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落下以前》 序章 你叫什么名字 午夜十二点整,一场属于daytime的欢愉,终于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划下意犹未尽的句点。 出了酒吧后门来到后巷,直到把两大袋垃圾扔进桶里,南雪尘这才转了转调酒调得要卸掉的肩膀,旋身靠上了石墙。 从口袋抽出了根香菸和打火机,拇指一拨俐落点燃。 看着距离面部一公尺不到的对墙,南雪尘淡着眸子吐了口菸,来回抽了几口就捻断火头,一个反手扔进了垃圾桶。 「——害人!?」 怎料才扭头想走回酒吧,后头就传来数道杂乱的叫喊。 「你说谁害人啊!你有胆再给老子说一遍!?」 一愣,南雪尘反射性地回头,才发现不远处的街角藏着一团人马,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 只见那头几个男生正围着一个身着白衫的少年,一个个边骂着数句不堪入耳的粗话,边毫不留情朝他砸下拳脚,那么远看去都知道劲头多猛。 静看那处片刻,女人冷如雪花的面色,皱起了一丝波澜。 是那个男孩子? 认出了那被摁在地上的少年,南雪尘遗憾地嘖嘖两声,却也没打算再出手,只是悠间盘起胳膊,后退一步重新靠在墙边,看起了大戏。 「你们这样本来就是不对的!会害他一辈子的!」 「呸!」朝他狠狠啐了口唾沫,为首的男生神色阴狠,「是金正浩那臭小子自己要染的,关你啥事啊!?」 「今儿好不容易成的局,他妈被你这个兔崽子给搅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五六个男生一同包围,那少年想跑也跑不了,连续被猛踹了好几次腹部,明明面色已满是痛苦,却仍固执地喊着:「明明是你们逼他的,正浩一开始明明说不要的!」 「都是你们害他变成这样的!」 听他这么一喊,本就不小的火气像被浇了油,「我操,还挺能说啊!?」 「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见对头落下这话,捏起拳又一个劲朝少年胸口灌去,南雪尘不禁皱起眉。 ??再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吧? 想着,终究还是无奈一叹,她从口袋抽出手机、把音量调成最大,又点进音乐库里的某个资料夹。 整个空荡荡的街口在下瞬,赫然响起一阵呼啸的警笛声。 街角处,那理着平头的男生正揪着他的领子,可听到这响声猛地一愣,迅速起身时又重重朝他后背踹了脚,「??今天算你好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试试!」 「走!快走!」匆匆看了眼四周,男生吆喝了几句,赶紧带着小弟们离开现场。 站在这将一切尽收眼底,南雪尘嘲謔一笑,扫了眼不远处正扶着地面艰难起身的少年,把手机收回口袋,扭头就准备离开。 「??那、那个!」 但才踏出一步,有道卖力拔起的嗓音却自后传来。 顿了下,南雪尘迟疑片刻,循声回过头。 视线定在少年身上,那件本来只被她泼湿的白衬衫现在又被尘土染脏数倍,白皙的面容擦出了数道血痕,胳膊除了血渍还有好几个相叠的鞋印,一头清爽的黑发更是乱成了鸟窝,狼狈得不行。 可一双桃花眼还是清澈得很,南雪尘用一眼就能望到底。 许是她注视他的神色太冷,少年闔了闔嘴,面色有些尷尬,「我、我耳朵比较灵??刚才的警笛是你手机传出来的,谢谢了。」 「还有??」抿了抿下唇,「刚才在酒吧里,谢谢你。」 瞧他一身乱糟鼻青脸肿,还努力扶着墙和她道谢的蠢样儿,心里起了几分好笑,南雪尘抿着嘴一憋再憋,却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束着高马尾的脸蛋化去了寒意,上挑的眼尾成了两弯月牙,笑嗓很浅,不过转眼就被秋风捲起带走,可一双笑眼仍清晰得很。 少年看得一愣,眼底的澄澈似乎凝固了。 目光有些呆滞,他望着她怔了许久,唇瓣微张,情不自禁把心底话道出了口:「你笑起来??」 「真好看。」 听他这话,南雪尘整个魂震了下,面容在瞬间回冷般暗了下来,转身就想踏入后门。 「等、等一下!」可他的声音却再度传来,莫名就拦住了她的脚步。 「我叫陆行洲!」 他高喊道,定在她背影的眼眸清如流水,淌着满溢的倾慕。 「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章 毒本来就难戒(1) 时至今日,南雪尘都在后悔那天的决定。 不知为何着魔似地就把名字告诉了他,如果当年只是不发一语回身就走,是不是现在,就不会那么难堪了。 不对,应该是连救他,都不该的。 陆行洲这个人,她本就碰不得。 看着萤幕里的讯息,视线在那烂熟于心的名字凝结许久,直到后头传来一串脚步声,南雪尘才机灵地把手机收回口袋。 「这么晚了还在想什么?」 男人低沉的嗓音背后传来,不过转眼,她就倒入一个炙热的怀抱里。 任由他箍着腰际,南雪尘似有若无朝后瞥了眼,弯起唇角,嗓音满是温顺,「当家。」 听她这称呼,身后的男人似乎不太满意,磕在她肩膀的脑袋轻轻晃了几下,黑亮的低马尾彷彿都要被蹭起静电来,「说了在家别这么喊我。」 浅浅一笑,南雪尘乖乖应了他的心意,「文炎。」 可下瞬,当她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一阵裹在他外衣的浓菸味就导了上来,引得她没忍住刺激偏过了头。 瞧怀里的女人皱起鼻子,眼底的宠溺多了几分趣味,姚文炎轻轻一笑,松开她走到床侧,「混我们这行不抽菸的,我看只有你一个了。」 面部迅速缓上了平稳,南雪尘随他走到床边,伸手给他解起领带。 「以前也吸过,只是后来戒了。」 低眸看着她,姚文炎挑了挑眉,「理由呢?」 「没什么理由,就是突然想试试不吸会怎样吧。」 听她淡然回答,姚文炎没说话,只是在她把领带完整卸下来后,又转身走去衣柜之际,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热腾的气息自腕处迅速蔓至体内,南雪尘讶异地抬眼看去,迎上了他的眸。 姚文炎生得俊,南雪尘一直是知道的。 冷峭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曈眸,合着这张黝黑的皮相细赏,既散着清冽的气质又捻着无可忽视的邪肆,是他独有的样子。 从初次见到他的那天,姚文炎这双眼就像刻在她脑袋似的,想忘也忘不了。 她总觉得他这双眼,从来都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 但是此刻,她却还是得面对着他??撒谎。 「如果我要你再试试吸菸呢?」男人的话音慵懒,隐约掺着试探,「愿意吗?」 快速整理好诧异的情绪,南雪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语气平淡,「不知道。」 「这种事也没什么愿不愿意的,想做就做吧。」 闻言,姚文炎满意地勾唇,箍着她的手稍微使劲,一个翻身就把她带倒在了床上。 那带着菸草味的吻落在她的唇,引得南雪尘不禁蹙起眉,却很快就平去了皱摺。 只是在那粗礪的五指覆上她的锁骨时,南雪尘还是忍不住浑身颤了下,反射性别过头,伸手抵上他的胸膛。 被她惹得一顿,眼底的慾望褪了大半,姚文炎看着她故作冷静却难掩慌张的面色,沉默许久,离开了她的唇瓣,又换了个姿势揽住她的腰际。 「睡吧。」 二日醒来,姚文炎已经不在了。 像他们这种人,白天好像总需要隐藏在什么地方,夜晚才适合披甲登场。 所以南雪尘真的很少在白天看到姚文炎,认识他的四年来,在白日见到他的次数她或许都能仔细罗列,再说明当天发生了什么。 瞥了眼床柜上的手机,南雪尘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衣柜拿了件外衣披上。 ? 处理完一整天的杂事,南雪尘例行性地来到daytime。 傍晚时分的点,里头的客人才正要多起来,却已然嘈杂喧天。 这daytime是姚文炎手下的场子,后来他让南雪尘当夜场的半个管事,南雪尘基本上每日都会来这巡圈,毕竟她也间着没事干。 想当初她在这儿端了三年的盘子才端成调酒的,如今却成了给姚文炎视察的身份,还真是往事不堪回首,狗血离奇喷头。 坐在夜场一隅的小方桌,南雪尘喝着龙舌兰扫着四面,指头在玻璃桌点了几下后,视线不经意落在角落的一个长桌上。 几个套着校服的男生笑笑咧咧坐在那头,嘴里是幼稚又难听的浑话,可突兀的是,中央却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坐姿端正,双手紧贴膝盖,身上制服的每颗钮扣全扣得整整齐齐。 直到瞧见一个平头男生笑着从口袋掏出了个夹链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南雪尘心一震,瞳仁迅速地凝结收缩。 努力平去眼底的诧异,南雪尘轻咳了声,伸手朝不远处的男人勾了勾食指,「余长逸,你过来一下。」 片刻后,身着一袭黑西装的男人恭敬走来,朝她微微頷首,「雪姐。」 余长逸是姚文炎的手下,以前陪着他一同打北区江山,俩人认识多年交情深厚。 南雪尘刚来到姚文炎身边的那年,姚文炎遭底下的人反水陷害,余长逸替他进去蹲了两年,出来后姚文炎就把daytime给了他。 平常只要姚文炎没吩咐,余长逸没事就会在这待着,也就经常和来这儿视察的南雪尘碰头。 盘着手,南雪尘昂起下巴,朝角落的长桌一瞥,「我怎么都不知道,daytime的入场规则变那么松了?」 循着她的视线朝后看去,见几个青少年嘻笑着坐在那,余长逸脸色微僵,「雪姐,这我也不知道??」 daytime长年是个鱼龙混杂的场子,基本上谁想进都没人拦,可自从南雪尘接了这的管事活儿,她就让余长逸把daytime的入场规则严正洗刷了番,还得彻底实行,一个例外也漏不得。 而特别补上的一条,就是禁止未成年入场。 看着余长逸有些无措的面色,南雪尘冷声道:「清理去。」 「是,雪姐。」 见余长逸朝后头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而那人便走向角落的那群高中生,南雪尘才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扭过头,她朝酒吧后门的化妆室走去时,即便知道不会有人进来,却还是朝门口望了眼。 踏入厕所隔间又落锁,她坐在马桶盖上点开简讯栏某个讯息框,迅速输入那群少年制服上的校名。 按下传送键又把手机收回口袋,南雪尘思忖许久,伸手抚上了胳膊蹭起的鸡皮疙瘩。 ??同个场景,同个情景,居然还是同个学校? 咽了口唾沫,南雪尘推开门,走到一个女客人旁故作泰然地洗起手,而再踏出化妆室后,脸上的神情已然恢復平常。 第一章 毒本来就难戒(2) 「听说你今天在daytime给我扫了未成年?」 正给男人卸着西装外套,听到这冷不防的笑问,南雪尘勾起唇,「你知道我最讨厌你手下什么吗?」 转过身,姚文炎看着她把外套放在沙发上,又伸手给他解起领带,疑惑问道:「什么?」 「就是我干了什么事,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像我是被你关起来似的。」南雪尘戏謔笑道:「随时还可能会跳起来捅你一刀。」 「难道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吗?」姚文炎挑眉。 「难道我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吗?」拿下他的领带,南雪尘回头利索地收拾起来。 没有回答,姚文炎站在这儿看着她,许久轻轻笑了。 瞧女人从衣橱走回来后,在床柜里取出一根菸又点燃,他盘手靠在落地窗上,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这么听话,让你抽就抽?」 吸了口菸又张唇,眼前一团白雾裊绕,南雪尘淡淡地说:「这种东西就是毒,本来就难戒,随随便便勾引下再碰一碰,就又会上癮了。」 指头夹着菸走到姚文炎的面前,南雪尘挑着眼尾朝他呼了口气,温热的菸草味染着夜色的曖昧,全散在他的眼上。 「你可要负责。」 姚文炎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眸映着窗外的灯红酒绿,却向着她愈发浓墨。 沉默片刻,他伸手揽过南雪尘的腰际,低头吻上她的唇。 短暂的揉捻后,男人饜足地低笑,「嗯,菸的味道真不错。」 瞧他松手转身离开,南雪尘回头看了过去。 这么晚还要出去,看来最近是有重要的事了,又或许??是那件事。 「明天晚上好好打扮下,陪我去一个酒局。」 夹着菸的手一顿,南雪尘神色微僵,「??明白了。」 看着门被男人反手带上,她眸色骤冷,落下手里的烟。 跟在他身边四年了,姚文炎从未让她碰过他手上那些事,南雪尘想,他估计根本就没信过她。 而如今,她第一次参与他的事,就恰好得像命运交织了一样。 真是荒诞。 南雪尘嘲讽一笑,扭头面向落地窗。 a城北区最华贵的一扇窗子,能将所有纸醉金迷尽收眼底的地儿。 静看着外头醺醉的迷离,南雪尘终于耐不着乾咳两声,转身走向茶几,把菸摁熄在了烟灰缸上。 太久没碰的东西,重遇后??是否真会再度上癮? 窗外夜凉如水,冰雾潜伏。 屋内闪烁的炽灯,如寂空中一片不知名的雪花。 ? 啐着手中的龙舌兰,南雪尘倚在男人边上,显得娇小得多。 整个包厢陷在了静謐中,对比一墙之隔外躁得光芒四溢的夜场,几人座落的隐蔽式包厢显得煞是冷寂。 来的是南北旧城区之交的夜店,也是姚文炎手下的,而会面的对象的则是a城南区的头儿——谢柏锋。 据南雪尘所知,姚文炎很讨厌这谢柏锋,已经不是四五年的事了。 相比谢柏锋在南区地下的杂乱治理,各样不合理的保护费收取和毒品流通,撇除早些年的军火买卖和几样违法交易,姚文炎近年来在北区的管控几乎可攀比白道,甚至因数度于北区的慈善建设出资受到不少里民讚扬,算是这行里独树一格的清流。 基于如此认知,对于姚文炎为何会主动与长年和他势不两立的谢柏锋进行交易,南雪尘其实有些困惑。 虽然,她也无需知道理由。 「——咔啦。」 南雪尘还静静思索着,一道清脆的开门声却突兀响起,随即而来的便是男人带笑的菸嗓。 「姚当家,还真是好久不见!」 抬眼看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阔步踏入包厢,一袭白色西装穿戴乾净,可周身散出的顽劣不恭仍如此明显。 看着谢柏锋大摇大摆在地对头沙发落座,而后头手下立刻上前开瓶倒酒,姚文炎低笑了声,「谢哥。」 「叫什么哥,多生份呢!」 吐出几口浪荡笑音,谢柏锋举起酒杯,正想仰头将琼液一饮而尽,目光却骤然停在南雪尘身上,疑惑地挑眉,「??这位是?」 姚文炎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勾唇,掌心搂上南雪尘的腰际,用行动替代了回答。 瞧此,谢柏锋又豪气一笑,「哈哈哈??姚当家有眼光。」 坐在姚文炎的身边,南雪尘沉默看着酒桌对头的谢柏锋,目光似有若无地一扫他身后人手里提着的黑箱。 收回目光,她又抿了口龙舌兰。 酒桌笑语漫漫,时间寸寸平移。 包厢里的气氛在谢柏锋到场后变得欢腾起来,可一股拥塞感却堵着南雪尘的胸口,让她自落座就不太舒服,总有什么事会发生的感觉??抑或者说,谢柏锋这个人,给她的不自在过于明显。 随着一个话题在欢笑声作结,谢柏锋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朝姚文炎暗示般笑了笑,「姚当家,也是时候了吧。」 把酒杯放在桌上,姚文炎直视着谢柏锋,戴着银戒的食指敲了敲满是酒水的玻璃桌,笑音泰然,「谢哥急什么?」 「酒都还没喝完呢。」 脸上笑容顿了下,却又很快开口附和,「也是,都多久没和你聚了,我们就慢慢聊吧。」 又是酒过几巡,在气氛稍微落下后,谢柏锋散漫地靠在沙发椅背,举着酒叨叨:「是说,这几年??姚当家领着北区,是愈发得规矩了。」 「难不成这a城之后的都市开发,是有兴趣掺一脚?」 看着谢柏锋探究的眼神,眼底流过一丝趣味,姚文炎笑答:「官家的事,哪是我们有兴趣就能掺一脚的。」 「哎,我们姚当家什么人,官家的事哪是不能随兴掺和的。」 放下半满的酒杯,姚文炎勾着唇,带笑的话音慵懒,「谢哥这样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要说起我们头顶上那些太岁爷,还不都得看谢哥的脸色,才能吃香喝辣到今天?」 「要想掺和??」姚文炎说着,朝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而男人立刻恭敬上前,给谢柏锋见底的酒杯斟回全满。 一笑,「我还得等谢哥给我分呢。」 「哈哈哈??」又豪迈笑出声,谢柏锋兴致极佳地举起酒杯,「姚当家还真会说话,来!我再敬你一杯!」 看着俩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南雪尘在旁称职地当个陪衬,谁知不过多久,包厢外像突然起了骚动,她都没来得及疑惑,一个男人就匆匆推门而入。 着急来到姚文炎的身后,凑近耳畔,「当家,有条子临检。」 临检?警察? 南雪尘停下喝酒的动作,可身边的姚文炎倒是淡定,只是抬手示意他下去,又抬眼看向对头,「换个地,这里太吵了。」 见谢柏锋意会地即刻答应,姚文炎侧目看了眼南雪尘,「你先走吧。」 南雪尘没有回应,用馀光瞥了眼对头的男人。 明白她在想什么,姚文炎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自己应付,晚点让余长逸去接你。」 姚文炎说完,和刚来报信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就上前一步要领着南雪尘走出包厢。 南雪尘听话照做,可内心浮动的很,朝他扔了句要自己走,便自顾自地快步走向包厢出口,又打开门。 大门敞开的瞬间,外头狂躁的电子乐与迷乱的闪烁光线猛地流泻而入,惹得她不禁闭上眼。 揉了揉不断抽跳的太阳穴,南雪尘抬脚想儘速离开,却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双皮靴堵了去路。 眉间又一皱,南雪尘停下摁着额角的动作,烦躁地睁开双眼?? 可待身前那双黑色皮靴映入眼后,她却愣了下,松开眉心。 不知低着头呆站多久,直到心脏逐渐震盪起来,她的视线才自那双鞋缓慢抬起,到他映着光的黑色皮夹克、稜角分明的下顎线、轻抿的薄唇、挺拔秀气的鼻梁—— 再到那双澄如净水的桃花眼。 与眼前的男人四目相交,双瞳一阵晃荡,南雪尘无意识张了唇。 明明知道的。 明明知道他会来,可此刻见着他,一股巨大的震愕还是袭入浑身上下,她彻底僵在了原地。 ?? 靠在后巷的墙上,南雪尘随手点了支烟。 深吸了口又吐出一圈圈烟雾,她闭上眼,几年下来的戒癮彷彿化为虚无,任由意识再次堕入深层的漫游。 「雪尘?」 有道低音自左侧传来,南雪尘手一抖,扭头看了过去—— 目光在他宽阔的双肩和高大的身形顿了会儿,又朝上一移,定在那双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眸。 看着她明显一怔,男人讶异张口:「??真的是你。」 眼底凉薄一片,南雪尘沉默半晌,手指掐断了菸头,「好久不见。」 「陆警官。」 第一章 毒本来就难戒(3) 二零一二年,十月。 扭开雪克杯,把橙液俐落滑至玻璃杯内,里头冰块随即绽起的气泡响声,迅速就流失在嘈杂混乱的电子音里。 在杯缘俐落地夹了片柠檬,又推给斜对角的客人,没有多馀的嘘寒问暖,南雪尘便回头整起清理动作。 来daytime的多是老熟客,大都知道她凉薄的性子,虽享受不到坐吧台和调酒师畅聊的体验,但凭着她调出来的酒,也甘愿坐这儿静静享用。 「喂,雪尘。」李俏拿着瓶威士忌走了过来,一身红色碎花短裙比那双带笑的凤眼还妖冶,「刘哥的排班你看了?」 「又给你排最好赚的点儿,我就说刘哥最喜欢你了。」 手下的动作一顿,南雪尘低下眸,「你和许筑不也是同个点。」 「我能和你比吗?」李俏嗤笑了声,晃了晃手里的酒瓶,「你可是我们daytime的宝呢,刘哥多宠你啊。」 没有回话,南雪尘低着头拌着手里的酒。 本以为安静李俏就会消停了,岂知下瞬她却像看到什么惊喜般,忽然瞪大了那双凤眼,「??哇噻,你看那桌!」 闻言,南雪尘抬头看向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夜场最角落的长桌。 距离吧台约六、七公尺的距离,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在哄笑中喝酒聊天着,打闹间不时还爆出几句幼稚的粗话,却很快就散在了声光繚绕的空间里。 南雪尘收回目光,话音之淡,「谁放的?」 「重点是谁放的吗?」 「多久没看见高中小鲜肉了,还真养眼,尤其是坐中间的那个。」 听她这话,南雪尘虽不起兴致,却还是耐不住那股好奇,又朝那桌投去了视线。 可待目光定在那穿戴整齐座落中央、与周围不是穿着便服就是套着衬衫的少年相比,有些格格不入的男生后,南雪尘顿了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视线扫过桌上三四个打火机和几个钱袋,又敏锐瞧见一个平头少年露出裤口的夹链袋,她心底有些明白,却不想多管间事。 抿了抿唇,南雪尘低下头,「这犯法的。」 「嘖,你个没情调的。」李俏没好气地咂嘴,扭头看向一旁正忙着的许筑,「许筑,你说养眼不?」 「什么养眼?」 「咣噹——」 放下手里的调酒器,正当许筑循着李俏的视线投向那群青少年,酒吧门口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扭过头,李俏看着来人顿了三秒,接着嗓子一拔—— 「哇噻,这个更好看!」 虽知李俏是犯恋爱脑夸大其词,但她这突然跃升的嗓门入了耳,南雪尘还是反射性抬头看了过去。 可这么一看,她却发现,李俏这次竟说得没错。 那正反手带上门的少年肩上掛着个黑色侧背书包,一身白色校服衬衫和灰色长裤,微微扫过双眉的黑发清爽而俐落,白俊的侧顏在混浊迷离的夜场晃进了南雪尘的眼。 手上调酒的动作迟钝了剎那,南雪尘感觉自己愣了愣。 只见那男生在门口朝酒吧里望了望,却似乎找不着人,于是凑上了这里的吧台,目光对上笑盯着他的李俏。 「请问有看到一群高中生吗?」 南雪尘微侧着眸,看着他垂下眼睫,摸了摸胸前的刺绣,「和我同一个学校的。」 闻言,她目光一挪,顿在了那绣在他胸口的名字。 ——陆行洲。 见他问完答谢后便转身走去角落的长桌,南雪尘不自禁地随之扭头,看向那孩子气的后脑勺和简单好看的背影。 真乾净。 南雪尘暗自想着,思绪有些迷失。 无法在此刻确切形容他的洁净,许是不染烟尘的极致,浑身上下自带着清风过境的气质,又散着白月光的柔软。 南雪尘这辈子,第一次看见那么乾净的人。 可还没等她思忖多久,那自角落传出的嘈杂却突然有一瞬间的安静,而随即迸发出更大的哄闹。 「??陆行洲?」 看着座落中央的男生,陆行洲蹙起眉目,话音凛然,「金正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又回头匆匆扫了眼正盯着他和陆行洲的少年们,那位名为金正浩的男生烦躁地皱眉,「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晚自习已经翘了四天了,你妈很担心你,打电话给你你又不接,只好拜託我注意??」 「我妈?」打断他的话,金正浩明显一愣,可脸色在下瞬又恢復了原先的厌气,甚至尖锐地拔高好几个分贝,「??关你什么事啊!?」 「我去哪也要和你报备吗?」 「金正浩,你??」 「呦,这位学弟——」轻挑的话音插入两人之间的争执,一个平头男生瞥了眼陆行洲胸前的学号,散漫笑道:「就算要吵架也别站着啊,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走了。」陆行洲淡然回绝,又看向座席中央的少年,「金正浩,走了。」 「要走你自己走。」 「金正浩!」 见少年无动于衷,陆行洲无奈地攥着指节,看向对头比他大一届却同级的少年,上下牙紧了紧,终究还是拽下书包带落了座。 「雪尘,那里好像在吵架欸?」疑惑地往那处探了探头,许筑朝南雪尘低声道。 手臂搁在吧台上,李俏笑着凑近她俩,看戏般地挑眉,「喂,要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不嫌事多?」 怕许筑这耳根子软的答应,南雪尘冷声道,低头继续整起下杯调酒,不忘和许筑发话,「两杯玛格丽特一杯琴蕾,四桌的。」 而不过多久,南雪尘把俐落作结的莫西多端起,朝李俏递了去,「一桌。」 瞧她这没趣的反应,李俏没好气地嘖了声,却还是只好接下酒杯。 见李俏转身去送酒,南雪尘迅速整理好手边的凌乱就想继续动作,可才刚拿下一个新的玻璃杯,馀光又被某处撕扯而去。 看向那角落的长桌,视线不自觉聚焦在那位名为陆行洲的少年上,停顿几许,又扫了眼那乱七八糟的脏乱桌面?? 驀地抽出神来,南雪尘迅速甩了甩头。 是怎么了你??别看了,工作要紧。 在心里念叨着,南雪尘拧着眉就想收回目光,怎料坐在陆行洲对面的平头少年却同时拿着酒瓶伸出了手,慢悠悠地在陆行洲身前的酒杯倒了些酒。 一顿,南雪尘瞇起双眼。 只见那男生边说笑边倒酒,掌心凑近酒杯之际微微一松,接着似乎有颗模糊的细粒悄悄滚了下去,又坠在玻璃杯的底部。 诧异地张了唇,这次没有过多犹豫,她拿起方才调酒放在边上的苏打水,迅速倒了一杯就出了吧台。 可才没走两三步,南雪尘就后悔了。 ??明明不关你的事啊!还不嫌事多吗!? 咬咬牙,南雪尘在心里挣扎着,可想起那少年进门时白皙的侧顏、清爽的后脑勺和背影,以及那用一眼——用一眼,就能轻易看出不属于这daytime的乾净模样,她又无法打消出手的念头。 就当是积功德吧。 在心里定下结论,南雪尘已经走到了角落的长桌。 几个少年看到她似乎愣了下,齐刷刷地朝她投去目光,可南雪尘没瞥他们一眼,只是由上而下地直视陆行洲,话音和眸色一样冷,「喂。」 「你刚才点的苏打水。」 闻言,少年一愣,扭头看向了她。 第一章 毒本来就难戒(4) 四目相交的剎那,南雪尘才看清了他的正脸。 稜角是如侧顏的分明,却多了近距离才能看出的俊秀细緻,鼻梁挺直,平直的眉宇间透着耿介,双眸是大而明亮的桃花眼。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深邃的双眼皮平均,眼角开成尖型,眼尾略弯上挑却不艷,卧蚕也明显得恰当。 南雪尘冷着脸,心里暗自想——这男生的眼生得真好看。 而与她寡淡的目光直对着,陆行洲愣了好一会儿才抽出神,然后低下眸,看向她手里的苏打水。 眨了眨眼,有点懵,「??苏打水?」 「我没点苏打水啊?」 闻言,南雪尘嘴角一抽??笨蛋,是在救你啊! 注意到对头几个少年扫来不善的眼神,收敛起心底的咆哮,南雪尘面无表情喔了声,「抱歉,我送错了。」 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在心里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南雪尘端着苏打水扭过头。 岂料,她连脚都还没抬,那坐在沙发边上的陆行洲却又伸出手,拿起身前的酒杯。 馀光一滞,南雪尘忿然咬了咬牙,朝前迈出一步,然后??极为自然地朝右一倒,把整杯苏打水泼在了陆行洲的身上! 转眼后机灵地撑桌站起,南雪尘忍着快浮上面皮的不耐烦,故作慌忙地伸手拨了拨他胸口的水渍,「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手滑了,你没事吧!」 「没??」 单薄的校服被苏打水浸湿,不仅透出肤色还黏腻一片,少年看着她覆上胸膛的手愣了会儿,迟疑地把酒杯放回桌面,「没关係,我刚好有多带一件衣服。」 「啊,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啊。」 「要换衣服的话,化妆室在后门那里。」脸色恢復平淡,南雪尘边说边直起身,伸手指向酒吧另一端。 直视陆行洲,南雪尘重覆后话:「酒吧后门。」 少年微微张唇,呆愣看着她那双冷淡的眸子,直到南雪尘烦躁地眨了下眼,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暗示,赶紧回应:「喔??谢、谢谢你。」 「正浩,」背起书包,陆行洲起身之际,拽住金正浩的胳膊,「陪我一起去吧。」 「??啊?」 「我第一次来酒吧,有点害怕,你陪我一起去吧。」 皱起眉,「怕什么啊,你一个男??」 「金正浩,」打断了他,「陪我一起去。」 看着陆行洲拉着少年走向后门,南雪尘暗自捏了把冷汗,又回头看向各怀心思盯着她的男生们,雪白的面容毫无情绪,「不好意思,打扰了。」 后来,南雪尘也不知这陆行洲到底是多笨,她都给他製造了那么好的机会逃跑,居然还给那些混蛋逮在了后巷。 甚至还只有他一个人,被他救出来的男生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果然,看那白白净净的面相,就是个热心肠的傻子。 「——你们最近的生意,似乎不怎么样啊?」 抽出来自几日前的思绪,南雪尘抬起眼,见坐在吧檯前的中年男子放下手里的马丁尼,又朝店内望了圈,「这都到点了,人还那么少。」 「哎呦,陈警官你这话怎么说的?」 一旁的李俏笑道,边开酒瓶边扫了眼南雪尘,「我们刘经理给雪尘排的班可都是最好赚的呢,哪会没客人啊。」 「更何况,雪尘可是我们daytime的头牌呢,只要她在,客人是只多不少的。」 不知为何从她话中听出了几分嘲讽,摁着心底蔓生的不自然,南雪尘轻轻一笑,边擦着高脚杯边朝陈正开口:「你这老头天天来这儿站台,谁还敢来啊。」 「每次都来错时机,几天前一堆毒虫在这儿聚伙,也不来办个案提提业绩,还真是我们陈大警官。」 「毒虫?聚伙?」陈正挑眉,难以置信地失笑,「那你这丫头还不打电话给我啊?」 「打给你你能马上来?」 「——雪尘姐姐!」 清朗的男声自旁拋掷而来,南雪尘一愣,扭头朝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推门而入,贴着绷带的脸上绽着灿烂的笑容,而似乎是以为她没听见,又朝气地喊了声:「雪尘姐姐!」 「??陆行洲?」看着那双微弯的桃花眼,南雪尘有点呆——这傢伙怎么又来了? 扫了眼门口的少年又瞥向南雪尘,陈正不言而喻地笑了,「呦,还来了个未成年?看来我来的也是时候啊。」 目光自陆行洲身上收回,南雪尘无奈一叹,又没好气地瞪了眼陈正,「喝你的马丁尼。」 把调酒器和瓶瓶罐罐匆匆收拾好,南雪尘和许筑使了个眼色,卸掉围裙走出吧台。 「陆行洲,你是多间啊,怎么天天来找我?」 月色朦胧,俩人并肩走在向家的路上,南雪尘忍不住朝陆行洲一阵念叨:「你不是高三了吗?都不用考试啊?你爸妈都不管你?」 要不是刚好快到下班点,这货闯进来不得被李俏那女人逼着买酒??想到这,南雪尘就头疼。 「我??」似乎有难言之隐,陆行洲低眸抿了抿唇,覆着纱布的清秀脸蛋散着烫意,「我就是晚自习回家顺路啊。」 ??daytime开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能顺什么路? 想戳破他的藉口,可瞧少年满脸害臊的模样,南雪尘还是体贴地换了婉转的说法,「喔?晚自习?」 「你们学校的晚自习到半夜啊,这学生权益受损得??我是不是得打去教育局举报下?」 听她如此调侃,知道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陆行洲脸又唰地一红,话音黏糊得结结巴巴,「我、我就是想答谢你。」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喔,原来是这样,南雪尘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不只是举手之劳??」怎料他却不依不饶,无比慎重地咽了口唾沫后,五指紧着肩上的书包带子,停下脚步。 侧目看向一同停在原地的她,少年清俊的面庞酡红一片,眼底是真挚又崇拜的光影,「你救了我两次的,那时候你给我上苏打水时,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和正浩出去的。」 「雪尘姐姐,真的很谢谢你。」 看着眼前一脸害羞盯着她的男孩子,南雪尘无奈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能说本意是不让你被下药吗? 「喔,那也是举手之劳啦。」 可听他真诚的道谢,她还是放弃了解释,点点头又一撇唇角,「但你的感谢我收下啦。」 「以后记得别再来这种地方了,daytime挺乱的,不适合你们这种小孩子,知道吗?」 和他交代几句,南雪尘扭头就想与他分别,可刚转身又想到什么,皱起眉猛地朝陆行洲凑近一步,「??还有!」 瞧她突然靠近自己,陆行洲反应不及地瞪大双眼,面颊的緋红又深了数分,「??什、什么?」 「你那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想起他当时一个人被围在后巷的狼狈模样,南雪尘不满地嘖嘖两声,瞇起眼,「不要再为了帮别人让自己受伤了,知道了吗?」 「??咦?」陆行洲有点愣,却还是迟钝回应:「知、知道了。」 「??真是个傻子。」 看着这货脸上的伤痕长叹口气,南雪尘又后退一步,回头瞅了眼几公尺外的一间平房,「行了,我家快到了。」 「你家还得往前走吗?要不我们在这里分别吧。」 「欸?雪尘姐姐——」瞧她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去,陆行洲一怔,下意识伸手扣住南雪尘的手腕。 而下瞬,见南雪尘被他拽着手诧异回头,少年犹如受到电击般迅速松手,又扭头匆忙拉开书包拉鍊,拿出一个方正的小礼物盒。 「雪尘姐姐,这、这个给你。」 把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陆行洲红着耳根垂下眸,扭捏地低声说:「??几天后考完试,我会再来找你的。」 扔下这话,他竟然就红着脸转身跑了。 瞧这货奔向和她家完全不同的方向,南雪尘望着那在夜色中快速模糊的白色背影,不禁好笑地咧口。 还顺路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说谎也那么多破绽。 在心里吐槽完,南雪尘笑着收回视线,低头打开手里的盒子。 而刚掀开一角盒盖,一抹粉色的微光就闪入眼底。 愣了下,南雪尘缓慢眨了眨眼,把那躺在里头的发饰捏了起来,又凑近眼前。 月光照在琉璃製的五个圆弧瓣片,本是清冷的白雾光暖了几分,柔柔软软地落在她的眼底。 静看着那朵梅花发夹许久,南雪尘眼眸一弯,不禁失笑,「噗??」 「居然送那么不适合我的东西。」 第二章 从来就得不到(1) 「好久不见,陆警官。」 阔别五年的再见,那白皙的肌肤已成了小麦色,面容却依旧清爽俊朗,双眼更是澄净得与当年如出一辙。 和眼前的男人四目相对着,南雪尘眼底全是冷淡。 ——即使过了十年,你果然还是那个不适合我的人。 脑海一时过于混乱,陆行洲愕然张着唇,目光在她凉薄的神色停滞良久,又落在她指间散着灰雾的烟头。 驀地抽出神来,他蹙起眉,「??你不是答应我不再吸菸了吗?」 「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能信吗?」 南雪尘阴冷一笑,「五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天真啊?」 「我??」 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被她如此反詰,陆行洲眼一晃,后话又堵在了嗓眼。 晦暗寂然的后巷里,夜色在分秒游走间沾上了那双桃花眼,闃黑间填满了复杂,又像是悲伤。 「这五年来??」垂下眸,陆行洲攥了攥掌心,嗓音有些暗哑,「我想过不知道多少我们可能重逢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喔,是吗?」 把烟反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南雪尘散漫地轻叹,「我好像一次都没有想过,不好意思啊。」 见她说完就掠过自己离开,陆行洲一怔,猛地上前拽住她的手腕,「??雪尘!」 心一震,南雪尘双眼微瞪,停下了脚步。 见她似乎因自己的举止吓着了,陆行洲手下的力度减了大半,拔起的声线更是一软,「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 被他自后箍着手,胸口的频率一时脱序,南雪尘紧抿下唇,逼迫情绪回归平稳。 回头扫向了他,她也没急着挣脱,只是风凉地一扯唇角,又冷着眼打量起他来。 「看你现在的样子,大概过得比你好吧。」 语落,腕上的厚实忽然一松,连传来的体温都凉了几分。 而见陆行洲愣神的模样,南雪尘趁机狠狠抽回手,没再给他一个眼色,转身就往深巷另一端的漆黑迈出步伐。 「??也是。」 可纵使她走得多快,深秋的风太大,还是把他自嘲的碎音吹了过来。 「我也没资格,过得比你好了。」 脚步一滞,有股痛意自心口猛然攀缠上喉咙,南雪尘咬紧下牙。 深吸口气,她扭头看向身后垂着头的男人,双眼染起晕红,「陆行洲??」 「雪尘??」 陆行洲颤着音开口,抬脚又走近她一步,明明俩人身处的这暗得很,可他眼底的湿红却如此明显,「??别走好不好。」 看着那抹濡湿,心脏像被人一掐,南雪尘竟顿时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裹着单薄外衣的胳膊又覆上熟悉的体温,直到瞧见有颗泪珠自他的眼角落了下来,南雪尘才猛地抽出神,又大力甩开他的手。 别过头,南雪尘绷着下顎,微微打颤的话音满是强硬,「??陆行洲,我们已经结束了。」 「雪尘,当年的事??」皱着眉,哽咽的嗓音低到尘埃,「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你别走好不好?」 胸口堵塞得很,南雪尘吸了口冷空气,正想张口却见不远处的街角闪过一个车影。 ??不好。 咬紧牙关,南雪尘狠狠推开他,又刻意地拔高嗓音,「你有病是不是!?离我远一点!」 「雪姐,没事吧?」 而不过转眼,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果然便推门下车,又朝她迎面而来。 看出余长逸脸上的猜疑,南雪尘努力摁着面部情绪,没有再看陆行洲一眼,着急地朝轿车走去,「我没事,快点回去了。」 快点、快点??不能让他们注意到他。 「——余长逸?」 焦急地皱起眉,可还没待南雪尘应对,陆行洲就已经快步而来扣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和余长逸隔出一大段距离。 「??余长逸!?」 确认余长逸的身份,陆行洲愣了愣,扭头看向南雪尘,微哑的嗓子染起诧异,「??你和姚文炎是什么关係?」 脑子慌乱一片,南雪尘看着眼前质问自己的男人,一时管不了太多了,只是像刚才使劲甩开他的手—— 「关你什么事!?」 语落,趁陆行洲被她吼得呆住神色,南雪尘毫无犹豫地扭过头,快步就上了余长逸停在前头的车。 而余长逸反应也是快,不明所以地看了几眼陆行洲后,就随着南雪尘上了车。 进到驾驶座,正想拉排档桿却顿了下,从后视镜扫了眼后头的男人,余长逸犹豫地看向南雪尘,「雪、雪姐??」 「要不要和当家说随你,别烦我。」 手肘靠在车窗边,南雪尘死摁着抽疼的太阳穴,双眼紧闭。 余长逸没接话,短暂的沉寂后,南雪尘只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 回到住所已是凌晨一点,而姚文炎还没回来。 都那么晚还没回来,看来和谢柏锋的合作案,是十拿九稳了。 外头下起了雨,雨声从一开始的窸窣细音逐渐转为足以震动窗沿的声响,南雪尘不知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多久,直到恍神的面容映在湿淋淋的窗子上,她才忽地抽出神来。 回过头,她走到衣柜前拉开下层的抽屉,又在层层叠叠的衣服下掏出一个小盒子。 双膝不自觉跪在地上,南雪尘垂着眸,掀开边角都被磨圆的方盒,又拿出那精緻发光的发夹。 琉璃製的五个圆瓣散着粉色的光,一如当年,柔柔软软地落在她的眼里。 倒吸口气,南雪尘猛地把发饰塞了回去,又盖起盒盖。 把盒子藏回衣橱的角落,再匆匆关上抽屉,她起身就朝浴室快步而去。 可许是用劲过猛,那抽屉被她往里一撞又弹出几分,在她转身之际,留下一道窄短的缝隙。 像在嘲笑她的逃避,以及那藏不了的狼狈。 第二章 从来就得不到(2) 躺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南雪尘只觉眼角泛起了痒意,迷迷糊糊皱了皱鼻子,她缓慢睁开眼,就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瞳眸中。 指腹轻轻涂去她眼瞼的泪渍,姚文炎脸上没什么情绪,话音也淡得很,「怎么哭了?」 「??当家?」 男人换下一身西装,此刻只着简单的黑色t恤,总梳上去的额发也毫无防备地盖在眼上,平时不怒自威的气场少了大半,甚至添了几分温顺的气息。 南雪尘茫然看着他,灌满睡意的脑子迟钝得一时回答不来,可姚文炎也没有追问,只是伸手搂住她的腰际,又把她往怀里一揽。 「继续睡吧。」 不知是浑身太过沉重,还是他的话犹如蛊惑,在只有雨声和呼吸声的静謐里,南雪尘嗅着那股熟悉的菸草味,又闭上了双眼。 哗啦哗啦的,大雨冲刷着整个城市。 a城一直是多雨的,在南雪尘的记忆里,她能真正认识姚文炎的那日,也是下了场雨,很大的雨。 那时她才刚来到他身边,还是余长逸手下的一个传信小妹。 一般来说姚文炎在外行事时是不会带上她这种地位的,可那日为了祭祀需要更多的人手,所以南雪尘也被喊去了后山的寺庙。 走完一系列流程,一阵仗黑压压的人群撑着伞就准备离开,谁知在这时却来了个不怕死的。 当时南雪尘跟在队伍的最后头,馀光扫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远处,朝这儿的队伍探望许久找到了目标的影子,就小心翼翼举起手中的枪。 南雪尘一直是眼力好的,见那枪口明显就是对准姚文炎,一时间管不了太多了,把手上的黑伞扔在了地上,猛地上前一步拔出前头男人裤边的枪。 可就算她曾碰过枪,也是没练过枪法的,只知道上膛又摁下板机。 「砰——!」 不过转眼,子弹擦过了那男人的胳膊,随着一声吃痛的怒吼自他口中迸发而出,他手上的枪就转移而来——定在了南雪尘的脸上。 那个瞬间,南雪尘僵着眼瞳,脑袋似乎晃过了很多画面。 男人淫邪的面孔、冰块化在酒里的气泡响、热牛奶、十二月的梅花、新年倒数、捻着苏打水味的信纸、那碗散着热气的泡麵?? 然后—— 「砰!砰!」 两道撕裂天际的枪响。 巨响似乎震愕了苍穹,冰凉的雨在瞬间嚎得震耳欲聋,无情地将男人胸口渗出的血液迅速吞噬、混搅,潮湿又刺骨的空气里全是混浊的腥味。 队伍最前头的这里,看着远处的人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姚文炎面无表情地把冒着灰烟的枪收起,又从身旁人举着的伞下探出视线,朝最尾端回头望去—— 双眼被雨淋湿的瀏海刺着,南雪尘呆愣望着那倒在血水里的男人,直到忍不住刺痒眨了下眼,才彻底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脑门在剎那一阵刺疼,一帧帧同样充满鲜血的画面迅速袭入眼前,她端着枪的手不自控发起了抖。 怒吼、恐惧、疼痛、枪、枪声、血、好多的血?? 颤抖地吐了口气,南雪尘只记得手里的枪最后「啪」的一声落在了泥泞里,她就朝左一歪,失去了知觉。 而醒来后,她是躺在床上的。 艰难撑着床板直起身,南雪尘瞇着眼看了圈四周,是个摆设简约却精緻的深色系房间,墙上还掛了两幅沙岸的画,别有质感与风味。 「你醒来啦?」 还没彻底将这空间环顾完全,一个同是余长逸手下的男人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盘起手靠在门边,「你这都昏了五天了,我还以为你要掛了。」 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南雪尘惊讶地瞪眼,「??五天?」 难怪起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大概是躺得太久都僵了。 「那个??」嗓子有些哑,南雪尘咳了咳,犹疑地扫了圈四周,「这里是哪?」 「之前当家不是说了,这几天要去东南亚吗?」 「这不,已经到泰国了。」 「??啊?」南雪尘又一怔,迅速扭头看去方才以为是画框的沙岸??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个窗子? 简直懵圈了,她张口支支吾吾好久,才讶异吐出一句:「当家带我一起来了?」 瞧她一脸诧异,男人轻叹口气,「我说小尘啊,我们当家可是很重视手下的,特别是不顾性命救他的那种。」 「我看你以后,是要出运囉。」 扔下这句,男人就扭头出了房。 看着门被他反手带上,南雪尘在床上愣了好久,直到猛然意识到渡去的时间,才扭头看向床柜上的时鐘。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三十分。 十二月二十七日??南雪尘眼瞳一转,翻身下床又裹上一件外衣,匆匆走出房门。 在半路问了姚文炎的去处,南雪尘一路下了船,来到岸边。 夕阳斜下,熔金色的馀暉打在男人的背影上,与无尽的沙岸融为一体,恍若一幅好看的油画。 她早听说过了,姚文炎每年这段日子都会来东南亚,又在十二月二十七号来这沙岸一坐一整天,隔天一早就离开, 站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南雪尘淡着面色沉默许久,不禁叹了口气。 黑发被海风吹得乱糟,一身牛仔皮夹克和黑裤,从这看去简直像个少年,一点也没有杀人不眨眼的狠戾。 就算是a城人人闻风丧胆的姚文炎又怎样? 生日也过得那么落寞。 「看够了吗?」 她还在心里嘀咕,怎料远处背着她的男人却开口了。 第二章 从来就得不到(3) 心一惊,南雪尘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紧了紧被海风吹散的外衣,就忙走到他的身边。 馀光一扫在身边坐下来的女人,姚文炎没说话,依旧漠然直视远方湛蓝的海岸。 海面起起伏伏的,壮阔的蓝色瀲灧着夕日的金灿,闪烁起一串串粉橘色的光圈。初次在黄昏这样安静看海,凉风拂耳间,南雪尘心中竟起了几分安定,也忘了身旁坐的人是谁。 「你那天,为什么对开枪的反应那么大?」 俩人不知这样静了多久,出乎意料的是,竟是姚文炎先打破沉默。 南雪尘侧目看向他,暮靄映在男人的侧顏,将分明的稜角又衬出不少俊色,冷峭的眉目更因柔色渲染,藏起了那丝不羈,温和一片。 安静数秒,南雪尘勾起唇,「当家对这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吗?」 视线被她的笑眼撕扯而去,姚文炎目光满是冷淡,也没开口,一脸「你爱答不答」的表情。 瞧他这神情,南雪尘扭头望向远方的波浪,静了会儿,笑意逐渐化入皮肉之下,「是因为我的养父。」 「养父?」姚文炎挑眉。 嗯了声,南雪尘低下头,伸手环住双膝,「我十七岁那年和他吵了一架,他那时候拿枪抵着我的头,而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抢了他的枪,后来争抢间不小心就走火了。」 神色淡然,姚文炎沉默看着她,而南雪尘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其实当时我的养父没有死,子弹穿过肾脏罢了,可那时血实在流得太多,我太害怕,就一个人逃了出去。」 「直到我鼓起勇气回到家后,只看到一个躺在血泊里的尸体。」 说到这,心脏又不自控地震了下,南雪尘闭上双眼,努力抑制窜上双臂的鸡皮疙瘩,和涌入嗓眼的乾呕。 见她貌似陷入回忆的痛苦里,姚文炎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想覆上她颤慄的背脊,可才刚动作,掌心又僵在了半空中。 看着身侧双眼紧闭的女人,映着落日的瞳孔微微一转,姚文炎默默收回手,不自然地别去视线。 又是阵漫长的寂静,直到一浪波涛打在了岸上,男人混着风的声音才又传来。 「那你那时还敢开枪?」 抚着手臂轻轻一笑,也没顾虑俩人之间的地位差距,南雪尘下意识反詰道:「当家的其他手下都没长眼,难不成我要让当家去死吗?」 「这样??」微微歪头,声音捻着丝打趣,「当家今天还能坐在这儿,一个人过生日?」 闻言,姚文炎眼底闪过了意外,脸色更是明显一愣。 打量着他忽然凝住的神色,南雪尘漫不经心地轻笑,未料下瞬男人却猛地倾身而来,她连反应的时间也无,颈子就被他狠狠箍在了掌心—— 南雪尘诧异地瞪大双眼,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眸死死瞪着自己,被夕阳渲染的瞳面翻搅着阴狠,犹如一隻埋伏在夜色里的狼。 喉腔外圈的紧迫感猛地涌入脑门,感觉眼前黑了一片,她艰难地乾咳出声,挣扎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看着女人痛苦难耐的面色,姚文炎沉默片刻,松手前将她朝前狠狠一推,眼底凶意显见,「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敢杀你。」 「滚。」 「咳咳咳??」倒在了沙滩上,南雪尘面色涨红,一手狼狈撑地一手握着发疼的喉咙,咧唇笑道:「我知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喘着气蹣跚站了起来,她由上而下直视姚文炎,带哑的话音是明显的嘲讽,「姚文炎,a城北区老大,关于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我年轻时在你的daytime打工就天天能听到。」 「所以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女人站在夕阳的逆光面,雪色的肌肤和寡淡的双眼却仍清楚的很,姚文炎和她四目相对数秒,又看向她被海风吹乱的黑长发。 视线定格良久,又瞥了眼那双毫不避讳的眸子——薄情又刚烈,简直像在和他求死。 无限延展的沉寂后,男人终是轻笑一声,扭头望向海面,黑发在转眼同她被风吹得凌乱,「不奇怪。」 「倒是你,胆子大得奇怪。」 本就狠戾的低嗓又裹了冰冷的笑意,南雪尘脸色微僵,胳膊刚降下去的细密疙瘩,又倏地浮了起来。 可即使如此??他浑身散着的森冷气场,倒是没有方才那么生人勿近了。 知道自己赌对了,南雪尘在心里捏了把冷汗,又坐回姚文炎的身旁,继续与他看起波光粼粼的海面。 「听说当家每年这一天都会来这里,一坐一整天。」 「我活了三十年,有人陪的生日一隻手都数得过来。」裹着肩上的衣料,她长叹一声,「所以有的时候我就会想,哪怕有一个人能记得我的生日,也好啊。」 看着她望着夕阳的侧顏,姚文炎轻笑,话音讽刺又如自嘲,「我不是你。」 「是啊,」而南雪尘也笑了,唇边的弧度像是唏嘘,「所以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姚当家,我只是开了枪都能吓到昏迷五天的南雪尘。」 「你在讽刺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羡慕你呢?」说着又站起身,南雪尘拍了拍身上的沙粒,低垂的目光落在了男人的后脑勺。 「我和你一样,从来就得不到那些温暖的东西。」双眸和海风一样冷,南雪尘紧着身上快被吹走的外衣,毫无情绪地说。 「但我却不能和你一样,让我变得不想要。」 没等姚文炎回话,南雪尘向停靠的船走了去,却没迈出几步,又回头看向他愣神的背影。 「生日快乐。」 理所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可她也未多作停留,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日以后,她就来到了姚文炎的身边,被他喊南雪,被下面的人喊雪姐,说是因尘字去了更俐落好听。 直到今天—— 「哗啦啦??哗啦啦??」 被男人搂在怀中,南雪尘虽睏劲重却还是睡得不深,总觉有个灼热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犹如要寻找什么般。 明明以为他不会再问的,可雨声绵延间,她还是听到那低沉的嗓音,「南雪??」 「为什么要哭?」 闭着眼覆上姚文炎的手背,南雪尘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嗓子有些破碎,「没什么??」 「做恶梦了。」 第二章 从来就得不到(4) 翌日一早,姚文炎竟难得的还在。 看着面前正替自己系着领带的女人,目光扫过她微肿的双眼,男人淡然啟唇:「你昨晚说梦话了,记得吗?」 动作一滞,南雪尘有些诧异,「??梦话?」 还未梳理的黑发有些凌乱,铺盖在那一贯慵懒的眼上,姚文炎看着她眸中闪过的慌乱,沉默许久,「嗯,还哭了。」 不着痕跡咽了口唾沫,南雪尘努力抑制脸上的不自然,将领带缓慢推至他的颈口,「我说什么了?」 「你说??」 视线在她映着缎光的马尾顿了会儿,又定在她微颤的眼睫,男人停着后话,像在等待她看向自己。 「不要走。」 微微一怔,南雪尘抬起眼。 冬日的晨曦透过落地窗,零碎地映在男人黝黑的面庞,那双眼此刻犹如琉璃一般,散去往日的冷驁,浮动起柔和的流光。 深邃的眼有些隐晦不明,姚文炎喉结微动,「不要离开我。」 与那双幽深的眸子直对着,灵魂在剎那像被吸进去般,她的心脏莫名咚了一声。 可下瞬,一浪理智又猛然打入胸腔,南雪尘回避了他的眼神,话音略显仓促,「??我不记得了。」 瞧她故作冷静的面色,眸中的情绪逐渐消弭,姚文炎抬起眼不再看她,转移了话题,「我今天会晚回,不用等了。」 「去见谢柏锋?」 看着自窗外投射而入的阳光,姚文炎神色微淀,「嗯。」 而同时,整理衣领的动作作了结,南雪尘收回手,旋身拿起搁在一旁的西装外套。 绕过姚文炎来至身后,替他套上外衣时,她淡淡开口:「如果可以,不要喝太多酒了。」 男人敛眸,微微弯唇,「知道了。」 ? daytime。 置身浸染紫色炫光的电子音中,南雪尘打望了圈四周,将手中的龙舌兰一饮而尽,起身走到吧台。 指尖扣了扣玻璃台,回头扫了圈人影寥寥可数的夜场,南雪尘朝内台拋问:「怎么感觉最近生意差了很多?」 正酌着白酒,余长逸抬头瞥了眼南雪尘,似笑非笑地回应:「还不是拜那位警官的福。」 「??警官?」南雪尘皱眉,「哪个警官?」 自从daytime转到余长逸手下后,为了让姚文炎在明面上多几个乾净的地,南雪尘查得很勤,也就鲜少有警察来这闹??现在竟然还来警官了? 「那位陆警官啊。」 视线扫向角落的方桌,余长逸不悦地挑起眉,「这不,又来了。」 南雪尘循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坐在那头,四周昏光迷乱而混浊,他面前却违和地放了杯沁着水珠的澄澈液体。 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男人陷在走神的思索中,在快到要抓不住节奏的电子音里,缓慢端起桌面的苏打水。 南雪尘沉默看着他,又或者说,看着他握着玻璃杯的五指——修长乾净,骨节根根分明,与杯中透明液体散着同样清爽的气息。 白白净净,遗世独立。 一往如昔。 「——雪姐,怎么了?」 余长逸的唤声打入耳膜,南雪尘倏地抽出神,眸色骤冷,「没事。」 而对头,视线被远处的身影撕扯而去,陆行洲眼一晃,匆匆放下玻璃杯,起身朝这里走来。 却没走几步,余长逸就快步出了吧台,绕过南雪尘挡在她面前,将陆行洲先行拦下。 「我说??」冷眼打量着陆行洲,脸上是明显的不善,「这位警官您真的很间啊。」 「a城最近就那么太平吗?没事干天天来我们这盯着?」 视线自后头的南雪尘收回,陆行洲瞥了眼余长逸,柔软的眸色一冷,话音讽刺,「如果你家老大消停些,a城就真的太平了。」 皱起眉,「你说什么?」 姚文炎是余长逸的痛脚,陆行洲这么说直接犯了他的忌讳。不愿看到他俩动手,南雪尘无奈地皱起眉,上前拉住了陆行洲。 「你跟我出来。」 一路拽着陆行洲来到后巷,直到后门「碰」的一声关了起来,南雪尘才甩开他的手,又朝后退了一步。 仰头瞪着他,南雪尘不悦地皱眉,「陆行洲你够了啊。」 「你天天来这里盯着,哪还有人敢上门!你是想让daytime关门大吉吗!?」 面对她劈头就来的骂声,静看几许她不满的神色,陆行洲目光微垂,唇边泛起苦笑,「??我天天来这里,为什么你不在意,就在意这家店的生意?」 「我在意你干嘛?」南雪尘嗤之以鼻,「你有什么是我在意的?」 见她甩头就想离开,像是没听见她的嘲讽,黯淡的眸子一震,男人着急地张口:「雪尘,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我已经忘了。」 南雪尘扭过头,目光是不容置喙的刚硬,「陆行洲,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见女人阴冷扔下这话,转身就想推门而入,陆行洲隻身站在巷里的阴暗中,落在腿边的掌心攥了攥。 咽了口唾沫,微颤的话音满是固执,「??南雪尘,不许和姚文炎在一起。」 停下脚步,南雪尘看着面前斑驳的木门,胸腔震起了一股不满,「我跟谁在一起,你没有资格管。」 「是,我是没资格管。」陆行洲在她身后回道,清俊的面容写着复杂,「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不能管,但姚文炎不行!」 「雪尘,他是碰毒品的!」 他的语气很是急躁,听得出句句是真心。 心脏像被戳中了要害,南雪尘抿住下唇,霎时间竟也无法回答。 从她凝滞的背影看出了踌躇,陆行洲拧着眉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左手,带着她转向了自己。 温热的体温自掌心迅速蔓至体内,连带着卑微的嗓音传到心口,「雪尘??哪怕不是我,跟一个好人在一起不行吗?」 陆行洲?? 不敢看他哀求自己的样子,南雪尘绷紧下顎,又狠狠掰开了他的手,「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没资格和一个好人在一起。」 「雪尘,不是的??」看出她眼底的微红,陆行洲心一抽,嗓子染起低哑,「你有资格,你可以选的??」 「没得选的。」 眼眸低垂,死摁着胸口的颤,南雪尘冷声打断他,「??没有人会选我,所以我也没资格选人。」 她花了整整四年,才真正理解姚文炎当年在岸边和她说的那句——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啊,陆行洲。 在很多事情面前,你有很多选择,但我没有。 我曾经用一切赌注押下了那个我想也不敢想的选择,但你却选了另一个。 我已经没有赌注了,你知道吗? 思绪忽然被拖拽至多年以前,鼻息一酸,泪水如潮汛涌入眼眶,南雪尘死死咬住下牙。 后巷光影黯澹寥落,打在女人微颤的纤瘦身驱,陆行洲上下牙紧了紧,心口在瞬间涌入大片大片的水花??悲伤、愧疚、无力、心疼。 抽了口气,他垂下头,藏在黑发下的眼眸同她湿红一片,「??有人会选你啊。」 朝她走近最后一步,陆行洲再度扣住她微凉的掌心,又紧紧握在手里。 不知是忘了抽离还是不愿抽离,南雪尘低着头,感受着温热攀附皮肉,又逐渐化入骨里。 抬眼看去,男人纤长的睫毛刷着泪珠,湿润地匐在眼角,在昏暗里透着晶亮,「南雪尘,有人会选你??」 隔着瞳面的朦胧看着他,南雪尘还没回神,随着他倾身而下,一个吻就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双目微睁,南雪尘实实一怔,反射性就想推开他。 可数秒渡去,不知是这个吻太过温柔,还是他传来的气息过于熟悉,随着唇上的揉捻反覆加深,她抵在他胸膛的手又软了下去。 视线趋向涣散,南雪尘闭上眼,任由他搂着她的腰磕在石墙上。 口腔中浓烈的酒精气息逐渐被苏打水的清新包裹,胸口的频率脱了规整,在骤然静止的狭小空间中,击打出名为悸动的盛大。 在瞳孔的冰面被一颗泪珠推倒时,唇上的辗转逐渐止息,南雪尘依稀听见陆行洲在耳边执拗又坚定的哑音。 「我会选你啊。」 第三章 他就是个傻子(1)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 「喂,许筑。」酒气瀰漫的吧台内圈,李俏锁着手里的威士忌,朝身旁人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看这月的结算了吗?」 「看了啊,怎么了?」 「南雪尘的啊,比我们多了足足一万呢。」 「??一万?」手里的玻璃杯差点没落在地上,许筑杏眼微瞪,「怎么可能?刘经理不会是记错了吧?」 「记错?就算记错能连续记错两个月?」李俏轻笑,话音是毫发毕现的嘲讽,「我看她和刘经理私底下,肯定没少关係。」 「再这样下去,我们哪天都要叫她一声老闆娘了。」 「——聊什么呢?」 整着高马尾步入吧台内圈,南雪尘看了眼正碎语的两个女人,「快到点了,收一收就能下班了,赶紧的。」」 见南雪尘俐落清理起檯面的杯盘狼藉,许筑抿了抿唇,用手肘碰了下李俏,「行了,别瞎说了。」 一双凤眼满是不悦,李俏没好气地冷哼了声,扭头把锁好的酒瓶放回身后层架。 而不过几分鐘,待南雪尘将最后一个高脚杯掛回原位,酒吧门就被人一把推开,走入一个言笑晏晏的白衣少年。 「雪尘姐姐!」 瞧陆行洲又到点「顺路」来接她,南雪尘无奈一笑,卸下围裙就出了内台。 「我先走了。」 看着南雪尘拿着包走出daytime,停下了擦高脚杯的动作,李俏翻了个白眼,嘖嘖两声,「瞧瞧她那狐狸精样儿??」 「除了刘经理、陈警官,连这高中生都能迷倒,看了真是糟心。」 收回望着南雪尘的视线,许筑低头沉默了会儿,朝李俏哎呀一声,「好了别说了,快收拾吧。」 ?? 「叩叩——」 推开储藏室的门一路走到底,流转着细小浮尘的空间一隅,南雪尘推开办公室的木门,面无表情地叩门示意。 「经理,关于这几个月的薪水,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正坐在里头读着桌面文件,一听到南雪尘的声音,刘洋抬眼看来,驀地笑逐顏开,「喔?雪尘啊。」 「过来坐吧。」 「不用了。」看着男人脸上的笑意,南雪尘下意识朝门边退了一步,「我就是想问,为什么这个月和前两个月,经理你给我的结算跟许筑和李俏她们的都不一样。」 「经理,虽然我排的班人流确实都比较多,但我不觉得我可以拿那么多的薪水。」拿出自方才就紧在手中的白色信封袋,南雪尘上前一步,放在了桌面。 「这是多馀的薪资。」 瞥了眼那放在桌角的信封袋,手中转着的钢笔一顿,男人缓慢抬起那双细长的窄眼。 视线透过黑框眼镜落在南雪尘的身上,自纤细骨感的脚踝缓慢游移至腿根,又定在那张精緻白皙的脸蛋,以及那带着一股子厌世感的双眸和唇瓣。 眼珠转了转,男人微微一笑,「雪尘啊,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外头住吧,旧城区那里的平房。」 有些迟疑,南雪尘下意识攥了攥指头,「??对。」 「那里的房不是很破旧的吗?政府这几年都说要拆房都更了呢。」 「从这儿走回去还得快一个鐘头,我之前说让你住在daytime这儿的单间,你想过了没?」 「不用了,经??」 「——啪。」 把笔桿摁在了桌面,刘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皱起眉叹了口气,「我都说了让你过来坐,站在那我听不清的,你这丫头是不嫌脚酸吗?」 看着那在桌面微微滚动的钢笔,南雪尘面色微僵,五指揪住了衣襬,胸口逐渐荡起了不安。 可短暂的沉寂逝去,那既似慷慨又如命令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南雪尘还是犹豫地走上前去,坐在了他身旁的塑胶椅。 随她一坐,男人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移转而来。 距自己约莫一尺的女人二十岁初头,正值花期最盛的年华,雪色的肌肤犹如白瓷,上挑的眼尾慵懒又嫵媚,黑亮的高马尾随性地垂落颈口,却在白炽灯下又起了几分妖冶,煞是魅气。 视线一路从上至下,自眼、鼻、口、颈子??滑至那总盖到锁骨的衣着,染笑的眼底终于浮出一丝不满,男人嘖了声,伸手拉了拉她的领口。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了,南雪尘身子一震,反射性地就想拨开他的手。 「和你说过几遍了??」可刘洋却早她一步,死死摁住她伸出的左手,漫着笑意的双眼定在她慌乱的面色,话音散漫而轻挑,「别一天到晚穿这种俗气的衣服,多和李俏学着些,怎么都不听呢?」 浑身在瞬间起了片鸡皮疙瘩,南雪尘倒抽了口凉气,咬着牙使劲就想抽出手来,「经理,你放??」 「雪尘啊??」可男人却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又慢悠悠收回搁在她胸前的手,将桌角的钱袋塞入她的掌心。 「这钱就给你去买点衣服吧,嗯?」 随着刘洋掌心一松,卖力挣扎的南雪尘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而瞧她这狼狈的模样,刘洋泰然站起身,双手插兜站在炽灯的背光面,由上而下瞥着她,「单间的事,你就再想清楚吧。」 心跳快得像要撞出嗓眼,南雪尘看了眼掌心中被揉皱的信封袋,又颤抖地抬起头,看向那似笑非笑的面孔。 头皮发麻一片,不敢再于此地多做停留,她蹣跚地撑着地面站起,逃跑般地奔出了办公室。 好几帧被刻意埋起的画面又窜上脑门,她跌跌撞撞奔出了储藏室又推开后门,才终于憋不住强烈的噁心感,扶着墙在水沟盖吐了一地。 「雪尘,你还好吗?」 刚出化妆室时撞见她异样的许筑跟了上来,看着南雪尘状似痛苦地靠在墙边,赶紧上前关心。 可刚凑近,瞧见她身前的一滩秽物,许筑愣了下,诧异开口:「你??怎么吐了?」 努力缓上劲头,南雪尘擦了擦嘴边的污渍,「??没什么,午餐吃坏了吧。」 见她说完便转身离开,许筑扭头看去,视线却不经意定在了她手里的钱袋。 一怔,想起她方才是从储藏室跑出来的,有股怀疑不自控地涌入胸腔,许筑踌躇起声:「雪、雪尘??」 「你和刘经理,没有什么关係吧?」 闻言,南雪尘刚踏入酒吧的脚步一滞。 回过头,看着那双犹豫的眼眸,下顎因噁心感还紧绷着,南雪尘却没忍住胸口漫上的凉意,荒唐笑了出来。 「你觉得呢?」 扔下这话,南雪尘冷着眼兜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吧。 身后漆黑的后巷,只剩下女人一双填满犹疑的杏眼,以及那无意识攥紧的掌心。 第三章 他就是个傻子(2) 「雪尘,帮我去储藏室拿瓶威士忌吧。」 「威士忌?」擦着檯面的手一顿,南雪尘疑惑侧目,「都快打烊了,拿什么威士忌?」 「我记性差,怕明天忘记嘛。」晃了晃手里的空瓶,李俏瘪着嘴,微弯的凤眼全是撒娇的意味。 「你清理得快,就帮我去拿一下吧,我这还没收拾完呢。」 瞥了眼她身前的凌乱,南雪尘沉默片刻无奈一叹,放下抹布就出了吧台,又不忘朝门口打望一眼。 视线随南雪尘投向后门边的储藏室,直到门被女人反手带上,李俏神色一冷,看向身旁的许筑,「刘经理说成了就给咱俩升一万,你觉得是真的还假的?」 心底惴慄一片,许筑垂着头,面色僵硬,「??不知道。」 「呵??」李俏冷笑一声,「没事,里头有监控,他也赖不掉。」 「——雪尘姐姐!」 话音终了,不过几分鐘的过渡,酒吧的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白衬衫整齐地搭着黑色的制服外套,少年扣着肩上的书包带子走了进来,脸上是无邪的笑靨。 早成了习惯,李俏看着陆行洲托起腮,打趣起声:「呦,你今天提早来了啊?」 笑着抓抓头,少年一脸害臊,「今天考试,比较早就下课了。」 说着,视线在吧台内探了探,却觅不得人,于是望了圈人影寥寥可数的夜场,陆行洲疑惑地顿了下,「雪尘姐姐呢?」 「喔,雪尘啊?」李俏一笑,「她已经回去了。」 「回去?」一怔,陆行洲看了眼腕上的錶,距离整点还剩十分鐘,「怎么可能,我今天还提早来的呢。」 在一旁听着俩人的对话,许筑不安攥着指头,不敢开口。 「就跟你说回去了,你怎么还不信呢?」李俏轻笑一声,话音有些调侃,「难道姐姐我还会骗你啊?」 听出她话里的不善,陆行洲迟疑了下,面色有些尷尬,「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反驳也有些不识相,少年只好在酒吧里又打望了圈。 掌心紧了紧书包带,陆行洲轻叹口气,转身之际又看了眼许筑和李俏,伸手推开大门,「那不好意思,我先走??」 「——碰!」 却还未踏出一步,一声巨响从酒吧的深处传来。 许筑浑身抖了下,愕然看向储藏室的方位,心跳顿时飞快得不行。 此声极响,今日又是提早打烊的点,夜场早已逝去大半人流,笑语也被爵士乐完美盖过,那从深处传来的撞击声几乎将整个daytime震了下。 陆行洲心一晃,随着身后几个客人循声望去,也扭头将视线定在酒吧后方。 机警地扫了眼陆行洲,李俏紧着心正想开口,可少年却已抬脚走向声源,「??不好意思,我借个厕所。」 瞧此,李俏抽了口气,扭头看向许筑,「??快去拦他啊!」 因为和南雪尘关係较好的缘故,许筑和陆行洲是较常说话的,可此刻女人脸色早已煞白一片,握着玻璃杯的双手更是颤得可以。 脑子浑得和糨糊似的,连让他离开的藉口也没想,但李俏在旁不断催促自己,许筑还是耐着颤慄出了吧台,快步走向了陆行洲。 「——许筑!」 俩人一前一后来至接近厕所的储藏室前,却还没跟上少年的脚步,有道撕心裂肺的喊声猛然打入了耳膜。 许筑浑身一僵,震愕地瞪大双眼。 「??雪尘姐姐?」 停下脚步,陆行洲诧异地侧首,看向那似乎传出声音的木门。 「许筑!」 而不过转眼,又一声清晰地掷入耳里。 确定是南雪尘的声音,少年有剎那的僵滞,下瞬又猛然凑上前去,「雪尘姐姐!你在里面吗!?」 「陆、陆行洲??」见陆行洲这模样,许筑脸色灰白一片,伸手就想拦住他,却又被少年一把甩开。 「雪尘姐姐!」 心跳浮燥了起来,陆行洲慌张地扭着门把,却发现里头锁着,又捏紧拳头重重敲在门上,「雪尘姐姐!你在不在里面!?」 见客人被后方的躁乱引去注意,甚至有人起身凑近那头,李俏慌张地咬牙,快步走出吧台欲上前拦住,可与此同时,储藏室里的人听到少年的声音彷彿愣了下,随即拔出更大的喊声—— 「陆行洲!」 「雪??」少年眼曈一晃,嗓音的急切翻了倍,「雪尘姐姐!你怎么了!?」 情况太过突然,虽不知里头发生什么,可听南雪尘喊得如此凄厉心里就觉得不对,陆行洲慌乱地转了数下门把,像忘了门反锁的事实。 抽了口凉气,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面色洗上几分灰白,「??钥匙呢?」 愣了下,「??什么?」 「我问你他妈的钥匙呢!?」 被陆行洲这么一吼,许筑肩膀一抖,下意识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的李俏。 视线在那双紧迫的凤眼顿了会儿,又战战兢兢地扭头,「我、我??」 许筑瞪着双眼,却不敢看他,右手掐住口袋,嗓音颤得不成样子,「我没有钥匙。」 「该死??」 咬牙暗骂了声,陆行洲焦急看了看四周,迅速卸下书包扔在地上,然后朝后退一步——抬脚往储藏室的门狠狠踹了下去! 「碰!碰!碰!」 四周纷纷侧目的这里,许筑白着脸看着少年急迫的侧顏,几道巨响像是击在胸口,心脏挣扎着要跳出喉咙。 「陆行洲!救我!」 「陆行洲!」 听着南雪尘一门之隔的吶喊,心中的负罪感愈来愈重,几次颤抖的屏息下,她终究忍不住从口袋掏出钥匙,可一个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 「——啪。」 馀光扫见有串钥匙落在脚边,陆行洲踹门的动作一滞,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又急忙比对起锁孔?? 胸腔起伏得厉害,大脑是快速叠加的恐惧,捏着钥匙的五指颤得不成样子,他死死咽了口唾沫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可看着一支支戳不进锁孔的钥匙,又随着女人一次又一次的嘶喊传来,他心口的凉意疾速渗入四肢,掌心更是冒出了冷汗。 「雪、雪尘姐姐??」 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她,陆行洲僵硬地囁嚅:「没事的、没事的,会没事的??」 颤抖说完,直到最后一个钥匙插进锁孔,陆行洲猛地一转,打开门就衝了进去—— 「陆行洲!」 「雪??」 还没跑几步,看着那衣服被扯得破碎不堪,红着脸哭喊的南雪尘,和那把她摁在地上正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陆行洲愣了愣,嘴里的话止了。 心跳明明因慌乱狂躁得不行,但此刻像有人狠狠掐住他的胸口,心脏犹如窒息一般,他浑身大片大片地凉了下去。 那晚干了什么,陆行洲其实记不太清了。 只是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只有被揍时会疼。 揍人时,拳头也会疼。 ?? 从贩卖机买了两杯热牛奶走来,看着裹着制服外套蜷缩在石阶上的女人,又抬眼一扫俩人身后的平房,陆行洲低下头,在她身旁坐下。 「雪尘姐姐,这给你。」 视线在那冒着热气的牛奶停顿片刻,南雪尘抬眼朝他看去。 少年早褪去身上的制服外套,此刻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清秀的俊相违和地添了数道伤痕,右眼微微肿起,唇边渗着血,一头清爽的黑发更是乱得不行。 「谢谢。」南雪尘低下头,接过热牛奶。 陆行洲没说话,南雪尘也没有,俩人静静坐在门前的石阶,沉默在夜色中无限延伸。 指尖摩挲着杯身的热意,不知过了多久,南雪尘才蓄着勇气般抽了口气,微红的眼定在远处半明半暗的路灯,「其实??」 「我以前,有个养父。」 第三章 他就是个傻子(3) 「??养父?」陆行洲愣了下,看着南雪尘眨了眨眼。 「嗯,在我十岁那年收养我的。」抬手扶上脑门,南雪尘敛眸一扯唇角,「他也这样对过我。」 脸色一僵,少年诧异地张唇:「雪尘姐??」 「但他和刘洋的差别是,」可南雪尘却还没说完,后话停顿几许,又嘲讽一笑,「他成功了,还成功了好几次。」 「只要我不肯,他就会拿枪抵着我的头??」噁心感又猛然涌入喉腔,南雪尘紧闭双眼,颤抖地攥着指节。 「我十七岁那年,有一次真忍不住了,也没管会不会死就抢了他手里的枪,结果在和他争抢时不小心走火了。」 「当时看他倒在地上,我明明知道他没有死,可是脑子里却跑出一个念头??」 眉眼紧皱,耐着漫上眼眶的氤氳,南雪尘咬了咬牙,「是不是如果他死了,我就可以不用活在地狱里了。」 「所以那时候,我像发疯一样地往外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最后在桥下半睡不醒地坐了一晚??直到隔天和警察回到屋里,就看到一个倒在血中的尸体。」 说到这,抚了抚胳膊的鸡皮疙瘩,她重重咽了口唾沫,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到石阶上。 掌心覆上在地面挣扎擦破的裤料,冰凉瞬间导入膝盖的皮肉,南雪尘垂着头,「??所以陆行洲,我真的是个很骯脏的人。」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真的,但是你以后不要再来daytime了。」 「以后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既然现在都闹成这样了,我也不会再惹气吞声了。」 「陆行洲,你还是个学生,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再每天陪我回家,真的不用的,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的。」 陆行洲,你这样一身洁白乾乾净净的少年,不能喜欢我这种会玷污你的人??不可以的。 自顾自说了一大串,漫长的寂静逝去后还是没听见他的回话,南雪尘这才疑惑地顿了顿,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而不看还好,这么一看竟发现??这傢伙居然哭了? 肩头微微颤着,少年紧抿双唇,眼泪大颗大颗像碎掉的水晶往下坠,亮晶晶地落在夜色里,又在伤痕满佈的面容遗下潮湿的水渍。 见陆行洲这模样,南雪尘简直懵逼,好一会儿没缓上劲,「??陆、陆行洲?」 抽着发红的鼻子,他一手颤抖地拿着热牛奶,一手胡乱抹去眼角的泪水,嗓音黏糊,「雪尘姐姐??」 「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坚强呢?」 「你这样我真的??」低下头,艰难吸着气,染着哭音的嗓子结结巴巴,「心里真的??很难过啊。」 压根儿没意料他会是这种反应,南雪尘张着唇,霎时间呆滞得说不出话来。 可还没等她反应上来,他又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一旁,随即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那脸上或青或肿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一身白衬衫亮得晃眼,湿润的眸满是坚定,「雪尘姐姐??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的,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抬起胳膊又擦去眼角的泪渍,直视那裹着制服外套愣盯着他的女人,陆行洲皱起眉,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我以后要当警察,把欺负你的人全抓起来!」 心口咚了声,南雪尘眼睫一颤,逐渐回过神来。 可转眼,一股酸劲不知为何窜上了鼻息,她绷紧下顎,话音染起不悦,「??陆行洲你是傻子啊?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低眸看着她,带哽的嗓子一拔,「但那又怎样!?」 「陆行洲,你??」 「雪尘姐姐,我喜欢你!」 心脏一晃,南雪尘茫然地看着少年的眼瞳。 不远处的路灯仍半明半暗着,陆行洲站在漆黑的冬夜中,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像散着光,将那微弱的灯火热烈地放大,光华一片。 「我就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 思绪自数年前的记忆拖拽而出,南雪尘迟滞地睁开眼,迷离的目光逐渐聚焦在那距她不过咫尺的面容。 男人俊秀的面庞与十年前稚气的脸蛋重叠得朦胧,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又看清他此刻的样子。 猛然抽出神,南雪尘狠狠推开他的胸口,又趁他还没反应上来迅速扭头离开。 陆行洲一愣,侧目看向她走向酒吧的背影,拔高嗓音,「??南雪尘!」 见她并未理睬自己,埋头就朝前迈步,陆行洲又咬牙,「南雪尘!你再和姚文炎在一起,你一定会出事的!」 「那也不用陆警官费心!」 看着她执着的模样,气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陆行洲眉头紧锁,「南雪尘,你是不是非逼着我亲手抓你!?」 「随便你!」头也不回硬气地回了一句,南雪尘反手甩上后门。 而一进去回到吧台,就迎上余长逸困惑的眼神,话音透着抹试探,「雪姐,怎么去那么久?」 没有回答,南雪尘在高脚椅落了座,敛眸道:「再给我一杯龙舌兰。」 「??是。」 又看了她几眼,余长逸就转身去交代,而南雪尘死死摁着脑门,只觉得脑袋浑得可以。 以陆行洲这货固执的性格,肯定不可能只因今天几句话就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和姚文炎有纠缠?? 咬了咬牙,南雪尘焦躁地捏紧掌心。 看来得加快行动了。 ? 回到住所,屋内已是灯火通明。 刚步入卧室,见男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景,视线在那稜角分明的侧顏顿了顿,南雪尘迟疑起声:「??当家?」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扭过头,南雪尘卸着单肩包走近这里,姚文炎盯着她沉默半晌,眸色渐深,「那你怎么那么晚回来?」 「有点事。」南雪尘回答,转身脱去身上的外衣,没有看他。 「你那乾弟弟?」 收拾衣服的动作一顿,南雪尘眼底闪过了错愕。 片刻后,耐着心口的不自然,她回头朝姚文炎勾起唇,话音却捻着不悦,「你这样,我觉得自己就像被天天监视了一样,你知道吗?」 陆行洲是乾弟弟这谎是下午为了不让余长逸怀疑随便扯的,南雪尘真没想过那么快就一字不漏传到他耳里。 「你那乾弟弟最近盯我的场子很紧,我才知道的。」 攥着衣料的指节微微使劲,南雪尘抿了抿唇,「他不懂事,希望你能多担待。」 说完,她俐落将衣服收好,转身走到茶几倒起酒。 看着她的背影,戴着银戒的指头在沙发边扣了扣,姚文炎微微歪头,冷不丁地说:「你觉得他是不是因为嫉妒我们在一起,所以才这样找我麻烦的?」 盯着杯中的红液,南雪尘眼睫轻颤,「??能嫉妒什么啊,他不过就是我乾弟弟。」 「对了,今天不是去和谢柏锋谈事了吗?聊得怎么样?」 见她端着酒杯走来面前,低眸扫了眼那半满的红酒,姚文炎伸手接过,「你好像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早上也问过我。」 「我平常就只给你巡着夜场,太间了,所以想找点事做嘛。」 姚文炎没接话,只是敛眸喝了口酒,又把杯子放在一旁。 瞧他没别的吩咐,南雪尘暗自咽了口唾沫,转身就想走去浴室——身后的男人却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一拉,带着她整个人跨坐在了腿上。 后背覆上宽厚的掌心,骤然与他不过咫尺地四目相对,南雪尘愣了愣,双眼微瞪。 「??当家?」 第三章 他就是个傻子(4) 男人昂着颈子,目光细细扫过她雪白的肌肤,最后顿在那上挑的黑眸,话音慵懒,「你很少对事情这么感兴趣的。」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被他搂着腰,那带着菸草味的气息裹着红酒的香气,扫过了南雪尘的眼睫。 泰然勾起唇,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带笑的话音勾人,「你是北区的头儿,怕什么?」 看着女人漫出眼底的笑意,姚文炎眸色愈发深幽,隐约流转着冷光。 「??我怕你是警察。」 像听见什么笑话般,南雪尘噗呲一笑,眼都弯了,「警察?」 「要我真是警察的话,四年前让我站到身边的你这眼力??还真不配当北区老大啊。」 哂笑说罢,见姚文炎仍安静盯着自己,南雪尘微微歪头,伸手理了理他靠在沙发有些凌乱的黑发,话音打趣,「如果我是警察,你会怎样?」 琥珀色的眼瞳古井无波,却似乎藏着丝笑意,待南雪尘从容收手,姚文炎伸手抚上她的后脑,带着她的耳畔凑近唇边,嗓音轻得温柔—— 「我会杀了你。」 随着腰际的掌心一松,南雪尘忍不住那微小的颤慄,朝后一退自他腿上落了地。 男人的目光锐利如刃,彷彿多一秒的对视就能将她的秘密洞穿,南雪尘回避了姚文炎的注目,笑音生硬。 「瞧你说得那么认真,我都要害怕了。」 ?? 夜风冷凉,雨声漫漫。 这个晚上,南雪尘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走在大街上,四周是行人、红灯绿灯、车水马龙,所有都是那么的仓促。 那么的仓促,所以即便有个人说会等你,但只要谁中途摔了一跤,俩人终归是会走散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像当年在桥下跑着、跑着??最终还是来到酒吧的后巷,她当初和她的少年相遇的地方。 缩在染血又无人问津的角落,她蜷着身闭上冻得灰白的双眼,就如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样。 「他本来就不该是你的!」 本来就不该是她的,她的陆行洲,本来就不该是她的。 原来出了深渊是不够的,我多喜欢你你多喜欢我是不够的,就算你真的当上了警察,如承诺一次又一次地保护我,甚至想带我离开这里——这一切,也是不够的。 一定是我不够好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我太糟糕才拥有不了如此明亮的你,一定是我太骯脏了,才碰不着那么乾净的你。 「??雪尘?」 雪花无情颳在脸上,思绪迷失间,南雪尘茫然地抬头看去,寒凉刺骨的白雾中,一个熟悉的面孔依稀浮现眼前。 确认是她,男人愣了下,即刻弯下腰来,担忧的嗓音添了急促。 「雪尘,你还好吗?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那张佈了皱纹的面容以及透着凛气的眉宇,南雪尘迟疑良久,迷迷糊糊地皱起眉,吐出一团虚弱的雾气。 「??陈警官?」 那日被陈正领到警局吃饱喝足后,离去前南雪尘只记得他和她说了两句话。 她一生都忘不了的两句话。 「你想做个好人?」 「我给你一个机会。」 ?? 她想做一个好人。 后来,她得到了一个机会。 被陈正送到姚文炎的手下身边,她用尽一切可能才真正站到他身旁,只为了当这个好人。 ——我会杀了你。 姚文炎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南雪尘是不怕的,只是烦的陆行洲总不怕死地来招惹姚文炎,不管她说了多狠的话都恍若未闻。 ——我就想保护我喜欢的人! 那傢伙,从来就是个傻子。 ? 去夜店的路上,满脑子都是一週前自陈正那头收到的命令。 谢柏锋和姚文炎的交易定在下週一,还有八天,但南雪尘到现在都还没探听到交易地点和双方,甚至连品项与数目都有些模糊。 身旁的男人敛眸小歇着,而南雪尘握着手机,想着方才匯报给陈正那些摸不着边的细碎消息,看着车窗外一阵出神。 比起这批毒品,警方更想抓到的,其实是姚文炎和谢柏锋吧。 五指攥了攥,摁着胸口那股蔓生的异样,南雪尘低眸咽了口唾沫。 车子很快就来到老地方。 没有像上次那么多无关痛痒的开场白,几人喝酒间聊几句后,就开始商讨起下次交易的地点。 见姚文炎和谢柏锋身后站着的男人都自觉地出了包厢,南雪尘暗自咬了咬牙,虽觉可惜还是放下酒杯,起身欲一同退下。 「在这里待着。」可她还没离开沙发,姚文炎就拽着她的胳膊坐了回去。 视线自宽大的手背一抬,看着男人一如往常的泰然侧顏,南雪尘迟疑地乖乖坐好。 对头,谢柏锋饶有兴致地看着俩人的举止,眼曈转了个圈,笑着放下半满的酒杯,「不过话说,现在交易行吗?」 「我听说你的场子最近被盯得很紧啊?」 接下南雪尘斟的酒,包厢里的霓虹灯光映在平淡的眉眼,姚文炎抿了口琼液,「我没有不被盯着的时候。」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有种的!」谢柏锋咧口一笑,离开沙发凑上前,和姚文炎的酒杯清脆地撞了声。 「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毕竟我们交易的数目不小,要是出了岔子咱俩可是都有麻烦的。」 「我知道。」 将酒一饮而尽放在玻璃桌,像是想到什么,谢柏锋撇了撇嘴,掺笑的话音煞是顽劣,「其实吧,那陈正盯了你那么多年,你不烦我都要替你烦了。」 「要不,我帮你解决他?」 瞳仁一缩,南雪尘拿着酒的手微微晃了下。 「没事,」可意料之外的,身旁的姚文炎又开口了:「他现在还没碍着我,我会看着办的。」 见姚文炎回绝,谢柏锋无趣地咂嘴,安静片刻又啊了声,「对了,我还听说,陈正那徒弟最近对你也挺感兴趣的啊?」 「一个重案组的天天来搜夜场,真荒唐??我还想我这儿生意最近怎么好那么多呢。」 散漫一笑,又蹙起眉思考,「那傢伙叫什么来着??」 「啊,陆行洲。」 心里疙瘩一声,南雪尘抽了口气,终究没忍住,「他??」 「行了,」拉过南雪尘酒桌下的右手腕,姚文炎抬眼看向谢柏锋,神色微凝,「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里,交易会安全进行的,放心吧。」 听姚文炎比方才阴冷数分的语气,脸上的笑意褪了些,谢柏锋乾笑两声,识相地没有再多做纠缠。 话题再度终了,气氛似乎落下了些,却也适合进入重头戏。 清了清嗓,朝身后还留下的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谢柏锋直起腰就准备凑来,岂知与此同时,包厢门却赫然被人一把推开—— 「警察临检,请出示相关证件。」 第四章 牛奶和苏打水(1) 心一悬,南雪尘愕然地抬头看去。 只见那一身皮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冷着脸由上而下直视包厢内的四人,目光却格外胶着在她的身上。 清雋的双眼浸在迷离的紫色炫光里,显得有些闃黑,南雪尘被陆行洲这般直看着,只觉得疙瘩逐渐攀附背脊,紧绷如弦。 而不过多久,几个姚文炎的手下又匆匆走入,面色紧张,「当家,这位警官我们刚才是真拦不住??」 姚文炎没说话,只是直直盯着陆行洲,浓墨般的曈孔戾气流转。 察觉出男人周身散出的气焰,南雪尘敛紧唇线,头皮瞬间发麻了起来。 而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正当她耐不住想出口时,姚文炎却拿过后头男人递来的身分证,又悠间地递给陆行洲。 和陆行洲四目相对着,姚文炎轻笑了声,话音却是明显的挑衅,「当然还是得配合警官工作了。」 瞧此,对头的谢柏锋讽刺地呵了声,「还真是冤家??我看在a城想和你聊聊天,还不如去城边的小场子来得尽兴!」 听他这句调侃,南雪尘紧张地用馀光瞄了眼身侧的男人,却还没观察多久,谢柏锋又可惜地长叹口气,起身走到陆行洲面前。 歪头盯着他,调笑的神情满是悪趣味,「呦,陆警官,你们警局最近是很间吗?」 「怎么您一个重案组的,还屈尊亲自来临检呢?别人看了还以为是什么小警察呢。」 直视谢柏锋沉默片刻,陆行洲皱起眉,「请出示相关??」 「对了,你那师父最近身体还好吗?」打断了他,谢柏锋散漫一笑,「我记得他都快花甲了吧?有没有注意健康啊?」 「要不,我给他送些补品养养身子?」 看着他阴驁的笑,陆行州眉头紧锁,「你??」 「啪!」 歪头从陆行洲身后接过手下递来的身分证,又大大咧咧拍在他手里的登记簿,男人不善地挑眉,「就麻烦陆警官代我和他老人家问个好了。」 见谢柏锋领着个手下走出包厢,南雪尘紧着下牙,后背的冷汗都被逼出来了。 不敢再看陆行洲的脸色,她低着眸,馀光扫见男人凑近酒桌,骨节分明的五指拿起她放在桌面的身分证。 同时,见陆行洲查看着南雪尘的身份信息,眼底流过丝趣味,姚文炎森冷一笑,「连你乾姐姐的身分证都要查,陆警官可真是尽职啊。」 微垂的眼睫颤了下,陆行洲停下写字的动作,侧目看向了姚文炎。 目光凌厉了起来,脸色是明显的慍怒,一字一句,「她不是我乾姐姐。」 皱起眉,「你说什么?」 心里大惊,南雪尘忙拦下了身旁的男人,「??文炎,我们先回去吧。」 看着凑来面前的女人,姚文炎停顿几许,沉着脸扫了眼陆行洲,拉着南雪尘就起身走出包厢。 被男人强硬地扣着手腕,南雪尘慌张地踏着高跟鞋,在出门之际回头匆匆看了眼。 同样望着她,陆行洲站在糊了炫光的酒桌前,本是乾净的面容竟如此晦暗不清。 ?? 漫长的车程里,姚文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这样降到冰点的冷暴力,四年来还是头一次。 车来到别墅,南雪尘下地后才刚关上门,车转了弯竟又驶了出去。 看着那辆黑色轿车迅速消失在视线之中,南雪尘在原地纠结许久,还是耐不住内心的忐忑,张望了圈确定四处没人,便快步走出别墅。 「小姐去哪儿?」 「警察局。」 半鐘头后,计程车来到目的地,南雪尘站在警局门口踌躇了一番,过程中还不断在心里骂自己。 就直接这样进去?可进去了该怎么和他说?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进去,怎么想都有些可笑啊? 怎么哪个谎不扯,就扯了他是她的乾弟弟??这下子要怎么让陆行洲配合她演戏?这货会答应才有鬼! 南雪尘在原地忖着,想到脑壳都疼了还是没踏出一步。 「——小姐?」 而正当她无奈叹了口气,决定作罢想离开时,有道男音却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去,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上前来,疑惑打量着她,「我看你在这儿站很久了,是有什么事吗?」 注意到他风衣外套上标示的警察符号,南雪尘怔了下,「喔,我想找??」 可话才说到一半,她看着面前人却突然一愣,迟疑许久,缓慢蹙起眉。 「??金正浩?」 「啊?」 被她唤得一懵,男人眨了眨眼,可视线在她脸上停顿几许,也随即意识上来,「??欸?」 「雪尘姐?」睁大双眼,惊喜地笑了出来,「你是雪尘姐吧!」 见南雪尘微笑点了点头,金正浩喟叹了声,难以置信地说:「也太巧了??」 「这都五年没见了吧,居然会这样再见到面。」 「是啊,是很巧。」南雪尘笑道。 「那雪尘姐,你是来找谁的?」顿了下,「??来找行洲的吗?」 眼底笑意微褪,「??对。」 明白他们之间的事,金正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憨厚一笑,「刚好行洲才回来没多久呢,现在在办公室,我带你去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拘谨地頷首,「好。」 第四章 牛奶和苏打水(2) 跟着金正浩走在警局里的长廊,看着四周和几年前如出一辙的环境,南雪尘踌躇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一直都在这里上班吗?」 「喔,我是四年前从南区分局调上来的。」 「不过行洲五年前突然离职了,只是师父后来又把他带了回来,不过为什么我怎么问他也不说。」 听金正浩回答,南雪尘眸光微淀,低了点头。 缓步间,又看向他理着平头的后脑,以及一身凛然正气的警用风衣,眼前敦厚老实的男人彷彿和十年前一脸傲气的少年重叠,南雪尘沉默片刻,不禁慨叹。 「没想到你们最后都当了警察呢。」 金正浩笑了笑,伸手拉开一扇门,「是啊,不管过了几年,想到这我也很感慨。」 「要不是行洲当年救了我一把,我早就跌进火坑里了,哪还有现在的日子。」 语落一顿,回头似有若无瞥了眼南雪尘,金正浩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哎呀??说到陆行洲这傢伙,高中就认真得不行,进警校后又和着魔似的,一天到晚都忙着练习。」 「毕业那会儿,本以为他考上警察会消停些,结果还是一天到晚忙得翻天,根本就不顾自己的身体。」 「除了我们组本来的案子,还非要揽一些根本不用他干的事,也不知道他没事替行政组去临检干什么,简直是昏头了。」 心脏像被戳了下,南雪尘垂下眼,浅笑有些自嘲,「??是吗?」 「是啊,我看那傢伙啊,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休息。」 说到这,脚步停在办公室前,金正浩往里头探了探,随之皱眉,「唉,居然还睡着了,这小子肯定是又累坏了。」 闻言,南雪尘循他的视线朝里望去,视线便落在一个熟悉又清爽的后颈上。 陆行洲一直都很好认,无论身型、面容、眼睛、背影??无论在多么脏乱混浊的地方,只要陆行洲在视野里轻易一晃,南雪尘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他这样乾净到能发光的人,站在她待了那么久的暗处,她认不出也难。 见南雪尘望着睡着的陆行洲沉默,金正浩犹豫地抿了抿唇,「雪尘姐??」 被唤了名,南雪尘侧目看去,就见他为难的目光,「你也知道的,行洲他性子倔??会听的话也就只有你的话了。」 「你就替我多劝劝他吧,不要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了,不然迟早会出事的。」 说完,像不愿给她拒绝的机会,金正浩又匆匆说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南雪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彼端,才又将目光投向原处。 会听的话只有我的话? 沉默良久,她不禁自嘲一笑。 这傢伙现在可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摇摇头,南雪尘轻手轻脚推开了门,缓步走到陆行洲所处的办公桌。 男人枕着双臂趴在桌面,双眸轻闭,眼角柔和地微垂,长睫在眼瞼下打着浅薄的阴影,睡得简直像个孩子。 南雪尘看了他几眼,视线又落在桌上散落的文件。 在心底无奈一叹,她伸手拾起一张张纸页收拾起来——却没整理到一半,数张凌乱的文件中却突然斜了张出来。 顿了下,南雪尘拿起那张纸,又凑近眼前。 ??姚文炎的资料? 皱起眉,南雪尘看向男人的睡顏,心里瞬间填满担忧。 笨蛋??陈正都不让你查了,肯定是有他的理由,陆行洲你这傻子怎么就那么执着呢! 咬了咬牙,在原地怎么也不是地盯着他,南雪尘焦急地吐了口气,把文件随意夹回又摆了回去,转身就想离开—— 「啪。」 但才踏出一步,大衣不小心扫过那放在桌边的皮夹,落在了地上。 脚步骤停,南雪尘反射性回头看了眼陆行洲,幸好还睡得沉,没有反应。 松了口气,她蹲下身捡起那敞开的皮夹,视线却不自禁顿在了显眼的照片位。 是全家福呢,陆父、陆母,还有陆行洲。 缓慢直起身,看着那坐在中央靦腆微笑的少年,视线定在那稚嫩的脸庞上,南雪尘眼底沉了沉。 这还是十岁初头的样子吧? 思绪飘散了起来,不禁伸手一碰那穿着白衫的男孩子,但食指才触上她却发现??怎么照片有些硬梆梆的? 疑惑蹙眉,视线朝上一挪,定在全家福照上微微露出的一角白色。 迟疑几许,她鬼使神差地捏着那几毫米的边缘,把那藏在后头的拍立得抽了出来—— 是一个穿着裙子笑着明媚的女孩子,和她身旁一个鼓着脸颊、满脸气恼的少年。 心一晃,南雪尘恍惚地张了唇。 ? 二零一五年,四月。 「——雪尘姐姐!」 手上拿着瓶热牛奶,穿着白色棒球外套的少年推开了酒吧的门。 恰好将工作作结,回头见陆行洲如时来了,南雪尘弯唇一笑,边卸下围裙边回头朝男人开口:「经理,我先走了。」 扫了眼门边笑看着南雪尘的少年,男人饶有兴致地挑眉,「呦,你这八百年没请过假的,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是和男朋友约会啊?」 刘洋那件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闹到警察那里,daytime上头的那个姚当家似乎不怎么开心,某天刘洋就自个儿消失无踪了。 而这新的经理呢,虽然和刘洋一样也是从那北区人人闻风丧胆的姚文炎手下派来的,但性子和南雪尘算是投缘,相处起来也自然。 至于李俏和许筑,自从刘洋不见后,李俏被陆行洲到警局检举了毒品买卖,一关就是八年。 而许筑——在李俏被判刑后,她某日下班前哭着和南雪尘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南雪尘就再也没有看见她了。 「还不是男朋友呢。」 朝经理笑道,南雪尘扭过头,走向了陆行洲。 谁知这货见她走近,脸上灿烂的笑容竟忽然一僵,随即陷入明显的呆滞。 「??雪尘姐姐?」 瞧他这呆萌的表情,原先还豁达的心起了害羞,南雪尘伸手接过热牛奶,因为紧张开始鸡蛋里挑骨头,「??都已经四月了,这牛奶怎么还是热的啊?」 「喔??」 看着女人把平常俐落的高马尾卸了下来,黑亮的长直发温顺地落在肩上,又加上一身紫色碎花裙,陆行洲缓慢眨了眨眼,耳根不自控地泛起红晕。 「那、那我??我明天带凉的过来。」 瞧他呆呆盯着自己,南雪尘面颊有些热,「你这样看我干嘛?」 「雪尘姐姐,你??」 而陆行洲结结巴巴地开口,目光毫不避讳落在她身上,傻呼呼地吐词:「你好好看。」 脸唰地一红,南雪尘回头瞅了眼正看戏的经理,拽着陆行洲就走出酒吧,「行、行了,快走吧!」 「雪尘姐姐,你不会是因为我生日才穿成这样的吧?」 俩人走在向着生日会的路上,陆行洲见她不说话,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傻笑出声,「嘿嘿??」 「笑什么笑!」 南雪尘彆扭应道,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长裙,忍不住纠结碎念,「你老实说,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奇怪,还是我回去换件衣服??」 「别换了。」 打断她的担忧,陆行洲低眸笑看着她,眼底柔和一片,「雪尘姐姐,你穿裙子真的、真的特好看。」 心口咚咚作响,南雪尘别过头不敢看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四章 牛奶和苏打水(3) 「陆行洲,你别生气了!」 结束生日会的回家路上,南雪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哄陆行洲,这货却还是鼓着脸自顾自走在前头,闷声不响。 明明是他送她回家,搞得像她送他回家似的。 「我就跟你说了,我只是在和那学长客套罢了,你怎么就不听我说的呢?」早数不清说了几遍这解释,南雪尘觉得自己都无辜起来了。 而听到身后传来的话,陆行洲忽然顿住了脚步,又蹙着眉回过头。 和女人四目相对着,沉寂许久,像在隐忍什么般深吸口气,「??客套?」 少年站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下,那件白色棒球衣像聚拢了所有光线,清俊的脸庞即使不悦地皱着,却仍好看得一塌糊涂。 「你觉得你和他这么说是客套?」 「我??」初次看到陆行洲那么生气的样子,南雪尘有些哑口,却还是固执地皱眉,「我那样说怎么了?」 见她一脸不明所以,陆行洲荒唐地呵了声,扬起的话音染了明显的慍怒,「他都把你说成什么样子了?说你不是调酒是陪酒!你还笑笑地和他说有空可以来daytime?」 「南雪尘你是在招??」 话一止,又旋即拔高,「你不懂他什么意思吗!?」 南雪尘明白陆行洲的在意,可她性子本就硬,方才哄了他那么久也早快耐不住了,语气也跟着差了起来,「??不然呢?」 「你不说那学长很会欺负人吗?我当着你的面拒绝他,难道要让他欺负你啊?」 被她如此反詰,陆行洲面色微僵,话顿时卡在了喉咙,「我??」 下一秒,脸上的不愉又深了不少,少年眉头紧锁,话音一重,「南雪尘,那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保护我自己。」 轻笑一声,南雪尘别过头,「你一个小孩子,什么自己保护自己。」 听她这句讽刺,心脏像被针一刺,下顎隐约绷了绷,陆行洲沉默了下来。 藏在夜色里的掌心不自禁地攥起,陆行洲看着她咽了口气,微颤的嗓音分外执拗,「??南雪尘,我不是小孩子。」 「是吗?」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南雪尘迅速反问他,「难道你要说你二十岁了,就不是小孩子了吗?」 「我在你眼里,就一直是小孩子吗?」 「是啊,你一直是!」 能感受出俩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得不对劲,南雪尘却还是扬起嗓音,昂着下巴直看着陆行洲,眼底满是强硬,「哪个男人会来酒吧这种地方什么酒也不喝只点苏打水,还天天给我递热牛奶!陆行洲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被回了这一串,陆行洲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南雪尘长久地静了下去。 头顶上的炽灯忽明忽暗,一下一下闪在少年的眼睫上,有些刺眼。 直视她脸上的怒色沉默许久,眸中名为愤怒的光影逐渐消逝,陆行洲垂眸咽了口唾沫,又咧唇自嘲一笑。 「??是啊,我是小孩子。」 少年低着头,双肩微微起伏,似乎在强迫那些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回归心口,可过了会儿,却还是宣告失败。 「要是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会从十七岁喜欢你到今天的二十岁,也不会在这三年来每天到酒吧给你送牛奶、送你回家??」 荒唐笑了声,抬起微红的双眼看向南雪尘,陆行洲猛然拔高声线,「要是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会即使听你说了这些话,还是笨到放不下对你的喜欢!到了隔天还是会跟个白痴一样,没有自尊地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三年来第一次被陆行洲这么吼,方才盛气凌人的面色一僵,南雪尘看着他顿时愣住。 「所以说南雪尘,」而他的话依然持续着,掺着明显的嘲讽,「要是我对你来说是个男人,你也不会直到现在都不正视我对你的喜欢,把我当一回事了吧。」 朝她落下这一串话,陆行洲红着眼抽了口气,扭头就转身离开。 路灯下的这里,南雪尘在原地呆站许久,直到有阵凉风吹了过来,她才猛然回神,扭头望向那渐去渐远的背影。 捏紧拳头,她皱起眉,朝他拔声喊道:「??陆行洲!」 「你要是觉得你不是小孩子??那就反驳我、证明给我看啊!」 女人的喊声自后灌入耳膜,陆行洲脚步一滞,迟疑地回首。 少年站在光源微弱的彼端,可添着怒意的白净面容还是惹眼得很,南雪尘几乎能看见他眉间的皱褶和湿润的瞳面。 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南雪尘咬了咬牙,把胸口的烦躁摁入肚里,一不做二不休地走上前去—— 掌心大力拍上陆行洲的肩头,趁他一个不稳后退把他摁在了巷弄的石墙,又欺身而上。 仰头盯着他,南雪尘视线微微扫过他的唇,强势的语气透着丝暗示。 「证明给我看啊?」 与她骤然咫尺地四目相对,脸上的气恼散了一地,陆行洲呆了好久,话音不自觉地结巴起来。 「??什、什么?」 瞧他这不开窍的傻样儿,南雪尘咬牙咽了口气,打消了给他机会的念头,自顾自地闭上双眼,随即垫起脚尖—— 唇瓣相触的瞬间,春日的晚风像骤升了好几度,带着暖意扫过二人之间,又顺着衣缝导入皮肉,在胸口蹭起一片酥麻细粒。 空气早被春雨惹得粘腻了起来,可他导入口腔的气息却依旧清爽,散着沁凉的苏打水味。 嚐到了清新独有的甘甜,理智一时尽褪,唇瓣辗转间,南雪尘不禁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面颊贴上了微凉的指腹,陆行洲看着身前闭着眼的女人,双瞳诧异地晃着,浑身僵硬一片。 可随着唇上反覆的揉捻在胸腔奏效,他趋向涣散的眼还是眨了眨,又情不自禁地闔上?? 缓慢抬起手,他搂住了南雪尘的腰际,笨拙地尝试回应她。 藏在夜里的虫鸣静了下去,连带远处的车声都扫了个乾净,独留俩人上下颠覆的盛大心悸,怦然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见南雪尘离开他的唇瓣,意识似乎还流连忘返,陆行洲双眼朦胧地盯着她出神。 「连亲我都不敢??」 南雪尘挑着眼道,明明脸颊也红得一片,话音却依旧咄咄逼人,「陆行洲你说,你是不是小孩子?」 没回答她,也没管耳根热辣辣的酡红,陆行洲只是傻傻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姐姐??」 「我好喜欢你。」 看着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南雪尘还没反应上来,陆行洲就揽住她的后颈,不由分说带着她再度凑近他的唇。 第四章 牛奶和苏打水(4) 那天晚上,南雪尘只记得陆行洲离去前,红着脸万般扭捏地和她说:「雪尘姐姐??下週六,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 「樱花?」 瞧他不敢直视她的害羞样儿,南雪尘低低一笑,饶有兴致地盘起手,「可是比起樱花,我更喜欢梅花呢。」 「??咦?」陆行洲一愣,脸上的烫红更明显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樱花的。」 「你喜欢我那么久,还觉得我是一般的女孩子啊?」 「更何况冬天那么冷,看完了梅花??」笑弯了眼,语调有些俏皮,「我们还能一起去泡温泉啊?」 落下这流氓言词,看着少年在路灯下面色涨红没胆回话的样子,南雪尘顿了下,恶作剧得逞的愉快稍微落下,换作一股负罪感涌上心口。 才刚夺走人家男孩子的初吻,现在又毫无章法地乱撩人家??不管怎么想,好像都不太道德啊。 可还没等她自个儿懺悔完,陆行洲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脸分明红得和猴屁股似的,却还是无比坚定地咽了口唾沫,抬头看向她,「那雪尘姐姐??」 「十二月的时候,我们去看第一场梅花吧。」 明明只是在逗他,未料少年竟如此真诚,南雪尘心里的负罪感更重了,只好赶紧答应人家。 「好啊。」 「十二月的时候,去看梅花吧。」 可是,他们最后却没有看成。 十二月因应各种节庆,daytime忙得翻天,而陆行洲在警校每天读书练习到傍晚,南雪尘又恰好傍晚开始上班,俩人时间错开得压根儿就抽不了空。 于是这个十二月的梅花之约,只好一拖再拖、一拖再拖?? 直到,俩人再也没有机会,去看十二月的第一场梅花。 ??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 是个大雪纷飞的天,气温从十一月底就一降再降,a城的雪厚重得几乎要淹没街道。 可这样冷的日子,南雪尘还是一大早起来用冷水冲了脸,又梳妆打扮了半天,更别提那站在外头等到脸都红了的陆行洲。 看着镜中把头发放到肩头、穿着杏色连身裙的自己,南雪尘耳尖隐约发烫,再三确定没把口红涂糊才扭捏咬了咬牙,走出了家门。 自从三年前在陆行洲的生日会上就没再穿过裙子,南雪尘不知踌躇了多久,才朝背着她的陆行洲迈出一步。 「陆、陆行洲??」 瞧他听到她的声音就想扭头看来,南雪尘瞪大双眼,赶紧摁住他的胳膊,「等、等一下!」 「你先答应我,看了之后不许笑!」 「我笑什么啊?」陆行洲柔声道,轻轻牵过她搁在手臂的掌心,随之转过身。 而目光定格,见南雪尘一身温柔的长裙打扮,以及那自然垂落的长直发,陆行洲愣了下,讶异张口:「??你穿裙子了?」 不敢迎上他的视线,南雪尘低着头,五指害臊地绞着裙摆,「我、我??」 「我昨天问了几个女孩子,她们都说这样穿起来比较乖,能讨家长喜欢,所以??」 看着南雪尘娇滴滴地垂着头,满脸羞赧地和他解释,陆行洲早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没听她说完,就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颊亲了口。 被陆行洲亲得一懵,可下瞬又迅速看了看四周,南雪尘震惊地看向他,抬手一鎚他的胸口,「??陆行洲你真是愈来愈不害臊了啊!」 男人笑得乐,轻易将她的手握入掌心,撒娇的声线添了几分奶意,「雪尘??」 「我真的好喜欢你,怎么办?」 瞧他这傻样儿,南雪尘忍俊不禁,「你这傻子说什么啊??到底好不好看?会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陆行洲弯着唇,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话音肯定,「雪尘,你穿裙子真的、真的特别好看。」 看着他真挚的笑眼,一直提在心尖的紧张终于落了些,南雪尘微微一笑。 而见她散去不自然的神情,陆行洲又望了望四周的雪景,指腹摩挲起她的手背,「不过??还是换了吧。」 「今天太冷了,会着凉了。」 「没事。」心里一暖,南雪尘笑着摇摇头,反手扣住他的五指迈出步伐,「走几步路,身子就热起来了。」 与南雪尘并肩走着,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度不自觉地加深,陆行洲低眸看着她,伸手将她颊旁的碎发顺到耳后,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雪尘,不用紧张的。」 「我和我爸说过了,他说我的感情自己决定,不会有事的。」 胸口起了丝踏实,南雪尘又扣了扣他的手,开玩笑道:「被你说得我都要紧张起来了。」 这会儿和陆行洲确定关係已经过了三年,而距离陆行洲考上警察也过了一年半。 陆行洲的想法是,只要他考上警察,就要光明正大地把南雪尘娶回家,不再让她继续受苦。 南雪尘自然是想的,可心底那股自卑依然作祟,陆行洲和她聊了好久她才终于放下纠结,答应跟他一起去和他的父母见面。 想着总会有这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她不能一直逃避,被动接受陆行洲对她的一切付出,也得试着勇敢。 只是,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 陆行洲的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母亲崔英兰是国会的高官,当年俩人都希望陆行洲读法学院,可陆行洲却背着他们在志愿表填了警校。 那时要不是金正浩私下告诉了南雪尘,她还不知天天来酒吧给他递热牛奶的陆行洲,在那段时间被赶出了家门,每天就睡在自习院。 幸好到头来崔英兰还是软了心,让陆行洲回了家,否则南雪尘大概这辈子都会对不起陆行洲的父母。 只是如今,她也许又会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了。 俩人来到约定的餐厅,等待间五指不自觉地扣着大腿,南雪尘盯着桌上的酒杯,心口的焦虑随着分秒渡去一再堆叠。 而不过多久,见两位长辈迎面而来,她眼一晃,赶紧和身旁的男人站了起来,又欠身问好。 「伯父伯母好,我叫南雪尘。」 看着南雪尘站在面前鞠着躬,也没叫她坐,崔英兰倒是先坐了下来,从容一顺沾在貂皮大衣上的短发,又冷眼直视她。 「喔??」双眼微瞇,扯了扯桃红色的唇,「不必过多介绍,我知道你。」 「你就是当初让行洲死都不读法律,骗了我们填警校的南雪尘啊,我记得可深了。」 「??妈!」 「怎么说话的你?」见陆行洲忍不住出声,陆父也朝崔英兰皱了皱眉,入座时朝面色僵硬的南雪尘和蔼一笑,「都坐吧,不用拘谨。」 整顿饭下来,陆父的确是如陆行洲所言,慈眉善目很是温和,可陆母也如南雪尘当年的记忆一般,毫不留情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养父养母吗?有没有读书啊?有上大学吗?」 听她提起养父这词,陆行洲心一紧,搁下刀叉,在餐桌下握住女人微凉的掌心,「妈,雪尘她很早就独立出来了,经济上也是自己一个人负责很久了。」 「喔,这样啊??」低眸切着牛小排,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是在哪儿工作呢?」 「雪尘她??」 「我是在问她,不是在问你。」 停下手上的动作,崔英兰扫了眼正要开口的陆行洲,如鹰锐利的目光定在南雪尘身上,「你是在哪儿工作的?」 第四章 牛奶和苏打水(5) 南雪尘咽了口唾沫,轻轻挣脱陆行洲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屏息,「我在酒吧当调酒师。」 闻言,崔英兰明显一愣,「酒吧?」 迟疑许久,神色怨懟扫了眼身旁的男人,女人荒唐地呵了声,皱眉碎语:「??果然没唸过书的只能在那种地方工作。」 裙摆已然皱得不行,指头却还是紧攥着,南雪尘没有回话。 「不过,」而对面的话音仍持续着,「你们调酒的是不是都需要和客人聊天啊?」 「那叫什么??」顿了顿,眉一挑,「陪酒?」 「——唧!」 看着突然推开餐桌站起的陆行洲,南雪尘和崔英兰都是一愣,而后者皱眉啟唇:「??行洲,你干什么?」 脸色晦暗一片,陆行洲浑身打着隐约的颤,没有看一眼南雪尘就拽着她同样站了起来,寒冷的话音如窗外的雪白。 「抱歉,我和雪尘先走了。」 坐在河岸边的长椅,腿上盖着男人的大衣,南雪尘望着缓慢流动的江面一阵出神,思绪全是方才在餐桌上的情景。 唸过书的人,果然比没唸过书的人厉害呢。 他们就是知道你不能被碰的点在哪,然后装作无意地往那点狠狠践踏上去,让你就算疼也叫不出声。 「——雪尘,给你。」 馀光被走来的陆行洲撕扯而去,南雪尘接过他递来的热牛奶放在一旁,赶紧掀起腿上的外套,「先把衣服给穿了,会着凉的。」 陆行洲笑着摇摇头,伸手替她拢了拢大衣便揽住她的腰,整个人像无尾熊一样黏了上来,「没事,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看着他蹭在肩窝的脑袋,南雪尘无奈低笑,又拿起牛奶,「你只买一杯?」 「我不喝。」 男人晃了晃脑,笑音捻着抹调皮,「我得自我惩罚一下,给你赔罪。」 「噗??」忍不住笑了出来,南雪尘伸手覆上他的发,指腹轻轻摩挲几下,「你给我赔什么罪啊?」 可陆行洲却没回话,抱着她沉默好久,才低声吐出一句:「??雪尘,对不起。」 听出他嗓子里的颤抖,南雪尘愣了下,有些诧异,「喂??你不会是哭了吧?」 说着,她伸手就想看他的脸,可陆行洲却倔强地埋在她的颈口,怎么也不动。 「对不起,对不起??」 比雪还凉的濡湿沁在脖颈,南雪尘怔然张着唇,直到一阵寒风簌簌刮在俩人身上,她才听见陆行洲哑着嗓子说:「雪尘??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我发誓。」 「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 往事一一浮于眼前,没忍住眼泪落在照片位上,南雪尘慌忙伸手去擦,又把俩人的照片匆匆塞进那张全家福后。 捂着嘴把皮夹放回原位,又看了眼那依旧枕着胳膊熟睡的男人,她终究没耐住心口的疼意,拿起掛在椅背的外套替他覆了上去。 没有再回头看他,南雪尘快步出了办公室。 时节已是立冬,寒冷的晚风无情地往大衣里鑽,南雪尘抱着双臂走在街上,直到上了计程车才抹去脸颊的泪水。 而刚到住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姚文炎和谢柏锋的交易案,不用再调查了。」 一路上黯然的心情瞬间被拉回了现实,南雪尘看着陈正传来的加密讯息,困惑地蹙起眉。 不用调查?什么意思? 早上才发出姚文炎下週会和谢柏锋会面的消息,怎么晚上突然这么说? 「任务更改?」 可也没有时间疑惑,迅速将短信编辑好又送出,她把手机放进口袋,下车进了别墅。 绕过露天泳池步入里屋又走上二楼卧室,南雪尘伸手想开灯,却连开关都未摁下去,手腕被人猛地一拽—— 瞪大了眼,她还没反应上来,一个翻身就被摁在了墙上。 一切太过突然,南雪尘有些呆滞,直到男人冷冽的气息导入鼻息,她才伸手覆上他宽阔的后背。 犹豫张唇:「??当家?」 下巴磕在她的肩上,染着酒气的低嗓很冷,「你去找陆行洲了?」 「我??」没想到他会知道,南雪尘心一慌,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是想??」 女人慌乱的声线入耳,姚文炎离开她的颈窝,在昏暗中盯着她沉默,陷在黑暗里的眸看不出情绪。 许久,他敛眸低下头,朝她的唇吻了下去。 浓烈的酒精气息猝不及防打入口腔,南雪尘瞳孔瑟缩了下,反射性抬手抵上他的胸口,而许是被她的举止影响,男人也止住了唇上的揉捻。 漫长的寂静后,他的声音自昏黑传来,「??我不用担心的,对不对?」 「??什么?」 「他只是你的乾弟弟,所以我不用担心的,对不对?」 看不清他的神情,南雪尘心跳乱得可以,话音生硬,「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在担心什么?」 姚文炎没有回应,只是把她的身子往怀里一揽,像害怕丢失什么般,嗓音像个孩子般倔强,「不许去找他。」 「南雪,你是我的人了。」手上的劲又一重,强势的后话满是紧迫,「你的命是我救的。」 「我不准你离开我。」 静謐游走间,覆在他背上的掌心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南雪尘看着一室里黑暗的寂寥,下顎紧绷,嗓音隐约打颤,「姚文炎??」 「晚了,我想睡了。」 ? 几日后,姚文炎和谢柏锋的会面如期举行。 因为前几次在姚文炎的场子都有警察临检乱场,所以这次的地点选在南区,在谢柏锋手下的一家夜场见面。 下了车,南雪尘随姚文炎踏入包厢时,谢柏锋早已坐在里头,正喝着酒一脸悠间地靠在沙发上。 「呦,姚当家和嫂子快坐快坐!」 见姚文炎落了坐,招呼起一旁的手下开瓶倒酒,谢柏锋散漫笑道:「让姚当家特地跑了趟南区,这舟车劳顿的,还真是辛苦姚当家了。」 「不会。」姚文炎淡然应道,没有拿过谢柏锋手下斟的酒,待一旁的南雪尘挽着袖子倒了杯,才接了过来。 「唉,想来我最一开始就说了??」谢柏锋长叹了声。 「这当初我们就应该来我的场子,中途也不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你说是不是?」 抿了口酒,姚文炎抬眼看向谢柏锋。 眸色混搅着冷意,男人静了会儿,勾起唇,「谢哥说的是。」 开场的间聊很快渡去,后头几个手下也散了场,南雪尘本想出去,可想起上次姚文炎让她待在包厢,便继续坐着啐酒。 岂知,她才用馀光扫了圈四周,男人却侧目而来,「你也出去吧。」 扭头看向姚文炎,南雪尘愣了愣,迟疑张唇。 「??是。」 随着数个男人出了包厢,南雪尘看着门「碰」的一声被人关上,思绪有些复杂。 虽因陈正一週前的命令,她不用继续追查姚文炎和谢柏锋的交易案,可关于这案子,姚文炎是从始至终没有撇去她的。 是察觉了吗? 不禁咽了口唾沫,一股慌乱迅速窜上背脊,南雪尘攥紧冒汗的手心。 如果她被发现了,那陆行洲?? 头皮瞬间发麻了起来,但还是得逼迫自己不许想多??南雪尘深吸口气,扫了眼身侧的男人,「我去趟洗手间,好好看着。」 「是,雪姐。」 又看了眼紧闭的包厢门,南雪尘转身走出晦暗不明的长廊。 来到化妆间,门被她推开之际,站在洗手台前的女人顿了下,反射性朝南雪尘投去目光。 洗手檯流水声淙淙,女人眼一晃,在水龙头下抽回手。 「南雪尘?」 被唤了名,向着厕所隔间的脚步一滞,南雪尘循声侧首。 视线定在化妆镜,上头的女人面庞黯淡消瘦,素雅的薄妆都带着股厌世气息,惹得那双圆润的杏眼很是突兀。 看着她愣了好久,南雪尘眼底扬起愕然。 「??许筑?」 第五章 我不想失去你(1) 身后门「碰」的一声关起,和眼前的女人四目相对着,南雪尘愣盯着她在炽灯下略显憔悴的面容,以及那双颤动的鳶色杏眼。 许是她整张脸的神韵今非昔比,南雪尘呆滞许久,直到从大脑皮层抓出那张相似的骨相,才迟疑张唇。 「??许筑?」 似乎也对多年后的重遇感到讶异,许筑一时怔忡,方才唤了她的名后,就张着口吐不出词。 水流声在寂静中蔓延,眼底的诧异逐渐平缓,南雪尘扫了眼她身上俐落的黑色西装,以及脚下的细高跟鞋。 皱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 女人反应不及,支支吾吾了会儿,最后学了她的话反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是我先问你的吧?」冷着脸又看了她几眼,南雪尘瞇眼,「你在这工作?」 「工作??」 许筑又一顿,可出南雪尘意料的是,她竟像抓到什么机会般,顺着她的话回覆:「对啊,我在这工作。」 说完,还捻着慌乱的瞳色骤冷,许筑收回目光,「抱歉,我先走了。」 匆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她掠过南雪尘就出了化妆间。 肩膀被她磕得一歪,南雪尘惯性侧首——看向女人仓促的背影,以及那被关得发出咿呀声的门,来回震着。 「哗啦啦??哗啦啦??」 南雪尘眉头紧锁,身后没被关上的水龙头默默低喃着,像是暗潮在胸腔涌动的震音。 ? 一週后。 时间来至十一月底,天气愈发转寒,逐渐凝固的冷空气笼罩了整个a市。明明还未降下初雪,街道却已满是寂寥之色。 今日趁姚文炎和余长逸去了趟南区,南雪尘终于联络上了陆行洲。 此刻坐在咖啡厅里,南雪尘扫了圈空荡荡的店内,又看了眼在角落睡得香甜的猫,纵使心情多么复杂,还是不禁弯了唇角。 她本想约陆行洲在酒吧那种混杂场所见面,可姚文炎在北区的夜场实在太多,即使不是他的地,这同质的店里人来来去去,也难确定关联性。 加上时间考量,也没能去些荒凉地带,于是就约在这还算安全的地方。 这是南雪尘唯一一家会来的咖啡厅,老闆是个年老的聋人,有次间聊知道店里因经费太少没装摄像机后,南雪尘偶尔得空就会来这待着。 毕竟在姚文炎四年来的监视下,她也着实有些心闷了。 靠在椅背望着窗外摇曳的枝头,咖啡豆与蛋糕的香气縈绕鼻息,方才在路上还沉重的心,现在竟轻盈了不少。 终于,不是在酒吧了啊。 这么一想,和陆行洲认识了那么多年,她和他相处的地方,怎么感觉都不太明亮呢? 杯底落在木桌的声音唤回了思绪。 见老闆笑着放下苏打水和热牛奶,南雪尘也回以一笑。 双手捧住散着热气的杯身,她正想抬起喝一口,视线却顿在了对头的苏打水上。 看着气泡在杯缘迅速上涨又化开的模样,南雪尘不知恍神了多久,才又低眸抿了口热牛奶。 暖液入口的瞬间,一股醇厚的奶香在舌尖忽地散开,又带着微微甜味落在了舌根—— 久久不散。 ?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a城,气温冷到今年的最低。跨年夜的这天晚上,陆行洲拉着南雪尘去了市中心的新年市集。 坐了一个鐘头的车,到了市集满满的都是人,南雪尘一贯不喜人多的地方,可四周明晃晃的红色灯火和造型气球,以及各种扮成吉祥动物的玩偶,她倒也觉得有趣了起来。 不过主要的原因,还是那隻牵着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虽天上飘着雪,却也没有人在意,人人脸上都是喜庆的笑容,大家聚在一起欢笑、拍照、购物,眼底的幸福都是如此的不可比拟。 南雪尘感觉,她第一次身处在那么多快乐的地方。 而这样混跡在人群之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 在倒数前五分鐘,人们不约而同开始往视野好的高处挤,听陆行洲说,那头可以望见河岸对头的大鐘。 只要数完年前最后一秒,那高耸的大鐘就会敲响新年的第一道鐘声,然后绽开一年比一年盛大的烟花表演。 牵着南雪尘挤在人群里,陆行洲揽着她望了眼鐘面倒数的数字,又笑着低头凑近她的耳畔。 「雪尘,还有一分鐘,准备好了吗?」 闻言,南雪尘朝他浅浅一笑,而不过多久,四周就传来一道道低声倒数的声音。 「四十二、四十一、四十??」 人人裹得严实,外衣贴外衣地站在一块儿,南雪尘在人群中央被陆行洲紧紧搂着,和所有人虔诚望着对岸的大鐘。 「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随着数字由大至小,传入耳畔的嗓音从微弱逐渐变得响亮起来,一个比一个更为坚定。 「十七、十六、十五??」 瞧怀里的女人愣愣看着身旁的人们,陆行洲弯起唇,清亮的眉目柔和一片,「雪尘,准备好了吗?」 这里明明嘈杂得不行,可南雪尘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周围愈发兴奋的倒数充斥耳膜,她昂首直盯着陆行洲,胸腔不知为何随着人群的呼喊颤动了起来。 一股汹涌而不具名的情愫蔓延在了心底,南雪尘眼睫轻颤,不由自主地张口:「十??」 声音一出口,就瞬间散在了喧嚣里,可陆行洲却笑得更加喜悦,加重搂着她腰际的力道,和她一起唸出数字。 「九、八、七??」 远处的大鐘飞快变换着数字,所有人眼底带着光芒,一片片雪花从天际散开,在热闹的这里迅速消散地一乾二凈。 不知是从未与那么多人站在一起,专心致志期待着新年的到来,还是那温柔的嗓音在她耳侧有力地落下数字,有股名为希望的沸腾感衝撞着南雪尘的心口,她在倒数间竟红了眼眶。 「六、五、四??」 「三、二、一!」 「轰——」 随着二零一九年的第一道鐘声敲响,巨大的烟花在漆黑的苍穹轰然绽开,又流洩出如水花的美丽弧线。 无数的烟火跃上天空,下着雪的a城一瞬间被照亮得通透。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远处的五光十色绚丽得犹如梦境,南雪尘呆站在数道喜悦充盈的祝福话里,直到陆行洲又紧紧抱住她才抽出神来。 「雪尘。」 男人咫尺的面容与六年前的少年重合为一,澄澈的笑容带着独有的傻气。陆行洲捧着南雪尘的脸颊往她的额头亲了口,又笑盯着她愣神的面容,「新年快乐。」 「我爱你。」 唇瓣微张,南雪尘傻傻地看着他。 她看着他那张白俊乾净的脸蛋,看着他那双精緻好看的桃花眼,看着那柔光满溢的瞳孔倒映的她??许久,终于耐不住早憋在眼底的泪水,她脸一皱就哭了出来。 瞧此,陆行洲猛地一愣,「??咦?」 「雪、雪尘,你怎么了?」 「怎么哭了?」瞪大双眼,很是不知所措,「哪里不舒服吗?」 「呜,陆行洲??」 泪水不断涌出眼角,南雪尘抽着鼻子,不顾四周纷纷投来的的视线,哭着扑到陆行洲的怀里,「我也爱你??」 「我好爱你。」 陆行洲,我好爱你。 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 第五章 我不想失去你(2) 「雪尘,刚刚怎么哭了?」 凌晨三点,俩人牵手漫步在还残留些许热闹的市集街道,南雪尘已经说了好几次不用担心,陆行洲却还是固执得不听。 「没什么啦,」轻松一笑,「可能是从来没和那么多人一起跨年吧,突然有些感动了。」 「真的吗?」陆行洲低眸看着她,有些踌躇,「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 又仔细观察几眼,见她似乎真了去异样,陆行洲才松了口气,「知道了,我就是第一次看你哭成这样,吓到了嘛。」 俩人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相扣的掌心在沉默中愈发得紧。 低眸思索许久,南雪尘还是抿了抿唇,侧目看向陆行洲,「陆行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了声,陆行洲也看向她,「什么问题?」 「你当初填警校??」后话微顿,「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 陆行洲闻言一愣,随之无奈皱眉,「都跟你说了不要听我妈那些话,怎么还记着呢?」 「不、不是啦。」 这货当上警察后,真是愈来愈能读懂她的心思了??南雪尘心一慌,迅速否认又别过头,「我就是担心,你是不是其实不是真的想当警察,就只是因为我而已。」 「如果是这样??」后话卡在了喉咙,她垂下眼。 如果是这样,我真的会特别、特别愧疚的。 「当然不是,」未料,身旁人却很快反驳了她,「我初中就有想考警校的念头了。」 南雪尘抬眼看去,只见陆行洲一脸真挚,抬起俩人相扣的掌心在空中晃了晃,染笑的眼底柔得像水,「你呢,就是那个让我下定决心的契机。」 「至于法学院只是我妈自己想让我读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不关你的事,真的别听她瞎说。」 听他说完,南雪尘浅浅一笑,没有再说话了。 时间如流淌逝,市集里的人流早比跨年前少了大半,可遍地的红色灯火仍散着显眼的光,将空缺的寂寥填满。 俩人在明晃晃的街上又并肩走了几步,瞧南雪尘一直安静着,陆行洲又微笑啟唇。 「那你呢,雪尘?」 抽出神,南雪尘抬眼看向他,「什么?」 「嗯??」怎料陆行洲却一转眼曈,又抿抿下唇,突然化作有些害羞的样子,「其实,我在高中那时候就想问你了。」 「每次在酒吧看你调酒我就觉得超级帅,还那么多人喜欢喝你调的酒??雪尘,你应该很喜欢调酒这个工作吧?」 边迈步边思考起来,南雪尘撇了撇嘴,「嗯,调酒是不错啊,我挺喜欢的,只是??」 「比起调酒,我更喜欢煮咖啡。」 数年来还未听她说过这个,陆行洲有些讶异,「??煮咖啡?」 嗯了声,南雪尘唇角微扬,眼底是久违的憧憬微光,「其实我小时候,就很想开一间咖啡厅。」 「每天白天给客人们煮咖啡,晚上歇业了再给自己泡一杯热牛奶,嗯??或许再养一隻小猫放在店里。」 「客人喝着咖啡还能逗逗猫,要是没有客人我也不会无聊,至少还有隻猫能陪着我。」 见南雪尘笑笑说着,脸上逐渐洗去愣神,陆行洲笑了开来,「哇,没想到你计画得很周全啊?居然连店猫也算进去了。」 「??什么啦!」被他开了玩笑,南雪尘突然有些害臊,反射性想甩开他的手。 可陆行洲却早一步拉过她的手,又伸出另一隻手把她的掌心裹在里头。 手心传来的热意一时温暖得过分,南雪尘愣了下,抬头朝陆行洲看去,就见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染尽了宠溺的笑意,又像倒映着她,「雪尘。」 「以后我们结婚了,一起努力,开间咖啡厅吧。」 ? ——以后我们结婚了,一起努力,开间咖啡厅吧。 南雪尘总觉得,这是她和陆行洲认识十年来,她从他口中听到最动人的情话。 只是?? 「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人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急促,南雪尘放下半凉的牛奶,看着陆行洲在面前匆匆落座,又抬眼看向她。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一如往昔,南雪尘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只是十年过去,那张稚气的面容早已染了稜角分明的冷俊,他早不像当初那个少年,天天拿着热牛奶傻笑看着自己。 果然?? 情话,也就只是情话而已。 收起发散的心思,南雪尘低眸扫了眼手錶,切入重点,「姚文炎下午就会回来,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约你出来只是要告诉你,不要再追查姚文炎了。」 她淡漠说着,拿出手机就想给他看和陈正的加密讯息,谁知陆行洲却突然开口:「雪尘,关于你身份这件事??」 「我已经知道了。」 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南雪尘愣了下,诧异抬眼,「什么?」 「你怎么??」 「我来这里前才知道的。」说着,陆行洲皱眉垂下头,双手不知所措地交叠,话音满是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 「之前还对你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自作主张觉得你跟在姚文炎身边,我一时间太担心又生气,所以??」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模样,讶异的情绪逐渐消弭,南雪尘心忽然一疼,蹙起眉抿住下唇。 ??他还是一样呢。 总是毫无犹豫认错道歉,有什么问题全往自己身上揽,从来不会怪罪谁。 深吸口气,南雪尘眸色很淡,「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不知者无罪,你不用跟我道歉。」 知者,如我,才有罪。 「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不解释直说了。」 「我的身份,姚文炎那里好像察觉到了,我不能保证他会做什么,但重点是你??」 说到这,南雪尘迟疑了下,随之愧疚地低眸,「抱歉,之前为了不让余长逸怀疑我,我扯了你是我乾弟弟的谎,才让姚文炎对你更警惕,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所以陆行洲,以后真的不要再来找我了,不管是daytime还是其他地方??不要再来姚文炎的场子找他麻烦。」 「这样很危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此真诚落下一串话,直到长久的安静逝去,陆行洲却还是蹙着眉,盯着她不发一语。 而瞧这货油盐不进的模样,南雪尘心烦地咬牙??就知道不可能那么容易说服他。 只好轻轻一叹,心平气和地啟唇:「陆行洲,我知道你不??」 「雪尘——」 可还没说到一半,男人却起声,好看的眉目一片复杂,「陈警官在两週前传给你一个讯息,叫你不用再追查姚文炎和谢柏锋的交易案。」 「对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南雪尘顿时愣住。 可片刻后,她还是迟钝地回应:「??对。」 「怎么了?」 见女人困惑反问,陆行洲眉心拧在了一块儿,面色染着慍怒,又像是无奈,「你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看着陆行洲严肃的表情,一股挟着不安的茫然窜上心口,南雪尘眼睫颤了颤,张唇—— 后话被空间中柔和的轻音乐盖过,南雪尘却清晰听见胸腔的震音,像是什么东西要失控的徵兆。 「为什么?」 ?? 一路驱车来到daytime,路程中晴朗的天逐渐被乌云盘据,又落下漂盆大雨,南雪尘匆匆下车,却跌跌撞撞地踏不进酒吧的门。 弯着腰,颤抖的手撑在酒吧外的柱子,雨水浸湿瀏海和衣服长裤,南雪尘唇色泛白,眼曈剧烈晃荡。 ??不可能。 一定是陆行洲搞错了,不可能的。 整理好情绪,整理好??不能被发现。 深吸一口气,南雪尘努力直起腰,伸手推门而入—— 「砰——!」 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浑身震了下,南雪尘愕然抬眼。 然后,就见那熟悉的7.6毫米口径枪口,直直定在她的脸上。 第五章 我不想失去你(3) 「啪!」 几乎是同时,那把枪被它的主人一个甩手砸在地上,南雪尘还没回神,整个人就被揽进一个怀抱中,眼睛被蒙住、耳朵被摀住。 导入鼻腔的是熟悉的菸草气息,却又捻着鲜血的腥味。 紧紧搂着她,低哑的嗓子有些喘,「??不要听,不要看。」 胸腔的鼓譟震如擂鼓,南雪尘看着扑面而来的漆黑,沾着雨水的唇瓣颤动着。 力气疾速于四肢流失,随着双腿一软,她和姚文炎一同坐倒在地。 分不清那股寒颤是源自于谁,只知混沌的脑袋像有猛禽挣扎、撕咬??在意识终逝之际,裂开一道白兮的口子。 刚刚那倒在地上的人,和他胸口的那个?? 警徽? ? 「雪尘啊,你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的。」 「我都说多少次了??」 「陈警官您要想拯救失足少女,酒吧里多得是,别打扰我工作行吗!」 ?? 「怎么?终于在一起啦?」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啊,我可是看那小伙子追了你三年呢,简直是吾家有儿初长成了。」 ?? 「和他吵架了?」 「心情不好,离我远点。」 「既然心情不好,那就说说唄?」 「??他家里的人不喜欢我,大概是嫌弃我的出身吧。」 「这就认输了?」 「呵,认输还谈不上,我可是南雪尘啊,哪会那么容易认输?」 「哈哈哈??是啊,你可是南雪尘,天底下有你认输的事?」 ?? 「唉,别哭了,不就是个男人吗?」 「要是最后你俩真走散了,那小伙子每天的热牛奶,我来担,行吧?」 「起开,谁要喝你的热牛奶。」 ?? 「你想做一个好人?」 「我给你一个机会。」 ?? 「喂,陈警官,你当初为什么会想找我做卧底?」 「不是你想做一个好人的吗?我就是顺水推舟啊。」 「那也是,怎么就偏偏给我机会?」 「因为你是南雪尘啊,什么都不认输的南雪尘,卧底就得找你这有种、不怕死的,行了吧?」 「切??」 ?? 「陈警官,我又遇到他了。」 「雪尘啊??」 「其实我挺感激的,以前我有他,后来我有你。」 「咳,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单身主义的啊。」 「呸!滚远点!」 ?? 「放心,任务结束后,我一定会给你弄个徽章的。」 「我才不要什么随随便便的徽章,有什么用啊,我要你那个!」 「这可是我的命根??荣誉徽章呢!给你这丫头做什么!」 「切??小气鬼。」 「好好好,等你结婚的时候,我把它当贺礼送你,行了吧?」 「你倒是狡猾啊,以为送个徽章就不用包红包了?」 ?? 一帧帧画面快速散失在眼前,冷汗染湿背脊,剧烈的脉搏扯动着南雪尘的身驱。 天昏地暗的岑寂中,远方亮起了一盏灯。 男人身着警装站在光下,脸上是岁月的纹理,永远炯然的双眼此刻却漆黑寡淡。 看着那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南雪尘紧皱着眉,嗓音乾裂暗哑,「陈警官??」 「在这个世界上,愿意朝我伸出手、给我温暖的人??除了陆行洲,就只有你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了,你会再让我失去另一个吗?」 炽灯打在那苍老的面容,陈正沉默看着她,脸上没有慈蔼的笑容和打趣的神色,只有能穿透灵魂的冰冷注视。 「南雪尘,你是卧底。」 「为了完成任务,什么都不能怕,会死也一样。」 听他这毫无关联的回答,双目染上猩红,南雪尘绝望地抽了口气。 泪水逐渐蓄满眼眶,直到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她抬手揪住心口,嗓音黏糊,「陆行洲说??你和姚文炎早就交易好了。」 「他说,姚文炎为了把我留在身边??」 唇色是无以復加的灰白,嗓子被哭腔层层染尽,「他故意和谢柏锋做了交易,把所有的交易地点和流水帐都给了你??这是真的吗?」 「我是你和姚文炎交易的筹码,这是真的吗!?」 彷彿置身世外,远方的男人没有作答,仅是冷淡地盯着她崩溃的无助神情。 头顶的光源渐趋微弱,刺眼地一闪一灭,地上的斜影有些模糊不清。 「??陈正!」 撕心裂肺地吶喊出声,一串泪潸潸落了下来,南雪尘掐住绞痛的心口,「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正默然,毫无情绪地凝视她,在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只是说:「南雪尘——」 「你是卧底。」 「不要忘了这一点。」 ?? 猛地睁开双眼,南雪尘看着一片死白的天花板,浑身是无可自控的冷颤。 身体僵硬得生麻,她还是咬牙撑着床板坐起,又匆忙探了周围一圈??姚文炎的房间? 抽了口气,南雪尘翻开床被就想下床,未料才刚踏地,一股沉重的眩晕就袭上脑门,惹得她不适地踉蹌了下。 同时,门被人推开。 一身黑色家居服的男人走进,见她摁着太阳穴站在床侧时愣了下,又匆匆关上门来到她面前。 扶住她的胳膊,姚文炎皱起眉,「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回去休息。」 没有理会他,甚至没看他一眼,南雪尘冷着脸又迈出一步。 见她固执不听,眉间的皱摺加深,话音不耐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别碰我!」 南雪尘厉声喊道,咬牙猛力甩开他的手,却才刚扭头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挣扎间又放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女人披头散发,双目湿红地瞪着自己,眼瞼是逐渐晕染开的泪渍。 盯着她沉默片刻,姚文炎别过目光,话音很淡,「你昏迷的时候发了高烧,现在不要乱走动,我去给你拿吃的。」 「你那晚上在daytime,杀了一个警察?」 一颗泪珠坠下眼角,南雪尘眉朝他的背影问道。 姚文炎脚步顿了下,却没有迟疑多久,又继续朝门口而去。 捕捉到他的踌躇,南雪尘心一沉,气息颤抖起来。 「??陈正?」 第五章 我不想失去你(4) 姚文炎并未回应,随着门被他反手闔上,背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南雪尘在他身边跟了四年,他的脾气、他的不说,她又岂会不了解? 可是?? 陆行洲那日和她说的,真的是真相吗? ?? 「不??不会的,陈正他不会这样的。」 见女人面色惨白,陆行洲皱起眉,眼底满是心疼,「雪尘,虽然我也不想相信,但这就是我今天早上亲眼看到的。」 「陈正手里有两份档案,第一个是姚文炎和谢柏锋交易的每个地点、款项、金额、时间。」 「第二个是他和姚文炎私下会面的地点、时间和录音证据,总共四次,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你要听录音档我也可以给你。」 「如果你还不信,想想为什么姚文炎那么多年来和谢柏锋势不两立,现在竟然会主动买他手里的货,还那么多笔?」 「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吗?」 ?? 心如乱麻,下唇被咬出血痕,南雪尘坐在床沿,看着男人端着粥走了进来,又从容坐到她面前。 那双琥珀色的眸古井无波,神情与举止满是泰然,与四年来的样子别无二致。 南雪尘直看着他,五指掐紧床单,浑身逐渐打起颤抖。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姚文炎,如果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让我显得,像个傻瓜一样。 ——如果我真是警察,你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 姚文炎,你为什么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杀了我呢? 「??姚文炎,那天发生了什么?」 「吃饭。」 男人低着眸,用汤匙舀了口饭凑近她的嘴,可南雪尘没理会,只是红着眼盯着他,「那天发生什么了?」 见他不语,南雪尘倒抽口气,别过头就想站起,「我要出去。」 皱起眉,姚文炎拽住她的手,「你才刚醒,还得休息。」 「让开。」 「南雪尘!」 四年来第一次被他喊了全名,南雪尘顿了下,扭头看向那怒意显见的面庞。 可沉默蔓延间,姚文炎眼底的戾气竟逐渐褪去,连箍着她手腕的力度都松了下来。 「??对不起。」他这么低声说。 「我不知道你那天会回来,我没想过你会看到。」 驀地愣住,南雪尘无可置信地张唇。 ??他在道歉? 姚文炎在为杀人这种事,和她道歉? 浑身是无以復加的僵硬,南雪尘死死咽了口唾沫,扭着手想抽出他的掌心,「??姚文炎,你让开。」 见他无动于衷,她皱着脸拔高嗓音,又伸出左手想推开他,「让开!」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刚摁上那宽阔的肩膀,男人就倏地松了手,甚至吃痛地嘶了一声。 见姚文炎状似痛苦地摀住左肩,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南雪尘有些吓着了,「姚、姚文炎?」 视线落在方才使劲推去的地方,又仔细一瞧,南雪尘才发现他的领口下??似乎包着绷带? 一愣,「你受伤了?」 姚文炎默然,把手里的粥放在床柜,给南雪尘反应的分秒也无,拽着她的手就把她甩在床上,随之扭头站起,「你给我好好在这待着。」 狼狈地趴在床上,南雪尘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要囚禁我?」 「对,囚禁你。」 微颤的话音染着慍怒,男人由上而下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就出了门,「在这儿给我盯着她。」 「是,当家。」 看着门碰的一声被关上,南雪尘回头望了房内一圈,许久后讽刺一笑。 这里满满都是窗子,一扇门哪能困得住她? 而还未思考多久,床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 看向闪烁的手机萤幕,停顿片刻,南雪尘又忍不住冷笑。 说要囚禁,居然连手机也没拿出去,姚文炎你倒也是好笑。 解了锁点开熟悉的信息框,居然又传来了一条通知。 ——雪尘,如果可以,下午两点在以前的家里见吧。 愣了下,南雪尘双眼微瞪。 ??陆行洲? ?? 书房。 小心翼翼重新包扎肩膀的枪伤,见裂开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男人眉间满是忧虑,「当家,这都伤到骨头了,您还是休息会儿吧。」 「没事,你收拾快点。」 又一扯被血染湿的外衣,姚文炎淡然应道,目光直直定在桌上的显示屏——女人正站在房内的一扇窗口前,将綑在一起的床单扔出窗外。 「这??」 瞧此,一旁的余长逸诧异地顿了下,踌躇地看向姚文炎,「当家??」 看着南雪尘使劲爬上窗沿,又抓着床单出了窗户,男人眼底淡然一片,轻啟薄唇:「让她去吧。」 「当家,可是这样??」 「她能这样走掉,走了也好。」 包扎收了尾,姚文炎穿上男人拉起的外衣,起身走到窗前。 倾洒而来的阳光刺在眼上,沉默良久,琥珀色的眼眸一淀,「陈正说到底是死在我手上的,她昏迷时喊了很多遍他的名字。」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端起一旁茶几上的酒杯,姚文炎低头,看着水面倒映的凉薄眼神。 「他这一死,我和南雪尘,真的完了。」 闻言,余长逸不悦地皱眉,「但当家,那时候??」 「行了,」打断他的话,将红酒一饮而尽,「晚点我要出门一趟,下去准备吧。」 ? 逃出去时太急,连鞋子也没穿,加上一头乱发和睡衣,一路上全是诧异的侧目。 可南雪尘也没管,只顾着朝熟悉的地方飞奔而去。 来到平房,南雪尘前脚踏上石阶,开门前却顿住了脚步。 这房本就老,时隔五年无人问津,本就生锈的门把早掉了漆,房身全是肉眼可见的陈旧污渍。 缓了许久,南雪尘抽了抽鼻子,正想拿出钥匙开锁,门却驀地开了。 一愣,盯着面前打开的门,她有些踌躇,却还是抬脚步入里屋。 木板被踩得掀起咿咿呀呀的碎音,南雪尘没走几步,待光雾清明了视野,就见一个男人正站在窗前,一身白衣背对着她。 清朗的背影相入了眼,她心一晃,突然有些恍惚。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站在那,周身是油漆剥落的斑驳和悬浮的尘灰,他却纤尘不染,从头到脚乾净得出奇。 时空彷彿骤然回溯至十年前,那个身着校服的少年背着书包走进酒吧,南雪尘光用一眼,就知道他不应属于这里。 泛白的唇瓣微微翕动,南雪尘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这低声唤了他的名。 「??陆行洲。」 第六章 等的人不来了(1) 被她一唤,站在窗前的男人转过身,迎上她的视线。 短暂的四目相对,陆行洲一愣,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 迅速走到南雪尘面前,看了看她的衣着,和那没穿鞋不只脏兮还流血的双脚,话音满是紧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他着急的关心,明白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股强烈的自卑涌上心头,南雪尘回避了他的视线,「我没事。」 「只是逃出来太赶,忘了穿鞋了。」 「??逃出来?」 陆行洲愕然反问,而见她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愿看他,胸口一堵,他心疼地皱起眉,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你在这等我。」 「陆??」 南雪尘讶异张口,可还没说完,陆行洲就转身走出屋外。 数分鐘再回来,南雪尘就见他捧着个水盆来到她的面前,又单膝跪在地上。 还没反应上来,瞧他作势要把她的脚放进盆里,南雪尘实实一愣,瞪大双眼,「??陆行洲,你干嘛?」 「你的脚已经擦破皮了,不先处理会感染的。」 「陆行洲,我没??」 但还没等她回绝,身前的男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把她的右脚放入水里,接着又是左脚。 随着那指腹轻轻搓起她的脚底板,水面因脏污和血液迅速变得混浊起来。南雪尘难以置信地张着唇,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陆行洲,嗓子在瞬间像哑了。 男人垂着眸,纵使袖口被水溅湿了,脸上仍没有丝毫嫌弃的神情,还是静静替她洗着脚。 黑渍逐渐融入水中,脚底皮肉裂开的疼意蔓至全身,却似乎只有心口的钝痛清晰得刺骨。 鼻息猛然一酸,南雪尘别过头,狠狠咬住了下牙。 寂静游走间,看着陆行洲从角落的斗柜拿出医药箱,又用碘酒和绷带仔细给她上药包扎,南雪尘静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怎么那么早来?」 陆行洲没有抬头,持续着手下的包扎,话音和动作一样轻。 「我习惯早到了。」 南雪尘垂眸看着他,久久不语。 男人似乎又和数年前的模样重合为一,无论是在酒吧门口拿着瓶热牛奶等她下班,还是约会日在目的地早早站在那等她的样子。 南雪尘曾问过陆行洲怎么都来得那么早,本以为是有什么正经理由,岂知他却抬手抓着后脑勺,害羞傻笑,「你以前不是说过吗?想体验下别人等你的感觉。」 当年一句为了迟到找的破理由,他就这样记了好几年、等了她好几年,甚至还成了习惯。 如今仔细一想,十年下来她等过陆行洲的,除了上次在咖啡厅的碰面,就只有五年前的那一次了。 眼底有些闃暗,见陆行洲替她处理完伤口,南雪尘低声道:「谢谢。」 看着男人将医药箱收拾好又走来,她沉默几许,「你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在她身侧的床沿坐下,陆行洲从外套内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南雪尘,「这是我昨晚整理陈警官的办公桌找到的。」 「上面写着你的名字,」神色有些复杂,后话像是叹气,「应该是他想给你的。」 看着他手里的牛皮纸袋,南雪尘迟疑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掀开封口,那么大的信封里,只装了一块小小的、躺在透明盒里的荣誉徽章。 心脏抽了下,眼底在瞬间潮湿一片。 翻过盒子背面,上头用油性签字笔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南雪尘捂住嘴,眼泪无可自控砸了下来。 脑海在剎那似乎涌上陈正戴着警帽、一身警服的样子,可他脸上却再无南雪尘无比熟悉的——那些逗趣却透着慈蔼的神情,只有溢出瞳面的愧疚。 「雪尘,对不起。」 ??怎么我相信的人,都那么喜欢和我说对不起呢? 狠狠咬住下牙,眼泪却一颗颗不停往下坠,南雪尘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在闭上双眼之际扬起手,就想把勋章砸在地上。 可胳膊才抬起,却又僵在半空中。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把它当贺礼送你,行了吧? 缓缓收回手,晕红的眼满是氤氳,南雪尘深吸口气,垂下头荒唐一笑。 ??陈正,你果然还是那么烦啊。 明明把我卖了,现在搞得我都恨不了你了。 「雪尘??」心疼地看着她,陆行洲紧皱着眉,后话却吐不出喉咙。 「你不用那样看我。」 颤着声倔强应了一句,南雪尘努力止住泪水,抬手迅速糊了糊脸颊,「我没事。」 说完,不愿再给他任何机会看穿她的故作坚强,南雪尘把徽章收进纸袋,猛然起身,「你今天找我就是要给我这个吧。」 「既然东西都给了,那我走了。」 见南雪尘一跛一拐地朝房门而去,陆行洲愣了下,随即站起拽住她的手腕,嗓音紧迫显见,「你要去哪?」 被他拉着止住脚步,随着问话灌入耳膜,南雪尘竟也无法回答。 去哪? ??是啊,我要去哪? 南雪尘,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 而见她不回答,掌心的力度稍稍松懈,视线一扫她缠着绷带的脚,陆行洲神色复杂。 「雪尘,跟我走吧。」 「陈警官不在了,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已经不是卧底了,不用再这样躲躲藏藏了。」 后头的男人诚恳地说着,话音捻着抹卑微,彷彿在祈求她一般,「??跟我走吧。」 听到这里,胸腔早拧出一地水渍,绷着下顎看着不远处掉漆的大门,南雪尘嗓音微颤,「??我跟你走干嘛?」 听她强硬的语气,陆行洲沉沉嚥了口气,心疼的话音被无奈覆过,「那你要去哪?」 「都已经逃出来了,该不会还要回去吧?」 回去? 她回去那里是什么呢? 姚文炎早知她的身份,她明明知道一切还回去,她还要脸吗? 后头,陆行洲见南雪尘久久沉默,张口又想劝她,可在起声的前一秒,有个令他恐惧的解释却骤然窜升,又重重击在他的心口—— 大脑轰的一声,陆行洲双瞳震了下。 明明近在咫尺,女人的背影却驀地虚晃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抽了口气,他颤着音节,「南雪尘??」 「不要跟我说,你真的爱上姚文炎了。」 第六章 等的人不来了(2) 眼底空洞一片,南雪尘唇瓣微张。 ??爱? 像她这种没有心的人,值得有爱吗? 终是讽刺地笑了,南雪尘垂下眸,话音带着十足的自嘲,犹如在寻找一个解答般,「??我不跟在他身边,那我要干嘛?」 而陆行洲听她这反问,以为她是另一个意思,眉心紧紧拧在了一块儿,嗓音又沉了数分,「南雪尘,你难道真想在姚文炎身边待一辈子吗?」 「你不知道他什么人吗?你想一生躲躲藏藏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南雪尘,你到底??」 「我还能怎样?」 通红的眼落下了一颗泪珠,南雪尘低头看着缠着蹦带的赤裸双足,又回头看向他。 短暂的沉寂间,见男人被她看得慍色一僵,南雪尘咧唇嘲讽笑了。 「??陆行洲,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正已经不在了,任务已经结束了,她已经不是卧底了。 从最初不是调酒师,到后来不是陆行洲的人,到现在不是卧底。 她人生里的所有,什么都没有了。 见陆行洲怔忡,一串泪又夺眶而出,南雪尘哽咽地抽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一个人要我,没有一个人爱我??陈正是你之后,唯一一个朝我伸出手的人。」 「可是我在五年前就把你弄丢了,现在陈正也死了,你说我还能怎样?」 「我??」 被她说得呆了,陆行洲无声张唇,像瞬间化作十年前的少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支支吾吾,「雪、雪尘,当年??」 「当年、当年、当年??」 打断他的后话,数年来积累的情绪像找到了突破口,南雪尘攥紧掌心、身躯打颤,近乎崩溃地朝他大吼出声:「陆行洲??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听你说要带我走,我有多开心!?」 「结果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只像陈正一样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看着眼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陆行洲瞳孔一震,面色在剎那陷入了惨白。 「就算我是卧底,就算全都是假的??」而她的哭音依然持续,一字一句如刀刃插在他的胸口,「但在我最孤单、最痛苦的时候,是姚文炎收了我,不是你!」 心脏沉坠得像灌满了铅,陆行洲错愕地张口,嗓音颤得不成样子,「雪、雪尘??」 可南雪尘没理会他,只是弯下腰猛地把脚上的绷带拆掉扔在地上,又直起身冷冷直视他。 「陆行洲??」胸腔猛烈起伏,脸颊是狼狈的濡湿,南雪尘死摁着声音里的颤。 「自从你在五年前骗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权力介入我的生活。」 再看他一眼也无,南雪尘转身快步出了房。 而陆行洲站着原地,脸色煞白地看着那发出咿呀残音的木门,虚弱地轻轻晃着。 ?? 跌跌撞撞地跑出平房,南雪尘跛着脚奔在石子地上,初冬的冷空气无情地扑面而来,脸颊的泪水却怎么也乾不了。 马路的尖锐细石刺在脚底板,本就裂开的皮肉又扩了伤,渗出慑人的鲜血。 直到拐出一条街,她终是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在四周各样诧异的侧目下看着鲜血淋漓的双脚,抱着胸口的牛皮纸袋痛哭失声。 ??真是过分。 太过分了,南雪尘。 明明知道是因为我的骯脏碰不得你,却把一切都怪罪在你的身上,搞得像你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 所以啊,陆行洲??我当年就说了,我是个很骯脏的人。 你怎么就那么傻,固执得不听呢? ? 二零一九年,二月。 时间接近农历年前,街道掛满吉祥的大红灯笼,大人带着穿了新衣的孩子们出来晃悠,手上提着为几日后准备的年货。 学校的孩子们放着寒假,在家后巷和外婆做着年糕,脸上是玩闹时乱点的红色顏料,一张张稚嫩的脸蛋笑得红扑扑的,在贴满春联的巷子里互相追逐。 二月初的a城,全是喜庆的味道。 在陆行洲放年假前,南雪尘问了他能不能跟他一起到家里拜年。 据陆行洲对南雪尘的认知,她从来不是会主动说要做什么事的人,通常都是陆行洲提议,而南雪尘点头。 所以当陆行洲听到她这么说时很是讶异,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拜年?」 「对啊。」 俩人牵着手走在向家的路上,见男人骤然停下脚步,南雪尘看着他轻松笑了,「你那么惊讶干嘛?」 「我??」 想到去年底带着她和父母见面时,南雪尘被母亲羞辱的模样,陆行洲心里就不好受,「雪尘,其实我也很想带你一起回去,但是我妈??」 「没事的。」 看着陆行洲复杂的神情,明白他的顾虑,南雪尘又莞尔,「就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所以我才得多晃悠到她面前,刷些好感度啊。」 「可是雪尘,如果??」 「跟你说没事了。」 抬手一捏他紧皱的眉心,南雪尘握住他的手,「我可是南雪尘啊,你认识我几年了,被骂一骂我会被伤到吗?我的心可是铁做的呢!」 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心口又一疼,陆行洲伸手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蹭在了她的颈窝,「??雪尘,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为了我做那么多事。」 窝在他的胸前,南雪尘伸手覆上他的后背,笑得幸福,「你也为了我做了很多事啊。」 微微弯唇,紧了紧搂着她的力度,陆行洲闭上眼,「我知道了。」 「新年,我们一起回去吧。」 然而,就在陆行洲放假的前一天,南雪尘却接到了一通电话。 在电话那头听到陆母的声音时,南雪尘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嗓音竟很是温柔。 『雪尘啊,听行洲说明天除夕会带你回来,今天家里会准备些年节的东西,你要不一起来准备吧?』 『顺便让我把你介绍给几个行洲的大姨,嗯?』 本迟疑着,可听到后头那句,南雪尘立刻答应了下来,「当然好,现在过去吗?」 『喔,你不用急,我晚点派人去接你吧。』 『记得穿得好看些啊。』 「好,谢谢伯母。」 掛了电话,南雪尘忍不住唇边的笑意,赶紧走到衣柜前翻找像样点的衣服。 这可是陆母第一次对她释出好意呢??肯定得打扮得特别好看才行,也得带些礼物过去。 幸好前段时间陆行洲陪着她去挑了衣服,那时南雪尘试了两套都觉得好看,可预算只有一件,她特别纠结。 结果问了一旁的陆行洲,他就直接把两套衣服给结帐了。 看着眼前一套紫色一套杏色,想着陆行洲说过她穿杏色更好看,她就挑了后者。 而化好妆走出家门等了不过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就驶入了狭窄的小巷。 可上车后,南雪尘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她在电话中没有提及,陆母是怎么知道她地址的? 应该,是陆行洲告诉她的吧? 第六章 等的人不来了(3) 到了陆家,南雪尘刚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愣在了原地。 她一直都知道陆行洲家境好,可和他认识那么多年,她只去过他在外头的单人公寓,还未真正来过陆行洲和家人一起住的地方。 所以看到眼前比她的平房大了数十倍的别墅后,她傻了好久,直到一旁的司机请她进去才抽出神来。 「伯母好、阿姨们好。」 「喔,你来啦。」 见女人提着礼盒拘谨走入客厅,坐在沙发上的崔英兰抿了口红酒,回头朝后散漫瞥了眼,「你先去厨房吧,张婶会带你。」 被她四周一群穿着华贵的中年女子打量着,掌心无意识紧了紧提袋,南雪尘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温顺点头,「好。」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南雪尘,行洲的女朋友?」 「瞎说什么呢你,她哪是行洲的女朋友。」 「我看她长得挺漂亮的啊,身材也挺好的,感觉不怎么坏啊。」 「是啊,面相也不错,看起来是个好姑娘啊,你怎么就那么讨厌人家?」 「我讨厌?呵??你们要是我能不讨厌?」 「那女人除了只有初中毕业,从小就在酒吧陪酒,还比行洲大了六岁,你们觉得这像话吗!?」 「真不知道那小子瞎了什么眼,被这狐狸精耍得团团转,当初为了她背着我和他爸填了警校就算了,现在还整天和我说要娶她回家?是想看我气死在他面前啊!」 「??啊?初中毕业?陪酒?」 「这也太夸张了,都什么社会了居然还有这种人啊?」 「这行洲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生得好看又聪明,怎么就这样??」 一道道尖锐毫不留情自客厅传来,南雪尘穿着好看的杏色长裙垂头切着年糕,指腹被拿不稳的刀刃划破,迅速渗出的血液染红了砧板。 ?? 「看到了吗?」 站在几个中年女子面前,南雪尘低着头,敛紧唇线。 而沙发上的女人瞧她这般,回头朝屋里的各样摆设扫了圈,目光又阴冷地定在她身上。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慢条斯理喝了口红酒,嗤笑一声,「就是要给你看看,什么叫作差距。」 抬手将桌上的礼物盒推倒在地,女人不屑地睨着她,「要不是得让你清醒点,看清自己几斤几两,让你进来我都嫌脏!」 看着脚边被摔得掀开的盒子和碎裂的饼乾,南雪尘瞳孔瑟缩了下,抬眼看向正坐在她面前喝酒的女人,和一旁三四个默然的妇人。 南雪尘沉默地凝视她,面容没有丝毫的情绪,眼底的寒意与愈发深沉的墨色混搅着,像是片深不见底的汪洋。 许是她直视自己的目光太冷,一身貂皮大衣的女人顿了下,面色竟闪过一丝不自然,「??你这样看我干嘛?」 「怎么?」可下瞬,还是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觉得我说得不对吗?生气了?」 南雪尘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嘲讽的神情静了会儿,然后深吸口气,低头又弯下腰—— 双膝跪在了地上。 瞧此,不只是崔英兰浑然一愣,一旁几个妇人更是诧异地张唇。 「伯母??」 再抬头看向她时,南雪尘已是双目通红,话音哽咽,「我知道您讨厌我,嫌弃我的出身,觉得我不乾净??」 「觉得我没有读高中,从小就在酒吧工作,没有待过一个正常的环境,所以您看不起我,这些我都知道。」 她这么说着,嗓音是落到尘埃里的垂败,却句句成串没有顿点。 「我知道??」瞳面起了氤氳,颤抖的指尖陷入股肉,「我知道自己很糟糕、很贫穷、什么都没有,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行洲。」 「你??」见她直视自己说了一串话,崔英兰有点怔,却还是抓到了关键字,「你都知道自己配不上??」 「但是伯母,我从来没有做过不正当的生意,」可南雪尘却打断了她,努力忍耐着喉咙的涩意,字句打颤。 「我没有陪酒,没有为了钱出卖过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像您说的那样故意接近行洲,刻意让他喜欢上我。」 「我和他只是单纯互相喜欢着对方,想和对方一起度过未来的日子,想要永远陪在彼此的身边。」 「所以??」暗哑的嗓音黏糊一片,一颗泪珠终究是没忍住,自眼角坠了下来。 「伯母,可以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吗?」 咽了口唾沫,南雪尘红着眼看着她,脸颊是淋漓的泪花,「就一次,一次机会就好。」 「伯母,可以吗?」 见南雪尘跪在地上卑微地哭着,崔英兰脸上是明显的错愕,霎时间竟没能反应上来。 可下一秒,注意到身旁投来谴责的视线,女人又猛然回神。 端着酒杯下了沙发,她咬牙走到南雪尘的面前,又一个扬手—— 随着葡萄酒大力泼在了脸上,南雪尘紧紧闭上眼。 胸口气得起伏不定,女人颤着身子瞪着她,接着把酒杯重重摔在了地上。 「——啪!」 碎得四分五裂。 「还真是不清醒??你以为你说这些就有用!?」 「我现在就直接告诉你,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永远别想踏进陆家的门!听懂了吗!?」 倒抽口气,手心攥成拳搥着胸口,气红了双眼,「我那孩子??我花了多大的心血,才让他长到今天这个样子。」 「陆行洲是我的孩子啊,那么优秀的孩子??他本来就不该是你的!」 紫红色的酒液顺着发丝一滴滴落在地上,南雪尘僵着身定格许久,抬手将濡湿的碎发顺到耳后,又颤声道:「伯母??」 「我会在这里一直跪着,跪到您给我机会的。」 简直是瞠目结舌,咬着牙瞪了她许久,气急拔声:「要跪给我出去跪!」 「张婶!叫刘泰植把她给我拖出去!」 ?? 浑身湿漉漉跪在别墅前的铁栏杆外,南雪尘垂着头,飘散的雪花落在肩上,又因体温逐渐溶解,化成凉水灌入衣衫。 攥成拳的掌心掩在衣下,她绷紧下牙,浑身颤得不成样子。 而身后,是无数路人的狐疑侧目,以及压着嗓子的间言间语—— 「喂,你看,那个女的是怎样啊?」 「这下雪天的跪在别人家外头,是做错事了吧?来赎罪的吗?」 「还被泼酒了,是做了多糟糕的事啊??」 「儿子,看到了吗?人就是不能做坏事,会遭天谴的,知道不?」 天空不知何时自暮靄的夕色化为深沉的浓墨,南雪尘也不知何时用双臂搂住自己,倾着身蜷在一团。 膝盖早已跪出瘀青,又因柏油路擦出血痕,可她却早已失去知觉。 看着紧闭的栏杆,南雪尘恍惚眨了眨眼,在最后一丝意识散去前,却有道熟悉的嗓音自不远处传入耳畔—— 「??雪尘?」 迟滞扭过头,刺眼的路灯落在他脸上,南雪尘虚弱地瞇着眼,看不太清。 「雪尘!」可那人却看见了她,诧异拔声喊了句,就猛地朝她奔来,接住她朝地面倒去的身躯—— 「南雪尘!」 第六章 等的人不来了(4) 在医院醒来,男人忧心满溢的目光就猛地凑近眼前。 「雪尘,你醒了?还好吗?」 双目涣散地看着陆行洲,又扫了眼膝盖上的绷带,缓了许久,南雪尘轻轻摇头,「??我没事。」 不知哄了陆行洲多久,他才答应让她出院返家。 背着南雪尘回到家,因为是三年来初次踏进这里,陆行洲有些无措了起来,把女人轻轻放在了床沿,就站在原地手忙脚乱。 加上脑海全是今日她在家门跪着的画面,心口的愧疚如决提的洪水,陆行洲垂下头,皱着眉语无论次。 「雪尘,今天??我??」 瞧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面前,南雪尘无奈一叹,朝身旁的床垫示意,「你坐下吧。」 闻言,陆行洲迟疑许久,却还是乖乖坐在了她的身旁。 看着这几乎只塞了张床的破旧小屋,以及周围极其简陋的装潢,一股强烈的心疼涌上心头,陆行洲拧着眉看向她。 「雪尘??」 「吓着你了吧?」 不敢迎上他的视线,南雪尘看着覆了纱布的膝盖,抽了下鼻子,却笑笑出声:「其实这里也不错了,我养父走的时候留了些债务,要不是找到这房子,我大概也只能睡在桥下吧。」 想起今天陆母说的——看到了吗?什么叫作差距。 其实就算不看,她也一直是明白的吧?否则和陆行洲在一起的三年来,她为何从未让他进来这里? 只不过是害怕他看见她赤裸裸的贫穷,和勉强苟活的凄惨。 南雪尘垂眸想着,未料陆行洲只是安静着,许久后伸手把她搂到怀里,胸膛打着颤。 「雪尘??对不起。」 鼻息一酸,双眼瞬间潮湿一片。 皱着脸,「你说什么对不起??」 「我明明说过会保护你,但我,」咽了口唾沫,男人的嗓音满是沙哑,比她的还破碎,「对不起??」 泪水倾落,南雪尘哽咽着想说话,但陆行洲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如当年约她去看梅花一样,话音是如此的破釜沉舟。 「??雪尘,我带你离开吧。」 一愣,南雪尘出了他的胳膊,讶异看向他,「??离开?」 伸手抹去她眼瞼的泪珠,明明双目通红,陆行洲却还是朝她露出笑顏,颤慄的嗓子满是坚定,「嗯。」 「我们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吧。」 他笑道,一颗泪珠却违和地落下眼角,「然后在那里结婚,开一间咖啡厅,再养一隻小猫。」 ?? 那日是个大雪天。 把daytime的工作辞了,把手机换了,把少数贵重的行李、几件和陆行洲在一起后买的衣服、他当年送她的发夹放进包里,南雪尘出门后仅是回头看了眼那老旧的房身,就毫不犹豫奔出小巷。 坐在车站的长椅,南雪尘双手捂嘴哈气,看着因春节人流倍涨的车站,明明脑海全是陆行洲坚定的话语,可一颗心就像悬在空中安稳不下来。 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陆行洲有他的家、他的父母、他喜爱的工作、他向光的人生??但如果今天他们真走了,他就会和她一样,一生都只能掩在黑暗之下,躲躲藏藏。 可是?? 垂下头,南雪尘看着膝盖还未消去的瘀青,无论内心对未来有多么不安,可只要想到他的话,她还是无法说出否定的回答。 ??南雪尘,你果然是个自私的人啊。 而坐在这儿等啊等的,直到太阳西沉、人群渐散,陆行洲却还是没有来。 不知拨去了几通电话,可传入耳际的自始至终只有冰冷的机械式女音。 看着通讯栏上男孩子灿烂的笑顏,南雪尘心里的不安愈发得沉,可她能做的却也只有一打再打—— 直至深夜。 「姑娘,末班车已经走了,你还不走吗?」 看她在这坐了整天的站务人员从柜檯走来,疑惑询问。 目光空灵地望着结冰的铁轨,南雪尘绷了绷发白的唇,「??我在等人。」 见她和数小时前一样回了句执拗,男人无奈长叹,「姑娘啊,这都已经半夜了,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你就回去吧。」 扫了眼她身旁的行李袋,边摇头边走回柜檯,「今天可是初四呢,不能出远门的啊??」 ——我们去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吧。 ——然后在那里结婚,开一间咖啡厅,再养一隻小猫。 低下头,看着剩下两格电池的萤幕,南雪尘颤着指尖摁下拨通键,又凑近耳畔。 『嘟??嘟??嘟??』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 手机因电力不足灭了光源,耳边只留下一团寂寥的冷空气。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抬手揪住胸口的衣料,南雪尘狠狠闭上眼,哭不出声。 陆行洲不见了。 不,更准确地说,在她的世界里不见了。 从那日以后,南雪尘就再也联系不上陆行洲。 到警局其他人说他离职了,到了陆家怎么都没有人回应,南雪尘甚至尝试过闯进去,但却被保安毫不留情推在地上。 「南小姐,您这样是非法私闯民宅,请自重。」 「刘泰植,让开。」 狼狈地抬起头,那身材魁武的男人后走出了一个女人。 同样是一身雪白的貂皮大衣,崔英兰盘着手走到她的面前,凉薄的眼写满戏謔,「南雪尘,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可怜吗?」 脸颊被寒风吹得红了,南雪尘哽着嗓子,「伯母,我知道行洲在里面??」 「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呵,见一面?」 「当然可以啊,我自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可是??」轻轻一笑,「是行洲他不想见你的,你要我怎么办?」 驀地愣住,南雪尘心一慌,「行洲??」 不、不会的,陆行洲几天前才笑着和她说话,现在怎么会不想见她呢? 可还没思考完,瞧她瘫坐在地不知所措,女人又抬起下巴,阴冷嗤笑,「南雪尘,你还真是脏啊。」 「你那养父,明明就是你计画谋杀的,怎么会说是误杀的呢?」 心跳彷彿止了一瞬,南雪尘双瞳骤缩。 四肢僵硬发冷,面色在呆滞中陷入惨白,南雪尘缓慢抬起头,只见崔英兰居高领下地睨着她,眼底是浅显易见的晦气。 「你说说,你还要脸吗?」 ?? 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里,才刚进门就腿一软跪在地上,南雪尘匍匐到房间角落,将一块微微翘起的木板猛然掀开—— 看着那空无一物的窟窿,南雪尘浑身颤得不行,一个不稳朝后踉蹌倒去。 「不、不??」 喉咙像被人死死扼住,她慌乱张唇,吐出几口支离破碎,「怎、怎么会??」 「怎么会??」 不知何时昏睡过去,睁开血丝密布的双眼时,已是白天。 南雪尘使劲撑起发僵的身子,看见有缕阳光堪堪透入窗櫺,在地面斜下浅到几乎看不见的阴影。 漫长的沉寂里,那线光骤然晃了下,随之消失无踪。 一愣,猛然意识到什么,南雪尘快速起身,又上前推开门。 可门才稍微开条缝,一封信便落在脚边。 南雪尘一顿,垂眸看向那封牛皮信纸,踌躇片刻,弯下腰拿近眼前。 摸了摸上头毫无字句的信封袋,她将封口撕开,又拿出里头的白色信纸。 映入眼的那句话娟秀得很,整整齐齐落在纸页的第一行,如记忆中的白衣少年,捻着丝清爽的苏打水味—— 「雪尘,对不起,不要等我了。」 第七章 对你是真心的(1) 「铃——铃——」 刺耳的来电声传来,南雪尘自破碎的梦境中甦醒。 松开抱着双腿的胳膊,看了看不知何时降下的夜色和早已空荡一片的公园游乐场,南雪尘拿出手机,朝萤幕恍惚瞥了眼。 而这么一看,她却醒了大半。 ??余长逸? 接起电话,南雪尘听对头说了几句后,就迅速下了长椅,奔出公园。 半小时后,气喘吁吁地站在熟悉的别墅外,南雪尘才支着腰吐了口气,一个面色匆忙的男人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雪??」 瞧南雪尘批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和那骯脏渗血的双脚,余长逸着实愣了下,却又即刻凑近她,「雪姐,你回来了。」 没理会他的诧异,南雪尘皱着眉喘息,掠过他走进别墅,「当家怎么了?」 「不太好,」快步跟上她,余长逸焦急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忧心,「直接砍在腰上,肾脏裂了口子,出了很多血。」 「医生呢?看了没有?」 「当家一受伤就马上送回来治疗了,也紧急做了处理和下麻药,现在正睡着。」 疾步绕过露天泳池,南雪尘和余长逸进了里屋,又一路走上二楼。 卧室门边站着的两个男人见着南雪尘时明显愣了下,可被余长逸眼神示意后,又立刻侧身让路。 进了房,姚文炎的私人医生正收拾完刀具,见到他俩时恭敬頷首下,便转身离开。 缓步在瀰漫着消毒水味的卧室,南雪尘凑近床侧,只见男人上身赤裸,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左肩和腰际却缠着大片绷带,渗出的鲜血将所有戾气糊了层虚弱。 被瀏海扫着的双眼紧闭,姚文炎唇瓣泛白,额角更是止不住的汗珠,全是不安稳昏睡的模样。 收回观察他的视线,南雪尘皱起眉,扭头看向余长逸,「怎么会伤成这样?」 余长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眸色骤冷,「聋了?」 「??当家不希望你知道这件事,雪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南雪尘沉默,视线又投向床上闔着眼的男人,顿时想起他和陈正私下的交易,她轻轻嗤笑,不知是戏謔还是自嘲,「??不希望我知道?」 「那倒是,他从来就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闻言,眼底流过一丝异样,余长逸咽了口气,「雪姐,当家对你是真心的。」 「他在昏迷时一直唸着你的名字,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请你过来??」 ??真心? 忍不住嘲讽地扯了下唇角,低垂的眸冷淡一片,「余长逸,你跟了他多久了,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呢。」 后话微顿,再出口时,瞬间散在了寂寥的空间之中。 「我们是没有心的人。」 女人阴凉的话音入耳,眼底的忧心一僵,待脸上的情绪逐渐褪去,余长逸抬眸看向床上的男人。 墨色的发丝凌乱地刺着眼皮,姚文炎额角渗着冷汗,嘴里念念有词地皱着眉,看起来犹如一个做恶梦的孩子。 一股气焰猛然腾上嗓眼,余长逸咽了口唾沫,嗓音低沉下来,「??是啊。」 「混一行的,怎么能有心呢?」 攥紧掌心,他转身面向南雪尘,眸色捻着讽刺的笑,「所以我才说??当家这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就是当年救了你一命。」 「这样,他就不会变得不像他了。」 对他骤然的话题转变没反应上来,南雪尘实实一怔,双眼微睁,「??你说什么?」 将女人诧异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余长逸盯着她沉默数秒,觉趣般轻轻笑了,「南雪尘,当家今天为什么会出事,我为什么没办法保护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只要他有事,别说再坐几年牢,我命都可以给他。」 余长逸冷冷说道,凝视着南雪尘逼近一步,而她反应不及,只好慌神地朝后一退。 「但是南雪尘,你呢?」 直盯她错愕的双眼,寒冷的目光犹如利刃,毫不留情捅破她的所有偽装,「这四年来,每次当家在教你用枪时,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这个枪口,什么时候能对准他?」 心脏一疙瘩,南雪尘微微抽了口气。 虽明白姚文炎和余长逸知晓她的身份,可此刻毫无预警地与余长逸当面对质,南雪尘竟僵在原地,被堵得不知该如何作答。 面对男人穿透灵魂的视线,有股巨大的羞怯袭上胸口,她双唇翕动,心脏如失重般无限往下坠。 可许久,她还是故作倨傲地深吸口气,别过了他的视线。 「??当家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着南雪尘黯淡的侧顏,余长逸没有即刻回答,只是缓缓看向床上的男人,沉默很久。 「??我不确定。」 「但四年前当家让你来他身边时,底下那些管事想查你,却被他拦了下来。」 「我总觉得,他一早就猜到了什么,可他就是逼着自己不去证实。」嚥了口气,掌心微攥,「因为只要不去证实,就能装作那些事没有发生。」 「直到陆行洲出现,他才终于没忍住吧。」 一股强烈的钝痛猛然窜入胸口,南雪尘闭上眼,紧紧抿住下唇。 而说到这,想起她方才的嘲讽,余长逸眼底流过了道无奈,又像是不平,「??你也许会想,当家这四年来从没让你碰过他手里的生意,是因为他没信过你,可我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这反倒是一种保全,如果哪天这些生意暴露了,至少没碰过的你,可以全身而退。」 心脏潮湿得能拧出一滩水,南雪尘颤抖地倒抽口气,明明心里早有模糊的答案,却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定。 看着那深陷昏睡的男人,发凉的指尖陷进掌心,她努力扯动无力的声带。 「??那和谢柏锋的交易呢,他为什么要让我参与?」 岂知余长逸却没回答,仅是笑笑反问,话音打趣,「你觉得呢?」 「为了让你留在这儿,当家冒着风险和那陈警官设了这场局,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你觉得他又为什么要让你参与呢?」 南雪尘红着眼看着他,睫毛一点点地濡湿起来。 而漫长的沉寂后,余长逸戏謔地一扯唇角,长叹着摇摇头,「真是无用的期望啊??」 「明明知道你会捅他一刀,他还是要赌,」荒唐一笑,「赌什么都不知道的你,究竟会不会把他给卖了。」 鼻息一哽,南雪尘咬了咬牙,抬手糊去脸颊的泪珠,像明白自己快要撑不下去般,又迅速朝余长逸拋问:「??那晚在daytime,究竟发生了什么?」 「姚文炎为什么会受伤?」 掠过南雪尘凑近姚文炎的床侧,余长逸拿起折在一旁的毛巾,弯下腰替他擦拭太阳穴的汗渍。 动作落下,他才又泰然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直视南雪尘,「我只能说,那位陈警官是低估了当家对你的真心。」 「明明一开始约定都订得好好的,最后却突然反悔,说要把你带回去。」 扫了眼姚文炎左肩渗着血的绷带,余长逸眸色闃黑,话音阴沉。 「要不是陈警官先开了那一枪,当家不会是那么狠心的人。」 听到这里,双腿最后一丝馀力被抽了个乾净,南雪尘一个踉蹌坐倒在了地上。 心脏疼得像受刀绞,泪水无可自控地滑至下顎,而同时,床上的男人像做了梦魘般,眉间的皱摺又一紧,低喃出声:「南雪??」 「南雪,不要走??」 名为愧疚的潮汛在胸腔奔流而出,南雪尘捂住颤抖的唇瓣,死死憋住破碎的气息。 而一旁的余长逸静着,由上而下睨着瘫软在地的她,良久后淡漠起声:「今天晚了,你明天再走吧。」 第七章 对你是真心的(2) 侧身躺在旅店的床上,没有盖被,南雪尘紧紧蜷着身,把整个脸埋在了胸口。 窗帘紧闭着,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潮湿的气息悬浮着霉味。 …… 「虽然当家不想让你知道,但我觉得我不说,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还记得四年前反水到南区的黄宏山吗?」 「今天他受伤,就是那黄宏山说手里有你的黑底,知道你是警察。」 「你知道卧底身份曝光会发生什么的,他要当家一个人去南区拿。」 「南雪尘,你知道当家为了保你命,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吗?」 「就算我们北区和南区多么分化,可终归是同城同路,还是会遵着道上礼仪称兄道弟,可谢柏锋现在被条子逮着了,对陆行洲和陈正有多少恨,对当家就有多少恨。」 「今天黄宏山那一刀,是真往死里砍的。」 …… 又害了一个人呢。 缓慢探出头,南雪尘拿出在胸前捂热的徽章,又凑近眼前。 烤漆闪烁的金光隔着透明盒刺入眼底,她掀开背面,看着那句用油性笔写下的「对不起」。 南雪尘轻轻咧口,双眼红得很,却早已哭得乾涩。 不对,是害了两个人。 从最初害了陆行洲,到害了陈正,又到现在害了姚文炎。 她三十四年的人生里,对她有过真心的仅仅三人,都被她给害了。 ——南雪尘,你还真是脏啊。 ——你说说,你还要脸吗? 一股噁心感猛然窜上了嗓眼,南雪尘撑着床板翻身站起,踉踉蹌蹌衝去厕所,跪在马桶前吐了起来。 而苍白着脸走出厕所时,放在床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走了过去,南雪尘弯腰拿起手机,点开讯息框。 「雪尘姐,我是金正浩,突然传讯息给你不好意思。」 「你的事行洲和我说了,今天是师父的葬礼,如果有空你也一起来吧。」 ??葬礼? 看着讯息栏中附上的地址,南雪尘愣了愣,手指凑上键盘想回绝,可床上那抹金光隐约扫入馀光,她又一顿。 抿了抿唇,她犹豫地皱起眉。 ? 到墓地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斜下,一个个落在草皮上的石碑整齐排列,在地面拖拽出暗色的阴影,明明影子连影子,看去却还是孤寂得很。 穿着一身黑色外套和长裤,南雪尘用连衣帽盖着头,掠过一个又一个身着警服离开现场的人们,又偷偷观察他们脸上的神色。 似乎有人哭了,眼角鼻子都红扑扑的,可抬手擦去泪渍后,口中下句话却是问着晚餐该吃什么,又大咧咧地揽上身旁人的肩膀。 眸色暗了下来,南雪尘收回视线,两手藏在口袋里加快步伐。 「——金正浩。」 来到说好的地点,远处的男人拿下了头顶的警帽,南雪尘很快就认出那老实的寸头身影。 金正浩闻声扭头,看着一身黑的南雪尘走来,「雪尘姐?」 嗯了声,南雪尘翻开帽子走近他身边,仔细看起那被花束围绕的墓碑。 视线扫过「陈正警官之墓」和「克勤殉职、典范永垂」几个词,南雪尘戏謔一笑,蹲下了身。 伸手抚上石碑,眼底满是散漫,她扬起唇角,「喂,陈正。」 「我听说你是因为缉毒,去了废工厂爆炸死的啊?」 说着垂眸,瞥了眼土壤,「我还听说,你的小徒弟们连你的尸体都没找到,埋在这土里的只有你的警服啊?」 不禁荒唐笑了出来,南雪尘抽出藏在口袋的双手,拿出两罐还热着的牛奶。 把一罐放在墓碑前,又低头扭开手里那罐的瓶盖,嘴上一边念叨:「陈正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真的很讨厌喝牛奶,没骗你。」 「不过,不是我不想喝,是因为我喝不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得不到的东西,非要逼着自己不想要。」 「牛奶是这样,陆行洲是这样,一开始的你也是这样。」 「可是??」 看着眼前白得晃眼的牛奶,南雪尘安静片刻,唇边咧了口嘲讽,「牛奶这东西,还是太好喝了。」 「从来没喝过的我还是会拒绝不了,到后来只要你俩把牛奶瓶凑到我面前,就算知道那是个空瓶,我还是会接。」 「听起来挺可笑的,对吧?」 落下一串自言自语,南雪尘抬手将牛奶一饮而尽,边擦着嘴边的奶渍边蹣跚站起。 直视墓碑上那辣眼的金字篆刻,犹如大梦初醒般,南雪尘缓慢眨了眨眼,与它一样陷入长久的沉默。 ?? 「喂,陈警官,你说你秉持这单身主义都不找老婆,要是以后出任务不小心死了,谁给你办葬礼啊?」 「我去,好你个臭丫头,你这是在诅咒我啊?」 「什么诅咒,我就是好奇问问!我们这一行不就出生入死的吗?难道你就没想过这问题啊?」 「我不还有那些小徒弟们嘛,你担心个啥?」 「你那些小徒弟,一个个粗枝大叶的只知道办案,这种事你敢交给他们?」 「我不还有你嘛,有你这细心的乾女儿,我不怕、我放心了!」 ?? 零碎的回忆闪入脑海,一股挟着涩意的气焰倏然窜上喉咙,南雪尘咬咬牙,一串泪还是忍不住砸了下来。 和那块冰冷的墓碑四目相对,胸口的痛意如涟漪般无限扩展,她皱紧眉,「陈正??」 「你当了四十年的警察,还没点脑子吗?」 哽着声说完,胸口从几日前就绷紧的弦骤然断了,南雪尘拔高嗓音,「??为了把我带回来,竟然敢在姚文炎的地盘对他开枪!?」 「陈正,你他妈是傻子吗!?」 后头的金正浩一愣,回头看了看远处闻声朝这侧目的人,赶紧上前一步,「雪、雪尘姐??」 没有理会他,南雪尘狠狠抽了口气,也没糊去脸上的泪水,只是讽刺地咧唇一笑,「先是卖了我,又为了救我死了??陈正,这就是你给我赔罪的方式?」 「你要是真对不起我,就该活着给我赔罪!」 见南雪尘情绪崩溃地喊着,金正浩眼底尽是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劝说,「雪尘姐??」 而被他拦着,南雪尘终是软着腿瘫坐在地,看着墓碑前的那罐热牛奶,揪着胸口的衣料哭得声嘶力竭。 第七章 对你是真心的(3) 「谢谢你今天找我来。」 和金正浩坐在小卖部外的餐椅,坐到下了两场雨、天都黑了,南雪尘情绪才终于稳定了些,「也谢谢你陪我坐了那么久,都天黑了。」 「没事,我今天也打算在这待会儿的。」金正浩应道,踌躇看了她几眼,「雪尘姐,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喝了口热巧克力,南雪尘轻叹,眼前瞬间白雾繚绕,「人走了,再难过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见她话虽这么说,还是抬手抹了抹泛红的鼻尖,金正浩低下头,脸上露出明显的悲伤,「师父走得实在太突然,我到昨天都还没有些实感??今天看着他下葬,才觉得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瞧金正浩哀伤的神情,想起几小时前突然下起雨,他提着伞奔到陈正墓前挡雨的模样,心底驀地涌上一股欣慰。 南雪尘敛眸,淡淡地说:「你倒是他小徒弟里唯一有心的。」 金正浩摇摇头,拿起咖啡喝了口,「不只有我,行洲他也很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时太衝击,这几天还大病了一场。」 正低眸喝着热巧克力,可听他这话,南雪尘动作一顿。 「??生病?」 抬眼看向他,南雪尘把杯子放在桌面,双眸随着嗓音不自觉地染起紧迫,「陆行洲生病了?」 被她一问,金正浩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停下喝咖啡的动作。 迟疑几许,面色染上明显的窘迫,「对??」 「那天晚上我们去喝了酒,可能是喝晚了,外头冷风吹多了就着凉了。」 「本来是小感冒,可那傢伙平常工作量就多,现在师父又突然离开,才终于压垮了吧。」 没把金正浩的后话听进去,南雪尘呆滞地眨眨眼,早把注意力全放在那关键词,「??喝酒?」 陆行洲居然喝酒了? 南雪尘很是诧异,这还是她认识陆行洲十年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喝酒。 可是,陆行洲为什么会喝酒?像他这个当初在生日会上不小心把酒当成水灌一口,就呛得南雪尘拍背又递水的人,怎么会碰酒这种东西? 该不会,是因为那天在旧家对他撂下的狠话吧? 见女人没有责备的作势,只是愣神地在思索什么,金正浩犹豫地咽了口唾沫,「??嗯,那晚后他就生病了,可今天还是来了。」 「明明看着人就特不舒服,但劝他劝了好久都不肯回去,硬是要看师父下葬后才走。」长叹口气,无奈摇了摇头,「这小子,性子就是那么倔。」 听他说完,想起与陆行洲重遇后的交集,南雪尘安静片刻也淡淡回道:「是啊,他一直都是那么固执。」 话音一落,俩人间顿时陷入了沉寂。 瞧女人捧着杯子垂眸不语,金正浩把喝尽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手指在桌缘攥了攥。 「雪尘姐,你和行洲他??」抿了抿唇,话音带着试探,「还没和好吗?」 「我和他又没吵架,和什么好。」 「雪尘姐,我不是说现在??」 「我知道。」打断他,南雪尘闭着眼摁了摁太阳穴,有些烦躁。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出她的不耐烦,可心底一直忍着的也快耐不住了,金正浩无奈皱眉,「??雪尘姐,我和行洲初中就认识了,现在算下来也十五年了。」 「其他的我不敢乱担保,但感情上,我也看他喜欢你十年了。」 「那傢伙对感情这种事很单纯的,只要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变了,雪尘姐,他对你是真心的。」 ??他对你是真心的。 又是这句话呢。 好像只要有一个人对她献出真心,周围的其他人就会主动提点她,因为害怕她把那人的真心狠狠践踏在地上。 可他们又有谁知道,南雪尘早有自知之明了。 明白那些给她的真心,就只是浪费而已。 见南雪尘沉默,金正浩又神色复杂地开口:「雪尘姐,我知道我是个外人,没资格干涉你和行洲之间的那些事。」 「可行洲他除了是我朋友还对我有恩,我看他这样为了逃避感情把自己陷在工作里、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心里真的是难受,雪尘姐你??」 「别说了。」 蹙起眉,南雪尘冷声打断他,「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我和陆行洲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如今这些迟来的纠缠,只不过是老天爷的降罪,让她为曾经干下的所有骯脏事赎罪罢了。 思忖至此,收敛起脸上不该存有的神态,南雪尘将热巧克力一饮而尽,推开桌沿站了起来,「我先走了。」 「天已经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欸?雪尘姐——」见她突然起身离开餐椅,金正浩瞪大双眼,也匆忙站起,「你等一下!」 被他喊得一顿,南雪尘疑惑扭头,「怎么了?」 可出乎意料的,金正浩见她看来后,面色竟是明显的踌躇,甚至紧张地低下头,「雪尘姐,其、其实??」 「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是关于行洲的??」 关于陆行洲? 南雪尘蹙起眉,全身面向他,「什么事?」 「我??」 似乎更慌张了,金正浩倒抽口气,「雪尘姐,你先保证你听了不会生气,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听来的,我只是那时候听行洲他喝醉说的,不是我主动问他的??」 看着他仓皇的神情,好奇简直要溢出心口,南雪尘拉开椅子又坐了下来,视线紧迫地定在他脸上。 「到底什么事?」 话音不耐,「我不会生气,要说就赶紧说,别让我逼你。」 「我、就是??」 ?? 「雪尘姐,我知道我解释不了,但这真不是我刻意听来的。」 「那时行洲喝得太醉了,是他边哭边和我说的,我也没想过他喝醉后是这样子??」 对那从始至终僵着面色的女人结结巴巴地一阵乱解释,许久后见她不说话,又焦急地垂下头,「对不起,雪尘姐,我??」 「——唧!」 话音未落,对面的铁椅就猛地朝后一退,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响声。 金正浩一愣,下瞬抬起眼,对头已不见人影。 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南雪尘匆忙离去的背影,金正浩迟疑良久,松开掌心。 「??雪尘姐?」 第七章 对你是真心的(4) 二零一九年,农历大年初一。 「——咔啦。」 卧室门被人推开,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涂着口红,没有回头,只是不咸不淡拋了句:「陆行洲呢?」 看着崔英兰勾着脚坐在桌前,视线在她沾着颈窝的黑短发顿了顿,又滑过大腿根部撩起的丝绸睡衣,男人反手关上门又落锁,笑笑走到她的身后。 垂下眸,将她的颊旁碎发勾到耳后,「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看着镜中倒映的面容,女人狠狠皱起眉,「那还不赶紧把他给我叫回来!」 「我已经叫过很多次了,但是少爷自己不回来的。」 手指摩挲起她的后颈,刘泰植瘪瘪嘴,话音捻着丝无辜,「夫人,我也没办法啊。」 把口红盖上扔到一旁,崔英兰愤然咽了口气,「真是不知道那小子到底被什么给迷了心窍??」 「我花了多少心思把他养成今天这模样,当个警察就算了,竟然还想和那种女人在一起,真是不怕我气死!」 瞧她眉目紧锁的模样,男人浅浅一笑,倾下身,伸手环住她的脖子,「是啊,少爷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夫人对他那么好,还敢这样忤逆您。」 胸膛气得起伏起来,女人深吸口气,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这个家懂我的,也只有你了。」 「可不是吗?」 下巴在颈窝蹭着,彷彿试图沾起奢华的香水味,「从少爷四五岁到现在,我可忠心得很呢。」 不一会儿的磨蹭,颈子就被他起了痒意,女人闭眼偏过头,不言而喻地摁了摁他的胳膊。 但那隻手受不了阻挠,轻而易举鑽入她睡衣的缝隙,又熟捻地顿在内衬的夹扣?? 「今天不行,他会回来。」 才刚解开,那隻保养得好的细白小手又紧住他的手臂,嗓音染着丝低喘。 「先生的行程我看了,酒会到晚上十点呢。」 刘泰植笑笑说罢,握住她微松的手,边吻上她的脖子边解开银扣。 「——之前让你去查的呢?」 外头下起了雨夹雪,女人换了身黑色睡衣,端着酒杯坐在窗檯看着玻璃外的苍茫,又回头看向房另一侧的男人。 「查到了吗?」 正把衬衫最后一颗钮扣扣好,男人轻笑了声,拿起地上的西装外套,伸手探进内袋,「瞧你多诱惑人,本来要拿给你的都忘了。」 「切,少嘴贫了。」 忍不住笑了出来,崔英兰抿了口红酒,眉一挑,「查到了什么?」 笑盯着窗台上的女人,刘泰植缓步走近她,又慢悠悠托起她的左手,将手中被塑料袋裹着的金属放了上去。 低头看向掌心里的东西,崔英兰一顿,「这什么?」 停顿数秒,皱起眉。 「??枪?」 ?? 推开房门走入,见里头的男人闻声敏感回头,停止整理行李的动作,崔英兰提了提肩上披肩,莞尔走了过去。 「在外头待了三天,刚回来就要准备再出去啊?」 「现在可是新年呢,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都不怕妈妈伤心吗?」 低着眸,陆行洲没有作应,只是把抽屉里的警察特考证书放进包里。 扫了眼那张证书,倒是对他收拾行李的动作没有着急,崔英兰只是勾唇一笑,「行洲啊。」 「当年我叫你读法律你不读,读了警校,你有后悔过吗?」 「没有。」 毫无犹豫地回答,陆行洲拉起背包拉鍊,抬眼看向直视他的女人,「警察是一直是我心里唯一的志愿,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盯着她眼底惯性染有的笑意,陆行洲双目淡然,却在沉默间搅了分冰冷,又像是戏謔。 「只是可笑的是,这个念头是刘泰植让我有的。」 没意料到他这番言词,崔英兰一愣,眼底闪过愕然,「??什么?」 将她脸上藏不住的惊慌看得清清楚楚,陆行洲泰然一笑,下瞬却别过视线,微垂的眸暗了下来。 数个在还未明白事理时目睹的画面又衝击入脑,多年下来早已麻木的心像被针一刺,陆行洲闭了闭眼,攥紧掌心。 艰涩咽了口唾沫,声音染起明显的悲伤和自嘲,「??因为小时候的我太天真,看着刘泰植穿着身黑西装天天跟在你身后,总是不顾一切、耗费心力地保护你。」 「所以有一天,我童言童语地问他你是警察叔叔吗?因为警察叔叔像超人一样,会保护好多人。」 说到这,像是感到荒唐般,陆行洲笑了出来,一双桃花眼流转着嘲讽的寒意,「他那时候把我抱在怀里,一点也没有犹豫地骗我,说??是啊,但他是只保护你的超人。」 抬眼看向全然僵在原地的女人,陆行洲冷冷扫过她如遭雷击的面色,沉默片晌又开口:「可是妈,你知道吗?」 「警察和保鑣,永远是不一样的。」 清朗的面庞散去了往日的寧和,此刻全被冷漠与疏离佔据,陆行洲直视着她眼中的慌乱,话音之淡。 「一个不止会保护他喜欢的人,还会保护他不喜欢的人。」 「可另一个只会保护花钱聘他的人,甚至不惜伤害喜欢他的人。」 扔下这些话,没有再看她一眼,陆行洲提起包转身掠过她,走向房门。 可掌心才覆上门把,后头却传来一声嗤笑,「??保护喜欢的人?」 闻言,陆行洲脚步一滞。 而见他这般,崔英兰戏謔地咧口,神色里的惊愕已化为虚无,盛气凌人地朝他的背影抬起下巴。 「那陆行洲我问你,如果你喜欢的人是个杀人犯,你要选择警察这志愿,还是选择保护她呢?」 一怔,手指离了门把,陆行洲蹙眉扭头。 「什么?」 第七章 对你是真心的(5) 房另一侧的女人眼底笑意瀰漫,对着他歪了歪头,「你肯定会选警察的吧?」 「毕竟你说,你从来没后悔过啊?」 见陆行洲在门边怔住神色,像是站住了脚,崔英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从容不迫渡步到他的面前。 那缀着水晶指甲的手从披肩下探了出来,女人拿着包塑料袋,低头故作仔细地端详起来。 长叹一声,「儿子啊??」 「亏你还是个警察,怎么会犯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随她一同低下视线,看着那躺在塑料夹链袋里的手枪,陆行洲愣了下,「这??」 「我本来是一直不想承认的,但今儿个倒是想称讚南雪尘了。」 抬起手,神色晦气地扫了眼手里的枪,崔英兰一扯红唇,「当年为了谋杀她那养父,居然整了把一模一样的二手枪,凭那轻轻一撞就能射出子弹的小故障,假装是正当防卫走火误杀,加上那可怜的流泪戏法,连法官都被骗个彻底。」 闻言,陆行洲双瞳一晃,抬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而瞧他错愕的神情,崔英兰又哂笑道:「她还真是个厉害的货色啊,之前的确是我看低她了。」 讽刺的言词投掷入耳,却即刻在脑中融为杂讯。陆行洲盯着那把覆着尘灰的手枪,而馀光落在女人搁在胳膊上的艳丽蔻丹,只觉一股巨大的恐惧袭入胸口,掀起一浪浪的惴慄。 背脊窜上了片鸡皮疙瘩,安静许久,他绷了绷泛白的唇。 「??妈,不要那样做。」 「怎样做?」 从容啊了声,崔英兰一笑,「让她进去坐牢吗?」 听这后话,心里的着急溢出了嗓眼,陆行洲抬眼看向她,眉目尽是慌张,「妈,她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苦衷?」 嗤笑了声,目光森冷,「不管她有什么苦衷,她蓄意谋杀她的养父就是事实,别跟我扯这些东西。」 「我等等就会把所有证据交给法院,她的苦衷就自己和法官说吧。」 「碰——」 见她扭头要出门,陆行洲抽了口气,扔下手里的包拽住了她,「妈!」 视线微侧,一扫他仓皇的神色,势在必得地笑了,「怎么了?」 胸膛因呼吸急促剧烈起伏起来,陆行洲浑身打颤,目光自那塑料袋里的枪收回,又看向正笑盯着他的女人。 与她笑意混浊的眸直对着,一阵漫长的沉寂后,陆行洲颤抖地咽了口气。 然后,他咬了咬牙,又弯下腰——双膝跪在了地上。 十指掐紧裤料,陆行洲双目湿红,嗓音暗哑,「妈??我求你了。」 「??拜託,不要。」 见他突然跪在自己面前,崔英兰一愣,「你??」 可下瞬,她胸口又一冒火,很是荒唐地抽了口气,「我到底为什么会有你这种没用的儿子??喜欢上一个杀人犯,现在居然还为了她跪在地上和我求情!?」 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卑微的声线破碎,「妈,我求你了??就装作不知道吧。」 「雪尘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不要再让她受苦了。」 泪水一串串自下顎坠落在地,嗓眼哽得像被人死死扼住,陆行洲皱着眉抽泣:「??她会这样做,真的是有苦衷的。」 「妈,拜託??我求你了。」 看着陆行洲跪在脚前低声下气恳求着,崔英兰气愤地皱眉,可相通的血液流淌间,盛怒的内心还是泛起了软意。 沉沉闭了闭眼,她倒吸口气,侧首朝门外喊话,「张婶,拿纸笔来。」 不过一会儿,外头的女人微微开门,垂头递上信纸和钢笔。 崔英兰伸手接过,低眸睨着跪在地上的人,努力耐着胸口的气焰,「??行,不要说我逼死你们,我就给你两个选择吧。」 「第一个选择,写一封信给南雪尘那女人,清清楚楚和她提分手,再也不相往来。」 「第二个选择??」 崔英兰抬起下巴,由上而下冷冷瞥着陆行洲,沉默数秒,把信纸和笔扔在了地上。 「你就亲自銬着她去坐牢吧。」 ?? 「少爷。」 开门走进房内,看着坐在桌前的男人和他面前没动过的食物,刘泰植面无表情地开口:「夫人说您如果不吃,我只好亲自餵了。」 语落,见陆行洲没有反应,男人上前一步,伸手拿起餐盘里的汤匙—— 「刘泰植。」 手僵在了空中,男人一顿,侧目看向他。 颓丧地坐在椅上,陆行洲无神盯着桌面白色的信纸,唇色苍白,「这二十年来??」 「你天天待在我妈的身边保护她,是真心喜欢她的吗?」 被陆行洲这么问,似乎早知他看透一切,男人脸上并未有任何慌张的表情,反而泰然一片。 沉默片刻,刘泰植开口:「我没有夫人,是没有饭能吃的。」 放下手里泛着金光的汤匙,刘泰植伸手拿起滚到一旁的钢笔,又放在陆行洲的面前。 「但是少爷,你没有南雪尘,还是有饭能吃,还是能活得好好的。」眸色冷淡,男人收回手,话音毫无情绪,「爱这种东西,是不重要的。」 「您只有写了这封信,才是真正保护南雪尘,和您自己。」 看着那滚动的钢笔和信纸,陆行洲双眼空洞无光,喉腔滞涩得难受。 可许久,他终究是颤抖地提起那隻笔,又缓慢落在纸页的第一行—— 两个字刚落,陆行洲咬了咬牙,一串泪还是落了下来。 沉重地抽了口气,他伸手迅速糊去泪珠,深怕浸湿了那单薄的信纸。 「雪尘??」 五指松开笔桿,陆行洲垂下头,摀住哭红的双眼,「对不起??」 不要等我了。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1) 天空又下起了雨,比在墓地的那两场还要大,还要冷。 南雪尘在雨中狂奔着,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打在她脸上,和泪水交织为一,嚐起咸中带涩。 不知跑了多久,跑到她耐不住胸腔的闷痛大咳出声,她才终于来到目的地。 站在无比熟悉的白色大门前,南雪尘皱着脸大喘两口气,又艰难咽了口唾沫,抬手按下一旁的门铃。 听着铃声隔着门微弱地传入耳里,她闭上眼,紧张地在心里祈祷。 拜托、拜託?? 拜託,你还在这里。 可随着耳际迎来死寂般的沉默,她的心在分秒游走间,也逐渐坠了下去。 南雪尘不死心,边哭边咬牙,犹如在发洩一般,又往门铃胡乱摁了数次。 「??陆行洲!」 抽了口气,嗓音嘶哑,「你开门啊!」 想抹掉眼泪,可浑身上下都湿得不行,南雪尘索性放弃,只是一昧猛摁按钮,「你不是说你会选我的吗!我现在来了,你快开门啊!」 「陆行洲!你快开门啊!」 「你快开门??」 毫无回响的寂寥投掷入耳,南雪尘逐渐停止嘴里的喊声,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呢?南雪尘。 都五年了,以为他会永远等着你吗? 不是你说结束的吗?不是你把他推开的吗?不是你说他不能干涉你生活的吗? ——你说说,你还要脸吗? 脸颊湿濡一片,南雪尘呆看着眼前的白色大门,沾着雨水的唇瓣起了苍白,双眼是闃黑的无尽深壑。 像是彻底看透了自己,胸口涌入一股巨大的自我厌恶,南雪尘嘲讽咧了咧口,蹣跚转过身—— 「咔啦。」 轻轻脆脆的开门声。 那个瞬间,她的灵魂颤了。 有道温热的逆流自内心深处疾速奔流而上,奇蹟似地完整覆盖住喉腔的噁心感,南雪尘在石阶上晃了下身子,在数秒的迟疑后,扭过了头。 一个身着家居服的男人一手撑在门边,一手堪堪摁着太阳穴,脸颊是明显的烫红色,好看的眉眼皱在了一起,全是刚睡醒又不舒服的模样。 南雪尘直看着他,缓慢眨眼之际,一滴泪又落在了雨里。 可他似乎还没发现她站在这,闭着眼捏了捏眉心后,像在努力让自己清醒般一甩脑,才抬头,「谁??」 在视线触及到浸在雨中的南雪尘时,陆行洲的后话瞬间卡在了嗓子眼。 水花漫漫,被雨声淹没的屋外,俩人如此对视了三秒。 然后,像终于缓上了神,陆行洲抬手迅速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后发现不是梦境,于是诧异地瞪大了眼。 「??雪尘?」 手离开门边,陆行洲猛地朝她凑近一步,无顾外头的雨势剎时染湿卫衣,伸手将她拉进门簷下。 瞧她浑身溼透的模样,有些无措,「你、你怎么??」 「雪尘,你要不要先进??」 刚提议,可似乎想到了什么,陆行洲一顿,转变了说法,「你等我一下。」 语落扭头进了屋内,而不过几十来秒的时间,陆行洲拿着条白毛巾又走了回来,抬手裹上南雪尘的头发。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指腹隔着毛巾轻轻摩挲她的发,话音是毫发毕现的心疼,「忘记带伞了吗??」 南雪尘没回话,只是看着这傻子发着高烧红着脸颊,还满心满眼担心她淋湿的鬼样儿,心底是愈加积累的滂沱大雨。 你怎么会以为他离开了呢,真想给你搧一巴掌清醒些。 可是?? 早把他方才的神情捕捉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起了凉意,南雪尘直视着他,语气紧迫,「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里面有人了,是吗? 「我??」谁知陆行洲闻言,替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又缓慢收回了手。 「我怕??」 垂下头,嗓子是满满的委屈和无辜,「我怕,你讨厌我。」 听他这回答,南雪尘差点没忍住直接给自己搧一巴掌。 不知该哭该笑,她仰头看着男人垂下的长睫,眼泪又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你是陆行洲啊,永远乾净明朗得晃眼的陆行洲,永远固执得像个傻子的陆行洲,永远热着心脏和血液暖和我的陆行洲,永远和当初那单纯又一身正直的少年如出一辙的陆行洲。 ??你是陆行洲啊。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鼻息灌满酸涩,南雪尘攥紧掌心,摁着嗓音里的颤,「陆行洲??」 「你还要不要我?」 不知是因感冒脑子太过混沌,还是她的话过于突然,陆行洲着实一愣,清俊的脸庞染起诧异。 「??你说什么?」 「我说,」南雪尘深吸口气,昂头直视他,双目潮湿通红,「你还要不要我?」 「我??」 这次他听仔细了,和那蓄满泪水的双眼对视着,一阵呆滞的安静后,心脏不知为何跳出了该有的规律。 咚咚—— 咚咚—— 迟滞眨了眨眼,陆行洲微微张唇,模糊听见自己被雨声和心跳盖过的回答。 始终如一的坚定,捻着丝执拗的鼻音。 「??我要。」 「我永远都要你。」 心一疼,眼泪再度决堤而出。 南雪尘咬了咬牙,朝陆行洲猛地凑近一步,在他还愣神之际抬起脚跟、捧住他的脸颊,然后—— 吻上了他的唇。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2) 混着雨水的眼泪滑入俩人的唇角,心肉像被人拨挑着,一阵痒意在唇齿重合之际,飞快划遍全身上下。 陆行洲反应不及,被南雪尘强势地抵着胸膛,边任由她压着他的唇,边踉蹌地朝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碰。」 随着南雪尘头上的毛巾斜落在地,后头的门惯性地自个儿关了起来。 从玄关、客厅、走廊??当陆行洲恍惚意识上来,才发现南雪尘吻着他的同时,一直刻意地把他往卧室里推。 直到纠缠的二人一个不稳倒在了床上,南雪尘又撑起身,把湿透的黑色风衣脱去扔在地上,又把束在脑后的马尾卸了下来。 后脑磕在了枕头上,因感冒加上方才的举止有些发喘,陆行洲像个孩子一样仰躺在床,盯着跨坐在他身上的南雪尘傻愣着。 女人脸颊湿润得很,在卧室的暗光下隐约反光,一头黑发即使湿漉漉的却还是柔顺得好看,身上仅剩的白t恤被雨水浸成了透明色,让里头的黑色内衣显眼地透了出来。 猛地一愣,陆行洲别过视线,不知是出自发烧还是其他可能,脸蛋迅速烧烫起来。 「雪、雪尘??」 没有看清他脸上的酡红,南雪尘又将上衣脱了下来,反手扔在地上的风衣旁。 抬手一拨湿淋淋的长发,她欺身而下,凑近了他的唇瓣。 不敢看她,陆行洲害臊地闭上眼,却还是感受到那柔软抵在了胸口。 浑身又一阵僵硬,陆行洲像被电击似地别过头,回避了她的接触。 瞧此,南雪尘有些不满地蹙起眉,伸手覆上他的脸颊,强迫他看向她。 「陆行洲,亲我。」 微哑的话音带着蛊惑传入耳畔,一路扫至心尖,在胸口扬起一片酥麻细粒。 下身逐渐不安分起来,男人艰难地皱眉,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雪、雪尘,我??」 「你讨厌我吗?」 「不,我没有??」 否认的话音如此之快,陆行洲却还是扭捏地紧闭双眼,红着脸结巴,「我只是??」 「我们,还没有这样过??」 看着陆行洲羞赧回应,一脑子的衝动顿了下,南雪尘脸也不禁一红。 ??是啊,他们还没有这样过。 因为每当快要发生什么时,自十几岁奔涌而来的一帧帧画面就会闯进她的脑海,令南雪尘起鸡皮疙瘩、直冒冷汗,最后无法承受地推开陆行洲,衝到厕所吐个没完。 这也是为什么这四年来,姚文炎从没碰过她的原因。 可是?? 半撑半趴在男人的胸前,南雪尘垂着头,双眸还带着酸涩的微红,目光所及全是他,「陆行洲,我想把我给你。」 「你不想吗?」 「我??」 感觉到那柔软在胸前蹭了蹭,陆行洲双眸敛成细线,可许久却还是忍不住掀开眼帘,迎上她醺醉的眸子。 南雪尘双手撑在他脸颊两侧的床板,上身只剩下一件黑色内衣,雪白清晰的胸线在微弱的光线下映着妖冶,猝不及防地入了他的眼。 愣了愣,陆行洲唇瓣微张,视线呆滞良久,才又像切了慢速抬眼看向她。 和她四目相对着,瞳仁逐渐染起了醉意,短暂的静謐逝去,他终究是顺从心性和痒意,松懈了刻意紧绷的神经。 血液流淌的速度增快,陆行洲眨了眨朦胧的眼,喉结微动。 「??我想。」 闻言,南雪尘再度凑近他的唇,低低地说:「那你亲我。」 「可、可是雪尘,我感冒??」 「我不介意。」 女人低声说,嗓子捻着丝喘息,眼底填满了悸动和隐约的期待。 瞧她这般,陆行洲心又一化,情意在体内迅速膨胀滋长,淹没了仅存的理智。 稍稍抬起下巴,陆行洲闭上眼??吻上了她的唇。 是柔柔软软的触感,湿润里微微带烫。 轻轻吻着身上的女人,可不一会儿似乎是姿势受了阻碍,又像本能催发的躁动过于热烈,陆行洲在一片昏暗中抬起了手—— 感受到宽厚的掌心覆上赤裸的背脊,热意迅速透过肉体窜入了骨子,而脑袋在瞬间像炸开了什么,南雪尘不禁紧紧皱起眉。 可唇上的揉捻仍温柔得很,犹如害怕弄疼她一般,始终轻得像羽毛抚过。 脑海浮动得厉害,南雪尘在深层的恐惧中抽了口气,试图让他身上清爽的气味全染在自己身上,但几次尝试却觉不够,只好松开撑在床板的手,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又捧住他发烫的脸颊。 随着唇上的交织持续着,心里的颤慄趋向平稳,双眼却依旧酸得发涩,南雪尘闭眼沉沦间,又不禁落下了泪。 「??陆行洲,你爱我吗?」 像是为了求证一般,南雪尘哽着声问道,看见她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脸颊,又滑至下顎。 「我爱你。」 陆行洲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抹去脸上的泪渍,只是搁在她后背的掌心朝上一挪,轻轻覆上她的后颈。 一手搂着她的腰翻过身,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放在了枕头上,他在再度吻上她前低声说—— 「雪尘,我一直都爱你。」 南雪尘闭上眼,双唇再次被人小心翼翼地舔舐起来,几滴眼泪滑进相交的唇瓣,在舌尖上泛起了些微苦涩。 可男人却含住了她的舌尖,将那抹苦涩仔细地划了去,只留下馀韵的甘甜,无限往復。 「南雪尘??」 「我永远都会爱你。」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3) 当南雪尘从床上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迷迷糊糊掀开眼帘,又扭头看向身旁,却发现是空的。 疑惑地在卧室里望了圈,视线却敏感落在床角折好的衣服,南雪尘歪头看了看,倾身用食指把它勾来。 理所当然是陆行洲的衣服。 心里一乐,她满意地勾唇。 很好,这个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 正要把他的衣服套进头里,可刚动作却顿了下,南雪尘把脸埋进那件宽大的白色卫衣,闭上眼一嗅—— 乾乾净净的,清爽又俐落的味道,像苏打水。 嗯,陆行洲的味道。 愉悦地弯起眼,南雪尘穿上衣服,翻身下床。 而走出卧室不过探了几步,就见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 陆行洲同样穿了件白色卫衣,身前围着围裙,锅炉上似乎正煎着荷包蛋,整个空间飘着股蛋香。 南雪尘缓步凑上去,却刻意隔着两步的距离,站在男人身后瞧他低眸提着锅铲,认真得彷彿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看啊看的,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背后视觉差成这样??这傢伙真是警察吗? 视线缓慢划过那整洁的后颈和宽阔的后背,目光像黏在上头似地停滞许久,南雪尘咬了咬下唇。 好想抱他啊。 于是,她朝他又凑了两步,张手紧紧还住他的腰间,不忘在背后蹭了两下。 岂知,这男人被她这么一偷袭,竟没有她意料中的诧异。 泰然翻过了荷包蛋,陆行洲回头看向南雪尘的脑袋瓜,眉目柔和,话音捻着丝打趣,「我还在想,你要站在后头看多久,怎么不快来抱我?」 ??这货居然在逗她! 南雪尘脸唰地一红,迅速松了手。 可陆行洲却伸手轻轻牵住她,把她的掌心重新搁回腰间,垂着眸,声色染起几分撒娇的意味,「别走。」 「我喜欢你抱着我。」 撇了撇嘴,南雪尘傲气地哼了声,却没有把手收回,还把脸颊贴上他的后背。 那腰际的肌肉仍精瘦得恰当好处,气味也一样乾净得清爽,可后背却比五年前宽阔了些,褪去少年的稚气,转为男人独有的成熟感。 满满的安全感导入心口,南雪尘闭上双眼,贪恋地一点都不想移开。 ? 坐在餐桌前,南雪尘吃着盘里的培根和荷包蛋,而对头??陆行洲看她吃着盘里的培根和荷包蛋。 瞧这男人单手托腮直盯着她,目光一扫他盘里连动都没动过的早餐,又看向他满是笑意的桃花眼,南雪尘不禁哂笑,「看来你感冒好挺多了啊?」 「嗯,」毫无犹豫地回道,陆行洲傻傻一笑,「全好了。」 「有你我就全好了。」 看这货一脸傻样儿,南雪尘憋不住唇角的笑意,低头想继续吃培根,却连咬都还没咬下去,馀光又扫见他直勾勾的视线。 放下银叉,南雪尘无奈起声:「我说陆行洲,我在吃东西你能不能别一直看我?」 「不行。」陆行洲断然回绝,撑着下巴摇摇头,澄澈的瞳面倒映的全是她。 「我太久没这样看你了,我得把这段时间没看到的看回来。」 无语,「你??」 可还不待她说话,陆行洲又换了右手继续撑头,朝她宠溺地笑了笑,「而且你吃东西的样子,真的特好看。」 一懵,「??吃东西?」 「对啊,我以前没和你说过吗?」 「你吃东西和把头发放下来穿裙子的时候,是我觉得最好看的样子。」 陆行洲说着,瘪嘴想了想,「但你不喜欢穿裙子也不喜欢把头发放下来,我也不喜欢逼你,所以就天天给你送牛奶。」 语落,脑海似乎浮现出什么画面,双眸弯成了月牙,男人笑得犹如当年的少年,「每次看你捧着牛奶瓶喝,我就特开心,像养着个女儿似的。」 「噗??」没忍住笑了出来,南雪尘抬手摀住嘴,对他的说词很是难以置信,「陆行洲,你是傻子吗你?」 「是啊。」而陆行洲顺了她的话,依旧笑得满脸乐。 「只当你的傻子。」 看着这傢伙满眼甜蜜的傻样儿,南雪尘无奈轻叹,终究是束手无策决定放弃治疗。 回过头,扫了圈这屋里几乎没变的装潢,南雪尘又看向他,「你这五年,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对啊。」 才回答完,脑海突然闪过什么,陆行洲眼底笑意微褪,疑惑的语气染起害羞,「对了,我还没问你??」 耳尖泛起红晕,男人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你昨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闻言一顿,随即想起昨日下午金正浩的话,有股浓浓的愧疚感猛地袭入心口,南雪尘垂下眸。 沉默片刻,缓慢咽了口唾沫,「??我听金正浩说了。」 「金正浩?」 嗯了声,南雪尘抬眼看向他,「当年的事。」 和她四目相对着,一时间不知她口中说的是哪件事,可立刻就读出她漫出眼眶的歉疚,陆行洲一愣,落下搁在下巴的手,「??雪尘?」 「对不起。」 一股钝痛自胸腔窜上嗓眼,南雪尘深吸口气,双手攥紧落在腿根的衣料,「我一直以为当年??你是因为知道我对我养父做的事,发现我骗了你,对我失望了,所以才写了那封信给我。」 南雪尘说着,双眸起了酸涩的氤氳,嗓音趋向哽咽。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静静听她说完,陆行洲怔然张了张口,直到瞧见有颗泪珠自她的眼角落了下来,他才猛然抽出神。 迅速站起身,陆行洲绕过餐桌坐到她身旁,看着她有些手忙脚乱,「雪尘,你不用道歉的,那、那不是你的错。」 低嗓染了无措,男人伸出手,一下下抹去她滑出眼眶的泪珠,又握住她拽着衣料的手。 热腾的暖意导入皮肉,南雪尘抽了抽鼻子,扭头看向他。 清俊的脸庞写满心疼,黑发轻轻扫过那微蹙的眉,陆行洲和她四目相对几许,指腹摩挲起她的手背。 「??我才应该和你说对不起。」 「是我那时候只留了一封信给你,你误会是理所当然的,你没有错的,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皱眉看着他,南雪尘心底又染起大片潮湿。 傻子??又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不是你的错啊。 「可是??」 而见南雪尘止住哽咽,陆行洲才踌躇发问:「为什么你会听正浩说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瞧他真诚的困惑神情,南雪尘一顿,突然有些无语,「你和他喝酒时说的,都忘了?」 「喝酒?」 认真思索片刻,陆行洲眨了眨眼,「我、我记得和他喝过酒,但是??」 似乎努力在脑中拼凑出那些回忆,但似乎依旧枉然,只好愧疚地垂下头,「对不起,我有点忘了。」 「我居然把你的事和他说了,对不起雪尘,我不是故意??」 看着男人眼底的歉意,想起金正浩说当时陆行洲是哭着全盘托出,南雪尘心一疼,反手扣住他的五指,「没事,你不用自责,我才是应该自责的那个人。」 「真的对不起,陆行洲。」 「明明之前你说要和我解释,可我却不听,只一昧觉得你骗了我。」 南雪尘说着,眼眸低垂。 我以为你骗了我,却不知道,你是暗自替我负重前行。 见她歉疚说完,陆行洲静了会儿,又释然地弯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的,雪尘。」 「现在误会解开了,没事的。」 看着男人清澈带笑的瞳仁,一股暖流淌过心尖,南雪尘许久后也露出微笑,又一紧他的掌心。 俩人之间一时无话,南雪尘看着桌面的两盘早餐,沉默片刻又开口:「你爸妈呢,都过得好吗?」 岂料,身旁的男人听她这么问,眼底的笑意散了大半,面色更明显暗了下来。 对他这反应有些疑惑,可她还没再开口,陆行洲就垂下眼,低声道:「他们离婚了。」 一愣,压根儿没有料想到这回答,南雪尘很是诧异,「??离婚?」 而陆行洲弯起唇角,却像是苦笑,「先吃早餐吧,等会儿再告诉你。」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4) 书房。 静看着墙上的相框,直到陆行洲的话自后传入耳里,定在女人脸上的视线一怔,南雪尘愕然回头。 「??去世?」 盘手靠在桌前,见她站在书柜边投来视线,陆行洲沉默片刻,低下眸,「嗯,在他们离婚后没多久。」 脑袋一时灌入过多资讯,南雪尘有些反应不及,迟疑许久,努力耐着诧异起声:「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在我和你??」似乎不愿说出那个词汇,陆行洲纠结地顿了会儿,却还是叹了口气,「在我和你分手的一年后。」 「她和刘泰植的事被我爸发现后,我爸很生气,马上就提了离婚,然后把她赶了出去。」 「后来,事情传出去后她也把工作辞了,每天就待在公寓里喝酒。」 说到这,眼底染起悲伤,陆行洲抿了抿下唇,「她本来就有酒癮,一天不碰酒就会出现戒断,可在家时她还天天有司机,那时候??」 闻他这说词,心里多少有些预感,胳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南雪尘犹豫张口:「她是??」 「酒驾。」 陆行洲说出了她心里的答案,话音很淡,「自撞在分隔岛上,当场死亡。」 看着男人毫无波澜的神色,南雪尘呆滞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抬脚凑近他,伸手覆上他的胳膊,「陆行洲??」 「我没事,」看出她眼底的忧心,陆行洲弯唇一笑,握住她的掌心,「已经过了四年,我心里也慢慢放下了吧。」 说完,垂眸想了想,声线微低,「但也可能,是从小就知道她和刘泰植的关係,所以我也愈来愈排斥她了。」 方才刚听他说完崔英兰和刘泰植之间的情事,南雪尘眼底又染起心疼,没有挣脱被他裹着的掌心,只是旋身与他一起靠在桌缘。 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南雪尘安静片刻,「但她身为母亲,还是好的啊。」 语落,意识到这话也许会让他產生误会,她又开口:「陆行洲,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我有一个这样为我着想的妈妈,我会觉得我是个幸运的人。」 没有回应南雪尘的话,陆行洲缓慢抬起眼,看向墙上的相框。 这是张全家福,和南雪尘在他皮夹里看到的那张一样。 只是差别的是,皮夹里的那张在摄影师的指示下,陆行洲、陆明顥、崔英兰,三人仅是淡然优雅的微笑。 可现在掛在墙上的,是张不合格的淘汰品——因为当时陆行洲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惹得崔英兰笑了出来,露出一双含光的笑眼,以及脸上毫无掩饰的笑意。 视线定在女人灿烂的笑靨,陆行洲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地起声:「其实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南雪尘侧首看去,只见陆行洲仍直视着相框,俊朗的侧顏像被书房的浮尘遮掩,满是淡漠,「从小用尽一切资源栽培我读法,领着我和亲戚朋友吹嘘炫耀,可在我高中选了警校后,她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心寒。」 「我不知道我对她而言,究竟是拿来彰显她成就的奖盃,还是个儿子。」 话罢,似乎是感受到气氛里的沉寂,陆行洲赶紧咧唇笑了笑,话音带着丝歉疚,「对不起??我从来没说过这些事,你吓着了吧?」 「没有。」毫无犹豫地回答,南雪尘昂头看着他,「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你从来没有和我分享过这种事,我现在听你说这些,很开心。」 现在想来,刚才听他说起这些事她会如此惊讶,也是因为认识陆行洲的十年来,南雪尘从未听他提起这些事情。 他从来是沐浴在阳光之下,用那张充满感染力的笑脸对着她,又不顾一切地把她拉到只有他才拥有的亮面。 这是第一次,南雪尘听陆行洲说起这些,与她相似的不堪。 看着南雪尘真挚的神情,方才刻意掛在唇角的笑意落了些,陆行洲无意识紧了紧她的手心,静了会儿又说:「其实??我到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她和刘泰植之间的事。」 说到此,见南雪尘仍认真盯着他,全是一副等待后话的模样,陆行洲低下头,话音一沉。 「她死后,刘泰植自杀了。」 一愣,眼底扬起错愕,「??自杀?」 「嗯,在她去世的半年后。」 瞳面又晕起大片悲伤,陆行洲缓慢咽了口唾沫,眼睫低垂,「其实以前,我一直认为他只是为了钱才和她在一起,也问过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他那时候跟我说,爱这种东西,是不重要的。」 「可是最后,他居然和她一起走了。」 后话微顿,又嘲讽地咧口:「但是??这几年下来我又想,没有我妈的他,于权势于地位,他也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爱呢?」 缓缓抬起头,陆行洲看向相框里的女人,像是在问她一般,瞳仁被空灵佔据。 「这四年来,我从来就没想懂。」 房里沉寂无声,南雪尘站在陆行洲的身边,低眸让他紧握着掌心,没有说话。 而注意到她的沉默,陆行洲又从黯然中抽出神,话音依旧那么自嘲,「??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一不小心就自顾自地说了太多不开心的话,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吧。」 听他又愧疚地道歉,南雪尘心像被人一掐,猛地泛起疼意。 抿了抿唇,从他的掌心抽出手,南雪尘站到他的面前,仰头直视他,「陆行洲。」 见男人闻言将目光投向她,视线定在那双微红的桃花眼上,南雪尘皱起眉,「你不用懂爱,因为曾经的我也没懂过。」 「但现在我懂了??」 说着,有股酸涩漫上鼻息,南雪尘不禁也红了眼眶,「如果世上有爱这种东西,它的定义会是陆行洲。」 「所以陆行洲,没事的。」 「只要是来自你的,包括那些不好的故事和情绪,再怎么难看再怎么阴暗,对我来说都是爱。」 南雪尘深吸口气,摁着喉咙的滞涩,「就像你接受我的一切一样,我也会接受你的所有。」 听她说完,陆行洲并未即刻回答,只是在长久的沉寂后,眼底的晕红又深了数分。 「雪尘??」随着低哑的嗓音自口而出,陆行洲朝前稍稍倾身,把下巴磕在她的颈窝。 南雪尘伸手覆上他的后背,那高大的身子微微打颤,像隐忍数年的情绪终于溃堤,奔涌出猛烈的潮汛。 一抹抹湿凉沁在南雪尘的脖子,她听见陆行洲在鬓发传来的碎音,沙哑到了尘埃,「其实??」 「真的好想问我妈,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 颤抖地倒抽口气,他哽着声说:「??我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氤氳染尽瞳面,直到一颗泪珠也落了下来,南雪尘松开拥着他的胳膊,又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凑上男人的唇,她把那些滑落的泪水温柔抹去,让那些咸涩只停留在她的舌根。 闭着双眼,南雪尘尽所有可能学着陆行洲昨晚的力度,仰头轻柔地吻着他。 「啪嗒??啪嗒??」 可她终究不及他温柔,也比他还脆弱,一串又一串拦不住的眼泪不断滑至下顎,又朝俩人之间的地上坠去——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雪白的飞絮,随风飞舞、纷纷扬扬,在短时间苍茫了整个世界。 而与此同时,街边的路灯因到点排排亮起,柔和的黄光点亮了傍晚的城市,又将一片片雪花映出精緻的透亮,抹去了雾白的迷茫。 a城的初雪,降落了。 心疼得像受刀绞,南雪尘伸手揽住陆行洲的后颈,把他整个人往她身上紧紧贴来,彷彿试图接住那些泪水般,不愿遗留任何一丝缝隙。 陆行洲?? 你怎么会,那么傻呢? 她以为他光芒万丈,永远都英姿颯爽、天天晴朗。 结果他只是独自负重,不愿让他的黑暗沾染到她。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5) 几日后,南雪尘和陆行洲一起去了警局。 明明听陆行洲说里头的人他都替她打好照面了,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正大光明走进这地方,南雪尘还是有些紧张。 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未这样,挺头挺胸站在亮面吧。 瞧身旁的女人垂眸安静着,像是看出她的思虑,陆行洲又低了点头,牵住她的手。 一股温热忽然传入皮肉,南雪尘抽出神抬起头,男人清亮的笑顏就映入眼,如阳般绽着温暖的安定。 「雪尘,我们走吧。」 心脏起了几分踏实,南雪尘紧了紧他的掌心,微笑着点头,「嗯。」 「雪尘姐,你来了!」 俩人来到警局会议室,陆行洲刚开门,坐在里头的金正浩就笑盈盈地站了起来,可才朝气地打完招呼,视线就落在那紧握的双手。 顿了几秒,脸上的笑意分明更盛大了,金正浩却皱起眉,装作模样地抬手遮住双眼,「哎呀??今天天气真是太好了,外头太阳都照进来了,好刺眼啊。」 本要牵着南雪尘坐下,可听到这话脚步一滞,陆行洲没好气地看向他,「金正浩,你欠揍吗?」 「哈哈哈??我看你这小子开心都来不及了吧,还要揍人啊。」 一愣,害臊咬牙,「金正浩??」 瞧陆行洲窘迫的模样,金正浩又没心肝地笑了几声,朝椅子伸手示意,「行了行了!雪尘姐你快坐下吧!」 待三人落座,看着陆行洲和南雪尘并肩坐在对头的样子,金正浩又忍不住欣慰长叹,「唉??我看你俩这感情路看了十年,终于又等到你们坐在一起的今天了,实在是太感慨了。」 见他满眼慨叹的神情,南雪尘无奈啟唇:「喂,金正浩,你现在怎么全是个媒婆样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亏你了。」 「我这不是太开心了嘛??总之,恭喜你们和好啊!」 「从今天开始我挣钱的目标,就是在你俩的婚礼上,包一包最大的份子钱!」 「咳咳咳——」听他这话,刚拿起水杯喝一口的陆行洲差点没被呛死。 脸颊倏地涨红起来,陆行洲匆忙瞅了眼南雪尘的脸色,又看向面前嘻笑的男人,出口的警告因害羞丧失了效果,「金正浩,你还不快给我闭嘴??」 在一旁看着这俩,南雪尘抿着嘴憋了又憋,却还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 结束无关紧要的说笑,不一会儿,整个会议室便全然陷入严肃的气氛中。 刚进门时立在会议室前端的侦探板被掀开了白布,露出一张张撕下的报纸和照片资料,并用红色粉笔相互串连在了一起。 「总之,目前总结出来的情况就是这样。」 收回定在平板的目光,金正浩将粉笔放回板沟,朝南雪尘说道。 南雪尘皱着眉,努力将所有资讯在脑中消化完毕,点着桌面的指尖一收,「所以说,你们目前还没掌握到谢柏锋的去向?」 「??对。」身旁的陆行洲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侦探板前,拿起粉笔在中间偏右的一张照片打了个圈——一栋别墅的空拍照。 「陈警官去世那晚,我们到了谢柏锋在南区的别墅攻坚,但他好像提早接到了消息,在我们的小队到场前,他们已经把能带上的货都带着跑了。」 思索片刻,南雪尘问:「信息网呢?铺下去了没?」 「当然。」陆行洲答,笔头却同时指向几张人物相片——谢家三代当家,谢年溪、谢城翰、谢柏锋。 扫了眼那三个男人,陆行洲无奈一叹,「只是谢家和政界交情深厚,手里的信息网也有数十年的累积,在警政间掌握了很多关键信息,所以要藏匿,很容易。」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金正浩也看向那三张照片,歪头不悦地嘖嘖两声,「是啊,这谢家是真难抓。」 「当年谢年溪掌权时和a城的高官有了来往,这政界水至清则无鱼的,私下优惠到谢柏锋这一代愈滚愈大,给了他很多方便。」 「不是讯息挡得死死的,就是上头的太岁爷在给他护着??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下来,就算我们知道他手里的货流还是很难出手,真是呕死了。」 听金正浩这么说,陆行洲回头看向侦探版,再度无奈叹息。 而听他们说完,南雪尘早已眉头紧锁,指节微攥,「??没想到这个谢柏锋,后台居然那么硬。」 「是啊,」金正浩唏嘘瘪嘴,「所以虽然我们都很讶异,但师父瞒着我们私下和姚文炎合作,也算是个说得出理由的下策吧。」 闻他骤然的后话,南雪尘愣了下,下意识将视线投向陆行洲。 而果不其然,男人无奈的表情明显一滞,可眼睫轻颤两下,又随即恢復平常。 数秒后,感到气氛突然有些沉寂,金正浩疑惑地看了看陆行洲和南雪尘??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咳咳两声带过话题,「不过??」 「虽然我们还没有确切掌握谢柏锋目前的去向,但在谢柏锋接下南区的当家权后,他跟c城的黑帮有了很密切的往来,那里可能会成为他后援的落脚处。」 点开手里的平板,放大地图里密集的红色佈点,金正浩走来放在南雪尘面前的长桌。 指着中央最大的一颗红点,「这里,c城湖东区。」 看着萤幕里的佈点,南雪尘皱起眉,「c城?」 a城和c城之间隔了两个二线城市,中间还有座山,光是单程到那就得花六个小时,相当遥远。 抬眼看向陆行洲和金正浩,「你们有到c城过了吗?」 「因为目前的资讯都是推断,还无法完全判别谢柏锋是不是真的到了c城,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还没有行动。」陆行洲回答。 「但我们已经和c城警署联系了,也正在统整详细的搜查计画。」 「是啊,都是推断??」金正浩点点头,又皱眉道:「而且这个谢家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当年谢年溪因为人口买卖和运毒被追缉时,就故意在好几个城市和港口来回留足跡,打乱警方追查出的所有分佈点,拖了整整五个月才在k城的港口被击毙。」 「而那个谢城翰,当初被抓到贩毒的关键性证据时,为了脱罪把好几个高官都拖下水,直接血洗了把政坛。」 「结果更戏剧性的呢,谢柏锋抓到这机会,直接反水拉拢了那些官员把谢城翰打下檯,最后让谢城翰在被捕前自我了结了。」嘖嘖两声,「这亲儿子陷害父亲争权的场面,听说在当时闹得挺精彩的呢。」 「所以照谢柏锋这心机重的??就算在c城有后援,肯定还有其他驻扎地,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识破。」 听金正浩说完,南雪尘低眸再度陷入苦思。 c城?? c城虽没有面海,可隔着个大桥就能通往临海的m城,要是让谢柏锋逃到m城又出了港,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一阵冥思苦想后,南雪尘又拋问:「那谢柏锋手里的货呢?你们有掌握到货量吗?」 陆行洲点点头,侧身指向侦探板钉在左下角的照片——一间明显老旧的工厂。 「这是谢家的製药工厂,在谢城翰那一代就全面停工了,自从谢柏锋接手后就成了他拿来藏货的主要地标。」 「三年前我们有派人攻坚过,但他们藏得非常隐密,所以任务没有成功。」 「那次之后,他们好像察觉到警方的注意,除了增加看守还把货都四散到南区各处,行事非常小心。」 「不过,照我们派去南区的uc回报,那里的货藏量还是最多的,一定超过半吨。」 「超过半吨??」南雪尘惊讶张口,可还没说完,另一个关键词就浮上脑海,「等等,uc?」 uc,undercover,卧底。 一愣,瞪大双眼,「你们在南区也有uc!?」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6) 见南雪尘诧异的神情,陆行洲一顿,眼底随即闪过了异样,似乎意识到并未和她说起这件事。 迟疑片刻,他回答:「对,这也是陈警官去世后我们才知道的。」 有些瞠目结舌,南雪尘缓慢眨了眨眼,「这陈正也是厉害??居然一个人埋了那多线啊?」 「哈哈哈??」会议桌对头的金正浩不禁笑了出来,「我们师父可厉害的呢。」 可笑音一落,似乎驀地意识到物是人非的事实,金正浩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整个会议室再度陷入了静謐。 见陆行洲和金正浩各怀心思地沉默,南雪尘也没有想问的问题了,于是长舒口气,打破了沉寂,「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和我说明。」 「没事,和你说也是应该的。」金正浩笑道,收起平板喝了口水,「不过雪尘姐,我看你好像对谢柏锋这案子特别有兴趣啊,是有什么原因吗?」 不假思索嗯了声,「谢柏锋知道姚文炎和陈警官私下来往后,好像让他手下对姚文炎动了手,我想了解一下。」 会议室前端,陆行洲正拎着白布盖上侦探板,可南雪尘这话传入耳际,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而听她如此回答,金正浩随即用馀光扫了眼陆行洲,尷尬一笑,「喔??这样啊。」 瞧他不自然的神情,南雪尘有点愣,可下瞬便猛然意识到这回答会造成某人的误会,赶紧改口:「??不过也是因为,陈警官的目标是抓到这谢柏锋,所以我也想抓他嘛。」 和南雪尘又笑说两句,回头瞅了眼重新将白布盖上侦探板的陆行洲,金正浩拿起平板和水杯,笑音有些匆忙,「哈哈??我还有案子得办,就先走啦,你们聊。」 见会议室门被金正浩反手带上,南雪尘扭头看向陆行洲,不想他也恰好转身看来,俩人便四目相对上了。 见陆行洲看了她一眼,随之装作没事地错开视线,南雪尘一怔,「??陆行洲?」 男人没回话,只是走到她身旁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纤长的眼睫微垂着,脸颊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水有些鼓。 仰着颈子瞧他这模样,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南雪尘诧异间却不禁笑了,「喂,陆行洲??」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被戳破心事,陆行洲面颊一热,却还是固执地别过头,低嗓有些生硬,「??我哪有吃错。」 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根子,心里添了几分好笑,南雪尘撑着桌面站起,旋身靠在桌沿。 「喔??」歪头盯着他不自然的神情,南雪尘勾着唇,语调上扬,「你没吃醋就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度的男人。」 可意料之外的,陆行洲听她这话不仅没有害臊地支支吾吾,竟还阴阳怪气地顺着回懟:「我哪像你大度。」 「陈警官和姚文炎把你拿来交易的事,你倒是很快就原谅了。」 着实愣了下,南雪尘讶异地瞪大双眼。 男人别着头站在身旁,眉头微微蹙着,清俊的脸蛋是明显的不悦和执拗,明明一身墨色刑警风衣挺拔俐落,现在看来简直像个生闷气的孩子。 瞧陆行洲这模样,南雪尘不可置信地张唇。 没想到这傢伙五年来,也是变得挺多啊??现在居然都会和她回嘴了。 但是,也太可爱了些。 耐着唇角的笑意,南雪尘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喂,这可是攸关生命安全的事情,有什么醋好吃啊?」 「没有啊。」陆行洲即刻回道,却顿着后话,语气捻着丝不满,「我只是觉得??你挺在意他的啊。」 努力憋笑,南雪尘明知故问:「在意谁?」 垂着眸,脸颊又一鼓,「还能有谁。」 见他一直别头鼓着脸,南雪尘终究忍不住咧唇一笑,抬脚站到他的面前,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直盯着他填满委屈的桃花眼和小鹿般的长睫,南雪尘歪着头,黑亮的瞳孔流转着笑意,「喂,陆行洲,看我。」 没有听话照做,陆行洲只低声应了句:「干嘛?」 「看我啊。」 说完,见他终于禁不起好奇,缓慢侧首迎上她的目光,南雪尘飞快地踮起脚尖,往他的唇上迅速啄了口。 被她突然一吻,陆行洲实实怔了下,脸上的慍气在剎那散了个乾净,看着南雪尘陷入了呆滞。 而瞧他反应不及的呆萌表情,南雪尘很是满意地扬起唇,弯成月牙的眸子是狡黠的微光,「还吃醋吗?」 缓慢眨了眨眼,视线直愣愣地定在南雪尘的笑眼上,陆行洲安静片刻,含糊应了声:「??嗯。」 闻言,南雪尘又踮起脚,毫无犹豫吻了他一口。 「这样呢?」 又一懵,有些迟钝,「??还、还有点。」 笑意溢出了瞳面,南雪尘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再次实实地吻住他的唇——却不只闭上双眼,还比前两个多停留了数秒。 许久后离开了他的唇瓣,掌心却仍覆在他的面颊,南雪尘弯眼笑道:「那这样呢?」 呆呆和她四目相对着,墙上的滴答鐘响逐渐唤回了意识,唇角不禁咧了咧,陆行洲垂下眸,傻笑着开口。 「知道了,我不吃醋了。」 瞧这货说完,歪着头温顺地蹭起她的掌心,南雪尘没忍住噗呲一笑,又在心里得意地哼了声。 还给我顶嘴呢?? 三个吻毛就揉顺了,真好治。 第八章 如果世上有爱(7) 出了会议室,和陆行洲并肩拐过一个长廊时,南雪尘馀光扫见一扇办公室门,突然顿住了脚步。 见她停下,陆行洲也止住步伐,疑惑开口:「雪尘,怎么了?」 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那扇门,南雪尘在记忆中思索片刻,踌躇地问:「那间办公室??是陈警官的吗?」 闻言,循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陆行洲迟疑几许,对她点了点头,「对。」 「我能进去看看吗?」 和她四目相对片刻,陆行洲微笑道:「当然。」 俩人一前一后来至办公室门前,南雪尘低眸看着门把停顿几许,才抬手覆了上去,接着一扭—— 门敞开的瞬间,大片沉静的木质香气随着日光倾洒而来,以柔和的姿态縈绕鼻息。 可一时簇拥而来的阳光有些刺眼,南雪尘不禁敛眸,再睁眼时,一间光照充盈的办公室便映入眼帘,更遑论那张显眼的檜木沙发椅。 看了看早空置的办公桌和没了水的饮水机,又一扫天花板的老旧吊扇,以及墙上从未停止移转的方形时鐘。 「滴答、滴答、滴答??」 一模一样呢。 南雪尘双目淡然,在心中呢喃道。 与当年她被陈正捡回来时的所有感官触及,一模一样。 思忖至此,她目光一移,又落在墙边的沙发。 看着它上头的木材纹路和反光的蜡漆,南雪尘眸色微淀。 她当年坐在这吃了碗泡麵。 很便宜的那种,连点乾燥肉丁、蔬菜都没有,就是很单纯、一碗三分鐘的即时泡麵。 可南雪尘却觉得,那碗泡麵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麵。 因为那是在她最孤苦伶仃、最绝望、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一个活生生的人主动替她泡的一碗麵。 深吸口气自回忆抽离,南雪尘微微侧目,看向办公桌上还未卸除的名牌——重案组高级督察,陈正。 视线停滞片刻,她回头看向陆行洲,「陈警官的办公室,到现在还没整理好吗?」 陆行洲嗯了声,看了眼办公桌边的几个箱子,「之前我和正浩一直有在整理,但因为谢柏锋的案子,所以就先搁置了。」 「我能一起整理吗?」 看着女人真诚的神情,陆行洲沉默半晌,微笑道:「当然可以。」 朝他回以一笑,南雪尘扭过头,视线继续在空间里每个角落仔细停留起来,像在试图寻回熟悉的温度。 而见南雪尘站在原地观察着办公室,陆行洲靠在门边的墙面,盘起双手,目光落在她被日照映起缎光的马尾,以及那白皙如雪的后颈。 静了会儿,陆行洲张口轻唤:「雪尘。」 「嗯?」 「你??」迟着后话,陆行洲低眸想了想,却还是说了下去:「真的原谅陈警官了吗?」 闻言,南雪尘定在档案柜的视线顿了下。 没有回头,她微微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掌心缓慢攥了攥。 「??我不知道。」 被阳光完整笼罩了身躯,南雪尘站在办公室中央,抿了抿下唇,「其实我一开始是恨的,可是??」 「只要想到他在最后还惦念着我,甚至为了救我牺牲了,我就一点也恨不起来。」说着,忍不住自嘲一笑,「可能我就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吧,因为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你,陈正是唯一一个对我主动施捨温暖的人,如果我要恨他,我的世界里本来就少的阳光,又会少一道了。」 「这样,好像也不怎么值得呢。」 听她这么说,陆行洲眉眼微蹙,「雪尘??」 「更何况??」打断了陆行洲,南雪尘低眸一扫她在地上的黑影,又抬头看向窗边斜下的日照,漆黑的瞳仁微光流转。 「我也是因为陈正,今天才能够站在这里的。」 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她曾经永远无法触及的向阳面。 「我不像你和金正浩有警校的经歷,在公,陈正是唯一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人。」她说着,嗓音微低,「在私,也许??」 「我也早就,把他当成是我的父亲了吧。」 女人的后话传入耳里,陆行洲眼睫颤了下。 然后在下瞬,胸口一直隐忍的钝痛在剎那迅速扩散开来,陆行洲抿了抿唇,落在腿边的掌心无意识地攥起。 长久的沉默后,终究是耐不住那股不平,他垂下眸。 「??父亲吗?」 温润的话音多了几分违和的淡漠,澄净的瞳面也染了晦暗,陆行洲轻轻地说:「但是??」 「他有把你当成女儿吗?」 一片沉静的办公室内,男人浅淡的话音是如此清晰,南雪尘还以为她听错了。 呆了数秒,她扭头看向陆行洲。 男人站在办公室没有日光的另一侧,低着眉目,额前的黑色碎发微微掩着双眼,面色有些晦暗不清。 见陆行洲这模样,南雪尘有点愣,几乎是瞬间想起几日前,她在家中书房听他提起崔英兰的神情。 缓慢眨了眨眼,她讶异地张唇:「??陆行洲?」 陆行洲抬眼看了过来,沉默片刻,深邃的眸晕起了复杂,又像是心疼,「雪尘??」 「你想知道,南区的uc是谁吗?」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1) 落针可闻的办公室内,南雪尘愣盯着男人复杂的神情,一时陷入了呆滞。 对陆行洲骤然的提问有些缓不上劲,她张着唇却吐不出词,可被他如此直视着,有股紧张也莫名漫上了心尖。 许久后,南雪尘眼睫轻颤,「我??」 「——咔啦。」 门突然被人扭开,凝滞的空气瞬间自门缝迅速流出,南雪尘和陆行洲不约而同看向来人,只见金正浩顿了下,接着叹了口气。 「原来在这儿啊,终于找到人了。」 朝南雪尘点了下头,又将目光放在陆行洲上,「行洲,我这儿得和你讨论下,现在有空吗?」 闻言,陆行洲回头看了眼南雪尘,而她随即意会上来,赶紧开口:「你们快去吧,不用管我。」 眸里的寒色褪去了些,陆行洲沉默片刻,周身的气息终于也恢復常态。 朝南雪尘如常露出一个微笑,陆行洲便随着金正浩出了办公室,又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而南雪尘站在原地,凝视着那紧闭的门,良久后低下头,抿着唇攥了攥掌心。 ? 「滴答、滴答、滴答??」 坐在书房内,纸页的清新气味縈绕鼻息,耳际是时鐘的移转声响和自笔电断断续续传出的人声。 南区的卧底? 脑海被混沌佔据,南雪尘眉头紧锁,记忆又回到前日陆行洲在陈正办公室里,那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像隐忍着什么,无法轻易道出的神情。 而此刻,听着南区uc这三年送来的信息录音档,视线紧盯萤幕不断起伏的红色线条,直到那熟悉的女声再次灌入耳膜,随着心口的突跳加剧,南雪尘终究忍不住摁下暂停键,揉了揉发涩的双眼。 ?? 「许筑?」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是我先问你的吧?」 「你在这工作?」 「工作??对啊,我在这工作。」 「抱歉,我先走了。」 ?? 指腹一下下压着抽跳的太阳穴,南雪尘紧皱眉心,敛眸长叹了口气。 是啊,这个她在daytime听了无数次的声音,除了她还会有谁。 只是??许筑为什么会成为南区的卧底? 十年前在daytime闹了那件事后,南雪尘就和她断了联系,唯一一次再见是十一月中在谢柏锋南区的夜场。 女人当初黯淡的眸色、即使化妆还是掩不了的憔悴面容,以及明显瘦了圈的身形??她还记得深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咬了咬下唇,南雪尘盯着笔电里的录音档陷入了苦思,心里也不禁泛起担忧。 她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传来的讯息在这几天也断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谢柏锋自从被警方锁定后,除了行跡成谜,地下还传出不少他为了抓出内鬼的暴戾举措。 虽姚文炎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可待手下也是出了名的好。但谢柏锋不仅下手毒辣,还生性顽劣,各样毫无章法的风流事蹟更是频传。 要是被他发现了,她?? 愈想心愈乱,南雪尘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胡乱猜测也毫无用处。 伸手将笔电关上,她起身走出书房。 来到客厅,抬眼一瞥指向九点的时鐘,南雪尘从口袋拿出手机,看向两小时前传给陆行洲的讯息。 还是未读。 不禁抿了抿唇,南雪尘微微蹙眉。 怎么那么晚还没回来。 可这想法刚落,有股不自然又猛地涌上胸腔,南雪尘面颊突然有些热,迅速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居然??真的和他同居了。 想起一週前在找公寓时,这男人又是哄她又是卖萌的,南雪尘瞧这货撒娇的模样,压根儿就软不下心拒绝他让她留下来的请求。 脸颊的烫意逐渐窜上耳根,南雪尘强迫镇定地咽了口唾沫。 这傢伙真的是?? 只差没像当年一样,叫她姐姐了。 ? 不知何时在床上睡了过去,当南雪尘感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只觉有股奶香散在了鼻息,又捻着温热沾上脸颊。 直到那抹热意离了左颊,她恍惚眨了眨眼,待朦胧的视线趋向清晰,便撞进了那双澄澈的桃花眼。 卧躺在身旁的男人一身杏色家居服,黑发轻轻扫着眼皮,似乎刚从浴室走出,浑身散着沐浴乳纯净的奶香和热腾的气息。 直盯着他,南雪尘有点怔,「??陆行洲?」 床头开了盏小黄灯,看着女人在晕光下睡眼惺忪的模样,陆行洲忍俊不禁地嗯了声,往她额头亲了口,便伸手圈过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揽去。 感受到他在发上轻轻蹭着,南雪尘睡意又褪了些,伸手攥上他胸口的衣料,「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了。」 「晚餐吃了?」 「嗯。」 鑽出他的怀抱,南雪尘仰头看向他,「怎么那么晚回来?」 看着她掺着担忧的眸子,陆行洲沉默几许,伸手覆上她卸下来的黑长发。 五指陷进发丝之中,又轻柔地梳了起来,男人歪头看着她,清朗的面庞染起笑意,「担心我了?」 「你??」 闻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南雪尘顿了下,下意识又一紧他的衣服,「我是问认真的,怎么那么晚?」 「还在查谢柏锋的案子?」 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害羞,陆行洲一笑,指腹贪恋地捻了捻她的发丝,又落手揽住她的肩头。 「九点多的时候,说在m城的码头扫了一批货,所以耽搁了。」 听他这话,脑子简直全醒了,南雪尘双眼微睁,「码头?m城?」 「他们出港了?」 「还不确定,太突然了,货源也有待釐清。」搂着南雪尘躺在床上,陆行洲看着昏黑的卧室说着:「现场也只有货没有人,所以也许是场声东击西。」 「可能像正浩说的,谢柏锋和他爷爷当年一样,在打乱警方调查的分佈点吧。」 听出他话里的倦意,南雪尘心疼地抿了抿唇,往他的怀里埋去,「辛苦了,你们最近一定很累吧。」 「不早了,快睡吧,我明天和你一起去警局。」 低眸看向她,「和我一起去?」 嗯了声,「这都快年尾了,我想赶紧把陈警官的东西整理好,别拖到新年了。」 闻怀里的女人如此说道,陆行洲眼底闪过了迟疑,没有再开口。 只开了盏鹅黄灯的卧室中,南雪尘被男人搂在怀里,散着清香的空间寂静无声,她却久久闔不上眼。 不知渡去多少时间,她才听见陆行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很轻很轻—— 「雪尘??」 「如果有一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对你做了件很坏的事??但是,她也因此付出了同等的代价,你能原谅她吗?」 心头微微一颤,南雪尘低着眸,五指无意识勾住陆行洲的掌心。 指腹摩挲起他的手背,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那??要看我和她的交情吧。」 男人敛眸,拥着她想了想,「你们??算挺好的吧?」 陆行洲话一落,南雪尘久久无声。 一整日纷杂的心绪像骤然搁浅,待墙上的鐘錶兜过半个圈,南雪尘扣了扣他的手指,声色很淡,「是她吗?」 「南区的uc。」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2) 话罢,头顶长久的沉默传来,南雪尘心一缩,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又是阵静謐逝去,拥着她的力度加重了些,陆行洲把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头顶,又反手握住她的掌心。 然后他没有回答,只是覆述方才的问题:「你能原谅她吗?」 思绪又骤然被拉至十年之前,南雪尘淀着眸色思忖许久,却尚未起声,上头传来的低音又打断她的思考,「如果是我,我原谅不了。」 「在她当年对你做了那件事情后,我就再也原谅不了她了。」 抽出神来,南雪尘抬眼看向他,「??陆行洲?」 下顎顺着她的动作挪开她的发,男人一半的面容浸在黑暗中,低垂的眸子依稀映着床头的昏光,有些看不出情绪。 静了会儿,陆行洲又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说你恨不了陈警官的那些话。」 「我想了好久、好久,还是觉得如果是我,我原谅不了他。」 对他这番话有些诧异,南雪尘怔然张了张唇。 而陆行洲的话音仍持续着,裹着她手的掌心紧了紧,低嗓是他独有的固执,「虽然他是我的师父,但只要想到他不顾你的安全,背着所有人把你拿来当和姚文炎交易的筹码,我就原谅不了。」 「只要想到你可能永远都会待在姚文炎的身边,再也不能回来??我就原谅不了他,雪尘。」 见咫尺的男人这般说着,南雪尘不禁陷入呆滞,明明喉咙里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却还是只低声唤了他的名:「陆行洲??」 陆行洲却没看她,只是一直低着眸,似乎在隐忍某种情绪,嗓子有些闷哑,「就跟当年??许筑和李俏把你骗进了储藏室,她明明有机会拿出钥匙,却骗我说她没有。」 「我只要想到,那时候如果差几秒??」 话说到此,当时在剎那被无限放大的情绪又猛地窜进脑海——慌张、无力、绝望、恐惧??陆行洲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如果差几秒没能打开那扇门,我可能就救不出你了,我就再也无法原谅她。」 听出他话中刻意抑制的悲愤,南雪尘心一疼,又往他的胸膛埋了埋,柔声开口:「陆行洲,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下巴蹭进她的颈窝,陆行洲闔上双眼,「??是啊,好几年前的事。」 「但这十年来,这件事在我的心里,就永远都散不去。」 「甚至,在知道她是陈警官派去南区的uc后,心里的情绪除了讶异,不是担心,而是不平。」 闻言,南雪尘微微弯唇,轻轻地说:「你不平什么?」 「替我不平啊?」 陆行洲没说话,只是搂了搂她的腰际,似是默认。 倚在他的胸口,南雪尘听着传入耳际的平稳心跳声,瞳孔映着微弱的黄光,暗藏其中的情绪被光影揉得模糊。 俩人这样依偎着,不知多久的沉寂,久到南雪尘都觉得陆行洲睡着了,她才同他闭上眼,低声说:「其实,有时候我不是不想恨,只是活了那么多年,我觉得??我的世界实在太多恨了,要再恨谁,真的太累了。」 「嗯,所以??」 尾音方落,男人的柔音又自头顶传来,南雪尘感受到颊旁的胸膛隐约震着,将他身上的清香完整繚绕鼻息。 「你世界里不愿意添上的恨,就放我这里吧。」抬手覆上她的发,陆行洲闭眼道,嗓音清雋。 「我来替你恨。」 ? 十二月底。 盯着车窗外飘落的飞雪静默许久,南雪尘扭头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不禁无奈笑道:「你们也真是宽心,现在因为谢柏锋的案子忙成这样,居然还办了聚会。」 「本来是不想办的,但这几天没有接到新的消息,所以还是办了场,毕竟我们每年都会聚的。」 「更何况最近一直加班,局里的人也累坏了,趁平安夜聚一下,也算是犒劳了。」 南雪尘没回应,目光直直定在陆行洲的侧顏,见他说完后伸手调了调空调,又侧首看来,「会冷吗?」 「今天很冷的,我都忘了叫你戴围巾了。」 瞧这货像在顾女儿似的,南雪尘忍不住笑了,「我不冷的,你别瞎操心了。」 我只要有你,就暖呼呼的啊。 心里热腾着,南雪尘微笑着扭头,视线又定在车窗外。 那么忙还办了这场聚会,陆行洲没说出的理由还有一个吧,那就是——为了让她更认识警局里的人,逐渐卸下半路出家的标籤,真正走进他的世界里。 手指触上玻璃窗的冰凉,指头的温度却丝毫不减,南雪尘静看着飞速的城景,心口是愈发地趋向饱满。 轿车很快抵达目的地。 下车后被陆行洲牵着走进酒吧,男人在播放爵士乐的大厅张望片刻,就见不远处有人朝这招了招手。 陆行洲向那人点点头,牵着南雪尘走了过去。 俩人走进包厢内,沙发坐着警局里看过一两次的面孔,而见陆行洲和南雪尘走来,坐在一旁的金正浩立刻笑着起身。 「雪尘姐你来了!欢迎欢迎!」 而金正浩这话一落,本坐在沙发上的一席人也立刻站了起来。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3) 「嫂子来了啊!」 一个男人放下酒杯,脸上是大剌剌的笑意,边鞠躬边朝南雪尘伸出手,「最近实在太忙了,都没和嫂子打声招呼,真是抱歉。」 「重案组吴松远,嫂子好!」 听他一口一个嫂子的,南雪尘有点怔,却还是礼貌地伸出手,「你好,你好。」 本来私下被这群傢伙戏称心里乐得很,可南雪尘也在场的此刻被这么叫,陆行洲耳尖一热,朝吴松远使了个眼色,「吴松??」 「你个二货起开!别挡道!」 一道醇厚的女音打断了陆行洲的后话,只见一个剪着男生头的女人端着酒凑来,朝吴松远没好气地瞥了眼,「雪尘你别理他,那二货就爱装熟,真的特烦!」 ??雪尘? 被眼前的女人亲切唤了名,南雪尘有点懵,可下瞬女人又微微一笑,伸出手,「重案组章颖茜,叫我小茜就好了。」 「还小茜?嘖嘖嘖??」 被推到一边的吴松远翻了个白眼,假意掩嘴朝南雪尘起声:「嫂子,你可千万别被她这名字给骗了!」 「平时兇巴巴得跟隻母老虎似的,男人看见她都想跑的!」 「其实她就是个男人!真男人!」 「呀!吴松远!信不信我现在直接把你这张嘴给撕了!」章颖茜瞪大眼睛,抬手作势朝吴松远灌拳头,「小心揍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 瞧这俩斗嘴的模样,南雪尘忍不住笑了,「哈哈哈??你们感情还真好啊。」 「哎!谁跟他感情好了!」章颖茜应道,没好气地瞪了眼吴松远,「要跟这二货感情好,我是上辈子造孽了吧!」 「平安夜这种日子还能一起出来聚着,感情当然好啦。」笑看了陆行洲一眼,南雪尘莞尔道。 「唉呦,那是因为咱们重案组全是单身狗,没有另一半能陪着啊!」吴松远哈哈一笑,「哪像我们陆哥,有嫂子能陪着!」 「咳咳咳??」 耳根子又一红,陆行洲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装作没听见吴松远的话,赶紧拉着南雪尘落座,「都别站着说了,先坐吧。」 随着吴松远和章颖茜这么一闹,包厢里的气氛很快就被带了开,南雪尘心底的踌躇也散了个乾净,甚至豪爽地接下金正浩递来的酒。 来酒吧的路上,她本想着警局里除了陆行洲和金正浩,其他人基本是初次与她交集,会惹得聚会有些尷尬,又或是对她的身份抱着有色眼光,却没想到每个人都十分客气,就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几人喝酒间聊着,吴松远却似乎想到什么,又笑咧咧朝南雪尘开口:「听咱们陆哥说过嫂子的洞察力特好,可这点我倒没见识过,嫂子你不介意的话,我来考考你怎么样?」 「我去,」金正浩瞥了眼他,一脸嫌弃,「你这小子还真不要脸啊,居然敢考我们雪尘姐!」 「哈哈哈??就玩玩嘛,嫂子你不介意吧?」 南雪尘自然是不介意,笑着挑眉,「考什么?」 吴松远低眸想了想,又抬眼,「一个精神科医生被杀害了,他的四个病人在他遇害当日都曾单独去过一次他的住所。审讯时,这四个病人商量好,向警方提供的证词都是谎话。」 「a说,我们四个人都没有杀害医生,我离开公寓时他还活着;b说,我是第二个去公寓的人,我到达时他已经死了;c说,我是第三个去公寓的,我离开时他还活着;d说,兇手不是在我之后去的,我到达时他已经死了。」 「请问,谁是兇手?」 仔细听他说完,南雪尘缓慢酌了口酒,低下眸,脑袋快速地运转起来。 而见南雪尘陷入沉思的模样,陆行洲忍不住宠溺一笑,喝了口手里的苏打水。 「我知道了。」数秒后,南雪尘看向对头沙发的男人。 「a是兇手,对不对?」 「喔?」吴松远笑出了口白色大牙,「为什么?嫂子说说你的推理吧?」 「嗯??」理了下思路,南雪尘指尖点着玻璃桌,「首先他们说的都是谎话,那么a证词里的信息就是——四个人中有一个是兇手,a离开公寓时医生已经死了。」 「b的证词信息是,b不是第二个进入公寓的,b到达时医生还活着。」 「c的证词是,c不是第三个进公寓的,c离开时医生已经死了。」 「而d的信息是,兇手是在d之后进去的,d到达时医生还活着。」 「所以,由此推理出四个人进去的顺序是——b、d、a、c。」顿了顿,「既然a在c之前进去,而a走后医生就死了??」 「那么,a就是兇手。」 眾人听南雪尘说完,还未等吴松远开口,一旁的章颖茜就笑着拍了拍手,「真不错!完全正确!」 也爽朗一笑,吴松远满意点头,「难怪是咱们师父亲挑的uc,今儿个是见识到嫂子的聪慧了。」 被他一夸,南雪尘不禁笑了,「这有什么,就是个题目而已。」 「哈哈哈??嫂子,我再敬你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落下,吴松远喝了口酒,「是说嫂子什么时候来咱们警局定居啊,我给你整一个高大上的办公桌啊!」 「是啊是啊!」章颖茜附和道:「雪尘你赶紧来吧,天天和这些男人们搭伙,我可都要闷死了!」 闻言,吴松远没好气地嘖了声,「你不也是男人吗?闷什么闷!」 「呀!吴松远你个二货是不是欠抽!」 看这俩又闹了开,南雪尘笑弯了眼,「哈哈哈??」 似乎是从未这样和一群人毫无顾忌地说笑,因曾数次陪着姚文炎会面谢柏锋的关係,这种隐蔽式包厢对南雪尘带来的压迫感,已然被欢快与轻松全然取代,心情更是久违的愜意。 而瞧南雪尘笑得几乎往身上靠来,陆行洲低眸看着女人的笑眼,唇角也不禁勾了勾。 看来,今天的聚会是办对了呢。 眼底柔光流转,陆行洲暗自想着,伸手将女人的颊旁碎撩至耳后,又笑着抿了口苏打水?? 「——不好意思,打扰了。」 却在此时,包厢门被人推开。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4) 眾人怔了下,只见一个服务生模样的男人走入,又来到陆行洲面前,扬起抹职业笑容,「这位先生,不好意思,隔壁包厢有位客人说是您的朋友,希望您过去一下。」 一愣,陆行洲蹙眉,「??我的朋友?」 虽困惑,但见男人笑着点头,陆行洲踌躇片刻还是站起身,回头朝吴松远等人开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 见陆行洲走出包厢,南雪尘疑惑地皱了皱眉,侧目看了眼金正浩,也放下酒杯跟了上去。 和陆行洲随服务生来到隔壁包厢,一推开门,里面竟坐着一屋子男男女女,虽衣着得体,却各个面相兇恶。 南雪尘心一震,瞬间就意识到这些人,全不是善类。 其中一个坐在正中间,应是为首的男人一身灰西装,颈前掛着条显眼的金饰,脸上还戴着副墨镜。 见陆行洲走入,他抬起下巴轻笑一声,夹着菸的手晃了晃酒杯,「好久不见啊,陆警官。」 望着包厢最内的男人,目光定在他被墨镜遮掩的双眼,陆行洲蹙起眉,「你??」 可还不待他开口,男人视线一侧,落在陆行洲身旁的南雪尘,话音扬起惊喜,「??呦?」 「这不是我们雪姐吗!」 染笑的酒嗓传入耳际,看了眼他身旁围绕的陪酒女,视线顿在他笑意瀰漫的面容,南雪尘皱着眉没有回话。 瞧她这般,男人又浪荡笑了,单手拿下墨镜,亮出那双露着凶光的双眼,「才四年不见,雪姐不会是忘记我了吧?」 怔了下,南雪尘眼一晃,「??黄宏山?」 见她一脸愕然,黄宏山满意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白色烟圈,「很好,看来没忘啊。」 「那你一定也记得,对我做过的事了?」 抽了口凉气,南雪尘拉住陆行洲的胳膊,「陆行洲,我们走。」 见她作势欲离开,黄宏山朝后头的服务生使了个眼色,而包厢门「砰」的一声,立刻被男人关了上去。 被堵住去路,南雪尘一顿,皱眉扫了眼那服务生,又扭头看去—— 搂着身侧正倒酒的女人,黄宏山朝她挑起眉,不善的话音阴冷而顽劣,「雪姐啊,你忘了吗?」 「四年前你捅了姚文炎一刀,那反水的黑名可是我替你担的呢。」 「整得我在这行成了过街老鼠,人人看了都啐口唾沫,还连带着那余长逸蹲了两年??」长叹口气,瞥了眼南雪尘身旁的陆行洲,又嘖嘖两声,「现在你还摇身一变成了条子,真是厉害啊。」 「怪不得一个月就站到姚文炎的身边,还成了他的枕边人,黄某真是甘拜下风!」 听黄宏山这后话,陆行洲面色微僵,皱起的眉目露出不悦,「你??」 「替我担?」 暗暗握住陆行洲的掌心,南雪尘朝黄宏山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回嘴,「你现在的主儿是谁?我需要替你说吗?」 瞇眼看着她调侃的神情,黄宏山慢悠悠吸着烟,没有理会她,倒是将目光放在陆行洲身上。 一片昏暗中,男人脸上的慍怒格外显眼,像抓住了攻击的要害,黄宏山哂笑道:「陆警官这是生气了吗?」 「听说你和你那师父想抓我很久了,现在见着却抓不着我也别生气嘛!」 脸色一僵,南雪尘怔了下。 「唉??」而同时,黄宏山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把烟头捻断在桌面,「说起你那陈师父,听说他牺牲了啊?」 「还真可怜!想当年他费心费力抓这a城的虫子,没想到姚文炎和咱们谢哥都还没死,他倒是先死了。」 「还真是应了这句古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抽了口气,南雪尘愤然咬牙,「黄宏山??」 「不过??」压根儿没搭理南雪尘的怒容,视线仍落在陆行洲复杂的神色,散漫一笑,「虽然师父死了,我们陆警官,最近的生活大概也是挺舒心的。」 「毕竟有美人作陪,哪能不笑出来呢。」 「只是啊,我们陆警官也是心大??」长叹一声,不屑地睨了眼南雪尘,「这种不乾净的二手货色,我可都是赏给手下的,哪还像你捧在手心上宠呢?」 「要让姚文炎知道你对他的女人那么好,得多感谢你啊!」 瞳孔瑟缩了下,明白黄宏山在刻意刺激他,南雪尘赶紧摁住陆行洲的胳膊,「陆行洲??」 没有理会南雪尘,犹如在隐忍什么情绪,陆行洲攥着掌心绷紧下顎,可沉寂良久,定在男人身上的目光还是染起明显的怒意。 闃黑逐渐渗入瞳面,陆行洲嚥了口气,冷声道:「雪尘,把眼睛闭上。」 南雪尘一愣,可还没张口,对头的黄宏山就得意笑了,「呦,真的生气啦?」 「可是怎么办?我现在又没犯法?是警察就可以随便动手吗?」 见陆行洲微微颤慄的拳头,以及那愈发暗沉的目光,南雪尘眼一晃,思绪顿时拋至当年他衝进储藏室救她的那晚—— 一模一样的表情。 可看着几乎坐满整个包厢的黑衣人,又明白黄宏山是故意为之,她心里愈发惴慄,只好伸手拉住陆行洲的衣角,皱眉低语:「??陆行洲,别衝动。」 而被她一拽,理智似乎瞬间被拉回,陆行洲掌心松开了些,却依旧眉头紧锁。 看出陆行洲的顾虑,像是站住了脚,黄宏山猖狂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不能动手,又没理由抓我,陆警官啊,你能干什么呢?」 「就别生气了,乖乖来这给我倒杯酒吧?」 把杯里的酒朝酒桌一洒,又扬手扔在地上,黄宏山笑着挑眉,「就当作替我们雪姐给我赔赔罪了,如何?」 见陆行洲不语,扫了扫他愈发冰冷的面色,又散漫起声:「怎么?不愿意吗?」 「??你干什么!?」 黄宏山话一落,南雪尘只觉胳膊骤然一紧,回头看去,那方才还自称服务生的男人早已钳住她的胳膊! 「雪尘!」见南雪尘挣扎的模样,陆行洲瞪大双眼,上前就想解救,可男人又忽然抬手—— 感受到冰凉的刀尖抵上颈口,南雪尘心一沉,仰着头绷紧下顎。 「——唰!」 而下瞬,包厢内的黑衣人又纷纷摸出身上的短刀——看着刀刃在晦暗中闪烁的磷光,南雪尘倒抽口气,被男人桎梏的身子起了僵硬。 「陆警官??」 抬着下巴瞅着陆行洲愕然的神色,又瞥了眼南雪尘,黄宏山挑眉笑道:「今天你要是不倒酒,我们雪姐可是得和我回去的。」 「你可想清楚了啊?」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5) 南雪尘昂着脖子,愤然咬紧下牙。 这刻意的邀请根本是一场鸿门宴——黄宏山早算好陆行洲不能动手,才故意羞辱他! 如果陆行洲动手了,这帮人就能群起而攻之,趁机报復害人! 能感受刀刃已然微微划开颈子的皮肉,南雪尘艰难仰着头,看着眼前背对她的男人眉头紧锁,忧心着一触即发的肃杀气氛,「陆行洲??」 陆行洲没回应,只是直盯着座落包厢深处的黄宏山,沉默片刻,敛眸睨了眼在地上滚动的酒杯。 视线在那流出的琼液停顿片刻,陆行洲不禁轻笑,抬起眼,看向男人得意洋洋的面孔。 目光一沉,陆行洲攥紧掌心,话音和双瞳一样冷,「??雪尘,把眼睛闭上。」 「记住了?」 话音方落,南雪尘还没反应上来,就见陆行洲倏然大跨一步迈上酒桌! 霹哩啪啦——是酒瓶碎裂在地的声音。 心脏震了下,南雪尘反射性闭上双眼,而下瞬掀开眼帘,就见陆行洲一脚踹倒正起身扑向他的男人,随之又一个肘击,狠狠砸在一个暴徒的脸上! 眼睫颤动两下,南雪尘诧异张唇。 包厢内光线阴翳不明,天花板的彩灯映射出零碎的迷离炫光,一下下闪在男人凌厉的面庞,以及迅速且毫不留情的拳脚—— 轻而易举将两个黑衣人自酒桌撂倒在地,而在另一个男人提刀刺来之际,陆行洲眼疾手快地钳住他的胳膊,又使劲一掰! 「啊!」 吃痛的惨叫伴随骨头位移的咔噠声,男人手上力道一松,匕首随即掉落在地! 而同时,见他后头又扑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魁武男人,南雪尘心一紧,拔声道:「陆行洲!」 在她警示前转了个身,陆行洲低头躲开男人挥来的刀尖,又在其踉蹌之际朝他右脸揍了一拳,而后抬脚朝他腹部狠狠踹了下去! 眼底的兇狠被这一击震了下,男人腰腹下弯,一阵难受乾呕后,手里的短刀也掉在了桌面。 整个包厢顿时风云覆雨,只剩一片混乱的打斗声、破碎声、男人痛苦的哀嚎声以及女人惊惶的尖叫声。 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吓得出了包厢,而南雪尘呆呆站在门边,看着陆行洲在酒桌上回身踢掉后方偷袭的短刀,又擒住来人的右肘和左肩,随之一个过肩摔砸在地面—— 「碰!」 而直起身后,四周已没有能再站起的男人。 一双桃花眼流转着寒色,又捻着戾气,陆行洲睥睨着蜷缩在地的数人,沉着脸踅过身,从容渡步到黄宏山的面前。 原在身旁的几个女人早吓得缩在角落,只留黄宏山诧异坐在原地,愣盯着毫发无伤的陆行洲抬起脚,踢开面前的酒杯和杂物,又单手撑膝缓缓蹲了下来。 直视黄宏山,陆行洲面无表情地开口:「手伸出来。」 早已惊恐地不知所以,无措之际,黄宏山竟听话地伸出手,「你、你要干什么?」 陆行洲没回答,只是低头捡起一旁的匕首按在他的手里,眸色和话音一样淡,「你知道我等等为什么抓你吗?」 「??为、为什么?」 看着黄宏山震愕的神情,陆行洲不屑地轻笑,而后握着男人拿着刀的手,从容抬起又猛地一划—— 竟然割伤了自己的手臂!? 看着迅速自男人胳膊渗出的鲜血,南雪尘惊讶地瞪大双眼,后只见陆行洲抬起眸,露出瀏海下漆黑的瞳仁,目光冷厉,「因为你现在??」 「袭警了!」 听到这话,南雪尘难以置信地张口。 袭警? 她从未想过她认识十年来,这总是白白净净温柔老实的陆行洲,竟会想出如此腹黑的主意。 但是?? 直愣愣盯着那宽阔的背影,南雪尘缓慢眨了眨眼,心脏不由得咚了声,在胸腔泛起一片酥麻细粒—— 也太帅了吧? 包厢另一端,盯着陆行洲手臂淌血的伤口,又扫了圈四周在地上哀叫的手下,黄宏山着实愣在了原位,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而瞧他这神情,陆行洲好笑地挑眉,「害怕了吗?」 「怎么办?」叹了口气,学着他方才的口吻,温润的话音满是调侃,「你现在犯法了。」 「警察不仅可以随时抓你,就算动手不小心误杀你,也可以算作正当防卫。」 「你??」 终于抽出神来,黄宏山面色一怒,骤然举起手中短刀,又起身跨步踏上酒桌,「妈的!我杀了你!」 早已料到对方的举动,陆行洲俐落地回身闪避,伸手迅速扭过他持刀的手腕! 「啊!」随着黄宏山吃痛的惨叫落下,那匕首掉出手,而陆行洲又一个翻身将他自酒桌撂倒在地—— 「碰!」 不过顷刻,黄宏山就被陆行洲死死摁在地面、双手反箍在后背,涨红着脸状似痛苦地挣扎着。 见此,一旁几个女人又惧怕地惊叫出声,而与此同时,包厢外又赫然传来一道高喊—— 「行洲!雪尘姐!发生什么事了!?」 和身后的吴松远和章颖茜衝入包厢,可看见里头的杯盘狼藉,金正浩一愣,又将目光定在正把黄宏山压在地面的陆行洲,迟疑了三秒。 「我靠,这是怎样!?」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6) 「行洲这小子也是厉害,袭警这招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站在酒吧大厅,南雪尘看着一堆警察吵吵闹闹走进包厢,耳边是金正浩老妈子般的碎念,「唉,果然学霸就是学霸,我们这种凡人是不能比的。」 「不过居然遇到了这黄宏山,运气还真绝了,今天的聚会办得真对。」 听他这话,南雪尘系在陆行洲的心绪返回了些。 虽知黄宏山当年在她的顺手推舟下,披露了他手中握有的洗钱证据,在明面上背叛了姚文炎,又出了北区跳槽到谢柏锋手下,但南雪尘却不知他如今更仔细的身份??只是今日一瞧,倒有些厉害? 「这黄宏山自从跳槽到谢柏锋那里后,就成了谢柏锋的三把手,现在谢柏锋行跡成谜,说不定能套出谢柏锋的下落呢。」 还没问就得到解答,南雪尘神色微凝,「原来是这样。」 说完,又想起方才陆行洲在包厢里的身手,她眼瞳微微一转,轻抿下唇,「不过??」 「陆行洲的身手,挺不错啊?」 和她记忆中,那被围在后巷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简直是两个正负极了。 「哈哈哈??这傢伙身手还行吧?」金正浩笑道:「都是在警校练出来的,不然以前可全是挨揍的份。」 话罢,似乎想到什么,顿了下,「雪尘姐,你应该没吓着吧?」 「能吓着什么?」 虽确实讶异,但看见陆行洲这模样??比起惊讶,更多的还是惊喜。 不知是因刚才的场面太惊险还是喝了太多酒,想起陆行洲对那帮人出手的画面,南雪尘低着头,脸颊竟有些红扑扑的。 「——正浩,行洲让你过去下。」 俩人在这聊到一半,章颖茜却突然走来,「雪尘,我先送你回去吧,你该吓着了。」 「我没事。」探了眼她身后被銬出的一团人马,南雪尘有些踌躇,「陆行洲,没事吧?」 「袭警这罪名,真的能成立吗?」 听她问起,章颖茜不禁笑了,「哎呀,当然是不能成立的,那傢伙大概是真被惹毛才这么说的。」 心一紧,南雪尘皱眉,「那??」 看出她的忧虑,章颖茜微笑道:「别担心,追根究底也是那帮傢伙白目先亮刀,包厢里的录像可一清二楚呢。」 「还有,刚才还在里头搜到几包白粉,也是『罪证确凿』了。」 「行洲他也没事,手臂就是小伤而已,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说着瞥向金正浩,伸出大拇指朝肩后指了下,「喂,你快过去吧。」 读出她眼底似有若无的暗示,金正浩顿了下,眼曈一转,「喔,那小茜你就先送雪尘姐回去吧,注意安全。」 「嗯,回见。」 虽内心仍是担忧,可他们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南雪尘还是朝金正浩点点头,扭头和章颖茜走出酒吧。 ? 回到家中,长针刚晃过八点。 简单洗簌完,南雪尘依旧放不下心,坐在沙发连电视机也没开,就看着滴答滴答响的时鐘乾等。 从八点半一直到凌晨三点半,南雪尘盘着手陷在沙发里,压根儿没有一点睡意,眉间更是愈发加深的皱褶。 陆行洲怎么那么晚还没回来?难道出什么事了?会不会是在包厢中的作为??真的执法过当了? 愈想心愈杂,她拧着眉松开胳膊,拿起手机想再次拨通陆行洲的电话,却与此同时—— 「咔啦。」 门开了。 一愣,南雪尘扭头看向玄关处,只见一个男人反手带上门,脱鞋后步入里屋。 可没走个几步,他竟像抓不住平衡般朝旁一个踉蹌,伸手扶住了走廊的墙。 立刻看出他的步伐有些不稳,南雪尘迅速下了沙发,疑惑朝他走去,「陆行洲?」 岂知她才一凑近,男人就像觅得可以歇息的浮木,整个人毫无支撑地一倒,软绵绵地往她身上靠了上去—— 南雪尘瞪大双眼,眼疾手快还住他的后背。 身子稍稍后倾,感受到他发烫的脸颊埋在颈窝,她有点呆,「??陆行洲?」 「陆行洲你怎么??」话说至半,嗅出他身上浅淡的酒精气息,南雪尘又一懵,「你??」 「你喝酒了?」 长久的寂静后,见陆行洲毫无反应,只是箍着她腰际的手逐渐使起劲来,南雪尘心一慌,瞬间联想起今晚在包厢里的事,「怎么了?怎么会喝酒?」 抚了抚他的后背,见他不作声,南雪尘着急追问:「发生什么事了?黄宏山的事不顺利吗?」 「你回答我??」 可话还没说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却忽然落了下来,滑进她的颈窝。 一滴、两滴、三滴??穿过了衣领,又缓缓流淌到心口的位置。 心脏咚的一声,覆在他背上的手一僵,南雪尘浑身都凝住了。 瞳孔震盪起来,她迟疑数秒,语气诧异而无措,「陆、陆行洲??你哭了吗?」 「你到底??」感受到几滴眼泪再度滑入衣缝,南雪尘心一急,可腰上的箍劲却同时稍稍加重,她又止住后话。 沉默数秒,继续抚起他的后背,落在他鬓发的嗓音软了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要说了我才会知道啊,嗯?」 语毕,见他仍不予理会,而靠在胸前的重量快要抵达极限,南雪尘只好无奈一叹,「陆行洲,我先扶你去休息好不好,你已经快站不住了。」 「你有没有听到?」 俩人这样怎么也不是地站在客厅中央,南雪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努力伸着颈子,「我们先回??」 「姐姐??」 有道模糊的低喃流入耳际,南雪尘怔了下,后话骤止。 心跳似乎慢了一拍,她眼睫轻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7) 「雪尘姐姐??你不能走。」 加重拥着她的力道,陆行洲把整个脸埋在她的肩窝,哽咽的低嗓破碎地传来,添着几分奶气,「你是我的人了??」 听着耳边黏糊的囁嚅,南雪尘呆呆眨了眨眼,虽还未真正缓上来,却还是下意识抱住了他。 「??陆行洲?」 没有回应她,男人在她颈口不断蹭着,泪水一颗颗沁在了锁骨,执拗的哭音满是委屈,「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明明是我先的??」 「雪尘姐姐??是我先喜欢你的。」 「我喜欢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颈前沾满湿凉,南雪尘怔然张着唇,霎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男人几小时前还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模样,此刻又这般软着声蹭在胸前,南雪尘脑子简直混得可以。 但片刻后,她还是深吸口气保持镇定,抬手覆上他的后脑,声线轻柔,「我知道,你先冷静点??陆行洲,我先带你去床上,好不好?」 似乎被唤回一丝意识,陆行洲紧着她腰际的掌心一顿,又缓慢松开她,迎上她的视线。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湿红一片,脸颊更是道道潮湿的泪痕,男人敛紧唇线,刷着水珠的长睫颤着,犹如一隻委屈的弃犬。 隔着瞳面的水雾,陆行洲直盯着南雪尘,像在确认什么般凝神许久。 直到又一滴泪自眼角坠落,他才哽着声说:「雪尘姐姐??」 「你喜欢我吗?」 捧住他的脸颊,指腹划去了上头的泪渍,南雪尘耐心回道:「我喜欢你。」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才被她拭去一颗泪珠,下一颗又落了下来,陆行洲抽了下发红的鼻子,抬手握住她的掌心,「??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你。」 反手扣住他的五指,南雪尘仰头与他四目相对,毫无犹豫地回答:「我这一生喜欢的人,只有你,陆行洲。」 「??真的吗?」 「真的。」 理了理他在她身上蹭乱的额发,嗓音温和,「好了,我们先回床上,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见这货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南雪尘无奈一叹,趁他还未反对前拽住他的胳膊,艰难往卧室迈出步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陆行洲放在床上,她喘了两口气,翻身想给他脱去外衣,岂知才动作,手腕就被他猛地拽了过去—— 瞪大双眼,南雪尘还没反应上来,她就被他搂住腰又一个回身,压在了床上。 「陆行??唔——」 后脑勺被他托着磕在了枕头,南雪尘诧异看着咫尺的男人,却连他的名字都未说全,一个温热的吻就堵住了呼吸。 那带烫的舌尖轻易划入唇瓣,像急迫地想佔有什么,不过几次辗转,酒气就染满了她的口腔。 左颊被他捧在掌心,扑面而来全是男人炙热而急促的气息,南雪尘不一下子就被吻得喘不上气,可几次远离又被他强制带回。 被他禁錮在胸膛下,唇上是一次次反覆的揉捻,她反射性抵着他的手不知何时软了下去,落在了床被。 闭眼任他吻着,自一开始的愕然到逐渐沉沦,她失速的心脏却满是不安。 虽今日目睹了陆行洲打架的阴狠模样,但她却从未见过他在这方面的失控。 可随着唇上的交织,那本就浅的酒精味很快便化得一乾二凈,又回归他自带的清爽气息——温温地、软软地,在她的唇齿间不断游移?? 嗅着他的清香,心海的恐惧渐渐飘渺而去,南雪尘终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而感受到她的回应,身上的男人微微一顿,唇上的急切转为轻柔,连捧着她脸颊的掌心都减了力度。 俯身吻着床上的女人,情意蔓延间,陆行洲伸手探入她的睡衣下缘,自腹部、腰际、肋骨,一路撩着衣襬漫游至上?? 南雪尘感到那带烫的指腹在胸线短暂地停留,又轻轻划过,覆上她的锁骨,在颈前曖昧地若即若离,似是种孩子气的刻意。 灼热的痒意在肌肤被他触及时倏然窜出,和着唇瓣持续传来的温柔,化作层层叠叠的酥麻感不断在心口绽开—— 呼吸加重,理智被本能覆盖,南雪尘握住陆行洲的手挪回胸上,又伸手圈住了他的后颈。 被她一揽,陆行洲不禁掀开眼帘,迷离的目光落在女人耽溺的醉相。 那张雪白的脸蛋融去了冷傲与矜持,徒剩毫无防备的烫红和他遗下的泪痕,在昏暗中闪着晶亮,像是一朵夜里沾着露珠的玫瑰。 柔弱、娇嫩、美丽—— 永恆的唯一。 瞳仁又起了氤氳,陆行洲闔上眼,怜爱地吻去她颊上的濡湿,又再度含住她的舌尖—— 眼泪沾上唇舌,咸涩却随即散尽,只留下唇瓣纠缠的漫漫润声,以及女人无意识发出的喘息。 下身的慾念被她的低吟刺激,陆行洲喉结滚了下,一手捧住南雪尘的脸颊,一手顺从地卸下她的内衣肩带,边吻着她边覆上她滑腻的柔软?? 后背沁出薄汗,鼻尖几次远离又相触,衣衫在摩挲下一件件褪去——直到俩人的气息全然混合为一,南雪尘被陆行洲紧拥着,感受到他伸手穿过了她系着马尾的后发。 「南雪尘??」 五指陷入发根之间,从上至下,将那条黑色发圈轻轻一拉—— 柔发散下,连带着花香,尽数落在他的内肘。 「你是我的人了。」 第九章 走进你的世界(8) 拉开床灯,昏黄的浅光映在男人熟睡的侧顏。 静看他许久,南雪尘不禁伸手而去,轻轻一触他纤长的眼睫,又到鼻樑、唇瓣、下巴??缓慢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他胳膊渗着血的包扎。 抿了抿唇,从陆行洲手里轻轻挣脱出掌心,南雪尘翻身下了床。 简单套件陆行洲的卫衣,来到还开着灯的客厅,她瞥了眼指向四点半的时鐘,踌躇片刻,还是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 对头如预料中,拨去没多久便接了起来,『喂,雪尘姐?』 「金正浩?」 『是??』似乎早知她打来的目的,对头的男声染了踌躇,『雪尘姐,有什么事吗?』 来到书房,南雪尘没有开灯,反手带上门走到窗前,劈头就问:「陆行洲为什么喝酒了?」 『这个??』似乎有难言之隐,金正浩有些吞吞吐吐,『雪尘姐,行洲他也没喝多,也就一两杯而已。』 「我知道,」抬手拧着眉心,南雪尘轻叹口气,「我是问他为什么喝酒?」 『行洲他,就是、这??』 不耐皱眉,「别婆婆妈妈的,快说。」 电话对头沉寂了会儿,传来一声叹息。 『雪尘姐??」与晚间在酒吧的朗声完全不同,他的声色此刻很是为难,『其实,你也知道吧?』 『今天你和行洲,在包厢里的事。』 没意料金正浩会这么说,南雪尘眼底的烦躁一化,顿时怔住。 而对头的话音仍持续着,带着明显的唏嘘,『雪尘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其实吧,如果我是行洲那傢伙,珍惜那么多年的女人被人当面说成那样子,心里一定是很难受的。』 『我看那小子拼了那么多年,从考上警察到脱离家里的掌控,现在又天天埋头苦干的,到底就是想变得有能力护着你,可是今天这??』 似乎还想说什么,可金正浩安静片刻只长叹了声,『男人有时有些情绪,还是得靠酒才能消的。』 『雪尘姐,你就别问了吧。』 ?? 掛断电话后,南雪尘愣盯着书房的窗口,墙上鐘錶的长针早已兜了半圈,她却仍陷在失神之中。 ——我们陆警官也是心大,要让姚文炎知道你对他的女人那么好,得多感谢你啊! ——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明明是我先的?? ——雪尘姐姐,是我先喜欢你的。 心脏一抽,随即涌入大片名为愧疚的水花,南雪尘深吸口气,将刺眼的手机萤幕反盖在桌面。 望着外头逐渐晕起皱光的深黑,直到被颤动的秒针拽出神,她才转过身,缓步来到书柜前。 指尖在暗中攥了攥,南雪尘蹲下身,拉开了最角落的抽屉。 眼底的情绪被黑暗模糊,她看着那安静躺在抽屉里的塑料袋,缓慢咽了口唾沫,伸手取了出来。 可才拿出,金属的冰凉瞬间就透过单薄窜入指腹,胳膊随即起了片鸡皮疙瘩,南雪尘皱眉偏过头,不禁松手—— 「啪。」 手枪应声而坠,落回抽屉。 心跳剎时震得不行,南雪尘颤抖地吐了口气,昂起头,看向掛在墙面的全家福。 女人明媚的笑靨映入眼,一双星眸生得好极了,无时无刻定在她的眼上,将她的一切谎言轻易洞穿。 ——其实,你也知道吧? 南雪尘眼一晃,一个踉蹌攀住了书柜边缘。 ——你能原谅她吗? ——你的世界里不愿意添上的恨,就放我这里吧。 ——我来替你恨。 黑发狼狈地垂落肩头,男人温润的话音一次次击打胸腔,南雪尘眨了眨涣散的眼。 原谅?? 双腿一软,她扶着书柜瘫坐在地,不禁自嘲笑出了声,「呵??」 自始至终,最不该被原谅的,就只有她而已。 她的养父南昌禄、刘洋、李俏、崔英兰、刘泰植、陈正、许筑?? 无论是谁,每个人都因自己的罪孽承受了恶果,但她却没有,反倒是其他人为了她承受——这因她而起的风暴。 南雪尘捂着胸口,明明心脏疼得不行,却连滴泪水都落不出眼角,就像证明着她不配。 陆行洲,你说要把我的恨放进你的世界里??又可知我就是恨的本身。 只要我踏进你的世界,你的乾净就不復存在了,你知道吗? 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而一颗泪珠终是滚出眼瞼,又滑至下顎。 抬手掩住双眸,南雪尘在书柜前蜷着身,颤抖地抽泣出声。 陆行洲,等我。 等我一下,等我把自己洗乾净点,我就会走进去的??我会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走进你的世界的。 我会的。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1)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陷在深层的思绪中,南雪尘低眸看着手机解锁画面的日期,未料萤幕突然亮了起来。 熟悉的称谓一入眼,她抽出神,划过接听键又提至耳畔,「喂?」 「到c城了吗?」 『嗯,刚到。』男人的声音传来,似乎刻意微微压低,『你出门了吗?』 「出门了,现在正在路上呢。」 嗯了声,『雪尘,你回来时打给正浩,让他过来接你吧。』 「不用了,」笑了笑,「多近的路,我自己回去就??」 『多近的路也是路。』打断她的话,陆行洲柔声道:『最近a城不太平,我不放心,就听我的吧。』 『对了,昨天给你的辣椒水有带上吧?下车时记得注意下,别掉了,也别放在显眼的地方。』 『还有,就算热也别把围巾脱了,今天又降温了,你身体本来就寒,冷风吹一下很容易就会感冒的。』 听他一如往常顾女儿似的叮嚀,南雪尘忍不住暖暖笑了出来,伸手拢了拢颈口的围巾。 而听她不语,陆行洲又说:『喂?雪尘?有听到吗?』 「都听到了,这些你昨天就说过了,我会记住的,你就别操心了。」南雪尘笑答,沉默片刻,唇角的弧度却减了些,「你也注意安全。」 听出她话里的担忧,陆行洲嗯了声,温和的嗓音带着浅笑,『我不会受伤的,你别担心。』 『昨天松远和小茜才去庙里抽了籤,是上吉呢,肯定不会有事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俩人一直都不是迷信的人,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她放心,南雪尘又不禁弯唇。 而同时,陆行洲沉默片刻,话音染了踌躇,『雪尘,你到那里后??』 「我也很快就会回去的。」明白他话中的顿点为何,也不愿他担忧,南雪尘即刻肯定说道:「你放心吧。」 静了会儿,陆行洲笑应:『好。』 『——行洲!来集合了!』 似乎被人唤了名,陆行洲偏离电话和谁说了什么,又凑近,『我得先掛了,等我消息。』 结束通话,南雪尘摩挲着手机,看着车窗外迅速晃过的城景与飞雪,再度陷入沉思。 …… 「谢柏锋现在人就在c城!我都说了几遍你们他妈还要问!?」 「他还在那整了个藏货的仓库,就在湖东区近山的郊区!」 「都把消息给你们了,赶紧放我出去!听到没有!?」 …… 想起昨晚警局传来的消息,没想到居然才耗了一天,黄宏山就吐出谢柏锋的行踪了。 居然真在c城??那么之前在m城码头扫到的那批货,难不成真是场声东击西?又或是倚仗c城和m城间的交通之便,谢柏锋在暗自移转货品? 只是无论如何——今天陆行洲他们与c城警方在湖东区的攻坚成功后,谢柏锋这案子,就可以结束了吧? 思忖着,南雪尘低下头,又瞥了眼解锁屏幕上的日期。 还记得前日晚间,在睡前和陆行洲提起要去见姚文炎的请求时,他不自觉鼓起的脸颊,和故作淡然的应答。 对于陆行洲给予的信任和退让,她是无比感激的。 所以,她也得对得起他的给予,将一切好好划下句点才行。 微微屏息,她又看向窗外,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不断散落的雪片,将里头的坚定衬得晶透。 要结束了?? 会结束的。 ?? 计程车很快来至目的地。 站在熟悉的建筑前一阵细看,身后的车才刚拐弯驶出,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就自花园走了出来。 和南雪尘相隔一片铁栏杆,余长逸皱着眉,神色不善,「你来这里干什么?」 早知他会如此反应,南雪尘脸上毫无波澜,淡然道:「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想看看他。」 见余长逸阴冷的眼神,完全没有要放行的意思,她又深吸口气,嗓音软了下来,「前四年的生日都是我陪他过的,这一次就当最后一次吧。」 「拜託了。」 听她这般低声下气,余长逸没回话,只是面色里的慍怒散了些,又混了复杂,似乎有些踌躇。 见此,南雪尘抿了抿下唇,沉默片刻,「??我觉得,我欠他一个道歉。」 一片片雪花自天际散下,随风颳在身上和头发,南雪尘也没拨去,只是攥紧掌心,低眸深吸口气,「不是我四年来欺骗他的身份,是四年来我欺骗他的真心。」 「是我用错误的方式得到他身边的位置,骗了他的感情。」 鼻腔莫名酸涩了起来,可明白自己没资格哽咽,南雪尘狠狠咽了口唾沫,「我知道我欠他的这四年我还不清,但是我还是想好好向他道歉,至少一次。」 抬起眼,真挚看着男人犹豫的双眼,「??也好好地,和他道别。」 「所以,就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 凝视着她眼底的真诚,长久的沉默后,余长逸终究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打开栏杆。 「跟我来吧。」 踏入偌大的别墅,南雪尘细看着四处的装潢与摆设,明明才时隔一个月,她却发现里头的各样物件,令她莫名感到陌生。 同时,胸口彷彿遭人重重一击,令她骤然意识到——原来四年下来她真正熟悉的,只有屋里这源自它的主人,浅淡的清冽气息而已。 跟着余长逸踏上二楼阶梯,想起前日金正浩替她查来的消息,南雪尘忍不住问道:「你们今年怎么没有去泰国?」 「之前的刀伤没好全,当家又一直不肯疗养,伤口復发后就取消出行了。」 一愣,下意识追问:「復发?怎么会这样?」 「之前的治疗没有做好吗?」 听女人着急的语气,余长逸驀地顿住脚步,随之回过头。沉默盯着她数秒,他冷声道:「我想你没有资格过问这些。」 见他阴凉的神情,南雪尘面色微僵,像被提点了身份,只好噤声不再作问。 走上二楼又来到卧室门前,还未待余长逸使眼色,南雪尘就把包和外套全卸下扔在地上。 「我不会伤害他的。」 看着余长逸,南雪尘真挚开口:「就让我一个人进去吧。」 余长逸没回话,只是审视几许她又一瞥地上的包,随即朝门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后者来到南雪尘面前,仔细而俐落的搜身后,捡起地上的包和外套朝余长逸点了点头。 「给我看好了。」朝他落下这话,余长逸转身离开。 而见房门敞开,南雪尘下意识深吸口气,抬脚步入卧室。 刚进门,空间流淌的消毒水味立刻导入鼻腔,南雪尘皱了皱鼻子,抬起眼,就见姚文炎的私人医生正站在床边收拾药盒。 看到她一愣,「雪??」 顿了下,立马改口:「南小姐。」 缓步走近床侧,男人似乎刚入睡,呼吸起伏不怎么安稳,可闔上的双眸仍染着沉睡时才有的温和。 静看他许久,南雪尘开口:「他现在怎么样?」 「肩膀的枪伤是好些了,只是腰间的刀伤还没有復原完全,让当家休息也不愿意,所以一直反覆发炎??」 「这已经高烧两三天了,今天吃了加重的药量温度才退了些。」面露为难,「其实这状况是得去医院的,只是当家也一直拒绝??」 蹙起眉,南雪尘安静片刻,「我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 「是。」 待他出门,南雪尘又站了许久,才在一旁的椅子落座,垂目看着床上的男人。 伤口没有復原完全、不疗养、发了高烧也不去医院??在心里唸着,南雪尘眉头紧锁,掌心不自觉地攥起。 姚文炎,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来干什么?」 同时,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沉寂。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2) 男人睁开双眼,琥珀色的曈面染着明显的倦意,缓慢侧来定在了南雪尘的脸上。 唇瓣泛着病厌的微白,却不减面容里的凌厉,看着她诧异的神色,姚文炎沉默数秒,话音是独有的慵懒,「问你话。」 缓上了劲,南雪尘收起脸上的讶异,下意识回避了他的目光,「??就是来看看你。」 「伤好点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视线定在她落下来的黑发,淡漠的瞳仁微微一转。 「你把头发放下来了。」 话音毫无情绪,姚文炎缓慢地说:「这四年来,除了睡觉的时候,我还没看过你把头发放下来。」 视线细细扫过女人的面容,那黑亮的长发裹着小巧的鹅蛋脸,一缕一缕落在肩窝,衬得肌肤更加莹白透亮。 眸光沉淀,他静了会儿,「现在看起来,真好看。」 「这四年,我应该多让你把头发放下来的。」 总觉他的话如针一根根扎在心上,南雪尘紧了紧下牙,努力让语气平静,「??为什么不去医院?」 「医生说你的伤很严重,得去医院治疗的。」 视线自她顺至耳后的碎发收回,姚文炎别过头,「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你知道的。」 「白晃晃的,看了心烦。」 瞧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腾起一股无奈的不悦,南雪尘皱起眉,「就算这样??」 「所以为什么来?」打断她的话,姚文炎看着落地窗前零碎的阳光,眼底覆着浅淡的阴影。 「是来道别的吗?」 没有意料他会这么说,南雪尘驀地愣住。 「你们快抓到谢柏锋了吧?」而他的话仍持续着,从容地周旋整个卧室,甚是清晰,「抓到他以后,就要抓我了。」 「所以要和我说,」侧首而来,琥珀色的眸深沉如洋,定在她诧异的脸上,「我们以后是敌人了,是吗?」 见她被他堵得一时说不出话,男人沉默片刻,又平静起声:「还是,来拿什么东西的?」 「衣服拿走了,口红拿走了??」 「衣柜里的那个盒子也拿走了,你还要拿什么呢?」 眼底闪过错愕,南雪尘心脏一抖。 补充到她眼底的诧异,姚文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会儿,「那是他送你的吧?」 「这四年来,你总会把那个盒子拿出来看,尤其是冬天??十二月、二月,或是十月。」 「然后,在晚上睡觉时哭着唸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走、不要离开你??再说自己做恶梦了。」 听到这,一股潮湿猛然涌入胸肺,南雪尘双瞳震了下,唇瓣翕动了起来。 「所以,你来这里要拿什么呢?」可他却还没说完,甚至轻轻笑了,「拿我的原谅吗?」 「是想和我说对不起,从四年前在岸边的那句生日快乐,到今天的所有,都是假的吗?」 被他如此凝视,四年来所有的偽装像瞬间被扒得分毫不留,一股巨大的羞愧与赤裸感袭入胸口,南雪尘惶恐地张着唇,全然失了语。 ——南雪,为什么要哭? ——你昨晚说梦话了,记得吗? ——你那乾弟弟? ——他只是你的乾弟弟,所以我不用担心的,对不对? 姚文炎,你真的??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掌心掐紧衣襬,南雪尘死死哽住了声。 原来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是你给的机会啊。 终究没脸继续看着他,她垂下头,嗓音沙哑,「姚文炎??」 而瞧她这般,阴翳的眸色被嘲謔覆盖,姚文炎咧唇笑道:「是吗?南雪。」 「回答我。」 是吗?是吗?是吗? 好多好多的「是」击打在胸腔,氤氳洗上双眸,她绷着下顎,「姚文炎??」 泪珠自眼角倾落,浑身打起颤抖,哽咽地抽了口气,「你明明知道的??」 「你明明知道我是卧底??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鼻息滞涩,泪水不自控地往下坠,破碎的嗓音断着,她竟再也说不下去。 为什么要为了我和陈正交易,为什么要为了我和谢柏锋反目成仇,为什么?? 女人的呜咽刺入耳膜,心脏像被人狠狠一掐,姚文炎气息微颤,忍不住咬紧下牙。 腰际的伤口因情绪起伏刺痛了起来,压抑的沉默间,深邃的眸逐渐染起微红,躁动的胸口像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 松开紧攥的掌心,他猛地拽过南雪尘的手腕,随着女人重心不稳地朝他身上倒去,他一个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脑袋骤然磕在床上,南雪尘反应不及地皱起眼,可下瞬,喉腔又埋上沉重的压迫—— 那张冷俊的面容近在咫尺,好看的曈眸猩红一片,依稀覆着濡湿。 南雪尘怔了下,可随着窒息感迅速窜上脑门,她又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男人沉重压在身上,胸口灼热得滚烫,深埋在脑海里的丑恶像被忽然掘出,大片的恐惧自胸腔迅速蔓延开来,融入鲜血流至全身。 慌乱地瞪大双眼,南雪尘面色涨红,拍打起他的手背。 见她使劲拍着自己,女人慌张的神情彷彿与四年前在岸边的模样重叠,姚文炎狠狠嚥了口气,绷紧下顎。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 直瞪着她,瞳面的潮湿涌动,声线趋向哽咽,「我每一天、每一天,都他妈想杀了你??」 「只要听到你在睡觉时唸他的名字??」抽了口气,手下的力度又一重,「我就他妈想杀了你,你知道吗!?」 喉咙外圈的窒息感愈发得深,南雪尘额角浮起青筋,瞪着眼看着身上的男人,脑门是逐渐漫上的黑暗。 「姚、姚文炎??」 声如细丝,缺氧感充斥了虹膜,耐着那股猛烈的恐惧,她艰难张唇。 泪珠滑至下巴,顺势滴在男人颤抖的指缝,滑黏一片,「对??」 「对、对不起。」 犹如求饶的卑微破碎地传来,昏沉的大脑像被捅破了口子,姚文炎一愣,眼底闪过了错愕。 和她潮湿的眼直对着,直到看见又一颗泪珠淌出她的眼眶,那双琥珀色的眸震了下,掌心不禁松了分。 「对不起??」 泪水不断砸落,身下的女人哭红了双眼,嗓音低到尘埃,「姚文炎,对不起??」 姚文炎怔然看着她,腰间的刀伤再度撕裂开来,痛意已然漫至全身,却只有胸口的钝痛清晰得荒唐。 「对不起,对不起??」 鼻息的酸涩漫上曈面,模糊、晃荡??将光影揉碎、席捲、吞噬。 是啊,我想杀你。 真想杀你?? 当一颗泪珠落在她的脸颊,那箍在她颈上的掌心松了。 看着南雪尘随即偏过身,趴在床上咳嗽的狼狈模样,姚文炎沉寂许久,忍不住轻笑,「呵??」 他笑着,抬手捂住双眼,冰凉瞬间浸湿了掌心。 但是杀不得。 深吸一口气,男人蹣跚下床,背过身不再看她。 逆着光站在床边,姚文炎声线低哑,如她方才落入尘埃,「??我不会杀你。」 「我要让你活着给我赔罪。」 姚文炎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 偌大的卧室里,只剩下女人哭音浓重的乾咳,和一屋子寂寥的消毒水味。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3) 走在街上,南雪尘失神地垂着眸。 颈子是清晰的红痕,四周路人纷纷侧目,她却没围围巾也没提起衣领,似乎让细雪飘入衣缝,她才能靠着寒意保持清醒。 活着给我赔罪?? 「呵??」眼底一酸,南雪尘不禁苦笑。 是啊,我这条命又值什么? 南雪尘,你就是算准了姚文炎不会伤害你,才敢隻身回到那里的,不是吗? 嘴上说着想道歉,说白了就是为了卸下心头的负罪感,想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把本应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泼在其他人身上,好让自己活得舒心,不是吗? 最一开始,你答应陈正当了卧底,不也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你想当一个好人、洗清自己、挽回这个一塌糊涂的人生,却在满足私慾下,利用心机和逃避一而再再而三伤害那些真心待你的人,然后再度陷入那满满都是黏烂泥沼的生活——无限循环。 就如当年,你坐在家门外的石阶,骗了那个朝你递出热牛奶、替你流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少年。 就如当年,你坐在沙岸边,骗了那个救了你一命、即使明白你的枪口会对准他,却还是教了你如何用枪的男人。 抬起湿润的眼,南雪尘茫然看着在雪中忙碌奔走的人群,唇瓣有些乾裂。 南雪尘,怎么你的一生,总是在这样堕落的算计和欺骗里,重蹈覆彻呢? 无神的眼被雪色侵蚀,胸口撕裂的钝痛膨胀了起来,逐渐吞噬女人纤瘦的身躯,又化作毫无用处的纤尘,蒸发在空气里?? ——雪尘,你回来时打给正浩,让他过来接你吧。 「叭叭叭!」 抽出神,刺耳的喇叭声同时灌入耳膜,南雪尘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下停住脚步,看见一辆轿车飞速驶过眼前。 眨了眨眼,她扭头望了圈四周的车水马龙,有些诧异——居然一路走到这里来了? 一甩头唤回清醒,她把手里的围巾围上脖子,拿出手机走到街角。 滑开萤幕,点开通讯录正要拨打金正浩的电话,岂知还没拨通,他居然就打过来了? 意外地顿了下,南雪尘接起电话,「喂?」 『抱歉雪尘姐,警局这突然有点事,我不能去接你了,你先自己回来吧。』 听出他的着急,她一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这、这有些复杂,雪尘姐,我之后再告诉你吧,我得先掛了!』 「喂,金正??」 看着被掛断的手机萤幕,南雪尘皱起眉,一股不安迅速涌入心口。 抿了抿唇,把手机匆匆塞进口袋,她抬脚就想走到街边拦计程车——却与此同时,胳膊竟被人自后狠狠一拽,猛地朝巷口拖了进去!? 「啪!」 手机掉出口袋落在地上,南雪尘瞪大双眼,只觉身后人一手紧紧抵着她的颈口,一手摀住她的嘴,接着一个劲往巷子里拖! 大脑僵滞半秒,随即炸出一条警讯—— 绑架!?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下瞬,南雪尘即刻翻出包里的辣椒水,谁知那人早有预料,猛地拍掉她手里的瓶罐! 随着罐子「哐噹」一声落地,南雪尘心一凉,只好趁他因动作微微松手,使劲朝眼前的掌心咬了下去—— 「我操!」 一股血腥味窜入口腔,男人反射性落了手,而南雪尘咬牙朝他的胸口重重肘击,随即转身奔逃—— 「啊!」 可才跑一步,后发骤然传来撕扯的痛意,南雪尘头朝后一仰,同时,那淌血的掌心又隔着布料紧紧摀上了嘴! 「唔??」攀着那隻手奋力挣扎着,却不过转眼,一股强烈的药物气味便涌入鼻腔?? 大脑霎时间沉得不行,南雪尘恍惚眨了眨眼,巷里的黑暗彷彿全揉成一团,散出诡譎的晕光,又像异彩纷呈的万花筒?? 身体像被抽去筋骨,她双腿一软,瞬间丧失了挣扎的力气。 感官变得低弱,胸腔的惴慄转为疲软,南雪尘只感觉自己正被拖着朝深巷而去,可她无力呼救,甚至敌不过衝入脑门的药性,闔上了双眼。 街道的行人依旧匆忙着,不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就是拿着手机疾速奔走,深巷的这里像隔着道透明墙,将一切掩在了虚色下。 那罐黑色的辣椒水在地上滚啊滚的,与碎石摩出的声响,犹如心脏坠于深海的颤音。 陆行洲?? 被杂讯填满的黑暗里,跳出了三个字的惦念,然后—— 万籟俱寂。 ? 「嗡嗡??嗡嗡??」 大脑杂音不断,感觉一直飘在天际的身体无限下坠着,在分崩离析的精神渐渐匯集后,重重落回地面——南雪尘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嘴上贴着胶带,双手被麻绳反捆在后背,脚腕也被绳子绑着,南雪尘晃了下发晕的脑,狭着视线探了圈四周。 映入眼帘的景象晦暗不明,加上朦胧的目光,南雪尘看不太清,只听见似是机械运作的嗡嗡细响。 四周闷热,空气有股潮湿的霉味,与一股化学药剂的气息混跡为一,有些刺鼻。 感官因气味刺激清晰了点,南雪尘瞇着眼继续观察起周遭环境,而也是此刻才发现——她的左方,竟还倒着一个人? 女人昏厥瘫倒在地,双足赤裸,双眼微微肿起,湿润的面容添了几块瘀青。 直到确认她的身分,南雪尘呼吸一滞,瞪大双眼想出声,却因胶条堵住了话音。 ??许筑!? 心脏顿时震得不行,南雪尘慌张地察看四周,却在嗅着那股药剂味时迟疑了下。 化学药剂?机械运作? ——这是谢家的製药工厂,在谢城翰那一代就全面停工了,自从谢柏锋接手后就成了他拿来藏货的主要地标。 陆行洲的话在脑海浮现,南雪尘背脊一绷,头皮瞬间发麻起来。 「咔啦。」 而同时,门边裂开了一条渗光的缝隙,又随之拉开。 警戒地抬眼看去,天花板的白炽灯在三个男人走进时亮起,而当那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南雪尘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黄宏山!? 瞧她见鬼般的神情,黄宏山觉趣地散漫一笑,可下瞬,他又像给人让路般,乖乖退到一旁。 看着谢柏锋手夹着香菸悠哉走出,南雪尘紧皱着眉,心脏又覆了层绝望。 来到女人面前,视线扫过她凌乱的长发和惶恐的眼神,谢柏锋吐了口菸,指头一捻扔在地上,又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 待她嘴前的胶带被扯下来,谢柏锋才哂笑道:「嫂子,好久不见啊。」 「你、你??」内心的惴慄泛滥成灾,南雪尘牙床打颤,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吗?」谢柏锋挑起眉,「咱们不都是a城土生土长的同乡人吗?这表情怎么那么惊恐呢?」 故作思考顿了会儿,慢悠悠啊了声,「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人在c城啊?」 「可是怎么办?」居高领下看着她,谢柏锋咧唇一笑,「你们这些条子千算万算,就是少算了我爷爷手下在南区的那栋别墅。」 盯着他嘲弄的笑意,肌肤表层浮出鸡皮疙瘩,南雪尘敛紧唇线,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瞧她惧怕的模样,谢柏锋蹲下身,凑近她歪了歪头,「和那陈正交手了那么多年,我还想着他的徒弟们能青出于蓝呢,结果居然还真往c城跑了,也不知道湖东区那间仓库堆满了炸药,只要一进去——」 「碰!」 被他突然发出的高声吓了一跳,南雪尘反射性闭上眼,而再睁开,双眸早已湿红一片。 「那个画面,肯定很美丽吧?像烟火似的??」 「你、你??」男人诡譎的笑容怵目惊心,南雪尘呼吸打颤,喉腔涨起酸涩的窒息感,「你这个??」 「呦,嫂子这是害怕了吗?」 瞧她蓄着眼泪却咬牙怒视他的面容,谢柏锋阴冷一笑,扬起右手—— 「啪!」 热辣辣的耳光狠狠搧在脸上,南雪尘偏过头,口腔瞬间瀰漫出浓浓的血腥味。 不屑地看着她吃痛的神情,眼中暴戾流转,「要不是你们逼我,我也不会走到这地步啊。」 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又往上一掰,视线扫过她唇边的血丝,话音阴狠,「还真是个贱女人,竟然让姚文炎那混蛋联合警察来围我?」 「怎么?姚文炎以为和你们这些条子合作,就能洗掉他的黑底吗?」晃了晃她的下巴,眼底是轻蔑的笑意,「还是说是为了你这贱女人?嗯?」 「不过你们也是太天真,以为这样就能抓得着我吗?」 「哈??还真是不自量力!」 内心的恐惧加剧,南雪尘抽了口气,颤抖地瞪着男人的邪笑,「所以呢?」 「你想干什么?」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4) 「我想干什么?」谢柏锋反问,如豺狼的眼全是混浊的笑意,「行啊,反正你都死到临头了,告诉你我也无妨。」 松开她的下顎,装模作样长叹一声,「本来啊,今天把那些条子给炸死后,我就要去拉斯维加斯了。」 「但是我想啊想的,还是觉得??嘖,不太对啊。」 南雪尘双眼通红,死瞪着男人皱眉絮絮叨叨:「我今天落魄到了这境地,还不都是因为姚文炎那傢伙吗?」 「我怎么能让他安然无恙待在这a城,自己却像个输家一样狼狈离开呢?简直逊毙了!我谢家的祖先该如何看我啊。」 「所以说嫂子,」笑了笑,「就委屈你一下,当个筹码吧。」 努力不让眼泪掉出眼眶,南雪尘倒抽口气,戏謔地一扯唇角,「呵??那你的算盘可打错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姚文炎的人了。」 「你绑了我来和他谈条件,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喔?是吗?」将她眼底的慌张尽收眼底,谢柏锋一笑,「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看他会不会过来救你。」 「至于这贱女人??」侧首看向一旁昏厥的女人,神色狠戾,「让我耗了一个月抓这内鬼,终于在今天给我逮着了。」 「虽然用起来是挺爽快的,但她背叛我那么多次,我可没像姚文炎那傢伙大度。」 闻言,南雪尘瞳孔一缩。 而男人的目光又转移而来,唇角咧着邪笑,「就让她,当你和姚文炎的陪葬吧?」 看着那笑意瀰漫的双眼怔了数秒,直到彻底意识上他的话意,南雪尘恶寒地倒抽口气,忍不住把嘴里的血狠狠啐到他脸上! 「畜生!你对她干了什么!?」 被她一吐,面色腾起怒火,伸手掏出裤边的枪,「你他妈??」 「老大!」身后赫然响起一道制止。 「这里可都是易燃易爆的化学燃料啊!而且兄弟们已经在仓库浇了汽油,不能开枪的!」 听男人急切的声线,谢柏锋抬着下巴审视着南雪尘,沉默许久收起枪,又起身抹去脸上血渍。 「给我把她俩看好了。」朝男人下令,谢柏锋阴狠地扫了眼南雪尘,转身和黄宏山走出储藏室。 ? 储藏室内一片死寂。 手腕和脚腕早被麻绳擦出血,浑身也坐麻了,南雪尘垂头咬着渗血的下唇,内心的惴慄歇不下阵。 不知道陆行洲有没有事,不知道姚文炎有没有识破这是个局?? 太多思绪缠着心脏,她浑身打颤,一时竟无法冷静下来思考逃脱的办法。 同时,身旁的女人逐渐甦醒。 缓慢睁开眼,又挪着发僵的身子直起腰,直到瞧见身旁的南雪尘,女人像被泼了冷水倏然清醒,诧异张唇:「??南、南雪尘?」 看着她狼狈的憔悴面容,想起方才谢柏锋的话,南雪尘心一缩,却没有理会。 反在后背的双手动了动,许筑低眸看着脚踝的麻绳,又一嗅空间里的药剂味与霉味,很快就搞清楚了状况。 「??你为什么会在这?」 垂着头,南雪尘冷声道:「被绑来的。」 闻言,许筑咽了口唾沫,瞳孔迅速兜起圈。 缓慢伸展蜷缩的双腿,视线扫向空间各处——地板铺着厚重的灰尘和零散的垃圾、角落堆着五六个生锈铁桶和纸箱、墙边併放两个二尺高的铁架,其中一个支脚被麦克笔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形。 确认完周遭环境,又抬眼看向前头的男人,视线扫过他裤边的匕首和枪,又挪移至上—— 当目光划过了男人的面孔,许筑怔忡一瞬,又即刻低下头。 瞳孔震盪,心跳不禁加快起来,大脑迅速飞转着。 咬了咬下唇,她扭起被粗绳綑绑的手腕,又继续挪动发麻的双腿??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却骤然凝结。 看着脚腕与绳子间扩大的缝隙,许筑一愣,惊讶地瞪大双眼。 ??竟然松了!? 「别乱动,好好待着。」捕捉到她的举止,男人瞇起眼。 南雪尘侧首看去,只见许筑停下动作,抬头看向男人。 盯着他沉默片刻,按耐着心悸,唇边挑起笑,「这都坐僵了,连动一动都不行吗?」 说完朝四周打望几眼,朝后一甩发,露出白皙的颈口和锁骨,皱眉长叹,「这里怎么那么热啊??」 又看向男人,挑起眉,「喂,阿旭。」 「过来给我脱个衣服。」 南雪尘一愣,侧目看向许筑,只见女人仰着颈子,中短发凌乱地落在肩窝,清秀的侧顏染着明显的曖昧。 脑袋缓慢转了个圈,南雪尘瞳孔微动,又默默低下头。 「你??」 对头,那位名为阿旭的男人闻言一怔,下瞬耳根竟微微红了起来,不自然地拔声道:「你别想动歪脑筋!」 「动歪脑筋?」 瞧他害臊的模样,许筑泰然轻笑,接着咬紧下牙,使劲扯动被粗绳綑绑的脚腕,像在证明她的弱势,「我都被你们下药了,现在还被绑成这样,能动什么歪脑筋?」 见男人不语,沉默片刻拧起眉,瘪瘪嘴,「喂??」 「我都要死了,居然真连帮我脱个衣服都不愿意吗?」 本就没绑紧的绳因方才猛力的拉扯又一松,感到脚踝已能完全分开,微垂的杏眼定在男人眼上,许筑缓声道:「阿旭??」 「在我记忆里,你不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啊?」 密闭的储藏室潮湿而闷热,女人粘腻的话音回盪在空间中,似乎惹得空气更加灼热。 后背沁出薄汗,南雪尘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皱着眉紧抿下唇。 而同时,男人似乎被她的说词影响,看着她的眸纠结几许,走了过来。 蹲下身,伸手扯开许筑的领口,视线却不禁顿在那清晰的胸线,男人迟疑一瞬,随即像后悔自己的决定,起身就想退步—— 女人却同时自绳圈拔出左脚,张开双腿,抬脚勾住他的腰又一个使劲,带着他俯身压在她身上。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5) 看着自她右脚踝松落在地的绳圈,南雪尘驀地愣住。 而许筑则满脸泰然,双腿紧缠男人的腰,挑起眼尾,带烫的话音散在他诧异的眼上,「喂,阿旭。」 「你喜欢我吧?」 骤然咫尺和她四目相对,男人陷入呆滞,连她的双腿散去桎梏也没意识上来,「什、什么?」 许筑轻笑,慵懒的杏眼掺着魅惑,话音打趣,「以为我不知道吗?」 「之前我在和谢柏锋做的时候,你不是站在门边偷看过吗?」 闻言,南雪尘双眼震了下,而许筑仍咧口笑着,从容不迫看着男人诧异而涨红的神情,「那时候你还干了什么,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怎么样?我好看吗?」 「你??」 瞧男人耳根尽红,感受到他的下身起了躁动,许筑舔了舔唇,笑着凑近他。 「自己来很难受,对吧?」热气喷洒在鼻息,唇瓣似有若无地相贴,她轻轻一笑,扫了眼他的裤襠,「我来帮你啊?」 身旁的对话赤裸裸地传入耳际,南雪尘垂头紧攥掌心、绷直背脊,努力抑制胸口剧烈的心跳声。 虽知许筑在打什么主意,但南雪尘却未曾料到性格胆小又唯唯诺诺的她,竟会这般泰然说出这种话??抑或者说,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擂鼓震在她的心口。 而听她说完,男人愣怔数秒,着急地想退出她的双腿,「你、你到底在说??」 「怎么?」夹着他的腿又一紧,嗓子却低落下来,许筑垂眉道:「因为我和谢柏锋做了,你就不敢碰我了吗?」 见他闻言又一呆,许筑沉默半晌,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眸中泛起红晕,「阿旭,你知道吗?」 「三年前我刚来这,我替谢柏锋点菸时不小心把灰落在他身上,那时你替我解围的模样,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这三年来要不是有你,我待在那混蛋身边被他折磨,早就活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哽咽抽了口气,一颗泪珠落下眼角,「我被关在禁闭室的每个晚上,被谢柏锋那混蛋打镇定剂昏睡的每个晚上,我心里想的都是你??」 「想着你为什么不像以前来救我,为什么我是和他不是和你??」 「阿旭??」直对男人傻愣的双眼,眼泪一颗颗坠落,「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句告白,我应该三年前就告诉你的,这样??我现在也不会那么后悔了吧?」 眼睫被泪珠浸湿,许筑双目通红,颤声道:「阿旭,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好好面对一次我的感情,把我自己给你吗?」 「就一次??」抽着鼻子,泪眼婆娑,「让我和你做一次吧。」 女人面颊泪花淋漓,剧烈起伏的胸口渗出细微汗珠,陶瓷白的小脸染着潮红,搭着嘴里一道道淫秽的求欢,在白炽灯下映出具有破碎感的媚态。 大脑被她这模样重重刺激,男人喉结微动,来自下身的慾望猛然窜升,覆盖住几乎消磨殆尽的理智。 咬牙,「你个骚货??」 腿一松,看着男人直起腰,低头迫不及待解起皮带,许筑眸色骤冷。 深吸口气,她咬牙抬起膝盖,狠狠朝他的胯下撞了上去! 「啊!」 南雪尘瞪大双眼,只见男人吃痛倒地,而许筑反身抽起他腰间的匕首,倒过刀刃快速割起手腕间的麻绳?? 见男人怒骂着想起身,却因剧痛无法动作,手腕的粗绳恰时断裂,许筑咬紧下牙,持刀往他的腰际狠狠一捅! 随着刀刃毫无犹豫拔出又插入,直到鲜血喷溅上脸颊,许筑才蹣跚站起,喘着气把解开的绳子扔在地上。 抹去脸上的血和眼泪,怒瞪着逐渐失去意识的男人,消瘦的面庞全是噁心,许筑恶寒地扯唇。 「你们这些男人,都是垃圾!」 说完,从他裤边拔出手枪,回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女人,蹲下身迅速用刀划开她身上的绳子。 被她一把拉起,南雪尘心有馀悸地看着男人身下扩散的鲜血,而许筑又匆匆把枪塞进她手里,掠过她忙拉开墙边的铁架。 打着三角形记号的铁架被推开后,掉漆的墙面露出一个女人能勉强挤入的小洞。 「从这里出去是排水管线,一路往前直走会看到两个废弃的冷冻室,再左转进入一个走廊就能看见安全门的标示,你往那里走!」 「如果那里被堵住了,就往二楼的安全门走,循着标示一路走到底,那里的窗户有逃生梯可以出去!」 听她急切的话音,南雪尘尽力忽视空间中浓烈的血腥味,冷静扫了眼她赤裸的双脚,皱起眉,「那你呢?」 「你怎么办?」 「我垫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太显眼了。」许筑回道,扫了眼南雪尘手里的枪,又看向她。 「枪会用吧?」 迟疑几许,南雪尘握紧枪身,「??会。」 「好,你快走!注意安全!」 「可是??」 「南雪尘,不要再犹豫了!」许筑低吼道,杏眼微瞪,「你走了才是重点!」 「不管是陆行洲还是姚文炎,让他们进来这里救你,才是死路一场!」 「??陆行洲?」怔了下,南雪尘紧张追问:「他没事吗?」 「没事,」许筑皱眉说:「我在被他们发现前把讯息发出去了,警方估计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总之,你先快点出去!」 一直悬在高空的心终于落下,南雪尘深深屏息,朝她点头,「我知道了。」 ?? 出了湿淋淋的排水线又一路走到底,果然如许筑所言看见两间荒废的冷冻室。 端着枪朝四处张望,南雪尘小心翼翼朝前走着,却才正准备左拐—— 「姚文炎!你就别挣扎了!」 男人得意的笑嗓依稀传来,她心一震,扭头望向声源。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6) 姚文炎来了!? 皱起眉,南雪尘咬紧下牙,毫无犹豫转过身,朝声源扎进了头! 战战兢兢端着枪,她眉头紧锁,似乎每朝那处踏一步,那些声音就愈发清晰刺耳。 受伤、惨叫、利器挥舞、鲜血喷溅的声音?? 心口的凉意迅速叠加,下唇乾掉的血又被牙齿囓得漫出,南雪尘额角绷出青筋,尽全力遏止内心的颤慄。 可那声音却愈来愈多、愈来愈近,犹如魑魅魍魎无情扑面而来?? 脚步停在一个大型机械后,直到看清印入眼帘的景况,南雪尘瞳孔瑟缩,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声源的方向,四周一片倒下的黑衣人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站在工厂空旷的中央,脚边是各样长长短短沾血的利器。 他背着她身处的这,衬衣被割得斑驳,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似乎刚结束一场廝杀,此刻正疲惫喘息着。 「不要??」喉咙像被人狠狠扼住,脑门涌入一股窒息感,南雪尘声如细丝。 直到有颗泪珠自眼角砸下,她眉头紧皱,撕心裂肺地出喊:「姚文炎!不要!」 「快走啊!」 语落之际,那个背影颤了下,随后同身旁的眾人望了过来。 身上的猩红怵目惊心,男人苍白如纸的面容满是鲜血,那双本就带着病懨的眸又糊了虚弱,远远定在南雪尘的脸上。 女人面颊湿润,几缕黑长发狼狈地黏在颊旁,双唇翕动着,眼眶蓄满猩红的潮湿。 大脑的晕眩和身驱的痛感交织,意识有些模糊,姚文炎缓慢眨了眨眼,愣怔望着她。 她嘴里似乎正喊着什么,可他实在听不清了。 只觉思绪在瞬间轻飘飘的,女人的脸和四周场景逐渐虚化,充满血腥味的世界又暗又明,最后完整坠入黑暗。 是初见她的那日。 下着飘盆大雨的寺庙,她举枪想救他,可这丫头可笑地连目标也没对准,子弹擦过男人胳膊,然后在四年的迂回后,不差分毫贯穿他的心脏。 「——姚文炎!」 「你为什么要来!快走啊!」 尖利的吶喊穿入耳膜,凌乱的黑发扎着涣散的眼,犹如大梦初醒,姚文炎迟滞张唇。 「??南雪?」 「快??」和他遥远对望着,胳膊却突然一疼,快步而来的两个男人紧紧箍住南雪尘的双臂。 「妈的,居然还给我逃出来了!?」 正翘脚坐在椅上抽着菸,瞧南雪尘被架着的样子,谢柏锋神色兇狠,扭头看向一旁手下,「给我去看看许筑那贱女人!」 说完,瞧姚文炎几乎快站不住的模样,思忖片晌,「不过也刚好,给你情人看看你死到临头的模样,好像也挺浪漫的啊?」 「这天人永隔的场面,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呢??」慢悠悠吐口烟,瞥了眼一旁的黄宏山,「慢点来,我可得好好欣赏下。」 「是,老大!」似乎正合心意,黄宏山露出满意的笑,立刻朝旁下令:「听见没!别下手太重一下子把他砍死了!谁要是一刀断了他的气,回去就断你一根指头!」 「不要!」见一群手持利器的男人又上前围住姚文炎,南雪尘凄厉喊道,可大声的制止根本无事无补。 刀尖戏弄般一刃刃未砍在要害,鲜血与痛意却流淌不断,迫使体内残留的精神出逃。 站在中央的男人明显早已丧失力气,却还是艰难避开来人挥舞的利器,又使劲作出攻击。 飞溅的血花、刺破皮肉的声音以及浓重的铁锈味,每一秒的画面像被刻意拉长,恐惧也跟着放大。 心脏像承受凌迟,双眼哭得生疼,南雪尘哑声道:「不要,求求你们,别打了??」 倒下的黑衣人愈来愈多,可挥舞的刀刃也趋向疯狂。男人浑身被血液铺盖,血跡混合汗水而下??动作随着体力逐渐不支,愈发迟缓。 而突然,姚文炎自后被一人拼死抱住,前头人则一扬手—— 「嗤!」 锋利的刀刃划破血肉,在剎那飞溅起一片鲜血! 而趁着他不慎受伤,朝后踉蹌的间隙,一柄短刀又狠狠刺进他的腹部! 「姚文炎!」 南雪尘大吼一声,只见姚文炎浑身颤了下,而后头男人在他停滞时举起长刀,准备自他背后劈下—— 「都不准动!」 同时,工厂后方却传来一道高喊,随即便是一串相叠而迅速的脚步声—— 不过转眼,胳膊的桎梏忽然散去,而南雪尘软着双腿朝后一倒,却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馀光扫着被制服在地的两个男人,她含泪抬眼看去——来人一身深黑制服,脸上戴着黑色面罩,胳膊镶着低视度的警徽臂章,腰间掛了把电击枪,右手拿着手枪。 「雪尘!没事吧!?」 取下面罩,视线急切扫过她全身,伸手拨去她脸上湿淋淋的发丝,陆行洲眉宇紧皱,「有没有受伤!?」 和他四目相对着,南雪尘怔了好久,直到终于看清那双忧心的桃花眼,才抽出神。 「??陆行洲?」 唇瓣颤动,惴慄不安的心终于搁浅,南雪尘瘫软在他怀里,哽咽地抽了口气,「我、我没事。」 说着,扭头看向工厂中央,金正浩和章颖茜等人已领着一批人围个水泄不通,而姚文炎也被吴松远用枪对着拿刀的男人挡在身后。 因数人骤然涌入,整个工厂瞬间轻烟瀰漫、氛围紧绷如弦,所有人僵着身不敢妄为。 一旁,看着数个警察与手下对峙着,谢柏锋从呆滞中逐渐回神,捻掉菸头缓慢起身。 神情毫无惊惧,脸上的不可置信化作嘲讽的笑,男人癲狂般笑出声,「哈哈哈??还真是精彩!」 「我居然真被你们给逮着了!」 「谢柏锋,你就束手就擒吧!」举枪直对他,金正浩厉声道:「你现在认罪,说不定还能少判几年!」 「束手就擒?」犹如听见什么笑话,男人哂笑道:「哈??你还是少天真了!」 「以为用那几把枪就能制服我?我谢柏锋会那么笨吗!?」 「轰——」 尾音落下之际,厂外杂物区的燃油桶被引燃,工厂右方瞬即传出一声巨响,整栋厂房被狠狠震了下! 被陆行洲紧紧护在怀里,直到爆炸的尾音逝去,南雪尘皱眉睁开眼,鑽出他的臂弯打望四周,又嗅着那股熟悉的药剂气息。顿时想起储藏室里男人说的话,她心里疙瘩一声,拔声高喊:「把枪放下!」 「这里到处都是化学燃料!还洒了汽油!」 听她这道警示,谢柏锋眼底腾起阴狠,「全都给我上!」 顷刻之间,谢柏锋的手下全和警察扭打在一起,整间工厂被紧凑的肉搏声填满。 眼见烟雾窜入工厂窗缝,陆行洲把手枪塞进腰间又掏出电击枪,朝被警员制服的两个男人摁下手把又发话:「你们两个!快去灭火!」 两名警员应声后衝向角落的灭火器,拉开插梢又压下握把——喷出的白雾堪堪堵住灰烟,却又迅速流淌,渐渐覆盖住现场的混杂。 见陆行洲松开她去抵挡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南雪尘怔看着周身四散的鲜血,自储藏室就一直紧绷的神经像被人用刀割着,她一阵心悸,浑身打起寒颤。 不行,南雪尘??冷静点。 将自记忆深处探出头的恐惧狠狠压下,她咬牙努力保持镇定,寻找起地面散落的利器。 而身前,陆行洲早已和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朝来人脸上重重挥拳,趁他踉蹌之际又朝腹部猛然一踹,下瞬又侧身钳住另一人的手臂一扭,随着男人吃痛的怒吼落下,那染血的匕首应声而落! 距离过近加上环境限制,手枪已为虚设,又没有时间缝隙捡起武器。见斜左方又窜出一个男人,陆行洲咬咬牙,闪身避开他捅来的刀尖,又攫住他的胳膊甩向地面! 可与此同时,右侧倏地衝出一个黑衣人,握着短刀朝他的腰际一捅! 被陡然袭击,陆行洲面色一僵,可转眼又咬紧牙关,回身将男人踹倒在地! 后头,南雪尘将手枪塞回腰间又拾起一把匕首,再起身,就见陆行洲身后自白雾中浮现一人—— 看着黄宏山手举长刀,眼漫杀意就要朝陆行洲后背砍去,南雪尘心跳停了一拍,瞪大双眼,「陆行洲!」 「嗤——」 第十章 再也不乾净了(7) 音落之际,岂料黄宏山却浑身一抖,随着腹部遭捅的刀被猛然抽出,僵着脸朝旁重重倒去! 下瞬,后头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蹌了下,用刀尖撑着地面跪了下来! 「姚文炎!?」 男人喘着粗气,额角冷汗淋漓,染血的双肩隐约颤慄,无一处不显示他正陷于巨大的痛苦中。 南雪尘急忙凑近,看着他无措颤声道:「你、你??」 没搭理她的担忧,姚文炎绷着泛白的唇,抬眼看向捂着腰的陆行洲,努力拔声,「??先带她出去!」 「——当家!」 同时,工厂正门骤然被一股外力撞开,只见一群黑衣人在消防警笛的繚绕下衝了进来! 望了眼远方的余长逸和后头手持各样刀器的男人们,陆行洲即刻心领神会,耐着痛意一把拉起南雪尘。 而被他一揽,视线不禁顿在他沾血的掌心,南雪尘愣了下,又看向他腰间渗出的鲜血。 「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而已??」陆行洲回道,话音有些喘,「我们快走!」 拉着她奔向工厂后方,可当警方攻破的安全门远远映入视野,望着门外隐约冒出的烟雾,陆行洲迟疑了下,停下脚步。 「轰——」 下瞬,整个工厂又一震! 闭上眼,陆行洲回身抱住南雪尘,天花板坠下大大小小的粉尘碎块,四周的巨型机械更是重重摇晃起来! 脑袋被这么一晃有些发晕,南雪尘艰难探出男人臂弯,又瞇眼看去——门外的杂物堆燃起了熊熊烈火,在远处闪着慑人的红光! 担忧二次爆炸,陆行洲立刻拉着她兜过身,边朝耳麦对头的警员发话:「后方发生爆破!儘速灭火!」 被男人拽着往回跑,可看着眼前白雾瀰漫的混杂场景,又一扫他不断淌血的腰间,南雪尘皱起眉,不安与担忧在心中作祟。 而果然才走几步,一个男人又自烟雾突然窜出,持刀朝俩人挥来! 松开南雪尘,陆行洲抬脚狠狠将他踹倒在地,而转瞬见另一人又朝女人袭来,眼疾手快将她拉至身后,朝来人脸上一记重拳! 可那男人踉蹌下,又随即扬刀刺来,趁陆行洲一时疏忽划过他的腰际! 「陆行洲!」 耐着剎时叠加的剧痛,陆行洲眉头紧锁,伸手拽过他的臂膀又使劲提起,咬牙重重砸在地面! 方才那刀砍在同处,伤口又因剧烈动作猛烈撕扯,把两个男人击倒在地后,陆行洲忍不住捂住腰间,按耐化作噁心感的疼痛喘了口气。 见他不适的面色,明白那刀砍中要害,南雪尘连忙扶住他,着急咬牙。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往四面慌张察看,又一望前头混乱的打斗??最后,视线定在左方的铁製楼梯。 想起许筑的话,当机立断拽紧他的胳膊,「往二楼走!那里有逃生梯!」 虽路途较长,但来到空无一人的二楼,的确是正确选择。 可感到空间中有感上升的温度,明白是厂外的两场爆炸所致,南雪尘内心的紧张不禁膨胀起来。 二楼窗口位于工厂尚存安全的左方,外头还有余长逸带来的警消,只要从那里下去就没事了??在心中唸着刚瞥过的平面图,南雪尘边端着枪警戒四周,边搀着陆行洲走在二楼长廊。 能感受出男人的脚步迟缓许多,面色更是愈发明显的苍白。南雪尘不断注意他腰间淌出的血液,满目急切,「再撑一下??你再撑一下。」 走过一间间废弃的实验室,绕过几个弯又穿越一个走廊,来到接近楼梯口的转角,一个安全窗就映入眼帘。 看着窗边放在塑料柜里的萤光色安全梯,南雪尘心一喜,松开陆行洲奔上前去。 「咔啦!」 却才掀开安全梯的盒盖,一道枪械上膛的响声就自后传来。 心里疙瘩一声,南雪尘举枪回头望去! 距这约莫四公尺的距离,只见陆行洲被一个男人自后勒住脖子,而太阳穴被枪口紧抵着,手中的枪早已掉落在地。 而下一秒,从他身后探出头的人是—— 谢柏锋!? 连诧异都来不及,枪口直直定在男人脸上,南雪尘厉声喊道:「放开他!」 染血的胳膊紧锁颈口,随着陆行洲艰难咬牙,谢柏锋暴戾一笑,鲜血满佈的脸散着诡譎,「怎么?要开枪打死我吗?」 「那你开枪啊!」血丝自嘴角渗出,情绪已接近癲狂,「看是我先打死他,还是你先打死我!」 看着陆行洲被勒得喘不上气的模样,南雪尘咬牙,「你??」 「都到这一步了,以为我那么容易就会放你们出去吗!?」瞧她愤恨的神情,谢柏锋面目狰狞,「我的人都被你们这些条子给干光了,反正我是走不了回头路了!」 「我告诉你??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 面对男人怵目惊心的邪笑,南雪尘绷紧下顎,试图摁住狂躁的心脏,以及无法克制颤慄的双手。 冷静??南雪尘,冷静。 ——手抬高,眼睛看着目标,专心对好。 ——不要晃,保持住。 姚文炎的话在脑海浮现,可不知是因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恐惧,还是过于躁动的胸腔,她双手的颤抖竟不减反增。 看出她的紧张,像是抓住机会,谢柏锋笑得狂妄,「哈哈哈??你真该瞧瞧你这拿枪的小样儿!简直就像个弱不禁风的黄毛丫头!」 「你??」 「怎么?我说错了?」咧嘴笑道:「那你开枪啊!」 「这整间工厂可都堆满了燃料桶,要是哪儿打偏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把我逼到绝路,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墓!」 见她红着眼瞪着他,知道这刺激奏效了,谢柏锋又开口:「行!看在我们交手一场,我和你谈个条件吧!」 朝她身后的窗口抬起下巴,「让我从这里离开,我就放了他!」 闻言,陆行洲皱起眉,掌心死掐着谢柏锋的手臂,努力扯动沙哑的声带,「雪尘,不要答应??」 「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臭小子!给我闭嘴!」抵着太阳穴的枪口又一紧,「信不信我现在直接杀了你!?」 四周空气愈发闷热,额角的热汗滴落地面,看着男人疯癲的面孔,馀光是陆行洲被枪口抵着的痛苦神情和他腰间不断淌出的鲜血。心里防线不断受击,南雪尘呼吸颤抖,心脏挣扎着几乎要跳出喉咙。 怎么办??怎么办?? 心如乱麻,焦躁运转着脑袋,岂料瞳孔慌张震盪间,不远处废弃的储物室??竟多了一抹身影? 女人自门内缓缓探出身,目光紧迫直盯这里,端着手枪的胳膊似乎受了伤,正流着血。 许筑!? 瞳面晃过一剎的怔神,南雪尘在心中诧异喊道。 只见许筑正处于距谢柏锋不远的视线死角处,手上的枪已做好预备,视线透着明显的暗示。 迅速错开她的目光,南雪尘看回仍笑盯着他的男人。 明白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深深咽了口唾沫,逼迫心口的慌乱沉淀,又握紧枪身,压下双手的抖。 数秒后,她倒抽口气,「??放你走?」 「做梦吧!」 「——砰!」 话音一落,许筑摁下板机,可许是胳膊受了伤,子弹不禁偏离要害,击中谢柏锋的左肩! 谢柏锋吃痛大吼了声,反射性松手时却预防般将陆行洲推倒在地,又回头看向身后的女人,举起枪,「你这个贱女人??」 同时,见男人露出后背,南雪尘心一紧,即刻压下板机—— 「砰!」 子弹精准穿胸,谢柏锋浑身一震,下顎因后座力上仰,面色陷入僵硬。 血液迅速渗出胸膛滴落在地,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箏摇摇欲坠??男人踉蹌着,孰料正要倒下之际,他竟像拔起最后一丝馀力,抬起枪口——指向许筑身后的储物室。 「砰!」 陆行洲瞳孔瑟缩,几乎是同时,咬牙起身衝向南雪尘,毫无犹豫抱着她往窗户猛力一撞! 「轰——」 ?? 世界静了。 黑暗在剎那吞噬所有,连空气也被抽乾。 南雪尘感受到她被人紧紧拥在怀中,当大脑重新运作起来,她第二个感官触及,是刺痛的双耳。 「嗡嗡嗡嗡嗡——」 漆黑的世界被红光斩破,巨大的杂讯轰然炸入耳膜,又转眼蔓至全身细胞,癲狂地在皮肉出跳。 身体很热,火浪般的热气在四周肆意横行,贴上南雪尘的肌肤,烫得她发痒。 腿和脚踝被玻璃割伤,却不怎么痛,她只觉身体正失重下坠着,却很快又停了下来。 后脑勺和背脊没有撞在尖锐的瓦砾堆上,而是那带着清香的柔软。 脑子沉淀淀的,像充了麻药,南雪尘缓慢眨了眨涣散的眼,停滞良久,朝垫在脑下的胳膊侧首看去—— 铺天盖地的粉尘碎屑中,她看见了那双闔上的桃花眼。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自它的主人从稚龄到成年,南雪尘一直如此认为,并为之倾慕。 它是那样好看,精緻且温柔,寧和间集聚美好,恍若遗世独立。 只是?? 那自额角糊下的一片浓稠鲜血,却让它再也不乾净了。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1) 坐在长椅上,男人望着不远处在草地抓着蝴蝶的猫,思绪化入了三月微凉的春风里,一双桃花眼满是淡漠。 「——行洲。」 从加护病房过来的金正浩远远看见他,凑近陆行洲身后唤了声,见他没反应,伸手攀上他的肩,「行洲。」 怔了下,陆行洲诧异地回首看去,就见金正浩开口:「处理好了,走吧。」 俩人并肩走出医院,却没回警局。金正浩在河边的贩卖机投了一罐热美式一罐热牛奶,又把后者扔进靠在栏杆的男人手里。 和陆行洲望着起起伏伏的河面,大风吹乱俩人头发,金正浩喝了口咖啡,不禁叹息,「唉,这许小姐也是命苦??」 「这从龙仙区逃出来的,当年要不是在大街上遇见了师父,估计现在还待在里头。」 停下喝牛奶的动作,陆行洲一愣,愕然侧目,「??龙仙区?」 龙仙区,位于南旧城区一带,a城警力监管最弱的辖区,也是??a城最大的风化区。 「这个嘛,其实我也看得不太明白??」金正浩皱起眉,「好像是在那工作时听到不少地下情报,为了报恩告诉了师父。」 「后来知道咱们想抓谢柏锋又抓不到的事,这许小姐就求师父让她到南区当了uc。」 安静听金正浩说着,陆行洲一时诧异得说不出话。虽在此前因许筑的录音信息,能从内容模糊听出她和谢柏锋不清的关係,他却从未听过这些资讯。 努力缓上劲,陆行洲皱眉追问:「求陈警官?为什么?」 「不想回去唄,这流离失所的,也没家啊。」又抿了口咖啡,停顿片刻,金正浩困惑地撇了撇嘴,「其他的话??说是为了想当个好人,赎罪什么的,这我也没看懂。」 ??赎罪? 呆滞地眨了眨眼,陆行洲又讶异起声:「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松远和小茜不是领人去南区搜赃物了吗?也把她的东西一起带回来了,里头有她的日记本。」金正浩理所当然地回答,唏嘘地摇摇头,「写满了整整三本呢,一年一本,叠起来和字典一样厚,昨晚看得我都想哭了。」 说着,那些不堪的字句再度涌入脑海,愤然咬牙,「谢柏锋那个混蛋,还真是死有馀辜!」 瞧他愤慨的神情,陆行洲沉默片刻,皱着眉看向河面,片刻后低声问:「她怎么样?」 「一週前的病危通知是安稳下来了,刚才在水疗呢,隔着两道门都能听见那喊声??」不忍地嘖了声,「肯定疼死了。」 陆行洲没接话,只是喝了口牛奶,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而金正浩将美式一饮而尽,静看几许流淌的水流,又喟叹一声,「不过九成的烧烫伤,能够撑下来也是奇蹟了。」 「??是啊。」陆行洲一叹,「希望她能赶紧好起来。」 俩人间一时无话,风声簌簌袭耳,佔据了静謐。 天际的夕阳渐下,黑发被变大的河风吹得乱糟,陆行洲面无表情地望着河面闪烁的金灿,眼底却是沉淀淀的黑。 瞧他握着铝罐没再喝,金正浩眉眼微垂,还是忍不住问:「雪尘姐她,最近还好吗?」 闻言,陆行洲敛眸,无奈咧口,「比起年初那时候,算好很多了吧。」 「之前和你说的那心理医生,看过了?」 陆行洲嗯了声,片刻沉默后,唇边泛起苦笑,「??说是不要想起来也好,要是想起来了,也许会承受不了。」 「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才适合接受治疗吧。」 见陆行洲颓丧的神情,金正浩抿抿唇,眼底也不禁染起悲伤。 视线从他左耳的助听器收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金正浩长叹一声又望向河面。 「会变好的,慢慢来吧。」 ? 「你回来啦!」 反手带上门,陆行洲刚踏入玄关,一道笑意满盈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陆行洲朝厨房望去,就见南雪尘端着汤笑看着他,可下瞬右手却不小心一晃,洒出来的汤烫到了手—— 「啊!」吃疼地喊了声,慌忙把锅子放在桌面。 瞪大双眼,一脚踩一脚扒下鞋子,陆行洲赶紧衝了上去。 轻轻拉着她的手凑近流理台冲冷水,又紧张地捧在手里仔细观察,陆行洲心疼地皱眉,「这都红了,过来我给你擦药。」 陆行洲说完,牵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又在电视机下的斗柜取出药盒,急匆匆拿出棉棒和药膏。 瞧男人一身外衣都未褪去,便坐在身旁小心翼翼替她涂药的模样,南雪尘忍俊不禁,「瞧你紧张的,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只是烫红了点,没事的。」 手下动作结了尾,听南雪尘这么说,陆行洲放下棉棒,无奈地歪头看她,「不是小孩子?」 伸手一捏她的脸颊,声线却依旧柔和,「要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自己烫到自己。」 心一暖,南雪尘不禁笑了,坐在沙发瞧他把药盒放回原位,又脱下外套折好。 「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 「和正浩去看许小姐了,处理得晚了。」 闻言,南雪尘沉默片刻,眼瞳微转,「累了吧?」 「不累。」陆行洲温声笑答:「不是和你说了,我最近把加班都给拒了,轻松得很呢。」 见他说完就走向厨房,南雪尘盯着他抿抿唇,侧头从沙发边的茶几拿起什么,便下了沙发跟去。 看着陆行洲洗完手便处理起她刚切到一半的菜,南雪尘直盯着男人在暖光下的侧顏,扣着塑胶盒的指头攥了攥,「陆行洲??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我想知道以前的事,可以问你吗?」 听她突然提问,陆行洲下着刀锋的手一滞,转眼却又继续动作,柔笑应道:「对啊,怎么了?」 「你说我以前开了间咖啡厅,可是我觉得有点怪怪的,我怎么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而且,」说着瘪瘪嘴,拿出手里的盒子,疑惑低眸,「我今天还找到了这个。」 「是个警徽呢,它怎么会和你送我的发夹放在同一个地方??」 瞳孔瑟缩了下,陆行洲动作骤然停止。 缓慢放下手里的刀,侧首看向那躺在女人掌心闪着金光的警徽,数秒后,他视线又一移,定在她眼底真诚的困惑。 喉结微不可见地滚了下,陆行洲安静片晌,露出温柔的笑顏,「啊,是我之前整理东西时放的,不小心放错了。」 一愣,南雪尘眨眨眼,「??啊?」 男人微笑着,眉目温润如玉,瞳面是无庸置疑的澄澈。南雪尘盯着他呆了好久,恍然大悟地看向手上的警徽,「放错的?原来是这样。」 没再回应她,见女人将盒子收至口袋便旋身坐到餐桌,陆行洲垂眸倒抽口气,看向方才不小心划伤渗血的食指。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2) 吃完晚餐又洗漱后,俩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助听器戴了整天耳朵有些生疼,陆行洲将它取了下来,用一隻耳朵和一双眼听读字幕。 看的是动物纪录片的频道,似乎是因出现不少猫咪,枕在左肩上的女人心情很是愉悦,一双眼笑得弯弯的,「陆行洲,你看那隻整身白色的小猫,是不是特可爱。」 「你知道吗?我从小时候就特别想养猫,尤其是白色的。」 「有一次在学校和同学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在树边躲着,有隻白色的小猫突然蹭到我脚边喵啊喵的,那时候我感觉我的心都化开了,就算被鬼抓到也无所谓了。」 话罢,见身旁的男人没反应,南雪尘抬眼看向他,皱起眉,「喂,陆行洲,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可说到一半,视线扫到他空荡荡的左耳,她一怔,嗓音瞬即软了下来,「啊,对不起。」 流入耳际的笑音转为愧疚,陆行洲眼一晃,一直定在电视上的视线转移而来。和女人自责的眸对视片刻,他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揽。 「没有对不起,我在听。」 伸手覆上她的后脑,陆行洲把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头顶。 闭上眼,温润的话音捻着丝后怕,回盪在只有节目音效声的偌大空寂里,「我一直在听。」 有人朝我的左方说话,即使是认识了十五年的金正浩,离开助听器,我也实在听不清楚了。 可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到,每一句。 就像十年前,我是因为耳朵灵光,才知道是你出手救了我。 所以十年后,即便摘下助听器等于无声,但只要是你的声音,我也能立刻反应上来。 南雪尘,这就是你对我而言的存在。 ?? 躡手躡脚陷上床边,陆行洲拉开床头黄灯,垂目看着女人熟睡的侧顏许久,不禁弯起唇,将她斜落的碎发顺去耳后。 真好。 你能睡得安稳,真的太好了。 生怕吵醒了她,视线直定在她的睡顏,陆行洲反手将助听器轻轻放到床柜上,又缓慢收手。 一片昏暗的卧室很静,女人的呼吸声轻盈匀称,很快便与飘摇的思绪融入黑暗里。 想起去年底在谢家工厂的爆炸,也许,只能用荒诞二字来形容了。 谢柏锋在死前扣动了板机,射穿储物室里的燃料桶,想让我们同归于尽。 不知该说不幸还是万幸,当时唯一和谢柏锋留在二楼的许筑全身大面积烧烫伤,送到医院后经歷败血和休克,还是奇蹟似地活下来了。 而我和你呢,大概是万幸吧。 在爆炸的前一秒,我想也没想就抱着你撞出安全窗,而幸好攻坚服有防爆材质,我和你也没受皮肉之苦。 只是医生说我的头部受了外伤,加上爆炸的震音,左耳的听小骨断裂,我丧失了一半的听力。 虽然可以用药物和手术治疗,但一月时做的那次手术,似乎不怎么成功呢。 至于姚文炎,重伤在医院疗养一个月后,把手里的资產全捐给北区的都更计画,便带着余长逸去了泰国。 留给我的,只有一张daytime的地契,说要给你。 而你呢??也是顽皮。 医生说,你是选择性失忆呢。 因为醒来后看到世界全变了,说你接受不来,看着我的工作因为听力受了限制,只能天天待在办公室里批文书,而你却毫发无伤的??说你愧疚呢。 因为太自责、太悲伤了,所以用遗忘来欺骗自己,只记得十岁以前的人事物,和我和你在一起的那三年,说是因为你的人生中,只有这些时光是快乐的。 想到这,一股潮水自胸腔涌入嗓眼,泪珠不禁落下眼角,陆行洲抬手捂住双眼,狠狠憋住哭声。 可是南雪尘,我不想你自责啊,这是我情愿的啊。 如果当时是你不是我,是你成为我现在的样子,我会更难受的啊,你知道吗? 虽没有哭出声,可身躯的颤抖还是唤醒了身旁的女人。 南雪尘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正抹去眼泪的男人,有点愣,「??陆行洲?」 「你哭了吗?」 「没有,」艰涩咽了口唾沫,陆行洲微笑道:「眼睛痒而已。」 只有盏浅光的卧房太暗了,没有看清他通红的双眼,南雪尘也不再怀疑,只是沉默片刻,耷拉着眼皮低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陆行洲躺了下来,揽着南雪尘的肩往怀里凑,摁着颤慄柔声问:「??做什么梦了?」 「嗯??」窝在他怀中,手指揪着他胸口的衣料,南雪尘想了想,「我梦到我调了一杯酒。」 「好像叫,马丁尼?」 「有个长得特别慈祥的男人喝了那杯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我说『他每天的热牛奶,我来担。』这句话。」 「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警局,请我吃了一碗泡麵。」 「虽然没什么料,但我觉得特别好吃,就像饿了好久没吃过饭一样。」 「最后??」后话微顿,鼻息莫名骤升一股酸劲,「我离开时,他和我说了声对不起。」 不知为何会这样问,可心脏像是受到了牵引,南雪尘轻轻鑽出陆行洲的怀抱,迎向他湿润的目光,「陆行洲??」 「那个人话里的『他』,是你吗?」 喉咙早已哽咽得不像话,数颗泪珠在昏暗中划下眼角,又滑落在枕上,晕出一圈圈暗色的水渍。 看着女人懞懂的神情,陆行洲颤抖地倒抽口气,哑着声说:「??是。」 「陆行洲??」南雪尘眨眨眼,有滴泪落下来,「他是谁?」 「那个警徽后的对不起,是他写给我的吗?」 和那双湿红的桃花眼直对着,一串串泪水不自控地崩塌坠落,南雪尘朦胧着眼,暗哑的话音黏糊,「我以前??是警察吗?」 一道道问题将心脏击打得溃不成军,终究是忍不住狠狠抽泣起来,陆行洲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下巴的濡湿沾在了她的肩窝,「??是。」 「真的吗?」缩在男人温暖的胸前,眼泪染在他的衣服上,南雪尘不禁伸手覆上他的腰间,「那我在警队里有编制吗?」 「没有??」狠狠嚥了口气,努力压着嗓音里的颤慄,「我们参加了一项很危险的任务,爆炸的原因也是这个,再后来,就消除了编制。」 「不告诉你,也是怕你知道了想起什么,会有危险。」 「对不起,雪尘。」 本以为说了一串牵强的谎会被怀疑,可片刻后,南雪尘只是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犹豫啟唇:「那许小姐她??也是因为那项任务受伤的吗?」 没意料到她会这么问,陆行洲的抽噎顿了下。 可过了会儿,自知也扯不出更多的谎,他还是如实回答:「??对。」 语落,怀里的女人久久无声。 俩人之间几乎没有的剩馀缝隙被沉寂填满,安静很漫长,长到陆行洲一度紧张起来时,胸前的女人却笑了,「原来啊??」 「我居然,和你一样是警察呢。」 「你知不知道,」吸了下鼻子,南雪尘苦笑着说:「我想着你为什么瞒我的职业时想了很多,生怕我以前是什么不好的人,所以你才??」 「你不是。」又一紧她的肩膀,陆行洲打断她,打颤的声线执着满溢。 「你一直都,特别、特别的好。」 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南雪尘抿抿下唇,可转眼又想到什么,开玩笑地俏皮扬声:「但你还是瞒了我,我要补偿!」 「好,」一口答应,陆行洲点点头,温声道:「你想要什么?」 「嗯??」想了会儿却没想出来,南雪尘鑽出男人的臂膀,迎上他的目光。 雪白的小脸满是泪痕,她却嫣然一笑,笑眼晶亮如琉璃,「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又即刻点点头,陆行洲莞尔,「可以。」 嗯了声,南雪尘伸手抹去他脸颊的泪痕,「那我们睡吧。」 「嗯。」陆行洲弯着唇,也伸出手,轻轻拭去了她眼瞼再度滑出的泪珠。 「睡吧。」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3) ——雪尘姐姐,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我以后要当警察,把欺负你的人全抓起来! 两道话音如大浪打入脑海,南雪尘睁开双眼,就见男人正倾身给她解安全带,瞧她醒后莞尔一笑,抬手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瀏海。 「雪尘,到了。」 结束陆行洲耳科的回诊,此刻和他牵着手走在住院部走廊,四周白晃晃的装设和静謐的气息扑面而来,南雪尘嗅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心里不知为何起了紧张。 自从知道自己警察的身份和许筑是因任务而受伤后,南雪尘就和陆行洲念叨着要去医院探望她,陆行洲却不知何故总不答应。 于是最后,南雪尘只好拿「补偿」这点来让他服软,选在回诊的今日顺道带她来。 许筑还待在加护病房,为了减少交叉感染的风险,护理师说只能进去一人。 本就是南雪尘要探望的,她给陆行洲一个像在说「不用担心」的微笑后,就随护理师去穿戴隔离服。 整装完毕后踏入病房,方才悬浮在长廊的消毒水味像突然聚拢在一块儿,毫无阻挠地鑽入口罩,自鼻腔窜进大脑。 南雪尘感官一直特灵敏,被这么刺激不禁皱起眼,而再睁眼后,视线便定格于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看着眼前从头到脚裹着绷带,只露出眼鼻嘴的女子,虽早做好心理准备,南雪尘心却还是忍不住抽了下。 病床调成恰当好处的斜度,她似乎正睡着,脱皮泛红的眼眸轻闔,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安稳的韵律。 轻脚朝她的病床走近一步,南雪尘仔细观察她缠满绷带的身体,以及胳膊和腿上微微渗出纱布的血渍。 心里不知为何涌入一股难受,她抿了抿唇,目光移回那双闭着的红肿双眼。 而同时,似是察觉到空间多出另一人的气息,病床上的女人缓慢睁开双眼,目光不差分毫地定在南雪尘的脸上。 那双直视她的杏眼血丝密佈,瞳孔空洞而无神,乾涩得像要滴出血来。 南雪尘一怔,心脏在剎那像震了下。 ——不管是陆行洲还是姚文炎,让他们进来这里救你,才是死路一场! 有道紧迫的女声猛然炸入脑袋,南雪尘惶恐地抽了口气,不禁朝后退了一步。 而见她面露恐惧地远离自己,病床上的女人双瞳晃荡,艰涩地张唇,「不??」 「不要??」 看着她状似痛苦囁嚅着,胸腔起了心悸,南雪尘惊惶地睁大眼,只觉大脑有团团红火轰然炸开,转眼是铺天盖地的热、一片刺眼的白,最后嗡嗡嗡的震响—— 「逼??逼??逼??」 「逼、逼、逼逼逼——」 心电监护仪如啼哭般倏然急促起来,而不过片刻,病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穿戴隔离服的护理师朝南雪尘匆忙开口:「不好意思这位亲属,请你先出去吧!」 盯着病床上依旧直视她的女人,有股凉意霎时蔓至浑身上下,南雪尘也没回应,逃跑般回头就出了病房。 脱去隔离服后,南雪尘愣神走出加护病房的感应门。 走廊这头,见女人从门内出来,憋不住心底的紧张,陆行洲立刻起身凑近她。 仔细观察着她不自然的神色,陆行洲转着瞳孔,踌躇起声:「??雪尘?」 没看他也未回应,南雪尘眼眸微垂,一阵沉默后,有颗晶莹猝不及防地划下眼角。 瞧此,陆行洲心一慌,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急促起来,「雪、雪尘?怎么哭了?」 「发生什么了?还好吗?」 男人着急的关切传入耳膜,待眼瞼的泪渍被他轻轻涂去,南雪尘才抽出神,看向他迟疑地眨了眨眼。 回家路上,车内一片寂静。 在病房内突然涌上的那句话不断在大脑皮层游走,又顺着血液流淌于四肢??南雪尘看着窗外不断飞速的城景,指甲无意识扣着颈子,来回摩挲。 轿车在红灯前停下,艷阳在大楼窗櫺反射的光一时有些刺眼,她不禁敛眸,低声开口:「陆行洲??」 「姚文炎,是谁啊?」 闻言一愣,陆行洲愕然扭头,迎向女人疑惑的目光,「他是我??很熟悉的人吗?」 与南雪尘四目相对着,陆行洲抿着下唇,心跳一时震得不行。 马路前的红色数字迅速减少,俩人之间的寂静随着胸口的忐忑愈发深沉,车里的空气似乎正疾速流失?? 「不是。」 手指扣了扣皮革方向盘,陆行洲扭头直视马路,映着红灯的瞳面毫无波澜,「他是以前北区地下的道主。」 「道主?」诧异于这个回答,南雪尘微微瞪眼,「??黑道?」 嗯了声,「他以前是我们警队想抓的目标,你也是追缉他的小组成员。」 「那时后为了追捕他,你调查他的身家很久,在资讯上做了很多贡献。」男人说着,话音之淡,「可能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想起他。」 车子继续驶进,南雪尘看着陆行洲面无表情的侧顏,见他没有想继续说明的意思,于是又缓缓扭过头。 北区的道主? 映在窗上的双瞳微微滚动,她抿了抿唇,五指又抓起了有些发红的脖颈。 ? 「姚文炎??」 不知是第几次落下毛笔,南雪尘无意识囁嚅出声,转眼却又被墨水晕染开的草纸唤回神。 瞪大双眼,她赶紧将笔搁在砚台,看着糊成一片的字句,懊恼地皱眉,「怎么一直走神呢??」 自从三月去探望许筑后,那个名字就在大脑里久久不散。 每次只要唸出他的名字,心脏就会莫名抽一下,可南雪尘却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但是,只要在此刻闭上双眼,黑暗之中,似乎能依稀听见有个人如此唤她—— 「南雪。」 问了陆行洲,他也每每告诉她当初在车里一样的回答。 可即使是她深入调查的目标,那样和她身份天差地远的人,又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又为何,每次出现,都会伴着她去尾的名字? 看了眼前头标示五月的桌历,南雪尘甩了甩头,把墨跡糊成团的纸抽起,又拿出新的一张。 这几个月来,只要一个人待在家中,南雪尘便会待在书房练字。 这习惯源于她觉得成天待在家中太无聊,问了陆行洲,他和她说小时候在家里间着就会练字。 听了他的话照做,南雪尘这些天写着写着倒也喜欢上练字了。总感觉只要静静写着,心里的纷乱也能随时间渡去,逐渐沉淀安稳。 而也是这么一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字写得真歪歪扭扭,还有许多复杂的字得写三、四遍才能写好,简直像没写过字一样。 虽然不知陆行洲是为什么喜欢上她的,但现在看来,绝对不是因为聪明这点了。 不过连聪明这点也无,那她还有哪点是他喜欢的理由呢? 虽是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但毕竟陆行洲对她而言,抑或是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一个特别明亮、温柔的存在。 和她,好像相差甚远呢。 瘪瘪嘴,南雪尘叹了口气,捏起毛笔又想继续落书,却刚沾上砚台,上头的墨水却乾了。 拿起一旁的墨水瓶想倒墨水,却不料瓶身也是空空如也? 无奈一叹,她只好起身走到书柜。 记得之前和陆行洲整理书房时,书柜的抽屉还有放着罐备用。 伸手正要拉开第一层抽屉,却还没动作,视线就被墙上的全家福撕扯而去。 说来也奇怪,这几个月每每待在书房,南雪尘视线总不自觉地往这张全家福飘,尤其是那笑得明媚的女人。 乌黑的短发沾着肩膀,明眸皓齿,笑靨犹如一朵艳丽的玫瑰,她无疑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心口不知为何腾起了股不自然,南雪尘咽了口唾沫,低头继续寻找墨水。 接连拉开一层层抽屉,从低头到倾身到弯腰??却怎么也找不着墨水瓶。 奇怪了,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呀? 南雪尘疑惑蹙眉,蹲下身,拉开了最后一层抽屉。 唰的一声,一把被塑料袋包裹的黑色金属映入眼帘。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4) 南雪尘一愣,眼瞳瑟缩了下。 虽不知那是何物,但心脏像是受到了驱使,她还呆滞着,手却早不自控地将其拿起。 看着那覆着尘灰的塑料袋,以及里头陈旧的手枪,一片鸡皮疙瘩从后背蔓至胳膊,南雪尘头皮发麻,缓慢咽了口唾沫。 时鐘长针游走的声响传入耳际,轻轻慢慢、细细碎碎?? 「滴答、滴答??」 「滴——」 身后唯一的窗口突然消失无踪,书房在瞬间暗了下来。 南雪尘僵在原地,只觉胸口传出一股撕裂感,被扯动的细胞像出逃般乱跳,如密密麻麻的虫蚁攀爬于四肢??每每经过一处,肌肤就如被烧灼般,刺痛难忍。 她低着头,呆呆看着她露出白骨的血肉淌着鲜血、腐烂、化脓,四散出令人反胃的恶臭。 空间里的黑深如浓墨,全身被灼伤的皮肤却散着刺眼的红光,像在强迫她将自己看清楚一样。 「哐啷。」 馀光扫至滚来脚边的酒瓶,南雪尘双瞳晃荡,四肢的烧烫在剎那冷了下去。 数道大浪打入肺腑,浑身因恐惧颤抖了起来,南雪尘敛紧唇线,像切了慢速般抬起头—— 黑暗之中,一个男人的笑脸缓慢浮现。 看着南雪尘面露惶恐地直视自己,男人挑起眉,觉趣地轻笑:「怎么?认不出我了?」 见她不语,忍不住仰头猖狂一笑,「哈哈哈??」 「南雪尘,都十七年了,你还在装啊?」 抬手擦去眼角因笑而生的泪花,面部因酒精染起酡红,男人瞇眼盯着她,带笑的酒嗓顽劣而讽刺,「没想到都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永远都杀不了我!」 隔着眼中的水雾瞪着他,南雪尘绷紧下顎,按耐着呼吸的紊乱,从牙缝间硬是挤出一句:「??我早就杀了你了!」 「早就杀了我?」南昌禄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舔了舔腮帮子,抬起下巴,「我亲爱的女儿啊,如果你早就杀了我,那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 说完,见她抿着唇沉默,又浪荡一笑,「因为你害怕、你胆小、你懦弱??」 「因为你不愿意承担你的罪孽,不愿意面对手上的鲜血,就像当年你骗了那些白痴警察和陆行洲一样。」摇摇头,男人嘖嘖两声,朝她走近一步,「我的女儿,你真是糟糕啊??」 「你说你愧疚,但你没有,你说你要洗清自己,但你也没有。」 见他靠近自己,南雪尘倒抽口气,下意识朝后退步,惊惶的目光定在男人被鬍渣围绕的嘴唇。 「你逃避得心安理得,把所有的痛苦都让身边的人承担,就像现在一样。」 不断逼近南雪尘,南昌禄两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眼底邪笑瀰漫,「你明明有很多机会,明明有很多选择,但你最后选的,从来都只有逃避与欺骗而已。」 「所以南雪尘,你说我是个烂人,但是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比起崔英兰、陈正、许筑,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南雪尘??」右手缓缓自后背探出,男人举起早已上膛的手枪,将枪口直直定在南雪尘的脸上。 瞧她惊惧的神情,诡譎的笑脸更加张扬,南昌禄在扣下板机的前一秒,笑着朝她说:「像你这种不要脸的货色??」 「当年就应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砰! 巨大的枪声在脑中炸开,手里的枪应声落地,南雪尘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喉咙像被无形的厉鬼扼着,她脑门一阵缺氧,艰难地喘着气,起了经孪的双腿蜷缩着挪移。 「不要??」双眼紧闭,南雪尘浑身颤慄,惊恐地朝增压的四周扫去视线。 而最后,她一如往昔,将目光定在了那张全家福。 那笑得艳丽的女人骤然分化数人重叠,又倏然散开,集体站在眼前直直凝视她。 红唇轻啟,笑音如洪。 ——南雪尘,你还真是脏啊。 ——你说说,你还要脸吗? 血液的寒意窜入骨子,南雪尘双目睁大,不断朝后挪着身体,又伸出双臂抱住自己,「不要??」 「不要??」揪住披散的长发,她垂下头,逆流的眼泪在瞬间浸湿眼睫,声音仓皇而无助,「不要靠近我!不要!」 「——雪尘?」 门被人推开,一个一身白衣男人走了进来。 见南雪尘状似痛苦地倒坐在地,陆行洲愣了下,赶紧倾身凑近她。 「雪尘,你怎么了!?」慌乱地瞪大双眼,陆行洲伸手覆上她扯着头发的手背,可她却只是不断哭着吶喊—— 「不要!不要靠近我!」 瞳孔不知所措地晃着,陆行洲慌忙朝四周巡了圈,而视线很快就被地上的手枪撕扯而去。 心一抽,陆行洲倒吸口气,回过头伸手捧住南雪尘的脸,强迫她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雪尘??」 双目潮湿通红,陆行洲呼吸打颤,嗓音破碎,「是我,是我??」 「不要!」蜷缩着身,南雪尘紧闭双眼,浸满恐惧的嗓音尖利,「不要过来!」 心脏抽得疼,指腹摩挲她佈满泪痕的脸颊,陆行洲艰涩咽了口唾沫,强迫沙哑的声线回归镇定,「南雪尘,是我。」 「是我??我是陆行洲。」 「不要——」十指在男人的胳膊遗下一刻刻红痕,南雪尘拼命挣扎着,可思绪混沌间,却有道温柔的声音依稀流入耳际。 「南雪尘,是我??」 「我是陆行洲??」 鼻息似乎沾上一股清爽香气,动作渐渐趋缓,南雪尘睁开敛成细线的眸,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在男人的面庞—— 被他捧着双颊,面前的男人距她不过咫尺,清俊的脸庞泪水淋漓,一片湿红的桃花眼倒映的全是她。 盯着陆行洲呆滞好久,直到一串泪又落了下来,南雪尘虚弱地张唇:「??陆行洲?」 「对、对??」泪珠坠落在地,陆行洲掌心攀上她的后脑,将她颤抖的身子往怀里揽去,「是我,我是陆行洲。」 无力倚在他同样打颤的胸口,南雪尘眨着涣散的眼,染尽哭腔的嗓音在书房繚绕,「陆行洲??」 「对??」 双膝跪在地上,陆行洲紧紧拥着南雪尘,眼泪沾湿她的颈窝,闭上眼,一次又一次哽声唸着他的名字。 「我是陆行洲,我是陆行洲??」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时间推移至十一月,数道寒流在月初扫来,明明才是秋末就已降下初雪。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降雪没有丝毫缓和的跡象,a城的街道逐渐覆上一片白皑,高耸的楼房也总被白雾遮挡得模糊不清。 许是因这样严寒的天气,南雪尘的情绪自数月前的逐渐崩塌,已经到了彻底溃堤的劣况。 食慾降低、睡眠减少、日常对话少了大半,脸上情绪也化作呆板,似乎已经忘了什么是笑容。 从一开始不想出门到抗拒与恐惧,她待在家中的时间愈发得长。 耳科在十一月的回诊确定于年初进行第二次的开刀,想着时间也快到了,陆行洲乾脆请了半年的特休,待在家中照顾南雪尘。 而日夜陪伴下,他才发现她似乎愈发不敢独自一人待在密闭之处,只有他在身旁,她才敢踏进书房读书练字。 可许是恶梦所蛊,每到夜晚,女人又会一个人梦游到书房,再因承受不了狭小而黑暗的空间放声痛哭,陆行洲时常被她惊醒,衝到书房将她抱回床上。 她洗澡的时间变长、次数增多,洗手的间隔也从最初的一个鐘头,变成半小时、十分鐘?? 某次归家,陆行洲看见南雪尘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背影颤慄,猛然凑近才发现那双手早已洗得裂开。 他想拉她离开,但她不肯,只好使劲将她强迫抱离,可南雪尘却哭了出来。 「放开我!」她这么厉声喊道。 抱着她在地上跪坐了一个鐘头,直到女人彻底回神,看清她在他身上遗下的抓痕,又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下头,哽声开口。 「对不起??」 「陆行洲,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有个人,一直说我很脏??」 眼泪浸湿面颊,她哭红了眼,「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 「对不起,对不起??」 而这时陆行洲会笑着摇摇头,分明双眼也湿红得不行,身躯也颤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紧紧将她往怀里揽,然后说:「??没有对不起。」 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发,陆行洲闭眼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像十年前,他在那间储藏室前如此囁嚅着,不知是在安抚一门之隔的她还是自己。 而十年后,他将破碎不堪的她搂在怀中,不愿这句话是安抚,只愿是往后馀生。 「会没事的。」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5)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飘着大雪的a城银装素裹,厚重的积雪惹得街道寸步难行,垂掛在屋簷的冰柱看似永远无法消融。 今日是南雪尘的生日。 陆行洲下午去领了早订好的蛋糕,在晚上和南雪尘窝在沙发边吃蛋糕边看电视。 偌大的屋里只有二人,但电视机传出的节目声和俩人的几句说笑,也将空间中剩馀的寂寥填满。 这个生日,过得很愉快。 晚间洗簌完来到卧室,床上的女人早已睡得沉。 轻手轻脚来到床边,本想如数月来替南雪尘的手擦乳液和药膏,但见她久违地睡得安详,陆行洲还是收起想法,轻轻拉下床柜的夜灯便躺到她身边。 闔上眼,入眠。 卧室静悄悄,床柜里也静悄悄——躺着一封拆开的信。 信中是一张照片,正面是大片的金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湛蓝海洋,橘红的夕阳悬掛在海面尽头,四散出的暮色将波浪映得闪亮绚丽。 而背面,只写着一句话。 墨跡瀟洒,如海风恣意,张扬而不羈。 ——生日快乐。 …… ——雪尘姐姐,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我以后要当警察,把欺负你的人全抓起来! ——以后我们结婚了,一起努力,开间咖啡厅吧。 ——南雪尘,你还真是脏啊。 ——你说说,你还要脸吗? ——雪尘,对不起,不要等我了。 ——你想做一个好人,我给你一个机会。 ——我和你一样,从来就得不到那些温暖的东西。 ——手抬高,眼睛看着目标,专心对好。 ——放心,任务结束后,我一定会给你弄个徽章的。 ——雪姐,当家对你是真心的。 ——要不是陈警官先开了那一枪,当家不会是那么狠心的人。 ——南雪,不要走。 ——陈警官不在了,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已经不是卧底了。 ——我要,我永远都要你。 ——南雪尘,我永远都会爱你。 ——你世界里不愿意添上的恨,就放我这里吧。 ——雪尘姐姐,是我先喜欢你的。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给我赔罪。 ——不管是陆行洲还是姚文炎,让他们进来这里救你,才是死路一场! 「轰——」 一道轰鸣在脑中炸开,南雪尘双手交叠躺在床上,双眸紧闭。 散着清香的卧室内一片昏暗,耳畔是匀称的呼吸声,颈下是男人的胳膊,柔软又温暖的白棉被覆在颈口,一切祥和得不可思议。 在如此平稳的静謐中,有两串汹涌的泪水,自南雪尘的眼角落了下来。 ? 寒风吹啊吹的,一个月又被吹走了。 气温如往年在年底降到了最低,城市被雪堆得像个冰库,可人们的心却因一个又一个节日,升腾起了巨大的暖意。 南雪尘的情绪在这个月来迅速地好转,她不再夜醒、梦游,食慾回到往常的份额,不再频繁洗澡和洗手,会主动开口和陆行洲对话,甚至不会下意识牴触陆行洲的接触。 一切好像回到了三月,所有事情都未突发前。 陆行洲对南雪尘骤然的转变感到很意外,彷彿她数月来的那些尖叫与恐惧的神情都只是他的一场大梦。 但他也未曾不因此感到庆幸。 特休将近尾声,他很快就无法日夜陪伴在南雪尘身边,如果她的情况持续恶化,那他只有离职这个选择。 更何况,只有看到她露出笑容,他才能安心去接受一月的手术。 所以在圣诞节的晚餐,陆行洲踌躇地问了南雪尘,在跨年夜那日,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而出他意料之外的是——南雪尘答应了。 没有像六年前带南雪尘去市中心的新年市集,陆行洲带着她去了离家不远的喷泉广场。 广场因新建喷泉池歷经了两年的封锁期,在今年年初终于重啟开放,业者从九月就不断宣传,要在今年的跨年夜举办一场全国最盛大的音乐喷泉秀。 虽为一睹吸睛的喷泉表演,也有不少人在今日不约而同来到此地,但市中心早成传统的新年烟火总比新建的喷泉惹眼,今夜广场的人潮远远不及市集拥挤。 路灯在边缘的石子小路整齐排列,圆盘状的广场晶亮一片,陆行洲牵着南雪尘来到喷泉池的外圈时,这里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群。 几次替南雪尘拢着围巾后,时间很快就来到倒数的前五分鐘。 周遭明亮的灯光在接近最后一分鐘时骤然熄灭,而人群也瞬间兴奋了起来,爆出一阵阵期待的喊声。 「五十一、五十、四十九??」 并未像当年和人们一起倒数,陆行洲只是时不时低头看向南雪尘,将她被风吹露的围巾拢回去,又捧着她冰凉的手哈气。 「三十四、三十三、三十二??」 前头的喷泉池漾起了蓄势待发的小水花,人人兴致被拉至最顶,南雪尘却也没有瞥一眼,只是静静看着身旁男人的侧顏,内心像是远方喷泉的积水槽,渐趋潮湿。 「三、二、一!」 「哗——」 随着人群的喧哗一齐传出,喷泉池忽地涌起闪烁的水墙! 而下瞬,水幕又突然化作数条晶莹的水柱,于不断变换色泽的灯光旋转、舞动,在四周音响下谱出撼人心魄的动感乐章。 待那金色的水柱骤然聚拢,又一个飞升至顶,最后猛地散开——无数道金色的曲线犹如烟花,将广场上空点亮得通透! 望着眼前华丽壮大的喷泉表演,人人表情从惊讶到沉醉,却不忘与身旁人相互拥抱、亲吻,甜蜜道出新年的第一句佳话。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雪尘——」 手心被人扣了扣,南雪尘从思绪中抽出神,看向身边的男人。 那张白俊的面容因灯火渲染像淌着星光,清澈好看的眼如当年一样到映着她,唇角是柔和的弧度。 「新年快乐。」 心脏抽了下,南雪尘努力摁着喉咙里的酸涩,也朝他扬起一个微笑。 「新年快乐。」 ?? 凌晨一点,俩人牵着手在广场外圈绕着,陆行洲已经问了数次要不要回去,南雪尘却总摇摇头说再待一会儿。 听南雪尘主动说不想回家,陆行洲禁不住地笑,心口是一点点地趋向饱满。 喷泉秀断断续续持续到两点,直到又喷洒两次小表演,陆行洲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 「对了雪尘,我有一个新年礼物要给你。」 南雪尘一愣,疑惑看向他,「??新年礼物?」 「对啊。」陆行洲莞尔道,松开她的手从口袋拿出手机,又在图片库滑了下,随之将萤幕递到她面前。 「你看。」 萤幕光忽然闪来面前,南雪尘反射性闭上眼,而再睁开,就看见一段已播放起的影片—— 掌镜人似乎正待在一间咖啡厅,四周流淌着轻盈的钢琴声,木质风的装潢温暖而踏实。 只见他在里头拐拐绕绕了会儿,直到似乎觅得什么,于是蹲下了身—— 当那团白色的绒毛映入眼帘,南雪尘心脏震了下,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 伸手让小猫在五指蹭着,男人笑了笑,温润的话音自手机传出:「雪球,叫爸爸?」 说完,见雪球毫无反应,反倒机灵咬住他手里的猫粮,无奈一叹,「哎,不能一直吃啦,快叫爸爸啊?」 「雪球,叫声爸爸来?」 听他这么说,像是感应到什么,雪球咀嚼完后呆萌地抬起头,一双水灵大眼眨啊眨的,然后张口。 「喵——」 宠溺一笑,顺了顺牠的毛,「真乖,就是这样。」 「你还有一个妈妈喔,到时候也要这样叫她,知道吗?」 「喵——」 「对,真乖。」 影片到了结尾,泪水早已佔据眼眶,南雪尘抬手捂着嘴,胸腔像被刀剜开,痛得不可言说。 抬起头,她隔着一片朦胧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低眸将手机收起,又看向她。 陆行洲站在路灯边上,一身白外套亮得晃眼,清明的笑眼被鹅黄灯映得柔和,又缀着远方喷泉池的瀲灧水色,澄澈间添着单纯的傻气。 「你小时候的愿望,我终于给你实现一个了,现在就剩咖啡厅了。」 笑看着她,陆行洲温声道:「我已经办好领养手续了,我们后天一起去接牠回家吧?」 双眼被他的笑容一刺,南雪尘低下头,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什么,叠加的难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眼角不断洇开水痕,睫毛刷上了泪珠,她皱紧发红的脸蛋,狠狠抽泣出声:「陆行洲??」 瞧此一愣,陆行洲脸上的笑容微僵,「??雪尘?」 「怎、怎么了?」有点呆,语气起了慌张,「你怎么哭了?」 泪水一颗颗不由分说地往下坠,南雪尘哭得上接不接下气,手指紧揪着胸口的围巾,努力翕动泛白的双唇—— 有寒风吹来,扫过女人嘶哑的哭声,让含糊的尾音迅速流失在四周的喧嚣里,徒剩一团寂寥的冷空气。 可陆行洲还是听到了。 「我们分手吧。」 ??她说。 第十一章 因为我爱你啊(6) 面色在剎那起了僵硬,陆行洲顿时怔住,「??什么?」 大脑嗡嗡嗡的,杂讯如海啸袭入脑袋,他突然听不见周遭的嘈杂,女人身后晶亮的背景板也变得模糊,一切的感官像消失了。 直到又看清她滑出眼瞼的泪珠,陆行洲才恍惚张了唇,明明心脏早已大片大片凉了下去,他还是故作疑惑地问:「雪尘??」 「你刚刚说什么?」 像是不愿相信听到的事实,陆行洲故作轻松地咧唇一笑,「??是我听错了,对吧?」 「你刚才说的,不是那句话吧?」 可见她双眼紧闭、浑身颤慄地在眼前哭得兇狠,怎么也不愿回答,巨大的寒意还是自他的心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笑意迅速褪去,唇瓣泛起微白,陆行洲呆滞良久,整个人像失去魂魄般茫然张唇:「??为什么?」 「我、我??」泪水涌入眼中,又随即夺眶而出,声音满是慌乱与无助,「我做错什么了吗?」 「是因为??猫吗?」倒抽口气,陆行洲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我只是想??」 「不是,」打断他,南雪尘哽咽地倒抽口气,「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错都没有??」 「是我??」 「我真的面对不了你了,陆行洲??」指甲狠狠扎着掌心,南雪尘低着头,颤声道:「我真的、真的做不到了??」 看着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待她含糊的后话依稀传入耳际,陆行洲一愣,潮湿的心脏在瞬间被提了起来。 一个月以来积累的狐疑猛然缠上喉腔,陆行洲眼底闪过错愕,迟疑起声:「雪尘,你??」 「你是不是??」 没回应也没看他,南雪尘哭得胸腔都在颤抖,嗓音因沙哑全糊在了一团,许久后才努力吐出一句:「陆行洲,你到底??」 「你到底,为什么要待在我的身边啊?」 眼泪不断决堤,南雪尘死死咬住下牙,牙齦几乎要挤出血来。 「那时候的爆炸也是,耳朵也是??你因为我受了那么多伤,不能出勤、不能追案,只能在警局里当文书??」 嗓眼涨疼,甚至哽咽到要咳嗽的地步,南雪尘揪着被眼泪染湿的围巾,「我、我还为了想让自己好受点,装作忘记了这一切,为了想逃避,假装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像我这种自私又不要脸的人,只会给你带来痛苦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双眼哭得生疼,南雪尘抽了下发红的鼻子,又猛然拔起嗓音,「我装作失忆的那时候,你就应该逃得远远的啊!」 「为什么还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陆行洲,你他妈是傻子啊!?」 几道吼声很快就引来行人侧目,陆行洲看着面前哭着质问他的女人,喉咙涨得像梗了什么东西,心里潮湿得犹如汪洋。 通红的眼和她一样不断落着泪,陆行洲沉默很久,才缓缓张唇。 「??因为我爱你啊。」 瞳面的薄雾又被一颗泪珠推倒,陆行洲皱起眉,艰难地倒抽口气,也扬起颤抖的声线,「南雪尘,因为我爱你??所以才一直待在你的身边,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拔高的喊声又招来不少视线,可陆行洲也没搭理,只是努力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下去:「就算会痛苦又怎样,我也知道啊!」 「但是没有你我的人生会更痛苦,你要我怎么办!?」 看着眼前啜泣的女人,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陆行洲眉头紧锁,「为什么总是要把我从身边赶走,就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把我当一个小孩子对待!?」 「为什么总是要觉得你配不上我??」 嚥了口气,数颗泪珠不断滑下眼角,濡湿的面目覆着恼火,「你聪明、独立、勇敢、细心、懂事,长得还漂亮??南雪尘,你他妈到底哪里配不上我了!?」 俩人站在人群的视线集中处,广场的水声和风声被议论覆盖,南雪尘被陆行洲吼着回了一串,嗓子哭得破碎,却还是皱着脸反驳:「我??我哪里聪明了?」 「你哪里不聪明了?」迅速反詰她,陆行洲红着眼说:「当年我在巷口被人打得要死掉的时候,要是没有你救我,我早就死了好吗!?」 话罢,南雪尘没有再回应,而陆行洲也没有再给她驳斥的空隙,只是仰起头,望着降雪的天际沉重地深吸口气,又看向她。 盯着南雪尘泪水淋漓的脸蛋静了片刻,一股强烈的心疼窜上嗓子眼,陆行洲蹙眉道:「所以南雪尘??这就是你要和我分手的原因吗?就因为你觉得你配不上我吗?」 「那你现在听清楚了,你从来就没有配不上我,也从来就不需要配得上我??」瞳仁又起了氤氳,嗓音不自觉地拔起,「因为我就是喜欢你,不管是你的优点,还是你的缺点我都喜欢!」 双眼被不断增生的水雾遮挡,南雪尘紧抿下唇,看着陆行洲在眼前失控地吼着:「就算这样很傻,但那又怎样!?」 「我就是想喜欢你??」 眼泪一滴滴落在俩人之间的石子地,陆行洲攥紧掌心,喉结微滚,「??我还不只要喜欢你,我以后还要娶你!」 「在不知道有多久的未来里把这些年你该有的爱都补给你,把你宠得像公主一样,谁看了都会羡慕死的那种!」 下顎紧绷,南雪尘昂头直盯着他,耳际是男人沙哑乾涩的哭音,心里是迅速增势的滂沱大雨。 而陆行洲高声说完,见她沉默哭泣,又伸出手,指腹颤慄地触上她的脸颊,毫无嫌弃地一次又一次涂去她的眼泪?? 直到双手都沾满泪水,陆行洲才咽了口唾沫,暗哑的嗓音软了下来,「雪尘??」 「我的耳朵、你的心??什么都会变好的,就算很慢,但总有一天都会好的。」 「就算还很远,但只要我们一起等??好的未来也会来的,我们也会变得幸福的。」 「所以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 脸庞佈满晶亮的泪痕,明明嗓子颤得不行,他还是说得如此小心翼翼,「让我陪你一起等,你也陪我一起等??好不好?」 瞧他这卑微的傻样儿,南雪尘终究是忍不住,任凭他捧着她的脸,抽泣着闭上眼,「陆行洲??」 「你这个傻子??」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掌心埋在她的发间,眼泪一颗颗坠在她的头顶,打颤的低嗓满是后怕,「是,我就是??所以以后别这么说了。」 「分手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第二遍了,知道吗?」 「呜,陆行洲??」 南雪尘皱着脸窝在他的怀里,面颊贴在他颤动的胸膛,眼泪和鼻涕全糊在了那件好看的白外套。 而陆行洲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闭上双眼,哽声吐出一句话:「南雪尘??」 哗—— 四周是满天瀰漫的纷飞大雪,身后是又赫然跃升的,数道闪烁如流星的金色水柱。 「我永远??」 喷泉再起,流水混跡着远方夜空烟花的爆破,淅沥沥、轰隆隆,像是心脏在潮湿中復甦的声音。 飘着雪的喷泉广场,俩人在雪下紧紧相拥,哭音随着水声久久绵延。 耳边淡淡的回响,是他最后的那句话—— 「永远不会离开你啊。」 终章 在雪落下以前(1) 「滴铃铃——」 皱了下鼻子,南雪尘缓慢鑽出某人的怀抱,伸手摁止床柜上响不停的闹鐘。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她瞥了眼上头的日期。 ——七月一日。 感到腰际又覆上温热的掌心,南雪尘回过头,看向又将她揽进怀里的男人。 盯着他不过咫尺的面容,收起了下床的想法,她又侧身轻轻躺回枕头上。 他还睡得深,胸膛平稳地起伏,有些凌乱的额发扫在轻闔的眼,本就温和的脸庞又添了安寧,简直像隻刚出生的无害小狗狗。 徐风吹动窗前的沙帘,有日光透了进来,在他白俊的脸蛋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长睫似乎微微耸动下,就能落下光来。 窝在他的怀里,耳畔是闹鐘细微的移转声,眼前是男人恬静的睡顏,南雪尘嗅着他身上柔和清淡的香气,突然有一句话浮现在她的脑海—— 时间未央,岁月静好。 弯起唇,她开口:「陆行洲,起床了。」 被她一唤,陆行洲眉头轻皱,侧头往她颈窝埋去,发出软糯糯的嚶嚀声,「再睡一下??」 伸手覆上他睡乱的后发,又揉了揉,南雪尘无奈地说:「不行,会迟到的。」 「嗯??」整个人像无尾熊贴在南雪尘身上,陆行洲往她锁骨又蹭了几下,奶声奶气地闷声说:「再五分鐘就好??」 「昨天晚上太累了??」 怔了下,南雪尘脸颊唰地一红。 咽了口唾沫保持冷静,她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又把他强迫性带离胸前,挪回枕头上。 落下一串动作,瞧这货依旧闭着眼不愿起,南雪尘简直无语,一手撑床凑近了他。 视线在那双闔上的桃花眼顿了顿,下瞬却没有犹豫,她闭上眼,轻轻吻上了他的眼角。 感受到男人的眼睫颤动了下,南雪尘往下挪移,亲了亲他的脸颊。 伸手捧住他的左脸,唇瓣在他光洁的肌肤轻触轻离,一下又一下接近他的唇角?? 岂知,当她正要啄上他的唇,身下一直无动于衷的男人,突然抬手覆上了她的后背。 被骤然打断,南雪尘睁开双眼。 唇瓣与他的近乎相贴,南雪尘半趴在他胸前,看着陆行洲耷拉着眼皮,沉默地和她对视。 而瞧她像隻猫似地盯着他,陆行洲掌心往上一挪,五指埋入了她的后发。 一双桃花眼染着睏意,还没醒的低嗓微微带哑,「你干嘛?」 没有一丝被抓现行的惊慌,南雪尘反倒俏皮地勾唇,双眼笑得弯弯的,「把你亲醒啊。」 指腹贪恋地捻着她的发丝,陆行洲躺在枕头上看着她的笑眼,安静数秒,懒洋洋地说:「你这样我会更不想起来的。」 说完,没待南雪尘回话,陆行洲托着她的后脑勺,又搂着她的腰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俩人忽然交换了位置,南雪尘没缓上劲,倒是很快看清了他眼底的朦胧,赶紧瞪大双眼,「喂,陆行洲,你要迟??」 「唔——」 被他吻住了唇,南雪尘咬牙闭上眼,在内心愤然驳斥五分鐘前的自己—— 这男人是小狗,但一点也不无害! 折腾一番又送陆行洲出门后,南雪尘收拾完也出了家门。 时节正值盛夏,阳光洒落在a城的各个角落,满溢的生机绚丽了地表。 南雪尘踏着单车,穿越在林荫大道的漫天油绿。 和地平线相连的天空蔚蓝而深邃,浮云大片大片地从头顶掠过。 时间也如这浮云一般,云起云落,一转眼就是大半年了。 这个半年,好事发生得不多,却各个令人深深欢喜。 陆行洲在一月初的手术很成功,经过一段休养期,听力几乎恢復到爆炸前的标准。 陆行洲本想在三月復工,却被南雪尘强迫休息到四月才正式回到警局,接手那些等着他的工作。 之前请了长假,加上听力因治疗恢復了大半,甚至能拿下助听器和他人正常交流,陆行洲很快就忙了起来,就像前年一样。 回诊的次数愈来愈少,只剩下几次需回院领药,南雪尘见他忙,便主动接下这个任务,每週像这样踩着单车去医院,顺道感受凉风亲吻面颊的愜意。 半年来的调适,南雪尘的情绪也已回归平稳,心灵不再因那些黑暗的记忆所扰,甚至不少露出笑顏。 曾经致命的伤痛,也终会随着时间流逝缓慢癒合。 那些她一度以为过不去的崁,也在时光推移下、陆行洲的陪伴下,变得没有那么绝望,甚至还燃起那么一点点的期冀。 就像陆行洲说的——什么都会变好的,就算很慢,但总有一天都会好的。 所以即使希望很少、来得很慢,但南雪尘也愿意鼓起勇气去期待、去尝试伸手接住。 日光透过云彩,穿越层层叠叠的树叶,零碎地洒在女人莹白的面颊。 夏风迎面而来,长直发在空中摆盪起好看的弧线,南雪尘看了眼车篮里的百合,不禁勾起了唇。 到医院后在耳科替陆行洲领完药,南雪尘没有返家,而是来到復健部的住院区,又如往常走到那烂熟于心的病房门前。 推开门,坐在床上的女人正于餐桌写着字,听到声响抬眼看来,朝她扬起笑容。 「你来啦。」 终章 在雪落下以前(2) 女人全身包裹着压力衣,笑着目视她走近,单单露出的一双杏眼暖洋洋的。 将手里的百合放在床柜上,又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了眼她餐桌上的日记本,南雪尘莞尔道:「在写日记啊?」 见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几乎写到一半的日记本,「哇,你已经写了一半啦,看来你的復健很成功啊。」 「是啊,」许筑也笑了,眼底满是喜悦,「今天早上医生说,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欸?」一愣,南雪尘惊喜扬声,「真的啊!?」 「那肯定得好好庆祝才行,叫警局的人一起来庆祝吧。」 岂料才笑着落下提议,许筑眼底竟闪过异样,五指松开了笔桿,「不、不用了啦,怎么还麻烦大家啊??」 「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接受了那么多的帮助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侷促说着,又垂下头,「而且,我现在不好看的??」 看着她不自然地低着眸,南雪尘抿住下唇,胸口的喜悦如退潮般消逝而去,换作一股疼痛涌了上来。 ??又是这样呢。 这三个月以来,无论和她说了多么喜悦的话,就会这样陷入下意识的自我否定。 明明幸福盛着暖意朝自己奔涌而来,却因经歷太多悲伤和绝望,所以感到仓皇而无法应对,最后选择回避。 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摁下嗓眼的酸涩,南雪尘努力弯起唇,伸手握住她无措攥起的五指,「不会麻烦的。」 愣了下,许筑扭头看来,就撞进她坚定的笑眼,「最近a城可太平了,警局间得很呢,大家不会觉得麻烦的。」 「而且金正浩和吴松远那俩可是吃货,听到有蛋糕可以吃肯定开心得不行。」 「所以大家就一起庆祝吧?嗯?」 听她温柔的声线,许筑无声张了张唇,一室寂寥的消毒水气息似乎突然多了什么。 总觉鼻腔忽然一酸,许筑忙低下头,眉眼微蹙,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南雪尘没有再说话,只是久久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 那露出压力衣的五指乾红龟裂,无数纹理像证明着那炙热的火浪、爆破、白光、尖叫、疼痛、鲜血?? 闭了闭眼,南雪尘努力咽了口唾沫,一紧握着她的手心。 墙上的鐘錶滴滴答答地走,在长久的静謐后,有夏风吹起窗前的白廉。 「??许筑。」 眉目低垂,南雪尘轻轻地说:「你现在觉得自己不好看,没有关係的。」 「在下半生,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好多精力,可以努力让这些疤痕变得美丽。」 「就算会很慢,就会很久??」 「但只要慢慢等,美丽的未来也会来的,我们也会变得幸福的。」 「所以许筑,我们不要回头看,」南雪尘微微一笑,又伸出另一隻手裹住她的手心,「就抬起头,看向以后吧。」 身子已然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直到听到她的最后一句,早绷成弦的泪腺终究无法忍受,豆大的泪珠迅速自眼角落下。 双肩颤抖了起来,许筑扭头而来,隔着泪雾看着她,「雪尘??」 「我??」狠狠倒抽口气,嗓子颤慄,「我真的、真的??」 「对不起,雪尘??」 「对不起??」 明白她在说什么,眼泪随她一同夺眶而出,南雪尘却抿唇笑了,又扣了扣她的五指,「许筑??」 「你还记得当初在加护病房里,你告诉我的话吗?」 说罢,见女人哭着不语,南雪尘低下头,沉默许久,敛眸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啊,我这一辈子,真的过得不怎么样。」 「从十几岁开始,我就认定自己是个罪无可赦的人。好多的恨、好多的欠??不管是别人欠我的,还是我欠别人的,都让我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人,也没资格被人爱,就像受了诅咒一样。」 「所以我总想着,哪怕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点的好,也是好的。」说着,唇边勾起抹自嘲,「所以我拼命做着一些自认为好,又或是在世俗价值下是好的事情,但后来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做,都还是会伤害到一些人。」 「再后来,我回头一看,又发现最一开始那个判定我有罪的,不是别人,也不是上帝,而是我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南雪尘咧咧口:「听起来怪可笑,对吧?」 「从头到尾,都是我让我自己一直困在那个无限回圈里,让那些罪恶无法终结,让我站在原地不断自我厌恶。」 「但是,我现在清醒了。」深吸口气,南雪尘抬眼看向她,眸色澄澈如水。 「我以后,不想继续这样活了。」 「那些恨、那些欠,我也觉得不重要了,就算重要,凭这几年下来的痛苦,我想我也还够了。」 「现在的我只想看着未来,把握馀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每天爱着我想爱的人,每天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所以许筑??」有颗晶莹滑出眼角,南雪尘勾唇一笑,看着许筑双眼蓄着泪水,怔忡盯着她。 「不要愧疚。」 一双笑眼含着泪光,笑靨嫣然,「你那时候想说的,是这句话吧?」 胸腔像骤然被人重击,许筑双瞳瑟缩,颤抖地抽了口气,「南雪尘??」 酸涩攀缠喉咙,明朗的笑意却又哽咽覆盖,「我已经原谅你了,很久很久。」 喉腔滞涩,许筑湿红着眼看她,几乎哭得要喘不上气。 胸腔打着强烈的颤,许筑双目紧皱,揪着床单狠狠抽噎着,而南雪尘仍微笑着说:「所以不要愧疚,不要回头。」 「我们以后,都幸福地活下去吧。」 ? 到家已是晚上六点,南雪尘在沙发卸下单肩包,没有到厨房准备晚餐,而是径直走到卧室。 一进门,正窝在床上熟睡的白糰子便入了眼。 瞧牠睡得连她进来都没察觉的香样儿,南雪尘不禁笑了。 来到陆行洲平常睡的那侧,南雪尘弯腰拉开床柜,又伸手探到最底,往抽屉上方摸了摸?? 直到指腹碰到一抹坚硬,她顿了下,指甲使劲抠动那紧贴的胶条—— 终章 在雪落下以前(3) 动作发出的声响吵醒了一旁的大爷,只见雪球慵懒地翻了个身,凑到南雪尘身边眨起那双琉璃大眼。 「喵——」 恰好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回头见这隻小猫好奇地盯着她,南雪尘伸手顺了顺牠的毛,起身走出卧室。 而刚出门就发现牠一路跟了过来,南雪尘脚步一滞,无奈起声:「是陆行洲叫你时时刻刻看好我的吧?」 听牠又喵了声,一叹,「本来想一个人去的呢??」 「行吧,你也一起来吧。」 踏进书房,待雪球也一同进来,南雪尘才侧身关上门。 走到书柜前,南雪尘如常抬头看了眼全家福里的女人,却并未过多停留便蹲下身,将钥匙戳进那唯一打上锁的抽屉,又一扭—— 地上的雪球昂头盯着她,瞧南雪尘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又直起身来。 从那覆着灰的塑料袋拿出一把手枪,南雪尘反手将袋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又将枪凑近眼前端详。 看着上头陈旧的纹路和隐约的血痕,她沉默良久,咧唇笑了。 「??南昌禄,你知道吗?」 「其实比起恨你、噁心你,我更害怕你。」 双目淡漠,南雪尘凝视着手里的枪,缓慢地说:「你践踏了我的童年,让我的人生翻天覆地,充满了鲜血和恶臭,让我每一天只能躲在见不得天日的阴暗角落,一个人孤单地缩着身哭泣。」 「你让我不相信自己和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个人有心,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不值得存在的活尸。」 雪球直直地盯着她的后背,鬍鬚隐约颤动,圆润的眼睛全是好奇的模样。 夕日在半掩的窗洒入一道道雾光,与书房内沉淀的静謐交织,化作浅黄色的浮尘,飘荡在一室书香里。 「但是??」南雪尘深吸口气,打破沉寂,「我现在已经不会怕你了。」 「因为我有了我爱的人,还有爱我的人。」 有股酸涩袭入鼻腔,声音逐渐打起颤抖,却不是源于恐惧,「他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他有多么爱我,告诉我我有多么漂亮??」 「就算我多么骯脏,就算我不断地把他推开??」 瞳面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南雪尘皱起眉,哽咽地说:「他也会不顾一切地重新抱住我,温柔地替我吻去那些污渍,将我丑陋的一切视为美丽。」 「??所以南昌禄,已经十八年了。」 指腹一摁卡隼,将弹匣里剩下的子弹倒在掌心,又落手扔掉,南雪尘垂眸低喃:「在我朝你射出那颗子弹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了。」 眼泪一颗又一颗坠落在地,手上动作却依然持续,「那么长的岁月,那么长的梦魘??」 「你也是时候该死了。」 把拆开的枪体全扔进垃圾桶里,南雪尘抽了下鼻子,抬手擦去面颊的泪水,毫无犹豫走向房门。 「——雪尘,我回来了。」 男人温润的嗓音自客厅传来,待雪球兴奋地溜出书房,南雪尘才反手将门带上。 莞尔一笑,「嗯,回来啦——」 ? 「哇,陆行洲!」 「你看——那颗圣诞树好漂亮!」 大雪纷飞的圣诞市集,俩人牵着手走在悬掛金色吊灯的街上,南雪尘忍不住指着眼前巨大的圣诞树,兴奋开口。 陆行洲笑嗯了声,侧目看来,松开南雪尘的手,把她有些露洞的围巾又拢了回去,不忘替她拉了拉头上的毛帽。 被他一整,整张脸顿时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南雪尘盯着他许久,不禁好笑啟唇:「喂,陆行洲??」 「你怎么和顾女儿似的,我不会冷的。」 瞧她裹得严实的可爱样儿,陆行洲忍俊不禁,好看的桃花眼映着满城彩灯,柔如水色的眸光一片绚丽。 「别感冒了再来后悔说这句话。」轻轻一捏她的脸颊,陆行洲握住她的手塞进了大衣口袋。 南雪尘撇了撇嘴,却没有鑽出他暖呼呼的掌心。 依偎在他身旁漫步着,大衣和围巾都沾了细雪,却丝毫不冷。南雪尘看着闪烁的长街和商家,突然想起今晚和陆父吃饭和乐融融的画面。 仰头看向身旁男人,她笑道:「话说你爸爸他,似乎还挺喜欢我的啊?」 「他本来就很喜欢你啊。」 陆行洲低头看来,眼底尽是宠溺的笑,不忘伸手轻轻抹了下她的鼻尖,「像你这种聪明、独立、勇敢、细心、懂事,长得还漂亮的女孩子,谁不想拿来当儿媳妇啊?」 被他称讚了一串,南雪尘呆呆眨了眨眼,脸颊顿时有些红扑扑的。 幸好刚才被他拢得只剩下眼睛和鼻子??在心里庆幸着,她故作傲气地哼了声,「我看这是你自己说的吧?」 谁知陆行洲却笑了开,双眼弯成了月牙,「被你发现啦?」 「是啊,这就是我自己说的。」扭头盯着她,笑眼甜得出蜜,低嗓染着撒娇的奶意,「谁叫你在我眼里,就是那么完美的女孩子。」 看他一脸傻样儿,南雪尘憋着上扬的唇角,却忍不住吐槽:「真想把你这模样给金正浩和吴松远他们看看,让你被他们笑死!」 「那可不行,」陆行洲摇摇头,又笑着凑近她,「我这模样,是你专属的。」 「只有你可以看。」 瞧这隻小狗笑得只差没给她摇尾巴,南雪尘本想说点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 这货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是个恋爱脑??南雪尘无奈地暗自碎念,可随着落在他口袋里的手心愈发地暖,她还是顺着胸口的饱满,也笑弯了眼。 俩人缓步在金灿灿的街道,一片片雪花自天际散开,又转眼融入闪亮的光辉,有种渡去沧海桑田的感受涌入心中,南雪尘不禁啟唇:「陆行洲,你知道吗?」 「其实我以前后悔过好多次,那时候在daytime的后巷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总是想着,是不是不告诉你,好多好多事就不会发生。」 「但后来想着想着,又觉得是不是我不告诉你,我可能还会孤单地陷在没有人知道的黑暗里,甚至是早就死了。」 听她说着,陆行洲弯起唇,掌心在口袋里微微一动,和她的五指紧紧相扣,「那你现在后悔吗?」 「嗯??不后悔。」南雪尘回道,俏皮地勾唇,「但我要换个说法。」 「嗯?」陆行洲侧目看向她,「什么说法?」 「你问我试试?」 低眸盯着她打趣的神色,陆行洲忍不住笑了,却还是乖乖顺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而南雪尘弯眼一笑,垫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俏皮的嗓音伴着风声传进他的左耳—— 「陆行洲的爱人。」 面露期待地离开他耳边,谁知这货竟未如她所料害羞脸红,甚至像听见什么笑话般笑了,「噗??你傻啊,这样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没能撩到他有些沮丧,南雪尘只好瘪瘪嘴,又耸肩,「反正你不管怎样都能找我啊。」 「嗯,是没错啦??」陆行洲一转眼曈,想了想,带笑的目光又落在她脸上,「但我不想你当我的爱人。」 一愣,停下脚步,「什么?」 皱起眉,南雪尘从他口袋抽出手,捏起拳头就想搥他,「陆行洲,你找打——」 轻易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定在她眸上的桃花眼满是溺爱,陆行洲歪头一笑,接着啟唇—— 「我想你当我老婆。」 心口咚的一声,南雪尘驀地愣住。 和眼前甜笑的男人四目相对,被围巾捂着的脸颊似乎又烧烫了起来,南雪尘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陆、陆行洲??」五指在他手心里扭了扭,她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冷静,「我发现你现在讲情话,愈来愈不害臊了啊?」 「这不是情话啊,这是真心话。」 岂料男人却笑笑反驳,然后从大衣另一个口袋掏出什么,又拿到她的面前。 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大小和当年他在巷口从书包拿出的礼盒一样。 南雪尘还愣着,陆行洲却手指一翻,轻盈打开盒盖,露出里头静静躺着的一枚—— 戒指。 终章 在雪落下以前(4) 闪耀的微光映入眼,雪花纷飞的圣诞街道上,南雪尘瞬间呆在了原地,甚至还是一旁目睹的路人先惊喜地爆出喊声—— 「求婚!你们快看!是求婚!」 南雪尘愣愣地抬起眼,就见陆行洲自始至终都笑盯着她,眼底是一往如昔的温柔流光。 瞧她缓不上劲的模样似乎很是满意,陆行洲又勾勾唇,笑唤了她的名:「南雪尘。」 「在我还不懂爱情的年纪,你就住进了我的心里。」 挟着雪的风吹来,引得他参差的额发在眉间轻荡,随风翻飞的黑发在周遭的灯火下泛着暖意,肌肤彷彿也镀了层耀眼的金光。 「从十七岁到现在的三十岁,我喜欢你了整整十三年,已经要是我人生的一半了。」 围巾不知何时又落下颈口,南雪尘出神地站在他面前,心跳像慢了数拍,可眼底迅速积累的泪水却像是按了快进,早止不住地坠落。 可他依然笑得暖,五光十色的瞳仁温润如玉,蕴含着款款的深情,「谢谢你的存在,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佔据了我一半的人生。」 「有你的人生,就算有哭有痛,但我真的很快乐,很幸福。」 「因为只要有你,不管是下雨天还是下雪天,对我来说都是晴天。」 说到此,陆行洲低眸看向盒子里的戒指,深吸口气,眼底逐渐染起濡湿,「??十三年前的我对你说过,以后的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成为一个一直保护你的人。」 「但那时候的我还太幼稚、太弱小,以为我要保护你,光靠我想就能护你周全,最后却抵挡不了那些风风雨雨,只能放你离开。」 陆行洲说着,缓缓抬起眼,看向面前同他一样双眸含泪的女人,安静片刻温柔一笑。 「十三年后的现在,我知道我还是没成为那个很厉害的人,但我会继续努力下去,就算倾尽我的所有,也会一直当现在这个——有能力保你未来人生无虞、替你挡下风雨,能给你一个家的人。」 「所以南雪尘??」一颗晶莹滑下眼角,陆行洲笑看着她,澄澈的笑靨灿烂如阳,一双桃花眼柔情繾綣。 「在往后的好多个十三年,你愿意和我一起度过吗?」 早已哭得上接不接下气,南雪尘摀着嘴抽泣着,努力扯动沙哑无力的声带,「我、我??」 「我愿意,陆行洲??」 「我愿意。」 话音一落,随着四周又爆出兴奋的呼喊,有颗泪珠再度自陆行洲的眼角滚落,但喜悦又转瞬覆盖了那些潮湿。 然后,他缓缓拿出戒指,一如当年那笨拙的少年,小心翼翼把鑽戒套入南雪尘左手的无名指—— 分毫不差。 低眸看着她指间的闪烁,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陆行洲不禁笑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语落,他上前一步,低眸就往她的唇吻了下来。 南雪尘反应不及,只觉唇上瞬间温热一片,所有的冰沁在剎那都融进周围的光亮里。 感受到他的掌心覆上围巾没裹好的后颈,一时间无论是身子还是唇瓣,那縈绕的气息都温暖得过份。 南雪尘闭上双眼,伸手环住了他的后背。 苍穹散落的白雪镶嵌着华灯的粲焕,俩人站在人群喜笑顏开的中央,紧紧相吻。 ——就算还很远,但只要我们一起等,好的未来也会来的,我们也会变得幸福的。 眼泪不断滑进相交的唇瓣,却毫不苦涩,只有满心满眼的甜蜜。 陆行洲,这就是我们的幸福吧? 陆行洲,谢谢你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我也是?? 只要有你,我就一点也不冷,每天都是晴天了。 ? 一年后—— 「右边一点!再一点??停!左边一点!」 「停!就这样!」 双手叉腰,仰头看着写着”daytimecafé”的招牌,南雪尘扬起满意的笑容,看向气喘吁吁的金正浩和吴松远,「干得好,进来喝咖啡吧!」 「雪尘姐,你这间店的装潢还真好,走怀旧復古风啊?」 靠在桌边的墙上探了圈四周,金正浩抿了口手里的美式,扭头朝南雪尘开口。 「是啊,其实也就是原先的装潢,把一些多馀的灯饰拆掉再粉刷下,就大概完成了。」南雪尘边整理流理台边回答:「本来是想重新装饰的,但后来一想这也是回忆的一部分呀,抹去也太可惜了,感觉就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将抹布掛好,南雪尘盘手趴在桌面,嫣然一笑,「还不如好好利用起来,装饰成另一种好看的样子。」 「不过政府这三年的都更也是厉害,这头本来荒郊野外的,现在看起来简直跟大都市一样了。」 一旁的吴松远起声,视线从店外暖洋洋的日光收回,又举起咖啡杯,朝南雪尘大剌剌笑道:「这地块、这手艺、还搭上嫂子这顏值??」 「嫂子,我看你这间店啊,以后肯定会大赚一笔!」 听吴松远这阿諛奉承,对头的的章颖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放下咖啡杯,「我去,你这二货说话能不能别那么油!我咖啡都快喝不下了!」 闻言又笑了开,吴松远哎呦一声,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咖啡,「你不喝我喝啊,嫂子煮得咖啡可好喝了。」 「呀!」把他的爪子从手上拍掉,章颖茜竖起眉,「吴松远你这不要脸的!」 「哈哈哈??」看这俩的打闹,南雪尘又忍俊不禁,「我也不求赚大钱,每天日子过得舒心就好了。」 「——噹啷啷。」 门被人推开,金正浩反射性扭头看去。 来人一身凛然正气的警察制服,身形修长而挺拔,头上的盘帽绣着金色标志,明明一身严肃耿直的正装,却不与脸上温和的笑意显得违和。 「呦,咱们陆警官来啦。」 金正浩笑道,视线一扫他胸口散着金光的荣誉徽章,分明眼底的笑又一浓,却还是故作嫌弃地吐槽:「嘖嘖嘖??我看你小子根本在集徽章吧,还真是亮得晃眼。」 而见陆行洲走进,吴松远扫了眼腕上的錶,皱起眉,「喂我说,这都快一小时了,你是怎么能和那警司聊那么久的啊,每次看到他那张冷颼颼的脸我只会起鸡皮疙瘩。」 「你这二货不懂就闭嘴吧,他这叫做要出运了好吗!没看到人家警司多喜欢他呢。」 「是啊,」看章颖茜翻了个白眼,金正浩也无奈叹息,「你的话,大概就是搬招牌的份了。」 「我靠!你不也一样!」 听这三人的间聊,陆行洲忍不住笑了,却没回应,只是抬眼看向店内的女人,「老婆,走了。」 「喔,知道了!」 「雪尘。」刚回头朝陆行洲应声,南雪尘卸下围裙就想走出内台,却被从储藏室走来的许筑叫住。 看向她,只见许筑笑着朝她递来封信,「今早店里收到的,给你的。」 南雪尘伸手接过,翻至信封背面,扫了眼上头的地址。 即刻会意一笑,她拆开信封,拿出了里头仅有的一张照片。 看着上头金黄色的沙滩与湛蓝海洋,以及悬掛在海面尽头——光华夺目的日出,南雪尘弯了弯唇,转身将照片用木夹和细绳掛在墙上。 抬起头,数十张相片相连,东南亚的海岸与拂晓彷彿相叠而出,浪起无数美丽与壮阔。 「许筑,我先走了,店看着啊。」 说完,见许筑微笑点头,南雪尘转过身,朝门口的陆行洲迈出步伐。 却才走两三步,有隻白糰子忽然从旁窜了出来,而为了闪避牠的毛尾巴,南雪尘一个踉蹌,就要朝前扑空—— 回头看来,金正浩一愣,猛然站起,「雪尘姐!」 「嫂子!」 一阵批哩啪啦的乱声落下,南雪尘睁开眼,发现她并未落在冰凉的地板,而是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心有馀悸地倒抽口气,她抬眼看去,就见陆行洲满是慌张的神情,以及四处查看的紧张目光,「没事吧?没事吧?」 「有没有怎么样!?」 瞧他着急的神色,南雪尘缓了数秒噗呲一笑,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没事,没事??」 「你儿子好好的!」 掌心覆上微微拢起的腹部,又朝陆行洲身后探出视线,看了看坐在一旁悠间舔毛的雪球,和刚才被他推倒在地的金正浩和吴松远?? 「倒是这俩??」瞧这俩吃疼的模样,不禁笑弯了眼,「看起来不像有事啊?」 终章 在雪落下以前(5)(完) 俩人站在墓前,南雪尘从陆行洲手里拿过一瓶热牛奶和一支梅花,弯下腰放在了墓碑前。 直起身,看着石碑上熟悉的金字篆刻,长久的寂静后,南雪尘轻松一笑。 「喂,陈警官。」 「去年说今年来,我就要给你看我的婚戒。」说着伸出左手,在空中晃了晃,「我没食言吧?」 语毕,收手覆上腹部,南雪尘笑弯了眼,声嗓俏皮,「现在还附带一个宝宝喔,怎么样?有没有很惊喜啊?」 听南雪尘说到这,身后拿下警帽的陆行洲不禁笑了,而女人沉默片刻,又微笑开口:「在天堂那里好玩吗?」 「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失足少年少女,你是不是天天忙着拯救他们呀?」 落下这话,有阵凉风吹来,把一片叶片吹到了牛奶瓶盖上,就像谁的回答。 瞧此又一笑,南雪尘抿了抿下唇,深吸口气,「陈警官??」 「那么多年了,我想和你说??我真的原谅你啦。」 「所以,你也不用再来梦里找我道歉了,我不收的,知道吗?」 笑靨灿烂如花,南雪尘抬手拍拍胸口,瞳面的泪光闪烁,「这个有种又不怕死的南雪尘,以后不想再不怕死地活下去了,我只想快乐到怕死怕得不行地活下去。」 「所以陈警官,你就别再来捣乱我的好心情啦。」 扫完陈正的墓,俩人牵着手走在墓园外的梅花大道上。 看着四周有些光秃的梅枝,想起去年来时的盛大景况,南雪尘不禁开口:「今年的梅花,开得还真晚。」 「今年是暖冬啊。」 同样望着周围有些稀疏的景致,陆行洲莞尔一笑,温声道:「连初雪都还没落下呢。」 南雪尘没有回话,只是又一紧陆行洲的手,微笑着朝前迈步。 别在发上的那朵梅花散着粉色的微光,如这梅花大道的每一抹粉白,坚贞刚洁,却不失美丽娇嫩。 有风吹来,但不怎么冷,被拂起的发丝,在散着梅花香的空中盪起好看的弧度。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冬日。 想起前年,她在此时还是那般无望,每日蜷缩在角落哭泣、食不下嚥、无法入眠,认为自己只是个没有价值的活尸,甚至将深爱她的人从身边狠狠推开。 而如今在这冬日,像是上天眷顾一般,那么多难以想像的美好,又落进了她的生活。 南雪尘想,他们终是走过了时光的刻薄,跨越那些痛苦的千山万水,步入那来晚的幸福,并就此绵延。 可生活是好与坏的重叠,世界并未因此就变得完美。 警局的忙碌没有因姚文炎和谢柏锋的离开减少,那些持续增多的案件彷彿在说——这个世界还是一样很糟糕。 十月的时候,陆行洲和金正浩为了追缉一个毒梟,陆行洲右肩中弹,差几公分的距离,南雪尘和肚里的孩子和他就是生离死别。 未来有很多未知,也有很多难以捉摸的黑暗,这糟糕的世界从来不会宽待我们。 但只要选择相信、选择期待,那就还有美好的事物会来临。 就像一年前,南雪尘觉得她压根儿就怀不了孕,谁知九月却突然看见了那两条线,让陆行洲笑了整整一个星期。 就像这数月,南雪尘无数次地想过她当不了一个好的母亲,因为她经歷的悲伤实在太多,害怕不能纯粹地让孩子感受什么是单纯,只会如她在幼年就明白世界的邪恶。 就像近来每个夜晚,记忆深层的痛苦还是会在南雪尘的梦中涌现,让她深深害怕她的孩子会体会到她嚐过的绝望,恐惧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会与她一样认为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尘埃。 可此刻的她,再也不是独自一人。 她不用再一个人咬牙苦撑,而是有人会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告诉她没事的、会没事的,让她放下那些忧虑,相信未来会是晴天。 「老婆,想什么呢?」 抽出神来,南雪尘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今日天气是那样晴朗,阳光也暖得恰当,他浸在冬日和煦的柔光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水波流转,温情中捻着苏打水般清新的傻气,整个人明澈得一如当年,那貌似月光的少年。 就像现在,她与他在这十二月看的梅花一点也不盛大,甚至还稀疏得有些搞笑,但因为有他在身旁,还是美丽了起来。 就像她的人生,糟糕、骯脏得很,南雪尘总想——即使哪天她落在漫天的雪白,也肯定净不了一身黑渍。 可谁知道呢,竟有个叫陆行洲的傻子不只接住了她,还愿意用一生的澄澈为她洗涤,纵使她也浊了他的清。 南雪尘静看他许久,终是忍俊不禁。 是啊,这个世界是很糟糕,但是——那又怎样呢? 她知道啊,即便今日是个坏天气,他也会牵着她走过水花漫漫的泥泞,并朝她露出如此明朗的表情,而她也是。 因为他与她,从来不是因天气晴朗而深爱彼此,而是——因深爱彼此而天气晴朗。 「想你呢。」 南雪尘笑答,抬手搂住陆行洲的颈子,又垫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今年a城的冬天很美,像为了什么美好停留一般,天气不达寒冷,万物尚未沉睡。 自一开始的愣神到情不自禁回应,陆行洲在一片粉白色的梅花大道里闭上眼,伸手搂住了南雪尘的腰际。 那嘴里辗转的甜腻带着淡淡奶香,在片刻的过渡迅速发散开来,直直导入俩人饱满的心口,随着逐渐失速的节拍,谱出名为悸动的韵律。 怦然交织着柔情,驻足在这道漫天花香。爱无需证明,却于唇间往復未央。 在雪落下以前,他们在盛开的第一场梅花下相吻。 ——《在雪落下以前》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