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革月的第N次相亲》 楔子 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一身伤的少年,他身上所流的血滴落到地面,所经之地全成了荒芜。那个人代表着毁灭。少年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少了半截身体,一个少了四肢,壮烈程度让人不寒而慄。就算是笨蛋也知道,这样的三个人一定是危险且不可靠近的,但是杨嵐才不管那么多,面对这三个人,面对那淌着血的少年,他丝毫畏惧都没有──「带我走!」这是杨嵐唯一能喊出口的话语。 少年停下脚步,他转过身,凝视着他,表情逐渐狰狞。「你不能过来的。」 杨嵐有着令人讚叹的绿色眼眸,他瞧着要他停止前进的少年,嘴角苦涩地下垂。「我连能不能死,都要听你的?」 少年摇头,他的眉心有着印记,那是象徵怜瑶族的黯焚花。「都是徒劳。」 「不要紧的……我、我只要守护你就好,所以……所以让我跟着你走。」杨嵐咬着口腔内侧,想着怎么让对方相信自己的真诚。 「不行。」雨革月拒绝。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杨嵐觉得痛苦。「你明知道我──」 「我不会爱人的!」打断杨嵐的话语,雨革月道:「我不能。」 杨嵐笑得难看。「是不能爱人,还是不想爱我?」 雨革月别过脸。 看着雨革月的脸,杨嵐知道这个少年是个不凡的存在。雨革月,实际上是一个「霸」字,雨革月不会称霸天下,但他註定要与天下为敌。 与天下为敌,这是上天开的一个霸道的玩笑。 杨嵐不要雨革月独自承受宿命,他道:「那么,让我为你找一个伴侣吧?」 「我不明白……」 「到那时候,你就杀了我。」杨嵐笑道:「守护你的人,只能有一个。」你说你不能爱人,那我就要为你逆天改命,找出那个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去爱的人,然后由他来守护你。 雨革月怎么会不知道杨嵐的用意呢?但是雨革月不打算拒绝,他向杨嵐迈开脚步,显然是妥协了。「你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直至我不再需要你守护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变得细柔而悠远,彷彿是一种安魂曲,让人打自灵魂的感到舒适与安稳。 雨革月转过身又开始向前走了。他要去哪?他还能去哪?杨嵐不知道,他从来都不曾明白过雨革月该何去何从。他身边两个各有残缺的人化为火焰,熊熊燃烧着被雨革月踩踏过的土地──那荒芜的不毛之地。 奇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些被烧过的土地开始长出黯焚花。 黯焚花,代表毁灭与重生,正如雨革月的宿命。 杨嵐看着眼前的情景,他看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雨革月的声音轻轻回响在他的耳边──「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将会摆脱宿命。」 杨嵐赫然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在雨革月坟前睡着了。 雨革月有个宿命,他必须不断转世,并在年满二十岁时为怜瑶族牺牲。 昨日此地,是雨革月被眾人处以火刑之处。杨嵐轻抚着那由他刻下的石碑,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我会找到他的。」那个能让雨革月不顾一切爱上的人,他必须找到。 -- 第一章之一-降生 崇曦一千零六十三年。怜瑶。 青山峦叠翠,是怜瑶族最常看见的风景,什么云雾繚绕、什么壮丽山河,别人觉得惊奇的美景,怜瑶人倒是见怪不怪了。郑长老活了七十八年,这样的景色自然也就看了七十八个年头,但是他知道,这样的平静底下,早就在孕育一个蠢蠢欲动的危机。 郑长老从紫傲寒的家里走出来,今天是紫傲寒的妻子落雁生產的日子。「孩子的名字决定了吗?」郑长老询问出来送行的紫傲寒,语气轻松地像只是普通的间话家常,但两人的表情却异常凝重。 「长女叫紫宛蝶,是因为我希望这孩子像蝶儿一样美丽翩飞。这次,我的儿子,我想要取名为宛风,或是柔弱或是强烈,他将会是席捲天下的风。」紫傲寒紫色的双瞳凝视着这片土地,他陷入了一种沉默。「长老──」 「那孩子的额上有印记。」郑长老打断紫傲寒的话语。紫傲寒惊愕地抬起头,郑长老继续道:「在好几百年前,有一个人和雨革月定下约定。每当雨革月转世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出现。」这个生来就注定不平凡的孩子,你又要如何护他周全? 紫傲寒明白郑长老话中的意思,他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回去自己的家里,去看看妻子、抱抱孩子,彷彿他丝毫不知这孩子将承受何种命运一样。 郑长老不想去干涉紫傲寒一家的生活,这也不是他该管的,因此他开始迈步,朝着那个坐在山丘上眺望远景的男人走去。 自从和雨革月定下契约后,杨嵐就离开了怜瑶。每次雨革月转世时,他都会出现,一如往常的,在雨革月又一次诞生的日子,他出现在怜瑶。 向对自己走来的郑长老点头打招呼,奇怪的是,杨嵐和郑长老的苍老比起来,活了漫长岁月的他反而显得年轻,在这几百年的岁月中,他的感官知觉不但没有退化,反而比一般人还要更灵敏,而因为与雨革月的契约的关係,杨嵐也有了与怜瑶族人一样使用法术的能力。 怜瑶族一直被天下人认为是神仙一族,其族人可以腾云驾雾、呼风唤雨,连移大山、操控水这种事都能做到。实际上族人的确会法术,但效力能施展到多远却仅限于一定的范围,至于范围多大,就要看个人的资质了。实力最为厉害的,当属怜瑶守护者雨革月。 郑长老凑近杨嵐,他赫然发现对方的表情异常沉重。「怎么了?」见杨嵐脸色凝重,郑长老问道:「雨革月已经平安诞生了,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杨嵐的语气毫无起伏可言,他回应道:「是的,他已诞生于这世间。只是──」 「只是?」察觉杨嵐并没有特别兴奋或激动,郑长老觉得事情大概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乐观。「有什么不对劲吗?」 「少了两个人。」 「两个人?」 「今天诞生在怜瑶的婴孩只有一个。」 「的确,今天只有紫傲寒的妻子生產而已。」郑长老摸摸下巴,他狐疑道:「但是这有什么不对吗?」 「应该要有三个。」 「三个?另外两个……是柳渊与柳奴吧?」郑长老从长辈口中听闻过,雨革月有两个神祕的护法,他们总是跟着雨革月一起诞生,又与其一同步入毁灭。如今雨革月诞生,却不见两个护法的踪影,这又代表着什么? 「也许宿命已经有了变化。」杨嵐站起身,他对郑长老说道:「我该走了。」 「走?现在?」郑长老显然对这情况感到无措。「可是你还没看到那孩子。」 杨嵐淡淡道:「此番前来,不过是想确保他平安诞生罢了。」 「那你什么时候带走他?」郑长老知道当雨革月的转世长大后,杨嵐总会带他去见他所选的「伴侣」,可是根据郑长老所知道的,从杨嵐与雨革月定契约到现在,已经五百多年了,杨嵐都没能找到一个让雨革月动心的伴侣。 「等他十五岁的时候。」杨嵐蹙眉。他期望这一世的雨革月可以爱上他所选的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帮助雨革月脱离宿命。 「为什么非得等到十五岁?」郑长老不明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雨革月注定在二十岁时殞命。根据我的观察,他的能力开始大幅成长是在十五岁后,因此我希望在他开始使用法力时,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原来如此。」郑长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道:「那么,你这次选中的人选是谁呢?」 「他还没出生。」 「所以对方比革月小囉?」 「那孩子和雨革月有强大的缘,我有预感,他们会相爱。」杨嵐不知道是已经放下对雨革月的执着还是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他面无表情道:「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能够让革月脱离苦海,即便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认了。」 知道杨嵐说出这句话时,那藏在字里行间的痛苦,郑长老拍拍他的肩,他道:「天下最伟大的爱,大概就是你这类了。」 「不,我只是自私的人罢了。」杨嵐苦笑。「也许我承诺替革月找一个伴侣,不过是因为我不想被抹去对他的记忆,仅此而已。」 不要轮回、不要死去,他想藉由寻找伴侣这个契约,永远记住雨革月。 这样的爱,怎能不叫自私呢? -- 第一章之二-性情活泼紫宛风 十五年后。 崇曦一千零七十八年。怜瑶。 熙熙攘攘的街上,郑长老慵懒地坐在街道的一边,享受着阳光的照耀。 这种悠间也不错呢。郑长老这么想时,他感觉到旁边的空位被人坐去了。这个人没有出声的意思,郑长老也丝毫不在意,他动了动身子,缓慢睁开眼,以为会是哪个族人,却见到了挺意外的人物。「是你啊……」虽然早就知道杨嵐还会来怜瑶,但他突然现身,还是挺让人措手不及的。 「长老,看到你还健在,我很高兴呢。」杨嵐看着更加苍老的郑长老,欣慰似的笑道:「说起来你的曾曾祖父也很长寿。」 「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跟我提起曾曾曾祖父。」郑长老苦笑着。毕竟杨嵐活了五百多年,区区曾曾祖父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场面话我就不说了。革月呢?」杨嵐看了看四周,他瞇起眼睛。「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你应该把他带在身边等我来的。」 「那小子顽皮的很,要他乖乖待在我身边是不可能的。」郑长老提到紫宛风,就像是在讲自己家里的小孙子一样,语气充满溺爱。 「那小子?」杨嵐挑起眉来。 难道宿命有所改变了?据杨嵐这五百多年的观察,每一世的雨革月都是内敛而文静的,被人称为「那小子」大概还是头一次。 「有什么不对吗……啊!瞧我老糊涂的,紫宛风就是雨革月,他理应高高在上,受我们景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宛风给人的感觉跟我从你和我父母辈口中听到的都不太一样。」郑长老继续道:「要是你不提,我还真要忘记雨革月就是紫宛风。」 「这个紫宛风,和你所知道的雨革月有哪里不一样?」杨嵐不由得开始好奇起来,这次的转世是不是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除了活泼顽皮之外,我想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该要遵从宿命吧。」郑长老说着:「每当我跟他提起雨革月的宿命时,他总是嗤之以鼻,就好像我在跟他说一个讨厌的故事一样。」 「有趣。」杨嵐这下也开始感兴趣了。「以往的雨革月都会乖巧的肩负起守护怜瑶的重责大任,这一个似乎就有自己的脾气了。」而且脾气还大得很。 「说到这点,我反而有了疑问。」郑长老挠着头。「也许这是一个蠢问题,但我就是想不明白。」 「你问吧。」 「到底是紫宛风就是雨革月本人,还是他只是被雨革月的灵魂所寄宿的宿主?」 「什么意思?」 「如果紫宛风本来就是雨革月,那么现在宛风的性子,是不是也代表着雨革月的真性情?」 「也许一开始,雨革月就没有让我们真正的看清他。」这是杨嵐苦思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可是为什么他要隐瞒呢?」这便是郑长老最不明白的地方。 杨嵐的眼神又开始呈现放空状态,他依稀的记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 「杨嵐?」 「啊?」思绪猛然被郑长老打断,杨嵐的表情有些无措。「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去看看宛风。」郑长老知道杨嵐是在思考雨革月的事情,但是他与这一世的雨革月还未见过面,猜测再多还不如实际打照面。 「也好,那就麻烦你替我引路了。」杨嵐现在就想好好看看和以往雨革月有所不同的紫宛风。 「好……那个,有谁看到宛风了吗?」郑长老清了清喉咙,他大声问道。 街上大部分的人都停下脚步,异口同声道:「大概跟宛蝶在后山吧。」 「好了,我们走吧。」见杨嵐目瞪口呆,郑长老知道他一定很惊讶族人对紫宛风的了解。「宛蝶和宛风去后山玩的话,傍晚就会回家了,我们不妨去见见养大宛风的父母?」 「好。」 「宛风这孩子很得人疼的。」郑长老补充道。 「嗯,我感觉到了。」杨嵐还不知道紫宛风长成了什么样子,但他明白,这个紫宛风一定比前几世的雨革月还更有精神、更有人缘。如果说宿命真的可以解开,大概就是在紫宛风这一世吧。一想到这里,杨嵐不由得感到惆悵。 毕竟,若是宿命仍没有改变,那么紫宛风五年后,也就是二十岁时,将会殞命。而他,又要再等待下一次的轮回。这种漫长的等待,当真是令人生不如死。 后山。 山上蕴藏着无数的生灵,它是神秘且神圣之处。怜瑶一族相当相信山神的存在,因此他们平常也会祭山,只是这块净土,自从紫宛风和紫宛蝶这对姊弟发现后,就被当作是玩乐用的场所了。 「紫宛风!」 紫宛蝶的声音回盪在山之间,之后还会看到在薄雾里头,似乎有人在奔驰着。 「如果被你抓到,我就是笨蛋!」 紫宛风的声音突然窜出,他的声音传达出自己绝不会被抓住的自负。 「可恶!」 在一座接着一座山的遮蔽下,很难看到被薄雾包围的女子。雾,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术师最爱使用的伎俩,因为只要有雾包围,敌人就难以看清虚实,然而现在正在空中奔跑的瘦弱女子却是不怕被人发现,她使出河东狮吼,似乎在追逐着谁。 「你给我站住!」 紫宛蝶腾云驾雾,她飞得比最高的树还要高,因此没有障碍物问题。 把视线往下,地面上尘土飞扬着。因为有树丛的遮蔽,看得不是很清楚,却能明确看到有什么在快速移动。是一大群动物奔驰而过吗?不!是跑地异常快速的紫宛风。 宛蝶在追逐的就是紫宛风,只见他左闪右闪,一会儿跳到树上,一会儿跑入水里……总之就像是瞬间移动一样,捉摸不定他的行踪。 「紫宛风!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站住!」 「如果被你抓住,我就是个笨蛋!」大声回应着追逐他的宛蝶,紫宛风一脸轻松。他可是整个怜瑶族里最会跑的人耶!怎么可能被抓? 「哦?是吗?」看见紫宛风如此自负的神情。紫宛蝶带着奸诈的笑,她隐身在空中。「可是你忘了一点,我会法术,而你不会。」 诡譎的笑声伴随着浓厚的雾而来。 「糟糕!」看到眼前出现一大团雾,紫宛风知道那是宛蝶的花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就像是个重重的危机,紫宛风还来不及躲避,整个人就已经被雾包围住了。 「可恶!不要碰我!等等……痛啊!太紧了啦!」等雾渐渐散去的时候,紫宛风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看着轻盈降落在地面上的紫宛蝶,紫宛风抱怨道:「你每次都用这招。」 「可是每次对你都很有用。」紫宛蝶轻笑着,她走近紫宛风。「看看这是谁家的小笨蛋。」 「只会欺负弟弟,你还有什么本事。」对着自家姐姐吐舌头,紫宛风紧抓着他刚刚抢来的首饰。 「没办法,谁叫你是雨革月的转世,十五岁前就是个法术白痴。」轻而一举地夺回首饰,紫宛蝶还故意在他面前晃一晃。「每天和我玩你跑我追的游戏,你就不累吗?」 「没办法练法术,只能练身体囉。」扭动身躯让绳子松绑,紫宛风站起身来,一副理所当然。「我可不要过以前雨革月过的生活,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我一想就觉得闷。」 瞧着紫宛风标緻的脸庞好一会儿,紫宛蝶叹气。她皱着眉对他说道:「你这样难怪娘会担心。」 「担心什么?我吃得好、睡得好,长相也还不错,娘还能担心什么?」 「正因为你是雨──」紫宛蝶见紫宛风露出阴沉的表情,她知道他不喜欢大家老提起雨革月这三个字,因此马上改口。「是紫宛风,是娘的心头肉,所以才会担心你。」 「得了吧!真要担心的话,应该是你吧。」紫宛风笑道:「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论及婚嫁的对象,我要是你,早就不敢出门见人了。」 「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么丢人现眼。」紫宛蝶捶了下紫宛风的头,她道:「本小姐还年轻,不急着嫁。」 「好好好、是是是!最好不要到时候哭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 「才不会!」紫宛蝶气得直跺脚。 紫宛风看看天边,发现太阳即将下山了,他道:「我们该回去了。」 「每天被你气上几次,我年纪轻轻就要有皱纹了。」紫宛蝶抚抚自己的脸庞,她咬牙切齿道:「如果真的变成这样,我就用发簪在你脸上划下消不去的皱纹。」 「听起来很可怕,不过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怎么说?」 「因为我是你最最最可爱的弟弟啊,姐姐。」抱住紫宛蝶,紫宛风撒娇道:「以后就算你出嫁了,我也要黏着你,让你丈夫吃醋!」 「你现在就黏成这样了,以后我出嫁还得了?」紫宛蝶没好气地让紫宛风继续抱着。「好弟弟,你这样抱着我,我们下山的速度就会变慢。回家晚了,娘会变母夜叉的。」 「这有什么难的?」紫宛风依然抱着紫宛蝶。「姐姐腾云驾雾的能力那么强,一次送两个人回家,轻而易举。」 「你啊,只有这种时候脑筋动得特别快。」紫宛蝶没好气地说着,但她也听从紫宛风的建议,直接施展法术,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 第一章之三-世袭罪孽 回到家的时候,屋子的氛围让紫宛蝶有些起疑。 「怎么了?不进去?」紫宛风毕竟还年幼,对于氛围的敏感度远不及紫宛蝶。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紫宛蝶总觉得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相比紫宛蝶的敏感,紫宛风倒是个粗神经,他毫不在意。「哎呀!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没饭吃,好啦我们快进去吧。」催促着紫宛蝶进屋,紫宛风嚷着:「我快饿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郑长老走了出来。「回来了?」 「嗯!」紫宛风衝上前一把抱住郑长老,他就像是他的爷爷一样,两人一直很亲。「长老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嘛……」郑长老没有多加言语,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紫宛蝶。 「莫非──」紫宛蝶倒抽一口气,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跑进屋去。 屋内坐着三个人,分别是宛蝶的父母紫傲寒、落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 「蝶儿,你们回来啦?」紫傲寒拉着宛蝶坐下,他道:「这位是杨嵐,是之后负责照顾雨革月的契约者。」 「令千金出落得亭亭玉立。」杨嵐微微一笑,他似乎更期待紫宛风的出现,连忙追问道:「那么,革月在哪里?」 「大概在门外,我去叫。」落雁起身,她去唤紫宛风进来。 「那么,杨先生,你是要明天带走宛风是吗?」回到正题,紫傲寒一脸严肃。 「嗯,我希望可以在革月身边,并且帮助他找回法力。」 「……意思是,宛风要离开了?」紫宛蝶面目苍白,她握紧双拳。 「是的,明天就离开。」杨嵐笑道:「革月的宿命就是如此。」 「可是──」 「别在那边革月革月的叫!」紫宛风出现在眾人面前,他一脸愤怒。 「风儿,你这孩子──」落雁拉住宛风的手,想要制止他的失态。 「无所谓,让他继续说。」郑长老拍拍落雁的肩,他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比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带走好。」 「我不叫你革月,那么我该叫你什么?」杨嵐保持着一贯的笑脸,他问道。 「宛风,紫宛风。」紫宛风走到杨嵐面前,他认真道:「我才不管什么宿命什么雨革月,我是紫宛风。」 杨嵐看着紫宛风好一会儿,他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跟我所认识的雨革月不同。」 「这孩子很有自己的脾气。」郑长老也一同笑着。「他和过去所记载的雨革月有很明显的不一样。」 「孩子,过来。」杨嵐招手要紫宛风再近一点。 「你要做什么?」语气带着防备,紫宛风觉得他来者不善。 「给你看样东西。」杨嵐轻轻地在紫宛风额上的黯焚花胎记点了下,瞬间,有许多的画面就像是江水般波涛汹涌而来。 「这是!?」紫宛风一脸惊讶,因为那些画面的主角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额上也有着黯焚花的印记。只是奇怪的是,每换一次画面,主角身上穿的衣服就会换一种风格,感觉画面和画面之间是隔着不同时代的。 「你所看到的都是你。你的灵魂是雨革月,这个肉体叫紫宛风,我就算叫你雨革月,也没有错。」杨嵐轻轻勾起嘴角,每一世的雨革月都要听他说这段话,而他们都很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这个紫宛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不对。」紫宛风摇头。「就算我是雨革月的转世,我现在这个意识是属于紫宛风的。请你也叫我宛风。」 凝视紫宛风好一段时间,杨嵐失笑道:「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我也只好尊重。」 「谢谢。」紫宛风露出爽朗的笑容,这是一直以来杨嵐从未在雨革月脸上看到过的笑容。 「风儿,你愿意跟着杨嵐走吗?」紫傲寒问道:「跟随杨嵐,并且和他所挑选的人相亲,这是雨革月与他之间的契约。」 「那是雨革月的事情,与我何干?」紫宛风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相亲?要不要这么诡异! 「宛风!」见紫宛风打算不从,紫宛蝶有些担心,她推推紫宛风的手臂。「不要这样,任性也该看场合。」 「不然呢?难道姐姐就愿意见我过着被人安排的日子?难道你希望我从现在开始改叫雨革月?」紫宛风推开紫宛蝶的手,他跑了出去。 「风儿!」落雁想要追出去,紫傲寒却是冷声道:「让他去!」 「可是──」 「落雁,宛风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现在追出去,于事无补。」郑长老知道紫宛风是激动过度了,可是他同时也明白他的心情。 自由惯的鸟儿,怎么可能会喜欢鸟笼里的生活?姑且不论紫宛风是否有身为雨革月该肩负重责大任的意识,从此悠间无忧的生活将被限制,也难怪他会难受了。 「让我去吧。」杨嵐站起身,他仍然是那样地从容。「虽然以前的雨革月不曾如此奋力的抵抗过命运,但我认为,有所排斥自己的宿命,是件好事。」至少,已经有些事情开始改变了。 「麻烦你了。」紫傲寒站起身,他送杨嵐到门口。 望着紫傲寒的背影,郑长老刻意支开落雁以及宛蝶。「落雁,我想跟傲寒说几句话,能否──」 「我知道了。」落雁拉着宛蝶的手,双双进房去了。 确保两人已经进房且不会打扰到他们后,郑长老才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好好的一个儿子,却是要为眾人牺牲的守护者,想想也觉得悲哀吧?」 「如果可以,我寧愿我的儿子是个不成材的浑小子。」紫傲寒转过身,他的脸颊上掛着两行泪。「可是我别无选择。」 「他一定得走。」郑长老沉下脸来,他凑近紫傲寒,刻意压低声音。「你我都是族里强大的术师,我相信你一定窥探过未来。」 「是的。」紫傲寒擦去泪水。「正是因为知道怜瑶的未来,我才要风儿离开。」 「没错……」郑长老拍拍紫傲寒的肩,他叹息着。「知道为什么我的家族会一直延续着『长老』这样的头衔吗?」 紫傲寒摇头,郑长老笑道:「是因为故事需要有人延续。」 「故事?」 「是的,那是一个关于活祭品的故事。」郑长老的双眼变得哀伤,他道:「我已年老,却膝下无子,这故事不能断在我这,我希望我死后,你将作为新任长老把故事传下去。」 「长老。」紫傲寒别过脸。「族里还有其他强大的术师,为何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宛风的父亲……是这一世雨革月的肉身父母。」郑长老苦笑着。「就凭这点,你就足以继承我。」 「长老……」 「首先,我要你明白,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罪孽的记载,而我的家族,就是整个罪孽的源头。」 「我不明白。」 「我叫郑赎罪。」郑长老徐徐道来:「家族里有个关于罪孽的故事,而我家族每个人的名字都与罪罚、赎罪有关,你会想到什么?」 「延续故事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要……」 「没错,就是要赎罪。」郑长老摸摸自己苍白的鬓角,他道:「我有预感,这故事将会在宛风这个世代有所了结,可是我已年迈,无法见证这段罪孽的终点,所以我必须把这样的责任交託给你。」 「长老,莫非这故事和雨革月之所以不断轮回有所关係?」 「是的。这一切就要从我刚刚提过的活祭品开始讲起──」 紫傲寒开始听郑长老讲诉一段牵扯整个怜瑶与雨革月的故事。 风开始轻轻的吹起,这阵风,将会席捲天下。 -- 第一章之四-别离是为了相聚 紫宛风躲在山里最高大的树木里,他躺在枝干上,静静的遥望天边闪烁的星子。 「什么嘛,没有哭吗?」杨嵐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他一隻脚轻点着绿叶,足以见识到他轻功的深厚。 「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哭。」紫宛风噘起嘴来。「我不是软弱的人。」 「我所知道的雨革月也不喜欢哭。」杨嵐轻轻一跃,他坐到紫宛风旁边。「可是你知道吗?我看过雨革月最动人的表情,却是他在流泪的时候。」 「喔?」漫不经心地听着杨嵐说话,紫宛风在心里偷偷打量着眼前号称活了五百多年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长寿得吓人,但他的外表却保持着二十出头的样子,就连紫傲寒和他一相比,也显得苍老多了。 「我觉得比起笑容,哭泣更能够真情流露。」杨嵐瞇起眼来,他的双眼赫然有种悲伤。「在你之前好几世的雨革月,都不曾哭过,他们甚至笑着死去。」 「真像傻子。」紫宛风话一出,马上又后悔了。毕竟自己也算是雨革月本人,这么一讲,不就代表自己也是傻子吗? 没有察觉紫宛风的懊恼,杨嵐继续说道:「我想要解救革月。」 「解救?」 「嗯。我想要帮助他逃离宿命。」杨嵐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这样的一段话,也许他每次都会讲给雨革月的转世听,但他们每一次转世后都还是会忘记。「我和革月的契约是:直到找到和他相爱的人之前,都会一直守护他、记得他。」 「说是守护,却有种自私的感觉呢。」在杨嵐诧异的目光下,紫宛风诉说自己的感想。「天下哪有替自己的爱人找情人的道理?所以我觉得,你只是在找一个藉口,想要不忘记他罢了。」 「问题是,我的确是认真的。」杨嵐知道自己的确有过紫宛风的想法,但是神奇的是,他也真的很认真的去寻找可以和雨革月契合的人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必须要把那个人找出来不可。」 「总觉得……命运真的很奇妙。」紫宛风轻声道。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赌。」 「赌?」 「赌这一世的雨革月是否可以靠自己逃离宿命。」杨嵐握住紫宛风的手,他亲吻他的手,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忠诚。「而你,紫宛风,是我所看过的转世中,最有可能成功的。」 「因为我最不像雨革月?」 「因为你最有自我意识。」杨嵐轻触紫宛风额上的印记,他柔声道:「前几世的雨革月都太纠结于自己的宿命,以至于最终没能逃离,但是我认为,你不一样。 「因为我不屑那些重责大任?」紫宛风撇撇嘴。「怎么说得好像我没有责任感一样。」 「这也是你能改变宿命的关键。」杨嵐道:「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我并不会阻挠你,但是你必须跟我走,让我指导你法术,并且与我为你挑选的人相亲,当然,如果你们能够相爱更好。」 「感觉我往后的日子还是很受限。」紫宛风嘴里仍是不愿意,但他的表情也有了动摇,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牵掛。「如果我真的跟你走,我的家人会难过的。」 「别离是为了相聚。」杨嵐拍拍紫宛风的背,他指着天边闪烁的星子。「纵使这些星子离我们遥远,可是只要一伸手,感觉就能够抓住。你和你家人的羈绊很深,我相信几年的分离绝对不会消磨你们之间的感情。」 「……嗯,我跟你走吧。」紫宛风沉默几秒,最后他一跃而下,站在树底下。「明天我就跟着你走。」 知道紫宛风想明白了,杨嵐脸上虽掛着笑容,但他等到紫宛风先行回去家里时,却露出了一种忧愁的表情。 这股小小的不安是为什么呢? 紫宛风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就寝的时刻,他年纪还小,所以和紫宛蝶睡一个房间,他看到宛蝶盖着被子,好像已经入睡,呼吸却不平稳,大概是装作睡着,便鑽进对方的被窝,用自己冰冷的脚去碰宛蝶的腿。 「臭小子。」紫宛蝶转过身捶了紫宛风的头一下,她道:「是我们太宠你,才让你这么任性。」在自家人面前耍些性子也就算了,毕竟全天下最包容自己的除了亲人爱人,恐怕也没谁了,但杨嵐毕竟不算自家人,在他面前失态岂不是让人笑话? 紫宛蝶不是气宛风给家里丢脸,而是因为宛风以后是要跟着杨嵐走的,要是态度不好,让对方不喜欢他,以后吃苦的也会是他。 「但是这代表你们爱我不是吗?」紫宛风故作委屈,他小声道:「我也只会在你们面前任性而已。」平常时候他哪会那么孩子气?今天在杨嵐面前失态,不过都是因为讯息量太大了,他一时无法接受罢了。「我不会再那样了。」 紫宛蝶听宛风那可怜兮兮的语气,早就不气了。「不管你去哪里,都要记得,家就在这,累了就回来,懂吗?」撑不下去了,那就当缩头乌龟,这个家永远都会在这,只要他肯回来,家就还在。 「嗯。」紫宛风答应了宛蝶,本来还算想得清楚的脑袋突然浑沌了起来,一种不捨的情绪满溢,他环抱住紫宛蝶,像个孩子在讨抱。「我会想你们的。」 紫宛蝶不敢多动作,她怕只要一动,自己强撑住的眼泪也会跟着溃堤,她不想要因为自己的不捨而动摇紫宛风离开的决心。 这个夜晚,这对姐弟抱着彼此入睡,他们从未如此和谐。 隔天一早。 杨嵐和紫宛风站在门口,落雁蹲下身来帮紫宛风整整衣裳,她一脸不捨。「风儿,记得下山后要听话,不要乱欺负人……但是受了委屈也不要隐忍。」虽然她知道宛风不是欺负人的料,然而她只能透过无谓的嘮叨来传达她来不及诉说的爱。「要顾好自己,知道吗?」 皱着眉,一手拿着包袱,一手牵着杨嵐,紫宛风逼自己别在父母面前哭出来,他知道他1哭,娘一定也会哭得一蹋糊涂。「风儿知道。是风儿不孝,无法再继续孝顺您们。」哽咽着,宛风把视线移到一直默默在一旁的紫宛蝶。「姐姐,爹和娘……就要拜託你连我的份一起尽孝了。」 走上前拥抱住弟弟,宛蝶的眼红肿不堪,似乎是在宛风入睡后又偷偷哭上一整晚。「傻宛风,不用你提醒,我一定会做到的。对了,这个给你吧。」递过一枝美丽的发簪,宛蝶一脸不好意思。「这个,可不是用法术做的喔,是我手工赶出来的,本来是想在你生辰那天送你的──」 虽然送男孩子发簪很诡异,但这对他们来说,却别有意义。 「姐姐……」接过头釵,紫宛风知道为什么自家姐姐要送他女孩子的东西──她希望他不要忘记她。她希望他不会忘记曾和他玩你跑我追的那个姐姐。「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永远也不会。」他给予承诺。 感受到宛蝶加重了抱着自己的力道,宛风才真正的明白,原来他1向最有天分、自视甚高的姐姐真的很疼他、爱他,而这项认知让他有了跟随杨嵐下山的勇气。 「好了,风儿,赶快跟杨嵐爷爷下山去吧,他们家的人都在等你呢。」拉开落雁与宛蝶,紫傲寒扬起有些僵硬的微笑,装作不难过的样子,催促着他们下山。 「嗯,那爹、娘,还有姐姐,要保重。」挥手道别,紫宛风惆悵万千。 「那么,我们走了。」紧紧抓着紫宛风纤细的手,杨嵐先是一笑,而后使出法术,带着宛风飞向天际。 「原来他还会法术啊……」紫宛蝶看着杨嵐和宛风瞬间就消失在天际,她颇为惊讶。但转念一想,这人可以活超过百年,若不会点法术好像也说不过去。 「蝶儿。」轻唤女儿的名,紫傲寒的表情凝重。「以后,这个地方也会需要仰赖你的能力。」摸摸紫宛蝶的头,他看着前方,似乎在忧虑着什么。「你必须变强,然后守护着这里直到你弟弟回来。」 「……嗯。」虽然不太懂紫傲寒话语背后的意思,但不用他提醒,紫宛蝶也明白,自己是个继承父亲,拥有天赋的术师。 守护这里,守护整个怜瑶族,早已是她一出生就注定的任务了。 -- 第一章之五-杨嵐之孙小杨脩 看着渺小的地面,紫宛风感到讶异与欣喜:「原来你会法术!」他讚叹着,看向杨嵐的眼中多了些崇拜。「我知道你的轻功很厉害,没想到法术也得心应手。」 「雕虫小技罢了。」简单回答着,杨嵐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阵阵波澜。刚刚有那么一剎那,杨嵐彷彿看见雨革月出现在他眼前。恍惚间,他彷彿回到五百多年前,那个与雨革月一起相处的时光。 那个总是对别人好的傻瓜,怎么不论如何转世,都还是这样的神态呢?「我真傻。」嘲弄着自己。杨嵐突然觉得痛苦。 他所知道的雨革月是怜瑶族的守护者,是万人景仰的犹如神一般的存在,但是不论雨革月活着的时候,还是他那不知多少次的转世,他终究只会是个旁观者。 用最客观的方式去记住雨革月的痛苦与无奈,他想帮助他,却只能看着他重复着新生与毁灭。 「怎么了吗?」觉得今天的杨嵐和昨晚的感觉有差别,紫宛风开始好奇这个男人是不是比自己想得还要心思纤细、敏感。 「我在想,你会不会喜欢我替你选的相亲对象。」杨嵐刻意转开话题,他佯装轻松道。 显然十五岁的紫宛风还很单纯,他很简单就被转移话题。「欸!?你已经选好了?」紫宛风着时吓了一大跳,他是知道杨嵐会替他挑个对象,但他不知道那个对象已经确定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比你小两岁左右,是我的子孙。」 「啊!?」相较于对方比自己小,紫宛风更为对方是杨嵐的子孙这件事感到讶异。「我该惊讶你另有所娶还是惊讶你竟然挑了跟你有血缘关係的人?」 「虽说是我的子孙,但实际上我并没有碰我的妻子。」 「你当我笨蛋?没有碰过怎么会有孩子?」紫宛风虽然年幼,但该懂得也都懂了,他又岂会不知道没有洞房花烛夜哪来的孩子。 「世界的最南边有座山,叫做逍遥山,那里育有『神赐果』,只要吃下它,不论男女都能怀孕。」 「这么神奇?」 「不过这果实对男女有些不一样。女的吃了可以无条件地孕育孩子,但男的吃了,却必须先有交合的行为才能受孕。」 紫宛风突然沉默了下来,杨嵐笑道:「怎么?这类的话题对你来说太难以消受?」 「我只是在想……这果实是不是有男女歧视、重女偏男。」认真地思考着,紫宛风觉得这果实大概比较偏爱女孩子。 「……你想的方向还真是奇葩。」杨嵐对此如此评语。 「我姐姐也常说我的想法很特别。」像是把它当作是一种夸奖一样,紫宛风露出好看的笑容。「那么,你的妻子也是吃了这种果实囉?」 「是的。因为我的关係她才变成残废的,我有必须照顾她的责任。」杨嵐的记忆似乎回到了遥远的五百年前,他想起了自己温柔贤慧的妻子,同时也暗暗的为自己不爱她而感到内疚。 他蹉跎了那人的青春岁月,他辜负了她,但他除了一句对不起及那辈子的陪伴,其他都给不了。 「这样啊……」紫宛风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他继续问道:「那你家族的人知道吗?你活了五百年这件事。」 「知道。」杨嵐道:「整个家里都知情,不过因为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露脸,所以外头的人不知道我的存在。」毕竟世上活最久的人虽然比他多个几百岁,但那被归类为传说,来源并不可信,世人也只当故事般讲起,要是真知道有那么长寿的人,只怕寻求长生不老的各方人士会踏平杨府的门槛。 「原来如此。」紫宛风若有所思,对他来说,怜瑶族的一切才叫正常,他们多数人都会法术,世人看起来是江湖卖艺的奇妙技艺,在他眼中就叫日常。而他这样的人就要进入凡人的世界,他真的有办法融入吗? 感受到紫宛风的胆怯,杨嵐加重牵着他的手的力道,给予他鼓励。紫宛风感受到对方的用心,收拾好情绪后,又和杨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正当两人聊得正起劲时,已经抵达了杨府。 双脚踏实的踩在陆地上后,紫宛风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说杨府很大还不足以形容它的气派与壮观,然而,在紫宛风尚未想到该用什么词来讚叹眼前令人惊艷的景象前,他便瞠目结舌的呆愣在原地了。 「我刚刚忘了说,我这家族的孩子都很优秀,长大成人后都能成为朝廷的重臣,所以家里自然是气派不少。」 「早说啊……害我惊讶的像个傻瓜一样。」他以为会到平凡人家里去,谁知道他要住的地方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平凡。 「爷爷!」一道声音响起,紫宛风看到不远处衝来一个男孩。 那男孩似乎比宛风小,但身高却是将近与宛风同等高,这样快被比下去的宛风不禁在心里暗暗自咐:「到底是我营养不良还是他吃太好?」 没发现宛风的心思,杨嵐自个儿走上前。 「脩儿。」叫唤着,杨嵐摸摸他可爱的玄孙的头,一脸溺爱。「来,爷爷给你介绍,这是紫宛风,是你的哥哥,以后都要跟我们住一起,你可要好好对待他。」 「哥哥?脩儿为什么多了哥哥?」虽然是个孩子,但杨脩好歹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说也知道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冒出一个哥哥来。「这个哥哥以后都会陪脩儿玩吗?」 「嗯,宛风哥哥以后都会陪你玩喔!」宠爱的拂过杨脩柔顺的发间,杨嵐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宛风。「孩子,过来。」他朝他挥挥手,示意要他过来。 胆怯的走近他们,紫宛风突然认为待在怜瑶族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懂世间的人们怎么想,不!应该说,他是个与世隔离的某个族群中的小老百姓,下山对他而言,或许根本就是个不应该。「……我下山真的好吗?」他问道。 看着紫宛风侷促的样子,杨嵐有些失神。那紧皱着眉头的神韵太像了,根本就和当年的革月一个样!心中如此想着,伤感却率先遍佈全身,杨嵐不想失态,他把杨脩推向宛风。「脩儿,去跟宛风哥哥玩吧。」 这么说完,杨嵐便施法自己离开了。 就这样把我拋下!?因为太突然了,紫宛风连愤怒的情绪都来不及出现,只能尷尬地看向不断打量自己的杨脩。「呃,那个,我叫紫宛风。」宛风挠挠头,率先开口。 「我知道。」杨脩未脱稚气,但言语举止间,多少能看出这孩子不缺宠爱,想必平常也是个任性跋扈的少爷。「我是杨脩。」 「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找不到任何话题,不擅于交际的紫宛风就此打住,加上他又人生地不熟的,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因此也就只能这样呆呆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杨脩开口了:「哥哥喜欢吃糖葫芦吗?」从衣袖拿出黏糊糊的糖葫芦,他问道。 皱着眉看看那已经融掉的糖浆,紫宛风摇摇头。「你吃就好,我不会饿。」其实对宛风而言,饿不饿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特殊的关係,有时候他长时间不吃东西都不会感到飢饿。当然,他在家乡老喊饿,那是因为嘴馋、贪吃,并非飢肠轆轆所致。 对方不承自己的情,杨脩丝毫不在意,他自己啃起手上的糖葫芦,一脸纳闷。「为什么哥哥的头发是奇怪的顏色呢?」 奇怪?摸摸自己长及肩的头发,紫宛风不解的看着杨脩。「不就是普通的棕色?」几乎整个怜瑶族的人的发色都是棕色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哥哥的棕色是会闪闪发亮的,非常耀眼,我很喜欢。」夸张的比着动作,杨脩个头并不小,却像蛇一般缠到紫宛风身上,把玩着他的头发。「哥哥也喜欢脩儿的头发吗?」他问道。 努力让自己不要在意这孩子把满手的糖浆抹到自己衣袖上,紫宛风看一看杨脩的头发,是非常乌亮的黑色。「我很喜欢。」说真的,他挺庆幸杨脩的自来熟,这让他减轻了初来乍到的尷尬。 「那就好。哥哥,从今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喔!」似乎从第一眼就非常喜欢宛风,杨脩这么说道。 这句话在旁人耳里听来,或许只是童言童语,然而在宛风的耳中,那便是个不变的承诺。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紫宛风的体内滋生,就彷彿那样的一句话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一样。 「好……」他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 第二章之一-四年后 ──四年后。 崇曦一千零八十四年。 「你们有看到吗?」 「什么什么?」 「杨府的少爷啊!刚刚在路上碰见他了,那真的是所谓的公子世无双。」 「杨府的少爷……那个杨脩?」 「啊啊我知道他,多么英俊的少年啊!」 「瞧他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不知道订亲了没?」 「傻啦!人家家世显赫,父母给订下娃娃亲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也没听他们家的下人在讨论未来的少奶奶啊,许是还没有对象吧?」 「哼,就算有,也轮不到你。」 「我、我当然知道……我不过很好奇……是哪家的小姐,才能配上这位少爷。」 紫宛风躲在人群里,他暗自窃笑着。才不是什么小姐呢,是公子,是个男人。那个杨府少爷相亲且可能订亲的对象,是个比他大两岁的男人。 「啊啊……少爷他会不会刚好看上我呢?」 「神经病,人家少爷才没那么『有眼光』,挑到你这种前不凸后不翘的。」 「什么话啊你难道就有吗?」 「跟你比起来,我身材可好太多了。」 听见附近的姑娘家斗嘴的内容,紫宛风忍笑得厉害。说好的矜持呢?现在的少女都这样的吗?讨论这么大声也不怕被心仪的人听到?天!再这样忍下去,就要内伤了……。紫宛风赶紧走离那几乎算是花痴的女子们,他暗咐着。 「要是奇蹟出现,我一定要成为那少爷的妻子。」几个少女如痴如醉的说着。 紫宛风一听,不由勾起嘴角。那个吃糖葫芦都会把糖浆沾得满手都是的小男孩,也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了呢。 也是,杨脩有很好的家世,脑筋聪明,长得又好看,自然容易受人青睞,得到姑娘们的倾心……作为自己的相亲对象,他当真是优秀了。反而紫宛风自己时时会想着,两人是不是一点都不匹配。 唉……什么匹不匹配,八字都没一撇呢。紫宛风有些脸红。 自己和杨脩之间的关係,这四年里头可说隻字未提。杨脩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寄住在家里的小哥哥,却不知道,这个哥哥,却是他的相亲对象,或可说是半个未婚夫了。 「你要知道,我给雨革月找相亲对象,却不是直接订亲,是因为,主控权永远都在雨革月身上。」杨嵐曾对紫宛风这么说:「只要你愿意,这个相亲对象就是你的未婚夫。」 只要我愿意……吗?紫宛风脸又更红了。 正当紫宛风在想事情时,他不小心撞到人了。 「啊!」踉蹌几下,差点跌坐在地,幸好被他撞到的人赶紧扶他一把,他这才没有和地板做亲密接触。 「没事吧?」扶他的人关心的问道。 「嗯。谢谢。」紫宛风在心底暗骂自己糊涂,他向对方道歉。「我刚刚失神了,没有看见你。倒是你,被我这么一撞,有没有怎么样?」 对方噗哧一笑,他道:「你也没有壮到哪里去,如果被你一撞就要内伤,大概就是我的问题了。」 「说、说的也是。」紫宛风傻傻的笑着。 对方看紫宛风一头棕色长发,长的清秀不说,眼睛又大又圆,十足吸引人。虽然不至于美到雌雄莫辨,但惊鸿一瞥,真的会有瞬间错认性别。「那个……如果你没事的话,不如我们坐下聊聊?」 紫宛风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他不懂什么是搭訕的伎俩,当然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的邀约是想要为之后与他交朋友做一个铺陈。 这样的紫宛风理所当然会答应,可是他抬头看看天空,突然大叫道:「糟了!」 「什么糟了?」见紫宛风突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对方知道这大概不是他拒绝他邀约的手段。 「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匆匆转过身,紫宛风差点忘了他和杨脩约好要一起去游玩的。 迟到事小,忘记事大,他又不太会说谎,要是被发现是忘记了那可就糟了。 「……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对方似乎不太希望和紫宛风仅有一面之缘,他拉住他的手问道。 「呃,如果有缘的话。」因为太过着急了,紫宛风也忘了问问对方名字,只是匆匆留下不负责任的话语,然后就离开了。 「有缘的话……」对方笑着,他刚刚趁着拉住紫宛风的手时脱下了他的手环。「这下子就有藉口找你了。」他喃喃道。 -- 第二章之二-儿时约定莫当真 等紫宛风跑到约定好的河边时,杨脩已经不耐烦地等在那里了。 「太慢了。」杨脩闔上方才阅读着的书籍,他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紫宛风,哼道:「有时间慢慢逛大街,倒是忘了和我有约啊?」 「啊……刚刚不小心撞到人,所以──」 「撞到人?有没有怎么样?」 「你问对方?还行,没受伤。」 「我是在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啊!?喔……没事。」紫宛风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确也没受伤,他给杨脩一个爽朗的笑容。「谢谢你关心我。」 「没事就好。」杨脩上下打量紫宛风,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突然他注意到紫宛风原先戴在手上的手环不见了,他问道:「我送你的手环怎么不见了?」 「欸?真的耶……也许是刚刚掉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找。」紫宛风正要掉头回去找的时候,杨脩不耐烦的喊住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说的也是呢。」紫宛风傻傻的笑着,他坐到杨脩身旁,心情却不免有些受伤。那个嚷着喜欢自己作伴,并黏在自己身旁的杨脩已经长大了。「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出来游玩?」他尝试将气氛缓解一下。 「我有事情想问你。」 「嗯?」 「爷爷说我是你的相亲对象,这是真的?」 「什──」 「你只要告诉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杨脩脸色凝重。虽然他对紫宛风说话有些毒蛇,但心底还是将他当成哥哥敬爱的,为什么……为什么两人之间其实是这种关係?「你早就知情?」 「嗯。」 「多久了?」 「啊?」 「我说,你知道这件事情多久了?」 紫宛风觉得自己要完蛋,他看得出来杨脩的心情非常糟。「一、一开始就知道了。」 「一开始。」杨脩重复了一次,然后他讽刺道:「在我喊你哥哥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把我当未来的夫婿?」 「不是的。」紫宛风想反驳,可是他又不能否认,在这四年间,他的确对杨脩动了心。说他对这场相亲一点意愿都没有,这是骗人的。 毕竟两人相处了好些年,杨脩哪能看不出紫宛风的窘迫,可他就是想将话讲清楚。「难道你不觉得噁心吗?」 「什么意思?」紫宛风看向杨脩。 「前些天,我从爷爷那里知道了你的前世和他之间的契约。」杨脩冷冷笑着。「相亲对象,并不代表两人一定要成亲,对吧?」 紫宛风能够听懂杨脩的一字一句,但凑在一起他就不能明白了。「我以为你不排斥。」一开始,紫宛风的确很讨厌受人摆布,可是四年来,和杨脩一起玩闹长大,他总会不经意间想着,如果真的和这个人走一生好像也不错。 讽刺的是,似乎只有他单方面觉得这场相亲是能接受的。 「你不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儿戏吗?我爹和我娘也真是的,都太听爷爷的话了。让自己儿子和短命的男人相亲订亲,这样的事情他们也答应。」似乎又觉得自己嫌弃紫宛风短命这句有点过了,杨脩看看紫宛风的表情,见他只是脸色苍白了点,还没有其他反应,便又说道:「要是我喜欢你,早就表态了,也不必等到他们来强迫。」 四年间,他不否认紫宛风是一个亲切和蔼的好哥哥、好玩伴,但是一朝一夕间就要他接受,这个男子会是他的妻子……抱歉,他不能。 早就知道杨脩对自己大概只有兄弟的情谊,只是紫宛风没料想到他是那么的厌恶要娶自己这件事。紫宛风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失落,他暗暗握紧藏在袖中的手,故作镇定道:「我啊……很不想以雨革月的身分生活,因为我认为紫宛风和雨革月是不同的。所以如果可以,我不想过被杨嵐限制的日子。」这段日子,紫宛风也的确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生活的,他想要玩乐时就玩乐、想要学习时就学习,杨嵐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什么,但是唯一让紫宛风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的安排,就只有与杨脩的这场相亲。 杨脩是少女口中的惨绿少年,连陌生人都能对他钦慕,那这四年陪伴左右的紫宛风又如何能不对他產生好感? 可是,杨脩对他没感觉,这是事实。 「爷爷说,决定权在你手上,你愿意成亲,这相亲就算成功;你若不愿意,他也没有二话。」杨脩完全没有察觉出紫宛风的情绪变化。「你也不想勉强和我在一起吧?只要你去跟爷爷说,这场相亲不可能成功,然后我们两个就能够自由的各寻所爱。这不是很好吗?」 刚刚还在笑那些怀春少女自作多情,结果自己跟她们也差不多。紫宛风心想着。他以为奇蹟就在自己身上,谁知道他不过只是比那些少女幸运一点,有幸陪在杨脩身旁而已。「……我会去说的。」他转过身,背对杨脩,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嗯!」杨脩想着这事终于解决了,接下来就是用畅快的心情去玩耍。他正想要问问紫宛风想去哪玩时,紫宛风却冷不防地说道:「然后我会离开。」 「什么?」杨脩被紫宛风突然的言语给吓到,他追问:「什么意思?」 「我会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我要和杨嵐所挑的人选相亲,既然这件事确定破局,那么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紫宛风也没有勇气继续留在杨脩身边强顏欢笑,他怕他再待着,就会让杨脩察觉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来,杨脩就会讨厌、噁心自己,两人之间仅剩的兄弟情谊也会消失不见。他不要这样,也不想未来含笑祝福杨脩找到意中人,那太痛苦、太折磨了。 他必须走。 皱起眉来,刻意忽略心中莫名的不悦,杨脩拉住紫宛风的手。「没必要这么赶吧……」他虽然不愿意与紫宛风成亲,但是那不代表他讨厌他。这四年来,他非常习惯有紫宛风作伴,他突然离开,这不可能说习惯就习惯。 紫宛苦笑:「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约定?」 「你说我们从今以后都要在一起。」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把糖浆抹在他衣袖上的孩子是这么说的。 「我有说过吗?」 「所以……是玩笑话囉?」 紫宛风的语气有些颤抖,但杨脩没有察觉。「如果我都没印象的话,大概真的是玩笑话。」 「呵……是啊!只是玩笑话。」紫宛风轻轻甩开杨脩,他突然有点讨厌一厢情愿的自己。真傻!还在那边洋洋得意自己会是杨脩身边的那个人,谁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一回事。「这世界上哪有不散的筵席?我回我老家后,你想我的话就捎信过来,我可以下山看看你,或者你来找我玩也行。」 紫宛风觉得自己的心情其差无比,他顾不得杨脩,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就跑开了。 「喂!去哪儿啊!?」杨脩面对紫宛风的反常也没多大的反应,他只是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不就是一句已经遗忘的玩笑话而已,他有必要露出那样的神情吗? 彷彿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似的。 「真搞不懂他。」杨脩低喃着。 -- 第二章之三-命运在走,叛逆要有 在那之后紫宛风好像在躲避杨脩,常常跑出去玩,表面上说是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练,但杨脩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勤快,只觉得紫宛风一定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他又在气什么?杨脩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一向感情好,几乎没有吵过架,这是紫宛风第一次明显地抗拒自己,杨脩一想到这人对自己有这样的态度转换,他就整个人不痛快。 很快的,距离上一次不欢而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这也代表紫宛风躲了杨脩这么久。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萧瑟的风不时让人感到些微刺骨。高大的身影穿梭在庭院中,彷彿在找寻着什么,但随后却又放弃似的走回屋里。 「爹、娘,孩儿来给您们请安。」站在两老前,杨脩十分有精神的说道。 当年的小鬼才四年的时间就变成了气宇轩昂的杨家少爷,目前可以说是许多大家闺秀的理想夫婿人选。杨脩本人也知道自己在少女的眼中是多么炙手可热的存在,但他没兴趣当一个风流公子。这些年来,他最为亲密的朋友也就紫宛风一人,虽然他并没有把他当成恋爱对象来看,不过他的陪伴是少不了的。然而也不知上个月是哪句话激怒了他,杨脩这段日子想要邀约紫宛风出游,都被他以一句想要专心学习跟修练给打发掉了。 早不学习晚不学习的,为什么偏偏挑在这时候? 杨脩猜过紫宛风躲避自己的原因,但是他不敢面对,他怕要是紫宛风真的对他產生感情,他们连兄弟都做不了。 难道称兄道弟不好吗?作最要好的朋友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有爱情呢? 杨脩不得不承认,紫宛风很简单就让自己的心乱了。 「脩儿有心事?」杨夫人身为母亲,察觉了杨脩的不自然。「说起来,最近都不常看到你和风儿走在一起。吵架了?」 「不……也算不上吵架……」杨脩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这父母待宛风比待自己好,早认了他当儿媳妇的样子,也亏得他以前傻,竟然都没瞧出苗头,硬是等前阵子满十七岁生辰,父母和杨嵐认真的告知他这件事情后,他才知道紫宛风待在杨府的真正原因。 「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惹宛风生气的话?」杨老爷直觉认为问题大概是出在杨脩身上。「儿啊,虽然宛风年纪比你大,到底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你可别乱说话,伤了他。」 「我又没乱说什么……」杨脩一直到现在也不认为那天与紫宛风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还说呢!他可不像你,神经粗的像树干一样,你要是不小心一点,随便说什么都会伤到人。」这次杨夫人似乎也不打算站在杨脩这边,她劝道:「等等去跟风儿道个歉如何?」 「就说没有吵架了。」杨脩觉得无语。「为什么您们都不相信。」 「还说没有!我们两老可都看得一清二楚,风儿最近躲你躲得过分,难道你没有察觉?」杨夫人真想戳戳自己儿子的脑袋,看他到底为什么会迟钝到这份儿上。「以前都一起进进出出,现在却连个影都没看到,你以为我跟你爹都没发现?」 「也许他最近交了朋友,或是有了喜欢的人。」杨脩试着不以为然地说出这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喜欢的人」四个字时,心里竟会有一瞬间的不舒坦。 什么喜欢的人啊……杨脩在心里嘟囔着。虽然很不愿意去正视,但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紫宛风要喜欢人也应当喜欢自己。所以「喜欢的人」根本就是指他自己,不会有其他人这个选项。 没有注意到杨脩的表情变化,杨家两老只是一个劲的指责杨脩的不是,并不断提起宛风的好。「好了好了,你也别把时间耗在这儿,还是赶紧去找宛风,越早和好越好。」 「……喔。」毕竟是父母的命令,杨脩也不能不从,他听话的打算去找宛风。 见杨脩这乖儿子听话的要去道歉了,杨夫人高兴道:「不愧是我儿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什么『我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杨老爷纠正道:「说起来,脩儿到底做了什么让宛风不高兴?」 「不知道。」杨夫人耸肩。「年轻人的事,我们管这么多做什么?」 「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吵架就跟我一搭一唱?孩子的娘,你还真是狠角色。」杨老爷亲吻杨夫人的手以示自己的敬佩。 「没办法嘛,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人率先低头才行。至于这种拉下脸皮的工作,就让我们的乖儿子去做吧。」杨夫人享受被崇拜的感觉,她呵呵笑道:「谁叫我也喜欢风儿这孩子更胜我们脩儿呢?」 「还敢说我偏心,你自己也半斤八两。」杨老爷抗议。「说什么我总是替宛风说话,没想到你自己也偏爱他。」 「哪个人的心不是偏的?何况风儿的亲人都在遥远的地方,他一个人住在我们这儿,我们不多照顾他一点,对得起他父母吗?」 「也是,璽儿,还是你最聪明。」 「哼!要不是我聪明,哪能生得出一个聪明的儿子给你?」 「是是是!」杨老爷拥抱自己的妻子,笑得合不拢嘴。 而杨脩这边,被父母催促着去道歉后,他就又去找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找到宛风,所以他乾脆在长廊上随便叫住一个侍女。「宛风呢?」 「公、公子刚刚回房了……」晴儿这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地与杨脩对话,她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原来他刚刚出去了。」杨脩打算前往宛风房间,他还吩咐道:「等等送些茶水到宛风房里去。」 「啊!?」 「惊讶什么?」 「不、不是……只是刚刚杨太爷才进去,少爷这时候过去打扰,恐怕不太方便。」晴儿当然知道杨嵐的辈分比杨脩高太多了。真要说的话,杨嵐刚刚的一句「不准任何人打扰」比「送茶水到宛风房里」更重要。 可是……晴儿见杨脩的脸色变得难看,她有种如果不照做,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幻觉。「不、不过也许少爷过去,无、无所谓的……」 「嗯?」挑起眉来,杨脩有些不明白晴儿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奴、奴婢不知道──」晴儿对于这样的情况真的是十分无措,她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逃走。 「喂!」杨脩这下可傻了。「什么跟什么啊……」真烦人。带着满腹的牢骚,杨脩还是决定去宛风房里看看。反正有爷爷在,也许事情更好解决吧。宛风挺依赖爷爷,自己又是爷爷选中的人,没道理爷爷不替自己说话。 正当杨脩的如意算盘全都打好时,他却从紫宛风房里听见了一丝丝的抽泣声。 「杨、杨嵐……」紫宛风的哽咽声中带着对所唤之人的信赖感。 杨脩瞬间握起拳头,他知道紫宛风和杨嵐本来就亲密,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即便紫宛风本人对杨嵐没有什么特殊情感,可是杨嵐呢?他对雨革月本来就有一种执着,难保他不会把这样的情感转移到紫宛风身上,毕竟宛风是雨革月的转世。 为自己对此感到不愉快而惊讶,杨脩告诉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宛风也喜欢爷爷的话,事情不就两全其美了吗?毕竟自己无法回应宛风的感情…… 可是,自己真的这么希望吗?重点两人年纪还差这么多!杨脩愤恨地握起拳来,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想的事情已经很诡异了。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杨嵐拉着宛风的耳朵走了出来。 「呜……疼……杨嵐,很疼的……」像是真的很痛一般,紫宛风眼眶泛红,他的语气满是哽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时候回家做什么?找死吗?」杨嵐没有放开紫宛风的耳朵的打算,他继续破口大骂。「有志气点!」 「不要!我不要!」紫宛风继续哭喊着。 杨脩这下可目瞪口呆了,他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脩儿你来啦?快!帮我劝劝他。」杨嵐注意到杨脩,他要求道。 「……劝什么?」 「这小子说他想家了,要回去。」 「呃……」 「我想他了,我要去见他!」紫宛风奋力挣扎着。「当初你硬生生拆散我和他,连见面都不准,杨嵐啊杨嵐,你好狠的心!」 「如果你法术学得不错,我自然同意你回去见他。就凭你现在半调子的模样,你以为我会答应?」 「不要!我要去见他!我、我──」 紫宛风的话都还没说完,杨嵐就把他打昏了。 现在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错过了什么……杨脩在心底无限尷尬,他对杨嵐问道:「爷爷,他怎么了?」 「他啊……想情人了。」杨嵐抱起紫宛风,他把他放到床上。「没事,这种事情常发生。」 「情人?所以宛风真的有喜欢的人?」杨脩觉得全身的血液彷彿被结冻了一样,他有些不相信。依照他的猜测,宛风喜欢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啊……怎、怎么他另有意中人? 既然如此,那么之前他对自己的羞涩、小心翼翼又是为了什么?杨脩不明白,现在的他也没有馀力去弄明白,他只觉得羞愧,他以为宛风喜欢自己……不就是自作多情了吗? 「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来照顾他。」杨嵐发现杨脩还呆呆站在房门口,他告诉他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情了,可以先行离开。 「爷爷,我来照顾宛风吧。」 「你?大少爷一个,我还能指望你照顾人?宛风醒了的话,我会好好跟他谈的。」杨嵐一脸你在这里铁定会碍事的表情,这才让杨脩不太情愿地离开了。 「你这小子,越来越会给我惹麻烦了。」确定杨脩已经离开后,杨嵐狠狠弹了紫宛风的额头一下。「虽然我和革月的契约是为他挑选相亲对象,但并不代表你可以这么任性。」还要他配合演戏,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当个戏精了。 本应该昏过去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我又没有任性……话说回来,你刚刚打的真的超用力的,我差点晕过去。」紫宛风摸摸自己的额头,一脸无辜。「他又不喜欢我,不让他误以为我另有意中人,那我们之间会很尷尬的。」 「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的。」杨嵐危险的瞇起眼来。 「不,你认识的是雨革月。」 「宛风,我现在认识的是你。我知道的你才不会那么容易退缩。」杨嵐摸摸紫宛风的头。「脩儿对你也是有好感的,如果你主动一点,也许他就会被你吸引。」 「主动?」紫宛风哼笑。「我这不就很主动了吗?」 「怎么个主动法?」 「当然是硬要你陪我演这一齣烂剧囉。」紫宛风撇嘴道:「什么情人,我在家乡根本没有。」 「那还不够。」杨嵐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过今天演这场闹剧效果还不错,我看脩儿还是颇动摇。接下来只要再接再厉,不停主动就行了。」 「所以到底什么叫主动……」紫宛风垂头丧气道:「我一点都不明白。」突然就要主动,他生性害羞,大概办不到。 紫宛风都不知道自己这所谓的生性害羞放在怜瑶族熟识的人认知里,简直鬼话连篇,紫宛风要是生性害羞,那可没人敢自称活泼了。 「很简单的,你就每天晚上穿得少一点,然后躺在床上和他互相抚摸,弄得他夜夜难以成眠。」 「……」 「再不济,你也可以做一些搔首弄姿的动作,製造出似乎可以看到但又看不到的样子。」 「……」 「如果你还能再主动一点,直接把他弄得精神,然后一屁股坐上去。生米变熟饭,他想赖也赖不掉。」 「……」 「怎么样?我这一摸二骚三上去是不是非常厉害?」 「什么一摸二骚三上去……」紫宛风羞红了脸,他突然觉得可以认真的给出这些提议的杨嵐非常可怕。「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你的时间不多了。」杨嵐耸肩,距离那二十岁宿命只剩一年,他不得不心急。「不过,日久生情这种戏码也该有效果才对,毕竟你们同住都四年了。」这些时间早够彼此讨厌的人一起躺床上盖棉被不只纯聊天了,宛风跟杨脩感情好,怎么这四年都没什么情感滋长的样子? 「所以我才觉得他对我的确是没感觉的。」紫宛风轻声道:「要不这样吧,你再另找个人选?我看看喜不喜欢。」 「你只会爱脩儿而已。」杨嵐摇头叹气道:「革月贞烈专一,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不要讲得好像我是烈女一样好吗?」紫宛风很排斥那句贞烈专一。 「这是事实。」 「……」 「宛风,这是我的第一次──」 「啊!?」 「我是指,这是第一次革月的转世对我所挑的人选有了感情,所以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迷惘的。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你走下去。」握住紫宛风的手,杨嵐真诚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宿命就终结在你这一世。」 「感觉很沉重……」 「命运本来就是沉重的。」杨嵐把一瓶小药罐塞进紫宛风的手里,他道:「当你犹豫而没有勇气时,就把药丸吃下去。」 「这是什么药丸?」摇一摇小药罐,紫宛风发现药丸的数量并不多。「效用是什么?」 「这种药丸很特别,它会视你当时的情况而有所作用。」 「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你个性内向,但你现在必须鼓起勇气在眾人面前说话,只要吃下药丸,你就会突然永有信心;如果你床上放不开,只要吃下药丸,包准你腿开的比妓女还厉害。」 「……我大概明白了。」紫宛风觉得无言。「不过你下次的比喻可以……呃,正经一点吗?」 「不觉得很精闢吗?」 紫宛风给杨嵐一眼白眼。「懒得理你。」 「看你有精神就好了。」杨嵐拍拍紫宛风的肩,天知道他是放下多少尊严才在紫宛风面前开黄腔的。「瞧你这一个月精神不振的,法术也学得很糟。希望明天开始你还是那个不让任何人干预你生活的紫宛风。」 握紧小药罐,紫宛风回以杨嵐最灿烂的笑容。「当然,我可是紫宛风。」 见宛风开朗了不少,杨嵐似是又想到什么,他勾起嘴角,微微笑道。「既然你有我这药丸加持,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 「对,打赌。我们来打赌,半年内,脩儿会不会主动要求要和你成亲。」 「这……不可能的。」手明显颤了一下,紫宛风脸色铁青。 杨脩厌恶与男人成亲,又怎么可能反悔答应呢? 「哼,我吃过的盐可是比你吃的饭多。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脩儿刚刚的动摇?」杨嵐肯定道:「当他知道你另有意中人时,你可不知道他脸色有多难看。」 「也许是惊讶──」 「他的拳头握得死死的,感觉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杨嵐,不要乱给我希望。」紫宛风垂下眼帘,他的确知道刚刚的杨脩有些反常,可是那并不代表他就对他有情。这赌,倒像是可笑的骗局,好让他自欺欺人。 「宛风,你是个坚强而不愿服输的孩子。哪怕今日能够拯救你的,只是一条蜘蛛丝,你也该不畏艰难地去抓住。」杨嵐起身,他知道紫宛风是明理人,他会做出最好的选择。「知道吗?你和雨革月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不轻易妥协这点。」 脑海中窜出雨革月身陷火海,任凭他呼唤,也绝不逃走的画面。 杨脩知道,雨革月及他的转世会丧命于战场,大部分都是因为他们妥协,妥协了这场宿命。 可是紫宛风不一样。从一开始,宛风就不愿意别人以雨革月呼唤他,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扛起重责大任的意识,相反的,这是他对宿命的一种反动,正因为他的不轻易妥协,才越有可能挣脱宿命的枷锁。 「明白。」提到宿命,紫宛风眼神严肃。 「你要记住,杨脩与你之间的相亲,你是拥有最终选择权的。」杨脩拍拍紫宛风的肩,他想起雨革月对宿命的妥协,想起他牺牲时的奋不顾身……他真希望,在最一开始,雨革月就可以学会自私一点,就只为了自身好好活着,那什么命运、守候怜瑶的使命都拋到脑后,只要好好活着……幸福的活着……「你好好休息吧。」想起自己无法拯救雨革月的无力感,杨嵐双眼泛泪,他转身离开,不愿意让宛风看见自己的脆弱。 「嗯。」紫宛风看着杨嵐的背影,他忽然有种衝动,大喊道:「相信我,我会让一切都不一样!」 杨嵐勾起嘴角,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我期待着。」 -- 第二章之四-吃醋 人一旦遇到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就会显得不知所措,现在的杨脩很显然就是这样的情况。 「家乡已经有对象了,做什么还要给我误会的空间?」杨脩觉得心情闷得很。 他还以为宛风是喜欢自己的,所以他才、才特别意难平,才会在得知相亲的事后,觉得他一直都用有色眼光陪伴自己长大,自己当他重情重义好兄弟,他却想要一拜天地……但,现在却又告诉他,一切只是会错意?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所以……其实宛风才是最期待相亲失败的人? 难怪他会说一旦相亲的事情结束了就要走……原来是念着家乡的那个人。 不知道自己的脸难看到什么程度,杨脩想着与其在家里独自生闷气,还不如出去走走。他打定主意,决定要出去逛逛,看能不能清除自己心中的异样感。 「少爷要出门?」见杨脩要走出府,正好经过的晴儿问道。「那么午膳──」 「不用给我准备了。」杨脩道:「我要去酒楼。」 「大白天就去喝酒?太糜烂了吧。」紫宛风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一身素色衣裳,看起来清新脱俗。 看到紫宛风走了过来,晴儿识相地赶紧道:「奴婢先告退了。」 见已经没有碍眼的第三人在场,又发现此时的紫宛风没了刚刚看到的激动,杨脩不知是衝动还是有意的,他道:「不继续哭了?」 「哭有什么用?」紫宛风耸耸肩,他心里叹气着。看来这齣烂剧还是要演下去,不然这节骨眼他也没勇气告诉杨脩一切都是作戏,纯粹恶搞他的。 他要是有那勇气说,早就称霸江湖,一统天下去了,没事在这儿当食客做什么。 「既然你知道这点,当初又为什么要哭?」杨脩凑近紫宛风,他摸摸他的双眼附近。「你瞧,都哭肿了。」 「这是在关心我?」紫宛风倒是对杨脩这样的举动感到惊讶。虽然他和杨脩的感情很好,可是自从杨脩长大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比一开始疏远许多。这个时候他又肯亲密对待自己,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并不是他吗?因为觉得两人之间不会有过界的情愫? 还真是现实。意识到这点的紫宛风有点失望。如果真是如此,他更寧可杨脩对他保持一点距离。 「我们都认识几年了。」杨脩的确是把紫宛风当成一个无可取代的挚友,如果失去他,他大概会失意很久,但他很明白,他对宛风的感情,并没有强烈到足以成为爱情。「好好的一张脸,哭成这样,看哪家姑娘还要你。」 「你明知道──」紫宛风知道杨脩是故意要说这些话的。 「明知道什么?」杨脩微微一笑。「怎么不把话说完?」 「想想只是些废话,说了会浪费口水。」紫宛风在这方面倒也不想示弱,他刻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彷彿从未在意杨脩的任何试探。「我啊生得好看,怕是姑娘家都觉得自卑,所以避开我了。」 「自恋。」杨脩轻捶紫宛风的头,他拉着他的手道:「走吧。」 「去哪?」 「说我大白天喝酒是糜烂,那拖你一起去,你就是共犯了。」 「这……」 「你之前多次拒绝我,今天也要拂了我的兴致吗?」 「好吧。」紫宛风妥协了,他的确在保持距离上不能太过,如果杨脩真的想和自己当朋友、当兄弟……也许、也许他还是可以努力的。毕竟如果不幸没有改变宿命,他至多也就只能活到二十岁,那么不和杨脩相恋反而是好事。 走在杨脩后头,宛风低着头,心想着这样就好。不要太急、也不要显现自己的情感,这样就好……不要当恋人不要当夫妻,仅仅只是朋友、只是兄弟,也够他快乐了。 紫宛风开始觉得对不起杨嵐。前一刻还说着会改变一切给他看,后一秒却又因为不想破坏现在与杨脩的关係而退却。 紫宛风摸摸袖子里那小药瓶,他心想着也许自己连吃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真是一个胆小的人。紫宛风自我唾弃着。 酒楼。 虽然宛风说大白天喝酒叫做糜烂,但这时候酒楼仍几乎客满。幸好杨脩和这酒楼的老闆娘有所认识,靠个关係,三两下就马上清出了空座位来。 「公子,昧心很久没看到你了呢,不如我去叫她,要她来见见你?」老闆娘有个女儿,叫昧心,很久以前就对杨脩倾心,每次杨脩来喝酒,总能看到她的倩影。 「这……」杨脩有意无意地看向紫宛风,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脑抽似的答应了。「正好我也很久没看到昧心了,去叫她吧。」 「这就去。」老闆娘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家只是个经营酒楼的,赚不了多少钱,如果女儿争气点,当了杨脩的妻子,以后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不是高攀是什么?有这样的乘龙快婿,她怎么可能不积极点,去为自己的女儿争取机会。 紫宛风虽然故作镇定,但他其实一直在自掐手心。 原来杨脩来酒楼都是来见那个叫昧心的吗……如果他们妹有情郎有意,是不是有一日就会成亲?紫宛风心里这么想着,结果越想越不甘心,就连表情都变得僵硬奇怪。 看到紫宛风的神情变了,杨脩知道他意识到自己与昧心之间非比寻常的曖昧关係。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就让我来试探。杨脩一不作二不休,他道:「等等你看到昧心也一定会吓一跳,她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哪个男人不爱看美人?就凭你这句话,我可要期待她的到来了。」紫宛风想要佯装自己并不在意,但他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虽然嘴上说着那样云淡风轻的话语,可他的神情却十分凝重,彷彿等等他就要跟情敌来一场单打独斗似的。 觉得紫宛风这样极大的反差十分有趣,杨脩噗哧一笑。「你看看你,比我大却还这副德性。怎么为人兄长呢?」托着下巴,杨脩的眼底满是怀念。「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很幼稚。」当年那个面对自己还会手足无措的紫宛风,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可爱,杨脩勾着嘴角,似乎真的怀念那时候。 「我就是幼稚,你管得着?」紫宛风嘟起嘴来,他很不喜欢被杨脩嘲笑没有兄长风范。说他幼稚!?也不想想谁几年前还是个只会流着黄鼻涕跟在他后头的小鬼头。 「好好好,我不笑你。」伸手戳了戳紫宛风的脸颊,杨脩这才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有这么和他亲密了。 最初时候他总爱和紫宛风腻在一起。十三岁的他,对于性别也没什么特别的认知,只是单纯觉得紫宛风好看,皮肤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轻弹可破,而且摸起来也很舒服。毕竟当年年纪小,不明白什么叫两小无猜、什么又是亲密过甚的杨脩老爱戳上一戳紫宛风的脸颊,更甚者,还会趁着和紫宛风一起午睡的时候在他脸上啵啵的亲几大口。 这些都是紫宛风所不知道的。 他对紫宛风的重视,大概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还要深切。 知道杨脩和自己一样,怀念着早些年两人总是腻在一起玩乐的光景,事实上,如果可以,紫宛风又何尝不想让一切保持那个时候呢?只是……紫宛风无声地凝视着杨脩的笑脸,他心想着:可是你知道吗?变的不是我,让一切都改变的,是你自己啊…… 如果杨脩可以假装一切都不曾有过变化,那么演一个好哥哥,紫宛风自然是做得到的,但是杨脩越是要疏远逃避他们之间那相亲关係,他就越是想要脱离那哥哥的身分。 虽然他嘴里还是自称兄长,但在他的心中,他却把自己定位在一个陌生人。他们不论是血缘还是人生,本该都不会有交集,若非杨嵐的介入,他们又怎会相识呢? 你越是不想把我当作恋爱对象来看,我就越想要步入你的心中。稍早前才想着当兄弟当朋友就满足的紫宛风又不坚定了,他感觉得出来自己体内有个倔强的意识在作祟,越是不可能,就越想要征服。前些时刻他还安分得想着做朋友做哥哥也好,但下一刻他却又懊恼的想着如何才能闯入杨脩的心房。 这样的自己,真是优柔寡断啊。紫宛风苦笑着。 看着紫宛风的笑容甜苦掺半,杨脩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你──」 「脩哥哥!」正当杨脩试着打破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时,昧心走了过来。「脩哥哥好久没来看昧心了,昧心想你想的都快茶不思、饭不想了。」 「这么夸张?」杨脩扬起笑容。眼前这个活泼、面容姣好的女孩虽然多少有些世故,但是她对杨脩倒还真诚,他与她结识甚久,这一来一往的,也从未听闻她与哪个公子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扬脩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但他很少和昧心会有肢体上的接触,更别说曖昧的气氛,他是真心把他当妹妹看待,只是现在宛风在场,才下意识刻意亲暱。 而昧心见杨脩对自己表现热络,乐得像什么似的,以为自己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不介绍一下?」紫宛风知道眼前这么一个可人儿有着让人喜欢的魅力,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不快,假装自己也是一个喜欢美人的男人,而他现在就像普通男人一样,渴求认识眼前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宛风,她是昧心,是这个酒楼的独生女。昧心,这是紫宛风,我的好朋友。」没料到紫宛风会主动要求认识昧心,杨脩对于紫宛风可能也迷恋昧心的长相感到一点点的吃味。 吃味?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杨脩说不上来,但他明确的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种感觉出现。 「紫公子,有礼了。」昧心的确是个讨喜的女孩,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一个酒楼女子,反倒像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一种优雅的气质环绕在她身旁,让人不看她都不行。 「昧心姑娘想必十分受杨脩的青睞。」紫宛风笑盈盈的。「我还想着为什么杨脩不赶紧跟哪个姑娘订亲呢,原来是因为早已有昧心姑娘了啊。」刻意说的曖昧点,紫宛风说到底也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他可不容许自己露出一丝一毫吃味的丑态。 也许在杨脩面前他多少会漏馅,但在第三人面前,他可是非常有自信隐藏过去的。 「脩哥哥是这么看我的?」喜悦尽显脸上,昧心对杨脩有着强烈的好感,知道对方对自己也有意思,她当然是喜不自胜的。 「……不讨厌。」杨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还以为可以看到什么好戏,谁知道这个紫宛风竟然可以装傻装到这种地步。 看到杨脩近乎敷衍的态度,昧心显然有些不高兴,她坐到杨脩身旁,撒娇似的说道:「瞧脩哥哥几日不见,竟跟昧心生疏起来了……」说着说着,还微微的蹙起眉来,让人看了好生不捨。「昧心……昧心觉得好难过……」 「没这回事。」暂且顾不得紫宛风的反应了,杨脩连忙哄着昧心。「只是看你又出落得更美了,有些不知所措而已。」 「真的?」昧心眼眶微红,她那令人怜爱的样能让每个男人都失了心。紫宛风不外乎也是男人,她当然也知道这个昧心全身上下都有着诱惑男人的魅力,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无比的酸楚。 是的,他不是女人,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向着杨脩撒娇(虽然他也不曾想过要这么做),也做不到红着眼眶小鸟依人的样子。 要是他是女人,杨脩会不会更容易接纳自己呢?紫宛风可不敢再想下去,毕竟现在的他就是个男人,就算他自宫了,也不能归类为女人。 男人女人,本就是极端的形体,他既已是男人,又如何能够渴望自己成为女人呢? 「你们慢慢聊,我四处走走。」知道自己不宜久待下去,紫宛风站起身,打算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我坐得有些闷,去透下气。」 「去哪?」抓住紫宛风的手,杨脩莫名的有些紧张。 「就四处绕绕。等等我会自己回去府邸。」紫宛风轻轻松开阳脩的手,他笑着对昧心道:「姑娘,难得你和杨脩见面,可要好好把握喔!」 以为紫宛风是支持自己的,昧心微微红着脸点头。「谢谢紫公子。」 「这个笨蛋。」杨脩碍于不能随便打发走昧心而没有任何行动,他只是看着宛风格外落寞的背影,小声嘟嚷着。 而昧心也发现,这个难得对她露出点热情的男人,就在刚刚那个紫公子走后,又恢復了平时冷淡的作风。 -- 第二章之五-争执 走出酒楼,紫宛风那佯装没事的表情马上就崩解了。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嚎啕大哭,有些眼尖的人偷偷看着他,似乎在好奇他什么时候会哭出来,但紫宛风却出乎意料的忍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让半滴眼泪滑落。 在这种无谓的地方坚强,感觉真是可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紫宛风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见公子愁眉苦脸的,莫非有心事不成?」 紫宛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 「公子?」 「……啊!?」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在叫着自己,紫宛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公子莫非忘了在下?」男子笑盈盈地看着紫宛风,他笑道:「在下在这条街徘徊了好久,就是为了等公子你呢。」 「我?」紫宛风讶异有人在等着自己,他定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惊呼道:「是你!?」一个月前他撞到的人?「你等了这么久吗?」 「看来公子并不全然忘了在下。」男子似乎很高兴紫宛风还记得自己,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手环,笑道:「上次公子不小心遗落了这手环,因为上头刻纹细腻,怕是贵重的东西,因此每天都在此等候。」 「那怎么好意思呢。」接过手环,紫宛风暗附着原来东西在这里,难怪他都找不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许傲凡。」 「原来是许公子。」紫宛风頷首道:「我叫宛风,紫宛风。」 「叫公子多么生疏,不如你叫我傲凡,我叫你宛风,这一来一往的,也并不失礼。」 「这……」 见紫宛风在犹豫,许傲凡知道自己这样要求是过于唐突了点,他赶紧道:「其实,我很想和你交朋友,才会希望你我别如此客气的。」 「咦?」紫宛风的眼赫然睁大,似乎惊讶眼前的男子竟会想和自己交朋友。 「事实上,我是从外地来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难免有些孤单,所以想要交个朋友。」许傲凡不好意思的问道:「那天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加上你的手环又不小心遗落在我这,因此想想也是个缘分,就想要交你这个朋友。」 「所以你才会每天都在这里等我?」紫宛风到底也算是个单纯的人。什么想交朋友的话,旁人可能不信许傲凡,但姑且宛风是信了。 「嗯,就不知你愿不愿意了。」许傲凡忐忑地看着紫宛风,他倒真的在担心紫宛风不交自己这个朋友。 在许傲凡看着自己之际,紫宛风也正悄悄地打量许傲凡。其实可以看得出,许傲凡绝对是富家子弟,毕竟他身上穿的衣裳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他举手投足间,总有种高贵的感觉,彷彿这个人天生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这样的一个人,会缺朋友吗?紫宛风开始困惑了,他担心许傲凡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 但是,想到朋友两字,紫宛风不免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虽然他个性活泼外向,在怜瑶族里也是有名的调皮鬼,可是他并没有玩伴,也没有挚友,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相近年龄孩子,也只有他的姐姐紫宛蝶。 同年龄的孩子虽然也会和他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彼此都不太亲近。这是紫宛风一直以来的遗憾──没有朋友的缺憾。 那些孩子都忌讳着自己是雨革月的转世,和自己接触时都带着小心,所以他人缘好归好,却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 「雨革月本人以及转世都是孤独一人的,这点从来没有过例外。」 想起杨嵐曾和自己提起的,关于雨革月的交友情形,紫宛风不由得感到气馁。他非常想要跳脱这样的宿命,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的交友情况始终没有改善过。 定眼看看许傲凡,紫宛风不禁想着:也许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因为出自名门,才越是没有朋友。毕竟交心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了。心头一热,紫宛风想着既然两人都是同病相怜,互舔下伤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于是他伸出手,对许傲凡道:「请多指教,傲凡。」 许傲凡对于紫宛风的举动是又惊又喜,他伸出手回握住紫宛风。「我、我才要向你多多指教。」那掌心的热度瞬间传递到宛风手里。感受到那温暖的感觉,宛风想起这是自己第一次交朋友,心里一激动,不由得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见宛风红了眼眶,许傲凡以为他是在勉强自己和他做朋友。「如果真的不想和我当朋友也行的,别勉强自己。」 「不!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紫宛风惊觉自己失态,他用袖子擦去快要跑出眼眶的泪水,笑道:「其实说来也有点丢脸,我长这么大还真没交过几个朋友,一想到自己也有朋友了,不由得有些感触。」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许傲凡更用力的握着紫宛风,似乎想要让他感受到自己同样的激动,他道:「不瞒你说,其实在交上你这朋友之前,我也没有交心的朋友。」 「你又知道我可以交心了?」紫宛风一笑,马上说道:「也许我也是个酒肉朋友。」 「不是的!我知道你的……我知道的……」许傲凡有些无措,他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觉得你熟、熟悉,觉得你可以信任……我、我……」 觉得这时的许傲凡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紫宛风看着自己与许傲凡紧握的手,他把两人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我明白的。」遇见知音,用上一天去熟稔都怕太慢。 「嗯!」许傲凡点头如捣蒜,他的手感受到了紫宛风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次的心跳都是稳重而扎实的,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许傲凡忽然有这样的感觉。 「你是定居在这附近吗?」紫晚风提议。「也许我们可以找时间游玩。」 听到紫宛风这么说,许傲凡连忙道:「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我是说,我有空。」 「那我们哪时候见面呢?」 「如果你不介意,不如就……明天?」 许傲凡双眼一亮,他一口答应:「那么就说好了!」 「好,那明日巳时,绿水湖旁,我在那里等你。」 「好。」 和许傲凡约好时间后,两人又寒暄了一段时间,才分道扬鑣,各自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紫宛风是蹦蹦跳跳的,就连回府里了,他脸上还保持着傻笑。看来交上朋友的喜悦远远大过看到杨脩和昧心曖昧的痛苦。 不过这样的痛苦很快又缠绕回紫宛风的心头,因为杨脩此刻正站在自己房门前。 「……可以麻烦你让让吗?」看杨脩脸色不好,紫宛风也懒得理他,他只想赶紧进房做明日出游的准备。 杨脩远远的就看到紫宛风一直在傻笑,完全没有在酒楼时的忧鬱感,但是刚刚他一瞧见自己,马上又变回苦瓜脸,这让他觉得不愉快起来,冷声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晚?」紫宛风看看天空,他道:「太阳都还没落呢,一点也不晚。倒是你,怎么比我还早回来?」 「我还有事情。」杨脩轻描淡写带过,他可不想让紫宛风知道,自己几乎是他前脚一走,后脚跟着回去的,只是他回府后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紫宛风,心想着他是不是太难过而干了什么傻事并为此担心不已时,他却傻笑着回来。 感情又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还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伤到……担心?意识到自己在担心紫宛风,杨脩觉得讶异。不对,会担心他是因为自己与他情同手足,这是正常的,正常的…… 觉得杨脩的表情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变换不停,紫宛风虽然好奇却也没想多加揣测。「那你赶紧去忙吧。」绕过杨脩,紫宛风开了房门眼看就要进房去了,杨脩却冷不防地抓住他的手。「你──」杨脩赫然看到紫宛风左手手腕上的手环。「这不是你之前不见的手环?」 「啊……是啊,有好心人捡到它,刚刚回来的路上遇到,就还给我了。」紫宛风想要缩回手,却发现杨脩抓住自己的力气莫名的大。 「然后呢?」杨脩脸色一沉,他问道。 「什么然后?」紫宛风不明白杨脩的意思,他抬头对上他的眼,这才发现杨脩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了恼怒的情绪中。 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悦的事情吗?紫宛风微微皱起眉头,实在不懂杨脩的情绪变化。 「你和他,然后呢?」 「谁?」 「你口中的好心人。」 「也没什么然后吧?道个谢,把东西拿回来。也就只能这样吧?」紫宛风瞇起眼,他觉得杨脩顿时变得跟管教甚严的父母一样。「你会不会管太多?」一不小心,紫晚风说出了心里所想的话。 「我管太多?你说我管太多?」杨脩没料到紫宛风会嫌自己管太多,他先是错愕,后是恼羞成怒。「你寄住在我家,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杨府的东西,你若在外头乱交了什么坏朋友,坏我杨府名声可怎么办?」杨脩一说出口便马上后悔了,但是死要面子的他也不好此刻低头,便就这么与紫宛风僵持着。「你手环丢失有一个月之久,那个人怎么可能日日徘徊在街上就为了物归原主?他是对你有企图!」 杨脩的话,可说是狠狠的打击了紫宛风。「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他的话语带点失望,更多的是怨以及朋友被误会的恼怒。「你大可放心,我的所作所为,都和杨府没关係。」他是谁?不过就是个借宿在杨府的外人,有心人想泼脏水,还未必能成功。 「宛风,我刚刚──」杨脩见紫宛风因为自己的一席话而气得面目发白,他着急的想要解释。 「别说了。」紫宛风沉下脸,这是他第一次对杨脩如此冷淡。「你当我是个外人,我明白的。以后别跟我提什么手足情谊,你若心里不当我一回事,就别假装,我……我寧可你残酷点。」说着说着,紫宛风不禁悲从中来,他知道爱上一个人会苦会痛,却不知道被对方的话刺伤竟会是如此难受。他眼眶一红,便不再说话,只是趁着杨脩反应不及,赶紧入了房门。 杨脩望着紧闭的门,他知道即便他硬是闯入,紫宛风也会赶他出来。因此他站在房门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是第一次,杨脩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懊恼与后悔。他知道他伤了宛风,而且非常的深。「该死!」搥墙低骂,杨脩觉得心烦得很。 他不喜欢紫宛风明明一个男人,却总是散发比女人还要需要呵护的感觉,儘管他再好看,也是个男人,男人就该……就该……至少有泪不轻弹。虽然在他印象中,紫宛风不曾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可是杨脩是知道的,每当紫宛风眼眶泛红时,虽然故作坚强,但夜晚时分他会默默流泪,让泪水湿了枕头。刚刚他又眼眶泛红,不知…… 杨脩不禁焦急了起来,他不喜欢紫宛风哭,因为那会让他心情很糟,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他的胸口就是会闷,彷彿他的哀伤刺穿了他的心。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杨脩不懂,在房中暗自垂泪的紫宛风也不懂。 两人都还年轻,跌跌撞撞摸索彼此的真心。就只看是谁会在这场拉锯战中先低下头认了心动。 -- 第二章之六-当局者迷 隔日。 紫宛风与杨嵐对望,两人不发一语。 紫宛风果然如杨脩所想,哭湿了枕头,一早起来眼睛还红肿不堪,整个人憔悴不少。杨脩看了当然明白怎么回事,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一句这样很难看,便要底下的人拿浸泡过凉水的布巾给他。 若是以往的紫宛风,只怕会因为杨脩那半调子的温柔而喜上眉梢,但是自从明白杨脩把自己当外人后,他便觉得杨脩对他的好,只是为了不得罪父母及杨嵐。 于是他吶吶的道过谢后,便躲进房里,任凭杨脩叫唤也不出房。而杨府的下人知道紫宛风脾气古怪,有时候把自己闷在房里,有时候又喜欢一直往外跑,对这样的现象也是见怪不怪,便没什么在意,反倒对杨脩一直在紫宛风房前徘徊感到好奇。 杨脩的反常很快便传入杨嵐耳里,他看到杨脩站在房外,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敲门,而紫宛风不作声,就那样待在房里。 这两人是在演哪齣戏? 杨嵐不明白其中道理,他很自然地走到杨脩面前,很理所当然地推开紫宛风的房门,然后稍稍欣赏杨脩又是气急败坏又是吃味的表情,便把门关上了。 然后接下来就是刚刚所看到的情景,两人对望,却不说话。 为什么这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游戏,非得由我来介入?杨嵐有些尷尬,他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吵架了?」 「没有。」 「那么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听到实话罢了。」紫宛风的眼神佈满痛苦。「他当我是外人,怕我坏了杨府的名声。」 「这不可能。脩儿什么个性你最了解,他要是当你外人,根本不会搭理你。」杨嵐可没特别偏颇谁,他就事论事,客观的很。「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怎么会搞错,他亲口说的──」紫宛风很是信任杨嵐,什么心里话也都会跟杨嵐倾诉,因此他不假所思,便把昨日怎么遇到许傲凡,然后又是如何跟杨脩吵架的来龙去脉,鉅细靡遗得说了出来。 杨嵐听了,一改刚刚凝重的表情,反而大笑了起来。紫宛风不懂他在笑什么,他怒道:「这不好笑!你没瞧见我很难过吗?」 「难过?我倒认为你该高兴。」杨嵐道:「若你因为这种小事而哭花了脸,我可心疼死了。」 「小事?」紫宛风嘟起嘴喃喃着。「我可不认为那是小事。」 「乖,听我的。」杨嵐凑近紫宛风耳边,他耳语道:「巳时一到,你还是要开开心心去赴约,但是回到杨府,一见到脩儿,你就必须垮下脸,而且只能对他冷淡,知道吗?」 「我不明白,这种双面人似的事情,有什么意义?」紫宛风现在颇气杨脩,要他对他冷淡,他当然能做出来,但是开开心心出游……他不否认昨天的事情的确使他心情受了影响。 「对方不是你第一个交的朋友吗?」杨嵐拍他的肩。「想着那是你第一次和朋友一块玩,难不成还是开心不起来?」 「……好像有点期待了。」紫宛风这么一转念,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这就对了。记住,要让脩儿看到你开心去赴约的样子,但是一回来,你看到他就必须冷淡。」杨嵐曖昧一笑。「保证成果会让你满意。」 紫宛风虽然对杨嵐的计画感到疑惑,却也不排斥,因此他如杨嵐指示,刻意表现的很期待下午的出游。 杨脩见紫宛风愿意出房,当然想要趁机赔不是,但是紫宛风刻意忽略他,自己忙进忙出的,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杨脩见紫宛风心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似乎毫不介意他昨日的失言,心情竟从愧疚转变为恼怒。「你在做什么?」见紫宛风在准备东西,杨脩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 「其实我跟昨天那位好心人约好要一起出门。」紫宛风觉得这句话冷淡的讲似乎表现不出他的期待,因此他刻意毫不保留他的喜悦。「我晚膳不会回杨府吃。」 「出门?你和一个刚认识的人出门!?」杨脩以为紫宛风铁定是被他的话给伤透了心,他才担心了近一天的时间,结果没想到对方不放在心上,甚至心里想的还是跟别人外出的事。这、这要他面子往哪摆?更重要的是,紫宛风竟然表现的比跟自己出去时还期待。「你想出去玩,我可以陪你,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 「他不是陌生人,是我朋友。」紫宛风一想到杨脩把自己视为外人,他的语气冷了下来。「之前和你出门所花的银子,我以后再还。」 「我不在意那些。你现在跟我提做什么?」杨脩不懂紫宛风怎么一夜之间,就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紫宛风眼见着约定的时刻将近,他急着要出府,也就没回答杨脩的话。杨脩见状,赶紧拉住他的手。「你跟你朋友要去哪?」 「没去哪。你管不着。」紫宛风按照杨嵐所说,对杨脩能冷淡就多冷淡。「反正我交的铁定不是什么坏朋友,你不用担心我坏了你们杨府的名声。再说,就算我真交了什么狐群狗党,到时候赶我出府便是,与你们杨府没有任何关係。」 「我没说要赶你!」杨脩气急败坏,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只是想要紫宛风有点眼力,别交到不好的朋友,怎么他一解读,就变相成了他要赶他呢? 「没关係,我无所谓。」紫宛风甩开杨脩拉住自己的手,他道:「你也知道,我在家乡有个情人,若你赶我,我也不至于落魄到没地方去。」紫宛风知道这些话杨脩不喜欢,可他偏偏要说,越是能够激怒杨脩的话语,他便越是要讲出口。 「你!」杨脩不知道紫宛风竟能如此伶牙俐齿,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赌闷,难受的很。「你这是要气死我!」他嘶哑着声音,硬是说出这么一句。「我当你是我的兄弟。」 「我说过,别对我称兄道弟,我承受不起。」也不想只当你的哥哥。这是紫宛风心里话,他的确不想仅止于哥哥,但是现在,他更寧愿杨脩把他当陌生人,好让他不多加留恋。「我快迟到了,先走了。」不想再跟杨脩多说几句话,坏了自己和许傲凡出游的好兴致,他匆匆走离杨府。 杨脩就这么被紫宛风拋在后头,他看着紫宛风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理所当然所拥有的,似乎现在全都不属于自己。 「傻瓜,没道理宛风要一直对你好。」杨嵐不知何时站在杨脩身后。「他对你好,包容你那刀子嘴,是因为他对你有好感。那你呢?你对他好,是为什么呢?」 杨脩一时之间,不明白杨嵐所说的,紫宛风对自己有好感是什么意思?朋友的喜欢?手足的喜欢?他低着头不悦道:「爷爷你可有瞧见刚刚他对我说话的态度,那分明是讨厌。」 「好吧。」杨嵐耸了耸肩,他摊手。「至少昨天以前都还很喜欢。」 杨脩之前的确隐隐约约感觉出紫宛风对他的喜欢大概等同于男女情爱的喜欢,虽然他承认,他会在意宛风、想要对他好,但那不等于爱,也绝对不是爱。「宛风的喜欢,只是一时的情迷意乱。」两个男人之间,哪还会有什么爱情? 杨嵐皱起眉头,他道:「情迷意乱?你若真是这么认为,我便要觉得你可悲。」杨嵐沉下脸。「革月不论怎么轮回,我所选的人他都不曾看上眼,如今宛风这一世对你情竇初开,你却不知道他能爱人是天赐的奇蹟,竟认为只是情迷意乱?」杨嵐抚额摇头,显然十分苦恼。「你们之中有强大的缘在牵绊着,难道也不能走到最后?」 杨脩还在生气紫宛风对自己冷淡,现下又看杨嵐不站自己这边,口气不免差了些。「爷爷,你说宛风家乡有个情人,却又说他能爱我是个奇蹟,你难道要告诉我,前些天我见紫宛风为了那情人大哭大闹,都只是假象?」 糟糕!杨嵐暗暗吃惊,他都快忘了他和紫宛风演了那「我家有郎待我归」的戏剧,他正要辩白,却灵光一闪,赶紧道:「那情人比起爱人,更似亲人,紫宛风念念不忘他,是因为当他是重要的家人,但是对你不一样啊!他对你,的的确确是更为激烈的情爱。」虽然替紫宛风告白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但是杨嵐知道,紫宛风时间所剩不多,二十岁生日一到,便又是宿命再次开啟之时。 他必须在那之前,努力的改变他俩的命运。 这一世的雨革月,比以前任何一世都更要有自己的想法与理念,正因如此,杨嵐才不想看到他顺应天命。那葬送火海的雨革月,他不想再看见。 「爷爷,我只要你说一句老实话。」杨脩看向杨嵐,他赫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对宛风……难道不曾有过……对雨革月的那种情感?」 杨嵐的双眸赫然佈满愴悢,他看向天边,似乎在遥望几百年前,他头一次遇见与革月的情景。「每一次我失去革月的转世时,我总在想,我是否真的爱他。」 「什么意思?」 「能够真正引起我悲伤的,只有最初雨革月死亡的时候。」杨嵐忽然笑了,也许他想起了那个时候雨革月毅然牺牲的背影。那是超越美的一种圣洁,看着都要使人流泪。「后来革月怎么转世,我都不再有那样的情感。问我是否真的爱他?脩儿,其实我也在找答案。」他也想要知道,为什么明明同样的灵魂,他却独独对最初的雨革月有着牵掛。「脩儿,对你与宛风,我只有一句话。」杨嵐语重心长道:「若你真的不喜欢他,就尽早让宛风明白吧。他和你不一样,他身上背负着的,是延续百年的宿命,你若不能成为他心灵的依赖,我只好带他回怜瑶。」 「不要逼我。」杨脩蹙起眉来。感情不能勉强,他不愿每个人都要施加他压力。「我承认我对宛风有着好感,但那不会是爱。」 「我知道。」杨嵐瞇起眼,他带笑看着杨脩,似乎心里盘算着什么。「反正我有其他人选。」 「什么?」杨脩听不懂杨嵐的意思。 「候补啊!其实每一世革月的转世,我都有准备两个人选,但是每一次革月在遇见第一个人后,就命丧火海,根本来不及去见第二个人选,可是这世不一样,第二个人选已经出现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很有可能会喜欢上宛风?」 「应该是『宛风可能会喜欢上他』。」杨嵐道:「你知道的,这一世的革月很特别,既然他能爱上我所选的第一个人选,怎会没有爱上第二个人选的可能?」 「宛风没那么不专一。」杨脩咬牙切齿,他一向敬爱杨嵐,此刻却好感全无。 「谁知道呢?凡事还是要看造化。」杨嵐算计似的轻声道:「不过看宛风因为要和他出游而开心成那样,我想……我们还不能妄下定论。」 「什么!?」 杨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带笑的欣赏完杨脩气急败坏的神情后,便索性回房去泡泡他的好茶,品茗一番。 徒留杨脩气愤的待在原地,又是心急又是恼怒,可笑而矛盾。 -- 第三章之一-变化 夜半时分,杨脩还未把烛火吹熄。他坐在床沿,手拿一本书,似乎认真在阅读,但若有人肯仔细瞧瞧,就会发现他的书根本就拿反了,而且拿反还不是小事,最奇怪的地方便是,这房间并非杨脩的,而是宛风的。 这三更半夜的,杨脩没事待在紫宛风房里做什么?而紫宛风身为房间的主人,怎么不在呢? 这便是杨脩把书拿反的重点了,他待在房里就是要等紫宛风,谁知道一等就等到半夜,本来想要与紫宛风敞开心胸聊聊天的心情转变为愤怒,他一脸铁青,活像个魔鬼,非要把人生吞活剥不可。 就在杨脩的愤怒即将到达爆发的临界点时,紫宛风打开了房门。房门一开,紫宛风就见到了怒气冲冲的杨脩。「你怎么在这?」紫宛风显然没想过杨脩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里,他有些错愕,原先掛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见紫宛风因为看到自己而收起笑容,杨脩觉得心里不舒坦。「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面对杨脩的反问,紫宛风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是,这里是杨府,基本上没什么地方是你不能待的。那我换个方式问。你还不睡啊?」 「我睡不着。」 「那我陪你下棋?」 「我不想下棋。」杨脩更靠近宛风一些。「我想和你说说话。」 「说话可以,但别靠那么近。」紫宛风向后几步,他别过脸,冷冷道:「我们既非情人,也非兄弟,只是普通朋友,朋友和朋友说话,向来不会那么亲密的。」 「你非要这样吗?」一定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案?杨脩有些颤抖,他是在乎紫宛风,却明白不是爱。可是为什么当他意识到紫宛风要将他归类为普通朋友,并且不再给予他特权时,心里会觉得着急呢? 「我累了。」紫宛风不想正面回答他,他只是露出疲态。「你回房吧,改日我们再聊。」 「宛风──」 「晚安。」把杨脩推出房外后,紫宛风快速的关起房门,杨脩还没说什么,就见门硬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关上,他站在房门口,等待了一会儿,确定紫宛风是真的要赶自己走后,便满肚子气的回房去了。 又一次,他被拒之门外。杨脩还坚定着自己不喜欢宛风,却又对宛风疏远自己的行为感到恼怒。 而紫宛风一直到确定杨脩离开后,才敢真正的放心。 「你吃了我给你的药丸啊?」杨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紫宛风房中,而紫宛风似乎也习惯了杨嵐的神出鬼没,便没什么惊讶。 「稍微吃了半粒。」紫宛风狐疑的对杨嵐问道:「虽然仅仅半粒效果就很好,但是……为什么整个药罐里就只有两粒啊?」摇了摇有些空荡的药罐,紫宛风贼笑道:「你有看到刚刚杨脩的表情吗?若我每天吃半粒,对他这么冷淡,也许我们的赌约真的可以赌喔。」刚刚那些话要是没有药丸的帮助,他还真的没有信心讲完整。 「只给你两粒,是希望非必要时你可以不要用,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用在这种地方。」 紫宛风不好意思的点头,他道:「你也知道,我一向生气不会太久,和朋友在外玩一玩,气消了后,便不明白昨晚到底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了,实在没办法,才吃那半粒药丸的。」紫宛风搔了搔头,他靦腆笑着。「不过你放心,今天我大概有抓到一点诀窍,明天可以不用靠药丸。」 「这倒也不是我关心的地方。」杨嵐坐了下来,他好奇问着。「许傲凡怎么样?」 「人很好,非常客气。」紫宛风也跟着坐下,他挑起眉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骗杨脩说,许傲凡会是你的另一个人选。」 「人选?」 「就是──」稍微简单的对紫宛风说了来龙去脉,紫宛风越听越好笑,最后竟噗哧出声。「这种谎言你也要扯?」 「也并非全然是谎言。」杨嵐沉下脸,他嘶哑道:「你跟许傲凡之间的确有着无法解释的强大缘分。」这就是他弄不明白的,为什么这一世有这么多意外?当年应该和紫宛风一同出生在怜瑶的柳渊柳奴至今也不见消息……这一世为什么会这么奇怪?杨嵐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他不会害我的,你大可放心。」紫宛风打了哈欠,他自个儿鑽进被窝。「等等帮我把烛火吹熄,我有些睏,先睡了。」 对紫宛风的我行我素毫不在意,杨嵐本就知道这一世的雨革月非常的独特,只是,关于雨革月的两大护法……走出紫宛风的房门,杨嵐轻轻的话语被晚风给吹散。「许傲凡的确不会害你,但是他兄长──」 一连几日,紫宛风都跟着许傲凡出去,许傲凡这人当真不错,知道紫宛风自己也不熟附近,竟主动承担了规划的责任,带紫宛风游山玩水不说,还非常有责任感,玩到再晚,也会坚持送紫宛风回杨府。 杨脩一开始对紫宛风新交的朋友感到不以为然,以为过几日,对方热情过去,就会不了了之,谁知朋友之间会随着相处的时日而越渐热络,他们不仅没有生疏,反倒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面对这样的发展,杨脩是又气又急,但宛风又不太搭理他,他只能暗地里恼,又不敢檯面上和宛风吵,深怕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两人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 「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紫宛风站在杨府前。今天也和平常一样,许傲凡亲自送他到门口。 「哪里的话,我也因为有你陪伴而感到快乐。」许傲凡说着,眉宇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愁。「你知道的,我是逃出家来游山玩水的,但一直躲着我哥哥总是不好……近日我就要回去了。」 「也许你跟你哥哥和好后,可以一起来找我?」紫宛风笑道:「你人那么好,哥哥铁定也是好人。」 没有心情吐槽紫宛风那奇怪的逻辑,许傲凡只是乾笑着。「我哥脾气有些不好,我还得想想法子安抚他,不然我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定是气死他了,真不知道他会如何罚我……」说到罚字,许傲凡脸上竟透出淡淡的粉色,但是碍于夜晚视线不好,紫宛风并没有看清。 「你们是兄弟,他会原谅你的。」紫宛风说着,竟联想到了他和杨脩之间的「兄弟之情」,他叹道:「不过所谓的兄弟,还是有血缘关係最好,不然的话,都是说说而已。」与其做那檯面上的兄弟,不如当真正血浓于水的兄弟。 「你弟弟对你不好?」摸摸紫宛风的脸颊,许傲凡曾经笑他脸摸起来像刚出笼的包子,并总是爱边摸边揶揄,因为许傲凡的抚摸并不带有邪念,紫宛风也就任他了。但是旁观者都会觉得,这样的行为举止,亲密的如同恋人。 「也不是不好,只是我自己不满足现况。」紫宛风知道男人爱上男人的事情并非没有,但也绝不是流行于社会的现象,因此即便他视许傲凡为知音,也从未提及他与杨脩的感情状况,只是淡淡几句兄弟不和就带过了。 「轻易满足的话才是坏事。」许傲凡赫然蹙起眉来,他哑声道:「我情愿你贪心点。」 「咦?」紫宛风似乎一瞬间从许傲凡脸上读出什么情绪,但他还来不及理清思绪,许傲凡便又恢復以往的笑容。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类本就是贪心的存在,与其责怪自己渴求一堆,倒不如实际点,放手去追逐。」许傲凡看着紫宛风的表情带有怀念,紫宛风不懂,为什么两人才刚认识,他却总表现得好像是久别重逢。 许傲凡的语气很温柔,他一向如此,似乎很少有情绪失控、愤怒的时候。「你只是少了点勇气。只要下定决心,你便无敌了。」 把许傲凡口中的无敌当作一种恭维,紫宛风轻轻点头,没有多想。「你什么时后要走?」他总觉得,他和许傲凡之间,似乎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却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也许十日后,也许三天后,也许明天,又也许是现在。」许傲凡的脸上泛起一抹难以理解的苦笑,他可怜兮兮道:「我哥哥大概佈下天罗地网要找我,本来我东躲西藏的本领还不错,却因为在这里停留太久,迟早会被发现的。」 「那我岂不是害了你?」紫宛风大吃一惊。 「放心,反正迟早都要回去哥哥身边的。」许傲凡深邃的眼眸望着紫宛风,他压低声音,轻轻在紫宛风耳边耳语道:「给你个忠告,下次看到我,把我当陌生人。」 「为什么?」 「我哥哥保护欲很强的。」许傲凡似乎真的要离开了,他给紫宛风一种浪跡天涯的感觉,却更多的是沉重的宿命感。「我们依然是朋友,但是若我哥哥在场,我们大概会是敌人。」 无法消化许傲凡的话,但紫宛风连问的机会都没有,许傲凡便步入了黑暗之中。 紫宛风站在原地,只觉得体内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难以形容,但紫宛风却忐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副身子正在害怕。怕的是什么?是身为雨革月的宿命吗?还是刚刚从许傲凡口中听闻的敌人两字呢? 紫宛风仍然没有机会去思考,因为下一刻,杨脩便出现在他视线内。 倒抽一口气,紫宛风不知道杨脩竟然会在这时刻出现在杨府门口,而且摆明了就是在等他。那么问题来了,杨脩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他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你……还不睡?」吞嚥了口唾液,紫宛风只能勉强挤出这一句话。 「我在等你。」杨脩也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情绪,他走近紫宛风,脸上的怒意浅而易见。「你为何让那个男子如此轻薄你?」 「轻、轻薄?」紫宛风有些无辜,他根本不觉得他跟许傲凡有什么,又何来轻薄之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摸你!」杨脩怒道。区区「朋友」就可以摸脸颊跟头吗? 他、他都不曾这样对宛风,怎么就可以让人先了呢! 杨脩没有察觉自己的怒意完完全全就是一种吃醋的表现,他只知道他不甘心,凭什么他没有对紫宛风做的事情,要由旁人来做?不,应该说,若是要他来做,铁定会做得更亲密更让人印象深刻。 想跟做几乎同时,杨脩还没给紫宛风解释的机会,便粗鲁地吻上了他。这个吻,不同于孩提时期杨脩偷偷亲吻宛风脸颊的那样,带有孩童的稚嫩。这吻,真实的透着杨脩身为男人的气息,也再再的表示着杨脩对紫宛风不同于一般人的佔有欲。 他不承认喜欢宛风,但失去理智后的衝动行为倒是诚实得很。 紫宛风没想到杨脩会这么突然,他对现在这个情况感到讶异。 吻!?杨脩在吻自己? 杨脩趁着紫宛风脑袋转不过来之际,越渐加深亲吻,他也从原先的粗鲁焦躁转变为温柔甜腻,他轻吮紫宛风的嘴,时不时的用牙去咬他的唇,然后不动声色的引导紫宛风张大嘴,让自己的舌头可以趁虚而入。 甘美的滋味在两舌交缠间蔓延开来,杨脩不知道这算不算热吻,可是彼此的喘气声可以显示,这场吻,无非是投入而深情的。 紫宛风不仅没有抗拒杨脩,反而配合的让杨脩可以吻得更深入点,天知道他曾经无数次想像与杨脩唇瓣相贴的感觉,但没有一次的想像犹如现在这般美好。他不能否认,不论他对杨脩多么失望,他都还是爱慕着他,这样的心情,也许到死都不会改变。 紫宛风说不上来为什么他非喜欢杨脩不可,他甚至觉得他会喜欢杨脩,是因为更久以前就喜欢了。 两人一直吻到几乎喘不过气了才终于结束。 「我──」杨脩看着紫宛风那发烫的脸颊及带有水气的双眸,他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败类。 他口口声声强调自己只当宛风是个朋友、兄弟,眼下却又吻了他,这要他该如何在他的立场上站得住脚? 「你后悔了。」紫宛风看着杨脩那后悔莫及的表情,他知道他铁定是后悔了。「比起男人的唇,女人的总要柔软多了没错吧?比如,昧心?」紫宛风觉得自己心胸真是狭窄,但是经歷过这场吻后,只要一想到杨脩也这样吻过其他人,他就觉得恼火。紫宛风气这样的自己,也因此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漠然。「你情我愿,怨不得谁,你若后悔,我俩就当作没这事。」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脩皱起眉来,他承认,他一开始的确是后悔自己吻了宛风,但是看到宛风用那「我可以理解,的确女人的唇就是比较好」的神情说话,然后又一句「我俩就当作没这事」带过,他就觉得不舒服。 在他认知中,紫宛风应该要质问他是否吻过别人,或者闪着泪光要求杨脩不要后悔吻过他,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看懂他眼中的后悔,然后用无所谓的语气与他对话。 这个紫宛风,什么时后变得如此难以捉摸? 「我没有。」杨脩选择向紫宛风坦承一部分的感受。「我不讨厌吻你。」他的确很享受与紫宛风舌头交缠的感觉。 「嗯。」紫宛风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多加表示。「明白了。」 「就这样?」杨脩扬起眉来。「你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很晚了,去睡吧。」紫宛风勾起嘴角,他拍拍杨脩的肩,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便要进府歇息去。 「宛风。」拉住宛风的手,杨脩感受到了他的怪异。 「别拉住我。」紫宛风有些颤抖。 这让杨脩更为着急。「为什么我不可以拉你?」 紫宛风让杨脩看看自己的表情,那是痛苦与失落交杂而成的表情,紫宛风闷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是,我一想到你可能后悔吻我,我就觉得心里难受。」 原来紫宛风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杨脩顿时觉得紫宛风太过牺牲自己,一心总想着要迁就他,却不曾任性过。现下见紫宛风为刚刚自己后悔吻他而难受,杨脩又何尝不心疼呢?他拉过他,嘶声道:「谁后悔了?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吻你。」说着,杨脩便又再次吻住了紫宛风。 紫宛风被杨脩抓住了手,当然做不了抵抗的动作,他瘫软在杨脩的怀里,只觉得今晚的风格外的冷。 如果杨脩是因为同情而吻他的话,那么他是何其的残忍呢? 站在屋簷上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杨脩对紫宛风做了什么全都尽收眼底,杨嵐沉默着。 为什么……心不曾感到疼痛呢?杨嵐皱起眉来,这是他最真切的一次去怀疑他对雨革月的感情。如果他真的爱雨革月爱到寧愿半死不活的只为了记住他,那他为何见他倾心于杨脩时,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呢? 他对雨革月的爱,难道随着岁月的洗刷而荡然无存? 杨嵐握紧双拳,他开始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遗忘了什么。人的记忆一向都是曖昧的,这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杨嵐望着被杨脩拥入怀亲吻而瘫软的紫宛风,他在心底暗暗的打了个主意──必须去挖掘宿命的根源──雨革月为何必须不断牺牲。 -- 第三章之二-下山 怜瑶。 紫傲寒站在山头,他感受着风在自己身上吹拂。风是会说话的。这是紫傲寒一直以来的主张。而这样的主张在他继承郑长老成为怜瑶新任长老后,更加的坚定。 「风为何会说话呢?」 这是紫宛蝶在紫宛风离开怜瑶后问的话,那时的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对于学习法术还有继承传统这事上特别上心。 「事物会变,人也会死,但是只有风辗转不歇。」紫傲寒闭起双眼,牵住紫宛蝶的手道:「风无时无刻都在跟人们倾诉歷史,只要肯去听,它便会说予你听。」 紫宛蝶跟着紫傲寒闭上眼,想要去听听所谓的风的声音,但是她只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我什么都没听见。」 「等你能够一肩扛起整个怜瑶时,你自然就会听见风的声音。」 「那么风跟你说过什么呢?」 「风……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 「一个代表着整个族人的罪孽的故事。」 …… ………… 紫宛蝶在紫傲寒的训练之下,越来越能独当一面,十八岁的她已是怜瑶族中数一数二的术师。族人对于她的强大感到讚叹,认为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到达了许多术师达不到的高峰。 但是这还不够。紫宛蝶见紫傲寒站在山头闭起眼,聆听风的声音,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她的目标是能听见风的声音。 听说与风对话的能力,是在长老去世前传给紫傲寒的。若宛蝶没有猜错,也许等她能理解风的话语的那一天,也是紫傲寒去世而由自己继承的时刻。 一种沉重的压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扛到肩上。紫宛蝶皱着眉,她觉得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麻烦。 也许雨革月的宿命一直都不是他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怜瑶的大事……但那所谓的大事又是什么呢? 落雁见时间也不早了,她来唤父女俩回家。见到女儿看着傲寒的背影沉思,她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开始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你爹他正代替我们一族去背负宿命。」这些年紫傲寒明显冷落了她们母女,但落雁对于他的行为只有谅解。她知道,她的丈夫早在成为紫宛风的父亲开始,便被迫去背负一道枷锁──一道过了几百年仍未能解开的枷锁。 「我明白,我敬爱着爹爹。」紫宛蝶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也要扛起爹肩上的责任,她道:「这些,也是为了宛风。」 落雁点点头,她想念自己的么儿,但也明白,最能帮助他的,便是家里人成为他的支柱,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宛风在面对宿命的同时不至于殞命。「我们都希望他活得越久越好。」 破除宿命,生命宛如风一样,绵绵不息。 宛蝶看到紫傲寒有了动作,她赶紧道:「爹爹,该歇息了。」 「蝶儿,过来。」紫傲凡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向紫宛蝶伸出手,哑声道。 「怎么了?」紫宛蝶走近紫傲凡,却见他面目苍白。「爹爹?」 「你准备下包袱,明天跟暮德一起下山去找宛风。」 「为什么?」紫宛蝶半年前和村中一个年轻有为的术师暮德成亲,小俩口正甜蜜。「如果你要我去找宛风,我此刻便能施法过去,但为什么一定要找暮德呢?」紫宛蝶知道紫宛风不认识暮德,而且说起来有些私心,她不愿任何人打扰她跟弟弟的相处时间,就算是丈夫也一样。 「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你明天便跟暮德啟程前往杨府,记住,不能施法,必须全程步行。」 「……那至少要三个月。」紫宛蝶觉得荒唐。「明明施法的话,一刻半鐘就能到达,为什么爹你都不准我去找他,好不容易可以了,却要我用走的?」紫宛蝶觉得委屈。 「有些事,我也难以跟你说明白,但是你只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便足够了。」紫傲寒催促道:「快点去整理包袱吧。」 「喔……」紫宛蝶应着,撇撇嘴便跑回屋里去。 而紫傲寒转过身想着要如何跟落雁解释时,落雁却抢先开口。「我明白的。」她红着眼眶,抱住紫傲寒。「我只是不捨那两孩子……」天下父母心,孩子们再大,他们总还是记得那襁褓时需要呵护的模样。 「他们远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坚强。」紫傲寒也不捨,但铁汉柔情,终究不如女子那样显露,他所能做的最大关怀,就是把伤害缩到最小。「他们会好好的。」 雏鸟终成凤,浴火而重生,那些孩子必定有从挫败中振作的骨气。 缩进紫傲寒的怀里,落雁轻声道:「终于要来了吗……那个宿命。」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感受到落雁的颤抖,紫傲寒同样眼眶泛红。「你会后悔跟着我吗?」 「我是你的妻。」落雁轻轻地说出这么一句,她的决心让紫傲寒瞭然于心。 抱着自己的妻子,紫傲凡听着风声,他心里祈求着:愿雨革月的宿命,可以在这一世便画下句点。 -- 第三章之三-有所进展 一早醒来,紫宛风就真真正正的觉得人生是千回百转的。不,也许更正确来说,是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前些日子总是称兄道弟,排斥与自己亲密的杨脩,竟然粗蛮地吻住自己,还不只一次,就算说是那天气氛佳也太牵强。那么估计是醉了吧?紫宛风硬是想找个理由去解释杨脩昨晚的反常,但他越是去想,越会发现昨晚的吻是毫无理由的,又或者说,理由就是杨脩说的那样──他就是喜欢吻他。 摇了摇头暗骂自己自作多情,紫宛风打起精神为自己梳洗一番,这才让情绪稳定下来,此时的他脸上毫无为昨晚而兴起的波澜,有的只是更为深沉的叹息。 心情是平復了……但见面后呢?还是会很尷尬吧。正当紫宛风还在头疼着该如何面对杨脩时,杨脩却自己进房来了。 「早安。」甚至一脸自然。 「早安……等等,这是我的房间!」紫宛风和杨脩打过招呼后才发现不对劲,他道:「进来前好歹敲个门吧?」 「敲了,你会让我进来吗?」杨脩理所当然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我知道你害羞,绝对会躲着我,所以我就自己跑来见你了。」 「谁害羞了?」紫宛风脸一红,他怪声道:「也不想想昨晚你自己多么失态……」 「失态?」杨脩挑起眉来,他笑道:「原来亲你也算是失态的一种?」 「难道不是吗?」紫宛风暗暗握紧双拳。「哪有兄弟会亲吻的──啊!」 毫无预警地被拉进杨脩的怀里,他听见他在耳边轻喃:「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说我们是兄弟。」 「难、难道不是吗?是谁口口声声要跟我称兄道弟的?」紫宛风想要推开杨脩,却又讶异的发觉,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男孩,的的确确已经是个男人了,就连力气都比他还要大上许多。 「如果我后悔了呢?」杨脩极为严肃地扳过紫宛风的脸,他看着他的双眼,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认真,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只是单纯的对紫宛风倾诉自己的心情。他啟唇,一字一字慢慢道:「宛风,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想要吻你的衝动,可是我很明白,我也不想当你的弟弟。」 「你喜欢我?」紫宛风语带惊讶。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碰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你──」紫宛风听见杨脩的话语,他开始浑身发颤。比起冷漠对待,他更讨厌这样曖昧的时刻。 「给我点时间,宛风,我会知道这份异样的感觉必须被归类何处。在那之前,我们就这么相处下去,好不好?」让紫宛风正眼看着自己,杨脩一脸认真。 「怎么相处?」紫宛风一时被杨脩的眼神给迷惑,他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发问。 杨脩不语,他右手悄悄覆在紫宛风头上,然后稍微施力,便轻松地吻上他微啟的红唇。 「你!」紫宛风的脸在剎那间变得更红,他不知所措,惊慌地像隻可怜楚楚的幼猫。 「又不是第一次吻你,还用得着如此惊讶?」杨脩舔了舔唇,他轻咬紫宛风的下唇。「你不喜欢吗?」 「我、我……」紫宛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杨脩一夕之间对自己的态度有那么大的转变,他除了惊吓,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悦……这种好像两情相悦的碰触方式,似乎一点也不坏。 「我知道你喜欢。」杨脩拉过紫宛风的手,就像是在摸一样极为宝贝的物品,爱不释手。「宛风,给我点时间吧,等我釐清我对你的感情。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嗯……」紫宛风任由杨脩触碰自己,然后又吻上自己。他们除了吻,似乎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后续可以发展,但此刻对这两个少年来说,光是亲吻,便足够天长地久了。 如果杨脩看待紫宛风犹如紫宛风看待杨脩,那该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呢? 可惜── -- 第三章之四-囚 最为黑暗的地方总是能勾起人最深的恐惧。 如果问杨嵐他所看过最黑暗最让人害怕的地方是哪里,也许他会回答:「那个有着重瞳的男人,他的心,是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 任何阳光都不可能照射到,一丝丝的温暖都不可能有,那是无爱的最高境界。 无爱,也许便是爱的另一种反动。好比看似无情的剑客其实最为多情,大概也是同等道理。只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入那人的内心,除了── 「这些日子,你都跑去哪儿了?」 寂静的囚牢里,一个囚犯躺卧在地,他没有半点被刑求的伤,有的,只是被强行侵犯的痕跡。 身穿紫衣的男子就站在囚犯面前,他脱下囚犯身上那快无法遮掩身子的衣物,语气极为冰冷。「我再问一次……你去哪里了?」 囚犯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粗暴的分开,有个属于男人的热物正抵在自己的下身,那东西轻轻摩娑着自己已经红肿的穴口,带点温柔,彷彿不想弄伤这副躯体。可是此时此地此种对待,半分的温柔也显得讽刺。 男子的脸是冰冷的,即便下身已然勃发,却没有半点被慾望驱使的样子。他盯着囚犯的脸,语气愈发寒冷。「不想说话?许傲凡,你以为我还会对你宽容?」 「如果我说,我去找他呢?」许傲凡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哼笑。「我也不怕你知道,我就是去找他。」随后马上被打了一巴掌,许傲凡怒视着许凌凡。「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谁得寸进尺了?」许凌凡抱住许傲凡,他狠狠地进入他的体内,硬是要对方接受自己。「终于有一次轮回,你投胎到了我可以触摸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能拥有你?得寸进尺的……到底是谁?」 感受到有泪珠滴落在自己面前,许傲凡抬头,发现许凌凡依旧是那张冰冷的脸,可是他的眼角却有泪水滑落。 「你这个浑蛋。」许傲凡苦笑。「就这么侵犯着亲弟弟,还口口声声说那是爱,你以为我会相信?」 「我爱你啊!爱了几百年的时间,为什么你不能明白?」许凌凡喜欢待在许傲凡体内的感觉,可是越是佔有他的身体,他就越是心酸的明白,对方的心,从来就不在自己身上。「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着我?雨革月有什么好?」 「他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守护的对象。」许傲凡知道许凌凡对自己有着独特的佔有欲,可是他不能回应他,从一开始,两人就注定了敌对的结局。 「我不会让你走的。」许凌凡在许傲凡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他道:「不只雨革月,我会连他所重视的事物都摧毁掉。」 许傲凡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腿还大张着,许凌凡已经起身重新穿好衣物。「我倒要看看,这一世,他要怎么守护族人,而你……又要怎么为他牺牲。」 许凌凡看起来便是最为无爱的人,可是许傲凡却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够展露爱的方式。 有一种人,他的爱是笨拙且粗暴的,他所自以为最好的保护方式,便是像这样的禁錮与冷漠。可惜,这种人永远也不明白,他所认为最好的,却偏偏是对方最为唾弃的。 许傲凡看着许凌凡离开,那人转身的背影永远都是那样坚决,可是要是他好好回过头看看他,他其实会发现的……发现自己还是会用特别的眼光看着他。 他所想要的情感,他不是给不起。 「我说,你们这地方也太厉害了吧?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潜进来的。」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轻巧地出现在许傲凡的面前,她笑道:「怎么样?要继续躺在这里吗?还是跟我走?」 「好歹等我能站吧?」许傲凡苦笑,他这腿还大张着,下身还沾着许凌凡留下的体液,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也亏得这女子可以面不改色。「你躲在暗处偷看多久了?」 「不久,从他开始脱你衣服开始。」把被踢去一旁的囚衣拿来盖住许傲凡的身体,女子道。 「……你确定你不是来看我笑话?」许傲凡不由苦笑。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女子蹲下身,她递给许傲凡一个小瓶子。「这是杨嵐给我的,说是对伤口非常有效的药丸。」 「他知道了?」 「看到我们的脸时就知道了。」女子叹着气,似乎不太满意现状。「说起来这次轮回还真诡异,我们不仅不是在怜瑶出生,甚至还分别生在不一样的地方,好比说你,竟然跟那男人是兄弟。」 「造化弄人,说的便是此刻吧。」接过瓶子,许傲凡再一次苦笑。「我倒认为这一世,便是该有所终结的时候。不然别说雨革月自己了,我看他一次次牺牲也很难过。」 「还说呢,这一世真的太奇怪了,我甚至没有把握……雨革月,还能是雨革月。」女子担忧的沉吟着。「紫宛风所表现出来的,都是雨革月所没有的特质。」比前几世都还要排斥雨革月的身分,甚至还有些任性,看起来就是个不知责任为何物的小孩……这样的人,在满二十岁时,真的能一肩挑起这几百年来的宿命吗? 「我认为那才是最好的。」许傲凡看着囚牢里阴暗的天花板,他想起紫宛风的率性天真,不由得感慨道:「你不觉得很像吗?这一世的宛风,特别像雨革月和那人相爱后的样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女子的脸佈满苦楚,彷彿想起最初那深刻的悲痛。「诅咒因他而起,要解开诅咒,也必须由那人来解。」 「我们只是护法,无法介入的。」许傲凡安慰女子。「既然宿命已经迎来了最后,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陪着革月,一直到终结的那刻为止。」 「那么之后呢?」女子偏着头,她看着许傲凡。「你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吗?」当一切都復归于平静后,又要怎么重新定义自己?」 「我们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这个问题,早就生生世世的铭刻在我们脑内了,不是吗?」许傲凡笑了出声,他似乎并不为此苦恼。「我们是为雨革月而生的,当他结束宿命后,我们便能安心的──」 「你难道捨得?」 「嗯?」 「他……许凌凡对你……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大概是真心的。」女子知道,许傲凡与许凌凡之间有不可言语的牵绊在。「一切结束后,你会回去他身边吗?」 「我不知道。」许傲凡一反刚刚的笑脸,他严肃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执着,此刻,我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不想思考就别思考吧。我找个时机再过来接应你。」女子站起身来,这地方毕竟是囚牢,久待不得的。「对了,这阵子做好心理准备吧。」 「嗯?」 「不仅仅是你哥哥要展开行动,就连怜瑶那边,也开始有了变化。」 「你怎么知道的?」许傲凡微微撑起身子,他倒出瓶子里的药丸,一口气全吃下。「你不是一直都待在杨府吗?」 「因为……是风告诉我的。」 女子笑得灿烂,随后许傲凡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离开了。 「真是的,难道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风的声音?」许傲凡翻过身,他微微撑起身子,似乎正在计画着什么,实际却不然。 他正细闻着风的轻喃。 -- 第三章之五-抽丝剥茧 怜瑶一族对于世人而言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他们住在高耸的峻山,几乎与世隔离,但是仍是有捷径可以进入。 除了使用法术外,在山脚下,有块大到无法搬动的岩石,只要朝那岩石的北面敲三下,就会有一条幽幽小径出现在眼前。 这条捷径乍听之下是非常好找的,但是在那之前,也必须绕过千山万水,才有办法在某座山中找到那块岩石。因此关于怜瑶的神话不断的滚大,就像雪球一样。 今日杨嵐不打算施展法术直接进入怜瑶,他选择了最为普通的方式,只是他还未接近岩石,却发现有两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三个月的路程啊……想想都觉得累了。」一个女子揹着包袱,听起来是在抱怨,眼神却充满了期待。 杨嵐见过那女子,那是紫宛风的姐姐──紫宛蝶。 那身边的男人是? 杨嵐躲到一旁,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爹是另有用意吧?不然为什么坚持要徒步过去呢?」轻轻扶持着紫宛蝶,男人动作温柔到了极致。「你有身孕,必须小心点。真受不了长途跋涉,我可以揹你。」 「暮德,你我相处这么久了,难不成还不懂我性子?」紫宛蝶哼笑。「我可不想输给男人,况且我没那么娇弱。」 「你不娇弱,但肚子里的孩子可吃不了这些苦啊。」暮德轻轻抚摸紫宛蝶肚里的孩子,他看着紫宛蝶的眼神里充满了溺爱与放纵。「这三个月不要忍着不适,想休息就告诉我,好吗?」 紫宛蝶的脸红了起来,她吶吶道:「知道了。」 暮德就是喜欢紫宛蝶这样的可爱,他道:「你都这样可爱了,真不知道长大后的宛风会是怎样的人。」 「宛风啊……」暮德虽是怜瑶族人,却早早就跟着师父下山修练,直到这几年才又回来,自然没见过宛风。 但,实际上宛风在怜瑶里也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大都只是点头之交。与其说大家下意识畏惧宛风的身分,不如说他是主动跟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吧?明明渴望着像一般人一样的生活,明明就讨厌别人说自己是雨革月的转世,可是偏偏……在他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身为雨革月所该接受的宿命。 他就是那样的人。但是有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弟弟就是弟弟,还能有什么变化吗?」轻敲暮德的头,紫宛蝶的眼神充满着对命运的坚毅。「不管他是雨革月还是紫宛风,他都是我的弟弟,仅此而已。」 暮德知道这便是紫宛蝶的为人,正因如此,他才会那样的迷恋她。「我发现,我又更爱你了。」 「贫嘴。」紫宛蝶轻声骂道,却是红着脸、带着笑的。 见两人越走越远,直到见不到踪影,杨嵐才现身。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只关注着革月的转世,但是原来也有人是……」杨嵐摩娑着下巴,这几百年的时间里,他只想着要怎么帮助雨革月脱离宿命,却没有注意过,那默默在雨革月的转世身旁,支撑着他的人们。 这是杨嵐头一次发现,原来不只深陷宿命所苦的雨革月,就连他身旁的人都为他而祈祷吗?希冀他能够幸福……吗?杨嵐觉得好像有什么被抹去的记忆一闪而过,他想要记起,无奈那似乎是尘封已久的片段,他左思右想,只记得最初亲眼见雨革月牺牲的画面。 「最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嵐喃喃着,他缓缓进入了怜瑶。 怜瑶处于高海拔的地段,在那里,人们几乎比世人所谓的云还高,同时怜瑶一直有个怪现象,那就是风非常大的,可是风大归风大,对于术师而言,风是绝对缺一不可的。 杨嵐往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走去,他看到有个人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这里的风似乎都特别有灵性。」紫傲寒彷彿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在杨嵐喜欢远望的地方恭候着。「这阵子,风感觉很不安。」 风大,对一般人而言只有困扰,对术师而言却是种警惕,那代表着风的不安与骚动。 「因为有事情要发生了。」紫傲寒早已习惯风儿那令人焦躁的吹袭,他面目憔悴,似乎用尽力气去聆听风所诉说的故事。「时间还在流逝,故事却又要再度上演。」 血流成河的歷史,铭刻骨与血的伤痛又要重演,唯一挣脱时间掌控的风怎么能不哀伤呢?它们见证了一切,却偏偏不能改变,只能把那些故事说予听得见的人听。 「风中有股几乎要闻不到的腥血味。」杨嵐微微皱起眉来,他不喜欢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格外的令他觉得熟悉。 「这气味听说延续了几百年了,每当宿命再度展开时,才会越来越浓厚。」紫傲寒知道杨嵐一旦接走雨革月的转世后,就不会再回来怜瑶,所以他对这件事几乎是一无所知。「郑长老告诉过我关于他的家族所承受的罪孽。」 「罪孽?」 「是的,是关于雨革月不断轮回的主因。」 「有这种事?」杨嵐的眉皱得更深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郑长老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没想到他也有隐忍一生都没有说出口的事情。「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他或者他的长辈都不曾对我提起?」 「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赎罪而活着的,讲出这件事就等于破坏了规则。」紫傲寒抬起头来,他感受到风掠过他的发丝,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讲下去。「郑家没有子嗣,所以他选择用自己的命来交换,让我来代替他,去承受整个家族的罪孽。」 「我不明白……」杨嵐是真的不懂,这几百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就身处于这场轮回与宿命的核心,可是为什么偏偏现在又让他知道,原来在这场宿命之下,还有着他所不知道的规则? 「用游戏来比喻的话,郑长老他们家族的存在就像是故事开始的契机吧。」紫傲寒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他当初从郑长老口中听闻始末后,也是这样的眼神。「一场游戏如果没有因,也就是整件事的开端,就不会有后续的展开,所以,你甚至可以说……郑长老的祖先,就是造成雨革月必须不断轮回的兇手。」 「可是我并没有印象。」杨嵐急了。「我一直都待在革月身边,为什么我会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因为──」紫傲寒深呼吸一口气,其实一开始从郑长老口中听闻时,他也非常的惊讶,后来又从风的诉说里得到了证实,他才不得不信,也不得不承认。 这场维持了几百年的轮回,的确葬送了太多人的欢乐。 「你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 第三章之六-宿命在即 阳光明媚,今天又是个好天气。事实上这样的好天气已经延续好几日了,但是某个人的脾气却偏偏阴雨绵绵。 因为他在紫宛风房外,发现宛风又不在。 「晴儿。」叫住刚从紫宛风房里打扫出来的晴儿,杨脩低声问道:「宛风上哪了?」 「紫公子在杨太爷的房间里。」 「做什么?」 「这个……奴婢不知道。」晴儿有些为难。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因为难以啟齿?」杨脩微瞇起双眼,他追问。「宛风去爷爷房间做什么?」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晴儿不敢直视杨脩的双眼,她头垂得更低。「请少爷不要为难奴婢。」 杨脩也知道这样欺负一个下人没什么用,他自讨无趣,耸了耸肩道:「你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晴儿微微曲了个身,赶紧转身离开。 看着晴儿离去的背影,杨脩觉得烦躁。「真是的,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就喜欢惹我生气。」说到生气,杨脩这才想起,其实从小到大他都喜欢黏在紫宛风身边,他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当跟班。那时宛风的个子比较高,真有点儿兄长的样子,当他唤着宛风哥哥时,宛风总是会带着温柔笑容回应,然后伸出那双从未做过粗活的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那时候的他,总觉得紫宛风好遥远,他看起来就像个仙人,无欲无求,眺望的眼神总是看着他所无法触及的远方,他很害怕,害怕他的宛风哥哥迟早有一天会离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后来上了学堂,知道了离别总是会到来的道理,十七岁生辰时也从父母的口中知道了紫宛风的身分以及他俩将会成为夫妻的事情。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和宛风成亲,可是他讨厌这种感觉,他讨厌这种已经成为定局的感觉,彷彿紫宛风在他身边只是为了这种事似的。再多的心动都被厌恶感给淹没,他开始害怕自己才是那个身陷儿戏的人,所以他趁自己还未迷恋宛风时,开始渐行渐远。 如今,意识到了两人的疏离,才晓得后悔两字如何书写。 「我到底……是讨厌他这个人,还是单单讨厌这场被人预先安排好的结局?」杨脩不由得开始思考起来。 当他知道相亲的事时,他很明显的表现出了排斥跟厌恶,但那其实并非针对紫宛风这个人。他非常不喜欢这婚约,因为那好像代表着,也许紫宛风是被强迫的嫁给自己。 他要的,是真心真意,并非虚情假意;他要的,是情投意合,并非任人摆布。 宛风大概误会了……也许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他的疏离是因为厌恶与男子成婚,却不知道,他厌恶的,实际上却是源自于不安。 他若真娶了紫宛风,紫宛风是真心愿意的吗?他若真爱上了宛风,那他对自己是否同样呢? 爱是不求对等的,可是杨脩偏偏希望,至少在这方面,他和紫宛风有个共识,只是他的心情,似乎没有真切地传达给紫宛风。 「唉……事到如今,又要我如何低下头告诉他,自己并不排斥与他成亲呢?」若他说出口了,不就摆明了他的的确确是迷恋上了紫宛风吗? 男人的爱总是含蓄而固执的,只要谁先松口说爱,似乎就代表了一种认输。 「杨脩?」紫宛风就站在杨脩背后,他手里拿着一盘小点心,脸上还带着因为稍后要享受零食而感到快乐的笑容。「你站在我的房门口做什么?」 「啊?那个……」杨脩显然没料想到紫宛风会突然出现,他脑袋一片空白,过了好些时间,才硬挤出一句话。「对了,宛风,难道你现在还要连名带姓叫我?」 「嗯?」紫宛风不明白杨脩在想什么。「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也不是……」杨脩支支吾吾半天,他又道:「不管,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叫你杨脩不好吗?」紫宛风开了房门,他示意杨脩跟着进来。「你的姓名就两个字,一起念比较顺嘛,不然叫脩儿,你要吗?」 杨脩听了马上摇头。「不好,叫脩儿好像在叫一个三岁娃儿。」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紫宛风把盘子放到桌上,他拉着杨脩坐在椅子上。「如果你不害臊,我就叫──」 「叫我脩,如何?」杨脩赫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邪笑道:「不然叫我相公也行。」 「别胡闹了。」本想要调戏杨脩,却反而被调戏,紫宛风脸色微变,他硬是挤出一抹微笑。「你听了不害羞,我倒叫不出口了。」 「是真叫不出口,还是不敢叫罢了?」杨脩凑近紫宛风,他道:「宛风,我想过了,我们两人的亲事──」 紫宛风吞嚥了下唾液,他仔细听着。 「我不排斥和你成亲。」杨脩最终没说出「我想和你成亲」,但是他认为两者意思差不多,却不知道紫宛风听了五味杂成。 不排斥?那还是代表有些讨厌吧?紫宛风满脑子只想着这件事。「你并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你瞧,我能够吻你、和你十指交扣,为什么不能娶你?」轻轻扣上紫宛风的手,杨脩细吻着他的唇边。「没有兄弟和朋友会如此亲密,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结为夫妻?」 「为什么偏偏要当夫妻呢?」紫宛风在这种时刻竟格外冷静。其实,他曾千百万次的幻想过,杨脩答应与自己成亲的画面,但是真的遇到时,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激动。 「难道你不愿意?」杨脩倒没有想过紫宛风会反问这个问题,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想瞒你。」紫宛风一脸无惧,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和杨脩的结合是毫无猜疑的情况下促成的,若有半分的疑虑,都不能称为理想状态。「当我满二十岁的那一年,我随时都有可能因为雨革月的宿命而死掉,你懂吗?天人永隔、再也不会见到面。」 「你未必会死。」抱住紫宛风,杨脩当然知道这件事,可是由紫宛风亲口说出来,总觉得心里难受。「也许我们可以相守直到老死。」 「你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吗?」紫宛风甜甜一笑,他是信了杨脩对自己的重视,可是他却不信杨脩想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一份爱。 毕竟,杨脩曾经狠狠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一夕之间便想跨越那些隔阂,杨脩能够接受,紫宛风倒是难以消受。 「你在质疑我?」杨脩挑起眉来,眼前的紫宛风就像是陌生人,他有些胆怯。「我要和你成亲,难道你不高兴?」 「如果你只是奉父母之命、杨嵐之言而妥协这婚事,别说你本身的意愿,我也会回绝。」紫宛风平常看起来就是软弱就是不像个男孩,可他偏偏把他的硬脾气用在这时候。「你再好好考虑吧。距离我满二十岁还有一段日子,我不勉强你。」 「到底是谁在勉强谁!」杨脩这下可真的生气了,他觉得紫宛风是吃错了药,明明一直表现出喜欢自己的样子,这个时刻却又拒绝与自己成亲!?杨脩忍不下这样的尷尬,他袖子一挥,便转身离开。 紫宛风看着杨脩的背影,他当然知道自己惹火了他,但是……他不得不如此。 「我给你药丸的目的并不是用在这种时刻。」杨嵐沉着脸,他似乎很不高兴紫宛风做了傻事。 「我只吃了半粒。」紫宛风刚刚的表现无疑是靠药丸才完成的,不然依照他平常对杨脩的迷恋,早就感动到说不出半个字了。「刚刚我们不是有个共识了吗?除非杨脩强烈要求,不然这门婚事,是永远不会缔结的。」 「你何苦如此呢?」杨嵐心情沉重。两个月前他才从紫傲寒口中听到了太多他所遗忘的事情,那些事他一个字都未曾向紫宛风透漏。 「最近,我明显感受到了法力的增强。」紫宛风伸出手,他轻轻运气,杨嵐看到了他在操控气流。 控制气流是高阶的法术,就算是怜瑶的族人也未必人人都能控制自如,只有像是紫宛蝶那样天份极高的术师,才能从小运用自如,并且腾云驾雾,但要到达那样的程度,也是需要训练的,因此紫宛蝶一被发现有操控气流的天份后,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稳定心性,以最平静的心去操控无形的气流,所以才能造就她日后的法术高超,但紫宛风却什么也没做,单单只是凭藉着年岁的增长解放能量,就有如此惊人的成长,就是杨嵐也嘖嘖称奇。 「什么时候你竟有如此大的进步?」杨嵐一直在监督紫宛风对于法术的学习,可在他印象中,紫宛风还未到达这样的程度才对。 不,应该说,歷代的雨革月转世,很少有像紫宛风一样,在十九岁时便解放力量到这样的程度……这是不是代表了有什么在变化呢? 「我也不清楚,每天醒来就发现自己体内的法力又增强了。」紫宛风低着头。「我很害怕体内的这股力量正是一种倒数计时。」握紧双拳,紫宛风心中的煎熬显露无遗。「我害怕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像前几世一样殞命。」 「你不会有事的。」杨嵐抱住紫宛风,他忽然心疼起怀里的这个十九岁少年。 一直以来,他都把宿命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从紫傲寒口中听到那些事后,他赫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大家就错了……猜错了宿命本身的意涵。 「我不想死。」也许药丸效力还不够大,紫宛风展现了他的胆怯。「我想要活下去……」这世界还有许多事情他未体会,他还没去发现其他的美好,他还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杨嵐不知道怎么安慰紫宛风,他只是轻拍他的背,反覆道着不会死这三个字。 但是,一个人的寿命如何,又岂是别人的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的呢? -- 第四章之一-回忆碎片 紫宛风拒绝了杨脩后,又过了约一个月,这中间的时间两人的气氛简直降到了冰点,又回到了最初疏离的样子。 「你难道一点都不后悔?」杨嵐看着紫宛风失神的样子,他敲了敲他的头。「我可以理解你不要跟杨脩在一起的心思,但能不能麻烦你果断点,不要这时候给我恍神。」该认真练习法术时,就必须全心全意。 「我只是……有点不适罢了。」紫宛风抚着头,他失神的原因虽然一部分是因为杨脩,但更多是因为那奇怪的头疼。「最近头疼得厉害。」 「头疼?」杨嵐挑起眉来。「莫非染上风寒了?」 「我都有好好注意身子的。」紫宛风嘟起嘴来。「虽然我的确因为杨脩的事情而心情不好,但我可没笨到为此伤身。」 「好、好、好,你怎么说就是怎么回事。」杨嵐摊手。「前几世的雨革月都不曾有过头疼的问题,也许你真的是染上风寒了,我去要厨房煮些薑汤,你等我一下。」 「也好,谢谢你。」紫宛风趴在桌面上等着杨嵐。 门开了又关,紫宛风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几乎睡着了,这时他听见了门开啟的声音。 「回来了?」紫宛风没有睁开双眼,他只是问着。 「伴随着头疼的,理应是记忆,难道你还没想起来吗?」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她的嗓音就像魅人的魔音,在紫宛风耳边轻轻回盪。「快,赶紧想起你最初的记忆,那被火灼烧的痛苦,以及对眾人的恨意。」 「什、什么……?」紫宛风不懂,他想睁开双眼,自己却像是陷入了深沉睡眠,他还有意识,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你难道忘了?眾人用利刃刺穿你的身躯时,你所流下的血,以及仰天长嚎的悲慟,这些,难道你都忘了?」 女子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她的话语充满着恶意,可是紫宛风感觉不出她的敌意──这女子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熟悉…… 火热的温度包围着自己,感受到身子被刺出千疮百孔。 许多人围在自己身旁吼叫着,夹杂着愤怒,他们喊着。「你负了昂!」 昂?谁是昂? 一种椎心刺骨之痛流窜全身,紫宛风听见自己不住的哀号着。「不!我没有!」 颤慄。 恐惧。 绝望。 痛苦。 悲伤。 恨…… 恨。 恨! 许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紫宛风最后只感受到恨。 恨? 为什么……要恨? 女子的笑意更深了。「想啊,再接着继续想。是谁害你堕入这轮回的?你的敌人是谁,你总该记清楚。」 敌人? 被火海包围着的自己,无助地望着放火的民眾,在人群中,有一个翩翩少年佇立着,他的表情宛风看不清楚,可是只有一点,他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那少年正愉悦着他即将到来的死去。而想要害自己性命的,那些放火的人群,各个都有双不正常,甚至能称为疯狂的双眼,他们高喊着正义,大大盖过了自己因为被火灼烧而放声尖叫的声音。 「剩下的就交给你自己去想,我期待与你相认的那天。」女子对于紫宛风的引导也就到此,她趁着杨嵐还未返回前,赶紧离开。 被遗留下的紫宛风跌到地面上发颤,他重新睁开了双眼,可是他彷彿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停的尖叫以及乱闯莽撞。 「来人啊!紫公子他──」正巧经过的晴儿被紫宛风的狰狞模样给吓着了,她跑去找人帮忙。 紫宛风步伐凌乱,他直嚷着好热、好疼,然后用身子去撞任何他所能撞到的地方。 当杨脩赶到的时候,紫宛风的身上已出现了许多瘀青,额头上还渗了点血。「快!快去叫杨太爷过来!」赶紧要晴儿跑去厨房叫杨嵐过来,杨脩蹲到紫宛风旁边。「你这是在做什么!?」紧抱住紫宛风,他骂道:「给我爱惜身子一点!」 「我好疼……有火……火在我身上!」紫宛风怪叫道:「他们说我负了你,可我没有……昂……我没有……」 昂? 杨脩皱着眉,他以为紫宛风口里的昂是指家乡的情人,可是他连生气质问的时间都没有,紫宛风又挣脱自己然后一头撞上了旁边的围墙。 「宛风!」 这一撞可真不得了,紫宛风的额头上多出了大大的伤口,伤口还不停地冒血。 这样自残的紫宛风彷彿没了痛觉,他只嚷着自己没有错,然后不断伤害自己。杨脩很少有害怕的事物,可这时刻他也不免害怕了起来。「宛风,别这样──」还想靠近宛风,杨脩在向他跨出几步后,就被弹开了。「这是什么?」仔细一看,杨脩才发现,紫宛风竟然操纵起四周的气流,让自己周遭形成一睹无形的墙,任何人也不能闯入。 「宛风!」杨脩心急地看着紫宛风伤害自身的身体,但他只能在一旁乾瞪眼,什么也无法帮忙。「你不要这样。」 「难道爹会预言?算准了宛风会出这等事?」一个女子的声音微微响起,杨脩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一男一女出现在自己面前。 女的有着明显隆起的肚子,而男的正温柔地搀扶着她,看向对方的眼底都是宽容与溺爱。「也许爹就是要你来帮助宛风渡过这劫。」 这两人正是宛蝶和暮德。 「我来就有办法吗?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他呈现这种疯狂样。」宛蝶显然也感到棘手,她叉着腰,正思索着什么。「不过爹也真是的,就为了这一刻,要步行三个月,想想都觉得折腾。」 「再折腾,也是为了你弟弟……或者,这是成为独当一面的术师该有的训练之一。」暮德法术没有紫宛蝶高强,这事他插手不了。 「这倒也是。」紫宛蝶也并不是不能理解紫傲寒的想法,可是令她在意的是,到底为什么要花费这三个月的时间去迎接紫宛风的这一劫呢?为何不等到这一刻,才要她施展法术来到紫宛风身边? 虽然怜瑶一族的法力大小会依天分及距离而有范围性的差异,可是身为父亲的紫傲寒理应明白,紫宛蝶拥有腾云驾雾到杨府的能力才对,那么为什么── 看着紫宛蝶在沉思,暮德似乎知道其中内幕,他轻轻握住紫宛蝶的手,温柔道:「瞧宛风那么痛苦,不赶紧想想办法?」 「两位能够救宛风吗?」杨脩听到两人的对话,连忙道:「再这样下去,宛风会把自己弄死的!」 宛蝶只是默默注视杨脩几秒,她随后对暮德道:「你先后退吧,我跟宛风叙叙旧。」 「嗯,小心点。」暮德后退几步,他示意杨脩跟着做。 「没问题吧?」杨脩不安地问着男子。 「放心,毕竟,她可是宛风的亲姐姐。」 「……姐姐?」 在杨脩惊愕的注视之下,紫宛蝶深呼吸几口,她慢慢地移动到紫宛风身边,然后伸出手,轻缓地覆上那用气流製造的无形的墙。「宛风,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紫宛风伤害自己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像受了惊的小动物般道:「谁?」 「我是谁,难不成你还听不出来?」紫宛蝶刻意摆弄出伤心难过的表情。「才几年不见便忘了我,我可要哭囉。」 「姐姐?」紫宛风一阵恍惚,随后他定眼瞧着紫宛蝶,就像个不懂世故的幼童,嚎啕大哭起来。「我好怕,有一群人要烧我,还、还说我负了昂,可我没有……我没有!」 情绪不稳是术师的大忌,那样会使得法术容易失去控制,暮德在心中暗叫不妙的同时,紫宛风身旁的无形的墙化成狂风吹袭着,紫宛蝶的脸庞出现了几道细微的伤痕。 风速之快,足以媲美箭翎。 「小蝶!」暮德本想帮助宛蝶,紫宛蝶却大吼着别过来。「他是我弟弟,他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紫宛蝶一脸严肃,她缓慢地朝着紫宛风前进,杨脩细心的发现每当紫宛蝶跨出一步,就会有小小的气流在她的双足旁回盪。 比起身为普通人的杨脩,同样是术师的暮德当然看得更为清楚,他看到宛蝶和宛风之间正有两种气流在较劲。 可是两种气流却不可同日而语。 紫宛风的气流像是杀人的兵器,而且无疑是快、狠、准俱佳的上级兵器,更明瞭的来说,就是狂风暴雨,席捲天下,拥有着带来灾难与恐惧的力量,而紫宛蝶的气流就宛如蝶儿翩飞,看似柔弱却坚强,顺着风而飞,并凭藉其力量,藉力使力,以柔克刚,慢慢的佔上优势。 紫宛蝶与紫宛风,人如其名,这是巧合呢?还是命定呢?暮德不由得想要去问问紫傲寒,他在喜获姐弟诞生时,是否早已看到了这时刻? 气流与气流彼此在较劲,却在最后逐渐化为一体,从原先的强劲转变为柔和,又从一开始的刚强柔化成无形的吹拂,杨脩最初感受到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流,现下也消失无踪了。 「你是我弟弟,你并没有负了谁,也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紫宛蝶知道自己解决了紫宛风在没有理智下所失去控制的气流攻击,她走到紫宛风面前,轻轻牵住他的手。「那些人要烧死的是雨革月,但你是紫宛风啊,你什么错都没有,若有人敢与你为敌,便是与全怜瑶为敌。」紫宛蝶固然心疼紫宛风,可她更为困惑的,却是刚刚紫宛风所说的话。 烧?负了昂?昂? 就紫宛蝶知道的怜瑶歷史,雨革月该是怜瑶一族的守护者,世世代代受族人喜爱与尊敬,可为什么紫宛风却流露出了痛苦?他那样子分明是深陷记忆潮流中,也就是说,过去的雨革月未必如后世所说的那样伟大? 紫宛蝶和暮德对视,他俩看来是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而紫宛风在紫宛蝶怀中哭了半晌,便慢慢地睡着了。 「我抱他回房吧。」杨脩从紫宛蝶怀里打横抱起紫宛风,他默默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感激地对紫宛蝶与暮德道:「现下有些混乱,我先要人安排你们两位的房间,晚点我再拜访。」 「你请便吧。」暮德微微一笑,他看着杨脩带着紫宛风离开后,难得的露出沉重的表情。「刚刚那些话,让我很在意。」 「我觉得关于雨革月的过去,还有着什么秘密没有被传承下来。」紫宛蝶摩娑着下巴,她有些慌张。「暮德,我担心怜瑶出了事,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看着宛风,你替我跟爹报个安。」 「嗯。」暮德的表情十分五味杂成,他紧紧牵了下紫宛蝶的手,随后有些不捨的松开,然后他给紫宛蝶一个浅浅的吻,用着淡薄却又深刻的声音道:「不管多久,我都很爱你。」 「我也是。我爱你。」紫宛蝶看着暮德返回怜瑶,她知道暮德是个不易显露情绪的男人,可刚刚他不只吻了她,还说了我爱你三字。 紫宛蝶不知何来的猜想,她只觉得,远方的怜瑶似乎正要发生什么大事。而这大事,将会席捲每一个人的命运。 -- 第四章之二-逐渐靠近真相 杨嵐待在厨房里,奇怪的是厨房里并没有任何一个厨子,就连杨嵐说要端给紫宛风的薑汤也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回去怜瑶,你听到了什么?」晴儿踏进厨房,一反一开始的唯唯诺诺,整个人看起来大胆且精神奕奕。「你不是坚持要让雨革月自己去回想吗?怎么突然逼他面对?」 「我一直到三个月前才发现我们都忙错了方向。」杨嵐蹙起眉头。「雨革月并不是怜瑶的守护者。整个怜瑶的人都欠雨革月一个债,其中,尤以郑长老的家族所承受的罪孽最大。」 「我不明白。」晴儿低头苦恼。「我是柳奴,是雨革月身边的护法之一,怜瑶和革月之间的纠葛理应是我最清楚,为什么你所知道的和我所悉知的却大有出路?」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可以解释。」杨嵐的表情呈现一种恐惧。「那就是雨革月生生世世的敌人。」 「你是说,对方可能窜改了眾人的记忆?得了吧,没那么神通广大。」晴儿并没有被说服。「我倒认为是雨革月自己的意志促使整段歷史延续上的错误。」 「此话怎讲?」杨嵐好奇为何晴儿会如此有把握的推断。 「我和柳渊听到的故事都是一样的,风是最正直也最不会说谎的,除非是有人用生命去央求。」 「你的意思是,是革月自己希望风去讲诉一个并不全然正确的歷史?」 「正是如此。」 「但是,这不合理。」杨嵐知道紫傲寒对自己说的那些事都是从风的细语中听来的。「紫傲寒也是透过风得知故事的,为什么他却能够知道最初的始末?」 「那是因为他继承了郑长老。」晴儿虽未踏入过怜瑶的土地,但自她诞生开始,她就有不断轮回的记忆,而紫傲寒的继位、郑长老家族的事情,她也一直都有在调查,自然知道的比杨嵐多一点点。「只有继承那份罪孽的人,才能够知道最完整的宿命。」 「竟有这种事情……」杨嵐感到震惊,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感到徬徨。雨革月的宿命到底席捲了多少人事物?而那个拥有重瞳,心底不见任何光明的男人,又和雨革月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我想,现在分分秒秒都不得由我们犹豫了。你想想,为什么紫傲寒特别要紫宛蝶和暮德两人徒步走来杨府?这三个月的时间有何用意?」 「莫不是……怜瑶出了事?」杨嵐赫然睁大眼,他早该看出紫傲寒的不对劲,可偏偏他就是没意识到,上次在怜瑶时,所感受到的,充满不安的氛围就是一切的开端啊。「我怎么没有留在那里呢!」杨嵐责备着自己。 「你留在那里也没有用。」晴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她道:「柳渊就跟在那男人身边,他说行动时间就在十天后,你这三个月镇守在怜瑶也没有用,因为事情根本就还没发生。」 「既然如此,到底为什么要有那三个月的时间?」杨嵐不明白紫傲寒的思考逻辑。「三个月间,到底能够做什么?」 「很简单啊!」柳奴道:「不是杀光全族,就是让全族都跑去避难。」 「这两种答案有着极端性的差别。」杨嵐挑起眉来。 「前者可以拿来血祭雨革月最初被处以火刑的怨恨,后者则是能够保全族人的性命,但轮回可能就必须继续下去。」晴儿也无法估计紫傲寒会做什么决定,她打趣道:「你认为,身为紫宛风的肉身父母,紫傲寒和落雁会作什么抉择?」 「我不认为他们忍心葬送全族的性命。」杨嵐信得过紫傲寒的人品。 「好吧,就算他们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柳奴在这世上唯一关心的只有雨革月,其他人的生死她都漠不关心。「别忘了那个有着重瞳的男人。」 「我会注意的,只要宛风满二十岁,能力完全解放后,我会马上带着他回怜瑶的。」杨嵐知道虽然怜瑶族人欠雨革月一个债,但说到底,雨革月最初也的确是负责守护怜瑶的巫覡,不由他来守护怜瑶,还有谁能呢? 「你说得倒轻松。」晴儿可不像杨嵐有着伟大情操,还顾得上怜瑶族人的性命。「现在的紫宛风随时都会恢復能力,同时也可能恢復记忆,他若想起对族人的憎恨,那可就不是守护而是屠杀了。」 「雨革月不是那样的人。」杨嵐很不喜欢晴儿那样的说话方式,他走离厨房,甚至忘了自己要煮薑汤。 「傻的……到底是谁啊?」晴儿不高兴杨嵐对待自己的态度,但随后她又想起另一个傻瓜。「五十步笑百步,柳渊那傢伙也是一个蠢货。」 -- 第四章之三-甦醒 紫宛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刻了,他上身赤裸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迷糊中,想着自己的上衣跑哪去时,杨脩正端着一盆热水进房。 「我怎么了?」紫宛风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一点力都使不上。 彷彿没有听见紫宛风在说什么,杨脩自顾自地把热水端到桌上,然后把乾净的毛巾沾湿,动作一气呵成到紫宛风找不到时机再开口。一眨眼的工夫,杨脩已经坐到床沿。「你流了一身冷汗,我替你擦一下。」 「你不必做这些。」紫宛风想抢过杨脩手上的毛巾,可是对上眼后,他却不敢动作。 杨脩眼中有着熊熊的怒火在燃烧,他不语,却有种怒气自毛孔发散一样。紫宛风明确的感受到杨脩正在怒火中烧。「这点小事我还行,难道非要别人服侍你不可?」杨脩有些粗鲁的擦着紫宛风的胸膛,他显然忘了拿捏轻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宛风也知道杨脩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别违他的意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其实杨脩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他就是觉得不悦。「口里说着喜欢我,刚刚还死命地呼喊着家乡的情人。」 有些不懂杨脩的话,紫宛风对于稍早前发生什么事已经忘得精光,但只有一点他还挺清楚的。「什么家乡的情人?」虽然他是和杨嵐在杨脩的面前故意演过一场家有情郎待我归的戏码,可是那不过是谎言,别说情人了,他在怜瑶连要好的朋友也没有。 「刚刚不知道是谁一直喊着昂。」杨脩的话语中透露出强烈的醋味,他的确是不满紫宛风嘴里喊着别人的名字。 昂…… 胸口一阵悸动,紫宛风觉得这名字在勾起自己什么记忆。带着痛苦与甜蜜,那是让人上癮而难以戒除的感觉。 谁是昂?自己怎么会认识他?是雨革月的记忆残存了下来? 看到紫宛风露出沉思的脸,杨脩以为他不想接这话题,他没好气道:「不想提,是因为已经分开了,还是怕我生气?」在紫宛风刚出事那会儿,他是真的很担心他,等到确定他没事后,却又开始恼火起宛风就是在昏迷中也要唤着的人名。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紫宛风当然无法明白了,对他而言,他刚刚不过是昏倒了,但是对旁人而言,他却是失控而可怕,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因此杨脩刚刚听到的宛风所说的话语,在此刻也不能得到任何的解释。 「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傻?」杨脩没有细思紫宛风为何会这样否认的原因,气在当头的他连解读表情的能力都丧失了。「宛风,你是我的。」 面对杨脩突如其来的宣示,紫宛风瞠目。「啊!?」 「我说,你是我──」 「虽然在这时刻打扰很不好,但没办法。」紫宛碟不知何时已进了房,她倚在墙边,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我实在想和弟弟好好叙旧一番。」 「姐姐!?」紫宛风没想到紫宛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惊又喜。「你怎么下山了?」 「嘖!」杨脩站起身,他知道紫宛蝶绝对是故意选在这个时候插话的。「你们很久没见了吧?慢慢聊。」经过紫宛蝶身旁时,杨脩听见她轻声说道:「事情要考虑清楚,真的下定决心了再告白。」 什么事情要考虑清楚?告白?他对宛风?笑话…… 另一方面,紫宛风握住紫宛蝶的手,欲言又止。 「太多事情想问了?」紫宛蝶微微一笑,自从嫁为人妇后,她的脾气也算收敛了,虽然还是比一般的女子粗鲁点,但性情上倒变柔和很多。「肚里的孩子是暮德的。他跟你不熟,但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下山修行。他虽然不是极为出色的术师,但是为人恳切又上进,是个好丈夫。」 「你成亲的时候怎么不叫上我?」紫宛风的手轻轻覆上紫宛蝶的肚子,情绪有些复杂。身为家人,他却错过了许多的过去,然而未来呢?若这一世的他无法改变宿命,那么他还是会在二十岁那年殞命。 「你在修行,我不想打扰你。」紫宛蝶见紫宛风的眼神带着遗憾,她连忙道:「唉,刚刚那是违心话,其实是我怕……要是叫你回来,我会不想让你走。」 「姐姐……」紫宛风双眼噙着泪,他的思念在此刻倾泻,他扑到宛蝶的怀里。「我的日子过得不苦,真的!」 「傻孩子,你是个福星,怎可能会过苦日子呢?」紫宛蝶红着眼眶,她想起了孩提时候。 那时的紫宛风没有任何法力,当同年龄的孩童正在学习如何控制能力时,他只能在一旁看,那时的他总觉得自己没有用,三不五时便会问宛蝶,他是不是根本不属于怜瑶,否则怎会连一丁点的法力都没有呢? 他怎会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沉重的任务呢?他那天真无辜的眼瞳里曾经装满梦想与勇气,可终究被消磨殆尽。 这样的紫宛风表面接受了宿命,却私底下不断锻鍊自己,在好几个夜晚,紫宛蝶看到紫宛风偷偷跑去没有人的森林里增强体力,以为身子变得更强壮的话,他也能像一般的孩子一样拥有初阶的法力。 好傻好天真的孩子……紫宛蝶默默的看着紫宛风成长,她知道他吃了多少苦,才会有如今这样的坚强与茁壮。 所以当宛风再次说着不苦时,紫宛蝶只觉得泪水就要溃堤。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问弟弟,到底要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被你称为苦呢?你总是在微笑,你总是在逞强,那么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时刻,你是在偷偷哭泣的呢?你那带着微笑的面具底下,是否有着一双受伤痛苦的眼神呢? 一想到紫宛风的隐忍与懂事,紫宛蝶不禁惋惜:为什么他偏偏是雨革月的转世呢?为什么他偏偏活不过二十岁呢?他的前程该有多美好呢?他爱的、爱他的,本该一路顺遂的人生,又怎么会变成一盘散沙,再也找不到秩序呢? 她的弟弟……为何要受这样的罪? 紫宛蝶眉心深锁,紫宛风知道她又再替自己抱不平,从小到大,也就紫宛蝶站他这边,两人虽然是打打闹闹长大的,却是越吵感情越深,即便分开多年,他也还是知道紫宛蝶的习惯,只要她深锁眉心,定是在忧愁着什么事,而那事通常与自己有关。「我很好,真的。」 「很好?很好的话,怎么我一来,就见你法力失控了呢?」 「失控?我?」 「是啊!不只失控,甚至还自残呢。」紫宛蝶摸摸紫宛风的额头,她道:「刚刚这边都渗血了,可是在你昏迷期间,杨嵐有要人替你擦些药,那药效果实在惊人,竟连疤痕都没留下……莫非是什么灵药仙丹?」紫宛蝶沉思片刻,她笑得异常灿烂。「得空的话,记得帮我问问杨嵐,那些药能不能给我一些。」 「姐姐要那些做什么?」紫宛风问道:「莫不是你受伤了?」想起刚刚紫宛蝶说的失控,紫宛风以为自己一定是不小心伤到她了。 「那些都是小伤口,刚刚也治疗过了。」紫宛蝶可不想让紫宛风过度担心自己,她道:「我最近对提炼丹药很有兴趣,所以想要看看杨嵐的药是什么原料。」 「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去问他可能比较清楚。」紫宛风对于药材什么的也没特别研究,比起当中间人,他还更寧可两人面对面交谈,直接做交流。「等等出房间后随便拉个人问杨太爷住的地方,自然会有人带你去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赶紧过去请教请教囉!」紫宛蝶笑得开心,她也不顾自己大腹便便,三步作两步的往房外走去。 紫宛风看到那样雀跃的紫宛蝶,只觉得怀念。有多久了呢?没有看到家人这样开心的脸庞?想当初自己和宛蝶玩乐,两人总是互不相让,吵架耍赖什么的也天天上演,可感情就是这样才会好,没想到四年过去,生疏了许多……不禁惆悵起来,紫宛风重新躺回床上,等到自己开始打哆嗦后,他才想起──所以他的衣服到底跑哪了? -- 第四章之四-叛徒 紫宛蝶一出紫宛风的房间,整个人的表情就变得沉重许多。 什么时候,紫碗蝶有了这样的表情?而她有什么样的烦恼,是难以向紫宛风倾诉的呢? 「提炼丹药什么的不过是藉口……」杨嵐就站在距离紫宛蝶不远处的柱子旁,他就跟宛蝶记忆中一样,丝毫没有衰老的样子,依旧保持着年轻的模样。 「好久不见。」紫宛蝶其实对杨嵐没有多少好感,至少在此刻并没有。「您依旧气宇轩昂。」 「几年的时间,你出落得更漂亮动人了。」杨嵐拉过紫宛蝶的手,硬是要拖着她走。「好啦客套话也就免了,你跟我来一下。」 「等、等──你做什么!?放手!」紫宛蝶被杨嵐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就算杨嵐的年纪大她几百岁,但这么做也还是很失礼的。 「你要在这里聊也是可以,如果不怕被宛风听见的话。」杨嵐对于紫宛风以外的人通常没有多少耐心,即便是紫宛蝶这样令心动的女性也不例外。「我不介意。」 「好,我跟你走。」紫宛蝶清楚有些事情并不能让宛风知道,而她找杨嵐所要谈的事情,也基本都必须瞒着宛风。两人来到杨嵐的房间,里头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文献,紫宛蝶好奇地随手翻阅了一些,发现上头全写满了对雨革月的观察与轮回的见解。「这是?」瞧着密密麻麻的字,紫宛蝶这才真正地相信,杨嵐果然如郑长老所说,一直为解救雨革月脱离轮回而奔波。 原以为他会因为自己能长生不老而庆幸,但也许活着,对他才是残忍的折磨。毕竟自己的朋友亲人早就不在了,只剩下自己独活的世界,是那样的孤独寂寥。 「我一直都在寻找救雨革月的方法。」杨嵐也不认为有什么话好隐瞒紫宛蝶的。「你是紫傲寒的女儿,同时也是整个怜瑶少见的天才术师,『罪孽』想必最后也会由你来继承,因此与你说白也无妨。」 「什么意思……」紫宛蝶警戒了起来,她知道紫宛风身上肩负着多么沉重的任务,可是杨嵐刚刚那话却让人有种……这是关係到整个怜瑶灭族与否的大事。 「一直以来被我们传唱的歷史是错误的,雨革月的死并不单纯。」杨嵐的双眼透着一种难以道尽的沧桑与无奈。「就连我也遗忘的,关于怜瑶的罪。」杨嵐开始娓娓道来他从紫傲寒那里得知的一切,包含太子准备要攻打怜瑶的事情,也一併说给紫宛蝶听。 「这不可能──」紫宛蝶一时难以承受,她想起了暮德,还有远在怜瑶的亲朋好友……「我必须走,现在就走!」紫宛蝶想要赶紧回去确认所有人的安全。 「来不及了。」杨嵐看着紫宛蝶,他的眼神有着露骨的怜悯。「你爹为何坚持要你跟暮德徒步三个月?难道是为了宛风法力失控的那一刻吗?」 「我……」 「别傻了,最危险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个人。」杨嵐知道这样狠狠的打击紫宛蝶会害她情绪失控,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暮德是太子安排埋伏在怜瑶的卧底,你可知道在太子攻打前,暮德的任务是什么?」 见紫宛蝶不语,杨嵐刻意压低声音,让他接下来的这四个字显得清晰。「赶、尽、杀、绝!」 紫宛蝶没有杨嵐预期的崩溃,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像个疯了狂的女人,可是真有谁认真的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其实她眼底映着的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暮德的事情我已经猜到了。」紫宛蝶看到杨嵐对自己露出质疑的表情,她继续道:「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去让一个人露出马脚,尤其是在任务接近的时刻。这就是我爹的用意,一则要我帮助宛风,二则要我在这段时间内,发现暮德的不对劲。」这个时候,紫宛蝶突然好恨紫傲寒那多虑的温柔……与其让她自己发现,她更寧可紫傲寒当面告诉她,暮德就是那个叛徒…… 「你是聪明的女人,也许在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暮德的身分。」杨嵐不相信紫宛蝶这样一个精明的女人会被暮德骗。「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唯有爱上了,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杨嵐只能猜到这样。 也许紫傲寒要暮德跟宛蝶一起下山,就是为了让宝贝女儿可以逃过一劫,因为此刻,只有暮德回去怜瑶,而宛蝶,还好好的待在这里。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选择了忠诚。」紫宛蝶没有哭,也许她想把她的眼泪留给暮德,那个温柔待她的男人。「我知道我和他会是那样的结局。」从她发现暮德的真面目却没有拆穿开始,她就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落幕。 「傻瓜。」杨嵐彷彿看到了紫宛风在哭泣,他知道紫宛蝶此刻十分像紫宛风,可是两者之间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至少紫宛蝶是勇敢的,她敢爱,也敢面对,可是宛风却显得懦弱,在爱情一途受了点挫折便只想着逃避。 「二十天后就是宛风的二十岁生辰。」紫宛蝶抚着肚子,她与暮德的孩子也是差不多时间要出世。「一切都会有所终结的。」 「是啊……就只是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到底是终结了长久以来的轮回呢?还是只是开啟下一世轮回的准备?杨嵐不敢猜想,这一世有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就连他自己都要害怕了。 -- 第四章之五-确定成亲 今天杨脩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总觉得心头不安……不,用不安好像也不太对,就是有什么要发生了,这事儿不会说是坏事,但大概也不会是好事,总之就是让人觉得心头烦躁。 一直到晴儿过来通报说紫宛风的姐姐在他父母那儿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时,他才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 假如……假如紫宛风在家乡真的有情人在,那宛风的姐姐现在出现就是为了要把他带走吧? 把宛风带走? 想起宛风离开自己后,有可能会跟他口中的昂旧情復燃,甚至成亲……一种不悦感袭上心头,他皱起眉来,理不清心中到底是怎么想宛风的,可他不要宛风属于别人,他是他的! 不顾晴儿还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杨脩打算过去父母那里,要是他们答应让她把宛风带走,他说什么也要反对! 「少爷!」晴儿作势要追杨脩,但也只是作作样子的跟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这个蠢货,要是真等他自己发觉感情,主人都不知道要几岁了。」晴儿冷笑着,她早看不惯杨脩对待紫宛风那种态度了,明明旁观者都看得出来那分明是喜欢是在意的,怎么他就是迟迟无法意识过来呢?「这种人只有下点猛药才能醒悟过来,就是不知道柳渊那傢伙有没有按照计画行事……」晴儿……应该说柳奴,喃喃自语着,就跑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另外一边,紫宛蝶坐在杨家两老面前,丝毫不怯场,她一直以来好像都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时候也是如此。 杨家两老倒是很满意紫宛蝶的态度,如果来者畏畏缩缩,他们才会厌恶。「不知紫姑娘这时候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杨夫人率先开口,她听底下的人说这紫宛蝶是突然造访而来,本来还跟了一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先走了,而宛蝶来的时候宛风正好出事,这时机怎么想怎么凑巧。 紫宛蝶勾起嘴角,这方面的应对说词她早想好了。「我算出宛风那时命中有劫,便前来相救。」说着抚抚自己的肚子,有些委屈道:「就是护弟心切,跑来之后才想起自己作为一名孕妇,好像不适合东奔西跑,想要麻烦杨老爷和夫人,让我留在府上待產。」 杨老爷其实挺想吐槽紫宛蝶的说法的,但杨夫人却瞪了他一眼,要他不说话,他也就任着自己妻子开口了。「那是自然,你一是身怀六甲,二是宛风姐姐,我们杨府怎样都怠慢不得,不过……我不认为你现在来找我们,只是为了这种小事。」杨夫人眼睛微微瞇起来,她道:「是为了他们小俩口?」 紫宛蝶点头。「没错,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他们。」 杨脩来找自己父母,正巧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贸然进去大概会中断对谈,不然先偷听?杨脩打定主意后便待在门外偷听着。 「他们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杨夫人故作为难,这小姑娘看着精明,应对如流,越看越讨喜,杨夫人便想试试她。「再说,宛风的父母不在场,我和老爷也不好作主。」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杨脩这边父母都同意,宛风的父母又是如何呢?他们久居怜瑶,这四年间也不见探望,要知道婚姻是人生大事,没有双方父母来谈,还真不敢乱订日子。 紫宛蝶不想清楚交代父母无法来探望紫宛风的事情,她认为这些是杨嵐要讲的事情,可不是她的责任,但她正要开口时,却好像留意到门外有人,便露出算计的笑容道:「要是杨公子对宛风没意,我们这边自然也不勉强。」 「怎么会──」杨老爷可喜欢宛风那鬼灵精怪的模样了,但杨夫人却压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杨夫人精明如许,她早就注意到自己儿子在外偷听,又看紫宛蝶那与刚刚不同的表情,她也猜到了接下来便是设局的开始。「说起来也是我们脩儿的错,这么好的人也不看,硬是要招惹外面的野花野草。」 会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吗?杨脩和杨老爷同时在心里想着。 紫宛蝶倒喜欢杨夫人的性子,她早从杨夫人的眼神看出两人想的是一块,便接道:「实不相瞒,宛风在怜瑶可抢手了,眼下已经是适婚年龄,要是杨公子与我们宛风无缘,那就真的不勉强了。」 那怎么行!?杨脩暗暗握紧双拳,他希望母亲挽留。 「也是,耽误到了宛风的青春可罪过了,要不等紫姑娘產下孩子,修养好身子后,就把宛风带走吧。」杨夫人故作瀟洒道。 「不行!」 杨老爷和杨脩是同时出了声。 等到意识到现在是什么状况后,两人都红了脸。 杨夫人捏了捏杨老爷的手。「你凑什么热闹去?」 紫宛蝶倒是一脸意味深长地向衝进来的杨脩问道:「杨老爷是担心失去一个善良的儿媳妇,那公子你呢?」 「我……」杨脩感到难受,现在这个场面真的很尷尬,也异常棘手。 「你想要宛风跟昂在一起吗?」彷彿知道目前最能让杨脩生气的人名是谁,紫宛蝶道:「要是公子还当宛风是朋友,日后他俩修成正果,定会奉上喜帖。」 「宛风是我的!」杨脩脑一热,就这么说出话来,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低下头吶吶道:「反正我不要他嫁给别人。」 还是紫宛蝶有办法。杨夫人暗自讚叹紫宛蝶这激将法用得不错,她和老伴一直在劝杨脩赶紧娶紫宛风,也没见他服软过,怎么今天却承认这么快? 紫宛蝶又抚抚肚子,她这大肚子已届临盆,要是宛风最近就能成亲,那可称得上双喜临门了。「那我让宛风嫁给你,可好?」 「我……」杨脩感到窘迫,他不是不喜欢宛风,相反来说喜欢得紧,可他就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要他娶他,这种逼迫式的婚嫁他打自心底排斥。 「你不要的话,后面要宛风的人可多了去。」紫宛蝶就最讨厌杨脩这种优柔寡断的样子,喜欢就喜欢,还顾及这么多做什么?要不是他是杨嵐选出来的人,不然她哪还会给他犹豫的时间,直接把宛风带回怜瑶还比较省事。「怎么样,成亲不?」 杨脩还在那边纠结,紫宛蝶可等不了了,她站起身来,幽幽道:「看来和杨府这门亲事是不成了。」说完就要走,好像马上就要带走宛风一样。 杨脩可不依了,他知道这个紫宛蝶对宛风有很大的影响力,她要是真想带他走,宛风就算不捨也会跟着走……「我娶,我娶宛风!」杨脩像是壮士断腕,终于给了个答案。「我喜欢宛风,我要娶他。」到底对宛风是纯粹好感还是爱,等他成亲后在思考也可以,总之人必须留住。 这样的结果正中紫宛蝶下怀,但她还是假装为难。「可宛风都要二十了,再不快点成亲,我怕有人反悔……」 「就宛风二十岁前把事给成了!」杨夫人喜得都要跳起来,她连忙站起身去拉紫宛蝶的手,笑道:「紫姑娘可别担心,你好好留下来待產,这亲事我一手操办,包准满意。」 紫宛蝶勾起嘴角。「那可有劳夫人了。」 「不会不会,走,我带你去瞧瞧之前我就订製好的喜服,你要不喜欢,我们再连夜赶几件出来让你挑?」杨夫人拉着紫宛蝶就要去讨论成亲的事情,那眼神那表情好像找到忘年的姐妹似的,一脸少女情怀,彷彿要出嫁的是自己一样。 杨老爷乾咳几声,他没想到自己儿子就这样落了妻子的圈套,可这亲事他也喜欢,帮不了儿子,便赶紧趁儿子回神前,赶紧跟到妻子后,也去讨论婚事的安排。 杨脩则是站在原地好久,直到把自己跟紫宛风要成亲的讯息给消化完后才恢復,他虽然还是很排斥因为长辈的话而成亲,可是要是这样就能留住宛风,让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不也挺好的吗? 况且,之前自己也并不是没有主动提起成亲,那时反而是宛风拒绝的……现下这样,宛风也没法拒绝了不是吗? 他会属于自己,永远。杨脩勾起一抹他自己也会吓到的傻笑,在原地犯起傻来。 -- 第五章之一-成亲日 成亲的事情如火如荼的准备着,紫宛风事后才知道消息,却也由不得他阻止了。 「反正你来杨府的目的就是和脩儿成亲。」杨嵐如是说。 「我早就当你是我的儿媳妇了。」杨夫人如是说。 「像你这么乖的儿媳妇找不到第二个。」杨老爷如是说。 「都要二十了还不成亲?之前那四年我可不管,现在我在这,就必须看你成亲。」紫宛蝶如是说,儼然有为人母亲的样子。 「姐姐……」用着撒娇语气也无法使紫宛蝶改变心意,紫宛风不高兴得别过脸。 紫宛蝶见宛风闹性子,倒先软下来了,她道:「不是姐姐要强迫你,实在是……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那可是半隻脚入棺材的事,我就想在生孩子之前沾沾你的喜,这样也不行吗?」眼眶已渐渐含泪,紫宛蝶轻靠在紫宛风身上,说有多娇弱就有多娇弱。 紫宛风知道女人哭泣有一半多是假的,但他又不捨得,只好道:「姐姐的心愿,我怎么会不听从,只是──」 「你要是顾虑那呆子,大可不必。」 「呆子?姐姐是在说杨脩?」 「当然是他。」紫宛蝶道:「我看他分明就是喜欢你,还不承认,不是呆子是什么?」 「是吗?」紫宛风苦笑着。杨脩喜欢他?他怎么就没感觉出来? 不过全天下大概也只有紫宛风自己相信杨脩对他无意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也正好验证了这句话。 为了赶在紫宛风二十岁前完成成亲,典礼硬是在宛风生辰前五日给办了。那时良辰吉时,也是个大好日子,天公又作美,风和日丽,是个非常适合婚嫁的日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媒婆手拿红丝巾,努努她画红的嘴,朗声大喊道。 转身与紫宛风对拜,杨脩感到忐忑不安。这段时间他一直没跟宛风见到面、说到话,紫宛蝶佔着他,两人一直在房里,期间只让杨嵐和杨夫人进去过,甚至严明禁止他接触宛风。 这是在怕自己要宛风去拒绝这门亲事?杨脩想着,可是此刻,他却是害怕宛风自己不要这亲事。 他一直都以自己的立场去想这成亲的事情,却从没想过宛风又是怎么想的……要是宛风真的喜欢那个叫昂的人,他是不是寧可捨弃对自己的喜欢? 这段时日杨脩一直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等待,直到现在两人都拜堂了,他还是怕紫宛风会突然扯掉头上的红布巾,然后大喊一句「我不嫁了」。 「送入洞房!」媒人婆大喊道,她牵起紫宛风的手,往新房走去。 而杨脩则留下准备招待客人。 「儿子,晚上可要好好表现啊。」杨夫人见儿子乖乖在招待客人,她在他耳边悄悄道:「房事方面可别让人失望了。」 杨脩脸一红,他从来不知道母亲这么开放,但顺着她的话一想,想到自己就要跟紫宛风有亲密关係……杨脩觉得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杨夫人满意杨脩的闪神还有那明显想到什么的表情,便高兴的找其他客人攀谈去了。 另外一方面,媒人把紫宛风带到新房后,就出去领喜钱去了,接下来不是她的事,她早退场早休息,而跟着媒婆还有紫宛风进来新房的还有晴儿,她在媒婆出去后没有跟着走,而是鬼鬼祟祟地走去桌边。 「晴儿,你在做什么?」坐在床沿,虽然头盖红布,却依稀可以看出晴儿的动作诡异,紫宛风问道。 「啊?没有啊。」用身体挡住在酒中加入不明粉末的动作,晴儿带着尷尬的笑容转身面对宛风。「少爷,那晴儿就、就先离开啦。」 「欸?等等!」来不及叫住晴儿,宛风疑惑的看着晴儿一溜烟的跑掉。「……一定有鬼。」依他的直觉,铁定有什么事在他不知晓时慢慢发生。不过……那应该是不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惨事吧?怎么来说晴儿也不会害自己,他们不熟,自己又没钱没势,害他是没好处拿的。 站起身来,宛风开始打量四周。说起来……他来杨府这些年,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间房间?莫非是杨家两老事先准备好就等这一天?什么愿意让孩子们自由恋爱,实际上却又看准了自己会进他们家门? 还在心想着,宛风突然觉得口渴。四处都没有水,就只有桌上摆着的酒,紫宛风走过去倒了一杯,想也没想便一饮而尽,完全没想到刚刚晴儿就站在桌边。 「真甘甜耶……第一次喝到这样的酒。」微微擦掉嘴边流出的液体,紫宛风又走回床边,却毫无逃跑的念头。 问他为什么不逃跑?很简单,连自己姐姐都支持的婚事,他能逃吗?再说了这也是杨嵐一直所企盼的结果,自己作为雨革玥的转世,怎么也不想负了他的心意。 再者,他还是很喜欢杨脩的,若因为这种事情能使两人的关係破冰,何乐而不为?只是……杨脩刚刚拜堂的时候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因为和自己成亲,才让他这样的吗? 紫宛风大概也想不到,那时杨脩最担心的是自己喊停这场亲事。 杨脩答应这亲事,大概也是被情势所迫吧。 知道紫宛蝶曾经去跟杨家二老谈过,紫宛风猜想杨脩当时也在场,只是情况跟自己想像的却很不一样。拉开旁边的被子,紫宛风索性决定趁杨嵐还没进房前先睡死。「什么洞房……我倒要看看脩怎么跟一隻猪洞房!」没察觉自己骂到自己,紫宛风闭上眼睛,打算进入梦乡。 可是……「怎么好像越来越热?」踢开被子,紫宛风仍感到一股无法道尽的热在身体里徘徊不去。 不对,那不是普通的热,而是躁热!渴望性的热! 「天啊!我被算计了。」紫宛风想哇哇大哭的同时,也不免埋怨晴儿的狠毒,但后来想想也不对。「不过,若没有她人的支持,她应该也没那个胆。」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恨起自己的傻,恨自己为什么喝下那杯酒。紫宛风环抱着自己,他感到强烈的口乾舌燥。 「谁来帮帮我啊……」哀怨地悲鸣着,紫宛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慾求不满」。不过这又似乎不能用欲求不满来形容。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被打开了。 「宛风?」来人探了探头,试探性的叫唤着还在床上忍受煎熬的紫宛风。 视线模模糊糊,宛风很清楚知道那不是脩的声音,但声音也还算熟悉。「傲凡?」 知道宛风认出自己,许傲凡大胆的走进房里。「宛风,我哥哥决定要攻打怜瑶……我……宛风?」察觉宛风的不对劲,许傲凡走上前扶起他。「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而且身子那么烫!」 他连夜过来要来告诉紫宛风,军队要攻打怜瑶的消息,却没想到撞见了这尷尬的一幕。 「我、我……」勉强睁开眼,宛风觉得自己看到了两个许傲凡。「我被下药了。」他欲哭无泪。 「那怎么办?」许傲凡问道。 刚刚遇到晴儿时,明明她说紫宛风人好好的在里面,那他现在这样……一定是晴儿干的好事!「柳奴那傢伙。」许傲凡可不高兴了。雨革月的二十岁宿命在即,但也不必要这样吧?用药发生关係算什么英雄好汉?但骂归骂,药性还是需要解的……许傲凡觉得此刻的处境很为难。 要怎么让宛风不那么痛苦,其实许傲凡是很清楚的,只是,他不希望伤了宛风,更不希望因此而让宛风讨厌他,而且这样怪尷尬的。 「傲凡……傲凡,我该怎么办?」宛风紧紧抓着对他而言相对冰冷的傲凡的手,他艰难的说道。 「宛风……你不会介意我碰你吧?」傲凡尝试对头脑开始不太清楚的宛风问道。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宛风会理解的。 「碰?」脑袋越来越混沌,宛风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求能消除那股热感。「只要让我不要那么难过就好……拜託了……」 「那──」把宛风的话当默许,傲凡的手慢慢往紫宛风的下身移去。 时间回到稍早前,晴儿在酒中下好药后,就出了紫宛风的房间,才走远没几步,就看到等在那里的紫宛蝶。 「药都下好了吗?」紫宛蝶看着晴儿,她的表情有些冷淡。 紫宛蝶一向这样,对着自己不关心的人事物,她都是这样没有兴趣的样子。 一般人要是看着她这样,只怕会觉得她是有大小姐脾气的人,但晴儿不是普通人,她知道紫宛蝶这样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防备他人。警戒心高是好事,她并不怪她。「按照小姐的吩咐。」给紫宛蝶看看本来装着粉的包装纸,表示自己有好好完成任务。「药都下进去了。」 「辛苦你了。」紫宛蝶微微露出个笑容,她转身就要回去宴席的场所。 她这个弟弟性子烈,在他跟杨脩确定说开之前,大概是死也不会让他碰的,与其两人关係就那样僵持不下,还不如让她用卑鄙一点的方式去促进他俩的关係。 晴儿看着紫宛蝶的背影,她知道这个女人之后的结局是如何,一想到这个人是那样为宛风着想,不由轻声说道:「与其担心他,不如多顾好自己。」 紫宛蝶停下脚步,她大腹便便的样子有些笨拙,可她回眸看向晴儿的样子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有些高冷,又有些淡然,她对着晴儿露出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说道:「我知道。」 知道?是真的知道,还是假装知道?晴儿皱着眉看着紫宛蝶离开,这个女人似乎比她想的还不那么无知…… 晴儿确定紫宛蝶走远后,才慢慢地往宴席的方向走,她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和紫宛蝶有过接触,这样紫宛风事后要是追查,才不会一併发现幕后主使者。 「柳奴。」 有人叫住自己,而且还是鲜有人知的身分,晴儿转过头,发现是许傲凡。「你怎么会在这?」晴儿想着,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到狱中救他出来,怎么他反而自己出现在这里。 许傲凡衣冠楚楚,已看不出在监狱里的憔悴样,他走近晴儿。「我看这里似乎在办喜事,是……是宛风跟杨脩的?」 捉弄许傲凡的心思一起便无穷无尽,晴儿勾起嘴角。「杨府的喜事,难道还不明显?」 「怎么会……」许傲凡有些落寞,自己对宛风的喜欢是长年守护的放不下,而非是想要相守至白头的那种喜欢,但要他接受他一直在保护的人要属于其他人了,总觉有些彆扭。 晴儿想起紫宛风喝下酒的状况以及再过不久杨脩就会过来的场景,她想着既然要刺激两人关係,不如一步作二不休,要玩就玩大的,便说道:「你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来叙旧吧?」 「我来是要告诉宛风,怜瑶有危险。」许傲凡忧心忡忡。 晴儿不嫌事多,她提点着。「现在宛风一个人在新房呢,你趁杨脩还没来之前和他说?」 许傲凡没看到晴儿眼底闪过的调皮,他点头道:「这事刻不容缓,我去去就回。」 「嗯,你去吧。我在外边给你把风。」 许傲凡点头,他转身前往新房,而晴儿看他进房后,又离开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把风?她可不是会做那种窝囊事的人。 走在长廊上,杨脩感到隐隐的不安,他把招待客人的事交给了爹和娘,然后自己打算先来陪陪宛风……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像是……刚刚紫宛蝶曖昧的眼神?那个紫宛蝶来到杨府后一直都是用冷漠的脸看自己,怎么刚刚是用那么诡异的神情?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一想到那眼神,杨脩都要鸡皮疙瘩。 碰一声。杨脩似乎撞到了什么。 「好痛。」晴儿揉揉自己可怜的额头,她低着头,有些讶异杨脩这么快就过来,许傲凡才刚进去,估计衣服都还没脱呢。「哪个走路不看路的。」但一边算计,还是需要演技的,晴儿换上无辜的脸,她抬起头看清楚杨脩后,还故作震惊。「少爷!?」赶紧站起身来,晴儿扑扑衣服上的灰尘。「少爷怎么会在这里?」拖多久就多久吧,反正衣服不用脱也没关係,等等衣衫不整就够了。晴儿如此盘算着。 「我在杨府哪里奇怪?」看晴儿一脸不自在,杨脩的不安感扩大了些。 「没、没有啊。」摆摆手,晴儿假装想故作从容,却因为不擅说谎而流泪。「刚刚去切洋葱。」天啊她这演技简直了。 「切洋葱?在新房?」杨脩怀疑着。他看晴儿走来的方向明明就是新房那边的庭院,怎么会说去切洋葱?哪个地方的习俗是新房要切洋葱的吗? 「我……」知道这谎也算扯大了,不能不老实交代,又算算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晴儿索性认罪。「少爷,请您听奴婢说──」跪在地上,泪珠儿直流,晴儿哭的好像有人拿着刀逼她做事一样。「奴婢被人逼着在紫少爷的酒中下媚药。」 「媚药?」这下他可终于知道紫宛蝶那曖昧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只怕指使的人就是她。 见杨脩不慍怒,晴儿胆怯的问道:「少爷你不生气?」 「生气?」有点啼笑皆非,杨脩扶起跪在地上的晴儿。「我为什么要生气?」宛风被下药正好,这样办起事来不是特别容易?他早想过洞房时要怎么面对宛风,这下好了,紫宛蝶倒替他铺好了路。 「可是──」晴儿欲言又止,她在想用什么表情告知杨脩,许傲凡刚刚跑进新房这件事,事后她才不会受牵连。 「可是什么?」一想到宛风还在房里,杨脩开始显得没耐性。 「可是许傲凡在新房里。」晴儿又跪了下来,她终于把事实说了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过了,晴儿疑惑的抬起头看看没发火的杨脩,结果见着的是杨脩铁青的臭脸。 「你怎么不早说?」终于反应过来,杨脩顾不得晴儿了,他只要一想到被下媚药的宛风和许傲凡独处一室,一颗心都快停了。 乾柴遇上烈火,会擦枪走火也不是什么奇特的事,但问题是,那乾柴现在遇到的烈火不是他这正牌的新郎倌啊! 看着杨脩火速奔往新房,晴儿仍跪在地上,她无辜的表情慢慢变成计画得逞的样子:「你又没问我。」她的语气尽是俏皮,看不出来刚刚还哭得梨花带泪。 -- 第五章之二-肌肤之亲 带着一颗忐忑的心,杨脩来到了新房,里面灯火通明,映照出两人相拥的身影。突地握紧双拳,杨脩感到被背叛的气愤,他现在进退两难……他怕开门后,他会崩溃。 鼓起勇气推开门来,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上拥抱的两人。 还好,衣服还没脱……杨脩莫名的松了口气,然而,在松口气的同时,另一种愤怒感却衝上脑门,刺激着杨脩脆弱的脑神经。 衣服是还没脱,但是许傲凡的手可是放在紫宛风的生殖器上的,那伸进裤档的手正上下套弄着,傻瓜才不知道他正在帮宛风做什么。 「你敢碰他!」衝上前分离抱着彼此的两人,杨脩吼着。「你给我滚!」他给了许傲凡一拳愤怒的拳头之后,自己抱住紫宛风,然后怒瞪着被打倒在地、一脸惊讶的许傲凡。 「杨脩?」没意料到杨脩会这么快进房,许傲凡跌坐在地,他刚刚想着要帮宛风减轻药姓的痛苦,还没更深入,杨脩怎么就进来了呢?许傲凡露出茫然的表情,看起来比紫宛风还更搞不清楚状况。柳奴不是说要把风的吗? 「滚!」拥紧正低喘着的宛风,杨脩不客气的要贵为五皇子的许傲凡离开。 之前不知道许傲凡的身分,现在知道了那又怎样?在他眼中,就算是天子都一样,只要敢碰宛风,他都绝不会罢休。 可怜许傲凡不知道自己被柳奴玩弄了一把,他自知理亏,站起身来。「好好照顾他。」许傲凡临走前,这么交代道。 「滚!」怒视着许傲凡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眼前,杨脩才赶紧查看宛风的情况。「宛风,你现在觉得如何?」虽然早知道宛风被下了媚药,但杨脩仍会忍不住的想去关心他。 「你没长眼睛啊!干嘛把傲凡赶走?」宛风因为十分难受而说话开始不经大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恼杨脩的话。「他刚刚弄得正舒服……」手伸进裤子里抚弄自己,但紫宛风知道还不够…… 「你别跟我说你很享受他碰你。」搂紧在搂紧怀中的人儿,直到确定他不会挣脱后,杨脩才略带哀伤的开口:「你……变心了吗?」 他的宛风,爱上了许傲凡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又要怎么办?两人糊里糊涂走到了成亲这步,说各自心里没有点心思是骗人的,现在要是紫宛风临阵脱逃,他真的能放手吗?他真的无所谓吗? 杨脩发现自己不敢去听紫宛风的答案,要是答案是肯定的,他真移情别恋,他肯定会有所打击。 「我好难受。」抓住杨脩的袖摆,宛风十分难受的攀附在他身上。「你帮、帮帮我……」 这才意识到眼下似乎有更棘手的问题要解决,杨脩环抱着紫宛风,发现对方已经自己在自褻,那画面还真是刺激,杨脩觉得鼻子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要流出来。 争气点!杨脩按住鼻头,他告诉自己,这点香辣画面算什么,他等等玩的才叫大,要是这种程度的就驾驭不了,那就等着被人笑吧。 收拾好心情,杨脩凑近紫宛风,闻着他身上的体香,故意问道:「你要我该如何帮你?」 紫宛风似乎已经无法思考,他只嚷着好热,最后甚至拉着杨脩的手摸上自己的生殖器,讨好似的看着杨脩。「摸摸它?」 这是什么?宛风原来是这样的吗?也太可爱了吧! 杨脩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撩了好几下,之前他觉得紫宛风漂亮、活泼、有个性……但这是第一次,他想大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那无辜的眉眼染上情慾,不色不淫,但风情万种,让人特别把持不住。 杨脩对紫宛风已经动心,这时候哪还会排斥摸一个男人的宝贝?他轻轻摩娑着,伴随着紫宛风的喘息越渐加速,后来更在他的抚弄下,紫宛风洩了出来。 高潮之后的馀韵让紫宛风瘫软在杨脩怀里不能自己,但那媚药的量显然下狠了,杨脩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器官没多久功夫又站了起来。 「不够……」紫宛风喃着,他有了些力气后就转过身去,把杨脩压到床上,然后低头索吻。 这吻来得突然又生涩,紫宛风不是亲吻高手,吻到唇就又舔又咬的,说是接吻,更像是小狗舔主人。杨脩被紫宛风这样的举动给取悦了,他化被动为主动,掌握了主导权,将吻变得非常深入,几乎已经探索完紫宛风的口腔。 显然亲吻已经无法满足紫宛风的慾望,他下身顶了顶杨脩,表示自己想要发洩的念头。 杨脩知道他们这下子是不可能喊停了,他摸摸紫宛风的脸,轻声问道:「我碰你,好吗?」 紫宛风看着杨脩,有一瞬间眼神变得清明,他想要拒绝杨脩,却又因为生理需求无法使力,只能像个妓女般的贴近彼此。 面对紫宛风这样的行为,杨脩似乎有些受到打击。「你不想我碰你?」往下细吻着宛风的脖子,杨脩轻声问道。 「……你可以吗?」宛风在难受低吟之馀,这么担心的问道。 杨脩很快就明白紫宛风的意思,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排斥男人的,但紫宛风怎么会知道,自己只是讨厌受迫而结成的夫妻关係呢?他并不讨厌宛风……也不排斥和他发生亲密关係,相反来说,他很渴望两人缔结这样亲暱的连结。「没关係的,宛风……没关係的。」慢慢退去宛风身上的衣物,杨脩低声道,他的声音也充满情慾。「我可不可以,你自己来验验看。」 意识到身上衣物逐渐被退去,宛风虽然饱受情慾之苦,却也为接下来的事情感到害怕。「脩……」他不安的叫唤着使他倾心的男人的名字。 「宛风……别退缩。」贪婪的注视着宛风匀称的体态,杨脩用手指挑逗着宛风异常敏感的皮肤。 「唔!」不由自主的低吟出声音,宛风的眼中除了情慾外,是害怕。 反过来变成自己在上宛风在下的姿势,杨脩望了望四周,看到床头已经准备好的油膏,犹豫了下,最终仍是拿了过来。 虽然有些着急想要得到宛风,但他也不希望第一次就伤到他。将油膏抹在宛风早已產生反应的穴口,杨脩用自己的手指开始扩张将接受他的勃发的小穴。 「别……不!」手摀着脸,紫宛风低吟道。 「你不喜欢吗?」饱受情慾的折磨,杨脩实在无法在这时候停手。这样可爱的宛风,他没看过。 「脩──」宛风不住地把身体贴近杨脩,他的理智几乎被慾望给吞没了。「我好奇怪……」 「没关係的,宛风──」想说出我爱你或是我喜欢你,但杨脩却意外的发现,出于害臊,他竟说不出口。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平常时候明明抗拒自己想到「喜欢」或者「爱」的关键字,此刻却满脑子都是这些字眼。「把你交给我……宛风……」杨脩喜欢看紫宛风被自己弄出的害羞感,他逗弄着他,只觉得心中充满怜爱。 「脩……唔……」嘶哑的声音想叫唤着杨脩,但随着情慾的高丈,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呻吟。 疯狂的吻着宛风,杨脩空出一隻手揉捏宛风的小乳。 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次次的刺激使宛风无法自我,他只能紧紧抓着杨脩,深怕自己陷入旋涡中,再也回不来。看着宛风那彷彿喝醉了的潮红,杨脩情不自禁的细吻他的脸、他的唇。「让我进去,宛风,我想得到你,好吗?」 他想要他。 杨脩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很清楚。甚至,他耻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逃避的行为,他伤了宛风有多深,难道自己会不明白吗? 「啊!」本来只是单纯的想望着杨脩的眼眸,但下身突然被异物给侵犯的疼痛使宛风只能闭上双眼,任由眼泪的流出。 是悲伤?是欢喜?伴随彼此的结合,那会是他最渴望的爱情吗? 「脩……」腰身不由自主的跟着摆动,宛风的手环上杨脩的脖子。他没想过,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会是更多的刺激、更多的快感。他竟会贪婪的想要更多。 低喘着,杨脩的高挺在宛风小小的穴中摩擦,那嫩红的肉紧紧贴合着他,快感使他不由的加快抽插的速度,他听见宛风啜泣的声音,虽然心疼怜爱,但他无法停下,他现在只是一头飢渴的兽,一头渴求解放的兽。 闷哼着,宛风承受杨脩一次又一次的抽弄。 「脩。」他细细的呼唤着他爱的男人。「脩──」 「宛风,看着我……」不断的喊着宛风的名字,杨脩抚着紫宛风的脸庞,他想要看清他,想要好好记住他为自己绽放的样子。「只看着我。」 现在的一切,就好似是梦一般。 紫宛风没有想过有一天杨脩会这样亲密地抱住自己,这样如同梦一般的美好……是不是也会像梦一样有清醒的一天?他与他的缠绵,最终只会是一场空吧。 紫宛风是懦弱的,他说什么也无法再壮起胆子来安慰自己,其实杨脩对他是有感觉的。 再过几天他就要二十岁,也是来到杨府的第五年,五年的岁月使他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情感,他很想自杨脩嘴里听到任何一点表白的意思,然而,只会是梦,一场怎么也不可能实现的梦。 「宛风……」 听见杨脩唤他的名字,宛风只能不断哭泣。 他的心里,会有他吗?他在他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位?所有的言语只能吞进肚里,紫宛风小小的希望,其实杨脩心里有个他。 一夜的放纵,直到天明。 宛风累得等到太阳都晒到屁股才睁开双眼。 「唔。」腰身的痠痛使的宛风低吟出来,但不起床不行,他试着起身,却惊觉杨脩紧紧抱着他。更令人难为情的是杨脩还留在他的体内。 「呃……」这如果不动就真的不行了。紫宛风的脸红的像要出血,他勉强移动自己的双脚,想让杨脩退出自己。然而,儘管他怎么小心翼翼的扭动,怎么都无法如愿。 反而,那里竟有勃大的跡象!? 「该死……」小声的咒骂着,宛风的眼眶因为下身感到的躁热而泛红。 初尝人事后的身子开了荤,变得敏感,尤其昨天被宠爱了一夜,虽然全身痠痛,但一丁点碰触也还是能使紫宛风低吟出声。 正当紫宛风还在努力,本应该还在睡觉的杨脩却抓住他的手。「别动。」反抓着宛风,让他更靠近自己的怀抱,杨脩微微笑着。「你再动下去,我可就受不了了。一早纵慾可不好。」 本以为杨脩还在熟睡当中的宛风着时吓了一大跳,他难为情的躲着杨脩炙热的注视。「你醒啦?」 抱紧宛风,杨脩闻着他身上还留有淡淡情慾的味道的体香。「早醒了,在看着你呢。」 不习惯这样说话温柔满带呵护的杨脩,宛风别过脸。「醒、醒了的话就……就离开。」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因为害羞到极点而死掉。 「才不呢。」像个孩子在撒娇,杨脩把脸埋在宛风的颈肩处,听着他有些不稳定的心跳声。「你那里好温暖。」 「别再说了,昨晚只是一场意外。」吞了口口水,宛风推开杨脩,他又尝试着起身。 「我不准你这么说!」把宛风压在身下。杨脩不喜欢宛风这种态度。 什么叫昨晚只是一场意外?他想坦白对他的感情,而宛风为什么反倒退缩了呢? 「那你要我怎么想?」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在杨脩面前,宛风实在无法佯装坚强。「你爱我吗?不,应该说,你爱过我吗?」 他可以接受杨脩「现在」不爱他,但有没有可能是曾经呢?杨脩他是否曾经爱过他呢?对于大他两岁的紫宛风?他是否动过情?是否想着天长地久? 「我……」一时语塞,杨脩发现,他无法在宛风面前示爱、说爱。本来一直在逃避两人的关係,现在想开了,想要珍惜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样用言语是使对方安心。 把杨脩的反应当成心虚,宛风推开他。「玩闹也该结束了。杨脩,我爱你。可是一切都该结束了。」 爱情不是儿戏,只要一方有所犹豫,那么这爱大概就不是那么真,况且……他的使命是为了怜瑶而战、而牺牲,这样倍受宿命所折磨的他,又有何立场来谈情说爱?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爱杨脩? 他与杨脩,注定无缘吧? 心会痛,可是,如果不结束,只怕到最后,连心痛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爱我?」杨脩听见宛风的告白时,心漏跳了一拍。然而,当他察觉宛风想结束一切的心意时,空气好似全被抽光似的,他无法呼吸。「但是你要跟我分开?」 艰难的站起身来,宛风穿起衣物。「我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 「你不是爱我吗?」杨脩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如果爱的话,不就应该奋不顾身吗?他认识的紫宛风,不是个坚强有毅力的男人吗?怎么现在的他如此胆怯? 「可是你不爱我。」宛风垂下眼帘,他背对杨脩,说出这五年来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你喜欢我,对我有好感,但是我们对彼此的感情认知并不一样,你懂吗?」 我要的,你大概是给不了吧。 推开门,阳光照射进来,宛风这才发觉彼此身上都围绕着彼此的气味,然而,那又如何?味道最终会消散,就像爱这种抽象的情感也会消磨不见一样。 见宛风走出门,杨脩没有多加阻止。 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他,还没办法坦承地向宛风示爱。 -- 第五章之三-灭族 三个月的时间能够做什么? 能够杀光族人?能够安全找到庇护? 也有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落雁醒来的时候,一脸茫然,她所知道的这三个月,应该要带着族人离开怜瑶,只为了躲避被风告知的战争。 但是落雁醒来后,看到紫傲寒的表情,她知道有什么已经失去了掌控。 「我们错失了三个月的先机。」紫傲寒只比落雁早几分鐘醒过来,他看着眼前逐渐散去的大雾,只觉得自己可笑。「不管得到的是假消息还是真消息,这三个月我们都已经失去了。」 三个月前,怜瑶来了一场大雾,因为季节变化,有时候有大雾是无法避免的,没有族人想过这场雾事实上是让他们陷入沉睡的真凶。 等到紫傲寒意识到的时候,身体机能率先陷入沉睡,他就算想大喊「离开怜瑶」,也已经为时已晚。 「是太子?」落雁的身子还有些软,但她努力撑着身子来到紫傲寒身旁,她问道:「这雾,是他策画的?」 「是他,但也不是。」紫傲寒叹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谁又知道,事情还是有意料之外。 「什么意思?」落雁不明白,紫傲寒的表情沉重归沉重,其中却有失望的情绪,他是对谁失望了? 「我们回族里就能知道了。」已经在心里作好最坏的打算,紫傲寒知道这次回到族里,大概不会看到几个活着的族人。 大雾散去,也代表着性命的终结。 紫傲寒和落雁失去意识前挣扎着来到平常修练的山头,那里人烟少,地形崎嶇,是极好的藏身之处,但躲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他们总要去面对现实。 牵着落雁,紫傲寒带着他赶回族里,毫不意外的,地上遍布着族人的尸体,血流成河,竟比一旁绽放的黯焚花还要炫目。 落雁毕竟是怜瑶一族,见血见死人不至于惊慌,但她眼底还是闪过意外的情绪。 他们只是陷入一场沉睡,为什么醒来后一切全变了。 「这些族人都是暮德杀的。」紫傲寒蹲下身看了几个尸体,他摇摇头,低声说道:「那小子……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太子那边。」 「我不明白。」落雁不懂紫傲寒的意思,这些人的死又跟暮德什么关係?「暮德的能力你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如果一切都是装的呢?」紫傲寒再度叹气,他本以为让宛蝶带着暮德下山,至少能拖些时间,看来这计画没有成功。「暮德半凡人半怜瑶的血统,照理说法术不会太强,但要是有人在背后使用各种方法提升他的力量呢?」紫傲寒早就猜出来了,暮德背后有太子这个靠山,所以才有办法获得许多罕见的修练心诀,帮助他修练,大大提升修为,且暮德最让人惊讶的是,他沉得住气,明明功力已达族内数一数二,却仍愿意假装只是个吊车尾。 紫傲寒透过风的帮助一直都能知道暮德的真面目。大家都说暮德是找到了好师父,才早早就离开怜瑶,却不知道暮德其实是因为血统不纯倍受族人排挤,为了提高实力得到族人认可,才离开怜瑶修练,后来在太子的帮助下增加功力。回到怜瑶后说是想要替族里尽一份心力,实际上却是要帮太子作内奸的任务,里应外合,一口气毁掉怜瑶,也算替自己报仇……紫傲寒想过要除掉暮德,但是暮德和宛蝶从相爱到相互扶持的样子又不像假装,他不由得想着……也许宛蝶能够用爱去把暮德拉回来。 「那蝶儿……」落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怕紫宛蝶已遭遇不测。 紫傲寒没有回应,这点他没有把握,他实在无法预测宛蝶的安全。本来他赌的是宛蝶能让暮德浪子回头,可这时候暮德还有办法回到族里赶尽杀绝,看来宛蝶已是凶多吉少…… 「不!」落雁看着紫傲寒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她也猜到紫宛蝶的危险,她跌坐在地,一脸不敢相信。「我们是在引狼入室……」 「的确是引狼入室。」 紫傲寒和落雁抬起头来,眼前有个一身血渍的男子,那不是他身上所流淌出来的血,而是杀戮过程沾染上的污血。 这人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暮德。 「你──」紫傲寒想要开口训斥他,却发现暮德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冷若冰霜,仔细一看,竟有罕见的重瞳。 重瞳这个象徵紫傲寒有从杨嵐口中听过,瞬间,他下意识打冷颤。与那个男人为敌……准没好事。 「紫傲寒,为了你,我可准备了大礼。」暮德打了个响指,男人身后出现几乎是一个军队的人数,其中又有几个军人綑绑着一半的族人出现,把他们带到眾人可以看到的地方。「这些是剩下还没杀死的怜瑶人,我要你杀光他们。」 「你以为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紫傲寒咬牙,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真的听话? 「你确定?」暮德冷笑着,他朝落雁伸出手,落雁竟身子不能控制的朝暮德靠近。 「卑鄙!」紫傲寒挡不住暮德的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落雁被迫靠近到暮德那边去。「你想干什么?」 「这世界有一好就没有二好。」拥有重瞳的男子扫过四周,他冷漠清冷的脸庞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就算身边躺着好几具尸体,就算现在场面一触即发,似乎也激不起他任何情绪。「杀掉怜瑶剩下的族人,我可以饶你们夫妻俩一命,或者……我先杀死你的妻子,然后在你面前杀光族人。」 紫傲寒握紧双拳。「你这是不给活路了……太子殿下。」 被称作太子的男人挑起眉来,似乎挺惊讶在怜瑶还有人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我是太子,看来怜瑶也不全然封闭。」 想起风告诉自己的故事,还有从郑长老那里听来的罪孽,紫傲寒的表情变得痛苦。「这几百年,难道你一点愧疚都没有?」 暮德看向太子,他不知道紫傲寒在说什么,可是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认真的。难道太子跟怜瑶有什么过节?若这样想,似乎也可以明白,为何太子这些年会这么积极想要攻打怜瑶……事出必有因,这么一想,倒也合理了。 太子可不想理紫傲寒,他道:「动手。」 暮德回过神来,他朝落雁攻击。 「等等!」紫傲寒出声阻止。 暮德似乎也没有真的要攻击的意思,他停手得快。 「我明白了。」紫傲寒看了看剩下的怜瑶族人,他们有的流着泪,有的眼神中带着恨意,有的已经陷入茫然的状态,这些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过去做了什么。 紫傲寒皱着眉,承载记忆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当他做最正确的选择时,不见得能被谅解。 「不可以,不可以!」落雁在一旁劝阻着,她不能眼睁睁看紫傲寒对族里的人痛下毒手,要是她俩真的活下来了,她也度不过心里的坎。 「比起族人,我更在乎家人。」紫傲寒看着暮德,似乎想要传递着什么讯息,但他也没有给落雁更多阻止的时间,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杀死了剩下的族人。 那些人连喊叫的时间都没有,连一丁点恨意渲染眼神的时间都不够便已断气,落雁失声尖叫,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样下去怜瑶铁定是要灭族的,而灭族的帮手,紫傲寒难辞其咎…… 看着落雁不停的哭喊,这些族人秉持着敦亲睦邻的原则,常常会互相帮助,落雁没少跟他们接触,这点紫傲寒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如果不乖乖照做,只会失去更多。「你要我做的,我都照做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妻子吧?」 「这是当然的。」暮德点头,他心底还挺佩服紫傲寒做事果断,但是他才刚要把落雁推到紫傲寒面前,太子却身子一动,竟拿出随身的配剑,对落雁一剑封喉。 速度之快之狠之绝,完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暮德也是一脸吃惊,没想到太子会赶尽杀绝。 紫傲寒却好像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他看着已经断气的落雁的尸体,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最后只是哑声道:「你就这么想要让雨革月继续恨下去吗?」 太子没有说话,他直直看着紫傲寒,似乎在等什么。 苦笑着,紫傲寒也知道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这太子是没打算给他活路,他不可能等到宛风和宛蝶重回怜瑶的那一天。 「暮德,你要好好待宛蝶。」从落雁死亡而暮德露出意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是有点感情的,至少不像太子那样绝情。他要是真的爱宛蝶,一定会努力保她周全。 说完话,紫傲寒便自杀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容易,暮德呆在原地,他真没想过会到如今这个局面……眼下整个怜瑶,除了山下的紫宛蝶和宛风之外,就只剩下混血的自己了。 他是恨过怜瑶的守旧与排外,却没真的要想赶尽杀绝,本来在太子的帮助下重回族里,想过报仇,但长久接触后,决心一再动摇,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见怜瑶这边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了,太子一声令下,要军队下山离去,暮德看着太子冷漠转身的背影,怯声问道。「殿下,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这是你答应我的。」 太子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下暮德,但又没有多少停留,又继续走自己的路去。「之后都是你的命,由不得我决定。」言下之意是暮德获得了自由。 暮德欣喜的同时,又苦恼宛蝶知道怜瑶的状况时会不会崩溃……「只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了。」暮德对此头痛,却也真心的想要好好对待宛蝶。 那是他一心想要守护的女人,为此,他可以背叛怜瑶,可以与任何人为敌,但他不能失去她。 太子领着军队离开怜瑶后,暮德想着怜瑶这里也算是净土,放任横尸遍野也不太好,便开始清理,当他来到紫傲寒尸体旁的时候,轻声说道:「对不起……但是我会好好对待宛蝶,这我可以保证。」他虽然对怜瑶没有太多感情,但紫傲寒和落雁的好他还是知道的,虽然他俩的死自己并不十分感伤,却会因为宛蝶而產生一点愧疚。 就在暮德蹲下身碰触紫傲寒的尸体时,有些什么慢慢窜进他的脑子里。 那些都是一段段破碎的画面。「这是什么?」暮德皱着眉,这时候有风呼啸而过,他竟然能听到有声音对他说:「你已经是怜瑶最后一人,所以由你来继承罪孽。」 暮德还没意会过来意思,已经有大量的讯息跑进自己脑子里,等他理清的时候,竟已泪流满面。 事情的真相使他觉得难受。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么可笑吗……」暮德也不知道这份情绪该如何发洩,他只是在佈满怜瑶族人尸体的地方大哭,也不知道是在悔恨,还是因为记忆的背后是过于悲伤的痛苦所匯集而成所致。 -- 第五章之四-生產 成亲之日后,紫宛风和杨脩度过一段尷尬的日子,两人同床,却再也没有碰触过彼此。 「难道你们想就这么下去?」紫宛蝶知道两人的状况后可说是气急败坏,他没有想过这两个傻瓜这么夸张,竟然感情没加温,反而还越来越难以名状。 「我只是不太敢相信。」紫宛风面对紫宛蝶的怒火显得有些无措,他道:「一个本来还排斥成亲的人突然答应了,你要我怎么想?」 紫宛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杨脩的性子她也觉得扭曲,明明就喜欢,怎么偏偏要在宛风面前排斥婚事?那个笨蛋。 宛风见宛蝶似乎也无话可说了,他道:「反正我也活不久,拖着他也是浪费青春。」 这话紫宛蝶可不爱听了。「雨革月的宿命你不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吗?给我拿出点骨气!」 「我的骨气可都被姐姐你抹灭掉了。」紫宛风怨懟似的瞧着宛蝶,有种深闺怨妇的模样。「成亲那天晴儿在酒里下药,应该是你指使的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没有想到紫宛风会这么快就怀疑到自己头上,紫宛蝶装蒜着。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觉得没面子。」紫宛风低下头,他纵有一身骨气,想起那晚自己毫无矜持的模样,仍然觉得无地自容。「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局面,紫宛蝶显然是怕了。「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想着两人都不坦率,不如自己在背后帮他们推一把,谁知道两人却越渐冷漠。 「我不怪任何人,是时不我予。」紫宛风低下头,他也好几次想着,要视自己是女人,会不会事情更容易些,但怎么想,他都还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挺好的,虽然感情上吃了鱉,但至少其他部分他无所遗憾。 紫宛蝶看宛风真的是不在意,她放下心来,抚抚自己即将临盆的肚子。「算了,感情上的事情放一边,想想以后怎么哄你的小外甥吧。约莫这几天就要出生了。」 「行,他可是我的小祖宗。」摸摸紫宛蝶的肚子,紫宛风眼里充满着期待。「想好要叫什么名字吗?」 小小生命即将获得新生,不仅作为母亲的宛蝶期待,就是宛风也觉得兴奋忐忑,这种牵绊使他对于雨革月的宿命更加坚定,想着一定要努力破解,并活下去。 「不论男女都叫泱。」紫宛蝶垂下眼帘,她知道暮德的身分很容易在怜瑶引起反感,可是她爱他,这是不变的事实。但愿这孩子的出生,能够让暮德回头是岸。 「好名字。」紫宛风还沉浸在自己要做舅舅的喜悦中,却发现紫宛蝶的动作突然僵硬,整个人的表情也明显不对。「怎么了?」 「我觉得……孩子有些迫不及待了。」紫宛蝶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她摀着肚子,忍着强烈的疼痛。 看到紫宛蝶脚下流出一摊透明液体,紫宛风再笨也知道那是羊水破了,他再不赶紧让紫宛蝶接生,只怕孩子和母体都会有危险。「姐姐!」打横抱起紫宛蝶,紫宛风急得眼眶都泛红了。 杨脩这阵子也因为和紫宛风的关係越来越诡异而焦躁,今天知道宛风去找宛蝶聊天后,便铁了心要把事情说开,谁知道还没看清楚状况,就见紫宛风抱着紫宛蝶焦急的往宛蝶平常居住的屋子奔去。「这是怎么了?」见紫宛蝶摀着肚子呻吟,紫宛风又一脸惊恐,杨脩能猜到约莫是什么事情,但他还是必须出声让宛风知道自己就在跟前,否则看他那样,大概谁在他眼中都会被忽略。 「我姐姐要生了。」也不知道生產会有什么程序,紫宛风焦急的像锅上的蚂蚁。 杨脩见紫宛风自己也在发颤,他从他手中抱过紫宛蝶。「我带她到准备好的房间,你去找產婆。」 「知道了。」紫宛风面对杨脩的冷静,也跟着比较不紧张,他赶紧去找能接生的人过来。 杨脩把紫宛蝶抱进房里后,想着女人生孩子,男人通常是要避开的,但现在她的状况又不让人安心,到底该不该出去? 正当他还在犹豫时,紫宛蝶却拉住杨脩的手,她一直都神智清楚,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你对宛风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我也不管你到底想怎样,但我希望……至少在宛风最难过的时候,你不要离开他。」她不敢要人去打探怜瑶的消息,也不敢去想暮德回怜瑶后会做什么,但她知道……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只要宛风能撑过,就什么事都会好过的。 可是她是注定不能陪伴宛风了。 杨脩皱起眉来,这种好像自己一定会拋弃宛风的说法他觉得不中听。「我不会离开他。」 听到这句话,彷彿得到了杨脩的保证,紫宛蝶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好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总觉得这样的紫宛蝶很奇怪,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你──」 「这里!」 紫宛风拉着晴儿还有杨嵐跑了进来,杨脩看着这阵仗不由头疼。「这是要找產婆,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会接生。」晴儿挽起袖子,跃跃欲试道。 「我应该也会。」杨嵐也挽起袖子,好像很期待。 「他们说的,我信。」紫宛风也不知道上哪找產婆,正巧看到晴儿和杨嵐站一块,就问了,结果两人都自告奋勇,眼下时间紧迫,他也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女人生產是一隻脚进棺材的事,找他们……」杨脩还是觉得不安心,晴儿和杨嵐则把宛风跟杨脩推出门外。 「交给我们吧。」晴儿说着,便又狠狠的把门给关上了。 「我说……男人难道就可以帮着接生?」杨脩反应过来,又想起杨嵐的性别,不由觉得一直以来的认知都被打坏。 「在我故乡,这些都没什么。」紫宛风想着杨嵐也算出自怜瑶,不吃民间那一套也是合理,反正有杨嵐在,他安心许多。 看出紫宛风对杨嵐的信任,杨脩有些不高兴,他把紫宛风拉近自己怀里。 「什么?」紫宛风瞬间身子僵硬,那日之后他们就没有这么亲密的互动了。 杨脩没有说话,他只是按着紫宛风,让他在自己怀里安分点。 两人最后依偎在台阶上,紫宛风见杨脩没有要放人的打算,便渐渐放松身子。 这样和平的时刻着时让人觉得甜蜜。 -- 第五章之五-死亡与新生 紫宛蝶见是杨嵐和晴儿给自己接生,她明显松了口气。「这孩子……无论如何都得生下来。」 「这孩子注定是要保不住的。」晴儿皱着眉,她之前就提醒过紫宛蝶,与其担心紫宛风,还不如担心自己。宛蝶明显是知道自己要注意什么的,却刻意忽略。「保大还是保小?」 「我辛苦怀胎十月,自然是要保孩子。」紫宛蝶摸摸不断传来阵痛的肚子,她早就知道这孩子保不住,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用了法术保护着,但她法术最强的时候是在怜瑶,如今离开故乡,法力逐渐变弱,看来现在她已经连保住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了。「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是求来的,我不能白费。」知道自己天生不太好受孕,紫宛蝶是用了各种方法才让自己怀上,但孩子先天孱弱,虽未有残疾,却容易不保,所以常需要用法力护着。 当初离开怜瑶,紫宛蝶就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你这是拿命在赌。」杨嵐明显不赞同紫宛蝶这种不要命的作法,他的手放在紫宛蝶肚子上,像是努力在稳定孩子的状况。「你现在很危险。」 「我想保住孩子。」 「宛风会难过!」 「要是孩子没了,我也活不下去。」 见杨嵐和紫宛蝶的对话很没有意义,晴儿叹一口气,她现在的语气可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丫鬟晴儿,而是雨革月身边的护法柳奴。「你知道这世界的规矩吧?不该留的命可以有留的方式,但必须一命抵一命。」 紫宛蝶点头,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用我的命,去换孩子周全。」 杨脩看着紫宛蝶,似乎想知道她是不是认真的,但她的表情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看来你从很久以前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紫宛蝶点头,她的结局如何她早有想法。「去找宛风进来吧,我有些话需要对他说清楚。」 晴儿点头,她对杨嵐说道:「怜瑶那边的事情我也必须交代一下,你挡着杨脩吧。」 杨嵐想着自己不该是最清楚整件事情的人吗?怎么反过来自己好像也是在五里雾中?反而柳奴比自己看得透彻。 「姐姐!」 听见门打开的声音,紫宛风从杨脩的怀里挣脱出来,他跑进屋里。「你怎么样了?」 「宛风──」 杨脩本来想追着进来,但被杨嵐挡了出去。「这里没你的事,跟我来。」杨嵐用蛮力把杨脩带离开了。 挺满意杨脩的做事效率,晴儿关上门,在紫宛蝶的肚子上比画了下,似乎是在维持法力。「好了,时间不多,赶紧交代吧。」她说道。 「姐姐?」不懂晴儿的态度怎么变这么多,也不明白孩子怎么还没生下来,紫宛风看向宛蝶,在寻求她一个解释。 「听我说……」宛蝶握住宛风的手,她道:「我的寿命就只到今天,请你帮我把孩子交给暮德。」 紫宛风显然还不能接受事情的转变,他面露呆滞。「我不明白。」 「简单来说,这孩子是你姐姐用命换来的。」晴儿在旁边解释。「有这孩子,你姐姐就不能活着。」 「那……」紫宛风红了眼眶,他急了起来。「我们不要这孩子好不好?孩子再生就有了,姐姐你比较重要。」 紫宛蝶摇摇头,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孩子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什么意思?」 晴儿的表情很尷尬。「暮德背叛怜瑶,带领军队攻打过去,所有人都被杀了。」 「所有人?」 「包含你的父母。」 紫宛风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他不明白,怎么自己的姐夫突然成了坏人,怎么……怎么突然就听到了「杀」这样的字眼?还有……父母?「……所以怜瑶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准确来说,是只剩下你们姐弟,还有半血统的暮德。」晴儿从风那里接获情报的时候,也挺感慨的,但一想到怜瑶族人的罪孽,却又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只是让她想不透的是,这时候柳渊又在哪里?依他那慈悲性格,怎么可能不提前去救怜瑶?「要是这孩子能生下,就是怜瑶唯一的血脉。」 「为什么?」紫宛风问的很无力,他不懂紫宛蝶为什么坚持要生下暮德的孩子,不懂暮德怎么会是敌人,不懂怜瑶族人怎么会全死了,更不懂父母怎么会在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没了…… 「宛风……」紫宛蝶哭了出声,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擅自把弟弟推给杨脩,擅自把责任推到他身上,现在又擅自要先离他而去。「我……我对不起你。」 「那我们不要生下这孩子好不好?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紫宛风哭得不成样子,他搓着紫宛蝶越来越冰冷的手,哭喊着。「不要留我一个人!」 紫宛蝶生下孩子的决心很坚定,即便是紫宛风也难以动摇,她不捨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对不起。」 晴儿看着宛蝶的状况,要是再不快点把孩子生下来,只怕到时候不论是胎儿还是母体都会有危险,她催促着紫宛风离开。「该说的都说了的话,就让我好好接生吧。」虽然怜瑶那边并不忌讳男子陪產,可晴儿顾忌着紫宛风现在精神状况不好,怕他见紫宛蝶生下孩子后断气的模样会崩溃,便不打算让他待着。 「宛风……」紫宛蝶见宛风要被赶出屋子,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喊道:「把孩子带给暮德,跟他说,我不恨他。」 不恨,所以才愿意用生命去换这孩子。 紫宛风被晴儿赶出屋子,他跪在门外不断喊着姊姊,想着能不能这样让宛蝶回心转意。 「我看你外表秀气,没想到是铁石心肠。」晴儿听着紫宛风的哭声,连她这样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都不忍了,没想到紫宛蝶还可以不动容,这可令人着实佩服。「这孩子真这么重要?」 「暮德……不管有没有我在,都未必能活得长久。」紫宛蝶感受到肚子的阵痛越来越强烈,她喘着气道:「可是这孩子比宛风小,至少他能陪着宛风。」 晴儿有一瞬间突然有了想哭的念头,她一直以为紫宛蝶生下孩子是为了爱情,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顾虑,看来她到死,都还在为紫宛风着想。「你会有善报的。」晴儿最后只这么说。 紫宛蝶苦笑,她知道轮回在怜瑶的人都脱离不了那份罪孽,她寿命不长,所感受的痛苦并不多,可宛风不一样,他还有宿命……她不忍心看宛风为了她或者其他人以泪洗面。「请好好守护宛风。」 晴儿知道紫宛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可是看着她那简直是託孤的神情,她不由得猜想,这个被称作怜瑶最有天赋的术师,是不是其实已经在大家都还不知晓的时候,就从风那里继承了真正的记忆呢?如果是的话……她才会用那种眼神把宛风拜託给晴儿,可是要是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怎么不曾想过阻止或者改变呢? 想到自己这种可笑的想法,晴儿不由苦笑。 她可真是活傻了,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改变未来,那么雨革月这些年来的宿命轮回又是为了什么? 如此看来,紫宛蝶也是一个可怜人啊……很多事情分明已经看清楚了,却又不得不走向毁灭,那是防不了也躲不掉的命运。 「你放心吧。」晴儿轻声说道,她开始为紫宛蝶接生。 紫宛风跪在外头祈祷着奇蹟发生,可是直到孩子啼哭,直到他喊着宛蝶却不得回应后,紫宛风才真正意识过来,原来对于命运,他一直都是苍白无力的。 -- 第六章之一-有所行动 在紫宛风年满二十的时刻,竟迎来了自己亲姐姐的逝世,这该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若紫宛风有幸活到半百,会不会在与世长辞前,对着守候在旁的人说道:「我曾有个姐姐,可惜她已经停留在最青春貌美的时刻。」 根据杨嵐探来的消息,太子领着军队攻打怜瑶凯旋而归,怜瑶确定灭族。少有人知道紫宛风来自怜瑶,就连杨府的人都只知道紫宛风来自遥远的一方,那里不食人间烟火,以至于一开始来到杨府的紫宛风还要花好些时间才能适应民间的礼仪与生活习惯。 如今听到太子攻打怜瑶的消息,紫宛风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闷闷的感觉算是什么,从他所知道的真相来看,杀死怜瑶族人的是暮德,但外传太子攻打怜瑶……也就是说,太子和暮德两人是有关联的,但两者之间又会有什么关联? 对于暮德,紫宛风知道的非常少,毕竟这人幼年因为血统关係被族人排挤,后来重回族里,宛风也已经下山,对他的认识都是从杨嵐与宛蝶那里听来的,模糊而又不真实。但既然能被姐姐深深爱着,大概本性也不会太坏吧。抱着自己的外甥女泱,紫宛风看着紫宛蝶在棺材中的模样,那样子简直就像只是睡着而已。 从杨嵐那里知道紫宛风已经失去他的所有亲人,甚至称得上已经无娘家可归,杨老爷和夫人马上扛起紫宛蝶后事的打理,为的就是让紫宛风可以不要太过操劳,加上伤心过度。 只是失去亲人的痛,大概也很难一时之间抹平。 把泱抱到晴儿怀里,紫宛风拿出当年离开怜瑶时,宛蝶赠他的那把发簪。「我把发簪还给你,也请你不要忘了我。」把发簪轻轻地插在紫宛蝶发上,紫宛风忍着泪水,他的手微微颤抖,悲伤快将他淹没。 杨老爷和夫人并肩站在旁边,他俩看紫宛风在把发簪插好后,退到一旁泣不成声的样子,着实也跟着难过好久,但是不等夫人自己上前给宛风一个怀抱,杨脩自己倒是走过去将宛风环抱住。 杨脩心疼紫宛风哭泣的模样,但这时候不能要他不哭,事实上,能哭才是好事,要是哪天,想哭还哭不出来,那才真的是严重了。「就这样好好哭出来吧,别憋着。」轻轻拍着紫宛风的背,杨脩哄着他,就像在对待婴孩一样,声音温柔至极。 紫宛风让自己靠在杨脩怀里,他贪恋这样的温柔,也需要这样的拥抱。 最后紫宛蝶入了棺、下了土,以民间的方式给葬了,紫宛风对这些程序都毫无异议,并对热心的杨老爷和夫人表示了自己深深的感激。 「宛蝶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这些都是应该的。」面对紫宛风的道谢,杨夫人是这么回的。她想起之前和自己一起讨论婚嫁之事的紫宛蝶,想起她讨喜的模样以及俏皮的话语,深深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孩竟就这么走了,可她又不敢太过表现出自己的遗憾,怕紫宛风看了又要伤心难过。 杨老爷和夫人成亲多年,妻子一点小状况他都瞭若指掌,知道她又想起了宛蝶的好,再讲下去估计要哭了,便赶紧把她拉走,避免宛风和她两人相视而泣的局面。 面对杨老爷那唐突的举动,紫宛风不觉得哪里不妥,他看着两人的背影,深深弯腰鞠躬。 「宛风。」来到紫宛风身旁,杨嵐欲言又止。 这一世的雨革月所经歷的事情和前几世相比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最明显的地方便是怜瑶,前面几世虽然都有敌人想要危害怜瑶,却往往都是伤害造成之前,宛风便已恢復法力,而后重返怜瑶应战,为何这一世,敌人这么早就发动了攻击,甚至对怜瑶赶尽杀绝?这是要多大的仇恨才会干这种事? 怜瑶在世人眼中是神仙一族,多年清高地位屹立不摇,如今太子攻打怜瑶,说了各种富丽堂皇的理由,虽然骗过了百姓,却骗不了杨嵐,他知道那个太子……那个拥有重瞳的男人,必然和雨革月有着什么牵扯,但中间怎么细推他都不得要领。他知道重瞳的这个男人每一世都是雨革月的敌人,但到底两人之间的孽缘怎么开啟的,杨嵐却推敲不出来。 杨嵐想要去调查,而宛风这边,要守护的怜瑶已经不在,雨革月的宿命简直成了荒腔走板的乱戏。「你听我说,现在怜瑶已经不在了,雨革月的宿命可以到此为止,如果你愿意,隐姓埋名过日子,我也不阻止。」事实上,他更希望紫宛风同意这方法。 紫宛风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可怕,但很快又恢復了往常的样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无力,却有着顽固。「为什么?」 「你的敌人过于强大。」杨嵐知道自己终究帮不了雨革月,他对此表示遗憾,但是要宛风赌上那么多人所换来的这条命去报仇,他也做不到。「怜瑶的灭绝我深感遗憾,可是你不能感情用事。」 「我没有想过要报仇。」紫宛风低下头来,这点想法他真的没有过,但是不代表其他想法不会有。「但我想知道他攻打怜瑶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既然已不打算报仇,那么知道理由你还能做什么?」杨嵐拍拍紫宛风的肩,他道:「这是为了你着想,之后的事情,不要再插手了,带着泱好好过日子吧。」 紫宛风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点了点头,似乎正在思考着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做。 当天夜晚紫宛风夜不成眠,他把孩子暂时交给晴儿照顾,自己和杨脩则共同待在同一间房。宛蝶过世后杨脩担心紫宛风过于伤心,便强硬的表示需要同房,对此宛风也没有拒绝。 杨脩小心翼翼的观察紫宛风的情绪,确定他不会有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后,才抱着他安然入睡。感受到杨脩进入了睡眠,紫宛风在黑暗中看着他,用手轻轻去抚摸他脸的轮廓。 这个人恐怕是真的喜欢自己的…… 想着他明明说过不想要成亲,最后却又一脸急迫想与自己更亲密的样子,还有他抱着自己给予安慰的温暖,之前压下的情感突然找到了宣洩出口,一旦溢出则难以抚平。 喜欢……好喜欢……他喜欢杨脩看着自己时的专注,还有他偶尔的吃味表现,更喜欢他环抱自己时那下意识的佔有感,可是他并不能就此拥有这些度过一生。 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得到幸福。紫宛风知道宿命还未停歇,仍在继续着,这一世怜瑶虽已灭亡,但之后呢?那作为雨革月的悲苦命运会不会体现在泱身上? 泱已是怜瑶族中最年轻的人,更是姐姐紫宛蝶所留下的,自己的亲人,他不能冒任何的风险。 在这一世,他必须有个结果,为的是护住怜瑶最后的血脉,另一方面,也算给自己一个了结。而现在的情况,敌人究竟是谁紫宛风还拿捏不准,按理说太子的嫌疑最大,但太子身分贵重,非寻常人能见,加上许傲凡也警告过自己关于他兄长的事情……其中蹊蹺,紫宛风也不是想不明白,就是不懂自己怎么和这太子结上仇了。 这时杨脩轻轻动了个身,他环住紫宛风的手稍微松开,却没全放,能看出即使在梦中,这人的佔有欲依然强烈。「我该如何是好?」感受到杨脩贴近自己熟睡时的鼻息,紫宛风留恋似的轻喃,可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当天夜里,紫宛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杨府,他抱着泱,使着法术要回怜瑶去。 杨嵐和晴儿不会不知道紫宛风的动静,更何况原先泱是晴儿在顾的,若不是晴儿自己刻意给宛风机会,只怕他还没把孩子带走,就先惊动了全府。 「当初要宛风好好过日子,是在激他,还是真心的?」站在杨府门口,这时紫宛风已经走远了,晴儿知道自己在杨府扮演的角色也到此结束,她毫无留恋,或者说她本就没多少喜怒哀乐。 杨嵐站在屋簷上,他没有拦下紫宛风,那是因为宛风离开时的背影竟如雨革月与自己缔结契约时一样,坚强而美丽。 胸口有什么在灼烧,杨嵐知道这不是情感在作祟,他这是因为有些事情终于上了正轨,他那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任务也正逐渐甦醒。「要他好好过日子,这自然是真心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拦?」晴儿挑起眉来。 「我要真拦了,你不就会攻击我?」杨嵐知道晴儿不会有事没事就守在杨府门口。「我不跟弱女子打。」 晴儿露出笑容,她笑道:「嘿,也许你还打不赢我。」 杨嵐可没工夫和晴儿争论谁比较强,他道:「好好保护宛风吧,你是他护法。」 想着这老男人怎么这么无趣,晴儿悻悻然道:「得了吧,要是你想,自己去保护也行。」 「暂时还走不开。」杨嵐望向杨府内,杨脩和紫宛风的心房。「我得想个法子哄哄脩儿。」 晴儿耸肩,那杨脩的牛脾气她这些年可没少见识。「行,有事再连络。」 「你要小心。」杨嵐想起那个重瞳的男人,仍然不寒而慄,他这几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还真是只怕这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天生就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别人看着就怕,胆子小的估计一瞧见他就想跪了。这样的人,心狠起来也特别厉害。宛风心思沉稳,却终究年轻,怕就怕着了对方的道。「那男人这一世连怜瑶都给灭了,我真怕他对革月做出什么。」 似乎已经知道最正确的歷史,晴儿的双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她想起了过去,想起雨革月最初的遭遇,虽然已事隔多年,如今想起,还是觉得凄然。「那是他俩的孽缘,谁都插手不得,至于怜瑶──」说起怜瑶,晴儿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杀气腾腾。「那是他们欠主人的。」 杨嵐知道过去造成的伤害终究是要在未来偿还,因此怜瑶灭族一事,他也没多少情绪,怕就怕在宛风对过去一无所知,还为此难受好一阵子。 如若这一世就能好好把事都了结了,也算是个善果吧。杨嵐想着。这时,天已接近破晓。 -- 第六章之二-重回怜瑶 等到紫宛风回到怜瑶,已经是灭族消息传出去后的一个月。重新踏上怜瑶,没有想像中的尸体遍野,也没有预期的肉体腐臭味,彷彿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好像一开始传出的怜瑶灭族一事都只是假的一样。 然而紫宛风还是在空气中感受到悲伤的情绪,那是曾经在这的人所发出的绝望、悲慟,虽然已淡薄不少,却终究还是存在的。 手里抱着泱,这孩子出世不久,理应是爱哭爱闹的时候,却偏偏乖得让人心疼,好像知道爹娘不在身边似的,只有在饿到极点时才会哼几声,对此紫宛风心里还是很愧疚的。他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第一次就要上手难免勉强,也曾不小心饿了孩子,但这阵子的相处让他对这样脆弱的生命感到疼惜,也更坚定了他想要在自己这世终结雨革月宿命的决心。 怜瑶看起来还是记忆中的乾净,但是却缺少了人气,紫宛风在族里漫步着,好看的眉也渐渐皱了起来。 这里有人整理过了,虽然好像恢復到原先的模样,但族人毕竟已经死去,盖不住怜瑶已灭族的事实。 本身对怜瑶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强烈,紫宛风虽然会感伤,却不会为那些死去的族人哭泣,事实上,在他记忆深处,似乎也认为这些是怜瑶族人欠他的。 血债血还?紫宛风想起这样的字眼,却又觉得骇人。 「谁?」 走近自己的家,紫宛风却发现屋子有人居住的跡象,正当他狂喜的以为是自己父母还活着时,却见暮德走了出来,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气息。 「你是宛风?」暮德看着来人,只花几秒就认出了他。最初见面时,宛风正陷入爆走的情况下,他也来去匆匆,没看仔细,现在认真瞧着,发现他和宛蝶竟有几分相像,自然马上就能猜想出他的身分。「为什么只有你回来?」 暮德也注意到了紫宛风手中抱着的婴孩,他有个想法逐渐成形,但却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你手中的孩子……」 紫宛风把暮德脸上的神情看得真切,他可以明白这样的人似乎对宛蝶是真的不错,因为他明显是在等着宛蝶回来。「这孩子叫作泱。」 暮德的双眼睁大了起来,泱,这名字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是当初他和紫宛蝶共同讨论出来的名字……那么为什么孩子在,而紫宛蝶却不在呢? 「宛蝶她……她不想见我?」暮德明白以紫宛蝶的聪明才智,知道怜瑶灭族的话,从中推敲一番,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也牵扯其中。现在不见她的人,是因为她生气了吗? 紫宛风的表情扭曲了下,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明紫宛蝶的死讯。 「为什么不说话?」暮德以为紫宛风不开口是因为紫宛蝶要他这么做,他往他走近,走到伸手就能触碰到孩子的距离,这才继续说道:「宛蝶……你姐姐她,还气我吗?」 感受到暮德对紫宛蝶的重视,紫宛风突然觉得悲哀起来。他这般小心翼翼,别人看起来是懦弱,但他看来那就是深爱紫宛蝶的表现。如今他要怎么开口……要怎么说他所爱的女人已经没有了?「其实,无关气不气的。」紫宛风一边语带保留,一边观察着暮德的表情。 「什么意思?」暮德感觉出紫宛风的不对劲,再想想紫宛蝶的个性,如果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再生气也会想办法当面对质,绝不会避而不见……如今她不见踪影,是不是代表着……赫然表情一变,暮德已经猜到了最糟糕的一面,但是他寧可那只是他胡思乱想的结果。 见暮德大概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紫宛风轻轻点头,他一想到宛蝶的死,仍是红了眼眶。「姐姐在生下泱后就过世了。」 一句过世,简单来说就是交代了一个人的离去,这样的一个人不会再出现在亲朋好友的面前,他或她身躯会逐渐腐败,任凭他人呼唤,也不会再有回应。 人死后会去哪呢?他们会有感知吗?他们还能知道被留下来的人为他们而哭泣吗?他们的灵魂还会留在那些爱着他们的人身边吗? 暮德已经无法思考,那些生啊死的,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所坚定的世界已经崩塌,他的信仰,已经在这一刻幻灭。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触泱的脸庞,那样柔软温暖,是活生生的人,可这小孩儿却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 没有阻止暮德碰触泱,在紫宛风心中,这人是泱的爹,是她这辈子最亲近最能信任的人,他没理由要因为暮德曾做过的事情,就拒他于千里之外,更何况,虎毒不食子,暮德心中有宛蝶,泱他自然也会疼入心坎的。「我没把姐姐带回来,但她确实已经安息了。」紫宛风感到黯然,她也有想过把紫宛蝶的遗体烧成灰带回怜瑶,但那时候怜瑶灭族的消息传出,若把骨灰带回去,只怕宛蝶死了也不会瞑目,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土葬在民间,就像那些普通人一样,死了就落叶归根,尸体腐朽化成养分滋润大地,促成新的轮回。 紫宛蝶临走前,是不怨不恨的,紫宛风希望暮德知道这点。 明白紫宛风想要传达的意思,但暮德明显不信。「宛蝶一向身子健康,她为什么……」 「这孩子,是用命换来的。」紫宛风没打算隐瞒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泱就是保不住的,是姐姐一意孤行留下,最后用命换命的方式,让这孩子安然出生。」 他也想过不要这孩子,可宛蝶坚持,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原先紫宛风是不敢见这孩子的,怕看了,就会想起紫宛蝶,想起她寧可死也要留下的这个生命,他怕自己会无法好好疼爱她,可事实上,当这孩子啼哭时,他的心会疼;当她在他怀中入睡时,他会觉得胸口有股热潮,感谢着这生命的安然无事。 暮德整个人看起来状况很糟,他失神的望着他与宛蝶的孩子,似乎还不能真正接受宛蝶已经不会回来的事实。「我不相信……」 原以为两人只会短暂分别,只会有些小误会,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几天的分离竟然会造成天人相隔?他……他还没给宛蝶过过好日子,怎么可以就这样失去她呢? 「姐夫,姐姐一直到断气前都没有哭。」宛风把泱抱到暮德怀里。「姐姐一直都是坚强的女子,所以,你也要坚强。」 暮德低头看着泱,她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宛蝶。看着看着,暮德竟然哭了起来。 他还记得,在两人相爱后的不久,宛蝶曾经说过:「我的眼泪只会留给你,如果我没有哭,那是因为我并不后悔和你在一起。」 那时以为宛蝶说的话,纯粹就是女人坠入爱河后,非要个安心的凭藉,好比你爱不爱我啊,此情比天长什么的,他却没想过,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宛蝶就看穿了自己的身分,她那样说话,竟是真的证明了什么叫爱得真切。 「永远会有多远?」紫宛蝶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她向他诉说情话,却好像在暗示着未来。「有人说,永远是明天,也有人说,永远是一辈子,还有人说,永远便是永生永世,或许他们都是对的,但也或许都是错的。暮德,你相信永远吗?」 「如果是和你一起,我愿意相信永远。」 宛蝶听了只是摇头,她黯然道:「人间大概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不论家人朋友,或者爱情,也许我们为了爱上彼此而千里迢迢相见,但有一天还是会分开。再相逢……怕已是隔世。」 听不得宛蝶那样说话的语气,暮德心头一热,当下便给予了承诺。「隔世又如何,我会找到你的。」 宛蝶听了只是轻轻微笑,她给予暮德一吻,甜甜地说道:「我会等你找到我。」 如今想来,恐怕宛蝶已是看清了未来种种,但即便如此,她仍愿意和自己许了来世。明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却还是愿意陪伴相爱,这样的女子铁定敢爱敢恨,她却不愿意恨自己……也不愿意后悔……「可你终究还是不想原谅我吧。」让他再也见不到她,这是最大的处罚。 「姐姐想必是不怪你的。」紫宛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暮德,他呆站在原地,只相信着要是紫宛蝶还在,一定也会说不恨。 爱一个人,也许本来就是这样,你爱他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也许仅仅是因为你注定要为他着了魔、失了魂。爱到这样的程度,纵是对方再伤天害理,只怕自己也会跟着毁天灭地,也没什么怨不怨恨不恨的说法。 暮德没有说话,他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 说宛蝶不怪他?他是不信的,若真的不怪,她怎么会捨得留下他一人? 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从太子那里换来了自由,暮德更是沮丧。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为的又是什么? 「你要活下去,好好抚养这孩子长大成人。」紫宛风看着泱,又看着暮德憔悴的模样,他真心为怜瑶难过,却并非痛苦,就好像其实这样的结果也算称了他的意。「怜瑶还有泱,并不算真正的灭亡。」 暮德只是点点头,他没有给予承诺,但宛风从他紧紧抱着泱的举动可以看出来,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如果紫宛蝶地下有知,大概也会欣慰吧。 紫宛风心中充满感慨,他环顾四周,发现怜瑶看起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和尘世相比,用出淤泥而不染也难道尽其中纯洁,可是他隐隐的感觉到,这个地方在过去没有那么良善,风中偶尔会瀰漫着一点血腥味,那是过去的谁所流淌出来的血,也是这几百年来怜瑶族人所必须偿还的血债。 凡人眼中的神仙一族,毕竟是人生父母养,爱恨嗔痴亦难以逃避,这些年来,他们也在轮回中还债。 只是债还多还少,还了数百年,如今岁月留下的,只是满目荒凉。 此刻怜瑶只有三个人,一个憔悴的男人,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还有揹负着宿命的少年。 命运,已经到了尾声。 -- 第六章之三-纠葛 在那之后,紫宛风就在怜瑶住下了,他和暮德、泱相依为命。他们会聊聊宛蝶,聊聊怜瑶的歷史,也会去讨论那个太子的目的。 「虽然我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针对怜瑶,但跟你是绝对脱不了关係的。」暮德看着紫宛风的脸,他道:「太子知道你,也知道宿命的事情。」 紫宛风面露困惑,照理来说,太子不应该会知道怜瑶的恩怨,更不会知道雨革月,那他又是如何知晓其中纠葛的?「怜瑶与世隔绝,太子是怎么…。」 「也许太子曾经是怜瑶族的人。」暮德做了个最大胆的猜测。「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灵魂没有在怜瑶轮回,而是投胎到民间王族,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注定要与你针锋相对。」 「是这样吗……」对于暮德的猜测感到不确定,毕竟这之间有太多猜测,又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他实在难以随便找个理由告诉自己,这就是真相。 「你们之间,恐怕只能有一个活着。」暮德听到泱的哭声,他站起身来,打算去哄哄自己的女儿。「这之后便是你的战争了,我……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需要可以叫我。」虽然他的血统不纯粹,但总归还是个法术强大的术师,要是紫宛风需要他,他必定全力相助。 紫宛风点头,他知道暮德愿意为了保护自己去做任何事情,但一想到他还有义务照顾泱,他便不忍心再请暮德替他做什么。 危险的事情,就让他一个人面对吧,要是再牵扯其他人进来,怕是他自己都要良心不安了。 暮德进房照顾泱后,紫宛风就走出屋外,打算透透气。现在的他虽然无所事事,但总有什么将要发生,他有这个预感。 外头的风显得有些孤寂,恐怕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居住,但不远处怜瑶族花还在,他们在风中飘盪,看起来竟有种怵目惊心的美。 走到花盛开的地方。「花在,族人却都没了,真是讽刺……」紫宛风蹲下身看着那些花,兀自飘摇,看起来美则美矣,却让人不敢靠近。 怜瑶族人都知道,这花是含有剧毒的,之所以被称为族花,除了因为这花只在怜瑶生长外,还因为这和族人的特性有关,至于是怎样的特性,却没有定论。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怜瑶族的人和那花一样,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却十分致命吧。紫宛风想着。 依据他现在的猜测,怜瑶族的人都是不无辜的人,他们前几世定和雨革月有过什么纠葛,至于那是怎样的纠葛,紫宛风现在还没有想法,但……大概是,不痛快的过往吧。 「宛风。」 有人叫住紫宛风,他回头一看,是杨嵐站在那儿。「你怎么会来?」站起身来,宛风以为杨嵐是打算让自己去挑战命运,所以这些日子都不曾出现,谁知竟在这样的时刻又跑来找他了。 杨嵐苦笑,这段时间会是紫宛风的关键,可偏偏杨脩一直在闹,他不得不来找宛风。「你就这么不辞而别,脩儿怎么办?」 宛风明白自己离开,杨脩不可能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人理应是彼此有情的,可他不能拋下宿命,就自己一个人过得幸福,他需要去解决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生死亦是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所以?」 「所以,要他别等了,找个好姑娘过日子。」紫宛风低着头,他不想让杨嵐看到自己口是心非的表情。「仔细想想,这婚事本身就很奇怪,没道理要一个寿命只有二十的人去葬送他人的后半辈子。」 杨嵐听到紫宛风说起最关键的地方,他不知道该怎么交代这件事。「事实上,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你和雨革月的契约?」这点紫宛风早就知道了。 「不……」杨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真正的原因也是最近才想起,他很难快速解释清楚。「总之,脩儿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要真是无关紧要,他才不会一直在替雨革月找对象,他那行为并非出自自私,他一直以来就是要找出杨脩的灵魂,至于原因── 「我并不是觉得他不重要。」紫宛风以为杨嵐在说自己对杨脩的好感,他道:「我喜欢他,可是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这件事情。」 杨嵐陷入沉默,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交代杨脩其实和怜瑶也有纠葛这件事情,但现阶段大概怎么说也难以让紫宛风信服。「你的话我会带给脩儿。」他想着乾脆让杨脩自己决定好了,反正他也没前世的记忆,如果不想想起一切,那么他和雨革月的缘分就到此为止,谁也勉强不来。 紫宛风没有多说什么,这是最好的结果。 杨嵐要紫宛风好好保重后,就回到了杨府,将宛风的意思转知给杨脩。「他真的那样说?」杨脩皱着眉头,他很不高兴紫宛风竟然私自做了这样的决定。「难道他以为这样就是为了我着想?」 杨嵐并不刻意此刻就让杨脩知道他和宛风的前世有过什么,他只是就现阶段提问。「那么你想怎么做?」 想起这些日子的难以安寝,杨脩就特别讨厌紫宛风的自以为是。难道要他另娶个好姑娘就是美事一桩?让自己喜欢上他后,就这么一走了之?紫宛风,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如你所愿的。「我要去找他。」 不表示自己是支持还是反对,杨嵐只是耸肩。「即便怜瑶已灭,普通人要前往那里,还是相当有困难的。」不说那高山有多难爬,也不说通往怜瑶的小径有多难找,总之杨脩这样一个大少爷要徒步上山进入怜瑶?那可真是挺好笑的笑话。 「你会帮我的。」杨脩说的可不是疑问句,他知道杨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只要杨嵐肯帮自己,那一切都好说。「我不能丢下宛风不管。」 「我是可以带你去找他,但不是现在。」杨嵐心里自有一番打算。「有些事情,必须让宛风自己面对。」 现在带杨脩过去怜瑶,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等太子跟宛风王见王后,再来决定事情进展。要推动宿命,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方法,与其一味的逃,还不如勇敢的面对。 -- 第六章之四-敌人相见 自从杨嵐答应帮自己带话给杨脩后,紫宛风就变得很安静,常常望向远方,不知道是在思念谁,或者压根儿都没思考,仅仅只是发呆。 对于这样的宛风,暮德是有些担忧的。作为即将面对危险的人,这样发呆真的好吗? 紫宛风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称不上好,他该紧张点,该更有警觉点,但是偏偏他真的提不起劲来,好像他隐隐的盼望这样的局面,这是他期待的、乐见的结果。 为什么? 紫宛风不知道原因,他只觉得这是过去的自己所希望的,既然是企盼而来的结果,他又何必紧张呢?既来安之则安之。 「我觉得你轻松过了头。」暮德抱着泱,他才刚把孩子哄睡,虽然常常抱着孩子,会让孩子习惯父母的气味,导致更黏父母,但在丧妻的情况下,暮德反而更希望泱能够多黏自己一点。他们注定相依为命,她是宛蝶留给自己的最珍贵宝贝,他势必会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 宛风偏过头看向暮德,他道:「敌人在暗处,我就算时时保持警戒,也于事无补。」这话倒是真的,他不瞭解那个太子,但那太子好像很清楚他是谁,现在的情况,任何主动都是不理智的,与其随时精神紧绷,还不如轻松以对。 暮德皱着眉,他知道自己说不过宛风。一方面觉得他好像轻松过了头,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这是属于我的硬仗,你可以远离。」紫宛风摸摸暮德怀中的泱,他道:「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出事。」 暮德看向紫宛风,他早有把泱带离怜瑶的念头,但是……「你姐姐不会原谅我的。」要是她知道自己丢下宛风不管,兀自逍遥,大概死也不会瞑目。 紫宛风却不那样认为。「你活得好好的,把泱抚养成人,那就足够了。」说到底,他也没打算牵扯谁进来,怜瑶族人都不无辜,但暮德是个变数,他非纯血,怜瑶人自己也对他满怀敌意,说他是中立的有些微妙,但这些事情的确可以将他排除在外。 在这场雨革月的宿命中,暮德简直可以说是完全无辜的人,可惜这一世他误上贼船,以为帮助太子,从此就能和宛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谁知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将自己牵扯在其中,还失去了这一生最爱的人。 除了泱,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既然要走,在走之前,也该帮宛风到最后一刻。暮德知道宛风只想让自己赶快离开,但他偏不,可他也不想回应紫宛风,暮德知道自己这小舅子顽固起来和宛蝶不相上下,与其据理力争,还不如保持沉默。 抱着泱想去外头晃晃,暮德最近想了很多,他想着一切都结束后,要带着泱游山玩水一番,也算了却自己没办法带着宛蝶到处走走的遗憾,如果那时候宛风还是一个人,他不介意带着这个小舅子一起;如果宛风还想回去杨脩身边,那他就和他约定每多久见面一次,这样他就可以看看泱的成长……规划着未来,暮德虽然感伤自己失去了宛蝶,但一方面,他又庆幸自己还有泱。 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对吧? 发现暮德呆站在门口不动,紫宛风以为他在想事情,但一刻鐘都要过去了,却发现他还在原地,紫宛风也感到哪里不对劲了,他走上前拍拍暮德的肩,却发现暮德身子一软,竟往自己倒了过去。「什──」紫宛风感到不可思议,他赶紧查看暮德的状况,却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无声无息。 蹙着眉头让暮德慢慢躺到地上,说紫宛风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绝对是假的,毕竟一个活人就这样断了气,还是在自己无所察觉的时间里遇害的,怎样都让人后怕。 泱没有被惊扰到,她连自己已经失去父母都无所知觉,正香甜的在梦香中。把泱抱到自己怀中,紫宛风叹息。「这孩子……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若她问起父母,问起故乡,他还要怎么跟她说起这些往事?这般沉重,如同儿戏般说出口,似乎也不好,但过于严肃,孩子又怎会懂背后的腥风血雨? 「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 一个男人出现在紫宛风面前,彷彿是突然出现一样,没有半点预兆,但紫宛风显然早猜到这人会出现,竟不怎么吃惊。 这男人拥有着杨嵐所畏惧的重瞳,他正是当今太子许凌凡。 紫宛风早知道自己会和这男人正面对上,他不害怕,事实上,随着二十岁的到来,雨革月自身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可悲。「怜瑶的守护灵,竟成了灭绝怜瑶的罪魁祸首,不知那些亡灵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怜瑶族人以意念使我化形,从此后我便是有个人意志的个体。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我没必要对他们敬孝。」许凌凡一脸厌恶的看向暮德的尸首。「这人对你姐姐情深义重,我本想看看夫妻之间起争执的好戏,谁知道紫宛蝶如此不堪用,生个孩子就魂归西天,不想这男人也没什么忧患意识,只想着带着孩子全身而退……难道他真觉得,我会让那些有所牵扯的人远离宿命?」该死的就必须死,哪怕曾逃过一劫,便还会以千万种方式再次度劫,纵是九命怪猫都躲不了连番而来的死劫,更何况是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守着子女善终的愚蠢之人? 在紫宛风看来,那些怜瑶族人多半前几世也与雨革月有过什么纠葛,否则他这般情深义重,怎么偏偏对于怜瑶灭亡一事没有什么情绪?也许从很久以前,他就对怜瑶没了期望。 「从风那里,我知道一直与我作对的人是你,但是,为什么?」这真是紫宛风不解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这个许凌凡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针对雨革月,可雨革月本身的记忆中,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得罪这样一个守护灵。 「你做得最错的,是你生而为雨革月。」许凌凡本也没打算让紫宛风不明不白的死去,他垂下眼帘,缓缓道出那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过去,这段过去他每一世都会说给转世后的雨革月听,然后让他们带着痛苦死去,封印住记忆,又再次轮回。 这一世也不例外。 -- (过去篇)第七章之一-活祭品 崇曦四百六十三年,天下早已太平。崇曦这年号并不是随便取的,而是纪念着那开啟太平盛世的始祖。崇曦这个人已经是传奇,即便已过世近五百年,仍然有人传唱他的功绩,不过这次要说的不是他的故事,而是在高山上自成一族的怜瑶族,他们所发生的爱恨情仇。 怜瑶族被称为神仙一族,住在高山上,非凡人能轻易接近,有幸曾到过那里的人总说那是世外桃源,是人类最嚮往的场所,这番言论造成轰动,不少书籍记载怜瑶,在多年的以讹传讹下,怜瑶已成为神仙所居住的地方,没有仙缘根本到不了。 事实上,怜瑶的确有那么一点异于常人,他们住在山上,吸收日月精华,少了那些乌烟瘴气的社会争斗,倒真活得像个神仙般快活。然而这时候的怜瑶,其实并没有日后所见那般厉害,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法术,在这时候,只有巫或覡能够拥有法术,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与神沟通。 但巫或覡又要如何才能產生呢?这便是怜瑶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自信仰神开始,便会固定时间选定几个孩子作为献神的活祭品,那些孩子会被丢进山洞中一年,若一年后有人能够存活下来,则能成为巫覡,不仅地位变得崇高,也会被怜瑶族人当成活神仙般崇拜。 雨革月便是那些孩子的其中一人,他父母早亡,成年前託付给亲戚照顾,年幼的他乖巧懂事,靠着自己的能力好好生存下来,谁知道儘管如此,亲戚仍是嫌他碍事,硬是推举了他成为活祭品,还讽刺似地过了各项筛选。 当他和其他孩子进入洞穴成为活祭品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父母都会拿到优渥的抚慰金。雨革月永远忘不了亲戚假惺惺的泪水,以及嘴角掩不住的上扬。 到底是人心可畏……还是敬神之心可笑呢?局外人看局中戏,笑戏里人痴傻,谁又知道,在这样的情节之下,能有几个人去抵抗? 山洞里光线不足,空气也不好,几个孩子坐在一块,谁也不说话,个个低着头闷不吭声,不知是在思念家人,还是心存怨懟。 「你是什么原因才当活祭品的?」有个女孩怯生生地问雨革月,这洞穴里的所有孩子都一脸沉重,只有雨革月看着亲和点,也正是如此,她才鼓起勇气说话。 雨革月打量这女孩,怜瑶族规模不大,左右都是认识的,这女孩家庭看起来美满和谐,他也挺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她。「我家里嫌我碍眼,你呢?」 女孩眼中充满着对未知的恐惧,却仍回答雨革月的问题。「我娘过世后……爹新娶来的太太不喜欢我。今年他们有了弟弟,就说为了替弟弟祈福,要我去争取看看成为巫的可能性。」 女孩才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嗤笑。「你笑什么?」不能明白那人笑的用意,女孩有些不高兴。 嗤笑的人比雨革月大上两三岁。「怜瑶多久才出一次巫?要你来这替弟弟祈福?我看不只你继母不喜欢你,就是你父亲也不待见你。」 大概也知道这男孩说的是事实,女孩无从反驳,她低下头,下一秒就会落泪的样子。「但要是我不来,他们连做表面功夫都不肯的。」 似乎没想到女孩其实什么都清楚,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得可悲。 雨革月轻拉那男孩的衣袖。「你说得太过了。」 男孩似乎也有点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他尷尬的咳了几声,小声道:「抱歉。」 女孩摇摇头笑道:「没关係。」 另外还有一个男孩,跟女孩差不多年纪,他看其他人聊了起来,虽然话题称不上愉快,但也必须插上几句,不然到时候被孤立,他可能熬不过前几天。「既然大家都看着眼熟,不如互相介绍一下?」 「我先吧。」女孩想着既然是自己先开口的,就由自己先介绍,她往雨革月靠近一点,似乎这样能够让她產生勇气。「我叫柳奴,过阵子就满六岁了。」 「你叫柳奴啊?」提议自我介绍的男孩略显吃惊,他高兴道:「我也姓柳,我叫柳渊,前几天满六岁。」 「都姓柳?莫非你们是亲戚?」雨革月看了看两人,还真看不出他们原先就熟识的跡象。 柳渊摸摸头,他道:「我是过继的,虽然改姓柳,但不怎么出席家族场合,就算有亲戚关係,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雨革月点点头,他觉得照这气氛,该轮到自己了,便说道:「我是雨革月,今年九岁,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所以寄住在亲戚那里。」 「我知道你。」柳奴小小声道:「你的亲戚明明没怎么照顾你,却老是嫌弃你……」孩子说的话最真实也最伤人,但毫无恶意。「虽然人人都说进来这山洞凶多吉少,但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刚刚嗤笑的男孩又再一次嗤笑,他道:「人心险恶,哪怕年幼无知,面对生命威胁,还是会激发出不好的那一面的。」 「我、我也知道你!」柳渊看不过去这人一直笑和自己同姓的柳奴,他道:「你是村里那个小乞儿,定是前阵子大乞儿死了,没有地方可去,才被带来这里对不对?」 男孩哼笑,他大概十岁,却儼然小大人的模样。「什么小乞儿?我叫昂,不要连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给忘了,小畜生。」 「你、你说谁是畜生!」柳渊不高兴了,他站起身就要扑向昂,雨革月死命挡在两个人中间。 「别这时候打架啊。」 「他说我是畜生!」 「我指名道姓了吗?」 「你──」 「精神还算不错嘛,看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洞穴的可怕之处呢。」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男生说了话,他的声音和一般孩童没有什么两样,都带着一种奶音,可他的语气却老成地像个大人,在场所有人听他说话全都莫名冷静下来。 「你又是谁?」柳奴怯生生地问道。刚进洞穴时,因为害怕与不熟悉这阴暗的空间,她没有看清楚一起进来的有谁,她甚至不知道这男孩究竟是人是鬼。 顶着孩童的脸,气质却老气横秋的男孩笑了笑,他说道:「我叫无一。」 「没印象的名字。」柳奴嘟起嘴来。 「没印象也是应该的,这名字是我刚刚才取的。」无一看向雨革月与昂,在场就只有他们最冷静。「被选来进这洞穴,代表着那些村人不在乎我们的生死,既然如此,那些人所给我的名字为何还要留着?」 「你说得对!」柳渊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无一竖起大拇指,童顏童语道:「你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 无一挑起眉来。「我们之中,只能全灭,或者一人活下,你确定还要说这种话?」 柳渊似乎没想这么深入,他只是单纯想要夸奖无一,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我……反正我也没想活太久……」 无一耳力还不错,他听了柳渊的话,只是满带趣味的打量他几眼,而雨革月知道柳渊,他清楚柳渊作为过继之子,理应受到重视,却先天患有哮喘,大夫说了活不到成年,这不,就被人赶来这里了。 现实的人处处都有,不分种族男女老少,雨革月想起自己亲戚的嘴脸,不禁觉得,现在一起待在洞穴的大家才真的是所谓的难兄难弟,或许……他们真的值得一交。 「与其在这边说些有的没有的,我们应该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昂率先开口,他道:「要在洞穴里活过一年,对孩童来说很难,但过去的确有活下来的人,所以关键在于──」 「在于我们是否能分工合作。」无一接下昂的话,他道:「只要我们不自相残杀,想活到最后不是不可能。」 但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吗? 想起传统必须只有一人活下,要是所有人都活下来了,那……那会怎么样呢? 每个人心中都响起了这样的疑问,但谁都没有戳破,也谁都不肯去提。 自相残杀,是怜瑶一族最为残忍的传统,但民间的人不知道,只一味称他们为神仙一族,却不知道他们所说的神仙,一样有七情六慾,一样嗜血残暴…… -- (过去篇)第七章之二-家人 一开始的分工合作是美好的,採集食物、保持卫生整洁,这群孩子做的很好,个个都是生存高手,可见在进入洞穴之前,那些大人有多糟,竟让应该在羽翼之下长大的孩子,早早就瞭解了生存的残酷。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有多坚强的活着,就代表他们当初的生活有多可悲。 爹不疼、娘不爱,亲戚还嚷着别妨碍。他们的童年已经不完美,或许在洞穴里画上句点才是好事。怜瑶族里有些人是存有良心的,曾经想过拿衣服食物保持孩子们温饱,但每每都被郑长老给阻止下来,灌输一堆奇怪的理论,左右不离「都是为了孩子们好」。本来就可能是怜瑶的败类,与其让他们浪费食物长大成人,最后又因犯错而处死,还不如早早让他们了结生命,投胎到好一点的人家去。 自有这项传统以来,怜瑶族其实只出过一个真的能捱过一年的倖存者,那个年轻的孩子虽被族人奉为最接近神的覡,却也等同囚禁,他被关在小地方供族人膜拜,虽然活着,却也失去了自由。 这项传统延续不知多少年了,残害不少儿童,但那些孩子没靠山没势力,谁也不心疼,谁也不觉得有错……但世人要是知道怜瑶的这传统,恐怕骂上几天就消停了。毕竟,那又与自己何干呢?自扫门前雪是这世界越来越冷漠的象徵,谁都没有错……却直叫人心里发寒。 「出去后你们想怎么打算呢?」柳奴是天生的乐观派,她虽然对任何事情都胆小害怕,却对生命积极向上,在生存渴望这方面,她是五个孩子中的佼佼者。「我大概会去看看我弟弟,然后离开怜瑶。」 「怜瑶太小,我想出去闯荡一番。」雨革月道。 「我看不惯怜瑶的传统,迟早要走。」昂跟着开口。 「大夫说我活不过成年,所以我想趁着过世前,到处走走看看。」柳渊摸摸自己的头,有些靦腆。 「看来大家的目标都是离开怜瑶这鬼地方呢。」无一的笑容神秘而难以理解,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却反而多了点人气,看着更像人一点。 见无一似乎好亲近一点的样子,柳奴马上忘了前阵子的害怕,追问道:「那么哥哥你呢?你离开洞穴后想做什么?」 「我啊……」无一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缓缓握拳。「我生来就在怜瑶,我爱这地方,但我也想毁了它。」 对于孩子来说,爱啊恨啊太难理解,更何况还有人在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想毁了故乡,柳奴害怕地缩起身子,她小心翼翼问道:「为、为什么呢?」 「为什么?」无一笑开了怀,他觉得柳奴的问题愚蠢而又奇怪。「这难道需要理由?」 「可是……」柳奴还想说什么,雨革月赶紧打圆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对吗?」说着,还寻求昂的附和。 昂和雨革月不熟,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也知道雨革月为人明理,他心里是喜欢他这样个性的,便点头以示赞同雨革月的话。 「与其想着未来,不如想着怎么迎接可怕的春天吧。」无一似乎也不打算延续刚刚的话题,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泼大家冷水,使得所有人的生存意志在这时候大打折扣。 「春天?为什么?」柳奴歪着头,她不懂为什么要害怕春天。「冬天比较可怕吧,还要小心不被冻死。」 柳渊最先反应过来,他苍白着一张脸,哆嗦道:「春天……是万物生灵甦醒的时刻。」 「冬眠的动物──」雨革月也反应过来了,他记得这高山上看起来平和,但洞穴这附近,在平常可是严厉禁止进入的,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边栖息着可怕的飞禽走兽吗?「这要怎么办……」 感觉出雨革月的慌张,昂不知怎的,就是想让对方安心点,于是默默的牵住雨革月的手。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很有效,雨革月被这么一牵,真的觉得冷静多了,而无一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昂那无比自然的动作,没有多作表示。 「也许我们小心点,还是能平安的……」柳渊学着柳奴的乐观,这山上虽有飞禽走兽,却不像平地那般猖獗,要是他们时刻注意,说不定真能捱过。 无一彷彿就是喜欢给人绝望,他又开口道:「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动物。」 「那是?」柳奴不明白许凌凡为何这么明白,但在这时候,她哪能想得了这么多呢?能活下去最重要。 「以后你们会知道的。」无一勾起嘴角,他幽幽道:「我们一起努力到最后一刻吧。」 柳渊和柳奴大声附和,表示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心情,而雨革月则是担心的和昂对望。无一没有想要伤害他们的打算,可他明显熟知这项传统……为什么? 而他口中最可怕的事物,又是指什么? 雨革月再冷静,也不过是个九岁孩子,他觉得气馁,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想着死就死,反正没人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可偏偏这时候,昂挪了身子把雨革月拥入怀,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一起活下去吧,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家人!」柳奴听到昂的话语,她高兴道:「那我最小,就是五妹了。」 「那我是四弟。」柳渊对这扮家家酒感到兴趣,他只着剩下三人道:「革月是三哥,昂是大哥,无一则是二哥。」 「我可没说愿意当你们的二哥。」无一对这种孩子的游戏不感兴趣。 「好哥哥,这可是增进彼此感情的时刻呢。」柳渊最不怕无一,他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撒娇似的说着。 柳奴见柳渊缠上无一,想着自己作为老么怎么能输呢?便忘掉自己对无一的害怕,也跟着抱上手臂。「二哥最好了,以后要多疼我们这些弟妹。」 见柳渊柳奴一人喊着好哥哥,一人说着二哥,无一再面无表情,这时候也融化的差不多,他露出符合年纪的稚气笑容,没好气道:「一群不知好歹的小鬼。」 「说我们小鬼,你自己也是小鬼!」 「就是就是!」 听着那三人嘻笑的言语,雨革月感到开心,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昂的怀里,虽然想着该起身,却又贪恋那温暖,便微微抬头道:「大哥应该不介意小弟在此歇息会儿?」 昂见雨革月俏皮的模样,竟表情温柔,语气充满说不出的呵护之情。「三弟喜欢,那就躺吧。」 在这洞穴中,传出了玩闹的声音,苦中作乐也好,患难见真情也好,这一刻,恐怕将会是他们最快乐最痛快的时候。五个人共患难所產生的情谊,铁定是普通友情不能相比的,从今以后……他们会是家人…… 家人吗?雨革月躺在昂的怀里,他喜欢这样的称呼。 若能天长地久,那该有多好? -- (过去篇)第七章之三-传统背后的祕密 春天慢慢到来,他们在洞穴待着竟也有三个月之久,期间洞穴附近严禁族人靠近,他们也会到处走动,寻找提早冬眠甦醒的小动物,好杀了取其肉、剥其皮,一方面是为了餵饱自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有足够的替换衣物。 他们恢復最原始的方式存活着。 但对孩子来说,亲手杀死动物,并且剥皮、啃食其肉,要说没有阴影那绝对是骗人的,一开始对于处理那些动物,柳奴是不敢的,但无一却硬是逼她亲自动手。 「我……我不敢……」即便手中的动物已陷入昏厥,或者已确定死亡,柳奴仍下不了手。六岁的孩子还保有天真烂漫,他们要是愿意,花草树木或者任何动物都能成为他们的玩伴,要自己亲手了结……她实在没有勇气。 无一可不管这么多,再这样的环境,由不得人怜悯之心发作。「不杀,你就准备挨饿受冻。」 「二哥,这有点过了。」柳渊挡在柳奴前面,他觉得柳奴还小,还不用适应这种生存方式。 似乎不高兴一遇到事情柳渊总是先保护柳奴,无一转过身。「你这是在害她。」若柳奴生在好的环境,那她要怎么懦弱胆小怕事,都与他无关,可是现在她认了他当二哥,就应该顺应规矩而活──他们没有太多的选择。 柳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无一这句话虽然说得重,但也非常真实。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他们的确不能任性……「对不起。」柳奴咬着下唇,她低下头,拿起手上用来放血的尖锐石头,狠狠地往那些动物的头部敲下。 鲜血四溢,有些还喷溅在柳奴脸上,她显得呆愣。 「五妹……」柳渊觉得这样的柳奴让人心疼,他想过去说几句话,却被许凌凡拉住了手。「二哥?」 「她必须成长。」无一不满柳渊那做尽好人的样子,但……他也同时欣赏他那可笑的古道热肠。「你维护她,就是在妨碍。」 「我只是……」柳渊想要为自己的行为做个解释,但无一的脸色竟比自己还要糟,彷彿被骂的就是他自己一样。「二哥,谢谢你。」意识到许凌凡同时也是为自己好,要是柳奴没有好好的学习这些生存技能,最后可能还会反过来责怪自己过度保护,与其小心翼翼地害怕她受伤,还不如督促她克服恐惧。「我下次不会了。」 无一在柳渊主动向自己示好后,原先难看的脸色才变得好一点。「下次注意点就好了。」 柳渊点点头,他发现无一还牵着自己,正想出言提醒可以放开他时,却发现雨革月和昂正亲密地抱着狩猎回来的动物进来。「大哥,三哥。」 听见柳渊在和另外两人打招呼,无一也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动作有多怪,便松开了牵住柳渊的手,朝那两人说道:「我有些事想和你们谈谈。」 把动物转交给柳渊,雨革月注意到一旁默默处理动物尸体的柳奴,有些吃惊其转变,却马上又看到无一严肃的表情,便也知道等等他要谈的大概是很认真的事情。「知道了。」 柳渊见无一带着雨革月与昂就要去开秘密会议,他那什么都要参一脚的个性让他大喊着。「我也要去!」 无一一向都让着柳渊柳奴,这时候却格外冷淡。「你留下。」 没想到要求会被拒绝,柳渊有些无辜的蹲到柳奴旁边。「知道了……」 看到柳渊那有些怨言的表情,无一欲言又止,但碍于雨革月和昂那准备看好戏的模样,他又拉不下脸去哄柳渊,只能冷着脸道:「走吧。」 目送那三人离开后,柳渊才低下头看看柳奴如何处理那些动物的尸体,因为是第一次下手,尸体被处理的面目全非,柳渊看了心情更加低落。「什么嘛,看我们年纪小,就这么排挤──」 「少说多做。」柳奴双手血淋淋地剥着动物的皮,她似乎开啟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刚刚还一副「要爱护小动物,所以不能伤害牠们」的胆小样子,现在却心理素质强大的摆弄动物尸体,柳渊不禁怀疑刚刚还想着要保护她的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已经不怕了?」柳渊有些不敢相信。 柳奴这才停下动作来,她看向柳渊,露出微妙的微笑。「真正被过度保护的,是四哥才对。」 「嗯?」柳渊不明白其中道理,他低着头跟着剥动物的皮。「你年纪最小,最得宠,别想太多。」他还以为柳奴想着自己和她年龄最相近,会和她争宠,赶紧进行言语上的安慰。 柳奴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不曾跟柳渊说过,虽然自己才要满六岁,却其实聪明过人。她后母不喜欢她,那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就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她?那是因为她太不像个孩子,所以就连父亲都畏惧……在这洞穴里,谁不是扮演着另一个自己呢?假装弱势,披着那些可悲身世的皮,以为自己能够得到温暖……但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说什么最得宠,最该被保护……真正被所有人呵护的,正是你啊。用馀光偷偷的瞄了眼柳渊,柳奴在心中感慨着。 过继之子,纵身有恶疾,好歹也是少爷背景来的,且身子孱弱,即便处于弱势也做不了苦力活,吃的苦定比其他人少,虽然最后被家里人安排到这洞穴,终归来说,也已经是在场嚐过最多幸福的人。 傻傻地活着直到生命尽头,那也不错。柳奴靠在柳渊身旁,感受着他拼命想要表现的,作为哥哥的可靠感,嘴角微微上扬。 在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还能体会到亲情之爱,已经满足了。 无一把雨革月和昂带到确定柳渊柳奴听不到的地方后,才慢慢道出心中的忧虑。「春天来临,飞禽走兽即将从冬眠中甦醒,我们要更加小心行事。」 昂皱起眉来。「你叫我们过来,不可能只是要说这件事情。」 这些平均年龄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理应天真单纯,却被生活歷练得早熟老成,要是怜瑶族还有良心的人看见,不知会有多懊恼这传统的扭曲之处。可惜的是,传统之所以传统,那是因为有人肯延续,且多数人都认为它是正确可行的。 邪教再邪门,人多势眾起来,也能成为国教。在怜瑶,这项传统靠着有大多数人的支持,才得以继续存在。 那么,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无一讚赏雨革月与昂的聪明,他道:「活祭品是为了什么而推选出来的?」 「为了信仰?」雨革月知道怜瑶一直都有自己的信仰,他们崇拜着一个无名神,这神来歷不明,彷彿无中生有,没有人能清楚说出祂的背景,只知道当大家有意识开始,就已经供养着这个神。这神相当于怜瑶的守护神,族人都分外重视。「我听说活人献祭,可以让守护神保佑怜瑶生生不息。」 但是,若真是守护神,又为何要牺牲族人才能换取全族的平安?只怕此神非彼神,而该是邪魔的存在。 「这只是表面说法。」无一听雨革月的说法,就好像是在听小道消息,好像对了一点儿,但其实全盘皆错。「是为了掩盖罪刑。」 罪刑? 昂似乎领会到什么,他问道:「郑长老和他的宗亲尤其推崇这项传统。」 郑长老……郑氏一族……雨革月的脑海中穿梭许多线索,分开来看都没什么,但一旦连一起……却格外的可怕。「难道怜瑶其实有着什么秘密?」 无一点点头,他道:「外人看来,怜瑶为神仙一族,清高而脱俗,但这样的桃源乡,却偏偏种有罕见的毒物。」 「黯焚花……」昂握起拳头来,他知道怜瑶族花并不如族里所说,只是族花这么简单。能够作为象徵,那么代表它有着什么样的特色。而特色便是,它含有剧毒,就像怜瑶族人一样,看起来崇高纯粹,却偏偏心狠手辣,论起绝情冷漠的程度,世间之人,怕是比不上几分。 「我养父正是死于那花。」昂低着头,他的养父并非怜瑶族人,而是不知从哪出现的民间人士,因为某种原因才留在怜瑶,并收养了被拋弃在街头的昂。这个养父,没有能阻挡黯焚花毒性的抗体,所以阴错阳差之下接触而死。如今昂来到这洞穴,除了被逼迫外,可能还抱持着几分探查真相的精神。 昂自己推断,他的养父,有很大的可能是来自外头的探子,想知道怜瑶族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却在有所收穫前,不幸归天。 「如果我说,你养父的死,不全然是意外呢?」无一彷彿是看透真相的局外人,他低着声音道:「黯焚花能够成为最毒的毒药,世间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郑长老作为怜瑶之首,又有派人和外面世界的人接触,他怎么会不知道黯焚花的价值?」 「所以……长老这些年支持大量种植黯焚花,是为了做那些勾当?那、那他图什么?」雨革月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想也不太对,怜瑶族人一生也许都不会踏出族里,就算有货币买卖,他拿了有什么用?这并不合理。 昂沉吟几声,他只能想到一个最有可能的理由。「他想要成为活神仙。」 「活神仙?」雨革月吃惊。人怎么能妄想成为神呢? 无一讚赏似的看了一眼昂。「郑长老一家子口全都妄想成为活神仙,但修行是漫漫长路,只怕在找到窍门前,便先老死,所以──」 「所以必须仰靠邪魔歪道。」昂大概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汗直流。「让世人争夺黯焚花,是为了吸引外人前来,然后活人献祭,或者另有他用……总之,那些人是活不得的。」 「等、等等……如果那些外来者会被拿来当作活祭品,那我们现在又是什么状况?」为何他们作为族人还要被选为活祭品进入这洞穴? 昂握住雨革月的手,他感受到他的害怕与疑惑。「外来者的尸骨必须处理掉,让族里固定时间有牺牲者,是为了掩饰那些尸体。」 活人献祭的洞穴及其四周,是禁止族人靠近的……雨革月想明白其中道理,他倒抽一口气。「我们竟成了障眼法。」为了掩盖那些尸骨,所以多年来,郑氏一族刻意创造了这样的传统……而那群孩子,一年之内断无存活的可能,他们无非饿死冻死,亦或自相残杀而死,就算他们发现了白骨,猜到了阴谋,却也没有机会说给族人听。「但要是一直没有成功,为什么长老他们不放弃?」雨革月想不通,这项传统也有个百年了,若一直没有人成功位列仙班,那么不是应该开始怀疑事情的可行性? 「很久以前,洞穴中的孩子有一人成为了覡。」昂想起那被奉为神话的故事。「他出自郑氏,生来带有残疾,被当时的郑长老拋弃,指名由他和其他孩子一同进入洞穴,却偏偏是他造就了神蹟。」怜瑶族人拥有法力的传说也是从此开始。「那孩子能力强大,是族人眼中的活神仙,但他承受不了强大的仙气,半年左右就过世了。」 「但哪怕是短暂的奇蹟,也足够成为传统继续存在的理由。」无一接着道:「那孩子的父母,是郑氏中,对于成为神仙最狂热的人,孩子成为神蹟,也更加深了『自己的做法是对的』的信念,因此,这项传统到了今日都没有被废除。」 「那……」雨革月想起了进入洞穴前大人们说过的话,他苍白着一张脸。「那我们真的只能全死在这里?」 昂在雨革月说出这话时更用力的握紧他的手,彷彿在跟他说:不要怕。 「你们想要活下去吗?」无一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时刻,他的笑容突然爽朗起来,但这时候── 「啊!」 洞穴那边,传来了柳奴的叫声。 「出事了!」雨革月马上在心里痛斥自己的不小心,那两个人才六岁,怎么能放着他们自己行动呢? 昂动作比雨革月快些,已经拉着他往洞穴方向衝回去,而无一则是愣了片刻,似乎联想到什么后,比任何人都还要快的回到了洞穴。 当他们三人看清眼前的情景后,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柳奴手里握着一把刀,刀上沾满血跡,而柳渊躺在地上,胸口有着被刀刺出的致命伤。 -- (过去篇)第七章之四-巨变 五个人聚在一块,一般都是气氛愉快的,但现在五个人中,一个人倒卧在地,不知生死,另一人手握凶器,有着非常大的嫌疑。而另外三人呆站在原地,似乎没有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怎么会……」雨革月没有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他摀着嘴,想要去查看柳渊的伤势,但到底年纪小,没遇过这样大的事,竟只能呆站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 昂虽然年少老成,却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孩子,他受过屈辱唾骂,却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兇杀事件,他同样也不知所措起来。 而无一显然是因为别种情绪缠身才一样呆愣住,等他回过神来,竟是跨步走到柳奴面前,一把夺过那沾血的刀。「是你杀的他?」微瞇起言,无一平常没什么情绪,可是现在谁都能明确感受到他的怒意。 对于柳渊,他是真的呵护至极。 柳奴两眼无神,她全身都在颤抖。「刚刚……有人……」 「是谁?」无一追问着。 「长老……」柳奴没有参与刚刚的谈话,她不知道活祭品背后的腥风血雨,只知道那个在族人面前有着威望的长老,刚刚就是拿着刀直往他们攻击。「长老原先朝我刺来,是四哥……是四哥保护了我。」 无一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渊。「他保护了你?」彷彿可以看到柳渊笑着说要好好疼爱老么,以及他先前一直维护柳奴的样子,无一心里的怒火便怎样都抑制不下来。「你高兴了吗?」无一把刀丢到地上。「假装比谁都需要保护,现在他为你而死,你高兴了吗?」 显然没想到无一早就看穿了自己,柳奴惊讶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雨革月不懂无一在指责柳奴什么,他缓缓走到柳渊身边,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断气了。 「不要碰他。」无一低声吓阻,他早雨革月一步,把柳渊抱到自己怀中。「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便带着柳渊离开了。 昂看着无一离开,他没有出声阻止,在这洞穴附近能走的范围是有极限的,无一很快就会回来,他平常在柳渊身上多放了心,现在柳渊出事,情绪起伏比较大是正常的。 如若是雨革月出事,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反应……昂想到要是雨革月倒在血泊中,他就觉得呼吸困难,彷彿有谁掐住他的气管,使他一口气顺不过来。 「是我的错……」柳奴从震惊与害怕中恢復过来,她抬头看向雨革月与昂。「我没有想到长老会攻击我们。」要不是自己警觉心不够,怎么毫无防备的就被长老的攻击给吓傻在原地,也不会就这样让柳渊成了自己的替身。 知晓长老这趟过来是要赶尽杀绝,有没有巫或覡诞生本就是其次,能够尽快掩盖杀人的证据才是必须的,况且他们五人在互相帮助下已经撑过三个月,难保他们也能好好的活到一年期限,若到那时候,他们发现了尸骨,活着告诉族人,这可不是什么能哄哄就过去的小事,长老……郑氏一族说什么也必须将他们给灭口。 这里……已经越来越危险了,可他们还能怎么办?洞穴附近严禁族人靠近,也就代表那里埋伏着郑氏的眼线,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被发现……他们只能被动地等待死亡吗? 雨革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头一次真确的感受到生命的威胁。「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柳奴还小,但足够聪明,他从长老的攻击,以及昂与雨革月的神情可以看出,活祭品的行为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大哥,三哥,我们是不是活不过今天?」柳奴知道,弱小的他们,只会是大人刀俎上的牺牲品,他们没有力量反抗……他们只能玩笑似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不要这样想。」雨革月抱住柳奴,他道:「不管怎样,我们要想办法反击。」 然而雨革月想的还是过于简单,小孩子的反击能赢过大人吗?孩子们再坏能邪恶过成人吗? 他们甚至连喘口气、讨论如何继续生存的机会都没有,地上就已经被放满了毒蛇。 春天刚至,冬眠的动物理应慢慢甦醒,但这些蛇不像野外生存过的,比较像是长期被圈养的宠物。 「这是用黯焚花养大的毒蛇。」柳奴对此有印象,她的父亲研究花草,其中最热爱的便是族花,她是少数知道黯焚花有剧毒的人,一般人光是搓揉其花瓣都能中毒而亡,奇怪的是,怜瑶族人不受此毒影响……外地人来到这里,必须绕开黯焚花走,说这花是怜瑶族花,倒不如说,那是保卫怜瑶族人的最后防线。「这些蛇毒上加毒,成人撑不过十秒……」更何况是孩童。 黯焚花加上毒蛇所產生的毒,就是怜瑶族人自己都难以活命,现在被人丢到这里来,看来真是要对这些孩子赶尽杀绝。 「如果以前都是用这些毒蛇来收拾,难怪没有人能够活过一年……」雨革月觉得自己的生命真是足够精彩,才九岁就几乎经歷了许多人不会遇到的事情,可眼下危机让他连唏嘘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拔腿就跑。 雨革月被昂拉着跑。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他们能逃的范围有限,要是这么跑下去,最后也只会筋疲力尽,最后被蛇追上而死。 坚持下去……到底为了什么…… 「答应我──」察觉出雨革月似乎不想再坚持下去,昂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雨革月。「努力活到最后。」 雨革月不明白昂为什么要停下步伐,他想要与他同进退,却又看到昂从原先的一脸严肃到变成一脸疑惑地看向后方。「昂?」雨革月不明所以,他也跟着向后看,却看到本来应该跟在他们身后奔跑的柳奴,竟捡起地上那把刀,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五妹!」雨革月惊吓万分,他没想到柳奴会在这样的时刻做出自残的选择。「你──」 柳奴看向雨革月他们,她示意昂赶紧带着革月逃走,昂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点了点头,拉着已经吓傻的雨革月跑远了。 看向爬往自己的毒蛇,柳奴轻轻勾起嘴角。 她的亲生父亲最爱研究花草,同时也对毒药什么的有一番见解,她聪明过人,当然还不至于构成父亲害怕她的条件,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是作为药人长大的……她被当作药人养育,是为了拯救生下自己后昏迷不醒的母亲。母亲过世后,她的生存目的没了,本不该留下,父亲却因为她那与母亲相似的脸庞而留下她……日后续了弦,有了其他的孩子,想起作为药人又过于聪慧的女儿,总算开始害怕,怕女儿丧心病狂,怕女儿恨他……所以柳奴的日子难过,最后被逼来当活祭品。 反正早就该死了,现在死在这里,也没关係……想起自己本该拯救母亲,母亲却没撑到她长大;明明比谁都聪明,却还是被最天真的柳渊给救下……这么失败的自己,又何必对这世界有所留恋? 柳奴又陆续在自己身上刺出好多伤口,她知道自己作为药人,血液里充满着药性,大补灵药与至毒往往相生相剋,互相吸引却也互相伤害,用黯焚花养出的蛇作为致命之毒,怎能不被她的血液吸引? 那些蛇缠上柳奴……成功为昂与雨革月争取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不!不──」雨革月怎么都没想到柳奴会用牺牲来保全自己和昂,他想回头去找柳奴,却被昂死死抓着。 「不可以让她的牺牲被白费!」昂大喊着,他红着双眼,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快。 他刚刚才想着牺牲自己来争取时间,谁知道……竟是年纪最小的柳奴救了他们。 雨革月哭着摇头,他这些日子还想着拥有家人真好,结果柳渊为了保护柳奴而死,无一愤而离去,柳奴又为了拖延时间而牺牲,眼下只剩下自己和昂……生死离别来得太快,快得让人难以适应。 「为什么……」雨革月失神地望向他们跑来的方向。「我不明白。」以为一切都会有转机,怎么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 错的是谁?无辜的又是谁? 感受到雨革月的绝望,知道他在发抖,昂自己其实也是害怕的,他们才多大年纪?别人还在父母羽翼下备受呵护,他们却要这样受惊受怕……此刻昂只想着,自己想保护雨革月,他虽然也怕的不能自己,无法多作思考,可他说什么都必须比革月更加冷静。 遇到危险时,越能沉着面对,才越有活下去的机会。 「听我说……革月,现在必须坚强,他们的事情固然是打击,但不能就这样丧失希望。」见雨革月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昂急迫地想要让他重新振作。 「我……小、小心!」雨革月看到昂背后出现一个人影,对方手上的东西有反光,那是一把刀! 把昂护到自己背后,雨革月硬生生接受了那一击。 「嘖。」知道自己没有捅到要害,那人蒙着脸,但从举动能知道,他是来取这群孩子性命的……而柳渊,恐怕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长老……」雨革月记得柳奴说过,伤害柳渊的人是长老。他不敢相信,为了自己家族崇拜的修仙之路,受人敬重的长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郑长老挑起眉来,他没想到自己的身分会曝光。「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们真的没必要活着了。」这附近埋着无数人的尸骨,包含那些作为活祭品的孩童……这里是所谓的试炼圣地,也是坟场。「乖乖受死吧!」 「不!」昂亲眼见雨革月为自己挡下一刀,他又急又怕,怕革月失血而死,又怕他无法带革月安全脱离危险。 他要护他周全……昂满脑子只有这想法,他衝上前想要和长老拼命。 「为什么……」看长老就要拿刀往昂的脖子刺去,雨革月瘫软在地,他觉得绝望。 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他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郑氏一族的诡计,更恨族人的愚蠢…… 就在恨意满溢之时,时间彷彿被暂停,雨革月见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他一时之间不能理解事情的发展已被翻了篇。 「你想活下去吗?」 雨革月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问着自己,而他回答:「想」。 「我想活下去。」雨革月在心里吶喊着,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渴望活着。 「那么你有什么可以给我?」无一凭空出现在雨革月面前,他一脸淡漠。 「二哥?」雨革月不明白许凌凡怎么做到的,他惊讶地爬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一点也不痛。「怎么会……」 无一显然还没从柳渊离开人世的打击中恢復过来,但他又真的想帮助雨革月活下去,他冷着一张脸,其中却也有下意识的柔情。「认真来说,我是怜瑶的守护神。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在怜瑶,族人供奉我为神,要我守护这片净土,可是这种信仰不纯粹,我也非正统的神。现在的我,非人也非神……我恨这土地上的人,因为他们那半调子的信仰才有了这样矛盾的我,可是……我喜欢这片土地。」无一在说到土地的时候,脸上出现的是罕见的笑容,比起神,他更像是这高山的花草树木孕育出来的妖精。 「你能救我吗?」雨革月知道无一有救自己的能力与意思,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知道自己也必须付出什么。 「我需要人柱来维持这高山的运行,免得被坏人给糟蹋了,先前那郑氏小子是个好的,却身子虚弱,接受不了作为人柱要承受的神力,最终暴毙而死。你是目前我看过最适合当容器的人,你愿意吗?」 「我……」 「你可以復活任何你希望他们活着的人。」无一似乎在暗指谁,他的眼神变得幽微。「你会成为怜瑶族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为什么你亲自出手?」雨革月问道。 无一显然没想到雨革月会这么问,他道:「纵有无边法力,我却是自然界不被认可的存在,要是随意出手干扰,会被大千世界以自然法则把我毁灭,这片土地将走向荒芜……我需要有人继承我的神力,替我维持这土地的生气,成为活神仙。」 知道无一留在怜瑶的本意是好的,雨革月便也不怕他。「我有个请求。」低着头思考了下,他说道:「我要柳奴和柳渊成为我的护法,而且不能有过去的记忆。」那些记忆对他们来说太残忍太痛苦了,他寧可从头开始认识。 「可以。」无一甚至求之不得,他喜欢柳渊的率真,他也不愿柳渊重来一次,还要记得那些可恨的人性黑暗面。「一旦復活他们,我也会窜改族人的记忆。」 「还有,把昂弄下山吧,并且删去他的记忆。」雨革月知道昂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怜瑶,他想着既然自己以后要当人柱,势必是走不开了,还不如让昂代替自己到处闯一闯,也算了却一桩遗憾。 无一似乎没想到雨革月会有这样的要求,他轻挑起眉来。「你不会后悔吗?」这三个月的相处无一是看在眼里的,昂对雨革月多好,反之,雨革月对昂有多信任,他是看懂的,这样的两人还能分开吗? 雨革月看向被停止住时间后,那想保护自己而与郑长老奋斗的昂,他眼中情绪翻滚,却终究是要割捨的。「要是有缘,总还能相见的。」 彷彿被勾起什么回忆,无一有一瞬间的恍惚,后来他勾起嘴角,轻轻道:「如你所愿。」 而后发生什么事雨革月已经不知道了,等他再度睁开双眼,他已经不在那洞穴附近,郑长老虽然还在,却整个人毕恭毕敬,不,是族里那些有地位的人都齐聚一堂,他们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敬畏。 这是怎么了? 「大人醒了。」郑长老发现雨革月已经清醒过来,他喊着。 其他人听见赶紧跪下,连忙向雨革月磕头。「拜见活神仙大人!」 后来雨革月才从旁人口中知道,郑长老对外宣称,他进入禁地想要看看孩子们状况,却只看到雨革月倒卧在地,身上散发一种圣光,那光芒之前在郑氏神蹟的身上出现过,是活神仙的象徵,郑长老知道奇蹟又出现了,他把昏睡不醒的雨革月带回去细心照料,昏睡了近半个月雨革月才又甦醒过来。 故事真是如此吗? 雨革月听了在心底暗自冷笑。郑长老隐瞒了自己的杀戮行为,将擅闯禁地的举动合理化,并因为奇蹟出现而成功转移注意力……雨革月觉得自己是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情绪就好像被人拔除一样,他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却难以表现喜怒。 「人柱的情绪不能不稳,所以我封住你的七情六慾,等哪天时候到了,我自会将你从这禁錮中解放。」想起无一在自己完全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雨革月这才不紧张。 禁錮中解放……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他也早已老去,心有馀而力不足,已难以离开怜瑶。 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四处乱窜,雨革月知道那是无一给予自己的神力,他抚着额头,对着一帮想要阿諛奉承的人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些大人连忙说是,不一会儿功夫就清场完毕。 九岁的孩子说话如此有份量,真不知道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看了作何感想?雨革月苦笑,他的手轻轻一挥,柳渊和柳奴便活生生地又出现在他面前。 「主人。」两个人看着雨革月,高兴地跪在地上,他们奶气奶音的,到底还是雨革月心中六岁的孩童,天真可爱,未受污染。 「从今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吧。」雨革月朝他俩伸出手,缓缓抱住他们。「对过去,不听不闻不看;对未来,不期盼不奢望不好奇。」这是他的生存之道,也隐隐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还能见到昂。 三个未满十岁的娃儿抱在一起,一个承受了过去悲苦的记忆,两个已全然不记得,他们各怀心思,只想着现在,却忘了每一分每一秒的现在,都是用未来换取的。 -- (过去篇)第八章之一-再遇见 那之后过了十年,雨革月十九岁了,族人们对他越发恭敬,其中尤以郑氏一族最为狂热。他们想着这样普通的孩子都能成为活神仙,那他们坚持这么久的修仙之路也一定是正确的,便更加卖力研究,且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这十年的时间,原先的郑长老过世了,他的年纪算老当益壮,可说是走得突然。外传是离世成仙去了,但雨革月很清楚,郑长老是带人去埋外来者的尸骨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脑杓撞到一旁的大石头,当场跌死。讽刺的是,他死的地方还是当年他刺杀柳渊的地方,虽然已经没人记得那件往事甚至对他们的记忆来说,这是根本没发生过的事,因为柳渊还好好的存在着,可只有雨革月知道,他的四弟、五妹已经死在十年前。现在的柳渊、柳奴,是经由天地精华再造之躯,虽和原先的他们没什么两样,但记忆已经有了分歧,那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们。 「主人,又有外来者来了。」柳奴端着茶点进屋,现在的雨革月在眾人眼中娇贵得不行,他只要负责替族人祈福就可以,其他活儿都不需要做,那些人甚至希望雨革月下地时,可以有人揹着他,以免骯脏的地板污了他的脚。「郑族长正热情款待。」 郑族长是原先郑长老的孙子,今年才二十,很是年轻,唤作长老不符礼制,故改称族长。其心地还算不错,虽继承祖父的衣钵,却好像有些排斥做那些勾当,无奈郑氏宗亲庞大,这百年来的骯脏事哪是说停就能停的?光他一人也无法阻止人们的劣根性。「观察一下他招待的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吧。」 明明外人来怜瑶族,往往都是一去不復返,却仍有人愿意前来冒险,后来柳奴在那些外来者口中探下虚实,这才知道,原来怜瑶已被外界吹捧得十足高,种有毒性至强的黯焚花也不是焦点,而是那是神仙的居住地。只要抵达怜瑶,获得机缘,便能成仙逍遥。一去不復返的人们也满足了外界的猜想,以为他们定是成仙了,才会再也没人看见他们回来。 这吸引力可比黯焚花还厉害,这不,这几年来外来客简直前仆后继,纵是雨革月特意设下结界,都还是有人在无意中闯进来。 当然,闯进来的还是普通人,结界之所以不管用,那是无一从中作梗的结果。 「让那些人进来怜瑶,你在想什么?」雨革月知道无一很喜欢待在禁地的洞穴那儿,在柳渊被刺死的地方徘徊。情况许可的时候,革月会去找无一聊聊,而他也曾经质问无一让人突破他结界的做法。 「总要等待一个可以改变现状的人进来。」无一对此回答着。「整个怜瑶已没有清醒的人,要想改变,就必须靠外头的人,所以我刻意减弱你的结界,只有有缘者才能进来。」说着说着,无一还略带趣味道:「难道你就不希望那些外来者中,有昂的身影?」 雨革月在这十年中,似乎因为被封住七情六慾,连带得连思念都逐年锐减,对昂,他是有念想的,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能好好的过日子,未来娶个好姑娘家结婚生子,却不希望还能再见面。 他寧可对方离自己、离这片土地远远的,越远越好,莫要再有牵扯。 「他不出现,才是好事。」雨革月说着,声音格外冷漠。 「是吗?你是这么想的吗?」无一似乎不信雨革月的话,他看着洞穴,看着他们五个人相依为命三个月的庇护所,眼里满是怀念,却更多的是惆悵。「如果,改变需要的是痛苦以及牺牲,那么,何乐而不为?」 是啊,何乐而不为呢? 「主人。」 雨革月还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柳渊的叫唤声却让他回了神。「有事?」 柳渊刚进屋就看到柳奴在替雨革月倒茶,似乎正准备吃茶点,他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深怕惊扰了雨革月的兴致。「是这样的,族长那边说,有外来的客人想要见您。」 「见我?」雨革月倒是来了兴致,这些年来除了族人外,他一次也没看过那些外来客,今日被指名见面,想必来者不是单纯想要见见活神仙的吧。 「一般来说,主人是谢绝会客的。」柳奴刻意忽略雨革月那发亮的双眼,她道:「族长没有回绝?」 「族长说了,一切交由主人决定。」 「这个族长,跟那长老比起来还真是不一样。」重生的柳奴还是一样冰雪聪明,她感觉得出现任族长对雨革月的特别。之前的郑长老礼遇雨革月,却流于表面功夫,善于观察的人都能看出,那并非发自内心的敬畏,而现在这个族长,对雨革月友好善待,说是尊敬,其中更多的是讨好。「我看这个族长,是对我们主人动了心。」 「贫嘴。」雨革月认为柳奴说得也算有根据,可他早就被封了七情六慾,对那些情啊爱的已没兴趣,更何况,他对郑氏一族没有好感,就算族长再好,他也过不了心里的坎。「柳渊,我愿意见那客人,你要族长带他过来吧。」 「是。」柳渊接到命令,便愉快地执行去了,反倒是柳奴皱起眉头,轻声道:「主人不怕其中有诈?」 「我已一无所有,还怕失去吗?」 柳奴担忧的看向雨革月。 她知道雨革月对自己和柳渊一直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感,他是喜欢他俩的,但却好像在透过他们怀想另外两个人。 他在想着谁?那些人至今又在何处? 「主人,您还有我和柳渊。」你不是一个人,我们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似乎没想到柳奴会这样对自己说话,雨革月愣了下,想起十年前,那个备受疼爱的柳奴,天真底下不自觉的聪慧,他不由得勾起嘴角。「我知道。」 「那您──」 「在那之前,还是先改掉敬语吧。」伸手轻摸柳奴的头,雨革月真的不后悔十年前答应无一成为人柱,要不是这样,他不会再看到柳渊柳奴,也无法顺利长大……失去与牺牲,换来现在的安稳及平淡,也算值了。 柳渊又进来屋里,他道:「主人,客人就在外头,喊他进来吗?」 「请他进来吧。」雨革月站起身来,他虽然久未见外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知道的,他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刻意摆出高姿态。 「请进。」柳渊回头对外头的人说道。雨革月微低着头,他率先看到对方的双脚,而后缓缓把视线往上移,那是张熟悉的面孔。 十年前,当雨革月看到昂的时候,就觉得这样长相的人,以后长开了,定是俊俏得不行,多少姑娘家都会因为他那张俊脸而红了面颊。 十年,他十年未见昂,可这段日子,他常常在夜晚时想像他的长相。他该有双疏离却不真的冷漠的双眼,该有个好看的脸庞,还有适合亲吻的双唇。眉毛是浓密的黑色,带着刚气,却不让人觉得煞气,刚中带柔……他和自己想像中一个模样。 所以他很快认出了他。 雨革月觉得自己应该是激动万分的,可是这种情感在满溢之前就莫名的被抽离。七情六慾被封住大概就是这样?好像要失去理智,却又很快恢復正常,似乎一切不过是短暂的失常。 「幸会。」主动伸出手来,雨革月勾起嘴角。 昂看着那双主动朝自己伸出的手,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地压了下去。「久仰大名,我是昂。」 昂?他还是叫这名字?雨革月脑中闪过疑惑,却面不改色。 而昂看着雨革月,看着他那冷漠淡然的脸,握着的手悄悄加重了力气。 我终于……又再见到你了。 -- (过去篇)第八章之二-谁在逃避 十年前,昂再度醒过来时,人已经不在怜瑶族。一开始,他对自己的身世是没有印象的,只要去回想,头就会不要命地疼起来。后来他被富贵人家收养,日子过得平步青云,但他却总是觉得心头空虚,好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时候在梦里,他会梦见一场杀戮,实际是什么样的内容,他总是醒来就忘,但他还记得梦境中的自己拚上性命也想守护一个人,那人在自己怀中颤抖哭泣,使人好生怜惜,可他……他为什么不在那人身边呢? 心头的空虚,是否正是因为自己不在他身边? 昂曾经想过要去找答案,找到那个人,但他毫无头绪。直到三年前他因缘际会认识了个师父,那人说他被刻意窜改了命运,他不属于这凡间。 「那我属于哪里?」昂不解,他有记忆以来,自己就在这环境长大,现在却有人说他不属于这里,虽然惊讶,却似乎很快就能接受……彷彿潜意识里,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归属。 「高山上。」那师父知道天机不可洩漏,可他看着昂,却觉得要是不点醒他一些事情,反而会害了他,便道:「你来自传说中遥远的神仙一族。」 「神仙一族……」昂低语着,他知道文献记载中有好几次提过那个族群,可是他没想到竟会是真实存在。「那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离开了故乡,自己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如果你想记起事情,就跟着我吧。」师父见昂也有学习法术的天分,便决定收他为徒。 自那后,昂捨弃了养父母给他起的名字,一点一点想起记忆后,便重新找回他的名字。记忆怎么回来的?是师父逆天而行,强行给他寻回来的。为了这个,师父在倾囊相授他的法术后,便渡劫去了。昂在原地等了半年,却再也等不到师父。昂跪地朝师父当初离去的方向磕头三拜,也算了却这场师徒之缘,尔后,他便踏上回乡之路,在十年后的今天,重回怜瑶。 两人的再遇见,没有想像中的激动,没有如预期的涕泪交替,只有淡然与疏离。 他已经忘记了吗? 两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却谁也没有露出破绽,他们装作陌生人,装作初次见面,却在紧握的双手中,感觉出一丝丝的不捨。 柳渊率先察觉出不对劲,他发现昂直直盯着雨革月,他皱起眉来,轻咳出声。 昂回过神,知道自己不能过于张扬,他虽然回来怜瑶了,却不代表这地方欢迎他。现下他是以外来者的身分暂住,就应该要有该有的样子。松开手,昂笑道:「久闻怜瑶活神仙,现下能一观尊容,真是得偿宿愿。」还是记忆中漂亮的样子,只是变得更加仙气,更不食人间烟火了。 看起来遥不可及,谁会知道,这人曾经依赖着自己。想起雨革月小的时候的模样,昂的双眼闪过一丝柔情,但他又想到,现在的雨革月眉宇间带着愁绪,怕是这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能交心的人说话,也没有人能和他一起承担风雨,他的苦,有谁能知道?感到心在疼,昂只敢在心底喊着:我回来了,之后由我陪你度过。 很快地打量昂一番,雨革月觉得名字应该只是巧合,若是没有失去记忆,昂早该冒冒失失地跑回来,而不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可是雨革月忘记了,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更何况他们认识的时候,两人不过只是个小孩子。 「过奖了。」雨革月收回手,他道:「怜瑶活神仙,不过俗名。」纵有法力护体,却也离不开这土地,他注定要在这香消玉殞。「不知客人怎么会不远千里而来?」 看着雨革月,像是要看见他的灵魂,昂轻声说道:「我想确认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雨革月被昂挑起了兴趣。 「关于怜瑶族,关于神仙。」昂轻轻勾起嘴角,他表现得像是一个研究仙族已久的人。「我迫不及待想要确认一下,神仙一族的真面目。」 「也许知道更多,你只会更加失望。」会发现,原来所谓的神仙也是有着骯脏的心思。事实上,他们这些人根本没个有资格称为仙。 「喔?」昂似乎觉得雨革月话中有话,他道:「包含我对你的想法?」 「放肆!」柳渊很不喜欢有谁去说雨革月的间话,也不喜欢别人去议论他,他挡在雨革月和昂之间,双目满是怒火。「主人的事情,又岂容你去多想?」 柳奴在旁看柳渊又衝动行事了,她虽然感叹柳渊的不懂事,却没有出面阻止,彷彿在看一场好戏。 这个叫昂的年轻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说不上来那是怎么样的感觉,但,就像十年前,她和柳渊被赋予新生时,第一眼看到雨革月时的一样。 没有更早之前的记忆,却隐隐约约觉得这人可以信任。 这个昂,到底是谁? 轻轻拉了拉柳渊的衣袖,雨革月知道柳渊是护主心切。「不可无礼。」 「可是──」 「退下吧。」雨革月轻闭上眼,好像非常疲倦。「我乏了。」 柳渊永远把雨革月的事情摆第一,他一听雨革月累了,马上软了气势。「主人赶紧休息吧,客人由我和柳奴招待。」说完,马上对昂说道:「刚刚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没事。」昂认得出柳奴和柳渊,他虽然假装不认识,却不知道这两个应该死亡的人怎么还会存在。 难道,这就是雨革月忘记自己的原因?昂面无表情,心中却有着各种心思。如果柳奴柳渊都还在,那无一呢?他是最精明的人,怎么进到怜瑶后,一直不见他的踪影? 「公子,这边请。」柳奴见昂不知神游到哪去了,便率先把房门打开,站在门口出声道:「我们主人该歇息了。」 昂对雨革月露出抱歉的微笑。「是我打扰了。」怜瑶的活神仙见也见过了,也说过话了,昂也没有其他理由多待着,他想着来日方长,定还有机会去打探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便从容地和柳奴走了。 见多馀的人走了,柳渊有些担心地看向雨革月。他知道他刚刚那句乏了,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但就算只有一半的不舒服,那也是不舒服,柳渊不得不重视。「主人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快?」 「我只是累了。」这些日子,随着成长,精神也越来越容易疲倦,雨革月不知道这是不是成为人柱的缺点,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样下去,来日也不长了。「你先下去吧,我先睡会。」 柳渊纵使担心,却也不敢多作干涉,他扶雨革月躺到床上后,就默默离开了。 寂静的房间应当只会有一人的呼吸声,然而雨革月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视线,以及若有似无的呼吸。「原来你还会有主动找我的一天啊。」雨革月轻轻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俯身而视自己的无一,语气不慌不忙,像是早料到对方的出现。 「昂出现了,你高兴吗?」无一皮笑肉不笑的,他对雨革月算是好的,但这十年间,害雨革月最深的,却也偏偏是他。若非他的主意,雨革月也不会成为人柱,甚至在十年间不断消磨自己的精神与生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唤醒他失去的那些记忆。」 「记忆不过是已经成为歷史的过去,想起来又如何?我不会靠着过去而活。」雨革月知道自己不能沉浸过去,如果深陷其中,他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你倒是会想。」无一彷彿想起什么,他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是像我这种非人类的存在,就必须倚靠过去的记忆来支撑着存在的意义。」 「你──」难得听无一自己提到他不愿多提的过去,雨革月显然来了兴趣,但他还没多问,无一就结束了话题。 「你好好休息吧。我出现在这里,不过是想看看昂这小子,是不是还跟十年前一样,肯为了你挺身而出。」 「他没了记忆,你别对他做什么。」雨革月皱眉。「好歹他是我们五人的大哥,看在过去的情谊,你就别耍什么花样了。」 「你还信那五人的家家酒?」无一闻言,噗哧一笑。「柳渊与柳奴已是再造之驱,就算极为相似,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四弟五妹。你成为人柱,用自由换取他人平安,你自然还是原来的三弟,但我跟昂还会一样吗?我实际的年龄比你们大上不少,甚至不能称为人。昂虽然还在,却已没了当年记忆。你说,这样支离破碎的五人,还能说是手足吗?」哪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当年那个神蹟……那个郑氏神蹟,不也就那样在他眼前没了吗? 无一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狂乱,但很快又恢復正常,他道:「你要还敬我是二哥,就好好守本份。时候到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这种生活会有终点吗?在牺牲的前提下才得到的安逸,不是本身就使人惴惴不安吗? 无一不等雨革月多说什么,就先行离开了,只剩下雨革月躺在床上,痴痴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说什么支离破碎,可最希望大家都还是原先样子的人,不就是你吗?」 如果不是的话,你不会选择让我活下。 因为我活下了,所以我重生了柳渊和柳奴,并且让昂活了下来。你期待的不就是这样的局面吗? 大家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虽不復当年,却至少都还在。真正不愿面对现实的,一直都是你啊。 你在逃避什么呢? -- (过去篇)第八章之三-无一的执着 见过雨革月后,无一就回到那个柳渊被杀死的洞穴前。他喜欢在这里呆坐着──彷彿自己不曾存在过。 听闻有些境界厉害的人,甚至可以在这样的过程中达到「坐忘」的阶段,在自然中忘去自我,在这世界中不再有「我」的意识。 我从何而来? 有的时候无一也会这样问着自己。他有意识,却是作为一个孤独的神存在,他是怜瑶族人深厚的信仰所构成的神,虽然被称为神,却跟实际上的神仙不一样,他没有同伴,拥有不知何处得来的力量,却注定只能寂寞。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发现族人的信仰逐渐走火入魔,不,应该说,是对成仙这件事情走火入魔。竟然妄想从活祭品献祭中寻找长生不老,最后位列仙班的方式。 愚蠢。连我这样的都不能算是神,你们还有机会吗? 对那些人的行为,无一是嗤之以鼻的,直到他在不知道第几个活祭品被带到洞穴里,才慢慢地改变了漠视的态度。 那个特别的人,是被郑氏一族看作废物的存在。郑氏的人在怜瑶族中有种优越感,族长世袭长老之位。这样讲究优秀的家族不允许任何瑕疵,而那人一出生就有缺陷──他天生目盲。 身有残疾的人是不被重视的,哪怕这孩子是作为嫡长子出生。 「郑缺,我叫郑缺。」 因为好奇这人,而假装自己也是活祭品之一,无一尝试和他接触,想知道这样被家族拋弃的人,会不会也自暴自弃起来。 可是他从未在郑缺眼中看过绝望。 「虽然我看不见,但从你的声音中,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郑缺自然而然接受了无一的存在,他精神上依赖着他,让无一很是怜惜。 如果有家人,有弟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无一珍惜和郑缺相处的时光,他让他觉得不再寂寞。 可是郑缺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后,他也就有了弱点。 活祭品间的自相残杀,以及族长从中作梗的杀害,郑缺注定成为第一个牺牲的人,为了保住他一命,无一异想天开地把自己的力量分给他。 「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知道。」 「你喜欢我?」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无一知道自己是渴望郑缺陪伴的,但是好景不常,吸收了他的力量后,郑缺反而更加孱弱,他的身体无法适应那些神力。 「是我害了你。」抱着郑缺,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逐渐七孔流血,无一后悔自己的多管间事。 如果他不出手干涉,郑缺才不会这么痛苦。 充沛的力量在体内衝击的痛苦,就如同千万隻针在体内窜动,与其忍受这种痛,还不如直接被人一刀捅死。 郑缺用仅有的力气握住无一的手,他道:「总归是要死的。」他知道的,知道无一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但是他很高兴这样的人还愿意和自己作朋友。 哪怕如今他的痛苦,有大半都是无一造成的,但是,也是无怨的。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他的任何无心的过错,都会使人不忍苛责。 郑缺知道自己撑不久,他道:「要是有缘,还能见面的。」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前世今生,但要是有来生,他愿意再和无一结识。 「我会找到你的。」无一说着。 不管过了多久,不管你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 「随缘吧。」郑缺其实一向淡泊,他不奢求亲情、友情、爱情,对他来说,活着不过代表了自己的存在,但那不能证明什么,他在这世上本就不求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跡。 但有一个人成为了他的朋友,他体认到了生而为人原来也有快乐的时候,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他心存侥倖,以为自己可以长久享受这种友情时,他却注定要死去。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能拥有,为何还要让自己体会到人与人之间,还能有美好的羈绊呢?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怨的…… 郑缺死了,终于受不了力量,爆体而亡。那天无一独自看着已看不出完整尸首的郑缺很久很久。「我会找到你的。」他不断喃喃自语着。 无一一直注意着这世间,他在寻找郑缺的灵魂。 要找到,必须找到。 无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坚持,他只觉得,失去郑缺,他的心就好像空了一样,他必须想办法填补那空虚……后来……后来无一找到了,找到了有郑缺灵魂的人。 但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 这样就好。无一不断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失落,可是事情总是不如自己所愿。 他在各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失去了郑缺。 「总是喜欢来这种鬼地方,你也真是异类。」柳渊在洞穴前发现了无一,他知道这人神出鬼没,有的时候会和雨革月偷偷在这里见面。 他们会聊些什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柳渊都很是好奇,可是他不敢问。他怕问了,会得到一些使自己害怕的答案。那些自己已经记不起的过去……是不是就藏着答案? 「你呢?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无一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柳渊,他无法对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只要想到他有着郑缺的灵魂,他就格外的柔软。 他还在,也许有一天会想起自己。 「我很在意你跟主人。」柳渊坐到无一旁边。「我总觉得你们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无一小小声地说道。 「什么意思?」 「如果想知道答案,何不自己去寻找?」无一看着柳渊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到过去,郑缺的影子。「你为什么没有过去;雨革月为什么成了眾星拱月的存在,而我……又是为何被禁錮在这里。」这里所谓的禁錮并非出于强迫,而是自愿性的囚禁自我。 去寻找答案吧,我在这等谁,雨革月又期待着什么……你的过去,又是怎样的呢? 「我不在乎你。」柳渊别过脸去。「我并不想知道你经歷了什么。」 「可是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无一忍住不去碰柳渊,他怕碰了他,他会想起郑缺的爆体而亡,想起柳渊被郑长老刺死的画面,那些不堪的恶梦将会啃食着他。「你想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理由存在,就得先认清我和你之间的关联。」无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郑缺执着,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对已经看不出郑缺影子的柳渊温柔,他只是,想学着去用全力去呵护一个人。「我们如此相像──」 「你只是在找一个宣洩口。」柳渊一针见血。「但说到底从本质上就和我们不一样。」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你有意识,但你是什么?你生于这世间,无父无母,无有归宿,你在等待什么?「你只是在找一个人,让你假装,你也可以和人一样,有七情六慾。」 「不是这样的。」无一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肤浅的理由,可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只能反覆说道:「不是……」 「我的过去,我会自己去找,就不劳你费心了。主人那边也是,他想做什么,不要去干涉。」确定了无一对雨革月没有其他想法后,柳渊也算是放下心来了。「我走啦。」 见柳渊只有在和雨革月有关联的时候,眼中才会绽放美丽的光彩,无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感受到愤怒。 那拥有着郑缺灵魂的人,怎么可以去在乎其他人……怎么可以…… -- (过去篇)第八章之四-挖掘 当朝思暮想的人开始一直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和昂面对面坐着,雨革月只觉得头疼。 「你来到这边的目的,是想更了解怜瑶吧?」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每天跑过来见我?」好好去调查想要知道的真相,最好一无所获,然后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要是我说,对你一见钟情,你会怎么想?」 「我跟一般人不同。」在常人眼中,他是神圣的巫覡,但他自己是明白的,他是不能离开怜瑶的人柱,是牺牲品。「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昂倒是不想拐弯抹角。「以前你是无人倾诉,但现在我来了,你可以不用怕。」 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雨革月以为昂其实还记得以前的事情,但随后他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无一的能力他很清楚,他想让人失去记忆,那么就绝对没有恢復的可能。 但显然,雨革月没有想到,无一的强并不是绝对。 见雨革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昂知道他还没重新获得他的信任,便也不着急。「你好好考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雨革月目送昂离开,他甚至来不及表态什么,就看到族长面目铁青地走进来。 「什么时候大人喜欢偷听了?」雨革月不喜欢这样。 族长有名有姓,就叫郑煊,名字寄予了郑家对他的期望。希望他能壮大郑家,使之地位日渐崇高。「大人?只怕我承受不起这两字,倒是你,真想和那个外来者好上?」郑煊的语气充满不屑。「那外来者不是好东西。」 皱起眉来,雨革月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年轻族长。郑煊对他好感很足,醋劲也大,真要对比起来,他反而觉得郑长老好对付多了。「族长这话说得可不动听。」 「平常礼遇你,是因为我喜欢对你好,但要是你跟了其他人──」郑煊的脸冷了下来。「就休怪我无情。」 「我对谁都没有兴趣。」雨革月别过脸。「大人也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郑煊不高兴雨革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拒绝别人是好事,但拒绝自己,那可高兴不起来。「那好,我就看你要不食人间烟火到什么时候。」如果雨革月愿意去喜欢人,那也必须是喜欢他。 那个昂,滚一边去。 和郑煊不欢而散,雨革月坐在原地,他抓着自己的衣袖,只觉得忍耐两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格外痛苦。 成为人柱,那是寸步难行,他对怜瑶的感情没有深到愿意牺牲奉献,却偏偏要守护这个地方……「被推到风口浪尖,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他也不怨无一,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本不后悔,去偏偏在看到昂后,心里不断有个念头:拋下一切。 即便七情六慾被封住了,骨子里却还记得小时候对自由的渴望,还记得自己对昂的信任,本以为不会受动摇的心,偏偏在这时候脆弱的很。 我该怎么做。雨革月深陷苦恼。 「主人感到痛苦呢。」和柳渊并坐在屋簷上,柳奴抬头看着天空,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柳渊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在生气雨革月强烈的桃花缘,还是在气自己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好。「主人要的不是我们干涉。」 「那他要什么?」重生后的柳奴还是一样聪明,她总知道要怎么说话,才可以让一个人不高兴。「你们一个个都太会隐藏情绪了。有些事情,想简单一点,不是更好吗?」 「简单一点?」柳渊有时候都要反过来羡慕柳奴了,没有牵掛没有烦恼,看起来忠心于雨革月,却更多时候像是个中立的旁观者。「从我们存在开始,就已经没有简单的事了。」两人都没有过去的记忆,这是令人畏惧的事情,但谁也不愿去找回过去的记忆,深怕那些已经遗忘的从前,其实是不堪的。 「我们的职责不就只是看着主人就好吗?」柳奴缩起自己的脚,像是在保护自己的姿态。「但是,这样就甘心吗?」那么我们究竟存在做什么?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就满足了吗?「既然我们还活着,就不该置身事外。」 柳渊实在不好意思跟柳奴说,现在的她反而才是最置身事外的人,但是同时他也有点感动,原来这个女孩,表面看来没心没肺,心底是有这样的想法啊……「那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主人甘心就这样待在怜瑶吗?」 「什么意思?」 「主人不能离开怜瑶,名义上是因为他爱着这个地方,但是,这地方真的值得他去爱吗?」柳奴皱着眉,从她重生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过去的自己是讨厌这个地方的。「会不会主人并非自愿待在怜瑶的?」 想起常和无一见面的雨革月,想起无一提到的禁錮,柳渊不由得想着,如若是无一这样的存在都会有心魔,那雨革月呢?他是不是也因为什么原因而使自己被囚在怜瑶不得离去?「我想,我们终究到了需要挖掘过去的时候。」 「哪怕真相是丑陋的,你也愿意去面对?」柳奴露出微笑,他以为柳渊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能够息事寧人就尽可能委屈自己,谁知道,他也有去承担风险的勇气。「你合格了,我承认你能够和我一起保护主人。」 「敢情你原先没把我当伙伴看?」柳渊挑起眉来,这柳奴总是这样,但……「算了,也就是这样的你,所以才是柳奴。」 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亡过,又因为无一的力量而重生,他们或许不是最初的柳渊柳奴,却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仍然没有改变。当年还是孩童的两人,长大后或许也是这样的性格。直爽坦率,就像是家人一样…… 「总有些事情,我们不做,就不会知道结果。」柳奴知道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并不会因为自己有着特别的力量就显得伟大,但是渺小的存在也会渴望活出伟大的价值,而在那之前,她们必须搞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尝试改变未来,对于过去的自己,那就是最好的回报。」 过去的自己,曾经期待过什么样的未来吗?是渺小的生存,亦或对这世界做出什么贡献?不管如何,在他们已经长大成人的「现在」,只许前进,不允许退缩。 柳渊在柳奴眼中看到了坚定,他知道柳奴很在意自己的过去,她很想知道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对他自己来说,过去毕竟已经成了歷史,追究也已经没有意义,比起那些,他更是好奇,围绕在无一、雨革月,以及昂,这三人之间的怪异氛围是什么?他们分明认识,却又暗中互相打探,这三人究竟是敌是友?而无一又为何多次在自己身上寻找其他人的影子? 有很多事情柳渊弄不明白,比起挖掘自己的过去,他更想知道这些……而不管如何,他都会用生命去保护雨革月,誓死效忠他有记忆以来就敬爱着的主人。 -- (过去篇)第九章之一-重拾情感 昂对雨革月的追求很明显,几乎到了整个族里,只要知道情爱之事的人,都能够明瞭的程度。 「这种人还敢追求巫覡大人?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 「巫覡大人是半神仙,还敢用那齷齪心思……想想都觉得噁心。」 「外来者就是这样吧,随心所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 「也不知道族长怎么想的,放任这种人在族里待那么久。」 「嘘,你大概不知道吧,族长他啊,对巫覡大人──」 「啊!?那是可以的吗?覬覦什么的……」 「嘖,就叫你小声点了。那什么,比起让外来者得到大人,不觉得跟族长还比较匹配吗?」 「……真要说的话,也是啦。」 柳渊跟在昂的身后,这些族人的间话他都听到要腻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办法每天讲一样的话题,似乎是真心关心雨革月,但谁也明白,他们不过在等待一个茶馀饭后的题材。「流言蜚语都到这程度了,你还每天都出来见人,也是不容易啊。」 听出柳渊语气中的调侃,昂微勾起嘴角。「如果说我这么做,是故意的,你会怎么想?」 故意的?柳渊这才发现昂把自己带到了偏僻的地方,这里少有人经过,说话再大声也不怕被听到,他知道这是昂想跟自己说些事情。「明眼人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但问题是:为什么?」柳渊不喜欢别人当他是傻瓜,柳奴也好,雨革月也好,甚至是无一,总用一种「你还涉世未深,不用明白」的眼神看他。他不喜欢这种唯独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无知,也很孤独。 「你家主人在族人眼里地位崇高,几乎与神仙一样,那么,要是神仙坠入凡尘呢?」昂一直都在观察怜瑶,他发现这个地方并不讨人喜欢,虽自命不凡,却也充满人类贪婪的私欲,乌烟瘴气的。「我想把雨革月拉到泥巴坑里。」 「你──」以为昂要害雨革月,柳渊气得衝到昂的面前,却在正视对方的眼神后,不禁愣住。 那是充满怜惜与悔恨的眼神。 坚定又美丽。 「过去,因为一些事情,革月选择了牺牲;如今我有能力了,轮到我来解救他。」想到过去那会抓住自己衣袖的孩子,昂只觉得心疼,他更恨自己忘记雨革月长达七年的时间,一想到这之间,雨革月是如何一人咬牙苦撑,他就觉得胸口疼得不能自己。 他想保护他,想要让他过得更加快乐。他要解救他。 听到昂提起了过去,柳渊更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那所谓的过去,有包含他和柳奴吗?「你怎么就知道,主人想要解脱?」高高在上不好吗?受族内所有人的景仰,为何还不满足? 「我看过雨革月眉眼带笑的模样,那是一种甘心于平凡,沉浸于快乐的神情。」昂知道柳渊和柳奴已经没有过去的记忆,他不怪他们。「现在的雨革月,还像个人吗?」整天面无表情,明明是个人类,却要活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样的日子乏味的很,谁会喜欢?「我要把他拉入泥泞之中,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离开? 柳渊觉得恍然,同样是为了雨革月好,但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带雨革月走,只想着怎样会让对方快乐而已,如此一对比,昂的理想更加崇高。「……要怎么做?」 「嗯?」 「要让主人离开这鬼地方,要怎么做?」握紧双拳,柳渊不得不承认,怜瑶是个令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若要让雨革月快乐,恐怕就只能远走他乡,重新开始。「我信你。」 从柳渊的眼神中,昂彷彿看到了当初信任他的四弟,那个明明身子孱弱,却努力想要贡献什么的傻孩子……那一瞬间,他以为一切都还是跟十年前一样,五个人还是好好的相依为命……可是如今,大家都已经长大成人,身不由己。物是人非,原来也叫人如此难堪。「怎么样才能把神仙拉入凡尘?」 「……神仙有了人类的感情?」从这几天的流言中猜到昂的想法,柳渊又生气起来。「你想要欺骗主人的感情?」 「我是真心的。」昂微微耸肩。「如果不爱他,我也可以选择其他方法;但是我爱他,所以我才这么做。」 也不知道昂这方法是聪明还是愚蠢,柳渊只觉得胸口难受。为什么眼前这人可以如此坦率地说出对他人的爱慕?感觉轻率,却又……却又异常坚定。「之后呢?把他拉入泥泞中后呢?」 「我会放火烧了这个地方。」 「啊!?」 「这个地方已经不洁净了。」昂知道自己这样是丧心病狂了点,但这个地方也不能再待,迟早会有大事发生。「我要带走他,重新开始。」 也许他们失去了根,却不会因此而没了活下去的斗志。或许,最早开始他们就是被怜瑶族给遗弃的活祭品,藉此报復族内,也算为那些因这种祭品仪式而死去的孩子血债血还。「如果你不能认同我,现在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会反对」。昂展开双臂,对柳渊露出无害的微笑。「当然,我也会适度的反击。」 从昂的微笑中,柳渊看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包容,彷彿是兄长大度地接受了弟弟一切的任性……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喜欢那种上对下的包容,却偏偏又觉得……好怀念。 「你为什么要哭呢?」昂看到柳渊望着自己失神,泪水缓缓流下,心也不自觉的揪紧。 柳渊,已经死在了十年前……可即便如此,这个他,也还是使他疼爱,他仍然能勾起他当年,大哥疼爱弟弟的心情。 「我和柳奴的过去,是不是和你有关?」柳渊只觉得,昂出现在怜瑶是对的,或者说,也许这十年间,他们每活着的一分一秒,都是在等待与昂重逢。 「过去,我们五个人相依为命。」昂垂下眼帘。 「五个人?」 「是的,我、你、柳奴、革月,以及无一。」昂叹了一口气,他道:「我们结拜为手足,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 但是为什么最后分崩离析?为什么现在无一和雨革月之间的关係这么微妙?为什么昂会离开怜瑶?为什么他和柳奴会没了以前的记忆,并作为护法守在革月身边? 很多为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出口,柳渊只听见昂说了句话,心早已凌乱。 「你和柳奴,已经死在了过去。」 死? 这意味着,他已经……不是柳渊了?那么,「我」是谁?「我」分明就是柳渊,可难道在世人眼中,「我」已经不是柳渊了? 知道柳渊已经失去了冷静,昂知道说出事实未必会让人更好受,他道:「接受,然后释怀,也是很重要的过程。」 他和柳奴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埋在鼓里,既然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活着,那他就相信柳渊和柳奴没有死……他们还是过去的四弟和五妹,谁都没有变。 有人想着改变命运,有人却妄想着创造命运。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期待一件事情。」无一出现在雨革月的卧房里,他一向来去自如,毕竟,他可是怜瑶族里所谓的「神明」。 「恶趣味。」雨革月可不关心他在期待什么。「不论你想做什么,我只奉劝你一句:赶紧停手的好。」 「如果我拒绝呢?」无一在十年前是学不会偽善的微笑的,那时的他还比较真诚,可现在却已经会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那微笑背后,究竟有多少扭曲的价值观?「如果你我为敌,那么谁会赢?」 答案无可厚非,雨革月的能力来自于无一,想要以下犯上,只会是儿戏。 但是如果所有事情都按照轨跡走、按照已经写好的剧本演,那么这样的人生简直无趣到令人生厌。「你期待的,究竟是自己的毁灭,还是怜瑶族的消失?」这个「人」,这个因为族人信仰而出现的存在,为什么会想要扼杀自己的「父母」?「又或者是,你仅仅希望有人能够脱离你所知道的命运?」 雨革月的话无疑让无一的面具裂了痕,他有些话是说对了。他的确不仅仅想改写命运,还想要创造命运,他不是真正的神,却拥有和神相似的能力,这样的能力就是称霸天下都绰绰有馀,可他偏偏不要……因为这是他做的选择。 能成大事而不成大事……空有才而不利用其才,这是糟蹋上天给予的天赋,却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要的,不要的……全都是自己能掌控的。没有人可以勉强他,也没有人可以逼迫他。「三弟,我好期待啊,充满未知的未来,究竟是你会赢过我,还是我终究毁掉这个地方……你就好好努力吧,垂死挣扎也好,游刃有馀也好,当初会挑中你成为人柱,并不是因为巧合。」 雨革月是一个必要条件。他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个体,经歷过绝望,却仍然相信希望;明明身处黑暗,却还渴望光明。这样精神强大的人,才有可能去缔造奇蹟……就像当初他会因为族人们扭曲而疯狂的信仰而「诞生」一样,不符合逻辑,也不被世间所认同,小心翼翼地在灰色地带的夹缝中苟且偷生。 是生,抑或死,总要有结果的。 「抵抗命运,改写命运……却其实只是在依循命运。」雨革月觉得无一越渐疯狂,他一直在寻找什么,眼瞳中常有种茫然,却同时也是支持他不崩溃的支柱。 那个「重要性」是什么? 想起无一在十年前对柳渊的重视,以及面对他的死亡时,那露骨的愤怒……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关係?「你真的很奇怪。」 无一最讨厌雨革月用那种想要看透自己的眼神,他散发警告意味。「与其插手别人的事,还不如多替自己想想。」 「我?」雨革月轻轻撇嘴。「我能有什么事情?」 「当我还你七情六慾后,你会怎么样呢?」无一凑近雨革月,他笑得很开心,就像个玩坏玩具的孩子,不伤心也不难过,只因为满足了而开心。「我已经不在乎怜瑶族的存亡,只想你跟我来场赌注。」 「赌注?」 「在命运的最后,是谁会留下。」无一看着雨革月,看着他那平静的神情,只觉得一股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凭什么……这个寡淡的人可以不费一丝一毫功夫,就得到柳渊的信任与重视?毁了他……必须毁了他……这样柳渊,不,郑缺……郑缺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你我之间,必须来一场生死殊斗。」 雨革月皱起眉来,他从以前就看不透无一,现在更不明白他的行为。「我不懂──」 「这只是,我变得更像人类的证明。」无一不想跟雨革月解释太多,他与郑缺的过去,对柳渊的在意……他不想让雨革月知道。「自私、贪婪……神仙也有坠入凡尘的时候,更何况,我只是个偽神。」 无一走了,他总是如此,对雨革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走了之。 「也许,是会寂寞。」雨革月低下头,他感受到了无一那句生死殊斗的决心。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各种情绪渐渐地涌上心头……重逢昂的喜悦、对未知的害怕、对过去的恐惧、对希望的渴望……有很多难以言喻的情感交织在一块儿,过了十年,重新变回有丰富情感的人,雨革月只觉得无所适从。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泪水不由得落下……「谁来……救救我……」 这个被怜瑶族奉为神之使者的巫覡,平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但又有谁知道,他也会有如此胆怯懦弱的一面。 神不是万能,也并非完美,更何况雨革月不是真正的神……若连神都能坠入凡尘,更毋论是早已在泥泞处的人类。 -- (过去篇)第九章之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谣言一旦被散布,便是如火如荼。 关于巫覡与凡人的恋爱,族里的传言越来越露骨、越来越过分,看向雨革月的眼神从不敢相信,逐渐变为曖昧。 原来洁身自爱四字,连这样圣洁的人身上都会不攻自破,那这世上大概多的是虚偽的人。 纯洁如白纸的存在貌似已经没有了。 郑煊身为族长,对于这类的谣言掌握很快,让他怒火中烧的是,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从来没有站出来解释,当然,对自认清白的人来说,谣言若是假的,只要保持沉默,很快就会让时间证明清白,但最怕的……就是怕他们会从清白变成不清白。 作为一个族长,郑煊多的是理由去观察、监视雨革月,美其名是让巫覡成为郑氏一族的力量,实际来说则是可以让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同时,作为一个普通男人,他可以明显知道,雨革月的确对自己没有想法,反观,他对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个来自山下的凡人昂,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视。 那种重视,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像是对待家人般的执着。 哪怕雨革月总是用面无表情装作冷淡,但眼神不会骗人,淡漠中又带点在意……那是陷入情网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不可饶恕!郑煊觉得自己遭受背叛,先喜欢上雨革月的是他,陪伴雨革月最久的也是他,会什么这样的情况下,那不可高攀的心,还是会被别人给捷足先登? 难道先来后到这样的道理在爱情中不管用?不……只要是碍眼的,除掉不就好了? 除掉……只要除掉那个昂…… 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族里,位高权重的人想要杀害另一个人,往往是极为简单的事情,他只要放点风声,造谣昂是凡间罪无可恕的杀人兇手,那么自视甚高的怜瑶族人,当然不会放过他。 容许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杀人犯在族里安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谣言散佈的很快,快到几乎盖过雨革月和昂相知相恋的谣言,人人都相信那个背景成谜的昂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看向他的眼神中总有种鄙视与不屑。 谣言的热度越来越高,再高一点,就可以发起讨伐,藉由全族的力量去杀掉昂,如此一来,不论雨革月有多喜欢那个男人,也都必须断了对他的念想。 「可是这样就好了吗?」 在郑煊的梦中,有人这样对他轻语。 「要破坏,就必须斩草除根,杀掉昂,然后毁了雨革月。」 可是,我爱雨革月。 「爱?你懂爱是什么吗?爱是有回报的。你觉得,你能得到雨革月的爱吗?」 我…… 「如果雨革月寧可殉情,也不愿同你生死与共,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那你说我该如何? 「让雨革月杀掉昂,然后再把雨革月给杀了。」 不可能。 「你当真那么爱他?」 如果杀掉雨革月……族里的人会起疑。 「当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郑煊是哭着醒过来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妥协了什么不该妥协的事情,可是事情局面已经到了如此,似乎也没了反悔的机会。 杀掉……必须杀掉…… 郑煊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开始了一连串的计画。 而那在郑煊梦里低语的声音便是无一,他甚至连操控郑煊的意识都没有,就成功让郑煊接受了自己的意见。 「那么简单就动摇,还说是爱,太天真了。」无一唾弃这样的人,也越加讨厌整个怜瑶族……他渴望所有事物的毁灭,祈祷郑缺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如果有真爱,那也必定是我对你的情感。」低声喃喃着,彷彿在对郑缺倾诉什么,那是无一对郑缺的温柔,也是他唯一的柔软。 自从无一归还雨革月的七情六慾后,他总是容易在半夜惊醒过来。 失去的、还未失去的……以为失去的……他陷入前所未有的不安中。心神不寧的雨革月连自己都顾不好,更毋论去顾及那些谣言,不管是他与昂的风花雪月,还是关于昂杀过人的小道消息,他几乎都不知情。 对于精神状况一直不好的雨革月,负责照顾其起居的柳奴十分担心,虽然她也害怕外头的谣言对雨革月不利,却怕现在的他不适合担心这些,便也没有提及,只整天关心将自己锁在房内的雨革月。「这样下去,主子你会先倒下的。」看着仍是没有动过的饭菜,柳奴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以前再艰苦都会照三餐饮食的人,怎么在遇到昂之后,不仅消极起来,连胃口都没了呢? 「没有胃口。」对于长达十年失去情绪的雨革月来说,突然要承受各种复杂的情感反而会难以消化,连带的连食物都不想吃。 说什么生死殊斗,光现在这样就能把我折磨死。雨革月想着。在他心中,无一还不是什么大魔头,比较像是那种比较难懂的兄长,他仍然相信着,当初愿意让他们唤着二哥的人,不会坏到想要杀死他。 「怎么样也要吃一点。」柳奴皱着眉头,这些日子她变着花样准备菜式,仍然没有成功引起雨革月的食慾,这让她十分气馁。「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抱歉,难为你替我准备这些。但是……」雨革月蹙着眉头,他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不安。」有什么事情好像逐渐脱离了掌控,这让他心神不寧。 柳奴看着雨革月,知道担忧是不能共享的,但她又不想看到如此忧鬱困扰的雨革月。「十年来,主人淡漠起来,就像捂不暖的冰,怎样都有距离,但是只要你愿意笑一笑,愿意活下去,我都会因此而高兴;如今你恢復了情绪,会哀伤、会难过,我却希望你像当年那样,不懂悲欢离合。」 看着柳奴为自己担心的模样,雨革月只低下头,他的双拳握紧,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是好事吗?」问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疑问,这是雨革月这几天一直思考的事情。 昂开始热络地追求自己,虽然自己总是冷处理,可内心深处的自己,是喜欢这些举动的。会因为昂主动的靠近而窃喜,会因为他那只对自己的热络而觉得松一口气。 十年的时间与失去记忆的隔阂,是否仍然不会阻挡昂对自己的好奇?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是否也该自私一回,只考虑自己的欢笑与幸福? 柳奴是很高兴雨革月和自己说说心里话,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头尾不清楚的问句。「顺利不好吗?」 「怎么说呢,就很像是有什么超出了意料,我有些不安。」以为已经是陌生人的两人,却又因为各种原因逐渐靠近,这……是对的吗? 看雨革月因为那莫名的不安而整天情绪不好,柳奴就有些来气。「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你说那些什么糟糕事一件都没发生,不安也只是自己吓自己的心理作用,与其每天想着之后会有多糟的遭遇,不如高兴事情的发展是自己乐见其成的。「顺理成章,那就是好事。」柳奴一向说话直来直往,她也不怕因此冒犯雨革月。「昂在追求你,如果主子也喜欢他,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两个人看对眼了,那不就应该欢呼鼓掌吗?为什么还要不安? 「你不明白的。」雨革月是真的怕,怕这后面是否有什么酝酿已久的阴谋。 雨革月这句话可真算是戳中了柳奴不高兴的地方,她道:「我是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这段时间畏缩地像个懦夫。喜欢一个人,追求就对了,还怕那什么丢脸吗?眼睁睁看着两人从两情相悦变成一厢情愿,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柳奴的话宛如五雷轰顶,雨革月似有所觉悟。「是呢,我其实该高兴才对。」还在意过去做什么?现在该重视的不就是此刻吗?他该好好让昂知道,自己也是有些心思的。 雨革月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他现在就想去找昂,想跟他说清楚自己的感受。 放下儿时的点滴,只论此刻的心动。 想着对方,因为对方而欢笑,这是喜欢;想要对方好好的,不希望自己带给对方困扰,在佔有与自私衝散理智前,会率先为对方着想,这是爱。 他们无疑是相爱的。 雨革月还没真正出这屋子,就听见昂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这一刻我不知道幻想了几回,这次,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守着雨个月多久,就失落多久。他以为雨革月会恪守着巫覡的本分,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他本来就想藉助谣言的力量,让族人对雨革月產生怀疑,对此有了嫌隙,他再趁机拉雨革月一把,让他与自己一同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他知道的,雨革月是喜欢自己的,他是爱着自己的,他是可以放下一切和自己远走高飞的。 如果可以奋不顾身,可以不去思考其他烦恼,这样的爱,也算得上纯粹了吧。 「你……」雨革月没想到昂会就在这里,他看向柳奴,见对方一脸歉意,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柳奴有意的套话,为的就是让两人解开心结。 「我只问你一句。」昂知道雨革月还是有些摇摆不定,他拉住他的手,轻声问道:「你愿不愿意拋下一切,只为了和我在一起?」 雨革月的眼神游移了下,他知道自己肩上背负了许多,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我愿意。」 这么多年了,他是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要背弃一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放弃自己的族人们。 「你没有错。」 心里有这样的声音告诉自己。 「错的是那些愚蠢的人。」 放任活祭品的仪式延续下去;接续着那些可笑而又迂腐的传统……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族人,自己守着,还有什么用? 他们不会心存感谢,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当理所当然成为一种习惯,雨革月的一个小休憩,都会成为一次背叛。既然背叛可大可小,那为何不乾脆全部丢下呢? 「我愿意。」雨革月不断说着愿意,他埋入昂的怀抱,只觉得一切疲惫都得到了宣洩的出口,他似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而又使人安心。 就在此刻,如临重生。 昂抱着雨革月,轻轻抚弄他的秀发,心疼他独自扛起这十年,心中无奈着命运的造化弄人。 「我带着你离开吧……从今以后,再不让你难过。」 将满室浓情密意留给这一双人,柳奴默默退出房间。「我总以为你不会帮忙。」知道柳渊就站在自己后面,柳奴勾起嘴角,似乎在嘲笑他的说一套做一套。「没想到最急着要促成他们的,竟然是你。」 柳渊被柳奴说的脸都红了,他道:「我是思考了利益之后才做的决定。」 「是,总之,是为了主子好,对吗?」柳奴可不想戳破柳渊那些小心思,她年纪比柳渊小,却偏偏像个姐姐,总爱逗弄他。 「你知道就好。」柳渊也知道柳奴那个性,便也不计较太多,他搔搔头,问道:「那么接下来呢?我们要怎么办?」 这所谓的我们显然并不是单纯的指他和柳奴而已。 「如果一切顺利,那就远走高分;如果有阻碍,也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了。」柳奴抚着胸口,这是她作为女性的直觉吧,虽然雨革月的幸福明明就在不远之处,她却一直有一种不安。「……也许多想了。」轻声安抚着自己,柳奴不希望那些心思会成真。 她不希望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最后还会成为折磨雨革月的利器,她只盼,她的主子可以过得比谁都好,在这前提之下,哪怕与世界为敌,也在所不辞。「走吧,我们也该去忙了。」 「嗯。」柳渊跟着柳奴走,却在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眼雨革月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种不安缠绕在心底,久久不散。 郑煊做了个噩梦。 这梦也不是很真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男子在,纵使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这男子长得好,从他那挺然而又自信的站姿就能看出个所以然。 男子似乎就是之前怂恿自己去杀掉雨革月的人,但是郑煊甚至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梦就好像不是他主控的,而是由对方掌握的一样。 「你还在等什么?」男子似乎不满郑煊,他语带责怪。「就放任雨革月和其他人私订终身?」 「我……」郑煊其实很犹豫,他很喜欢雨革月,这点无庸置疑,要他亲手毁了自己所爱……这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说服自己的事。 「爱不到,就毁去。难道你不懂?」男子一步步走来,即便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靠近,郑煊却始终无法看亲他的脸。「自己得不到的,别人凭什么可以得到?」伸出手戳了戳郑煊的胸口,男子嘲笑他的无所作为。「和你相比,之前的那个长老还比较有勇气。」 儘管做的是丧尽天良的坏事,好歹也敢做敢当,谁要是挡了其求财成仙梦,那必定是杀无赦,才不像现在这个孙儿,缩头缩脑、绑手绑脚,顾忌太多,显得懦弱。 听起他提起自己的爷爷,郑煊的表情充满怪异。对于爷爷,他是敬畏的,那个用罪孽去撑起家族,去繁荣怜瑶的男人,虽然做了不少令人不齿的事情,但在不知情的族人眼中,那个老男人也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 他一直想要超越自己的爷爷,却不屑去重操那些家业……如今,却被人说不如那个干尽坏勾当的人?「别拿我和他相比!」郑煊的名字还是爷爷取的,但也论不上喜不喜欢,他只想去跟人证明,自己能比之前的人好。 「你爷爷敢做敢当,既要为恶,则誓为大恶,不以小恶为傲。」男子的声音甜美而充满诱惑,他低语着。「恶,是他人来看,但要是你高兴,那这份恶,不就成了善?」 「什么?」觉得男子说了什么三观不正的言论出来,郑煊的眼神变得侷促不安。 男子低声轻笑,他道:「郑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啊!」惊恐地从床上爬起,郑煊喘着气,全身都是冷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他听过,可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去使用它。 吞了吞口水,郑煊想起梦中那男子的一言一语,初思即恐,然越是深入去想,却越觉得有点道理在。 那想要在族里证明自己的迫切感,还有想要得到雨革月却求而不得的失落……郑煊的手捏紧盖在身上的被子,他的眼神从疑惑变得坚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反覆低喃着,如同走火入魔。 -- (过去篇)第九章之三-火烧怜瑶 决定私订终身明明只是前几个夜晚的事情,然而决定私奔却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没多久的功夫,昂就和雨革月提起了远走高飞的事情,对此,雨革月没有太多异议,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刻,却反而犹豫了起来。「真的就这么走吗?」雨革月抱着包袱,他不知道自己若真一走了之,失去人柱的力量,整个怜瑶会怎么样……他也不确定,无一会不会对自己施以什么惩罚。可是这些,他都不想要去理会。 夜晚的怜瑶显得寂静非常,不知是一如既往,还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柳奴和柳渊没有在雨革月身边,他们先去为雨革月之后的离开做准备。这时候的雨革月孤身一人,而独处的时候,尤其容易胡思乱想。「那之后的我们,会怎么样呢?」 会天长地久,亦或只是另外一场痛苦的开端? 喜欢昂,那是为什么呢?从何时开始的牵掛,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意?雨革月似乎有些疑惑。就这样坚定地和一个人离开,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不会的,不会有任何变故的。雨革月握紧双拳。他想着。十年来的相思,又怎可能会有分离的结局?如若皇天真如此狠心,就不会安排他和昂再次重逢了。 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雨革月站在离开怜瑶的必经之路,他想着昂怎么还没出现,却在这时候,听见了族人的叫喊声。 「着火了!」 「快!快去灭火!」 「哪里着火了?」 「昂,是那个昂的住所。」 「那个外来客?」 「别管什么外来不外来客的,救火要紧!」 着火? 雨革月不能明白好端端的怎么着火了,但他没办法想这么多,只一心心系着昂的安危。雨革月本来要跑回昂的住处一探究竟,但是……「不对,怎么会无缘无故失火呢?」停下脚步来,怜瑶的安全状况如何他是最清楚的,若说会有意外发生,不是真的意外,那就是人为的。 「革月。」 「昂?」 雨革月看见昂拿着行李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点困惑。「我听说你的住处失火了……」 「火是我放的。」昂走近雨革月。「我不会放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什么意思?」雨革月觉得这样的昂很陌生,他显得不在状况内。「为什么要这样做?」 「怜瑶族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昂瞇起双眼,他对这个所谓的故乡没有感情,这里不会是他最终的归处。「这是罪孽的地方,与其任它生灭,不如一把火给烧尽。」让所有的故事,都停在这一刻,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雨革月皱起眉来,他知道族里的确有些老鼠屎,但并不全然是昂所说的,都不无辜。「族里仍有良善之人的。」这十年间,谁对他轻视轻蔑,谁又真心尊敬他景仰他,他还是能分辨出的。 昂知道雨革月性子好耳根软,有些事情,别人只要做做表面功夫也能得到他青睞,这是他最大的弱点。「这十年间,因为你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多的是想藉着你上位的人,但是十年前呢?还有更久以前呢?在我们这些活祭品被送入洞穴的时候,为什么没一个人出声阻止?」 「传统──」 「连你也要跟我说传统吗?」昂对雨革月发不起脾气,可他明显不能认同雨革月对传统低头妥协的行为。「除却我们五个,那些过去为了隐瞒族人的罪的活祭品,他们的委屈,又该怎么办?」正因为同是活祭品,才更应该明白才对。 错误的歷史,就该用惨痛的教训去让人记住。这个充满贪婪与罪恶的场所,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怜瑶族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牵住雨革月的手,昂轻声说道:「这里的人没你想像中的纯粹。」他们一心渴望着成为真正的仙,妄想着与山下的人有所优劣区别,却不知道,比起贪婪,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革月,我们走吧。」 就让一切都停在这场大火中。 「可是──」 「难道你们以为,我会这么简单放你们走?」就在雨革月还有些犹豫的时候,郑煊默默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憔悴、疲惫,似乎刚刚也忙着处理那场大火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能脱身前来。「当我听到失火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声东击西。」 昂勾起嘴角,他知道郑煊喜欢雨革月,但对方对他来说,不足为敌。「你不笨嘛。」 郑煊不理会昂,他看向雨革月。「你要跟他走,是吗?」两手紧紧握拳,他的语气变得冷冽。「作为巫覡,却要拋弃族人一走了之,见他们身陷大火而不救,是吗?」 「我……」 「这种鬼地方,越早走越好。」昂伸手环住雨革月的腰,展现出保护者的姿态。「你们也别怨他恨他,这十年他没少对怜瑶族贡献。」 「恩恩怨怨,是这样算得清的吗?」郑煊的眼里有了不甘,他看着昂抱住雨革月的姿态,嫉妒得都要失去理智。「那我对他的感情呢?他又要如何还?」 昂只觉得郑煊的话不得理,他道:「感情本就讲求你情我愿,你喜欢他,怎么还求回报?」本来感情就会有谁会多喜欢一点的矛盾,两情相悦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厢情愿的状态?「若你真的喜欢革月,让他离开这个地方,才是真的为他着想。」 郑煊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他更多得却是想起梦中那男子的话语,他的眼眶发红,看起来似是陷入疯狂。「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 昂的眼神一沉,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果然是郑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之前的郑长老是,这个郑煊也是。以为会是和之前的郑家人不同的有为青年,看来也是同样迂腐。 不喜欢被比较,更不喜欢被轻视,那明明清楚郑氏做了什么事情,却要拼命掩盖,东窗事发也必须理直气壮的烦躁与罪恶使得郑煊曾经在无数次的噩梦中哭着醒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而为郑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担起族长之位,要延续过去人的错误,但他没办法改变……这是他无力的地方。 将错就错。这是郑长老,也就是他爷爷一直给他灌输的理念。 知道错了又如何?歷史与伤害都已经造成了,再多弥补与愧疚都换不来最初的平和,那还不如将错就错,一错到底,颠倒事实,将黑说成白,只要让别人以为他们是对的不就好了? 是的,既然第一步都错了,那就错到底好了……「同归于尽,未必是坏事。」 昂没想到这个郑煊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他把雨革月护在自己身后。「真是无可救药。」其中语气充满蔑视。 郑煊哪能听不出来昂的瞧不起,可他不在乎了,在他决心要同归于尽时,就已经没有任何情绪可言,只有愤怒。 他怨自己是郑家人,他恨自己求爱而不得……很多事情一口气衝上脑子,他想起那些事,觉得愤恨与怒火中烧。 「这是!」地板开始龟裂,雨革月有一瞬的不稳,他惊愕地看向郑煊,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族长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不,不对,这是无一的能力。 感受到能力波动与自己的相似,雨革月很清楚,郑煊会这样前来,其中必定有无一的从中作梗。 难道他真的想要对我赶尽杀绝?雨革月紧皱眉头,他已想不透无一想要做什么。 见雨革月从惊讶的表情转变为忧愁,昂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打不过郑煊,他出声安慰:「不要紧的,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可是……」 「走!」昂跨出右脚,他才接触地面,雨革月就像是被什么给拋了出去一样,但那力量很温柔,完全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你以为把革月送走,我就不会对他怎么样吗?」郑煊勾起嘴角,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雨革月的青睞,既然如此,他就要杀掉他。「我会先杀了你,然后把他抓回来,先凌辱而后杀。」 昂十分不屑这样的想法。「废话少说,来较量吧。」 「求之不得。」郑煊感受到力量从体内源源不绝的出来,这些力量有很大部分并不属于他,他其实一开始也很困惑,却下意识觉得那便是梦中的男子所赠与他的利器。 他会好好利用这份力量的。郑煊想着,他往昂衝去,两人开始了一番激战。 今晚对怜瑶族来说是个非常难受的一晚,一边是大火难以扑熄,一边是法术的激斗,战斗的范围很广,几乎影响了整个怜瑶。 本来就已经救火不易,还要小心那时不时发生的,因为法术缠斗而產生的天摇地动,怜瑶族民苦不堪言,他们未知一切源头从何而起,不知为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只以为是天灾人祸的一次写照,却不知,那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的一次局。 -- (过去篇)第九章之四-某个高山上发生的事 在不知几回的交手后,郑煊和昂明显都出现了疲态。这是一场不争个你死我火就不会停止的争斗。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的爱恨纠葛,却要一堆人去参与。」 明明只是谁和谁相爱,明明只是谁不爱谁的事情,为什么会牵扯整个怜瑶? 「也许,那是因为从最开始,大家就都被牵扯在一起了吧。」无一看着被自己抱着的柳渊,他昏睡着的模样和郑缺特别像,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脸孔,可是无一就是可以看得出来,那躯壳中承载的,就是他所渴望的灵魂。 那样乖巧,那样顽强……那是他的郑缺,是他的爱,是他捧在手上都怕化了的宝贝。早在昂要求柳渊和柳奴去放火后,无一就一直尾随他们。当他看到柳渊带着行李和柳奴要前往与雨革月约好的地方时,他实在忍不住,便出手把两人绑了过来。 柳奴安好无事地昏睡在身后,而柳渊则被他自己小心而稀罕地抱在怀里。 他们落在怜瑶比较不受大火与法术干扰的一隅,看着这多少人看了也笑不出来的画面,无一只觉得逗趣。 愚蠢的人。 他的心里只有这样的念头。然而,为了寻找郑缺的灵魂,为了得到他,甚至因此嫉妒,因此牵扯出其他故事的自己,难道就不蠢吗?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也许谁都该这么自私才对,多为自己着想,多为自己争取点利益,那才算活得值得。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也许谁都没有错,只能说,并不是谁都愿意深陷其中,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无一才不甘愿被命运给打败,他就是要去证明,人可以走出自己的一片天。「三弟,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放下柳渊,让他和柳奴安好地躺在树下,无一看着离开怜瑶的并经之路,缓缓前进。 昂要雨革月先走,是因为他早已安排了柳奴和柳渊在事情做好后集合,如此一来雨革月也算有人护着,但昂千算万算,绝对没有算到,无一会从中拦截两人,使得计画遭到瓦解。 同样的,雨革月也绝对没有想过,无一是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这其中,有你的杰作,对不对?」在看到无一好端端站在怜瑶族的出口处时,雨革月也明白了他今晚是与自己对立的。「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可多了。」就像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迫切想要得到柳渊的重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雨革月可以简简单单就得到柳渊的青睞。「现在,你告诉我,你是要丢下这些族人一走了之,还是回去继续当你的巫覡。」 雨革月看着无一越发邪气的脸庞。若说之前的他还有神的仙风道骨,那此刻的他就像是个已堕落的神,充满着自我放弃的感觉。「我可以让你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选择的。」雨革月摇头,他的心很不安,他感受到害怕,感受到对于未知的恐惧。过去十年,他没有喜怒哀乐,也许人生枯燥许多,但也好过现在,情绪掌控着他的身体,他不自禁得颤抖起来。「从一开始,就一直被你们玩弄着。」被命运、被无一、被已去世的长老……被那些认为他的价值就只有当活祭品的那些知情人士。「而你现在却说我有选择?」言语间带着晚了十年才爆发的怒火,雨革月不知道自己对无一生气是不是件理智的事情,但今晚,随着大火吞噬怜瑶,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受控制一次。 相对于雨革月那像是奶猫炸毛的样子,无一显得从容多了。「我的这份力量,是你自己选择承担的。」想起十年前柳渊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无一不否认,诱使雨革月成为人柱,那是他私心含量多一点的决定,因为只有雨革月,才会选择重生柳渊和柳奴,至于其他人,那都是未可知的另一种可能性。「如今,我不过是再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 但是两个人都是明白的。选择?这是多么可笑的字汇,说得像是自己可以选择「不」这个答案,但答案从来也就只有「接受」而已。 说着不肯向命运低头,不肯听从那些注定,却偏偏要人接受自己擅加的各种安排,这不是矛盾吗? 看在过去的情分,雨革月实在不想恨无一,但今晚,他却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我把力量还你,事情就到这里。」恩恩怨怨也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没有什么二哥三弟,也没有四弟五妹……就到这里为止吧。」这就相当于决裂了。 「想走的话,就尽管走远吧。」无一对着离开怜瑶的出口方向作了个「请」的动作。「只要你能走得了。」 雨革月心想着要是没有你阻拦,自然是想走就走,不会再有牵掛,然而他还没真正踏出半步,就感受到了剧烈的摇晃,随之而来还有一声比一声大的巨响。 「他们大概也要有结果了。」无一看向昂跟郑煊打斗的方向,他状似不经意般提起:「下一个人柱,你说我该找谁才好呢?」 昂跟郑煊相比,明显是昂比较有赢的优势,加上无一又用暗示的语气,雨革月不可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对无一投以愤恨的眼神,最后选择往回跑,打算去找昂。 看着雨革月不顾一切衝回去的背影,无一的表情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口是心非的二哥,嘴里说着麻烦,不想玩孩子气的家家酒,最后仍是将哥哥的职责扛下,用自己的方式去体贴、照顾底下的弟妹们。 但是这样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很久,他马上又换上了另一个表情,那是冷漠而孤傲的神情。 那是无一有记忆以来最常出现的表情。他是爱着这片土地,爱着这一切,却痛恨着自己简直如同「来路不明」的存在,藉由那些执着的信仰而得以诞生,却唾弃那些疯狂寻求成仙之道的人们。 他守护着这片土地,却又希望这土地上的人们各有报应,这种矛盾使得他离「神」越来越遥远,他开始像人类,却也象徵着自身的堕落。 「就是这样才好。」无一看着雨革月一心想要守护昂的背影。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对雨革月、对十年前那场扮家家酒,最温柔的纵容。 从今往后,便是恩断义绝。 无一的眼神有不捨,却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他想知道,今晚过后,有什么会留下,又有什么会因此而消失。 怜瑶族,自詡高山上的神仙一族,但面对生离死别,也仍然丑陋地像个贗品,不纯粹,也不美丽。生命顺应自然,理应坦坦荡荡,却从中衍生出各种贪婪与妄想……不自量力的人类,今夜这场大火,这场两个人引起的法术争斗,可并非只是爱恨纠葛这么简单。 这是一切的结束,同时也是新生的开端。就如同黯焚花的花语:毁灭与重生。 「如同螻蚁一般渺小的人类啊,是要苟且偷生,还是顽强地对抗下去呢?」 在熊熊大火所引起的热度中,怜瑶族花黯焚花在热浪中摇摆,然后燃烧……在这样如同炼狱的景象里,无一就站在其中,他看着努力救火的人们,看着还在争个你死我活的郑煊还有昂,看着为了心爱的人而奋不顾身走回头路的雨革月,看着明明该在核心却已陷入昏睡的柳渊与柳奴。 他的声音小小的飘盪在其中,就像是某个预言家给的末日宣言,在安然两字中,硬是插入了「纷乱」。 这是某个高山上所发生的故事。 -- (过去篇)第九章之五-式神 大火蔓延的速度很快,客观来说是因为风向太助长火势,救火不易。 对于神仙一族来说,难道呼风唤雨还会难?改变风向什么的,不就像动动小拇指一样简单吗? 这些话要是给怜瑶族的人民听了,大概也要惭愧低下头。他们所谓的法术,更像是民间精进化的戏法,糊弄人还可以,真要呼风唤雨……那可不是他们能力所及了。 那,可以做到的人呢? 身为怜瑶族最强最会施展法术的巫覡,作为守护怜瑶的神的沟通者,他不是更应该在这时候站出来保护眾人吗?那他在哪里? 眾人在救火的过程中,不免对雨革月有了怨恨。在大家心中,雨革月的守护是理所当然,因私事而来不及救火?那可不能原谅。巫覡怎能有自家事?他属于眾人,注定贡献自己的能力,有需要的话,割肉放血给族人都必须带着微笑。 贪婪无度的眾人大概在这种时刻,还是想着该怎么在事情结束后,跟雨革月要个交代。 所幸雨革月此刻不知道族人的想法,否则也会心寒地停下脚步,再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非要争个输赢?」昂抚着自己肩上的伤口,语气多少透露着自己的吃力。他不能否认郑煊的实力,但儘管如此,他还是能略胜一筹。 当年拜师学艺,那可是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来的,和怜瑶族这些自詡与凡人不同,以为法术便是不劳而获的优势,所以平常略施技法还过得去,真要拿得出手的,却没几个人能做到。「郑煊,你也是个聪明人,紧咬着错误,只会自取灭亡。」 郑煊的左手被昂重击,虽不至于断臂,却已经失去了知觉。「你给我闭嘴!」两人看起来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证明自己和前人并不一定,郑煊自己也是下了苦功的,然而和自己爷爷相比,他仍然太优柔寡断,若爷爷还在世,大概也会愤怒他情钟雨革月这点。 什么人不喜欢,偏偏去喜欢和郑家人多有纠葛的人物,这不是存心要给他老人家折寿吗?然而郑长老也没有等到那时刻到来,便先去世了,所以也就没人约束郑煊的情感,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便对雨革月倾注了所有的在乎与疼惜。 但这样的感情却并不纯粹,他喜欢雨革月,喜欢的是他那寡淡冷情的模样,好似这世间再无人能使他在意。这样的美人让郑煊觉得兴奋,要是……要是能把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压在身下,逼他为自己渲染出浪荡的顏色,逼他在床第间说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那该……那该是多让人死在床上也愿意的场景。 郑煊喜欢雨革月,但是他讨厌有了情绪的雨革月。为着一个外来客牵动情绪的雨革月,在他心中,那理想的模样开始有了裂痕。不再美好的对象,开始逐渐厌恶的情感……要如何阻止这逐渐失控的情感?有的。郑煊告诉自己,有的。 那就是毁了他的理想──毁掉雨革月。 让他活在自己记忆中,他还是那个不肯将心交给任何人的高岭之花。 「你不会明白的。」郑煊的执着,远比昂想像的还来得强劲。 大火在怜瑶蔓延,火星子甚至都能波及到昂与郑煊的程度。郑煊直视着昂,笑道:「你自己不也一样,是个亦正亦邪的人?」能做出放火烧死全族人的事情,从根本上来论,昂就已经不是绝对的正派人士了。「你不觉得以你的立场,根本没资格斥责我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革月。」哪怕要为了他背负杀生的罪孽,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可是郑煊不同,他的喜欢远比不过他的自私与自尊。得不到所以毁去?昂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思维。 「那这样看来──」郑煊努力让自己挺起胸膛,而昂面对这样的他,也露出最严肃的表情。 「我们必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他们两人同声说道。 一个要带走雨革月,一个却要雨革月永远长眠于此,既然目的不同,那就只能让其中一个人再也没有能力去实现。对两人的状态来说,接下来的一击大概也是最后了,郑煊首先发出了攻击,但甚至连昂的身体都没擦过。 对此昂讥笑道:「你在瞄准哪里?」 然而话才刚说话,昂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跑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早该离开的雨革月。 「我的目的,本就只有除掉雨革月。」郑煊也是挺意外这时候还会看到雨革月回来,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必须在自己心软之前,就将雨革月解决掉。 「柳渊与柳奴是在做什么!?」昂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与时间去思考怎么替雨革月挡下攻击,他只能飞身到雨革月跟前。 攻击往自己施展的时候,雨革月不可能没有发现,事实上,他也做好了回击的打算,但就在他运气要抵挡攻击顺便回敬一招时,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量好像卡住一样,怎么也使不出来,若硬要施展,身子便疼得动不了。 雨革月的脸变得苍白,他怎么会得意忘形地忘记……他的力量是无一给的,如今有了这齣,只怕也是无一的手笔。 看来是躲不过了。 亲眼看到昂还在自己面前活得好好的,雨革月也就放心了,他站在原地,打算接受郑煊的攻击。 如果自己死了,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是不是就不用烦恼这么多了?有一瞬间,雨革月的脑海里只有这样近似于逃避的念头。 「革月!」见雨革月甚至连防御的念头都没有,昂连一丝丝思考都没有,他飞身过去抱住雨革月,硬生生替他挡下了攻击。两人被攻击震得老远,身子被拋了起来,而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中间,昂一直紧抱着雨革月不松手。 当两人倒在地上时,雨革月意外地毫发无伤,昂却是遍体麟伤,甚至因为刚刚的攻击而大失血。 「为什么──」雨革月不敢相信自己这一回来,竟是给昂拖了后腿。他本以为无一要让昂成为下一个人柱,现在看来,那些话却是骗他回来的谎言。 只有他出现在这里,昂才会为了保护他而奋不顾身…… 是他……是他害了昂…… 见雨革月的眼里出现了自责,昂露出难看的笑容。「傻瓜。」任何事情都不能怪谁,尤其雨革月这十年来过得艰辛,他怎忍心说他的不是?纵使他今天临时又跑了回来,那也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他只觉得甜蜜。 然而,他现在的状况……怕是强弩之末了。 看着抱着昂,深蹙着眉头,满脸忧虑的雨革月,郑煊心中的不满越见扩大。 凭什么……凭什么这样一个外来者,能够得到雨革月的心?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他不甘愿,他绝不能就这么接受。郑煊朝两人走去,他要一口作气将两人杀掉……省得……省的他看了碍眼。「你们就到九泉之下作伴吧!」 昂用尽力气,将雨革月推开,他转身抱住郑煊,将两人往那火势越来越猛烈的大火核心推去。 「你疯了吗!?」不知是不是昂回光返照,他此刻竟是力气惊人,郑煊竟丝毫也挣脱不得。「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至少……你没办法再威胁他的生命。」昂死死抱着郑煊,他心疼雨革月刚刚看到他推开他时,那绝望愕然的表情,但为了护他周全,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你也不能再覬覦我的革月。」 郑煊不甘愿,他开始放声大叫,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不要死得这么屈辱,然而这些都由不得他,当火开始烧起他们的衣袖,郑煊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昂!不要……不要啊……不要拋下我一人……不要……」雨革月想要衝入大火里去救他的爱人,但是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架住了他,让他没办法行动。「放开我!」雨革月抬头怒视着限制住他行动的人,却发现这人有一双罕见的碧瞳,并不是怜瑶族的人。 这个人正是昂在与郑煊同归于尽前用尽生命发动的式神,而他遵从的命令只有一个:护雨革月不死。 所以他必须防止雨革月衝进火里,也必须阻止雨革月在看到昂与郑煊被大火吞噬后,尝试自杀的行为。 「放开我!放开我啊……昂……昂!」雨革月持续大叫着,他哭喊着昂的名字,一直到他因为过度刺激而昏厥过去为止。而昂的式神抱起雨革月,往怜瑶其它没有被大火波及的地方走去。「要……保护……」他喃喃着。 -- (过去篇)第九章之六-一切的开端 怜瑶族有史以来最惨重的意外,便是那场大火,那几乎烧尽一切,就连他们年轻的族长郑煊都差点葬身在火海里。 差点?难道他并没有死在那次火灾里? 郑煊被怜瑶族人发现的时候,全身多处灼伤,说灼伤还是好听点的,他几乎被烧得像块木炭,却奇蹟似的保住一条命,但苟延残喘的他连意识都没有,躺在床上接受仔细而慎重的照顾长达十年。 这十年的时间,怜瑶族人重建族内,除了昂所住的起火点,其它地方都几乎恢復了原先的样子。 为什么昂所住的地方没有重建? 那就有点难以说明清楚了。十年前,在大火终于扑灭后,雨革月被发现抱着昂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拥有碧色瞳孔的男子,神情有些呆滞,看起来有些傻,却坚定的在雨革月身边,好像是在保护他。 当柳渊与柳奴恢復意识,两人惊觉错过集合时间后,到处去寻雨革月和昂,最后看到近乎疯癲的雨革月时,两人惊愕地不知言语,他们没想过那个夜晚,那场他们故意施放的火,竟会造成这样难堪的下场。 两人抱着雨革月,哭得像个孩子,他们大喊错了,一声比一声还要悲戚,闻者无不落泪。 那天之后,雨革月死守着昂原先的住所,说什么也不让人靠近。他像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了他有什么样的责任,有人要带他离开那住处的话,他便会嚎哭不已,像个任性的孩子。柳渊与柳奴面对这样的主人,他们虽然于心不忍,却仍然待在他的身边护着他,不愿他去想起昂的死亡,不愿他去记起那天昂为了保护自己的牺牲。 而那个神祕出现的男人默默地待在雨革月的身边,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这样而存在一样,寸步不离。 「碧瞳……是式神。」柳奴知道碧瞳是式神的最大特徵,然而这会是谁的式神,他们却不敢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只替他取了个名字,就叫杨嵐。杨嵐在族内待得久,又身有法术,族内的人看到他守着雨革月,哪怕雨革月已是疯癲状况,仍不敢有什么动作。 雨革月就那样待在残破的住处,一住多年,这些岁月竟然也莫名的安和。 但这违和的安逸直到郑煊恢復意识并且能够下床走动后就不一样了。 郑煊知道自己不是命大才得救,本来他真的会和昂同归于尽,但那个梦中的男子却出现了,他一脸冷漠地将自己救起,虽然身子疼得受不了,但郑煊永远忘不掉,那时候,那男子带着嫌弃的眼神,还有他救起自己后,轻轻说出口的:「下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郑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被救下。 他活着,就是为了杀掉雨革月。 他沉睡的那十年,满脑子想着必须活下去,然后确保雨革月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上。等到郑煊再次醒过来时,十年过去,这期间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多年卧病在床,手脚显得纤细,而且很难使力,就连说话都很困难。 郑煊知道欲速则不达,他又花了近三年的时间復健,在几乎又恢復正常生活水平后,才终于有办法出现在雨革月面前。 十三年的时间彷彿没有在雨革月身上留下痕跡,他看起来仍然年轻貌美,一个人坐在那年久失修的失火处,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若仔细端详,还能看到他的眼神是透着一股呆滞的。 现在的雨革月,已经如同废人,每天只会呼吸与正常吃喝拉撒睡,除此之外,他不搭理任何人,就是柳渊柳奴和他说话,他也不会有一丁半点的反应。 郑煊有一次就坐在雨革月面前,两人在昂出现前,其实常常这样对看。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族长,而雨革月则是孤高的巫覡,他们未必相配,但相处起来的氛围也并不糟糕。谁会知道,仅仅不过几年时间,就已经是今非昔比。 被祝融肆虐过的身子哪可能没留下难看的疤痕?更何况郑煊是全身都被烧得焦黑,他的五官虽然没有扭曲全毁,但整副身子被烧伤得厉害,无一处不斑驳。那个好看的少年已经成了看起来像怪物的男人。而雨革月虽然看起来一如既往,却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他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对他而言,任何事物都已经不再重要。 真的,不再重要吗? 郑煊看着什么都不在乎的雨革月,他其实内心是惆悵的,但要把他杀掉的决心却仍然没有改变。哪怕十三年前他的确很喜欢雨革月,但因为他,他也惨遭大火纹身,比起爱一个人,郑煊绝对更爱自己,他没道理放过差点让自己死去的人,哪怕如今自己活着,这样残破的样子,又跟死去有什么差别? 郑煊使用自己作为族长的身分,和族人说起了十三年前的「真相」。 他把昂说成悲情的外来者,嚮往怜瑶族的清高以及不食人间烟火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然而深受雨革月的蛊惑,竟然听从雨革月的话,要放火烧了整个怜瑶,只因为雨革月自己想要从巫覡的身分解脱。 火是放成功了,昂自己也被雨革月拋弃在火海中,活活烧死。 昂的死也让雨革月良心不安,加上作贼心虚,这十三年来乾脆封闭心灵,一直摆出脆弱的样子,其实是为了逃避责任,好让族人不会把矛头指向他。 郑煊说的话有些地方是逻辑不通的,但那场大火带来的伤痛多大,十三年的时间不可能抹去那时的记忆,加之大火从开始到结束,雨革月都没有任何的作为,族人本就对这样的巫覡颇有微词,现下又听郑煊煞有其事的说明,个个都恍然大悟般,惊觉这个雨革月竟是心狠手辣。 「面对这样的恶人,我们应该怎么处置?」 有人这样问郑煊。 还能怎么办?郑煊面对着一心信任他的族人,内心并没有一丁点因为说谎而引起的不安。 在他眼中,这些族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习惯了他人的付出后,就只会理所当然的享受,一点也不问对方是不是有这样的义务。 当年的大火之所以这么严重,除却发现的晚这点,再来就是大家对于救火没有经验,又群龙无首,拖垮了抢救的效率。那些平时炫耀自己法术多厉害的人,到了大火烧得最旺盛的时候,却反而因为怕被烧伤而躲得远远的,嚷着救火救火,却连去拿水的功夫都不肯施捨。 这些问题郑煊自然是看在眼底的,他知道怜瑶族的人是什么样的素质,正是因为清楚,在十三年后他又恢復健康的时刻,才敢这样大肆将当年的真相扭曲成不利雨革月继续活下去的样子。 营造出了雨革月恶人的形象后,要怎么处置他就是简单的事情。 留恋似的摸摸雨革月的脸庞,郑煊的心中有种遗憾的情绪。「我是真的喜欢过你。」但那也已经是曾经,当初的喜欢成为了过去的遗憾,是一种惆悵,虽然感伤,却已经不会痛了。「所以,我们应该做个告别。」 雨革月毫无反应,郑煊也不恼怒,对他来说,这样不理人的雨革月才是最吸引人的。「我们之中,只能留下一个人。」这已经是他的执念,要嘛他杀掉雨革月,要嘛他被雨革月所杀。「要是你反抗,或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但是雨革月仍然保持原样,谁都不理,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郑煊的眼神一沉,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迎来这一刻,但是心还是慌得很。 离开雨革月那破烂的住所,郑煊握着拳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甘心,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他也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来人啊,将罪人雨革月带走,即刻处以火刑。」 郑煊下着命令,他的声音嘶哑难听,那是大火后的后遗症。 大家都变了,没有人还是保持原样的。郑煊回头再看一眼雨革月,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谁都会变得世故,变得残忍,变得自私,然而这些都该被原谅才对,因为,这就是世间的残酷。 怨不得谁。 雨革月被绑在木桩上,准备处以火刑。在那燃烧的熊熊大火中,雨革月的表情没有一丝动容。 贪生怕死或许是人之本性,但若连死都不怕了,大概真的无所畏惧了。没有恐惧的雨革月,反而更显得吓人。 「你们在做什么?」 杨嵐在外头採集了些果子回到住处,却发现雨革月不在,他到处找,甚至惊动了在找办法让雨革月恢復神智的柳渊与柳奴。 三个人在察觉族里中央有火光时,连忙赶去,发现了被绑在木桩上的雨革月。 「还不快点把主人放下来!」柳渊首当其衝,他见不得雨革月受折磨。 杨嵐在这些年中一直都是呆滞的表现,他保护雨革月的初衷来自于昂的执念与命令,然而命令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命令效力也会随着时间越渐衰退。本来还能言语的式神,最后变成徒有形体,却宛如行尸走肉的存在。柳奴看着有跟没有都一样的杨嵐,嘖了一声,不由低喃:「早知道会是这种局面,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出现。」这句话是想对昂说的。想要让雨革月解脱,却反而使他陷入更深沉的痛苦中,那这到底是救赎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雨革月又何错之有?昂若不出现,不自以为是的想要带他离开,那雨革月至少还能好好的,也许不快乐,却至少安然无事。 然而柳奴却没想过,现在这局面,又是谁所乐见的呢? 柳奴跟着柳渊衝进人群里,和族人起了衝突,他们努力想要接近雨革月,好把他带离火源。这样努力护主的两人没有发现,杨嵐的双眼在这时候变得有些清明,他看着大火中的雨革月,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有什么刺痛了他的心。他本没有知觉,没有一切感官,却在这时候感受到了深深的心痛。 这心痛来自于谁的执着? 「郑煊,你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柳渊急了,眼见着雨革月快被大火给吞噬,他朝着冷眼看着雨革月被烧的郑煊大喊着。 郑煊手上拿着郑家的传家宝剑,漠然道:「也许我早该这么做。」不该迷恋,不该痴迷,而该是作为敌人。 柳奴知道打柔情牌没有用,她也不指望郑煊会临时反悔。「少跟他废话,先把主人救下!」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柳渊心想着。这些族人简直烦得可以,打掉几个就缠上几个,他甚至完全无法朝雨革月靠近半分。 「杀掉他!」有族人这么大喊。 「雨革月该死!」 族人的愤怒开始宣洩,他们对着雨革月怒骂,言语之中尽是不屑。 这就是你所要保护的人吗? 雨革月看似无知无绝,但其实他一直都有听到外头的声音,他知道眾人想要杀掉他,他对此感到难过,还有悲伤。他想起无一说的,虽爱这片土地,但在这定居的人们如何,他却无所谓。会有这样的心态,是因为早就知道人类有这般丑陋的行为吗? 见风转陀,像棵墙头草。 「是他负了昂──」 有谁这么大喊着,在郑煊的说法中,外来客成了无辜牺牲者,而雨革月则是大魔头,不除掉就对不起那些在大火中丧命的人。 负? 「别在那边颠倒是非!」柳奴与柳渊恨不得将那些造谣的人碎尸万段。 「他负了昂,是事实。」郑煊缓缓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宝剑,看向眼神明显有变化的雨革月。 我……负了昂……? 有什么在脑海翻腾,雨革月知道自己不想接受这样的罪。「我没有……」 雨革月轻声为自己辩驳着……但他的声音被火燃烧的声音盖掉。 看见雨革月的嘴巴翕动着,郑煊勾起嘴角,他施力使宝剑往雨革月的胸口插去。 「不!」柳奴大喊着,她发了疯般地想要前进,却仍被百般阻挠。 剑刺去胸口的疼让雨革月恢復了清醒,但他没有反抗,而是用尽力气大喊出声:「我没有!」没有负任何人,真要说对不起谁,那也只能是对不起自己……他让自己过得如此不快活,那才是他最应该懺悔的事情。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雨革月尖叫着,他的声音悽惨绝寰,闻者不禁寒毛竖起。 我没有! 雨革月心中充满各种情绪。 颤慄。 恐惧。 绝望。 痛苦。 悲伤。 恨…… 恨。 恨! 恨? 为什么……要恨? 雨革月流下了泪水,那卡在胸口的宝剑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画面显得骇人。血缓缓流下,流入了土壤,这是被谁所深爱的土地? 谁? 雨革月在绝望中,看到了人群中有一个少年佇立,他虽面无表情,但雨革月很清楚,他是在愉悦他的死去。 为什么呢?说着想要守护这片土地,却愿意让我的血污了这块纯洁之地? 「不会放过的。」雨革月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过这一劫,他看着眼前有着疯狂情绪的怜瑶族人,只觉得这些年来的付出,终究是错付了。「我要你们血债血还……」雨革月断气的那一瞬间,天地为之震动,似是为他的死叫屈。 「怎么回事?」有族人恐惧大喊,这座高山很少有地牛翻身的情况,有的话也是有人在法术相斗,如今没人施法,这天摇地动又是为何? 郑煊察觉事情不对,他往人群中看,竟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那人明明毫无表情,他却偏偏看出了邪气。「这里的人都有罪。」那人开口,声音轻轻柔柔,却为族内的人宣判了最无情的罪状。 这声音……郑煊认出了这声音是之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那一瞬间,郑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对方刻意的作为……他借刀杀人,为了什么?郑煊惨白着一张脸,他明白自己助紂为虐了。 看到雨革月断气并被大火燃烧吞噬,柳渊与柳奴像发了疯一样,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竟虐杀起了族人。本来还能缠住他们的族人,突然像是失了力气一样,怎么也无法压制住柳渊与柳奴。 血腥味越渐浓厚,族内的人数开始减少。郑煊跪坐在地,他内心充满着恐惧。 他知道,自己造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就是他生生世世轮回,向雨革月谢罪,只怕也不会有被原谅的一天。 因为虐杀的行动,大火的燃烧范围没有人掌控,竟开始了如同当年一样的失控。 没有人记得这一天的情况有多惨烈,因为还记得的人都死了。 「没有杀掉你,是因为需要有人赎罪。」杀掉了许多族人,柳奴和柳渊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们独独放过了郑氏一族,只为了要让他们生生世世轮回中不断记得这场腥风血雨。「你们必须肩负起赎罪的责任。」谁都不无辜,谁都够可恶,那就让一切的源头来偿还吧。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郑氏族人因为害怕,带着深埋在愧疚情绪的郑煊逃离,但无一似乎做了什么结界,他们妄想离开这座高山,却往往总是回到族里,回到雨革月被烧死的地方。 怜瑶景象哀戚,谁也看不出最开始的和平安乐。 柳渊与柳奴在所有事情都结束后,疲惫地拖着已经残缺的身子到雨革月焦黑的尸体旁。事实上,他们俩人应该早就死去才对,一个少了四肢,一个甚至半边身体几乎不见了,却偏偏还能够支撑着爬到雨革月身边。 这该是有多大的执念呢? 这座被人称为神仙一族所居住的高山上,散发出浓浓的焦味,那是死去的族人被火烧去的气味。 杨嵐一直在原地,他觉得胸口发疼,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幻影。 死去的雨革月还在流着血,他缓缓走一遍怜瑶,他的血落到地面,所经之地全成了荒芜──这是毁灭。 雨革月身边跟着两个至死都还在为他付出的两个人,他们遗体有所残缺,却不怨不恨,只忠心耿耿。 「带我走!」 杨嵐喊了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着想要跟随这个少年,但他就是觉得,他必须这么做。 雨革月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目狰狞。「你不能过来的。」 杨嵐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从他有意识开始,就只为了保护雨革月而生,如今他已死去,那他又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我连能不能死,都要听你的?」 「都是徒劳。」雨革月说着,他的眉心上多了印记,那是黯焚花的图样。 「不要紧的……我、我只要守护你就好,所以……所以让我跟着你走。」杨嵐想着怎么让对方相信自己的真诚。 「不行。」雨革月拒绝。 「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杨嵐觉得痛苦。「你明知道我──」明知道我是为你而生的存在。 「我不会爱人的!」打断杨嵐的话语,雨革月道:「我不能。」 杨嵐笑得难看。「是不能爱人,还是不想爱我?」为你而生,不就注定着只爱你一人吗?这时的杨嵐已忘记自己式神的身分,他以为他是人类,以为自己深深爱着雨革月,却不知道,他对雨革月的这份执着,不过是昂生前的最后遗愿。 雨革月别过脸。 看着雨革月的脸,杨嵐只觉得这是最后机会了,他必须让自己跟雨革月之间还有所牵连……「那么,让我为你找一个伴侣吧?」 「我不明白……」 「到那时候,你就杀了我。」杨嵐笑道:「守护你的人,只能有一个。」你说你不能爱人,那我就要为你逆天改命,找出那个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去爱的人,然后由他来守护你。 雨革月没有拒绝,他向杨嵐迈开脚步,显然是妥协了。「你将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直至我不再需要你守护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变得细柔而悠远,彷彿是一种安魂曲,让人打自灵魂的感到舒适与安稳。 等杨嵐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为雨革月建好了坟。很多时候,他都会这样呆呆的看着雨革月的坟,他想不起来自己和雨革月如何相识,他甚至没有自己出生成长的记忆,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便是找寻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可以让雨革月奋不顾身的爱上。 ──「也许到那个时候,我将会摆脱宿命。」 杨嵐谨记着这件事情,开始了他往后五百年的奔波。 在雨革月死后,怜瑶又逐渐恢復了生机,存活下来的人都对那场大火闭口不谈,而郑煊洗心革面,最后死在雨革月的墓前,说是要祈求他的原谅。 然而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落了幕。 杨嵐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存在,也不记得自己是属于昂的式神。他以为自己是人类,以为他是真切的爱着雨革月……然后在多年后,有个女孩一心一意为了他付出,甚至不惜成为残废只为了退婚以示对杨嵐的真心。杨嵐最后娶她为妻,却坚持着不碰她。 妻子在表示谅解的情况下,仍执意要吃下神赐果,產下了他俩名义上的孩子。「带着这孩子走得远远的吧。」妻子最后难產而死,她对杨嵐说道:「你不适合被困在这高山上。」 遵从妻子的遗言,杨嵐带着孩子离开,只每一次感应到雨革月重新轮回后,才又回去怜瑶,而那时候,郑氏后人便会出来迎接他。 郑煊的后代遵照他的遗愿与家训,生生世世肩负着罪孽与赎罪的工作,他们祈求有一天,他们能够离开这座高山,能够从那腥风血雨中解脱。 而这些,便是一切故事的起源、那些后续的开端。 -- 第十章之一-尾声 错误的歷史得到了纠正,那过于悲哀的故事得以被知道。紫宛风看向那个受人尊崇的太子殿下,知道他就是无一,不由苦笑起来。 过去的记忆重新找回,那些想不透的、猜不明白的,都在这时有了答案。当年的情谊,早在几百年的岁月中消散,再见面,竟已是陌路。 不喜欢紫宛风想起一切却毫无波澜的神情,无一暗暗握紧双拳。「经过多年的轮回,难道你已经忘了那股恨?」无一看得出来这一世的雨革月特别没有仇恨的心,他知道,一切都将结束。 这会是雨革月最后一次的宿命。 「再恨,现在也已经放下了。」紫宛风想起那些过去,心还是会痛,还是会难过,彷彿当初郑煊那把宝剑还插在自己胸口上一样,但是,哪怕怜瑶族的人都是因为罪孽而生生世世轮回在这座高山上那又如何?这一世的他,有疼爱他的爹娘,有珍视他的姊姊,这不就够了吗? 他最初的愿望,就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而在百年后,这些得以实现,还有什么好怨的?最开始的恨,经过长年的消磨,早就变成一种孤寂,他只盼望内心的空洞能够被人给填满。 无一不喜欢这样的雨革月,就像个圣母,好像对他再伤害,只要有心赎罪,都有得到谅解的一天,但是,人性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放下仇恨?「雨革月,我真的低估你虚偽的高度了。」 沉下脸来,紫宛风讨厌被叫这名字。「我是紫宛风。」他知道自己过去是雨革月,那是自己没错,但这一世的自己就叫宛风,他有父母,有手足,他才不是那个孤独悲哀的雨革月,不是那个被嫌多馀而变成活祭品的可怜虫。这无关肯不肯正视过去,而是,过去既然已经成了过去,那就再也没有纠结与回首的必要,耽溺过去,才是真正的可怜。「过去那些事情,是你和雨革月的恩怨,但我不是他。」 「即便是同一个灵魂,却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许凌凡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你是想跟我说,过去的那些缘分,就只能停留在过往?」 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重瞳的男人,紫宛风知道他心中有一个执念,那是他内心深处最真的情感,而正是因为这份感情,才使他变得扭曲。「正是。」 沉溺在过往,就没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不可以……」无一一直以来都在追寻郑缺的灵魂,这一世更是为了在他身边,夺舍了这个人间太子的身子,只为了用最亲密最理所当然的姿态去守护他,去得到他……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哪怕是同一条灵魂,每次轮回,却早已不一样了。 不一样?是什么不一样了?无一理不清内心的焦躁,他对郑缺的求而不得一直都是一样的,这中间还有什么不同吗? 「停手吧。」紫宛风垂眸苦笑,这场恩怨早该有所了结,这对他和无一、对这高山上的族人,都是一种解脱。「你到底想要和命运证明什么,难道这么长的岁月中,都没得出个答案?」 对于紫宛风的问题保持沉默,就在他以为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时,无一缓缓开口了:「你就真的不恨?」 「什么?」 「我杀光了全族的人。现在,怜瑶只剩下你和那个孩子,你就真的一点怒意都没有?」无一突然觉得好累,他争的求的,就是想要证明,他们总有摆脱命运的时候,可是到头来,不过是显得自己苍白无力。 「有的。」紫宛风道:「在我还是雨革月的时候,这种情绪是有的,但是现在,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失去的追悔不及,不如学会放下。「那些我尊敬的族人,我所敬爱的家人……只要还活在我的记忆中,就不算真正的死亡。」除了肉体的灭亡外,死亡理应还分有一种,那就是连记住自己的最后一个人也步向消逝。紫宛风可以记住他们一起走到人生终点,等于和他们在同一刻死亡。「所以我不难过。」 不该是如此……无一咬牙道:「不该是这样。」当年让雨革月死在憎恨之下,并不是为了这样的局面。「如果连你都不恨了,那我该如何?」 他才是那个最悲哀的人不是吗? 莫名其妙的存在在这世上,因信念因信仰而化形,成为此世间最矛盾的存在。他恨那些盲目的族人,却又深爱着这片疆土,爱着化育他的天地。 但是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他应该何去何从。他有神的潜力,却终究是偽神,甚至为了私怨而擅自逆天改命,搞出了这场百年来的宿命,若他真能成神,大概此刻也是一名堕神。 如果连被他牵扯在其中的雨革月都不怨了,那他呢?他又应该怎么办?放下?他在这世间的执着不过是寻求郑缺的灵魂,若连灵魂都未必一样,他又……又何必……无一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有哭的念头,他甚至不懂自己为何还会流泪。 「你说你不是人,可我看你分明比谁都还要像个人。」紫宛风蹙着眉头,这是当年五个人中的二哥,是那口是心非的温柔兄长。「你会生气,会痛苦……看,你还会流泪,会难过,你怎么会说你不是人?」这样复杂的情感你都能体会,为什么还硬要区隔自己与人类的不同? 哪怕拥有再伟大的力量,哪怕拥有骗过天道轮回的狡猾伎俩,但单纯来说,这难道不是因为人类性情的执着,才使得他做出这么多事情来吗? 「当年你归还我七情六慾,好像是因此才让怜瑶陷入不幸,但实际上,怜瑶族本来就已经在不稳的状况里,随时都会出现大灾难。」紫宛风道:「那场大火,那次虐杀,不过是藉着你自己的手来改变结果。」利用人柱来保持现况本来就不现实,所以无一想了个方法,刻意归还雨革月的情绪,让人柱的力量消失后,高山一族的好运也该到此为止了,然而无一偽造了族人全死去的结果,虽设下结界不让郑氏族人离开,却也算是某种保护。 天道以为怜瑶已亡,故真正的毁灭没有到来,族人也就相安无事地活着,在几百年间慢慢开枝散叶,再度壮大族里。 他说他不爱族人,又为何还要做出这些事情呢?分明是喜欢的,分明是心存感谢的,哪怕这些人中,总有几个贪婪无厌的,但那并不妨碍他爱整个怜瑶。 「我……」无一其实也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以为自己最在乎的是郑缺,却没想到,自己会连怜瑶都一併救下。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难道不是因为,这地方,正是郑缺深爱着的故乡吗?」紫宛风轻声说道:「你想要守护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变。」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怜瑶。 「而我,又再度杀了他们。」无一的眼神陷入疯癲,他道:「我杀了他们!」 紫宛风并不害怕这样的无一,他几乎在崩溃边缘,不足为惧。「他们总会死,这是必然。」天道轮回,几百年前没有成功死去的郑氏族人,他们侥倖活下,总会在后世的某一天死去。 他们不过是偿还当年的债。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紫宛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特别好听。「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大概就是死亡,但对无一来说,那便是消失。他的存在来自于怜瑶族人的信念,如今族人已死,他也将逐渐成为残像,最后消失。「你还怨吗?」 无一颤抖着身躯,紫宛风靠近他,轻抱住他。 「我是谁?」 「你是无一。」 「我因何而存在?」 「因为怜瑶族人的信念。」 「我为何而存在?」 「守护这高山上的人们。」 「我在哪里?」 「怜瑶族。」 「其他人呢?」 「已经死了。」 「为什么?」 「那不过是种必然。」 「我该恨吗?」 「……」 紫宛风没有说话,他默许无一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 打从回到怜瑶族开始,他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归,他要化解无一心中的鬱闷,想解开他心中的死结……为此,他可以捨弃许多人事物。 「你恨也好,不恨也好,我都会陪着你。哪怕是一起去死。」 听见紫宛风的话,无一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缩紧用力。死吗?能拖一个人陪葬,不也不错吗?泪眼婆娑中,无一看到紫宛风对自己微笑着。 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的?无一不明白,甚至他觉得,这样的紫宛风,竟让他觉得畏惧。 这场宿命,是否真会因为这样而画上最后一笔呢?高山上,两个人相视,彷彿这一眼,就已道尽了这几百年间的恩怨。 似乎,也必须有个了结了。 -- 第十章之二-落叶归根 手中的脖子又白又细,只要再多点力,那这个人就会死去。轻而易举,这条生命就终结在自己手中。 用力……只要用力……所有事情就会结束。 真的是这样吗?无一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正是这样的迟疑,才让他恢復了神智。「就这么和我同归于尽,你就不遗憾?」无一在紫宛风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畏惧,他知道这个人是真心接受即将面对的死亡。 不怕死的人,真的存在吗? 「也许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紫宛风只这么淡淡地回应无一。 遗憾?或许真是有的吧……他遗憾,没有和杨脩有一个好结局。当初的不告而别,杨脩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生气?难过?或者连点反应也没有? 想起杨脩在自己面前的各种情绪,其实紫宛风是信的,信他对自己是喜欢的,然而他们怎么会有未来呢?人生即将到了终点,似乎连给他留点念想也没有。 这是遗憾。 紫宛风轻轻闭起眼睛,内心毫无波动。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 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紫宛风赫然睁开眼。 那是!? 「独自一个人面对,你把我放在哪里?」杨脩一脸愤恨,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杨嵐带着自己来到怜瑶,谁知道一来就看到这样的场面。「夫妻之间,不是应该患难与共吗?」他生气,是因为紫宛风就连这样的生离死别,都没想到自己。如果我一直没有去寻你,是不是我永远等不到你回来? 「你……怎么会?」紫宛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见到杨脩,无一见他有挣脱的动作,竟也没有强加禁錮。「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杨脩走到紫宛风跟前,他是普通人没错,不会法术,也不懂他们之间的恩怨,可是……可是他是紫宛风的伴侣,他有义务要跟他一起走到最后才对,这种被拋下的感觉很糟,他不希望还有第二次。「不要再丢下我一人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抱住紫宛风,就像一个孩子终于看到了自己失而復得的宝贝,那样珍视,那样激动。「你就算要死,也要捎上我。」 「我……」紫宛风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情绪溃堤的时候,即便是宛蝶下葬时,他也没这么崩溃。他回抱住杨脩,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哭着祈求原谅。「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不敢跟你一起面对?以为你在我心中不够重要?」杨脩看着紫宛风的脸,他捏捏他的脸颊,只为了让他的嘴角能够扬起。「你究竟是怎么想我的,嗯?」 紫宛风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述说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开心…… 无一看着杨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杨嵐带杨脩到怜瑶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直到看到无一的表情,才无奈说道:「谁也没想到,经过五百年,昂终于又和雨革月碰头。」哪怕自己逐渐遗忘了作为式神的任务,甚至以为自己是个人了,但他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跟雨革月百年好合。 「为什么……」无一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昂还能和雨革月重逢。他们两人都有各自新的身分,性格也或多或少不一样了,但为什么他们还是互相喜欢?还是能够受彼此吸引? 不是说了哪怕同样的灵魂,轮回后还是不一样吗?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能终成眷属?无一不明白,这是他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紧接着杨嵐和杨脩之后赶过来的晴儿和许傲凡对视一眼,晴儿轻声说道:「这些事情,难道非得要个答案?」 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人们不就称之为奇蹟吗?和谁相爱,那是奇蹟;那人与自己有前世之缘,则纯属巧合。「巧合之下还有奇蹟,仅此而已。」晴儿手叉着腰。她不喜欢无一,因为他害过雨革月,也狠狠伤过这一世的柳渊(许傲凡),哪怕很久以前,他们还能二哥五妹互称,但那又如何?亲兄弟都能鬩墙,更何况是扮家家酒似的结义。「一直纠结于是不是同一人,不觉得蠢吗?」 被说中了心中最在意的事情,无一有些难堪。「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晴儿挑起眉来,她大笑道:「那你问问傲凡,问他明不明白。」说着,还对无一吐了一口唾沫。「我虽不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女子,也看不起你这种偽君子。」 无一看向许傲凡,他知道自己为了得到他,曾经做过许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哪怕他逃离过,也仍然强势得把他囚在自己身边,可是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能够被他拥抱的人,真的还会是郑缺吗? 那个他求而不得的郑缺。 许傲凡苍白着一张脸,他心中自然是向着紫宛风多一点的,但有时候,感情绝非是自己能控制的,他对紫宛风的情感,是一种纯粹的忠诚还有难以把持的好感,但对无一,那是复杂的滋味。 一点憎恨,一点埋怨,一点曖昧,一点酸甜……许傲凡不得不承认,他在乎这个总是强势佔有自己的男人,但是……「你总是在我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瞳孔赫然收缩,无一道:「不,我──」 「你要的,是前几世之前的我。」许傲凡露出苦笑。「但是我已经没有那时的记忆了,『我』已经不完整了。」这是真正意义的求而不得,他每次轮回,都等于是一次新生,那个被无一所渴求的郑缺,早就死在当年。「你为什么总要陷在过去里?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无一显得手足无措,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度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做的事情,很可能完全都是白费工夫。但偏偏他又庆幸着,庆幸自己当年借刀杀人,让雨革月在恨意浓厚的情况下死去,最后形成宿命。 因为宿命所以生生世世无法摆脱这个回圈,柳渊、柳奴……怜瑶族的相关者,都必须一次次面临重逢──儘管没了记忆。倘若不是这样的轮回,他不会轻松就能找到柳渊,不会这么快就能知道他所深爱的灵魂又投胎到哪个身子上去。「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也一直都在看着你。」 许傲凡想走到无一跟前,晴儿拉住了他,对他摇摇头,但许傲凡只是轻轻挣脱,并且回以一笑,他走到无一面前。两人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很讨厌你。」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讨厌他的霸道强势,讨厌他对紫宛风做的任何事情,讨厌他总是藉由自己想着另外一个自己。 「我知道。」无一垂下眼帘,他从没有这么挫败过。郑缺没对自己说过讨厌,过去那些轮回后的他也都没有说过,这是第一次,这灵魂倾诉了对他的厌恶。「我噁心了你,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不过再重来几次,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许傲凡笑得难看。「我需要惩罚你。」他说着,突然吐了一口鲜血。 晴儿从许傲凡背后刺穿了他的身躯,而无一的身子也一同被刺穿了,两人紧密相连,彼此的血肉早已模糊不清。 早先时候就知道了许傲凡的打算,晴儿曾想过劝阻,但是她一直到最后才发现,面对这两人的纠葛,自己再多的话语都是多馀的。「傻瓜。」晴儿的手在发抖,但她尊重许傲凡的决定。 「不……不……」无一睁大双眼,他不能相信这突发状况,他不敢相信晴儿会对许傲凡动手,更不敢相信许傲凡会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你不可以──」 「无一,和你一起赴死是我的选择。」许傲凡眼眶含泪,他的眼中竟充满着对眼前之人的不捨。他看过他的痛苦,知道他的挣扎,哪怕他是讨厌这人的矛盾,却始终放不下那人映在自己心中的身影。 这人用了百年的时间去爱自己的灵魂,他总是求而不得,但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并不是不爱他啊。他们只是,缺少了奇蹟与巧合。 「我寧可你自己用刀杀死我。」无一咬牙切齿。眼前的人是他呵护至极的宝贝啊,是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心肝。可现在这人就在自己面前,肚子被开了个窟窿,看起来生命到了终点。「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 「你不孤单的。」摸着无一的脸,许傲凡轻轻勾起嘴角。「但是,对不起了……从今以后,我只希望再也不认识你。」 「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活得这么痛苦,何必呢?」 「不……」 「你不累吗?」 「我爱你啊!」 「你爱的,不过是那求而不得的痛。」 「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只想发下毒誓,保证我俩再也不相见了。」 「柳渊!」 「这样,就够了。」 许傲凡断气的比无一还早,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想过挣扎。 而无一还在惊愕之中,却反而苟延残喘了。「我不懂……」 晴儿看得出无一那深陷悲伤的表情不是作假的,她皱眉。「生生世世不相见,你没听懂吗?」不是她要落井下石,她只是在暗示许凌凡…… 「如果是这样……」无一抱住许傲凡的尸体,他亲吻着他的脸庞,轻声说道:「那我只求,如果我们还有再相见的时候,我们可以有普普通通的开始。」 紫宛风也没想过许傲凡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一切开始失控开始,他就全然忘了反应,等到想起要阻止时,杨脩则紧紧抱住自己,一边耳语道:「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现在,许傲凡和无一双双去世,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紫宛风愣在原地,他红着眼眶,只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看着无一到死也紧抱着许傲凡的模样,紫宛风彷彿听见他在向自己问话。 「我是谁?」 「你是一个单纯而无畏的人」 「我为何而存在?」 「你是为了爱而诞生」 「我在哪里?」 紫宛风看看这片恢復生机的土地,他轻声道: 「这是你深爱的故乡。」 落叶已归根。 -- 第十章之三-结局 不管前面的事情多么波涛汹涌,如今也算得了一个结果,哪怕这结果对所有人来说未必就是个好。但是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 埋了许凌凡和柳渊的尸体后,紫宛风笑道:「怜瑶族恢復了和平,但天下人却要慌了。」失去了太子,也没了其中一个皇子,百姓该有多慌啊。 「这倒不用担心。」听到紫宛风的忧虑,杨嵐在旁边轻声说道:「我已恢復了身为式神的记忆,我可以化成太子的模样,去替他完成后面的事情。」本来这天子也是无辜,因为许傲凡投胎到王室,才使得无一为了得到许傲凡才採取夺舍的行为。 发现杨嵐说话的姿态变了,就像是个下位者在对上位者说话,但紫宛风心里还是当他是个可亲可爱的爷爷,他拥抱了杨嵐,很是愧疚自己是雨革月的时候,几乎没有和杨嵐说过一句话。「谢谢你。」 「咳。」杨脩在这时候清了清喉咙,哪怕紫宛风的拥抱是友好意味,哪怕他所抱的人就是自己的式神,他也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宛风的温暖。 杨嵐感受到杨脩充满佔有欲的眼神,他只是虚抱了下紫宛风后,就退开来。「能让你们幸福过日子,我也算圆满了。」杨嵐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他还能在世上逗留直到杨脩断气的那刻,而在那之前,他都会当个好太子、好帝王。「我该走了。」天下事不能等,既然要扮演太子的角色,那就不能有任何懈怠。他该回去好好解释一下对于怜瑶的灭族行动是为了什么,还有接下来该如何使天下人过得更好才对。 紫宛风和杨脩目送杨嵐离开后,这座高山只剩下他俩,还有晴儿与泱。 这座高山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曾经承载过这么多痛苦的回忆,是该留给这片土地一个寧静。 晴儿抱着刚入睡的泱走了过来,她敬佩紫宛蝶,因而连带地对这孩子有着好感。紫宛风见她走来,知道有些事情总要面对,他问道:「那么你呢?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呢?」知道晴儿就是柳奴的时候,紫宛风其实心里没多少想法的。他对柳奴的熟悉度绝对没有和昂那样深刻,他只知道柳奴是个坚强而又聪明的孩子,而显然的,晴儿身上也能看到这样的性格,只可惜当时他没有雨革月的记忆。 抱着泱,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睡脸,晴儿其实也有点茫然,宿命就这样结束了,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还有解脱的一天。她习惯了去忠诚雨革月,习惯了去保护他,习惯为他而死……接下来,她将得到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却突然害怕了。 她该何去何从? 看出晴儿眼中的犹豫,紫宛风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是很累人的请求,但他觉得只有晴儿可以胜任。「我想请你──」附耳在晴儿耳边交代些事情,紫宛风的神情十分认真,杨脩虽然不喜欢他和任何人靠得近,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 「你是说!?」晴儿瞪大双眼,她不敢相信紫宛风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该有个结果的。」紫宛风苦笑,他知道天道复杂,不是人心可以揣测,可是不管怎样,他总想要去赌一赌。「你愿意吗?」 晴儿陷入了沉默。 紫宛风交代给她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危险的,但那也是漫长的等待,而且可以说是无聊,但……「我愿意。」如果这是雨革月最后一次给她的命令的话。 一切都不一样了。宿命已经不再停滞,大家的步伐又可以向前,在这分道扬鑣的一刻,紫宛风的交代,便是她从雨革月那里得来的最后的任务。「交给我吧。」 晴儿也离开了,她去执行紫宛风给的任务去了。 这座高山,剩下紫宛风还有杨脩,他们还抱着一个婴孩,那是怜瑶最后的血脉。「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杨脩没有说话,他等着紫宛风继续说话。看向杨脩,紫宛风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微微倾过身环抱住紫宛风,杨脩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说『我们』。」这代表,在紫宛风往后的计画中,他们是一体的,是形影不离的。 是不是他不用再害怕会随时失去他? 「和我一起,你愿意吗?」紫宛风小心翼翼问道。「抱歉,之前擅自做了决定。」 「只要你不背弃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杨脩说完又补充道:「不,就算你不要我,我也要死赖着不走。」 「你──」 「之前是我鲁莽,不知道要怎么哄你,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使你安心。」杨脩闻着紫宛风身上淡淡的味道,天知道他想念这样的味道多久了。 杨嵐推託说时机未到,怎样也不让他前往怜瑶,在那段日子里,他真的是非常的焦躁,并不断后悔自己以前的不懂事。 有些话明明只要说开了就不会有误会,却偏偏让那误会存在着;明明两人可以过上如胶似漆的生活,却又要因为彼此的胆怯而生生错过。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差点错过,我甚至差点失去你。」杨脩想起无一掐住他脖子的画面,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他怕失去紫宛风,同时也恼怒自己的没用,但其中,他最生气的是,这些事情紫宛风竟不让他陪同。「我们是夫妻,理该生死与共。」 「对不起。」紫宛风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呢?」杨脩正视自己的感情后就变得特别黏糊,他时时刻刻都想要抱着紫宛风,想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云游四海?还是定居在这里?」 微微摇头,紫宛风笑道:「这地方不该有人烟,至于云游四海……」宛风指指泱。「总不能带着她吧?」孩子还小,不懂自律,要是真带出门了,只怕还没玩尽兴,就先因为照顾孩子而憔悴了。 「这不成问题。」杨修轻啄一口紫宛风的脸颊。「爹和娘可喜欢孩子了,就给他们照顾吧。」 紫宛风显然还有些为难。「孩子还小……」 「正因为还小,所以才要赶紧游山玩水。」杨脩认真道:「等到孩子大了,会吵会闹了,你就不是只属于我一人了。」宛风脾气好,加上又是孩子的亲舅舅,只怕这孩子懂事了后,会一直黏着他。他可得趁着宛风还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时,赶紧歪腻一番。「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忘记以前的不快乐,忘记前世的痛,就以今生为起点,重新出发。 紫宛风面带微笑,他知道自己迎来了最好的结局。「嗯。」 得到回覆的杨脩非常高兴,他轻勾嘴角,趁紫宛风没有防备,就吻住了他的唇。 先是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然后吸吮住他的上唇,尔后强势的堵住双唇之间的空隙,硬是去追逐那相比之下青涩许多的舌头。 这吻理应是温柔的,却又有不容拒绝的霸道,紫宛风被杨脩吻得都要站不住脚。 「小心。」本来只是轻轻还抱着的姿态,现在则变成紧紧抱着的姿势,杨脩双手帮着宛风抱好泱,他在他耳边道:「剩下的,我们回家去,好吗?」 头一次听到这么暗示的话,紫宛风一下子红了脸。「你这是要我怎么回答?」 「当然是只能说好。」杨脩享受着再度拥抱紫宛风的时刻,他学会了说情话,学会了去黏一个人……只因为真的爱到刻骨,因为曾经差点失去,所以他更想要坦率面对自我。 「我爱你,宛风。」 这是最好的结局。 紫宛风想起了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变得模糊,说不上什么情绪,大概只有遗憾。遗憾他曾经和昂错过这么多年,然而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我也是。」紫宛风轻轻说道。 最后,杨脩带着紫宛风和泱离开后,这座高山再无人烟,只有独自盛开的黯焚花。 它们在风中摇曳,因为含有剧毒,所以哪怕有人侥倖到此,也必定入不了更深的地方。 传说慢慢的有所改变,从神仙一族的传说,逐渐变成怜瑶族所在的高山,是存在着黄泉使者的,他们专门抓走到那高山上的迷途之人,证据就是那些花旁总是会有白骨遍佈。 听说神仙一族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他们都升天当神仙去了……但传说真相如何,又有谁在乎呢? 人类本来就是喜欢以讹传讹,真相到底如何,只要事不关己,他们也没多少去挖掘的兴致。说不定,那高山也乐得没有人来打扰它清静。 怜瑶一族的传说,也就在这里画下了结尾。 全文完 -- 番外-等待 四季递嬗,岁月在流逝。 柳奴不知道自己在这人间待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是百年? 她看过很多事情改变,看过人们的穿着逐渐从飘逸的衣襬,变成长袍马褂,后来又穿上所谓的衬衫洋装……在好久好久以前,她得到了自由,却茫然不知道自己目标在哪,紫宛风看出她的无措,因此给了她一个任务。 而她一直到现在都在坚持着这个任务。 哪怕在很久之前,她见证了紫宛风和杨脩的双双离世,也看过泱长大成人,嫁为人妻,最后作为人母,看着儿女嫁娶,白发苍苍,握着她的手,笑着离世。 「在你身上,找不到岁月的痕跡呢。」泱还是少女的时候,她喜欢这么对柳奴说话。「姐姐就不害怕吗?」 「从我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她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自己该如何走向灭亡……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宿命已经结束,她要过另一种开始。 她变得长生不老,虽然和泱看起来年纪相彷,谁知道她甚至已经和紫宛风一样大了,现在保持不老不衰,不过是因为得到了那命令。 「在完成任务前,我是不老不死的。」柳奴捏捏泱的脸颊,这个女孩非常的幸福,有疼爱她的舅舅,还有待她如己出的杨脩,杨府的大大小小也把泱当成小姐呵护。 她是他们的心头肉、掌上明珠。珍贵而耀眼。 在紫宛风和杨脩阳寿到了终点时,柳奴曾担心自己又要失去目标,谁知道紫宛风只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交给你了。」她才如释重负,知道自己的任务还远没有尽头。 她不徬徨,也不孤单。 可是那个她从小看到大的泱也终老后,她才明白,自己原来也是会孤单、寂寞的。 这世上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也不在了,那么自己,究竟还算不算存在呢? 在泱嚥下最后一口气后,柳奴就远远离开了人群,她不再和谁深交,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比那些人活得还要长久,他们总有一天会离自己远去。 曾经柳奴想过,等待郑缺转世的无一是什么心情?等待雨革月转世、等待昂重新轮回的杨嵐又是什么心情? 他们不曾经歷死亡,只学会等候。但那该有多空虚呢? 紫宛风给柳奴的命令,便是去观察柳渊和无一的转世。 一个说了生生世世不相见,一个却希望总有一天他们能有一个平淡的开始,那么究竟他们的结局会是如何呢? 对于无一,柳渊分明是喜欢多一点的,但是同时他也知道,无一的存在本就是怜瑶人因为信念、信仰等执念而產生的,对于天道来说,是不被允许的意外,故而天道会想办法让他消散。消散的方式便是让他不再投胎,但这前提是他必须是终老而死。 而紫宛风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便刻意在这之间再多一个观察者,让柳奴去观察他们。 有些事情看起来都按照规律在进行,但要是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介入了观察者的角色呢?虽然他不干扰过程,却影响了结果。 效果是浅而易见的。 柳奴成为观察者后,无一的转世每一次都死于意外,从未终老过,而他与柳渊也从来都没有相遇相识过。 当真是生生世世不相见。 有的时候柳奴总觉得柳渊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果断,竟然会要她一下刺穿他和无一,只为了能够玉石俱焚、发下血誓。两人分明是互有好感的,又何必走到这样的局面? 柳奴不懂,那是因为她注定了不懂爱人,她知道对人有好感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喜欢宛风,也喜欢泱,喜欢一切美好的人事物,可是那不会是爱,她分得很清楚。 所以她才无法理解,为什么无一追逐的是郑缺的灵魂,而柳渊也的确是的情况下,他仍觉得无一是把他当作替身。 当然,柳奴是认同转世会造成灵魂有不同的个性、风采的,但总归来说,那的确是同样的人不是吗? 他们究竟在哪里想不明白呢? 在岁月不断流逝中,人们开始走向了现代,并将紫宛风那个时代称为古代,把他们那时候所穿的衣常称呼为古装。 「这就是咖啡吗?」 细细品尝手中那听说是从国外进口的饮品,柳奴有些惊奇这种特殊的味道。「这就是洋人在喝的『茶』啊。」 但柳奴也没时间再去惊讶了,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她所观察的柳渊和无一,本来生生世世都不会相见,却在这一世有了微妙的改变。 他们一个是赶着上学的年轻人,踩着脚踏车火速衝往学校的路上,一个则是穿着西装领带,好似是有什么身分地位的企业家,他才刚下自己的车,就和正骑着脚踏车经过的年轻人对到了视线。 哪怕是匆匆一瞥,那也是有了交集。 年轻人明显是看到了企业家,他对之礼貌一笑,便又踩着脚踏车继续前进了,而企业家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人离去,虽然看似心无波动,但那微微皱起的眉却又洩漏了什么。 柳奴惊讶到差点打翻自己手中的咖啡,她没想到自己等待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他们终究碰了头,虽未认出彼此,却已足够给紫宛风个交代。 那个生生世世不相见的血誓,显然已经没了效力,接下来要等待的,便是看看他们是否会有个平淡的开始。 柳奴激动不能自己,她在那瞬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无一和杨嵐愿意花费这么多时间去等待,只因为他们等待的就是事情顺应自己心意发生的那一瞬间。那是感动、是激动,更有感谢上天的意味。 哪怕无一与天道作对,或许在重遇柳渊的时刻,也是心存感谢的吧。能够再遇见,等待千百年,或许都是值得的。 柳奴带着笑容,她低下头继续品尝自己手中的咖啡。 苦涩……却不让人讨厌,微酸……却又让人上癮。 这就是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