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暴雨预警》 第一章今日晴 2018年夏。 清创之后疼痛还未平复,绷带在手臂下穿梭,梁浮看着头顶的灯眼睛发花,护士一声“好了”,他才回神说了声“谢谢”。 他半身衣服上都是残血,分不清是谁的。 绷带从小臂缠绕到半个手背,顺着虎口又包了一圈,他屈了屈手,看护士收拾起钢盘里的酒精球和绷带。 门口一个寸头脑袋伸了过来,齐谨眨眼:“好了?” 护士“嗯”了一声,撇嘴说:“你们最近干嘛呢?社会治安这么不好了呀,这一周都来几个包扎了?” 这里是离缉毒大队最近的医院,接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的他们也算家常便饭。 齐谨笑了笑,又跟护士说笑了几句,才跟着梁浮走到了医院门口。 熬了大半夜,这就天亮了。 “走呗,回队里换件衣服。”齐谨说。 “我有事,不回去值班了。”梁浮走向停在一边的摩托。 “诶?什么事儿啊?” “搬家踩点。”梁浮戴好头盔, “搬家?诶,你回家过了吗?” 梁浮扣好头盔愣了愣,眯眼:“你们不是通知过他们,我还活着吗。这就够了。” “大哥,九年了,你不回家看一眼?” “没必要吧。”梁浮低头,然后朝齐谨打了个响指,就扬长而去了。 齐谨叹了口气,双手放到兜里,目光随着梁浮的背影而去,背影消失,他张扬的神色变得沉寂。 梁浮回来,八个月了。 前六个月在接受调查和治疗,这两个月刚归位,职位挂在局里,实际上人在他队里,做一线的事,是梁浮自己要求的。 齐谨脑海里是昨晚的任务,他们的追逐目标跟丢了,只有梁浮一个人还在追。 他们赶到包抄的时候,齐谨看到凌晨的马路中央两个扭打着的人影,处在上风的是梁浮。 齐谨自认,从读警校第一年他们做了上下铺开始,他对梁浮的了解不会比任何人差。 但昨天那一刻,齐谨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梁浮,还是发狂的野兽。 梁浮已经处于上风,身下的人还在反抗,他一拳一拳也接连不断落下,打得血滴四溅。 齐谨挠了挠头叹气。 算了,从九年前梁浮去卧底开始,他或许就算不上理解这个人了。 快要入夏了,安静的居民区前,梁浮靠在他的座驾边,望着视野里一栋房子。 明天他就要搬过来了,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过来的。 但就是鬼使神差。 他自嘲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视线里多了一抹蓝。 杏色宽松的上杉,罩着水洗蓝的裤子,低眉抿唇的女人刷了门禁卡,浅笑着跟门卫打了招呼,声音细细轻轻的,却绊住了他的脚。 两年前干瘦惊惶的人,长了些肉,淡笑的时候温柔和煦。 日头上来了,一股热浪像是灌进了他喉咙,灼烧得他发烫生痛,由皮至骨。 这才叫鬼使神差。 梁浮跟着她一路到了小区外的菜场,看着她挑选了几样水果,提着一个白色布袋子。 她从靠右的小门进的,梁浮靠在门边看了她半天,直到她消失在视野盲区。 他推着车到了另外的入口处,眼睛找寻着刚才的目标。 “你好,请让一下。”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身前撞上他正找寻的身影,他拧着车把的手猛然收紧。 苏玩双手提着东西,看着这个推着车横在出口的男人,他神色冷肃,手臂有伤,听到她的话之后,还是一动不动。 她抬眼盯着他的脸,露出了些微疑惑。这男人长得倒是整整齐齐的,怎么挡人路啊。 再一次对视来得太过突然,她的眼睛里又映着他的样子,但她一无所知,疏离客气。 “你好?”她再一次开口。 僵硬的身体终于回转,他慌乱侧过身,她路过时,翘起的袖子划过他的手臂,他听到了一声“谢谢”。 一直紧握把手的他缓缓松开,他终于记起了呼吸,翻转手,看到手心里白色的绷带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口裂开了一些。 微弱的疼痛让他回神,刚好抓住苏玩最后一抹背影,他跟上了她上的出租车。 车最后停在了市精神卫生中心门前,看到苏玩提着所有东西走进去的时候,梁浮怔怔站在马路对面。 她应该是来看她妈妈的。 精神卫生中心里长期居住着一些被称为“疯子”的人。 苏玩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护士之后,打开随身带的饭盒,蹲在一个坐在院子里长椅上的女人面前。 “妈,这是菜场周阿姨做的米糕,你上回说想吃的。”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上下,现在眼神混沌,皱纹不少,却能看出从前一定是个靓丽的女人。 女人不看苏玩,只是盯着垂下来的树叶。 苏玩似乎也不意外,她早已适应,放下米糕,自顾自跟母亲说起了这段日子她遇到的事,给女人捶腿捏肩。 护士跟她说,妈妈最近安静很多,苏玩去找主治医生的时候,医生也笑:“你回来之后,这两年你妈妈挺好的。” 苏玩看着被护士带着散步的母亲,苦涩笑着:“我爸走之后,她不就一直这个样子吗?” “你失踪那两年,见不到你,她更难过的。”医生叹气。 苏玩低头笑,而后问:“对了,之前您跟我提过的,答应帮我看看失忆症的那个医生,她回来了吗?” 在苏玩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有两件大事。 十七岁的时候,父亲牺牲,妈妈精神失常了。 二十二岁的时候,突然失踪。 她下一次记得事情,她已经二十四岁了。 从别人的叙述里,她知道她失踪了两年,是被绑架的。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快了,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主治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你不必纠结于此啊,失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对苏玩两年来坚持不懈想找寻记忆的想法,有些不解。 “我知道啊。但是遗忘,并不是从未发生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绑着蓝色丝巾的左手手腕,掩盖着的,是平滑的肌肤上的七条深深的划痕,拇指根的骨节微微变形,像刺一样突出,一切发生在她遗忘的两年里。 那应该是一段,她七次想寻死来躲避的经历。 “而且我总感觉,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她把露出一点的划痕重新掩住,看着院中的母亲,“或许,还有什么重要的人。” 明亮澄澈的眼睛望向远处,变得深邃不明。 苏玩走之前给妈妈梳了一次头,妈妈一直在低头玩魔方。 有时候她真怀疑医生骗她的,她来不来,母亲真的在意过吗? “苏玩,”护士突然靠近,手里抱着一束桔梗花,“门口有个人说送你的。” 苏玩疑惑地接了过来,白色的桔梗上挂着水珠,稚嫩的花瓣中间是一张浅蓝色的卡片。 “ 今天阳光很好 你在笑 ” 卡片上的字写得犹犹豫豫的。 她皱眉,看向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第二章再识 省检察院外的咖啡厅。 苏玩拨通之前联系她的电话,看到了咖啡厅里一个女人冲她招了招手。 苏玩落座:“您是薛检察官?” 薛静徵点了点头,然后挂上笑说:“之前已经跟你提过了,之前绑架你的人口贩卖组织已经落网了,我们是想请你来作证的。我知道你的失忆问题,但我带了主犯的照片,想看看你能不能记起一些事。” 苏玩点头接过薛静徵带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松垮的吊带裙,头发是蓬松的波浪造型。 还是记不起来。 她摇了摇头把照片还给薛静徵,她的失望显然比薛静徵更甚。 2014年苏玩被绑架,2016年的时候,在一次集体解救行动里,苏玩和另外十几名受害者被送回了国。 2018年初,薛静徵拿到了这个案子,因为一个特大贩毒案的破获,牵连出的人口贩卖组织也落网。 薛静徵一开始就想从2016年被救出的受害者里找证人出庭,可惜,那段记忆对太多人来说都不堪回首,很难有人答应,苏玩是她觉得最有希望的一个,但…… “好,我知道了,也麻烦你过来一趟了。”薛静徵站起身要送苏玩出去。 “等等,我想请问一下,这个罪犯,她记得我吗?”苏玩问。 薛静徵点头:“当初你们被救回来的人的照片,我都让这些嫌疑人辨认过了。” “那她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被绑过去的?最后又是怎么逃的?” 薛静徵发现苏玩有些激动,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得到了一些证词,但抱歉,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不能告诉你。” 当初回来,苏玩就问过同样的问题,但警方也因为任务保密,她没有得到多少答案,她点了头,本来也知道行不通。 看着苏玩失魂落魄地走了,一个青年男人进门,坐到了薛静徵对面:“这个也失败了?” 薛静徵把资料袋砸在男人头上:“赶紧找别的证据去。” “不过刚才那个姑娘,嘶,别人都一脸不愿提起的样子,怎么她还挺想知道?而且我看证词,她本人跟那个嫌疑人描述的……不大一样啊。”男人喝了一口薛静徵刚点的咖啡。 薛静徵坐下来,想起一个从犯对苏玩的描述。 那个主犯在M国靠近本国边境的地方有一家酒店,黄赌毒都沾,平时也拐骗国内的人过去,算是惯常行为。同时抓的还有两个从犯,为了减轻刑罚,两个从犯倒是告诉了薛静徵一些事。 苏玩和别的被拐骗的人不太一样,从犯说,是一个毒贩指使她去把当时在边境城市的苏玩绑去的。 从犯交代这件事的时候,双手戴着铐子突然玩味地笑:“这女孩倒不是省油的。刚开始在我那儿待了一个月,就被敬哥提走了,哦,敬哥就是一开始指使我绑她那个人。大概是16年中的时候,另一个当地的头头到我那儿办事,住半年,她当时就跟在这个人身边,又回来了。你别说,过了几个月,她又找了别的靠山,成天狗仗人势……哦我不能这么说,显得我态度不好。” 薛静徵当时叩了叩桌子:“是让你交代你的问题,不是让你评价别人。” “我有什么问题?我对这姑娘可什么也没干,我也不敢干什么。一般来说,从我们这儿被提走的女孩哪有活得过一年的,她那么厉害,轮得到我欺负吗?”末了,那人还一脸唏嘘地说,“诶,她真差点杀过人的。” 看着苏玩的背影,怎么看都是文静平和的一个人。薛静徵叹了口气摇摇头:“人在那种情况下被逼出来的样子,和她现在的样子,当然不可能一样。” “诶,警方那个证人怎么样了?”男人问。 “我再去确认一下能否出庭,那个证人有点特殊。”薛静徵揉了揉太阳穴。 苏玩把一间房间租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件事,她没告诉周围的长辈。 房子是她爸妈当年买的,到今天也有十五年了。 父母出事之后她就把父母的卧室锁了起来,三室的房子她住一间,还剩一间。 虽然失忆了,但苏玩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两年的状况。 应该叫潜意识吗?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惊恐,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发自心底的寒意和恐惧就会把她吞没。 这种状态下接收一个陌生房客甚至是异性是不明智的,但人得活下去,就得要钱。 加上一个月之后,她工作上有点调动,要去城市另一边的分部办公,会在那儿的员工宿舍住半年,就想着先把房子租出去。 本来以为要找一个月租客,等房子租出去她刚好也搬走,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立刻就有人租下来了。 今天就是说好的入住时间。 提前结束值班的梁浮蹲在405这个门牌号前一个小时了,他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满脸只剩下苦笑。 “小伙子啊,”403房间门口,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太太也蹲了下来,“这个机子,你还能修吗?” 看着老太太期待的目光,梁浮握着手里的螺丝刀长长叹气。 他提前到了,等着苏玩回来给他开门,却没想到隔壁的老太太开门见着他就热情给他递水,然后就提出让他帮忙修一个老旧收音机。 他拆开一看,里面什么零件都没了根本修不了,他的汗都是这半个小时跟老太太解释这东西修不了流下的。 “老婆婆,这谁也修不好了。”他无奈。 “诶你这小伙子,技术不好,你不能说别人也修不了啊。”老太太瘪了嘴。 “我……” “你们在干嘛?” 一道女声打破了一老一小的争执,梁浮全身的热都在一瞬间褪去,指尖顿时发凉。 第三章陌生人 苏玩看着蹲在自己家门前的两个人,眨了眨眼,拿出手机上的照片和面前的梁浮对照了一下。 她面前的人,是她的新房客,昨天那个挡她路的人。 他脱下的衬衫搭在门把手上,打底的无袖上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露出的胳膊上肌肉紧绷着,有两处洗过的刺青痕迹,穿的长裤也被他卷到膝盖处。 还有一枚云母吊坠挂在他脖子间,不太像他这个气质挂的饰品。 就那么一坐,怎么看都是一股闲散放纵的姿态。 拆收音机时候的灰都落到了身上,白色上衣几道黑痕,梁浮看着面前缓缓皱眉的苏玩,失语地低下头。 洗了澡穿得正正经经地过来想留个好印象,最后全乱了。 他提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进门,听她说:“张奶奶有阿兹海默,那个收音机她自己早拆干净了,但总是忘,老拉人修。” 那老太太已经被回来的家里人带回去了。 苏玩收拾好心情说道:“这是你的房间,客厅这边的卫生间是给你用的,我住左数第二间,剩下的那个房间没有人,也不能进。平时这外面的东西想用什么都可以用。” 梁浮看着门口的锁思索了很久,苏玩说:“指纹锁,我给你录入一下吧。” 这个东西……他离开的那年,确实还不怎么流行,在那边的时候,用的要么是最老的锁,要么也就是密码锁,指纹被人拿走复制的可能性还是太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到锁上录入信息,原本冷肃漠然的脸听到机器报音后,露出了一些茫然无措。 “请录入指纹”的指令出现三次,他也按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用力,可这个声音仍旧出现。 他问苏玩:“我没做错吧?” 苏玩“嗯”了一声说:“就是要录三次的。”看他眉头紧皱,苏玩憋着笑。 门外传来了门铃声,他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苏玩开门:“有人敲门了。” 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原本一张笑脸,在看到梁浮的一刻,女人明显被吓了一跳,进一步看到苏玩,女人才回过神。 女人笑着把手上的米和油放到苏玩门口:“快过节了,居委会分下来的,烈属慰问,我给你提过来,免得你们年轻人上班,总是没空来拿。” 梁浮看到苏玩的脸色暗了暗,抿着唇自己进屋收拾东西,苏玩道了声谢,又被那女人拉着盘问了半天梁浮是谁,叫她多注意安全,找租客也要调查清楚。 苏玩应付完这些话,关上门后看着被提来的两件东西,嗓子堵得难受。 “那个,”她看到梁浮走到客厅后,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宋叔叔跟你怎么说的,但是你不用因为他的关系就不敢跟我提要求,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我一个月后就会搬走,你有事也可以联系我。” 她想找房客的事情,她本来只是在朋友圈发了一下,没想到屏蔽名单里多了一个漏网之鱼,是她爸的老同事,按理说也是梁浮的上司。 总之梁浮就是这位宋叔叔介绍的,按那位叔叔的话说,至少保证这个租客得是个好人,给她介绍了梁浮过来。 虽然今天乍一看,他也不像个好人,别的也就算了,那两处大范围刺青着实让她不解。 今天早上她才收到梁浮的照片,是在一份简历里,就是宋叔叔发给她的。 简历里他哪一年读警校,哪一年毕业,哪一年入队,连5km最好成绩都写得清清楚楚,看得她哑然失笑。 梁浮点点头:“宋局交代过了,我也没什么要求,能睡觉就行。” 交代了点儿什么呢。 这是烈士的孩子,四年前被毒贩报复绑架过,吃过很多苦,让他不准老是麻烦苏玩。 “那既然这样,”苏玩沉了一口气拿出了一张纸,“这是我们还要共住一个月期间的一些规定,麻烦你看一下。” 梁浮接了过来。 禁止在客厅、饭厅、阳台穿着高于膝盖超过十厘米的裤子和过于暴露的上衣 抽烟必须在阳台,且关窗 不能进入各自的私人房间 …… 凡此十八条,违反一次,罚款50。 梁浮挑眉,发觉苏玩略显尴尬地瞟他,他低头看了看绷在身上的无袖上衣,露出一抹笑,把浑身的淡漠变成了痞气。 他突然靠近苏玩,发觉她身体往后倾,他盯着她越靠越近,她的眉纵也越来越深。 在苏玩想要伸手推他之前,他伸手绕过她,从她身后的椅子上捞过自己的外套披上,然后退回原处,在她面前,慢慢一颗颗把扣子扣上。 手指修长却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系扣子移动到最上方的时候抵住了他的喉结,苏玩多看了两眼,又回避了他的注视。 虽然觉得他笑得有一丝挑衅,苏玩还是淡笑说:“谢谢,可能……会有点不习惯,一个月之后就好了。” 确实不习惯,以前都是睡一张床,从来也没嫌对方穿得少过。 晨跑这个习惯,梁浮以前是没有的,现在总是睡不着,反正没事做。 早上八点进家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苏玩的声音。 “嗯对,我总觉得这段时间有个人在跟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梁浮拉开门,恰好听到她说这句话,他心底一沉,见她站在脚手架上,戴着耳机似乎在跟人通话,手上正拿着灯泡。 见梁浮回来,苏玩还愣了愣,她以为他还在睡呢,对口型说了句“换灯泡”,然后接着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另一边跳脱的女声担忧说:“那你自己多小心点啊,诶对了,新房客怎么样?” 苏玩看了梁浮一眼,拿着灯泡走下脚手架模糊说:“挺好的,唔,算了之后再说。” 梁浮本来想去搭把手,就看她单手提起脚手架和他擦肩而过。 倒挺熟练。梁浮方才看了看她的样子,估计也没睡好。 有人跟踪……他低下眸 第四章前女友 晚上十一点。 苏玩是在当地一家智库工作,偶尔来了紧急的活需要赶就免不了加班。 在本地读了大学,学的是经济。失踪回来之后她办了复学手续,特殊情况倒也通融了,她花了一年毕业,也才刚工作一年。 现在苏玩站在街上,等车的时候记账。 妈妈的住院费这个月要清了,水电和应酬的开支是……减完又不剩几个钱了,新联系的医生要价不菲,还得找点活做…… 她叹了口气,昨晚可能是因为梁浮的入住,她夜里醒了好几次,困倦了一天了。 正要抬脚,熟悉的不安感袭来。 她立刻转头,不知道是不是晃眼,街头转角像是有个人影隐过去了。 是……看错了吧。 转角内。 梁浮把身前的人反扣着手压在墙边,低吼了声“闭嘴”,确认苏玩没有注意到之后,绊了面前这个混混一脚让他跌坐到墙边,然后梁浮也蹲下身。 “你……你你,你是谁啊?寻仇的吗?我告诉你,我们……”面前一头油发梳得锃亮的年轻男人一身花衬衫,刚才双手插兜跟踪苏玩的鸡贼样子已经消散了。 “跟踪那个女人干嘛?”梁浮脚放在他两腿之间,往里顶了一下,“别乱动。” 油头疼得双腿在地上蹭:“不是,你哪儿的?本区南路这条街,归我们管,懂不懂规矩?” 说话喷他一脸口水。梁浮撇嘴侧过了脸问:“你老大叫什么?” “还真是新来的,”油头露出了一些不屑,“打听一下,我们刀哥的名头。” “刀哥?姓陈吗?” “是啊,就是姓陈的那个,这下认识了吧。” 九年前还只是个小混混,现在都混上老大了。 梁浮轻笑:“认识了。说,你跟踪她到底干嘛?” 见梁浮不怕反倒更嚣张的样子,油头咽了咽口水,被他拧得手疼,就迫不得已开口:“她得罪了人,我们收了钱,想找个机会打她一顿。” 原来这样,不是那伙人就好。 梁浮松了手警告道:“滚回去退钱别再跟来,我再见你一次,就不是今天这么容易了。不过你这两下子连她也打不过。” “不是你谁啊,你信不信我告诉我们刀哥,你吃过他的厉害吧?” 梁浮笑:“你就跟他说三个字,他肯定不会再坚持让你来。” 油头才听到梁浮口中的三个字,眼前突然多了一道残影,而后梁浮闷哼一声。 他正以为有人来救他了,抬头也挨了一棒子,疼得六神震荡。 苏玩举着棒球棒被梁浮一把扯过,三个人一片死寂。 她打过来的时候,梁浮意识到危险拿手挡了一下,砸在他本就受伤的胳膊上,油头先反应过来推了他一把就要跑,梁浮站起来追,被油头又推了一把,直接跟苏玩面对面撞在一起。 “别追了!”苏玩一把扯过他。 她撞在他手臂上,看到他手臂上一片红,不好意思地望向他。 “对不起啊,刚才那个人跟踪我吧,我就记得看到过他好几次。你怎么在这儿?” 他又不说话了。 苏玩不懂,他怎么老盯着她又不说话。 撞在一起的时候没站稳,他小臂放在她腰侧,努力定住身形没扑上去,掌心摊开,离她的后背只有一寸。 “叮咚” 挂在他脖子上的红绳吊坠落了地,梁浮掌心握拳没再靠近,苏玩就见他眉头紧锁蹲下身找吊坠。 吊坠的绳子断了,云母的亮色在夜里也不显眼,他捡起来仔细看了很久,才回神回答她:“路过,看到他鬼鬼祟祟跟着你。” 路过?苏玩眨眨眼没说话。 苏玩从街边体育用品店借的棒球棍,小心翼翼跟到转角处没看清楚一顿打,打完之后才发现 不对。 回到家里的时候,梁浮先去洗澡了,她自请帮他给吊坠换条绳子,毕竟好像也是被她拽拉的时候才掉的。 她握着那个云母外壳的吊坠,倒是小巧又五光十色的,不像个男生戴的。但梁浮刚才很着急捡起来,眉头紧皱,看起来是很在乎。 她收回思绪,穿绳的时候却不小心拨到了吊坠侧边的按钮,吊坠一下子弹开,像蚌壳一样打开,一张折起来的红色纸笺从里面掉出来。 她慌忙去捡,打算吹掉纸上落的灰,却在看见隐约的字迹的时候愣了神。 上面只写了“平安”两个字,但是…… 她摸了一支笔,左手握着那张纸笺,右手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字。 白纸上的“平安”,和红色纸笺上的字迹,一样。 她失神不语。 “你在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洗澡的水声停了,苏玩抬头时,梁浮拧着眉大步走过来拽回了吊坠和纸笺,但他看到白纸上的字时,也突然愣住了。 “这是……谁给你写的啊?”苏玩定了定心神问。 梁浮把纸笺放回吊坠里:“前女友。” “你前女友跟我的字倒是挺像的。” 梁浮抬头看她的时候,灯光下的人笑得很勉强,但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你小时候学过书法吗?欧体。”他问。 苏玩一怔,而后点头,梁浮就接着说:“我前女友也学过,后来写硬笔也像。” 这样说倒是合理的……苏玩再看了看自己的字,眼里的期待缓缓消散了。 她还以为,面前这个人会与她失去的记忆有关系。 梁浮把那油头跟踪她的原因说了一通,苏玩大抵猜到是什么事了,梁浮问:“这几天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会处理的,谢谢。” 她指了指梁浮的胳膊,拿出药箱要给他重新上药换绷带。 “痛吗?”苏玩问,缝合的伤口没有开裂,但未免感染,散淤的药她也不敢用,看着隐隐褪去红色显出青紫的地方她揉了揉自己鼻子。 他摇头,苏玩问:“你痛感失灵啊?” “有时候,是感觉不到的。”他低声说着,看到她戴着手表的手腕下隐隐露出的刀痕。 他也问过她疼不疼,那时候双眼失神的人蹲坐在墙边,她光着脚,被碎了一地的玻璃扎得流血,她呆呆看着他,摇了摇头:“有时候,感觉不到痛了。” 然后她艰难起身朝他走来,带血的脚印一个个印在白色的地砖上,瘦骨嶙峋的女人站在他身前,浮丽的妆容变得诡异扭曲,他们的鼻尖靠得很近,她轻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想活着。” 她说想活着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眼底才有了一丝火苗。 第五章有鬼 凌晨三点。 在床上猛然睁开眼的时候,苏玩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就坐起身死盯着门。 源源不断的恐惧从门那里爬过来缠绕在她身上,两年了,一直都这样。她死盯着的时候,总想着这样能不能把那种恐惧吓回去。 可每次落败的都是她。 今天月色很好,她颤着手在客厅喝水,打开药箱看了看里面的安眠药又放了回去,转头时看到了一个隐隐的人影。 窗户微动,阳台上的梁浮立刻回头,苏玩开窗的时候跟他目光相撞的时候,觉得他那一刻目光阴狠,似乎要朝她扑过来。 不过刹那,他的警惕消散了,他手指间的烟发出点点光。 “要吗?”他递上一支烟,苏玩犹豫了一下,也就接了过来。 懒得问失眠的原因,尼古丁让她翻滚的思绪得到了压制。 “你真会抽烟啊,屋子里也没看你买,什么时候学会的?”虽然早就知道,但梁浮想了想还得说上这么一句。 “会,17岁学会的,”她余光里看到他的吊坠问,“你跟前女友为什么分手啊?你看起来挺在乎她的。” “她甩的我。”梁浮按灭了烟头笑。 “为什么?” “因为……一开始在一起,也算是我乘人之危,她那时候很绝望,需要有人帮忙,不管是谁都可以吧。后来环境变了,情景改了,她也就不需要我了。” “那这个吊坠……” 梁浮低头看着夜晚灯光下微弱亮着的吊坠:“出去外勤,她怕我出事,跑到附近佛寺让大师开光过的。” 梁浮隐隐觑了她两眼。 她的确是不再需要他了,也不再记得他。 “你怎么了,也睡不着?”梁浮问。 “门后有鬼。”苏玩开玩笑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睡不好吗?” 苏玩点头,然后笑:“你还真信门后有鬼啊。” 门后……的确有鬼。 不过都两年了,她居然还能感觉到吗。 “信啊,我前女友有时候也这么说。”他笑。 “那怎么处理?” 梁浮想了想说:“你买个齐人高的玩偶陪你睡吧。” …… 苏玩大概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了。 “或许你有伴侣也行。”他耸耸肩。 “有的话还会让你住进来吗?”苏玩也放松下来跟他调侃。 梁浮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一根烟:“以后如果有不熟悉的人再问,记得说有,可以省去一些麻烦。怎么不找一个?” “没空。” “这么忙啊?”他笑。 “是啊,忙着活着。”她苦笑摇头。 脱轨的生活想要回到正轨,哪有那么简单,她已经耗尽了力气了。 看着她说完晚安回房的身影,梁浮喉结微动。 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她回来之后,会有亲人照顾,会有朋友玩闹,会很顺理成章找回所爱的人。 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和他一样困在原地。 查找了一些信息之后,苏玩确定薛静徵找她作证的那起案子应该不会公开审理了。 找不到任何一点线索,她尝试了几个医生也找不回记忆,烦闷的思绪让她一阵又一阵难受。 她下班之后就来到了这座酒店,跟人约好的晚上八点,现在已经十点了。 穿着脏污衬衫,连衣角都扎不好的男人终于走进了酒店的会客厅,苏玩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说:“怎么,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也没了?请人打我的时候给出去的?” 中年男人坐到她对面冷笑:“不是拜你所赐吗,不得还账吗?” 苏玩回想了一下最近她得罪过谁,想来想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这个男人是做食品生意的,承包了本地几家学校的食堂,两个月前苏玩给本地一家食品企业做调研报告的时候,在查找新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承包的几家食堂都出现了一些安全问题,但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闹大。 苏玩当时正巧看到了最新一起事件还在调查中,就顺手把这个线索提供上去了,还真查出这个人在食品原材料上不符合卫生规定的事。 不过她个人信息没藏好,被这个人抓住了。 “那你不着急还账,也有钱请人打我啊?你是真不怕事啊。”她笑。 “你拽什么?你有证据吗?你报警啊!我知道你的背景,知道你爷爷是做什么的,但他年纪也大了吧。是,你爸那些战友同事都挺厉害的,但你爸早死了,别当烈属当出优越感来了。还真能没证据办我啊?” 本来以为苏玩一个人来,那男人是不怕的,但此刻看到她陡然转冷的眼神,他刚叫嚣的声音都不禁小了一些。 苏玩倒了杯水,看着白水在玻璃杯里翻滚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要么现在停手,到此为止。要么,你要赔的钱更多了。在做食品生意之前,你做的还有建材生意,但公司法人不是你,是你老婆的弟弟,后来建筑出了事,你妻弟进去了,但其实你才是主要负责人,出事后你还和老婆假离婚,不住在一起,但其实一直来往。你说这件事我要是火上浇油再找媒体报一报,那些因为建筑出事至今还没从你弟弟那儿拿到赔偿的人,是不是得来找你啊,你现在的生意还做的下去吗?” “你胡说八道。” “就算我胡说,但我担保说出去一定有人信,”苏玩冷着声音盯着杯子说,“所以,答应吗?” 男人看了她很久,想了想本来也就是出口气,现在出不了了,也省得给自己惹更多的麻烦,就随便点了头。 “好。”苏玩站起身顺手就把水泼在了面前的人身上。 大堂里响起“疯女人”的辱骂时,苏玩平静说:“不好意思,你刚才说的话让我很生气。” 男人举着玻璃杯要朝她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梁浮伸了伸脚,接着把要摔下去的男人又拽了回去,让男人跌坐到了椅上。 梁浮扬了扬头:“我就说你最好带上我。” 怎么那么嘚瑟啊……她眨眨眼。 第六章演戏 回去的路上苏玩看上去挺正常的,梁浮问起了她时怎么知道那个男人之前的官司纠葛的,她也很平和地说:“查公司的股权结构就能查到他跟那家出事的建筑企业有关系,靠姓氏推测了一下法人和他老婆的关系,拿不到赔偿的闹事在本地新闻上也是可以找到的,其他的是我编的。只要想查,多的是痕迹。” 除了她自己的事。 直到到了小区门口,苏玩看向了一家便利店说了声“对不起”就跑了过去。梁浮还以为她要买东西,才跟上两步就看到她停在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前,她蹲下了身扶着门。 抑制不住的反胃折磨她一路,也不知道她蹲下多久,身后的身影才跟到她身后。 她没有抬头:“情绪上来了忍不住,让你看笑话了。”而后又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情绪激动了就容易吐,回来之后总是这样。 平复好之后她才想转身,一动就撞在了梁浮肩上,她移了身形皱眉看向他:“你干嘛?” 蹲下身的他看了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和她不解的目光,慢慢把手臂放下来。 “扶你。”他垂眸,递上一包纸。 习惯了伸手抱安慰她,忘了现在不可以。 “他刚才的话,让你那么生气吗?”他问。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提我爸的事。” “哪怕不是侮辱。”他回忆起刚搬进来的时候,那个送来节日慰问品的人。 “英雄,”苏玩嗫嚅了一阵,低头时鬓边的碎发散下轻柔掩着她嘴角的苦笑,“他英雄了,然后呢。” 落下一片狼藉,再怎么收拾都像废墟一样。 “那个,”苏玩看梁浮的视线移动向垃圾桶,突然脸一红,抽出一张纸按在了他脸上蒙住他的眼睛,“你别看,很尴尬的。” 他莫名被拍了一巴掌反倒笑出了声,听到她跟便利店工作人员要了工具清扫,隔着那层纸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 一点点靠近,他垂眸没有着急起身。 苏玩早上七点就在客厅撞见梁浮在客厅坐得端端正正看新闻直播间。 “你每天都看?”她问。 他确实每天都要看新闻直播,这是他尽快跟上这个世界认知的途径,所以他郑重点了头。 苏玩似笑非笑,他真的有些诡异的呆板,有时候又吊儿郎当的。 “走吧,跟我出去吃早饭。” 小区外就是一个集市菜场,许多摆了十几年的摊位也不曾动过。 苏玩很熟悉这里,跟哪位摊主都能说上几句。梁浮跟在后面提了一袋米糕之后就看苏玩停在一个水果摊前。 水果摊其实还没出摊,是那摊贩主在搬货,苏玩对那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说:“季叔,你上回提醒我,有人跟踪我,找着那个人了,谢谢你啊。” 那被叫做季叔的男人笑吟吟看着苏玩,转头看着跟过来的梁浮,笑收敛了几分看向苏玩:“就一个吗?” 梁浮抬眼对上季叔的眼睛,后者仍旧笑吟吟,梁浮也笑着点了头。 “一个啊,”苏玩应道,“这是租我房子的梁浮。” “租客啊,来,这果子你们俩拿回去吃。”季叔对梁浮的敌意消散得很快,只是在递果子给梁浮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 一路上苏玩跟梁浮絮叨着这集市里的人,东家的面条西家的豆腐,哪家的水果新鲜些。 或许昨晚多聊了几句,苏玩对他倒是亲近了一些,她正絮絮叨叨没完,走到家门口二人就见一笔挺的女人站在门前。 女人闻声转面,头发盘起,一身正装一丝不苟,显得干练严肃,眉眼和苏玩有点像。 “姑姑。”苏玩皱眉叫了一声。 苏定晴点了点头,看着她身后的梁浮:“这是谁?” “姑姑你一大早怎么来了。”苏玩回避着。 “你说呢?叫你来找我,你肯动吗?我平时也很忙,见缝插针吧。给你约的人你不去见,上一个也就算了,我这儿又找了两个,这是资料我先给你看一下,定好时间……”苏定晴正准备打开公文包。 梁浮挑了挑眉,又恰好和苏定晴对视,苏定晴问:“他是谁?” 不能让姑姑知道她租房子出去的事。 苏玩犹豫了一下,掐了掐梁浮的虎口,对苏定晴说:“朋友,但刚同居。” ……梁浮看苏定晴表情严肃,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点了头,弯唇笑笑。 梁浮在厨房洗水果的时候,苏定晴和苏玩正在餐厅对峙。 “朋友,但你们同居了,”苏定晴看了看着屋子里确实多了很多男人的东西,她正襟危坐,“不是男女朋友?” “也……可以算是。”苏玩刚才随口这么说了,梁浮愣了愣也没反驳,看来并没有特别冒犯,他还挺配合的,那她也就放心大胆胡说了。 苏定晴了然:“乱搞男女关系。” 在厨房的梁浮笑着摇头。 “这什么年代了姑姑。” “苏玩,”梁浮在里面开口了,“装水果的篓子你放哪儿了?” “来了!”苏玩连忙起身。 两个人聚在水槽边,梁浮洗着水果问:“现在怎么办?” “帮我演完这场戏,求你了。”苏玩咬着唇看向梁浮。 饭厅里的人显然坐不住了,梁浮的余光里苏定晴的影子靠近了厨房门。 “行。”他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趁着苏玩转身,走到她身后然后双手撑住水池台,把她罩在身前。 动作一气呵成不留半分余地,他轻声问:“晚上吃什么,我早点回来。” 苏玩不由得向后仰,他分明靠近了,又撑出了一段距离,她也注意到苏定晴的影子,就扯着他衣角说:“都行。” 他面颊缓缓贴近,又侧在她耳边垂首,从背后看仿佛在吻脖子。 苏定晴的影子退了,他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尴尬又微红的脸色,直至被她轻推开。 第七章停职 苏玩回去接着和苏定晴对峙,苏定晴皱眉问:“他是做什么的?” “宋叔叔的下属。” “哦那个老家伙……”苏定晴正在思索,梁浮洗完水果放在桌上,自己拿了个梨子坐到了苏玩身边:“阿姨好。” 苏定晴的脸色更差了,不过想着梁浮的身份,就算之后出了什么事,也好找人料理,担心减退了一些。 年轻人,玩就玩吧,苏玩不再苦大仇深也挺好的。 “下周爷爷生日,你要来。”苏定晴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给苏玩在网上留了言,也打过电话,苏玩都没回答,现在苏玩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我不确定有空。”苏玩冷着脸答。 “你……”苏定晴正要再开口,却接了个电话,然后梁浮就见她皱眉说:“推人进手术室,我马上来。” 苏定晴提着包看了一眼苏玩,说:“注意安全,别胡闹整出事儿来。”就风风火火走了。 苏玩关门的时候指了指苏定晴离开的方向:“隔壁军医大附属医院的科室主任。” “军籍?” “你看出来了?” 不难看出来,气质身形,标准得突出。 梁浮坐到了苏定晴的位置笑:“我们该聊聊了。” 他把梨子吃完的时候听懂了苏玩所说,大概就是她租房出去是因为缺钱,但她不想让她姑姑以及爷爷等亲戚知道她缺钱,同时她不想她姑姑再给她介绍男朋友,所以刚才就顺便扯了个谎。 见他点头就要起身,苏玩拉住他:“那个,能不能帮我个忙……就是之后,如果她再来,你多装一段时间。” “给你当假男友?”他看着苏玩点头,然后擦手,“不干。” “如果你需要任何……” “不缺,什么都不缺。” 苏玩泄了气,也是,这要求太难为人了,正要放弃就听他开口:“但可以真的谈恋爱,就一个月。” “什么意思?” 梁浮整理了一下坐姿:“你也知道,我刚分手,想要进入一段感情治愈一下创伤,你需要一个男友应付家里,我们就真谈恋爱,然后各取所需。一个月,你搬出去就结束。” “那平时怎么相处?相处的尺度呢?”苏玩皱眉。 “以你为标准,你对我做到什么程度,我就对你什么程度。” 莫名的,苏玩觉得他说这话像是蓄谋已久。 这场对话以苏玩的“我考虑一下”结束,毕竟也要到上班时间了。 洗浴中心门口。 黑色轿车里,齐谨看了看手里头几份报告,都是梁浮的身体素质检测报告和心理测试结果。 都没问题啊…… 车门陡然打开又关上,齐谨看着坐进来的梁浮不动声色把报告藏了起来,接过梁浮递过来的早饭说:“大哥,咱们外勤虽然没那么需要准时,你也早点儿吧,我想上厕所都去不了。” 一个空塑料瓶被梁浮砸在齐谨身上,齐谨翻了个白眼,瞥他一眼:“挺高兴啊,遇着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收网?” “今晚,”齐谨咬着包子说,“诶,你之前卧底的那个案子,这个月第一批犯人就要受审了,去看吗?” “不去,本来找我做证人,但局里不同意。”梁浮扯了扯嘴角。 “也是,”齐谨想起什么似的,“诶对了,我听说检方本来还想找那个叫什么……额,苏玩,就跟你一样,在那个酒店待过的人出庭的,你记得吧,还是我们行动的时候,她逃跑的。不过后来听说苏玩失忆到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就没成。” 梁浮心里起伏了一阵,最后低眉笑:“不记得是好事。” “对了,周末队里的小赵结婚,你准备好份子钱跟我一起去。”齐谨递了一份请柬给他。 他皱眉:“我们不熟……”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熟,但现在大家已经是同事……”顿了顿,齐谨修正,“以前也是同事,只是互相不认识,这是礼貌。多大人了怎么一点这根弦都没有。” “你知道了?” 齐谨叹口气:“我知道了。” 昨天齐谨在外面跑动,回去的时候才听说因为梁浮一个人追线索不跟任何人沟通,队里的人跟梁浮闹了点儿矛盾,在办公室里吵嘴。 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梁浮官方资料里的经历都是伪造的,掩盖了他九年来的经历所以大多数队里的人也不认识他。梁浮又习惯了一个人做事,这个月两三次行动都是这样,他也不主动融入谁,别人跟他说话,他的应答也很有限,闹得整个队里气氛有点诡异。 “梁浮,”齐谨想了想拿出刚才藏起来的关于梁浮的报告,“我知道,以你这么多年的养成的习惯,想瞒过这些量表很简单。我不追问什么,但你记住,你已经回来了,哪怕很困难,试着重新习惯现在行吗?” 捏着那几份报告,梁浮有些想笑。这几份量表,想要什么结果,就可以做出什么结果,确实没什么意义。 “我这半年一直觉得,我分成了两半。一半已经死了,一半还停在九年前,反正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活在现在。”他收起报告,盯着洗浴中心门口。 齐谨捏着自己的眉心,他比谁都明白现在的梁浮和九年前那个人的差别,他的难受也越深。 当初选人去卧底的时候,梁浮把他拉了回来,说:“你爸妈身体不好,你留下,我没爹没妈,无所谓,我去。” 齐谨呼出一口气,眼前是当初的梁浮强撑着笑的样子,齐谨突然提振精神拍他的肩:“没事,我带你。毕竟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以及和你同床四年的室友,我活该的。” “同床,但上下铺。”梁浮补充。 “我知道,”齐谨翻了个白眼,然后推了他一下,“恶不恶心,还分成两半,就剩一个20出头的你还活着,一个老男人要不要脸啊。” 梁浮笑笑。 苏玩在跟宋局又确认了一次梁浮的身份之后,看着手里的聊天记录框出神, 聊天记录的另外一边是一个技术科的阿姨,也曾经是她父亲的好友。 昨天晚上她把两个“平安”都拍了照,今天发给这个阿姨看了。 阿姨做了多年的字迹鉴定,给她的结论是,70-80%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写的。 “两个字迹很像,但的确有区别。红纸字迹看上去力度不足,有微弱的抖动,很可能是书写者的力气不如白纸的撰写者。但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但写红色纸的时候手受伤了。” 宋叔叔没有告诉她梁浮确切的工作经历,反正能确定的是,资料很干净,确实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而且是梁浮主动让宋叔叔帮忙介绍住处的,他……应该有些目的。 第八章定约 入夜,洗浴中心被端掉的时候,整栋楼在强烈的喧闹之后归于平静。几个想反抗的已经被先带走了,现在剩下打扫战场和清理现场。 梁浮是在这个时候收到苏玩的短信的,她同意了。 盯着屏幕上的字他有些失神。 其实他没想过走到这一步,只是打算观察她一个月,确定她过得好就够了。 但是这两天以来的所有事,都超出他的控制,情不自禁就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看了一眼了,就想要靠近。靠近了,就想要触碰。触碰过了,就还会想拥抱她,吻她,像以前一样。 他好像,越来越贪婪。 收工回办公室的时候,梁浮拿起一瓶水,犹豫了一下多拿了一瓶递给跟在后面的同事,对方愣了愣接了过去,说了声谢谢。 “梁浮,过来一下。”齐谨悄悄拉他进了大队长的办公室。 “检察院找你作证的事,虽然不去了,但一些线索能帮忙也帮帮。这是那些嫌疑人的供词,你看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队长喝了口茶说,“对了,检察院还让我问一下,有嫌疑人说,那个苏玩好像在当地捅过人,还是中国人,你知道吗?我们没找到那个人的资料,是不是还没救回来啊。” 梁浮愣了愣,看了一眼相应的供词“哦”了一声。 “知道,你让她们不用管这件事,她捅的是我。” 喝水的齐谨打了个嗝有点惊愕地看向他,梁浮接着说:“就说捅的是个毒贩,她在自卫。”然后他就接着翻起了剩下的供词。 眼神落到最后一张嫌疑人照片上的时候,梁浮好像血液倒流一般。 旁边的资料显示,那是这个团伙上游在国内活动的一个嫌疑人。 “怎么了?认识?” 梁浮把照片放下:“不认识。” 晚上十一点的菜市场门口。 因为白天落了点儿东西在摊位上,季叔拉开了卷帘门,刚打开灯拿好东西就听到了背后沉重的脚步声。 转头看见梁浮的时候他并不意外,反倒笑笑让他过来坐。 一老一少坐在水果摊前大开着腿。 几乎是在和季叔对视的第一眼,梁浮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他回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这种熟悉的同类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们见过,在九年前他出发前,季叔教过他一段时间卧底的东西,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显然对方也认出了他,才没着急戳穿他。 两个人都老了,再见面都有些认不出。 “你什么时候退休的?”梁浮问。 “你走后不久,病退的,”季叔笑,看梁浮端详起自己接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小病,加上家里有点事,就退了。倒是你,刚回来?也有九年了。” “嗯,满算在那儿待了八年,比不上你十五年。” “这有什么好比的。不过,你为什么住到这儿来?” 梁浮盯着自己的脚:“你知道她的事吗?” “邻里聊天的时候大概就知道了,”季叔推测,“她失踪的时候跟你见过?” “对,她失踪两年,在最后半年,我找到她了。” “找到?”季叔抓住这个词。 梁浮捏着胸前的吊坠勾着腰:“是的,她失踪的时候,上级就告诉我了,我一直在找她。”找得快疯了。 “她现在应该完全不记得你了吧?为什么现在来找她,有任务?” 他低头看向吊坠:“没有任务。我就是,想她了,很想她。” 他盯着地面很久,才又看向季叔:“如果那时候没有遇到她,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想活着回来。” 有一些困境和情绪只有同类才能懂。在那种地方,要想不被同化,对环境和周围人的逆反和厌恶就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把自己逼疯。看着熟悉的战友倒下,看着人命如草芥,他不能开口。他不想习惯,就会越来越恶心。 苏玩说她想活下去的时候,恰好是他根本不想活了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任务强撑着一口气。 季叔拍拍他的肩,他们都明白,而后他点了点头,小年轻的事他也不打算多问,多啰嗦了一句“别出格”,然后就要赶梁浮。 “诶叔,你仿人笔迹的功夫怎么样?”梁浮问,“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多给我找点文字范本就行。” 梁浮想了想苏玩手写的那张同住守则,就点了头。 “梁浮啊,”季叔见他转身又叫住了他,“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别想太多。” 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季叔很容易找到他自己身上的蛛丝马迹,一样的全身疲惫和沾泥带水。 “回得来吗?”梁浮问。 “你才多大啊,当然回得来。” 梁浮想起当年跟季叔相处的两个星期,看着季叔现在佝偻着的腰和依旧和善的笑容。或许比起这个老人的妻离子散,双亲俱亡,他当然应该回来得更容易。 回到家的时候,梁浮刚关上门就听到了一声“你回来了”。 这个饭桌已经要成为固定对峙场了,梁浮坐在对面接过苏玩重新拟定的细节约定。 “好的。”他接过就答应了下来,也没细看。 “总之,我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在必要的场合我会带你出现,免得他们找我麻烦。”苏玩重申。 看他点头,苏玩犹豫问:“你真的不打算问清楚一些?” 他摇头。 反正他也知道,她以前跟他讲过。 苏玩的爸爸是长子,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的爷爷现在88岁了,老军人,退休以前是少将军衔。 所有的孩子当初都被她爷爷塞进过军营,她父亲吃苦耐劳,能力和心性都很好,本来前途大好。但是因为喜欢上苏玩的妈妈,而苏玩的爷爷不同意,结婚申请批不下来,她爸爸才离开军队当了警察。 即使苏玩出生,她爷爷也几乎不见他们,苏玩记忆里,很多次过年他们去拜年都被挡在门外。 关系的改变是从她父亲牺牲后,她17岁,母亲的状况也不好,必须有人管,那时候联系才多了起来。不过苏玩不喜欢被他们过多干预,也不喜欢去爷爷家。 第九章rebound 苏玩小时候因为名字被很多同学取笑过,这个字实在显得很不正经。但妈妈给她这个名字,也正是这个意思。 她妈妈好像在凭借这种方式,对那位不同意她的婚姻的严肃长辈抗议,对那个强调老幼秩序的家庭抗议。 别扭的关系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改善,梁浮原以为失去儿子之后,那位长辈对自己的孙女不会再那么苛刻,那时苏玩靠在他肩上掐他的腰骂:“他想和好了,我就要答应吗?” 现在苏玩看他确实没兴趣也松了口气,说了声“谢谢”听到他轻笑。 “谢什么,你也要帮我的。” 因为这层关系的建立,梁浮再盯着她看的时候,终于省去了以前的偷偷摸摸,明显又炽热,不加任何遮掩。 一个月,最后一个月。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像是警告自己。 这边才结束,门口就又响起了门铃声。 这么晚了。 苏玩去看猫眼,正要开门被梁浮拽到身后,他说“我来开”然后打开了门。 门口一个一米八的男生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泡泡糖才吹出一个泡,呆愣楞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梁浮,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走错了”。 才离开两步,男生又退了回来:“没走错啊,你谁啊?” “公里,大半夜别吵,”苏玩无奈站在梁浮身后出声,然后拍拍梁浮的肩,“我表弟,我姑姑的儿子,你让他进来吧。” 14岁的男孩狼吞虎咽捧着碗吃面,吃饱喝足一擦嘴才抬头看向对面两个双手环胸审视他的一男一女。 梁浮问苏玩“他叫什么?” “公里。” “他有个弟弟叫定理吗?” 公里翻白眼:“你有没有常识,我姓公。” 梁浮点头:“小孩子年纪不大,个头挺高。” 苏玩也应和:“现在孩子长得快。诶,你这会儿来干什么?” “我妈让我来……借住一周末,她加班,我没饭吃,她让你管我。”公里理直气壮说,然后打量了梁浮一遍。 听他妈说了他姐找了个男朋友的事,没想到是真的。 “没房间给你住。”苏玩耸肩。 “怎么会?你俩住一间,我住一间,”公里笑,“你俩不住一间啊?” 看苏玩有点紧张,梁浮接话:“不是所有情侣每天晚上都要躺在一块儿,那间客房现在是我住。” “那我跟你睡呗。”公里顺着说。 “我梦里打人。”梁浮撇嘴。 “我不怕。”男孩梗了梗脖子。 苏玩一拍桌子:“行了,都不早了,今晚你俩睡,明天再说。” “诶姐,”公里拉住苏玩的手,可怜巴巴地说:“我给你发微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什么事?”梁浮插嘴。 “要你管。” 苏玩闻言皱眉:“我可以帮,但我得跟那个女孩聊聊,你帮我约她。” 公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苏玩追问:“你跟那个女孩什么关系?” “同学嘛。” “普通同学你这么关心?” 公里噎住了,而后说:“暂时没关系。这不是明年要中考了吗,之后再说嘛。” 梁浮了然,看向苏玩:“他暗恋人家,不管管吗?” “管什么?” “他早恋。” 苏玩叹口气:“不耽误中考就行。” 公里冷哼一声看向梁浮:“大叔,羡慕我能早恋是怎么着?” “哈,你这还没成呢,再说早恋很难吗?”梁浮笑。 “哟,看起来你早恋很多次啊,果然不像个好人。姐,你看他……” 苏玩被吵得头疼:“别吵了,睡觉!” 等苏玩进厨房洗碗了,公里小声嘟囔:“她没早恋过。” 梁浮笑着摇头 :“不一定。” 苏玩洗碗的时候动手有些重,的确被吵得有些烦闷,水槽里多了一双手的时候她还愣了愣,然后给梁浮让了位。 “公里来,可能是他妈叫来打探我们的,这几天注意点。这小孩早熟,男男女女的事也懂得特别多。”苏玩小声说。 梁浮擦着盘子点头,放回原处后看到她靠在桌边,走近后突然拉着她一只手,右手抚上她的头发。 她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 “你列的条约里,头和手不属于暂时禁止触碰的地方。”他见她有些抗拒,敛起几分失意想收回手。 在手抽离的时候,她捏住他的指尖,抿唇后开口:“如果你需要。” 大学的时候,有同学给苏玩介绍过一个概念,rebound relationship,指的是失恋后立刻进入的疗愈恋爱。 跟梁浮一开始的需求是一样的,这种关系也可以当成正常恋爱来看的,只是少了感情基础和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只是在疗伤,但恋爱状态却应该是真实的。 她的指腹很平滑,他注视着她,渐渐多了些笑意,指尖又上前,十指交叉缓缓相扣。 牵手,解禁。久违的感觉了。 “睡不睡啊?”门口公里探头,然后他“呀”了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 两个人赶紧松手,梁浮压着公里回了房间。 公里洗完澡就准备强占大部分床的位置,正要扑上去就被梁浮拎住了后脖领子。 “你找你姐帮什么忙?” 不是,这什么人啊,力气怎么这么大。 公里反抗无果之后老实道:“帮一下那个女同学。” “她怎么了?” “有人欺负她。” “学校里的?” 梁浮看他点了头就松了手:“为什么想着找你姐帮忙?” “我妈不管我嘛,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在网上问了问,找老师好像一般也没什么用,我就想到我姐啦,而且这种事,我姐应该会帮忙的。” “为什么?” 公里正要开口又收了回去,贱兮兮地笑:“她不告诉你啊?那我也不说。” 十四岁的男生,人狗都嫌。梁浮对堪比自己当年的公里一笑。 苏玩正要进屋听到了梁浮房间里一声大叫。 “怎么了?”她问。 被拧了胳膊尖叫的公里被梁浮盯了回去不敢说话,梁浮说“没什么,公里撞到头了”,反手把公里压在床头。 “说,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公里缩到一边,“你下周给我参加家长会,我本来准备循序渐进,明天找我姐帮忙的,你……勉强也可以。” “你妈知道吗?” “她不会知道,她嫌家长群烦人早退了。”公里笑。 梁浮想了想就点了头。 公里清了清嗓子:“这事儿我也是听我妈说的。” 第十章故旧 苏玩的爸爸出事在她高三的寒假。 那时候苏玩的妈妈还没有立刻出现问题,撑着料理完了后续的事情,在殡仪馆准备火葬之前,苏玩的爷爷和姑姑才前来。 那是苏玩第一次跟这些亲戚相处超过一个小时,在一个月后开学的时候她被要求回到学校寄宿。 是母亲要求的,或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逐渐失控,才让女儿离开。 越是想要脱离的情绪,越是不可能。 回到学校的苏玩已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说话,每天发呆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几个亲近的朋友因为跟她家里比较熟悉,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她们也被家里要求不许往外说,免得伤害了苏玩。 苏玩在那半年里第一次主动开口,是那年四月的一个下午。 在高考之前,有特殊优惠政策的学生需要提交申请和经过审核,最后相关的内容在学校内公示。 那份公示被贴在教学楼门口黑板上,苏玩没有注意,但突然全世界好像都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成绩一向很稳定,只有那一个学期下跌了一些,无可厚非,但也一直在前列。平时班里前几名的学生争得挺激烈的,有时候总有一种诡异的敌对情绪,所以她突然多出来的加分就成了被议论的话题。 有些话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但那天她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回来,只有三个人在,她们的谈论落入了她的耳里。 苏玩已经记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也不想记得,她们并不知道她的爸爸去世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还以为一直没见过她爸,可能早就发生了,所以谈论起来也没有任何压力。 左不过就是议论苏玩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多做题,上课也很懈怠的样子,成绩下跌了也不着急,原来是有别的特殊优势。 她们嘴里的挖苦,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不顾她们是否看到了她,坐回了位置。那时的气氛很尴尬,她们叽叽咕咕的,苏玩其实听不太清,直到其中一个人突然嘟囔了一句“怕什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那么羡慕的话,”苏玩握着书突然开口了,“让你爸妈死一死呗。” 那天她们在教室里打架了,问起原因的时候苏玩一句话都没说,她实在太累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因为她的不辩解,很多事就只有参与打架的另一方的说法,她出言冒犯别人父母的事就这么传开了。 高考前学校放了几天假,苏玩是偷偷跑回家的,也是那一晚,她打了急救电话把大吵大闹伤到自己的母亲送进了医院。 母亲的异常直到那个时候才被人发现,苏玩茫然地听完医生的解释,她在医院门廊坐了一整个晚上。 意料之内第一年高考失败,姑姑那时候在她身边的时间最多,以她的成绩自然是上不了什么好学校,最后家里给的指示是,去报警校,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可以接收的。 苏玩听完他们的决定之后,以学校不在省内为理由拒绝,跟爷爷和姑姑大吵一架,自己跑去找了复读的学校。 但不幸的是,那个当初跟她打架的女生也来了同一所复读学校,本来那儿没有人知道苏玩的事情,这情况因为那个女生的到来改变了,尤其是妈妈精神失常的事。 公里说,至今他们一家人也不知道苏玩那个时候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但苏定晴在苏玩身上发现过莫名其妙的伤痕,但苏玩总说没事。 苏玩每个月会到苏定晴家一趟,也是那个时候和公里熟悉起来的。 苏玩不说,也不打算说,苏定晴下一次去学校,是老师打电话说苏玩被打了的时候。 苏定晴从来没见过苏玩哭,除了葬礼上,也只见过一次。所以当她到了学校,看到苏玩被围在几个老师中间哭哭啼啼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疑惑。 打苏玩的那个学生苏定晴见过,就在半年前,还是苏玩打了她。那个学生当时一再说是苏玩先招惹她的,但只有苏玩身上有伤痕,监控只拍到了那个学生动手。而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学生每天对苏玩的言语嘲讽和肢体挑衅都不少。 那件事其实平息得很快,甚至没做什么处理。苏定晴把苏玩接回家两天,再送回学校,结果当晚苏玩就要跳楼,还报了警,因为白天那个学生把苏玩的书包从三楼扔了下去。 是从那一天开始,整个学校的议论风向才变成了,一个被欺负的烈士的女儿差点要跳楼。苏定晴到学校折腾了两天,跟谁都吵架,他们的争吵被学校里很多人都见到了,这样的氛围下,另一个学生最后转了学。 那个学生转学之后,苏定晴看着正常吃饭的苏玩问出了一个问题。 跳楼,故意的吗。 苏玩抬头看苏定晴,神色如常,说“我不想死”然后抱着书包去上学了。 她不想死,那跳楼就是做给人看的,甚至之前的哭哭啼啼和主动挑衅,都是为了给自己赚取道德资本。 公里小声说完这件事,撇撇嘴道:“其实我妈也是猜的,但我姐没否认。” 梁浮抱着被子皱眉:“你妈事后也没说什么?” “我妈甚至觉得,这才是我们家的人,”公里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过也是这些事,我妈一直挺高估我姐的,觉得我姐什么事儿都能自己扛过来。有时候觉得,她高估过分了。诶,你睡不睡啊。” 公里拽过被子看他在发呆,用脚踹了踹他:“你想什么呢?”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苏玩经历过的痛苦。 “在想你姐怎么那么……” 倒霉。 梁浮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公里哼哼:“我姐很吓人的,你最好别伤害她,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你。” 看公里占据了大半个床之后梁浮翻身睡到侧边,他睡觉很规矩,公里拉着被子都惊讶怎么有睡姿那么直挺挺的人。 “为你好,别乱来,我梦里真的打人。”梁浮警告。 “你跟别人睡觉都打人吗?” “嗯,”他想了想,“你姐除外。” “我未成年你别让我听这个!” 第十一章故人 苏玩和梁浮是一前一后出门的,公里想跟,被梁浮摁在座位上,让他在家等着,待会儿有人会来家里。 如果不出意外,苏玩应该会在本科毕业之后接着深造,但她回来的时候,算了算经济状况就决定了先工作。不过当初因为想着深造,经常跟着学校里一些教授帮忙,直到现在也还有联系。 她接了当初一个熟识的教授的对公项目,是当地的监狱出资,做的是监狱犯人的心理状态改善方向的研究。今天她去找教授,得去联系合作的各方确定安排。 离开教授办公室的时候,她一开门就撞上了门后一个男生,她赶紧道歉,对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小麦色的皮肤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城市不算普遍,他说着“没关系”,口音有些奇怪,笑得露出酒窝。 “这是也要参与项目的小林,刚好你们俩认识一下,这是苏玩。小林是在国外上大学,现在在休假,他亲戚跟我认识,过来帮我的忙。”耿教授适时开口。 “林承谦。”小林跟苏玩握手。 承谦……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苏玩反应了半刻,不过想想,似乎也算是常见的组合。 这个少年才19岁,耿教授临时出去接电话,就剩下他们他们两个坐着喝茶,随意地聊着天。 苏玩有些拿不准她对林承谦的第一印象,既觉得他的行为举止有股锋利感,又莫名很亲切。 “你怎么想着要跟着做这个项目啊?”苏玩问道,毕竟如果这个少年跟耿教授素有来往,其实有很多更简单的项目可以做。 “因为我有亲戚,在监狱里自杀了,”少年看苏玩有些错愕,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谈起,只是我对这种事会格外关注。” 苏玩点点头,她看了看时间就起身:“教授回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声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林承谦敛起眼底些微的失落,见她落了伞,就捡起来追她到门前。 “小苏姐姐,你的伞。” 脱口而出后,苏玩看向林承谦陡变的脸色。 这称呼,这孩子还挺自来熟…… 苏玩走后,林承谦看向突然响铃的手机,冷了脸接起来。 “最近有出什么问题吗?” 他看向刚关紧的门:“没有。白天别给我打电话。” 市里的孤儿院坐落在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布局里,进来之后什么导航软件都会失效,除了周围老城区的大学生对街巷里各种小路如数家珍,也很少有年轻人再熟练走进这里。 梁浮坐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或多或少有些身体残疾的孤儿再院子里玩闹,吵得人头疼,他却只是看着已经四十多年的那棵大树。 “找到了,”温柔的女声传来,满是华发的女人走了进来,捧着一个半米高宽的盒子放到桌上推给梁浮,“你的东西。” “谢谢梁妈妈。”他笑了笑,抱起面前的盒子,盒子是蓝色的硬卡纸粘贴起来的,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做的,上面还有他以前用蜡笔画的画。 除开他自己做的小玩具,他轻而易举找到了一个粉色的信封。 “你这几年都去做什么了?”女人问道。 梁老师在这个孤儿院工作了一辈子,五年前已经退休了,是主动留下来帮忙的。她拿出一张银行卡:“呐,你这些年的工资。不过说好啊,是你让我看着买的,你走之后第三年我听人说房价要涨,就付了钱,拿你的钱还了这些年的贷款,不过现在房子在我名下,你什么时候跟我去过户?” “你住呗,我……”梁浮聊起这些事有些头疼,不禁笑了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变成了混不吝的样子,和他少年时跟梁老师作对的样子倒是很像。 “我前两天才被人说,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什么该有的都没有,这下好了,变出一个房子了。”他笑。 梁老师摇了摇头,习惯他从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问道:“你找这些干嘛?” “烧了。”他拿着手里的信封淡淡说。 走到室外,他正要拿出打火机,背后的脚步声让他猛地转过身。 “果然,你会到这儿来。”身后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举着遮阳伞,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 苏玩准备先回去给公里找饭吃,从学校出来之后她穿过几条小巷子,要到车站前时,大概十米的位置,她看到了露出了侧面的梁浮。 他对面的女人摘下墨镜,冷静而严肃,是梁浮拽着女人走出了福利院。 苏玩正要上去打招呼,就听到女人质问:“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她鲜少听到梁浮语气耍赖又那么快的语速回答:“我户口本就一页,谁跟你一家?” “我是你姐。” “姐?有你这样的姐吗?” 李笙看到梁浮嘴角带上嘲讽,眼睛里出现她最不喜欢的那种厌恶。 他张唇,没出声吐出两个字,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就打在他脸上。 正迈步上前的苏玩被吓了一跳,眼看着李笙又扬起手。 梁浮本来是准备等李笙打个够的,突然有人伸手替他挡了一下。 苏玩咽了咽口水看着李笙,松开自己的手小声问梁浮:“不是前女友吧?” “她都说她是我姐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情侣的把戏,苏玩撇嘴。 “你是谁?”李笙皱眉问。 苏玩求助看向梁浮,他却故意移开眼,听到她犹豫:“额……他女朋友吧。不管怎么说你当街打人还是不对的。” 李笙愣了愣,还想开口,梁浮抓起苏玩的手往福利院里走,进门的时候顺手把大铁门锁上。 “没你的饭,别死乞白赖的。”他隔着铁栏耸了耸肩,而后走远。 捧着一碗饭坐在小矮凳上的时候苏玩都还是恍惚的,她看着梁浮找了个桶,似乎准备烧一大堆东西。 “你不饿?”他抬头问。 她刨了几口问:“刚才那个梁老师说你在这儿长大的?一直没人领养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接触过,按理说身体没有残疾,很快就会被领养走的。” “嗯,但一直有人给福利院捐款养着我,不让别人领养我。” 他翻出几沓纸和很多信封,一个个点燃放进桶里。 他不想多聊,苏玩感觉到了。 “你在烧什么?” “丢了我的人的东西。” 苏玩问:“为什么烧掉?” “小时候靠这些活着,”火花映在他瞳孔里,“现在不需要了,人终究会活得只剩下自己。” 更何况。 他看向她迷惘的眼神笑了笑。 就算只能靠回忆和虚无活着,也有更值得他记住的事。 第十一章真正的初遇 又开始了,盯着她,眼睛一动不动,说是温柔吧,又好像痛苦。 “嗯,人本来就只剩自己。”苏玩淡笑说,还没成年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依靠,也都熬下来了。她盯着那堆火,看到信封被烧掉后,里面的胶片相纸露了一点出来。 她忘了起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跟着起来,然后抱住了她。 “那个……按照我们的约定,拥抱这种事,需要我先主动,你才能做吧。”她双手悬空发愣。 “嗯,”梁浮松开了环在她身后的手,“你要推开我吗?” 并不想。 这个位置和姿势,为什么并不让她排斥。 算了,他听起来也挺难过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迟疑着环上他的腰。得寸进尺一般,本来准备松手的男人紧了双臂,让轻柔的拥抱变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算你主动了吧。”他笑。 什么耍赖…… “小福啊,来看看这些照片,你还要吗?”梁老师突然抱着一本相册走来,正碰上他们松开手。 “这些是你刚工作的时候照的。”梁老师指给梁浮和苏玩看,都是一些穿制服的正装照。 苏玩看着每一张照片上显而易见的笑脸,再看看面前这个人,倒是想象不出来他能再笑得那么张扬。 “这儿怎么还有一张黄头发的……”苏玩指着右下角一张黄色长发的梁浮问,而后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撞进了她脑海。 她抽出那张照片,喃喃说:“我们见过。” 梁浮瞬间睁大了眼,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那是2008年的夏天,苏玩正在过升高三的暑假,离父亲去世还有半年。 暑假学校也是要上课的,那天是好不容易的假期,她和朋友从学校溜出来准备买点儿水果回去。 那是梁浮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还记得自己领到的那辆车空调坏了,在酷暑的天里,他趴在窗口有气无力的,等嫌疑人出现已经等得他三成熟了。 他转头正要抱怨,看到副驾驶上的老前辈拿出钱包:“你去那边摊上买几瓶冰水来,我接着盯。” 梁浮如释重负,他巴不得出去透口气,看到了钱包里一张全家福,非得扯着看。他就记得照片上年长的女人很漂亮,年纪小一些的女孩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服,眉眼都是笑意,想来那时很幸福。 “女儿多大了啊?”他问。 “快17了,还在上学。”前辈笑了笑,把钱包关上。 为了钓一条当地的黑社会大鱼,梁浮扶了扶自己的黄色长假发,他装了三个月了,叼着根烟去买水,突然觉得后面有个人在盯着他。 他不动声色拿了水,不敢直接回车里就在市场里瞎逛。看上去盯着他的人只是在怀疑他,没有紧跟着。 看到一个穿着隔壁中学校服的女生身影的时候,他那时候也感叹缘分,刚才才看到照片。 苏玩的记忆里,她才买好一袋香蕉,突然有个穿得痞气十足,还染着那个年代也挺辣眼睛的彩色头发的小混混就要从她手里抢袋子。 “你干什么?”她皱眉。 “我给你提。”他笑,余光看了看盯着他的人。 “我不认识你。” “哎呀,别闹脾气了,”他装出亲近的样子靠近了苏玩,小声说,“警察办案,你别出声就行。” “你证呢?”苏玩笑,“你这样子还敢装警察。” 他现在身上哪儿有证,不过苏玩看起来并不紧张,嘲笑他的时候露出了虎牙,她挑眉:“你把香蕉还我。” 她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蓝色的短袖运动衫校服松松得罩在她身上,那时候觉得她白净脸上一点狡猾还挺可爱的。 “我不。”他装着求伴侣复合的样子,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苏玩为此生了气,恼怒的样子更像打情骂俏了。 “你松开。” “我跟那女的没什么,她非得跟着我的,我送你回学校好不好?”他可怜巴巴说。 “我报警了啊!” 直到梁浮看到盯着他的人离开,他才松了口气,下一秒却被苏玩一个擒拿差点倒在地上。 他反手挣开,说了声“对不起啊”就赶紧往车的方向跑。 甩掉影子回到车上,梁浮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一袋香蕉。 “你还买了香蕉啊。”一旁的前辈顺手就拆开一根。 梁浮欲言又止,算了,就当你女儿孝敬你的。 “诶,她叫什么名字啊?”梁浮想起刚才苏玩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指了指前辈的钱包问。 看着他一脸诡异的笑,前辈咽下香蕉,皮质的钱包往梁浮头上一打:“混蛋玩意儿,打什么主意呢。” “我没有……” 梁浮万万没想到九年后他要花那么长的时间跟苏玩解释清楚他当初真的是在执行任务,苏玩沉默良久,低声说:“那你今天赔我香蕉。” “我待会儿就去买。”他郑重说。 苏玩也没想到他真是警察,她记得她回家还跟爸妈炫耀了,她是怎么用她爸教的擒拿击退居心叵测的小混混的,她现在尴尬死了。 今天是每个月固定的剪头发的日子,梁老师准备好了剪头发的工具,午后福利院里的小孩们就分成三队排队,乖乖等着。 苏玩看其中一个老师手受伤了,就主动接过了剪子。 “小姑娘这手艺挺好啊。”一旁的老师看苏玩给一个小女孩修发型笑道。 “我以前在学校还摆摊呢,一个头五块,要做造型得加价。”她笑。 “你在学校还挺胡闹的。”梁浮蹲在一边给几个孩子洗头。 “那是。夏天的时候我准备好几个泡沫箱放冰水卖,电器管得不严的那阵,我在宿舍开炉子,还煮面卖呢。现在想想我那几个室友也真是奇怪,没把我扔出去,还蹭得挺开心。” 第十三章争执 梁浮用水冲去手上的泡沫:“缺钱吗?” “缺啊。”苏玩在上学之前,把家里的钱理了一遍,给妈妈每个月的治病钱留出来,应急大病的钱留出来,就不剩什么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苏玩好不容易给最后一个小孩理完发,正要歇口气就看梁浮披着毛巾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了。 “弄短点儿。”他说。 苏玩撇嘴,把布围在他脖子上,眼神又落在他的吊坠上。 “诶,你前女友和你怎么认识的啊?”她问。 果然,上次的事没有让她放下疑虑。 “赌场认识的。” “这合法吗?” 这个问题……他有一搭没一搭糊弄着苏玩的提问,多数都模糊过去了。 苏玩拨着他的头发,这样一仔细看,才看到他后脑有拇指指节大小的区域有个伤疤,不长头发了,周围得留长一些盖住。 “我以前也见过有人这里有个伤。”她突然戳了戳那位置,让梁浮心头一紧 谁呢……想不起来了,她叹口气:“手底下路过的头太多了,记不住。” 细剪从他耳边蹭过,剪断头发的声音酥酥麻麻的,她站到他身前修整前额的碎发,目光交融又错位,咫尺之间。 碎发落到他鼻梁上,她吹了吹,燎着他面皮,她说“好了”递给他镜子。 他看镜子的时候突然牵住她的手:“以后也给我剪头发,好不好?” “行啊。”她随口答,转身整理起剪刀。 “一辈子呢?” 他跟着她站起身,虽然笑着说的样子像是开玩笑,但梁浮不免想起上一次他说这话时的样子。 那时候她唯唯诺诺看了他两眼,遮着自己脸上的伤,迟缓地说:“哦,好。” 虽然那时候也不真心,也不比现在她“啊?”了一声,干涩地笑,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人难受。 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自作多情啊。 “我下午约了医生,就不久留了。”苏玩收拾好包,梁浮送她到福利院门口,陡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他,梁浮顿时心一紧。 他忘了…… 齐谨骑着梁浮的摩托到了福利院门口,见到两个背影,认出其中一个是梁浮就大喊:“梁浮!我还你钥匙!” 之前借车出去,约好齐谨来这儿还他钥匙了。 梁浮扭过苏玩的肩推她往前:“你快走吧,别耽误了。”然后转身看到齐谨满面的笑,拉过齐谨的肩就带他后转。 “诶,那女孩谁啊?”齐谨还在转头看。 “我房东。” “房东?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诶你别扒拉我,我看一眼,就看一眼……”齐谨转身时,苏玩也正疑惑朝后微扭过头。 “有什么好看的。”梁浮拉着齐谨,听到他突然大叫“苏玩”。 苏玩转头,齐谨愣了愣,然后脸色骤变看向梁浮,甩开了他的手,不过两秒他又恢复了寻常,跟苏玩招了招手示意没事,目送苏玩走了。 齐谨见过苏玩一次,在苏玩刚被救回来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去做口供,那时候记住脸了。 “你故意的?”齐谨把梁浮推到角落里,“你回来找她干什么?她还认识你吗?” “这违规吗?”梁浮靠在墙边问。 “倒……没这条规,”齐谨挠了挠头,“但你们很熟吗?”他不知道之前那些事的细节,只知道梁浮在卧底的时候是见过苏玩的。 “她不认识我了,你不用担心什么。”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 梁浮几欲开口,抿唇良久才说:“只是确认一下她过得好不好。”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苏玩看着一脸委屈的公里,今天一天是没管过他,小孩也没委屈自己,但就是抱怨几句她全然不管他。 她揉了揉他的头,苏玩刚和公里熟悉起来的时候,他才五岁,每天看见苏玩都不高兴,就拿出自己的玩具和绘本,兴高采烈地带着她玩那些小孩子的东西,把喜欢的东西都让给她。 “哦对了,今天来了人,把你房间的门锁换了。”公里指向苏玩的卧室。 梁浮提过这件事,他约了人想把苏玩和他的房间门锁换一下,说是为了安全,也让她放心,毕竟这房子有些年纪,门锁陈旧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 新换的锁没有锁眼,光滑封闭,苏玩没细想什么,坐到沙发上,公里想给她洗个苹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斜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每次看病回来都是这样,还怎么都不肯放弃,公里叹了口气。 被这么折磨一遍,她疲累不堪。 梁浮回来的时候公里正趴在苏玩房间的书桌上写作业,他给还躺在沙发上的苏玩披上薄衫。 阳台和苏玩书桌的位置中间有一扇玻璃门。“诶,你姐今天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梁浮隔着玻璃,没踏入苏玩的房间,对着书桌上的公里问。 公里溜到阳台来说“嘘”,然后才接着说:“找心理医生,看失忆的问题。” “她一直在……”梁浮皱眉。 “对啊,一直在想找回记忆,你知道她失忆的事吧。那些医生就算想帮我姐恢复记忆,也必须一次次带着她回忆当初发生的事,今天新见的医生还跟她提了催眠呢。但每次这种辅助回忆,没有让她想起来任何具体的画面,但她每次能感受到那些忘掉的情绪,让她很不舒服。”公里撅撅嘴。 梁浮皱眉盯着仍在睡觉的苏玩。 苏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九点了,她是饿醒的,伸了个懒腰正想找点东西吃,被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梁浮吓了一跳。 公里回房间玩游戏了,戴上耳机什么也听不见,梁浮沉着脸给苏玩递了杯水:“你弟说你失忆过?” 苏玩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段记忆又不好,为什么非得记起来?” 看到苏玩皱眉,梁浮解释:“是公里说的,说你忘掉的是很不好的事。” “他还小,不懂。”苏玩不喜欢跟人解释这件事。 “那他应该也没说错,既然都清楚不是什么好事,你到底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去记起来?” 她才起身,梁浮也跟着起身,他的声量比平时要大,让苏玩有点不知所措。 第十四章自私 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梁浮克制了一些,正要再开口,苏玩脸色变了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我不想看你折磨自己,那些事为什么非得记起来呢?” 他上前两步,苏玩就退后两步,揉了揉鼻子:“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也不必过度干预我的事。” 她留出的那段距离,就是她的拒绝。 她放下刚才身上的薄衫,关上了厨房的门。 从影子来看,她在里面并没有立刻做饭,她也呆滞了很久。 梁浮凝视着那道背影,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昨天太累的缘故吗,那一夜苏玩睡得很沉,沉到没有感受到以前常见的从门口泛起的恐惧。 但早上一睁眼,她就想起了昨晚吵架的事。 本来还觉得尴尬出门,梁浮给公里才端上早饭,说了声“早”,看不出一点不高兴。 那就当过去了吧。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公里拿着叉子吃面包片和火腿肠倒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吃了一半他说道:“姐,我妈让我劝你,下周外公生日你得去。” “那个人去吗?”苏玩问。 “小舅吗?我不知道。” “他不去,我就去。” 公里撇撇嘴,擦擦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突然张大了嘴。 “姐!你快看消息!” 苏玩拿起手机后愣了愣。 一个长久未见过的人给她发了条消息 “在吗?我后天回来,有空一起吃饭吗?” “小树哥哥要回来了!”公里显得比苏玩高兴很多,苏玩更多是失神。 梁浮听到“小树”两个字的时候,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却也如常。公里却凑过头来,小声哼道:“你完了,小树哥哥回来了。” 公里揉了揉自己的肩。 昨天深夜,公里真的被梁浮拧伤了,是因为睡觉的时候,公里一伸手就搭在了梁浮身上,梁浮下意识反击,之后公里就被痛醒了。 公里趁着苏玩出门买菜,坐在沙发上跟梁浮一起看新闻,公里就忍不住说起了那个小树哥哥的事。 青梅竹马,苏玩其实暗恋过那个人,正准备表白的时候失踪了。而宁树那两年一直在找苏玩,还提供了很多线索给警方。 公里看着梁浮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没有半点情绪,不禁皱眉:“你一点儿不紧张吗?” “为什么要紧张?”梁浮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你姐失踪后回来两年了,他们在一起了吗?” 公里怔了怔,而后争辩:“那是因为小树哥哥一直在外地工作,他现在要回来了。” “异地恋也可以恋,我都给了他两年时间了,他们之间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还不是让我先得逞了。”梁浮笑。 “你就瞎自信吧……” 送走公里之后,整个周日都变得漫长又尴尬。 苏玩有些工作要处理,一直在书桌前忙到暮色四合。她透过连接客厅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看暗下来的夜色,突然听到一阵敲窗声。 她转眼看到玻璃门后的梁浮,他叩了叩门,并不打开,然后在玻璃前拿出一张白底的纸,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大字。 她靠在电脑椅上牵了牵嘴角,撇过脸瘪了瘪嘴,又忍不住看向那扇玻璃。 他又换了张纸,写着“我饿了”,接着换纸,“等你吃饭很久了”,再换,“你跟饭没仇”。 在他转身去拿最后一张纸,想叫她出来吃饭的时候,玻璃门在他身后打开。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昨天情绪也不太好。”她轻声说,然后看着他最后一张纸上画了一个跪着请罪的火柴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再次拥抱的时候,她好像已经熟稔了一般,在他肩头蹭了蹭,化解昨晚的争执。 去上班的时候,齐谨告诉梁浮,薛静徵他们负责的那个案子一审已经判了,每个人的罪名都算是坐实,不过有人在上诉。 梁浮看到手机里,李笙给他发来的图片。这次案件审理邀请了当地的媒体去报道,毕竟是大的跨国犯罪案件,所以媒体也拍了几张现场图片,给里面所有的人都打了马赛克。 但在画面的角落里,因为景深的虚化,被认为没有必要打马赛克的一个人影,被李笙抓住了。 上次相见不欢而散,现在梁浮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李笙,现在真是攻守易势了。 李笙拿出当地报纸递给他:“我说你那天回福利院为什么着急烧那些东西,你也知道了,所以急着撇清和这个女人的关系。” “我跟谁都没关系。” 李笙笑:“她化成灰我都认得,毕竟她怀着你的时候还挠过我呢。梁浮,这是你亲妈。” 他闭了眼,手指摸了摸脖子:“法律上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生了我就把我扔卫生间了,她留给我的所有照片也已经被我烧了,你没有证据说这个话。” “DNA能改吗?” “我疯了才会答应和她做DNA鉴定。”梁浮冷笑。 “可我可以去告诉你的同事,你的领导,你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血缘母亲,对你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吗?”李笙很得意地看着梁浮的脸色变得阴沉,“承认吧,不管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大爱无私的事,你骨子里和你仇恨的我这一家人一样,自私自利,你还多加了点蠢。” 那天在队长的办公室看到那些嫌疑人照片的时候,梁浮就发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丢了他,却留下了一些照片,他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在看到嫌疑人照片的一刻,梁浮承认,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抹去他和这个女人的任何痕迹。 他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笑:“我自私,但我至少不变态啊,你说对吧。姐,姐。” 第十五章崩溃 李笙压抑着她的情绪,没有再像上次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么冲动,她勉强笑:“那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蠢。” “我要是聪明,小时候你就会因为虐待儿童进少管所了。” “随你怎么说,周日我和爸在家等你,乖乖过来。”李笙留下地址,没有等梁浮拒绝。 他垂着头咽下这口气,接齐谨电话的时候他烦躁异常。 “什么事?”他问。 齐谨看了看办公室里的队长和苏玩,掩着嘴低声说:“诶,回队里一趟,苏玩出事了。” 苏玩差点被打了,不过这不是重点。 监狱犯人的心理状态调查的项目这两天就开始,她今天是第一次去现场,按照程序她不能直接和任何人接触,都是隔着一扇透明板,进行一些简单的采访。 因为是第一次,只约了两个犯人,问题就出在第二个犯人身上。 在看到苏玩的那一刻,那个女犯人就跟疯了一样想扑过去,大喊着“你居然还活着”“你怎么还不去死”诸如此类的话。 苏玩被吓懵了,狱警制止了犯人的异常,先请苏玩到休息室待了一会儿,后来好像她们从那个女犯人口中问出了什么,辗转着,苏玩就到了齐谨这儿了。 齐谨手托腮,看了看房间里的队长和梁浮,低声说:“情况就是,那个女犯人是一年前因为诈骗被判进去的,但是在三年前,可以确认她是在境外。据她刚才说,她在那段时间见过苏玩,在一个境外的卖淫贩毒场所里。而那个时候,苏玩是……管理她们的人,参与了对那些女孩的殴打……甚至是打残,杀……还有贩毒。” 梁浮看了看记录:“现在的意思是,她成嫌疑人了?我可以作证……” “你先别作证。”齐谨叹气。 “你什么意思?”梁浮皱眉。 察觉他的敌意,齐谨嘟囔着:“你抛开情绪和情感,你回答我,她毕竟在那边待了两年,你是最后半年才见到她的,在此之前她做过什么你真的清楚吗?再一个就是,她只要是被胁迫的,也没事。而且目前这件事只有这个女犯人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我们对她也不会有什么措施,但……得知道一下这件事。” 他躲闪着梁浮的目光,语速极快,生怕他发疯,无辜地朝他眨眼。 “她今天也被吓到了,你要不先带她回去吧。”队长叹了口气说,但这条线索得先留着了。 梁浮点了点头,苏玩坐在过道边已经很久了,她还没有缓过来,也知道了那个女犯人的话。梁浮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神情里有无助,她俯着身子糊涂地看向他。 “现在没事,我们先回去吧,你也别担心。”梁浮蹲下身去牵她的手。 苏玩回神,慌促地苦笑:“我挺害怕的。” “我在。”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对自己的道德水平,还真没那种自信。”她握紧了拳。 为了活下去,她到底会做什么呢……杀人放火吗?那个女人真的恨死她的样子,她真的做了什么大恶的事吧。 “我对你有信心。”梁浮的拇指抚着她的脸颊,她全身都很冷,眼眶也发红。 从受害人一下子变成了施害者,还是那么大的罪。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去接:“喂,我妈吗?好,我马上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都没有再表现出攻击性的母亲,今天突然攻击了别的病人家属,对方已经住进医院了,脏器有受伤,做了小手术。 梁浮陪着苏玩到精神中心的时候,苏玩的妈妈刚刚躺下,护士给了一些镇静剂才做到的。 面对着受伤人家属的指责,还没从上一件事缓过来的苏玩低着头接受了所有指责,还不停地道歉,卑微又低落。 梁浮握着她的手,她转过头看他,点点头示意自己还扛得住。 谈好了赔偿的事,梁浮看她快撑不住了,让她留在这儿等妈妈醒过来,他跟着去医院看望那个受害者。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苏玩坐在妈妈的病房边,妈妈才慢慢从床上醒转来。 妈妈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看了苏玩一眼,又玩起了自己的手,想要拔掉输液的管。 “妈,你别动,乖一点。”苍白着脸的苏玩哑着嗓子阻拦。 这样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刚醒来的母亲,母亲突然用很大的力气推了她一下,让她摔倒在地上,然后拔掉了针头跑到门口想出去。 门是锁上的,苏玩摔到了腰,忍着疼起身想拉回母亲,母亲举着针头却朝她扎来。 苏玩挡了一下,针扎进了手心,疼痛在手心发散开来。看着带着仇恨看向她的母亲,她长舒了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母亲手里的那个针头上的寒光发愣。 被她们的打斗绊倒的医疗器材倒了一地,被子也拖在地上。 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不清不楚的过往,她都快成杀人犯了,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连为自己辩解都做不到,更可怕的是或许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还有妈妈,她不认识自己了,好像仇人一样看着她,为什么所有的事…… “妈,来,”她柔声握着母亲的手腕朝着自己拉来,“你杀了我,来,你杀了我啊!” 母亲显然被她腥红着眼的样子吓到了,母亲慌忙想收回手,她却紧抓着不放,针头在她的脖子上浅浅一划,破了一层皮。 梁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跑上前把母女俩隔开,把瑟瑟发抖的母亲交给了护士,然后才看着靠在墙边蹲下身的苏玩。 “我抱你?”他开口,她却呆滞着一动不动。 他伸手要抱她起来,她才突然伸手环抱住他,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湿热。 “对不起,我失控了。”她低声说。 “不用对不起,”他抚着她的头,紧锁着眉感受着她的痛苦,“你尽力了。” 第十六章接吻 “还在想那个女犯人的事吗?”坐在回家的车里的时候,梁浮看着一道道路灯的光从苏玩面颊上划过。 她恍惚回神,而后苦笑:“现在你能明白,为什么我想找回记忆了吗?因为有的噩梦忘了,好像过去了,有一天也会再冲出来把我拽回去。而一无所知,代表着我只能被动接受所有。” “可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他仍然想阻止她这样做。 “不会,永远不会。”她喃喃。 被母亲伤害的人的伤势不算轻,苏玩无意将此事闹大,否则要付出更大的精力,就只能在和解的条件上妥协。 赔偿金的数额她没办法一口气拿出来,思来想去她给姑姑发了信息,想借钱。 “可以,这周末必须来看爷爷,爷爷说了,让你把你那男朋友也带来,”姑姑叹了口气,她也不想为难苏玩,在一老一小间当这个恶人,“我问了,你小叔不会来。” “又不是要结婚了,为什么要带他去?”苏玩问。 “你爷爷的想法,问我也没用。” 苏玩扶着额头最后“嗯”了一声。梁浮是想借钱给她的,被她拒绝了,他们的关系还不适合大笔钱财的借出,否则不知道会为关系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梁浮听说苏定晴的条件倒是同意得很爽快:“答应你的,陪你演嘛。” 今天是爷爷的生日,苏玩不需要去爷爷家里,在市区干休所附近的一家酒楼里,苏定晴定了位置。 今天晚上只是家庭的聚餐,别的社会关系在中午已经聚过了,这已经是苏定晴想出的最避免冲突的方案了。 梁浮跟在苏玩身后进包房的时候,被桌子正上方的大吊灯晃了眼,半天才看清坐在主位上的老人。 并不符合他的想象,老人看上去并不严肃,甚至是和蔼的,华发满头,老年斑浅浅爬在早是褶皱的皮肤上,他一手扶着手杖,一边看着他们。 苏玩点了点头叫了声“爷爷”就坐到了公里旁边。加上梁浮,总共五个人围着这巨大的桌子,多少显得冷清。 苏定晴招呼着人上菜,坐在主位的苏爷爷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早就做好了被问户口本的准备,梁浮也就顺便应答着,但老人开口的时候,那种面相上的和蔼就消散了,只剩下一股强势的命令感。 在苏爷爷问到梁浮的家庭构成的时候,苏玩出口阻止了:“第一次见面就问这么多也不合适吧,先吃饭吧。” “当然要从一开始就问清,免得不三不四的人到最后惹出大麻烦,你自己没有一点儿警惕心,都吃过那么大的亏了,应该多长教训。”老人把手杖放到一边。 苏玩咽下一阵怒气,不三不四说的是谁她清楚,自从回来之后,爷爷总是说她失踪的事该怪她自己没有警惕,不该去边境那些地方,她懒得辩解。 “难道所谓警惕,就是杯弓蛇影吗?非得活成那个样子,你才觉得我聪明?”她说。 公里见状不妙赶紧笑嘻嘻开口:“爷爷,我饿了,你快伸筷子吧,我才能动啊。” 这事儿算是打岔过去,五个人都尝试缓和刚才的气氛,吃了几口菜之后,苏定晴正拉着所有人举杯,准备敬酒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 举杯站起来的苏玩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白了,梁浮也跟着望过去,来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倒是正常,但整个人干瘦,背微驼,神色恹恹却又带点讨好意味,服务员引他进来,他道谢的时候也显得局促谦卑。 苏玩放下杯子就去拽梁浮:“我们走。” “站住,你作为小辈不可以那么没礼貌,坐下吃饭。”苏爷爷这样说着,但门口的男人在看到苏玩的时候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继而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苏定晴。 “我不三不四,我就没礼貌。”苏玩轻声说。 “别那么没家教。” 手杖在地上笃笃两声,苏玩都拉着梁浮走到门口了,她又转过脸面向苏爷爷:“你家多有家教啊,教出了个吸毒又贩毒的儿子。你多有家教啊,骗我和这个害死我爸的人同桌吃饭。” “苏玩。”苏定晴皱眉,话说得越来越过了。 “我说错了吗?” 苏爷爷倒是不生气,接着说:“你不能把你爸的死赖在你小叔身上,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法庭也不能判他的罪,他是你的长辈,你不能那么不讲亲情。” 不是故意的。 苏玩心底只剩下笑了,她没留意自己抓梁浮的手用了多大的劲,直到被他反手握住才察觉。 “苏爷爷,这里也不是法庭。你想讲亲情,就不要讲法庭,而我想你说的亲情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父女的关系。”梁浮朝着苏爷爷颔首,然后轻轻说了声“走”。 等他们两个人走后,苏定晴让自己的小弟先坐下吧,然后叹了口气:“爸,你这么弄就真的没意思了。” 离开酒楼之后,苏玩和梁浮没有直接回家,提了一口袋杂七杂八的酒,两个人坐在江边吹了很久的风,当然一直是梁浮看着她喝。 苏玩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她目光呆滞看着江面上那些游船留下的霓虹灯光抖动,双颊绯红,轻声说:“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多忍忍的。”说起来也是她有求于人,但真的……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他们坐在江边的阶梯上,梁浮看她起身往阶梯下走,缚住了她的手把她往上拉。 “我就是想洗把脸,不是要跳啊。”她嘟囔,她才不想死。 回到家的时候,苏玩的手机响了响,是苏定晴发来的消息,她说已经把钱打到卡上了,她也不知道今天苏玩的小叔会来,让她别多想。 苏玩笑了笑,摇了摇手机:“不跟钱过不去。”她知道姑姑不会害她,但这种交换也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 她在门关处踉跄一下,梁浮抱扶了她一下,她被抵在了墙边。 “你又在看什么?”她皱眉,为什么又盯着她看,盯得她一阵生气。 他不知道九年前会留下这么多遗患,原来大错早在从前。 梁浮拨开她前额的碎发,忍下喉头一股酸涩:“先睡……” 她吻上来的时候轻轻一下就分开了,匆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突然觉得他今天盯着她的样子,没有了从前很多说不清道不明,只是纯粹的温和和关注。 等了半天,苏玩轻咳了两声:“你不回吻吗?” 还没醒神过来的梁浮问:“什么?” “你之前不是挺会得寸进尺的吗?” 第十七章自作多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梁浮问。 愣了两秒,苏玩点头。 “明早你确定你还记得吗?” 她无奈笑笑,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嘟囔着“你好麻烦”,然后冲着手机底部喊:“我,苏玩,明早一定记得,现在是我唔……” 后脑一下子撞在他垫在墙边的手心中,顿时窒息感扑面而来,他没有半刻的仓促和犹豫,也不需要适应什么,抱住她的腰吻了上去。 反倒是她显得对目前的情况很陌生,在他挑开自己牙关的时候她皱眉,条件反射要抵抗,被他的强势压得余地渐小,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还在计算着时间,提醒着她谁才是始作俑者,她闭上眼收回了微弱的拒绝。 直到被推到床上,她已经忘记时间,但倒在床上的时候察觉到氛围的变化,她捡回了一些理智反扣住他的手。 “放心,”唇舌暂时得以休息片刻,他十指扣住她的十指,以示不会乱动什么,而后接着吻上。 “我们……曾经认识吗?”苏玩仰起脖子,湿热的气息绕在她的耳下和脖子处,那双手握起来也是那么熟悉,让她不禁问出这句话。 亲吻暂停了片刻,直到他说出“没有”。 一次次肺里的空气被抽干,她好不容易得空闲喘息一阵,又紧接着被堵住唇,反反复复,没有尽头。一开始他的动作有些急,牙齿都撞在一起,近乎掠夺的示爱。后来温和下来,就是平常的调情,只是这时间太久了,久到苏玩不得不感受着暧昧的氛围和涌动的情欲逐步攀高而淹没自己。 很久了,脸都疼了。 她这么想着,没有消散的醉意让她昏昏沉沉的,在亲吻减弱而停止的时候,她甚至拦下了想要离开的他。 她的手指松松地扣住他的手腕,睡眼惺忪靠在他怀里,最后闭眼睡去,夜色下凌乱的发丝黏在她出了薄汗的额上,从耳下到脸颊每一寸都沾着红,不知道是酒还是情。 梁浮直到她睡着一个小时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在她轻轻啄那一下的时候,固有的防线早就溃败了,最后一丝理智也在她开始录音的时候退潮,长久压抑的情愫一瞬间伸张出去,包裹住面前的人和自己。 他又趁虚而入了,总是在她脆弱无依的时候,也是一种宿命。 高度的亢奋让他很清醒,不敢闹醒她,就只是长久地注视着,一直到天将明,他才有了一些困意。 早上苏玩从床下捡起手机的时候,一打开才看到昨晚的录音一直没有关闭。她看了看还睡着的梁浮,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酒醒了,她有点懵。 犹豫很久之后她点开了那段录音,在一开始清楚的人声之后,长久的沉静,然后是连绵出现的唇齿交缠的暧昧声音,配合着他们的喘息,嘤咛,夹杂着她偶尔的“梁浮”的呼喊。 她立刻关上录音扣下手机。 好吧,都是真的。 冷静了十分钟之后,苏玩挠了挠头。其实,她没有那么不可接受现在他们关系的变化吧。 甚至是,坐享其成。 一大早就有人来送快递,收件人写了一串乱码,寄件人也是不认识的人。 一个纸箱子被苏玩拆开,里面有很多日用品,比如牙刷杯子之类的。她疑惑地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底部发现了一张字条。 “你的东西,还给你。” 这个字迹……苏玩看了看寄送的日期,原来还真的有一个跟她写字那么像的人,看来梁浮之前和自己确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失望的,但现在……也不算坏吧。 从自己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苏玩打开门的时候看到梁浮神色焦急地在床下翻找着什么,她正要上前问他在找什么,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无视了。 “这个吗?”苏玩拿起她放在梳妆桌上的吊坠,梁浮看见了,而后他眉头舒展开,却察觉到自己刚才的急迫样子不太正常。 看他拿过吊坠后仍然小心翼翼的样子,苏玩牵强笑了笑。 刚生出的那点儿情愫显得她太过于自作多情了,不管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也没走出上一段感情。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她指了指门口的纸箱子:“应该是寄给你的。” 梁浮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都是他前几天买了塞给季叔,然后让季叔仿照苏玩的笔记写了一张纸条,再寄过来的,这样的话能让苏玩打消之前对笔迹那件事的疑虑。 但或许这个时间点有些不合适,梁浮看着手心里的吊坠和脸色不太好的苏玩。 李笙催促的短信适时到来,梁浮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吧。” 苏玩看着他关上门一言不发,过了十分钟也下了楼。在两栋楼的中间她找到了那个麦色皮肤的少年,林承谦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苏玩进入他视线的一刻他平静的表情就挂上了笑意。 “教授知道前几天的事了,这是他让我给你带的一些书和资料,你没事吧?”林承谦问。 苏玩摇摇头:“谢谢。” “小苏姐姐现在是一个人住吗?还是跟家里人在一起?” “不是一个人住,但也不是家人……”苏玩现在想起梁浮就一阵烦闷,索性不提了,跟林承谦聊起了些别的事。 林承谦一直浅笑着应承,藏住眼底的一丝记恨。 那他刚才真是没有看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居然也回来了,他居然又接近她了。 今天的日头有些烈,梁浮揉了揉太阳穴,打了车到城郊的居住区,在小洋楼前他看着李笙说:“你耍我呢?他今天出门,你还让我来?” “临时的生意,必须去,爸爸也不是故意的。”李笙拉开门让他进来,梁浮翻了个白眼就要打车回去。 “菜都准备好了,先进来吧。至少说清楚你这些年到底去干嘛了。” “我但凡知道回来之后会被你们缠上,我倒不如死外面。”他冷笑。 “你就那么想死吗?” “我就那么不想见到你。” 李笙夺过他打车的手机,看到他手上的新淤痕问:“什么时候伤的?” “过来的时候在路边撞了一下。”他没什么所谓答道。 “承谦。” “你叫谁呢?”梁浮冷眼看她。 “李承谦我叫错了吗?你跟我装什么?自己改了名字就能装不记得?”李笙抓住他的手露出大小新旧的伤,“你有问题。” 第十八章昨日大雨预警 对于宁树的到来,苏玩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还是有过多的忐忑。 从小他们就很熟悉,一直到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在年少的时候是她曾经有过一些旖旎的心思,但半遮半掩,她看着宁树交了好几任女朋友也没有开口过。 后来她失踪回来之后,才听姑姑说起,那两年,本来在外地工作的宁树甚至辞职到她消失的城市找了她一年,直到她平安回来,他也才回到自己的正轨上。 本来姑姑以为他那么着急或许有点别的想法,但苏玩回来之后宁树也没有表示过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好朋友一样相处。 而至于她,只能说有些情愫,就是那么悄无声息地生长,又阴差阳错地消散。 苏玩被宁树敲了一下头,穿着休闲装的温和男人坐回了饭店的原位笑:“你怎么那么紧张啊?” “亏心,毕竟之前我的事耽误你太久了,回来之后连饭也没请你吃。”她也笑。 “你这样就没劲了,从小你拖累我的事还少啊?”他笑,试图让她放松下来,“昨天中午我去看你爷爷了,他说你晚上会去见他,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撇过头。 了解一些其中的内情,宁树不再提这件事,反倒说起了自己打算回来定居的一些安排。他试图在苏玩的神情里发现一些起伏,却发现她只是平静地说着“那这样很好啊”“有需要跟我开口就好”。 这跟他的预料不太一样,但她说要帮忙倒是最真心的样子,大抵还是出于亏欠。 宁树捏了捏手指,没有透露出明显的情绪,等到用完餐,他说:“我带了些特产,给你送过去吧。” 苏玩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直到楼下已经入了深夜,她接过东西说:“家里乱,不好见人,这次就不请你上去了。” 宁树看了看她犹豫的神色也没有坚持。 在楼底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苏玩身旁时,梁浮没有犹豫地迎了上去。苏玩也注意到了他,眼底有一刻慌乱,但又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你怎么也还没回去?”梁浮问。 宁树转身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梁浮,疑惑地指了指他问苏玩:“这是?” 梁浮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跟上一次李笙问他们的关系时一样。 苏玩沉了一口气:“室友。” “室友?你租房子出去了?”宁树问。 “嗯,我改天再和你说吧,今天晚了。”苏玩从宁树手里提过自己的包,转身上楼。 梁浮控制着表情,跟宁树友好地一笑,跟在苏玩身后。 一前一后才进门,苏玩不意外被他堵在门口吻,显然的怒火,但还算可控。 “什么室友做这种事?”他问。 “不要在他面前提我们的事。” “在恋爱的时候,你喜欢别的人?” “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啊。”苏玩莫名觉得心里有报复的快感,这应该是很公平的事吧。 她在介意早上的事。 “不一样。”他低眸说,他喜欢的只有一个人。 “没有不一样。”她甩开他的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苏玩早上是准备趁梁浮还没起床赶紧溜走的,但或许是想法撞上了,他们反而在客厅对视。 吃着吐司片,苏玩一言不发,用余光瞥了沙发上的梁浮几眼。 门铃响了,她擦擦手开门,是同城闪送。 她皱眉看了看,这次收件人倒是写了梁浮,她放到桌上:“你的。” 梁浮起身拿起来,寄件人的信息他看得不明白,是一个文件袋,他撕开之后只发现了里面有一张照片。 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苏玩眼看着他的脸色急转直下。 “怎么了?”她也探头,看到了那张照片的边角。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凌乱的房间,有一张床,两个交迭着的人影,赤裸着。 梁浮收回去得很快,抓住她问:“看到什么了?” “两个人,怎么了?你认识?”苏玩皱眉,她确实没看清那两个人是谁,“还是……是你和谁?” 没看见就好。 梁浮说着“没事”,对苏玩说:“除了公司哪儿也别去。”然后匆匆忙忙就出门离开。 齐谨觉得今天很倒霉,他打着哈欠坐到在自己位置上的时候,被队长叫进了办公室。 “你看看。”队长递给他一张照片。 齐谨睡眼惺忪,就看见白花花的交迭着的身子,“哎哟”了一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队长你干嘛呀,大早上给我看这种东西。” “你给我看清楚是谁!” 齐谨瘪着嘴很为难地一点点去看那张照片。 这照片拍摄的角度像是偷窥,房间的床上是一男一女,女人被男人遮挡了大半,只有小腿还算清晰,女人脚踝处有个玫瑰样式的纹身。 而男人,脸有一点模糊,手臂上的纹身却清晰可见。 那个纹身,是齐谨陪着梁浮去洗掉的花样。 他的呼吸陡然停了。 “这是昨晚清缴一个贩毒窝点的时候搜出来的,问了,说是有一个他们的上线白天拿着这张照片,让他们找照片上的男人,”队长把照片反扣在桌上,“那个女人脚踝处的纹身,你应该也见过。” 见过,在哪儿见过…… 齐谨敲了敲头。 苏玩,苏玩刚回来还在医院的时候,脚踝有纹身。 队长叹了口气:“我已经叫他过来了。” 梁浮闯进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张照片,和齐谨与队长视线交汇。 他来的路上让季叔帮忙跟着,送苏玩到公司去。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刻,梁浮觉得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他没能成功离开,没能成功回来。 或许苏玩没有说错,根本走不出来的。 当天快下班的时候,苏玩接到了梁浮的电话,他说他来送她回家。 他大概是来示好的,苏玩这么想着,心绪稍稍平缓一些。 可下楼的时候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宁树。 宁树见她下来了就笑着说:“刚好在附近办事,我送你回去吧,正要给你打电话呢。” “我……我约了人了。”苏玩咬唇说,然后她就看到了梁浮的身影。 宁树也发现了,他上前去对梁浮说:“你好,昨天见过。” 梁浮看上去心神不宁,他也伸过手问:“你来接她下班?” 宁树点点头,梁浮看了苏玩一眼,然后说:“那你送她回去吧,一定要送到门口,我先走了。” “梁浮,”苏玩心揪了一下,嗫嚅了一下,“你送我回去吧。” 她眼里写着期盼,梁浮愣了愣,然后他垂眸:“这不是有人送吗?我还有事,工作没做完。”然后他双手放在兜里,仍旧心神不宁地离开。 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苏玩才收回眼神,低垂着头。 宁树一路上跟她聊着些从前的事,她勉强分出精力应答了几句。 一直到楼底下,她也心不在焉,宁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捏着自己的包带,宁树看她精神不好,也不多留,只是他才离开两步,苏玩在他身后叫住了他,然后她牵了牵嘴角,“其实他不是我室友。” 宁树静等着她说出“男朋友”三个字,心一下子提起,又好像完全在意料之内。 坐到录音的审问室的时候,梁浮整理好了思绪。 他们不用搞成犯人的样子,但有些事情他确实得说清楚了,至少在他回来之后写的报告里,从来没提过他和苏玩确切的交往经历,毕竟那些事情与任务无关,但现在瞒不住了,也和现在的情况相关了。 白天已经去查寄照片的人了,但看起来没什么进展。 “开始吧。”齐谨拿出电脑叹了口气。 梁浮闭上眼。 ------ 下一章之后会进很长的回忆 第十九章昨日多云 2016年2月。 即使来到这儿这么久,李承谦也还是没有适应这一年四季都炎热潮湿的气息。 “谦哥,走吧,咱们先到地下的赌场玩一会儿,说是同越那小子现在不在,他回来了再让我们去见。”一个把头发刮了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对李承谦说道。 李承谦回头看看自己带的十几个人,和面前这家刚改名叫HOOK的酒店。 酒店现在真正的主人就是那个同越,刚杀了前一个主人抢来的。李承谦是来做生意的,代表他的老板,跟这个同越走一批大货。 他大概要在这家酒店住一段时间了,直到这批大货运完之前,他都要待在这儿。 “谦哥,走啊!”叫东子的少年朝他摆摆手,自己先兴高采烈地跑进去了。 是好久没带这些人玩儿过了。 那么久了,有时候听人叫他还是会恍惚,恍惚到忘记他原本的名字。 不能忘,他是梁浮。 上一次联系上级,对方告诉他一个消息,她还活着。 第一次听说苏玩失踪的事已经是一年多前了,上级本来不准备告诉他的,但考虑到特殊的原因,比如梁浮开始这段生涯,是从苏玩父亲的死开始。 “目前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出境了,但不知道下落,很有可能是当初袭击你和老苏的那伙人干的。” 他有点反应不出那个名字,等到记起来,他沉默一阵说:“我会找到她”。 表面上不能露半点踪迹,暗地里找人太慢了,慢得每一天他醒来都在祈祷她还活着,再多撑一会儿。 虽然一直没找到,但上次通话的时候,上级说,梁浮现在所在国家的警方前一次行动围剿了一个贩毒团伙,在里面找到了很多中文的日用品,和刻在墙上的一段数字。 那段数字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两次出现在类似的现场,此国警方就通报了中国边境警局。 对于那串数字的排列方式有敏感性的边境警方立刻就在系统里找到了线索,那是一串警号,属于苏玩父亲。 她还活着,用这种方式告诉了他们。 李承谦在地下赌场看了一圈,同越的人带着他,也监视着他,他四处看看最后拿了杯酒倚在台球场边,看一脸兴奋的东子搓球杆。 这里有很多男人,自然也就会有很多女人,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一男一女搂着刷着电梯卡去楼上房间。 李承谦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和同越谈,这生意其实还不算谈成。他的老板姓金,李承谦刚跟着这家人的时候,掌家还是金爷,三年前金爷死了,现在他跟着他儿子金大。 但就算是这种枪口赚钱的人家也有家产争端,直到现在,金爷的遗孀,金大的妹妹,都在和金大争。不巧的是,之前金大想把妹妹扔出去,就承诺过要把金小妹嫁给同越。 后来城里就出了一桩枪杀案,是金小妹带人杀了同越的一个亲信,这桩婚事作罢,但两家也算有点仇。 李承谦盘算着这些,听到东子一声的欢呼,他抬眼看东子赢了球笑,然后东子就突然对他的对手笑:“诶,给你个机会,你最后一杆要是进不了这三个,就赔我个东西呗。” 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三个球天南地北,也不成线,一杆估计是带不动。李承谦笑了笑,知道东子这点爱好,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要什么?”那人问。 “那个妞。” 李承谦和众人是随着东子的手看过去的,有个穿着银色亮片裙的女人正端着一盘水果放在隔壁球桌上,她显然也是突然被拉进这局里的,显得疑惑。 “你毛都没长齐。”有人笑,东子却不这样觉得。 李承谦听到了一阵低笑声,是东子的对手发出的,那人说了句“好”。 但他没有回头,一直看着那个女人,吊带的亮片裙让她纤细的肩膀和锁骨露出,后背大片露出,上面浅浅的伤痕在五色的灯光下那么扎眼。 见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苏玩淡淡看了一眼球桌,然后端着那个盘子走到李承谦身边:“你要吗?” 她神情平静而麻木,走路起来也懒散疲惫,她剪了短发,浓厚的妆容遮掩着她原本的样子。 他不吃水果啊,那一直看着她做什么。 李承谦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苏玩皱眉:“你干什么?” 只是想告诉她,他找了她很久。 对峙了两秒,李承谦松开了手,拿起旁边一根球杆,脚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不疾不徐,他抓起那个趴在球桌上的人的后领,把他扔到一边,然后自己扶着杆俯下身。 东子看到李承谦突然抢盘,在他来不及说什么的时候,三声球落袋的敲击声随即而来。 他真的打进了那三个球。 苏玩怔怔看着他的动作,旁边观战的人朝她吹了声口哨说:“他也看上你了吧,想英雄救美。” 她揉了揉手腕,撇过脸:“自作多情。” “谦哥,你干嘛捣乱啊。”东子摸着杆抱怨。 李承谦随手把杆一丢,揽着东子的肩笑:“小孩子不懂事,刚刚都是开玩笑的,你们接着玩。” 他闭唇,遮住紧咬的牙,又看了苏玩两眼,推着东子走了。 “那个女人你不能碰。”他跟东子低声说。 “为什么?” “那些人起哄,却不阻拦,一副等着看你笑话的样子就说明这后面有问题。” 东子这才回想起刚才他说要那个女人的时候,旁边的人一副偷笑的样子。 这时,酒楼顶的房间内,看着赌场监控的同越笑了笑,指着李承谦说:“他看上她了。” “确定吗?”旁边的手下倒没看出来。 “他眼珠子骗不了人。” “那怎么办。” 同越仰头揉了揉颈子:“正好,我也烦了。。” 第二十章照片 要回房间的时候,旁边一个男人递给苏玩一个包裹说:“这个月的药,你拿回去吧。” 她收下,走出赌场,再过两道门锁,是一个充满潮湿气味的过道,一些女人衣服就那么湿漉漉地挂在过道两侧。 靠近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了一阵争论,苏玩推门进去就看到三个人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还有两个人围在通铺的位置吵架,铺上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闭着眼。 趴在床边的棕发女人看到苏玩就叫:“快过来,刚从三楼抬回来的。” 苏玩扔下那包药,上去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察觉不到,连脉搏也是。 “刚还有脉的。”棕发女人脸色煞白,苏玩让她们散开开始做心肺复苏,门口多了几个听到动静从一旁的房间走出来查看的人。 “怎么回事?”苏玩问。 “大早上就去三楼了,刚抬回来,说药给多了。”棕发女人答。 所谓药就是毒,有人喜欢这么玩,苏玩仍然感受不到女人的脉搏,人工呼吸做了两次又问:“到底给了多少?” 棕发女人颤巍巍伸出五根手指。 没救了。 苏玩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躺着的女人突然咳嗽了一下,好像回过命来,嘴唇半张着呜呜咽咽,苏玩停下手把女人扶着坐起来:“去拿水,给她灌,快去!” 门口拥堵了看热闹的人,看到各个事不关己的样子,苏玩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将死的女人身上,掰开昏迷女人的嘴,苏玩倒了几次水都呛出来,她焦急地拍她的脸:“乖,喝水,咽下去。” 半身衣服都被水润湿了,怀里的女人喉咙才动了动往里咽水,苏玩松了口气。 这时门口有男人出现,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的男人,这里的女人也没什么反应,男人看了一眼她们的举动没多问,只说:“苏玩,上楼,越哥找。” 最后男人抬眉问:“死了吗?” “还没断气,”苏玩把人交给剩下的人,故作镇静,“接着灌,能让她吐和排泄的东西都灌。” 这家地下赌场的架构和人员其实是同越从上一个捏着她的人手里接过来的,同越对这种生意不太熟,而苏玩作为当时记账管账的人,被他留了下来。 开始两个月还算安全,但苏玩越来越感觉到他马上就要把她手里的权力拿走了,那到时候她的死活就又要成悬念了。 酒店顶楼一整层楼都是同越住的地方,李承谦坐在沙发上已经和同越对视一段时间了。 李承谦翘着腿,转了转手腕,看了一眼腕上的表,看向同越的时候,当地人信佛,他正转着一串菩提子玩。 这次合作走大货一定会动用双方所有的从生产到运输的力量,李承谦想抓住机会,把这几年一直抓不到的几条黑产线都铲除了,所以他要促成合作,再逼迫他们暴露。 “我对金大一向是没什么意见的,你也知道,”同越看了看这个屋子里,他有四个人,李承谦身边还有个东子,他就接着说,“但我对你有意见啊。” 东子翻了个白眼,手就摸到了腰上的枪上,李承谦用皮鞋尖踹了他一脚笑:“可我老板跟我说,是你指定我来做代表,跟你谈的。” “是啊,因为我对你有意见,也只有你能解决我们的芥蒂。叫人进来吧。” 苏玩进屋的时候,本来以为屋里只有同越,看到那么多人还松了一口气,转眼她就被同越揽着肩,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和令人恐惧的手让她难受。 又是那个男人,她看到李承谦解开了衬衫袖子上的两颗扣子,眉纵浅浅出现,警惕地看向这屋子里的人。 “事情很简单,你俩睡一觉,给我看,我拍照发给那个疯女人,咱们就合作。”同越把苏玩往前一推,她撞到东子身边,东子这下就变了脸色,没有之前在地下的兴趣,反而把她推开冲着同越喊:“你有病啊?你让谁给你演现场呢?” “让你大哥演给我看啊?怎么,觉得我不配啊?你个狗腿子的狗腿子也发这个疯。”同越使了个眼色,身边几个人就要上前打东子,李承谦随手从桌子上抓了瓶酒扔到那几个人面前。 玻璃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暂时打住了乱象,他刻意不去看苏玩,盯着同越问:“金老板知道吗?” “他不知道会让你来吗?他同意的,放心,我答应了,照片拍了绝对只给那个疯女人看,胆敢外传,你家金少爷亲自来废了我。我跟你也没仇,谁让金家那个疯女人喜欢你呢,”同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他,弹了一下舌头,“为你,她杀我的人,看不上我,不肯跟了我,我很没面子的。” 他是不是还得谢谢他们,李承谦表面仍然只是笑,然后伸手拍了拍同越的脸。 “报复个女人都那么猥琐,怪不得她看不上你。”他笑说。 “你个狗东西……”同越的手下立刻想冲上来打李承谦,东子一腿把人踢到了地上,看着还想上前的两个人对李承谦说:“这几个我打就行,咱们冲出去。” 同越不理会李承谦的挑衅,接着说:“我没混出头之前,用你们中国人的那个话叫什么,胯下之辱是吧,受的真是不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现在就是要你,给我,演动作片,再说了,你也不吃亏的。你想想好,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要是我不做,你回去恐怕……”同越用手作枪,放在李承谦太阳穴上。 他要挟完,又敲了敲自己的头,趴在李承谦耳边:“我还有一件事,跟你说一下。” 同越说完,不出意料看到李承谦脸色变了变,不禁得意起来。 李承谦六年前其实见过同越,他也算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最底层的打手,怎么一步步舔着别人的皮鞋和臭脚走到今天,这种人得志的时候,就像打不死的臭虫,让你徒生杀念却怎么都灭不掉。要是不杀,就得忍着他报复式的恶毒。 “平时在你们那儿有那个疯女人看着,你也玩不了,正巧来我这儿就当放松一下嘛,”同越抱着他的肩笑,然后他突然抓起站在一边的苏玩的头发把她扔到李承谦身上,“过去,他要是不肯干,我今晚就把你送到三楼去。” 三楼,李承谦记得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三楼的用途……他感受到苏玩听到三楼的时候身子也抖了抖。 她并不是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他,仍然空无一物,她摔在他身上低头看了他的脖子,唇上的艳色在刚刚那场折腾里散去很多,干涸的唇显出苍白的底色,她捏着他的领口一言不发。 “做吗?”她轻声问,这群人讨论了这么半天,把她这个摆拍工具扔在一边,听得她心底发笑,她平静地调整姿势坐在他腿上,“我没病,你放心。” 做就做吧,在这儿她学会的活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自己还有一副躯壳,把这副躯壳当做累赘,一切就会好过很多。 第二十一章鳄鱼 她声音很轻,在还在争执互骂的房间里,李承谦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他宁愿听不清。 “你们出去吧,”她见他没有说话,却盯着自己,就自作主张去解他的衣服,对身后的人说,“他下面有反应了。” 这下正在互骂的几个人都安静下来,同越笑出了声,然后揽上发愣的东子的肩:“你大哥一进来我就发现他看上人家了,你放心,我对你大哥还是挺好的。行了都出去吧,相机给我,我留下。”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苏玩已经解开他所有的扣子了,她俯下身解他的裤子,李承谦看清了她后背上的伤痕和薄薄的皮肉下嶙峋的脊骨。 就是这么一寸寸折断了,才撑到现在。 他双手覆上她的背拉扯到她衣服时,她抓住他的手说:“别撕,我自己脱。”她不想待会儿衣服烂着走出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拉开她裙子拉链一半,然后抱起她两条腿把她抵在墙边。 “要拍照就拍,脱了给你拍也行,做是做不了,”他看着被砸疼的苏玩,她低眸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好整以暇的同越一眼,“有你看着,我硬不起来。” 苏玩确实说谎了,刚才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过任何反应,他好像对自己没什么兴趣。 李承谦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反应,看到这个样子的苏玩他应该有什么反应。她刚才隔着衣服的抚摸,最放浪的动作也被她做得像机械。 往常只有在他独处的时候才清晰的压抑与痛苦现在要撞开他的身体发泄出来。 但不能在这个时候,会葬送一切。 苏玩听到他一声叹息,有些不明所以:“很难受吗?” 是啊,因为是你。 他突然记起来了,记起来他来到这儿,是为了死去的人,是为了他入队时的誓言。 还有,为了减轻他对她和她母亲的愧疚。 但这种愧疚,现在注定要刻入他这一辈子了。 听到相机明显的快门声,他看着面前仍无表情的苏玩,松垮的吊带已经从她身上滑落一半,赤裸的肌肤和热烈的气息相贴相融,他让她低头一些。 “那真的是个疯女人,别露脸,我挡着你。” 她点点头,在同越“亲一下”的指令下,双手攀附他赤裸发紧的背,吻住他的脖子。 他那时的颤抖几不可察,应该是她恍惚了,或者他就是挺厌恶她的,不喜欢她靠近。 开裂的唇温柔地吻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记得她的尖牙笑起来很好看,现在尖牙就抵在他的脖子上,心底的痛苦让他真想让她用点力咬断那血液流动的地方。 她只是轻轻地磨,敷衍地回应着同越的要求。温软的前胸半露,春色藏在他们身体间,她胸前白皙的肤色浮起粉色。 从站抱着到躺下,他尽量挡住了她的脸和身体,同越看了看已经拍的照片,对李承谦说:“你主动点儿吧,看起来太不情愿了。” “你是真不怕哪天被我弄死。”他笑。 “火气这么大啊。”同越也笑。 苏玩趴在床上,一双手突然覆上赤裸的腰,她陡然耸起了肩胛骨,绷起后背最性感的一幕,蝴蝶骨紧张地突出,男人的手握着她的腰。 他最后警告她“别转头”,然后沿着她的后背背沟,一寸寸吻下去。她的后背长久只被剧烈的疼痛袭击,过于温和的酥痒让她拧紧了被子,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同越看着相机里,女人纤弱的后背上,男人闭眼温和而虔诚的吻。这张照片应该就足够气疯那个女人了。 收束的时候,李承谦的双手终于环过了她的腰,他趴在她的肩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包裹着她,她应该很久没好好吃饭休息了,才会变得那么憔悴瘦弱,那么容易被他包裹住。 他们已经不能再多靠近一寸了,把对方的呼吸和肌理都熟悉了一遍。 同越看着最后一张照片,女人身体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小腿无力搭在床边,露出一朵玫瑰刺青。 结束了。 跌跌撞撞回到地下的时候,苏玩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床铺,棕发女人回头看她,轻声说了句“人没了”。 意料之中。 那是个当地的女孩,连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大年纪,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估计又拉到后面的山里去埋了。 另一个当地的女孩在床铺前摆上几根长长的枝条,跪坐在跟前长久不语,把那个死去女孩的遗物收起来准备带到河边去,这是属于他们的驱祸求福方式。 苏玩躺回床上,被人提醒了“刚死过人”,她“嗯”了一声:“很晚了,睡吧。” 她睡在床铺的最边上,看着自己白炽灯下露出的手腕,七条伤痕和还没散去的死亡气息都让她清醒。 这七道伤疤里只有三道是一开始她自己寻死划的,还有四道,是她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之后,被捆住手脚,他们割了她的腕,让血一点点流下来。 直到她快死了,再给她止血。 跑一次,就折磨一次,能不能再醒来就听天由命。 苏玩把手腕藏在被子底下,躺在她身边的棕发女人只让苏玩叫她莫莫,她们两个年龄更接近,莫莫摸了摸苏玩的后背问:“今天你上去没受伤吧?” “没有。” 薄薄的棉质吊带露出了上半个背部,莫莫多看了两眼突然惊讶地低声问:“他变态治好了?这有吻痕诶。” 落在后背的吻的触感在这个时候又变得清晰,苏玩皱眉拿被子盖住:“不是他。” 确认苏玩没受伤之后,莫莫笑:“那这人还行,不变态。” “鳄鱼的温柔,你还有兴趣吗?”苏玩撇嘴,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还是要逃。 那个男人和同越的生意她从别人那儿听了一些,她或许可以从里面找点机会。 结束的时候,李承谦穿好衣服就拉开房门跟回到隔壁房间的同越打了一架,一打三,苏玩出去的时候看李承谦提着外套走的背影,房间里还有三个多少带点伤的人。 “搞定他,这半年做生意,你得替我盯着他。”同越无所谓被打了一顿,他拿着存储卡,他更在意这种羞辱。 “他对我没兴趣。”苏玩不明白,他刚才下半身一直就没反应。 “放屁,我不白养人”同越看着刚才拍的照片,他才不信。 苏玩沉了口气准备入睡,半夜的时候又有女孩被叫了出去,直到一切都沉静下来,才有一点睡意的时候,苏玩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跟被戳开的锁眼后的一只眼睛对视。 又来了。 同越有个毛病,他其实不碰女人,但依然被所有人叫变态。 他喜欢偷窥,翘掉老旧的锁眼偷窥,有时随便找个房间看,有时专找人演给他看,但他永远就在锁眼后。 每一晚,苏玩都会害怕看到那只眼睛。 第二十二章活下去 李承谦早上醒来就找不到东子,找了人问,说在地下好像见到人了,他才下了楼梯,在转角处就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穿过人群找到了东子,拍了拍少年的肩,少年才刚醒神回头,李承谦往声音来源看,是放在地下吧台边的一个鱼缸碎了,现在五六个人正围着看。 苏玩赶来的时候和李承谦对视了一眼,但很快移开了视线,地上破碎的小鱼缸溢出来一滩水,三条金色的小鱼和一条黑色的要死不活地弹了弹身子。 苏玩看了打碎鱼缸的女人一眼,便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鱼都捡到手心里,莫莫也拿来了一个小杯子装上水,让苏玩轻柔地把鱼都放回水里。 打破鱼缸的女人冷哼了一声:“林姐人都死了,天天宝贝着这鱼,演什么讲义气啊,人都快活不了了。” 莫莫捧着杯子撇嘴:“她上个月被上面那位踹了,又说是你说了她坏话,她这个月要不到好的药,净找你发疯了。” 苏玩只是盯着鱼,这么一折腾,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察觉东子的视线一直在那上面,李承谦抬眼看他:“你也喜欢金鱼?” 东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被李承谦捏了捏手背,立刻说:“我去办事。” 李承谦点点头,看东子离开了,他也该去包厢找同越。 谈事的地方没有那么多人,过道里他发现苏玩拿着酒走在他前面的时候,皱了皱眉。她今天戴了长发的假发,看样子也是要往包厢走。 他才准备转过转角,就听到一阵撞击的声音,他侧过身看,发现不知道哪里出来的一个人把苏玩堵在墙边。 男人掐住苏玩的脖子,苏玩察觉面前的人用了七八分力,对死亡的恐惧很快蔓上她的脸。 男人拿出一袋药,苏玩瞬间就明白原因了。 “每个人每个月的药都是定量的,我说你最近怎么要死不活的,”男人拍了拍她的脸,“你给自己断药,想戒啊?” 这几年人不如以前好找,不想损耗得太快,对一部分能多用一会儿的女人,用点药来控制也算惯常手段。表现不好了就不给,还能控制人不逃跑。 “真是不乖。”男人说着就要掰开她的嘴,苏玩趁他稍稍松懈,提起酒瓶往他脖子上一砸,踩着一地的碎片就要跑。 “你给我站住!” 脚下紫红色液体和她渗出的血混合在一起,因为地太滑她摔倒在墙边,男人也慢下脚步:“想立牌坊想疯了吧。” 那双鞋慢慢靠近,她缩在墙边往后退,却再也没有退路了,又一次让无能为力铺满全身。 “停手。” 苏玩试探着抬头看到李承谦,看着他在不远处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最后男人瞪了她一眼,让她小心点就拿着钱走了。 他斜靠在墙边并不走近,冷静下来的苏玩抱着双膝仍然坐在玻璃堆里。 “不疼吗?”他说话漫不经心,视线落在她垂着的手腕伤痕,还有脚底渗出的血。 她摇摇头:“有时候感觉不到了。” 心绪平和下来,他的鞋底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很清脆,她抬眸望着走近的他:“他们是故意的。你要来包厢,他们就故意让我来送酒,让那个人来欺负我。” 李承谦点头:“对,否则那么大的动静,这么久了居然没有任何别的人出现,不正常。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设计呢?” “他们要我接近你,否则我也别活了,同越觉得你看上我了。”她说。 “这么坦诚?”他笑。 瞒着没用,这些人都没有人性,给谁干活都不行,多牵连几个人才有活的希望。 她扶着墙勉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血脚印一个个落下,她贴上他的面颊,他也没有退后,保持她刻意创造的暧昧姿势。 “我不管你要什么,我想活下去。” 从她眼里看到求生欲的那一刻,李承谦突然感到了一阵心安。 在这里的人,最不缺的是心死,再不久就真的可以死了。 “我的房间,你住进去吧。”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房卡放到她怀里,他本来不准备跟她有太多交集,免得惹来麻烦,但现在既然对方已经这么安排了,那他不如顺水推舟,更能保护面前的人。 “你不怕?”苏玩问。 李承谦看了看不远处的监控:“这是他的地盘,没有你,他也有各种方法监视我,我需要怕你吗?” 苏玩捏着房卡皱着眉,鼻尖被温软的唇蹭了蹭,她紧张抬头就看他明明瞥了瞥监控,却对着她说:“再说,我确实喜欢你。” 李承谦下楼的时候碰到东子,东子叫了声“哥”,然后悄悄趁擦肩的时候把钥匙递给他,他点上烟示意后面有人跟着他,东子点头,跟在他后面。 直到出了酒店,进入当地鱼龙混杂又缺乏管理的大市场,卖鱼的卖菜的混作一团,李承谦差点被人家泼出来的给鸡脱毛的水淋了一身。 不知道在哪个岔路口,他跟东子分道而行,闪了几个巷子之后,他背靠着墙平复呼吸,确定身后没有人了。 他脱下外套和裤子,丢给一早布在市场里的眼线,是一家丧葬铺子,穿在里面的短袖和短裤陈旧而灰暗,足以让他隐没在人群。 找到目的地仓库,他戴上手套先爬上顶部拆除了几个监控,然后从顶部拴好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踩着墙打破玻璃,滑进了仓库里。 仓库里被吊着绑缚的人突然惊醒,男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浑身都是已干涸和未干涸的血迹,一张口,满口的血水就流了出来,他牙已经全被打碎了。 “走。”李承谦没有多说什么,解开他的绑缚把一支枪和一把车钥匙递给他。 “你是来接替我的?”男人混着血水的开口模糊不清。 “你不用知道,3205,你的任务结束了,一直往东走,54号仓库后面的草丛里是车,开着它穿过7号高地,那是你来的地方。穿过去,你就回去了。” 被叫做3205的男人被解开绳索的一刹那就滑落在地上,他一条腿已经断了,他摇摇头说:“我已经暴露了,你救我万一暴露了自己……” “这是我要考虑的事,按照任务条例,你的上级和你断线,指挥你的权力被我接管,你只能听我的,接受命令。走。”李承谦冷静地说完自己的决定,然后扶起已经丢了半条命的3205艰难地走向仓库外。 才出去,他们就听到一阵脚步声,3205和他同时都拔出了枪,两人对视后就决定分开路线。 李承谦走向和54号仓库相反的方向,正准备放枪吸引注意力,就听到相反的方向传来了枪声。 只有一声,大概是3205自己放的。 他眼皮颤了颤,喉结微动,戴好帽子疾步走回市场,边走边完成了换装。 第二十三章欺骗 sёxiaòshu.cò м 刚才的枪声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对这里的人来说也算正常,很快又平息下来。李承谦强装镇定走在市场里,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鱼盆。 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里,几条花色的金鱼拥挤得窝在里面。 “给我三条。”他点上烟付了钱,三条金鱼被倒进装了水的塑料袋里。 就在他拿出钱的时候,喧闹的追逐声和枪声突然近了。 突然闯入他视线的3205和他又对视了,下一秒李承谦就看到了3205后面追赶的一群人,是同越的人。 “谦哥,帮我们拦住他!”同越的人突然朝着李承谦喊。 3205突然对他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他皱眉,手摸上腰间的枪。 他应该朝谁开枪。本文首发站:qцyцshцwц.χ yΖ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一秒的迟疑,3205先在他面前十步的位置举枪对着他。 “嘭”的一声后,他小腿一阵灼伤的疼,半跪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枪响在他身前发作。 穿破3205身体的血溅在他提着塑料袋的手上,他的衣服上,脖子上,李承谦看着倒在他身前的瘸腿的男人,鲜血在他身下铺开,他不再看李承谦,眼里的生机慢慢散去,只盯着天空。 头朝东方而死,狐死首丘。 一滴血落入李承谦的塑料袋里,纯水变得浅红,只有金鱼还在里面乱窜,它们也很紧张,因为那抹红。 “谦哥,你怎么在这儿?受伤了?”来追3205的同越手下问。 李承谦低眸看了看,应该只是子弹擦过了他的腿,血流得不多,他闭眸时眼前都是3205还没闭上的眼睛。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提起塑料袋,克制着手的微颤笑:“没事,这不是,给女人买东西嘛。” 3205是跟在同越身边的卧底,半个月前就跟直属的上级断了消息。李承谦到这儿之后就暗地里问,从那些手下嘴里探听出了3205的下落。 这下有消息了,就是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李承谦回房间的时候没看到苏玩,他面无表情地把鱼放进了洗手间水池,脱下沾血的衣服走进了淋浴间。 这些血,好像永远都洗不掉了。 又一个,死在他面前。 他复盘着刚才的事,同越的人应该是偶然出现的,他应该没落下什么把柄,除了车钥匙,东子已经去找了。 他一拳打在墙上,疼痛延迟了几秒才传来。 他咽下喉头泛起的一阵阵情愫,准备今晚去地下赌场把这股压抑不住的情绪消磨掉。 换了一次水,他把三条金鱼临时装进一个透明杯子里,端出去的时候才看到苏玩,她显得有些慌张看着只裹了浴巾的他。 “忘了你要来,”他淡淡说着,送苏玩出去的事他还要好好考虑,把杯子递给她,“给你的。” 苏玩接过,把杯子放在桌上就趴在桌边,盯着那三条游来游去的鱼看。 她很高兴。 至少它们看起来无忧无虑,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生机。 “我今晚去赌场,你一个人睡吧。”他说。 苏玩眼底突然慌乱,仍旧浅笑看向他:“谢谢,金鱼。”看他看向没水的水壶,就递给他一瓶水。 他揉了揉她的头,她嘴角的浅笑和眼里的光彩让他安心不少。 他勉强笑了笑,喝了口水就转过身准备换衣服,却盯着白床单发愣,仿佛刚才眼前的血红从未消散。 “你怎么了?”苏玩问。 “没事。” 他垂眸要穿上上衣,却被她从身后抱住。 紧绷的身体在意识到身后是苏玩之后又放松下来,浮动的心绪在女人温热的身体包裹下慢慢平息,他任务还没完成,他还要把她带出去。 虽然他不能告诉她任何事,但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安慰了。 浑身燥热得很,他看了看空调和手里的水,之前没开过封啊。 “你先出去。”他突然皱眉说,交握在他身前的手并未松开。 苏玩翻过手臂给李承谦看:“你看,你的话确实也不怎么管用。” 手臂内侧是一个针眼。 她刚在房间里收拾好,出去就被抓着手臂按在地上给了这一针。 她的哀求是没用的,她知道,但在那个时候还是无法抑制地示弱求饶,还是只能绝望地看着液体又进入她的血液。 事后同越拍拍她的脸警告说:“怕吗?这只是葡萄糖,但是搞不定他,就没那么简单了。”说着就递给她一瓶水。 “毒?”李承谦摇了摇那瓶水。 “不是,只是让你起欲望的东西。我看着他放的,你放心。”她喃喃。 他沉了口气,看来他还得多防着点儿她,他以为的安慰,现在不太让他安心。 “那你的呢?”他看向她手臂的针孔。 “也不是毒,但下一次就说不好了。”她声音微颤。 她握着浴巾的边缘,转身到他面前踮脚吻了上去,扶着他的肩膀,眼神中说不上有太多的欲望,但动作比之前温柔缱绻了很多,轻易打开他的牙关,隔着浴巾闭眸抚上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看着面前女人,今天积攒的阴郁将发未发。 “他们现在就有人在门外,”她咬着他耳垂“跟我做,求你。” 她已经被恐惧统摄了,她不能再被那个东西控制,不能前功尽弃。 “好,”他抱住她的腰身,捏着她的脖子逼迫她抬头看他,“你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把你留在我房间里,是我的错。” 苏玩看到他眼底突然的冷冽,他笑:“给我下药,你马上就会知道错哪儿了。” 宽厚的掌心突然扶着她的后颈,无克制地加深那个吻,刹那让她双眼泛雾,把她满腔的恐惧吞裹。 他足以把她罩在怀里,倒在床榻上,青筋泛起的手臂垫在她身后突然用力一撕,单薄的脊背裸露出来。 苏玩咬牙抑制恐惧:“我说了你别撕……” “怕出去丢脸吗?”他笑,把她压在床头,吻她的嘴角,“那就别出去了,把你的衣服都撕完了,每天也不用穿衣服,就在这个房间里给我看。” 他故意说得声音不小,看了看门边。 他摆出一副放纵发泄的态度是苏玩没有想到的,他应该是克制的,自己的做法真的激怒他了吗? “想要为什么不直说,他威胁你了?嗯?”他把她的腿抬起架在自己腰侧,膝盖抵在她身下的暗河处,坚硬不知轻重的髌骨顶在柔软敏感的地方,她咬唇不出声,眸光潋滟看向他。 苏玩点头,今天办完,至少她不用一直胆战心惊。 他的手探向她身下:“那你就骗我?白天不是还很坦诚吗。” “说了你会喝吗?你不喝肯留下吗?我不想再拖一日了”多一天就多一分担心。 面上起了绯红,她咬唇说,“要做就做,你在干什么?” “宝贝那么主动,直接做多没意思啊。” 她很漂亮,他一直都这样觉得,不是那么惊艳的美,但就像初春的小何潺潺,温润柔和,包裹着艳丽的身体,和刺骨的性情。 他的耐心和他已经昂扬的身下物完全不是一种状态,他是克制的,他的前戏挑逗只是为了让她和他一样欲求难解。 “让你和我做,会让你这么生气吗?”她突然笑出声,她敢给这瓶水,只是以为这种事不至于惹恼李承谦。 “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就和你生气?”他覆在她身上温柔地吻她的唇,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他知道她害怕,她既不信任同越,也不信任他。 他无人可信,正如她也无人可信,他不应该把这种期待强加在她身上,理智是这样说的。 但人总不会一直是理智的。 他眼神却又突然凌厉,“第一,你不能骗我。” “第二,我跟他之间你只能信一个,而且不可以是他。有任何事都必须告诉我,明白吗?”他强势地命令着,苏玩嘴唇微动,最后露出一个冷笑。 凭什么她可以信他。 “做不到?没关系,今晚之后你就听得懂了。我没有办法跟你讲清道理,如果恐惧就能让你听话,不是只有他能做到。”他语气平静,苏玩却觉得他的冷淡比任何威胁都令人发怵。 李承谦微微抬腿,膝盖上温热一股温热,他看向他方才抵住的暗河处,她身下的薄裤已经留下了水迹,苏玩咬着牙,看着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身下。 “宝贝,湿太快了。”他咬在她肩上,喑哑的声音是压抑的欲望,她拧着被子不发一言,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反应了,偏偏这时候…… 他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下吻,手抚着她的面颊,肌肉与身体的无知觉反应,她挺腰抱住他的脖子,贴合应和,双腿无力被他架起,瘦弱的身体很轻易被他控制。 苏玩盯着天花板的明灯,眼前发黑,沉沦在深暗处,她已经没什么余地可言。 他最后落下一吻在她手臂上的针孔处,她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欲望。 “不会有下次。”他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