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暴雨预警》 第一章今日晴 2018年夏。 清创之后疼痛还未平复,绷带在手臂下穿梭,梁浮看着头顶的灯眼睛发花,护士一声“好了”,他才回神说了声“谢谢”。 他半身衣服上都是残血,分不清是谁的。 绷带从小臂缠绕到半个手背,顺着虎口又包了一圈,他屈了屈手,看护士收拾起钢盘里的酒精球和绷带。 门口一个寸头脑袋伸了过来,齐谨眨眼:“好了?” 护士“嗯”了一声,撇嘴说:“你们最近干嘛呢?社会治安这么不好了呀,这一周都来几个包扎了?” 这里是离缉毒大队最近的医院,接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的他们也算家常便饭。 齐谨笑了笑,又跟护士说笑了几句,才跟着梁浮走到了医院门口。 熬了大半夜,这就天亮了。 “走呗,回队里换件衣服。”齐谨说。 “我有事,不回去值班了。”梁浮走向停在一边的摩托。 “诶?什么事儿啊?” “搬家踩点。”梁浮戴好头盔, “搬家?诶,你回家过了吗?” 梁浮扣好头盔愣了愣,眯眼:“你们不是通知过他们,我还活着吗。这就够了。” “大哥,九年了,你不回家看一眼?” “没必要吧。”梁浮低头,然后朝齐谨打了个响指,就扬长而去了。 齐谨叹了口气,双手放到兜里,目光随着梁浮的背影而去,背影消失,他张扬的神色变得沉寂。 梁浮回来,八个月了。 前六个月在接受调查和治疗,这两个月刚归位,职位挂在局里,实际上人在他队里,做一线的事,是梁浮自己要求的。 齐谨脑海里是昨晚的任务,他们的追逐目标跟丢了,只有梁浮一个人还在追。 他们赶到包抄的时候,齐谨看到凌晨的马路中央两个扭打着的人影,处在上风的是梁浮。 齐谨自认,从读警校第一年他们做了上下铺开始,他对梁浮的了解不会比任何人差。 但昨天那一刻,齐谨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梁浮,还是发狂的野兽。 梁浮已经处于上风,身下的人还在反抗,他一拳一拳也接连不断落下,打得血滴四溅。 齐谨挠了挠头叹气。 算了,从九年前梁浮去卧底开始,他或许就算不上理解这个人了。 快要入夏了,安静的居民区前,梁浮靠在他的座驾边,望着视野里一栋房子。 明天他就要搬过来了,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过来的。 但就是鬼使神差。 他自嘲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视线里多了一抹蓝。 杏色宽松的上杉,罩着水洗蓝的裤子,低眉抿唇的女人刷了门禁卡,浅笑着跟门卫打了招呼,声音细细轻轻的,却绊住了他的脚。 两年前干瘦惊惶的人,长了些肉,淡笑的时候温柔和煦。 日头上来了,一股热浪像是灌进了他喉咙,灼烧得他发烫生痛,由皮至骨。 这才叫鬼使神差。 梁浮跟着她一路到了小区外的菜场,看着她挑选了几样水果,提着一个白色布袋子。 她从靠右的小门进的,梁浮靠在门边看了她半天,直到她消失在视野盲区。 他推着车到了另外的入口处,眼睛找寻着刚才的目标。 “你好,请让一下。”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身前撞上他正找寻的身影,他拧着车把的手猛然收紧。 苏玩双手提着东西,看着这个推着车横在出口的男人,他神色冷肃,手臂有伤,听到她的话之后,还是一动不动。 她抬眼盯着他的脸,露出了些微疑惑。这男人长得倒是整整齐齐的,怎么挡人路啊。 再一次对视来得太过突然,她的眼睛里又映着他的样子,但她一无所知,疏离客气。 “你好?”她再一次开口。 僵硬的身体终于回转,他慌乱侧过身,她路过时,翘起的袖子划过他的手臂,他听到了一声“谢谢”。 一直紧握把手的他缓缓松开,他终于记起了呼吸,翻转手,看到手心里白色的绷带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口裂开了一些。 微弱的疼痛让他回神,刚好抓住苏玩最后一抹背影,他跟上了她上的出租车。 车最后停在了市精神卫生中心门前,看到苏玩提着所有东西走进去的时候,梁浮怔怔站在马路对面。 她应该是来看她妈妈的。 精神卫生中心里长期居住着一些被称为“疯子”的人。 苏玩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护士之后,打开随身带的饭盒,蹲在一个坐在院子里长椅上的女人面前。 “妈,这是菜场周阿姨做的米糕,你上回说想吃的。”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上下,现在眼神混沌,皱纹不少,却能看出从前一定是个靓丽的女人。 女人不看苏玩,只是盯着垂下来的树叶。 苏玩似乎也不意外,她早已适应,放下米糕,自顾自跟母亲说起了这段日子她遇到的事,给女人捶腿捏肩。 护士跟她说,妈妈最近安静很多,苏玩去找主治医生的时候,医生也笑:“你回来之后,这两年你妈妈挺好的。” 苏玩看着被护士带着散步的母亲,苦涩笑着:“我爸走之后,她不就一直这个样子吗?” “你失踪那两年,见不到你,她更难过的。”医生叹气。 苏玩低头笑,而后问:“对了,之前您跟我提过的,答应帮我看看失忆症的那个医生,她回来了吗?” 在苏玩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有两件大事。 十七岁的时候,父亲牺牲,妈妈精神失常了。 二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失踪。 她下一次记得事情,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从别人的叙述里,她知道她失踪了两年,是被绑架的。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快了,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主治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你不必纠结于此啊,失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对苏玩两年来坚持不懈想找寻记忆的想法,有些不解。 “我知道啊。但是遗忘,并不是从未发生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绑着蓝色丝巾的左手手腕,掩盖着的,是平滑的肌肤上的七条深深的划痕,拇指根的骨节微微变形,像刺一样突出,一切发生在她遗忘的两年里。 那应该是一段,她七次想寻死来躲避的经历。 “而且我总感觉,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她把露出一点的划痕重新掩住,看着院中的母亲,“或许,还有什么重要的人。” 明亮澄澈的眼睛望向远处,变得深邃不明。 苏玩走之前给妈妈梳了一次头,妈妈一直在低头玩魔方。 有时候她真怀疑医生骗她的,她来不来,母亲真的在意过吗? “苏玩,”护士突然靠近,手里抱着一束桔梗花,“门口有个人说送你的。” 苏玩疑惑地接了过来,白色的桔梗上挂着水珠,稚嫩的花瓣中间是一张浅蓝色的卡片。 “ 今天阳光很好 你在笑 ” 卡片上的字写得犹犹豫豫的。 她皱眉,看向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第二章再识 省检察院外的咖啡厅。 苏玩拨通之前联系她的电话,看到了咖啡厅里一个女人冲她招了招手。 苏玩落座:“您是薛检察官?” 薛静徵点了点头,然后挂上笑说:“之前已经跟你提过了,之前绑架你的人口贩卖组织已经落网了,我们是想请你来作证的。我知道你的失忆问题,但我带了主犯的照片,想看看你能不能记起一些事。” 苏玩点头接过薛静徵带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松垮的吊带裙,头发是蓬松的波浪造型。 还是记不起来。 她摇了摇头把照片还给薛静徵,她的失望显然比薛静徵更甚。 2014年苏玩被绑架,2016年的时候,在一次集体解救行动里,苏玩和另外十几名受害者被送回了国。 2018年初,薛静徵拿到了这个案子,因为一个特大贩毒案的破获,牵连出的人口贩卖组织也落网。 薛静徵一开始就想从2016年被救出的受害者里找证人出庭,可惜,那段记忆对太多人来说都不堪回首,很难有人答应,苏玩是她觉得最有希望的一个,但…… “好,我知道了,也麻烦你过来一趟了。”薛静徵站起身要送苏玩出去。 “等等,我想请问一下,这个罪犯,她记得我吗?”苏玩问。 薛静徵点头:“当初你们被救回来的人的照片,我都让这些嫌疑人辨认过了。” “那她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被绑过去的?最后又是怎么逃的?” 薛静徵发现苏玩有些激动,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得到了一些证词,但抱歉,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不能告诉你。” 当初回来,苏玩就问过同样的问题,但警方也因为任务保密,她没有得到多少答案,她点了头,本来也知道行不通。 看着苏玩失魂落魄地走了,一个青年男人进门,坐到了薛静徵对面:“这个也失败了?” 薛静徵把资料袋砸在男人头上:“赶紧找别的证据去。” “不过刚才那个姑娘,嘶,别人都一脸不愿提起的样子,怎么她还挺想知道?而且我看证词,她本人跟那个嫌疑人描述的……不大一样啊。”男人喝了一口薛静徵刚点的咖啡。 薛静徵坐下来,想起一个从犯对苏玩的描述。 那个主犯在M国靠近本国边境的地方有一家酒店,黄赌毒都沾,平时也拐骗国内的人过去,算是惯常行为。同时抓的还有两个从犯,为了减轻刑罚,两个从犯倒是告诉了薛静徵一些事。 苏玩和别的被拐骗的人不太一样,从犯说,是一个毒贩指使她去把当时在边境城市的苏玩绑去的。 从犯交代这件事的时候,双手戴着铐子突然玩味地笑:“这女孩倒不是省油的。刚开始在我那儿待了一个月,就被敬哥提走了,哦,敬哥就是一开始指使我绑她那个人。大概是16年中的时候,另一个当地的头头到我那儿办事,住半年,她当时就跟在这个人身边,又回来了。你别说,过了几个月,她又找了别的靠山,成天狗仗人势……哦我不能这么说,显得我态度不好。” 薛静徵当时叩了叩桌子:“是让你交代你的问题,不是让你评价别人。” “我有什么问题?我对这姑娘可什么也没干,我也不敢干什么。一般来说,从我们这儿被提走的女孩哪有活得过一年的,她那么厉害,轮得到我欺负吗?”末了,那人还一脸唏嘘地说,“诶,她真差点杀过人的。” 看着苏玩的背影,怎么看都是文静平和的一个人。薛静徵叹了口气摇摇头:“人在那种情况下被逼出来的样子,和她现在的样子,当然不可能一样。” “诶,警方那个证人怎么样了?”男人问。 “我再去确认一下能否出庭,那个证人有点特殊。”薛静徵揉了揉太阳穴。 苏玩把一间房间租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件事,她没告诉周围的长辈。 房子是她爸妈当年买的,到今天也有十五年了。 父母出事之后她就把父母的卧室锁了起来,三室的房子她住一间,还剩一间。 虽然失忆了,但苏玩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两年的状况。 应该叫潜意识吗?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惊恐,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自心底的寒意和恐惧就会把她吞没。 这种状态下接收一个陌生房客甚至是异性是不明智的,但人得活下去,就得要钱。 加上一个月之后,她工作上有点调动,要去城市另一边的分部办公,会在那儿的员工宿舍住半年,就想着先把房子租出去。 本来以为要找一个月租客,等房子租出去她刚好也搬走,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立刻就有人租下来了。 今天就是说好的入住时间。 提前结束值班的梁浮蹲在405这个门牌号前一个小时了,他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满脸只剩下苦笑。 “小伙子啊,”403房间门口,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太太也蹲了下来,“这个机子,你还能修吗?” 看着老太太期待的目光,梁浮握着手里的螺丝刀长长叹气。 他提前到了,等着苏玩回来给他开门,却没想到隔壁的老太太开门见着他就热情给他递水,然后就提出让他帮忙修一个老旧收音机。 他拆开一看,里面什么零件都没了根本修不了,他的汗都是这半个小时跟老太太解释这东西修不了流下的。 “老婆婆,这谁也修不好了。”他无奈。 “诶你这小伙子,技术不好,你不能说别人也修不了啊。”老太太瘪了嘴。 “我……” “你们在干嘛?” 一道女声打破了一老一小的争执,梁浮全身的热都在一瞬间褪去,指尖顿时发凉。 第三章陌生人 苏玩看着蹲在自己家门前的两个人,眨了眨眼,拿出手机上的照片和面前的梁浮对照了一下。 她面前的人,是她的新房客,昨天那个挡她路的人。 他脱下的衬衫搭在门把手上,打底的无袖上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紧绷着,有两处洗过的刺青痕迹,穿的长裤也被他卷到膝盖处。 还有一枚云母吊坠挂在他脖子间,不太像他这个气质挂的饰品。 就那么一坐,怎么看都是一股闲散放纵的姿态。 拆收音机时候的灰都落到了身上,白色上衣几道黑痕,梁浮看着面前缓缓皱眉的苏玩,失语地低下头。 洗了澡穿得正正经经地过来想留个好印象,最后全乱了。 他提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进门,听她说:“张奶奶有阿兹海默,那个收音机她自己早拆干净了,但总是忘,老拉人修。” 那老太太已经被回来的家里人带回去了。 苏玩收拾好心情说道:“这是你的房间,客厅这边的卫生间是给你用的,我住左数第二间,剩下的那个房间没有人,也不能进。平时这外面的东西想用什么都可以用。” 梁浮看着门口的锁思索了很久,苏玩说:“指纹锁,我给你录入一下吧。” 这个东西……他离开的那年,确实还不怎么流行,在那边的时候,用的要么是最老的锁,要么也就是密码锁,指纹被人拿走复制的可能性还是太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到锁上录入信息,原本冷肃漠然的脸听到机器报音后,露出了一些茫然无措。 “请录入指纹”的指令出现三次,他也按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可这个声音仍旧出现。 他问苏玩:“我没做错吧?” 苏玩“嗯”了一声说:“就是要录三次的。”看他眉头紧皱,苏玩憋着笑。 门外传来了门铃声,他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苏玩开门:“有人敲门了。” 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原本一张笑脸,在看到梁浮的一刻,女人明显被吓了一跳,进一步看到苏玩,女人才回过神。 女人笑着把手上的米和油放到苏玩门口:“快过节了,居委会分下来的,烈属慰问,我给你提过来,免得你们年轻人上班,总是没空来拿。” 梁浮看到苏玩的脸色暗了暗,抿着唇自己进屋收拾东西,苏玩道了声谢,又被那女人拉着盘问了半天梁浮是谁,叫她多注意安全,找租客也要调查清楚。 苏玩应付完这些话,关上门后看着被提来的两件东西,嗓子堵得难受。 “那个,”她看到梁浮走到客厅后,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宋叔叔跟你怎么说的,但是你不用因为他的关系就不敢跟我提要求,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我一个月后就会搬走,你有事也可以联系我。” 她想找房客的事情,她本来只是在朋友圈发了一下,没想到屏蔽名单里多了一个漏网之鱼,是她爸的老同事,按理说也是梁浮的上司。 总之梁浮就是这位宋叔叔介绍的,按那位叔叔的话说,至少保证这个租客得是个好人,给她介绍了梁浮过来。 虽然今天乍一看,他也不像个好人,别的也就算了,那两处大范围刺青着实让她不解。 今天早上她才收到梁浮的照片,是在一份简历里,就是宋叔叔发给她的。 简历里他哪一年读警校,哪一年毕业,哪一年入队,连5km最好成绩都写得清清楚楚,看得她哑然失笑。 梁浮点点头:“宋局交代过了,我也没什么要求,能睡觉就行。” 交代了点儿什么呢。 这是烈士的孩子,四年前被毒贩报复绑架过,吃过很多苦,让他不准老是麻烦苏玩。 “那既然这样,”苏玩沉了一口气拿出了一张纸,“这是我们还要共住一个月期间的一些规定,麻烦你看一下。” 梁浮接了过来。 禁止在客厅、饭厅、阳台穿着高于膝盖超过十厘米的裤子和过于暴露的上衣 抽烟必须在阳台,且关窗 不能进入各自的私人房间 …… 凡此十八条,违反一次,罚款50。 梁浮挑眉,发觉苏玩略显尴尬地瞟他,他低头看了看绷在身上的无袖上衣,露出一抹笑,把浑身的淡漠变成了痞气。 他突然靠近苏玩,发觉她身体往后倾,他盯着她越靠越近,她的眉纵也越来越深。 在苏玩想要伸手推他之前,他伸手绕过她,从她身后的椅子上捞过自己的外套披上,然后退回原处,在她面前,慢慢一颗颗把扣子扣上。 手指修长却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系扣子移动到最上方的时候抵住了他的喉结,苏玩多看了两眼,又回避了他的注视。 虽然觉得他笑得有一丝挑衅,苏玩还是淡笑说:“谢谢,可能……会有点不习惯,一个月之后就好了。” 确实不习惯,以前都是睡一张床,从来也没嫌对方穿得少过。 晨跑这个习惯,梁浮以前是没有的,现在总是睡不着,反正没事做。 早上八点进家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苏玩的声音。 “嗯对,我总觉得这段时间有个人在跟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梁浮拉开门,恰好听到她说这句话,他心底一沉,见她站在脚手架上,戴着耳机似乎在跟人通话,手上正拿着灯泡。 见梁浮回来,苏玩还愣了愣,她以为他还在睡呢,对口型说了句“换灯泡”,然后接着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另一边跳脱的女声担忧说:“那你自己多小心点啊,诶对了,新房客怎么样?” 苏玩看了梁浮一眼,拿着灯泡走下脚手架模糊说:“挺好的,唔,算了之后再说。” 梁浮本来想去搭把手,就看她单手提起脚手架和他擦肩而过。 倒挺熟练。梁浮方才看了看她的样子,估计也没睡好。 有人跟踪……他低下眸 第四章前女友 晚上十一点。 苏玩是在当地一家智库工作,偶尔来了紧急的活需要赶就免不了加班。 在本地读了大学,学的是经济。失踪回来之后她办了复学手续,特殊情况倒也通融了,她花了一年毕业,也才刚工作一年。 现在苏玩站在街上,等车的时候记账。 妈妈的住院费这个月要清了,水电和应酬的开支是……减完又不剩几个钱了,新联系的医生要价不菲,还得找点活做…… 她叹了口气,昨晚可能是因为梁浮的入住,她夜里醒了好几次,困倦了一天了。 正要抬脚,熟悉的不安感袭来。 她立刻转头,不知道是不是晃眼,街头转角像是有个人影隐过去了。 是……看错了吧。 转角内。 梁浮把身前的人反扣着手压在墙边,低吼了声“闭嘴”,确认苏玩没有注意到之后,绊了面前这个混混一脚让他跌坐到墙边,然后梁浮也蹲下身。 “你……你你,你是谁啊?寻仇的吗?我告诉你,我们……”面前一头油发梳得锃亮的年轻男人一身花衬衫,刚才双手插兜跟踪苏玩的鸡贼样子已经消散了。 “跟踪那个女人干嘛?”梁浮脚放在他两腿之间,往里顶了一下,“别乱动。” 油头疼得双腿在地上蹭:“不是,你哪儿的?本区南路这条街,归我们管,懂不懂规矩?” 说话喷他一脸口水。梁浮撇嘴侧过了脸问:“你老大叫什么?” “还真是新来的,”油头露出了一些不屑,“打听一下,我们刀哥的名头。” “刀哥?姓陈吗?” “是啊,就是姓陈的那个,这下认识了吧。” 九年前还只是个小混混,现在都混上老大了。 梁浮轻笑:“认识了。说,你跟踪她到底干嘛?” 见梁浮不怕反倒更嚣张的样子,油头咽了咽口水,被他拧得手疼,就迫不得已开口:“她得罪了人,我们收了钱,想找个机会打她一顿。” 原来这样,不是那伙人就好。 梁浮松了手警告道:“滚回去退钱别再跟来,我再见你一次,就不是今天这么容易了。不过你这两下子连她也打不过。” “不是你谁啊,你信不信我告诉我们刀哥,你吃过他的厉害吧?” 梁浮笑:“你就跟他说三个字,他肯定不会再坚持让你来。” 油头才听到梁浮口中的三个字,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残影,而后梁浮闷哼一声。 他正以为有人来救他了,抬头也挨了一棒子,疼得六神震荡。 苏玩举着棒球棒被梁浮一把扯过,三个人一片死寂。 她打过来的时候,梁浮意识到危险拿手挡了一下,砸在他本就受伤的胳膊上,油头先反应过来推了他一把就要跑,梁浮站起来追,被油头又推了一把,直接跟苏玩面对面撞在一起。 “别追了!”苏玩一把扯过他。 她撞在他手臂上,看到他手臂上一片红,不好意思地望向他。 “对不起啊,刚才那个人跟踪我吧,我就记得看到过他好几次。你怎么在这儿?” 他又不说话了。 苏玩不懂,他怎么老盯着她又不说话。 撞在一起的时候没站稳,他小臂放在她腰侧,努力定住身形没扑上去,掌心摊开,离她的后背只有一寸。 “叮咚” 挂在他脖子上的红绳吊坠落了地,梁浮掌心握拳没再靠近,苏玩就见他眉头紧锁蹲下身找吊坠。 吊坠的绳子断了,云母的亮色在夜里也不显眼,他捡起来仔细看了很久,才回神回答她:“路过,看到他鬼鬼祟祟跟着你。” 路过?苏玩眨眨眼没说话。 苏玩从街边体育用品店借的棒球棍,小心翼翼跟到转角处没看清楚一顿打,打完之后才发现 不对。 回到家里的时候,梁浮先去洗澡了,她自请帮他给吊坠换条绳子,毕竟好像也是被她拽拉的时候才掉的。 她握着那个云母外壳的吊坠,倒是小巧又五光十色的,不像个男生戴的。但梁浮刚才很着急捡起来,眉头紧皱,看起来是很在乎。 她收回思绪,穿绳的时候却不小心拨到了吊坠侧边的按钮,吊坠一下子弹开,像蚌壳一样打开,一张折起来的红色纸笺从里面掉出来。 她慌忙去捡,打算吹掉纸上落的灰,却在看见隐约的字迹的时候愣了神。 上面只写了“平安”两个字,但是…… 她摸了一支笔,左手握着那张纸笺,右手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字。 白纸上的“平安”,和红色纸笺上的字迹,一样。 她失神不语。 “你在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洗澡的水声停了,苏玩抬头时,梁浮拧着眉大步走过来拽回了吊坠和纸笺,但他看到白纸上的字时,也突然愣住了。 “这是……谁给你写的啊?”苏玩定了定心神问。 梁浮把纸笺放回吊坠里:“前女友。” “你前女友跟我的字倒是挺像的。” 梁浮抬头看她的时候,灯光下的人笑得很勉强,但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你小时候学过书法吗?欧体。”他问。 苏玩一怔,而后点头,梁浮就接着说:“我前女友也学过,后来写硬笔也像。” 这样说倒是合理的……苏玩再看了看自己的字,眼里的期待缓缓消散了。 她还以为,面前这个人会与她失去的记忆有关系。 梁浮把那油头跟踪她的原因说了一通,苏玩大抵猜到是什么事了,梁浮问:“这几天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会处理的,谢谢。” 她指了指梁浮的胳膊,拿出药箱要给他重新上药换绷带。 “痛吗?”苏玩问,缝合的伤口没有开裂,但未免感染,散淤的药她也不敢用,看着隐隐褪去红色显出青紫的地方她揉了揉自己鼻子。 他摇头,苏玩问:“你痛感失灵啊?” “有时候,是感觉不到的。”他低声说着,看到她戴着手表的手腕下隐隐露出的刀痕。 他也问过她疼不疼,那时候双眼失神的人蹲坐在墙边,她光着脚,被碎了一地的玻璃扎得流血,她呆呆看着他,摇了摇头:“有时候,感觉不到痛了。” 然后她艰难起身朝他走来,带血的脚印一个个印在白色的地砖上,瘦骨嶙峋的女人站在他身前,浮丽的妆容变得诡异扭曲,他们的鼻尖靠得很近,她轻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想活着。” 她说想活着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眼底才有了一丝火苗。 第五章有鬼 凌晨三点。 在床上猛然睁开眼的时候,苏玩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就坐起身死盯着门。 源源不断的恐惧从门那里爬过来缠绕在她身上,两年了,一直都这样。她死盯着的时候,总想着这样能不能把那种恐惧吓回去。 可每次落败的都是她。 今天月色很好,她颤着手在客厅喝水,打开药箱看了看里面的安眠药又放了回去,转头时看到了一个隐隐的人影。 窗户微动,阳台上的梁浮立刻回头,苏玩开窗的时候跟他目光相撞的时候,觉得他那一刻目光阴狠,似乎要朝她扑过来。 不过刹那,他的警惕消散了,他手指间的烟发出点点光。 “要吗?”他递上一支烟,苏玩犹豫了一下,也就接了过来。 懒得问失眠的原因,尼古丁让她翻滚的思绪得到了压制。 “你真会抽烟啊,屋子里也没看你买,什么时候学会的?”虽然早就知道,但梁浮想了想还得说上这么一句。 “会,17岁学会的,”她余光里看到他的吊坠问,“你跟前女友为什么分手啊?你看起来挺在乎她的。” “她甩的我。”梁浮按灭了烟头笑。 “为什么?” “因为……一开始在一起,也算是我乘人之危,她那时候很绝望,需要有人帮忙,不管是谁都可以吧。后来环境变了,情景改了,她也就不需要我了。” “那这个吊坠……” 梁浮低头看着夜晚灯光下微弱亮着的吊坠:“出去外勤,她怕我出事,跑到附近佛寺让大师开光过的。” 梁浮隐隐觑了她两眼。 她的确是不再需要他了,也不再记得他。 “你怎么了,也睡不着?”梁浮问。 “门后有鬼。”苏玩开玩笑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睡不好吗?” 苏玩点头,然后笑:“你还真信门后有鬼啊。” 门后……的确有鬼。 不过都两年了,她居然还能感觉到吗。 “信啊,我前女友有时候也这么说。”他笑。 “那怎么处理?” 梁浮想了想说:“你买个齐人高的玩偶陪你睡吧。” …… 苏玩大概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了。 “或许你有伴侣也行。”他耸耸肩。 “有的话还会让你住进来吗?”苏玩也放松下来跟他调侃。 梁浮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一根烟:“以后如果有不熟悉的人再问,记得说有,可以省去一些麻烦。怎么不找一个?” “没空。” “这么忙啊?”他笑。 “是啊,忙着活着。”她苦笑摇头。 脱轨的生活想要回到正轨,哪有那么简单,她已经耗尽了力气了。 看着她说完晚安回房的身影,梁浮喉结微动。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她回来之后,会有亲人照顾,会有朋友玩闹,会很顺理成章找回所爱的人。 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和他一样困在原地。 查找了一些信息之后,苏玩确定薛静徵找她作证的那起案子应该不会公开审理了。 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她尝试了几个医生也找不回记忆,烦闷的思绪让她一阵又一阵难受。 她下班之后就来到了这座酒店,跟人约好的晚上八点,现在已经十点了。 穿着脏污衬衫,连衣角都扎不好的男人终于走进了酒店的会客厅,苏玩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说:“怎么,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也没了?请人打我的时候给出去的?” 中年男人坐到她对面冷笑:“不是拜你所赐吗,不得还账吗?” 苏玩回想了一下最近她得罪过谁,想来想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这个男人是做食品生意的,承包了本地几家学校的食堂,两个月前苏玩给本地一家食品企业做调研报告的时候,在查找新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承包的几家食堂都出现了一些安全问题,但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闹大。 苏玩当时正巧看到了最新一起事件还在调查中,就顺手把这个线索提供上去了,还真查出这个人在食品原材料上不符合卫生规定的事。 不过她个人信息没藏好,被这个人抓住了。 “那你不着急还账,也有钱请人打我啊?你是真不怕事啊。”她笑。 “你拽什么?你有证据吗?你报警啊!我知道你的背景,知道你爷爷是做什么的,但他年纪也大了吧。是,你爸那些战友同事都挺厉害的,但你爸早死了,别当烈属当出优越感来了。还真能没证据办我啊?” 本来以为苏玩一个人来,那男人是不怕的,但此刻看到她陡然转冷的眼神,他刚叫嚣的声音都不禁小了一些。 苏玩倒了杯水,看着白水在玻璃杯里翻滚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要么现在停手,到此为止。要么,你要赔的钱更多了。在做食品生意之前,你做的还有建材生意,但公司法人不是你,是你老婆的弟弟,后来建筑出了事,你妻弟进去了,但其实你才是主要负责人,出事后你还和老婆假离婚,不住在一起,但其实一直来往。你说这件事我要是火上浇油再找媒体报一报,那些因为建筑出事至今还没从你弟弟那儿拿到赔偿的人,是不是得来找你啊,你现在的生意还做的下去吗?” “你胡说八道。” “就算我胡说,但我担保说出去一定有人信,”苏玩冷着声音盯着杯子说,“所以,答应吗?” 男人看了她很久,想了想本来也就是出口气,现在出不了了,也省得给自己惹更多的麻烦,就随便点了头。 “好。”苏玩站起身顺手就把水泼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大堂里响起“疯女人”的辱骂时,苏玩平静说:“不好意思,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生气。” 男人举着玻璃杯要朝她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梁浮伸了伸脚,接着把要摔下去的男人又拽了回去,让男人跌坐到了椅上。 梁浮扬了扬头:“我就说你最好带上我。” 怎么那么嘚瑟啊……她眨眨眼。 第六章演戏 回去的路上苏玩看上去挺正常的,梁浮问起了她时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之前的官司纠葛的,她也很平和地说:“查公司的股权结构就能查到他跟那家出事的建筑企业有关系,靠姓氏推测了一下法人和他老婆的关系,拿不到赔偿的闹事在本地新闻上也是可以找到的,其他的是我编的。只要想查,多的是痕迹。” 除了她自己的事。 直到到了小区门口,苏玩看向了一家便利店说了声“对不起”就跑了过去。梁浮还以为她要买东西,才跟上两步就看到她停在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前,她蹲下了身扶着门。 抑制不住的反胃折磨她一路,也不知道她蹲下多久,身后的身影才跟到她身后。 她没有抬头:“情绪上来了忍不住,让你看笑话了。”而后又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情绪激动了就容易吐,回来之后总是这样。 平复好之后她才想转身,一动就撞在了梁浮肩上,她移了身形皱眉看向他:“你干嘛?” 蹲下身的他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和她不解的目光,慢慢把手臂放下来。 “扶你。”他垂眸,递上一包纸。 习惯了伸手抱安慰她,忘了现在不可以。 “他刚才的话,让你那么生气吗?”他问。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提我爸的事。” “哪怕不是侮辱。”他回忆起刚搬进来的时候,那个送来节日慰问品的人。 “英雄,”苏玩嗫嚅了一阵,低头时鬓边的碎发散下轻柔掩着她嘴角的苦笑,“他英雄了,然后呢。” 落下一片狼藉,再怎么收拾都像废墟一样。 “那个,”苏玩看梁浮的视线移动向垃圾桶,突然脸一红,抽出一张纸按在了他脸上蒙住他的眼睛,“你别看,很尴尬的。” 他莫名被拍了一巴掌反倒笑出了声,听到她跟便利店工作人员要了工具清扫,隔着那层纸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 一点点靠近,他垂眸没有着急起身。 苏玩早上七点就在客厅撞见梁浮在客厅坐得端端正正看新闻直播间。 “你每天都看?”她问。 他确实每天都要看新闻直播,这是他尽快跟上这个世界认知的途径,所以他郑重点了头。 苏玩似笑非笑,他真的有些诡异的呆板,有时候又吊儿郎当的。 “走吧,跟我出去吃早饭。” 小区外就是一个集市菜场,许多摆了十几年的摊位也不曾动过。 苏玩很熟悉这里,跟哪位摊主都能说上几句。梁浮跟在后面提了一袋米糕之后就看苏玩停在一个水果摊前。 水果摊其实还没出摊,是那摊贩主在搬货,苏玩对那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说:“季叔,你上回提醒我,有人跟踪我,找着那个人了,谢谢你啊。” 那被叫做季叔的男人笑吟吟看着苏玩,转头看着跟过来的梁浮,笑收敛了几分看向苏玩:“就一个吗?” 梁浮抬眼对上季叔的眼睛,后者仍旧笑吟吟,梁浮也笑着点了头。 “一个啊,”苏玩应道,“这是租我房子的梁浮。” “租客啊,来,这果子你们俩拿回去吃。”季叔对梁浮的敌意消散得很快,只是在递果子给梁浮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一路上苏玩跟梁浮絮叨着这集市里的人,东家的面条西家的豆腐,哪家的水果新鲜些。 或许昨晚多聊了几句,苏玩对他倒是亲近了一些,她正絮絮叨叨没完,走到家门口二人就见一笔挺的女人站在门前。 女人闻声转面,头发盘起,一身正装一丝不苟,显得干练严肃,眉眼和苏玩有点像。 “姑姑。”苏玩皱眉叫了一声。 苏定晴点了点头,看着她身后的梁浮:“这是谁?” “姑姑你一大早怎么来了。”苏玩回避着。 “你说呢?叫你来找我,你肯动吗?我平时也很忙,见缝插针吧。给你约的人你不去见,上一个也就算了,我这儿又找了两个,这是资料我先给你看一下,定好时间……”苏定晴正准备打开公文包。 梁浮挑了挑眉,又恰好和苏定晴对视,苏定晴问:“他是谁?” 不能让姑姑知道她租房子出去的事。 苏玩犹豫了一下,掐了掐梁浮的虎口,对苏定晴说:“朋友,但刚同居。” ……梁浮看苏定晴表情严肃,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点了头,弯唇笑笑。 梁浮在厨房洗水果的时候,苏定晴和苏玩正在餐厅对峙。 “朋友,但你们同居了,”苏定晴看了看着屋子里确实多了很多男人的东西,她正襟危坐,“不是男女朋友?” “也……可以算是。”苏玩刚才随口这么说了,梁浮愣了愣也没反驳,看来并没有特别冒犯,他还挺配合的,那她也就放心大胆胡说了。 苏定晴了然:“乱搞男女关系。” 在厨房的梁浮笑着摇头。 “这什么年代了姑姑。” “苏玩,”梁浮在里面开口了,“装水果的篓子你放哪儿了?” “来了!”苏玩连忙起身。 两个人聚在水槽边,梁浮洗着水果问:“现在怎么办?” “帮我演完这场戏,求你了。”苏玩咬着唇看向梁浮。 饭厅里的人显然坐不住了,梁浮的余光里苏定晴的影子靠近了厨房门。 “行。”他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趁着苏玩转身,走到她身后然后双手撑住水池台,把她罩在身前。 动作一气呵成不留半分余地,他轻声问:“晚上吃什么,我早点回来。” 苏玩不由得向后仰,他分明靠近了,又撑出了一段距离,她也注意到苏定晴的影子,就扯着他衣角说:“都行。” 他面颊缓缓贴近,又侧在她耳边垂首,从背后看仿佛在吻脖子。 苏定晴的影子退了,他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尴尬又微红的脸色,直至被她轻推开。 第七章停职 苏玩回去接着和苏定晴对峙,苏定晴皱眉问:“他是做什么的?” “宋叔叔的下属。” “哦那个老家伙……”苏定晴正在思索,梁浮洗完水果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个梨子坐到了苏玩身边:“阿姨好。” 苏定晴的脸色更差了,不过想着梁浮的身份,就算之后出了什么事,也好找人料理,担心减退了一些。 年轻人,玩就玩吧,苏玩不再苦大仇深也挺好的。 “下周爷爷生日,你要来。”苏定晴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给苏玩在网上留了言,也打过电话,苏玩都没回答,现在苏玩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我不确定有空。”苏玩冷着脸答。 “你……”苏定晴正要再开口,却接了个电话,然后梁浮就见她皱眉说:“推人进手术室,我马上来。” 苏定晴提着包看了一眼苏玩,说:“注意安全,别胡闹整出事儿来。”就风风火火走了。 苏玩关门的时候指了指苏定晴离开的方向:“隔壁军医大附属医院的科室主任。” “军籍?” “你看出来了?” 不难看出来,气质身形,标准得突出。 梁浮坐到了苏定晴的位置笑:“我们该聊聊了。” 他把梨子吃完的时候听懂了苏玩所说,大概就是她租房出去是因为缺钱,但她不想让她姑姑以及爷爷等亲戚知道她缺钱,同时她不想她姑姑再给她介绍男朋友,所以刚才就顺便扯了个谎。 见他点头就要起身,苏玩拉住他:“那个,能不能帮我个忙……就是之后,如果她再来,你多装一段时间。” “给你当假男友?”他看着苏玩点头,然后擦手,“不干。” “如果你需要任何……” “不缺,什么都不缺。” 苏玩泄了气,也是,这要求太难为人了,正要放弃就听他开口:“但可以真的谈恋爱,就一个月。” “什么意思?” 梁浮整理了一下坐姿:“你也知道,我刚分手,想要进入一段感情治愈一下创伤,你需要一个男友应付家里,我们就真谈恋爱,然后各取所需。一个月,你搬出去就结束。” “那平时怎么相处?相处的尺度呢?”苏玩皱眉。 “以你为标准,你对我做到什么程度,我就对你什么程度。” 莫名的,苏玩觉得他说这话像是蓄谋已久。 这场对话以苏玩的“我考虑一下”结束,毕竟也要到上班时间了。 洗浴中心门口。 黑色轿车里,齐谨看了看手里头几份报告,都是梁浮的身体素质检测报告和心理测试结果。 都没问题啊…… 车门陡然打开又关上,齐谨看着坐进来的梁浮不动声色把报告藏了起来,接过梁浮递过来的早饭说:“大哥,咱们外勤虽然没那么需要准时,你也早点儿吧,我想上厕所都去不了。” 一个空塑料瓶被梁浮砸在齐谨身上,齐谨翻了个白眼,瞥他一眼:“挺高兴啊,遇着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收网?” “今晚,”齐谨咬着包子说,“诶,你之前卧底的那个案子,这个月第一批犯人就要受审了,去看吗?” “不去,本来找我做证人,但局里不同意。”梁浮扯了扯嘴角。 “也是,”齐谨想起什么似的,“诶对了,我听说检方本来还想找那个叫什么……额,苏玩,就跟你一样,在那个酒店待过的人出庭的,你记得吧,还是我们行动的时候,她逃跑的。不过后来听说苏玩失忆到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就没成。” 梁浮心里起伏了一阵,最后低眉笑:“不记得是好事。” “对了,周末队里的小赵结婚,你准备好份子钱跟我一起去。”齐谨递了一份请柬给他。 他皱眉:“我们不熟……”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熟,但现在大家已经是同事……”顿了顿,齐谨修正,“以前也是同事,只是互相不认识,这是礼貌。多大人了怎么一点这根弦都没有。” “你知道了?” 齐谨叹口气:“我知道了。” 昨天齐谨在外面跑动,回去的时候才听说因为梁浮一个人追线索不跟任何人沟通,队里的人跟梁浮闹了点儿矛盾,在办公室里吵嘴。 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梁浮官方资料里的经历都是伪造的,掩盖了他九年来的经历所以大多数队里的人也不认识他。梁浮又习惯了一个人做事,这个月两三次行动都是这样,他也不主动融入谁,别人跟他说话,他的应答也很有限,闹得整个队里气氛有点诡异。 “梁浮,”齐谨想了想拿出刚才藏起来的关于梁浮的报告,“我知道,以你这么多年的养成的习惯,想瞒过这些量表很简单。我不追问什么,但你记住,你已经回来了,哪怕很困难,试着重新习惯现在行吗?” 捏着那几份报告,梁浮有些想笑。这几份量表,想要什么结果,就可以做出什么结果,确实没什么意义。 “我这半年一直觉得,我分成了两半。一半已经死了,一半还停在九年前,反正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活在现在。”他收起报告,盯着洗浴中心门口。 齐谨捏着自己的眉心,他比谁都明白现在的梁浮和九年前那个人的差别,他的难受也越深。 当初选人去卧底的时候,梁浮把他拉了回来,说:“你爸妈身体不好,你留下,我没爹没妈,无所谓,我去。” 齐谨呼出一口气,眼前是当初的梁浮强撑着笑的样子,齐谨突然提振精神拍他的肩:“没事,我带你。毕竟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以及和你同床四年的室友,我活该的。” “同床,但上下铺。”梁浮补充。 “我知道,”齐谨翻了个白眼,然后推了他一下,“恶不恶心,还分成两半,就剩一个20出头的你还活着,一个老男人要不要脸啊。” 梁浮笑笑。 苏玩在跟宋局又确认了一次梁浮的身份之后,看着手里的聊天记录框出神, 聊天记录的另外一边是一个技术科的阿姨,也曾经是她父亲的好友。 昨天晚上她把两个“平安”都拍了照,今天发给这个阿姨看了。 阿姨做了多年的字迹鉴定,给她的结论是,70-80%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写的。 “两个字迹很像,但的确有区别。红纸字迹看上去力度不足,有微弱的抖动,很可能是书写者的力气不如白纸的撰写者。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但写红色纸的时候手受伤了。” 宋叔叔没有告诉她梁浮确切的工作经历,反正能确定的是,资料很干净,确实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而且是梁浮主动让宋叔叔帮忙介绍住处的,他……应该有些目的。 第八章定约 入夜,洗浴中心被端掉的时候,整栋楼在强烈的喧闹之后归于平静。几个想反抗的已经被先带走了,现在剩下打扫战场和清理现场。 梁浮是在这个时候收到苏玩的短信的,她同意了。 盯着屏幕上的字他有些失神。 其实他没想过走到这一步,只是打算观察她一个月,确定她过得好就够了。 但是这两天以来的所有事,都超出他的控制,情不自禁就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看了一眼了,就想要靠近。靠近了,就想要触碰。触碰过了,就还会想拥抱她,吻她,像以前一样。 他好像,越来越贪婪。 收工回办公室的时候,梁浮拿起一瓶水,犹豫了一下多拿了一瓶递给跟在后面的同事,对方愣了愣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 “梁浮,过来一下。”齐谨悄悄拉他进了大队长的办公室。 “检察院找你作证的事,虽然不去了,但一些线索能帮忙也帮帮。这是那些嫌疑人的供词,你看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队长喝了口茶说,“对了,检察院还让我问一下,有嫌疑人说,那个苏玩好像在当地捅过人,还是中国人,你知道吗?我们没找到那个人的资料,是不是还没救回来啊。” 梁浮愣了愣,看了一眼相应的供词“哦”了一声。 “知道,你让她们不用管这件事,她捅的是我。” 喝水的齐谨打了个嗝有点惊愕地看向他,梁浮接着说:“就说捅的是个毒贩,她在自卫。”然后他就接着翻起了剩下的供词。 眼神落到最后一张嫌疑人照片上的时候,梁浮好像血液倒流一般。 旁边的资料显示,那是这个团伙上游在国内活动的一个嫌疑人。 “怎么了?认识?” 梁浮把照片放下:“不认识。” 晚上十一点的菜市场门口。 因为白天落了点儿东西在摊位上,季叔拉开了卷帘门,刚打开灯拿好东西就听到了背后沉重的脚步声。 转头看见梁浮的时候他并不意外,反倒笑笑让他过来坐。 一老一少坐在水果摊前大开着腿。 几乎是在和季叔对视的第一眼,梁浮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他回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这种熟悉的同类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们见过,在九年前他出发前,季叔教过他一段时间卧底的东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他,才没着急戳穿他。 两个人都老了,再见面都有些认不出。 “你什么时候退休的?”梁浮问。 “你走后不久,病退的,”季叔笑,看梁浮端详起自己接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小病,加上家里有点事,就退了。倒是你,刚回来?也有九年了。” “嗯,满算在那儿待了八年,比不上你十五年。” “这有什么好比的。不过,你为什么住到这儿来?” 梁浮盯着自己的脚:“你知道她的事吗?” “邻里聊天的时候大概就知道了,”季叔推测,“她失踪的时候跟你见过?” “对,她失踪两年,在最后半年,我找到她了。” “找到?”季叔抓住这个词。 梁浮捏着胸前的吊坠勾着腰:“是的,她失踪的时候,上级就告诉我了,我一直在找她。”找得快疯了。 “她现在应该完全不记得你了吧?为什么现在来找她,有任务?” 他低头看向吊坠:“没有任务。我就是,想她了,很想她。” 他盯着地面很久,才又看向季叔:“如果那时候没有遇到她,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想活着回来。” 有一些困境和情绪只有同类才能懂。在那种地方,要想不被同化,对环境和周围人的逆反和厌恶就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把自己逼疯。看着熟悉的战友倒下,看着人命如草芥,他不能开口。他不想习惯,就会越来越恶心。 苏玩说她想活下去的时候,恰好是他根本不想活了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任务强撑着一口气。 季叔拍拍他的肩,他们都明白,而后他点了点头,小年轻的事他也不打算多问,多啰嗦了一句“别出格”,然后就要赶梁浮。 “诶叔,你仿人笔迹的功夫怎么样?”梁浮问,“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多给我找点文字范本就行。” 梁浮想了想苏玩手写的那张同住守则,就点了头。 “梁浮啊,”季叔见他转身又叫住了他,“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别想太多。” 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季叔很容易找到他自己身上的蛛丝马迹,一样的全身疲惫和沾泥带水。 “回得来吗?”梁浮问。 “你才多大啊,当然回得来。” 梁浮想起当年跟季叔相处的两个星期,看着季叔现在佝偻着的腰和依旧和善的笑容。或许比起这个老人的妻离子散,双亲俱亡,他当然应该回来得更容易。 回到家的时候,梁浮刚关上门就听到了一声“你回来了”。 这个饭桌已经要成为固定对峙场了,梁浮坐在对面接过苏玩重新拟定的细节约定。 “好的。”他接过就答应了下来,也没细看。 “总之,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在必要的场合我会带你出现,免得他们找我麻烦。”苏玩重申。 看他点头,苏玩犹豫问:“你真的不打算问清楚一些?” 他摇头。 反正他也知道,她以前跟他讲过。 苏玩的爸爸是长子,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的爷爷现在88岁了,老军人,退休以前是少将军衔。 所有的孩子当初都被她爷爷塞进过军营,她父亲吃苦耐劳,能力和心性都很好,本来前途大好。但是因为喜欢上苏玩的妈妈,而苏玩的爷爷不同意,结婚申请批不下来,她爸爸才离开军队当了警察。 即使苏玩出生,她爷爷也几乎不见他们,苏玩记忆里,很多次过年他们去拜年都被挡在门外。 关系的改变是从她父亲牺牲后,她17岁,母亲的状况也不好,必须有人管,那时候联系才多了起来。不过苏玩不喜欢被他们过多干预,也不喜欢去爷爷家。 第九章rebound 苏玩小时候因为名字被很多同学取笑过,这个字实在显得很不正经。但妈妈给她这个名字,也正是这个意思。 她妈妈好像在凭借这种方式,对那位不同意她的婚姻的严肃长辈抗议,对那个强调老幼秩序的家庭抗议。 别扭的关系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善,梁浮原以为失去儿子之后,那位长辈对自己的孙女不会再那么苛刻,那时苏玩靠在他肩上掐他的腰骂:“他想和好了,我就要答应吗?” 现在苏玩看他确实没兴趣也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听到他轻笑。 “谢什么,你也要帮我的。” 因为这层关系的建立,梁浮再盯着她看的时候,终于省去了以前的偷偷摸摸,明显又炽热,不加任何遮掩。 一个月,最后一个月。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像是警告自己。 这边才结束,门口就又响起了门铃声。 这么晚了。 苏玩去看猫眼,正要开门被梁浮拽到身后,他说“我来开”然后打开了门。 门口一个一米八的男生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泡泡糖才吹出一个泡,呆愣楞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梁浮,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走错了”。 才离开两步,男生又退了回来:“没走错啊,你谁啊?” “公里,大半夜别吵,”苏玩无奈站在梁浮身后出声,然后拍拍梁浮的肩,“我表弟,我姑姑的儿子,你让他进来吧。” 14岁的男孩狼吞虎咽捧着碗吃面,吃饱喝足一擦嘴才抬头看向对面两个双手环胸审视他的一男一女。 梁浮问苏玩“他叫什么?” “公里。” “他有个弟弟叫定理吗?” 公里翻白眼:“你有没有常识,我姓公。” 梁浮点头:“小孩子年纪不大,个头挺高。” 苏玩也应和:“现在孩子长得快。诶,你这会儿来干什么?” “我妈让我来……借住一周末,她加班,我没饭吃,她让你管我。”公里理直气壮说,然后打量了梁浮一遍。 听他妈说了他姐找了个男朋友的事,没想到是真的。 “没房间给你住。”苏玩耸肩。 “怎么会?你俩住一间,我住一间,”公里笑,“你俩不住一间啊?” 看苏玩有点紧张,梁浮接话:“不是所有情侣每天晚上都要躺在一块儿,那间客房现在是我住。” “那我跟你睡呗。”公里顺着说。 “我梦里打人。”梁浮撇嘴。 “我不怕。”男孩梗了梗脖子。 苏玩一拍桌子:“行了,都不早了,今晚你俩睡,明天再说。” “诶姐,”公里拉住苏玩的手,可怜巴巴地说:“我给你发微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什么事?”梁浮插嘴。 “要你管。” 苏玩闻言皱眉:“我可以帮,但我得跟那个女孩聊聊,你帮我约她。” 公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苏玩追问:“你跟那个女孩什么关系?” “同学嘛。” “普通同学你这么关心?” 公里噎住了,而后说:“暂时没关系。这不是明年要中考了吗,之后再说嘛。” 梁浮了然,看向苏玩:“他暗恋人家,不管管吗?” “管什么?” “他早恋。” 苏玩叹口气:“不耽误中考就行。” 公里冷哼一声看向梁浮:“大叔,羡慕我能早恋是怎么着?” “哈,你这还没成呢,再说早恋很难吗?”梁浮笑。 “哟,看起来你早恋很多次啊,果然不像个好人。姐,你看他……” 苏玩被吵得头疼:“别吵了,睡觉!” 等苏玩进厨房洗碗了,公里小声嘟囔:“她没早恋过。” 梁浮笑着摇头 :“不一定。” 苏玩洗碗的时候动手有些重,的确被吵得有些烦闷,水槽里多了一双手的时候她还愣了愣,然后给梁浮让了位。 “公里来,可能是他妈叫来打探我们的,这几天注意点。这小孩早熟,男男女女的事也懂得特别多。”苏玩小声说。 梁浮擦着盘子点头,放回原处后看到她靠在桌边,走近后突然拉着她一只手,右手抚上她的头发。 她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 “你列的条约里,头和手不属于暂时禁止触碰的地方。”他见她有些抗拒,敛起几分失意想收回手。 在手抽离的时候,她捏住他的指尖,抿唇后开口:“如果你需要。” 大学的时候,有同学给苏玩介绍过一个概念,rebound relationship,指的是失恋后立刻进入的疗愈恋爱。 跟梁浮一开始的需求是一样的,这种关系也可以当成正常恋爱来看的,只是少了感情基础和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只是在疗伤,但恋爱状态却应该是真实的。 她的指腹很平滑,他注视着她,渐渐多了些笑意,指尖又上前,十指交叉缓缓相扣。 牵手,解禁。久违的感觉了。 “睡不睡啊?”门口公里探头,然后他“呀”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 两个人赶紧松手,梁浮压着公里回了房间。 公里洗完澡就准备强占大部分床的位置,正要扑上去就被梁浮拎住了后脖领子。 “你找你姐帮什么忙?” 不是,这什么人啊,力气怎么这么大。 公里反抗无果之后老实道:“帮一下那个女同学。” “她怎么了?” “有人欺负她。” “学校里的?” 梁浮看他点了头就松了手:“为什么想着找你姐帮忙?” “我妈不管我嘛,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在网上问了问,找老师好像一般也没什么用,我就想到我姐啦,而且这种事,我姐应该会帮忙的。” “为什么?” 公里正要开口又收了回去,贱兮兮地笑:“她不告诉你啊?那我也不说。” 十四岁的男生,人狗都嫌。梁浮对堪比自己当年的公里一笑。 苏玩正要进屋听到了梁浮房间里一声大叫。 “怎么了?”她问。 被拧了胳膊尖叫的公里被梁浮盯了回去不敢说话,梁浮说“没什么,公里撞到头了”,反手把公里压在床头。 “说,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公里缩到一边,“你下周给我参加家长会,我本来准备循序渐进,明天找我姐帮忙的,你……勉强也可以。” “你妈知道吗?” “她不会知道,她嫌家长群烦人早退了。”公里笑。 梁浮想了想就点了头。 公里清了清嗓子:“这事儿我也是听我妈说的。” 第十章故旧 苏玩的爸爸出事在她高三的寒假。 那时候苏玩的妈妈还没有立刻出现问题,撑着料理完了后续的事情,在殡仪馆准备火葬之前,苏玩的爷爷和姑姑才前来。 那是苏玩第一次跟这些亲戚相处超过一个小时,在一个月后开学的时候她被要求回到学校寄宿。 是母亲要求的,或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逐渐失控,才让女儿离开。 越是想要脱离的情绪,越是不可能。 回到学校的苏玩已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说话,每天发呆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几个亲近的朋友因为跟她家里比较熟悉,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她们也被家里要求不许往外说,免得伤害了苏玩。 苏玩在那半年里第一次主动开口,是那年四月的一个下午。 在高考之前,有特殊优惠政策的学生需要提交申请和经过审核,最后相关的内容在学校内公示。 那份公示被贴在教学楼门口黑板上,苏玩没有注意,但突然全世界好像都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成绩一向很稳定,只有那一个学期下跌了一些,无可厚非,但也一直在前列。平时班里前几名的学生争得挺激烈的,有时候总有一种诡异的敌对情绪,所以她突然多出来的加分就成了被议论的话题。 有些话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但那天她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回来,只有三个人在,她们的谈论落入了她的耳里。 苏玩已经记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也不想记得,她们并不知道她的爸爸去世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还以为一直没见过她爸,可能早就发生了,所以谈论起来也没有任何压力。 左不过就是议论苏玩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多做题,上课也很懈怠的样子,成绩下跌了也不着急,原来是有别的特殊优势。 她们嘴里的挖苦,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不顾她们是否看到了她,坐回了位置。那时的气氛很尴尬,她们叽叽咕咕的,苏玩其实听不太清,直到其中一个人突然嘟囔了一句“怕什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那么羡慕的话,”苏玩握着书突然开口了,“让你爸妈死一死呗。” 那天她们在教室里打架了,问起原因的时候苏玩一句话都没说,她实在太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因为她的不辩解,很多事就只有参与打架的另一方的说法,她出言冒犯别人父母的事就这么传开了。 高考前学校放了几天假,苏玩是偷偷跑回家的,也是那一晚,她打了急救电话把大吵大闹伤到自己的母亲送进了医院。 母亲的异常直到那个时候才被人发现,苏玩茫然地听完医生的解释,她在医院门廊坐了一整个晚上。 意料之内第一年高考失败,姑姑那时候在她身边的时间最多,以她的成绩自然是上不了什么好学校,最后家里给的指示是,去报警校,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可以接收的。 苏玩听完他们的决定之后,以学校不在省内为理由拒绝,跟爷爷和姑姑大吵一架,自己跑去找了复读的学校。 但不幸的是,那个当初跟她打架的女生也来了同一所复读学校,本来那儿没有人知道苏玩的事情,这情况因为那个女生的到来改变了,尤其是妈妈精神失常的事。 公里说,至今他们一家人也不知道苏玩那个时候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但苏定晴在苏玩身上发现过莫名其妙的伤痕,但苏玩总说没事。 苏玩每个月会到苏定晴家一趟,也是那个时候和公里熟悉起来的。 苏玩不说,也不打算说,苏定晴下一次去学校,是老师打电话说苏玩被打了的时候。 苏定晴从来没见过苏玩哭,除了葬礼上,也只见过一次。所以当她到了学校,看到苏玩被围在几个老师中间哭哭啼啼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疑惑。 打苏玩的那个学生苏定晴见过,就在半年前,还是苏玩打了她。那个学生当时一再说是苏玩先招惹她的,但只有苏玩身上有伤痕,监控只拍到了那个学生动手。而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学生每天对苏玩的言语嘲讽和肢体挑衅都不少。 那件事其实平息得很快,甚至没做什么处理。苏定晴把苏玩接回家两天,再送回学校,结果当晚苏玩就要跳楼,还报了警,因为白天那个学生把苏玩的书包从三楼扔了下去。 是从那一天开始,整个学校的议论风向才变成了,一个被欺负的烈士的女儿差点要跳楼。苏定晴到学校折腾了两天,跟谁都吵架,他们的争吵被学校里很多人都见到了,这样的氛围下,另一个学生最后转了学。 那个学生转学之后,苏定晴看着正常吃饭的苏玩问出了一个问题。 跳楼,故意的吗。 苏玩抬头看苏定晴,神色如常,说“我不想死”然后抱着书包去上学了。 她不想死,那跳楼就是做给人看的,甚至之前的哭哭啼啼和主动挑衅,都是为了给自己赚取道德资本。 公里小声说完这件事,撇撇嘴道:“其实我妈也是猜的,但我姐没否认。” 梁浮抱着被子皱眉:“你妈事后也没说什么?” “我妈甚至觉得,这才是我们家的人,”公里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过也是这些事,我妈一直挺高估我姐的,觉得我姐什么事儿都能自己扛过来。有时候觉得,她高估过分了。诶,你睡不睡啊。” 公里拽过被子看他在发呆,用脚踹了踹他:“你想什么呢?”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苏玩经历过的痛苦。 “在想你姐怎么那么……” 倒霉。 梁浮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公里哼哼:“我姐很吓人的,你最好别伤害她,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你。” 看公里占据了大半个床之后梁浮翻身睡到侧边,他睡觉很规矩,公里拉着被子都惊讶怎么有睡姿那么直挺挺的人。 “为你好,别乱来,我梦里真的打人。”梁浮警告。 “你跟别人睡觉都打人吗?” “嗯,”他想了想,“你姐除外。” “我未成年你别让我听这个!” 第十一章故人 苏玩和梁浮是一前一后出门的,公里想跟,被梁浮摁在座位上,让他在家等着,待会儿有人会来家里。 如果不出意外,苏玩应该会在本科毕业之后接着深造,但她回来的时候,算了算经济状况就决定了先工作。不过当初因为想着深造,经常跟着学校里一些教授帮忙,直到现在也还有联系。 她接了当初一个熟识的教授的对公项目,是当地的监狱出资,做的是监狱犯人的心理状态改善方向的研究。今天她去找教授,得去联系合作的各方确定安排。 离开教授办公室的时候,她一开门就撞上了门后一个男生,她赶紧道歉,对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小麦色的皮肤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城市不算普遍,他说着“没关系”,口音有些奇怪,笑得露出酒窝。 “这是也要参与项目的小林,刚好你们俩认识一下,这是苏玩。小林是在国外上大学,现在在休假,他亲戚跟我认识,过来帮我的忙。”耿教授适时开口。 “林承谦。”小林跟苏玩握手。 承谦……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苏玩反应了半刻,不过想想,似乎也算是常见的组合。 这个少年才19岁,耿教授临时出去接电话,就剩下他们他们两个坐着喝茶,随意地聊着天。 苏玩有些拿不准她对林承谦的第一印象,既觉得他的行为举止有股锋利感,又莫名很亲切。 “你怎么想着要跟着做这个项目啊?”苏玩问道,毕竟如果这个少年跟耿教授素有来往,其实有很多更简单的项目可以做。 “因为我有亲戚,在监狱里自杀了,”少年看苏玩有些错愕,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谈起,只是我对这种事会格外关注。” 苏玩点点头,她看了看时间就起身:“教授回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承谦敛起眼底些微的失落,见她落了伞,就捡起来追她到门前。 “小苏姐姐,你的伞。” 脱口而出后,苏玩看向林承谦陡变的脸色。 这称呼,这孩子还挺自来熟…… 苏玩走后,林承谦看向突然响铃的手机,冷了脸接起来。 “最近有出什么问题吗?” 他看向刚关紧的门:“没有。白天别给我打电话。” 市里的孤儿院坐落在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布局里,进来之后什么导航软件都会失效,除了周围老城区的大学生对街巷里各种小路如数家珍,也很少有年轻人再熟练走进这里。 梁浮坐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或多或少有些身体残疾的孤儿再院子里玩闹,吵得人头疼,他却只是看着已经四十多年的那棵大树。 “找到了,”温柔的女声传来,满是华发的女人走了进来,捧着一个半米高宽的盒子放到桌上推给梁浮,“你的东西。” “谢谢梁妈妈。”他笑了笑,抱起面前的盒子,盒子是蓝色的硬卡纸粘贴起来的,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做的,上面还有他以前用蜡笔画的画。 除开他自己做的小玩具,他轻而易举找到了一个粉色的信封。 “你这几年都去做什么了?”女人问道。 梁老师在这个孤儿院工作了一辈子,五年前已经退休了,是主动留下来帮忙的。她拿出一张银行卡:“呐,你这些年的工资。不过说好啊,是你让我看着买的,你走之后第三年我听人说房价要涨,就付了钱,拿你的钱还了这些年的贷款,不过现在房子在我名下,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过户?” “你住呗,我……”梁浮聊起这些事有些头疼,不禁笑了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变成了混不吝的样子,和他少年时跟梁老师作对的样子倒是很像。 “我前两天才被人说,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什么该有的都没有,这下好了,变出一个房子了。”他笑。 梁老师摇了摇头,习惯他从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问道:“你找这些干嘛?” “烧了。”他拿着手里的信封淡淡说。 走到室外,他正要拿出打火机,背后的脚步声让他猛地转过身。 “果然,你会到这儿来。”身后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举着遮阳伞,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 苏玩准备先回去给公里找饭吃,从学校出来之后她穿过几条小巷子,要到车站前时,大概十米的位置,她看到了露出了侧面的梁浮。 他对面的女人摘下墨镜,冷静而严肃,是梁浮拽着女人走出了福利院。 苏玩正要上去打招呼,就听到女人质问:“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她鲜少听到梁浮语气耍赖又那么快的语速回答:“我户口本就一页,谁跟你一家?” “我是你姐。” “姐?有你这样的姐吗?” 李笙看到梁浮嘴角带上嘲讽,眼睛里出现她最不喜欢的那种厌恶。 他张唇,没出声吐出两个字,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就打在他脸上。 正迈步上前的苏玩被吓了一跳,眼看着李笙又扬起手。 梁浮本来是准备等李笙打个够的,突然有人伸手替他挡了一下。 苏玩咽了咽口水看着李笙,松开自己的手小声问梁浮:“不是前女友吧?” “她都说她是我姐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情侣的把戏,苏玩撇嘴。 “你是谁?”李笙皱眉问。 苏玩求助看向梁浮,他却故意移开眼,听到她犹豫:“额……他女朋友吧。不管怎么说你当街打人还是不对的。” 李笙愣了愣,还想开口,梁浮抓起苏玩的手往福利院里走,进门的时候顺手把大铁门锁上。 “没你的饭,别死乞白赖的。”他隔着铁栏耸了耸肩,而后走远。 捧着一碗饭坐在小矮凳上的时候苏玩都还是恍惚的,她看着梁浮找了个桶,似乎准备烧一大堆东西。 “你不饿?”他抬头问。 她刨了几口问:“刚才那个梁老师说你在这儿长大的?一直没人领养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接触过,按理说身体没有残疾,很快就会被领养走的。” “嗯,但一直有人给福利院捐款养着我,不让别人领养我。” 他翻出几沓纸和很多信封,一个个点燃放进桶里。 他不想多聊,苏玩感觉到了。 “你在烧什么?” “丢了我的人的东西。” 苏玩问:“为什么烧掉?” “小时候靠这些活着,”火花映在他瞳孔里,“现在不需要了,人终究会活得只剩下自己。” 更何况。 他看向她迷惘的眼神笑了笑。 就算只能靠回忆和虚无活着,也有更值得他记住的事。 第十一章真正的初遇 又开始了,盯着她,眼睛一动不动,说是温柔吧,又好像痛苦。 “嗯,人本来就只剩自己。”苏玩淡笑说,还没成年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依靠,也都熬下来了。她盯着那堆火,看到信封被烧掉后,里面的胶片相纸露了一点出来。 她忘了起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跟着起来,然后抱住了她。 “那个……按照我们的约定,拥抱这种事,需要我先主动,你才能做吧。”她双手悬空发愣。 “嗯,”梁浮松开了环在她身后的手,“你要推开我吗?” 并不想。 这个位置和姿势,为什么并不让她排斥。 算了,他听起来也挺难过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迟疑着环上他的腰。得寸进尺一般,本来准备松手的男人紧了双臂,让轻柔的拥抱变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算你主动了吧。”他笑。 什么耍赖…… “小福啊,来看看这些照片,你还要吗?”梁老师突然抱着一本相册走来,正碰上他们松开手。 “这些是你刚工作的时候照的。”梁老师指给梁浮和苏玩看,都是一些穿制服的正装照。 苏玩看着每一张照片上显而易见的笑脸,再看看面前这个人,倒是想象不出来他能再笑得那么张扬。 “这儿怎么还有一张黄头发的……”苏玩指着右下角一张黄色长发的梁浮问,而后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撞进了她脑海。 她抽出那张照片,喃喃说:“我们见过。” 梁浮瞬间睁大了眼,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是2008年的夏天,苏玩正在过升高三的暑假,离父亲去世还有半年。 暑假学校也是要上课的,那天是好不容易的假期,她和朋友从学校溜出来准备买点儿水果回去。 那是梁浮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领到的那辆车空调坏了,在酷暑的天里,他趴在窗口有气无力的,等嫌疑人出现已经等得他三成熟了。 他转头正要抱怨,看到副驾驶上的老前辈拿出钱包:“你去那边摊上买几瓶冰水来,我接着盯。” 梁浮如释重负,他巴不得出去透口气,看到了钱包里一张全家福,非得扯着看。他就记得照片上年长的女人很漂亮,年纪小一些的女孩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服,眉眼都是笑意,想来那时很幸福。 “女儿多大了啊?”他问。 “快17了,还在上学。”前辈笑了笑,把钱包关上。 为了钓一条当地的黑社会大鱼,梁浮扶了扶自己的黄色长假发,他装了三个月了,叼着根烟去买水,突然觉得后面有个人在盯着他。 他不动声色拿了水,不敢直接回车里就在市场里瞎逛。看上去盯着他的人只是在怀疑他,没有紧跟着。 看到一个穿着隔壁中学校服的女生身影的时候,他那时候也感叹缘分,刚才才看到照片。 苏玩的记忆里,她才买好一袋香蕉,突然有个穿得痞气十足,还染着那个年代也挺辣眼睛的彩色头发的小混混就要从她手里抢袋子。 “你干什么?”她皱眉。 “我给你提。”他笑,余光看了看盯着他的人。 “我不认识你。” “哎呀,别闹脾气了,”他装出亲近的样子靠近了苏玩,小声说,“警察办案,你别出声就行。” “你证呢?”苏玩笑,“你这样子还敢装警察。” 他现在身上哪儿有证,不过苏玩看起来并不紧张,嘲笑他的时候露出了虎牙,她挑眉:“你把香蕉还我。” 她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蓝色的短袖运动衫校服松松得罩在她身上,那时候觉得她白净脸上一点狡猾还挺可爱的。 “我不。”他装着求伴侣复合的样子,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苏玩为此生了气,恼怒的样子更像打情骂俏了。 “你松开。” “我跟那女的没什么,她非得跟着我的,我送你回学校好不好?”他可怜巴巴说。 “我报警了啊!” 直到梁浮看到盯着他的人离开,他才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被苏玩一个擒拿差点倒在地上。 他反手挣开,说了声“对不起啊”就赶紧往车的方向跑。 甩掉影子回到车上,梁浮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一袋香蕉。 “你还买了香蕉啊。”一旁的前辈顺手就拆开一根。 梁浮欲言又止,算了,就当你女儿孝敬你的。 “诶,她叫什么名字啊?”梁浮想起刚才苏玩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指了指前辈的钱包问。 看着他一脸诡异的笑,前辈咽下香蕉,皮质的钱包往梁浮头上一打:“混蛋玩意儿,打什么主意呢。” “我没有……” 梁浮万万没想到九年后他要花那么长的时间跟苏玩解释清楚他当初真的是在执行任务,苏玩沉默良久,低声说:“那你今天赔我香蕉。” “我待会儿就去买。”他郑重说。 苏玩也没想到他真是警察,她记得她回家还跟爸妈炫耀了,她是怎么用她爸教的擒拿击退居心叵测的小混混的,她现在尴尬死了。 今天是每个月固定的剪头发的日子,梁老师准备好了剪头发的工具,午后福利院里的小孩们就分成三队排队,乖乖等着。 苏玩看其中一个老师手受伤了,就主动接过了剪子。 “小姑娘这手艺挺好啊。”一旁的老师看苏玩给一个小女孩修发型笑道。 “我以前在学校还摆摊呢,一个头五块,要做造型得加价。”她笑。 “你在学校还挺胡闹的。”梁浮蹲在一边给几个孩子洗头。 “那是。夏天的时候我准备好几个泡沫箱放冰水卖,电器管得不严的那阵,我在宿舍开炉子,还煮面卖呢。现在想想我那几个室友也真是奇怪,没把我扔出去,还蹭得挺开心。” 第十三章争执 梁浮用水冲去手上的泡沫:“缺钱吗?” “缺啊。”苏玩在上学之前,把家里的钱理了一遍,给妈妈每个月的治病钱留出来,应急大病的钱留出来,就不剩什么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苏玩好不容易给最后一个小孩理完发,正要歇口气就看梁浮披着毛巾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了。 “弄短点儿。”他说。 苏玩撇嘴,把布围在他脖子上,眼神又落在他的吊坠上。 “诶,你前女友和你怎么认识的啊?”她问。 果然,上次的事没有让她放下疑虑。 “赌场认识的。” “这合法吗?” 这个问题……他有一搭没一搭糊弄着苏玩的提问,多数都模糊过去了。 苏玩拨着他的头发,这样一仔细看,才看到他后脑有拇指指节大小的区域有个伤疤,不长头发了,周围得留长一些盖住。 “我以前也见过有人这里有个伤。”她突然戳了戳那位置,让梁浮心头一紧 谁呢……想不起来了,她叹口气:“手底下路过的头太多了,记不住。” 细剪从他耳边蹭过,剪断头发的声音酥酥麻麻的,她站到他身前修整前额的碎发,目光交融又错位,咫尺之间。 碎发落到他鼻梁上,她吹了吹,燎着他面皮,她说“好了”递给他镜子。 他看镜子的时候突然牵住她的手:“以后也给我剪头发,好不好?” “行啊。”她随口答,转身整理起剪刀。 “一辈子呢?” 他跟着她站起身,虽然笑着说的样子像是开玩笑,但梁浮不免想起上一次他说这话时的样子。 那时候她唯唯诺诺看了他两眼,遮着自己脸上的伤,迟缓地说:“哦,好。” 虽然那时候也不真心,也不比现在她“啊?”了一声,干涩地笑,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人难受。 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自作多情啊。 “我下午约了医生,就不久留了。”苏玩收拾好包,梁浮送她到福利院门口,陡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他,梁浮顿时心一紧。 他忘了…… 齐谨骑着梁浮的摩托到了福利院门口,见到两个背影,认出其中一个是梁浮就大喊:“梁浮!我还你钥匙!” 之前借车出去,约好齐谨来这儿还他钥匙了。 梁浮扭过苏玩的肩推她往前:“你快走吧,别耽误了。”然后转身看到齐谨满面的笑,拉过齐谨的肩就带他后转。 “诶,那女孩谁啊?”齐谨还在转头看。 “我房东。” “房东?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诶你别扒拉我,我看一眼,就看一眼……”齐谨转身时,苏玩也正疑惑朝后微扭过头。 “有什么好看的。”梁浮拉着齐谨,听到他突然大叫“苏玩”。 苏玩转头,齐谨愣了愣,然后脸色骤变看向梁浮,甩开了他的手,不过两秒他又恢复了寻常,跟苏玩招了招手示意没事,目送苏玩走了。 齐谨见过苏玩一次,在苏玩刚被救回来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去做口供,那时候记住脸了。 “你故意的?”齐谨把梁浮推到角落里,“你回来找她干什么?她还认识你吗?” “这违规吗?”梁浮靠在墙边问。 “倒……没这条规,”齐谨挠了挠头,“但你们很熟吗?”他不知道之前那些事的细节,只知道梁浮在卧底的时候是见过苏玩的。 “她不认识我了,你不用担心什么。”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 梁浮几欲开口,抿唇良久才说:“只是确认一下她过得好不好。”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苏玩看着一脸委屈的公里,今天一天是没管过他,小孩也没委屈自己,但就是抱怨几句她全然不管他。 她揉了揉他的头,苏玩刚和公里熟悉起来的时候,他才五岁,每天看见苏玩都不高兴,就拿出自己的玩具和绘本,兴高采烈地带着她玩那些小孩子的东西,把喜欢的东西都让给她。 “哦对了,今天来了人,把你房间的门锁换了。”公里指向苏玩的卧室。 梁浮提过这件事,他约了人想把苏玩和他的房间门锁换一下,说是为了安全,也让她放心,毕竟这房子有些年纪,门锁陈旧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 新换的锁没有锁眼,光滑封闭,苏玩没细想什么,坐到沙发上,公里想给她洗个苹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斜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每次看病回来都是这样,还怎么都不肯放弃,公里叹了口气。 被这么折磨一遍,她疲累不堪。 梁浮回来的时候公里正趴在苏玩房间的书桌上写作业,他给还躺在沙发上的苏玩披上薄衫。 阳台和苏玩书桌的位置中间有一扇玻璃门。“诶,你姐今天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梁浮隔着玻璃,没踏入苏玩的房间,对着书桌上的公里问。 公里溜到阳台来说“嘘”,然后才接着说:“找心理医生,看失忆的问题。” “她一直在……”梁浮皱眉。 “对啊,一直在想找回记忆,你知道她失忆的事吧。那些医生就算想帮我姐恢复记忆,也必须一次次带着她回忆当初发生的事,今天新见的医生还跟她提了催眠呢。但每次这种辅助回忆,没有让她想起来任何具体的画面,但她每次能感受到那些忘掉的情绪,让她很不舒服。”公里撅撅嘴。 梁浮皱眉盯着仍在睡觉的苏玩。 苏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九点了,她是饿醒的,伸了个懒腰正想找点东西吃,被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梁浮吓了一跳。 公里回房间玩游戏了,戴上耳机什么也听不见,梁浮沉着脸给苏玩递了杯水:“你弟说你失忆过?” 苏玩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段记忆又不好,为什么非得记起来?” 看到苏玩皱眉,梁浮解释:“是公里说的,说你忘掉的是很不好的事。” “他还小,不懂。”苏玩不喜欢跟人解释这件事。 “那他应该也没说错,既然都清楚不是什么好事,你到底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去记起来?” 她才起身,梁浮也跟着起身,他的声量比平时要大,让苏玩有点不知所措。 第十四章自私 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梁浮克制了一些,正要再开口,苏玩脸色变了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我不想看你折磨自己,那些事为什么非得记起来呢?” 他上前两步,苏玩就退后两步,揉了揉鼻子:“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也不必过度干预我的事。” 她留出的那段距离,就是她的拒绝。 她放下刚才身上的薄衫,关上了厨房的门。 从影子来看,她在里面并没有立刻做饭,她也呆滞了很久。 梁浮凝视着那道背影,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昨天太累的缘故吗,那一夜苏玩睡得很沉,沉到没有感受到以前常见的从门口泛起的恐惧。 但早上一睁眼,她就想起了昨晚吵架的事。 本来还觉得尴尬出门,梁浮给公里才端上早饭,说了声“早”,看不出一点不高兴。 那就当过去了吧。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公里拿着叉子吃面包片和火腿肠倒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吃了一半他说道:“姐,我妈让我劝你,下周外公生日你得去。” “那个人去吗?”苏玩问。 “小舅吗?我不知道。” “他不去,我就去。” 公里撇撇嘴,擦擦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张大了嘴。 “姐!你快看消息!” 苏玩拿起手机后愣了愣。 一个长久未见过的人给她发了条消息 “在吗?我后天回来,有空一起吃饭吗?” “小树哥哥要回来了!”公里显得比苏玩高兴很多,苏玩更多是失神。 梁浮听到“小树”两个字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却也如常。公里却凑过头来,小声哼道:“你完了,小树哥哥回来了。” 公里揉了揉自己的肩。 昨天深夜,公里真的被梁浮拧伤了,是因为睡觉的时候,公里一伸手就搭在了梁浮身上,梁浮下意识反击,之后公里就被痛醒了。 公里趁着苏玩出门买菜,坐在沙发上跟梁浮一起看新闻,公里就忍不住说起了那个小树哥哥的事。 青梅竹马,苏玩其实暗恋过那个人,正准备表白的时候失踪了。而宁树那两年一直在找苏玩,还提供了很多线索给警方。 公里看着梁浮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没有半点情绪,不禁皱眉:“你一点儿不紧张吗?” “为什么要紧张?”梁浮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你姐失踪后回来两年了,他们在一起了吗?” 公里怔了怔,而后争辩:“那是因为小树哥哥一直在外地工作,他现在要回来了。” “异地恋也可以恋,我都给了他两年时间了,他们之间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还不是让我先得逞了。”梁浮笑。 “你就瞎自信吧……” 送走公里之后,整个周日都变得漫长又尴尬。 苏玩有些工作要处理,一直在书桌前忙到暮色四合。她透过连接客厅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看暗下来的夜色,突然听到一阵敲窗声。 她转眼看到玻璃门后的梁浮,他叩了叩门,并不打开,然后在玻璃前拿出一张白底的纸,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大字。 她靠在电脑椅上牵了牵嘴角,撇过脸瘪了瘪嘴,又忍不住看向那扇玻璃。 他又换了张纸,写着“我饿了”,接着换纸,“等你吃饭很久了”,再换,“你跟饭没仇”。 在他转身去拿最后一张纸,想叫她出来吃饭的时候,玻璃门在他身后打开。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昨天情绪也不太好。”她轻声说,然后看着他最后一张纸上画了一个跪着请罪的火柴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再次拥抱的时候,她好像已经熟稔了一般,在他肩头蹭了蹭,化解昨晚的争执。 去上班的时候,齐谨告诉梁浮,薛静徵他们负责的那个案子一审已经判了,每个人的罪名都算是坐实,不过有人在上诉。 梁浮看到手机里,李笙给他发来的图片。这次案件审理邀请了当地的媒体去报道,毕竟是大的跨国犯罪案件,所以媒体也拍了几张现场图片,给里面所有的人都打了马赛克。 但在画面的角落里,因为景深的虚化,被认为没有必要打马赛克的一个人影,被李笙抓住了。 上次相见不欢而散,现在梁浮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李笙,现在真是攻守易势了。 李笙拿出当地报纸递给他:“我说你那天回福利院为什么着急烧那些东西,你也知道了,所以急着撇清和这个女人的关系。” “我跟谁都没关系。” 李笙笑:“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毕竟她怀着你的时候还挠过我呢。梁浮,这是你亲妈。” 他闭了眼,手指摸了摸脖子:“法律上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生了我就把我扔卫生间了,她留给我的所有照片也已经被我烧了,你没有证据说这个话。” “DNA能改吗?” “我疯了才会答应和她做DNA鉴定。”梁浮冷笑。 “可我可以去告诉你的同事,你的领导,你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血缘母亲,对你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李笙很得意地看着梁浮的脸色变得阴沉,“承认吧,不管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大爱无私的事,你骨子里和你仇恨的我这一家人一样,自私自利,你还多加了点蠢。” 那天在队长的办公室看到那些嫌疑人照片的时候,梁浮就发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丢了他,却留下了一些照片,他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在看到嫌疑人照片的一刻,梁浮承认,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抹去他和这个女人的任何痕迹。 他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笑:“我自私,但我至少不变态啊,你说对吧。姐,姐。” 第十五章崩溃 李笙压抑着她的情绪,没有再像上次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冲动,她勉强笑:“那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蠢。” “我要是聪明,小时候你就会因为虐待儿童进少管所了。” “随你怎么说,周日我和爸在家等你,乖乖过来。”李笙留下地址,没有等梁浮拒绝。 他垂着头咽下这口气,接齐谨电话的时候他烦躁异常。 “什么事?”他问。 齐谨看了看办公室里的队长和苏玩,掩着嘴低声说:“诶,回队里一趟,苏玩出事了。” 苏玩差点被打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监狱犯人的心理状态调查的项目这两天就开始,她今天是第一次去现场,按照程序她不能直接和任何人接触,都是隔着一扇透明板,进行一些简单的采访。 因为是第一次,只约了两个犯人,问题就出在第二个犯人身上。 在看到苏玩的那一刻,那个女犯人就跟疯了一样想扑过去,大喊着“你居然还活着”“你怎么还不去死”诸如此类的话。 苏玩被吓懵了,狱警制止了犯人的异常,先请苏玩到休息室待了一会儿,后来好像她们从那个女犯人口中问出了什么,辗转着,苏玩就到了齐谨这儿了。 齐谨手托腮,看了看房间里的队长和梁浮,低声说:“情况就是,那个女犯人是一年前因为诈骗被判进去的,但是在三年前,可以确认她是在境外。据她刚才说,她在那段时间见过苏玩,在一个境外的卖淫贩毒场所里。而那个时候,苏玩是……管理她们的人,参与了对那些女孩的殴打……甚至是打残,杀……还有贩毒。” 梁浮看了看记录:“现在的意思是,她成嫌疑人了?我可以作证……” “你先别作证。”齐谨叹气。 “你什么意思?”梁浮皱眉。 察觉他的敌意,齐谨嘟囔着:“你抛开情绪和情感,你回答我,她毕竟在那边待了两年,你是最后半年才见到她的,在此之前她做过什么你真的清楚吗?再一个就是,她只要是被胁迫的,也没事。而且目前这件事只有这个女犯人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我们对她也不会有什么措施,但……得知道一下这件事。” 他躲闪着梁浮的目光,语速极快,生怕他发疯,无辜地朝他眨眼。 “她今天也被吓到了,你要不先带她回去吧。”队长叹了口气说,但这条线索得先留着了。 梁浮点了点头,苏玩坐在过道边已经很久了,她还没有缓过来,也知道了那个女犯人的话。梁浮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神情里有无助,她俯着身子糊涂地看向他。 “现在没事,我们先回去吧,你也别担心。”梁浮蹲下身去牵她的手。 苏玩回神,慌促地苦笑:“我挺害怕的。” “我在。”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对自己的道德水平,还真没那种自信。”她握紧了拳。 为了活下去,她到底会做什么呢……杀人放火吗?那个女人真的恨死她的样子,她真的做了什么大恶的事吧。 “我对你有信心。”梁浮的拇指抚着她的脸颊,她全身都很冷,眼眶也发红。 从受害人一下子变成了施害者,还是那么大的罪。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去接:“喂,我妈吗?好,我马上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都没有再表现出攻击性的母亲,今天突然攻击了别的病人家属,对方已经住进医院了,脏器有受伤,做了小手术。 梁浮陪着苏玩到精神中心的时候,苏玩的妈妈刚刚躺下,护士给了一些镇静剂才做到的。 面对着受伤人家属的指责,还没从上一件事缓过来的苏玩低着头接受了所有指责,还不停地道歉,卑微又低落。 梁浮握着她的手,她转过头看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还扛得住。 谈好了赔偿的事,梁浮看她快撑不住了,让她留在这儿等妈妈醒过来,他跟着去医院看望那个受害者。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苏玩坐在妈妈的病房边,妈妈才慢慢从床上醒转来。 妈妈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看了苏玩一眼,又玩起了自己的手,想要拔掉输液的管。 “妈,你别动,乖一点。”苍白着脸的苏玩哑着嗓子阻拦。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刚醒来的母亲,母亲突然用很大的力气推了她一下,让她摔倒在地上,然后拔掉了针头跑到门口想出去。 门是锁上的,苏玩摔到了腰,忍着疼起身想拉回母亲,母亲举着针头却朝她扎来。 苏玩挡了一下,针扎进了手心,疼痛在手心发散开来。看着带着仇恨看向她的母亲,她长舒了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母亲手里的那个针头上的寒光发愣。 被她们的打斗绊倒的医疗器材倒了一地,被子也拖在地上。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不清不楚的过往,她都快成杀人犯了,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更可怕的是或许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还有妈妈,她不认识自己了,好像仇人一样看着她,为什么所有的事…… “妈,来,”她柔声握着母亲的手腕朝着自己拉来,“你杀了我,来,你杀了我啊!” 母亲显然被她腥红着眼的样子吓到了,母亲慌忙想收回手,她却紧抓着不放,针头在她的脖子上浅浅一划,破了一层皮。 梁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跑上前把母女俩隔开,把瑟瑟发抖的母亲交给了护士,然后才看着靠在墙边蹲下身的苏玩。 “我抱你?”他开口,她却呆滞着一动不动。 他伸手要抱她起来,她才突然伸手环抱住他,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湿热。 “对不起,我失控了。”她低声说。 “不用对不起,”他抚着她的头,紧锁着眉感受着她的痛苦,“你尽力了。” 第十六章接吻 “还在想那个女犯人的事吗?”坐在回家的车里的时候,梁浮看着一道道路灯的光从苏玩面颊上划过。 她恍惚回神,而后苦笑:“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我想找回记忆了吗?因为有的噩梦忘了,好像过去了,有一天也会再冲出来把我拽回去。而一无所知,代表着我只能被动接受所有。” “可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他仍然想阻止她这样做。 “不会,永远不会。”她喃喃。 被母亲伤害的人的伤势不算轻,苏玩无意将此事闹大,否则要付出更大的精力,就只能在和解的条件上妥协。 赔偿金的数额她没办法一口气拿出来,思来想去她给姑姑发了信息,想借钱。 “可以,这周末必须来看爷爷,爷爷说了,让你把你那男朋友也带来,”姑姑叹了口气,她也不想为难苏玩,在一老一小间当这个恶人,“我问了,你小叔不会来。” “又不是要结婚了,为什么要带他去?”苏玩问。 “你爷爷的想法,问我也没用。” 苏玩扶着额头最后“嗯”了一声。梁浮是想借钱给她的,被她拒绝了,他们的关系还不适合大笔钱财的借出,否则不知道会为关系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梁浮听说苏定晴的条件倒是同意得很爽快:“答应你的,陪你演嘛。”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苏玩不需要去爷爷家里,在市区干休所附近的一家酒楼里,苏定晴定了位置。 今天晚上只是家庭的聚餐,别的社会关系在中午已经聚过了,这已经是苏定晴想出的最避免冲突的方案了。 梁浮跟在苏玩身后进包房的时候,被桌子正上方的大吊灯晃了眼,半天才看清坐在主位上的老人。 并不符合他的想象,老人看上去并不严肃,甚至是和蔼的,华发满头,老年斑浅浅爬在早是褶皱的皮肤上,他一手扶着手杖,一边看着他们。 苏玩点了点头叫了声“爷爷”就坐到了公里旁边。加上梁浮,总共五个人围着这巨大的桌子,多少显得冷清。 苏定晴招呼着人上菜,坐在主位的苏爷爷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早就做好了被问户口本的准备,梁浮也就顺便应答着,但老人开口的时候,那种面相上的和蔼就消散了,只剩下一股强势的命令感。 在苏爷爷问到梁浮的家庭构成的时候,苏玩出口阻止了:“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么多也不合适吧,先吃饭吧。” “当然要从一开始就问清,免得不三不四的人到最后惹出大麻烦,你自己没有一点儿警惕心,都吃过那么大的亏了,应该多长教训。”老人把手杖放到一边。 苏玩咽下一阵怒气,不三不四说的是谁她清楚,自从回来之后,爷爷总是说她失踪的事该怪她自己没有警惕,不该去边境那些地方,她懒得辩解。 “难道所谓警惕,就是杯弓蛇影吗?非得活成那个样子,你才觉得我聪明?”她说。 公里见状不妙赶紧笑嘻嘻开口:“爷爷,我饿了,你快伸筷子吧,我才能动啊。” 这事儿算是打岔过去,五个人都尝试缓和刚才的气氛,吃了几口菜之后,苏定晴正拉着所有人举杯,准备敬酒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 举杯站起来的苏玩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白了,梁浮也跟着望过去,来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倒是正常,但整个人干瘦,背微驼,神色恹恹却又带点讨好意味,服务员引他进来,他道谢的时候也显得局促谦卑。 苏玩放下杯子就去拽梁浮:“我们走。” “站住,你作为小辈不可以那么没礼貌,坐下吃饭。”苏爷爷这样说着,但门口的男人在看到苏玩的时候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继而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苏定晴。 “我不三不四,我就没礼貌。”苏玩轻声说。 “别那么没家教。” 手杖在地上笃笃两声,苏玩都拉着梁浮走到门口了,她又转过脸面向苏爷爷:“你家多有家教啊,教出了个吸毒又贩毒的儿子。你多有家教啊,骗我和这个害死我爸的人同桌吃饭。” “苏玩。”苏定晴皱眉,话说得越来越过了。 “我说错了吗?” 苏爷爷倒是不生气,接着说:“你不能把你爸的死赖在你小叔身上,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法庭也不能判他的罪,他是你的长辈,你不能那么不讲亲情。” 不是故意的。 苏玩心底只剩下笑了,她没留意自己抓梁浮的手用了多大的劲,直到被他反手握住才察觉。 “苏爷爷,这里也不是法庭。你想讲亲情,就不要讲法庭,而我想你说的亲情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父女的关系。”梁浮朝着苏爷爷颔首,然后轻轻说了声“走”。 等他们两个人走后,苏定晴让自己的小弟先坐下吧,然后叹了口气:“爸,你这么弄就真的没意思了。” 离开酒楼之后,苏玩和梁浮没有直接回家,提了一口袋杂七杂八的酒,两个人坐在江边吹了很久的风,当然一直是梁浮看着她喝。 苏玩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她目光呆滞看着江面上那些游船留下的霓虹灯光抖动,双颊绯红,轻声说:“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多忍忍的。”说起来也是她有求于人,但真的……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他们坐在江边的阶梯上,梁浮看她起身往阶梯下走,缚住了她的手把她往上拉。 “我就是想洗把脸,不是要跳啊。”她嘟囔,她才不想死。 回到家的时候,苏玩的手机响了响,是苏定晴发来的消息,她说已经把钱打到卡上了,她也不知道今天苏玩的小叔会来,让她别多想。 苏玩笑了笑,摇了摇手机:“不跟钱过不去。”她知道姑姑不会害她,但这种交换也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 她在门关处踉跄一下,梁浮抱扶了她一下,她被抵在了墙边。 “你又在看什么?”她皱眉,为什么又盯着她看,盯得她一阵生气。 他不知道九年前会留下这么多遗患,原来大错早在从前。 梁浮拨开她前额的碎发,忍下喉头一股酸涩:“先睡……” 她吻上来的时候轻轻一下就分开了,匆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突然觉得他今天盯着她的样子,没有了从前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纯粹的温和和关注。 等了半天,苏玩轻咳了两声:“你不回吻吗?” 还没醒神过来的梁浮问:“什么?” “你之前不是挺会得寸进尺的吗?” 第十七章自作多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梁浮问。 愣了两秒,苏玩点头。 “明早你确定你还记得吗?” 她无奈笑笑,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嘟囔着“你好麻烦”,然后冲着手机底部喊:“我,苏玩,明早一定记得,现在是我唔……” 后脑一下子撞在他垫在墙边的手心中,顿时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没有半刻的仓促和犹豫,也不需要适应什么,抱住她的腰吻了上去。 反倒是她显得对目前的情况很陌生,在他挑开自己牙关的时候她皱眉,条件反射要抵抗,被他的强势压得余地渐小,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还在计算着时间,提醒着她谁才是始作俑者,她闭上眼收回了微弱的拒绝。 直到被推到床上,她已经忘记时间,但倒在床上的时候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她捡回了一些理智反扣住他的手。 “放心,”唇舌暂时得以休息片刻,他十指扣住她的十指,以示不会乱动什么,而后接着吻上。 “我们……曾经认识吗?”苏玩仰起脖子,湿热的气息绕在她的耳下和脖子处,那双手握起来也是那么熟悉,让她不禁问出这句话。 亲吻暂停了片刻,直到他说出“没有”。 一次次肺里的空气被抽干,她好不容易得空闲喘息一阵,又紧接着被堵住唇,反反复复,没有尽头。一开始他的动作有些急,牙齿都撞在一起,近乎掠夺的示爱。后来温和下来,就是平常的调情,只是这时间太久了,久到苏玩不得不感受着暧昧的氛围和涌动的情欲逐步攀高而淹没自己。 很久了,脸都疼了。 她这么想着,没有消散的醉意让她昏昏沉沉的,在亲吻减弱而停止的时候,她甚至拦下了想要离开的他。 她的手指松松地扣住他的手腕,睡眼惺忪靠在他怀里,最后闭眼睡去,夜色下凌乱的发丝黏在她出了薄汗的额上,从耳下到脸颊每一寸都沾着红,不知道是酒还是情。 梁浮直到她睡着一个小时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在她轻轻啄那一下的时候,固有的防线早就溃败了,最后一丝理智也在她开始录音的时候退潮,长久压抑的情愫一瞬间伸张出去,包裹住面前的人和自己。 他又趁虚而入了,总是在她脆弱无依的时候,也是一种宿命。 高度的亢奋让他很清醒,不敢闹醒她,就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一直到天将明,他才有了一些困意。 早上苏玩从床下捡起手机的时候,一打开才看到昨晚的录音一直没有关闭。她看了看还睡着的梁浮,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酒醒了,她有点懵。 犹豫很久之后她点开了那段录音,在一开始清楚的人声之后,长久的沉静,然后是连绵出现的唇齿交缠的暧昧声音,配合着他们的喘息,嘤咛,夹杂着她偶尔的“梁浮”的呼喊。 她立刻关上录音扣下手机。 好吧,都是真的。 冷静了十分钟之后,苏玩挠了挠头。其实,她没有那么不可接受现在他们关系的变化吧。 甚至是,坐享其成。 一大早就有人来送快递,收件人写了一串乱码,寄件人也是不认识的人。 一个纸箱子被苏玩拆开,里面有很多日用品,比如牙刷杯子之类的。她疑惑地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底部发现了一张字条。 “你的东西,还给你。” 这个字迹……苏玩看了看寄送的日期,原来还真的有一个跟她写字那么像的人,看来梁浮之前和自己确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失望的,但现在……也不算坏吧。 从自己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苏玩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梁浮神色焦急地在床下翻找着什么,她正要上前问他在找什么,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无视了。 “这个吗?”苏玩拿起她放在梳妆桌上的吊坠,梁浮看见了,而后他眉头舒展开,却察觉到自己刚才的急迫样子不太正常。 看他拿过吊坠后仍然小心翼翼的样子,苏玩牵强笑了笑。 刚生出的那点儿情愫显得她太过于自作多情了,不管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没走出上一段感情。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指了指门口的纸箱子:“应该是寄给你的。” 梁浮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都是他前几天买了塞给季叔,然后让季叔仿照苏玩的笔记写了一张纸条,再寄过来的,这样的话能让苏玩打消之前对笔迹那件事的疑虑。 但或许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合适,梁浮看着手心里的吊坠和脸色不太好的苏玩。 李笙催促的短信适时到来,梁浮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吧。” 苏玩看着他关上门一言不发,过了十分钟也下了楼。在两栋楼的中间她找到了那个麦色皮肤的少年,林承谦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苏玩进入他视线的一刻他平静的表情就挂上了笑意。 “教授知道前几天的事了,这是他让我给你带的一些书和资料,你没事吧?”林承谦问。 苏玩摇摇头:“谢谢。” “小苏姐姐现在是一个人住吗?还是跟家里人在一起?” “不是一个人住,但也不是家人……”苏玩现在想起梁浮就一阵烦闷,索性不提了,跟林承谦聊起了些别的事。 林承谦一直浅笑着应承,藏住眼底的一丝记恨。 那他刚才真是没有看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居然也回来了,他居然又接近她了。 今天的日头有些烈,梁浮揉了揉太阳穴,打了车到城郊的居住区,在小洋楼前他看着李笙说:“你耍我呢?他今天出门,你还让我来?” “临时的生意,必须去,爸爸也不是故意的。”李笙拉开门让他进来,梁浮翻了个白眼就要打车回去。 “菜都准备好了,先进来吧。至少说清楚你这些年到底去干嘛了。” “我但凡知道回来之后会被你们缠上,我倒不如死外面。”他冷笑。 “你就那么想死吗?” “我就那么不想见到你。” 李笙夺过他打车的手机,看到他手上的新淤痕问:“什么时候伤的?” “过来的时候在路边撞了一下。”他没什么所谓答道。 “承谦。” “你叫谁呢?”梁浮冷眼看她。 “李承谦我叫错了吗?你跟我装什么?自己改了名字就能装不记得?”李笙抓住他的手露出大小新旧的伤,“你有问题。” 第十八章昨日大雨预警 对于宁树的到来,苏玩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还是有过多的忐忑。 从小他们就很熟悉,一直到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在年少的时候是她曾经有过一些旖旎的心思,但半遮半掩,她看着宁树交了好几任女朋友也没有开口过。 后来她失踪回来之后,才听姑姑说起,那两年,本来在外地工作的宁树甚至辞职到她消失的城市找了她一年,直到她平安回来,他也才回到自己的正轨上。 本来姑姑以为他那么着急或许有点别的想法,但苏玩回来之后宁树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好朋友一样相处。 而至于她,只能说有些情愫,就是那么悄无声息地生长,又阴差阳错地消散。 苏玩被宁树敲了一下头,穿着休闲装的温和男人坐回了饭店的原位笑:“你怎么那么紧张啊?” “亏心,毕竟之前我的事耽误你太久了,回来之后连饭也没请你吃。”她也笑。 “你这样就没劲了,从小你拖累我的事还少啊?”他笑,试图让她放松下来,“昨天中午我去看你爷爷了,他说你晚上会去见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撇过头。 了解一些其中的内情,宁树不再提这件事,反倒说起了自己打算回来定居的一些安排。他试图在苏玩的神情里发现一些起伏,却发现她只是平静地说着“那这样很好啊”“有需要跟我开口就好”。 这跟他的预料不太一样,但她说要帮忙倒是最真心的样子,大抵还是出于亏欠。 宁树捏了捏手指,没有透露出明显的情绪,等到用完餐,他说:“我带了些特产,给你送过去吧。” 苏玩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直到楼下已经入了深夜,她接过东西说:“家里乱,不好见人,这次就不请你上去了。” 宁树看了看她犹豫的神色也没有坚持。 在楼底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苏玩身旁时,梁浮没有犹豫地迎了上去。苏玩也注意到了他,眼底有一刻慌乱,但又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你怎么也还没回去?”梁浮问。 宁树转身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梁浮,疑惑地指了指他问苏玩:“这是?” 梁浮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跟上一次李笙问他们的关系时一样。 苏玩沉了一口气:“室友。” “室友?你租房子出去了?”宁树问。 “嗯,我改天再和你说吧,今天晚了。”苏玩从宁树手里提过自己的包,转身上楼。 梁浮控制着表情,跟宁树友好地一笑,跟在苏玩身后。 一前一后才进门,苏玩不意外被他堵在门口吻,显然的怒火,但还算可控。 “什么室友做这种事?”他问。 “不要在他面前提我们的事。” “在恋爱的时候,你喜欢别的人?” “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啊。”苏玩莫名觉得心里有报复的快感,这应该是很公平的事吧。 她在介意早上的事。 “不一样。”他低眸说,他喜欢的只有一个人。 “没有不一样。”她甩开他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玩早上是准备趁梁浮还没起床赶紧溜走的,但或许是想法撞上了,他们反而在客厅对视。 吃着吐司片,苏玩一言不发,用余光瞥了沙发上的梁浮几眼。 门铃响了,她擦擦手开门,是同城闪送。 她皱眉看了看,这次收件人倒是写了梁浮,她放到桌上:“你的。” 梁浮起身拿起来,寄件人的信息他看得不明白,是一个文件袋,他撕开之后只发现了里面有一张照片。 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苏玩眼看着他的脸色急转直下。 “怎么了?”她也探头,看到了那张照片的边角。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凌乱的房间,有一张床,两个交迭着的人影,赤裸着。 梁浮收回去得很快,抓住她问:“看到什么了?” “两个人,怎么了?你认识?”苏玩皱眉,她确实没看清那两个人是谁,“还是……是你和谁?” 没看见就好。 梁浮说着“没事”,对苏玩说:“除了公司哪儿也别去。”然后匆匆忙忙就出门离开。 齐谨觉得今天很倒霉,他打着哈欠坐到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被队长叫进了办公室。 “你看看。”队长递给他一张照片。 齐谨睡眼惺忪,就看见白花花的交迭着的身子,“哎哟”了一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队长你干嘛呀,大早上给我看这种东西。” “你给我看清楚是谁!” 齐谨瘪着嘴很为难地一点点去看那张照片。 这照片拍摄的角度像是偷窥,房间的床上是一男一女,女人被男人遮挡了大半,只有小腿还算清晰,女人脚踝处有个玫瑰样式的纹身。 而男人,脸有一点模糊,手臂上的纹身却清晰可见。 那个纹身,是齐谨陪着梁浮去洗掉的花样。 他的呼吸陡然停了。 “这是昨晚清缴一个贩毒窝点的时候搜出来的,问了,说是有一个他们的上线白天拿着这张照片,让他们找照片上的男人,”队长把照片反扣在桌上,“那个女人脚踝处的纹身,你应该也见过。” 见过,在哪儿见过…… 齐谨敲了敲头。 苏玩,苏玩刚回来还在医院的时候,脚踝有纹身。 队长叹了口气:“我已经叫他过来了。” 梁浮闯进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张照片,和齐谨与队长视线交汇。 他来的路上让季叔帮忙跟着,送苏玩到公司去。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刻,梁浮觉得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他没能成功离开,没能成功回来。 或许苏玩没有说错,根本走不出来的。 当天快下班的时候,苏玩接到了梁浮的电话,他说他来送她回家。 他大概是来示好的,苏玩这么想着,心绪稍稍平缓一些。 可下楼的时候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宁树。 宁树见她下来了就笑着说:“刚好在附近办事,我送你回去吧,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我约了人了。”苏玩咬唇说,然后她就看到了梁浮的身影。 宁树也发现了,他上前去对梁浮说:“你好,昨天见过。” 梁浮看上去心神不宁,他也伸过手问:“你来接她下班?” 宁树点点头,梁浮看了苏玩一眼,然后说:“那你送她回去吧,一定要送到门口,我先走了。” “梁浮,”苏玩心揪了一下,嗫嚅了一下,“你送我回去吧。” 她眼里写着期盼,梁浮愣了愣,然后他垂眸:“这不是有人送吗?我还有事,工作没做完。”然后他双手放在兜里,仍旧心神不宁地离开。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苏玩才收回眼神,低垂着头。 宁树一路上跟她聊着些从前的事,她勉强分出精力应答了几句。 一直到楼底下,她也心不在焉,宁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捏着自己的包带,宁树看她精神不好,也不多留,只是他才离开两步,苏玩在他身后叫住了他,然后她牵了牵嘴角,“其实他不是我室友。” 宁树静等着她说出“男朋友”三个字,心一下子提起,又好像完全在意料之内。 坐到录音的审问室的时候,梁浮整理好了思绪。 他们不用搞成犯人的样子,但有些事情他确实得说清楚了,至少在他回来之后写的报告里,从来没提过他和苏玩确切的交往经历,毕竟那些事情与任务无关,但现在瞒不住了,也和现在的情况相关了。 白天已经去查寄照片的人了,但看起来没什么进展。 “开始吧。”齐谨拿出电脑叹了口气。 梁浮闭上眼。 ------ 下一章之后会进很长的回忆 第十九章昨日多云 2016年2月。 即使来到这儿这么久,李承谦也还是没有适应这一年四季都炎热潮湿的气息。 “谦哥,走吧,咱们先到地下的赌场玩一会儿,说是同越那小子现在不在,他回来了再让我们去见。”一个把头发刮了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对李承谦说道。 李承谦回头看看自己带的十几个人,和面前这家刚改名叫HOOK的酒店。 酒店现在真正的主人就是那个同越,刚杀了前一个主人抢来的。李承谦是来做生意的,代表他的老板,跟这个同越走一批大货。 他大概要在这家酒店住一段时间了,直到这批大货运完之前,他都要待在这儿。 “谦哥,走啊!”叫东子的少年朝他摆摆手,自己先兴高采烈地跑进去了。 是好久没带这些人玩儿过了。 那么久了,有时候听人叫他还是会恍惚,恍惚到忘记他原本的名字。 不能忘,他是梁浮。 上一次联系上级,对方告诉他一个消息,她还活着。 第一次听说苏玩失踪的事已经是一年多前了,上级本来不准备告诉他的,但考虑到特殊的原因,比如梁浮开始这段生涯,是从苏玩父亲的死开始。 “目前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出境了,但不知道下落,很有可能是当初袭击你和老苏的那伙人干的。” 他有点反应不出那个名字,等到记起来,他沉默一阵说:“我会找到她”。 表面上不能露半点踪迹,暗地里找人太慢了,慢得每一天他醒来都在祈祷她还活着,再多撑一会儿。 虽然一直没找到,但上次通话的时候,上级说,梁浮现在所在国家的警方前一次行动围剿了一个贩毒团伙,在里面找到了很多中文的日用品,和刻在墙上的一段数字。 那段数字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两次出现在类似的现场,此国警方就通报了中国边境警局。 对于那串数字的排列方式有敏感性的边境警方立刻就在系统里找到了线索,那是一串警号,属于苏玩父亲。 她还活着,用这种方式告诉了他们。 李承谦在地下赌场看了一圈,同越的人带着他,也监视着他,他四处看看最后拿了杯酒倚在台球场边,看一脸兴奋的东子搓球杆。 这里有很多男人,自然也就会有很多女人,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一男一女搂着刷着电梯卡去楼上房间。 李承谦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和同越谈,这生意其实还不算谈成。他的老板姓金,李承谦刚跟着这家人的时候,掌家还是金爷,三年前金爷死了,现在他跟着他儿子金大。 但就算是这种枪口赚钱的人家也有家产争端,直到现在,金爷的遗孀,金大的妹妹,都在和金大争。不巧的是,之前金大想把妹妹扔出去,就承诺过要把金小妹嫁给同越。 后来城里就出了一桩枪杀案,是金小妹带人杀了同越的一个亲信,这桩婚事作罢,但两家也算有点仇。 李承谦盘算着这些,听到东子一声的欢呼,他抬眼看东子赢了球笑,然后东子就突然对他的对手笑:“诶,给你个机会,你最后一杆要是进不了这三个,就赔我个东西呗。” 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三个球天南地北,也不成线,一杆估计是带不动。李承谦笑了笑,知道东子这点爱好,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要什么?”那人问。 “那个妞。” 李承谦和众人是随着东子的手看过去的,有个穿着银色亮片裙的女人正端着一盘水果放在隔壁球桌上,她显然也是突然被拉进这局里的,显得疑惑。 “你毛都没长齐。”有人笑,东子却不这样觉得。 李承谦听到了一阵低笑声,是东子的对手发出的,那人说了句“好”。 但他没有回头,一直看着那个女人,吊带的亮片裙让她纤细的肩膀和锁骨露出,后背大片露出,上面浅浅的伤痕在五色的灯光下那么扎眼。 见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苏玩淡淡看了一眼球桌,然后端着那个盘子走到李承谦身边:“你要吗?” 她神情平静而麻木,走路起来也懒散疲惫,她剪了短发,浓厚的妆容遮掩着她原本的样子。 他不吃水果啊,那一直看着她做什么。 李承谦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苏玩皱眉:“你干什么?” 只是想告诉她,他找了她很久。 对峙了两秒,李承谦松开了手,拿起旁边一根球杆,脚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抓起那个趴在球桌上的人的后领,把他扔到一边,然后自己扶着杆俯下身。 东子看到李承谦突然抢盘,在他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三声球落袋的敲击声随即而来。 他真的打进了那三个球。 苏玩怔怔看着他的动作,旁边观战的人朝她吹了声口哨说:“他也看上你了吧,想英雄救美。” 她揉了揉手腕,撇过脸:“自作多情。” “谦哥,你干嘛捣乱啊。”东子摸着杆抱怨。 李承谦随手把杆一丢,揽着东子的肩笑:“小孩子不懂事,刚刚都是开玩笑的,你们接着玩。” 他闭唇,遮住紧咬的牙,又看了苏玩两眼,推着东子走了。 “那个女人你不能碰。”他跟东子低声说。 “为什么?” “那些人起哄,却不阻拦,一副等着看你笑话的样子就说明这后面有问题。” 东子这才回想起刚才他说要那个女人的时候,旁边的人一副偷笑的样子。 这时,酒楼顶的房间内,看着赌场监控的同越笑了笑,指着李承谦说:“他看上她了。” “确定吗?”旁边的手下倒没看出来。 “他眼珠子骗不了人。” “那怎么办。” 同越仰头揉了揉颈子:“正好,我也烦了。。” 第二十章照片 要回房间的时候,旁边一个男人递给苏玩一个包裹说:“这个月的药,你拿回去吧。” 她收下,走出赌场,再过两道门锁,是一个充满潮湿气味的过道,一些女人衣服就那么湿漉漉地挂在过道两侧。 靠近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了一阵争论,苏玩推门进去就看到三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还有两个人围在通铺的位置吵架,铺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闭着眼。 趴在床边的棕发女人看到苏玩就叫:“快过来,刚从三楼抬回来的。” 苏玩扔下那包药,上去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察觉不到,连脉搏也是。 “刚还有脉的。”棕发女人脸色煞白,苏玩让她们散开开始做心肺复苏,门口多了几个听到动静从一旁的房间走出来查看的人。 “怎么回事?”苏玩问。 “大早上就去三楼了,刚抬回来,说药给多了。”棕发女人答。 所谓药就是毒,有人喜欢这么玩,苏玩仍然感受不到女人的脉搏,人工呼吸做了两次又问:“到底给了多少?” 棕发女人颤巍巍伸出五根手指。 没救了。 苏玩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躺着的女人突然咳嗽了一下,好像回过命来,嘴唇半张着呜呜咽咽,苏玩停下手把女人扶着坐起来:“去拿水,给她灌,快去!” 门口拥堵了看热闹的人,看到各个事不关己的样子,苏玩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将死的女人身上,掰开昏迷女人的嘴,苏玩倒了几次水都呛出来,她焦急地拍她的脸:“乖,喝水,咽下去。” 半身衣服都被水润湿了,怀里的女人喉咙才动了动往里咽水,苏玩松了口气。 这时门口有男人出现,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的男人,这里的女人也没什么反应,男人看了一眼她们的举动没多问,只说:“苏玩,上楼,越哥找。” 最后男人抬眉问:“死了吗?” “还没断气,”苏玩把人交给剩下的人,故作镇静,“接着灌,能让她吐和排泄的东西都灌。” 这家地下赌场的架构和人员其实是同越从上一个捏着她的人手里接过来的,同越对这种生意不太熟,而苏玩作为当时记账管账的人,被他留了下来。 开始两个月还算安全,但苏玩越来越感觉到他马上就要把她手里的权力拿走了,那到时候她的死活就又要成悬念了。 酒店顶楼一整层楼都是同越住的地方,李承谦坐在沙发上已经和同越对视一段时间了。 李承谦翘着腿,转了转手腕,看了一眼腕上的表,看向同越的时候,当地人信佛,他正转着一串菩提子玩。 这次合作走大货一定会动用双方所有的从生产到运输的力量,李承谦想抓住机会,把这几年一直抓不到的几条黑产线都铲除了,所以他要促成合作,再逼迫他们暴露。 “我对金大一向是没什么意见的,你也知道,”同越看了看这个屋子里,他有四个人,李承谦身边还有个东子,他就接着说,“但我对你有意见啊。” 东子翻了个白眼,手就摸到了腰上的枪上,李承谦用皮鞋尖踹了他一脚笑:“可我老板跟我说,是你指定我来做代表,跟你谈的。” “是啊,因为我对你有意见,也只有你能解决我们的芥蒂。叫人进来吧。” 苏玩进屋的时候,本来以为屋里只有同越,看到那么多人还松了一口气,转眼她就被同越揽着肩,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和令人恐惧的手让她难受。 又是那个男人,她看到李承谦解开了衬衫袖子上的两颗扣子,眉纵浅浅出现,警惕地看向这屋子里的人。 “事情很简单,你俩睡一觉,给我看,我拍照发给那个疯女人,咱们就合作。”同越把苏玩往前一推,她撞到东子身边,东子这下就变了脸色,没有之前在地下的兴趣,反而把她推开冲着同越喊:“你有病啊?你让谁给你演现场呢?” “让你大哥演给我看啊?怎么,觉得我不配啊?你个狗腿子的狗腿子也发这个疯。”同越使了个眼色,身边几个人就要上前打东子,李承谦随手从桌子上抓了瓶酒扔到那几个人面前。 玻璃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暂时打住了乱象,他刻意不去看苏玩,盯着同越问:“金老板知道吗?” “他不知道会让你来吗?他同意的,放心,我答应了,照片拍了绝对只给那个疯女人看,胆敢外传,你家金少爷亲自来废了我。我跟你也没仇,谁让金家那个疯女人喜欢你呢,”同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他,弹了一下舌头,“为你,她杀我的人,看不上我,不肯跟了我,我很没面子的。” 他是不是还得谢谢他们,李承谦表面仍然只是笑,然后伸手拍了拍同越的脸。 “报复个女人都那么猥琐,怪不得她看不上你。”他笑说。 “你个狗东西……”同越的手下立刻想冲上来打李承谦,东子一腿把人踢到了地上,看着还想上前的两个人对李承谦说:“这几个我打就行,咱们冲出去。” 同越不理会李承谦的挑衅,接着说:“我没混出头之前,用你们中国人的那个话叫什么,胯下之辱是吧,受的真是不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现在就是要你,给我,演动作片,再说了,你也不吃亏的。你想想好,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要是我不做,你回去恐怕……”同越用手作枪,放在李承谦太阳穴上。 他要挟完,又敲了敲自己的头,趴在李承谦耳边:“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一下。” 同越说完,不出意料看到李承谦脸色变了变,不禁得意起来。 李承谦六年前其实见过同越,他也算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最底层的打手,怎么一步步舔着别人的皮鞋和臭脚走到今天,这种人得志的时候,就像打不死的臭虫,让你徒生杀念却怎么都灭不掉。要是不杀,就得忍着他报复式的恶毒。 “平时在你们那儿有那个疯女人看着,你也玩不了,正巧来我这儿就当放松一下嘛,”同越抱着他的肩笑,然后他突然抓起站在一边的苏玩的头发把她扔到李承谦身上,“过去,他要是不肯干,我今晚就把你送到三楼去。” 三楼,李承谦记得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三楼的用途……他感受到苏玩听到三楼的时候身子也抖了抖。 她并不是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他,仍然空无一物,她摔在他身上低头看了他的脖子,唇上的艳色在刚刚那场折腾里散去很多,干涸的唇显出苍白的底色,她捏着他的领口一言不发。 “做吗?”她轻声问,这群人讨论了这么半天,把她这个摆拍工具扔在一边,听得她心底发笑,她平静地调整姿势坐在他腿上,“我没病,你放心。” 做就做吧,在这儿她学会的活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自己还有一副躯壳,把这副躯壳当做累赘,一切就会好过很多。 第二十一章鳄鱼 她声音很轻,在还在争执互骂的房间里,李承谦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他宁愿听不清。 “你们出去吧,”她见他没有说话,却盯着自己,就自作主张去解他的衣服,对身后的人说,“他下面有反应了。” 这下正在互骂的几个人都安静下来,同越笑出了声,然后揽上发愣的东子的肩:“你大哥一进来我就发现他看上人家了,你放心,我对你大哥还是挺好的。行了都出去吧,相机给我,我留下。”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苏玩已经解开他所有的扣子了,她俯下身解他的裤子,李承谦看清了她后背上的伤痕和薄薄的皮肉下嶙峋的脊骨。 就是这么一寸寸折断了,才撑到现在。 他双手覆上她的背拉扯到她衣服时,她抓住他的手说:“别撕,我自己脱。”她不想待会儿衣服烂着走出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拉开她裙子拉链一半,然后抱起她两条腿把她抵在墙边。 “要拍照就拍,脱了给你拍也行,做是做不了,”他看着被砸疼的苏玩,她低眸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好整以暇的同越一眼,“有你看着,我硬不起来。” 苏玩确实说谎了,刚才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过任何反应,他好像对自己没什么兴趣。 李承谦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反应,看到这个样子的苏玩他应该有什么反应。她刚才隔着衣服的抚摸,最放浪的动作也被她做得像机械。 往常只有在他独处的时候才清晰的压抑与痛苦现在要撞开他的身体发泄出来。 但不能在这个时候,会葬送一切。 苏玩听到他一声叹息,有些不明所以:“很难受吗?” 是啊,因为是你。 他突然记起来了,记起来他来到这儿,是为了死去的人,是为了他入队时的誓言。 还有,为了减轻他对她和她母亲的愧疚。 但这种愧疚,现在注定要刻入他这一辈子了。 听到相机明显的快门声,他看着面前仍无表情的苏玩,松垮的吊带已经从她身上滑落一半,赤裸的肌肤和热烈的气息相贴相融,他让她低头一些。 “那真的是个疯女人,别露脸,我挡着你。” 她点点头,在同越“亲一下”的指令下,双手攀附他赤裸发紧的背,吻住他的脖子。 他那时的颤抖几不可察,应该是她恍惚了,或者他就是挺厌恶她的,不喜欢她靠近。 开裂的唇温柔地吻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记得她的尖牙笑起来很好看,现在尖牙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心底的痛苦让他真想让她用点力咬断那血液流动的地方。 她只是轻轻地磨,敷衍地回应着同越的要求。温软的前胸半露,春色藏在他们身体间,她胸前白皙的肤色浮起粉色。 从站抱着到躺下,他尽量挡住了她的脸和身体,同越看了看已经拍的照片,对李承谦说:“你主动点儿吧,看起来太不情愿了。” “你是真不怕哪天被我弄死。”他笑。 “火气这么大啊。”同越也笑。 苏玩趴在床上,一双手突然覆上赤裸的腰,她陡然耸起了肩胛骨,绷起后背最性感的一幕,蝴蝶骨紧张地突出,男人的手握着她的腰。 他最后警告她“别转头”,然后沿着她的后背背沟,一寸寸吻下去。她的后背长久只被剧烈的疼痛袭击,过于温和的酥痒让她拧紧了被子,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同越看着相机里,女人纤弱的后背上,男人闭眼温和而虔诚的吻。这张照片应该就足够气疯那个女人了。 收束的时候,李承谦的双手终于环过了她的腰,他趴在她的肩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包裹着她,她应该很久没好好吃饭休息了,才会变得那么憔悴瘦弱,那么容易被他包裹住。 他们已经不能再多靠近一寸了,把对方的呼吸和肌理都熟悉了一遍。 同越看着最后一张照片,女人身体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小腿无力搭在床边,露出一朵玫瑰刺青。 结束了。 跌跌撞撞回到地下的时候,苏玩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床铺,棕发女人回头看她,轻声说了句“人没了”。 意料之中。 那是个当地的女孩,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大年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估计又拉到后面的山里去埋了。 另一个当地的女孩在床铺前摆上几根长长的枝条,跪坐在跟前长久不语,把那个死去女孩的遗物收起来准备带到河边去,这是属于他们的驱祸求福方式。 苏玩躺回床上,被人提醒了“刚死过人”,她“嗯”了一声:“很晚了,睡吧。” 她睡在床铺的最边上,看着自己白炽灯下露出的手腕,七条伤痕和还没散去的死亡气息都让她清醒。 这七道伤疤里只有三道是一开始她自己寻死划的,还有四道,是她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之后,被捆住手脚,他们割了她的腕,让血一点点流下来。 直到她快死了,再给她止血。 跑一次,就折磨一次,能不能再醒来就听天由命。 苏玩把手腕藏在被子底下,躺在她身边的棕发女人只让苏玩叫她莫莫,她们两个年龄更接近,莫莫摸了摸苏玩的后背问:“今天你上去没受伤吧?” “没有。” 薄薄的棉质吊带露出了上半个背部,莫莫多看了两眼突然惊讶地低声问:“他变态治好了?这有吻痕诶。” 落在后背的吻的触感在这个时候又变得清晰,苏玩皱眉拿被子盖住:“不是他。” 确认苏玩没受伤之后,莫莫笑:“那这人还行,不变态。” “鳄鱼的温柔,你还有兴趣吗?”苏玩撇嘴,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还是要逃。 那个男人和同越的生意她从别人那儿听了一些,她或许可以从里面找点机会。 结束的时候,李承谦穿好衣服就拉开房门跟回到隔壁房间的同越打了一架,一打三,苏玩出去的时候看李承谦提着外套走的背影,房间里还有三个多少带点伤的人。 “搞定他,这半年做生意,你得替我盯着他。”同越无所谓被打了一顿,他拿着存储卡,他更在意这种羞辱。 “他对我没兴趣。”苏玩不明白,他刚才下半身一直就没反应。 “放屁,我不白养人”同越看着刚才拍的照片,他才不信。 苏玩沉了口气准备入睡,半夜的时候又有女孩被叫了出去,直到一切都沉静下来,才有一点睡意的时候,苏玩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跟被戳开的锁眼后的一只眼睛对视。 又来了。 同越有个毛病,他其实不碰女人,但依然被所有人叫变态。 他喜欢偷窥,翘掉老旧的锁眼偷窥,有时随便找个房间看,有时专找人演给他看,但他永远就在锁眼后。 每一晚,苏玩都会害怕看到那只眼睛。 第二十二章活下去 李承谦早上醒来就找不到东子,找了人问,说在地下好像见到人了,他才下了楼梯,在转角处就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穿过人群找到了东子,拍了拍少年的肩,少年才刚醒神回头,李承谦往声音来源看,是放在地下吧台边的一个鱼缸碎了,现在五六个人正围着看。 苏玩赶来的时候和李承谦对视了一眼,但很快移开了视线,地上破碎的小鱼缸溢出来一滩水,三条金色的小鱼和一条黑色的要死不活地弹了弹身子。 苏玩看了打碎鱼缸的女人一眼,便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鱼都捡到手心里,莫莫也拿来了一个小杯子装上水,让苏玩轻柔地把鱼都放回水里。 打破鱼缸的女人冷哼了一声:“林姐人都死了,天天宝贝着这鱼,演什么讲义气啊,人都快活不了了。” 莫莫捧着杯子撇嘴:“她上个月被上面那位踹了,又说是你说了她坏话,她这个月要不到好的药,净找你发疯了。” 苏玩只是盯着鱼,这么一折腾,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察觉东子的视线一直在那上面,李承谦抬眼看他:“你也喜欢金鱼?” 东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被李承谦捏了捏手背,立刻说:“我去办事。” 李承谦点点头,看东子离开了,他也该去包厢找同越。 谈事的地方没有那么多人,过道里他发现苏玩拿着酒走在他前面的时候,皱了皱眉。她今天戴了长发的假发,看样子也是要往包厢走。 他才准备转过转角,就听到一阵撞击的声音,他侧过身看,发现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一个人把苏玩堵在墙边。 男人掐住苏玩的脖子,苏玩察觉面前的人用了七八分力,对死亡的恐惧很快蔓上她的脸。 男人拿出一袋药,苏玩瞬间就明白原因了。 “每个人每个月的药都是定量的,我说你最近怎么要死不活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脸,“你给自己断药,想戒啊?” 这几年人不如以前好找,不想损耗得太快,对一部分能多用一会儿的女人,用点药来控制也算惯常手段。表现不好了就不给,还能控制人不逃跑。 “真是不乖。”男人说着就要掰开她的嘴,苏玩趁他稍稍松懈,提起酒瓶往他脖子上一砸,踩着一地的碎片就要跑。 “你给我站住!” 脚下紫红色液体和她渗出的血混合在一起,因为地太滑她摔倒在墙边,男人也慢下脚步:“想立牌坊想疯了吧。” 那双鞋慢慢靠近,她缩在墙边往后退,却再也没有退路了,又一次让无能为力铺满全身。 “停手。” 苏玩试探着抬头看到李承谦,看着他在不远处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最后男人瞪了她一眼,让她小心点就拿着钱走了。 他斜靠在墙边并不走近,冷静下来的苏玩抱着双膝仍然坐在玻璃堆里。 “不疼吗?”他说话漫不经心,视线落在她垂着的手腕伤痕,还有脚底渗出的血。 她摇摇头:“有时候感觉不到了。” 心绪平和下来,他的鞋底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很清脆,她抬眸望着走近的他:“他们是故意的。你要来包厢,他们就故意让我来送酒,让那个人来欺负我。” 李承谦点头:“对,否则那么大的动静,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任何别的人出现,不正常。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设计呢?” “他们要我接近你,否则我也别活了,同越觉得你看上我了。”她说。 “这么坦诚?”他笑。 瞒着没用,这些人都没有人性,给谁干活都不行,多牵连几个人才有活的希望。 她扶着墙勉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血脚印一个个落下,她贴上他的面颊,他也没有退后,保持她刻意创造的暧昧姿势。 “我不管你要什么,我想活下去。” 从她眼里看到求生欲的那一刻,李承谦突然感到了一阵心安。 在这里的人,最不缺的是心死,再不久就真的可以死了。 “我的房间,你住进去吧。”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房卡放到她怀里,他本来不准备跟她有太多交集,免得惹来麻烦,但现在既然对方已经这么安排了,那他不如顺水推舟,更能保护面前的人。 “你不怕?”苏玩问。 李承谦看了看不远处的监控:“这是他的地盘,没有你,他也有各种方法监视我,我需要怕你吗?” 苏玩捏着房卡皱着眉,鼻尖被温软的唇蹭了蹭,她紧张抬头就看他明明瞥了瞥监控,却对着她说:“再说,我确实喜欢你。” 李承谦下楼的时候碰到东子,东子叫了声“哥”,然后悄悄趁擦肩的时候把钥匙递给他,他点上烟示意后面有人跟着他,东子点头,跟在他后面。 直到出了酒店,进入当地鱼龙混杂又缺乏管理的大市场,卖鱼的卖菜的混作一团,李承谦差点被人家泼出来的给鸡脱毛的水淋了一身。 不知道在哪个岔路口,他跟东子分道而行,闪了几个巷子之后,他背靠着墙平复呼吸,确定身后没有人了。 他脱下外套和裤子,丢给一早布在市场里的眼线,是一家丧葬铺子,穿在里面的短袖和短裤陈旧而灰暗,足以让他隐没在人群。 找到目的地仓库,他戴上手套先爬上顶部拆除了几个监控,然后从顶部拴好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踩着墙打破玻璃,滑进了仓库里。 仓库里被吊着绑缚的人突然惊醒,男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浑身都是已干涸和未干涸的血迹,一张口,满口的血水就流了出来,他牙已经全被打碎了。 “走。”李承谦没有多说什么,解开他的绑缚把一支枪和一把车钥匙递给他。 “你是来接替我的?”男人混着血水的开口模糊不清。 “你不用知道,3205,你的任务结束了,一直往东走,54号仓库后面的草丛里是车,开着它穿过7号高地,那是你来的地方。穿过去,你就回去了。” 被叫做3205的男人被解开绳索的一刹那就滑落在地上,他一条腿已经断了,他摇摇头说:“我已经暴露了,你救我万一暴露了自己……” “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按照任务条例,你的上级和你断线,指挥你的权力被我接管,你只能听我的,接受命令。走。”李承谦冷静地说完自己的决定,然后扶起已经丢了半条命的3205艰难地走向仓库外。 才出去,他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3205和他同时都拔出了枪,两人对视后就决定分开路线。 李承谦走向和54号仓库相反的方向,正准备放枪吸引注意力,就听到相反的方向传来了枪声。 只有一声,大概是3205自己放的。 他眼皮颤了颤,喉结微动,戴好帽子疾步走回市场,边走边完成了换装。 第二十三章欺骗 sёxiaòshu.cò м 刚才的枪声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对这里的人来说也算正常,很快又平息下来。李承谦强装镇定走在市场里,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鱼盆。 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里,几条花色的金鱼拥挤得窝在里面。 “给我三条。”他点上烟付了钱,三条金鱼被倒进装了水的塑料袋里。 就在他拿出钱的时候,喧闹的追逐声和枪声突然近了。 突然闯入他视线的3205和他又对视了,下一秒李承谦就看到了3205后面追赶的一群人,是同越的人。 “谦哥,帮我们拦住他!”同越的人突然朝着李承谦喊。 3205突然对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他皱眉,手摸上腰间的枪。 他应该朝谁开枪。本文首发站:qцyцshцwц.χ yΖ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一秒的迟疑,3205先在他面前十步的位置举枪对着他。 “嘭”的一声后,他小腿一阵灼伤的疼,半跪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枪响在他身前发作。 穿破3205身体的血溅在他提着塑料袋的手上,他的衣服上,脖子上,李承谦看着倒在他身前的瘸腿的男人,鲜血在他身下铺开,他不再看李承谦,眼里的生机慢慢散去,只盯着天空。 头朝东方而死,狐死首丘。 一滴血落入李承谦的塑料袋里,纯水变得浅红,只有金鱼还在里面乱窜,它们也很紧张,因为那抹红。 “谦哥,你怎么在这儿?受伤了?”来追3205的同越手下问。 李承谦低眸看了看,应该只是子弹擦过了他的腿,血流得不多,他闭眸时眼前都是3205还没闭上的眼睛。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提起塑料袋,克制着手的微颤笑:“没事,这不是,给女人买东西嘛。” 3205是跟在同越身边的卧底,半个月前就跟直属的上级断了消息。李承谦到这儿之后就暗地里问,从那些手下嘴里探听出了3205的下落。 这下有消息了,就是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李承谦回房间的时候没看到苏玩,他面无表情地把鱼放进了洗手间水池,脱下沾血的衣服走进了淋浴间。 这些血,好像永远都洗不掉了。 又一个,死在他面前。 他复盘着刚才的事,同越的人应该是偶然出现的,他应该没落下什么把柄,除了车钥匙,东子已经去找了。 他一拳打在墙上,疼痛延迟了几秒才传来。 他咽下喉头泛起的一阵阵情愫,准备今晚去地下赌场把这股压抑不住的情绪消磨掉。 换了一次水,他把三条金鱼临时装进一个透明杯子里,端出去的时候才看到苏玩,她显得有些慌张看着只裹了浴巾的他。 “忘了你要来,”他淡淡说着,送苏玩出去的事他还要好好考虑,把杯子递给她,“给你的。” 苏玩接过,把杯子放在桌上就趴在桌边,盯着那三条游来游去的鱼看。 她很高兴。 至少它们看起来无忧无虑,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生机。 “我今晚去赌场,你一个人睡吧。”他说。 苏玩眼底突然慌乱,仍旧浅笑看向他:“谢谢,金鱼。”看他看向没水的水壶,就递给他一瓶水。 他揉了揉她的头,她嘴角的浅笑和眼里的光彩让他安心不少。 他勉强笑了笑,喝了口水就转过身准备换衣服,却盯着白床单发愣,仿佛刚才眼前的血红从未消散。 “你怎么了?”苏玩问。 “没事。” 他垂眸要穿上上衣,却被她从身后抱住。 紧绷的身体在意识到身后是苏玩之后又放松下来,浮动的心绪在女人温热的身体包裹下慢慢平息,他任务还没完成,他还要把她带出去。 虽然他不能告诉她任何事,但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安慰了。 浑身燥热得很,他看了看空调和手里的水,之前没开过封啊。 “你先出去。”他突然皱眉说,交握在他身前的手并未松开。 苏玩翻过手臂给李承谦看:“你看,你的话确实也不怎么管用。” 手臂内侧是一个针眼。 她刚在房间里收拾好,出去就被抓着手臂按在地上给了这一针。 她的哀求是没用的,她知道,但在那个时候还是无法抑制地示弱求饶,还是只能绝望地看着液体又进入她的血液。 事后同越拍拍她的脸警告说:“怕吗?这只是葡萄糖,但是搞不定他,就没那么简单了。”说着就递给她一瓶水。 “毒?”李承谦摇了摇那瓶水。 “不是,只是让你起欲望的东西。我看着他放的,你放心。”她喃喃。 他沉了口气,看来他还得多防着点儿她,他以为的安慰,现在不太让他安心。 “那你的呢?”他看向她手臂的针孔。 “也不是毒,但下一次就说不好了。”她声音微颤。 她握着浴巾的边缘,转身到他面前踮脚吻了上去,扶着他的肩膀,眼神中说不上有太多的欲望,但动作比之前温柔缱绻了很多,轻易打开他的牙关,隔着浴巾闭眸抚上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看着面前女人,今天积攒的阴郁将发未发。 “他们现在就有人在门外,”她咬着他耳垂“跟我做,求你。” 她已经被恐惧统摄了,她不能再被那个东西控制,不能前功尽弃。 “好,”他抱住她的腰身,捏着她的脖子逼迫她抬头看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把你留在我房间里,是我的错。” 苏玩看到他眼底突然的冷冽,他笑:“给我下药,你马上就会知道错哪儿了。” 宽厚的掌心突然扶着她的后颈,无克制地加深那个吻,刹那让她双眼泛雾,把她满腔的恐惧吞裹。 他足以把她罩在怀里,倒在床榻上,青筋泛起的手臂垫在她身后突然用力一撕,单薄的脊背裸露出来。 苏玩咬牙抑制恐惧:“我说了你别撕……” “怕出去丢脸吗?”他笑,把她压在床头,吻她的嘴角,“那就别出去了,把你的衣服都撕完了,每天也不用穿衣服,就在这个房间里给我看。” 他故意说得声音不小,看了看门边。 他摆出一副放纵发泄的态度是苏玩没有想到的,他应该是克制的,自己的做法真的激怒他了吗? “想要为什么不直说,他威胁你了?嗯?”他把她的腿抬起架在自己腰侧,膝盖抵在她身下的暗河处,坚硬不知轻重的髌骨顶在柔软敏感的地方,她咬唇不出声,眸光潋滟看向他。 苏玩点头,今天办完,至少她不用一直胆战心惊。 他的手探向她身下:“那你就骗我?白天不是还很坦诚吗。” “说了你会喝吗?你不喝肯留下吗?我不想再拖一日了”多一天就多一分担心。 面上起了绯红,她咬唇说,“要做就做,你在干什么?” “宝贝那么主动,直接做多没意思啊。” 她很漂亮,他一直都这样觉得,不是那么惊艳的美,但就像初春的小何潺潺,温润柔和,包裹着艳丽的身体,和刺骨的性情。 他的耐心和他已经昂扬的身下物完全不是一种状态,他是克制的,他的前戏挑逗只是为了让她和他一样欲求难解。 “让你和我做,会让你这么生气吗?”她突然笑出声,她敢给这瓶水,只是以为这种事不至于惹恼李承谦。 “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就和你生气?”他覆在她身上温柔地吻她的唇,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他知道她害怕,她既不信任同越,也不信任他。 他无人可信,正如她也无人可信,他不应该把这种期待强加在她身上,理智是这样说的。 但人总不会一直是理智的。 他眼神却又突然凌厉,“第一,你不能骗我。” “第二,我跟他之间你只能信一个,而且不可以是他。有任何事都必须告诉我,明白吗?”他强势地命令着,苏玩嘴唇微动,最后露出一个冷笑。 凭什么她可以信他。 “做不到?没关系,今晚之后你就听得懂了。我没有办法跟你讲清道理,如果恐惧就能让你听话,不是只有他能做到。”他语气平静,苏玩却觉得他的冷淡比任何威胁都令人发怵。 李承谦微微抬腿,膝盖上温热一股温热,他看向他方才抵住的暗河处,她身下的薄裤已经留下了水迹,苏玩咬着牙,看着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身下。 “宝贝,湿太快了。”他咬在她肩上,喑哑的声音是压抑的欲望,她拧着被子不发一言,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反应了,偏偏这时候…… 他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下吻,手抚着她的面颊,肌肉与身体的无知觉反应,她挺腰抱住他的脖子,贴合应和,双腿无力被他架起,瘦弱的身体很轻易被他控制。 苏玩盯着天花板的明灯,眼前发黑,沉沦在深暗处,她已经没什么余地可言。 他最后落下一吻在她手臂上的针孔处,她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欲望。 “不会有下次。”他喃喃。 第二十四章反抗 他突然拉开床头的抽屉,苏玩看着他拿出两粒药丸和一把小刀,他捏着她的下巴想把两粒药丸给她喂进去。 “我说了,如果恐惧能让你听话,他会的手段,我一样可以做。吃了它。” 他们不用多说,都明白那药丸是何种意思。 眼底的恐惧瞬间放大,苏玩踹他两脚毫无用处,被压制在床头动弹不得,无力感袭上全身,她慌不择路四处摸索,触摸到他才拿出来的尖锐。 她双手握着刀柄刺在他胸前,鲜血一滴滴落下。 他没有反应。 慌张之后,她眼底的愤怒大于了恐惧,还想刺得更深就被他握住了手。 渗出的血从刀刃滴落,落在她的指缝间,温热,又那么刺骨。 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退潮,只有面前这个人异乎寻常的冷静逼迫着她平复。 “你看,现在明白了,屈服恐惧没有用,只有消灭它,”李承谦并不意外她的举动,趁着她惊魂未定,握着她的手拔出刀,然后把刀扔到远处,他看了看伤口的位置,“这里扎不死人,往这儿,才有器官。”他往自己身上指了指,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 是啊,不能再这么害怕下去了。 “把它,拿走……”她顾不得自己的处境,迅速缩到床的另一角,如临大敌看着他手上的药丸。 李承谦看着她的反应皱起了眉:“吃过?” 女人眼睛里的情绪在恐惧之外多了无奈的自嘲,以及对他的冷然。 是,他很清楚,这很常见,这里多的是,被骗的,被逼的,吃下去的人。 “你想戒?”他问 苏玩撇过头不看他,其实是避开那两颗药丸,她额头抵着床头,死咬着下唇,冷汗从额头渗出。 还没戒掉,犯瘾了。 他顺手把两颗药丸扔到洗手间,拿出一副手铐问:“想戒。”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刚才要她刺他,为什么现在又不喂她药,但是她仍然急促点头。 冰凉的手铐一端被扣在她手腕上,一端扣在床头栏杆处,他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张嘴,往她舌下塞了根笔。 “难受就出声,不出声我就默认你犯癫痫了或者咬舌了,”他低声说着,确认能拴住她之后摸着她的脸颊,他平静的神色多了一丝不忍,最后冷淡起身,“我去浴室,你自己熬。” 她浑身发冷,颤抖着点头,他见状就起身去了洗手间关上门,沉了一口气把烟雾报警器拆了,他从柜子里取出包扎用的东西和避孕套就靠着门坐下来。 门后女人的呻吟和喘息传来,他能清晰辨别那是疼痛,但落在门外的人耳朵里或许就是暧昧的。 他按了按自己的伤口,把止血消炎的药敷上之后,伤口处的疼痛缓缓消散。 今天去找同越的时候,第一批产在此国内的货已经要做完了,他们在安排运送,这条路子是同越自己的,他碰不着,但得想办法探听清楚,还不知道是哪儿产的……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但痛苦低沉的声音没有停歇,应该是疼得打破了什么东西。 他不断点上烟,坐在地上让整个不通风的屋子都充满了呛人的味道,他自己感受不到,眼睛却被熏得泛红。 不知道是第几根烟,他看了看一地的烟头,门外的声音消散了,夜也很深了。 他打开门,把几个拆开的避孕套扔到垃圾桶里。 苏玩本来被他拷在床上,但她现在已经掉到了床底,只有右手腕无力地垂在手铐挂着的位置,她半靠在地上,床头柜被她踢翻,上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一片凌乱。 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整个人脱力,李承谦走到她身前,见她半昏迷着,取下手铐就听到她呜咽一声。 “脱臼了?”他握着那只手腕,看着她苍白疲惫的神色,她点了头,刚才太难受了,止不住拉扯。 “忍着。”他摸了摸位置,猛地推了一下,苏玩疼得抓他的手臂,水雾又遮上了眼。 她动了动手,手铐勒出的红痕淤血,她仍然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轻飘飘的,忽然就被他抱起。 被他抱到洗手台上坐好,他拿着淋浴头想解开她的衣服。 “我……现在做不了。”她嘴唇发紫小声说,她太累了。 他笑了一下,无奈把淋浴头塞到她手里:“自己洗,一身的汗,洗好了叫我。” 而后他把她放进了浴缸里,将温热的水慢慢放进去。 她坐在洗手台上,润湿的衣服被扔在地上,水雾和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温热的水打在她身上,紧绷与难受终于消退了一些。 苏玩低下头不再说话,她本来紧张地盯着门,在长久不见动静之后安定了下来。 两条腿颤抖着踏出浴缸,疲惫地将浴袍披在身上,颤颤巍巍打开了门。 背对她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样,本来想起身,最后任由她缓慢艰难地挪步到床前,跌坐下来。 “睡觉。”他关了灯,只留下床头的微光。 苏玩看他靠在床边凝神的样子,本来有些警惕,但疲惫很快让她入睡。李承谦睁开眼,发现她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枕在床的另一边,再探过去一寸她就得掉下去。 她太轻了,他把她拖到床中间,她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捏着他的衣角就不肯放手。 轻叹一声后,他靠在她身侧,犹疑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是安抚,是无奈。 合作 僵硬酸软的身体微微复苏,苏玩动了动手指,皱着眉想要伸展肩背,下一刻脖子就被一股力握捏住。 一瞬间要她命的力气和满是狠意的双眼冲击了她,李承谦看到女人挣扎神色的那一刻又松了手,身下一阵剧痛袭来,他往身下一看,苏玩的膝盖直接顶上了他。 他揉着眉心说:“忘了。” 他睡得浅,半点动静都能让他下意识出手反击。 房间门铃响了响,他翻身下床,顺手脱掉了上衣,下身围着浴巾,惺忪着双眼开了门。送早饭的人偷偷往里看了看,凌乱的床铺上还有一个女人,李承谦接过了早饭让那人滚远。 “吃,”他把苏玩拎到了椅子上,然后坐到她对面,看她小心翼翼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他敲了敲桌子,“跟个鸟似的,接着吃。” 苏玩穿着他的衬衫,一言不发忍着胃里的不适一口口往下咽。 吃了一口橘子之后李承谦皱了皱眉,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就递给她。 “为什么,帮我?”她腮帮子鼓着动,艰难地问道。 “证明我比同越值得你信任。你很怕他?”看到苏玩点了头,他撇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脑子出问题,可以理解。” 她喝了口牛奶,看着他也像是机械般进食,接过他的橘子,突如其来的酸味让她脸都疼了,他刚才面不改色咽下去,现在见她苦着脸一下子笑了出来。 诡异尴尬的氛围缓和了一些,他瞥了她一眼,“苏小姐,我的条件很简单,如果同越想要你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你再告诉他。而我会尽我所能,保证你的安全。” 安全。 她咽了口唾沫,犹豫着问:“你真的能保证我的安全?” “除非我死,”他放下刀叉,眼神平静,“不然你不会出事。” 这真是她一年多来听过最好听的话,他看她握紧了筷子接着说:“昨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当你脑子坏了,原谅你,但我只允许一次,再敢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踹回去,爱死死哪儿。” 显然的威胁,她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反应,李承谦突然皱眉举起了手。 她猛地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头往墙边躲,看着她迅速的防护动作,李承谦的手悬在了半空。 “我不打女人,”他收回手,看到她双臂间略带慌乱的神色,他喉结动了动低眉说,“也对睡你没兴趣,你放心。” 他只是想跟她握手,没想到她这么害怕。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她小声问。 “我只在乎钱,”他笑道,“我知道你的事,背景有点特殊,不过我不介意。我倒是想问一下,你们那底下的女人里,有多少个跟你一样是被从中国绑来的?” 苏玩拿不准他的意思,思虑了一下说实话应当不会出乱子,便说:“只有我。剩下的从中国来的,还有八个人,有的是被骗来做其他工作,有的是很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本来是来赚钱,但没想到……”钱是不可能给的,人是彻底走不回去的。 这是另一个情况,这种团伙作案……李承谦凝神道:“你去问清楚她们都是怎么到的这里。”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苏玩应答。 “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嗯,”同样的困境,总是很容易吐露自己的过往的,说了一通之后苏玩问,“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喝了口茶:“多门生意多点钱,打听点赚钱的路子。” 苏玩捏紧了拳,她多嘴了。 他听着苏玩讲述那些人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旁若无人地换着衣服,宽松的短袖罩在他身上,显出慵懒清爽的样子,苏玩讲完后小声问:“我可以接着去地下上班吗?” “他们难道付你钱?” 苏玩摇头:“我……朋友在那儿。” “你最好一动不动待在这个房间里,是最安全的。” 她挡住了他的去路,紧张说:“我听话的,我不是要跟同越……” 看到她如此坚持,李承谦皱了皱眉后道:“行,有人找你麻烦就报我名字。” “你叫什么?” “我叫……”他忽然屏住了呼吸,“李承谦。” 差点又恍惚了。 “出门的时候把那边的线香灰放到门前,以免有人进来。”李承谦嘱咐。 赌场交班的时间已经过了,苏玩动了动一上午有点酸痛的手指,跟站在身旁的另一个女人使了个眼色就起身让她替了自己。 她进了一次底楼的洗手间,起开马桶水箱盖子,取出里面用防水袋装着的一袋现金,然后藏在身上走向了地下仓库的位置。 这个仓库出口狭窄,运不了什么东西,所以通常送什么东西也不从这里卸。苏玩所在出口处等了一阵,一个干瘦的身影犹犹豫豫地出现。 那男孩穿着松垮的褂子,皮肤黝黑,年纪也不过十四岁,连个子都没长起来,他拎着小包见到苏玩就露出了白牙笑脸,小跑了过来。 “姐姐,”男孩的中文不太好,发音也奇怪,“你的药,给你。” 男孩家是做药品生意的,这栋楼定期需要各种药物都是他们送来的,苏玩她们有时候也需要药,但很难从同越的人手里要到,她就悄悄和这小男孩交易。 这些钱好不容易才存下,她结清了之后冲着男孩笑了笑,嗅到男孩身上一股刺鼻的味道,皱眉问:“这是什么味道?” “最近在造假木头,我偶尔过去帮忙。”男孩笑。 造假当地柚木,倒也是经常的生意了。 “这是,你要我给你画的图。”男孩把一张手绘的城市地图交给了苏玩,苏玩看着上面标注的街道和交通站位置,咬着牙尽力记下,然后男孩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立刻抽回了图点燃。 男孩叫康,他用像是走歪了的线的口音说:“我走了,走了,你快回去。” 一些避孕药,止痛药,感冒药……苏玩翻到底找到了青霉素和针管,长舒了一口气,脑海里这座城市的地形街道残存着。 因为是工作的时间,现在女孩们居住的区域里没有太多人。苏玩四处没察觉到人,轻手轻脚进了一个房间,凌乱的衣服和湿腻的气味扑面而来,躺在床上的莫莫似乎精神还好,却情绪低落。 “药,”苏玩坐了过去,扒开女人的衣服看了一眼,“溃烂发展不太多,打青霉素试试。” 梅毒一期,苏玩只能凭经验这么判断,她们不敢告诉谁,万一被人知道,真要是有被莫莫传染上的人发疯,没因为病死也要被打死了。 “会好的。”苏玩操作着,莫莫有点低烧,没精打采地笑问:“诶,那人怎么样?” 苏玩拔出了针管扶着莫莫躺下:“怪,但看上去不是个疯子,先应付着吧。这些药等她们回来了,分给她们。”她收拾好一切就转身走了。 才出门就听到了责骂和哭泣声,苏玩走过去,看到同越的手下正拖着一个脸生的女孩进小屋。 见苏玩来了,那人停下了步子,把手上的棍子递给她:“你处理吧,刚好越哥突然找我。不听话的东西,把别人给咬了。” 苏玩“哦”了一声,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她说了句“跟我来吧”。 那屋子是专门留给惩罚用的,苏玩进来过,出去过,也带人进来过。 她关上了门看女孩害怕地缩在了墙角,她靠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以后呢,如果对方来者不善,很难周旋,就用房间电话打前台,说你要一杯汽车炸弹,她们会知道你有危险,会去敲你房间的门,尽量帮你,不要自己蛮干。” “能……能有用吗?万无一失?”女孩仍旧缩着。 “这个地方,没有万无一失,”苏玩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掂了掂手里的棍子,“他们要看伤的,你自己掐,弄点青淤,你忍忍,以后被打了,也多护着头。” 第二十六章信任的第一步 酒店门前。 李承谦敲了敲窗,坐在驾驶座发呆的林东咬了一口手上的粽子蹦到了副驾,李承谦顺势坐上了车,带了一瓶水给东子:“别噎着。” 咕咚喝下几口后,东子窥着他的神色,犹豫着还是气冲冲开口:“哥,万一那个女人是同越派来……” “她就是。”李承谦打了个哈欠。 “那你……你已经跟她……”东子愣了愣。 “没有,小孩怎么想那么多啊?”李承谦拧了拧他的脸笑,“好歹这个人在明,这批单子起码要四个月,别让同越闹出更多的事来了。” 东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俩已经……不过人都在你那儿了,你别一不小心……” “我对她……这种,下不了手。”李承谦揉了揉眉心。 “你嫌她……那个啊。” 李承谦撇过脸看着东子,他确信自己和东子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他也不想纠正了,就这样吧,省得还要多解释。 “你下车,待酒店,我出去一趟,帮我盯着点,有尾巴给我打电话。”李承谦说。 9号街末,李承谦丢了包烟在这烟酒店柜台上:“给我拿一样的。” 开店的人拿了一整条给他,他随手拆开了一包走进了店面的洗手间。 借着点烟的姿势挂上了耳机,用帽檐挡了挡,从烟盒里摸出机子熟练地接通。 “人没接回来,牺牲了,”他先开了口,在鱼龙混杂的街市里戴上口罩,“还有,找到苏玩了。” 对面沉默了两秒,而后说:“叁年的线人了……我来处理接下来的事,你和苏玩没事吧?” “还行。同越上位的时候抢到手的两条运输线,应该跟前段时间你们找到的西南地区网络有关系。” “前段时间行动打了一下末端,经手的头还没找到。西南和东南的两条网,一个同越,一个金家,在他们手里。上次开会,已经联合建了专案组,正在摸排。” 他捏了捏鼻子:“到这儿之后金赟就只让我过手欧洲的业务,这次他让我来打理,是个好机会。这次的大货,要卖到欧洲和国内。前段时间从国外买的芬太尼原料,我递的消息,被邻国警方扣了,原料买方也被查了。现在各个方向的路已经堵了,按照他们手里的东西,他们还想做出这笔货,已经开始想铤而走险,从国内买芬太尼了。盯着点西南的药企,应该不久就有动静。” “好,我们分别从两端行动。” “我问了苏玩,这里有一些国内的女孩,也都是被非法拘禁的状态,国内应该有条专门的偷渡链,我把这些女孩的经历整理一下再跟你说。现在有办法通知本地警方做清查,然后送她们回国吗?” “很麻烦,他们国内的文官政府和军方最近爆发了冲突,我们之前谈好的执法合作也不得不推迟,你所在的瓦力邦的政府和军警系统都会经历一次大换血,之前很多交往算是白费了。我尽快找机会。” “我尽量保护她们不出事。她……知道师父的死的疑点吗?” “知道,”对面的人顿了顿,“不管她是否知道,你的身份不能告诉她,为了你和她好。” “当然,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她不能出事,你也不能出事,当初你流落在外已经是我的工作失误,我不要听你们俩任何坏消息。” 李承谦低眉笑了笑。本来只是在境内的几个窝点做卧底试探,他认识了当时被派到境内干活的金赟,最后在抓捕现场出了意外,金赟凭借着对地形更熟悉成功逃跑。 更意外的是,本来应该在抓捕现场就结束任务的梁浮,因为角度问题,被流弹击伤,却被金赟误以为梁浮是给他挡枪。 梁浮是在失血过多昏迷的情况下,被金赟带走的,梁浮发着高烧,顶着感染在深山老林里陪他们五天午夜才到了瓦力邦,勉强捡回一条命。 凭着救命之恩的义气,他跟在金赟身边立足。他是断线的风筝,和上级失联了半年,他每天都活在适应这个新的地方和拼命找到过去的痕迹的矛盾里。 他失踪之后,警局为了找尸体和活人也忙活了半年,后来发现金大重新再瓦力邦活动,还带着一个中国人,才联系了瓦力邦的地方警局,梁浮在找到一个瓦力邦警察的线人后,才重新联系上国内。 “烟酒店的老板是我们的线人,你可以信任,这段时间你少跟他们的警局接触。” 李承谦应下,而后掰断了耳机冲进了马桶,走出店的时候摸着肚子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他缓步走到当地的市场开始挑选衣服,本来甩掉的尾巴慢慢跟了上来。 粉色,师父好像说过,她喜欢粉色的。李承谦让面前的店家取下了一条粉色的睡裙。 回到酒店李承谦就应邀去找同越,正看到他和一个金发男人交谈,同越余光看到了李承谦,就对金发男人无奈说:“呐,人来了,你去跟他要吧。” 金发男人抬眼一看到李承谦,本来一脸怨气换成了和善,道了声“谦哥好”就侧过脸对同越说:“金家的狗咬人疼,这我就不惹了。” “瞧你那样,不就是你上次客户被他抢了,想找人打残人家,结果没成功,还被他找上门要挟着让了他两条街的铺面吗?”同越笑。 金发男人打了声哈哈就走了,同越走向李承谦,指了指离开的那人说:“来找苏玩的,我跟他说现在归你,管不了。” “那也不找别的就走了?我让他憋坏了怎么办?” “找别人没用,”同越抽了口雪茄,“他刚有叁个兄弟在边境被中国人抓了,来找苏玩,毕竟她爸以前就是条子,好出气。” 他沉重的眼皮微微抽搐,继而笑:“怎么出?” “折磨人的玩意你会不知道?金赟手底下出的叛徒都怎么被他折磨得横着出来的,你比我清楚。”同越笑。 不知不觉握紧的手只能在强硬的情绪压抑下颤抖着松开。 见李承谦不说话,同越接着说:“不过,当初把她带到这儿的那个人,现在逃出去避祸了,说不定还回来,到时候……” 李承谦笑了一声:“那他来找我。对了,我们的工厂都准备好了,你的原料到底什么时候到?老大催了,再不到,我们就接别的单了。” 同越吐出一口浓烟,仍旧自信地说:“我这单赚得不比你们一年开工都多?多等一会儿,心急怎么赚钱啊。你是金大救命恩人,你帮我跟他再说说……” 见同越露出些微讨好,他挑眉做了个手势:“行,那第一批出货成功,我要抽这个点。” “贪呐你,果然是吞金兽啊,名不虚传,”同越啧啧两声,“行,答应你了。” “老大,”一个花臂男人跑了进来,看了一眼李承谦,“出事了,那个娘们……” 李承谦跟同越赶到酒店旁边的医院,坐在廊边的苏玩手里还握着刀。 他抽走她手上的刀转了一圈:“胆子大了啊,昨晚上学的今天就卖上了。” 二十分钟前,苏玩突然用轮椅推着一个女人要硬闯出酒店,酒店看守不让,苏玩就直接抽出看守身上的刀往看守脖子上要挟,说谁敢动她试试,垫了李承谦的名字,逼看守帮她把轮椅上的莫莫送到了医院。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对同越说:“青霉素过敏,这女孩感染梅毒了。” 同越露出嫌恶,突然盯着苏玩:“哪来的青霉素?” 苏玩看向了李承谦,犹豫了一下决定赌一把:“他的。” 医院的冷气有些熬人,李承谦解了衬衫披在她身上,低声说:“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给我惹事吧。” “对,”而后他转头,“是我的,我带了一些药,在我房间的冰箱里,早上她说想用,我给她了。怎么,想去查查?” 同越不置一词,李承谦低头看到了苏玩脚上捆绑的灰色电子脚铐,同越出言:“怕她跑了,早上给她上的。行了,就这么点事,害我跑一趟,你活腻了。”说着同越给了花臂男两巴掌。 “站住,”见他们要走,李承谦直接抬手将枪抬到花臂男的额上,“给她取了。拷我的人,你配?” 花臂男看了看同越,后者却道:“这也是怕她跑,对你没影响。”他也怕这两个人私下里有些猫腻。 同越看李承谦没反驳就带着花臂男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五,四……” 同越转头看到李承谦已经举起了枪,李承谦笑:“还有叁秒,我就开枪,你们能躲开的话,就不用给她取了,快点跑啊。叁……” 见状苏玩怔愣,上前说:“这是医院……” “闭嘴。”他瞥她。 闻言苏玩退了两步。 花臂男正要掏枪,同越拦住了他,毕竟他现在还有求于李承谦。 同越和花臂男往回走,同越正叹气,花臂男看李承谦放下了枪,突然把手伸进兜里,苏玩突然低叫了一声,然后跪趴在地上捂着脚。 他启动了脚铐,电流让苏玩感觉到猛烈的疼痛,她感受着断断续续的电流灼烧她的皮肤,穿透骨头,她紧咬着牙没再叫出声。 花臂男在做完这些事后得意一笑,这才拿出钥匙准备取拷。 苏玩拷解下后,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圈灼伤的伤痕,苏玩拖着麻痹的腿艰难地站起来,花臂男给李承谦展示了一下取下来的脚铐,李承谦也冲他笑了一下。 瞬间脚铐被击落在地,李承谦一手锢住花臂男的喉咙,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格斗刀,在花臂男伸手挣扎的时候把他摔在地上,顺手在他脚腕上划了叁刀。 刀用得很深,几乎见骨,男人倒在地上表情挣扎。 李承谦收了刀:“少跟我犯贱。” 疯子,一群疯子,苏玩靠在墙边想着。 “女孩救回来了就送回酒店吧,”李承谦看向苏玩,“什么破姐姐妹妹的,你事情还真多。” 苏玩蓄力想站起来,手脚却不自觉颤抖,他见状揽住腰把她抱在怀里,冲脸色欠佳的同越说,“他的医药费我出。” 第二十七章往事 套房的阳台正对着内庭,望出去只能看到装饰的花草,夜里只剩下满目的黑色里隐隐有着光泽的雕塑。 苏玩洗完澡,穿着他新买的粉色睡裙小心地走了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的他转过身看了一眼,笑说:“挺适合你。” “派大星?”她抓着这身宽大的粉色派大星卡通睡裙。 嗯……反正是粉色的。苏玩低头看了一眼他买的黄色拖鞋,她现在配色是挺海绵宝宝的。 他突然蹲下身,苏玩下意识退后,被他握住了脚踝,他拿出药膏胡乱抹在伤痕处。 “脚铐的事,谢谢。”她说。 “跟你没关系,”他站起身,“我是为了我的面子。” “你为什么……帮我圆谎?”苏玩问。 他抖落了烟灰:“让我猜猜,青霉素是你们偷偷买的,你们应该偷买了不少平时需要的药物,这种事不能让同越他们知道。他们平时不给你们药吗?” “给,五倍,十倍的价格或者别的代价,他们才会给我们。” “你买的药?谁给你的?” 苏玩点了点头,却不愿意说出药物的来源:“我以为你不会管这件事。” “揭穿你们对我有好处吗?” “也没有坏处。” 他皱眉:“如果今天我没有承认,那你们至少应该会被打一顿。我没有看人被打的爱好,没意思。” 良久之后,苏玩借了他的火,也抽了一根,放松下来之后淡笑说:“搞毒都搞了,你们平时抢地盘也没少沾血吧,还不爱看人挨打了。” 她语气里夹着嘲讽,为他不合时宜的伪善,她接着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尼古丁让她更心烦意乱,随即熄灭了烟。 折磨人,或许是这里的人一个共同的爱好,都像是疯子,想打就打,根本不需要理由。 “钱啊,”他望着苏玩,意识到她在最后试探他的可信与否,回答道,“我一出生,我妈就把我扔了,我从小就缺钱。” 他笑得很轻松,小时后的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握着妈妈留下来的一些照片,想着她什么时候就会从远方回来,带他住进大房子,吃电视广告里卖的那些零食。 “后来我发现,我有个有钱的爹,但他不想认我,因为他老婆还活着,就给福利院捐钱,没让人把我从福利院领养走,”他没有看苏玩,自顾自说着,“中学的时候,他把我送进了全市最好的中学,在那里我遇到了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发现我是私生子之后,她天天拿钱让我的同学疏远我,还拿钱砸我脸上,让我离她爸远点。” 刚和李笙,他名义上的姐姐认识的时候,他们互相不知道身份,因为学校的网球比赛相识,她教他这个瘦弱干黄的小东西打球,对他很好,送了一盒昂贵的外国巧克力给他,他拿回去和福利院的朋友们分了。 但转变,也就发生在她看到自己的爸爸抱了一下梁浮。 女孩撕扯着他的脸,在学校外的围墙处厉声骂着:“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你拿走!不要靠近我爸!” 那颗外国巧克力,在他手里融化,变得恶心。 “小时后在福利院,我老师给我起名,一个字,福气的福。中学的时候,我爸想让我把名字改成跟他姓,还假模假样地弄了个认真名字。我不想改,他居然拿了一大笔钱给我。”说到这儿他笑出了声。 拿到了那笔钱,他就去把自己名字改了,把梁福,改成了梁浮,而不是他爸要求的李承谦。 他本来就漂浮着,并不愿意停下来。 “高考前我跟我爸闹掰了,他威胁不给我大学学费。” 定向培养不要学费,他就这么进了警校,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什么觉悟。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进入警校的他并没有什么改变,他的日子一直在得过且过,从来不想以后要做什么。 大叁暑假的时候,他偶尔回福利院帮忙,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让他回忆那段日子,其实过于浑浑噩噩,他并不太记得请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那时候除了做正事,他什么都喜欢;除了清净的地方,他哪里都爱玩。 挣了点钱也很快花出去,每周买点东西回福利院,家里还剩什么,兜里还有什么他从来不考虑,齐谨那时候说他像个小孩,生活状态从来不想明天。 有天给隔壁一个酒吧打了场拳击表演赛,他拿了钱,提着包顶着一脸的红肿正往外走,才出了门,路过他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他忽然心虚,压低了帽檐。 不久,酒吧里就传来了喧闹尖叫,无数人四散奔逃。 一个拿着刀逃跑的男人路过梁浮的身边,梁浮听到了身后的“站住”喊声,一个扫腿,跟那逃跑的男人在地上缠斗了起来。 刀刃划破了他的手背,但还好,来执行抓捕的警察很快赶到。 坐在公安局等待的时候,那个救下他的老警察站在他身前,拿着他的资料皱眉:“警大的学生?你今晚在里面干嘛了?” 梁浮翻了个白眼:“暑假了,去酒吧犯法啊?” 老警察不顾他的恼怒,握着他的下巴笑:“满脸满身的肿,包里是拳套,是喝酒吗?” “你想干嘛?我帮你们抓了人,你们想跟我学校怎么说?有证据吗?”他打拳用的李承谦的名字,没拍过照片,按理说没什么残留。 老警察蹲下身,明明比他矮了那么多,眼睛和嘴角都是笑意,一双和善的眼睛却像是能剜人,压过了他的气势。 “想找总是找得到的,但一个表演拳赛,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看你这情况,灰色地带没少待。如果你那么无聊,上街帮交警指挥交通呗,还是缺钱?” “我不一定缺钱,你一定缺心眼。”梁浮乐了,最讨厌谁跟他提钱,这个警察身上的气质让他膈应,军人一样的严肃板正多年未被磨灭,让他一身散漫骨头难受。 “你这个脾气习惯,当初为什么考警校啊?” 梁浮冷笑:“因为我考得上。” 犟种。 此时里头有人叫了一声“老苏”,那老警察应了一声“就来”,然后把梁浮的帽子取了又给他扣上。 “臭小子。”苏定波摇了摇头就走了。 老东西,梁浮嘟囔着。 毕业的时候,他大手一挥去了缉毒报考,把他爸又气了半死。 他又遇到了苏定波,后者见到他的时候不算意外,却当做初见的样子。 他永远记得,他是怎么一次一次被苏定波数落得狗血淋头,军人的服从命令习惯被他贯彻得很彻底,自以为是的梁浮就成了那个出头鸟。 此刻的李承谦望向了苏玩。这父女俩,是有些相似的。 “是那个人,教会了我应该做什么是他让我知道……”让他知道该相信什么。 进队叁个月,梁浮还是最膈应人的那个,贸然行动差点献上自己的颈动脉给嫌疑人,苏定波差点废了胳膊才把他拖回来。 “不是聪明吗?你闯啊!蠢东西。” 他意料之中得到了一顿骂,夏天的蝉鸣混合着血腥与汗渍味道,在他笔直站在院中的四个小时里,催促着他微微低下了头。 一场内部的格斗比赛,他寻衅地找了苏定波。一场比赛,被打服的是他。他一直记得他已经输得彻底,还不停站起,不说一个输字,然后再被击倒。 “你一直站起来,我就一直打,我们耗下去。”苏定波那时扶着倒在地上的梁浮的肩膀说。 最后是上级阻止了他们过度的较量,梁浮是被齐谨给背回宿舍的。 那之后他变得听话了。 他们一起在夏天的草地里蹲过两小时,被咬得满腿是包。他看到过苏定波为了保护证人,从叁楼直接摔了下去,也见过他帮曾经的吸毒人员找工作,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蹲在马路边吃盒饭的时候,梁浮想起刚才那个老奶奶,她孩子以贩养吸,她只有这一个孩子,为了还他吸毒的债已经赔上了房子,七十岁的老人现在居无定所。 在被他们带走之前,那个孩子挣了点儿钱,量搞大了,把自己吸死了,老人的眼神是那么无助和后悔。 “还想继续待吗?”苏定波含了一大口饭问。 梁浮翻白眼:“你想把我退货啊?” “是我把你要过来的,我当然不想退。” 梁浮皱眉:“你怎么想的?要我?” “身手还行,是有点不讲规矩,”苏定波笑了两声,“训你这种小玩意就有意思,我喜欢。不过要是这么多天了,你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我不比别人学得快?”梁浮有点不服气。 “有的事啊,聪明,是不够的。咱们这儿,尤其是。” “挺有意思的,”梁浮刨了两口饭到嘴里,“而且你不准退货我。” 凭什么这个老东西也要丢掉他。 好像他在海上漂浮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个港湾,一个让他感到自己活着,感到自己有意义的港湾。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气,面前的年长者只是笑着说“你还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似乎那时并没有追问。 梁浮的记忆有点模糊了,李承谦的烟也烧到了头,他又点了一支说:“后来他死了,因为……没钱治病。然后我就为了挣钱,就到这儿了,这儿来钱很快的。” 苏定波死了,那个真正意义上是他的引领者的人,死在他面前。 他凝视着苏玩的侧脸,重新伸出了手:“苏小姐,可以信任我了吗?” 苏玩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了手。 “放心,”他的声音不知道是被烟熏得还是如何,突然变得喑哑,压抑着属于的梁浮的情绪,李承谦喃喃道,“我会让你平安的。” “你想保护住在地下的那些人。”他陈述了一遍。 第二十八章交心 苏玩记起自己从前逃跑被抓回来,被绑着割了手腕,她感受着血液的流失,在伤口即将愈合的时候,他们给她重新割开,一次又一次。 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人拿绷带缠绕了她的手腕,笨手笨脚的莫莫解开了绑缚她的绳索。 莫莫为此事被拉出去挨了一顿打,她哭得撕心裂肺,回来之后捏着苏玩的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为什么救我?”苏玩问。 莫莫是没心没肺的,她拿出一颗糖,是苏玩被绑到这儿的时候,身上唯一剩的东西。那时候苏玩抱着膝盖,看到坐在她对面的莫莫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盯着她包里的糖,就递给了她。 “没有她们的保护,我活不到今天。”苏玩低声说着,她不是想当圣人,这是她无能为力的底线。 “那你随意,有麻烦找我。”梁浮点了点头,有她帮忙,他也能少分点心。 “你能不抽了吗?”苏玩踩了踩阳台上的烟灰,他已经抽了很久,熏得她头晕,她说得很小声。 “你管得着吗?”他抬眸笑。 “但是你快把自己抽死了。”她弱声。 这个房间里的烟味和这两天的观察不难让苏玩发现这一点,烟上的火光欲明欲灭,他吐了一个“烦”字,和白烟一起消散在空中。 “你眼睛都被熏红了……” 李承谦低声骂“蹬鼻子上脸了”,她进而大胆地抓起他的手,拇指按在他手腕处,一瞬间痛得他皱眉。 “内关穴,有时候按按,纾解肝气,会好受一点。”她又收敛了些安抚着他。 刚洗完澡的女人鬓角沾湿着发丝,夜色里围绕着他的尼古丁味道里冲进了一股清新的薄荷味,他手指关节有点变形,在她的按压下从紧绷到放松。 他熄灭了烟将她圈在栏杆里,身体若即若离。这样就很好,似乎愁绪被吹散。 她说:“你要抽死了我也没指望了。” 他嗤笑一声垂首看她。 她对面前的人仍然认识得不清楚,刚才是出于试探的询问,她要试探着摸清这个人的底线。 她低头看到了她带贴纸的拖鞋。 唯一清楚的是,他品位不怎么样。 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候他见她直接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抬了抬下巴指着床:“上来,免得有人进来。我要做什么也不差这两步。” 她安分地将后背留给他,躺在床的边缘,自躺下开始一动不动。 一个小时之后,他睁眼看着天花板,轻声问:“睡着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动?” 苏玩睁着眼看着窗帘底下幽深的月光:“怕你掐我。” 他笑了笑,一声“转过来”让她叹了口气随之而动,他将双手递给她:“继续按。”然后就闭上了双眼。 她双手覆在他的两个手腕上,他闭上眼不再说话,渐渐的她的动作慢下来,手往枕头底下搁。 “枕头下面的刀撤了吧,用处不大。”他的鼻音有些浓了。 “你的枪枕着也难受,怎么不拿走?”她嘟囔。 明明知道无用,在这种环境里也不得不做的提防,为了虚妄的安全。 他笑了笑,呼吸逐渐均匀。 苏玩至半夜睡着,浅浅之间又恍惚感受到了门那边的视线,猛地睁开眼看向门边。 意识到这里不再有半夜偷窥的视线后苏玩慢慢平复心跳,绵长的语调突然传来:“躺下吧。” 她重新躺回床上,仍然不时看向门边,李承谦迷迷糊糊睁开眼:“怕门还是怕我?” 在苏玩还在衡量的时候,他将她拉近,空调屋子里的手臂凉丝丝的,轻轻碰到一起,梁浮忽然被冷了一下,苏玩想过躲避,温热的掌心轻按了她的肩头。 属于活人的热气笼罩在苏玩周遭,仿佛一层薄纸将已经僵硬的人盖住,脆弱的隔绝感带来了能够呼吸的空间。 他困意上涌,声音变得微弱慵懒:“我在,不用怕。” 吐出的热气到她颈上顿生一股凉意,他吐出一个“睡”字。苏玩感受着手心温热,在发觉他睡着之后,她才渐渐放下心,松懈下来的神经,很快让她困倦。 苏玩管李承谦要了一个小抽屉,她自己拿着钥匙,说要放一些东西。 3205的死引起了同越的怀疑,这段时间总是在酒店上下有人被抓着抽打审问。苏玩也听到了这阵动静,对这个死去的男人有些印象,有次莫莫从楼上顺了一盒残烟,在电梯里掉了出来,苏玩和他同时看向那包烟,男人默不作声捡了起来装作是他的,然后悄悄塞回了莫莫的包里,没有言语。 算是帮过她们,这样的人,在这里活不长久,倒也寻常。 她坐在马桶上用纸笔画出了上次康给她看的地图,这是她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免得忘记。 往北是山林,苏玩第一次逃跑的时候就是那儿,林子里有太多眼线,还有山林的原住民,原住民早就被城里的人收买了,她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送回来。往东是江,没有船,也很难成行。 西边是铁路……她隐约记得以前有个火车司机常来赌场的,这些日子不见了,或许是个办法…… 她将地图撕碎丢进马桶冲干净才出了地下的洗手间,跟人点头打了招呼往赌场去,忽然被人拽到一边躲到了幽黑的楼道里。 “小苏姐姐,别出声。” 男孩的声音阻止了苏玩的求救,黑暗的环境里她的眼睛逐渐适应,看清了面前的人。 东子笑了笑:“没事吧?” 苏玩放松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没事。” 苏玩来到这个酒店的时候,主理人还是个姓林的女人,叁十岁,带着一个弟弟,林东。 苏玩学会的所有求生和保全别人的方法,都是林姐教给她的,直到酒店的原主人被同越斗败,作为前主人的心腹,林姐那天只说出去一会儿,就再也没回来,东子也消失了。 林姐没了的消息是同越说的,她一直以为林东也出事了,那天在打台球的时候看到他,二人相视,林东就突然提出挑战,想找个机会跟苏玩说话,但被李承谦打断了。 “哥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林东捏着苏玩的手,咬了咬牙问。 苏玩摇了摇头,问起了林东的事。林东说起,那天他跟着林姐出去后,也被同越的人追杀,顶着满头的血敲打着过路的一辆车。 坐在车里的李承谦看了林东一眼,又向后看到了追上来的人,林东记得李承谦那时不打开门,也不开车走,漠然看着他。 他急得要发疯了,想求李承谦放他进去,最后眼看着追他的人越来越近,他挥起了拳头打碎车窗玻璃。 就在玻璃粘连破碎的那一瞬,李承谦轻拨了一下按钮,抬下巴让他坐上了车,然后李承谦踩了一脚油门,就此林东就跟在了他身边。 “没事就好,”苏玩拍了拍林东的脸,“我答应你姐,会照顾你,找到你就好了。” 想办法逃出去,林东是当地人,只是从小学中文,那也带不走他,只能想办法让他离开瓦力邦了。 “姐姐,我可以保护你了。”从前依偎在姐姐怀抱下的小男孩已经在几个月里学会了独自生存,初显出的喉结稚嫩,他看着苏玩的眼神倒认真。 “对了,那个人,他什么样啊?”苏玩问。 林东回过神来说:“哥吗?他人挺好的,尤其对手底下的人,一般都护着我们,做事情也尽量不让我们去送死,跟那些人比起来,算是好人了。” 苏玩垂眸无奈笑了一下,在这个地方,连相对的好人都没有的。 林东犹豫了一下:“姐,越是这样喜欢护着自己人的人,对别人就得更狠,自己得有本事,才能护得住。” “他以前有相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苏玩轻声说:“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得知道他到底什么做派。” “如果是你的话,”林东抿唇,“哥可能,比较爱干净。” 苏玩恍惚片刻,大抵了然林东的意思。 “你别难受啊。” 苏玩愣了愣,表情木然而疲惫:“这个地方最脏的就是他这种人,手里都是血,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到头来,他们还要嫌弃女人。” 林东低下头一时默然。 “外面什么声音?”苏玩注意到了一阵喧闹,又问,“你哥呢?” 第二十九章平安 3205之前住过的房间已经被扒了好几层皮,没查出什么来。 “七楼的监控怎么又坏了?” “肯定是老叁他们上次去进货又贪便宜,捡了二手的。” 过路的两个人抱怨着,毁了监控的李承谦等他们走过,按着监控的视线盲区走向了3205的房间。 好嘛,墙皮都给刮下来了。 这个地方一直有人把守,彻底证明查不出什么之后,今天才想找人来重新装一下给别人住。 趁着重装的人还没来,他环视房间一圈后在天花板檐角和洗手间花洒的地方拆卸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东西。 最后他翻身站到了窗户外的空调外机上,单手挂在窗外的架子上,吊在外机旁,伸出另一只手在空调外机的底部摸到了一个空间。 一个圆柱体掉到了他手里,应该是3205还没来得及送出来的情报。 他正要发力往上爬,突然听到了房间门外的谈话声。 “还看这房间啊?都八百遍了。” “别抱怨了,老大让的,赶紧再查一遍吧。” …… 手心的汗珠让他有些打滑,他不可能坚持到他们检查结束。 他往下看了看,要跳到六楼的阳台上需要横向再移动1.5米,不确定房间里是否有人,但一直挂在外面也会被人看见。 房间门外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下定决心一搏,又听到第叁个声音。 “诶,往哪儿去啊?” “楼下!来了个大金篓子,一路赢,说是再赢两次在场的都送一条烤烟。不差这一会儿,走吧。”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远去,李承谦翻回了屋子松了口气。 他打开那条情报,里面记载了3205和警方另一个线人联系的方式,还有…… 他拧了眉。 楼底赌场,苏玩重新码好牌,面前戴着金属眼镜的男人单手撑着脸,翘着腿轻轻晃悠,望向身旁已经输了个底掉的对手。 “最后比什么?”苏玩问。 男人玩着砝码:“这赌场里的花样都试了个遍,最后就听小美人的吧。” “那就最简单的,比大小。”苏玩笑着摔了副牌在面前。 对手是个中年男人,胸前衣半解,双眼尽是红丝,显然是玩太久了,使了狠劲说“好”。 苏玩双手撑着桌子看向男人笑:“这局再赢了,不好什么都不留下就拍屁股走吧?” 男人抓了一把砝码往围观的人里扔去,笑笑说:“今天赢的,在场的,想要的都能拿,这总行了。” 李承谦换好衣服来到这儿的时候,就看到苏玩被裹在紧身长裙里,唇色嫣红,手指灵巧地翻过纸牌,一副自信模样,跟她私下里的样子全然不一样,或许这才是她应对这个地方的真实样子。 她眼角余光扫过了他,而后跟戴眼镜的男人对视的时候似乎含情脉脉。 他刚走近就听到一声惊呼,最后一局的结果显而易见,在众人欢呼的时候,输家突然大叫着“你使诈”就往苏玩身旁砸过去,苏玩熟练地躲到了桌底,赌场的安保一拥而上将捣乱的人抓住。 “狗东西。”戴眼镜的男人骂了一句,正想去拉苏玩,就看到李承谦已经把人从桌底拽了出来。 他审视着她,她似乎也没有惧色。 “你怎么来了?”李承谦看向男人。 金赟愣了愣指着苏玩:“这就是照片里那女人啊?” “我老板。”李承谦指了指金赟,苏玩莞尔一笑,柔柔拍了拍他的胸口:“你们聊。”就走了。 金赟伸手搂住了李承谦脖子,吹了声口哨看向走远的苏玩:“真看上了?你有兴趣啊?” “不然我要对什么有兴趣?”李承谦冷笑。 “嗯……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金赟瘪嘴,嬉皮笑脸看向李承谦,后者直接给了他一脚:“这就是你找女人试我要看我照片的原因?” 金赟很清楚这个被他从中国带回来的男人,李承谦对他的忠心不需要质疑,当初在境内替他挡过枪,到瓦力邦之后,几次夺权生死场面,他也从来没背叛过。 他那个神经病妹妹对付李承谦不知道多少回,软的硬的都来了,都没把人拐走过,金赟还问过为什么,这么把持得住,有点违反人性。 “你跟她还在抢老头子留下的东西,真跟她有什么,怎么给你办事?不差这一个女人。”李承谦当时答。 有点太……金赟是有个疑影的,上个月看到两个下属搞到一起去了,他突然想到要真是对他有别的意思,那还不如一枪崩了这个人。 李承谦瞥他一眼:“你应该不能想到这种方法啊,又是老银头提醒你的?” 老银头其实跟金赟年岁差不多,是从小跟金赟长大的,但长相老成。李承谦被金赟带回瓦力的第一天,就被老银头盯上了。 后来金赟越来越信李承谦,老银头跟他就越来越不对付,平时就没少给他下套。 金赟不置可否,李承谦“啧”了一声:“你让我去欧洲算了,省得我在这儿,他一天天怕我害你。” “哎呀,给你赔罪行不行?我让人给嫂子准备一套首饰,钻石的还是翡翠的?你挑。” “到底来干嘛?”李承谦问。 “哦,”金赟这才想起来正事,“同越说要的那批芬太尼原料到货了,但非得我们一起去取。” 结束赌场工作之后苏玩才走到套房外,林东忽然又出现,递了一个用布包裹好的东西给她。 “姐,拿好。” “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别被你哥发现了。” 林东垂下眼,看向套房的门,眼里有不甘。 “姐……”他迟迟不离去,对着苏玩欲语还休。 李承谦刚出电梯就看到这个场面,悄悄退了回去等苏玩催促林东离开,等了两分钟才进了屋。 “你回来了。”苏玩站起了身,有些警觉。 他直接伸手往她身后,拽出了她藏起来的那把手枪,是林东刚才给她的。 “会开吗?”他问,然后握住她的手,教她上膛,站到她身后靠在她耳边,“金赟说,是你一路耍诈才让他赢了那么多的,为什么?嗯?” 上完膛的枪瞬间被他紧握抵在了她下巴上。 “同越前段时间抓了个眼线,说是别的公司安插到我们这儿来的,你们来后的第二天,那个眼线就差点被救走了,”苏玩抽不回手,硬着头皮接着说,“你们的人打听过那个眼线,跟一些女人打听的。” “那些女人又告诉了你,”李承谦点头,又轻声说,“编得不错,但实际上是林东告诉你的吧。” 被他发现了。 见苏玩眼珠子转了转,李承谦把枪口往上又顶了一寸,逼得她仰头看向身后的自己:“少跟我耍这些聪明,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稍微信任对方了。你要是这么不听话,我已经用过软的了,剩下的招数可不好玩。” 苏玩怎么用力也掰不开他的手,叹了口气后索性直接道:“那你今天去哪儿了你心里也清楚,我帮你把他们引到赌场,你行事不是更方便吗?” “与你无关,你只要什么都不做,不添乱就行。听到没有?”他强硬要求她什么都不做,对她来说才最安全。 “知道了,”好心没好报,她接着说,“但这次你得给我五十万砝码,人民币,我去拿给那个输钱的人。” “总共就赌了五十万?” “当然不是,他这一晚赢了小二百万,五十万是他的本金,我还给他,警告他不准再来。”苏玩低声说。 李承谦拉开了自己的抽屉,甚至没上锁,苏玩往里看了一眼,十几张卡,他停顿了叁秒,最后随便抽出了一半的卡递给苏玩:“密码都是一样的,你拿着吧,要用就用。取现金的话让林东帮你。” “你是,根本记不清哪张卡里有多少钱了吗?”苏玩眨眼。 他关上抽屉:“你跟林东怎么认识的?” 而后收回了枪转了转,塞回了她的箱子里:“想留就留下吧。” 苏玩跟他分坐在床两侧,说了自己和林东的渊源,给枪装好子弹的李承谦叼着一个砝码挑眉:“只是当姐姐看吗?” 苏玩错愕看向李承谦,后者接着笑说:“一副怕我对你干什么的表情。” “他才十六岁。”苏玩皱眉。 “十六,该长的长齐了。” “你不也都长齐了。” 她下意识怼完这句后,房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苏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起身想躲的时候,他从床的一边一伸手抓起她手腕按在了原处。 他见她躲闪,笑,“小朋友也不适合你,自己有点分寸。” 跟这里任何人的牵连都会影响离开,林东眼里的依赖或许是出于一种信任,没有到那种地步,但在这里的所有事都得预防着出现意外,把握分寸,他智能提前提醒。 梁浮低头看她的手:“你手够快的?” “你要试试?” 他玩味地盯着她,五秒之后,他猛然伸手去抓她的手,却抓了个空,苏玩这才将手里刚才从他兜里掏出来的烟拿了出来。 “怪不得能出老千,怎么学的?”梁浮问。 “学不会就被打死,很快就会学会了。”苏玩把烟放了回去。 刚才那个输钱给金赟的人因为捣乱被打了一顿,他的妻子已经来领人了。 李承谦站在外面,看苏玩把钱交给穿着泛黄变形短袖的女人。 苏玩看了一眼被打的男人说:“拿了钱还是跑吧,这种事,他改不了。” 女人把钱视若珍宝藏到怀里,也不知听没听到苏玩的话。 苏玩跟他走在酒店廊道里说:“无论我出不出手,他今天都是一定一分钱带不出去的。” 梁浮盯着她垂下的眼睫半晌,而后抬眸:“我要走大概半个月,你保护好自己,有事让林东帮你。” “去哪儿?” “生意上的事,”梁浮取了些子弹给她,轻轻拉着她的手拧眉,“不要多管闲事,保护自己。” 她在盘算,李承谦皱眉忽就重了语气吓她:“听到没有?” 她回神啄米似的点头,而后低声说:“平安回来。” 他愣了两秒,笑着伸手把她头发抓乱。 第三十章离开她的生活 2018年。 进行记录的齐谨停下了打字的手,一直不说话,队长见他俩都不开口了,转了转保温杯:“你们的接触到什么地步?有没有x行为?” 梁浮的嘴角抻了抻。 同越已经死了,金赟现在已经被判了死刑等待执行,那到底是谁拿出了这张照片。 坐上车的时候齐谨把车门摔得响,握着方向盘一直不点火,梁浮转着钥匙:“要问就问吧。” “你想听委婉的还是直接的?” “我倒是好奇你能有多委婉。” 齐谨把到嘴的冲动话咽了回去:“如果有一天她记起来了以前的事,她会不会告你强奸。” 真委婉。 梁浮垂下头,路灯透过车窗落在他的眉上照出一片苍白,沉默良久他才突然小声说:“我喜欢她。” “哈哈,我好意外啊,”齐谨干笑,从他回来之后还去找苏玩就不难想到,“这才最恐怖好吗?” 梁浮忽然低沉笑了起来,摇头说:“不会,我没跟队长撒谎。” “我再提醒你,她处于非法监禁的情况下,哪怕当时你觉得她是自愿的,甚至觉得她是喜欢你的,这些都不一定是真的。”是回到现实立刻能发觉的假象。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误会过,”他闭上眼突然笑,“她逃跑的那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说我应该下地狱。她没有让我误会过任何事。” “操,”齐谨骂了一句,抹了脸点了火,“我带你去宿舍,你暂时就住那儿,先查信件来源。” “你不信我?” 齐谨直接伸手往他头上来了一拳:“那我让你坐我车?再说一句给我滚下去。” 路边的景物光影一幕幕扫过车和他们的脸,齐谨又开口:“我信你,无论发生什么。” “这多没职业操守,还是得看证据。” “我靠,你跟我犯贱呢?”齐谨把他推到车窗边。 梁浮靠在车窗边低笑不止,脸上肌肉被拉扯得酸痛。 “前半年,我已经把无论是帮派火拼,还是我亲自动手做过的事都写成报告了,我知道存在犯罪嫌疑的事都已经写上去了,”梁浮吐了口浊气还是淡笑,“这件事,我回去会写好报告,后天会交给队长的,你帮我带到吧。” 齐谨开了雨刷器清洗了一下前挡风玻璃,雨刮器的声音轻轻带着节拍。 “她也真是……”怪倒霉的,齐谨开着车叹气,“我就记得在她爸葬礼的时候,听说她爸是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前往了抓捕现场才遭遇了意外,我们也不清楚她爸为什么会去,她摸着她爸的警号牌,还给我们的时候,还说她迟早会拿回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也没报考警校。” 2009年1月2日,元旦的气氛还笼罩着城市,苏定波被要求上交通讯工具待在大队办公楼,等待当晚的行动结果。他虽然是那个案子的主办,但因为最后追查到他的弟弟苏安,一个记录在案的吸毒者,也牵涉到贩毒中,他必须回避。 那晚是苏安想要争取立功,谎称有个大订单,约了他的上线,梁浮和一众警察在现场准备进行抓捕。 但不知道为什么,本应该坐阵办公室的苏定波突然开着车前往了现场,还在路边借了手机跟上级局里汇报,说今晚对方所来人数远超最初的情报,请求支援。 他先于大队支援赶到现场,在和梁浮一起追踪那个上线的时候,因为苏安被挟持当了人质,苏定波在枪战中落于下风,中枪牺牲。 事后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消息准确,苏定波虽然违纪但也救了当时参与抓捕的人,依然进行了烈士认定。梁浮负责继续追踪上线完成这个任务。 “因为她妈,她妈曾经跪下来求她不要再去当警察,她们大吵一架,她没有服软,但下一次见到她妈的时候,她妈就已经疯了。”梁浮闭上眼,回忆着苏玩跟他讲述这件事时的场面。 她双目呆滞坐在床边笑:“我一直觉得,是我逼疯了我妈,所以从那之后我只想要平安的日子,好好照顾我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希望这一次,不是冲她来的。 梁浮消失了。 对于苏玩来说。 那天她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坐在客厅等他回来,直到天光白,也没有人影。 她酝酿了一晚跟他把话说清楚,就算是疗伤的恋爱,他也不能这么不尊重人,实在放不下前女友就去找回来好了。放得下,他们就没必要互相折磨试探。 演练了半天,想了许久他会怎么说,她要怎么答,都是白搭。 一天,两天,叁天。 直到当初介绍梁浮来租房的宋局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梁浮有事暂时不能来拿走东西,但他不再接着租住了,之后会联系她来取东西。 想多问一句他去哪儿了,也只得到沉默。 “他还让我告诉你,所有事情都结束,叫你不必有压力。” 意指的事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叔叔还以为是房租问题。 他来过又消失,如果不是偶尔进客房打扫卫生发现留在这里的痕迹,她或许真以为那个人是幻觉。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把中午活动的食物分发之后,苏玩解开了自己的围裙,长舒一口气坐到铺了坐垫的草地上,打开盒饭往嘴里匆忙塞了几口。 不远处的草地边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拿着水粉笔,正跟着一位老师学着在纸上描画。 纵然都是初学者,但天然的禀赋让这些孩子笔下的描画也出现了高低之分,一群小脑袋左顾右盼,看着自己的又去望别人的,风才一过,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 那笑声一瞬间放大,是有人指着其中一幅画嘲笑了起来,本来专注自己的画的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小声也就越来越浓。 温柔的老师试图安抚所有人,那被嘲笑的小孩却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瘦黑的胳膊猛地砸向了第一个嘲笑他的同伴,将那人从凳子上推倒在地,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臂伸得笔直,扼紧了藏在草地中的脖子。 苏玩放下饭跑了过去,众人合力将他们拉扯开,那掐人的小孩跌坐在地上,老师去查看被抓挠的孩子情况,苏玩把那掐人的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跟活动主办方示意了一下,领着那小孩到棚内。 苏玩拽着他走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情不愿,一双眼睛仍转头死死盯着身后,似乎随时要挣脱再扑上去。 终究只是一头小兽,苏玩见他仍然念念不忘转头,猛地伸手摁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了休息区的椅子上。 倔强与记恨仍然充斥在眼睛里,苏玩拿了一罐旺仔牛奶凑到他嘴边,小孩偏过头突然又变得气鼓鼓的委屈,苏玩不管,一直把牛奶递到他嘴边,好一番你躲我追之后,小孩终于是伸手接过了牛奶放到手里。 “谁惹你了?”苏玩问。 小孩看向远处已经看不清的自己的画,低声说:“我把花画错颜色了。” 远处的一小丛郁金香是红色与黄色的,苏玩粗略扫了一眼,小孩的画上并没有这两种颜色。 “你画了什么颜色?” “和我衣服一样的颜色。” 蓝色的。 苏玩突然笑了笑:“大多数花都不会是这个颜色的。” “他说,”小孩倔强地看向苏玩,“这是看守所里的犯人穿的颜色,问我是不是太喜欢了也想穿。” 苏玩皱了眉,在工作笔记上做了个记号,这件事得告诉带教。 “你跟他之前矛盾很多?” “吵过几次,他老跟我抢,抢篮球,抢书。” “那他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孩,”苏玩撇撇嘴,“你也是个冲动的小孩。” 小孩瞪了苏玩一眼,苏玩也瞪回去,小孩打开了牛奶,甜腻的味道似乎让他的眉头舒展开,他问“姐姐,那个花到底是什么颜色?” “红色和黄色。” 带点棕色的瞳孔迷茫地盯着花,色弱的毛病想要隐瞒下去不难,只要不怕一些误会就好。 看了看他的手,没有什么大问题苏玩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那里是陶瓷屋,你去那儿玩吧,我这段时间忙,下周再去看你们。不要再为这种事跟别人起冲突了,你妈妈会担心。” 小孩叫吴成,是上一次苏玩来帮忙时就认识的,对他的家庭情况相对了解。 “姐姐,你说我真的会跟我爸一样吗?”小孩顿了顿,“那些亲戚,还有邻居,背着我们的时候都这么说。” 苏玩看了自己工作笔记的封面,未成年人普法教育。 “你是你,他是他,人生来是个体,老虎的儿子还有老鼠呢。再说了,你妈妈也是很好的人,为什么你就会成为你爸爸呢?”苏玩揉了揉他的头,“不要太怨恨,当他们是放屁就行,这个世界上混蛋大概比正常人多,不过受了欺负也别忍着 可以找人帮忙。” 小孩的步子不怎么轻快,低声说了句“谢谢”缓缓朝陶瓷房走去。 苏玩用笔戳了戳脸,正埋头写东西时,身边的椅子上突然被搭了一件衣服。 “你怎么会在这儿?”穿着休闲西装的女人虽然还有几分正经颜色,但棕色让她并不像是工作状态。 “薛检?”苏玩记起了薛静徵,看她坐下后笑,“好久不见啊,我看到你们的案子的报道了,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变回陌生人 “想说没什么,但这个案子确实挺辛苦的,我就笑纳了。”薛静徵坐到椅子上笑。 “我有同学在做社会服务工作,他们以前做未成年人普法教育活动的时候过我,所以现在他们需要帮忙,我也会过来。”苏玩解释了一下,抓了一把糖给薛静徵。 “你当我小孩啊?”虽然这样说,薛静徵还是拆开了一颗奶糖,“你们这给工资吗?” “一天150,你是怎么回事?” “这活动检察院联办的,”薛静徵摊手,看着一帮玩闹的孩子叹了口气,“孩子果然是像白纸。” “薛检结婚了吗?” 她摇了摇头:“将来结了也不一定要孩子,太难教了。” “不会啊,你就被教得很好。” 薛静徵咬了一口葡萄:“我十二岁爸妈就都车祸去世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苏玩顿了顿,薛静徵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笑:“没事啦。” “没有亲戚收养你吗?” “我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八十多岁的外公,连自己的生活自理都难以完成。我的小叔想要收养我,结果婶婶嫌我不听话。舅舅呢,倒是看得上我爸妈留下的一套房,但我不喜欢他,他不给我吃饭,舅妈还体罚我,我就去报警,说了他们家暴我,收养手续就没办下来监护权就归了民政了。” “很波折,薛检成长到今天,很坚韧。”苏玩淡笑。 “还行吧,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哪里吃饭睡觉,都一样,”薛静徵抿了抿唇,“这些孩子也是,刚才那个小孩什么情况?” 苏玩犹豫了一下说:“他的身份有点特殊,是服刑人员二代子女。” “他爸什么罪啊?” “经济犯罪,企业里的财务,挪用公款。” 薛静徵点点头问:“你对他这种孩子怎么看。” “服刑人员二代的犯罪率其实相对较高一点点,这种他们一定会犯罪的刻板印象却越来越严重。”苏玩叹了口气。 “你怎么想?” 苏玩转了转笔:“我不想去讨论所谓犯罪基因,很多时候是因为缺乏正面的例子,又没有家长管束和照顾,但我觉得他们受到的心理暗示太多了。从小就被告诉,你将来也一定会犯罪,从小就被排斥在主流的交际圈外,这种外部环境的引导更麻烦吧。我觉得是可以改变的,这些不好的事。” “这是一句,”薛静徵因为阳光的盛烈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总算是能够舒服些了便微眯了眼继续道,“很正确的空话,希望你不介意我的直接和冒犯。” 苏玩耸了耸肩:“你比我了解得更多。” “从经济的角度来说,很多服刑人员家庭减少了劳动力,很容易陷入贫困,在教育的投入就会减少,家庭教育的管束会削弱。从人心的角度来说,一句‘你爸是小偷你也是小偷’,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态,在这样的谩骂里要求他们保持本心,强人所难。 他们走错路的可能会发生在每分每秒,而且他们对于犯罪后果会失去恐惧,不过是监狱,不过是十年,有人作为样本走了先路,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误入歧途的人其实不算太多,但他们的心理健康问题挺严重的。我们有对他们这种身份的法律上的管理,比如限制了他们的报考,他们的人群对这事有天然的不满,感觉自己被主流社会排外,那么对他们的行为……” 薛静徵顿了顿,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歉疚道:“我在抱怨工作,对不起,话太多了实在没忍住。其实就是要做的事太多了,每一项都挺难的。” 苏玩单手撑着腮垂眸浅笑:“嗯,没有说错啊。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投入在这件事上,很多事情只能一个个去讨论。对于这个小孩,我也希望他能正常生活,他爸拿钱出去赌的时候也没想过他们怎么过日子,现在还要让他承受指责。” 苏玩见薛静徵盯着自己看,她问“怎么了”,薛静徵笑,然后瘪着嘴叹气:“我只是觉得,你要是记得以前那些事,一定肯来给我作证的,那我前段时间就不会在办公室发疯被领导批评情绪不稳定了。” “我要是真想起来了,说不定怕得躲起来,你找都找不到。”苏玩摇摇头。 薛静徵抿着唇狡黠挑眉,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眼睛:“我眼光很到位的。” 她忽而举起手澄清:“我没有抱怨不愿意作证的人的意思,我也理解,这本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要去面对过往对自己施加伤害的人,要重新回望那些折磨。”说到最后她闭了唇,无奈地沉默。 远处烧烤的五六个孩子也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笑声不断地走来,苏玩跟那男人对视笑了笑便要起身。 “你的熟人?”薛静徵问。 是宁树。 他知道她今天要来帮忙就也说跟来,宁树很喜欢小孩子,小孩把自己摔脏了,他也能捧着孩子的脏脸温声细语着笑。 “那我先回去了,我同事在叫我。”薛静徵看了看车边朝她招手的同事。 苏玩也摆了摆手,薛静徵拿上外套小跑了两步后突然停下脚步。 苏玩,苏…… “诶你……”薛静徵再转头,苏玩已经走向宁树了,听不到她的呼喊。薛静徵抿了抿唇,跑向了催促她的同事。 薛静徵坐上副驾问同事:“公安的呢?” “跟在后面了,我们一起回城。” “行。” 后面的车里,男人的手臂向下垂着挂在车窗外,看着苏玩揉着一个小孩的脸和他笑,旁边宁树扶着她的肩。 梁浮手指哒哒扣在车门上,被齐谨唤回了思绪,他深吸一口气,把墨镜戴上,阳光刺目,他关上了车窗。 这段日子比他想象得平稳,起初躲在屋子里好几天,外面没观测到异常,本来想着恢复日常行动能不能引蛇出洞,却还是一切如常。 没人跟踪,没人干涉,仿佛一切都只是杞人忧天。 但仍旧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现在当做一切如常地工作,队长的意思是一边查线索,一边钓鱼上钩。 只是,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找苏玩。 本来想让齐谨去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但这段时间也老是加班,成日里忙得喝口水都不等脚步停一下,也就不好麻烦。 夜里,走出办公室,齐谨伸了个懒腰长吁短叹了一番,看了看手机,伸手搭上梁浮的肩:“难得才十点,走,吃烧烤去,我请客。” 梁浮揉了揉左肩:“也是能从你齐公子手里占点便宜了。” “你看你这话就小气,都多少年的事儿了,我现在早就变大方了,走走走。”齐谨推着他走向了背街处。 齐谨和这家店的店主已然熟络,说出个老几样,老板捡了两盘凉菜和卤味端了上来,梁浮去拿了碗筷回来就看到齐谨双手迭放在桌上头已经垂了下去。 他用筷子打了一下齐谨的肩,齐谨这才从昏昏欲睡中醒来,眨了眨眼睛接过碗筷叹气:“天天加班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退休。” “冷笑话讲得不错,你倒是清闲。”齐谨摆了个苦瓜脸。 梁浮摆弄调料盒的手顿了顿,淡笑:“你跟我换换?”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没有再回到过一线了,没有明确说停职也只能在办公室做些打杂的工作。 齐谨乐道:“行啊,赶紧调查我,我回去睡个十天十夜。诶不过说正经的,你东西拿回来了吗?” “等你有空去取,我现在不能过去。” “你不能叫个同城快递?” 梁浮微微皱眉看向齐谨,齐谨刮擦了两下手里的一次性筷子然后对上他迷茫的表情,齐谨干笑了两声:“忘了你这个老年人暂时还没有跟上时代。” 老板喊了一声,齐谨便起身去取烤好的食物,梁浮沉了一口气,双手握在身前向周围看去。 夜市的氛围在这个点了也仍然热闹,楼与楼之间的照明有限,每个支起来的棚子下面白炽灯晃眼。 或许是下意识,他扫视了两遍,在第二遍的时候注意到楼宇转弯处一个看着才十六七岁的男孩正盯着他看。 那个孩子确实在盯着他看。 他看齐谨还在点数就起身慢慢走过去,那男孩发现他走过来也没有害怕,反而从隐蔽处走向了光亮处。 在还有五米的时候梁浮停住了脚步,他问面前陌生的孩子:“为什么盯着我看。” 男孩背着一个挎包,穿着最平常的短袖短裤,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然后突然朝他冲过来。 梁浮留出这个距离自然就是想好了,男孩的冲击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意外,他一个侧身就抓住了男孩的手臂要把他按到地上。 男孩这时候才叫喊起来“放开我”。 周围的人突然投来了目光,齐谨也握着一手串跑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梁浮还没开口,小孩先叫了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抓我!” “你盯着我干什么?” “谁盯着你了?你真的莫名其妙,我在看那家花店的花,等他们今晚清理来捡一些。我要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齐谨皱了眉,那花店确实和他们的烧烤店就隔着叁个铺子,他两秒没说话,然后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对梁浮说:“先把小孩放了吧。” 梁浮犹豫了片刻还是松了手。 齐谨把串递给梁浮,盯着小孩远去的方向,梁浮皱眉接过说:“他肯定是在盯着我。” “我信你,但是咱也不能这么就抓着小孩不放啊。” 齐谨突然就换了一副笑脸朝着旁边便利店的老板娘走去:“大姐,刚才我看是你拍照了是吧,能不能视频照片啥的也给我一份呗。” 在套了半天的话之后齐谨拿着视频给梁浮看了一眼:“搞定,待会儿我去找这个片区的派出所问问这孩子的情况。” 梁浮点头,回到烧烤店他问:“我让你们注意去问的那个事有消息了吗?” “你要找的那个小孩啊?边境那边没消息,不管是我们这边还是瓦力邦,都没有人见过这个人。再等等吧,最近好像又挺乱的。” 梁浮叹了口气,最近的事实在千丝万缕,又乱又让人不安,连带着潮湿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三十二章竹马 苏玩也觉得最近的天气实在不太好,她刚从医生那里出来。 看她大汗淋淋地走进了办公室,医生问她怎么回事,她便说她没有坐电梯,是从楼梯那儿上来的。 “为什么?” 苏玩叹了口气:“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恐惧幽闭空间。前两天公司电梯突然坏了,我在里面待了三分钟,被人救出来之前就出现了过呼吸的症状。” “以前没有过吗?” 她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苏玩捏了捏鼻梁。 她大概能感觉到这个症状是从梁浮来了之后才开始的,但并非这个人直接造成的。 她总觉得待在他身边好像会偶尔从脑海里得到一些她不熟悉的讯息和讯号,对幽闭空间的恐惧就是那时候到来的。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恐惧,医生也只能进行一些常规的疏导。 走出门的时候她望着云层里的太阳。 很糟糕的状态,因为他的到来,也因为他的离开,造成了现在。 之前和耿教授合作的监狱项目虽然出现了一些意外,现在也还在推进。 这天她和林承谦在一起整理完近期的访谈资料,她松了口气,林承谦也站了起来问:“小苏姐姐要一起走吗?” “我要回一趟公司取一些东西,跟你不在一个方向。” “不会啊,你之前的公司和我住的地方都在西边啊。” 苏玩笑:“不巧,上周刚换的工作。” 本来就对原公司调她去分部的事有不满,此前面试的一家的航运管理公司的财务部决定录用她了。因为耽误了时间,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本来就当做过渡,这一年把该考的证书都考下来了也好离开。 “哪家公司啊?” “继荣航运。” 听到这个名字时林承谦的眼神有一瞬古怪,看苏玩轻松的样子便没有再问。 “教授说,你要准备开学的事了,就不再跟这个项目了?”苏玩问。 “嗯,这段日子多谢姐姐照顾了。”林承谦也甜笑,事情办完了,该撤了。 目送苏玩打车离开,林承谦手里握着苏玩刚刚给他的一瓶驱蚊水笑了笑,她还是这样。 回头望了一眼转身的林承谦,苏玩撇了撇嘴。 最近奇怪的人越来越多了。莫名其妙出现又消失的梁浮,还有这个莫名亲近她的林承谦。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一个个来吧。她把包提了提,叹了口气。 苏玩从公司取了自己的证件后,刚下楼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城市越野,宁树走了下来,扶她上了车。 “不耽误你工作吧?”宁树问。 “你个大老板都有空,我怎么会不行?”苏玩笑,系好了安全带。 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宁树回到这里,她就带着他找房子,办手续,一点点回忆起从前。 在梁浮走后的第五天,公里又被赶来她家住了,苏玩站在满屋梁浮的东西前沉默了片刻,公里那天洗完澡就坐到沙发上,郑重其事地把苏玩叫来。 “姐,你不能被野男人勾走魂了。” “你的小女友最近日子好过了,你就敢指导我了?”苏玩瞥他一眼,摆弄着电脑。 苏玩还是震撼于现在的小孩初中就搞出那么多内斗花样,公里暗恋的那个小女孩被班上的同学半硬暴力半软暴力地排挤了,小女孩家里环境比较复杂,亲生父母是不管的,也不太有亲戚愿意来帮她处理这件事,公里就直接找上了苏玩帮忙。 她装着是那个女孩的亲戚冲到学校,本来跟老师聊得还不错,学校也答应教育,但这些小孩根本是不听劝,还在继续,学校又还是想息事宁人。 班主任看苏玩着急,透露她这段时间有教育局的人来巡视,老师能做的也很有限,成天盯着对她的工作来说也不现实。 苏玩心领神会,做好这件事的一张巨幅海报,专挑了个日子去学校,把学校领导算是吓着了。 学校也不敢再和稀泥,该通知家长、劝转学的也都做了,那些个小混混被家长抽老实了。 “姐,你真像个泼妇。” 事情了结之后,苏玩带公里和那个小女孩在学校旁吃麦当劳,苏玩冷笑:“如果他们的爸妈管不好孩子,我还准备到他们公司和单位去举海报宣传一下他们孩子的罪行。” “姐你要点脸吧……” “要脸的前提是,有命。走了,你俩赶紧回去上晚自习。” 公里还记得那天和女同学一起回学校,身旁的女孩突然说想学苏玩的处事态度的时候,公里心想那还是不要吧。他很小的时候见苏玩,她还在跟自己的父母撒娇,她有很幸福的童年,后来经历那些事,人也还算温和。 现在偶尔,嗯,真是会变得有些奇怪。 此刻公里对苏玩说:“你知道你失踪之后,小树哥哥直接去了边境找你吗?” “知道。” 公里扣下她的电脑:“你不知道。” 公里的父亲在云南省边防旅,苏玩失踪之后半年,公里的父亲得到了消息,宁树也不见了。 苏家和宁家的两个老爷子以前是战友,只是宁树的父亲很早就退伍创业了,从事药品生产,这几年在别的省置了产业,就把家人接走了,但两家总还是长期通信的关系。 公里的爸爸最后是在边境抓到一伙偷渡团体的时候,发现了宁树,浑身脏兮兮的,长发长胡,邋遢得不成样子。 后来证实,宁树不是要偷渡,只是在探听消息的时候不小心入了贼窝,被犯罪团伙绑架着干活,带到警局一看,当地的警方认出了宁树,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来了。 当地警察都笑了:“这三个月,他已经向我们报告了一个偷渡团伙和一个假药团伙的作案线索,他那么想当见义勇为好市民啊?” 公里他爸摇头:“他在找人。” 坐在警局里,催了宁树好多次换衣服,他也不动,看到公里父亲的时候,布满血丝的双眼垂下,轻声说:“叔,还是没找到。” 他到了这里就往脏钱烂钱的聚集地里扎,他拿着苏玩的照片到处问有没有人见过,甚至跟几个偷渡团体搭上了线,一边报警一边接触,差点被发现然后被打死。 宁家的人把宁树带走了,不让他再在边境添乱。直到苏玩回来,他的生活也才回到正轨。 公里认真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在你回来的时候就来找你,但小树哥哥真的很在乎你,肯定比那个无故消失的人在乎。” 后来她没有拒绝过宁树的邀请。 其实她更知道她现在怎么做都不对。 她的记忆停留的时刻,并没有感觉到宁树对她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接受这个事实都有些艰难。如果是失踪前的她,大概已经满心高兴了,现在却只剩下五味杂陈。 她已然失去了离开前的许多心境,现下只有时不对位的尴尬,所以现在也只能尴尬地尝试找回从前。 今天江边举办一个草地音乐会,有宁树当年很喜欢的一个乐队会来临时表演,他邀请了,所以她也跟来了。 苏玩第一次见宁树,是在初一。那时候宁树的父亲还在外地做生意,妻儿和父母还在此地居住。 苏玩进了学校,宁家的长辈告诉过宁树,叫他多照顾一些,但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放在心上。那年在学生放学后打劫的社会青年多,宁树那天放学之后,不巧撞上了苏玩被堵在墙角,堵她的那几个人他还认识。 他烦躁地想了想,那天还是满脸不情愿地上去替她赶走了人。 之后就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个影子。 他不喜欢这个家长递给他的累赘,但她安静地跟在不远的地方,直到他们回家的道路分离。有几次他故意朝着身后喊“别跟着我”,可那个影子只是离他更远了些,并不消失。 正在他已经习惯的时候,她不再跟随了。 以前都是她等他下楼放学,现在换成了他等。走出校门的时候他问:“不跟了?” “警察抓了几回之后,抢钱的事很少了,不用了,谢谢,我给你买了一副网球拍,听阿姨说你最近需要,明天带给你。”苏玩捏着书包肩带,笑也没有一个鞠了个躬,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是苏玩利用人,甚至小心礼貌的样子让他产生了愧疚感,事情一结束就毫无牵挂。 他开始一脸不情愿绕路送她回家,后来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他比她大一岁,总是提前一年在新的环境里为迎接她做好准备。 高一的暑假,她举报了一个老师和学校领导的婚外恋,老师私德虽然不佳,但教学上却受学生喜欢,所以她就被许多人说了多管闲事,受了孤立。 那天突如其来的暴雨,她孤身一人躲在街巷老店的屋檐下,正在竞赛集训的宁树突然出现在她回家的路口,雨季里萧瑟的人影用了许久来确认不远处的人影是否她猜测的那样,而后快步跑向了等在路灯底下仍然不耐烦的少年。 “究竟什么原因?”宁树递给她毛巾擦身上的雨水,给她支起伞。 “那个老师骚扰学生。” “那为什么不直说是这个原因?” “因为那个学生还需要留在学校继续学习,她不方便转学。”说出去了,对学生的影响更坏,还不如拿另外一件事做文章,这也足够让那个老师离开这个班级了。 “真受不了你。”少年抱怨着,将伞朝她的肩头更倾斜了一些。 苏玩是那晚看着他急匆匆赶回学校的背影,察觉到自己的喜欢的。 往后很多年,在她可以开口的一些时间里,都错失了。 她升入大学的时候,他学了医,早就恋爱了,他失恋她还去酒吧接他回家。她那时候许多事在肩上,自己过得一团乱麻,她也意识不到宁树对她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从来他告诉别人,她都是他的妹妹,她也就尽力做好一个妹妹,保持着距离,尽量听话。 他毕业之后就去帮他爸的生意了,长久以来她是被照顾的人,她在等毕业之后,等到自己令自己满意的那一天,才敢和他说。 可惜她先出事了,她失踪之后他这么着急,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第三十三章我们终将再见 此刻坐在江边望向鸣笛驶来的彩灯游轮,苏玩抱着膝盖也在沉思。 “拿着。” 宁树买了两杯红糖牛奶,犹豫了一下,就着他们买的格子餐布坐在了草地上。 “洁癖减轻很多啊。”苏玩笑,想起公里说他流浪汉打扮的样子,忽然觉得难以想象。 宁树本想反驳又接了个工作的电话,说着话眉头逐渐就皱起,语气也有些重,苏玩放下牛奶拉起他的手,在手腕处揉按,示意他别生气,宁树无奈笑。 挂了电话后宁树问:“大学的时候我也带你去听过这个乐队的现场,记得吗?” “嗯,”苏玩的口腔里已经是那股甜腻的液体味道,她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说,“其实我不喜欢他们的风格,对我来说,太刺激了。” “我以为你喜欢刺激,那时候我带你去潜水,骑车,你看上去都挺愿意的。” “我很讨厌刺激,我就是个俗人,只想要平安平静,”苏玩转过脸看向宁树,“你现在应该清楚当初我为什么会去做那么多不喜欢的事了吧。” 强求自己去做不是太喜欢的事,不过是为了和想在一起的人多待一会儿,以前他是真不懂,至少他现在很懂得那种心情了。 宁树低头笑,苏玩调笑道:“你现在对我耐心很多啊。” “因为我失去过了,我学会珍惜了。你也很清楚,我为什么回来。” 苏玩收敛了她不正经的笑意,宁树伸直了腿,双手撑在身后望向苏玩:“你直接了,我也不掩了。或许……我太迟钝,迟钝到那种时候才清醒过来,但还好,还好你还在。” 男人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颊,苏玩没有躲开。 “小玩,”他静望着她,“试试吧,试试回到从前。” 或许她应该试试,为她六年的少女情愫寻求一个回应。 调试音响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情歌调子,他的气味里有酒精味,向来如此,面颊的靠近克制着距离,在等她犹豫后的决定。 克制到她有时间去想她的上一个吻,那是得到她允许后毫不克制的激烈,将她吞没的冲动爱欲。 远处卖水摊位上的梁浮将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出来包好扔掉,收回了无意落在那两个人身上的视线。 “07,往三点钟方向再走一点,嫌疑人坐下了。” 耳机里的声音传来,梁浮挪了挪位置。 这些天他托老季在苏玩家周围多观察,目前没有发现任何人在跟踪,那应该是冲他来的。 上次见到的那个盯着他看的小孩,齐谨也去问了派出所那边,只说是个高中辍学的小孩,平时跟着片区里的社会混混在一些夜店网吧出入,有两次打架斗殴被抓住过,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齐谨昨天和他说,上次寄照片的人他们查了一天监控找到了,不过是本地的一个小混混,拿了钱做事,网上追查了三个人才找到给出照片的源头。 可这个源头自从他们开始查就没出现过了,一天查不清楚,他就要被限制出行一天。他拍了桌子一掌就起身去找了此前那个跟踪苏玩想找机会打她一顿的小混混口中的刀哥。 多年故人,当年刀哥第一次进去还有梁浮的功劳,现在还在这片纠集了一帮兄弟干着看场子的事,还算有点江湖地位,所以帮了梁浮这个忙,让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打听着那个人什么时候出现。 “他为什么帮你?”齐谨问。 喝了一口冰水梁浮说:“他当年第一次被我抓的时候,尿裤子了,我拿这件事要挟他,人都得要点脸,尤其是他现在也算有点名堂。” “其实你也不用闯堂找他,”齐谨吸了一口酸奶,“他女朋友去年生了个娃,他就想洗白上岸了,现在给刑警支队那边当特情呢。” 梁浮把冰饮杯子里的冰块倒进了齐谨衣服里:“不早说。”齐谨吱哇乱叫跳了起来掀开衣摆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个人本来就是黄赌毒沾全了,但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很少看到踪影,他似乎也在有意躲着什么。等了很久的消息,说是今天要在这个音乐会交一次货,今天应该要露面了。 这种任务梁浮其实不便参加,但是这次音乐会本来就调了人手过来执勤,所里局里人手不够用,早就把办公室的抓出来安排好了,抓捕这个混混是临时增加的。 所以他算是作为执勤人员,在活动现场进行配合。 看到目标嫌疑人坐得离苏玩他们更近之后梁浮心下不安,说是交货,这人身上却没有包。 正在觉得奇怪,嫌疑人突然起身走向堆放包裹的地方。 苏玩的耳边出现了尖叫,打断了轻柔的吻。一个男人突然开始往出口处狂奔,没跑出几步就被几个冲上来的人扑到地上按住。 而此时尖叫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她大叫着“包”,一个穿着无袖夹克的男人突然抱起地上三个包往外跑,很快坐上了不远处的一辆摩托车扬长而去。 女人焦急扶着身旁呼吸困难的孩子,宁树跑过去扶着孩子:“哮喘犯了,赶紧先去问问场地的医疗车有没有备药。” “药,药在包里。”女人说了这话之后,苏玩看着不远处一辆还插着钥匙的摩托车,叫了声“借一下”就跨了上去。 湿润的气候持续了许久,今天终于下起了小雨,街道湿气氤氲,苏玩对这一片还算熟悉,猜到那两个人出去的唯一路口,就抄了条近路去堵。 这是一条上坡路,苏玩刚从侧边的街道突然冲出去,正好撞上逃跑的两个人。 那两人也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他们急忙拧紧把手想要躲开却轮胎打滑,轰鸣声和轮胎撕拉的声音后,紧接着就是两个人跌倒在地上的碰撞声。 跟上来的三个便衣将两个人扣在地上拷住,苏玩望向小雨里轻喘着的男人,侧对着她,他把倒在地上的人一把拉扯了起来,小雨珠挂在他的眉毛上亮莹莹的。 “买货的两个也抓到了,”梁浮汇报着,耳边听到了齐谨的疑问撇嘴笑,转了个身,“执法记录仪开了,别念叨了,不就上次忘……” “梁浮,说话,干嘛呢?”齐谨疑惑那边怎么突然没了声响。 这路边没有灯,只有他们骑来的车将灯束打了出来,人站在光束旁,其实算是灯下黑的隐没。 可就是这么看着,对面站着的是谁,都过分清晰。 苏玩跟梁浮对视了两秒,他登时不再言语,她下车拿起掉在地上的一个白色的包:“里面有哮喘药,病人需要。” 应该是这两个买货的,看着卖货的被抓了,一时不知道这个卖货的究竟是带的哪个包,就抓了几个疑似的跑了。 “你。”他嗫嚅了片刻,手微微颤抖,糟了……他转过身呼吸了几口,苏玩也没说话拿着包走了。 江边,宁树把哮喘药给小孩用了之后,他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小孩眼睫很长,眨着跟苏玩说:“谢谢姐姐。” 她看了看自己被刮破的裤腿,笑着揉了揉小孩的头。 宁树正看向苏玩时,她突然说“我有事先走了”。 “苏玩!” 走出两步,她转身笑得很无奈,对上宁树的眼睛。 “哥,”她走到宁树面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江边的音乐节仍然在继续,在露天的停车场里仍然能听到烟花与歌声。宁树左手搭在车窗外,盯着方向盘许久不曾动。 第三十四章回到原点 缉毒队审讯室里。 “警官,”显出犯了瘾样子的嫌疑人不停地挠头,“可以不要让刚才抓我那个警官,参与审讯吗?” 队长看了一眼齐谨。 办公室的阳台上,梁浮垂首蹲坐在地上,胸膛规律地起伏,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下来。 越来越频繁了。 他总算可以呼吸,走到审讯室门口却被告知暂时不需要他进去。 已经近零点,他到支队外面的一家面馆准备先吃两口,才点完单就看到了苏玩。 刚才才见过,此刻就不至于太过惊讶。 “坐,怎么这也不敢?”苏玩面前摆着两杯水一碗面,看上去她对面本来有另一个人。 梁浮喉结动了动落了座,她等到他坐下了便问:“有什么要说的?” “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捏着小票卷了卷,他想说什么呢?他低头问:“亲了吗?刚才。” 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反倒惹他自己自嘲了一下。 指针走动的声音传来五下。 “关你屁事。” “喜欢那个人的吻还是我的?” “你有病啊。” 一句接着一句,都没有半刻的犹豫和相让。 苏玩说话夹枪带棒,稳定了心绪:“什么时候拿走你的东西?” “过段时间吧。” “为什么不说句话就走?” “有事。” 苏玩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此刻除外。 借用面馆洗手间的女人走了回来,忽就开口惊讶道:“梁浮?你回来了?都多少年没见了……” 看清女人面容后,梁浮立刻想着坏事了。梁浮站起身先发制人伸出手:“秦姐好久不见,你不是在技术中心吗?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我是……” “秦姨,”苏玩打乱了梁浮的节奏,“你认识他?” “啊,小梁啊,”秦姨笑着拉梁浮的手臂,“你爸以前带过的新人,后来说你被借调走了,都多少年不见了。” “我爸带的……”苏玩想从梁浮的表情上看出些情绪,他却只是在回避。 秦姨接着说:“你们队要的一份毒物检测报告,急得很,我这不是替别人来跑腿了吗。刚好看到苏玩在门口,就带她过来吃个饭。” 秦姨是笔迹鉴定专家,跟苏定波是老同事,平日里也没少照顾苏玩。 “哎呀,我手表落洗手间了,我去取一下。”秦姨忽道。 饭店里只剩下两人时,苏玩盯着梁浮,自嘲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爸是谁。你到底为什么住到我身边?” “巧合。”梁浮低眉。 “我爸牺牲的时候你在场吗?”看梁浮沉默,苏玩了然,“我爸牺牲的时候,是为了支援一个他带的徒弟。葬礼的时候,那个人没来,几个叔叔阿姨说,他说是没脸来。是你?” “是。” 苏玩有一瞬错愕。 “所以这些日子是为了弥补吗?来看看你师父的女儿过得怎么样?”苏玩平静笑着,“十年了,你这会儿想起来了?” 梁浮不说话,她起身被桌子腿绊了一下,梁浮想要扶她,被她甩开。 她闭上眼退后了两步:“我清楚了,我不需要你的愧疚和关心,当年的事也跟你无关。尽快来收拾你的东西。” 知道他在骗,却没想到是这种答案。 “你还好吗?” “很好啊,”苏玩扫码结着账,忽然笑出了声看向他,“泡我好玩吗?” “我没有这么想,”他揉了揉眉心,“苏玩,别作践自己。” “为什么?” “因为……喜欢。” “你的喜欢好奇怪啊,可以把另一个女人留给你的东西视若珍宝,也可以不告而别不留一点余地。”苏玩低着头看向亮屏的手机。 他突然笑了笑。 “你不信,”梁浮走近她,“那怎么才会信呢?” 说出这句话之后梁浮就后悔了,他不该去争,只要接受她的责难,分离就好了。 但就是……难以抑制,纵然他的感情不能说清,也不想变成令她厌恶的存在。 面对面互相盯着,苏玩忽也笑了,冷然道:“找个时间来把你的东西拿走。” 齐谨走进来就看到两个人在对峙,一个质疑又委屈,一个冷然又急迫,他挪到梁浮身边低声:“不是和你说了,最近不要见她了吗?” “为什么不能见我?”苏玩问。 真够添乱的,梁浮仰了仰头。 “额……因为他最近,有点事。”齐谨比划了一下。 “不早了,我送,”梁浮看到秦姨走了出来,转口道,“秦姐先送你回去吧。” 齐谨拉他到了门外:“他们身上只搜到了几克,都是自己吸的不是卖的。刚才审的那个骡子,说是有个供大货的,让他把装了钱的包放在集体存储处,供大货的拿了钱就把货给他放进去。他今天就约了两个买家,他是按照约定时间去取货的,但我们没发现货,定不了罪。照片的事,是那个供大货的上一次给他货的时候,让他寄给你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还得再找。” “目标是我,”梁浮松了口气,“那今天没给货,这个供大货的应该是发现什么了,难抓了。” “队长说,从明天开始你先休假一阵子吧,”齐谨抿了抿唇,“我们守株待兔试试。” 休假? 梁浮看了看四周,抓着齐谨的衣领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让我接近她,是怀疑我qj。让我休假不参与行动,是在怀疑什么?” “你想多了。” “少给我装!”梁浮低声骂,“这张照片存在就证明金家和同越的残余又出现了,我是最了解他们上下线的人,现在让我退出?” 齐谨一直不语,梁浮抑制了心情,不该说的齐谨不会说,规矩,他应该懂的。 面馆里突然喧闹,梁浮跑回去的时候,秦姨正从戴着手套从苏玩的包里取出几个真空袋。 “我刚拿包的时候,突然发现多了些东西。我从音乐节出来就没有打开过,所以才发现。”苏玩说。 秦姨皱着眉:“毒品。” “塞错包了?”齐谨赶紧打电话,“监控换到西南角的再看一遍,有没有人接近一个墨绿色的小包。” 是巧合吗?梁浮的不安越来越重,看向苏玩的时候,她默然不语,低下了头。 开了齐谨的车,梁浮把苏玩送到小区楼下,开着灯熄了火,手肘抵在窗户上不发一言,瞥着坐在副驾还没有下车的苏玩。 “最近过得好吗?”苏玩忽而问。 “还行。” “那看来我还挺有用的,治你的失恋。”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想骂就骂吧。” “不需要,你情我愿,”她手放在门把手上,“记得来拿你的东西。” 他伸手拽她,她冷眼看他,他无奈地说:“有车。” 车轮声从苏玩那一侧划过,她抽回自己的手下了车。 在车里坐了十分钟,梁浮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最近叁条都是她发来的。 从他失踪的第一天。 “你昨晚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你有空回一下我吧。” “如果你是在生气宁树的事情的话,我们可以谈谈,你能回话吗?” 之后没有再发消息,大概是宋局的电话打到了。 那段时间……他被临时收了手机简单调查。 他缓了缓,打出“你到家了吗”这几个字,犹豫了几秒,发了出去。 弹出的红色提示,他已经和她不是好友关系了。 他看着屏幕笑了笑,又变成让她讨厌的人了。 第三十五章又被跟踪了 看守所。 梁浮看着面前明显胖了一些的年轻男人,拿起了面前的电话。 金赟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进来了也没改,拿起电话对一手把自己送进来的梁浮说:“这身衣服怎么样?” “特别适合你。” 金赟上个月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现在在等待最高法的核准,梁浮开门见山:“还有谁?” “什么?” “除了跟你一起进来的,还有谁在外面?” 金赟挑眉:“看来警官最近遇到事了啊,我身边都有什么人你不是最清楚吗?我能记住名字的,都在你们的审判席上了,剩下的我就不记得了。怎么,有人找你麻烦了?” “在国内,还轮不到你们找我的事。” “是是是。” 他已经死刑,也没什么商量配合来减刑的余地了,梁浮有些烦躁地挽起袖子,露出半个手臂的新伤,察觉到金赟的视线后他又将袖子放下。 梁浮沉默了半晌,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本来下意识要说“好好改造”,最后想了想,变成了:“好好等……”死。 金赟一笑:“其实进来之后我挺安心的,我这辈子的高兴不高兴,都要结束了……注射死诶,没什么痛苦的。” “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噩梦,还很长。” 他的话好像另一种判决,将从前凌驾在梁浮身上的气势重新恢复,落魄的样子却一副尽在掌握的威风,只是他试图压倒的那个人,如深山的老树,似乎生命力已经那般虚弱,却又再不为任何事所干枯。 “你这个人,”梁浮无奈笑,“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看来你肯定知道什么了。” 看到梁浮的伤疤就忍不住想来嘲讽,一副早已知道的模样。 梁浮不顾金赟的下一声吼叫,起身离开,他坐上车,齐谨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依然觉得,死真是便宜这帮玩意儿了。你去查吧,最近有谁跟他接触过。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也不能跟他谈判了。” “看了记录,除了法院和我们,没人找过他。不过要是有人接触了看守所里其他犯人再带话给他,也不是没可能。”齐谨说。 “从我回到队里到收到照片这段时间,去查吧。我是休假了,你们接着忙吧,”梁浮笑,“我能自由活动吧?” “当然,”齐谨勉强笑了笑,“你要去哪儿?” “我总觉得把毒品塞进她的包不是意外。但因为她跑来找我,东西很快交给了我们,所以现在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毒品没有被发现会发生什么。我先去看看吧。” 苏玩最近又被跟踪了。 当她发现暴雨一夜之后,小区里一排电动车都倒的零落,只有她的被推进了一楼小房。 有时候加班回来晚了,街口早点摊的阿姨还给她留着最后一份小糕让她明早热。 她蹲在季叔的水果摊前揪起一串青提问:“叔,这次是谁跟踪我,你看到了吗?” “你的租客。”季叔懒得替梁浮隐藏。 果然,跟着她上班,下班送她回家,有时候半夜站在阳台,总觉得空无一人的对街上有个黑色的影子。 “那你别告诉他,我知道了。” 季叔多给了她一个苹果:“去看妈妈吧,多带点儿。” 夏天里,晚上的水果剩了些零星散货,季叔收整装袋,准备送给八点下班会路过这儿的工地工人。 他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眯着眼感觉到了风的变化,笑眯眯说:“她回来啦。” 梁浮坐在他身边拿了个桃擦了擦就塞进了嘴里。 “看着最近的事是冲我来的,我总有些不放心。她的住址早就暴露了,藏着掩着太没必要,我还不如一直跟着,还能保护。” 季叔起身:“那你替我把这些果子给待会儿要来的人吧,姓敬,是附近的一个工人,我先回去休息了。” 梁浮点头,看着苏玩家里的灯亮起,今天她平安到家了。 他跟了三天之前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孩,除了看他到处跟人打打闹闹,赚些零花钱之外,也没有发现别的异常。这小孩的作息倒是夜出昼伏,跟苏玩反着来,他每天傍晚出门,再到早上九点盯梢,刚好能把两个人都看住。 过路的工人三三两两的,直到人影稀疏了,一个瘸腿的才慢慢走了过来。 “敬叔?”梁浮问了一声,见那缓缓走来的人点了点头,梁浮把水果递给了那瘸腿工人,两人也正好顺路一段。 敬叔个头很矮,腿有些瘸,说是今天在工地上还伤了,所以走得慢些。 “你跟季叔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梁浮问。 敬叔笑:“这可有些年头了,九年前,我就跟他认识了。他摆这个摊,也有小八年了,我就在这个城里到处找活,他有多的货,就给我留一些。不过他到这个地方来,也就是两年前的事。以前就在老城区最大的那个菜场,你不知道那位置有多好,他突然就说要换,白白少赚了多少钱。” 两年前,苏玩刚好回来的时间。 “您跟他怎么认识的啊?”梁浮问。 “那时候他还是警察,跟另外一个警察,来问我们村子里一户已经搬走的人家的事,我给他们带的路。” 另一个人?梁浮拿出卡包取出一张自己和苏定波的合照:“您看看是这个人嘛?” “对啊,诶,你们都认识啊。” 梁浮回想敬叔描述的那段时间,那个时候他一直跟着苏定波,从来没听说他和别的同事还在合作查办什么案子啊。 他跟敬叔多聊几句,确认了敬叔村子的位置,最后梁浮问:“您的腿是什么时候伤的?” “也是九年前,工地上做活,不小心被倒下来的钢管砸了,赔了笔钱,现在啊只能在工地上做做饭了,有时候搞搞装修。”敬叔笑着,对这些想来痛苦的事,说得也轻松。 梁浮大概明白季叔和敬叔为什么能成为朋友了,和这样满身轻松而乐观的人在一起,是会舒畅很多的。 苏玩站在办公室看到路边一个骑车的人影驶远了,他走了。 航运公司笔她想象的繁忙许多,每天进出港口的货物数目都需要核对,偶尔还要陪着领导出去应酬拉生意。 下午她还在整理下午进港的一批货的细账,楼底据说是大老板今天巡视,显得格外热闹,她去茶水间接水还得躲着点儿走,差点撞上大队人马。 好容易整理完了,她坐在休息室端着咖啡清醒片刻,一个女人推门而入。 苏玩本以为是同事想打声招呼,抬头却一愣。 仔细一看是之前福利院门前见过的女人,上次她还在打梁浮。 “你好,”李笙先伸出手,而后坐下,她一身亚麻色的休闲西装,戴着两个圆环耳环,光泽细腻,是这个看起来内敛严肃的女人身上最过出挑的装饰,“你在这儿工作?” “是,你也是……” “不,我是做心理咨询的。” 苏玩才松了口气,就听李笙接着说:“我爸叫李继荣,我今天陪他过来的。” 李继荣,老板的名字。 苏玩呛了一口,她放下杯子:“是听说老板只有一个女儿,我还以为应该也在公司做生意。” “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我本科学的也是商科,”李笙顿了顿,看着杯中的倒影苦笑,“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女儿,研究生转专业,是我第一次违背父亲的决定。” “这应该也不是个容易的决定。”苏玩掂量了一下,她现在不好得罪老板的女儿,便还是说了句还算得体又善解人意的话。 “还好,这件事还得谢谢梁浮,他那个时候刚高考完,不管不顾选了警校。他让我发现,原来父亲的话也是可以违背的,也不会多严重。”李笙笑。 第三十六章故人再遇 35re n8 .c om 提到这个名字,苏玩蹙眉。 李笙开门见山,“你这段时间见过梁浮吗?” “没有,他已经搬走了。”她立刻否认。 “那也对,我去你们那儿找过他,没找到。”李笙轻叹。 “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苏玩好奇。 “他是我弟弟,我爸私生子,”李笙莞尔一笑,看着苏玩愣神,“你应该和他转过账吧,能把他银行卡信息告诉我吗?” 苏玩点点头,但她不太确定把这个信息告诉李笙是否合适,李笙无奈:“或许你可以直接去和我爸谈谈这件事,我爸想给他钱,怕他自己过得不好,一直没找到办法,我这才来问的。” 他过得……大概不是缺钱的那种不好。苏玩干涩笑笑。 下午苏玩匆匆忙忙赶去港口,因为一艘船上的货物在路上进水,船上人员已经报告过了,她联系了保险公司一块去进行赔偿估算。 她站在路边打车,没有发现梁浮的人影时,突然想起了李笙中午和她聊天时说的话。 李笙在找梁浮,苏玩本以为是为了父子关系的协调,李笙却摇摇头:“他有问题,你没发现他身上始终有新伤吗?” “可能是他的工作性质问题吧。” “他的其他同事有这么多伤吗?他是故意的,有的人会故意寻求受伤,依赖疼痛,”李笙收敛了初见苏玩时盛气凌人的样子,回归专业的她拿出了惯有的平和,“他不接受我给他做检查,我也做不了具体判断。如果你见到他,麻烦劝他来找……我给他介绍医生。” “他不太愿意接受你的帮助?”苏玩想起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场面。 李笙握着手机,素雅的长甲在屏幕上磕了磕,而后她叹了口气笑:“小时候……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我自己想来,也觉得是一辈子无法原谅的事。” “看来你已经放弃和他和解了。” 李笙沉默半晌后笑说:“有的事,和解不了的。他不原谅我,才说明他还没疯。我当年对他的所作所为有许多我不敢开口。他从小就骂我是变态,可我当时真只觉得报复得很痛快。” 其实没有过多久,她就明白了自己不该做那些事,并非是出于对自己的谴责,而是在她顺着父亲的心意报考了学院和专业的那个夏日。指定网址不迷路p o1 8d.co m 被邀请到家里用餐的梁浮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家里,他穿着宽松的运动短袖靠在花园的栏杆边,淡漠看着她为了示好送来的水果。 “其实你很清楚你的恨到底该报复谁,但你真是又变态又胆小,”他用小叉子取了一块西瓜吃下去后笑,“那么想要我的命,却连读什么专业,在那个你最恨的人面前,半个屁都不敢放,不觉得自己很像笑话吗?” 是的,她很清楚造成她的家庭困局的人到底是谁,却选择报复最无法反抗的梁浮。 李笙望着窗外,扯了扯嘴角无奈:“我训练自己,但在他面前还是会失控,会变成十四岁的自己。” 苏玩得承认李笙跟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反差很大,现在的她平和大方,之前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找到他。” 李笙挑眉:“我观察过,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放松,对他来说这很少见。现在的他精神紧绷,应该没有太多的方式维持稳定了。” 他原来那么难过吗?苏玩怔了怔。 李笙坐上商务车的后座,坐在她身旁的男人戴着墨镜,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李继荣柔声问:“刚才去哪儿了?” “你儿子的女……准确的说,一个月前还是你儿子的女朋友的人,在你公司。”李笙淡淡说道。 李继荣的笑意褪去,他想起一直抗拒和他见面的梁浮,也有些头痛:“他还不准备辞职吗?” “我看他没有这样的打算,”李笙撇嘴,“爸爸,你管得太多了。” “你在跟我说话?你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对我好了。” “实话实说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并不想参与,我有我的生活。我希望他能够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过得有物质保障,才会劝他回来找你,”李笙递给李继荣今天他要吃的药,“而从前的错在谁,你也很清楚。” 她只是不再选择用记恨来打扰自己的生活,并不是忘记了对错。 有点奇怪啊……李笙回忆着她跟苏玩说这件事时她的状态,虽然也有惊讶,但苏玩镇定得太快了,她并不意外这件事吧。 “爸爸,最近公司财务部是有什么变动吗?我好像看到的都不是熟人了。”李笙问。 李继荣点了点头,表情变得凝重:“老人,该退了而已,没什么。” 下午的港口到处都是大型机器运转的声音,坐上摆渡车过了十分钟苏玩才到达了出事船只,保险公司的人已经来了,两个人便一块上了船。 说是路上遇到风暴导致的货舱进水,本来是集装箱货轮运输,在上一个国内港口交接的时候因为货轮调配出了问题,就临时换了小货轮,想着在海上走不了多久,沿江送进来风险不大,没想到偏偏就这么一段海路出了差错。 这批货是一家家具厂定的布料和木材,包装的时候做了全封闭但也破损了,损失算下来就严重。 船上的人将进水的一批货物都送上了岸,前来取货的家具厂也到了现场,苏玩本来盯着他们打开货箱,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抬头看过去,是家具厂的人的方向,他们来了主管,还有负责开车和运货的工人。 “这批是柚木,进水泡了太久了,所以算是毁了,就这么一块,好几百万都没了。”保险公司的人做着记录。 “你懂木头吗?”苏玩问。 “听说过一些。” 苏玩摸了摸木头,又凑上去闻了闻,在保险公司的人计算赔偿金额的时候,她摸了摸木头湿烂的部位说:“要不,先找个鉴定中心,确认一下木头类型吧。” “有问题吗?这是货物上船的时候那边出具的木材鉴定报告,的确是柚木。” 苏玩示意保险公司的人小声点:“泡久了有点看不出来,晒一会儿,颜色变化之后看看是不是被处理过表皮颜色。柚木耐湿,烂成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见,这几年那边作假的手艺进步了,但我闻到一股味道,有点熟悉,像是作假的时候用的某种化学料。” “你怎么还闻过这个味道?” “是啊,我怎么闻过……”苏玩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看船长和水手。 “怎么了?”船长率先走了过来,苏玩拦住了保险公司的人说:“没问题,你们先休息吧。” 苏玩转过身对工厂的人说:“我们先把没进水的货物交接一下吧。” 保险公司的人说着跟她一块去找个鉴定中心,走到门口她猛地一回头,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 总觉得有谁在盯着她……但还是没看到到底是谁在盯着她,而后她叹了口气,说“走吧”。 码头上,完好的货箱被陆续运上了几辆货车,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用绳子将货物固定好,喊了一声:“莫莫,上车。” 挂好锁的女人从货板上跳了下来,用脖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笑着坐到了副驾驶。 “怎么了这么高兴?”男人问。 莫莫突然伸手抱住了男人的手臂笑了几秒,然后才松开让他开车。 “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怎么不打招呼啊?” “因为……她过得好就行了啊。”莫莫没心没肺笑了笑。 第三十七章看向对方 照着上次敬叔留下的信息,梁浮找去了敬叔的村子。敬家村,在城市的最北边,靠近连绵的山区。 梁浮查找着这个村子的信息,在大约十二年前,这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场制毒风波。现在他面前种着烟草的地方,现在已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敬叔说,苏定波和季叔向他打探的是一个叫敬真的男人,岁数算下来,今年也快四十了。当年剿灭制毒窝点的行动里,有五个人当场死亡,其中就有敬真的父亲。 当年苏定波来的时候,自从十二年前的风波后敬真已经了无踪迹两叁年了,梁浮再来,现在的村长是刚派下来的大学生村官,他也不怎么熟悉,立刻找了老支书来问。 抽着土烟的老支书皱着一张脸说:“死了啊,还是十一年前派出所来通知的。” 这个敬真当年因为长期在外务工,并没有直接参与制毒。后来他就去了沿海临省打工,直到十一年前尸体被人发现在失火的房子里。 “警察说查了,他住的地方全是搞什么……小额贷的广告?说是赌,欠了不少钱,被人追债追死的。”老支书慢慢悠悠说。 查他做什么呢……梁浮隐隐觉得这和当年苏定波突然知道行动有问题赶来救援他有关系。 村长送他到村东头的时候,梁浮看着隐在山林里若隐若现的一个老房子问:“那个房子看着都要塌了,没人住吗?” 村长应道:“我问过了,这些年基本都从靠山的位置搬到路边修新房子了,那户啊,就只有一个男人住,从小是孤儿,很早就出去打工了,很久没回来了。” 梁浮问村长要了常住人口和外出务工的人员名单,回城的路上心绪不宁,接着就接到了齐谨的电话。 “查了去看守所的名单,”齐谨看着名单上那个名字,“没什么异常。” “怎么可能?”梁浮皱眉。 “你好好休假吧,我们手里头也还有叁四个案子呢,我尽量跟进,有事再跟你说。”齐谨说完挂了电话,一脸无奈地看着手里头那个“林承谦”的名字,又看向队长。 队长跟他摇了摇头。 林承谦这个人借助监狱犯人心理健康调查这个研究进入过看守所,和部分犯人有过接触,虽然监控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这个名字太巧合了。 “我们真的不告诉他吗?”齐谨问。 “上头说了,很早就关注到他了,但是除了监狱项目,他没有别的动向,背景干净,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外旅游,目前在国外交流。总不能因为名字就找他,而且,据说他已经出省旅游了。”队长说着,他想起领导说的话,忽而觉得可能这个出省,是跟丢了的意思。 总之这个人自有人盯,轮不到他们,省里也不想让他们参与。 “到底为什么突然让梁浮休假。” 队长滴了滴眼药水:“上头说了,自有安排。哎呀,我也想休息。” “咱俩就是加班命,不猝死就不错了。”齐谨拿起林承谦的资料怒了努嘴。 队长敲了敲桌子:“金赟的提审记录传来了,看一下。” 莫名其妙省厅来人提审金赟,齐谨打开记录,往下无聊地划拉着,突然看到“成瘾”两个字,跟队长隔着电脑对视了一眼。 当时金赟把受伤的梁浮从国内带走的时候,中途因为没有药物及时治疗,给梁浮使用了过量的吗啡进行麻醉。 金赟说,那之后梁浮就有药物成瘾的问题了,管他要过很多次吗啡。 “之前不说他现在想起来了?纯胡说八道是吧。”齐谨冷笑。 队长想了想:“把他叫回来,做一次血液检测。只要现在没问题,以前就不是问题。要是有问题,就治。” “这个电话你打。”齐谨撇过头,这段时间的事怎么想都奇怪。 梁浮刚挂了齐谨电话,银行突然发来系统消息显示接收了二十万,支付方并不是熟悉的名字,他正不解,李笙的电话接着就到了。 这次真没办法不接了。 他不耐烦地接起,对面女人先出了声:“爸让打的,你先用着。他让你最近看看车和房,看好了报价。” “他着急洗钱啊?” “就你这点花费还不够他洗的,”李笙笑,“你总要生活嘛,又要谈恋爱,多准备着。” “不需要他关心。” 李笙挑眉,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李继荣:“学区房都五万一平了,你什么工资,买得起吗?苏玩家里情况也很复杂吧,你就算为她考虑考虑,将来能走到结婚生子那一步,总不能你们一起吃苦吧。” 梁浮笑了:“行,那你跟他说,我收了。”然后就果断挂了电话,有人爱给钱他没理由装圣人。 李笙无奈给李继荣看已经挂断的电话,李继荣倒是很平静:“没事,他一直就这样,收我的钱从来不觉得心虚。” “您上赶着的。”李笙叹气。 梁浮从村子里回来的时候错过了苏玩的下班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他等在小区楼下,想确认她平安到家。 早就暗透了的街道只剩下他点起的微弱烟火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小区前的临时停车位,他期待的身影从车上踉跄而下,才站稳身边又多了个人。 宁树的步伐更加不稳,代驾小哥下车跟苏玩结了账就走了,苏玩把要倒下的宁树又扶起,深吸一口气准备把他拖回家。 她加着班,突然一个电话打来让她帮他顶顶酒,到的时候人就已经醉成这样了。 “哥,你站稳,”苏玩试了几下之后,突然叹了口气,“你哪有那么醉,再这么下去我真扛不动你。” 宁树绯红的两颊突然多了抹笑意,他靠在车边看着苏玩笑。 “那你自己回家。”苏玩撇嘴。 宁树把正要走的她拽了回来。 “不要,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无聊,”他还是醉得有些头晕,说话也软绵绵的,牵住她的手笑,“初叁暑假的时候,我还到你家住了一个月呢。” 家里长辈去避暑,爸爸妈妈忙着做生意,就他需要补课,就寄住在了苏玩家。他们一起玩过着街头最无聊的游戏,在烈日下把冰棍往对方脖子里塞,满街追着打;夜里闲逛,他看到苏玩最害怕的那只大狗从身后走来,故意拖慢脚步,大狗从苏玩身后舔了她小腿一下,她吓得跑出去一百米。 “是啊,”苏玩没好气地说,“我妈做饭,你嘴甜得要命,转脸就捉弄我,她反倒一直偏袒你。” “我前天去医院看过阿姨了,”宁树见苏玩有些慌张,缓缓靠近她,“不用在我面前遮掩这些。我走的时候,她还送了我一朵她折的小花,她现在还喜欢我呢。” 苏玩闻言松了口气,至少妈妈没有失控。 “我想和你一起照顾她,想和你一起再吃街口王阿姨做的白糕,公交站前那家拌菜,摘楼下齐叔叔新种的花,摘了就跑……” 苏玩记起自己失踪之前的事,她跟着老师在山里的民族乡做调研,信号时好时坏。她举着手机朝着满天的星星要信号,艰难地给宁树发着信息。 宁树催她赶紧回来,他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挂着笑,两只腿被蚊子咬得满是包,写下“好啊,我也有东西给你看,早点来。”看着屏幕上的圆圈转了又转,手都酸了总算发了出去,她高兴地趴回硬邦邦的通铺。 她要给他看,她那么多年写了快一百封的,想对他说的话。 可惜,可惜都变了。 温热的气息靠近她的头顶,温柔的吻想落在她嘴角。 “哥,”苏玩用手抵了一下,在还有分寸距离的时候朝他狡黠笑,“你算盘打得很清楚啊。” 一步步情感攻势,策略到位了,但面前的人太清醒。 “哎,”他叹了一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本玩世不恭的样子变得低迷,“为什么呢?到底什么变了?” “不知道,”她歉疚地说,“我太任性了。” 男人温和的笑声传来,低眸笑她:“没事,你是我惯大的。慢慢想,我又不是现在就要你对我投怀送抱。” “你不需要接着惯着我,”苏玩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下定了决心一般,“我不希望你再浪费时间了,等什么呢?等我回到从前?抱歉,我也很想做到,但我做不到。即使有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到。所以不要等了,也不用为我多做什么,我不值得。” 最想回到从前的人,从来都是她,但也是她,才明白这件事有多无能为力。 宁树的眼神黯了黯,又扬眉:“我的时间大多数还是在挣钱的,多出来的,我想怎么花,都不算浪费。” 他知道她的心思放在哪里,没关系,那个人,是完全不适合的。 梁浮看到两人姿势,虽然背着,应该是吻了,而后苏玩低着头带着宁树上了楼。 这次算是给他看得清清楚楚了。 “要不,晚上就交给我吧,免得你在这儿找罪受。”暗处,季叔在躺椅上缓缓摇着蒲扇。 “意料之中,”梁浮用手捻灭了烟头,坐到矮凳上问,“叔,你也是故意留在这儿的吧。” 蒲扇仍旧摇着,季叔眯着眼叹了口气:“看来是敬老头告诉了你些什么。” “你和她爸认识,你们在查什么?” 季叔坐了起来:“那个村子以前有个制毒窝点,你也是知道的,当时制毒窝点被举报,是我这边线人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敬真这个人了,十二年前出事之后他就走了,十年前,你爸说,他觉得敬真回来了,我们就想打探。” “不是死了吗?” “定波不信。” “他跟我师父有恩怨?” 季叔摇摇头:“这倒不知道,只是定波是剿毁窝点行动的主负责人,怕他记仇嘛。但我们后来查了,他的确已经死了,DNA都验过了。” “有那个人的照片吗?” “我手机里,第二个收藏夹。”季叔慢悠悠起身。 梁浮看了看,陌生的一张脸,目前看来没什么联系。 苏玩让宁树睡在自己房间,她不能让宁树睡在客房发现梁浮留下的东西。洗完澡她站在阳台上,深夜的微风凉了肌肤,让人打了个冷颤。苏玩看着已经黑洞洞的街道。 他还在吗? 她趴在栏杆上,鼻尖泛酸,压抑的无奈突然溢出来,看着一个虚妄的影子。 街边商铺的雨棚下,梁浮看着她客厅里仍旧亮着的灯,双手插兜靠在墙边。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三十八章山来就我 早饭的气味弥漫在老旧的街道上,梁浮按着时间到了楼下,坐在小摊前刚拆开筷子,不算陌生的声音落到他头顶。 “老板,来碗粥。” 宁树在梁浮对面坐定,看他挑了几筷子面条,眼睛眯着看不远处包子笼屉上蒸腾的热气。 “没想过会再见你。”宁树怅然。 “从什么时候算这个没想过?两年前?”梁浮喝了口水,“你的伤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能走不能跳,”宁树接过老板上来的粥,“你为什么会跟着她?” “跟你无关。” “看来她在外面的时候,就跟你认识了,”宁树说着自己的推断,这粥过咸了,让他皱起了眉,“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人生的意外,既然是意外,就不要再打扰她的正常生活了。” “嗯。”梁浮仍旧埋头吃着面。 “我觉得你没听进去。” “我觉得你在害怕,”梁浮抬头看见宁树无奈的笑,自己也跟着笑,“还没把她追回来啊?” “不会太久了,你别添乱就行。” “行。”梁浮无所谓地点点头,等了半晌,压抑着急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你到底和她发生过什么?” 梁浮“嗤”得笑了出来,结了账站起身:“重要吗?我送她回来的时候,以为你在,你会很快让她忘记从前,结果呢?” 宁树冷笑:“这一年我在养伤,谁知道你比我先回来了,别再出现在她身边了。” “她喜不喜欢你跟我没关系。她要是喜欢我,我先回来,不会有你的事。我后回来,她也会离开你走向我。反过来也一样,她不喜欢你,也不是因为我在。我有我的安排,你别没事找事。” 他轻踢了一旁的塑料椅,正要走出去,瞟到苏玩正朝这边来,皱了皱眉躲到了墙后面。 苏玩坐到了宁树对面,宁树问:“刚才在小区门口找你的是谁?” “一个记者,”苏玩嫉恶如仇一般拿起馒头生啃了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缠着我有两天,想做系列报道,烈士故事。” “你不愿意啊?” “他做的是网络专栏,他说了很多想分享伟大的故事给读者,让大家尊重英雄的话,”苏玩笑,“让他赚个名利双收,让别人看看故事,发两个哭的表情?” “人家或许真的是好心。”宁树把鸡蛋剥了滚进她的碗里。 “那他就好心地尊重一下我这个脾气差劲的女人吧。我的悲伤已经很持久了,不需要他们快乐生活里一两秒的哀叹来点缀。”苏玩摊手,她微微侧过脸,想起她走过来时那个立刻躲闪走的身影,嘴里的饭菜都没了味道。 上次运送的木材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保险公司的人激动地给苏玩打电话说这件事,木头有异样,他们已经报警了。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那船上的人偷偷在航运的路上,用普通的木头换了柚木,把那批柚木拿出去换钱了。 海上有很多人都在做这笔买卖,苏定波以前给苏玩讲过这些走私的案子,苏玩看到船长和水手一脸轻松地等她们的结果时,就猜到了这一点。一般来说,等待赔偿和担责的时候,他们不该这么轻松的。 因为这件事,上司还专门跟财务交代了一句,会给她划一份奖金。她去财务部对接这件事,看着一片年轻的面孔,小声问:“你们都来这儿多久了?” 面前的女人是唯一显得年长的,回答道:“我才十年,这些啊,比我更短。” “那咱们部门都没有年纪大些的吗?” “有啊,前段时间有一个生病住院了,有一个探亲去了,过两天就回来,”女人笑着接过苏玩手里的发票,“诶,之前托你买的奶粉到了,谢谢啊。” 苏玩第一次来财务部的时候就听到女人抱怨想买新西兰产的一种奶粉,她刚好有同学在那边,她花了比奶粉贵三倍的价钱让同学帮她寄了一点来。 “姐有需要再跟我说,”苏玩浅笑,她看到女人正在购置礼盒,问道,“这是公司定制礼盒,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生病的那个,得去慰问,我在帮行政准备。哎,要下班去,耽误接孩子。” 苏玩问了问是哪家医院便说:“跟我家顺路,我去吧。” 女人闻言说了句不好意思,又欣然让苏玩接手了。 两个人……再来排除一遍吧,她叹了口气。 下午苏玩接了个电话,要她去警局配合调查。 她还奇怪,原来是公司报案了,柚木丢失是要让船上的人赔的,警察把船上所有的水手都抓到了,唯独船长不见了。 他们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几个水手都说,柚木的下落只有船长知道,他们本来都要跟着分钱了,船长说去把柚木运回来,结果前天出去了就再也没回去过。 “很大的可能,是拿了卖柚木的钱,独自跑了。我们会关注他的亲属,看看有没有别的动静。”警察说道。 苏玩点点头,按下心中的不安。 女子看守所门口。 苏玩和一旁骑车的男人已经对视了好几眼,男人佝偻着腰,中途还朝她吹了几声口哨。 “公厕在那边,想尿就滚过去。”苏玩在第三声口哨之后说道。 这个男人,看着眼熟。 监狱的门打开,女人把包提在肩后,本来径直走向男人,余光却看到了苏玩。 “我听说你今天出狱,有些事想问清楚。”苏玩走向前。 这是上次那个在监狱里一对望就说苏玩杀了人的女人,叫陈慧。 陈慧拿了一定纯金色的假发边戴便走向苏玩:“问你杀人的事?你真贱啊,一句失忆了,就可以什么都不记得,就可以继续当你的乖乖女了。” 苏玩看了那眼神怪异的男人两眼,看向女人的眼里有些疑虑,陈慧的语气更加嘲讽:“收起你这副样子,你也就是个婊子,这就立上牌坊了?” “如果你觉得冒犯你了,我和你道歉,”苏玩鞠了个躬,“但就算我不要脸,你也让我明白清楚不好吗?” “清楚?这事情只有你自己清楚了,”陈慧嘲讽一笑,本无所谓的淡漠神色多出许多憎恨,“是你说听你的话,保护我们的。但你跟那群恶心的东西就是一伙的,好让你自己活下去罢了,小纪就是被你带走,回来的时候就没了!” 苏玩愣神之后问:“小纪是谁?她的家人在哪儿?” “不知道!”本点着烟的陈慧将烟往地上一扔,“她没跟我们说过自己的真名,反正也已经埋了,回来之后我跟警察说过她,但信息不够,找不到小纪到底是谁。” “你可以再告诉我……” “我跟你不熟,当时就不熟,要不是……”陈慧顿了顿,“本来以为,你没跟我们一起跑,已经死在爆炸里了,没想到最后还被救回来了。算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反正说什么也没证据。” 据说她们逃出来的那一天,瓦力邦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爆炸事故,苏玩也是因为那场爆炸摔了脑袋,失去了记忆。 苏玩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塞给陈慧:“那个男人,我见过他,他在跟人买毒,你出来之前他也在看守所,你……”上次音乐节上她骑车堵的两个人之一就是他,她看了这么久总算记起来了。 “你真是立牌坊上瘾,我毕竟不是你这种家里清白的大学生,想继续人生就继续了,”陈慧冷笑一声,靠近她耳侧挑衅道,“这么想记起来,找个男人回忆一下当婊子的感觉,或许就想起来了?” 苏玩忍了一次,此刻就冷声道:“我当婊子也不是上赶着的,我立牌坊也不在你家地上,你不用因为我看起来过得很好就觉得我有罪。” 陈慧坐上后座就扬长而去,苏玩给她的号码也被随手扔弃。 此刻天沉欲雨,苏玩站在原地许久,撕裂般的疼痛冲出肌肤一般,她踮了踮脚笑了笑,转身时眼角里多出了一个躲藏的身影。 突如其来的雨水不讲道理地落下,打在身上都生疼的大雨珠砸在地上四溅开水花。 梁浮跟在苏玩身后回了小区,在小区对街商铺的屋檐下暂歇,看着她打着伞脚步缓慢回家。 天色本就暗沉,已经如深夜了。 他在屋檐下踱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房间的灯看不到亮起的痕迹。 不会出事了吧。 雨水在他周围的滴答声让他越来越急躁,骂了一句该死他就冲入了雨里。 冲到了熟悉的房门前,声控灯随即亮起,她房门前有雨水的痕迹,走近看到屋门虚掩着,里面却一丝灯光和动静也没有。 “苏玩!”他推门进去得不到回应,慌忙找寻着客厅的灯开关。 刹那灯光亮起,强光进入他的眼睛,强忍着的笑声传来。他适应了突然的亮光,才看到不远处女人笑得蹲下了身。 第三十九章越轨 苏玩开了灯笑得蹲下身:“你要在外面看我多久?” “你早就发现了。” “不然呢?” 邻居忽然开了门,是那个阿兹海默症奶奶,奶奶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苏玩将奶奶劝了回去,然后关上了门。 “去洗洗吧,你还有衣服留在这儿。”苏玩看他全身湿透了。 梁浮想推门离开,被苏玩挡住了路。他退了回来,打开鞋柜,却没找到自己的拖鞋,苏玩给他递上一双新的。 “我的鞋呢?” “被我扔了,音乐节那天晚上,因为我很生气。”她坦诚自己一气之下的举动。 浴室里,在热水冲洗之下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许多。 他关上水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水滴从他身上往下掉着,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衣服。” 就站在门后靠墙拿着干净衣服的苏玩清了清嗓子。 他打开洗手间的门,白气从浴室里钻出,挂满水珠的手臂伸了出来,朦朦胧胧的身影映在磨玻璃的门上。 她看着门上的影子穿好了衣服,梁浮拉门而出的第一秒就见到了她。 有点尴尬,却都装出了从容。 “我饿了,弄点吃的,我先洗个澡。”苏玩说道。 他熟悉地摸索到了煮锅的位置,苏玩洗完出来的时候,宽松睡裙挂在身上,听到了利落迅速的切菜声。 走到厨房前看到他在切葱,用筷子从锅里挑起了白色的面条,带着一团水汽放到碗里。 有葱没蒜,他好像很了解她的忌口,苏玩看着自己的碗,酱油色明显,再看他碗里白花花一片,开水白面,点缀着一些青菜。 她这碗调味刚好,看着他那碗白色苏玩伸手就挑了两根,梁浮皱眉看着她抢的动作:“别人碗里的更香吗?” 一如想象,一点盐味,寡淡至极。 “你给我省调料钱?” “习惯这个味道了,没必要太复杂。”他平淡说着,小时候饿了,又到了睡觉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做,福利院里有很多面条,他们一群小孩经常自己溜到厨房这么偷偷煮。 苏玩才吃到第五口的时候,抬头他已经结束了,全程也没个声响。 小时候抢饭也没少抢吧,苏玩心想着。 她挑起一大溜,赌气般吸进嘴里,塞得腮帮子鼓起来。 “最近怎么样?”他问。 缓慢咀嚼着,她又继续捣鼓碗里的,吐词不清说:“挺好的啊,换了个工作,别的都一样。” “还失眠吗?”他低眸又问,“还会怕吗?门外的东西。” 她卷了一口蔬菜塞进嘴里:“很奇怪,你刚来的那几天,那种感觉变得很强烈。好不容易平息了,等你走了,它有时候又会出现。” 静默了半刻后,梁浮吸了口气说:“要不然……” “你在想办法?”她笑了笑,“不用,我习惯了,我应该已经和它共存很久了,只是和以前一样而已,和你来之前一样。” 无能为力的苍白会让人失去言语的勇气。 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雨水没有减小,他放松的神经让他感受到了这段时间以来鲜少的困意。 苏玩收拾了碗筷又洗了把脸,出来看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微低着的头诉说着他的疲倦。 她拿了一层薄被,正要盖上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腕跌坐在他身前。 “苏玩,别折磨我了。”他压低着声音。 “你知道我在这周围,你跟他在门口拥抱,你应该不喜欢在外面这样做的。我骗你了,你想喜欢谁都可以,但别折磨我了。” 隔着薄被,苏玩的姿势很尴尬,腿顶在他两腿间,撑着力不能贴上去,也挣脱不开,她思索了一阵笑:“你好奇怪啊,装什么啊?” “我想喜欢谁都可以,那我跟谁亲近也都可以,可是你却不想看到。你要是看到了,就觉得是我故意在折磨你,你又要我别再折磨你,可你又非得待在我身边。” 梁浮的呼吸停滞了片刻,苏玩接着说:“你其实不想说这种话的。你想说的是,苏玩,不许跟别的人拥抱,接吻。苏玩,你只该喜欢我,和我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风刮得玻璃震荡,不知二人静默着对望了多久。 他抚上她的面颊,热气蒸腾后的红润显得艳丽。 他根本就是自相矛盾,他根本放不下。谎言被戳破的瞬间,压抑的欲望出现了裂痕,四肢百骸变得冰凉,却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凭什么?”苏玩的语气带着挑衅。 真是个痛苦的问题,梁浮压下嘴角的不自然:“那个女人今天和你说什么了?”他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说我是婊子,”苏玩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说我要是想记起以前的事,就找找做婊子的感觉。” 怪不得今天她情绪不对。 苏玩趴在他肩上,带着疲倦轻声问:“你帮我找找?” 他身体一僵,克制着想推开,她凑在他耳边说:“找到了,就喜欢你。”声音轻柔蕴湿在雨夜。 抬起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腰上,他吻住她脖子上滑落的一滴水珠。 “你想要什么?” 他应该离她远些,他并不被允许靠近她的,为了自证清白,他不该再进一步了。 但他还要怎么克制呢,他做不到。所有人都可以靠近她,凭什么他不可以。 要什么?她怔了怔,手指在空中无措地画了个圈,然后眼珠子转了转,犹豫着说:“爽,一下?” 她听到轻笑声。 正当理由。 “为什么不找他?” 半秒就能够思索中他口中的“他”是谁,苏玩的眉头轻皱起,心微凉,不知是在嘲讽谁的一笑。 “我不会拿现在的自己,就这么面对他,我不要他看到,”她唇轻颤,闭上眼眸,“他会被吓到的。” 因为在意,所以每一步靠近会顾虑更多。 梁浮握着她手,一时觉得很可笑,却觉得这个答案那么合理。 他该说什么呢,这有些放浪了。 明明与一个男人暧昧着,有着爱情的情思,与他亲昵,却要同时与另一个男人找刺激,怎么想都是无耻放浪,她为什么要这样? 他眼里有了怒意,压得很快。 放浪,又如何呢? 梁浮的父母没能交他什么叫做一心一意,这世上叁心二意的感情总是比专心致志的多。 局外人眼里的爱情失去了忠贞就应该被立刻抛弃,但陷在其中的人总是挣脱不得,哪怕知道对方并非一心一意,都不能消减情愫。 仍旧爱她,没有改变。 撕下了这层伪装的退让,一切如疾风骤雨。 女人的脚艰难地勾着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想遮上,上衣散落在沙发上,她吻得呼吸凌乱,全身浮起一股热。 一股力纠缠着把她带进了房门,而后是被推在房门上亲吻。 他手伸到她的背后,解了扣锁内衣肩带滑落,他握住了乳轻揉,在她嘤咛时顺势把她的衣服推了上去。 他动作很柔,缓缓的并不急促,却像是有着巨大的威压。 她的掌根轻触上男人的胸膛,紧致的肌肉微热,慢慢的,整个掌心都触了上去,从胸前到腹部,她摸了个遍,亲吻间隙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笑。 腰比她想象的细一些,她双手向上扣住他的肩,感受到男人的肌肉从放松到紧绷,锁骨都被勾紧。 她低眉吻他的锁骨,喉结,他的身体越来越热。 他坐在床头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她沉了口气。 灯光下女人的身体丰腴而紧致,爬在身前身后的大小伤疤也没了遁形之地。 “想说什么?”苏玩问。 他盯着她的身体许久,最后仰头索求了吻:“宝贝真漂亮。” “不嫌弃吗?”她的指尖划过锁骨上的伤疤,嘴唇轻颤。 “当然不,”他抵住她的额头,太阳穴的青筋都微微突了出来,压抑的情愫在湿腻的呼吸间交换,“很美。” 她悬起来的心落了地,雷声轰然一下,她仰头迷离。男人的身体如她想象,肌肉有薄有厚,匀称而漂亮,她抚上,由羞赧变得大胆。 意料之中的伤痕,她反正看不懂是怎么落下的,他这张脸端端正正的,这身体看着却不太正经。 “不要质问我,不要怜悯我。” 她不想解释自己伤痕的由来,也不想在欢爱的时候看到怜悯。 他只觉得她是漂亮的,她喜欢这个答案。 “摘下来,不然滚下去 。”她的呼吸已经不平稳,拽着他的云母项链威胁。 隔着内裤她感受到了滚烫炽热的地方,她不熟练地扭了扭腰,让他呼吸一紧,趁机取下了项链放到一边。 第四十章未果 “这段日子为什么跟着我?” “怕你出事。” “为什么?” 梁浮本来觉得这问题好笑,他却不能回答。 “喜欢谁的吻?”他按着她的软唇突然想起了她没有回答过的问题,她避开不谈,只主动又吻了上来。 “因为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照片?”她问。 “对。” “但不能告诉我太多?” “是。” 苏玩顿了顿问:“冲着我还是冲着你?” “目前来看,应该是我,但不知道会不会波及你。” 她恍然大悟:“所以你就觉得,我已经暴露了,得多看着点。” 梁浮没有做出反应,她突然凑近他的脸庞笑问:“那你觉得,现在我们是安全的吗?” 她嘴角挂着笑就这么盯着他,梁浮不明白她这副情绪与话语完全无法匹配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他动作微滞住想要起身,苏玩扣住了他的手心:“我锁门锁窗了。” 她沉了口气,脱下他的裤子,爬着青筋的东西一下子顶了出来。 它的颜色偏浅,显得干净,但它在情欲之下那么狰狞,男人呼吸之间腹肌的沟壑也变得长相粗暴,它就生长在其下。 梁浮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我想干你还能是因为谁?” 她来不及反应被他翻身压在了床上。 肉棒被扶着拨开了紧闭着的蚌肉,粉红的柱头在肉珠上蹭了又蹭,她随之呻吟,喉间坎坷地吐出不连贯的音节,他逼着她侧过头亲吻,咬着她的唇缠绵至深,她心跳加速望着他的双眼:“为什么觉得,你想干我已经很久了?” 梁浮本来觉得这问题好笑,他却不能回答,他的记忆里有无数他们相处的片段,无数个瞬间,他在爱着她。 但莫名的,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是初次相遇的场面。 外面陡然变重的雨声让梁浮微怔。 原来,更早。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在等。他当时想过,等她高中毕业,他就要想个办法到她家蹭饭,他就要故意靠近你,他连她爸要揍他,都想好怎么应对了。 原来是这样啊,梁浮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纠缠她。 “对,我就是,想干你很久了。”他眼神微痴,复而恢复神采。 她打开双腿去牵他的手,在肉棒往肉珠上顶了一下之后她顺势叫了一声,慢了半拍,又悠长干涩。 梁浮忽然停住了动作,放下了下身的纠缠,欺身而上握住她的下巴:“宝贝,你在演。” 太刻意的呻吟了,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我,”她脸上潮欲的绯红未减,故意做出来的享受却已经消散,“我没感觉。” 梁浮正在想自己还没受过这种羞辱的时候,她接着说:“从回来开始,就没有。” 她尴尬地拉开床头的第二层抽屉,一些小玩具放在里面,看起来她都试过了,没什么用。 他俯下身含住了她的乳尖,舌尖一挑,听到她一声低吟,这是真心的。别的地方还有反应。 “可以,不进去吗?”苏玩低声问,“我怕你失望。” 身下的人毫无反应,是个人都不会喜欢吧。 “你不想我进去。” “如果你想要,我也能装……”她妥协,这件事对她本没有意义,“我也可以用手或者……”她犹豫着张开了唇,双唇颤了颤,然后她紧张地舔了舔。 她听到他骂了一句“操”,而后他不由分说地拽了她一把,让她趴在床上,肉棒粗鲁地塞进她的腿根缝隙处。 “唔。” “夹紧,”他拍了拍她的臀,拿起床头的身体乳涂在她腿间,他的手偶尔抚到外阴,她仍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肉棒就塞在腿根,他趴在她身上含住她耳垂,抚着她的腰肉,她怕痒,脸埋在枕头里传来呜呜声。 “抬起来。”他吻着她的后颈,看着她的神色迷蒙,清澈的双眼显出了沉醉的妩媚。 身下肉棒进出,顶得整张床摇摇晃晃的,吱呀声藏在雨里。 她的后背在他或重或轻的吻中变得像是在被火燎,大腿被磨得疼,稍稍松懈了一下,他一声“夹紧”,她白皙的双脚交迭,勾缠着不至于被他撞得难以合拢。 女人的腰紧致而不纤弱,臀轻揺想躲避肉棒的粗壮,却勾得他把住她的腰蛮横起来。 “我不想趴着了。”苏玩咬唇。 身上的人略有犹豫,似乎本来是想放过她的,却又压制得更紧了。 “宝贝努力,我射了就让你翻身。” 声音浮在她耳边,气息绕着她的耳垂,让人耳红了一片。 她眉毛垂着,双腿轻轻动起来,夹着那根异物又难受又不肯放过,反手伸到身后,在腿缝处摸着肉棒的根,手指拨动想要减弱粗鲁,却更像是轻轻挑逗了垂下来的囊袋。 “找操啊,”他抓着她的手反制在腰后,而后他压着他的囚徒不管不顾冲撞起来,她叫着“梁浮”,眼睛一抬,半是销魂半是挑衅,贝齿轻咬求吻。 间隙里他垂下头吻她的脖颈,声音低沉,“你真是……”他的喉结动了动,将她的勾人的呻吟和身体吞入腹中。 “喜欢谁的吻?嗯?”他按着她的软唇不知唇舌交缠了多少次,她避开不谈,只主动又吻了上来。 察觉到她的躲避,他却只能顾着享受她的亲昵,不再纠缠那个问题。 “我疼。”她闭着眸,呼吸抑制不住急促,因为他的爱抚与满是情欲的喘息。 胸膛与略显弱小的后背相贴,他吻着她的后背、眼角,下身持续地撞击着,男人的低喘里夹杂着不断地轻声呢喃。 “苏玩,苏玩……”他沉浸在情欲海里,雷雨夜里也感受不到任何外在。 白色的浊液滴落在她的股缝和腿根,粘腻挂在她被磨得发红的腿肉上,因为情欲高涨下她的颤抖,白浊顺势滑落在穴口。 平复了两秒,梁浮覆在她身上,胸膛与她的后背紧紧相贴,起伏喘息。 “真漂亮。”他将人护在身下,拨开额前碎发。 她眼睫沾染一点泪迹,梁浮低头,片刻温存还没持续多久。 “苏玩,看着我。”他捧着她的脸有些懊恼,她空洞的双眼在他的呼唤下恢复了精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失神颤抖。 “没事,只是一点点,”她勉强笑了笑,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缓和着突如其来的惊恐,“给我擦掉,有点不舒服。” 拂去多余的东西之后,胸膛与她的背再次相贴。 “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他问。 皮肤好像在被头顶的灯光侵蚀,莫名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闭着眸感受着他的怀抱:“你触摸我的每一分每一秒。” “为什么?如果害怕,就不该这样。”他僵硬了半刻,却没有放开她。 苏玩很难形容,这好像是她潜意识里迸发的恐惧。不论是谁,触碰与拥抱,伴随着极大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皮肤好像比她对那些过往的时间记忆深刻,所以被触碰的时候,它们勾起了潜意识里的所有害怕。 “再抱紧一点,”她喃喃着,至少伴随着痛苦而来的,还有他带来的安心,她突然低声笑起来,“害怕,恐惧,就要阻止我去拥有正常的生活,接触我想接触的人吗?他们害我那些年还不够吗?凭什么要以为能恶心我一辈子。” 静谧之后,是他微微的叹气声。 “你在折磨自己。”太过于要强,已经是无尽的折磨。 “对,我很擅长不放过自己,”她突然鼓了鼓腮帮子,小声抱怨,“那没办法啦,我就这个性格,改不掉啦。” 胡搅蛮缠。 莫名其妙,她其实不了解他,他也没说多少实话,可为什么总是觉得在他身边是安全的。 第四十一章不欢而散 从颈窝向下,他握住她发凉的手,轻柔咬住胸前红蕊,她颤了颤,仰头鼻尖溢出呻吟,尖细而饱满。 舌尖灵巧打转,浸湿柔软的肌肤,她忍不住绷紧了脚背,双腿紧踩着床,青筋和细骨突兀地拱起脚背细薄的皮肤。他双臂抬起她的双腿,复苏的硬挺抵在她下身。 “给我吧。”她轻轻接过那根东西,他勾下腰仍旧逗弄着她的身前。 “啊……” 舌尖绕着乳晕逡巡了很久,他手下的软腰战栗,唇舌忽就猛地含住了已经敏感极点的乳尖,清亮的呻吟在他意料之内。 肉棒很快从自顾不暇的她手上滑落,轻蹭过穴口,梁浮低眉伸手去触了触,一片湿热。 “舒服了?”他抵住她的额头询问,“宝贝,只是亲而已,床单都被你弄湿了。” 她本就泛红的耳朵又深了几分颜色,她呼吸仍旧不稳,梁浮也没准备就这么过去,唇舌,脖子,腰,他可以亲吻挑逗她一晚上也不会不耐烦。 时钟的指针一点点划过,她的神色逐渐显得餍足,布满全身的爱欲浓烈,他在她满头汗珠时抬起了她的双腿,埋首在她腿间, 一晚上的湿润从穴口吐出,粗粝的舌面刮过最为柔软湿腻的所在,她抱住自己的双腿,虽然不知道他还在做什么。 舌尖挑开闭合的缝隙,微微冒头的胡子带来了些微刺痛,他喉结微动,扶着她的腰温柔舔吮。 灯依旧大亮着,她看得眼睛有些发花,手指与他相牵,闭着眸安静享受着雨水里偶尔传来他舔吮之下的湿腻声。 等等…… 倏忽她睁开眼,舌尖再一次划过肉珠时,转瞬即逝的快感让她愣神,舌尖再一次卷过,模糊的快感变得面目清晰了。 “呃……”她紧张地抓紧他的手,得到回应的人更无所顾忌。 好像是个很漫长的过程,那阵快感若有若无了很久,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折磨得她蜷缩起来。 她抗拒地推走她,一个人扑在床的一角,呼吸尚不宁静。他伸手触摸她的皮肤,她却突然低沉着声音说“别碰我”,暧昧的床榻上她捏紧的拳轻轻颤抖着。 两分钟之后,他从床的角落拽着她的脚腕,她没有再立刻推开,他覆在她身上轻声说:“苏玩,抱我。” 犹豫了片刻,她看着窗户上的雨滴,那里面折射出了成百上千个自己。他的胸膛温热,在外面的狂风大雨里,他的身下很安全,好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手臂滞缓抬起,搂住他的脖子,腰立刻就被男人的臂膀挽住。 把她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固了固,他咬着她耳朵:“交给我。” 她横趴在他怀里,温热的手掌和手指代替了唇舌继续挑逗她的下身,他俯身吻她,她轻颤腿腹。 快感一遍遍从无至有再到什么也捕捉不到,她额上的汗珠落到了眼角,眼前模糊刺痛,就在那一瞬,攀爬又坠落的快感,猛地撞击她的全身。 大腿的战栗与腰腹的颤抖,让梁浮停了手。 高潮了,透亮的春水溢出,和浊液混在穴口。 “凭什么要喜欢我?”他跨在她身上,突然想起之前她的问题,看着修长的手指沾取的春水,嘴角挽起望向她,“这还不够吗?” 他笑得露出白牙,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畅快纯粹的笑容有些许得意。她咬着他肩上一道浅疤,汗水揉进苦涩的唇舌。 鼻尖蹭了蹭,他揉着她的发丝,怀里清秀的面庞写满了艳色,强势了一晚的男人声音嘶哑低沉:“喜欢我,好不好?” 苏玩伸手抚他的脸颊,他便近一寸逼近,索取她的答案。 时机还没到。 “留下睡吧。”她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 男人的沉静一如往常,巨大的欣喜和失落接连而至,他失控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回,想要开口,下颌的肌肉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两下。 还是不喜欢。 “找我做的原因,不会是想等有感觉了,再回去找你的情郎吧?”他拍了拍她的脸颊,苏玩对上他瞬间阴沉的神色。 “你疯了吗。” “知道还惹我?” 本浓郁的爱欲瞬间变得尴尬,他突然笑出了声:“随你吧。” 他抽了几张纸擦干净两个人身上多余的体液,起身穿上衣服:“我留下就要继续干,你想睡就算了,我不陪。” “你倒打一耙是吧?”苏玩气笑了,他们两个之中,不专心又随意离开的,明明不是她。 “他吻你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吧。东西还我。”他坐在床边伸手。 又是这样,她冷笑。 苏玩拿起床头的项链摔在他怀里:“拿着你的项链滚,跟它过去吧。” 梁浮小心地收起项链,样子刺痛了苏玩,她撇过脸:“你姐明天给你约了个医生看病,地址时间我发你。” “医生?我不去。” “你能照顾好自己吗?”苏玩才提起来一点的声量又被她自己吞了回去,“爱去不去。” 梁浮双手还过她的腰,她靠在床头,还以为他想示好,他靠在她身前说:“裤子在你背后。” 去死吧。 “要关灯吗?如果你怕的话,把台灯打开。”他在门前问,想起了她说过自己仍然会害怕门后的影子。 她都说让他留下来了,不是和他前女友一样的害怕吗,之前愿意抱着前女友睡觉不让她害怕,现在跟她说这些话。 “滚。”她闭上眼。 他走得很干脆,关门很轻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苏玩冲了个澡,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在发颤,回到床上倒头,抓了被子捂在自己头顶隔绝外面的雷雨声。 错搭的线 po 1 8bv.c o m 周末的早上并不安宁,苏玩才起来就被苏定晴按在了客厅里。 苏定晴来送公里到她家住一天,公里还在收拾东西,苏定晴吃着早饭说:“宁树的事你怎么想?” “什么?”苏玩慢了一拍,而后苦笑,“他不会也是你安排的一环吧。” “他不需要我安排,是公里跟我说的。我的建议是,你多考虑。” “怎么考虑?”苏玩吃起了苏定晴带来的白煮蛋。 “知根知底,高大英俊,事业有成,对你很好。你立刻同意和他结婚我都没意见。” 苏玩歪头:“如果姑父和这么一个男人当初站在你面前,你怎么选?姑父是二婚,当时军衔刚升上来和你勉强平级。” “我选我喜欢的,”苏定晴摆手,目光深沉下来,“我是整个军区医院最好的胸外科医生,我爸是警备区的首长,我够强,我的家庭不让我有任何后顾之忧,我喜欢的人就算是个乞丐我也敢跟他结婚,我可以追求任何让我高兴的人。苏玩你不一样,你不如我,你爸不如我爸。” 路过客厅的公里听了一耳朵睁大了眼睛看向苏定晴:“妈,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这么说话。 苏玩不生气,反倒点了头:“除了你爸比我爸强的那点,其他的很对。” “所以你的选择应该更实际一点,”苏定晴完成了自己的论述,并不打算跟她争论她的异议,“所以你的答案是?” “我也选我喜欢的。”苏玩轻飘飘说着话。 “很感情用事。” “不如说我很自信,很自信能安排好所有的事,留下余地去追求喜欢的。”苏玩有些心虚地看着苏定晴,现状来看,她确实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请记住网址不迷路po1 8 e s.co m 苏定晴闻之也点了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我是来当说客的,你也看出来了,我该说的就交代完了,你始终是自由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在推开门的前一刻,苏定晴转身对苏玩说:“不管你要干什么,作为你的姑姑,总之我不会让你饿死。” 苏定晴看着苏玩的时候,想起了她那个一直很听话,却因为婚事跟家里闹翻的大哥。 那是他们这种家庭里标杆一样的人,小时候她反击了院子里欺负她的小孩,他会说“小妹高兴就好”,名义上帮她上门道歉,实际上跟人家家长告状。她违背父亲的意愿选择学医,他也说“小妹高兴就好”,替她承接了太多的怒气。 她不喜欢苏玩的母亲,市侩热情的作风让她看不惯,以前说是个街边茶馆老板,漂亮又精明,三教九流都应付得来,但苏定晴不喜欢这种人,所以平时也不会来他们家,私下里也还和大哥来往很多。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能够为自己的亲人说一句“你高兴便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谢谢姑姑。”苏玩笑了笑。 公里趴在门边眨眨眼:“姐,你不会还是因为那个人……” “有没有他,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虽然我妈的话难听,也不浪漫,还很势利眼……” “但很有道理,”苏玩拧着公里的脸,“可是小朋友,底气这种东西,是要自己活出来的。” 她这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疑惑接起来,是墓地管理方打来的。公里眼看着苏玩的脸色煞白,猛地站了起来。 城郊陵园。 苏玩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山上的时候,就在一排整齐的墓碑里发现了被砸断了的墓碑。 她一刹那气得手冷,被砸断的上半截墓碑上,她父亲的名字已经被锤子砸得稀巴烂。 公里跟着跑过来一下子也被惊到了,正在想告诉妈妈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嬉笑声。 这种声音在陵园太过刺耳,苏玩回过脸看到七八个人带着锄头锤子正往山上来,陵园的保安拦了也没拦住,只能任由他们走过来。 领头的人发现苏玩:“哟,今天来人了。” “是你们砸的?”苏玩把公里拉到自己身后。 “是啊,刚好你来了,今儿就告诉你,你修一次,我们砸一次。赶紧把你爸搬走听到没有!” “凭什么?”苏玩笑。 “知道这哪儿吗?你朝那儿看,就是我们村。你爸当年把我们村那么多人都送进局子,还枪毙了好几个,你觉得合适吗?我们村现在这么穷,都怪你爸,埋在这儿妨碍风水。” 苏玩歪头:“你们村,不会是集体制毒或者贩毒了吧?不想想,是不是自己该死吗?” “你说什么呢!” 一句话惹怒了这七八个人,一根扁担朝着她打过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男人抱住她躲了过去。 梁浮跑上来气也没喘匀,苏玩看了他一眼,撇过脸。 “那个,我发的消息。”公里小声在背后说。 梁浮翻了个白眼:“白长快一米九的个子,你躲她后面?” “他还小,”苏玩看向想动手的几个人,余光里刚才报的警已经来了车,拿出了手机录像,“来,把你们的话再说一次。” “你拍个屁啊!”这一举动无疑又惹恼了这些人,拿着手里的家伙就要冲上来。 梁浮在看到苏定波的墓碑断了半截的时候就想转过身去动手,被苏玩抱着腰拖了回来:“你工作不要了?” 在他们打起来之前警察先赶到了,把他们拉开,先动手的无疑是过错方,苏玩和墓地管理方坐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个生着气,一个却是一脸无可奈何。 “警察叔叔,这事儿真不是我们不管,你们也看到了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我们的保安哪里拦得住?” 苏玩说:“保护好墓地这是你们的义务吧,拦不住不能想办法吗?” “那都是些刁民,道理也讲不通的,”管理方眼珠子一转,一脸无可奈何,“再找另一个陵园,给你父亲搬过去?办办手续,你呢就把这个地方让出来。” “凭什么?你们的管理出问题了就要我爸搬走吗?” 民警这时候也开口:“这个确实是你们的管理有问题,想办法暂时规整一下。” 管理方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惹得有些不高兴,又装上了委屈:“妹妹,我们也知道你爸的身份特殊,你看警察叔叔从进来开始也是帮你说话。但你们不能道德绑架吧。” “道德绑架?”苏玩被气笑了,刚才梁浮在门外打听,最近有个老板看上这里的风水想买墓地,但想把周围几个位子都买下来才合适,正巧她爸的墓地就在范围内。 那个老板出价高,陵园管理方想尽了办法想把这些地方都腾出来,天上掉的机会让他们能把苏玩劝走,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甚至是故意不拦的。 今天苏玩他们也没受什么伤,梁浮知道那些是敬村的人,他们走的时候还一副不怕的样子,他们不懂法,反倒助长了不管不顾的性格,往后恐怕也不会收敛。 行政处罚对他们来说也没用,一则乡镇派出所一般不愿意这么得罪村里集体,二是他们也的确不怕。 临走的时候苏玩去把断掉的墓碑勉强扶正,联系了修墓碑的人。 梁浮用两根烟和墓地的工作人员套出了风水买地的事,苏玩从他身上把烟盒抽出来,放到了墓前。 “当时宋叔叔说,该送到烈士陵园的,”苏玩蹲在墓碑面前,手掌轻轻擦去面上的灰尘,“这块墓地是我妈看好的,他们两个有一年郊游,觉得这儿风景很好,就想着以后埋在这儿。所以我妈拒绝了,把人带回来自己葬。” 苏玩揉了揉鼻子笑:“刚开始不敢刻名字,一年前我回来之后,想着反正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干脆就写上了。只是想墓碑有个名字而已,免得他找不到自己的家。” “我还是想得太少了。”她双手捂着脸懊悔,笑得无奈。 “苏玩,我们先回去,我们想办法。” “梁浮,”她蹲在原处,声音缥缈又疲惫,“我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看着已经模糊的名字,撇过头,多看一刻他的自制力就少一些。 “现在起身,我就答应你去看医生。” “你爱死不死!”苏玩突然恼怒地骂他,然后咽下一口酸涩,沉了口气站了起来,“滚过来啊,我带你去。” 打了个车,公里坐在前面,他们在后座一人一边,都看着窗外不说话。 “我明天来看着吧。”梁浮说。 “不需要。” 他闭上眼:“你如果不想要我帮忙,叫他来?” 公里听得心里一惊,不禁拿起手机悄悄给梁浮发消息。 “大哥,你说的算人话吗”这群大人到底有没有情商啊。 梁浮才看完这条消息,沉默很久的苏玩笑了一下,无奈至极。 “不要搞得好像没有你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意识到他说的话的问题,他说:“只是怕你会累。” “那么多年,我不也过来了。不用难为自己,也不用绑架你自己,非得处理我爸的事。” 他皱眉,车已停下,苏玩开了自己那侧门走下去给他让了位置:“去吧。” 公里揉了揉眼睛,人家不关心就不会来了,这么简单的逻辑问题被苏玩搞得也太无理取闹了。他搞不懂大人了,这些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危机潜藏 苏玩第二天就收到了请去修墓碑的人的电话,他们才动工就有人来拉扯他们,叫来了警察,但来来回回的,根本也不是办法。 这种事情,管也管不了,那些人也就不肯修了。 下午苏玩带着一些花到了陵园,远远地看到她爸的墓地旁好像站了个人。 她走上去才发现是秦姨,秦姨见她来了,帮着她把花放到了墓地边。 “秦姨你怎么来了?” “梁浮昨天把事儿跟我说了,我也告诉那帮老伙计了。我们现在有的退了,有的还在,我们商量好了,谁有空,我们就轮流来。他们来闹,我们好歹能拦着,你工作也忙。” 把这个村子和父亲的恩怨弄清楚并不难,苏玩知道这件事没办法跟对方讲道理,秦姨伸手抱住了她:“没事,还有我们呢。他们能闹,我不能啊?” “谢谢啊,但这事也不能麻烦你们。”苏玩垂下眼眸。 “你有办法?” “嗯,不是说,道德绑架嘛。”苏玩耸了耸肩,那就绑一个试试呗。 她看着已经被砸得模糊的父亲的名字,刚好。 过了两天苏玩仍旧请修墓碑的人继续去修,这才修了一半,村子里的人听说了又带着家伙赶过来了。 苏玩站在远处看着修墓碑的人提着工具要跑,不远处正在为墓地做报道的本地电视台记者听到动静从山上往下跑。 记者从一堆农具里把话筒伸过去问:“你们为什么要砸这个墓碑?” “拿开拿开,关你们什么事,机子关了啊。” “墓地管理方都不管你们吗?”记者问。 本来跟在记者后面就想拦着的经理黑了脸,叫来了保安想把两拨人拉开,没想到记者有些穷追不舍,那村子里的人也骂了起来。 “这里埋的是个黑警,以前不知道害了我们村子多少人!” 记者问了村名后,想了想说:“你们村子是不是十几年前有制毒的丑闻。” “你胡说!”领头的人横着手臂就怒指着记者,差点打掉了摄像机。 在两边拉扯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旁边本来来祭扫亲人的人,不免都拿起了手机拍这个场面,剩下的村民也不禁走上前让所有人都把手机放下。 大家都悻悻收手的时候,一个人拿着自拍杆突然闯了出来,似乎在做直播,指着他身后介绍起来:“兄弟姐妹们,这儿是滨江陵园啊,那墓里面埋的是个烈士,生前处理过他们村子的人,他们就在别人死后来报复。你看看这个墓碑被砸得稀巴烂。你们干什么,抢我手机……” 护住了自己手机的人接着说:“大家看哈,这个墓地公司的名字,都看清楚哈,他们这些人不管来砸墓碑的,还要人家搬走不要打扰他们做生意,你们以后都避着走。” 下策。 苏玩蹲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按照她的安排走着,闹了自己的心,也显得荒唐。 墓地管理方的人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概是冲着他们来的,赶紧想阻止,但既然已经直播出去了,也就阻止不住了。 等到这场混战结束,苏玩收到了刚才那个记者发来的消息。 “学姐,我们去采访派出所了,报道做完了再跟你说。” 苏玩回了一个谢谢,又把请本地那个网红来做直播的钱转了过去,最后叹了口气走到墓碑面前。 “老苏,”她抱着膝浅笑,“终于安静了。” 梁浮再一次到敬家村,这里的氛围对他就不太友好了。 他再次出现在老支书面前,老支书磕了磕土烟,带着他到了昨天领头的人的家里。 这是个年级稍长一些的中年男人,在牢里待了八年出来,梁浮坐到他新砌的房子里,把袋子里的钱拿出来。 “你拿大头,用剩下的,安抚其他人。” 男人看了一眼钱,梁浮知道他肯定会收,对方哼了一声:“就这点儿?” “就这点儿,多的没有,”梁浮懒怠答道,“不要再去墓地。” 男人装作气大的样子,最终还是同意下来,急匆匆地将钱往自己身边抢。 “你儿子女儿都在城里的厂子里工作吧,你儿子还坐过两年,应该没敢告诉厂子里的人吧。”梁浮问。 “你想干什么?” 梁浮还没开口,门外传来另一道男声:“他的意思是,钱收了,如果你想着,等到没钱了就又去闹一闹的话,提醒你最好不要,否则容易丢工作。” 梁浮看了站在门口的宁树一眼。 “这话呢,算是我说的,”宁树拿纸擦了擦长凳,跨过来坐下,“大爷,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为了这点小钱,把自家儿女搞得日子都过不下去,以后谁管你啊?” “你们这是威胁!” “这是劝告,”宁树摇了摇头,然后拿出手机把一段墓地闹事的直播切片视频给男人看,“现在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不想他们深挖到哪个村子的人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是算了吧,免得你们村子的人以后出去工作,都没脸。” 梁浮看了看房门前正在堆泥的小孩,应该是老人的孙子:“出狱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你的儿女好不容易才继续人生,谁都不想害他们,但重要的是,你别死拖着他们。” “这点钱可不够。”那人听到这儿也就不装了,既然就这一次,就不能轻易放过。 梁浮拿出手机录音:“你说,要多少。” 在那人开口前,宁树敲了敲桌子:“说出口,可就是敲诈勒索了,可不是进去三五天就能出来的了,还会一分钱都得不到。” 把男人应付好之后,梁浮出门就看到宁树从房子边提起一个黑袋子,宁树挑眉:“我也带了钱,看什么?你倒是跑得快。” “别告诉她。”梁浮说。 “她虽然性子倔,但不是不知好歹。我会告诉她的,钱总得还你嘛。这袋子要不你先提走?” 梁浮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把他跟苏玩的账算清楚,不许有一点亲密模糊,然后再让苏玩把账记到宁树头上。想到这儿梁浮觉得好笑,这人算盘倒是挺清楚。 老支书跟着他们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过来,梁浮道了谢,老支书吐出一口浓烟,干瘪的面颊缩了又鼓:“他们脑子不清明啊。也是穷闹得。” 宁树走在前面回头道:“我前几天听人说,这边做了规划,要搞生态旅游,看看能不能好点儿吧。” 宁树载着梁浮到墓地附近,好打车。梁浮站在山下,看着宁树上了山在墓地前找到了苏玩。 两个人一起站在墓前,夕阳辉煌,倒是很安宁美好的画面。 这或许才是她喜欢的日子。 墓地山下,林承谦把望远镜扔到了后座,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事儿闹完了?” 男人正了正墨镜:“少演,你明明也想报复他们两个。后座有钱,你拿着赶紧走吧,好不容易才帮你逃脱警察的监视。” “路子安排好了?”林承谦检查完钱。 “嗯,你回去等消息吧。金赟已经把该说的说了,只要再找到那个女人,咱们就能确定了。” “诶,之后怎么运啊?” 男人笑了笑:“这是我的商业机密,能告诉你?” 林承谦努了努嘴,下了车背上包,走出百米之后突然回头。 这两个人……他们都这么对他了,他还要同情他们什么? 想到这儿,少年轻蔑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回望过去的自己 早上六点,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天的齐谨在楼下篮球场看到了梁浮,还有几个早起锻炼的同事,他们玩了一阵,最后剩他俩坐在球场边喝着水。 昨晚梁浮回队里去做血检,没问为什么要检查,抽完血看到齐谨,就约了一下吃饭。 “你爸催你结婚吗?”梁浮突然问。 齐谨咳了两声,白了一眼:“随便提,前两年可着急了。不过半年前我给他在夕阳红办了一张姻缘卡,我妈走了那么多年了,给他找个老伴。我寻思着,他的老伴要是有个孩子,这个孩子要是还有个孩子,他就无痛当爷了,也不用烦我了。” 齐谨笑得得意,而后回过神来问:“问这个干嘛?” “你知道现在学区房房价是多少吗?”梁浮突然认真问。 “哥,这不是你我这种单身痴汉要考虑的问题,”齐谨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又叹气,“到时候不行我积蓄先借你。” “你这个月能先借我点吗?”梁浮突然朝他笑。 齐谨愣了愣:“你这叫图穷匕见是吧,你这么多年工资呢?” “梁妈妈前几年用钱给我买了房子,一直拿钱还着贷,我最近刚办完手续转到我名下,现在每个月工资直接划走一半。还剩点积蓄……今天刚用完,借我一千混过这个月。” “你是我祖宗。”齐谨骂骂咧咧给他转了钱。 墓地管理方因为在网上被骂了,为了维护企业形象做出了安全保证。 苏玩也退了一步,答应给墓在陵园里换个位子,也不再刻名字。她已经把触角都收了回来,总要让她苟且安定吧。 这是她这个星期第三次走进这家医院,前两次是来看望公司住院的财务,第三次是她自己病了。 这段日子本来也够心力交瘁了,这几天下了班也要在医院待到凌晨,工作又多了起来,加上夏天空调气温太低,她昨天开始就昏昏沉沉,今天是彻底病倒了。 上午硬撑着到了公司,中午发烧到39度,就请了半天的假,在医院挂了诊吃了药,坐了两个小时,体温总算是降下来了。 看了看时间,她想着回去睡觉休息,才站起身,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苏玩看了看医院四周,只有来来去去的医护和病人,沉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姐姐,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熟悉的男孩声音让她愣了愣,她听到了手机另一端背景里的呜咽和摔打声,虽然疲倦也应了声“好”。 老城区的羊肠小道里,越往里走,狭窄的路道两侧就更是堆满了没人收整的垃圾,上个世纪的房子,外表看起来虽然陈旧,但走到里面也不乏精致装潢的住所。 但走到二楼敞开门的这一户的情景,显然不是这样。简单的家具陈设,大概只刷过一次白墙,门窗上贴的窗花都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残留。 苏玩还在楼下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争吵,走到门前的时候正与争执的两个女人碰上。 苏玩往房子里看,吴成那个小孩正抱着一个哇哇直哭更小的小孩,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吴成哄着小孩不要再苦了,可除了苏玩,在客厅里的三个女人没有一个想消停的。 吴成妈妈似乎已经歇斯底里了,她拿着擀面杖朝打扮得年轻靓丽的时尚女人打去,边打边喊着:“你要抢孩子你有本事两个都带走啊!你要不要脸自己生不出来就抢别人的!” 站在里屋的年老妇人一脸疲惫泪痕,见状还是上来拦,被推到一边后也是默不作声地哭泣。 社区的工作人员在苏玩脚后就到了,苏玩先进去看了看吴成和那个孩子的情况,孩子只是哭,吴成也不说话。 社区工作人员说了半晌那两个争执中的女人也没有人让步,仍旧吵闹,苏玩忍无可忍冲她们说:“还抢孩子,你们配吗?这孩子被你们吵成这样了,你们到底谁关心过他了?” 苏玩看了那年老的女人一眼,问道:“您能先把孩子抱着吗?” 老人擦了擦泪,将孩子抱了过去,苏玩让她们到里屋先待着,关好了门,先别出来。 她踉跄着步伐走到门前,突然眼前一黑,双腿发软,浑身发冷身子直往下坠。 温暖的支撑来得很快,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起来的晕厥感已经过去,但心悸冷汗尚未过去,额头抵在面前的人肩上几秒,模糊的视线才终于清明。 梁浮碰了碰她的额头:“你先休息吧,社区的人已经来处理了。”不算太烫,但她也实在虚弱。 “不用,”她看了看靠在角落里一脸木然的吴成然后对梁浮说,“你把他带出去吧,我在这里待会儿。” 本来不确定社区的人什么时候到,来的路上苏玩想了想给梁浮发了消息,毕竟她认识的大多数人这会儿都在上班也不方便叫过来。 “你确定?”梁浮问。 “放心吧。” 梁浮看了一脸不屑的吴成一眼,应了下来。 附近公园里。 “喂,你放开我好不好?” 吴成拿着甜筒,梁浮用纸擦了擦他的嘴,他单臂锁着吴成:“她不想让你看。” 来之前苏玩大概跟他说了吴成家里的情况,他对这个小孩的耐心已经算给足了。 “你这么听她的话?一个男的,真没骨气。” 擦嘴角的手用力了些,吴成“嘶”了一声,梁浮侧过脸去扔垃圾,小孩猛地又冲了出去。 “嘭”的一声,吴成又才挪出去半米就又被按回了长椅,男人发力时的肌肉紧绷,露出了狰狞的样子,虽说梁浮温声细语的,也让吴成打了个寒颤。 “小朋友,这招不好使。”梁浮笑。 “你才小朋友!你们真是多管闲事,把我拦在这儿装什么好人?以为这样是保护我吗?难道这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不用回家不用去面对了吗?” 吴成说到激动处变得咬牙切齿双腿在空中蹬了起来,用力手劲儿去掰梁浮。 手里的小孩一点不安分,梁浮看着他咬上了自己的手,缓缓说:“你也不想看的,装什么大人呢,躲一会儿,再去面对吧。” “我不需要你们可怜我。” “可怜吗?以后可怕的事还有很多,能够依赖别人的时候,就靠一下,不用这么急着找罪受。” 吴成冷笑:“以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公园里不远处正在等候同伴的一群少年身上。 三三两两,口中时不时蹦出几个不那么顺耳的语气脏词,说着去哪里搞点钱花,打扮得叮呤咣啷,看着还挺有趣,都是街道里的熟面孔。 “看得到的以后,我们那里的人,没什么意外的。” 梁浮望了一眼:“那还不错,看着挺高兴的,也不至于给社会添乱。” “你有病啊!” “我让你这个小屁孩跟我装深沉,脾气很好了,你别这么暴躁,”梁浮听了两句,这群少年打算去酒吧当一晚酒托赚钱,他“啧”了一声,“年纪不小,路子倒野。” “你怎么比我还见识少?没听说过啊?”吴成嫌弃看他。 梁浮有些无语,最后叹了口气:“劝你以后别干,一晚上挣二百,把自己喝进医院洗胃,直接白干一周,真缺钱这划不来。” “那什么划得来?” “看你会什么了,”梁浮微微松了手,轻靠椅背,“力气大呢,我小时候搬桶装水送件收入稳定,你们这会儿大概送快递多些?给同学卖文具、卖辅导资料也赚钱,就是得自己跑货源,一个学期下来,把你们班上同学的文具包完,赚个三五千应该是有的。” “就这几个钱?” 梁浮拧吴成的胳膊:“就这几个钱,你也没有啊。” 吴成仿佛松懈了下来,顺势就靠在梁浮手臂上。 “上周我在学校,我前桌丢了一套尺子,说是我偷的。” “然后呢?” “他翻了我的包,什么也没找到,”吴成松了口气,“但是第二天,其他班的人就开始说我偷东西了。” 梁浮拍了拍他的背:“不喜欢听?” “很讨厌,”吴成从牙缝里蹦出字来,“讨厌得想把他们都揍了。” “嗯,情理之中,但尽量别这样,你先动手,责任就在你了。” 吴成翻了他一个白眼,嘴唇扭捏了片刻:“我注定会成为一个坏小孩,他们这么觉得,我觉得也没错,你们也少来管我。” 看他仰着头,却已经是耷拉着头的样子,跟人怄气的小狗龇着牙说着自以为是的狠话,梁浮被他逗笑了。 他弹了吴成的脑门,把后者气得将牙亮得更明显。 “别人怎么觉得重要吗?好没意思啊,一群你不在乎的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这个世界谁能做到不管别人怎么说?” “是有点难,但别人怎么说,也不会耽误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他们的意见,不重要。”梁浮摊开了手,看吴成愤懑不平的样子,梁浮勾唇笑。 吴成想要逃走的步子再一次被梁浮按住,他捏紧了吴成的手腕,让他痛得皱起了眉:“就好像你不让我们管你,我想管,就非得管。” “如果是身后是窟窿,就去自己填补,以免自己摔下去。但永远不要想你的身后是什么会影响你的前方。” 释怀 苏玩在房间里头昏脑涨了好一阵,才终于把社区工作人员和吴成妈妈和姑姑的话听了进去。 事情倒也不复杂,吴成他奶奶知道现下他们家里要还债,还要养两个孩子实在艰难,于是想让已经嫁出去,日子还算富裕的吴成姑姑将小的那个孩子接走,吴成姑姑很难怀上孩子,又想养一个在身边,早就有领养一个孩子的心思。 本来以为只是来商量,吴成姑姑确实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话也说得难听,仿佛给了多大的恩赐,吴成妈妈本就不愿意,也觉得被羞辱,也就争吵起来了。 苏玩本来想劝吴成姑姑先回去,倒是把孩子哄睡了的吴成奶奶打断了她,吴成奶奶擦了擦眼泪:“这样下去怎么养得起小孩,吴成还好,过几年也就成年了,这个孩子才多大。阿惠啊,就算你不为孩子想,你为自己想。” “我为自己想了啊,所以我让你们都带走啊!两个拖油瓶都带走不就完了,别好事做一半啊。”吴成妈妈也把脸上的泪一抹,直接蛮横起来。 姑姑一见这场面立刻生气她的语气,声调才一提高,社区工作人员又给按了下来。 苏玩看了那姑姑理直气壮的神色一眼,便说:“女士,你也不是来做善事的,你也是想要个孩子养在身边,说到底这事儿答应了你,是帮了你,你不要摆出一副是来恩赐谁的样子。” “我替他们家解决这个小麻烦,怎么不是做善事?不然这孩子饿死了她造了孽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投胎。” 苏玩看了社区工作人员一眼,对面朝她点点头,她就接着说:“这孩子就算真养不活了也有救助机构,到不了饿死的地步,想要领养健康孩子的父母有很多,你如果想要领养并且做过功课,你比我清楚。” 姑姑闻言气焰下去了几分,苏玩看向吴成妈妈,发现看似蛮横的女人泪水从来没有止住,止不过是一直流淌却不声张。 “阿姨,我问你一句,这孩子你到底要不要养。” 苏玩这么问了,吴成妈妈半晌也没有作答。 都快过去一分钟了,吴成姑姑不耐烦想要开口。 “反正,”吴成妈妈撇过脸顿了顿,“这个女人养不好孩子。” 在吴成姑姑要发作之前,社区工作人员先出了手,既然吴成妈妈已经这么说了,今天这孩子肯定是不能让吴成姑姑带走的。 社区工作人员把吴成姑姑和奶奶请出了房间,到社区去再聊聊,苏玩也就顺势起身。 苏玩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吴成妈妈一眼。 “我知道这一切的事情都很难接受,但你既然不想放弃这两个孩子,就不要再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了。” “吴成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总是昏睡也不工作,还对他打骂,我知道你很伤心,”苏玩深吸一口气,“但你要孩子,就不要让自己这么无所顾忌地疯下去。” 苏玩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一些话。 透过面前的人到底在看谁,确实是个好问题。 梁浮收到苏玩的消息把吴成送回来,刚好遇到下楼的苏玩,吴成说了句“谢谢”就回家了。 苏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耸了耸肩说:“送我回去吧。” 他没有拒绝。 “上次的事,”晚风微凉驱散了炎热,反倒在夜里让人舒心很多,苏玩闭着眼说,“对不起啊、” “什么?”梁浮把吸管插进杯子,在静谧的夜里爆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把吸管递到她唇前,苏玩眼都没睁开,将吸管含了进去,任他抬着杯子。 “上次在我家的事……对不起,”她咽下一口之后蹙着眉,“我那天情绪太差了,很生气她莫名其妙骂我,又发现你在,更生气了。” “你在气什么?” 好烦人的问题……苏玩突然笑了,他是真的总能气到她。 “很多啊。生气你不告而别,生气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生气你明明不敢来见我,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要一直跟着我不放过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苏玩又喝了口水,靠在他肩上的头并不挪动。 “嗯,或许是由于你可笑的愧疚和道德负担吧,”反正不会是……她叹了口气,“总之,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一时之怒,搞出越矩的事,还和你吵。” 用了几秒去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梁浮依旧抬着那杯水问:“你很后悔那晚的事吗?” 苏玩捂着肚子,然后拿出腋下的体温计看了一眼,发现37.8度,倒是不高,她接着倒在他肩上。 “不算吧,就是……确实挺奇怪的,也对不起你。” 退烧药的作用显现,她已不感受到自己吐出的气灼伤了自己似的,不觉语气也轻松起来。 “没事。”他淡淡应道。 两人之间静谧了十秒,接着二十秒。 “你为什么那么容易谅解?是真的谅解,还是只是不在意这些人,这些事?” 她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却因为没什么力气,声音变得粘腻起来。 “有吗?” “有,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很容易谅解了。还有你那个姐姐,虽然你表现得很讨厌她,可她打你,你其实也不计较和在乎。但你脾气并不好你知道吗?你会生气愤怒,就像上次在陵园。” 梁浮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她脸颊,不像之前那样烫了。 他眼里映着不远处大楼外墙的摧残灯光。 “很正常,没什么可计较的。” “什么叫很正常?”苏玩眉头皱得更深。 “没什么好计较的。” 苏玩持续的深究让他思绪混乱,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他犹豫着说:“人和事并非对我没有意义,但我不会觉得她是我的亲人,就不会伤害我,所以她真的做了,我也不会太生气。” “你对你身边的人要求还真低啊……”苏玩轻笑。 “不算吧,我只是不想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重要,不然的话,太占内存了。” 苏玩在思索着他的话,那比起陌生人,亲人对他来说还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吗?爱人呢?只道是寻常的伤害,那所有人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只是,懒得去相信谁,懒得去拥有谁,默认着别人游离在深情之外,自己也从未走进去过。 如果是被迫这样想,不过是避免被伤害的一种自我保护。如果是主动这样想,实在是他根本不懂情感。 苏玩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问题,轻声说:“我们之前的事就终止在今天之前,可以吗?不管是你惹我生的气,还是我做的奇怪的事。” 怎么去定义之前?这对他和苏玩是完全不同的答案,但无论哪个答案,他恐怕答应不了。这么想着,他低头看着她,疲惫地已经闭上了眼,睫毛都平静地没有抖动。 他“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你还打算和你的前女友复合吗?” 他不太能骗自己,他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只是才迈出一步,就不得不终止了。 “没有打算了。” 垂着的脑袋轻轻挪了挪,代表了她的点头:“那……算了,我有空再想吧。” “想什么?” “想想以后要怎么处理你……之前太乱糟糟了,要理清楚……”她皱起了眉,声音渐渐弱下去,在他肩上轻蹭了蹭。 他轻笑,虽然已经没必要了,却还是问道:“什么时候能想好?” “不要急……我每天要做很多事的,很多工作,要赚钱的,等我有空再想……” 梁浮再低头看的时候,发现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却只有蚊子般的嗡嗡声,再细细一看,她皱着眉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在梦里了也不忘对他骂骂咧咧,总有那么多话要说。 夜里的风舒适而温柔,感受着她体温的正常。 李生与贞娘 今天本来约了宁树看戏,苏玩已经在剧院门前站了一个小时了,梁浮心想着她怎么提前来这么久。 从那天去吴成家里之后,他又恢复了时不时来看看她,然后去盯着之前那个异常的小孩的日子,还是没发觉出什么,他又去了敬村几次。 他很难说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已经意识到危险但又毫无抓手的迷茫。 今天气温高,他晒得有些恍惚,走到附近的便利店想买瓶水,手机微信支付是齐谨帮他设置的,但绑定的银行卡似乎没钱了,他扫了半天也没个动静。 他也不知道怎么绑别的卡,店主提议可以用支付宝和银联的时候,他也尴尬发现自己弄不明白这些事,干脆就拿出现金,店主却很为难看了他两眼:“店里很久没收过现金了,不能找零。” 他无奈看了对面的苏玩一眼,准备到转角的便利店再看一眼。 他两手空空地从转角便利店回来的时候,结果不言而喻。他放弃了,准备再撑一撑。他往对面一看,顿时神经紧绷。 苏玩人呢,进去了吗? “呐。” 一瓶水在他面前晃了晃,苏玩挎着包,手牵着包带站在他面前。 “你是笨蛋吗?怎么手机支付都还弄不明白。”苏玩无奈拿过他的手机和钱包,他喝了口水就凑过来看。 “本来就要学会的……”他撇撇嘴,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 “笨,”苏玩把手机塞给他,握着手里两张票说,“我约了宁树,他刚刚说不来了,你有空吗?” 这是一出新排的戏曲剧目,苏玩问:“看过戏吗?” “显然这不是我会看的东西。”梁浮坦然。 “别睡着就行。”苏玩笑。 他当然不会睡着,他们两个人的差别很大,但接触她的世界,理解她的喜好,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苏玩带着他进场,入座之后将宣传单递给他,然后问:“上次医生怎么说?” 梁浮怔了怔,然后看她:“医生说我没病。你,信吗?” 他的问句有点犹豫,跟他对视一眼,苏玩一脸理所当然:“信啊。” 听到答复后他低头看向宣传页,也多了些笑意。 那天李笙直接给他约了精神科医生,那个医生和他聊了一个小时,看着手里的量表结果说:“我觉得,你应该没有你姐想象中的病。你只是有些认知问题。” 医生转了转笔:“婴儿在成人的过程里,会通过模仿完成社会化,适应社会规则。你早就经历过了,但似乎你在重新适应社会。你好像有另一套更原始的行为准则,但你在改变它。如果有什么异样,这只是转变过程里很正常的冲突。至于依赖疼痛……” 医生看向了梁浮想要遮住伤痕的手,她笑了笑:“你应该不是喜欢疼痛,你只是没有规避危险的意识。准确说,正常人被划破了皮肤会痛,所以会避免划伤。你会觉得无所谓,所以不特意避免,增加了受伤的可能性。” 梁浮听得有点累:“需要开什么药吗?” “不需要,你主观上想改变,客观上自制能力还不错,慢慢来吧,真想吃,我也能给你开,”医生摆了摆手,“不介意的话,你没事的结论我得告诉李笙,其他的我会保密。” “哦对,”医生在他转身离开之前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些负面情绪,我觉得只是正常的感情困惑,我不做咨询,所以只能祝你幸运,早日实现。” “你有适合做咨询的朋友推荐吗?” 医生转了转笔:“你姐、” 他穿好外套:“我还是继续困惑吧。” 出门的瞬间他又回头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到了该去住院的程度才会推荐我来找你?” 医生耸了耸肩,梁浮冷笑:“她还是那么有病。” 他回过神来,看到苏玩往他手里放了一颗薄荷糖。 “吃糖会高兴一点吗?”她笑问。 台上人水袖流畅,唱得委婉动人,举手投足是绵绵情思,悠长婉转的唱腔间,苏玩撇过头偷看了他两眼。 他很认真地理解着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一直紧锁着眉,这是他许多强烈的不解。他偷偷看苏玩,她沉静思索的样子隐在幽暗的剧场里,很美好的画面。 散戏之后,他们落在最后面,漫步在清冷的街道。 见他一直看着那出戏的宣传册,苏玩问:“怎么了?” “我……不理解。” 这出戏改编自一篇清代的笔记小说,讲的是男子李生收到了岳父的来信,称李生的妻子贞娘遇盗身亡。 战乱时,李生流落绿林,成了一个海盗的幕僚,在那海盗的岛上,他看到了一个酷似妻子的舞姬。二人几番试探,机缘巧合,贞娘早认出了李生是自己的丈夫,李生却仍认不出贞娘。 之后岛上起兵戈,贞娘死于救李生,李生回到乡中,才从岳父口中得知贞娘并未死,那舞姬正是贞娘,李生悲痛欲绝。 “不明白什么?”苏玩问。 “既然是妻子,怎么会认不出来?妻子不开口,是因为自己流落风尘觉得没有脸面面对,那他呢?”梁浮想不明白。 苏玩看着自己脚尖:“或许他早就认出来了,但他不敢,所以他一遍遍劝自己,他妻子那样纯洁美好的人,遇到盗匪怎肯屈服,早就自尽明志了,活着的便不是他的妻子。” “自己所爱的人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回来?”他更加不明白这个逻辑了。 “因为他懦弱啊,”苏玩突然朝他笑,“他还能接受一个不完美的妻子吗?他能把一个曾流落于盗匪之手的妻子带回家吗?他不敢。” 梁浮摸着宣传册上贞娘演员的扮相:“这样吗?可贞娘肯活,正是因为那岛上没有人知道她曾是闺秀。她是个传统女人,丈夫要是认了她,妻子是不是也会羞愤自尽?带她回家了,闲言碎语会不会也把这个女人压垮?最后连命也没了,倒不如不认。” 苏玩的脚步缓缓停下,转身看着他手中的宣传册,喃喃:“是吗?” 她语气中的怅惘让梁浮突然捏紧了手中的册子。 “她的父亲说她死了,她被盗贼所掳,受了屈辱,但她活下来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又算什么,为什么要认为她脆弱到会去自尽呢?她明明活下来了啊。” 她眼中的不解似乎透过这戏,在说着另一件事,她声音微哑,死死盯着梁浮。 他不擅长跟她讲这些情理,她向梁浮靠近一步,仰头直面。 苏玩接着说:“是李生觉得这会把他的妻子逼疯,这是李生的自以为是,可贞娘不会被逼疯啊。李生一遍遍想‘这些事她承受不了’,可她靠自己活下来了,这种担心和同情不觉得好笑吗?” 顿了顿,她自嘲一笑:“当然,或许,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妻子不能是一个沦落于盗匪手中,失去贞洁的女人,他嫌弃。” “不是!”梁浮脱口而出后捏了捏鼻根,眼神开始躲闪,“他没有那么想。” “那是为什么?”苏玩站在他面前垂下了头,青丝抵在他的鼻尖下,脚尖相触,“我有些问题,我最后问你一次。第一,他为什么不认自己的妻子呢?” 只是一场戏的提问,梁浮心里却像是压了千斤。 “第二,我们以前认识吗?不是说我十七岁那一次。” 刹那间,耳边似乎全是细微的嗡鸣。 挑明 她数着数,十秒过去他也没有应答,她垂着头握住了他的两个手腕,额头靠在他胸前,那心跳声很快。 还是不告诉她吗。她心里泛着苦涩,手指渐渐落下。 洒水车刚路过的街道,地面湿漉漉的,映着两道路灯下的残影。 两只紧握的手反手扣住了她的双手。 “认识。” 那声音柔和又突兀地出现,梁浮全身的肌肉随着这两个字的吐出紧绷起来,他好像突然松懈了他严防死守的城墙,又不得不全身戒备警惕着面前的人的反应。 苏玩抬头,抿着唇笑了:“我以为,你还要继续做李生。” 刚才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不能否认,好像在警告他如果这样做他会失去很多他在意的东西,心底的海浪推着他去承认。 “你根本没约别人,这戏就是给我看的。”梁浮低下头,唇抵在她头顶,她比他想得平和。 “当然啊,”苏玩笑得狡黠,“那为什么回来找我?” “我想见你。” “那你早就见到了。” 她耸了耸肩,梁浮撇过头看了看着四暗的天色和零星的人,破旧的广告牌忽闪的亮光显得更静谧幽深。 “我想抱你,吻你。” 青筋露出的手臂扣住她的后背,将本就近在咫尺的人拥入怀中。 她踮起脚趴在他肩上:“还有呢?” 声音低沉着继续:“想让你喜欢我。” 苏玩低下头:“项链是我给你的对吗?” “是。” 苏玩回忆着,秦姨拿着苏玩给的几份字迹材料,指着以所谓前女友名义寄到她家的那封说,模仿得很像,但落笔比苏玩有力太多,更像男人。 果然。 梁浮低声问:“如果今天我仍旧不认呢?” “那我再也不会问,再也不会管你,”她闭眸吸了吸鼻子,“那么李生,为什么不认我。” “不想让你知道以前的经历,还有,”他将她靠到墙边,俯身低声说,“以为你不想再见我。” “这就是李生的秘密吗?”苏玩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的脸颊,想要窥见他伤感背后的所有秘密。 “我喜欢你吗?那个时候。” 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这是属于你的问题。” 也是。 苏玩看向他包着绷带的手,脸上不知道又在哪儿蹭出青淤。 “别再伤自己了。”她想起李笙的话,梁浮想掩藏自己的伤。 记忆仍然模糊,但如同她的恐惧来得不知所谓一样,她现在的情愫也没头没尾。 可是为什么,她的情感告诉她,她想吻他。 但她还有好多事情要问他,她想知道所有她的过往,他们的过往。 她缓缓抬手想去牵住他。 “你在透过我,看向谁?” 又回到了原点,她从很早之前就对他的注视的不解,她知道他并非只是看着当下的她。 “一直都是你。” “你想看见的是哪个我?是现在,还是从前?” 他得用一些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在一阵风过时淡笑。 “每时每刻的你。” 他俯下身与她额头相抵,腰间的手将她环抱得更紧。 忽然她再对上他的目光时,那种怀念与回望的感觉淡去。其实之前,是她不认为自己和从前是同一个人,而不是他的刻意,才让她有那种困惑吧。 她忽而低声笑起来,梁浮看她开心起来,虽然没有原因,他也随即笑了起来。 他们低着头,笑声轻柔交互在胸腔之间。 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梁浮顺手划掉,正要继续的时候铃声又响起。 他不是休假吗?他看着齐谨的通话显示接了起来,苏玩被他一脸的懊恼阴沉逗笑了。 “喂,什么事?” 齐谨开着车,后座还有两个同事:“你知道苏玩去哪儿了吗?” “怎么了?” “刑侦那边刚刚跟我们通知了一个案情,要对苏玩实施刑事拘留。” 讯问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苏玩从一开始的紧张,现在看着两个警察束手无策的表情,突然觉得哭笑不得。 她什么都不记得,问她能有什么用 。 小纪啊小纪…… 梁浮在刑侦队外面的小饭馆里看着对面的齐谨,后者小声将事情说完之后摆了摆手。 自从那次在看守所里,女犯人指出了苏玩杀过人的事后,刑侦也在跟进。 大概是一个月前,边境一户人跟派出所报了一起失踪,那女孩其实已经失踪两年了,只是她的家人不怎么关心,这次是乡政府做人口统计的时候才查出来的。 最近M国的警方向他们交还了几具遗体,他们还在追捕同越的从犯,那些尸体是从犯罪嫌疑人口中得知的部分当年酒店里被害死的中国人。根据失踪女孩的家人描述,当地公安局就想起了这件事,查看了名单觉得其中一个女性的形象描述和这个失踪人口吻合,做了DNA检测确定了身份。 在交还遗体的时候,当地法医发现了尸体上有枪伤痕迹,取出了一枚子弹。女孩在当地人被亲近叫做“小纪”,得知有人认领尸体,苏玩所在地区的警方也要求对方提供支持,比对了弹道痕迹,和一把收缴的手枪匹配。 那收缴的手枪,是当年在M国救下昏迷的苏玩的时候,从她手上取下的。在当年回国后调查手枪来历的时候,有个和苏玩一起跑出来的叫莫莫的女证人作证,那把枪在苏玩手里保存,大概有五个月,而根据死亡时间推测,小纪的死亡也在这个期间。 “我知道那把枪,但是小纪的死,我真的不记得了。”梁浮仔细思索了,小纪死亡的时间段,他跟着金赟去了边境交接一批原料货物,时间有差不多二十天,难道是那段时间的事……后来苏玩也没跟他提过。 “我记得,同越当时跟我提过那段时间酒店确实死了一个逃跑的女人,但是说那个女人是当地的,没说是中国的。”梁浮说。 “这个小纪是边境少数民族,跟那边的语言比较相似,从小来往多所以也学会,反而普通话说得一般。据说当时她就是跟自己亲戚去那边做生意,然后失踪了,可能因为会说当地话,被认成当地人了。” 梁浮理着最近发生的事,本来以为是冲着他来的事,最后怎么还是落到了苏玩身上。 “现在他们打算怎么办?”梁浮问。 “是这样的,金赟贩毒的案子已经判了,但是当初参与同越那家酒店管理的十几个人还在候审,他们涉嫌虐待之类的罪名。刑侦的意思是,苏玩要和他们一起受审,作为从犯。他们这个案子查了有半年了,本来就要递交给检察院了,多了苏玩这一出,他们也有点来不及。” 梁浮皱着眉:“调查周期太长了,他们应该不得不先提交一次检察院,但苏玩这件事的证据链不充分,检察院应该会再发回。” 梁浮说完起身,齐谨问他去哪儿,他说:“找证据,证明她无罪。” “你直接就判断了。”齐谨无奈,却也不再多说。 被带走的时候苏玩只愣了一下便笑了,仿佛没有太大的意外。 苏定晴请的律师来看守所看望苏玩的时候一直拧着眉,苏玩倒是一副轻松样子说:“先帮我去公司请个假吧。” “你不意外?” “我一直试图找回从前的记忆,我姑姑一直说我多此一举,”她耸了耸肩,低眸笑,“被骗的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在我这类案子里屡见不鲜。我看到相似的报道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不安,我对自己的人品没有那么信赖,很怕有一天,我也要变成罪犯,还会失去为自己辩护的权利。” 律师有些无奈,最后说道:“你的房客让我告诉你,你的案子发生时间,他刚好不知道,所以没办法为你作证,也不能告诉你真相。但他让你相信,相信自己没做过。” 她略显萎靡的精神忽然好转了一些,淡笑着说:“好啊。” 见完律师,她被引着回到封闭的空间,佯装出的平静破碎,眼神逐渐茫然。 意料之中的困境 检察院 薛静徵收到新的案件材料的时候,翻到最后一页愣了神。 这个女人……苏玩,苏玩。 一旁的男人看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上次你想找来作证的那个失忆女人吗?” 对,之前一起人口贩卖案,是想找她作证的,只是现在她变成了罪犯。 “目前来看,枪算是证据,但作证枪是苏玩所有的人证还在请求配合中,能找到的人证,也就是之前监狱里那个对苏玩突然恶语相向的女犯人,只能证明被害人死亡之前是由苏玩带走的,苏玩在这个人面前也没承认过自己杀人,所以这个人证的说服力有限。” 薛静徵梳理了一下案情之后把文件装好:“让公安再查查吧,别的罪犯的证据链都差不多了,苏玩这个不行。” “姐,你又不是这个案子的主诉,不用那么着急。” 薛静徵撇嘴:“正是因为不是主诉才更倒霉了。”主诉检察官最近手里还有个大案子,她级别不够当不了主诉,但这个案子她得辅助,干活多还担责。 说完她带着男人去看守所,准备就相关案情对苏玩再询问一些细节。 在看守所前她就听到了一个管理人员正好声好气地跟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解释着当前的情况,听案情像苏玩的事,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姐,胁从犯的话,我们提几年合适?”跟在她身后的男人问。 薛静徵翻个白眼:“胁从犯都到致人死亡的地步了也少不了太多,但是还没证据证明她是胁从,你先从这步开始想好吗?” “你们是办这个案子的检察官?”衣着得体的男人走了出来。 宁树看向皮笑肉不笑的薛静徵:“一个被绑架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检察官大人觉得不是被胁迫才会做这种事的吗?” 薛静徵挂起职业微笑:“这位先生是她亲戚?我们办案子最重要的还是证据,我总不能信口开河。法律会保障她的权利,当然也不会放任罪恶。” 完成这番职业标准对话之后薛静徵着急想怎么还不能带她进去见人,宁树双手放到腰上:“难道她还会是主动的?” “我不知道。”薛静徵尴尬笑着想要结束对话,难缠的嫌疑人家属她见多了,这个人看着礼貌,眼神都要吃人了。 “检察官也是女人,设身处地想想她的处境就不会先做出她是主动犯罪的假设吧?”宁树声音仍旧温和,长期生意场上的磨炼让他保持着体面,又低头讽笑,“也是,你们毕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来假设。” 薛静徵拦住了自己带的新人要为她出头,冷静开口道:“先生,她是受害者的案子,法院已经在之前宣判过了,现在她是犯罪嫌疑人,我的态度非常公正,并没有做出任何假设。如果只是不能像你这样为她说话,请你见谅,毕竟这个案子里,还有疑似被她所害的人,那才是我要帮助的对象。” 警察来通知她可以进去和苏玩见面了,她也就不耽搁。 “长得人模狗样,怎么这么不讲理。”男人骂道。 薛静徵倒是笑了笑:“已经不错了,很多人这种时候已经动手了。” 见完薛静徵后,苏玩神色恹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来看望她的人面前强装出镇定已经让她耗尽了力气。 回到关押的房间的时候,坐在里面的另外四个女人已经不准备腾出个位置给她了。 她们起初问她是因为什么进来的时候,她倒是坦白了,而后她们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苏玩以为,她们会有些同情吧。 “你好蠢啊,还能被拐走?那你碰过多少男人?”离她最近的一个女人突然笑着问。 苏玩愣了愣,说了句“我不知道”,那女人冷哼了一声:“还装上了。” 最靠近墙的女人仰躺着不言不语,叫玲姐,是因为抢劫进来的,当时只看了苏玩一眼,嘲笑说:“自己遭罪,为了活着就伤害别人,真是废物。不过看你这样子,不像有胆子杀人。” 苏玩懒得说什么,静默地躺在一个角落。被子的抢夺,摔了东西不敢承认赖给她这种事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好在大家也不想因为在看守所里发生什么影响自己的案子,不会有太过分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强逼着自己咽下食物,太过艰难的过程,导致她最后才吃完。 睡觉的时候,留给她的空间又是那么狭窄,她躺下去还被怼了一下。 “看什么?”一旁的人白她一眼,“你也想砸我?杀人犯。” “砸人会加刑的,”苏玩转过身盯着她眼也不眨,“但我有精神病史,要是你欺负我,导致我失控,杀人都可以不偿命的。” 她的病在法律上根本也证明不了什么,但这个房间里的人显然很好骗,那女人眼珠子转了转,骂了一句“吓唬谁啊”,却是挪挪身子,把空间给她留出来了。 睡在另一边的一个人突然小声问:“苏玩,你爸是警察吗?” 苏玩心里一沉,后槽牙都咬紧:“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听到了两个管教聊天,她们说看到了一篇新闻,写你的,说你爸是警察,还是烈士,但是你……” 那人本没有什么恶意,刚才争抢位置的女人又嘲讽开口:“那你也真是怪丢人的,不知道以后怎么给你爸上香。” 女人本还要继续说,苏玩瞥了她一眼,她突然闭了嘴。苏玩的样子跟刚才不一样了,是真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好了,别说话了,熄灯睡觉。” 外面管教的声音传来,众人终于安稳睡下。 原本以为她会很平静的,苏玩仰面看着天花板时,想起了梁浮的话。 她真的杀过人吗?她是杀人犯,杀了无辜的人。 她一闭上眼,一片黑暗里突然出现了无数双眼睛,就那么盯着她,审判她。她好像辜负了父母,辜负了所有人,是该死的人。 她的双眼在幽暗的夜里变得眸光诡异。 牢房里变得幽静,直到半夜有人开始尖叫。 琴行里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里夹杂着小女孩稚嫩的抱怨,宁树走进这里的时候在一整天的烦闷里找到了些许安宁。 他陪着苏定晴找了几个律师询问咨询,目前来看都不算乐观,只能尽快找到新的人证,但当年和苏玩一起在酒店的人的名单他们也拿不到。 他的小侄女要过生日,答应了要送一台钢琴,刚从律所出来路过这里,就不自觉走了进来。 他试了几台的音色,双手放在琴上随手弹奏出一连串连贯的音符,从小练琴也算是他的噩梦了,现在还要传递给小侄女。 这家店不大,琴的质量倒还不错,他试好了后就付了钱,店主帮他打电话确认库房信息。 他转头看向断断续续的琴声来源。 小狗圆舞曲,这么可爱的曲子,跟弹奏的人很不搭。 “错了错了,你的节拍错了。”稚嫩的女声响起。 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站在椅子上,一副老成的样子双手抱胸,看着面前手忙脚乱翻着琴谱抓耳挠腮的女人。 原来是小女孩在教女人弹琴,女人本泄了气,小女孩教训道:“要多练才会成功,这会儿就要放弃了吗?” “是,听老师的,我一定加油练习!”薛静徵向小女孩敬了个礼,然后把女孩从椅子上抱下来逗她笑。 “薛检还有这种闲情雅致呢。” 不合时宜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而后伸出手将刚才她弹错的地方正确地弹了一遍,他靠在琴边:“这么大年纪了学钢琴?” “不好意思啊,小时候家里穷,学不起,现在有钱了,我想学什么学什么,”薛静徵把小女孩逗去一旁玩了之后翻了个白眼,“下班时间,我态度不好,投诉举报也没用。” “这也挺好,小孩子学琴,最痛苦。” “你们有钱人的痛苦,我这种吃百家饭,福利院长大的,不懂。”薛静徵又弹起了琴,仍旧生疏。 “孤儿?”宁树恍然大悟一般,“原生家庭情感缺陷,缺乏共情能力,怪不得不能理解……天生是干法律的料。” 她弹错了一个音,厚重的琴音显示了她的愤怒,薛静徵沉了口气:“你说话非得这么犯贱是吧,那么好的家庭怎么没教过你好好说话呢?” 她继续着自己的弹奏:“你知道那种女孩被骗去卖淫或者贩毒的案子有多少吗?” “不知道。” “不少。那你知道这些案子里,被骗了一次的女孩突然发现这是个赚钱的勾当,随即开始拉皮条混黑道变身加害者的案子有多少吗?”薛静徵抢先答道,“也很多。所以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明白,你是受害者,并不妨碍你是加害者,当你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难道要求司法机关来同情怜悯你最终释放你?那被你害的人怎么办?” 宁树正想开口,薛静徵继续道:“还有啊,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现在这个阶段你去找警察督促侦查都比找我的茬有用。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说得倒是轻松。”宁树不免烦躁。 “整理手头的证据找突破口,律师没告诉你怎么做吗?” 追踪 宁树正想开口,薛静徵继续道:“还有啊,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现在这个阶段你去找警察督促侦查都比找我的茬有用。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解决问题?” “说得倒是轻松。”宁树不免烦躁。 “整理手头的证据找突破口,律师没告诉你怎么做吗?” 宁树看得出来,其实律师对找到证据证明苏玩无罪的把握不大,他们先准备好了以被胁迫的角度为苏玩争取减刑的方案。 “作证小纪死亡那天是被苏玩带走的女人提供了事件发生的确切日期和时间段,现在要么证明这个说苏玩带走了小纪的女人在撒谎,或者证明案件发生时她不在现场。后者具有根本性但难度大,但只要证明前者,她的罪就落不实。”宁树缓慢理着思绪。 “你是想说这个女人作伪证,不是没可能,是个侦查的方向。” 宁树皱眉:“那你怎么不告诉警察?” 薛静徵压下胸口的怒意:“警察比我还专业用不着我提醒,你这种白痴才需要。” 他手指在琴上扣了扣,十秒之后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又回头,面色难堪了好一阵才艰难地说了一声“谢谢”。 店主这时才带着女孩走了出来,好在留了宁树电话,到时候按时送过去也就好了。 “你这么说话,会不会不符合规定?” “你去举报我啊?”薛静徵翻了一页琴谱,“这是我本来准备去查查的,他太吵了,让他跑这个腿吧。小小的报复罢了。而且,我已经申请回避了。” “怎么突然回避?” “之前没看过她的档案,上次问了一下,”薛静徵叹气,“不方便。” 作证苏玩当天带走了小纪的女人叫做陈慧,宁树顺着之前律师提供的消息,找到了陈慧当初犯事在派出所留下的常用地址。 这是一片城中村,甚至还是一片平房,他踩了一路鸡屎才找到已经破旧生锈的门牌。 他敲门问了一阵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上锁的大门将他拒之门外。 “你怎么也来了?” 宁树闻声看去,带着帽子的梁浮一身深灰休闲服站在不远处看了看门,结果显而易见了。 梁浮转身就走,宁树犹豫片刻跟上,在街口便利店,宁树等在外面,看梁浮伸手要了包烟点上,不久里面就传来了老板的笑声,两人交谈了一阵,梁浮就走了出来掐灭了烟。 “那房子是她妈的,叁个月前摔了在市叁院已经住了很久了,没回来过。” 宁树甩了甩车钥匙:“走吧,我们一块。” 车在马路上按着最高限速开着,梁浮把帽子扣在脸上开始浅眠,在红灯路口一个轻刹,帽子从他脸上滑落,阳光直接刺激他醒来。 “你看起来很久没睡了。” 找来了当初和苏玩一起获救的人的名单,居住地还在本市的他都依次找过了,基本没踪迹,只能一个个再细查了,刑侦主要在找当初提供证词证明手枪是苏玩所有的那个女人。 “她……你觉得她会做吗?”宁树问。 梁浮本来闭眼休神,听到这话睁开了眼:“我认为任何质疑她会做这种事的猜想,都是扯淡。跟警察我不这么说,是因为办案讲证据。你在发什么神经?” “我当然希望她是无辜的,但那种情况,”宁树顿了顿,“即使她做了,也都是被迫的,我只为她还活着而感到庆幸。” “你把车停一下,”梁浮把帽子重新戴好,宁树把车停在路边之后,他一把抓起宁树的衣领,“她没做过。你是她喜欢的人,你必须相信这件事,你都不相信,让她怎么活?” 他满眼都是红血丝,看着冷静,却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失控。 “听懂了吗?”他咬牙问。 梁浮看到宁树点了头,重新坐了回去,车又启动的时候,梁浮揉着眉心:“她不会做那种事,不会。” 到医院之后梁浮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拿出证件要求配合,这说下来算是滥用职权了,下了决心的瞬间,宁树拦住了他,然后挑眉带着他直接到了高层的行政办公室。 宁树帮着父亲做生意,医疗器材和药物都和这家医院有合作,他找到了副院长,寒暄了几句,坐到副院长对面翘着腿聊了些闲事,才又转到自己有个亲戚在这家医院,就是突然忘了在哪个房间。 他装着给自己亲戚打电话,又装着没人听,有些困扰的样子,副院长这就主动提出帮他用名字查找一下。 出来的时候宁树就说了句“四楼”。 到了病房区,两人悄悄看了一眼床位,老人正安静睡着,宁树转过身跟护士站的护士聊了起来,梁浮双手环胸看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打听到了,骨折,但是年纪大了必须做手术,她女儿上一次来已经是两个月前了,估计是进看守所之前,”宁树看梁浮打量着自己,他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怎么,脏了吗?” “你,”梁浮指了指他骚包的衣领,“很会勾搭。” “这叫善谈,”宁树问,“现在怎么办?” 梁浮拿出一个一次性打火机:“那个老人家床头放着的,有叁个,隔壁床的人说她女儿之前来看她的时候留下的,我刚摸出来的。” 打火机上面印着一家酒吧的名字,有叁个,大概是长期都会去。 城南酒吧街。 已经在酒吧里看了一圈的两个男人在吧台前会和,互相对视一眼就知道没结果。 两人干脆坐在了吧台前,宁树晃了晃酒杯饮了一口:“这酒调得不错啊。” 服务生看他一眼,正要跟他介绍调酒师,宁树递出了一迭钱:“帮我给调酒师,让他给我再调一杯,今天心情不行。” “这不方便吧,调酒师他平时不这么……” “这个钱是给你的,帮我去说说。”宁树又多加了一迭。 服务生眼珠子转了转应了下来,跟调酒师说了一通,擦着杯子问:“怎么不高兴啊?” 梁浮接话:“想找个妞,没找着。” “你俩一块儿啊?”服务生笑。 谁跟他一块。 宁树小声问:“诶,在你们酒吧看见她叁四回了,这一个多月没怎么见啊。” “这一个月不怎么来的额……陈慧啊,诶,她这两天就在啊。” 两人剩下几口酒也不喝了,按照服务生指的后门的位置走去,果不其然看见了几个来去的女人。 只是才靠近就听见了几声低泣夹杂着男人的辱骂声,梁浮快走了两步,看到路尽头几个男人正围着陈慧,他呵了一声。 “要你多管闲事。”几个男人骂了一句。 本来蹲在地上的陈慧看到这场面,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跑,梁浮和宁树立刻追上去,这时酒吧突然出来一大堆人,愣生生打断了他们的视线。 几个男人一看陈慧不见了,干脆转来追梁浮,以为他们认识。 两人才跑了一段,宁树冷汗涔涔,梁浮见状将他往随便一家店门后边一塞,然后吹了一声口哨,把追他的人都引走。 宁树扶着门,咬着牙跌坐了下来。 他保持着俯跪的姿势良久,腰背剧烈的疼痛慢慢消散。 梁浮跑到暗处的路尽头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跑来的五个人。 “你们追陈慧干嘛?” “欠债还钱,你是她什么人?” “欠了多少?什么时候借的?” “少废话,人跑了,你还啊?” “回答我的问题。” “找打吧你!”说着几个人就要一拥而上。 梁浮叹了口气,捡起旁边一根棍子。 非得动手。 等到五个人都躺在地上捂着脸和嘴的时候,梁浮拿起手机拨了个110. “要么现在告诉我,她怎么借的钱,要么我报警,就说你们追着打我。这儿监控是能看到,是你们先动手的。” “叁,叁个月前借的钱……借了十万,借款账户是……” 梁浮扔下棍子,从躺着的几条腿中间跨过去。 他到店里找回宁树,扶着宁树站起来问:“伤那么重?当年打的位置有问题?” “不然呢,我能站起来属于烧高香。”宁树一瘸一拐走着。 梁浮带着他走在灯红酒绿的街上。 “告诉过她吗?”梁浮问。 “没有。” 梁浮笑:“你还挺要脸。” “我不需要拿这种事去要求她补偿我。”宁树甩开梁浮自己踉跄了两步。 不想见到的人 两人折腾了一夜,早上季叔才把摊位支起来,就看见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颓丧地坐到他面前。 “来得也正巧,等会儿,你们见个人。”季叔叹了一声。 两个人各自啃着梨子没有说话,梁浮突然把手机往宁树怀里一扔:“谁让你们找人写这种文章的?” 宁树接来一看,是篇已经有十万阅读量的文章,文章标题是:缉毒英雄女儿如何变成杀人犯。 宁树大概翻了翻,事情的描绘基本是真的,甚至提到了苏玩被绑架也是因为被报复,只是采用了化名,而主要的受访对象是他们找的律师。 梁浮翻白眼:“她要是看到会疯的。” 薛静徵走到摊位面前的时候就看到了宁树,正想拔腿走,却被季叔叫停。 “爸,”薛静徵为难,看到梁浮又愣了愣,指着他回忆道,“梁浮,是你?” “好久不见了,薛姐。”梁浮记得薛静徵,他们是一个福利院的,薛静徵来得晚,后来考上学就离开了,偶尔也见过。 宁树抬眼,疑惑问:“你们是父女?” 梁浮已经跟宁树说了季叔的身份,季叔点点头:“当年我资助了她上大学,是我的干女儿,检察院工作。” “文章怎么回事?”梁浮追问。 薛静徵悄悄看了一眼,啧啧两声:“你们还真有钱啊,张艺闻,这律师贵吧。” “本市刑案出名的律师就这几个。”宁树无奈,正要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那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出名了吧,”薛静徵搬了个小马扎坐到他对面,“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玩了。写这种报道呢,能够为苏玩争取一些同情,但是法官不一定吃这套,当然,想玩舆论倒逼不是不行,有没有效另说。最关键的是,无论这件事怎么发展,为一个受害英雄女儿伸张正义的律师,一定是稳赚不赔的。名利双收四个字是他的,你懂了吧?” 宁树点进那篇文章专栏作者的信息,是之前找过苏玩做报道的那个记者,真是让他们两个凑到一块去了。 “换律师,我来联系。”宁树阴沉沉说。 梁浮看向薛静徵:“有可靠的人选吗?” “弟弟,我是检察官,这违规。”薛静徵摇了摇头。 梁浮拿起宁树整理出来的本市几个有名刑事律师名单:“周。” 薛静徵翻着白眼。 “赵。” 她依然翻着白眼。 念到某一个姓氏的时候她勉强眨了眨眼。 梁浮问:“你跟她熟吗?” “对于我来说她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我肯定和她不熟,我能说的是,她工作态度很好,不是讼棍,不会坑钱。”薛静徵摊手。 “你信她?”宁树皱眉。 季叔支起雨棚:“她已经退出苏玩的案子了。” “她比你找的律师可信,”梁浮想了想取下项链,“办完手续把这个项链交给新的律师。” 问了问现在他们的调查进展,薛静徵抿唇后说:“陈慧借钱的时间点和妈妈入院很巧合,我先去医院看看转账记录。” 宁树双手抱胸:“听护士的意思,她其实不怎么在乎她妈。她很小就出来混社会了,对家一点不眷恋。” “这可不好说。”薛静徵摇摇头。 “你去吧,我再找找陈慧。”梁浮起了身,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薛静徵。 “放心吧,她不是来添乱的。”季叔淡笑。 看守所。 苏玩看着新来的女律师的新面孔有些疑惑,李律师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说苏定晴把案子重新委托给她了,看着面前女孩空洞失神的样子,李律师想了想那篇报道的事,决定先瞒着她。 李律师重新跟苏玩确认了一下案件细节,说道:“我们正在寻找那个叫陈慧的证人作假证的证据,你在看守所里发生的事我也知道了,我想调取你在心理医生那儿的咨询记录,证明你确实存在一些心理问题,弱化看守所里的冲突。” 苏玩愣愣地点头,为了不变得歇斯底里,她只能让自己麻木。 “我已经申请了对你的日常身体检查。”李律师看向她手背上的针眼。 苏玩嘴唇发白低眸说:“意外,不会有下一次了。应该是惊恐,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人围着我,叫我不要死了。” 半夜她迷迷糊糊起身想去找一杯水喝,却突发晕厥,直接砸在了桌子边。把她送到医院之后,诊断是因为高血压引起的,当时血压已经到了200,焦虑躯体化。 “我理解你的负面情绪,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想你应该保有求生欲,不要产生寻死的行为,可以吗?”律师犹豫了两秒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且不说心理打击,躯体的不正常也会影响苏玩是否能成功等到事情结束。 苏玩敛眸看了看搭在腿上的手,疲惫地看向熟悉的布满伤口的手腕。 “我不想死,我会坚持下来的。” “我会跟看守所申请给你找医生和药物。”李律师点了点头。 “对了,”李律师拿出一个项链给苏玩,“一个人叫我拿来给你看的。他说他相信你是无辜的,叫你不要着急,他等你出去,要跟你讲很多事情。至少目前来看,我会为你做辩护,我希望你也能坚定。” 她冷硬的神色开始松动,项链在她的瞳孔里晃了晃,李律师看着麻木神色的人眼里突然淌出泪水,泪滴打在自己手背上,沿着嘴角渗进嘴里。 梁浮看着面前瀑布酒店前的旋转门叹了口气。 他跟着苏玩的时候见过陈慧的男朋友,记起他就是自己上次抓过的两个吸毒者之一,这种人应该早就在系统里备上号了。 他在派出所想请人帮忙查一下这个人登记的去向,但他没有这个权限。 他走出派出所打了个车准备去医院,转头看到了司机的脸,让他有些晃神。 “小梁警官。”苏祥安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说话慢慢吞吞,气力不足的虚弱样子。 苏玩的小叔,吸了五年毒,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戒了,也就是这副样子,总是半死不活的。 “上回苏玩带你来吃饭,我就认出你了,当年我们俩就见过嘛。”苏祥安笑着说。 “嗯,你还好吧。”梁浮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你在找什么啊?是为了苏玩的事吗?” 梁浮头疼地说:“找一个附近的吸毒人员。” “就咱们这个区的吗?” “对。” 苏祥安停在红灯前,他这些年养成了点头呵腰的脾性,跟从前那仗着家里的关系的纨绔子弟全然不一样了。 “我试试吧。” 苏祥安戒毒以来跟周围这些人就没再联系过了,梁浮看着他走进了一个巷道里的发廊,里面有个女人与他交谈了一阵,苏祥安才踱着步出来。 “找着了,说是前两天见过,现在在一个酒店做机械维修,这是酒店名字。” 梁浮警惕地看向苏祥安,他立刻摆摆手:“我没有再碰啊,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当年我们俩也是一块做的案……哎不提了,这些年,也还能一块吃个饭。” “她还在这个圈子里,还在吸?”梁浮从苏祥安无奈的表情里看出了结果,不然她不会知道这个人的下落的。 “小梁,帮帮苏玩吧,谢谢你了。她……派出所一直挂着号,都这么多年了。”苏祥安面露无奈。 梁浮“嗯”了一声,看了看发廊旋转的彩灯说:“多劝劝吧,年纪也这么大了。劝不动,也别自己再进去了。” 酒店里。 机械维修是三班倒,男人按理说已经到了上岗时间,等待接班的两个人都有些不耐烦。 其中一个来接班的人刚换好衣服,听到梁浮说话就搭了一句:“我在车站看到他了,骑着电瓶,怎么还没到吗?” 梁浮闻言就到酒店的停车场想看看,按照描述那辆蓝色的电瓶车已经停好,但不见人,他张望了一圈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要跟上去,一道厚重的男声阻止了他。 他叹了口气,就知道进来没好事。 他本准备不顾呼唤就此离开,男声接着说:“苏玩你认识吗?” 靠。 坐上车的梁浮也不看身边的男人,李继荣让司机下了车而后说:“苏玩到我公司工作的事你知道吗?” 跟着她的时候就知道了,这酒店也是李继荣的地产,李继荣之前没少拉他过来吃饭。 “你说话我就可以不开除她。” “你想听什么?” “这么多年去哪儿了?”见梁浮爱答不理,李继荣接着说,“辞职吧,我前几天知道了你妈妈的事,如果你想走仕途晋升的话,这种事会被你对手挖个底朝天,瞒不住的。” “你抛弃她的时候,没想过她会变成一个罪犯吗?”梁浮笑。 “我跟她从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的关系,我给的钱足够她安稳度日,两厢情愿,是她自己有赌瘾。” 梁浮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我有事,走了。” “如果是苏玩的事,我给你找最好的律师帮忙,你不要再追了。”李继荣拿起钥匙锁上了车门。 “老头,不想你这车花几十万维修的话,把门给我打开。” “我不缺这个钱。” 梁浮低眸沉默良久,带着哽咽叫出一声“爸”。 “高三你就用过了,这招不灵。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李继荣笑眯眯看向他。 “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把苏玩救出来我就听你的,给我开门,不然我现在就打碎你的玻璃。”梁浮收起装出来的可怜平静说着。 静默片刻,李继荣开了车门锁:“这玻璃很伤手的,你还是要点命吧,我等你的消息。” 顾此失彼 梁浮跑回维修组,才得知刚才陈慧的男友就辞了职,交班的同事啧啧两声:“他好像得到了一笔很大的钱,就赶紧辞职了。” 他赶忙从酒店大楼追了出去。发现毫无人影之后不禁咬牙空甩了一把手。 他才骑上车往东走了一百米,突然听到了一阵巨响,他隐隐觉得不安开车转头调回,靠近巨响来源的时候,才发现是一辆电动车被撞倒了。 路过的人正在骂着刚才一个骑摩托的横冲直撞把这人撞倒,梁浮定睛就看清了倒在地上的正是陈慧的男友,那人也看到了梁浮,不顾自己被砸伤的腿赶忙扶起车就跑。 街口,本来已经扬长而去的摩托又调头停在了街口,看向追逐陈慧男友而去的梁浮,取下了自己的头盔。 林承谦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冷然一笑。 这场追逐停止于靠海的废弃港口。 车开不上这片全是石子的路,那个男人看到梁浮就跑,陡然被石子绊倒,梁浮趁机擒住这个人的时候,男人喊着:“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 “那你跑什么?”梁浮捆住他的双手,“陈慧呢?” 闻言男人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开始不断重复:“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男人的惊恐让他显得神志不清,梁浮问什么都得不到答案,他无奈接起了一个电话,听到薛静徵的声音。 “陈慧在医院。” “什么?” “被人发现在街上身受重伤刚送进来的,她满头是血还说要报警,说她的钱被她男朋友拿走了,她男朋友还把她打伤了。” 梁浮看向面前的男人,质问道:“你抢她钱了?” “她没死啊……”男人惊魂未定,继而变得凶狠,“她那个钱也是脏的,怎么会一下子赚到四十万!” 薛静徵听到对面有别人的声音就点了录音,跟宁树使了个颜色,宁树赶紧通知律师和警察。 这个男人已经是陈慧的伤的来源,梁浮抽出手想报警把他带回去,男人却像疯了一样挣脱开往废弃仓库跑去。 梁浮跟着跑去,才打通电话就进了仓库,他不清楚里面的格局,害怕有埋伏只能慢慢探索。 他要往二楼去,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赶忙向上却在下一秒听到了一声枪响。 他抬头望去,顶上的仓库钢板衔接缝隙处,一滴滴鲜血正在下落,浸润生锈的钢板。 齐谨正在写上一个案子的报告的时候,被队长一个电话叫去了刑侦。 “刑侦的人说是为了苏玩那个案子。”队长皱眉。 刑侦队长看见他们来了,拿着一迭文件弹了一下舌:“来啦。是这样的,有个姑娘刚去了派出所,说她认识苏玩,想为她的案子作证。派出所的同事问了半天才想到是我们这儿的案子,打电话接过来了。人已经在这儿了,还拿了物证。但是有些事情,需要你们证明一下。” 齐谨想给梁浮打电话,半天也接不通,只能作罢。 “什么姑娘啊?”齐谨往里望了一眼。 “姓莫。当年跟苏玩一起回国的,我们本来也找过她,因为当年也是她作证苏玩长期持有一把枪。但是我们按照当年的地址找过去,她家里人根本不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我们按照交通信息查,也只知道她在这个城市,倒是她自己找上来了。” “她怎么知道苏玩出事的?”队长问。 刑侦队长把手机递到队长面前,是苏玩的前律师和记者一起发的那篇报道。 “她说她偶然看到了这篇文章,推测出来的。” 莫莫坐在审讯室里,紧张地低着头,轻声说着:“那天的事我知道。我陪着苏玩把小纪叫了出来,小纪中途就被一个客人叫走了。我和苏玩,也被同越,就是酒店的主人,叫走了。” 刑侦的人翻出资料:“之前那个陈慧所说的小纪死亡案发时间段,是下午两点至五点,这个酒店管理者之一,也是这次要受审的嫌疑人,跟我们坦白,他说下午叁点的时候还见过活着的小纪,所以时间是叁点到五点。” 莫莫拿出手机,警察接了过去连通了电脑的储存。 莫莫屏住气,在视频开始之前咬牙说:“当时,是同越要求我录像的……手机是同越扔给我的,是他属下的,后来逃走的时候,我把这个手机偷了出来,是为了方便联络外面的。之后就一直放在我这儿了。视频有两段,因为中途手机没电了,断过。” 第二段视频暂停图标被点击了一下,一声哭泣就充斥了房间。 整个画面有些抖,因为拿着手机的人一直发出抽泣的声音,看起来身体也在颤抖,画面里站在主位的男人突然朝她走过来,面容的狂躁让齐谨看了都皱眉,男人走近她,画面里只剩下两条腿,他吼了她一声:“不准哭!” 男人腾出来的画面空间里,一个人影蜷缩成一团抵在墙角,头发披散开,身下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男人又走了回去,一脚踹在了蜷着的人背上,又揪着那人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逼着那人仰面跪着的时候,半边脸是血丝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画面里莫莫的哭声变得小声,剩下苏玩受伤后轻微的呜咽声。 “说,这里面你认识谁?”同越把五张照片仍在地上,接着按着苏玩的头去看。 血从她的额角沿着脸颊滴落,她吐出一口血水后淡淡说:“不认识。” “妈的。”同越骂了一句,然后把女人的头往旁边的水盆里塞进去。 齐谨皱着眉闭上了眼,撇过头挠着头避免去看。 “说不说!” “不认识……”苏玩坚持。 “看清楚,这里面有没有警察,有没有你认识的!”同越看了看手里的棍子。 这样的逼问和痛苦呜咽持续了很久,久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坐立难安,听到呜咽声渐弱,齐谨转过了身。 “贱骨头,跟你爸一样,”同越累了停了两秒,把她抓起来逼迫,“说,说他们警察是狗东西,是废物,都该死了喂狗,快点!” 或许太久的逼问没有下文,这样发泄情绪的话接二连叁吐了出来。 苏玩好像已经疼得失去了神智,她一言不发,不管同越如何逼迫她也一句不说。 “跟我这儿装什么硬骨头啊?我又被他们扣了批货,这群狗娘养的怎么还不死,缺一枪子儿。” “说了今天就放过你。”同越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人。 “我不认识……”她双目睁着空洞,反反复复地只说这一句话。 同越嫌恶地收回脚,看了看吓得直哭的莫莫,对手下吩咐:“把视频给金赟发过去,什么也没有,让他别疑神疑鬼。” 同越拿起手绢擦了擦手看向气息奄奄的苏玩:“送回去吧,还有十天,让她养好伤,不能让李承谦看出来了。” 视频播到这儿戛然而止,没有一个人说话,静谧了许久之后,队长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骂了句“老子干不死他”。 齐谨捏着鼻根,眨了眨眼:“已经死了。” 刑侦队长咳了两声,没有人看了刚才的视频能不生气,他尽量保持冷静问:“调回五张照片的地方。你们看看,你们认识吗?” 队长跟着辨认了一下,跟齐谨一对视。 “那里面有两个是我们安排的线人,当时在边境假装跟金赟在做交易。她应该……认识。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是他爸的老线人,她也认识。” 刑侦队长点了头:“那事情很清楚了,视频有录制时间,开始的时候是两点半,结束是六点,打成这样应该是动不了了。那个陈慧,账目异常,我们还在找她,估计是有人让她胡说的。但苏玩可以走了。” 连叹了两声气之后,刑侦队长问齐谨:“确定这个狗东西已经死了?” “我收的尸。”齐谨弱声说。 两个人离开刑侦队坐电梯的时候,齐谨手掩着脸,低垂着头别别扭扭说:“挺疼的,我感觉。” “废话。” “受了这么多罪,”齐谨揉了揉太阳穴,“我有点理解梁浮会选择相信了。” 这时候他想起梁浮一直没接电话,他正又拨电话,刑侦的人突然跑步下了楼,齐谨问了句“怎么了”。 “港口仓库发现两具男尸,枪伤。” 吞噬 律所。 宁树正在跟李律师沟通着梁浮刚给他发来的证明,李律师建议先交给警察的时候,李律师的手机先响了。 放下电话时李律师的神色转为了错愕,拉上宁树赶紧去了警局。 从看守所把人接出来的时候,宁树跑上去叫了她两声,她才恍惚回神。 薛静徵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苏玩认出了她,二人相视一笑。 薛静徵张开了双臂,轻轻抱了抱她:“没事就好。” 宁树有些警惕看着她,被薛静徵白了一眼。 “我想先回去休息。”苏玩弱声说,她连应付想给她接风洗尘的苏定晴和宁树的力气也没有了。 “薛检怎么也来了?”苏玩问。 薛静徵说:“你记得我很久之前想找你作证的那个案子吗?就是拐骗人口偷渡出境的。” “记得,那时候没帮上你的忙。” 薛静徵抽出了一张资料:“这是其中一名从犯,我是来陪医生提取她的生物信息的。前段时间公安在对一名警察做审查的时候,发现了他虽然户籍信息是孤儿,但亲妈很可能是这位。” 这个女人……苏玩总觉得见过,捏着那张资料良久之后她陡然睁大眼:“梁浮吗?”那是梁浮在福利院烧的照片里的女人。 薛静徵沉默不语。 苏玩问,“梁浮人呢?” 宁树对上她的眼神,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见了,说是畏罪潜逃。 港口废弃仓库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是陈慧的男朋友,还有一具比陈慧男友早死大概三小时,是一个小型货轮的船长。 苏玩又重新被请到刑侦,只是这次是为了那个船长的事,他就是苏玩上次发现偷偷掉包柚木的船长,上次是失踪,现在已经是尸体了,而且那批柚木仍然没有找到。 “两个人是被同一把枪杀死的,弹道鉴定是梁浮的枪。他的手机报过警,不确定是他打的,还是他追逐的陈慧男友打的。他人已经跑了,现在找不到。”齐谨跟苏玩并肩坐在椅子上说。 苏玩问了梁浮之前的事,齐谨隐去了一些,跟她大概讲了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现在在休假,你们怎么可能同意他领枪?”苏玩问。 “不是现在的配枪,是八年前他还在境内执行任务,也就是他受伤被毒贩带到境外那一次,他的配枪。当时就失踪了,现在突然重新出现了。” 苏玩表情麻木:“所以你们现在的认知是什么?” 齐谨双手抹了抹脸:“他的银行账户也有异常,出入金额非常大,是一个海外账户打进来,我们还没查到确切的持卡人。那批柚木我们请求邻国配合我们调查,提供了出境时的重量,经过分析跟正常相同体积的木头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那批柚木我们需要接着查才能知道结果,”齐谨跺了跺脚,“但是梁浮现在……在警察生涯里,没有坚守住底线,被腐化的,也不少。” “尤其是他,在卧底的时候可能赚到了金山银山。他的亲生母亲是罪犯,一旦被发现他前途就会渺茫,他是罪犯的孩子。”苏玩呆滞着喃喃。 “再加上,他可能在卧底期间犯下了罪行,关于你,”齐谨无奈把这句话接上,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还记得,之前音乐节我们抓的那个贩子吗?” 苏玩点头。 “审讯的时候他突然提出不让梁浮参加,原因是在两个月前的另外一次抓捕行动里,其实那个贩子当时也在,他突然上厕所溜了。他说那一次,他看到梁浮在抓捕他另一个同伙的时候,在那个同伙已经不反抗的情况下,梁浮有持续施暴的行为。所以那个贩子很害怕梁浮,不敢让他参与审讯。” 苏玩反应了片刻:“记录仪呢?” “恰好那次没开,他回来适应工作有个过程,也检讨了。那个同伙确实有一些面部伤,但没有到需要上鉴定的程度,而且当时以及吸大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上面觉得,他可能确实有点心理问题,不再适合一线工作。” 苏玩深吸一口气:“觉得他有病,会失去控制施暴,是吗?” 齐谨还没说话,苏玩先捏着手开口:“他没病,也没疯。” 齐谨摸了摸鼻子:“还有一件事,那个贩子在等待上庭的时候,就前两天,想要争取立功减刑,供出了一些其他的贩子。其中一个是我和梁浮遇到过的一个小孩,那个小孩是在我眼皮底下和梁浮接触的,他是个精神类药物的中间商,已经抓回来了,审讯的结果,他供述梁浮找他买过药……虽然梁浮的血检没问题,但有人指认过他有过药物依赖史。”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跑了,”苏玩淡笑,“你怎么想呢?” 齐谨想了想说:“我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他。” 他忽然嗤笑:“之前我还嘲讽他,感情昏头,无论什么事都选择了相信你。还是事儿没落到自己身上。” 他打了个响指起身:“陈慧赃款的来源我们会接着查,她现在还在昏迷。如果你知道他的消息,让他回来吧,至少是安全的,我也绝对不会让他被诬陷。” “还有,”他转身看向苏玩,挠了挠头,“想跟你说点儿什么,又找不着话。” “你到底要说什么?” 想说什么呢……该说点什么的,但是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冒犯。 最后齐谨想了想自己这不会说话的一生说:“辛苦了,那些事,你本不该经历的,谢谢。” 苏玩抿了抿唇,勉强笑了一下:“是有点累。” 苏玩从李律师手里拿回了那个项链,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毫不意外受到了众人的侧目。 她身后的议论很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至少管理层是知道得很清楚了,她还在试用期。 苏玩查看自己邮箱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封要辞退她的邮件,她叹了口气打印出来,准备找上司签字,刚进门,上司却满脸抱歉地说:“那个是人事部门擅自发的,我可没允许啊。你现在也没事了,接着工作就好,没事啊。哦对了,你父亲是烈士是吧?” 苏玩出来之后就看到了那篇文章,那一瞬她全身血液像是倒流。 她那么努力离开父亲的职业,就是厌恶走到哪里别人都以怜悯和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她,她不需要买卖自己的悲伤。 她拒绝了上司即将出口的好意,她更疑惑这态度的转变,不久她收到了李笙发的一条短信。 原来如此。是李继荣因为她跟梁浮的关系,没有让人辞退她,至少这是条能抓住他孩子的线。 她好像浑身带刺,这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 真是呢…… 回家的时候撞上了邻居,阿兹海默的奶奶拉着她小声说:“警察来过,你出什么事了?没有受伤吧?” 苏玩笑着拉奶奶的手:“我很好呀。” 这话刚说完,奶奶的儿子叫她吃饭,出门看到两个人拉着手,男人尴尬笑了笑赶紧把奶奶拉了回去,关上门的时刻苏玩听到了男人说:“妈,别跟她说话。” 苏玩的笑消散,轻关上了门。 她把自己塞进被子里一睡不醒,只在睡前迷迷糊糊给姑姑和宁树发去了消息,说了自己没事,明天再和他们约见面,商量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该还的债,一步步来吧。 她知道还有许多事,一桩桩一件件跟在她身后,可她真的没有半分力气了。 坠入海底一般的沉重,身体下落难以控制地熟睡。 持续的下坠里是一片黑暗,她很熟悉这种环境,思绪无法控制地产生惧怕,将自己蜷缩起来。 也不知道下坠何时停止,深海的怪物在她四周游走,她明明看不到,却感觉四周流动的每一滴水都释放着危险的信号。 很多的怪物,伺机而动,将人吞吃。 …… 她是他最后的理智 被一阵铃声吵醒,苏玩觉得自己的头很沉,模糊地看到了是姑姑的电话,她哑着嗓子接了起来,对面的女人不容她拒绝地让她带上行李下楼。 苏定晴不放心让她这段时间一个人住,非得把她接到自己家去。 头又沉又痛,苏玩靠在车窗上看着五光十色的街道灯光,想要闭眼,却又不得不睁开,以免脑子重新坠入深海。 “你休息好了,记得联系宁树,这段时间他帮了不少忙。”苏定晴开着车说道。 “好。”苏玩应下,这账是越欠越多了。 苏定晴在房间收拾着床铺,苏玩和公里在餐桌前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公里的眼里是关切,但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苏玩吃完宵夜,打了个嗝,状似轻松朝着公里一笑。 她忽然指了指阳台,公里顺着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而后他听到一声响指,他转过头时,一根小猪皮杰模样的麦芽糖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苏玩笑了笑,把糖塞给他,公里也随之笑了起来。 “爸,我知道怎么安排,您别插手了。” “我还不知道您什么脾气?您自己说话多讨人厌您自己也清楚,你别烦她,她就好得很……” 苏玩抱着枕头听苏定晴打电话,苏定晴回头看了她一眼,安慰了老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朝苏玩耸肩:“你爷爷就这脾气。” 她把枕头扔在床上:“他怎么说?” “不重要,睡吧,明天想吃什么,想好了发给我。”苏定晴点上了安神的香薰,望了苏玩一眼,见她还算轻松,就退出了房间。 苏玩又把枕头抱在了怀里,她呆呆坐在床边看着窗外。 她打开手机,收到了不少询问和着急的消息,她在聊天框打下“我没事,我很好”这几个字,挨个发送出去。 她把这句话复制粘贴了很多遍,停留在和梁浮的聊天界面。 她删除了这句话,放下了手机,仍旧盯着窗外。 我没事,我很好。 有的人会用一句话把自己缠绕起来,仿佛这样的包裹渗透进内里,就能够变为真实。说是自欺欺人的逞强,但比溃不成军的狼狈要让人好过些。 郊区家具厂。 正是中午时分,工地外临时搭建的棚屋内工人正在用餐,莫莫吃着饭就开始咬筷子失神,被对面的男人提醒了很多次。 “怎么这个星期你精神不好啊?哪里不舒服吗?” 莫莫摇摇头,说着去接水,走出了棚屋,拿着水杯刚叹了口气,就听到了一声“你好”。 比起上一次在码头见,苏玩又变得瘦削了。 她们坐在工地旁的椅子上,苏玩递了一杯水给她:“我问警察要的你的住址,谢谢你为我作证啊。” “你要是还记得以前的事,就不用跟我说谢谢了。”莫莫低头。 “我这次来,是想问你另一件事的。你认识这个人吗?”苏玩找出了之前租房子的时候收到的梁浮的简历,把上面的照片递给莫莫。 莫莫的脸色瞬间变化,从紧张到无可奈何。 “我昨天,去警局又解释了一下我当时提供的视频,里面就提到了这个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叫李承谦,是一个毒贩。” “那我跟他熟悉吗?”苏玩问。 “我昨天去警局,解释的就是这件事,”莫莫拽着手里的瓶子,咬着牙说,“苏玩,你们两个住在一起很久。” “住在一起?”苏玩蹙眉。 “苏玩,”莫莫撇过脸,“他强暴过你,你告诉过我。” 风沙迷了苏玩的眼,沉默良久后她低沉着说:“哦……这样啊。”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伸手抱了抱莫莫,虽然有些突如其来,莫莫愣了愣,却也安抚着她的背。 苏玩下午去看了母亲,女人见到她很兴奋,拉着她分享自己最近的折纸,她积攒了一筐各色动物的折纸。 护士说,前段时间医院来了个新的护工,这段时间在教大家折纸。 苏玩陪着母亲玩,母亲发现了她手腕上的伤,很紧张地看向她,苏玩轻声说了句“不小心的”,母亲突然张开了双臂。 苏玩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么和母亲拥抱过了,她怔了怔,也张开了双臂。 温暖的怀抱让她的泪水不自知落下,很快又擦净。 苏玩在一筐动物折纸里,发现了一朵玫瑰的折纸,护士说道:“这个是经常来看你妈妈的一位先生折的。不过他也有好多天没来了。” “他有说是谁吗?” “说是你爸爸的朋友,一直戴着个项链,项链款式看起来有点女式所以我有点印象。” 是他。 粉红色纸玫瑰在阳光下还泛着碎金。 她陪着妈妈晒太阳的时候,见到了那个新来的护工,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高挑,身材也保持得不错。 男人走到妈妈身边,教她折马,说是上一次答应的。 男人看向苏玩:“前段时间的新闻我看到了,有些护士也看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没有告诉你妈妈。” “谢谢。” 看到苏玩恬淡地和妈妈讲着话,男人双手插兜,目光变得深沉后说:“不怨恨吗?” “什么?” “你的委屈,你的痛苦。不怨恨吗?这些人,这些事,凭什么你就这么倒霉呢?” 苏玩拿着手中的纸,指甲捏得发白。 “都过去了。”苏玩勉强笑了,她知道一切都没过去。 等到苏玩离开,男人蹲在苏玩妈妈身边,看着女人无忧无虑的样子。 “姐,疯病不是会遗传的吗?她怎么还没疯啊。”他抓过女人的手,在膝上交迭,一脸不解。 虽然是周末,但是因为要谈一个重要的客户,苏玩晚上跟着上司在一家饭店里一直陪吃到了十一点。 她喝得有些迷迷瞪瞪,打车回家的时候,因为最近附近市政施工,不得不在还有八百米的地方下车自己走回去。 这里有一片老房子,她穿着高跟鞋缓慢扶着墙往回走着,煞白的路灯下她突然蹲下吐了一会儿。 路灯下的人影突然多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转头,胶带封住了她的嘴,一个口袋罩在了她头顶。 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她被拖着往街道深处去,她尝试挣扎求救,却被狠狠抽打了一下。 抬着她的人突然闷哼一声,苏玩突然感觉自己被扔下,袋子外面是打斗声。 穿着黑色连帽衫的梁浮戴着口罩,才挥了两拳,被抓住的人大声求饶,剩下的人也都四散跑开,甚至没有一个想和他周旋。 “你们是谁?”梁浮冷声问。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那人被梁浮打了两拳,脸都登时肿了一团,缓缓侧过脸。 梁浮顺着看过去的时候,看到刚才慌张的女人取下了头顶的袋子,一脸镇定地撕开了嘴上的胶带,看向刚才“绑架”自己的人:“谢谢啊,钱找你们刀哥拿吧,我给他了。” 那人连滚带爬跑了,梁浮看了她一眼,刹那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人?” 苏玩擦擦手准备站起来:“不然呢?” “想抓我下次记得报警安排好人手,就你一个拦不住我。”梁浮撇过自己的脸不看她,戴上帽子就离开。 谁想抓他了? “梁浮。”苏玩上去追他,黑暗街道里疾步离开的身影没有任何停留。 才走了两步他就听到了“哎呀”一声,他转过头就发现她崴了脚蹲在一边。 他才走近就被她死死抓住了衣角,脚一点事没有站了起来。 “你还想用这招骗我多少回?就不怕狼来了?”他低声问。 “我用多少次,你才会不来救我呢?李承谦。”苏玩问。 他只会一次次上当,永不拒绝,她很清楚。 “你,记起来了?” “没有,但是知道你是谁了,”苏玩走回原处提起自己掉落的包,“跟我走吧。” “去哪儿?”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苏玩,”梁浮看着她的背影,“你应该听说了。” 这帽子下的他撇过了脸,他双手骨节处都是刮伤,这两天不知道在哪儿过的。苏玩朝他走近一步,他又退一步,躲闪着她的注视。 “我都知道,但是我来找你了,梁浮。” 就是她对现在发生的所有事的判断。 “我现在是嫌疑人。”他抬起手想靠近,又收了回来。 “那你做了吗?”她直接问。 硬挺的鼻子在灯光下都显得模糊虚弱,白色的路灯绕着躲在连帽衫下的人照射,却偏偏隐蔽他的神情。 “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他顿了顿,声带了一分哽咽又很快压抑下去,“我一直都记得,我是警察,不是毒贩,我没有忘记过。” 他没有因为巨额的利润就忘了自己是谁,也没有在充满无序斗争和杀戮的世界里忘记过怎么做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说不清了。 女人伸出手,递出那根项链,轻柔说:“跟我走,好不好?” 石板上女人的影子一步步靠近,另一道影子退了一步,也不再动作,直至两道人影重迭,融为一体。 她是他最后的理智,再一次。 三棱镜 2016年。 边境小镇,早上刚出炉的各色当地糕点的味道弥漫在空中,李承谦深吸了一口气,多久没有过来了,这里离国境线很近,可以眺望对面中国小镇的风景。 他低着头付钱买了几个当地的肉粽,在这栋不起眼的体育馆附近转了转才回了酒店。 金赟还躺在床上,接过他买的早饭,李承谦说:“四个出口,晚上体育馆要办当地足球赛,体育馆背后的酒店应该没人了,没发现异常。” “同越那个废物,”金赟从床上弹起来,边吃边抱怨,“他那张脸在这个城警局挂上了号,来不了,只能我们来咯。赶紧把这批芬太尼弄回去,不过要是这人不错,以后长期交易我看也好,得划到我们这儿来,不用跟同越商量了。” “先看看人吧。” 金赟递了一张纸给李承谦:“这里面有五十个账号,今天交易要是成功,走这些账号给他中转打钱。” 李承谦扫着那些名字和银行卡号:“这批账户挺新的。” “跟隔壁那群玩电诈的买的。” 李承谦扫到尾突然又回到了中间某个地方,那上面正写着“梁浮 身份证号 银行卡号 开户银行”这些信息。 他心慢了一拍,看金赟神色如常,把纸放了回去:“他们倒是无本的买卖,赚的也不少,哪儿搞来这么多信息的?” 金赟笑:“把你送过去跟他们学学不就知道了。” “今晚我要去吗?” “废话。” 他们在边境上等了十天,派去打探的人确认了没问题他们才到了这儿。 金赟的手机响了响,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回头看了正在换衣服的李承谦,笑了笑回了消息。 苏玩今天醒来就一直心绪不宁,莫莫的病已经好转很多,她今天去看望了一次之后,走出房间路过隔壁的时候,看到了陈慧和小纪在聊天。 苏玩朝小纪使了个眼色,陈慧一向不喜欢苏玩,小纪见状也只能安抚了陈慧两句走了出来。 今天赌场的人也少,苏玩和小纪就凑在一起,苏玩向小纪学着当地的语言。 小纪虽然刚来但是一点也不害怕,她跟着亲戚在边境边做生意,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这次被亲戚反手卖了,她只觉得生气,呸了一口天天骂着回去要他们好看,从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苏玩虽然很难理解,但因为小纪会一些当地话,也就跟着学起来。 “苏玩,”忽然有人出现,“老大叫你。” 梁浮不在,同越不知道又要干什么。苏玩手凉了凉,那人冲着莫莫也说了句“你也来”。 小纪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也帮不上什么忙。 没有带去楼上的房间,反而是到了底层的仓库,苏玩身上一条黑色的长裙,两条胳膊赤在空气里,地下的冷意让她打了个冷颤。 同越正坐在仓库里,看她来了捏着手里的照片问:“你爷爷住哪儿?你们市的干休所?” 苏玩被问得莫名其妙,点点头后同越问:“你去得多吗?” “关系不好,不常去。” 同越让人把她拽到桌前,她猛地在桌边撞了一下,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五张照片就递到了她面前。 “有你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在看到最后两张照片时苏玩瞳孔放大。 宁树,还有她爸以前经常来往的一个线人,还到她家吃过几次饭。 她眼眶有些发热,这是她想念的人。 “不认识。”她淡淡说。 这些照片拍摄的背景都像是在她失踪前待过的那个县城,难道他们来边境了?宁树为什么也在这件事里? “真的吗?”同越伸手拢了拢苏玩散开的头发,他的手指不小心划过她的脖子都让她全身一颤,“你一直不是很听话。” 同越现在也有点烦,他不得不让金赟去接这批原料,金赟的提防心很重。这些日子先让人去查了跟他们交易的人的底细,叫宁树,家里确实是药品公司的,确实有芬太尼,跟警察没关系,最近出了次药品事故,确实也缺钱才会铤而走险。 但是金赟知道了宁树的爷爷是军队的之后,又听出了苏玩的口音和宁树的籍贯一样,不免就让人多查了一些,这下就发现两个人的祖辈认识。 同越仔细看了,除此之外,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就完全不同,宁树一直在外地跟着自己的爸爸,应该没什么关系,但金赟不放心。 同越只得叹了口气,让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守在门口,又怕金赟说他没好好做事,干脆让人把手机塞到莫莫手里让她录像。 莫莫本来还反应不过来,看到同越一棍子把苏玩打到地上的时候,她差点尖叫,捂着自己的嘴脸色煞白。 苏玩吃痛地倒在地上,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五张照片,缓缓闭上了眼。 宁树……他不会是来救她的吧,原来他们还没有放弃她啊。不知为什么想到这点苏玩突然好受了很多,她捂着自己的头蜷缩在一起躲避疼痛,臂弯里的人却笑了。 苏玩不能说,这种行动宁树没办法自己开展,应该还有警方的人,揭穿一个,他们都活不了了。 “拿桶来。”同越想起金赟的嘱咐,该死的,还不让给这女的留下太多伤。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苏玩就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她无奈地闭上眼,被人拽着胳膊拖到了桶前。 后颈被人死死握住,往水里猛地扎进去。 苏玩不喜欢游泳,从小就不喜欢,水没过胸膛的时候,她就觉得难以呼吸。耳朵,鼻子,哪一个通道里沾染了水的痕迹都让她难受得烦躁。 她常常在游泳完的夏日里坐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边,买两根雪糕,用甜腻的味道安慰自己。 这个水有臭味,远不如消毒水的味道,一股股令人恶心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和口舌中,她挣扎的双手不停地拍着桶。 可能是嫌她烦了,连手也给她锁了起来。 她好像沉在海里,不知道哪里是岸,总在觉得要沉底的时候,她得以短暂脱离这片海。 又扎进,又拔出。 她好想那些劣质的奶油雪糕的味道,好想那些夏天,在她游不到的彼岸,在她沉浮的这片海的天边。 没有知觉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像被潮水推上岸的鱼,带着满身的湿腻与濒死的苍白,她被扔到地上。 不认识。 细若游丝的声音,仍然这样说着,她的双唇微微动着,一切都含糊不清。 闻到了那股恶心的味道,同越在自己鼻前挥了挥手。 菜市场下午四点的鱼是最喜欢翻起白肚皮的,一动不动,将死不死,还能卖个稍低价钱,刺激它们一下,说不定就彻底死了。 人就不一样了,几乎一动不动的女人,电棍在腰身上一碰,嘶哑的叫喊和身体猛然抽搐就会在瞬间呈现,肯定死不了。 那电棍也不是一直开着电的,却可以一直在她身上游走。 有时候是十秒,有时候一分钟过去了,那电流也不再袭来。但那棍子就这样绕着肌肤,绕着身体,不知道哪一刻才会让电流刺痛皮肤与骨头。 在你以为都过去的时候,疼痛会降临,在你以为将来临的时候,高悬在头顶的剑却闪着寒光灼你的眼也不落下。 就这样折磨着身与心,让她说出实话,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苏玩看不到自己的情况,倘若能看,便能见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她的意识已经全然模糊,那电棍不管通电与否,她的身体都在应激地抖动。她只是双手环着自己,永远说着那三个字。 她的身上的疼痛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断断续续的,到了后来,骨头和皮肤都变得麻木,敲打冲击已经没了任何作用。 神智在清醒与混乱里来回奔走,她教自己一直说“不认识”,像是肌肉记忆。 同越已经审了苏玩两个小时,解开了自己的衣领扣子,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莫莫,正要继续听到了仓库外的吵闹。 “怎么了?” 外面的人走进来说:“林东来了,让我们把苏玩放了,不然李承谦不会善罢甘休的。” “金赟这个玩意儿。”同越想起金赟给他发的信息,还专门发了个挤眉弄眼的笑,说别整死了,毕竟李承谦还喜欢,同越翻了几个白眼,下手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苏玩再一次有些神智的时候,是同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辱骂她父亲的时候。 其实这种话她听了很多,也不是一个人这么要求她了,他们就是想从她的嘴里听到这种话,听到这种羞辱,满足自己的恨意。 苏玩知道,只要自己说了,他们就会高兴,就会暂时放过她。 但是她从来不说,她会装傻,装死。 “不认识。”她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直到深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莫莫,她说话都会牵扯到脸上的伤。 “醒啦?”莫莫赶紧给她喂了点水,然后垂下眸说,“小纪死了。下午她被叫出去教几句当地话,突然逃跑,死了。” 下午还活生生的人…… 苏玩咳了几声,全身骨头都跟着通,看到莫莫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苏玩姐,我想走。”莫莫咬唇说。 其实之前莫莫和苏玩聊过几回,莫莫总说:“我跟你不一样,你家里有在乎你的人,有很好的生活,但我家里根本没人管我,爸妈都从老家跑了。我在哪儿都无所谓啊,死了也无所谓。” 苏玩那时包扎着自己的伤口:“很好的生活?我还有个精神失常的妈妈等着我照顾,还要挣钱活下去。没有多好,但那至少是人间,不是地狱。” 小纪刚才还那么鲜活的面容一下子又没了……苏玩意识到眼角泪水往下掉落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她好像恢复知觉了,不再如之前那么麻木,除了害怕,还知道难过。 此刻莫莫扑在苏玩身上哭着,苏玩想起了那张照片上宁树的样子,从来不知忧愁的男人,眉间皱纹也那么深了。 他还没有放弃她,她也不能放弃。 平安 huan ha or.c o m 收到同越的视频之后金赟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信息的李承谦,回了一句“没死就行”。 他朝着煮着咖啡的李承谦扔了一个小盒子,李承谦接过打开,是一支铂金镶红宝石的手镯,周遭设计了很多细小的彩宝,灯光下的光色绚烂。 “你怎么买了?”李承谦收到桌上,“昨天没带钱,本来准备今天去的。” “昨天买表路过,你就盯着看了,想买给嫂子啊。好了,钱也别给了,算我送的。”金赟笑。 “谢了。”他只是在看到手镯的那一瞬间,想起了第一次见苏玩的场景,是一种甜蜜绚烂的色彩。 李承谦猜测着这次来交易的应该是队长他们安排的人,只要顺利完成,运货的过程里肯定就能发现金赟和同越在境内的运输链条,所以这次行动他不敢分心太多,转眼也就忘了手镯的事。 足球赛快结束了,李承谦跟在金赟身后,说好了不能带太多人,外面有几个安排好的巡逻,上楼的就三个。 “不急。”金赟停下了脚步,约定在十点,现在还有五分钟,他在楼下看了看,体育馆里看完比赛的人也正在涌出。 李承谦捏着自己的手表,怕金赟在谋划什么,有人来汇报,来交易的人已经上楼了。 “嘘。”金赟冲李承谦笑了一下,从怀里抽出一个酒瓶子,然后递给了身边一个打手。 赢了比赛的和输了比赛的两边球迷正在对骂,李承谦听懂了许多当地的脏字,却看那个打手突然走向人群聚集处,随手往自己脸上贴了一个球队的标,然后抄起酒瓶子砸在了另一个球队球迷的头上。 巨大的哄闹在体育馆内外炸开,两边的球迷瞬间扭打在一起,将近万人的球迷打成一片。 这样的哄闹很快就引来了警察,李承谦出了层冷汗,这是金赟的试探,这种异常下,如果对面是警察的钩子,警察就已经带他撤退了,李承谦不禁望向了楼上。 楼上正在等待交易的男人听到了警笛声心里一紧,耳边耳机传来“撤”的声音。 男人握紧杯子,不能撤。 他只要不出现在窗前,楼下的警察就不能来找他,这是定好的暗号。 他起身,金赟带的人瞬间闯入,然后在他皱眉时用一个袋子套住了他的头。 他趁人不注意摘下耳机断了信号。 警察已经到现场五分钟,仍然没有上楼,算是测试通过。 金赟坐上车带着李承谦来到了后山的一个屋子里,里面灯火正明。 进入屋子后,被套上袋子的人终于得到机会重见光明。 宁树看了看四周,他赌对了,公安给他做了全套的假学籍和经历,但防止他们查,就做得半真半假,尽量避免了他和苏玩之间的联系,看来是骗过去了。请记住网址不迷路 y es es huwu.c om “你的货准备好了吗?”金赟问。 宁树拿起手机,一段直播就播了出来,他把芬太尼装在一个货箱里,那是货箱的监控,还在中国境内。 “钱呢?我拿到了,就把货的定位发给你,你们的人就可以去取。” 同越的人在境内等着负责取货和运货出境,金赟让人提了三个箱子来,里面装着一半的钱,当场给宁树点了一遍,跟着宁树来的也有一个人,那人进来把三个箱子提上车,跟李承谦对视了一眼。 是苏定波以前的一个线人,李承谦认了出来默不作声。 “剩下的钱走境内的账户转给你,来看看账户名。”金赟把账户单递给宁树。 宁树接过来的时候捏着纸的手一紧,这里面的人…… 李承谦看他半晌没说话,走过去想要抽走:“有这么好看吗?看那么久,自己记得收一下就行。” 李承谦的手指落在了一个地方,宁树继而抢过那张纸,指着一个名字问道:“这个是个警察吧,经侦的,之前来我们公司查过案。你们用警察的账户走黑钱?疯了吧,我要是没看到岂不是被你们坑惨了!” 金赟看起来并不意外,笑了笑说:“我也听说这个警察之前去你们公司查过案子,还带走你们一个经理是吧,算我们的错。坐吧,剩下的钱,我们也给现金。” 宁树松了口气。还是试探,如果宁树没有提出异议,代表他很想促成这桩交易,不会节外生枝。但如果提出来了,代表宁树对警察有忌惮。 李承谦看到金赟收到信息,他们的人已经在A市接到那批货了。 宁树见状也起身跟金赟握了手:“那我先走了,之后有事再联系。” 金赟笑着点头,李承谦松了口气,正转身,他突然眼看着金赟随意抬起手枪朝着面前就是一按。 刚转身离开的宁树应声倒地。 “怎么想都不放心,还是干脆灭了吧,反正这生意做这一次就行,我们还有欧洲的路子,”金赟朝着有些发楞的李承谦笑,“你处理了吧。” 屋外的打斗声应声而起,金赟手下的人过了一阵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这小子带的人都跑了。” “你们真没用,算了,先回吧。” 金赟正又举起枪想补一下,李承谦抢先走到宁树跟前拍了拍他的脸,一副确认已经死了的样子让人抬走。 “你先回吧,我处理完就来。”李承谦说。 枪打在了腰侧,殷红的血缓慢渗出。 枪消了音,没有引起太大的慌乱,但现在跑出去的人肯定去报案了。 等金赟走了,几个跑到后面的山里跟李承谦处理尸体的人不禁怯声问:“谦哥,咱们要不也走吧,差不多得了,免得待会儿警察来了。” “瞧你们这点出息,”李承谦白了一眼,“去,你们把车开过来。” 两个人立刻如蒙大赦去开车,李承谦灭了手里的烟,蹲下身装着查看尸体的样子,趁没人从怀里拿了个小圆球塞进了宁树嘴里。 装死的人气息奄奄睁开眼,李承谦说:“这是定位器,他们马上会找过来,你再撑一会儿。” 定位器是队长通过瓦力邦的线人给他的,以防哪天意外,给他救命用的。 他正要起身,宁树突然拽住他,嘴里含着小球有些含糊不清,眼神却十分急切:“你,你知道,苏玩在哪儿吗?” 李承谦微怔,这人原来是为了苏玩才参与他们的任务。 “她很好,我会保护她,很快我就送她回去找你。” 宁树闻言闭上了眼。 “没死呢。” 一声口哨之后金赟的声音从五十米外传来,李承谦手一凉,回头看到金赟正叼着一根棒棒糖走了上来,李承谦从腰后摸枪,和金赟一对视就说:“刚要踢进坑里,发现还有口气。” 金赟是看到宁树拽他脚了,拿出糖:“补一枪吧。” 李承谦应下,随手抬起手枪,盯着宁树,后者也睁开了眼,只是淡淡看着他。 后山的夜变得更加燥热,蝉鸣让他头皮发麻。他眨了两次眼,食指发冷,他不能耽误了…… 在金赟催促他之前,手枪发出一声想动,宁树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响声没传来,金赟盯着他,李承谦自嘲一笑:“没子弹了,我装一下。” “做事之前怎么不看好?你看看你。”金赟踹了他一脚。 他缓慢地装好子弹,再次抬起枪口。 “赶紧把,还要赶去接货呢。”金赟道。 枪口已经瞄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李承谦喉结动了动,闭上了眼。 远处的枪声在山林里响起,隔了两秒,接连不断的枪声响起。 李承谦开枪前一秒猛地改变了枪的方向,向山林后打去,虽然没打中,但顺着定位找来的当地警察已经逐渐赶来。 金赟骂了一声也跟着开枪,大喊着“走”。 闻讯赶来的两个手下挡在他们俩身前,其中一个突然惨叫一声,半跪了下去。 “你们先走!把车开过来!”李承谦见状将那个腿中枪的人背在身上,另一人叫了声“谦哥”,一脸担忧。 “快点!”李承谦骂了一句。 李承谦在断后,金赟开车到他面前,李承谦开车门的一刹一枪打中他的手臂,鲜血溅到金赟的车窗上。 “上车!走!” 金赟骂着:“他们怎么出现的?” 车上的音响传来声音,是另一辆车的人:“金哥,他们好像是在周围演习的军队,我刚才去开车的时候,手机响了,大晚上惊到他们了,所以才……” “废物!”金赟骂完回头看李承谦,“你没事吧?” 李承谦确认了子弹没有留在肉里之后,打开后座的药箱,泼了酒精上去,取出绷带和针线,咬着纱布给自己做简单处理和缝合。 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疼痛让他全身的肌肉轻颤。 他闭上眼,回忆着在酒店的时候,李承谦把当地眼线通知他们军队演习的信息从金赟的手机里删除,把宁树抬到这里的过程中他拿了手下的手机设定了这个时间的闹钟。 还好,还好都活着回去了。 同床异梦 李承谦和金赟拿到那批货之后还回金赟的地盘里待了一阵,处理后续的事情,回到同越的酒店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还晚了十天。 他抓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问苏玩去哪儿了,那人说在楼下,确认人没事之后他就松了口气。 他回到房间没一会儿苏玩就急匆匆回来了,他听到身后的动静,把那个手镯扔到床上:“给你带的。” 苏玩打开看了一眼,见李承谦没有别的话,思虑了片刻还是直接把手镯戴上了,而后说了声“谢谢”。 他一眼注意到女人的手腕和手肘都有绷带和夹板,上前问:“谁弄的?” “客人闹事,我帮人挡了两下,骨裂,”苏玩看到他抑制着急切问:“这次顺利吗?” “你那么着急做什么?还好,”他抓起她的手看了看,瞥了她一眼问,“我很好骗吗?” “我真的没事。” 李承谦拿起外套准备向外走去,苏玩不顾牵扯着的手腕疼痛去拦他,索性自己堵住了门。 “让开。” 他不是很耐烦,看她不动就要伸手,她急促地说:“就当没发生过!你别惹麻烦了,只是一点小事已经过去了。” “发生什么了?” 真要让李承谦出去找同越的麻烦,或许碍于一些情面李承谦不会出事,苏玩可不觉得他们不会再针对她。 别节外生枝。 “应该是你们去接货遇到的几个人,他们好像怕是警察的线人,所以让我认。我说了不认识,他们不信,就用了些手段。”苏玩低声说。 是宁树他们。意识到这点之后李承谦皱眉:“哪天的事?” 听到苏玩说的日期后,他回忆起当天金赟一直等到了某个信息才决定行动,还扔给了他那个手镯。 “手镯取下来。”李承谦盯着苏玩的手腕,一边是那只手镯,一边还缠着绷带。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感受到了李承谦的怒意,她赶紧取了下来,才递给李承谦就看他随手往角落里一摔,而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再说话。 同越和金赟一起干的。 苏玩站在一边并不说话,李承谦突然伸出手,却在要触碰到她手腕的时候停了停。最终指尖只是触碰到了绷带,过了片刻才收回手。 “我觉得……反正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追究了,你要是真弄出来事情,到时候他们记恨我,我也没辙了。”苏玩低声说。 “确定没事了?” 苏玩局促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伤,你看。” 然后她看李承谦去倒水喝,小心问道:“说是跟你们做这次生意的,是第一次跟你们合作的,这次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苏玩松了口气,那宁树他们应该顺利回去了。 李承谦看着她的窃喜和安心,她低声说:“怕你出事嘛。” “怕我出事,进来这么久了,也看不到我手上有伤?”他笑了。 苏玩这才发现,伸了手又缩回来,他拿出药箱:“帮我换药。” 她换药的动作很仔细,抬眸问他痛不痛,又问:“怎么伤的?” 他不回话,只安静地看她,冷不丁问:“真的担心我啊?” 她手一抖,“嗯”了一声:“不然我着急什么?” “也是,我毕竟是你的救命符。”他有些自嘲地说。 苏玩想了想,还是先不要得罪他,他想要什么,她装就是了。于是她略带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像羞赧地低下眸。 “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很晚了,休息吧,”李承谦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发楞,忽然牵过她的手,把头放在她肩上,“抱一下。” 她伸出手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背,他闭上眼感到了安心:“你还好吗?” “嗯,”同越和金赟要挟过她了,没必要节外生枝,林东也已经被金赟封住口了,这个人也不会为了她去跟金赟叫板,“我这几天刚学了奶油蘑菇饭,我明天做给你吃。” 他突然以为自己是真回了家,不然怎么会有人跟他说这种话。 算了,哪怕只是错觉,这样也很好,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安宁了。 凌晨,他已经浅眠,丝缕细微呼吸声忽然变得没有规律,他睁开眼望向月光下微微颤抖的女人,她背对着他极力隐忍,李承谦起身开了灯。 “你能……把我拷上吗?就跟上次一样。”苏玩见他醒了也不再忍耐,虚弱说道。 又犯了,看上去比上回能控制些。 才骨裂,再拷上,手就别要了。 温厚的手代替冰凉的手铐触碰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上,而后她窝在了他的颈项边。 “张嘴,别咬自己。”他抚着她的后脑,感受到颤抖的牙齿嵌到了他的肩上。 直至痛苦冲垮理智,苏玩已经忘了面前这个是人,双手抓挠捏揪着想要发泄身体里的难受,万蚁噬心的感觉让她鼻间传出痛苦的声音。 李承谦偶尔皱眉“嘶”一声,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腿也开始不安生,撞得他有些难受。 “苏玩……”他咬牙唤了一声,想要移开她的腿,她在他背上又挠了一爪子。 “额……”他仰了仰头,喉结颤动。 “别推开我……”女人窝在他的颈窝里,仅存的理智让她说话也磕磕绊绊,“是不是,很恶心。别推开,控制住我,求你了。” 犯瘾的样子,她看不到自己的,也看到过别人的,那并不算是什么可怕的场面,是恶心。口歪眼斜的她见过,失去尊严求一口她也见过,像一条虫一样在地上爬。她感觉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面部的颤抖了,现在她的样子一定很恶心。 想要移开她的腿的手停在了半空,轻微垂下。 他的双手又抬起,穿梭在她的发丝间,安慰着她。 肩膀被她撕咬的疼痛已经不可察觉,柔缓挪动的一双腿总是位置奇怪。 靠。 他猛地翻身把她压在柔软的床垫里,一时忘记控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闻到一股包扎的药味才惊觉,看她痛苦的神色又皱眉挪动了钳制的位置。 丢脸的情绪因为她的不察觉冲淡了一些,等到她也安静下来,他起身去洗手间换衣服,沾湿了毛巾给她擦了擦汗躺了回去。 他是,忍太久了吗? 他有种跟苏玩算账的冲动。 望向她熟睡面容时。 应该不是。 在她熟睡的时候他举起手又放下。 “哥,”她忽然呢喃,梁浮凑近取听,她唇微动,又黏糊地说,“宁树……” 梁浮愣了愣,回过神来。 原来那个男人果然是为了苏玩才来当线人的,一个真心来救,一个也还在惦念,倒也是真情实意的。 也是,她有爱的人,有爱她的人,只要离开了,就什么都有了。 “他安全回去了,开心吗?”他柔声说。 清晨醒来的时候,苏玩头痛欲裂,一推就将他也弄醒,发觉他神色阴得很。 “我昨晚做什么了?”苏玩问。 “宁树是谁?”梁浮直接挑眉问。 她说梦话了啊…… 苏玩赶紧从他的药箱里找到医用胶带放到床边:“我以后不会说梦话了。” 用胶带封嘴是吧。梁浮把胶带抢回来塞回药箱:“不准用。” 有毛病吧,苏玩这么想着,小声说:“我错了。” 他被这故意的卖乖逗笑了,陪她玩下去,眼睛微眯:“再叫别人的名字试试。” “你对我也没兴趣,如果我打扰你睡觉了……”她还是想把医用胶带拿回来,伸出了手。 他拉住她的手拽到自己身前,垂首盯着她:“我对你有没有兴趣,你也不能睡在我怀里,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哦。”她点头。 他在做什么。 李承谦意识到情绪的诡异之后站直了身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再看她。 清晨李承谦绕着酒店跑完步,看到金赟的手下坐在车里发呆。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坐进了车里,原三突然回神,叫了声哥。 李承谦从短裤兜里掏出一张卡:“去把债还了,剩下的钱够你妈治病了。” 原三前两天才陪他们去了一趟,也是他们出事引来了人,金赟为此发火,钱也没发。原三昨晚在赌场又输了三十万,早上林东告诉他的。 “哥,这……” “金哥脾气就那样,不讲情面,家里人总不能出事。” 原三总算有了笑意,把卡往兜里放:“都说你对手下人好,果然啊。哎,要不是在这儿,除了玩命,根本没办法挣钱,谁愿意拼着命……” “这话我当没听见,”李承谦瞥他一眼,“哦对了,我听说隔壁做诈骗的,手里头很多银行卡信息,你帮我去问问都怎么搞到的,卖给金哥这一批,看着质量不错。” “怎么打听这个?” “这个不比我们买卖赚钱?”李承谦笑。 原三应道:“行,我知道了。” 那批混杂着警察信息的银行卡信息总让他有些不安。 还有宁树,不知道救回去没有……苏玩的伤他问了林东,林东也说只是有人闹事。 看李承谦拿出来的烟要抽完了,原三突然说:“哥,你以前喜欢去的那家烟酒店,最近几天关门了。” 他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我听说,就五天前吧,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一直没来开门。没听说发生什么了。” 难道是最近瓦力邦的情势……那他现在跟谁联络。 不同的世界 金赟暂时回去监督生产了,李承谦接着待在酒店,免得同越有什么小动作。 苏玩最近说,楼下的女孩注意到同越这段时间和两个外国人来往很密切,是生面孔。 此国的形势变动影响不小,李承谦到现在还没联系过当地的线人,本地的警察局大换血,之前一直是副局长的哇吉力突然成了局长,本地很多势力都要有变动了。 哇吉力跟同越关系不好,据说是哇吉力的父母的死,跟同越有关系,所以同越最近总是很焦躁。 李承谦听说了还笑劝:“他刚上任,还要想办法收服势力,哪里管得到你。” 同越表现得轻松了一些,但这段日子也总是不见人影。 金赟让李承谦好好养手上的伤,他也就歇了几天,听原三报信说最近第一批货快要装车了,李承谦想探听好具体的时间,再找办法传递出去。 他到金赟的工厂的时候,才停好车,门口的原三就跑了过来。 “哥你今天怎么来了,诶,去那边坐吧,国外刚送来的酒,去挑两瓶?”原三揽他的肩。 “不急,我先去厂子里看一眼。” “诶哥。”原三一脸欲言又止。 李承谦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问:“怎么了?” 原三犹豫了片刻说:“之前银哥不是出去接货去了吗?这次的生意才说给你的。但他提前回来了,你也知道亚洲这片一直是银哥负责的,他闹了好几天,金哥就又让回给他了,现在你不方便再干涉……” 又是他。 上次让金赟和同越联合起来试他性取向的事还没找老银头算账。 李承谦拍了拍他的肩:“行,我知道了,辛苦。” “哦对,哥,上次你要我问的那件事,我给你问了。那边的人说,这些银行账户信息都是有人批量卖给他们的,有人专门在各个国家搞,你要是问的是中国那些的话,他们有个人脉,倒是能介绍给我们。只是这个人还在中国,不跟生人合作,哪天回来了,再告诉你。” 李承谦点头算是清楚,开车回酒店的路上盘算着怎么把这事抢回来,走到门口看到了金赟的车。 本来还疑惑,走进去林东就跑上来让他赶紧去地下仓库找金赟。 李承谦赶到的时候就看金赟坐在车盖上打着呵欠,跟不远处一群人打了个招呼,那些人也就离开了。 “怎么了?”李承谦问。 金赟瞥他:“还说呢,同越这小子说要离开三天,但得到消息城南那帮人今天要来他酒店找麻烦。他本来想找你帮他应付一下,说你联系不上,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罩两天场子,我这才过来的。” 他早上出门去找烟酒店老板的下落就没带通讯工具怕被跟踪,李承谦说道:“忘了带手机了,没打起来吧?” “还行,我这脸面还值几个钱,”金赟笑,从车上跳下来,“走,去喝点儿。” 地下车库的另一个角落里。 又是如常的一次送药,康今天还从背后变出了一根冰棍,笑着分给苏玩。 苏玩和康坐在仓库口,透过最上面的玻璃窗,看到远处三五个男人结伴走了过去,穿着一样的制服。 “他们是谁啊?”苏玩问。 “铁路司机。”康答。 铁路,苏玩突然来了兴致:“平时你们都怎么买票啊,一般都有去哪儿的火车啊?” 康似乎意识到什么,吸了一口冰棒:“有去边境镇上的,买票就在门口的窗口。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地方,车站一半是警察,一半是同越和金赟的人,他们平时也用火车运东西,也怕手底下的人逃跑。” 苏玩看了他一眼,这的确很容易被抓到。 “姐,最近我来不了,这次药给你带多一点。”康笑着说。 “怎么了?” “我妹妹,要去比较远的地方读书,我去照顾她。”康比划着说。 苏玩知道康的父母其实不太管事,吸毒和赌博也是沾的,家里药店的生意很早就被康接手了,他也很早不读书了。 同越相信他,是因为他几年前,用身体藏毒,为同越往境内走过一次货,所以一直让康给酒店供货。 苏玩知道康运毒的事是被迫的,不然同越就会剁了他妈的脚,那次他利用了很多孩子做这件事。 “姐姐,我可能以后不能再跟你学中文了,我这个中文程度,也不知道好不好做生意了。”康挠挠头不好意思说。 他会说,却不怎么认字,苏玩笑:“你对做生意是喜欢。” 康连忙摆手:“我,还是喜欢上学。” “那为什么不一起和你妹妹读书呢?” “总要有人挣钱嘛,”他腼腆笑了笑,“如果可以,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吃饭,睡觉,上学。我没有得到过,但希望别人可以。” 他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远方,似乎常怀希望。 只是那么常见的生活,苏玩小时候从不觉得那有多美好,突然也觉得值得怀念了。 这次康还给同越送了几台小型的医疗仪器过来,本来同越是不准康上楼的,但同越不在,他几个手下看着那对仪器组装也彻底傻了眼,更不想学,非把康留下让他上楼把仪器组装好再离开。 苏玩跟康说了再见,刚上去就看到李承谦和金赟也上了楼,她有些疑虑也没上前。 到顶层后,电梯门刚打开,李承谦就看到了三个白种人,嘴里应该是法语,同越的手下引着那三个人往一个房间去,身后还跟着一个翻译。 那一行人盯了金赟一眼,似乎有意避开,说话的声音也小了,金赟也眯了眯眼。 同越打了电话来,怕那伙找茬的人再上门,让李承谦帮他看两天场子,挂了电话金赟吐出一口烟笑:“什么玩意儿,做事一股小家子气,做个生意,蹭着我们省多少钱和事,也不说多让点利出来。” “反正我也没事做。”李承谦坐到沙发上。 似乎是有意回避了他语气里的怪异,金赟听说他是去工厂之后也就知道他意有所指,金赟只是劝:“多休息一阵吧,你也难得歇会儿。” 李承谦笑着抿了口酒,耳边却响起了一阵喧闹,他放下酒杯就听到林东敲门说话的声音,而后林东进来,打开门的时候,几道黑影在楼道里穿梭。 “发生什么了?”金赟问。 “抓人呢,”林东把冰桶提进来,“有个小孩,偷听他们说话,被发现了。” 金赟闻言想起了刚才那几个人避讳着的样子,突然来了兴趣就带人过去,反正同越这几天把场子交给他了,他要管管也合情合理。 李承谦心下有些不安,问林东:“你怎么那么清楚?” 林东笑嘻嘻从兜里掏出一迭钱:“那小孩跑得快,我上来刚好撞见,他们追过来就问我有没有看见,我本来不准备说的,他们就拿出这个了。” 林东没有注意到李承谦脸色变得阴沉,把酒瓶装进新换的冰桶里继续说:“我还问了几句,说同越之前好几个进货渠道都被端了,他自己在手底下查了几轮,怀疑是有人给警局当了内奸。发现好几次出事都在每两个月送药的日子之后不久,就觉得这送药的小子有问题,今天抓个正……” 林东还没说完,一拳突然砸在了他脸上,他错愕地看向突然出手的李承谦,后者冷眼看他:“我教了你多少次,闲事别管,为了这几个钱,你就丢我的人?” 说完也不管委屈巴巴的林东,他转身跟了过去。 等到李承谦坐电梯到楼下的时候,整个赌场已经乱作一团。 他听着声音跟了过去,同越的手下已经把康堵在了墙角,李承谦低吼了一句“都给我让开”,而后走了近前。 为了逃跑康从楼上的栏杆处跳了下来,又被瓷瓶砸了脸,浑身是血看到李承谦,还有半米的时候他吐了一口血到李承谦身上,而后大吼一声撞在李承谦身上又往外冲。 苏玩从洗手间出来就发现赌场的气氛很奇怪,她正想拉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一阵怒吼,而后一个血色的人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康。”苏玩站在暗处,满是震惊地看着康被同越的手下打倒在地。 难道是因为他帮她带药的事被发现了?她想要上前的时候,趴在地上的康却注意到了她,朝她笑了一下。 耳边听到同越的属下议论,这个男孩偷偷帮着当地警局送情报,被发现了。 苏玩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吃饭,睡觉,上学。 这是,他的理想吗? 刚才抢夺的时候动了刀子,李承谦身上也不知道是谁的血,他走向已经有些呆滞的苏玩,拽着她的手:“别看。” 他眼神冷得骇人,苏玩麻木地转身,双手紧紧握拳。 她着跑向僻静的地方,双手颤抖打开刚才李承谦拽她的瞬间塞给她的纸条。 救他亲人。 对……对,去康的家找……不对,康的妹妹不在他家,在学校里住宿,是……苏玩脑海里浮现出她努力记过的地图,这个地方总共就两所中学,康家一定离这所学校比较远才会住校…… 想到名字之后她疯狂地按着电梯然后冲出去四处问林东在哪儿,看到林东正跟人玩得高兴,她一把把人从桌子上拽下来。 “立刻去这个地方,去找康的妹妹,藏到你哥觉得安全的地方,”苏玩给林东看了一眼地址,“他有这种地方对吧?” 总有一些秘密的安全屋,林东有些犹豫:“这会儿盯得紧,要是被发现……”刚才被李承谦打了一拳的林东还有些委屈。 “我帮你引开门口的人,”见他还犹犹豫豫,苏玩突然甩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想想你的姐姐,帮帮他。” 苏玩拉着他到了门口,正看到一个男人在拽一个女客的头发,苏玩立刻冲上去给了男人一巴掌。 “这是哪儿来的疯女人?找死啊。”男人震惊问。 “你弄死我试试!”苏玩也闹起来,引了一群人去把他们分开。 林东看到大厅里打起来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往外跑。 恶心 李承谦走进仓库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解开袖子的纽扣挽了上去,看着绑在椅子上已经气息奄奄的康。 场子这几天是同越说了交给他照看,金赟很好奇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人是怎么回事,就也想从康的嘴里要出话来,主动带了人来审问。 李承谦接过棍子,正要走近被金赟拦住,金赟踢了旁边一个人:“这种脏活累活也让他干,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打手沾着血水的棍子划过天空,血斑点点猛地落在了他白色的衬衫上,他骂了一句,问金赟:“什么情况了?” “基本确定,就是那个警察局长,叫哇吉力的,他派来的眼线。难怪,之前同越好几次送货都被他截胡了。该死的,想拿我们当他升职的砝码,”金赟骂道,转而他又笑了笑,“不过说到底,他对付同越是最狠的。” “他现在还知道什么?” “这不正在问吗?”金赟点了烟,“怕他还有什么送出去的消息没吐出来,我们也好提前防范。刚问出来,是之前他帮同越往中国走货的时候,其实被海关查出来了。海关没有声张,把他移交了哇吉力,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他当这个线人的。” 李承谦走上去蹲下身看着康,瘦弱的少年用骨头承接了所有疼痛,他握着康的下巴:“平时怎么跟哇吉力联络的?说了,就放过你的家人。” 康口中的血水流出浸了他整只手,青肿的双眼勉强撑开,少年死灰的眼看到了李承谦衬衫领子上一颗红色的纽扣。 康猛地又吐出许多血水,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话,李承谦把耳朵贴过去。 在微弱的只有李承谦能听到的两个字之后,康充血发肿的眼睛突然像是有了泪,他含糊不清说“好疼”,孩子一般的委屈声调。 李承谦想跟他说,再撑一撑,哇吉力很快就会知道他被抓了,李承谦就可以想办法和哇吉力合作送他出去了。 下一刻,康接着用当地土话骂了一句魔鬼。 “欠抽是吧。”拿着棍子的人又抬起了手。 绑着康的绳子突然像是断了,奄奄一息的他猛地往仓库门口冲。 “拦住他!” 苏玩借口帮忙搬酒水一直在地下停车场,时不时望向传来异响的仓库,少年的嘶吼声之后,那仓库的门突然被撞开,苏玩在不远处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康,和他身后迅速把他拽回去的人。 李承谦想把康按到地上,身后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椅子背面,从少年身体里破开。 苏玩看到康倒下了,少年的身躯倒下后,露出了一张她熟悉的面容,李承谦的表情木然。 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提醒她这群人都是一样的魔鬼。 金赟收了手,叹了口气:“烦,就这样吧,收拾收拾。” 李承谦缓缓走到门前,俯下身抚上康的双眼,双手微微颤抖。 没有呼吸和心跳了,他终于不疼了。 抬眼就看到了苏玩,他满身的血渍走到她面前,脸上的血滴都没擦净。 “滚回去。”他说。 苏玩脚有些重,半晌没有动作,他满身是血走向她,让她恶心得想吐。 他不顾她的抗拒拽住了她的手,冷漠地拽她到电梯口:“上去!” 血迹留在了她的手上,她低眉不语上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全身都还在发抖。 听到金赟说叫人把康的尸体拉出去之后,李承谦就回房了。 他刚关上门就看到苏玩端饭菜的手抖了抖,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她对面,吃着饭一个去拿水杯的动作,都让苏玩动作凝滞了半刻。 就这么怕他。 “林东刚回来了,说人已经安顿好了,只接到他妹妹,爸妈不知道去哪儿玩了。”李承谦说。 “你要把她送到哪儿去?” “送警局。” 在食不知味吃完这顿饭之后,他擦了擦嘴看向苏玩:“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不死。” 苏玩收拾起碗筷:“没有啊,你怎么这么想。” 刀叉在瓷盘上撞出叮当声音,他拽着她的手,看着她胳膊上的新伤,在跟大厅的人拉扯的时候落下的。 “真的?”他问。 “嗯。”她点头,漫不经心换来他扣她的手到墙上,他死盯着她:“苏玩,别敷衍我。” “我说错什么了?你怎么又生气了,你别生气了,很疼。”她回避他的注视,脑海里浮现出他带着血迹出现的场面。 他在等她回应,猛的撞击让整个掌心异常疼痛,她舒了口气,甜甜笑了一下,想要再开口,看着他,却突然皱眉,手指扣在唇上,反复调整了好几秒,最后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跑到垃圾桶旁边跪坐吐了出来。 情绪总是会反映在肠胃上的,之前极度的紧张和厌恶,加上强行吃了东西,让她控制不住地吐出来。 她想道歉,反胃却还没有结束,说不出一个字。 他靠在墙边,苏玩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怒,她难受得双眼模糊。 男人不再看她,想要伸手搀扶她,看到她回避的样子,最后收回了手。 跟在晚上运送垃圾出去的人的车里,李承谦悄悄隐去了自己的踪迹出了酒店,戴着口罩帽子朝着深山走去。 同越不在酒店里,金赟对这件事实在也不上心,说到底和哇吉力有恩怨的是同越,康也只是在打探同越的消息,跟他没什么关系。 晚上不好打灯免得引来人,远离喧嚣的地方,他在金赟时常埋尸的地方转了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一片土地松软的地方。 刚被翻过。 轻而易举将浅浅掩埋的尸体挖出来,李承谦喉结动了动,把锹子扔到一旁,取出手套戴上。 “康。”他朝尸体做了个当地人祈福的手势,取出了刀,从尸体上取出了藏好的一个金属小筒。 这是康告诉他的位置,康看到他特意换的红色纽扣就知道他是警局的人了,这是3205当初留下的接头线索,3205也早就和当地的警局联系上了。 康对他说,藏毒。 惯常用身体藏毒的位置,这就是他的情报的位置。 李承谦重新整理完遗体,少年平静的面容和他的笑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果然有猫腻。” 就在李承谦填土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声幸灾乐祸的话语让他一楞。 他转身就看到了一个同越的手下拿起对讲:“快过来,目标出现了。” “我就知道守株待兔能等到警察的人,那群傻子却想着在酒店监视你们。金赟那个狗东西把人打死了,也是,这个小东西搜集的都是我们老大的生意,跟金赟又没关系,他当然不在意。” 看着洋洋得意自己要立功的人,李承谦将口罩扶了扶,然后抄起锹子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枪。 酒店。 苏玩今晚一直在前台帮忙处理杂务,她神思早已不知道到哪里去,只满心想着康的妹妹一定要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林东突然把她拉到了阴暗处,冲她“嘘”了一下后焦急说:“姐,今天同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监视我们这边的人。我走不掉了,但是我怕哥有危险。” “他去哪儿了?” “你不知道,他跟我说过,他觉得康的情报可能可以让警局一举扫灭同越,他想借机把同越的生意抢过来,自己自立门户。” 林东说完把一个车钥匙塞到她手里,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一眼定位和路线:“这是金赟经常埋尸的地方,我猜他一定在那儿。这是酒店外面那辆黑色摩托的车钥匙,位子在K3口,你拿着钥匙去酒店后厨,有人看见钥匙会帮你出去。姐,救救他吧。” 林东说完,听到了外面有人议论的声音,赶紧跑了出去,怕同越的手下看不到他做出什么事来。 苏玩看着手里的钥匙。 她……好像可以离开这儿了,还有车,她可以跑了。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会见到这些恐怖的人。 她眨了眨眼,双手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