他去衣帽间整装的时候,洁西卡邀阿耀出去抽根菸,阿耀说他不抽,洁西卡说她也是。 阿耀知道她的意思,跟着她出门,来到大楼楼顶。 「伯父。」洁西卡捂着风吹乱的发,向阿耀尊称一声,「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拋家弃子的烂人,见过面以后,我必须为我那些没根据的臆测向您道歉。」 「没必要道歉,这是事实。」 阿耀知道当年分离让儿子心里带着遗憾,等儿子那点念头了结之后,想起他的薄情,他就会识相离开。 「实不相瞒,我调查过你,你有信用不良的纪录,你的过去应该比一般人复杂许多。亮东做为公眾人物,请你今后务必慎重行事。」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该阻止他犯蠢。」 阿耀以为这个经纪人精明能干,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同意星途大好的去认他这个污点? 「我没有办法阻止,他从业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到爸爸。以为当艺人出名红了,爸爸就会回到他身边。」 洁西卡告诉阿耀,虽然何亮东有当艺人的本钱,但他善良温和的个性实在不适合竞争激烈的演艺圈。 「这一行没有表面上光鲜亮丽,但为了找到你,什么不能忍的事他都忍下来了,你那个儿子就是这么愚蠢和死心眼。」 阿耀听了,几乎站不稳双脚。 洁西卡向阿耀九十度鞠躬恳求:「伯父,这一次,请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 第四章 你是我世上的最爱 阿耀和天兵同事一起负责关店,天兵做事很勤快,但就是一张嘴说不停。 「耀哥,我跟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嗯。」 「本来学校主任说我再忘记绣学号就要给我记过,结果我衣服它自己变出名字,你看!」天兵拉下围裙,露出底下的学生白衬衫,胸前绣着「廖正阳」三个字。 「那是我请人弄上去。这是最后一间收你的学校,再三个月就能毕业,总是要守规矩。」 天兵同事感动不已,对阿耀熊抱下去:「耀、哥!」 「滚。」 阿耀先前提离职,于是老闆金昌和店长小茹决定招募新人,结果招到这个天兵,阿耀觉得这件事他要负点责任。 (小茹:阿耀,完全没工作经验,老闆听到他阿嬤死了只剩下一个姊姊就收了,怎么办?) 就像殯葬业有社会补助的慈善件,他们店里偶尔也会收一些无家可归的中輟生,金昌出钱、阿耀带人、店长小茹去找学校安置,养到毕业就放回社会自食其力。 通常那种孩子会比较阴鬱,可是新人天兵廖正阳每天都活得很有朝气。 「耀哥,为了报答你,我把我的幸运物送你!」 天兵掏出钥匙串,把钥匙圈吊饰拆下来。是个粗眉怪脸的黑色娃娃,阿耀总觉得这个和儿子床上的丑娃娃很像。 「这是什么?很红吗?」 「这是『黑皮董』,我跟昌哥(老闆)要来的,他说黑皮董是他贵人送他的幸运物。传说只要拿到一隻黑皮董,运气就会变得很好,人会受欢迎,开店也会赚大钱。」 阿耀正色说道:「不要随便拿别人东西,马上还给老闆。」 「可是我觉得这个很像耀哥!」 「哪里像了?……啊。」 阿耀想起他为什么看到这个怪脸丑娃就恼火。许多年前,他要店里开发人员在春假推出针对青少年的活动企划,结果他们推出这个拍马屁用的丑娃娃要讨他欢心。 ──何董,这个很可爱,一定会很受欢迎! ──哪里可爱了!哪里黑皮啊!全部给我从餐厅楼顶跳下去! 后来那些报废的丑娃发给内部员工,活动以学生证折扣的方式随便了事。阿耀在门口看着一群又一群因为活动而来的学生团,始终没看见他期待的名字。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没想到有一天,父子还能重逢。 洁西卡告诉阿耀:亮东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到你。 他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随时可以死去;却又希望天见可怜,让他再活久一点、再多看几眼也好。 阿耀怀着美好的回忆打开门时,看见趴在地板呕吐的儿子。酒味和呕吐物的餿味混在一块,一时间以为看见年轻时该死的自己。 傍晚儿子出门的时候,还精神奕奕跟他报告要去参加宴会,一身海蓝色的西装,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家的贵公子,结果回来完全变样。 「怎么喝成这样?」 「不是酒……我晕车……」 应酬需要敬酒,何亮东酒量还算可以,问题是在酒后,他一坐车就会吐。可是与会的赞助者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洁西卡去谈拍戏的事,也就没有人能骑机车载他回来,他只能在计程车上忍耐一路。 阿耀脱下鞋,用已经相当疲惫的身躯把何亮东扛起来,慢步往浴室走去。 「爸身上都是烤肉的味道……」何亮东顺势抱住阿耀一点也不厚实的肩头。 「不要闻,你会更想吐。」 好不容易来到浴室,阿耀把站不起来的何亮东放进浴缸,脱下那身混着酒水和呕吐物的西装,调好水温,拿起莲蓬头冲下去。 何亮东温驯地靠在浴缸边,任由阿耀给他洗身子。从他有记忆以来,都是爸爸帮他洗澡。妈妈总是吃味地在外面喊:好了吗? 阿耀一边给儿子洗头一边问:「你得常常去陪酒吗?」 「没办法,金主喜欢我嘛。如果能多给一点赞助,要我全脱也无所谓。」何亮东咯咯笑了起来。 「所以你脱了吗?」 阿耀一直对洁西卡的话耿耿于怀──什么不能忍的事,他全都忍了下来。对一个没有背景的年轻艺人,何亮东红得太早、太顺利了。 何亮东从垂下的湿发间,小心覷着阿耀的脸色。 「两、三……七、八次而已,我也有从中得到乐趣。你看,我给爸买了大房子!」 「你妈知道吗?」 何亮东收起戏謔的笑,端正坐起:「爸千万不要告诉妈,妈一定会杀掉所有人。」 「你有用过药吗?」 何亮东怔了下,随即扬起漂亮的笑容:「爸看到之前的八卦新闻吧?那个不是我,真的……一、两次而已,不小心喝到。不要跟洁西卡说,学姊一直认为她有保护好我。」 阿耀觉得洁西卡应该知情,才会带着悔恨的口吻向他抱怨:都是因为你! 阿耀沉默好一会,何亮东赶紧去拉他的手,堆满讨好的笑容。 「爸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阿耀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儿子明明不是孤儿,却要活得那么卑微? 「明亮。」阿耀喊了何亮东的本名,他以为自己早就对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却无法忍受,「我会回来不是因为你是大明星,而是我对你还有感情在,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很感激爸还记得我……」 「在这世上,爸爸最爱的就是你,你知道吗?」 何亮东直直望着阿耀,眼中好像有什么碎开来,抑止不住泪水,颤抖着,放声大哭。 -- 第五章 真是个美好的梦 阿耀在料理檯做早饭,抬头看见儿子打扮得像是婚宴新郎一般,顶着绝世容顏,郑重往他走来。 「要出门?」 何亮东拿出一叠纸钞,双手捧起,在阿耀脚边半跪下来:「爸,这是生活费,请收下。」 「干嘛给我钱?」 何亮东垂着漂亮的睫毛,倾诉他幽微的心声:「我昨天梦到爸爸说爱我,还抱着我摸我的头哄我睡觉。」 「清醒点,那是现实。」虽然变得比他大隻,但阿耀毕竟亲手养过七年小孩,做起来还算熟练。 「爸!」何亮东感动唤道,他就觉得梦中怎么会有烤肉味? 「而且陪你睡觉为什么要给钱?我是出场小姐吗?」 何亮东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往阿耀身边凑。 「我想让爸爸更喜欢我一点。」 阿耀用手背去压儿子不知道装什么的脑袋:「感情只要牵扯到钱就会变质,你赚的钱你自己花,只要用在正途上就好。」 何亮东用头蹭了阿耀一会,才到阿耀对面的餐桌坐好。 「爸爸妈妈都不要我的钱,我赚钱好空虚喔。」何亮东笑着说出只有家人听了不会揍他的台词。 「那是你的本事。不用管我跟你妈,做你想做的事。」 「爸跟妈说了一样的话。」何亮东发出被宠爱的慨叹声,「不过妈其实不希望我当演员,叔叔说妈妈知道我去拍戏,整整一个月睡不着觉,演艺圈太复杂,就怕我被人睡了。」 事实证明,前妻的担忧正确不过。阿耀以前带儿子出门,不管谁餵他东西,他都笑着谢谢吃掉。 「爸,我想继续演戏。我想拍能让人开心、感到幸福的片!」何亮东仰头张开双臂,用肢体动作开花给阿耀看,看来很乐在工作。 「就做你想做的事。」 何亮东得到阿耀的支持,开心地笑了。 「每次有烦恼就想找爸爸说,不敢告诉妈妈。妈妈养育我已经很辛苦了,怕她会担心,可是爸爸一个人也很辛苦……看来我真的很依赖爸爸。」 「不然爸爸是做什么?」阿耀往前递上今日的早膳组合,他已经把蛋白饮的组成分拆解成人吃的餐点。 何亮东拿起汤匙,舀起漫着清香的鱼汤,就这么端在脣边没有动作。 「怎么了?」 「不行,喝下去梦就会醒了。」 「就说这是现实。」 何亮东每吃一口餐点就用力看阿耀一眼,直到经纪人洁西卡打电话来,才露出安心的眉眼──爸爸没有消失呢! 阿耀呼了口气,看来前妻精明的脑子没有遗传到儿子身上,真让人放不下心。 何亮东讲完电话,回头向阿耀报告:「爸,我今天要去片场,可能凌晨三四点才会回来。」 「我去接你。」 何亮东连眨两下眼,好像没听清楚。 「片场在哪?我去接你。」阿耀一字一句复述一次。 阿耀听电话中洁西卡很担心深夜接送的事,不停告诫何亮东不能坐厂商的车,一定要自己叫车。 何亮东天人交战一会,放下餐具,走到书房,提了一袋行李包过来。打开行李包,都是珠宝和名錶,代言厂商的赞助品。 「爸,请收下,以后也请继续当我的爸爸!」 「就说不要用钱买感情。」 阿耀以为他已经表明清楚他的心意,但看来父子之间还是存在思想上的鸿沟。 阿耀下午去认识的机车行牵车,车行老闆依他的需求推荐后座坐垫加大的新款一二五,被载过的女友们不管小隻马还是大隻马都说讚,号称「宠妻车」。 「还要一顶最好的安全帽和一顶全罩。」 「好喔!」 店长小茹挺着肚子走来前台,和车行老闆是新婚夫妻,过来跟阿耀招呼一声。 「人家特地过来给我们店捧场,要给阿耀折扣喔。」 「不用折扣。」 车行老闆呵呵笑道:「现在学生和我那时候就是不一样,霸气!」 小茹澄清:「阿耀只是看起来年轻,孩子说不定都上小学了。」 阿耀没说,他儿子都比他们还大。 小茹跟丈夫说起阿耀的传奇事蹟:他们烧烤店开业没多久,就有黑道看生意不错来收保护费,被阿耀拿着杀鱼刀赶走,所以老闆金昌私底下都叫他「耀哥」。 车行老闆用尊敬的眼神看向阿耀,阿耀瞪向加油添醋的小茹。 「我只是叫他们改天再来,那家店不是只有一个势力在管。」 「最后地方角头、警察和建商坐了一桌,吃着阿耀做的沙锅鱼头,才把保护费的事处理好。我再也没吃到那么好吃的沙锅鱼头……阿耀,要不要加到菜单上然后顺便转正职厨师?」 「不要。」 「每次你做的今日浓汤都会被客人点完,不管你脸再臭客人还是指定要你服务,以你的厨艺打工打杂实在太可惜了。」小茹以为内场三名厨师的手艺加起来未必有阿耀厉害,工读小弟们都说:耀哥深藏不露,「不过阿耀,你怎么认识在地的『大哥』和房地產大亨?」 「在监狱。」 小茹「唔」了声,然后尊敬唤道:「耀哥。」 车行老闆帮忙缓颊:「现在的人有几项前科很正常的。」 阿耀年轻时坐过三年牢,被前妻认证的猪朋狗友牵连。前妻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儿子每天打着已经变成空号的号码找爸爸,已经够了,流着泪叫他不要再出现在他们母子面前。 阿耀知道是荒唐的自己不对,但他怎么就是不肯死心。出狱后比谁都努力过活,相信只要赚大钱,妻小就会回来他身边。往后十年他都是靠着同一个信念活下去。 阿耀牵好新车,要去黄昏市场买食材。小茹拿着饮料追了上来。 「阿耀,以前你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我好意外。」 「如果想要维持长久的关係,坦白是最好的方式……」阿耀接过饮料,上面贴着字条:「接店长,拜託!」,「映茹,你不怕生完回来没工作?」 「老闆可是昌哥耶,他就算没饭吃也会留一个洗碗的位子给我。」小茹一点也不担心,金昌就是个好人,「你该不会是想到我才拒绝昌哥?」 「你有孩子,和丈夫一起贷款开店,你需要稳定的饭碗。」 小茹柔柔地看着阿耀:「谢啦。」 刚才丈夫在场,小茹没说,当时黑道来闹事,抓着她头发就要施暴下去,是阿耀拿刀出面救下她,也保住刚要起步的烧烤店。 当阿耀说要离开,她和金昌都不知所措。好在新来的新人实在太天了,阿耀为了带天兵又多留一些时候,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打算辞职,她可以安心地去生小孩。 「阿耀,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吼吼!」 「不要戳我,没大没小。」 小茹看向崭新的机车:「真羡慕后座的主人。」 阿耀带着自製的低gi便当来到片厂,说要找何亮东。 工作人员打量阿耀一阵,然后大喊:「亮东,你弟弟来找你了!」 阿耀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虽然场地灯光昏暗,但远远地,阿耀就望见站在人群中谈笑的清雅男子,听见工作人员的呼唤,四处张望,然后发现了他。 「爸~~爸~~」何亮东热情四溢地往阿耀跑来,没打算掩饰他们的关係。 「好了。」 「爸先来这边坐,我和顾问讨论完剧本就过来,再一下下就好。」何亮东拉着阿耀来到露天的茶水座。 「嗯。」 何亮东回去向人开心介绍:「我爸来载我回家。」 阿耀心想,像小朋友一样。 半小时过去,何亮东终于走回茶水座,不顾形象趴在桌面。 「对不起,让爸久等了……我先睡一下,一下下就好……」 阿耀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半。这种莫名其妙的工作时间,绝对不在前妻认可的正当工作里面。 阿耀打开木製饭盒,何亮东鼻子嗅了嗅,想要凭意志力起来吃饭,同时又好想睡觉。 阿耀挟起一块蛋煎,碰了碰儿子的脣。何亮东「啊」地张开口,任由阿耀餵食。 何亮东闭着眼咀嚼美味的蛋煎:「真是个好梦……」 「是现实。吃完饭,把外套穿上,载你回家睡觉。」 何亮东想到什么,奋力坐起身,拿过阿耀手上的便当,大口吃了起来。 「慢慢吃。」 「我吃完了!爸,我们走!」 阿耀被何亮东推着来到停车场,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阿耀发动机车,何亮东长腿跨上后座。 何亮东用一线小生的演技拿捏出撒娇的尺度:「爸,我觉得有点冷。」 「你想抱就抱。」 于是何亮东整个人环上阿耀,十指扣住阿耀肚子,一点也没在客气。 「小时候爸常载我去兜风。每次看见爸拿机车钥匙出门,听到钥匙声叮叮咚咚,就想要跟上去。」 阿耀笑了下,他是故意摇给儿子听,这样不管前妻抱得再紧,儿子还是会踩着小脚步追过来。 可能因为他和前妻很年轻就结婚,明明是父母,却老是像个孩子跟孩子争宠。 ──亮亮,要不要跟爸爸去冒险? ──要! ──何东耀,你要带亮亮去哪里?给我回来──! 他单手抱起儿子,骑车扬长而去,把娇妻的怒吼拋在脑后。 阿耀在深夜的道路穿梭,要儿子抱紧一点,再紧一点。 阿耀迎着风,跟儿子说起自己的故事。 他七岁被亲戚送到育幼院,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孤儿,可怜的是别人。他有妈妈,他知道母亲住在哪里,每个礼拜打电话给她,她也会说很想他。后来电话都打不通,他从育幼院偷跑去找她,才知道生母已经跟别的男人结婚,生了别人的小孩,看起来过得很好,只有他一个人被拋下来。 从小到大,不管在育幼院、学校还有工作的地方,阿耀始终无法融入人群。但那个鲜明的画面,除了带给阿耀被背叛的痛苦,还在他脑海中深植一个想法:被父母守着、笑着的孩子,这就是幸福的样子。 「亮亮,有你在,爸爸再也不觉得寂寞。」 前妻说,原本对生活毫无感觉、满脑子只想着多赚一点钱的他,孩子出生后,变得会笑、会闹,好像人偶重新长出心来。 儿子听了有所感,小手抱紧阿耀:「亮亮会一直陪在爸爸身边。」 这一刻,阿耀察觉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依赖这孩子,失去他,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何亮东圈着阿耀,尽量不让驾驶吹到风:「我知道爸有心伤,死了也不会来找我和妈妈,所以我一定要找到爸。」 阿耀迎着夜风,没有反驳。 「这次我会一直蹭在爸身边,希望爸不要觉得我烦。」 「亮亮,你在我身边,爸爸觉得很幸福。」 何亮东好一会说不出话:「这个梦……」 「是现实。」 -- 第六章 别人家的爸爸不会让人失望 何亮东绽开笑,以像是电影结局唯美得令人心醉的画面,向阿耀道别。 「爸,我走了。」 「路上小心。」 可是不到五分鐘,大门嗶嗶打开,阿耀看去,何亮东堆着可爱的笑容说明:「爸,我忘记东西了。」 阿耀觉得奇怪,他和前妻相处七年,只有一次听她抱怨:「shit!穿到你内裤,变矮怎么办?」在前妻的教育下,儿子上幼儿园从来没漏带过笔还是水壶。 阿耀看何亮东在他面前表演掏裤袋,啊哈,找到一条花手帕。 「看我真是脱线,爸再见。」 阿耀挥挥手。 再过五分鐘,大门开啟,何亮东抿脣轻笑。 「爸,我不记得有没有关瓦斯。」 「我人在家,而且家里用的是天然气。」 「呵呵,我这记性该怎么找到老婆?只能让爸照顾我了。」 「你靠脸就找得到了。」 何亮东以笑承认他就是长得帅。目前演艺圈男星一枝独秀,万夫莫敌,去年以全国不分男女百分之七十九得票率拿下第一美男子的桂冠,今年没意外的话应该也会蝉联下去。 「就算我结婚,爸也会跟我一起生活对吧?」 「再说。」 阿耀在一个月前,因为何亮东公开寻父的节目而与分离二十年的儿子相认,花了一点时间调适儿子是当红大明星何亮东这件事。刚搬来儿子的新家总想着再住一天就好,不知不觉,阿耀已经习惯有家人在的生活。 第三次大门打开,阿耀已经不感到意外,只是在楼下等着的经纪人洁西卡受不了了,衝上来抓人。 「混帐,跟我走!」 何亮东抓着阿耀一隻手臂,抵死挣扎:「学姊,我爸要是消失怎么办?爸、爸~」 「你是幼幼班的小朋友吗?几岁了还在分离焦虑?……伯父,你也说一说他!」洁西卡向阿耀求援。 阿耀拍了拍儿子搁在他肩头的脑袋:「爸爸不会不见,份内的事要做好,爸爸下班去接你。」 何亮东用力抱了抱比他小号的阿耀,才让经纪人拖出玄关。 快要关上的大门突然暂停,何亮东从门缝探出笑脸。 「我最喜欢爸爸了,爸再见。」 「嗯,再见。」 阿耀知道,儿子是故意这齣戏码,为了逗他开心。 儿子走后,阿耀也准备去烧烤店上班。自从他还完债务,停掉早午场各种打工,只剩下烧烤店计时人员这个夜班性质的工作,等到凌晨下班,刚好可以去摄影棚接送下戏的儿子。 当阿耀到大楼地下停车场牵车,感觉到有鬼祟的人影跟来。 阿耀不动声色,发动机车,驶出停车场,从后照镜看见有银色轿车跟车。他加足马力,从大街转进小巷,一路往郊外骑去,最后停在废弃的建筑工地。 两边都是树林,轿车无处可躲,也只能认栽在阿耀面前停下。 轿车走下一个拿相机的业务头青年,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正面对决的场面,尷尬地走向阿耀。 「你有什么事?」 「我是记者。」青年向阿耀递出名片:陈悉照,宝岛时报。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艺人。」 「可是你和何亮东同居,艺人的八卦就是大家的新闻。」 阿耀问过洁西卡他这个大明星新认的父亲要注意什么,洁西卡大口嚼着烤肉表示,伯父不是圈内人,只要不伤天害理,过您自己的人生就好……请再来一盘! 「我想知道,你是何亮东什么人?」青年拿出手机,给阿耀看他之前偷拍到的照片,阿耀正在餵累趴的大明星吃饭,两人近得只差半颗头。 「我是他爸。」阿耀直言不讳。 陈记者本来想说「你开什么……」后来想起何亮东那个轰动社会的寻父节目,真不该漏掉这么重要的线索。 「伯父,恕我冒昧,敢问今年贵庚?」 「四十七。」阿耀十八岁结婚,二十岁生子。 陈记者张大嘴好一会。 「伯父,既然都是中年人了,帽t夹克就不要再穿在身上了。」 「你以为我的体型买得到西装吗?」 「这也是,对不起。」陈记者看阿耀在看手錶,他必须抓紧这个宝贵的机会,不然何亮东都把家人藏得很深。表面上大大方方上了节目,向欢眾公开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细说。「容我再作补充,我从他高中出道就为他做过专访,算是老交情,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阿耀算一算,对方认识何亮东至少十年以上。 「就你来看,他是怎么样的人?」 陈记者怔了下,阿耀问的就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偶像明星都有他们的「设定」,做出符合「人设」的表演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可是陈记者觉得,何亮东被设定得太完美,阳光、温柔、洁身自好,总有一天这人设会崩坏,再次重创人们对影视圈的信心。 回到阿耀的问题上,何东亮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陈记者很难回答。 他刚出来跑新闻,何亮东也刚出道,清清秀秀的男孩子,笑得靦腆,请他喝饮料。 ──记者哥哥辛苦了。 再过几年,何亮东有了名气,跟他蹲在新闻车旁吃便当。 ──陈哥哥辛苦了。 后来何亮东搬到新家,亲手煮了关东煮汤给他,他看大厅保全也有一锅。 ──阿照哥哥,要不要一起搬过来? 陈记者神色复杂:「满好吃的,他说他失散的父亲是世界第一的厨师……啊,不就是您?」 「所以你真的搬过来了?」 「嗯,管理费有点贵,只能跟我阿公借点钱买下你们楼下。亮亮……亮东有股让人答应他请求的魔力。」 「那是因为你家有钱才办得到。」 「那个钱不是我的钱,以后还是要还的。」陈记者和外祖父签下十年长照契约,答应要给阿公把屎把尿才拿到买房资金。 阿耀不知道该怎么跟有钱人说明有家庭做后盾和没有家人支持的差别,可是这么一对比,自力买下豪宅顶楼的儿子根本是年轻人的异类。 「总之,您问亮东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跟你说他很认真,认真地工作、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而且从来没有在网路上崩溃,太完美了。」 阿耀认为,这是因为陈记者的对艺人的期望并不高。 「不,伯父,在演艺圈这种不稳定又高压的环境下,崩溃是正常的,你儿子才有病……我不是说亮东有病,这是一种形容方式。照理说,我们人付出就会期待回报,从中衍生出砍老闆、杀老公等社会问题,但亮东对人好却不期望回报,我贴身观察发现那只是他的『习惯』,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阿耀不太信服这份报告,何亮东对人就像朵向日葵,见人就笑,打从心底喜欢人们。 「我一直在想问题出在哪里,后来终于想出有种职业和他的表现很像,那就是超商店员!他没有把艺人当作职业,艺人这份工作只是他另外目标上支持生活的打工,他就是一个领超高时薪的打工仔,当然不把机歪的老闆和客户放在心上。」 何亮东也有遭负面新闻攻击、低潮的时候,陈记者私下去找过他,结果发现那小子精神奕奕在画地图,串连全国的监狱、收容所,说要去巡回演出。 ──阿照哥哥,我妈不小心说出我爸有被关过,通常有前科再犯的机会很高,我一定要找到我爸爸!……爸,等我,亮亮来了!(向天吶喊)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么傻? 「他说他爸没有别的家人,一定要让他爸知道,还有他爱着他。」 阿耀深深闭上眼。 「我说完了。何爸爸……我记得亮东本姓随母亲,艺名跟你姓,换你了。」 「他是个温柔的孩子,从小就是。」 陈记者抓抓头,呼了口气:「看来你的确是他的爸爸,我有件事想提醒你:你知道亮东有被人下药过吗?」 「他简单带过。」 「是人故意陷害他,有被拍影片,事后还用影片威胁要亮东乖乖听话。」 面对邪恶势力,何亮东抓着凌乱的衣衫,含着不甘的泪水,点点头。 然后那小子过两天就跑去帮政府拍反毒影片,在各大媒体採访镜头灿烂比爱心:不要吸毒,要爱我喔! 「不是我在讲,那背后都是黑道,你儿子胆子很大啊!」 阿耀默认,这个应该是像到他。 「因为他顶着世人仰望的明星光环,有人爱就会有人恨不得想要弄死他。」陈记者语重心长告知阿耀他的内线消息,「伯父,亮东恐怕被盯上了。」 -- 第七章 那我要嫁给爸爸 阿耀踩在板凳上尝汤头,旁边的厨师不敢吭气。 「转小火,再煮三分鐘,不要掀盖。」 「是。」 阿耀吩咐下去:「正阳,跟七桌客人说,再等十分鐘上菜。」 新人天兵廖正阳立正站好:「跟十桌的客人说,再七分鐘上肉!」 阿耀复述一遍:「七桌客,十分鐘,上菜。」 新人快步走去外场,又跑了回来。 「耀哥,客人说他们很饿,等不了十分鐘,我可以先拿我的土司边给他们吃吗?」 「不可以。客人的意思是不想要等,不是饿到要吃土司边。」各桌要出的单等着阿耀核对,他还是耐心地向天兵新人说明。 「可是土司边很好吃啊!」 阿耀耐心用尽:「那你以后员餐都吃土司边。」 「耀哥,我错了!」 「你用馀饭捏三个饭糰,慢慢烤给他们吃,烤焦也没关係。」 「收到!」 阿耀回头巡菜盘,简单嘱咐蔬食怎么处理,突然外场响起尖叫。 阿耀放下手边的工具,直接往外面衝去。新人所招待的七桌客人愤怒亮出长刀,而那个天兵小子还呆呆怔怔在那边专心烤饭糰。 阿耀走过去,押着新人的头,表面上要道歉,实际上是要把人往后推。 「抱歉,是我们招待不周。」 「叫你们店长来!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小茹姊今天去產检……唔唔!」 阿耀用力掐住天兵的腰肉叫他快滚,天兵却不肯离开。 天兵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珠:「耀哥,我不能走,旁边有小孩子,会吓到他们。」 「那些孩子身边有大人,你没有,所以你给我闪开。」 「可是耀哥……」 「乖,去开一瓶高粱过来。」阿耀把天兵哄走。 三个像是黑社会份子的男人乐得笑道:「小兄弟,你很上道!」 「做生意就要以和为贵,客人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阿耀笑了笑,这一笑,吓傻好几个在外场待命的服务生,「今日餐点全数招待,请大家再来捧场。」 阿耀向外场服务生示意,让其他桌的客人先走,清场完毕,又笑笑坐回原位。 「我们从外地过来,『出国』之前想吃个饭,请你们赞助一下旅费。」对方比了五根指头。 阿耀低声表示:「店里现金全部就是这个数,你们可以马上带走。」 对方三人交头接耳,最后同意阿耀的数目,拿了牛皮纸袋就走。 人一走,阿耀立刻关上铁门。楼下警察一涌而上,两分鐘逮捕落网。 阿耀请内场把煮好的菜打包好等下送去警局,外场的人收拾一下,今日就提早下班休息。 这时,新人天兵从仓库跑出来:「耀哥,我找不到叫『凉糕』的酒!」 阿耀提醒一声:「店里只有啤酒。」 「那怎么办!」 「去扫厕所。」 「哦!」 阿耀打电话跟老闆金昌报告今天的情况,没有人受伤,被恐吓的钱应该也能收回来,就是损失不少营业额。 金昌急着问:「你还好吗?」 「放心,我这把年纪已经没办法再跟小伙子干架。」阿耀柔和地说,「好了,不要为一点小事哭。」 「好在店里有你在,不然该怎么办?」 「没什么。」 「耀哥,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什么?」 「接店长。」 「不要。」 阿耀直接掛掉老闆电话,看店里收拾得差不多,员工也陆续下班回家,把扛着两袋大垃圾的天兵正阳叫来。 「有没有吓到?」 「没有!」新人向阿耀举手敬礼。 阿耀揉了下新人的脑袋:「留下来跟我关店,我再烤饭糰给你吃。」 「耶!」 阿耀起了一个小炭炉,新人开开心心蹲在他身边。 「耀哥,我爸以前也会烤东西给我吃,用瓦斯炉。」 「嗯。」 「虽然我爸妈都死了,但我还有耀哥在。」阿耀说他身边没大人在的时候,他只是困惑地想:这里不是有耀哥吗? 「我能看着你的地方有限,总是比不上真正的父母亲。」 正阳低头想了想,认真说道:「那我下辈子要当耀哥的小孩。」 阿耀想起儿子为他受的折磨:「跟着我会吃很多苦。」 「吃苦也没关係。」 阿耀去片场载儿子回家后,父子俩三更半夜在石砌大浴池泡澡。 「爸真是了不起。」何亮东笑着给阿耀刷背,阿耀觉得儿子手法很熟练,堪比按摩店的小姐。 「只是拿钱干活。」 「想到爸努力忍耐不动手把那些人的头往炭火塞,就很佩服爸爸。」 「店里有监视器……打人总是不好,会结仇。」在温热的浴池被孩子用轻软的嗓子哄着,阿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溜嘴。 「爸怎么这么帅?我忍不住要再爱上爸爸一次。」何亮东全力捧着阿耀,眼下的场景要是换作酒店,阿耀一定把所有的酒全开了。 「好了。」阿耀伸手按住儿子泛红的漂亮额头,想把他会发亮的笑容调小一点,「我并没有你和那小子以为的那么好。」 新人不知道他的过去才会想把他当父亲,而儿子是刻意忘掉他那些混蛋事蹟,才能保有现在的和乐时光。 「爸很好啊,从我懂事,白天妈妈去上学,就是爸在照顾我。每天爸爸都会抱着我,对我笑,我最喜欢爸爸了,因为我知道,爸爸也最喜欢亮亮了。」 阿耀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只是待在孩子身边,他心头的黑暗就会散去,只感到柔软的喜悦,与其说是天伦亲情,更像一种向孩子讨拍的慰藉。 「我高中有个很好的朋友,他说他爸爸从来没有抱过他,有时候一天也未必说上一句话。有次他生日,我模仿他爸爸,告诉他:『爸爸只是说不出口,你是爸爸最重要的人。』我以为这么说他会高兴,结果害他哭到喘不过气。在我心中理所当然的事,对别人家来说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 像阿耀几乎记不得亲生父亲的脸,只记得他希望他爸赶快去死,至少夜里不会突然被抓起来毒打。 「找到爸以后,总觉得爸更爱我了。能被年轻的爸和成熟的爸所爱,我也真是幸福。」何亮东双手捧颊,对阿耀俏皮地眨眨眼。 「嗯。」阿耀承认,看着这孩子,胸口的心肉都能掏出来给他。 「爸,如果有一天我发生意外,请你不要太难过,我的心会一直陪伴你。」 阿耀察觉到儿子并非无感身边的威胁,用一种像是说童话故事的方式暗示他。 「有爸爸在,不会有人伤害得了你。」阿耀在心中立誓。 「爸~」何亮东深情呼唤。 「好了、好了。」再撒娇下去,阿耀真的会晕头。 「爸要是再娶,我一定很捨不得。因为妈妈再婚后,我……多了会给我零用钱的叔叔和可爱的妹妹,其实过得很好……可是爸不一样,我想跟爸爸再多相处一点时间。」 「爸爸不会再婚。」 「真的?」 「嗯。」 「那我要嫁给爸爸,嘿嘿嘿嘿。」 阿耀定格望着儿子灿烂不过的笑脸,他的独苗、粉丝千万的大明星,住楼下的记者供称出生至今二十七年从来没交过女朋友,稍微烦恼了一下。 -- 第八章 前妻这种生物 上 阿耀梦见他和朋友在喝酒,电话一直响。 他还想再玩一会,他从懂事就在看人脸色讨生活,再一下就好。 他感觉脚边有抓扯的感觉,低头看去,是从托儿所下课的儿子,圆润的脸颊挨着他大腿内侧,阿耀一时间不敢动作。 「亮亮?」阿耀昏沉的脑袋记得,他已经送孩子回家了,不管喝得再醉只有这件事绝对不会忘记。 「爸爸。」 桌边笑闹的酒友彷彿没发现多了小孩,只有阿耀怔怔看着依偎着他的幼子,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抱过孩子,因为会被闻到酒臭味。 儿子不像妻子咄咄逼人,放学路上,童言童语告诉他:等他长大会陪爸爸喝酒解闷、会赚很多钱给爸爸开店,爸爸的店一定是世上最棒的餐厅。 阿耀不记得他回了什么,只是急着把家门关上,怕孩子追上来。 「你等一下,爸爸先接电话。」 电话接通,响起妻子哭喊声。 「你怎么不接电话?孩子有在你那边吗?你有带着他对吧?」 「你说什么?」阿耀看向脚下,只有烟蒂,空荡荡一片。 阿耀头皮一阵发麻,救护车呼啸而过。 「亮亮不见了!」 阿耀惊醒,下意识要起来去找小孩,身体却被温热的东西压制住。 他拉开被子,梦中不见的儿子,已经长成一百八的美男子,何亮东在他胸膛嗅嗅,确认是爸爸的味道,又安心睡去。 阿耀松口气,冷不防被抓起头发,粗暴地拖下床。 阿耀为了不吵醒儿子,忍到出了卧房,关上门,才跟暴徒扭打起来。 「何东耀,你怎么有脸住在儿子家还跟儿子睡!」 「黄南星你这个疯女人!」 阿耀被前妻套装下的长腿压制在地,他伸手要抓她的肩头反压制,却不慎抓住她的领口,扯开她明黄色的胸罩,蹦开丰满的胸乳。 何亮东抓着头发从卧房出来,就是看见这幕妈妈疑似要强暴爸爸的画面。 「爸、妈,怎么了?」 阿耀和前妻同时放软声音:「没事,去把内裤穿上。」 「嗯!」 两人看着心爱且全裸的儿子开开心心去换衣服,暂时休战。 前妻重新把胸罩塞回衣服里。虽然上了年纪,仍是风韵犹存的美女。 「为什么你都没有变老?」 阿耀怎么知道他被什么东西诅咒,反问:「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儿子的家,我来还得向你报告吗?」 「你不是特地来找我吗?」 前妻用兇恶的眼神回应阿耀,从米黄色的侧肩包拿出一个厚纸包。 「还你,我的学费和房租,还有加上当时的利息。」 两人结婚的时候,前妻还在唸大学,都是阿耀赚钱养家。她想要攻读研究所,阿耀也二话不收支持她。没有别的家人,小夫妻俩就一早一晚轮着带小孩,做什么都在一起。 阿耀不收:「你欠我的东西,我已经拿回来了。」 前妻知道他的意思:「我欠你什么?是你同意我带孩子走。」 「因为我以为你马上就会哭着带孩子回来。」 「你是笨蛋吗?我怎么可能拿离婚当玩笑?」 阿耀心里应下,要是早知道妻小一走就是二十年,他就算跪下来求也不会让他们离开。 但再后悔也没有意义,失去就是失去了。 「吃了吗?」 前妻噘起嘴:「我是死也不会吃你做的饭。」 「我去煮麵。」 阿耀穿戴好下厨,前妻不甘不愿坐上食客的位置。 很久很久以前,阿耀从打工的简餐店下班就去接补习下课的前妻,前妻偶尔会蹺课去店里等他下班,就像眼下这个场景,穷苦的私校生和女中优等生,没有人看好他们的未来。 「听说你嫁得不错。」 前妻哼了声,简单描述她再婚的事:「刚认识看起来破破烂烂,后来才知道是北部的大地主。我瞬间变回父母口中的好女儿,这社会真是现实。」 「小星,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 「这我倒是没有后悔过。」 他们年少就相识,比起情侣,都没有什么同年朋友的他们更像知交。离婚之后,两人同时失去可以说心里话的对象。 「我明知你没有孩子活不下去,还是把亮亮带走。」 阿耀平静地说:「你把他教得很好。」 前妻低着头,任由阿耀端上的麵汤漫上雾气,挽起耳鬓,喝下一大口热汤。 「啊啊啊,这是什么!」 「看上去是清汤的麻辣麵,我多年研发的產品之一。」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吃辣!」 「嗯。」 前妻一边叫一边流眼泪,阿耀认为这才是道歉该有的样子。 「黄南星,谁教你把孩子带走,去死吧。」 「难怪人家说矮子记恨!」 「我是啊。」 阿耀这次有准备,提前放下刀具,和衝过来的前妻进入第二回合格斗技。 两人缠斗好一会,好不容易,穿着白领黑底休间衫的何亮东才笑着把父母分开。 「好了好了,爸爸妈妈,不要为了我打架。」 阿耀和前妻被儿子当作小孩子抱抱安抚。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招很有效。 何亮东以温文的跪姿,向双亲诚恳表白:「希望爸爸妈妈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我爱你们。」 前妻一度想扑抱上去,但顾虑到儿子已经是成年男子,不再随意动手动脚。 「怎么办?妈妈希望亮亮永远不要被其他女人抢走。」 阿耀有时候会羡慕前妻总是能直率说出心底所想,父母于理不该把孩子独佔下来,太过自私。 「我和爸生活,不结婚也很好。只是爸和妈想要抱孙吗?」 「想!」阿耀和前妻异口同声说道,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喜欢小孩。 何亮东以宠溺的笑容凝视双亲,当阿耀看向他的时候才回復人子该有的孩子气笑顏。 -- 第九章 前妻这种生物 下 阿耀回到大厨的位子,给儿子递上依九宫格摆放的蔬果配菜,和一碗清澄的鸡丝汤。前妻则是一杯泡得沾粉的冲泡牛奶敷衍了事。 「谢谢爸。」 「没什么。」 何亮东绕过料理檯,对阿耀嗤嗤笑着。阿耀还在想儿子在笑什么,何亮东就偏头往他颊边亲了下。 前妻不满地喝着脱脂牛奶:「干嘛对你爸那么好?」 「我喜欢爸嘛!」何亮东再绕回去,给母亲抱抱安抚。 阿耀孤身生活二十年,突然被人捧着整颗心对待,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何亮东回座吃早餐,一边看着阿耀为他准备中午的低醣便当。 「爸和妈以前怎么认识的?我也想找像爸爸妈妈一样的对象。」 「千万不要!」 阿耀和前妻同时吼出声,又互瞪一眼,水火不容。 那是个不堪回首的故事,一点恋爱粉红气息也没有,两人只是共同利益的结合。 前妻喋喋抱怨:「你爸放弃了原本生活圈的亲友,搬到我考上的大学学区。和他同年的人都在读书谈理想,他却要低头给人端盘子,赚到的钱都拿来缴我的学费和房租,一点也不值得!」 前妻说得眼眶红,贫贱夫妻百事哀。都怪她把结婚想得太简单,忘了总是要有人去面对生活的苦难。 阿耀冷眼反击:「我当兵打架被禁假,你妈坐五个小时的火车来军营看我。」 「啊啊,干嘛说出来,烂人!」前妻双手捂面,最怕这种「我记得你的好」的攻势,「你才是,揹着感冒的我去掛急诊,明明都累得脸色发青。」 「守夜等我回来吃年夜饭,把家里惟一的蛋挟到我碗里。」 「因为你需要营养啊矮子!」 「说要生孩子给我当家人。」 「同意孩子跟我姓。在那个时代,只有你爸愿意答应我的要求。」 「跟我姓又没用,那是院长的姓。」 「可是我还是好感动。看到你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露出笑,好像那瞬间死去也没关係。」 阿耀认输,他就算一个人还是要讨生活工作,付出是苦命来的习惯。谈到感情,一直是妻子比较爱他。 何亮东端着俊容笑道:「爸爸妈妈感情真好。」 他们夫妻为了共同养育孩子才会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浪漫的爱,顶多只有夜里相拥入眠的喜欢。 要不是发生那件事,大概再累再痛再气嘴贱的对方,两人也不会离婚。 年幼的孩子被独自关在家里,带着小背包出门去找混酒家的父亲,半路被大货车撞上。当他们夫妻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这辈子大概不会再睁开眼,放弃治疗对他们夫妻比较好。反正他们还年轻,还能再生。 「就算你后来奇蹟康復,我也无法再跟你爸生活下去,想到你在病床插满管子的样子我就恨得睡不着觉。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动手把你爸杀掉。」 阿耀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坏脑袋,刻意略过儿子车祸的事,只认为前妻嫌弃他失业没钱,喝得更醉,不知悔改。 何亮东在父母鬱闷的气氛中插话:「是我想拿压岁钱资助爸爸。我以为爸爸看到亮亮带钱给他会很高兴。我太想见到爸爸了,结果没注意到车。医药费好贵,我的小猪公也不见了,那是要给爸的开店基金……」 阿耀从不敢问儿子偷跑离家的原因,说不定是前妻没把孩子顾好害孩子受伤,结果真的是他的错。 何亮东自责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害爸妈离婚。」 「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何亮东露出难过的笑容:「我无法安慰妈妈,每天又都好想爸爸。如果可以,好想回到以前爸爸妈妈都在的生活。」 阿耀被儿子的自白逼得承认:「我也……好想你们。」 在监狱口口声声叫他不要再出现的前妻,像是要把阿耀瞪穿一般大喊:「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我想赚大钱之后,再接你们回来过好日子。」 「我跟亮亮要的从来不是好日子,而是你啊!」 可惜他是一个自卑又懦弱的男人,从来不相信会有人真心爱着他。 阿耀经歷许多才明白,却已经来不及回到从前。 「爸。」 阿耀望向温柔叫唤的儿子。 「虽然晚了点,可是我找到爸爸了。我会更加倍努力对爸爸好,製造比以前更多开心的回忆。」 阿耀看着一心为他设想的儿子,喉头滚动,说不出话。 这二十年来,他不时会梦见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的幼子,如果生在别人家就好了,怎么会倒楣遇上他这种烂爸爸? 「好在亮亮有去找你,不然真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阿耀虽然陷在痛苦的回忆,但仍向前妻投以「你怎么会同意他电视寻父这种事」的质疑眼神。 「我有警告他了,要是你过得不好,你寧愿去死也不会见他,但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何亮东像是忘了喝醉酒向父亲哭诉怕他丢下他的事,得意地昂起漂亮脸蛋。 「我相信爸,爸没有亮亮是不行的!」 阿耀露出一丝笑,默认儿子的话。 阿耀送前妻下楼,他们私下有话要说。 顶楼有直达一楼的专用电梯,不用担心被其他楼层的住户打扰。 「对不起,我还是变了心。」 「是那家的女儿对吧?」 阿耀重看那场寻父节目不下十次,注意到房子内室躲着一名害羞的少女,也就是儿子口中的小葵妹妹。 前妻点点头:「她现在处于敏感的青春期,需要母亲去唸她、跟她吵架还有分享心事。我想要全心守着亮亮……可是她说,她想要妈妈。」 「你就是太容易心软。」 ──阿耀,你想要家人吗?我来当你的家人。 曾有个算命仙问阿耀,他知不知道他丢失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我不够强大,已经没有办法,才会拜託我现在的先生上节目出面。就算如此,那些人还是虎视眈眈。」前妻倾身向阿耀贴去:「东耀,亮亮有危险。」 前妻按住关门键,告诉阿耀,有天她从银行下班,被请上黑头车,直达郊区的豪宅。那里的人竟然跟她说,从今以后,她的孩子不再是她的,而是他们老大的玩物。 前妻抖着双脣:「我一定要杀了他们,绝对要杀了他们,只是我现在还有女儿要养,所以,拜託你──」 阿耀看着前妻,以夫妻多年相处的默契,她不用说出口,他明白不过。 「你一定要守护好亮亮。」 -- 第十章 我有一隻黑皮董 阿耀拿手的是高热量美食,但因为儿子是靠脸蛋和身材赚钱的大明星,只能日復一日做着他以前专为住院病人设计的养生餐。 阿耀转头看向对他咪咪笑、身长腿长的儿子,青春正盛的美好年纪,总觉得有点可怜。 「好想吃爸的炒饭……」 「你能吃吗?」 「不能。」何亮东掀开他衬衫,露出衣服底下精壮的肚皮,「爸,怎么办,我好像变胖了。」 阿耀不相信,他明明每餐都有计算好热量,过来给儿子摸肚肚,没想到儿子笑了起来。 「呵呵呵,好痒。」何亮东低身抱住阿耀,骗到爸爸了。 阿耀皱起眉:「说要节食,到底胖在哪里?」 阿耀从儿子出道作开始看起,这十年来怎么看都是个帅哥。 何亮东不好意思笑了下,请阿耀等等,他去书房找个东西。 没多久,何亮东拿着两本相簿出来。由前妻精心整理,分别是「国中的亮亮」以及「高中的亮亮」。 阿耀迫不及待打开来国中那本,看到一个圆滚滚、瞇瞇眼的小胖子,对照眼前眨眼就能放出电的俊美男子,除了笑容,找不到相似的地方。 何亮东不好意思向阿耀说明:「因为很想爸爸,吃就成了我的慰藉。」 国中生已经是半个成人,不再夜半流泪思念父亲,可以笑着和母亲相依为命,只是心里有一块变得很空。 「而且邻居阿姨知道我没有爸爸,都会买点心给我吃,阿姨好好喔。班上的女生也会把吃不完的营养午餐分给我,跟我聊心事。想起来,那是我最受女孩子欢迎的时期。」何亮东对于胖子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自以为过得很好。 「你误会受欢迎的意思。」 「上高中之后变得很难和女同学好好说话,一不小心就会被告白。朋友说我不太会拿捏待人的分寸。」何亮东单指托着无奈的俊顏,就像幅画。 「多半是脸的关係。」阿耀翻开高中的相簿,看了看,又翻回国中的相簿,「这中间发生什么事?」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肉球却一夕抽长成美少年。 何亮东想了想,认真说道:「因为有黑皮董。」 「什么?」 何亮东跑回卧房,抱出半身大的丑黑娃娃。阿耀过来拿起丑黑娃,严肃地品评一番,还是无法理解。 「是邻居阿姨送我的,黑皮董有爸的味道,让人很安心。」何亮东抱着娃娃嗅嗅,勾起满足的笑。 「你那个有洗过吗?」 「我只有做表面清洁,还有拿去晒太阳。怕洗了会失去它独特的气味。」何亮东再深吸一口,才满足坐回位子上,「国中毕业那个暑假,妈妈因为举报上级收回扣被开除。我们住的地方被流氓喷漆,只能搬家到另一个城市。」 虽然何亮东语气轻松,但阿耀可以想见他们母子当时有多么不容易。 「我们搬到一间大餐厅后面巷子的小套房,我每天都会绕到餐厅正面,去看它太阳造型的招牌。爸以前对我说过,如果开店要取名作『明亮轩』。看到那间店就会想到爸,心情变得很好。」 阿耀花了一点时间找回声音:「你们就住在餐厅后头?」 「嗯,它倒的时候,在餐厅工作的邻居阿姨把黑皮董送我。没了那间可以想爸爸的店,我又有了黑皮董,老天爷对我真好。」 阿耀轻声问道:「你半夜有抱着娃娃哭吗?」 何亮东像是被踩到脚趾缩起身子:「有时候也会想,要是爸爸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可以跟爸商量,也可以跟爸诉苦,回家可以看到爸爸……为什么我总是长不大呢?……不过既然爸回来了,我不会再哭了。」 「有爸爸在,你不用忍耐,想哭就哭。」 何亮东湿润着的双眼,终究没有流出泪,明媚笑了起来。 儿子出门后,阿耀拉开黑娃娃底部的拉链,从中抽出一张父子合照。 他依稀记得,每天来办公室打扫的身障阿婆,对他叨叨唸唸:每天早上都有个孩子站在店门口,会不会是老闆你的亲人? 阿耀冷漠回道:他没有家人。 在他妻子和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出现,再次错过。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阿耀把燉来练手的东坡肉还有炒饭带去烧烤店,最早来打扫的新人正阳说他从中午到晚上,过来大吃特吃。 「耀哥,我下礼拜要毕业考。」 「嗯。」 「你能不能帮我补习?」 「我看起来像刚从学校毕业的人吗?」 「耀哥看起来就是很厉害,无所不能!」 「读书刚好不行。」阿耀遥远以前的在学时期,完全靠实作成绩辗压同学。 「原来耀哥也是有弱点!」 「真抱歉。」 「那我去找昌哥帮我!」 「你是不是忘了金昌是发薪水的老闆?」 正阳理直气壮地反驳:「可是小茹姊要生宝宝啊,昌哥不帮我帮谁!」 「你把我们店当成什么了?」 「唉,我就只有猜选择题比较有把握。」 「那就是都不会了。」 正聊着,打扮同一般白领上班族的老闆金昌进店打卡。 「好香,在吃什么?」 「昌哥,耀哥做饭给我吃喔!」 「这么好?我要分杯羹。」金昌去办公室掛好外套,洗好手,拿着碗筷过来分食。 阿耀清开被正阳口水沾到的菜肉,给金昌盛满一碗,金昌恭敬接过。 金昌关心问道:「小阳,要毕业考了,准备好了吗?」 「没有!」正阳灿烂回应。 金昌微笑道:「要帮你补习吗?」 「谢谢昌哥!」 「老闆,别对他太好。」 「没关係。」 「对了,昌哥,黑皮董还你。因为耀哥说要还你,我都有听耀哥的话!」 阿耀听了就生气:「我不是上个礼拜就叫你还了!」 老闆金昌盯着新人递出的小黑布偶,又看向阿耀。 「小阳,我知道你很想要,但那对我是很重要的宝物,还是谢谢你还给我。」 金昌收回小黑皮董,掛在侧腰的裤头。原来是放在这种隐密的位置,难怪阿耀都没注意到。 阿耀问:「老闆,你那隻丑娃怎么来的?」 「我以前是明亮轩的员工。」 阿耀想了一会,但他从来不记员工的名字,怕对人有感情,出包没办法俐落砍人。 金昌对阿耀的反应不意外,以前的何老闆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他想靠近说上一句话也难。 「那真的是间很棒的餐厅,不管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找到合适的餐桌,平日也一位难求。要不是老闆生病倒下,大概能跟鼎泰丰齐名。」 「太夸张了。」 正阳插话:「我知道,是很厉害的店。」 阿耀和金昌看向他们眼中就是个小孩子的新人:「你知道?」 「我爸爸妈妈一直说要带我去吃。」正阳认真回忆着,虽然已经记不清父母的脸孔,「一定是很好吃的店。」 「我们老闆是厨师出身,所以料理特别美味,用的都是好的食材。」 「你认识老闆?」 金昌看着略略仰头看向他的阿耀,到底该不该趁机会说出口? 「有一天,我下班回去没有带伞,老闆开车载我回家。隔天老闆把车卖了,帮我缴清祖母的医药费。」 正阳听了好不感动:「昌哥,你们老闆真是大好人!」 阿耀努力回想,但他除了工作对人实在没什么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有跟一个年轻人在车上对话,然后他突然想起「啊,他儿子会晕车,他买车干嘛」,就把没用的新车卖了。 这时其他员工陆续来店里上班,阿耀特别起身喊了声「老闆好」,正阳跟进,大家才赶紧过来跟金昌打招呼。 金昌看阿耀对他低头,不住感到心酸。他见过对方最是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却白着头、弯着腰洗餐盘。 「耀哥,你是我这辈子的恩人。如果你想要东山再起,我一定会帮忙到底。」 「不用了,我有更想做的事。」阿耀挽起袖子上工。 阿耀叫新人正阳收拾好碗盘(不准叫老闆收),穿好围裙走向厨房,又回头看向金昌。 「我也不过照顾过你一次,你却照顾我好几年,从来没有向你道谢过。我现在应该有馀裕来还你的人情债。」 「你的意思是?」 「我接店长。」 金昌激动地掏出钱包,要把所有的现金和卡都给阿耀。阿耀拒绝这种要包养他的反应,薪水发户头就好。 何亮东回家时,发现阿耀把黑皮董拿去洗了,果然重视卫生的爸爸无法忍受十年没洗的布偶。 阿耀一脸无事给儿子洗头,就等他什么时候抗议。 「爸,等黑皮董晾乾,你一定要常常抱着它……」何亮东乞求地说。 「嗯。」 洗好澡,阿耀无视儿子殷切的眼神,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原本的小仓库整理成卧室,简单铺了凉蓆,当作卧室。 阿耀躺下没多久,卧室门被打开,何亮东带着薄被过来。 「爸。」何亮东试探喊了声,见阿耀没有赶人,赶紧过去阿耀身边躺好,就预备睡姿。 「你这样会变成习惯。」 何亮东笑了笑,仗着宝贝的身分,忽略阿耀的警告:「爸,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好。」 何亮东立刻双手揽紧父亲,把阿耀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夜半,阿耀听见主卧房响起铃声,从熟睡的儿子怀抱抽身,找到响铃的手机。接通后,电话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过来给我们助兴,这次也一样,不准穿内裤。」 男女笑声不断,不是让人舒服的笑声。 「我是他爸。」 电话陷入一片死寂。 阿耀冰冷反问:「要不要我过去?」 阿耀等了又等,都没人有胆给他明确的答覆,那就由他主动宣示。 「以后不准打这支电话,我不喜欢被外人打扰。」 隔天早上,何亮东套着贴身的棉衣,在餐桌盯着不断跳出提醒的手机。昨天他一定是因为娃娃被洗太过震惊,才会忘记这个预定的聚会。 「你也是大人了,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阿耀拎起一条鲜鱼,放上料理檯。 何亮东默默抖了下,看这条从凌晨鱼市场现捞的活鱼加上放在餐檯的手机,就知道阿耀整晚没睡……被爸爸抓包了。 「爸,我只是偶尔会去跳(脱衣)舞炒热气氛,没有乱来……」何亮东极力澄清,绝不是传闻艺人都有的性爱趴,他从来不上没有钱赚的床。 「你喜欢就去,那也是你的选择。」 何亮东深吸口气,他从小看父母吵架,知道阿耀生气的模式──随你自由、你家的事、你这女人全身上下一切行为都与我无关……妈妈很少能吵赢爸爸。 「也没有很喜欢啦……」 阿耀杀鱼的刀法没有一丝迟疑,染满鲜血的双手抽拉出内脏。 「亮亮。」 「爸,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被人碰,很不喜欢。」 何亮东连着眨眨眼。 妈妈有对他说过,亮亮啊,你对你爸只有他疼爱小孩偏差印象,不太了解他是个从小失亲逃家逃院在军中打长官、在饭店打老闆的反社会分子。 ──反正你记得,你爸本质就是条疯狗。 -- 第十一章 生病的时候最想爸爸 何亮东戴着遮脸的大墨镜和像是熊在穿ol套装的经纪人洁西卡,并坐在医院候诊区。 何亮东长指按着胸前半开的领口:「学姊,怎么办?我爸好像生气了。」 洁西卡大口咬着阿耀做给她的牛排丼饭,勾指叫何亮东把可乐递给她。 「家人这种东西不是只有好处,既然是你把你爸请进家里,你就得做好准备按照长辈容忍限度过日子。正常的父母哪能让子女张开腿去卖笑?何况你家父母一点也不正常。」 「我其实有点期待我爸会怎么惩罚我这个坏孩子,我这辈子还没被我爸修理过呢!」何亮东嘿嘿笑道。 「没关係,我早知道你脑子有问题。」洁西卡看向笑得悠哉的何亮东,就不相信他真心在烦恼,「不过伯父倒是很清楚,问题的源头就出在滥情的你身上。」 人家金主要的是他青春的肉体,他却跑去跟人家谈感情,做饭聊天一起洗三温暖,害得一群大妈女董事晚年晕船,为了他大打出手,都以为他是这辈子迟来的真命天子。 「我捨不得看人寂寞,真的没办法才会跟对方做爱。」 「所以我现在才会带你过来健康检查,那些噁心的老东西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性病?」洁西卡不爽地碎碎唸着,「你现在还没有固定对象,还能游戏人间,但当你有了喜欢的人,你要怎么给你的『乾爹乾娘』们一个交代?你想跳船,他们可未必会放过你。」 被粉丝捧着的明星,在权贵眼中只是摆弄炫耀的玩物,并不是对等的人。何亮东现在的名气一半是靠这些大人物捧红上来,他们随时都能让他坠入谷底。 「我正在想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人。」 洁西卡气得用筷子戳何亮东的脑袋:「你都要完蛋了,还想要保护谁?上次要不是有认识的医生帮忙,你早就上新闻头条了!」 何亮东屈身趴上洁西卡肩头:「姊~」 「不准撒娇!」 何亮东从口袋拿出一条粉金色手鍊,轻手给洁西卡戴上。 「太好了,刚刚好。上次你的手鍊挡记者掉了,一直想补给你。」 「这个不是老东西们送你的礼物吧?」洁西卡心头一跳。她都有在纪录金主转来的「月费」、「零用金」,收下来给面子,再找时机还回去。 「我挑的,我爸付的钱。」 洁西卡一拳揍向何亮东肚子:「伯父在烤肉店工作那么辛苦,你竟然还让爸爸花钱,你这个该死的小白脸!」 「我爸说只要亮亮喜欢就要买给我。」何亮东感动说道,直接对柜台小姐说「付现」的爸爸实在太帅了,真想给爸爸养一辈子。 「伯父还真疼你吶!」 当洁西卡以为找到父亲会成为何亮东人生的转折点,老天爷也差不多让这颗小太阳受难流泪,但看来失散多年的阿耀伯父也只是宠亮大军的一员,很可能超越小星阿姨成为主帅。 叮地一声,诊间护理师出来叫唤,洁西卡起身去拿检查报告,要何亮东乖乖在位子上等她。要是真的得了病,她会给他的手机传讯息,要他马上从地下室潜逃出院。 洁西卡刚走,电话响起,何亮东看着手机萤幕全黑的头像,有些迟疑地接通。 电话传来低沉的男音:「今晚过来。」 「不好意思,我恐怕……」 「你不来,我多的是让你爬着过来的法子。」 「呵呵,你这样子好像恐怖情人。」 「你还敢笑?」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还满喜欢您的,残暴也是一种魅力,虽然事后我躺了三天。」 「你不听话,我能毁掉你整个人。」 「对不起,我不能让我爸爸不高兴。」 何亮东寻寻觅觅二十年,对久别重逢的父亲期望不多,他只要孤苦一生的父亲能活得开心就好。 可是他没想到父亲会变,从前那个只对家人任性吵闹、每字每句都像跟妈妈和他讨要怜爱的爸爸,会变得内敛而深沉。 ──亮亮,在你找到能够扶持人生另一半前,爸爸不会和你分开。 明知世事无常,人心多变,父亲还是对他许下了承诺。 所以,他必须把那颗被轻贱也无所谓的软烂泥巴心肠给收回来,从二十岁母亲再婚后独立完整的自己,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真的很抱歉,我想讨得欢心就是这么一个人。」 阿耀当上烧烤店店长,第一天,店内员工就感到气氛变了。向来跟人保持一定距离的阿耀,贴身在教员工怎么招待客人。 「今天外场,明天就轮到我们了。」内场三名厨师想到就胃痛,阿耀不用骂人,一个眼神就可以把人钉上墙壁。 唯一无感变化的傢伙就是新人正阳,在阿耀指导别人的时候也跟上去,煞有其事地做笔记。 「正阳。」 「耀哥!」正阳立正站好。 「你今天状况不好,去休息室待着。」 「可是我想跟耀哥学东西。」 「我在指导储备干部,需要一定的资歷和眼色,没你的事。」阿耀向新人说明清楚,旁边本来以为很衰的被指导者,听到阿耀的话不由得挺起胸膛。 阿耀向老闆金昌表示想建立代理店长制度。他之前开店就是大小事一把抓,结果他一倒下,店里没有第二个人能帮手,没多久,店也跟着惨澹收场,他不想让错事重演。 金昌回应:阿耀,你想做什么,就当自己的店去做吧! 于是阿耀依班表排好训练,表上并没有廖正阳这个天兵。 正阳不肯死心:「耀哥,我会好好学,请收我当徒弟!」 阿耀伸手按住新人发冷的额头,命令道:「去、休、息。」 阿耀一边带人一边服务十人以上的大家族客人,加上今天抽烟机有些状况,实在忙不过来。等到他想起太过安静的新人,衝到休息室,正阳已经吐得满地都是。 「对不起……我想爬去厕所吐的……」 阿耀把难受得发抖的正阳扶到沙发,亲手把呕吐物清乾净,再叫人进来善后。 「我先带他去看医生,老闆等下会过来店里,你们好好干,听到了吗?」 「听到了!」 阿耀把比他高上不少的新人揹起身,从后门楼梯走到员工停车场,叫仅存一分意识的正阳抱好他,发动机车。 烧烤店离市区的大医院有些距离,阿耀怕新人会撑不住,好在人抱得很紧。 阿耀骑过十字路口,看见什么,放慢车速,旋过弯调头回来。他发现巷子里有间诊所,这个时间还亮着灯,招牌写着「时光诊所」。 阿耀想碰碰运气,在门口停车,扛着一百八的人肉娃娃,推开未锁的门板。 叮铃,门铃清响,柜台没有人,从围着绿色掛帘的内室传来声音。 「健保卡自己插,柜台墙边。」 阿耀问:「里面有病床吗?」 「进来。」 阿耀走进诊间,拉开布帘,看见一个掛着点滴、趴在桌上、正在流鼻血的年轻医生。 要不是这个时间没有选择,阿耀马上就掉头走人。 「先放上床,我看看……呜、呕……不好意思,我比较敏感,闻到呕吐味就会跟着想吐……」 年轻医生开始帮新人看诊,虽然声音虚弱,但问诊很仔细,阿耀从新人背包翻找他的健保卡,结果翻到好几包吃一半的早餐,怀疑是新人的同学捐给他的爱心食物。 年轻医生拿下听诊器:「他应该是肠胃炎,天气热吃坏肚子。我先给他打点滴,如果情况没有好转,我会联络他的家长。」 「他没有家长,跟我说就好。」 「请问你是他同学吗?」 「不是,我是他同事。」 「抱歉,把你看小了,仔细看你比较像大学生。不过你真的长得很像我高中同学……」 阿耀心头一动。他儿子介绍过高中认识的好朋友,说什么在当白衣小天使,害阿耀误以为他朋友已经掛了,没有多问。 正阳昏睡一会又醒来,张望四周,发现阿耀才又安心闭上眼。 「耀哥……」 「嗯。」阿耀正拿着沾过温水的毛巾给新人擦脸。 「爸爸……妈妈……」 阿耀定定望着眼前的大男孩。他到二十多岁还会梦见垃圾父亲的尸体、母亲头也不回的身影,惊醒过来,被稚幼的儿子圈在怀中:爸爸,亮亮在这里,不怕、不怕。 阿耀拉过正阳的手,握在手心,直到他不安的颤动平息下来。 诊所一直没别的患者进门,阿耀抬起头,发现那个看起来比较像病人的白袍医生,若有所思看着他。 阿耀提醒一声:「你鼻血也擦一下。」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情。」年轻医生拿起手机,按下第一个联络人,「喂,黄明亮,你爸有超过一百六吗?」 电话那头响起何亮东开朗的声音:「没有,我爸很小隻,超可爱的!」 医生明白了,直接掛了电话。不然一讲到父亲,某大明星话匣子至少会打开一小时以上。 「伯父你好,我是阿亮的朋友,敝姓袁,袁时光。」白袍医生向阿耀頜首,看得出来良好的教养。 阿耀回想他看了数十遍的「亮亮相簿」,高中那册经常出现另一个男孩子,身形和儿子差不多,两个少年拿着麦克风唱唱跳跳。阿耀和前妻在学期间都跟同学处不好,很庆幸没把孤僻这件事遗传下去。 袁医生沙哑说道:「伯父,阿亮一直在找你。」 阿耀已经不只一次从何亮东身边的人听见这句话,他就像不小心和父母走失的小孩,因为他的愚蠢和不成熟,拖累儿子大半人生。 「他每次讲到爸爸就笑,一开始我很羡慕,可是一年两年五年过去,你都没有出现,当他开始去殯仪馆认尸,我很怕你已经不在了。」 ──时光,我今天也还是没找到爸爸。 ──阿亮,要不要在电视公开找你爸? 阿耀盯着袁医生:原来是你出的餿主意。 「虽然他本性乐天,但这些年来他实在活得太辛苦,我担心他会撑不下去。」 「怎么辛苦?」 袁医生心头戈登一声,他应该没有说溜嘴才对。 阿耀淡然表示:「他的验伤报告在你这里,对吧?」 袁医生瞪大眼,面对这个和友人七分像的娃娃脸伯父,整个人毛骨悚然,到底是怎么从几句间聊推断出这个结论?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出事,第一个就会来找你帮忙。」 袁医生连着摇头:「阿亮说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你和小星阿姨知道,我是死也不会出卖他!」 「小朋友讲义气很好,但你能保证不发生第二次?」 阿耀说中袁医生最担心的地方,友人那身惨况,袁医生打死也不想再看见。 「伯父,怎么办?阿亮差一点就被人弄死了。」 阿耀深夜回到家,打开灯,发现儿子全裸跪坐在玄关前。 「爸,请用力地处罚我吧!」何亮东昂起漂亮的脖颈,十足引人犯罪。 阿耀当作没看见,绕过下跪的儿子,走向浴间。 「我去洗澡。」 「那我也一起去。」 「你不是洗过了?」 「再洗一次。」 阿耀就算冷处理,何亮东还是跟上来,从背后揽抱住他。 「不要闻,都是消毒水味。」 「还有呕吐的酸味、小阳弟弟和时光的味道。」 阿耀回过头来:「你为什么要隐瞒你朋友是医生还住在楼下这件事?」 何亮东搧了搧眼睫,一脸无辜:「时光和阿照哥哥是表亲,时光身体不好,一起住有个照应。」 「我已经『知情』,你不用装傻,下次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说起来,楼下两个男的也是为了他儿子这个男的搬过来,想要帮忙看顾何亮东的人身安全,不可不谓有心。 「可以吗?真的吗?爸最好了!」 阿耀还是不太高兴,刻意和儿子保持距离,要让他明白是非。 「亮亮。」 「爸~」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第一个一定要找爸爸。」 何亮东嗤嗤笑道:「原来爸生气的点是这个,爸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 阿耀用力捏住儿子的笑脸三秒,还是捨不得他痛而放开手。何亮东笑着拉过阿耀的手,在脸鼻间蹭了蹭。 -- 第十二章 有爸爸的时候要想想没有爸爸的人 阿耀休假日也会早起,简单整理好卫浴和客厅,坐上落地窗前的懒人椅。他才休息一会,卧室方向就传来思念成疾的呼唤声。 「爸~~~」 阿耀眼睁睁看着已经长成一代美男子、快要三十岁的儿子,咚咚朝他滚了过来。 阿耀安慰自己,这回好歹有捲着被单,不至于全裸。 何亮东直到滚到阿耀脚边才停下来,脑袋叩住阿耀的膝头。 阿耀摸摸儿子睡得膨松的软发:「怎么不多睡一会?」 何亮东瞇着眼笑,「爸、爸」叫个不停。 「好了、好了。」阿耀都快被叫得忘了今天礼拜几。 何亮东闭眼又睡了一会,阿耀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孩子的背脊,一边继续看手机上的静音影片。 何亮东再爬起来,以美人鱼般的坐姿,靠上阿耀怀中。 「爸在看什么?」 「做菜节目。」 国外的厨师正在「表演」如何作料理,阿耀虽然听不懂外语,但他可以从食材、调味料和煮具去猜料理,再从作品往回推断影片的外国厨师在做什么。 何亮东看了看影片标题,打开客厅的壁式大电视,叫出阿耀正在看的网路影片。 「爸,我找了中字版。」 「嗯。」阿耀被看作长辈体贴对待,有些难为情,「我常会听到『弯的、弯的』,在说什么?」 「wonderful,是惊叹的意思。」 「你英文很好?」 何亮东没说那只是简单的单字,含蓄地笑:「我学校成绩还不错。」 「像你妈妈。」阿耀想要问儿子他没能参与的成长过程发生过什么事,但总是无法顺利问出口,「你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吧?」 「我喜欢跟同学们玩,逗大家开心。」 做为班上的白日光,照亮每一个围绕他的青春学子。日后出社会,想起他会说「那个何亮东是我同学喔,他很搞笑」,留给人勾起微笑的美好回忆。 阿耀知道,比起出名,儿子更喜欢朋友和家人。 「爸,虽然我喜欢演戏,能够有今天都要感谢每一个支持我、爱我的人,可是我偶尔也会感到后悔。」 阿耀静静看着依偎在他身下、伸手抓着晨光的儿子,向他轻声告解。 「如果我没去拍戏留在学校,时光就不会生病了。」 「你朋友身体不好跟你有什么关係?」 「时光有忧鬱症。」 儿子提到的名字就是阿耀昨天去看的诊所医生。阿耀很难想像,那个会对着病人轻声唱歌的白袍医生,会有那种不治之症。 「我们本来说好要一起进军演艺圈,组成光亮少年团,可是时光的父母不许他去唱歌,在他们家只能当医生,死也要做医生。等我拍完电影回来,时光已经病了。」 何亮东因为从小父母离异,比同龄的人早熟,总能淡然看待世情。但当他最好的朋友瘦成一具骷髏,告诉他想要去死,也是会慌了手脚。 好在高中生最自顾不暇的三年级,何亮东的目标不是大学而是找到他亲爱的爸爸,还有馀裕来拯救他被病魔缠上的好朋友。 他朋友说脑子总有股衝动想要跳楼,何亮东就陪着他挠开学校顶楼,抢先一步踩上边墙。 「说好了,我跳下去没死,你再下来。」 「黄明亮,你疯啦!」 「时光!」他回头叫住要过来扑抱住他的友人,「我爱你,你知道对吧?」 「阿亮,你下来,拜託你快下来!」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飞奔到你身边。」 「你根本不懂这种病有多折磨人,你就不要管我的死活!」 「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结果你跳了吗?」 何亮东不好意思向阿耀承认:「我有先借体操软垫,断了两根肋骨。」 在学校晚自习时间跑去跳楼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但可以偷偷跟爸爸讲。同身为男性,爸爸对男孩子干蠢事的容忍力通常比妈妈高。 何亮东用力指向窗外的晴空:「赌上我这条命,我绝对不放弃任何拯救好友的机会!」 「你只是把他吓得要死要活而已。」 忧鬱症患者无法制止脑中冒出寻死的念头,何亮东就用他满点的运气挑战一百种陪朋友自杀的方法,结果让朋友成为急救实务的高手。 「要是真的死了,你怎么办?」 「就可以去天上看爸爸了……爸,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我真的好想你。」 阿耀听了儿子的蠢事,不是很高兴他乱来,但何亮东装可怜在他脚边伏低讨拍,也只能原谅他了。 总之,在何亮东努力不懈帮助之下,他朋友终于想通一件事:阿亮,最有病的人是你才对,跟我一起去掛精神科。 「后来有痊癒吗?」 「我以为只要撑到大考结束,时光的病情就会好转。」 何亮东当时还是个高中生,以为考上第一志愿,美梦成真,好友就会变得幸福。 「时光的爸爸是医学院的教授,他当医生就是为了能待在爸爸身边,结果那段时间是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心里和身体已经不堪负荷,最后我还是把他从他爸身边带走了。」 何亮东原本乐观地想,只要好好沟通解开误会,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但到头来,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不适合当家人。 「我害时光跟他爸关係决裂,爸能不能当时光的乾爹?」 阿耀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突然就抱住他大腿要他去当别人的老爸? 「你要我去弥补你犯的过错?」 「爸不是最疼亮亮了吗?」 阿耀觉得这是两回事,但在儿子隐隐闪动亮光的漂亮双眼前,很容易不小心答应下来。 「你先说你怎么破坏人家父子关係?」 「他爸要时光留在医院做研究,而我买了一间店给时光开业,把他爸气死了,嘿嘿嘿。」而好友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后,目前病情处于半好的状态。 阿耀听完儿子朋友的故事,宽慰表示:「你帮助他活下来,他也救了你一条命,朋友就是如此。」 「对啊,我们……」何亮东收住笑,想起什么,爬回卧室去找他乱丢的手机。早在昨晚,他朋友已经传讯息警告他,他却一心想着要跟爸爸泡澡。 ──光光小帅帅:阿亮,你爸知道了,你死定了。 何亮东心道:不妙。他爸虽然不像他妈咪容易受到惊吓,但他爸比他妈更记仇、偏激、不择手段。 何亮东决定先发制人,往客厅大喊:「爸,我肚子饿了!」 「要吃什么?」 「爸煮的饭、爸煮的汤!」 阿耀起身往料理檯走去,何亮东呼了口气,这局先装死再说。 「爸,我可以找时光来吃饭吗?」 「嗯。」 得了爸爸应允,何亮东兴冲冲打电话给楼下的朋友。 「时光!」 「干嘛……一大清早,你知道我昨天顾病人顾到半夜吗?」 「我知道啊。你吃了吗?」 「还没……」 「来我家吃饭,来啦、来啦!」 「不要,去你家要先下去一楼跟保全押证件拿卡片才能去坐那台直达电梯,麻烦死了。」 「好吧,我请人把楼下打通,我想跟你在一起。」 「不要,我才不想看你裸体。你搬出来不就因为在继父家不能脱光衣服?你为什么会有暴露的习惯?」 「小时候我只要脱光衣服,我爸就会抱着我去洗澡,你懂吗?」 「不懂。」 「好啦,快来啦,反正我爸都知道了。」 「你不要跟我撒娇,我也不会理你。阿亮,我必须让你明白,这世上还有你扳不弯的男人!」 「不要紧,我爱你就好。」 「滚。」 阿耀听儿子欢乐讲着电话,最后成功拗到他朋友起床上楼共餐。 五分鐘后,门铃响起,何亮东没确认访客就打开大门,没想到眼前不是他死党,而是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娇小少女,及肩的细柔长发垂在粉嫰的脸蛋上,就像朵花。 「哥哥!」少女灿烂叫唤。 「小葵,你来了。」何亮东惊讶中不忘露出温柔的笑容,三秒后才想起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大明星何亮东对着未成年少女露鸟,这画面要是传出去,演艺生涯直接跳楼。 「你先进来坐,等我一下。」 何亮东翩翩从玄关退开,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然后用力抱住阿耀。 「爸……」 「与其在这里唉唉叫,不如快点去穿内裤。」 -- 第十三章 我家的妹妹就是那么可爱 儿子回房穿内裤后,客厅就剩阿耀和介于漂亮和可爱之间、像是从星月走下的小仙子白裙少女单独相处。 「叔叔好,我是小葵。」 「嗯。吃过了吗?」 少女半垂着眼笑道:「还好。」 阿耀皱起眉,「还好」是什么意思,吃了还是没吃? 「没吃。」小葵软声承认。 阿耀眉头皱得更紧:「你会读心吗?」 「不会,只是感觉到我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叔叔感到困扰。」小葵仍垂着眼,不敢跟阿耀对上视线。 阿耀对这白雪一般少女感到棘手,总觉得很容易受伤,一碰就会融化。 「坐。」 「好的。」 阿耀放弃交流,回去做他的饭,打蛋打着看去,发现少女正瞪大眼望着他,好奇到不行的样子,注意到阿耀在看她,又紧张收起视线。 阿耀想起前妻对继女的评价:我家小葵超级害羞。 阿耀人生所认识的女人,除了前妻,绝大部分都是贱人和婊子,不知道该怎么跟纤细柔弱的千金小姐相处。但就算麻烦,毕竟是儿子叫着「妹妹」的晚辈,还是要释出父执辈的善意。 「你唸几年级?」 「高三。」 阿耀心想,和他店里那隻肠胃炎掛点的天兵同年。 「我第一次见到亮亮哥哥也是高三。」小葵努力想跟阿耀对话,咬力相当用力,试图从两人的交集点、那个换内裤换到现在还没出来的大帅哥着手,「妈……阿姨带哥哥过来我家,我还以为见到了王子殿下。」 ──小葵你好,我是亮亮哥哥(灿笑)。 小葵垂着眼羞笑:「那时候就想,长大了要嫁给他。」 阿耀停下刀,其它话他都能当间聊家常,就这句不行。前妻看上的女孩子想来不会太差,再过两年可以考虑。 「真可爱。」阿耀换上服务业的笑容,小葵立刻粉颊通红。 「当时我很不懂事,哥哥是考生还一直缠着他,还要他带着我一起去殯仪馆,我太任性了。」 「……等等,考生去什么殯仪馆?」 ──好,小葵,看哥哥手势,一二三,哭! ──呜呜,我要找爸爸、我死掉的爸爸在哪里? 「你这样对得起你爸吗?」阿耀记得少女令尊还健在,是个长相朴实的大地主。 「因为哥哥去太多次,馆方都不想理他,我想帮哥哥的忙,是我自愿的!」小葵投给阿耀坚定的眼神,为了亮亮哥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这样活着很危险,很容易被男人骗。」阿耀不由得担心起来,少女看起来聪慧,但脑筋似乎不太好,「所以,为什么要去殯仪馆?」 小葵抿了抿脣,负疚地说:「因为我爸爸在追求哥哥的妈妈,哥哥担心妈妈就要再婚。」 阿耀知道儿子的个性,就算再怎么难过,也说不出口要他妈再等一等爸爸,独自想着没人懂的解决方法。 「所以说,为什么要去殯仪馆?」 「哥哥说,要是他爸爸还活着,不可能不来找他。」 阿耀感觉内脏像是搅成一团。在别人眼中总是开朗、不放弃希望找到父亲的儿子,其实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那个时间点,他生了很重的病,连床都下不了,好几次想要联络前妻,求她把孩子带来,让他再看一眼就好。可是要让儿子看见他悽惨的样子,不如死了算了。 「叔叔,对不起。」小葵站起身,娇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要道歉?」 「抢走你的家人,我很抱歉。」 「有了温柔的母亲和兄长,你过得很好对吧?」 从被亲生母亲拋弃的可怜幼女,变成被继母继兄百般疼爱的小妹,她已经许久不在夜里哭泣。 「是的,我很幸福……」 「那就好。」 已经换上衬衫的何亮东笑着从小葵身后把她抱个满怀。 「哥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不哭不哭,哥哥给你摸摸头,摸头吼。」 阿耀看儿子把继妹的秀发揉得膨松才放开手,少女整个人红得像蒸熟的虾子。 「你也节制一点。」 「没办法,小葵太可爱了。」 阿耀本想接着问:「那你要跟她结婚吗?」但又怕这问题会把害羞到不行的少女逼到绝境。 「小葵,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哥哥商量?」毕竟认识多年,何亮东两三下看出小妹的心思。 「嗯!」 小葵从随身的小花小包拿出手机,滑出一张双人自拍照。 「哥,我交到男朋友了。」 何亮东对小妹作出双手洒花的手势:「哇哇,恭喜你!」 阿耀胡萝卜丁切歪了,好不失望。 何亮东认真品评照片上妹妹的男朋友:「看这个身材,应该可以挡住妈妈的飞踢,很好。」 小葵感到为难:「可以拜託妈妈不要打他吗?」 「不可能。」何亮东斩钉截铁说道,敢抢走他妈心爱的小女儿,半残应该躲不掉。 「可是阿阳最近生病,我担心他会承受不住。」 「没关係,我爸会保护他宝贝的小徒弟!」 「没错,有耀哥在!」小葵双手握拳。 「要叫叔叔。」阿耀向少女规劝一声,不要混乱辈份;又转向儿子,「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你最好再说一次。」 「正阳常在脸书说爸是他的师父,最尊敬的人就是爸爸了。爸,这么好的孩子,你就收养他吧!」 「你要我当几个人的爸爸才甘心?」 何亮东倾身笑道:「爸~」 阿耀必须明白告诉儿子,这绝对不是撒娇就能解决的事。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个笨蛋?我才不是他的师父,还有,为什么他会是她的男朋友!」 玄关传来碰撞的声响,阿耀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大家都看了过去。 儿子的医生朋友跪坐在地,一脸悲愤地流鼻血。阿耀想到,原来对方也有家里的钥匙。 「小葵,不是说好要嫁给时光哥哥吗?」 小葵:「咦?」 从少女的反应可知,那只是袁医生脑补的妄想。 何亮东笑着小跳步过去,扶起心碎的好友。 「时光,没关係,你还有我啊!」 「呸呸,我说过,不到四十岁,我是不会屈就你的美色!」 阿耀问:「到四十岁又怎样?」 两男停顿一下,袁医生低声询问好友:「你爸会当玩笑还是当真?」何亮东爽朗回道:「我爸绝对会当真。」 「那不要说。」 「嗯!」 袁医生正经报告:「伯父,什么事都没有!」 「你们当我耳聋吗?」阿耀把滚起的汤关小火。 儿子挟在好友和小妹之间,三人吱吱喳喳聊着年少时光,不时向阿耀说明那些事的来龙去脉,好让阿耀也能参与他们过去的时空。 阿耀看着笑个不停的何亮东。爸爸不在,儿子总是寂寞,但好在不至于太寂寞。 隔天,阿耀工作正忙的时候,外场急忙跑来,说是有人指名。 「耀哥,是个美少女,耀哥!」 「冷静点,不过是个女的。」 阿耀虽然已经不做外场服务,还是出去看情况,看见穿着白裙制服的小葵向他开心挥手。 「耀叔!」 介于「耀哥」和「叔叔」之间的称呼,阿耀勉强接受。 「你来吃饭吗?」阿耀总觉得这孩子动机不单纯。 「我来给阿阳捧场,让他早日当上店里的红牌!」 「我们不是牛郎店,而且你的心态很危险。」 「不好意思叨扰耀叔。他们说阿阳还不能指名,我要怎么塞小费给他?」小葵一脸无助,她太无能了,无法帮助到努力上进的男朋友。 「就说你的心态很危险。」 这时,又来了一名让外场年轻服务生心肝大震的美人,虽然上了年纪,但那张艷丽的妆容和绷住套装的丰满胸乳,着实令人屏住呼息。 人称护子大魔女,黄南星阿姨,阿耀前妻。 「我要指名何东耀,叫他出来。」 「你有什么事?」 阿耀看着一副来踢馆的前妻,一定没好事,真不想理她。 前妻踏着红色高跟鞋,过去拎起阿耀的领子:「你这边是不是有个叫什么阳的臭小子?」 阿耀从前妻身后望见抓着两隻花枝、兴冲冲往他跑来的天兵正阳,无感自己小命将尽。 「小星,你肚子饿了吧?我弄好吃的给你。」阿耀为了新人的性命,不惜拉下老脸向前妻陪笑。 前妻噘起艷红的双脣:「那我要吃肉。」 阿耀拉过前妻的手,把她带到预定的位子。 「妈……阿姨。」小葵像是看见主人的幼犊,漾出可爱的笑容。 前妻拉过继女的手,仔细用湿纸巾擦好:「我跟你说过,对象不要找餐饮业,身上都是油烟味又没前途。」 阿耀听着前妻的人身攻击,默默烤好两盘肉。前妻大口吃完后,把皮夹所有现金掏给他,实在太好吃了。 「你这算什么母亲?」 -- 第十四章 年轻人不要谈恋爱 正阳抓着两隻花枝站在阿耀身后,阿耀本来不想理他,但还是问他在做什么。 「耀哥,在我心中,小葵就是一朵花,我来为她献上花枝!」 「呀!」小葵发出少女惊喜的叫声。 可能因为阿耀和前妻都是现实派的老人,不懂他们年轻人在感动什么,也或许别的正常人都不会懂。 「耀哥,这是我买下的花枝,请帮我烤给小葵和漂亮阿姨吃。等我出师,我会亲手烤花枝给小葵吃!」 「呀呀!」 阿耀问:「你会翻网子了吗?」 「不会,耀哥教我。」正阳把花枝放到阿耀递来的空盘里,缩起高挑的身子坐到他身边。 前妻一改来时的凌厉杀气,冷冷地打量眼前除了身高没别的可以说嘴的少年。 「虽然我喜欢花枝,但我不同意你们交往。」 「妈……」小葵拉住继母的衣角。 阿耀用小菜刀给花枝切片:「你管那么多干嘛,小朋友没事找事,说不定两个月后就分手了。」 「耀哥。」正阳抗议一声。 「开玩笑,想当年我们也是高中生,太危险了。」 毕业典礼当天,阿耀骑机车载着前妻私奔离家,那时候未成年还有法律漏洞可鑽,简单办了仪式就结婚了。 「妈妈,我不是一时衝动,和阿阳在一起,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对!」 「你对什么对?」阿耀知道男方一定什么都没想,而且想到这小子交女朋友没跟他说,他就心里有气。 小葵突然抓住阿耀在烤花枝的手,鼓起勇气宣布:「妈妈,我要跟正阳结婚。」 「呀呀呀!」正阳听了心花怒放。 前妻整个人傻住,阿耀努力从少女柔软的小手抽回他的手,但被握得很紧,怎么也抽不开。 小葵粉嫰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神情:「想到阿阳生病,没有人能照顾他……就由我当他的家人!」 前妻张着嘴说不出话,阿耀知道,这女儿根本是她当年滥情的翻版。 「你要想明白,因为同情心结的婚,没有好下场。」阿耀以过来人的身分劝道,小葵低下头来。 前妻柳眉紧蹙:「你什么都不懂,我哪里是因为同情跟你生活?」 「你满足你多馀的善心,我却每天过得心惊胆颤。除了赚钱,我还能给你什么?」 两个少年少女绷紧身子,感觉到(前)夫妻吵架的前奏。 果然,前妻拉大嗓门:「你在我和孩子身边,这样就很好了啊!」 「我有什么好?」 阿耀看前妻瞪着眼,回答不了问题。 他曾以为自己坚如铁石,要不是前妻可怜他,说要给他一个家,他也不会得意忘形暴露出孤子的劣性,自卑、不安、神经兮兮,再一次被拋下的时候,他几乎无法再站起来。 「生在好人家,什么都有,就不要乱招惹人。」阿耀可以预见,等他们感情出问题,孩子会留在谁身边。 前妻侧过脸,哽咽地说:「对,你们两个身分背景差太多,交朋友就好,不要谈恋爱。」 小葵被信赖的长辈极力劝退,眼眶红了一圈,惟一无感餐桌上沉重气氛的人,就是在吃花枝的正阳。 「小葵,你不用担心,我生病都有耀哥照顾,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在烧烤店守候你的。」 「对,还有耀哥在……」小葵小小声应道。 前妻看向阿耀:「这小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说过多少次,不要偷吃客人的食物!」阿耀用力拍打正阳的手背,「我们没关……」 正阳率先抢答:「耀哥就像我爸爸。」 阿耀听了想反驳,最后只是叹口大气。 先前阿耀提离职,老闆金昌录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少年,原因是他很可怜。祖母死后,来城里投靠姊姊,但姊姊在夫家也不好过,根本帮不了他。 阿耀看着小茹领来的少年,穿着油黄制服、脏乱发臭,问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能先把他载去小茹找好的套房,煮饭给他吃、帮他洗澡──长到十多岁,没有人教过他怎么洗身子。 少年在塑胶浴盆,对阿耀郑重道谢。 ──耀哥,谢谢你。我阿嬤说人家对我好,我一定要记起来,我会报答你的。 这小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在回应人的感情这一点,比同龄的人早熟许多。 阿耀大概被触动心肉,告诉少年:你不用报答我,我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会这样对他。 正阳相当认真提了这段往事,阿耀才忆起原来这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相关的小孩吐露心声,害得前妻现在眼眶红给他看。 「我有问同学怎么找不见的小孩,我不能让耀哥每天想儿子躲在被子里哭。」 「谁躲在被子哭?」 「我们班上最聪明的同学是何亮东的粉丝,他说何东亮是个大好人,做了很多好事,就算我们只是没钱的小屁孩,他还是会帮我们去找耀哥的小孩。」 「你说谁?」阿耀再确认一次。 「何亮东啊,亮亮哥哥,我在他粉丝团留言,说耀哥很想他儿子,能不能帮耀哥找小孩,他一口就答应了。」 阿耀心想,那么乾脆应下,那就不是经纪人洁西卡,而是看见正阳传来他的照片,何亮东本人的回应。 不得不说,他儿子真是名优秀的演员。 前妻目光在阿耀和正阳之来回,低声喃喃:「完了,这样你无论如何都会帮这小子。」 「帮什么?两个毛没长齐的小朋友,结什么婚?」阿耀用眼神喝斥年轻人异想天开的念头,小葵和正阳低下头,「不过他们自己有脑子,只要不搞出人命,你也不要介入他们的感情。」 「你就是这样,决定的事不容许别人拒绝。」 「你才不要乱想一通,怕东怕西,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变成坏事。」 前妻美目用力瞪向阿耀:「你就是这样,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却好像能无条件支持孩子的梦想,真的很讨厌!」 演艺圈很乱、很多没有道德底限的衣冠禽兽、妈妈很担心你、你书也唸得很好啊可不可以不要演戏……她就算没说出口,体贴她大半辈子的儿子又怎么不知道? 这个男人却能让儿子无后顾之忧,尽情放射光芒。 ──妈妈,有爸爸在,我会好好的,你不用怕。 因为这个讨人厌的男人回来了,她没有再夜半惊醒过。 「你就是心里不安,才会想管东想西。」阿耀伸手抚摸前妻染黑的额发。 前妻倔强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你还是喜欢我吧?」阿耀花了三十年才搞清楚这件事,绕了一大圈,他才看明白过去和从前。 「我可是已婚人士,你的问题已经冒犯到我。」前妻义正辞严拒绝回答。 阿耀一时忘了这件事,赶紧收回手。大概最近被儿子腻习惯,连带看到和儿子神似的前妻也以为还是一家人。 前妻怔怔看着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之后前妻没有再提分手的事,安静地吃了很多肉,然后刷卡结帐。 前妻头也不回走出店外,阿耀叫住小葵,给了她一大叠烧肉折价券。 「回去陪着你妈妈。」 「好,谢谢耀叔,耀叔再见。」小葵乖巧地点点头。 正阳在柜台用餐巾纸抄写刚才学到的烤肉技巧,向阿耀问道:「耀哥,小葵的漂亮妈妈是你女朋友吗?」 阿耀没有回答这个白目的问题,只是说:「虽然我不是蓄意造成这结果,不过你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他们就是年轻时谈了一场义无反顾的恋爱,才会一个半夜醒来搥地板,一个躲在被子里哭。 阿耀和前妻的过去,综观来说是个悲剧,但结果却能坐在一起吃烤肉,想来都是因为有个像天使一般儿子的关係,回想起来大半是孩子的笑容。 阿耀打开家门,看见何亮东穿着白衫和特别显露腰身的吊带西裤,梳了头发,正提腕扣起袖扣,准备出门的样子。 「爸,你回来了。」何亮东微微一笑,阿耀莫名以为是另一个人,就像他小时候远远见过那种传统大户人家的少爷,「这是我的戏服,自己梳的妆发,还算有个样子。」 「你要出门?」 「嗯,电视台临时说要加长时间,剧组所有人要去雾峰借景赶戏,大概整个星期会在外面过夜。」 阿耀静默一会,何亮东直直望着他。 「要我陪你去?」 何亮东眼中闪动波光:「爸这么说,我会很想把爸打包带走。」 何亮东说着就过来抱住阿耀,作势要把阿耀抱起身,阿耀按住他的后颈才没有乱来。 电话一直响,来电显示为在楼下要等着接送的经纪人。 「好了,不要让人家等你。」 「我一定会很想爸……」 「有事没事都打电话回来,这次我不会再被断话,让你空等那么多年。」 何亮东把脸埋在阿耀肩头,像是抽泣那样用力嗅了嗅。 「都是烤肉味,不要闻。」 「嗯,还有我的味道。」 说是一个星期,结果十天都没有消息。 洁西卡打电话向阿耀致歉:何亮东是整部戏的主角,戏分都压在他身上,能吃到饭就要偷笑,连床都没躺下来过,不是故意不联络你。让你们父子骨肉分离,对伯父真的很抱歉。 阿耀没说什么,稍微明白前妻抱怨「不喜欢儿子演戏」的感觉,人出去就像丢掉了一样。 这也让他明白,之前儿子能每天回家在他身边耍废是儿子连着半年睡片厂努力赶进度的结果。 即使儿子不在,阿耀也能从管理室收到的手写卡片感受连续剧开播前的热度。每一张粉丝卡片儿子都会亲自回信,阿耀帮他整理好收在书房。 其中有张明信片很奇怪,没有任何说明,只写了时间、地点、电话,还有一个暱称「晶叔」。 阿耀直觉这不是粉丝卡片,没有询问儿子,而是用公共电话回拨明信片上的电话。接电话是个说话黏糊的男人,说有个东西要让何亮东看看,是他那个被他惹毛的「叔叔」给的礼物。 阿耀在电话约了另一个他熟悉的地方和男人碰面。 阿耀把人约在他以前做过工的废弃工寮,工寮外只有一条路通行,可以在里面看见外头所有状况。 一个不到四十却身上都是塑胶味的男人前来应约,笑嘻嘻跟阿耀打了招呼。 「何爸爸你好,没有报警吧?」 「警察来了麻烦,我们私了就好。」 「爸爸很上道喔。」男人用戏謔的口吻回答,「都怪你儿子最近不太听话,我们大哥不太高兴。」 「你们大哥是谁?」 男人只是不正经地嘻笑,拿出手机,打开影片。 阿耀面无表情地看完。 「怪就怪他想英雄救美,还打伤我们五个兄弟,给他注了三管药才听话。他也是运气不好,我们大哥怎么就突然换了口味,干过他一次之后,还找了他好几次。你儿子也不敢不听话,只要这影片po上网,他也只能去死了。」 「还有别的影片吗?」 男人看阿耀略显困扰的神情,暗自贼笑:「在大哥那边。他说这个影片档随我处置,一百万卖你好了。」 「好,我给你五百万。」 男人听得心头一喜,看阿耀掏出皮夹,乐得把身子凑向前,突然眼前一黑,被阿耀一拳揍倒在地。 男人想爬起来,奈何阿耀出拳又快又重,不仅还不了手,连逃也逃不开,不一会就被打得满脸血,哀哀求饶。 阿耀单手掐住男人眼泪鼻涕横流的口鼻:「就算有我这种爸爸,还是长成善良又温暖的男子,是我活在世上的救赎,不知道我有多宝贝……你们怎么敢动他?谁准你们碰他!」 男人的牙齿断开大半,只能含着血沫呜呜哭叫。 「回去告诉你那个变态大哥,记住何东耀这个名字,从现在开始最好想尽办法求得我原谅──」 阿耀看向地上那支男人拨号求救的手机,正在通话中,一字一句向对方郑重宣告。 「而我绝不原谅。」 -- 第十五章 何爸爸你好,我是你儿子的粉丝 阿耀发讯息给前店长小茹: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茹:我还没生好吗! 阿耀感到焦躁,他本以为花个一个月就能训练出代替小茹的代理店长,但他把店里的人操来操去后,发现没一个能用的。他们向阿耀说,虽然代理店长可以拿到当天的营业奖金,但实在太累了。 一群废物,阿耀在他们身上,找不到对金钱的渴望。 正当阿耀心想该怎么从烧烤店脱身去干他的正事,老闆金昌对他唤了声,请他来办公室喝杯茶。 「阿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阿耀对金昌泛着好人光芒的笑脸,说不出他有要事、想走人的话。 金昌自以为体贴地说:「我会再招新人,面试定在明天,希望能让你轻松一点。」 阿耀没忍住脾气,过去一把拎起老闆的领子:「谁教你招新人?我好不容易才把店里人事成本控管下来,钱是给你这样乱花的吗?而且新人还不是我要带!」 「耀哥。」 「叫哥哥也没用!」 金昌陪着笑脸,轻手按住阿耀的肩头:「我时间已经定下,你先看看应徵的人,真的无人可用再说好吗?」 阿耀知道他是把心里无法发洩的怒火发在金昌身上,极力克制下来。 「你是老闆,你说的算。」 「那么,明天中午你能过来吗?我请你吃饭。」 「不要。」 「好啦。」 「不要。」 为免老闆再招到像正阳一样的天兵,阿耀还是在大中午臭着脸跟金昌去吃他们店附近的小火锅,再过来烧烤店面试。 他们烧烤店福利还不错,常有餐饮同行来询问是不是有欠人。这次低调开缺,老闆金昌还是收到一百多件报名表,就算阿耀出手删掉九成,今天面试仍然有十来个人,看完至少要耗一下午。 金昌帮阿耀冲好香片,温温地朝外头叫号。 「一……」 有个不在面试人选的中年男人突然衝了进来,没看穿着太阳白t、一副小工读生模样的阿耀,只向金昌热情打了招呼。 「哟哟,好久不见,小昌呀,我们明亮轩漂亮的小会计……长大倒是变成普通的眼镜仔,男人也怕老啊。」 「昭哥,你怎么在这里?」金昌好不讶异,这个流里流气的黑皮男子曾经是明亮轩的店长。 「我当然是来见你的呀,你混得很不错嘛,不要忘了前辈对你的恩情。」 「记得是记得……」金昌为难地说,「你还欠店里三百万的货款。」 「哪有这回事?你记错了吧!」黑皮男人摆明不认帐,「反正何董早就不知道烂死在哪里了,你知我知就好,哥哥再请你喝茶。」 金昌眼角瞥向面无表情的阿耀。 「不只三百万,贱卖店面的差额你私吞了吧?」阿耀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问道。 「拜託,我那是为了救只剩口气的何董,我们店被黑社会看上了我也没办法,只收了一点点佣金……吓!何董,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耀踩着长桌过去,直接给尖叫不止的黑皮男人一记回旋踢,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阿耀抓起倒地的男人,看着对方就像看着烤网上的肉鱼。 「何董、耀哥,好、好久不见……」 阿耀不停拍打男人的脸皮:「昭彰,多亏有你,让我揹了十年的债,谢谢你啊!」 「何董,听我解释──」 「我看这样好了,就从肾开始卖。」 「咦啊啊啊──!」 黑皮男哭着向阿耀求饶。 「何董,是我对不起你,就看我在病床照顾过你的份上,留我一颗好吗?」 「我虽然病得快死了,但也知道照顾我的不是你这个垃圾……算了,你还是去死吧。」 「小昌,救我、救我!」黑皮男人指频频向他摇头的金昌,「何董,你都不知道小昌在你床边哭得有多惨,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就是要留下来照顾你。」 阿耀手上还抓着混蛋的衣领,回头向金昌确认。当时他昏迷不醒,照顾他看护就是金昌吗? 「何董,你都不知道,当时小昌有多仰慕你。最后你一句话就把人家赶走,无情的人是你好吗?」 「昭哥,不要说了。」金昌不想让阿耀感到难堪。 阿耀是自尊心很高的男人,当他知道自己已经破產一无所有,第一件事就是把照顾他的人赶走,因为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回报对方。 「耀哥,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阿耀背对着金昌:「什么事?」 「高抬贵手放了昭哥,他也是不得已。你倒下之后,大家都很害怕。」 阿耀松开手,黑皮男人立刻像泥鰍一般溜出门,一会就看不见人影。 金昌拿起手机,大概在找以前垃圾店长的联络方式,想着私下再救济看来过得不好的对方。 阿耀抢过金昌的手机,一把压在桌上,金昌发怔看着他。 阿耀隔着桌子,凑过去嗅了嗅,金昌不敢动作。 「真的是你……」 阿耀生病那阵子眼睛跟着坏了,只记得对方贴身照护的气味。他在金昌身边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他。 「耀哥,你和我住院的祖母就在上下楼,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我病得快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守了将近一年,谁能当作没这回事!」 金昌面对盛怒的阿耀,有些不知所措:「是你先在我无助的时候帮助我,让我有活下去的勇气,是我该报答你。而且,在你身边,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你知道你不在,那些护士怎么说吗?」 「说什么?」 阿耀面无表情复述:「『你女朋友很爱你。』」 阿耀在当老闆的时候,有许多向他示好的爱慕者,让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店里爱哭的小会计,这个既定形象和被婊子女朋友劈腿就笑笑祝福她的金昌本人完全对不起来。 「呃……」金昌捞起落在眼镜前的发尾,非常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先面试吧,之后再谈好吗?」 阿耀心里烦躁,加上进来的应徵者没有一个他看得顺眼,让他忍不住想:难道摆脱好人兼恩人金昌惟一的法子就是烧了烧烤店吗? 阿耀正想着,来到最后一个面试者。清清秀秀的男学生走进办公室,细框眼镜下的双眼皮半垂着,用中性的嗓子向面试官问好。 「两位大哥好,我是叶司晨。」 金昌对男学生堆满亲切的笑容:「你是正阳的同学对吧?」 阿耀看着履歷上的推荐人「廖正阳」……光是这点就让阿耀无法信任。 阿耀冷淡地问:「你有打过工吗?」 「从小在祖母的小吃店帮忙,一直到国三祖母过世。」 金昌手抖了一下,阿耀踢向老闆膝头。「死了阿嬤」是他们老闆治不好的死穴,听到一律录取。 「你三年级,不就做三个月就要去读大学?」阿耀一脸嫌弃。 「我没有要读下去。」 「为什么?」 阿耀去过正阳学校几次,知道眼前阴鬱的少年和那个考不上学校的天兵不一样,学校大门红榜贴满叶同学的名字,从南到北,网罗全国前五大志愿的名校科系。 叶同学听了阿耀的提问,正色回应:「我没有钱。」 叶同学会来唸学费不便宜的东华高商,是因为学校提供住宿和生活费,他帮学校衝出红榜,也就完满达成任务。 叶同学说,要不是政府规定十二年国教,他早在国中毕业就出来讨生活。 「叶同学……我可以叫你司晨吗?」金昌和气地问,阿耀预见他们老闆又要多管间事,「你讨厌学校吗?」 叶同学穿着制服来面试,白衬衫洗得乾净,可见他很珍惜「学生」这个身分。 「就算生活艰难,你也不用逼自己去讨厌学生的身分。没有家人可以支持你读书,不是你的错。」 叶同学大概没想到来面试打工会碰到像辅导老师的老闆,眼神瞥向阿耀,投以求救的眼神。 「什么时候可以来上班?」阿耀也不想听金昌开导年轻人,第一次见面就想照顾人家长大,正常人都会吓到。 「今天。」 「等一下我拿制服给你,我先教你怎么洗菜。」 「有算时薪吗?」 「有,从你来面试开始算,劳健保也都有。」 「谢谢耀哥!」叶同学绽开笑容,看来真的很想要赚钱。 「他才是老闆,而且我……算了。」阿耀放弃纠正叶同学的称呼,看向金昌,「老闆,就这个。」 「阿耀,又要劳烦你照顾了。」 阿耀虽然跟金昌抱怨带新人很麻烦,但这本是店长职责所在,没得推拖。 还有他就算不想承认,就像他儿子说的:爸和妈妈一样,都喜欢小孩子。 叶同学录取后一个礼拜,阿耀变得轻松许多。 他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关门有加钱),手脚很俐落、打扫很细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拖住正阳那个天兵。 正阳:晨晨~你看我把抹布打成蝴蝶结。 叶同学:看到了(敷衍)。 正阳:我有没有很厉害~ 叶同学:我们阳阳最棒了(敷衍)。 真.店长小茹回来巡店,正好碰见叶同学用外语招待外国客人,嘖了好几声,直说被他们捡到宝贝。 而且叶同学自愿排最后一班休息,让阿耀更是另眼相看。 「我不饿,大家先吃。」 阿耀带着两份餐点来到休息室,松开领扣的叶同学看见他,客气地喊了声「耀哥」。 「嗯。」阿耀虽然觉得这小子不错,但就是太能干了,不太可能只作烧烤店工读生,应该不会待太久。 「耀哥,我以后能不能都排这个时间休息?」 「为什么?」 「我想看电视。」叶同学脸上藏不住兴奋的期待,让他看起来比较像个十八岁少年,「今天是花若离枝的首播,何亮东主演的新戏。」 阿耀不知道这件事,谁教他儿子已经失联快一个月。 「你喜欢看连续剧?」 「我喜欢何亮东。」 阿耀小心观察叶同学,应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失联一个月不肖子的父亲。 叶同学告诉阿耀,他国中有一阵子,记者报导监狱集体感染皮肤病的新闻。本来只是监狱高层爆料内斗的小事,但传来传去之后,却变成去监狱的人都会得到皮肤病,发臭发烂。 这让每个礼拜都得去监狱探视父亲的叶司晨变成同学排挤的对象。 他本来想说烂命一条,不如死了算了,这个时候,何亮东却跑去监狱巡回演出。同学们反而过来问他:吶吶,你有遇到何亮东吗? 「我哥说,本人比电视上更帅。」叶同学慎重向阿耀分享情报。 「你哥?不是你爸吗?」 「我爸已经吸毒吸到脑子坏了,认不得人。我哥还不算太严重。」 「你家人怎么都在监狱?」 叶同学正坐起身:「我得努力多赚点钱,出来给他们吃猪脚麵线!」 阿耀也看过不少这种家庭变种,生得好像很聪明,但骨子里是傻的,为了家人,不惜把自己屁股卖了。 「耀哥、耀哥,要开始了。」叶同学拉住阿耀衣角,阿耀皱起眉,这是要他一起看的意思吗? 主题曲悠扬响起,古老斑驳的中式大宅院映入眼前,落英繽纷,画面从远方拉近,往屋簷下的白衫青年特写镜头。青年回眸而来,垂着一双饱含风霜的漂亮眸子,墨字在画面左上角落款──主演何亮东。 阿耀定定看着萤幕,明明是他儿子,但看起来又不像他儿子。他看过儿子以往的作品,没有这种矛盾感觉。 「何亮东不是男主角,是主角。」 叶同学不像平常寡言,变得很多话,努力向阿耀推销何亮东,就是一个粉丝。 「这是本土电视台成立三十年特别製作的歷史大戏,网罗四散海外的着名演员担纲演出,开播一年前就开始宣传,不是普通的八点档。」 阿耀没在看电视,对连续剧只有婆妈看的肤浅印象。 「何亮东说过,他偏爱喜剧。出道至今,他也只演过结局大团圆的欢乐片,但花若离枝的原着失去家族、失去故土,只有无法挽回的绝望。」 「你连原着都看过了?」 「何亮东在开拍前把原着整本背起来,我只是看过而已。」叶同学以为这是粉丝的基本功,「我无法理解,以为他要放弃原本的戏路,直到看了何亮东的访谈才明白他想做什么。」 何亮东在新戏记者会上,朗朗笑道:我会尽其所能。 演员就算再红再大牌,进到摄影棚里,还是要照着剧本演出,角色应该笑就笑,委屈就落泪,不再存有演员个人意志。 但何亮东身为主演的漂亮戏偶,却说不想要如此结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接演这齣戏,就是为了要扭转悲剧。」 阿耀深夜回到家,想着三十年前、十年前还在现在的烦心事,心乱如麻,也就没注意没开灯的屋子躺着一个人,直接踩上一团软肉,发出虚弱的呜鸣。 阿耀赶紧打开灯:「亮亮?」 何亮东一手捂着吃痛的肚皮,眼皮要睁不开,只是往阿耀的方向滚过半圈。 何亮东撑着熬夜过度的最后一份意识,微声向阿耀道歉:「对不起,让爸久等了……」 阿耀等了一个多月,而儿子等他近二十年,他实在没发脾气的资格。 阿耀低身抚着儿子憔悴许多的容顏,然后把人半抱进怀中。 「回来就好。」 -- 小宝贝不在、坏蛋现身,让耀爸一整个月都很焦躁。 -- 第十六章 何爸爸你好,我们是亮亮的朋友,有 何亮东拍戏回来后,动也不动就只是睡觉,到了第三天,阿耀不得不请楼下的医生来看。 袁时光一身便服,提着诊疗箱进门,先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抱着大黑丑布偶的绝世睡美男,再用做好被噁心的心理准备拉开里面果然什么都没穿的被单,仔细触诊一番,才拿下听诊筒。 「伯父你不用担心,他每次拍戏回来都这样,单纯睡眠不足。」 阿耀虽然有给儿子餵水餵粥揹去上厕所(亮亮来,给爸爸抱),知道儿子呼吸心跳正常,还是无法放心。 「可是他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伯父请稍等。」袁时光挽起袖子,然后用力拍打何亮东的俊顏。 「时光……」何亮东嗅到友人的气味,眼也没睁,反射性露出笑。 「你在滚什么滚?」 「呵呵……我梦见爸爸抱着我滚草坡……」何亮东笑得幸福洋溢,仍然没醒,「爸~~」 阿耀了解到是他多虑了。他自己发烧到四十度还叫前妻不要大惊小怪,换作儿子破一点皮就说要去掛急诊。 「伯父。」袁医生慎重向阿耀请教,「请问一般人家家庭,父亲真的会带孩子出去玩吗?」 「我不知道别人家如何,我以前几乎天天带他出门。」与其说陪小孩玩,更不如说他把年幼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小玩伴。 袁时光露出超级羡慕的表情。阿耀记得儿子说过,袁医生的父亲几乎不在家,就算回家也不跟孩子交流,就算孩子拼死考上医科追到他身边,也只是把孩子当狗压榨。 「有你这种爸爸,难怪阿亮对『父亲』要求特别高。」 「他说他害你们父子决裂,想要弥补你。」阿耀没明说儿子叫他去当人家乾爹。 袁时光瞪向床上的何亮东一眼,忿忿地说:「伯父不要听他胡说,从我生病到现在都是他在罩我,是我欠他一屁股债才对。」 他高三那年发病,学校是教书又不是看病的地方,动不动就爆哭和昏倒的他,把压力已经很大的老师和同学折腾不轻。班导试图联络他家人几次,总得不到回应,只能把他托付给自告奋勇的笨蛋。 「他就算去拍片,每天读书进度也没落下,他很早就立定志向,想当救人的医生。」 阿耀不住讶异,他从来没听儿子提起过这件事。何亮东总是把生活说得美好,好像从来没有过不如意。 「他推掉所有戏约回来学校,就是为了专心读书。结果为了照顾我,他在考生最关键的时期整个放掉,只有我上榜。」 ──时光,太好了! 袁时光觉得自己是踩着朋友考上医学院。背负着好友未竟的梦想,应该拚尽全力才对,他却读得很痛苦,每天都想要放弃。 可是何亮东无论何时都鼓励着他,深夜接到他电话总是笑咪咪地:时光,痛苦即是存在的证明,我和你一起存在地球上,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伯父,阿亮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却……」 「你也救了他一命。」 袁时光紧闭上眼,不愿想起好友鲜血淋漓的惨况。 「都怪我叫他陪我去试镜,他才会踏入演艺圈,才会被那种垃圾看上……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他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怎么活得下去……」袁时光哭着说道,眼泪停不下来。 阿耀曾经见过几个年轻人,一喝酒就哭,醒来笑笑说没事,没几天就上吊死在工寮。他们不是生活苦得没办法活,而是「生病」了。 袁时光哭了一阵,抖着双手从口袋掏出药袋,水也没喝,直接吞下去。 「抱歉,我又来了。伯父,那我就不打扰你……」袁医生突然软脚跪坐在地,才想起他自己把安眠药加了两倍剂量。 阿耀把那边那个不小心弄昏自己的医生拖上儿子的大床,袁时光还在用最后一分气力挣扎。 「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不行……」 阿耀按住袁医生的脑袋一会,终于让他闭上无助的双眼。 在前妻精心製作「高中的亮亮」特辑中,出现不少袁医生与儿子和合影,挺拔俊秀,比同龄的少年多了几分沉静,总是对满脑子鬼点子的儿子说:「阿亮,你再想一想。」 儿子跟阿耀说,高三毕业旅行,他们班去放天灯,庙方告诉大家一个人只能写一个愿望。他忍痛放弃爸爸,写上「希望时光好起来」,然后他往袁时光看去,上头写着「希望明亮早日找到父亲」。 何亮东感慨地说:爸,时光人很好,真的很好。 因为袁医生是儿子最好的朋友,阿耀无法不爱屋及乌。 「爸好温柔……」何亮东在一旁嗤嗤笑着。 阿耀用力摩挲儿子睡得散乱的发丝:「睡醒等一下来吃饭。」 何亮东抬头反蹭着阿耀的掌心,才又躺回去补眠。 阿耀打开冰箱,拿出前两天没吃过的剩菜,正想该怎么处理,门铃响起。 他去应门,从影像对讲机看见门外拎着大背包的陈记者向他挥挥手。 对讲机响起有礼但掩不住焦急的声音:「何爸爸你好,请问你有看见小光吗?他手机放在家里。」 「我请他过来看看亮亮,现在他在里面休息。」 「没事就好。」陈记者呼了口气,「我把家里阳台全装了铁窗,他要跳楼一定要经过顶楼。何爸爸下次如果看到他恍神要走去楼顶,麻烦打断他双腿。」 「你要在外面聊天吗?」 陈记者听出阿耀不耐烦的意思,露出业务性质的笑容:「要是何爸爸能请我喝杯茶,我再荣幸不过。」 阿耀考虑一阵才打开门。 陈记者一进门就像个八卦记者四处打量人家家里,看完一轮后,视线定在阿耀摆在料理檯上的菜盘,不禁两眼发直,嚥了嚥口水。 阿耀从陈记者身上摄影装备和那身看上去一个月没洗的皮夹克可以看出他刚出长差回来,没能洗把脸就先来找失联的表弟。 「吃过了吗?」 陈记者笑得无比諂媚:「这怎么好意思呢?」 「家里不缺碗筷。」阿耀像个慈祥的长辈招呼着快饿死的陈记者,把人拐上他面前的位子,「只要你把这个月亮亮身边发生的事告诉我就好。」 陈记者喉咙咕溜一声。 虽然经纪人洁西卡极力帮何亮东隐瞒,但阿耀这三天冷静想过,依儿子那种不为父母着想会死的孝子个性,再忙再累都不可能失联,除非他那边出了不能告诉父亲的坏事。 陈记者犹豫再三:「呃,我先确认一下,何爸爸你心血管没有问题吧?」 「不用担心我听了中风,说。」 陈记者如实托出:「除去女主角发神经耍泼被你儿子揽在怀里安抚这种花边新闻,就是有一团黑道兄弟,大约五十多个人吧,要你儿子出来给他们老大一个交代。」 阿耀心头沉下。他先前故意挑衅对方,就是想把对方的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或许他看起来太弱小无趣,对方还是跑去骚扰他儿子。 「什么交代?」 陈记者小心覷着阿耀看不出喜怒的脸色:「我本来以为亮东是被强迫的……但他好像真的在跟大他二十多岁的黑社会大哥交往……爸爸小心你手上的菜刀啊啊!」 陈记者爆完料之后,阿耀就一直不说话。虽然气氛凝重,陈记者面对端上来的椒盐肉排还是吃个不停。 「爸爸,你也不要怪亮东,他实在不擅长处理人际关係,有些事不是爱与包容就能解决。」陈记者嚼着满口的豆芽菜。为什么用奶油现煎的豆芽菜会这么好吃? 阿耀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连姓都省略。」 「那个黑社会大哥特别喜欢明星,可是跟过他的玉女还是艷星,不是吸毒就是自杀,亮东怎么都不该跟这种神经病走在一起。或许他也无从选择,小茜和小星阿姨都被要胁过人身安全……唉,难道只有退出演艺圈这个法子了吗?」 经纪人洁西卡本名茜月,阿耀听陈记者亲暱的叫法,表示他又得从儿媳妇名单删除属意的人选。 「为什么我儿子要为了一个垃圾放弃演戏?」 陈记者不动声色,抬眼看了看眼前穿着向日葵围裙的阿耀。 「说的也是,如果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何大老闆,说不定会有办法。」 阿耀露出凌厉的目光,陈记者回以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查了资料,隐瞒过去的人不是爸爸您吗? 陈记者咧开嘴角:「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至今说到饗宴还是会提一提明亮轩。明亮、明亮……您那时候还真是闪闪发亮啊,何东耀先生。」 -- 第十七章 对不起,我爸爸反对我跟恐怖情人交 二十多年前,发薪日── 「何东耀,你穿什么西装?」 阿耀拿下墨镜,冷眼看着站着玄关扠腰、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妹妻子。 「你懂什么?这是最新的潮流。」 妻子故意弯腰按着他的脑袋:「哦,原来如此,看看这完全不用捲的裤管,你是特地去西服店订製的嘛,很适合你哦小弟弟。」 「黄南星,你想死吗?」 妻子瞇着月勾的美目打量他:「所以你打扮成八点档男主角是要做什么?」 阿耀从西装口袋拿出纯金的对戒,年轻的妻子呆立三秒。 「你……你在跟我求婚吗?卑鄙,为什么你不先跟我讲,我还穿着睡衣啊!」 「拿去,你只是顺便。」阿耀递过戒指盒和薪水袋,目光往室内逡巡,「亮亮,爸爸回来了──」 有一团穿着向阳花连身衣的粉嫰肉团,蹦蹦蹦从卧房衝出来,直直扑向阿耀的怀抱。 「爸爸、爸爸!」 阿耀笑着把孩子高抱起身,用鼻子摩蹭颊肉:「亮亮跟爸爸去约会好不好?」 「好!」 被扔在一旁的妻子幽怨看着他们父子俩。 阿耀先向妻子声明:「你下礼拜不是要考试?别跟过来啊。」 「我才不想去!」妻子抿紧脣,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也多对我笑,我喜欢你笑。」 「不要,少噁心了。」阿耀一口回绝。 「妈妈!」孩子向妻子灿烂笑道。 妻子轻轻揉了下孩子的脸,真体贴,一点也不像他爸。 「出门小心,记得回家哦。」 阿耀抱着孩子打开门,回头看向目送他们外出的小妻子。 「小星,等你放暑假,我再开车载你去海边。」 「开车?我们哪来的车?」 阿耀立刻反手关上门,抱紧孩子,以最快的速度飞奔下楼。 「你竟然背着我偷买车!何东耀你这个混蛋!」 阿耀摆脱囉嗦的妻子,给副座的儿子系上安全带。 「我看你同学的父母都有车,爸爸以后也开车送你去幼儿园。我以后会赚更多钱,绝不会让你被人瞧不起。」 孩子仰起小脸:「我想牵爸爸的手。」 阿耀笑着答应,踩下油门,那瞬间孩子用力抓紧阿耀的衣角,阿耀没有发现。 阿耀跟年幼的儿子说起他从育幼院逃院的事,年纪大的院生被院方人员处罚后,回头把怨恨报復在小一辈的院童身上,他不会去讨好那些垃圾,所以被打得最惨。 「亮亮,这世上就是有以欺负弱小为乐的傢伙,你遇到了就回来告诉爸爸,爸爸去教训他们。」 「爸爸还会不会痛?」 「我不会哭,所以也不会痛。」 这是阿耀打架常胜的秘诀,他不会害怕别人挥来的拳头,身体的疼痛无法牵引自己感到无谓的同情和委屈,甚至有种厌恶的对象被凌虐的愉悦感,像死了也是死别人一样地回揍回去。 阿耀得意扬扬说完,看向儿子,儿子却头低低地缩着身子。 阿耀有些后悔说了奇怪的话,别人家的父亲应该会对孩子说一些年轻时开心的事,他却只会对儿子吐苦水。 「爸爸……」 「亮亮,怎么了?」阿耀单手把儿子的脸蛋捞起来,发现儿子脸色发白,额头都是冷汗。 「想吐……」 阿耀紧急煞车,煞车的后作用使孩子忍受不住,呕地一声,全吐在脚踏垫上。 「亮亮!」 儿子紧张地想挣脱安全带,一个不小心撞上置物柜,白净的额头立刻泛起红印。 阿耀赶紧下车,从另一边车门把大哭的孩子抱下车。 「怎么办……爸爸的车……」 「没事的,你哪里不舒服,跟爸爸说。」 儿子用力摇头,只是拿出随身的小手帕,想要清掉呕吐物。 阿耀想起坐了五个小时火车去军营看他、一下车就吐得稀哩哗啦的妻子,儿子应该是晕车了。 阿耀抱着孩子,直到孩子颤抖的身子缓和过来,抹乾脸上的泪痕。 「回家吧。」 「对不起……爸爸开心带我出来玩……」 「如果不能让你笑,这台破车有什么用?」 阿耀看也不看闪亮的新车,就这么抱着小宝贝走回家去。 何亮东抱着大黑皮董,坐在床铺睁眼发呆好一会,在他年幼的记忆中,揹着他徒步走了十多公里的父亲,就是英雄。 何亮东食指戳了下身旁的袁时光,袁时光闭着眼,用力打回去。 「不要吵我……醒了就穿上内裤去吃饭……伯父在等你……」 「原来是梦……」盛装打扮说要带他去约会的年轻爸爸、拎着皮鞋汗湿衣衫还是把他抱得牢紧的爸爸,何亮东想想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时光,我好像找到爸爸了。」 袁时光很想睡,这张很贵的大床又很好睡,不想醒来但却不得不回应好友的蠢话。 「你真的找到你爸了。伯父正在厨房煮饭,还有陈悉照的声音。」 「时光。」 「不要一直叫……」 「好想让你也体验一次,那种被全心呵护的感觉,会让人特别眷恋生命。」 袁时光没好气地说:「你不在这个月,我已经从伯父的爱心便当稍微感受到。所以你也不要让你爸太担心,不要再跟奇怪的人混在一起。」 何亮东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拿起床头父亲为他备好的衣物穿上。 袁时光从墙侧的镜面看见好友难掩忧愁的神色,但何亮东转过身,又是一张明媚的笑脸。 袁时光跟着何亮东走出卧房,大老远就听到远房表哥的招呼。 「小光来,过来帮哥哥装菜。爸爸说这些小菜全部给我们带回家,在发薪之前我们不会饿死了,谢谢爸爸!」 阿耀抗议:「我说了,不要叫我爸爸。」 袁时光对自称他哥哥的陈记者回以白眼,不过是一个远到不行的表亲、富三代、有名义未婚妻的孤家寡人,他对外都称呼他房东,在家偶尔才会叫他哥哥。 「阿照哥哥!」没有哥哥的何亮东灿烂迎上去。 「亮亮!」陈记者对着直线接近的美色热情回应。 何亮东一个俐落地借位,成功插进阿耀和陈记者之间的位子,一边快手帮忙包菜,一边贴在阿耀身上。 阿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丢包他又隐瞒实情的儿子,但儿子一包完菜就整个人赖在他背后,「爸、爸」叫个不停,他也没办法赶他走,非常煎熬地煮排骨汤。 「你……」 「对了。」何亮东笑着起了头,「小阳弟弟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袁时光托着颊补眠:「差不多了。」 陈悉照拿了一盒海带芽来吃:「等他们毕典结束,我开车去他们学校宿舍载他过来。」 阿耀本来想询问儿子在外面发生的事,却被突来的消息分去心思。 「谁?」 「小阳弟弟要搬到阿照哥哥他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爸爸就像多了一个儿子,很开心吧?」 「开心什么?给我说明清楚!」 从前从前,有一个小朋友死了爸妈,和祖母相依为命,可上了高中,祖母也过世了,于是隻身来城里投靠结婚的姊姊,但嫁得不好的姊姊没有馀力照顾他,因缘际会去了一家烧烤店找打工…… 「这些我都知道,他租的房子还是我们去安排,怎么会突然搬家?」 三个男的互看一眼:怎么办?爸爸还不知道这件事啊。 袁时光在正阳肠胃炎那天,问出他为什么要吃同学的爱心早餐过活。正阳看阿耀不在,才偷偷告诉医生哥哥。 「因为他姊姊跟他哭么没有奶粉钱,他就把租屋退了,把退房的押金和薪水全拿去救济他可怜的姊姊。他说不跟能耀哥讲,耀哥一定会去找他姊算帐写借据。」 阿耀听得一肚子火,那个可怜的姊姊从正阳来城里到现在,一毛钱都没支援过,要钱倒是很勤快。 袁时光说得眼眶发红:「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我就问我哥能不能挪一个房间出来。」 陈悉照:「反正房子很大。」 「你们人也太好了!」 阿耀回想这些日子,正阳都不敢像之前缠着他讨饭吃,倒是叶司晨总是包着两份剩饭回去宿舍,这两个死小孩! 阿耀包了两个便当,交代儿子汤滚了就关火,他要出门一趟。 陈记者劝了声:「爸爸,弟弟们只是不懂事,不要打太兇。」 「不要叫我爸爸。」 袁医生觉得这事有他的责任,帮忙说话:「爸……呃,伯父,正阳知道能搬过来住在你楼下,他很高兴。」 「他什么小事都很高兴!」这点好话不足以消减阿耀的怒火,阿耀气冲冲拎着便当走向大门,又回头瞪向他那个推波助澜又置身事外的好儿子。 何亮东被瞪得心头漏跳一拍:「爸?」 「回来再跟你算帐!」 阿耀走后,何亮东接手那锅香气四溢的排骨汤。 「阿照哥哥,你觉得我爸想跟我谈什么事?」 陈记者装死吃肉,袁时光大概猜得出来。 「阿亮,你完蛋了。」 阿耀一到学校宿舍,电话刚打完,楼梯间就跑下两个少年。 「耀哥、耀哥!」 「怎么只穿内裤?」 「冷气坏了。」 阿耀被正阳和叶同学两边围住,像饿坏的幼雏跟他讨饭吃。阿耀拿出便当袋,才要说正事,便当就被他们开箱,直接站在他机车旁吃了起来。 「晨晨,我就说吧,耀哥人很好的!」 「谢谢耀哥,除了何亮东,耀哥是我一生本命!」 「什么东西?」 原来散着一股阴沉气息的叶同学,来烧烤店打工后,变得跟正阳一样吱吱喳喳。阿耀心想,蠢人不会学聪明,聪明人却会变成天兵,真可怕。 「司晨,你找好住的地方了?」 「我会搬回家,离店里不会太远。我现在已经付得起水电费了。」 阿耀不太放心,荒了三年货柜改装屋还能住人吗? 「你搬家那天跟我说一声,店里有租赁的货车。」 「谢谢耀哥。」叶同学乖巧说道。 「耀哥,还有我。」 「你还敢说话?你姊拿了你多少钱,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 「我不记得了。」 阿耀耐住满腔火气:「我问你,你想跟那个小花千金在一起吗?」 正阳点点头:「我想跟小葵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那你身边就不能有死要钱的亲戚,马上跟你姊断绝关係。」 「我不要,姊姊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种自私自利的亲人不要也罢!」 为了摆脱穷苦的祖母和幼弟早早嫁了,总是哭着说自己很无奈、很可怜、真的没办法。阿耀在电话请求她来看生病的正阳,她说孩子没人照顾婆婆会生气,不能来。 阿耀当时不知道,电话中说得可怜兮兮的女子,拿走未成年弟弟所有积蓄。 阿耀走踏过江湖的婊子雷达大响,正阳却负气瞪着他。 「就算是耀哥也不可以说我姊姊的坏话。」 「我们这种孤子,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有心里那么一点感情,你执意要给作贱你的亲人,我也管不了你。」 阿耀戴上安全帽要走,正阳跨坐上机车后座,阿耀动手赶人,那是他宝贝儿子的位子,外面的死小孩没资格坐。 「下车。」 「不要……」正阳抽着鼻子说道。 「你如果不下车,以后要跟着我姓,听我的话,从此以后没有姊姊只有大你十岁的哥哥。」 「我听不懂……」 「耀哥说要当你爸爸。」叶同学帮忙解释。 正阳怔怔地下车,从正面低身抱住阿耀。阿耀怎么都推不开那颗笨头,只能臭脸按在怀里。 阿耀看向叶同学:「你也是,你如果跑去卖屁股给你父兄买毒,我就打断你手脚。」 叶同学一脸被颱风尾扫到的无辜表情。 这不是阿耀的本意,但能把正阳从亲情勒索的姊姊手上拉出来,也只有收养断绝关係这个法子,先给他开心喊几声爸爸,走一步算一步。 阿耀先处理小朋友的破事,再回家解决儿子这个棘手的难题。 阿耀回到家已经晚上,儿子穿着围裙,长长的额发用小花发夹别在侧边,笑着望向阿耀,阿耀不由得别过视线。 「爸总是为我费心煮食,我一直想为爸煮一顿饭,爸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总是在料理檯忙着的阿耀第一次坐上用餐区,儿子还拿了踏脚箱给他,满心期待看着他用餐。 「很好吃。」 何亮东得意地挺起胸膛:「聪明、英俊、会做菜,我很像爸爸吧?」 「亮亮,过来爸爸这里。」 何亮东立刻蹦蹦来到阿耀身边,两人之间触手可及。 「你的工作……还好吗?」 「还有一些部分需要收尾,不过不用再赶戏了。」 「有没有人欺负你?」 何亮东只是笑。 ──你再敢反抗我,我就杀了你那个好爸爸。 何亮东说出拟好的腹稿:「爸,之后我有外景的节目,会在外面过夜,爸不用太想我。」 「这就是你跟对方达成的协议?」 何亮东笑了笑,好像不懂阿耀的意思。 「有时候也需要跟金主应酬,不过爸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也知道,对方寄了好几部影片过来。」 何亮东神情微僵,仍是尽力笑着:「什么影片?」 阿耀不愿回想,在他看来,那不是性爱,只是单方面的施暴。 「你第一次被下药,你有喊出声,旁边的人都在笑,但我有听见……」 ──爸爸……救我…… 阿耀以为他经歷过世间的苦难,心肉已经麻木,却痛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爸爸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对不起……哇啊啊……」 何亮东以为他没有问题,只要他几个晚上抽空去陪陪那个寂寞的男人,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只要忽略每次电话响起他颤抖的指尖和架设在床头的镜头,他都可以忍耐,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是爸爸哭了,他才明白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 第十八章 做坏事就是要找猪朋狗友 阿耀抓着额发醒来,太久没哭,结果哭到头痛,实在没脸活在世上。 他昨晚说要分房让彼此冷静,但儿子还是半夜潜入他的房间。看被子下捲成一团的睡姿,似乎想把自己塞进爸爸肚子里。 阿耀轻轻抚着紧挨着他的棉被团,长大了却还像个孩子,这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爸……」 「嗯?」 「我做恶梦了……」 阿耀明明听得出来儿子故意装可怜撒娇,却还是被牵动心弦。 「什么梦?」 「我梦见爸爸再婚……我还想多赖在爸爸的肚皮上三年……」 「原来你三十岁之前都不打算结婚。」之前说要找个对象生小孩给他们抱孙,果然只是哄骗父母的好听话。 「爸在婚礼上感觉很无奈,但对方除了他什么都不想要,爸爸最后也只能跟那个温柔深情的男人结婚。」何亮东对梦中美好的结局不住感伤,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偷偷地哭。 阿耀听不下去:「为什么我要跟男的结婚?」 「因为他是爸的救命恩人又帮爸还债,婚后把整间烧烤店送给爸,退居幕后当小会计,小阳弟弟和晨晨都在烧烤店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为什么你的梦既视感这么重?」让阿耀猜不出那个对象也难。 「我真的好捨不得爸爸……」 「先别提你那什么怪梦,说到结婚,我也想你跟好人家的女儿结婚。」 「爸想要女儿吗?」 「不准再诅咒我。」阿耀总觉得儿子笑笑提了什么之后,事情就莫名其妙成真了。 阿耀本来以为以儿子的条件,至少可以娶个公主,但现在有个恐怖情人死缠烂打(男),害他儿子至少掉了一半身价。而且儿子身边不错的女孩子,不管姊姊还是妹妹全都死会了,实在让阿耀伤透脑筋。 「亮亮,不要再跟那个神经病联络,你再等一等,爸爸会想办法。」 何亮东只是闷闷地把脸埋在阿耀的肚皮上。 阿耀弄完早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何亮东百般无聊只能找工作做,偏偏经纪人学姊暂时不准他出来拋头露面,要他乖乖待在爸爸身边。 ──你只要跟人接触,又会心软让人予取予求。能制止你自取灭亡的人只有伯父。 何亮东抓了抓未梳理的乱发,他真的有这么让人伤脑筋吗? 这时,手机跳出联络人不明的讯息:我很想你。 何亮东笑了下,反射性打出回应:晶叔~亮亮也好想给你一个抱抱…… 「吓!」何亮东在发送之前,赶紧删除文字。 不行,就算他觉得堂堂黑社会大哥在跟他撒娇很可爱,也不能跟人家藕断丝连,不然爸爸会生气。 可是他也很久没有跟他爸所谓的好人家女儿交往,有点忘了陪笑上床以外的一般男女社交模式。 何亮东叹口长息,难道这些年他在演艺圈打滚,价值观早就扭曲了? 手机又跳出讯息框:你还好吗? 何亮东想了下,一五一十从他下戏半夜跳上果菜货车让司机大哥產地直送回家开始讲,睡了三天有爸爸餵水餵饭还不时摸摸他的胸口和肚子确保他睡得安好。还有邻家哥哥和时光好友,就要迎来新的小阳弟弟。 嗯,很多人在,爸爸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讯息回应:寂寞的人明明是你。 何亮东怔了下,想想的确很有道理。失去父亲后,他的心空了大半,但怎么也找不到像父亲这般凡事把他端在心上的对象,可能他下意识想从量来补足质的不足,所以只要有人爱他,他谁都可以。 他把自己过得就像流落街头的孤女,难怪他爸会难过到不行。 因为他伤好了就会忘了痛,想想其实没有多痛,但他怎么跟父亲解释都没有用,阿耀就是认定他被人欺负了。 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办?爸爸是真的很爱他。 阿耀把前些日子负债潜逃的前垃圾店长黑皮男叫来,当租来的敞篷酒红跑车司机小弟。 黑皮男子不住抱怨:「何董,现在这种天气,这种开盖的车根本不实用,热死人了。」 「少囉嗦,前面右转。」阿耀戴着墨镜、蹺脚坐在副驾驶座。 「小昌啊,你也说说何董。他穿这种吊带短裤,根本像是韩国那边的少年偶像团体。」 「我觉得满好的。」金昌温和笑着。今天为了陪阿耀出门,特别梳起刘海、换了隐形眼镜,露出偏中性的秀气面容,「耀哥应该是c位吧?」 「现在练习生竞争激烈,虽然何董能唱能跳,但赢得过经纪公司硬推的留美洗学歷富二代吗?」 「谁要出道了?」阿耀出声制止这个愚蠢的话题。 从儿子家出门后,阿耀去美容院把头发染成咖啡豆的怪色、挑挑选选最后租了一套最大尺寸的儿童名牌西装,揪了以前的员工壮大排场,就为了去谈生意。 昨日陈记者说起阿耀不愿回想的辉煌时光,虽然阿耀再也不想回到以前当老闆过劳吐血的生活,但这件事给阿耀一个起念:儿子身边的人至今没被那个流氓打得半残,绝非儿子委曲求全换来,而是围绕他的人背景都有点硬,身为大企业千金跑来当经纪人的洁西卡、嫁给大地主的机歪前妻。 所以说,阿耀如果想从那个欺善怕恶的黑社会老大手中保住人美心善的宝贝儿子,必须扮演成一位八风不动的大咖人物。 他曾经差一点是,现在就只能用「演」的,假装他是。 「停车。」 黑皮男把招惹人的跑车停在一排歇业的店家前,对于阿耀的指令完全摸不着头绪。 「何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嘛?」 「买钉子户。」阿耀开门下车。 「什么?」 金昌似乎明白阿耀要做的事,侧手抓着薄形笔记电脑,跟上阿耀的脚步。 整排店面,只剩下一间还在营业,写着「春丽牛肉麵」,眉目慈蔼的中年妇女在汤锅前忙进忙出。就算忙碌,眼角瞥见阿耀一行人,立刻展露温煦的笑容。 「人客,有饭有麵,来坐喔!」 阿耀拿下墨镜:「小丽。」 中年妇女呆了下,然后发出一声像是少女的尖叫。 「何老闆!」 名叫「小丽」的中年妇女放下煮麵用的长杓,用围裙擦乾手,快步迎上来。 「好久不见,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看起来都没有变老。」 这不是客套话,而阿耀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他跟这个老妈子模样的太太明明差不多年纪。 「这位夫人,您怎么认识我们家何董?」黑皮男昭彰好不讶异,敌视女人的何董竟然有红顏知己啊! 小丽兴奋拉着阿耀的双手,说起过去的缘分:「我跟我过世头家(先生)做小吃起家,正要好转,我头家却倒下来。那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何老闆教不会煮食的我怎么煮麵,这家店才能撑到今天。」 「没什么,这是你努力换来的。」阿耀把手抽回来,回头发现金昌突然站到他身后,不知道在紧张什么,「你女儿还好吗?」 「她工作刚回来。小春──你来看,何叔叔来了。」 店里布帘掀起,走出一个相当高挑的年轻女子,脸蛋俏丽,长腿细腰,身材比例相当好,让黑皮男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只是她的头顶用布巾绑着,从颈后看过去,没有半根头发。 阿耀直接问候对方:「你出家了?」 光头女子回给阿耀一根中指:「原来是你这个矮子奸商,你还没死吗?」 老闆娘制止女儿:「小春!」 「我爸就是因为你那家店才会倒下,少在那边以恩人自居,噁心!」 「我们客群取向完全不同,腹地也几乎没有重叠,你们店当时生意大落是因为你爸突然涨价三十块,以为麵会自己镶金子吗?」 女子瞇起漂亮的杏眸:「就是你那间店生意太好,我爸想模仿你才会失败,都是你不好。」 「神经病。」 打过火药味十足的招呼,阿耀走进店里,金昌和昭彰也跟着入座。 外面看起来只是很一般的小吃麵店,进去内室才发现座位有特别规划成靠墙的单人位、四人座和一张圆桌,整洁明亮,除了一台壁掛大电视,没有多馀的装饰。 光头女子拿着菜单过来,臭脸问道:「死老头,要吃什么?」 「只有牛肉麵和水饺啊……」黑皮昭彰觉得这菜单太寒酸,但金昌默默感到这个配置有高人指点过,大概就是旁边长得像少年偶像的某人。 光头女子走到后室,拿了花生小鱼、泡菜和木耳过来,只有阿耀没动筷,昭彰吃得吱吱叫。 「光头美眉,这个很可以啊,怎么不卖?」 「人手不够,没法上小菜,不然小菜利润很好。」光头女子表示,现在不是用餐时间,母女俩才有办法跟他们这群间人聊天,然后一直盯着不吃小菜的阿耀,扁了扁嘴。 「小春!」老闆娘呼唤道。 「来了。」 一会,光头女子端着牛肉麵过来,阿耀才拿起餐具尝味道。 「汤头不一样。」 光头女子抿起丰润的脣角,有点得意的样子:「就算是老店,口味也要进步。」 金昌观察许久,这才向光头女子询问:「这些小菜和牛肉汤头都是你做的吗?」 光头女子忍了又忍,才微声坦诚:「……耀叔教我的。」 昭彰故意夸张说道:「何董,原来是你徒弟啊!」 「我才没有这种没教养的徒弟,已经没气质了,还理光头!」阿耀对那颗头很有意见,男人看了都会退避三舍。 「烦耶,要不是拍戏要戴假发,我也不想当尼姑。」 虽然造型师表示也可以不剪,但会让发髻看起来假假的,她就把留了十年的长发一口气全剪光。 「你去拍什么戏?」 金昌「啊」了声,抢先女子回答:「你是花若离枝的女主角,向晚安。」 就算被认出来,光头女子仍是神情冷淡,吝于给出服务性笑容:「是女角之一,这部戏没有女主角,只有主演和配角群。」 昭彰跟着激动大叫:「你就是抢走白晓夜女主角位子,那个『恶女』向晚安!」 光头女子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本来想说八卦随它去,但因为阿耀这个绝对不会看电视剧的人在场,还是做了基本的澄清。 「导演一定要会讲英日语的演员,白贱人那个号称日文系连五十音也不会背的傢伙才会被踢下来,我哪那么厉害?」 「你这种个性在演艺圈混得下去?」阿耀很怀疑。 没有背景、不会讨好人,光有美貌和能力,到头来只会成为成功者脚下的堆尸。 光头女子像是被阿耀看穿什么,示弱地低下头来:「我不想演戏了,只是卖麵实在赚不了多少钱……远远不够……」 「你需要钱的话,就把这家店卖给我。」阿耀拿出今天刚印好的名片。 阿耀记得这家店的女儿,心高气傲,有着被男人们吹捧的漂亮脸蛋,算算时间,正是贪欲最旺盛、最没有道德的年纪,一定有什么可以拿捏的弱点。 光头女子擦去眼角的泪光:「就知道你出现没好事,我绝对不会把我爸的店让给你。」 这家牛肉麵店是建商长年的眼中钉,不管威胁利诱,老闆娘都不为所动,加上女儿是小有名气的演员,怕把事情闹大才拖到今天都没成功。 十多年前这里也是阿耀属意的位子之一,如果他今日把这家店买下来,不到明天,消息就会自动传遍上流社会──明亮轩的何董回来了。 阿耀势在必行:「可是你母亲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一定会想办法为你筹钱。」 老闆娘小丽笑着探头进来:「没错,妈妈会为你做任何事。」 「请阻止我一下好吗?」女子对宠爱她的母亲无可奈何。 「光头美眉,你想要车还是包包?大哥哥买给你。」 「不是那种东西。」光头女子隻手捂着脸,无力地喃喃说道:「因为不想他被别人碰,只能把他买下来……」 阿耀怀着心思,省视失神的对方。 「是男人对吧?」昭彰搭住阿耀的肩,挤眉弄眼:「我知道,你的緋闻对象嘛。我有认识的皮条客跟我说过,那个演男主角的,号称全民男友的何什么亮东,其实是只要给钱就会张开腿接客的高级男妓……」 阿耀一拐子过去,把昭彰扫落在地,用皮鞋踹了又踹。 好一会,阿耀被金昌架开,理好领子回到位子上。 「继续。」 「继续什么?」光头女子不知道她几句话会让何亮东的名字浮上檯面,紧觉盯着阿耀。 「他就是为了救你被人强上吗?」 阿耀之前去片场,没见到儿子会不惜委身当黑道老大小白脸也要出手援救的对象,只有不停向他示好的小婊子和大婊子。当阿耀得知对方也是同行演员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个底了。 「你怎么会知道……」向晚安手一抖,不由得退开阿耀半步。 ──你还好吗? 她用尽所有勇气才能向他发出讯息,他却回了一堆不着边际的生活乐事,好像把那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我叫他不要去,像他这么好的人,我寧愿去死也不要他受到伤害,他却说我没有爸爸要保护我……耀叔,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阿耀像是对美人的泪水无动于衷,两指抬起向晚安的下頜。 「那你的确该把这家店抵给我。」 -- 第十九章 春宵一夜值千金 上 阿耀从陈记者那边听说过男女主角之间的传闻,但传闻不能尽信,看他儿子和传闻落差有多大就知道了。 何亮东第一部电影「恋爱傻瓜」,女主角和女配角就是白晓夜和向晚安,时隔十年再次同台演出,一般八点档观眾不太晓得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但在粉丝间讨论度相当高。 阿耀等向晚安哭够冷静下来,确认一件事:「你们有没有交往过?」 向晚安看着阿耀身边的间杂人等,咬牙否认。 这时,外头来了宅配人员,说有包里要请吴晚春小姐签收,寄件人黄明亮。 向晚安用漂亮的字跡签上本名。本来想把包里一把火烧掉,但阿耀问那是什么,她还是把东西拆封。一头订製的柔顺长发,正好赶得上週末新戏酬宾晚宴。 底下还有一张素白的小卡──小春,当我的女伴。 向晚安抓着假发发出野猫般的怪叫,直接打电话过去。 「小春~~~~~~~~~」超级开心地接通了。 「黄明亮,你是什么意思?」 阿耀用皮鞋尖踢向晚安的小腿,叫她开扩音。 何亮东用温柔不过的嗓音回应:「我爸不在家,我好无聊。想打电话给我爸,问他在做什么,又怕他觉得我很烦人。只要没看到爸爸就好想他……小春,陪我去吃烧烤好吗?我爸是烧烤店的店长喔!好想看我爸工作帅气的样子。」 「你很烦人没错,正常一点好吗?」 「哈哈哈!」 「你寄这东西过来干嘛?」 「你要帮忙家里生意,没时间打理自己,我刚好有认识的师傅。戴起来舒服吗?」 女方强硬拒绝男方的好意:「我要当比丘尼也是我家的事,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超过了?」 「那我也来剔个光头好了,搭配你的造型。」 「你干嘛配合我!」 「一起去晚宴啊!」 向晚安深吸口气:「反正你到时候还不是被一群大老闆拉走,要我看着你去卖笑陪酒,不如不去。」 何亮东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我很能喝的。」 「谁在担心你了!」 「不过会场总有一股菸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用整场憋气打招呼。来嘛来嘛。」 「我是空气清净机吗?」向晚安绷紧脸皮,要用十二万分的固执,才能不答应下来。 阿耀又踢了向晚安的小腿。 「干嘛啦!」向晚安恶狠狠瞪向阿耀,没看到她在天人交战吗? 阿耀手写纸条:答应他。 「不要,我才不要!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忍不住跟他告白!」 阿耀指了指手机,向晚安才想起还在通话中,大势已去,生无可恋。 「黄明亮,你去死,再见!」 「我会开车去接你。」 「……你不是会晕车吗?」 「忍一下就到了。」 「我们认识以来,总是你在照顾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小春,我也喜欢你。」 结束通话,向晚安陷入「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准备嫁妆来办婚礼」的沉默中。 阿耀看在眼里,冰山和太阳,谁胜谁负不是很明显吗? 向晚安回过神来,阿耀问他们两人的关係,她就算不想说,还是向阿耀坦诚:她和对方少年时期就认识,比起家世好、会说话的白晓夜,何亮东对她就是比较好,处处维护她,带给她莫大的安慰。 「耀叔,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爸爸,我希望他不要再牺牲自己去保全他人,好好过日子。」 「那个黑社会,我会想办法解决掉。」 「我也只能相信你了。你要是能保住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阿耀嫌弃地说:「你不是我喜欢的(儿媳妇)类型,倒贴都嫌浪费米。」 向晚安气得咬牙。 「如果结婚,你想生几个?」 「内场加外场,至少四个。」向晚安以小吃店的人力配置考虑下回答,然后皱眉看向阿耀:「你问这个干嘛?性骚扰吗?」 虽然阿耀不喜欢个性难搞的女性,但看在身体健康以及爱惨他儿子的份上,勉强及格。 阿耀拿到牛肉麵店的权状,去附近的提款机领现金。 虽然只是做个样子,但人家愿意把比命重要的权状交给他,总是要付点礼金意思一下。 当阿耀站上atm的阶梯,金昌默默掏出他的卡,密码是阿耀出生年月日加身分证字号后五码。 「为什么要用我的资料去设密码?」阿耀推开金昌的卡,拿出自己的户头提款卡。自从他还完债,恢復信用,金昌帮他重新办了帐户,薪水终于可以直接匯户头。 阿耀记得他手上还有一点钱,查询后,萤幕显示八个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零。 金昌赶紧否认:「不是我,我只匯了十万块。」 「为什么要多给我钱?」 阿耀用膝盖想也知道犯人是谁。之前儿子以代扣水电费为理由拿到他的帐户号码,然后偷转「零用钱」给他。 昭彰看得两眼发直,突然跪下抱住阿耀双腿:「何董、东耀哥哥,请给我零头就好,拜託!」 阿耀直接赏给他一记膝踹。 不过领完钱,阿耀还是塞了两万块给昭彰。接下来放暑假,家里老小总要有钱吃饭。 昭彰哽了哽声音:「耀哥,我都把你的店卖了……」 「你在牢里照顾过我,只要我能混口饭吃,就不会让你饿死。」 「我也只是装杯水给你喝,这点小事你还记那么久……那小昌换肝给你,你不就要以身相许……」 空气陷入半分鐘死寂后,阿耀质问:「你说什么?」 因为法律规定只有亲属才能捐肝,孤身一人的阿耀无疑等死,金昌去跟医院磕破头才求得一个破例,还签下要是东窗事发就自愿去关的切结书,才换来阿耀动手术的机会。 阿耀听完实情,好一会没出声,昭彰可以想见他墨镜下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要什么?」 「小昌,耀哥在问你。」 金昌在后座垂着脸,那双秀长的眼睛看不出感情,平静得教昭彰好害怕。 「你说啊,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阿耀再见到金昌,不仅没把人认出来,还在利用他的好心还完债务后,毫不留情提了辞呈。 ──阿耀,我会替你收尸。 阿耀不知道当时金昌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种话。 「东耀。」金昌不顾十来岁的年龄差,直接叫着阿耀的名字。阿耀这辈子也只有前妻敢这么叫他。「你在我身旁,我没有别的想要的。」 週末,镁光灯齐放,身着米白西装的何亮东挽着黑纱连身裙的向晚安进场,向晚安就戴着那顶黑直及腰长发,对记者和观眾挤出僵硬微笑。 製作单位都把一身艷红小礼服的白晓夜安排在入口处,连她那个电视台董事的叔叔都特别来站台,等着男主角到来。何亮东却过去哈哈哈寒暄后,转身拉着向晚安快步走上红毯。 向晚安可以感到从后方投射过来的杀气:「你的大爱精神为什么不在这时候发挥出来?」 「我爸叫我不用太在乎别人。」 「你也不用太顾虑我,谢谢。」 何亮东笑了笑。向晚安瞪了他一眼,那双眼微瞇起的样子有够好看,真是讨人厌。 「小春,我爸最近不太对劲。」 「哦。」 「他都拖到快迟到才去上班,好像跟老闆吵架了。」 「你爸都几岁的人,还跟老闆吵架?」 「可是他老闆,就是金昌哥,大概是这世上除了我和我妈最喜欢我爸的人了,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 「你爸是怎么回事?祸水基因会遗传是吧?」 「我可以理解金昌哥的心情,因为我也很喜欢我爸。」 「够了父控。」 终于拍完照,来到休息区,何亮东拿出手机分享他爸的照片给向晚安。因为他们之间的戏分都在海外和外景,向晚安还没见过深夜亲自接送儿子的何爸爸。 向晚安看向手机上对着牛肋排沉思的男子,还以为看见了鬼。 「他是你爸!」 「对啊,我爸很可爱对吧?每次看他踮脚尖拿糖罐,就想把他高抱起来转圈圈。」 (阿耀:住手。) 向晚安按着额头,快要疯了。 「小春,怎么了?」 「我现在很想死,你不要管我。」她还跟阿耀说她从以前就好喜欢某人,连他们在戏棚外亲过几次全交代出去,死一死算了。 何亮东凑过来抱着她,向晚安脸红大叫。 「不是叫你安慰我,滚开啦!」 「抱歉,我朋友说想死的时候,我都会抱住不收。」 向晚安知道何亮东有个生病的好友,之前合作拍情侣对錶广告,他一接到电话就衝回去救人。 何亮东起身去倒了两杯温水过来,等宴会开始就是马不停蹄地应酬,现在是最后的休息时间。 何亮东把肩头靠上向晚安,向晚安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摸向他额际。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最近才明白,要是没照顾好自己,反倒会让想要保护的对象更加痛苦。」 「希望你能明白久一点。」 「小春,我回学校之后没有联络你,因为我怕会漏接朋友的求救电话,绝不是忘了你。」 向晚安眼眶微微发酸,十年前,两人终究没有在一起。 「再等我一会好吗?我必须清理好这些年来不成熟的感情债,才能跟好人家的女儿重新开始。」 向晚安望着何亮东好一会,不由得别过脸,怕被他眼中的柔情融化。 「我会考虑。」 「太好了。」 电话响起,来电者是经纪人洁西卡,何亮东灿烂接通。 「学姊……」 「亮亮,你马上离开会场,立刻!」 何亮东察觉到异样,向不安看着他的向晚安微笑安抚后,起身离开休息室。 何亮东低声询问:「姊,出了什么事?」 「你从侧门走,走逃生梯到地下室停车场,等我处理好,再来接你……」 电话换上另一个低沉的男声:「你要去哪里?」 「晶叔,放开她,拜託你。」何亮东抓紧手机,奔向人声嘈杂的会场。 「你实在太不听话,连我的讯息也不回,不要逼我当眾脱下你的裤子。你叫我再等一等,我也耐着性子等了。亮东,我好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你在哪里?马上过来!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何亮东赶到灯光打得一片亮白的宴会厅,远远看见对角发生的争执。男人带着一群小弟来闹场,洁西卡被那个人施暴抓着头发。不管洁西卡用力挥手叫何亮东快逃,他还是飞蛾扑火衝上前去。 男人放开手,似笑非笑看着白裳的何亮东,好似就等着他弄脏。 「你今天很好看,我很喜欢。」 以往何亮东都会为他堆满笑,现在却悲伤地望着他。 「我不会再任你为所欲为,如果你不停手,我会报警。」 「你敢?你有那么多『好片子』在我手上。」 「什么好片子?也让我看看。」 眾人闻声看过去,二楼高台上,趴着一名戴眼镜、端着酒杯的英俊男子,只是身材有点娇小。 何亮东怔怔看着那个领口半敞、风流倜儻的男子,洁西卡在心中吶喊:阿耀伯父!!! 「小晶吶,好久不见,你还在打老人小孩讨钱吗?」阿耀向男人优雅举杯,好似彼此是旧识,但男人只是恶狠狠瞪着阿耀。 男人喊来小弟,往阿耀指去:「给我打!」 阿耀左手一挥,出入口涌出十来名黑衣保鑣衝进来,双方混战好一会,几乎把场内所有易碎品都给砸了,才将闹场的流氓全都架出去。 带头的男人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不忘撂下狠话:「我不会放过你们!」 等清场完,阿耀从二楼徐步走下,踩着红皮牛津鞋,衬衫腰际简单扎进牛仔裤,裤管捲得高低不一,却给人一种时尚的随意。 即使黑社会老大的威胁仍回荡在耳边,何亮东无法思考如何去圆满这件破事,实在他整个人都被阿耀给定住。 阿耀从胸袋抽起一张支票,交到洁西卡手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亿!」 阿耀无视四周响起的低叫声,伸手捧起何亮东的耳畔,指尖反覆轻抚,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 「没事吧?」 何亮东低低唤道:爸。 阿耀昂首向眾人宣告:「你们不用看了,今晚他是我的人了。」 -- 下一回就是去开房间了(无误) 我接下来要休息一阵子,还请亲亲耐心等候,再次感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爱护,我爱你们~? -- 第二十章 春宵一夜值千金 下 阿耀正想直接把人带走,一旁响起高亢的笑声,连声喊着「何董」,还把他预定的走人路线给挡住。 对方是电视台的张经理,阿耀以前在他餐厅的宴席看过几次,老实说一点也不熟,但人家就是能像拜把的好兄弟对他殷勤招呼。 因为这是对他儿子很重要的交际场合,阿耀低声对何亮东交代一句「等爸爸一会」,然后向来者露出「我很介意被打扰」的微笑。 「何董,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捨得回来?」 阿耀把玩着酒杯,眼也不眨地回应:「在海外赚钱赚得很无聊,还是台湾好。」 张经理笑道:「可不是吗?还是国内的明星漂亮,有脸有胸,真才实料,没有动刀过。」 阿耀心里想说「干恁娘」,脸上还是轻松作派:「张杰,你看过我带女人出场过吗?」 张经理了然于心,在他的想法里,男人没有洁身自好,只是口味不同。 「原来如此,何董真是好眼光。亮东,好好跟何董打招呼。」 何亮东只是恍惚看着和超级势利眼的张经理好来好去的阿耀,灵魂还没有回魂一半:「何董好,我是亮亮……」 洁西卡食指戳了下何亮东的侧腰:敬业一点。 张经理挲着手,对阿耀諂笑:「何董,亮东是不错,但今晚已经不少人预约他作陪,我再介绍别的美人给你好吗?更年轻、更可爱的都有。」 阿耀一口应下,张经理喜上眉梢,正想带阿耀去认识一下电视台的新人,阿耀却转身走向何亮东。 「去我下榻的饭店,这是房卡。」 何亮东还是呆呆地看着阿耀,仅存的意识就是忍住不叫爸爸。 张经理脸上瞬变,原来何董一点让步的意思也没有。 「何董……」 阿耀横在张经理和何亮东之间,轻蔑地笑:「我眼睛还行,这里哪有谁比得过他?我这里还有点时间玩玩,不如你带我去看点小菜。」 阿耀强制把皮条客张经理拉离儿子方圆五公尺,剩下何亮东和洁西卡留在原地。 「学姊,怎么办……」 「我看何董是个好男人,你就从了他吧!」洁西卡真心说道。 「可是他是我爸……」 何亮东呆傻望着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阿耀,明明是他亲爱的父亲,看起来又不像是他父亲。 「学姊。」 「要我载你过去吗?」洁西卡看饭店就在对面,何亮东那双长腿应该走一下就到了,她还想留下来多看一些何董的好戏。 「不用。今晚不要打电话给我。」 洁西卡心里有数:「我知道了。」 何亮东离开之后,有人递补上他的空位,伸手拨了拨洁西卡的头发。 「哎哟喂,头皮都红了,还痛不痛?」 「废话,痛死了。」 陈悉照单手拿着相机,低头给洁西卡吹气呼两下。 「你有拍到照片吗?给我看看。」 陈记者双手交出相机,洁西卡认真看着今晚宴会的相片,明天应该会登何亮东挽着向晚安小跳步走红毯,对记者群侧身回笑这一张。 还有一张,太有爆点了,不知道报社会不会给过? 洁西卡看着阿耀给何亮东捧着脸的画面,忍不住讚叹:「伯父真上相。」 洁西卡甚至想过签阿耀出道,最像美少年的大叔,但也知道阿耀只会给她一记白眼。 陈记者自己也很喜欢这一张照片:「是吧,何爸爸和亮亮看起来真登对。」 「留着。」 「好。」 陈记者拿回相机,仍然站在洁西卡身边。 「还有事吗?」 「想说家里有小阳弟弟在,晚上应该不用回去看着小光。」正阳搬来好些日子,知道阿耀最近在忙,乖乖地没有去找耀哥,都在时光哥哥的诊所当小护士,帮忙插健保卡。 洁西卡抓抓头,她和陈记者从小认识,知道这个公子哥没什么优点,就是有点鸡婆。 「反正亮亮有伯父看着他屁股。要到我家过夜吗?」 陈记者羞答答地笑了。 阿耀成功摆脱那群光鲜亮丽的蠢人已经接近半夜。 要知道他这辈子从来没出过国,连护照也没办过,还得跟人聊三个小时他在大西洋捕鱼的故事,神经病! 不过至少他成功保住儿子的贞操。虽然每个人都有去跟别人上床的自由,但他只要想到从小揉在怀里的小宝贝被一群老屁股睡了就血压升,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天,就不准再发生这种噁心事。 阿耀来到一夜两万的贵宾套房,何亮东已经洗好澡,垂着湿发在等他。 「爸。」 「怎么不先睡?」 「我在等爸。」 何亮东从电视前的沙发走来,替阿耀解开领扣,脱下那身合身的西装。 阿耀任由何亮东动作,低眸看着眼前温驯的发旋,不是别人的,仅属于他的。 「先去床上等我。」 阿耀简单洗过身上的菸味和脂粉味,披着浴巾走向豪华大床。何亮东跪坐在床侧,就算阿耀躺上床也没像平常滚过来,低头用毛巾擦乾阿耀脚底,从小腿开始按摩。 「爸怎么认识张经理?」 「工作见过,不是好东西。」 阿耀知道儿子一定有在垃圾人经理手上吃过闷亏,看今天张经理仲介他儿子多么熟练。 何亮东发出低磁的笑声:「爸今天好像大老闆,好帅气。」 阿耀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明,就当作是一场耍帅的扮戏。 「爸。」 阿耀看过去,何亮东十指突然按上他大腿,父子俩一时僵持不动。 「你在做什么?」 「我想让爸开心。」 阿耀翻身踹向儿子的肚子,何亮东闪也不闪,只是无法再露出服务性的笑容。 「开什么心?真以为我是你恩客?」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爸……」何亮东垂眸凝视着阿耀,哽咽难抑。 阿耀对这孩子就是没輒,别说打不下手,连骂他笨都捨不得。 「过来。」 何亮东慢慢地靠近阿耀,阿耀伸手把人搂到胸前。 「我只要爸回来就好,只要能再见到你就别无所求……没想到爸会为我做那么多……」 阿耀不懂儿子在难过什么,从重逢以来就感受到他和何亮东之间认知的鸿沟,好像拋家弃子的混蛋是儿子不是他,总是儿子说着要弥补他、不让他伤心。可能二十年来没有爸爸,儿子已经习惯一个人代位扛起所有责任。 「亮亮,爸爸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保护你。」 没有原因,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只要被我疼爱着就好。 阿耀怕太过聪明的儿子听不懂他的意思,又把人再抱紧一点,就像长大成人的儿子还是当年的小宝贝,反覆轻抚着背脊。 翌日,阿耀从大床醒来,看见儿子在餐桌给一大叠麵包抹果酱、自己嘴上也叼着一片,从背影看去,很有精神的样子。 他希望的不是大明星、赚大钱,就是这个样子。 何亮东察觉到阿耀醒来,回眸对阿耀绽开笑:「爸,早安!」 可能晨光太过明媚,阿耀一时恍神,失口喊道:「宝贝……」 阿耀希望儿子没听见,没想到何亮东直线衝过来床边,整个人摇个不停。 阿耀可以从儿子闪亮亮的眼中读出他的心思:爸的宝贝在这里、我是爸的宝贝喔! 阿耀两手给儿子那颗头摸了好久,才把他兴奋过头的开关给关掉。 ── 另一边,完事后,洁西卡光着身体咬着火腿肠。 「哼哼哼,伯父应该狠狠教训过亮亮了。」 陈悉照躺在她肚子上,温柔地滑着手机:「小茜,我觉得你应该会失望。」 -- 第二十一章 你可以跟我撒娇 阿耀为了儿子扮成大老闆花光所有积蓄,只能认命回来烧烤店赚钱。 一回来,老闆金昌双手合十,半蹲向他道歉。 原来金昌趁阿耀不在,把空着的三楼改成预约制的单人座,可指名专人代烤和陪吃。想要扩展高消费的客源,结果十个有八个指名阿耀。 「阿耀,对不起,我忘记在线上预约系统设上限人数,还放了你的名牌(小耀)。」 阿耀因为暂时不想跟十年前切肝救他一命的金昌说话,只得忍住脾气,接下代烤服务生的工作。 阿耀穿上明黄围裙,推着摆满肉盘和菜盘的推车,进场招待他第一位贵客──二十年痛扁他一顿、抱走儿子的前妻。 「快点,我饿了。」 阿耀顿时深感生活的艰难。 阿耀以为前妻来兴师问罪,儿子被某个餐饮业大老包养的八卦传得风风雨雨,要折了他洩恨。但前妻只是说她要吃肉,自个打开附设的小电视,目标明确地转台到八点档。 阿耀摆上炭火,前妻看着电视里的宝贝儿子配小菜吃。 「阿耀,你不觉得亮亮演技越来越好了?」 阿耀知道何亮东原本就小有名气,演出乡土连续剧主角之后更是红到翻天,但他实在没时间看电视,只想着干掉欺负儿子的垃圾人。 前妻一边吃着她加点的鱼片汤一边向阿耀分析何亮东从出道作到现在的各种转折点。这次因为电视台临时加戏,编剧、导演和演员三方决定从原着中主角早逝的双亲着手加写故事,由下一代的男女主角担纲演出。 所以电视剧播出的第一集,并不是原本的第一集,但当何亮东分饰二角演出的林三少爷(父)一出场,完全吸住观眾的眼球。就像戏中雾花社的乡亲们,对于街坊长辈一律叫着「姨、伯」、幼子亲暱唤着「弟、妹」,像个孩子整天胡闹又爱笑的三少爷,无法不喜爱。 看他用机智和当时高压统治的日本政府周旋,一次又一次守住雾花社不被外人践踏,直到抗日反抗分子逃来雾花社请求庇护,引来日军围城。明知道交出叛乱者是保住雾花社唯一的法子,但林三少爷还是隻身出城和日军交涉,在他急电的外援赶到前,前头的小兵不慎擦枪走火,就这么留下刚出世的孩子。 「他中弹时,对镜头眨了三下眼,第一下背景是哭嚎的乡亲、第二下想起病中乞求他不要离开的妻子,最后一下停在孩子响起的哭声……看完那集,你晚上绝对睡不着觉!」 「我为什么要自虐?」阿耀不喜欢有人死的戏,他亲手捡过生父被打成烂肉的尸骨,过了快四十年还忘不了那个画面。 「很好看,你快去看啦!」 阿耀没有理会,低头烤着炉上牛小排。 「你不是讨厌他演戏?」 「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亮亮来问我工作上的问题,我想要能帮得上忙。」前妻随时做好准备当儿子的心灵导师,只是儿子从来没有向她诉苦过,白费苦功。 阿耀趁空换网子,跟着看了一会连续剧。剧中的林小公子跪地向祖母请愿要远赴内地帝国大学习医,希望学成之后,回乡救治受疾病所苦的乡亲。他在气得颤抖的祖母面前轻诉:父亲毕生的心愿,就是守住雾花社。 阿耀不用看后续,从片名就猜得出来,不管是这个像是世外桃源的小镇还是这个像是初春新蕊美好的小少爷,什么也保不住。 可是看儿子演悲情主角,却有股莫名的欢乐感,私逃前还一脸正经地说媒,想把严格教养他的祖母嫁给教书先生,不至于太苦闷。 「看吧看吧,很好看吧?」前妻特意戳了下不小心走神的阿耀。 「你难道花钱来找人陪你看电视吗?」 「我高兴,不行吗?阿耀弟弟,让我开心了,我就考虑多给你小费。」前妻露出贵妇欠揍的表情。月入六位数,大地主老婆,大明星他妈,要包养一个娃娃脸的小矮子还不容易? 阿耀瞪向得意忘形的前妻:「没别的事,吃完就滚,疯女人。」 前妻安静一会,太爽看到欺负儿子的垃圾人被抓去关,被阿耀这么一提醒,总算想起正事,拿出一只牛皮纸袋。 「这是那个流氓背后的资金往来,正如你猜想,是圈内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那个流氓不是主谋?」 「卖毒也是一种生意,生意最重要的是通路。一个讨债的小混混改行在演艺圈卖毒,总是要有人牵线。」阿耀收下纸袋,他已经知道谁是幕后兇手,只差在有没有证据而已。 陈记者调查发现,在何亮东之前也有不少受害者。对方总是先接近目标,说要当姊姊照顾她们,再下圈套让人成为黑道的情妇,以此做为把柄威胁。之前那些自杀、发疯的女星,其实不是因为被黑社会威胁,而是被圈内人日復一日欺负而走上绝路。 只是对方没想到,对她唯命是从的蔡石(晶叔)会迷恋上何亮东,不惜私吞所有货款,想要把他整个人包养下来。 前妻伸手去捏阿耀右颊的瘀青:「你也真是的,都知道检调要上门了,你还跑去跟人打架。」 「我就是要在他被关前揍他一顿。」阿耀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他早年和蔡石在狱中认识,那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儿子就这么被佔了便宜。 前妻笑了起来,阿耀问她在笑什么,这种事一点也不好笑。儿子原不原谅对方是一回事,垃圾就是该死。 「没什么,只是庆幸你是亮亮的爸爸。」 阿耀几乎握不住烤肉夹,前妻冷不防握住他油腻的双手。 「东耀,谢谢你。」 阿耀没应声,比起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的前妻,失职二十年的他不值得被感激。只是当年斥责他不适合当父亲的前妻,不停向他道谢保住了他们的孩子,让阿耀以为自己不至于太混蛋。 「谢谢你没有自暴自弃,像个人活下来。」 阿耀不是没想过去死,生意失败后,好几次想要结束这个该死的人生,但他实在不想让儿子一起收到他的死讯和高额债务通知,只能咬紧牙还钱。 「对不起,是我辜负你们。」 说好要一起守着孩子长大,绝不让孩子感到寂寞,却成了伤害他们妻小最深的傢伙。 「你跟我说干嘛?我又没有傻傻等你回来,这十年来用尽一切办法去找你,哪怕最后见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阿耀斗胆向前妻请求:「小星,我想和亮亮一起生活。」 阿耀自知无耻,还是想要得到幸福。 前妻含着眼泪咕噥:「就说了,跟我讲有什么用?」 阿耀送走喝得烂醉被正阳揹上身亲送回府的前妻,为了补上店长的工作留下来关店。当他设定好保全系统,金昌拎着一袋饮料从楼梯口出现,说要跟他谈谈。 阿耀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逃也没用。 金昌直接坐在阶梯上,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阿耀不得已跟着坐在金昌手边的位置。 「耀哥,我……」 「我不能和你结婚。」 金昌对阿耀眨了眨眼。 「我要收养正阳,等以后法律放宽规定再看看。」依现行民法,同性可以结婚但不能收养小孩。 阿耀深吸口气,等着金昌回应,金昌却爆出笑声,哈哈哈哈! 「你误会了,我对你不是那种意思。真的,我要是对你有男女之情,早就向你求婚了。」 阿耀老脸胀红,都怪儿子乱说话,害他误会人家看上他。 「怎么会想到结婚?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太可爱了!」 「你再说一次可爱我就要翻脸了!」 好一会,金昌才忍住笑,侧头看着阿耀。 「耀哥,你在我心目中就像太阳一样,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要追上你。所以明知道你大我许多,我还是故意喊你『阿耀』。」 金昌低眸怀想何大老闆过往的风采,刚出社会的他,以为那么年轻就当上老闆的阿耀,应该有对好父母、读好学校,店长昭彰却说何董前几年才被关出来。 ──小昌啊,别总露出孤子的可怜模样,看看我们家何董,没爹没娘靠自己双手打拼出一间店,在这现实世界活得那么骄傲。 「耀哥,你就是我的梦想。」 阿耀长呼口气:「老闆,你已经比我还要优秀。」 现在做生意比过去难上百倍,但金昌每次订出的策略都能跟上餐饮业多变的潮流,除了乱捡一些中輟生让他们躲在店里工作吃饭,是个会赚钱又照顾员工的好老闆。 金昌微微摇首:「那都是有你在,你总是知道该怎么把事情做好。我很怕你离开,你只要不辞职,就是回报我最好的方法。」 阿耀不敢说,其实他每天都盼着小茹回来上班,他到现在还是很后悔接下店长的职务,麻烦死了。 「老闆,你家里还有人吗?」 金昌没想到阿耀会问起私事。 阿耀向金昌坦诚:「我不应该随便把你那个婊子女友赶走,就算她差点把店卖了,至少你回家还有个说话的对象。」 金昌好不讶异,一直以为阿耀小心翼翼和他保持距离,但早在刚认识那时候,阿耀就跟前店长小茹联手管过他的家务事。 「没关係,其实我们在家也不会说话,她只喜欢买东西。」 阿耀不知道该说什么,男人要是没看女人的眼光,不如光棍到死。 「我看你总是由着正阳耍白痴,有时候会想,你是不是也想像他那样玩闹。你从以前就乖乖的,被昭彰拗事也不敢说,筹不出医药费就蹲在店外淋雨,什么事都往心里放。」 金昌静默一会,然后笑了下:「可能我已经习惯这样活着。」 「你累了,可以跟我撒娇。」 「我……没关係……真的……一个人也……」 金昌拿下眼镜,想要擦去停不下来的眼泪。 「对不起……到头来,我还是只能依赖你……」 「有什么好道歉?」 阿耀跟博爱世人的儿子不一样,他不喜欢和别人有所牵扯,心胸狭窄又怕麻烦。他不是好人,只是想要珍惜人很好的后辈。 -- 第二十二章 晦暝 连续剧杀青,阿耀捧着花篮到片场。 远望过去,何亮东穿着自製的椰子草裙和工作人员围着烧金纸的火炉跳舞。阿耀没有打扰儿子在那边酬神还是耍宝,逕自走到用货柜改装的贵宾室。 这间贵宾室有冷气和附设厕所,只给一个人使用,连电视台董事姪女白晓夜都得去蹲外头的流动厕所。这个独占厕所的贵宾是二十年前从一线女主角演到主角他祖母,金鐘、金马都拿过的影后,人称影视界的女王,巩日屏,剧组人员统一尊称「巩姊」。 巩日屏顶着乌黑微捲的长发,额顶系着白发带,乍看还是她二十多年前出道那副清纯玉女模样。 她从梳妆镜发现阿耀到来,回眸一笑:「东耀,你来了。」 阿耀面无表情放下手上「贺亮亮成功」的花篮,看了眼上头没作用的监视器,顺手把贵宾室的门关上。 「小姐,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了吃屎。」 阿耀十来岁曾经到巩家做过小工,巩家做酒宴起家,开了一间大餐厅。头家待他不错,亲手教他煮食的技艺,就是太宠膝下的独女。有女侍被她弄得破相,头家也只是赔钱了事。 巩日屏曾经追求过他,但阿耀对她很感冒。他看得出她不是真心想跟他谈感情,而是把他当作一个消遣用的乐子。 后来阿耀自力搬出来读书和工作,头家还资助他一笔钱。阿耀还记得,头家握住他的掌心有多厚实温暖。 他当兵没多久,头家就因为心肌梗塞过世。但这女人为了嫁给当地的豪族,把头家的尸骨放到烂,结完婚、度完蜜月才发丧。 那女人无心经营父亲的事业,餐厅生意一落千丈,被辗转卖了好几手。阿耀一直想把头家的店接下来,四处寻找门路,但总是不顺利,为此跟妻子吵翻天也不肯死心。 以前一起在餐厅工作的故友找上门,说已经找到现在的卖主,要一起合资开店。阿耀拿出所有存款,抵押房子,甚至不去找寄住在娘家看人脸色的妻子和孩子,脑中只剩下开店这一件事。 结果一觉醒来,他被告上法院,以前的朋友全都消失不见。 本来阿耀以为自己还算聪明,结果他被关了三年才靠狱友帮他打探出来,是巩小姐给他下的圈套。听说没什么原因,就是婚姻不太美满的巩小姐看他一个下贱人却和娇妻幼子过着好日子,想办法弄死他。 阿耀看着巩日屏,现在他没一拳过去打趴她,是因为有比他那些旧恨更重要的事。 「我本来以为你的目标是向晚安,你向来容不得比你漂亮的女人,但是你后来没有再指示蔡石对付她,专心折磨我儿子。表示你原本就盘算用向晚安当诱饵,拐我儿子去送死。」 巩日屏露出无辜的神情:「东耀,你怎么可以说这么可怕的话?我为什么要害亮东?」 「因为他比你还红。」 凡是被巩日屏盯上的女星,都是快要翻红、深具潜力的演员,她就在对方窜出头前毁灭对方,让人永远无法威胁她的地位。 这一招很有效,没有第二名追赶,永远都是女主角。 只是时代在变化,过去着重描写女主角的八点档竟然转变成没有女主角的戏剧,主演何亮东,压着所有演员名单,一枝独秀的主角。她要是不拉下他这颗耀眼明星,该怎么再享受镁光灯的聚集? 巩日屏笑了,否认阿耀的猜测。 「不是,我想毁掉他,因为他是你儿子。」 阿耀看了眼脚边的花盆,想着杀人有罪、杀婊子也有罪。 「我跟你的恩怨,关他屁事?」 「你以前拒绝我多少次?我爸要招你做女婿你还当面拒绝,多伤我的心?所以我也要让你儿子尝尝我受到的痛苦:『亮东,巩姊托人找到你爸,只是你爸不肯认你,这事你不要太难过,你爸爸不要你了。』」巩日屏咯咯笑着,好像戳人伤痛是多么有趣的事。 儿子总是与人为善,但阿耀看何亮东和这个长期一块工作的老太婆却保持一定距离,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巩日屏噘起丰脣:「可是他不肯死心,只是追问你在哪里,我让他去陪酒陪睡他也去,被玩到皮都烂了,他还是缠着我不放。太烦人了,我只能叫蔡石收了他。」 那个晶叔,对儿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老实告诉他:巩日屏在骗你。 一般人早就精神崩溃,但何亮东只是哎呀一声:又要从头找爸爸了。 巩日屏笑咪咪等着看阿耀发怒的样子,弄个伤害罪,再趁机爆出何亮东有个坐过牢的爸爸,她手上的性爱影片接着放上网,不知道有多精彩? 阿耀却冷冷地回应:「你等一下,接电话。」 没多久,巩日屏手机铃声响起,她皱眉接通,是警方要约谈她做笔录。 巩日屏平静讲完电话,刚才对阿耀得意的眼神已经收起大半。 「你放心,这次只是问一问你和蔡石的关係,不会有事。」 巩日屏脸色铁青,阿耀始终木然的脸庞才露出扭曲的微笑。 「等这部戏播完,热度过去,不会影响到口碑,你才会因为贩毒被起诉。」 「什么贩毒,你有证据吗?」 「有。」 孩子他妈在蔡石入狱后,立刻重金收买他底下人,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动用她在银行各种关係弄来的金流资料。 「你应该会花大钱请律师脱罪,好不容易等风头过去,接到新戏和广告,你以前霸凌新人的影片又登上新闻头条。」 这个则是阿耀拜託陈记者弄来的资料,他不是要巩日屏受到司法制裁,而是要彻底毁去她自豪的演艺事业,身败名裂。 「小姐,你也知道,人们最喜欢对坏女人丢石头,我会等着和所有人一起笑话你最后悲惨的结局。」 巩日屏嘶哑大喊:「何东耀,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阿耀被她害得二十年骨肉离散,也就不介意用接下来二十年慢性报仇。 「敢动我儿子,贱人,去死吧!」 阿耀一早去给人送机,是个和他完全没有关係的年轻女子。 向晚安戴着大墨镜和藤编软帽,抱膝蹲在大行李箱旁边。总是说最爱她的妈妈,在她出国当天放鸟她去参加国小同学会三天两夜的旅行,更过分的是还叫一个跟她完全没有关係的老男人来送她。 阿耀冷冷盯着窝在他脚边的小美女,因为连续剧翻红,和国外电视公司签了长约,要去美国拍影集,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向晚安向阿耀喋喋抱怨:「我第一次演完戏没有被黑,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 向晚安原本以为这次演出初识就要谋夺主角家產的坏女人,一定会掀起演艺生涯最高黑潮,没想到她和主角对戏的桥段会大受好评,剪辑影片被翻译成多国语言。 「想太多。」 善良女主角看久了,观眾也会想换换口味,而且美貌及演技旗鼓相当的两人对戏,套句忠实观眾叶同学的感想:很有火花。 叶同学跟阿耀一起洗盘子的时候,时不时分享心得:整部故事看下来,纯粹爱着林雨堂而不是林三少爷的人,也只有华子了。 还有,阿耀花了点钱把白晓夜请来专门抺黑向晚安的公关公司给弄掉,总不能让儿子的女朋友名声太臭。 阿耀问:「要不要我叫他过来?」 「不要,绝对不要,我才不要在他面前哭!」向晚安抵死不从。 双方都见过家长了,昨晚两个人还去临别约会。儿子大半夜才回来,洗一洗就自己睡了,阿耀出门的时候还没醒。 面对阿耀想问没问出口的男方爸爸目光,向晚安老实向他招供。 「我们昨天在对戏,就是我们第一部电影。他就像检讨考卷,从第一幕演到结局。」 阿耀听了有点失望,两个年轻人不把事办一办,演什么戏? 「你就由着他吗?」 向晚安也不想,只是她当初女主角被换成女配角,演过两个角色,刚好记得大部分的台词,才能陪何亮东一起发神经。 「耀叔,你知道阿亮是为了你跑去演戏吗?」 「我知道。」可惜阿耀十年前忙着打理餐厅,根本没时间看电影。 「我们第一部电影,原本男主角不是他,他只是插花小配角。但导演觉得他比较上镜头,就把男主角换了。别人一定觉得这是好事,第一次演戏就当上男主。」 「你别抓着我裤管说话。」 「抓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向晚安不肯放手,「本来男主角是海伦哥,知道阿亮没有爸爸,对他特别照顾。被换角之后,不得不去中国发展,又因为禁台令被赶回来,到现在连宣传都不肯跟阿亮同台。」 「那不是他的错。」 「可是这让他很痛苦,他的个性不适合跟人竞争,但演艺圈就是这么竞争,你上去就有人得下来。」 何亮东突然拉着向晚安排演他们十年前那部恋爱青春喜剧,就算何亮东只是笑,向晚安也能读出一点岁月的沧桑。 「耀叔,明亮他就算心里有事也不会讲,你要多关心他。」向晚安还能向阿耀抱怨她不想工作,但何亮东绝对不会说出口。当他想当一个热爱演戏的大明星,他就会活得像那个样子。 机场响起登机广播,向晚安迫不得已松开手指、站起身。阿耀低身把她的裙子拉好,冷不防被抱在怀里。 「我又不是你爸。」 「是他说你要当我爸爸,我才答应求婚的。」向晚安把脸埋进阿耀耳畔,「耀叔,我觉得阿亮想要休息了。」 -- 第二十三章 心想事成 阿耀回到家,看儿子席地坐在围成一圈书堆里,看得很起兴。 「爸、爸。」何亮东连叫两声,开心得不像未婚妻飞了的样子,但阿耀不好评论年轻人的感情,好像比正阳和小葵妹妹那对正常又好像没有。 「你在看什么?」 「解剖学,跟时光借来的课本。时光的笔记做得真好,好怀念和他一起上学的日子。」何亮东笑着和阿耀说起以前与好友一块说唱逗跳的青春时光。 阿耀忍了好久才问出口:「我听说你以前想读医学系?」 「嗯,我想当法医。」 阿耀不能理解,为什么好好一个漂亮孩子,会想去面对死人骨头? 「这样子,我就会是第一个认出爸的人!」 「为什么要预设我无名尸的身分?」阿耀表示不满。 何亮东带笑转移话题:「爸想不想看我穿白袍的样子?」 「想。」阿耀可以想见儿子迷倒全医院的样子,在充斥生老病死的地方,发出朗朗笑声。 「哼哼,等我下一部新戏,爸就会看到了。」 「新戏?什么时候?」阿耀记得儿子演了一年多的长篇八点档上礼拜才刚杀青,剧组一群人不是去医院掛号就说要去长途旅行。 「预定下个月开拍。我演法医,虽然戏分不多,不过是很有意思的角色。」 阿耀误会向晚安所谓休息的意思。儿子不是打算退出演艺圈,而是从主演去演配角,有更多时间和剧组伙伴尬聊以及吃免费便当。 阿耀看着眼前这个当红小生,出道以来,只演过男主角,目前处于红到炸天的状态,演配角的确是个挑战──之于跟他对戏的可怜男主。 「你新戏的主角不会压力很大吗?」 「该怎么说……我们第一次同台,他就因为我被换角,我算是他的心灵创伤吧?」 「那你还接戏?」 「可是他再讨厌我,我们总是要和好啊!」何亮东扬起圣母的微笑。 阿耀看着以世界和平为原则的儿子,很担心他迟早有一天被谋杀。 「爸,没事的,海伦哥是个好人,只要我请他吃饭、叫他哥哥,他一定能重新接纳我这个后辈。」 阿耀心想:最好有这么简单。如果叫哥哥能解决问题,他就不会掐住买下一楼黄金店面改装成表演区的金昌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怕你为了别人受伤害。你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一定跟对方没完。」 这次阿耀及早做好准备,准确接住扑过来要抱抱的儿子。 「伯父。」 阿耀要去店里工作,突然接到袁医生电话,看他揹着吉他、梳了表演的妆发,出现在家门口。 「能不能麻烦你载我过去?我紧张到手脚发软。」 「原来你就是今天的表演者,s……」阿耀记不起来英文,就算金昌在旁边标注音给他也没用。 「shine……想想我真是太厚脸皮,怎么会有上台表演的想法?」 「为什么不行?你唱歌好听。」至少阿耀可以确保今天的演出品质。 阿耀不是说场面话,儿子在家经常放着同一个人唱的曲子,阿耀以为是现在流行歌手,听久了也会跟着哼两句。没想到那是袁医生高中时代录製的专辑,不是玩票性质,差一点和唱片公司签约,真的是「会唱」的程度。 袁医生听了阿耀的话,红着脸说谢谢爸……伯父。阿耀关上家门去搭电梯,他就安静跟在阿耀身后。 阿耀从电梯金属板反射看着站在后方默唸人体骨骼的袁医生,幸好这些日子持续不懈餵食,脸和手脚都长出肉来,从皮包骨的骷髏人回復几分俊秀的面容。 阿耀牵机车出来,袁医生跨坐上去。看得出来这位小少爷是第一次坐机车,人连着吉他都要掉出车尾。 「你靠过来。」 「请问手要放哪里?」 除去儿子这个坐上车就抱的特例,一般人通常是往后抓住车尾,但袁医生身后揹着大吉他,阿耀叫他依亮亮模式,抱着就好。 抱着之后,阿耀更明显感受袁医生整个人都在发抖。 「唱歌不就是你的梦想?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会被我爸骂……」 阿耀生父死得早、生母跑得快,不太能了解成长时期被父母否定一切的心情。他听儿子说,袁医生原本想要休学出道,被带回家关了一个月,连学校也不准他去,说他就是跑去唸公立学校才会学坏。 身为表兄的陈记者,说他第一次代表家族去探望这个远房表弟,在病房从中午坐到晚上,都没有人过来。唯一来的电话也是叫孩子闭上嘴不要张扬,快点去找打扫阿姨把割腕的血清乾净,无情得近乎残忍。 陈记者直言,如果小光没交到何爸爸的宝贝亮亮这个开外掛的朋友,大概活不过成年。 虽然父母仍在世,但就跟死了一样,阿耀才会被儿子特别拜託照顾好友。 阿耀说:「怕什么?不是有我在?」 好一会,袁医生的颤抖才缓和下来。 「伯父,我好羡慕阿亮有像你这样的父亲。」 阿耀心想,大教授医生总是比端盘子的穷爸爸好,袁时光只是运气不好碰上神经有病的父母。 「看着你们父子总让我感到幸福,阿亮的愿望实现了,太好了。」 阿耀从后照镜看袁医生露出笑,拍拍他的腿,叫他抱紧一点。 星期五晚上,烧烤店候位的人潮涌入一楼表演区,阿耀也被老闆金昌拉过去,说是请耀哥给点建议。 阿耀由衷地说:「不要乱花钱。」 金昌搭着阿耀肩膀乐笑,还说要把阿耀举到肩上,被阿耀瞪。 「昌哥,我来举耀哥!」正阳自告奋勇,无感阿耀的杀人目光,难逃事后扫厕所的命运。 「耀哥,你不要逞强,你看不到表演要说。」叶同学好心建议。 「我宰了你们两个臭小子。」阿耀顾及到有客人在,没有骂太大声,「你们两个不在店里工作,跑来做什么?」 「昌哥指示,要给小光哥哥充场面。」正阳一边向阿耀报告,一边低头让金昌戴上粉丝灯牌,叶同学也有一个。 这让阿耀很怀疑,金昌重金打造这个表演区,是临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 金昌笑道:「我从以前就想做一座舞台,在台下听耀哥唱歌。」 两个小的向阿耀瞪大双眼,耀哥会唱歌吗?耀哥──! 阿耀用口形叫金昌去撞壁。 以前的明亮轩每逢五、六、日就会请街头艺人来店里表演──出道的艺人自荐演出阿耀还不肯──带着一点社会公益的意思。 有次排定的表演者生病没法到场,正当行政组急得不知所措,阿耀直接拿着麦克风上台,店长昭彰欢乐地弹琴伴奏,摇滚的、抒情的、热血的,一首又一首,这要让人如何不被聪明多才的何董给迷倒? 金昌怀念地说:「耀哥实在太帅了。」 「你就算讨好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乱花钱。」 「是吗?我看你也没真的生过我的气。」金昌亲暱靠上阿耀肩膀,正阳和叶同学跟着黏上来,阿耀抱怨说很热、滚一边去。 歌手上台坐定,灯光暗下,听眾跟着安静下来。 舞台上的袁时光,一改在后台用头撞壁崩溃模样,台风比阿耀以为的稳健。 「晚安,我是shine。」 台下响起少女的尖叫,阿耀不由得看过去,是个绑马尾、穿制服的高中生,看着眼熟,正阳和叶同学两个暗桩也跟着叫。 弦音轻声响起,袁时光从最新的流行歌开始唱,一首结束,店里呼叫等待席的客人,他跟着帮忙叫号,等排定的那组客人上楼,他再唱下一首,尽到帮忙客人杀时间的职责。 他唱到第四首才唱自创曲,除了结尾有些哽咽,没有别的异样。 阿耀站在外围盯场,直到活动时间结束,人潮散去才松口气──一脸苍白的袁时光还睁着眼,没倒下去。 正阳和叶同学围上去要签名,袁时光拿下吉他,任两个弟弟拉着他转圈圈。 台下还站着拿着应援板的女高中生。原本席坐还能掩饰,一站起身那个身高就露馅,不是别的谁,就是他儿子,阿耀就知道他会来。 「时光。」何亮东深情唤道。 「你爸在看啊,你能不能正常点?」袁时光对于好友扮成女高中生,很难给出正面的评价,就怕他上新闻头条。 「爸。」何亮东回头看向阿耀,阿耀挥挥手,「我爸说没关係,亮亮喜欢就好!」 「唉。」袁时光对着阿耀叹气,阿耀也知道自己宠子,不必多说。 「歌很好听。」 「哪有?走音还忘词。」 「很好听啊,我们时光最棒了!」 几乎站不住的袁时光一隻手抓着何亮东来支撑,何亮东以前会伸出双手抱好再说,现在只是挪了下重心,体贴但不让对方感到负担。 袁时光本来想说「谢谢」,还有「对不起」,因为他的病耽误好友大好人生,真的很抱歉。但今天晚上,他还有别的话可以讲。 「阿亮,你说的对,活着还真不错。」 「是吧?」何亮东灿烂笑道。 十年过去,见证彼此的心愿成真,真是再好不过。 -- 下篇完结,预计周日发布,谢谢亲亲~ -- 尾章 平安符 何亮东花了一段时间和疼爱他的金主们和平分手,辞去交际花的工作,回到演员的本业,让经纪人洁西卡清间不少。 洁西卡近来努力物色有潜力的新人。以她对何亮东的了解,大概再两年就会结婚引退,已经没有需要他去拼搏的目标。 「亮亮,回去问一下何董,让我签下来,我一定能捧红他!」 何亮东只是笑,没有擅自答应。阿耀不喜欢拋头露面,那一回破例高调演出,全是为了他的安危。 何亮东常常会想,这世界还有谁的爸爸比他的爸爸还帅? 「看你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你又在想些没营养的。」洁西卡肉实的手指捏住何亮东那张好脸皮。 「学姊,我和我爸之间好像有道隐形的墙。」 「哦?」 「我爸都不跟我说这二十年来发生的事,我好想知道。」 「何董不就是何董……啊,伯父该不会什么都没跟你说?」洁西卡故作惊讶,知道这个天下无敌的大明星,惟一的罩门就是他爸,要抓凖机会调侃才行。 「我只要问我爸,爸爸一定会告诉亮亮!」何亮东拿出手机。 「你打啊,快打啊,我笑你不敢!」 何亮东把阿耀的号码倒背如流,存在第一个联络人「?爸?」,但就是按不下去。 「用你本名去搜寻就知道了,听过何董的故事,就知道你们父子俩都一个样,非要轰轰烈烈把大家拖下水不可。」 何亮东俊容染上一丝伤感:「姊,我也想听何董的故事……」 洁西卡抓了抓头,如果她问过阿耀的意思,阿耀一定叫她不要说。 从前从前,有一隻浪子回头的黑皮董,一心一意要找他遗失的小亮星。用美味的料理吸引世人的目光,再向人们放话:如果谁能找到我的孩子,我愿意用尽所有报答,绝不食言。 何亮东收到陈记者的影片。 陈记者说是他找了好久的歷史档案,对大眾没什么价值,但当时採访的记者前辈因为某种原因,让它躺在公司的地下室库房。 就像现在有业配新闻,十年前,也有大老闆出钱,帮他召开寻亲记者会。何亮东绝对不是第一个想透过电视找亲人的傻瓜。 何亮东看着镜头前的男人,也就是十年前的阿耀、他最亲爱的父亲,西装笔挺走上台。那时候的阿耀和现在朴素的模样不尽相同,打扮得相当花俏,身上尽是名牌墨镜、鑽石名錶,只是脸色很苍白。 「今天请各位记者朋友来,是想请大家帮忙一件事。」阿耀对麦克风轻咳两声,「我以前年轻不懂事,让妻子伤透心,带走我唯一的孩子。」 台下哗然一片,大家以为明亮轩的何董单身未娶,原来早有妻小。 「这些年来,我很努力想要证明妻子错了,我有能力撑起一个家,是她没有眼光。但其实我知道,都怪我走错路,连累你们受苦。」 阿耀开始咳嗽,神情像在忍耐着什么,但仍然抓着麦克风不放。 「是我错了,我没有珍惜你们……请原谅我……求求你们……回来我身边……」 冷不防,阿耀按着胸口倒下,许多人围上去,混乱一片。 何亮东跟着衝上前,想要扶起倒地呕血的父亲,才想起这是十年前的影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痛苦挣扎,直到画面断讯。 阿耀深夜回到家,打开灯,发现儿子呆坐在客厅。 「亮亮?」 何亮东深吸口气,拿起手机拨号,随即阿耀的电话响起。 「爸……」 阿耀听见这声沙哑的呼唤,才发现儿子在哭。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亮亮在这里……」 阿耀意识到一件事,从他和儿子重逢,儿子从来没打过电话给他,这是第一通。 他和妻子离婚后,整天过得醉生梦死,直到儿子偷打电话给他,阿耀开心得不得了,烂泥又活了过来。 ──爸爸什么时候会来看亮亮? ──当然了,等爸爸开店成功,就会过去接我的亮亮。 正当阿耀想要重新像个人生活,不意料警察破门而入,然后进了监牢。 前妻说儿子打了三年无人接听的电话才死心,不得不面对现实,要不是爸爸说谎,就是爸爸死了。 何亮东不住嚎啕:「原来爸有回来找我跟妈妈……爸爸有来找我……」 当年阿耀差一点就能寻回母子俩,内心悔恨不已。他之所以没有说出实情,就是怕儿子会哭。 何亮东摀面痛哭,怎么也无法为逝去的十年释怀。父亲痛苦倒下的时候,他没有在他身边,依然开心过着自己的日子,什么也不知道。 阿耀不知道儿子哭了多久,说不出安慰的好听话,怕他把眼睛哭坏,过去拉起儿子。 「好了,跟爸爸去洗澡。」 阿耀给呆立不动的儿子脱衣服、脱裤子,连内裤也脱了,轻柔洗着何亮东因泪水纠结的发尾。 「爸爸以前有开过店,用你的名字取名,菜单都是你爱吃的菜色……明明想要找你和你妈,却净做些无用的事,以为只要埋头工作,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阿耀这番表白让何亮东有了悲伤以外的反应,伸手抓住阿耀。 「……找到爸爸了。」 阿耀不得不顺着儿子的发旋,望向何亮东往他仰起的双眼。 「亮亮,爸爸对不起你,不该厚脸皮待下,可是爸爸没有你,实在活不下去。」 阿耀从巩日屏那女人口中了解到,这世间惟一能伤害何亮东的人就是自己,被父亲拋弃是儿子藏在心内的伤。但其实从来没有那回事,从孩子身上寻求安全感的是阿耀,他是索求的那一方,又要怎么去拋弃? 「『亮亮最喜欢爸爸了。』每次我说这句话,爸就笑得好开心。」何亮东眼眶仍含着泪,但已经能笑着向阿耀倾诉:「虽然听到间言间语,不免难过,身边没有爸爸,觉得好寂寞,但我心底明白,爸一定在等我,我一定要找到爸。」 阿耀觉得自己很不中用,儿子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勇敢。 「我真蠢,不该回头去看失去的时光,应该好好看着失而復得的现实。」何亮东向阿耀露出大明星的招牌笑容,「就交给我吧,亮亮一定会让爸爸幸福的!」 阿耀被逗出笑:「你也把鼻水擦一擦。」 「爸~」 何亮东把脸凑过去,让阿耀给他擦鼻子。 阿耀睡得很晚,只记得中途儿子过来用脑袋摩蹭他耳畔,赖着他好一会才出门工作。 阿耀记得那是孩子小时候的习惯,长大了也没变。 阿耀记得这不是梦,他不再是一个人,和当演员的明星儿子一起生活着。 阿耀起身,吃完儿子留给他的早饭,出门去离家有段距离的传统大市场买菜,想给儿子煮顿好吃的。 他来到市场,听见有人叫他。 「何老闆,过得好么?」 阿耀循声望去,看见路边有个不起眼的小摊子,坐着一身青袍子、道士打扮的大男孩,很像阿耀认识的人,也是一个算命的。 小道士回应:「你之前遇到的是我爹爹。」 「我又没问出口。」 唉呀呀,小道士吐了吐舌。 好在阿耀什么怪人都见过,没把这点特异功能放在心上,走上前询问故人的近况。之前他是在工地和算命仙认识,对方说是要赚钱养小孩,阿耀都会把自己做的馒头塞给对方。 「我爹爹大概在某个地方渡化迷途的世人,总之还活着。」 「他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你父亲。」 阿耀当年出狱,只能去做粗工讨生活,工地环境不好,一阵大风就从高处落下,他听见自己头壳摔碎的声音,但再醒来,只是缝了三针的小伤,旁边坐着说他手工馒头很好吃的傢伙,谢谢耀哥! 「伯伯不介意回春术的副作用就好。我那个爹爹虽然是道界百年难得的奇才,但对某些细节满迷糊的。」 「什么回春术?」阿耀昂起没老过的脸庞。 小道士又吐了吐舌头。 不只那次神蹟,当时阿耀灰心丧志,下工后就喝得烂醉,都是对方鼓励他,再三保证他心心念念的宝贝孩子还在等爸爸回来,阿耀才决心振作起来。 但他没把「及时」两字听进去,当他事业有成,却迟迟不敢去寻妻小,深怕又被拋弃一次,因而又错失十年。 「伯伯就不小心肝爆掉了,不必太过悔恨。你为了想要挽回小宝贝,比谁都要来得努力,不惜改变最难改变的自我,加上年纪越大越忍不住多管间事,你註定会和立志照亮世人的令公子重逢。因为你就是令公子的心愿。」 阿耀本来以为电视寻人节目是个奇蹟,但就算他那天没有扭到脚打开电视机,他和儿子之间相扣的人事物,终究也会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伯伯,因为你是这么努力学会去爱,直至终老,你都会被温暖的人包围着,不再感到孤独。」 阿耀被这番话触动心弦,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被生母拋下的自己,想想可能因为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比他年幼那点得不到的念想多上太多。 等阿耀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坐在人家摊子好些时候。 「没关係的,反正没生意。」 「有需求就会有生意。」阿耀目光搜寻这棋盘大的小桌:「你有没有卖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阿耀不信鬼神,但就是想替他的孩子多做一点什么。明知世事无常,仍是希望儿子、还有儿子所爱的人,能够一辈子平安、快乐。 小道士对苦恼的阿耀笑了笑。 「有是有,不过世上再强大的符咒,也比不上父亲为孩子的衷心祈愿。」 <闪闪发亮.完> -- 谢谢读者亲亲连载以来的支持~ 有些细节因为故事节奏没能写出来,像是小葵妹妹放弃和白马王子亮亮哥哥结婚,是因为当时何亮东告诉她自己有喜欢的人,带出后来的向晚安(小春),还有前妻小星和阿耀年轻时的风风雨雨、也想写一点袁医生发病阿耀照顾他的插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让我写得非常开心的小品,也希望这个故事能逗得亲亲们开心。 再次感谢! 林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