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玉卷二之泰北归途》 第一章 如果轮回是必然,那么我们的相遇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 空气沉闷着带出黏稠,似乎要飘下细雨,为谁洒一场倾盆大雨的泪。 从胸口蔓延出剧烈的〝碰碰〞心跳声如轰雷。 就像谁猛烈敲击着。 我迅速踏上马鞍,飞身跨步跳上红玉毛茸茸的马背,使劲全力拉直韁绳,红玉吃痛得长嘶一声传入天际,我的心跟着一紧,彷彿有人正紧捏着我的心脏一般,紧紧的,不肯让我透气。 一股恐惧漫上心头。 我双脚克制住颤抖夹紧马腹猛力一踢,用尖锐的声音带着焦躁惶恐混合着全身的恐惧,刺耳的破嗓拔声大喝道:「红玉!快!回家!快呀!」 红玉似乎也感觉到我的急促与焦躁不安,扬起马蹄如烟快马加鞭地衝向月府。 风如利刃刮过我的脸,生麻又刺疼。 穿过大街,混乱的声音源源不绝而耳,隐约听见什么万马奔腾的声音,又或者是谁吼叫着。 「听说五王爷勾结韃靼人叛变!」 「听说五王爷叛变失败被抓了!」 「听说月家也是叛徒!」 一回到月府门口,门口两旁肃立的石狮不知被甚么给染红了,我不敢想也不敢看,揪着一颗颤抖的心,跳下马后用最快的速度几欲踉蹌跌倒,跌跌撞撞奔进大厅,一路上家僕尸身血淋淋东倒横躺,浓浓的血腥味瀰漫在空中。 这些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月老夫人和陈氏的尸体分别躺在地上,脸上是生前最后一刻带着惊恐与不解的表情,瞪大的眼没有瞑目。 我呼吸急促着打乱节奏,额上的汗水沿着碎发滴下。 一滴、两滴,而眼前…… 「爹──!」 我忽然看不清眼前的红,原本忍住在眼眶积存的泪水溃堤般溼润了眼眶,蜿蜒着如倾巢而下的瀑水争先恐后流过双颊,湮了满脸,也湮灭了剎那停止跳动的心脏,全身止不住地发冷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爹……爹说要和我当侠盗父女的…… 爹……明明说过的…… 我发狂似的衝向前抱住倒在地上满身鲜血却尚有馀温的月明浩。 满脸鲜血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的月明浩鼻尖吐出几不可闻的气息,月牙色的锦衫残破不堪,刀刀见骨,每道伤口正大量地如喷泉般涌出鲜血,在他身下蜿蜒成一条血池,开出妖艳的血花,破碎的令人心疼。 还有气!还有气! 「爹!你撑着!你撑着!大夫快来了!大夫……」我全身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只是紧紧的、再紧紧的抱住他,用全身的力量。 不对……我就是大夫…… 我颤抖的手搭上他的脉门,只感觉指下触及的跳动越来越薄弱…… 而我的心跳则越来越急速。 上天阿,我祈求您…… 月明浩染血结块乾涩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张开,从隙缝中朦胧看见女儿斗大的泪珠从苍白的脸滑下,滴上了他满是鲜红的双颊,滴上了他渐渐暂缓的心跳。 真好,最后,还有我的玉儿。 「爹!」看见爹张开眼,我欣喜地喊道,抱紧爹的双手染上艷红的血。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求求您……让我爹留下吧…… 「玉儿……」月明浩微扬起嘴角,叹息似的呢喃,双眼却蒙上一层了看不清的灰色朦胧薄雾。 「我在呢!玉儿在呢!所以爹不可以离开!不可以!」泪水滚滚如瀑滑下,湿了脸也浸透了那颗冰凉的不能再冰凉的心,泪水与遍地的红融合,像是要把谁捲入未知的漩涡中,我呜咽着如失温的小猫,抱紧爹渐发冷的身子,在他耳边努力的吼叫着。 「玉儿,你说……你娘她……我……是不是……让她等……太……咳……太久了……」月明浩断断续续说着,嘴角边源源溢出鲜血,将他的苍白无血色的唇染上令人畏惧的红,他表情痛苦拼凑不出一句完整话。 「不会的,娘不会怪爹的,娘知道爹要陪玉儿,所以爹……要陪玉儿……要陪玉儿……」我激动的在爹耳边吼着,缩着抖动的双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甚么,只是想尽最大的力量唤醒自己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的月明皓。 月明浩双眼迷濛,迷离的双眼穿透过我,不知看向哪里,嘴里喃喃道:「我……还要陪我的玉儿……去……去当侠盗……父女……」 他恍惚看见了那个笑得温婉的女子站在彼岸对他招手。 是你吗? 月明皓费尽最后的所有力气伸出手抓住虚无飘渺。 「对!对!我们还要去当侠盗父女……爹!不可以睡……睡了谁陪我一起……」我握住他抬起的手,话未完,月明浩的双眼终是疲惫地垂下,身体的馀温,随着泪水蒸发在血腥味中…… 脑中,似乎有什么〝啪〞地一声,中断了,带着所有记忆一起尘归入黑暗中。 我心脏的跳动似乎也在那剎那随着爹的眼皮跟着垂然而下。 堕入无止尽的黑暗深渊中。 「爹……?」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他冰冷的身体,连声音也颤抖着,说不出话,试图又唤了一声,「爹?」 我颤抖着手几乎要无法控制的探向了月明浩的鼻间,那里,早已无温热的气息了。 「爹──!」一声尖锐的哭喊划破天际。 是怎样的命运?是怎样的轮回?你怎么就捨得留下我? 「爹,为什么奶奶不喜欢我?」小女孩牵住父亲宽大的手,委屈地抬头问。 父亲温煦的双眼彷彿照耀黑暗,他低下头,刮了刮小女孩小巧玲瓏的鼻头,笑答,「有爹喜欢就好了。」 爹不在了,谁还会笑顏刮着自己的鼻头? 爹……娘会骂你的……骂你留下玉儿……会骂你的…… 你怎么捨得!你怎么捨得!你怎么捨得──! 「如玉!」焦急地呼喊将我游离空洞的灵魂唤回来,月如风一身黑衣,手持染血的长剑大步流星跑向我身边,看到被我紧抱在怀里无气息的月明浩,双眸闪过哀痛大慟。 这是他父亲,不是亲生,却视如己出的父亲,如今成了冰冷的尸体。 「大哥,为什么?国要负我们?我们是为了什么在守护这个负了我们的国家?」我呆滞茫然的问。 哀痛、失望、怨恨、悲伤……掺在一起,却只剩满满绝望的困惑。 心早已冷的如寒冬,冷进了血液里、冷进了骨子里。 月如风的心重重一拧。 是啊!他们是为什么要守护这个负了他们的国家? 「如玉,太子正在为了拯救这个国家而努力着,所以……我们也要……努力……」月如风气息不定,断断续续说着。 李唯吗?那个天真的孩子?我眼神茫然像个迷了路找不到归途的孩子。 那个能紧握住我双手的人已经离我远去。 「如玉!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大力拉起我的衣袖,月如风焦急的来回张望着门口。 再不走,只怕帝军就要来了! 「哈哈!是要赶尽杀绝吗?就来吧!就来吧!」我忽然仰天大笑,泪水乾涩凝固在眼角,就像颗抹不去的泪痣,我猛然站了起来,一双眼赤红如天边残阳,困兽般咆啸怒吼着,「就来吧!月家还没死绝!」 「不可!如玉!不可!」月如风大骇的死命跩住我的衣袖,手上的血渍展染上我的衣服,他强忍着抖音,「月家不可再有人死了!」 我回过头,看着大哥悲痛的眼,耳边听到大哥声音沙哑着道:「如凝……她被皇后当眾斩首……如渊……如渊他……他……被腰斩……」 眼下只有月如玫失踪,只能保佑她逃出这次的死围。 大哥的话纷乱在耳际,脑中嗡嗡响着…… 于他们,我只回忆起大姊明媚娇艳的脸,二哥爽朗的笑声…… 还有,那个无缘见一面的腹中侄儿…… 也许不该再问的,但我的嘴却无意识的追问:「陌陌呢?陌陌呢?」 月如风痛苦的颤抖双肩,看着剑上的血,乾哑着声道:「如陌……被皇军凌辱至死了……」 轰地一声,脑中不知道是什么在那一剎被粉碎了,我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那个才十三岁的孩子……那个聪明过人的孩子……那个……用软软的童音喊着我三姊的孩子……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从喉头发出沉重的嘶吼着,愤怒染红的双眸,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嗜血的怒吼,抢过月如风手中满是血的剑,就要往外衝。 再也负荷不了的愤怒源源不断占满整个心,痛彻心扉也换不会那些曾经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亲人们。 为何如此?为何对我们残忍如此? 「如玉──!」月如风大惊,手中的剑一下就被抽走,看着就要出去送死的妹妹,他忍着悲痛,在她背后大吼,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月如玉!如果你也死了!月家就死绝了!」 我疯狂的脚步错乱顿住,空洞喃喃的念着,「不是还有大哥吗……」 月如风走到我面前,满是鲜血的双手搭在我抽动的肩上,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他一字一句,清楚咬字坚定无比,「对,还有我,还有太子,我们要一起守着国土,要一起守着月家!如玫目前下落不明,所以我们两个要一起到最后,看着太子扛大唐。」 门外传来鏗鏘有力的脚步声,月如风脸色刷地惨白,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飞快的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迅速地抢了我手中的利剑,推我的肩膀焦急着催促,「如玉快走!帝军来了!我去引开他们!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机械式地转头看着月如风憔悴的俊容,问道:「哥,你不逃?」 其实答案早就在心里了,我为何还要愚蠢的多问? 只是太痛了,痛到麻木,痛到无法思考。 月如风笑如春风,一如以往,伸手摸摸我的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骗子!骗子!我无声地在心里哭喊着。 「好,我等你。」我眼角落下泪来,听见自己嘴里这样残忍回答。 「傻妹妹,不论你在哪里,哥哥都会在你身边的。」月如风听着那脚步声接近,推推我的背,催促着,笑得如春风似的。 而我抓不牢那阵春风。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意思呢? 我握紧拳头,全身颤抖,艰困地迈开步伐,往我的寂冷轩奔去,听见大厅传来打斗声,还有不曾停歇的哀号声。 每一步,踩着地上亲人们的血,踩着月家曾经的荣耀,踩上我破碎一地的心。 我在寂冷轩后门前停下,大厅的打斗声伴随着谁低沉的嘶吼然后渐歇,一连串鏗鏘有力的脚步声朝我方才逃跑的方向追来。 「月家人不会死绝!大哥!我相信你教出来的太子可以扛起大唐!」最后一刻,我使劲全身力量朝大厅的方向发出撼动天地的狂吼,忍住眼眶中欲夺眶而下的泪水,决然的推开门奔出月家。 还没落幕,在我还没替月家讨回公道前,不会落幕的! 是的!不会落幕!因为我会带着月家的荣耀再次回来! 漫天的红,为这场战争拉开了序幕。 第二章 「快抓去她!」帝军追了出去,为首的王将军大吼道。 我衝入市集中,在市集拥挤的人群中左闪右躲,市集的人群被追上的帝军惊滔骇浪的壮大队伍吓得惊慌失措,帝军见了挡路的人群便粗鲁大力的撞开,民眾搞不清状况被撞得东倒西歪,一阵哀号声四起,在路边的摊贩也遭到泼及,贩卖的东西散落一地,怒声此起彼落吼道:「搞什么东西!」 「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是在追什么人?」 「哎哟!我的脚好疼!」 我上气不接下气疯狂的在人群中乱窜,只祈求城门还开着,一路往城门衝去。 额上滴下的汗珠漫入眼中,一股酸涩的刺疼衝击着所有知感。 我模糊着视线,分不清方向。 「快拦住她!啊!她要出城门!马上传话下去!把城门关上!快!」王将军骑在马上吼叫着,一边恼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恨不得踩着人群骑马衝过去。 「啊!那是谁!」突然有人大叫。 只见一人头戴齜牙裂嘴的马头面具骑着白马一跩韁绳猛然跃上天空,褐色的长发张牙舞爪在空中,马儿长嘶一声响彻云霄,身姿矫健的马儿在人群中站定后,那人朝我的方向伸出手,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叫道:「月如玉!」 我驀然回望,漫天秀发含着汗水与泪水狂乱飞舞在空中飘扬,那吓人的马头面具赫然映入眼里,明明面具是吓人的,而我却不知怎么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最后,为什么是你? 想也没想,将微凉发抖的手伸出,交到那人朝我伸来的温暖大手里。 那人握紧我早已冰凉一片的手后一使力将我带上马,拥在怀里,待我们两人坐稳身体后,拉紧韁绳让马掉头奔向城门。 很久很久以后,我常在想,那时他握住的究竟是我的手还是我的心? 「快关城门!」王将军见势不对,低咒了一声,忙喊道。 只可惜关城门的速度远低于骑马奔驰的速度,在城门即将关上之际,白马一跃宛如巨大的阴影跃出城门。 「该死!」王将军握紧拳头,气得全身发抖。 白马如风极速奔驰,我累得筋疲力尽,瘫软在那人宽厚的怀里,眼皮早已睁不开,只是低声道,「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你怎么办。」几乎是带着肯定的语气,他将我搂紧,以免寒风刺骨。 也许自己是疯了,才会这么奋不顾身衝进去人群救她,但是一听到月家遭下了满门抄载时,他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她倔降不服输的表情。 她怎么受得起…… 想到此,他的心紧了紧,密密麻麻生疼着。 「李昀,你这是在帮助逃犯。」寒风在我脸上刮得刺疼,却比不过心里那生脓流着鲜血的伤口疼。 「我不是李昀,我是马面公子。」李昀的声音淡淡的在我头顶上说着。 我想取笑他,可笑容却扬不起来,无力的抿抿唇,全身疲惫闭上眼,只祈求这是一场梦…… 睡醒了,谁都没有离开过…… 睡醒了,我还在爹的怀中尽情的撒娇…… 睡醒了,那些出现过我生命中的月家人依旧是我熟悉的脸……生机盎然的活着…… ┼┼┼┼┼ 醒来睁开眼时是在一个白色的帐篷里,我望了望四周,一股茫然无措感油然而生。 「李昀……李昀你在哪……」我掀被起身赤脚踏地,地上的寒气从脚底直衝而上,我丝毫没有感觉,额头上冒出冷汗着急地喊道。 「怎么了?」李昀在外头听见声响,掀开帐篷的布帘走了进来,见我赤脚站在地上,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彷如迷了路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他皱皱眉,朝我快步走来,手脚轻柔将我按坐在床上后一边疼惜说道:「地上凉。」 见了他,我慌乱的心才稍稍安了下来,略略打起精神问道:「这是哪里?」 李昀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我手里,对我说道:「你睡了好些天了,这里是泰北边疆。」 军营?我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李昀轻声道,琥珀色的眼眸流转着一股清澈暖流,「眼下不知道该安置你去哪里,在我眼底下照料着我比较放心。」 「但是……我是女子……」士兵如果听到自己效忠的将军让女子进军营肯定不服的…… 李昀清俊的容顏平静看着我,琥珀色的瞳仁是我未见过的清澈,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忽然抖了一下,彆扭移开目光。 却听见他用温和如润珠的嗓音说:「军营不会有女子,只会有玉面公子。」 我诧异地抬眼与他平静如止水不起一丝涟漪的眼对视,却发现他嘴角始终带着悠然的浅笑,彷彿是一隻神秘高贵的猫,让人猜不透也看不清。 原来我从没认真认识过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疲惫的闭眼,发现自己宛如被剥光了衣服被人审视一样,如此没有安全感、如此的恐惧。 从没想过玉面公子有身分曝光的一天。 「也许是冬至烟花绽放的那天,也或许是……更早。」他声音低柔说着,清俊麦色的脸泛着浅浅的光芒,他伸出虎口处长的厚茧的手摸摸我的头,语气温和,一字一句,「如玉……你安全了,放心吧!我会护好你的。」 放心吧!我会护好你的! 我猛然睁开眼,心一颤,眼前雾濛濛的,李昀修长的青衫在眼里模糊一片,似是有什么从双颊上滑落。 我无意识的喃喃问:「李昀,我脸上有什么吗?」伸手一抚,尽是透明无色的泪水。 是泪吗?原来我还有泪。 李昀轻轻抱住我,将我的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充满阳光的气味围绕在我鼻尖不散,他细细的抚着我消瘦的背,一遍又一遍,耳边传来他喷出的热气和宛若叹息和心疼的嗓音,「哭吧!有我在。」 有我在!有我在!有我在! 玉儿,别怕,有爹在。 那人也曾用手抚在自己头顶上…… 片片思绪如失控的潮水般涌入早已胀疼不已的脑中,翻腾着,喧闹着,搅动着,如一个漩涡将所有的回忆捲入最深处无情的绞碎,最后只剩残骸碎片漫天飞舞,似在嘲笑着谁的无知。 这是何其残忍的命运? 「呜……爹爹也说过有他在的!叫玉儿什么也不要怕的!爹爹骗人!爹爹骗玉儿!爹爹只要娘不要玉儿!呜……都骗人!你们都骗人!留着玉儿在没有你们的地方活着!呜……呜……都骗人……」 少女的双颊上满是泪痕,她双手颤抖紧抓着李昀的衣襬,疯狂的咆啸着。 李昀垂下眼眸,将少女搂得更紧,无一缝隙,用无声的力量支持着她几欲瘫软的身体。 哭吧!哭吧!哭出来吧!让那些离开的人听到你内心最深的吶喊。 「月家人只剩我了!为什么要拋弃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呜……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爹爹……玉儿不要您走……爹……大哥……呜……」少女哭声渐小,嗝声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泪水却像栓不紧的水宣洩而下。 李昀觉得泪水穿透了身上的衣裳透到了他的皮肤和心里,好似烧烫伤般灼伤他,最悲伤的泪,最剧烈的痛,他彷彿能感同身受。 「呜……我不会再哭了……最后一次了……再也不会哭了……哭就是输了……再也不会哭了……呜……都骗人……只有我一个人也会赢的……只有一个人我也……赢……」少女身子一软,哭昏倒在李昀的怀里,脸上的泪痕未乾,双眼又红又肿,显得脸上苍白无血色,脆弱又无助。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你身边。 李昀伸手替她逝去眼角边的尚未滑落的晶莹泪珠,将她横抱起放在帐床上,轻手轻脚的帮她拉好棉被,确定寒风不会吹入后,坐在床沿边,伸手抚上她红肿的眼,沿下是精巧的鼻,艷红的嘴。 他静静的凝望着少女哭累的容顏,宛如在欣赏一幅绝色的画一般,目光时而坚定时而温柔。 第三章 次日,当李昀掀开帐帘进入军帐里时,只见一人背对着他,身穿如雪的白衣,身段纤细玲瓏,长长如瀑的秀发用天蓝色丝带简洁俐落的扎在脑后,腰际间系着一把摺扇,单从背影看起来,就像个气宇轩昂的翩翩公子。 「还有什么地方漏掉的吗?」那人转过身,脸上带着一只泛着光芒的白玉半面具,只露出光滑白晰的鼻翼以下和完美的菱唇。 李昀俊顏一怔,垂下眸,眼瞼上的睫毛倒影在眼下,「没有。」 「那就好。」我声音清冷,抬步往帐外走出去。 「如玉!」身后的李昀忽然唤道。 我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但却等不到李昀的下句话,于是我说道:「至此,军中只有玉面公子。」掀开帐帘走到外面。 帐外的士兵来来往往,有人在操练、有人在站哨、有人在准备伙食,大伙儿看见从主帐里走出来一位白衣男子,凝重的脸均是一怔。 「玉面公子?」不知是谁迟疑的试着喊了一声。 「本公子从军了。」我微微一笑,露出玉面公子招牌的一口白牙。 〝硄──〞 东西掉落地的声音此起彼落,有刀枪、有锅铲、有盾牌,所有人一脸错愕。 「玉面公子加入我军,相信讨伐韃靼指日可待。」李昀也从我身后的主帐走了出来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面上带着军人的肃然之气,续道:「从现在起玉面公子是二军将领,二军听令行事。」 「不。」我想也没想拒绝,坚定道:「我从最基本的开始操练。」 李昀眸中闪过一抹异光,心里虽是心疼,却也答应下来,「好。」 所有士兵满脸疑惑又带着期待。 玉面公子是谁?是大唐的传奇人物阿!没想到竟然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他,还和他一起共处军中!要是将来被分到他麾下就好了。 漫长的冬季伴随着寒冷的白雪降临,泰北进入了最难以忍受的时期。 ┼┼┼┼┼ 「这位是屯骑校尉王二。」李昀指着一个个子矮小,长脸细眼的男子介绍。 王二紧张的搓搓手,黝黑的脸带着紧张。 我点点头。 王二惊喜的盯着这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不肯移开目光,「真的是玉面公子?」方才他在忙着指导屯骑新兵没来得及看到玉面公子从王爷帐子走出这样歷史性的一幕。 「这位是步兵校尉姜清水。」接着李昀有指向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男子闻言略抬头朝我頷首,全身散发出文人书生秀气的气息。 接着站在姜清水身旁依序是越骑校尉林方豹、军师宋江振另外还有一名军医张运。 将重要的部将介绍一遍后,开始了今天的训练。 「眾兄弟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李昀走出主帐,军队排列有序一丝不苟的整齐排在帐前,他肃容沉声问。 「为国家而战!」军队用嘶吼回答。 「太小声!我们为何而战?」李昀壮大了声音,气势凛人,如同一把急待出鞘的嗜血锋刃。 我偏过头看着目不斜视,满脸刚肃的李昀。 「为国家!为家人!为荣耀!为胜利!」这次地回答整齐划一,咆啸天际,震响整个泰北。 「很好!那么将上半身脱了,绕着军屯跑两百圈,没有跑完的人军法没有晚餐吃。」李昀一声令下,面前的军队开始动作。 不一会儿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具具光裸着精壮半身的裸男。 当中有不少人身上蜿蜒着粗红蜿蜒的大伤疤,是在每一次的战场上留下的光荣印记。 我有些难堪彆扭的别过眼,在心里狠狠咒骂李昀,好歹我也是个姑娘,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过显然李昀是没有想的过多,也是说出口眾人开始动作之后这才想起身旁的月如玉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动手流利地拉开身上的腰带。 「你干什么!」李昀驀然一惊的扯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动作,双颊边浮起可疑红晕。 「裸半身跑两百圈。」我装糊涂,答得理所当然。 李昀脸上瞬间爬满红晕,在我耳际边低骂,「你疯了吗?」 「喔!王爷爱惜玉面公子的身体。」不知是谁突然笑出声,笑音中带着戏謔取笑。 「玉面公子不用与我们一起操练,玉面公子的身分可比我们尊贵不少!」有人嘿嘿地笑了两声吹了个响哨。 淡淡的曖昧气息浇热了这冰天雪地。 曖昧!两个男人曖昧! 我抖了抖身子,不理会李昀尷尬不已可偏偏脸上又布满红潮的脸,将身上的外衣褪地只剩白色褻衣,一股寒风从衣袖的空隙争先恐后的进入,刺骨的寒意源源不绝。 李昀看着我褪到只剩褻衣不禁松了口气。 「本公子虽是练武之人,可身子却没有眾兄弟精壮,就请容许在下着褻衣吧。」我将外衣丢到李昀身上,深深吸了口气后,中气十足用上内力低吼,「没跑完就没有晚饭吃。」迈开冻僵地步伐,开始今天的操练。 士兵们纷纷跟上我的脚步在我身后跑了起来,一边有人调笑着,「可别输不怎么精壮的公子呀!」 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们当然不会输给我,才跑完第三十圈我已经累得喘气不已,原本跑在最前头的我已经落到了最后,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我身边跑过,汗水混着发丝黏贴在我脸上,面具下的小脸已是满脸通红。 「呼,呼,呼……」我停下脚步,有一瞬间地颤抖差点让我站不住脚,抬头望着天空,头顶上厚云后的阳光提醒着我此时是正午。 跑了一个早上才跑三十圈……这到晚餐前怎么可能跑的完?额上的汗水沿着下巴滴落到白雪地上,我咬牙地想着。 「一百零二,呼。」跑过我身边的姜清水突然低数。 我盯着他消瘦却结实的光裸背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算不能在今天晚餐前跑完但在明天晚餐前跑完总是可以的。 这样像着安慰自己,颤抖的脚又开始向前迈进。 第八十九圈…… 「一百三十七,呼。」 第一百二十六圈…… 「一百五十九,呼。」 第一百三十四圈…… 「一百八十……」 「姜清水你找死吗?」我终于忍不住暴怒。 这廝为什么跑到我身边就要喊出声,分明是给我难堪的! 已经超过我五步远的姜清水身子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扬了扬好看的嘴角,不出声又继续往前跑。 真的是去……你…… 我握紧拳头,调整好呼吸继续往前跑。 当我将两百圈跑完时,此时远方山头正露出一点日出。 我隻身一人大字形的仰趴在雪地上,气息已经稳定多了,后脑杓后的冰凉浇熄我全身如火烧般的热度,肚子饿得飢肠轆轆,却没有力气起身,双脚彷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痠疼麻木没有知觉。 我瞇着眼看着天际,在昨晚深夜雪已经没有再下了,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 眼眶乾乾的,只觉得眸中所有水液已经在昨夜流尽。 「如玉。」一双厚底蓝云纹图锦靴走到我脸旁边站定。 「李昀,我愿和眾生一起仰望天空。」我闭上眼,吐出一口白气。 身旁那人将一件温暖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暖呼呼彷彿还带着他炙热的体温,他跟着我一起躺在这片雪地里,「总归我会和你一起。」 我驀然睁开眼艰涩的转头,望进李昀深邃带着浓浓深情的琥珀色眼里,他璀璨如宝石的瞳仁中倒映着我戴着面具的脸。 心底某一处的柔软醉在他那似水不起波澜的眼眸里,填得满满。 我垂下眼瞼,微微扬嘴,用鼻音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天边的阳光已经照耀整个泰北。 我回到帐中梳洗完后走出来,就见王二不知道在跟李昀说了什么,李昀的脸一点一滴沉了下去,最后隐隐约约可感觉出他眉间的怒气。 我一边揉揉酸涩的双肩,走靠近他们俩,王二也刚好报告完,抬头看我微微露出羞涩的笑容,点点头后就离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李昀转头看我,有些欲言又止,末了叹了一口气,哑着声音说:「如玉,父皇驾崩了。」 我一怔,眼皮也没抬,懒懒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你别怪父皇……月家满门抄斩不是父皇下的令,那时父皇已经卧床不起了。」李昀急忙解释,深怕我误会。 「我知道。」我摆摆手,提起心中那抹不可逝去的痛,有如千万根针血淋淋狠狠插下去,刺得我遍体麟伤,看着李昀焦急的眼神,我扯出勉强的笑,「虽不是陛下下的令,却也是他默许的。」 其中的错综复杂我已经懒得去想了,唯一肯定的是我爹不可能叛变,我只要坚持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昀神色一黯,接着续道:「太子继位。」 「挺好的。」我漫不经心答。 太子是大哥教出来的,大哥临死前要我信他教出的太子能扛起大唐,我便信他。 「太后垂帘听政。」李昀又道,这次话中有些不明的阴晦参杂在里头。 我皱眉,「新皇又不是孩子,太后垂帘听政不合理。」却听他语气不对,又追问:「怎么了?」 「如玉,月家满门抄斩我怀疑太后牵涉其中。」李昀眉头皱的紧紧的,几乎可以夹死一张苍蝇,琥珀色的瞳仁深沉不见底。 我脑中有一束光线一闪而过,随着李昀的猜测似是有什么拨云见日。 「太后……太后……好狠的心。」我喃喃唸着,最后咬牙切齿。 前后相连起来,太后的嫌疑的确最大,先皇卧床,身旁伴着的人除了内侍最亲近的人就是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了。 月家死得这么不值…… 一只修长指腹间带有后茧的食指伸到我眼前指着我嘴唇,他用低沉醇厚的嗓音道:「当心疼。」 我抬眸望尽李昀疼惜心疼的眼里,后知后觉发现下唇被自己给咬出血,我竟是一点痛意也感觉不到,弯了弯嘴角,露出牵强难看的笑容,「不疼。」 李昀的拇指轻柔的轻拂过我嘴唇上的艳红,我被惊住,愣是没阻止他,唇上是他一遍一遍来回的温热摩娑。 「心疼的紧。」他朝我笑笑,虎牙格外亮眼,笑我的心漏了半拍。 语气曖昧,也不知道是在说我心疼还是说他心疼。 这人也太无耻,语带双关搞的人心惶惶!我脑羞的瞪了他一眼。 「我让张运去拿些痠疼的药,一会儿你敷上,很有效。」李昀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嘴角却始终擒着迷人的浅笑。 我拍开他还残留在我唇上的爪子,「哪那么娇气。」我甩头,豪迈的夸下豪语。 第四章 不过事后我就后悔了。 我眺望远方,看见那群打着赤膊露出精壮身体的泰北军在我左侧的远山山沿悠悠晃晃而过,脚步整齐且训练有素。 今日的训练是跑整个两座山头。 没错,我已经落后了整整一座山头。 李昀,我承认我很娇气了……因为我真的走不动了…… 我累得像一条狗一样大口大口喘气,毫无形象的大字形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已经拿下在手上,觉得整个心似乎强烈的蹦然要从胸口跳出来,身下是冰凉的雪地,头底上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树梢积着厚重的白雪掩盖着天际,放眼望去连绵不尽的纯白,彷彿染净这世界所有的罪恶,寧静而雋永。 我缓缓闭上眼,耳边静声无语,悄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如玉!」那人猛然一叫,带着惊惧与害怕。 我睁开眼便看见李昀满脸汗水紧搂着我,他将我抱在怀中双手颤抖。 「李昀?」我略略疑惑,全身的疲惫让我声音沙哑低沉。 「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他神色着急,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满是我的倒影。 我恍然看着他,脑袋有什么簌簌飞过,胸口激盪着暖流,被我也不知道的情愫填得满满的,眼眶不知怎么的染上水液,「我没事,只是再也走不动了。」我垂下头,不愿让他看见我眸中水光瀅瀅。 李昀松了口气,松开揽在我腰上的手,半蹲在我身旁,示意我趴上去,「我背你。」 「堂堂玉面公子让你背在身上,我出去还要不要面子阿?」我彆扭的撇过头。 他嗤嗤一笑,流过我心田却是万倾风华,「没人看见的,你落后了整整一个山头。」 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切齿,缓慢地爬动身子趴在他背上,故意用全身的力量狠狠压住他。 李昀托住我,感受我全身交给他的力量,他站起身,心疼的说,「瘦了。」 我一怔,咬着唇将自己埋进他的发间,淡淡的青草味混着阳光味占满我的鼻间。 李昀每一步走的平稳,雪地上的足跡划过深沉。 他低语,「李桃成红春雨淌,昀光墨色染高琼;月星繁絮舞嫦娥,如玉似霜净梵歌。」 我不禁一笑,红着脸打趣他,「什么时候这么有才情了。」 「一直都有。」他也笑回。 我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看着山间的雪白,雾里繚绕裊裊相依,冷风吹过却不觉得冷,身下是他强健温暖的体温。 「李昀。」 「恩?」 「待会就放下我吧。」让人看见了可不好。 「不放。」永远也不会放。 ┼┼┼┼┼ 李唯站在偌大的议事殿上,黄金龙椅上空荡荡,他缓缓闭上眼,彷彿还能看见父皇坐在上头,用严厉却充满父爱的眼神看着他。 「唯儿,你要撑起眾生仰望的天空。」 父皇病重到临终他都没能进到父皇寝宫。 他知道母后一定动了甚么手脚,从五哥勾结韃靼叛变到月家的满门抄斩。 双肩上的重担不知何时这样让他有负担。 他望着自己的手,苍白且纤细。 「父皇,我真的撑得起这片天空吗?」 而这片天空如果是用鲜血换来的呢? 「唯儿,你在做什么?怎么还穿着太子宫服?」皇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母后,怕自己会忍不住用愤怒的眼光去对自己的母亲咆啸,宣洩他无从发洩的恐惧与不满,还有更多的是…… 茫然。 见李唯不答,皇后也不在意,她秀丽的脸笑了笑,伸手轻轻搭在李唯瘦弱的肩上,将头倚靠着他,「唯儿不要担心,一切有母后在,以后你就是皇帝,而母后就是太后,魏卿语是个好孩子会是很好的皇后的。」 「月家不会叛变。」 月如玉是什么样的人李唯虽没认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他不信这样愿意在天空翱翔的女子会背叛大唐。 皇后手一紧,抓皱李唯的衣裳,她沉下脸阴晦道:「那封信先帝也看过了,证实是月明皓与韃靼人谋反的证据。」她用力掰过李唯僵硬的身子,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唐的皇帝,眼前所有阻碍母后都会帮你剷除。」 李唯这一刻觉得母亲的脸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果然很没用吧?」他失神的自喃。 「母后不是那个意思……母后的意思是……」皇后心一揪,连忙要解释。 李唯缓缓掰开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头也不回且脚步沉稳的走出议事殿。 皇后怔住,没来得及拉住李唯连袂而起的衣角,只看见自己涂的艳红蔻丹的纤细手指在空气中抓住虚无。 「朕知道自己是大唐的皇上。」 新皇登基当日,太后垂帘听政,文武百官虽认为有些不妥,不过太后已一句新皇尚年幼乖乖让眾人闭嘴,新帝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并没有驳斥太后。 「还有一件事哀家也要宣布。」太后沉着声音。 百官纷纷噤声私底下的议论,面面相覷。 「哀家宣布魏家大小姐魏卿……」 太后话未完,李唯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脸抬起来,恬淡苍白的面容张开嘴打断太后,「近日大唐内乱,且韃靼佔据澳城,眾卿有何对策?」 被当眾堂堂打断话,太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所有朝臣纷纷回避新皇锐利逼人的视线。 看来太后和新皇有矛盾了。 「陛下,哀家话未完。」太后冷着声音,垂帘后交握的双手握紧,修长的指尖刺进掌心中,抠出月牙状。 「因为不同意,所以打断。朕认为当务之急是国家大事,太后以为呢?」李唯头也没有回,镇定的将目光如万芒飞箭般一一扫过殿上的所有朝臣,在看见魏丞相抿着的嘴唇后又悠悠的转回来。 「哀家累了。」太后声音有些慍怒。 「阿娟,扶太后回去休息。」 站在一旁被点名的阿娟小宫女全身一抖,颤颤巍巍应了一声,「是。」她怯怯地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气的鼻孔生烟的太后,「太后……」 「哼。」太后神情阴晦腾然起身将阿娟给粗暴推开,从垂帘后退出议事垫。 「我们继续。」李唯丝毫不受影响冷声道。 ┼┼┼┼┼ 御书房里,李唯下朝后身上依旧是明亮金贵的龙袍,他坐在案桌前望着桌上满山满谷的奏摺恍神。 「陛下,六王爷求见。」门外贴身内侍小言子道。 李唯揉揉疲惫不堪的眉角,「进来。」 话才一完,李灝一身银衫脚步急躁风风火火衝进御书房,小言子轻手轻脚将门给掩上,留下御书房内两帝家兄弟对望。 李灝眼下明显一圈青黑,他顺了几口气,剑眉怒横,声音如千年寒冰冻的人全身发冷,「太后好气魄,月家满门抄斩,与月如玉有交情的本王更是扣在六王府不得出门,大批禁军守在王府!」 李唯脸色不变,平静地看着他,不答话。 面对李唯毫无情绪的反应,李灝咬着唇,心中有股苍凉满上心头,他藏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紧,声音带着颤抖,「月家当真……叛变?当真……满门抄斩?一个不留?月如玉呢?」 那个曾经与自己在酒楼把酒言欢的少女,当真芳魂已逝? 「朕正令人在查,若是诬陷定还月家一个公道。」李唯顿了顿,神情有些迟疑又道:「据说月如玉被一头戴马面面具的人带出大唐了,目前生死未卜。」 马面面具会是玉面公子吗? 「还了公道又如何?杀错人了再说句道歉就完了了吗?」李灝讽刺道,听到月如玉可能逃过死结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对她的安危感到忧心,他狠戾瞇起眼警告,「让围在王府的禁军撤掉,否则我不确定下一个叛变的会不会是我,还有,我会派人去寻月如玉,若是朝廷敢派人拦我的人……」李灝嘲讽的挑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跟身分尊贵的帝王说话,自顾自嚣张的说完又一如来时风风火火转身离开御书房。 「小言子。」李唯望着李灝离去的背影发呆。 小言子弓着身子走进御书房,「奴才在。」 「月明皓写给韃靼的信可还在?」 「据传太后娘娘已毁掉了。」小言子恭眉顺眼回答道。 李唯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随意朝小言子摆摆手,「知道了,让人继续查月家是否叛变,朕累了,退下吧。」 小言子应言,顺带关上门。 御书房光线随着门的掩上,只于窗梢透入的微光照耀在地上,李唯睁开眼,只觉得偌大的御书房静的让人徬徨无措。 「呵,孤家寡人。」 第五章 云弼和王晴在听到月家满门抄斩的消息时两人正在邯国讨论在此地开设一家问安客栈的事情。 从宋大夫那飞鸽传书而来的纸条让云弼全身僵直,一向面无表情的王晴还以为看错了,立刻从云弼手中夺过纸条狠狠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看得仔细。 「王晴,快捏捏我,这是梦吧?」云弼乾笑几声,笑得不真实。 王晴捏紧纸条,不忍看云弼的神情眼一闭狠下心道:「不是梦,上头写着月家勾结韃靼叛变满门抄斩。」 耳边没有再传来云弼的声音,王晴猛然睁开眼看向身旁的云弼。 云弼就像被人静止了时间,连眼睛也没眨,只是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剎然巨变的情绪,语无伦次的结巴,「怎……怎么可能的,对吧?不可能叛变……公子他……公子他……不可能叛变的……他……」 公子他怎么可能叛变! 云弼又哭又笑,双眸赤红溢出泪水,彷彿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脑袋一片混乱,唯一的思绪就只有公子不可能叛变。 「那个……?这地契是……」一旁邯国的地主手拿着地契呆看着忽然哭起来的云弼,搞不懂这个远从大唐来买地的男人为何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 王晴寒着脸接过那地主手中的地契,声音就像冰冻了上千年的冷玉,「成交。」她粗鲁的拉着已经泪流满面的云弼,勉强强势斥道:「哭什么!公子又不是死了!大唐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得必须快回去处理。」 真是的!哭得跟娘们一样! 王晴一吸鼻子将地契收入怀中俐落翻身上了马。 「回去做什么?公子已经不在盛京了。」云弼哭得一抽一抽。 王晴狰狞着表情,恶狠狠道:「那马面公子肯定是四王爷,你没看上头写着那人带着公子往泰北去吗!公子离开盛京匆忙,肯定有许多事来不及做!比如……」王晴阴鬱着表情欲言又止。 云弼抬头迷迷糊糊,「比如什么?」 「比如帮月家人收尸。」 不过这次王晴料错了。 在月如玉被李昀带出城隔日,宋大夫在第一时间到月家。 映入眼帘满目的红色让身为医者的他也忍不住刷白了脸,尤其飘散在空气中那浓稠的血腥味更是让他一阵反呕,小心翼翼一步步踏着鲜血前进,期盼会有一丝奇蹟,最后看见全身早已冰凉的月明皓和满身插满断剑誓死死守在前往寂冷轩通道的月如风,月如风睁着眼死不瞑目,儒雅的脸上沾满鲜血,单膝跪在地上,尸身直挺挺靠在门墙边不肯倒下。 大唐曾经最荣华的皇商月家,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宋大夫手中握着的药箱驀然失去支撑掉落在地上,〝碰〞一声巨响。 他颤抖着手双膝跪在地上摀住自己的脸,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宋大夫全身一凛,就怕是皇军不死心重返回来,他捡起滚落的药箱,迅速躲到被染红的梁柱后面,屏息着呼吸,紧张感袭了上来。 脚步声不像军队的鏗鏘有力,是轻声慢步,彷彿是怕清扰了这些死不瞑目的亡魂。 宋大夫屏息着呼吸良久,却听不见那脚步声离去的声音,他悄悄探头,看见一男子身穿深紫色长袍,一头金黄柔软的金色细发披在肩上,神情寧静。 是……三王爷李慕? 「如玉,不要怪我。」李慕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他毫无情绪起伏,喃喃地道。 宋大夫猛然愣住,不明晓李慕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选择与我逆行,我只能先斩断你的所有。」像是下了什么誓言,李慕如绿宝石般的双眸微瞇,勾勒出一丝阴狠,说完,他转身踩着早已乾涸的鲜血离去。 宋大夫久久无法平復心情。 燕归人,你的两个徒弟在互相残杀,你知道吗? 勉强将混乱的思绪收拾好,宋大夫望着地上一具具的尸体,瞬间茫然了起来。 ┼┼┼┼┼ 云弼和王晴回到大唐盛京,盛京街道依旧瀰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佩刀的皇军队伍神色严肃,步伐整齐划一穿梭在各个街道的角落。 他们首先到了宋大夫的医馆,正在替病人抓药的小童表示宋大夫此时出门看诊了,要他们上二楼等宋大夫,云弼和王晴一上二楼,推开宋大夫的房门,却双双愣在原地。 「……小岩?」云弼止不住诧异的声调。 一个全身包扎着白色绷带只露出鼻孔勉强呼吸的人型倚着床墙半坐在床上,显然是听力未受损,他听见云弼的声音微微晃动僵直的脖子。 云弼心情激动彭湃如大海捲起的强浪,他衝过去想握那依旧包扎着层层绷带的手,却伸在半空中颤抖着,就连呼息也急促。 「等等,还不确定是不是小岩!当心有诈。」王晴阻止云弼的举动。 小岩当初伤成那样,虽然宋大夫说过会极力救治,但是恢復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现在到处都是皇军追查任何有关月家和脱逃的月如玉的事情,难保有诈。 「当然是小岩!还有谁能被伤……」成这样惨不忍睹。 云弼话哽在喉头,神色哀痛地不敢直视床上的人。 「是小岩没错。」宋大夫的声音忽然响起。 云弼和王晴齐齐回过头,宋大夫满脸疲态放下掛在肩上的药箱,他走向前靠近小岩,声音轻慢,「今日如何?」 小岩以缓慢的速度点了下头。 「宋大夫,小岩这到底是……?」确认是还活生生的小岩,云弼的声音藏不住喜悦,却担心着小岩往后的艰困未来。 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宋大夫摇摇头道:「我已经尽力了,他的脑部当初受到重击,听觉有些受损,不过无碍听觉,其馀的……」他用指腹捏捏鼻樑。 「小岩,我是云弼,你听得见吗?」云弼将脸凑近小岩,试图从层层的绷带中找到小岩的回应。 「我们去隔壁间吧,这里留给小岩休息。」宋大夫走出小岩的房间,王晴和云弼对看一眼,面面相覷跟着宋大夫的脚步去隔壁间较为隐密的房间。 宋大夫关好门窗,替自己到了一口热茶后脸色凝重说道,「月家的事我还没跟小岩说过。」 提到月家的事,云弼心一紧,连忙问道:「确认公子目前安全无虞吗?」 「马面公子我猜应该是四王爷,公子许是被带去泰北了。」王晴沉着脸分析自己的判断。 「如果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宋大夫长吁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皱成川的眉头终于稍稍得到舒缓。 见宋大夫紧皱着斑白的眉头,似又苍老了许多,云弼抿抿嘴问:「宋大夫有何发现吗?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勾结韃靼叛变的,此次月家被灭门来得太迅速和措手不及,公子她……肯定……」他哽咽着声音说不下去。 一瞬间家被毁灭是什么感觉? 一瞬间家人全死去只剩下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无法体会,却能深刻感受到她无声的痛。 「看来三王爷也参合在里面了。」宋大夫抬起眸,混浊的瞳仁闪过狠戾。 「又是他!澳城的事!柯叔的事!小岩也是!亏我曾经还敬他为一声三公子!」云弼怒发衝冠,止不住的焰火源源涌起垄罩他全身。 「云弼!冷静!」王晴低斥一声。 「这叫我怎么冷静!公子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了!」云弼愤怒的咆啸,几乎要震塌医馆。 「够了!云弼,你是想让皇军知道我们都在医馆吗?公子的事让你愤怒,我们又何尝不心痛,现在能做的就是处理好公子留在盛京来不及做的事情!」一向寡言的王晴难得严厉指责情绪面临失控的云弼。 「王晴说得对。」宋大夫喝了一口茶,只觉得口中的茶苦涩不已难以入喉,他续道:「我听说月家灭门之际,皇宫中服侍月如玉的贴身女婢被抓入皇宫地牢了。」 被王晴训了一顿的云弼垂丧着肩,「宋大夫这是要我们去救那个女婢吗?」 「皇宫防卫重重,不过我想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宋大夫答。 第六章 云弼和王晴选在今夜子时行动入宫劫人,王晴擅长易容,他俩事先易容上平凡普通的面容,路上劫了夜守巡查卫兵的衣服,当时月如玉还住在宫中之际,云弼出入皇宫不下十次,因此驾轻就熟,两人避开来来往往的宫人直奔地牢。 〝啪〞王晴如闪电般劈中守地牢卫兵的后颈,地牢守卫后脑一痛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她拧眉,「地牢竟然只有一人看守?」 云弼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半弓着身子压低身形潜行入地牢,一边小声道,「兴许他们没想到会有人要劫这种小人物。」 王晴嗤了一声耸耸肩,跟着走入漆黑一片的地牢。 地牢沉寂的如一座死牢,地上时不时有硕大的老鼠发出吱吱声奔跑而过,饭菜发臭发酸的味道在空中瀰漫散不去,云弼嫌恶的捏着鼻子,巡视着一间间的地牢,最后在倒数第二间地牢前停下脚步。 「是这间?」王晴没见过淡兰,她往地牢里一望,只看见角落里有一个娇小的人影缩在一起。 「淡兰?」云弼也不太确定,他小声地轻唤。 角落的人微微抬头,声音有些疑惑,「……云掌柜?」她站起身走向铁牢。 藉着窗外撒入的稀薄月光,虽然一头长发杂乱无章,身上穿着骯脏发臭的囚服,确实是淡兰没有错。 「没错,是她,动作快。」一确认是他们要劫的人,云弼不浪费一分一刻,开始动手用随身器具解锁。 「带我走!带我走!」地牢忽然在最后一间牢房发出凄厉的老嫗惨叫。 云弼怒目,「王晴,去把那个疯婆子打昏,要是害我们被发现就完蛋了!」 「带我走!带我走!我是皇后身边的人!我知道皇后的秘密!求求你们带我走!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们!」那老嫗发出破锣嗓的哭喊,犹如鬼魅哭泣回盪。 王晴正要向前打昏,听到此顿时停下脚步,她回过头看着云弼,警戒的说,「皇后?不就是太后吗?」 「带她走吧!她确实是太后身边的人,我看过皇后带人对她求刑,看来只离疯不到三步距离了。」淡兰撇了一眼说。 〝喀拉〞云弼终于解开地牢的锁,他与王晴对视,不耐烦的说,「我们没有多馀的馀力带她出宫。」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再留在这里皇后会杀死我的!」 淡兰走出地牢,双眸在黑暗中格外晶亮,「带着她,对月三小姐有帮助。」 ┼┼┼┼┼ 春天的泰北依旧刮着刺骨的冷风,只是雪已停,雪白覆盖着整片大地,齐排的飞燕划过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飞向远方的山头。 来到泰北已经过了两个月,我早已习惯泰北的醃製半熟羊肉,泰北带着粗狂却热情的人们。 帐帘被掀开,我闻声回过头见李昀手里端着冒着热烟的陶瓷碗走进来。 「那是什么?」我不解地问,从窗旁的躺椅站起身走向他。 「过来看看。」李昀嘴角噙着悠然的浅笑,将陶瓷碗放在桌上。 我低头一看,赫然发现是一碗长寿麵。 「如玉,生辰快乐。」李昀声音轻慢悠悠如一首慢歌,我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他此时双眸带着深邃的灼热温度凝视着我。 这个男人,一点一滴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填补我心里巨大的伤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依旧冒着热气的长寿麵迷濛了我双眼,鼻头酸酸的,一口闷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哽咽,「我以为……不会再有人帮我过生辰了。」 李昀温柔的轻搭上我的双肩将我按坐在椅子上,笑道,「今年、明年、往后的每一年,我会一直帮你过生辰。吃看看吧!这是我第一次下厨。」 我试尝了一口,与李昀期待的目光对视,被他紧张的表情逗笑,满意的点点头,称讚道,「好吃。」 李昀松了一口气,刚毅的脸上带着回忆的缅怀笑容,「这是小时候我生辰母妃都会亲自下厨给我吃的长寿麵,还好味道还一如当初,我母妃厨艺可好了,当年若没进宫,肯定是个人人夸的厨子。」 人都道君子远庖厨,堂堂一个王爷,撼动泰北的将军竟然为了我的生辰不惜亲自煮了一碗长寿麵。 我含着盈笑将那碗麵吃个精光,心里充满澎派和感动。 「生辰贺礼。」看我吃完后,李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信封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是那封让你家破人亡的信,我想着你应该拿着,所以让人偷出来了。」他说得小心翼翼。 「从皇宫?」我微微诧异抬头。 李昀噗哧一声,显然没想到我第一句竟然是问这句,他双眸带着寂寥,苦笑自嘲回答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正直到没有在宫中安插任何我的人吧?」 我望进他苍凉的瞳仁里,只觉他孤寂的叫人心疼,脑中一热,脱口而出,「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李昀抬起眸,眸中是前所未有的炯亮,彷若在沙漠中遇见绿洲般绽放出一抹绚烂的烟花。 我耳根子微微泛红,手忙脚乱拆开信封,属于爹爹熟悉的笔跡呈现在我眼前,我一目十行,捻信的手微微颤抖,却是坚定断言道,「是爹的字没有错。」 李昀将我颤抖的手收拢在自己温厚的掌中,将自己的温度传达给我,「临摹几乎跟本人一模一样的世外高人也是大有人在,我相信你爹是不会谋反的。」 是阿,我爹是不可能谋反的,我只要坚信这点就够了。 夜晚下起了大雪,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绪因为早上李昀给我的那封信混乱一片,就像一团打结的线球,越滚越大,我越想解开就越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雾中。 我翻身下地,随意搭了一件外衣,将玉面面具戴上走出帐外在厨帐偷了几瓶酒坐在结冰的湖边,任由夜晚的寒风穿透我的身体。 「公子?」身后有人疑惑地唤了一声。 我打了一声响亮的酒噶回过头见是姜清水,天色漆黑无月高掛,他修长的身材一身戎装搭配上他白净的文弱书生脸。 「你梦游?」我歪头,鼻腔间只闻到满满酒香。 「今夜是我巡守。」姜清水看了一眼倒卧在我脚边的凌乱酒瓶蹙了一下黑眉。 我随口唔了一声,见他盯着酒瓶看以为他也想喝,抬手将其中一瓶递给他,「拿。」 姜清水不接,拧眉道「公子,夜深天凉,还是回帐子的好。」 我动作粗鲁豪气地喝了一口酒,浓烈的烈酒一口气衝至脑门,呛的我喉咙刺疼火辣,眼眶泛红,我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用袖子一抹嘴角溢出残液,寒天雪地的风刺骨,虽然在白衣里头加穿了防寒的棉袄,我还是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冷彷彿可以变成万箭刺穿人心。 看来我还是不习惯泰北冻人的温度。我垂下眼瞼苦笑。 「你为何从军?」 姜清水凝神看着眼前随意坐姿的人,他看的不真切,儘管黑夜中那人一身有如皎月的皑皑白衣,他却觉得那人纤细的身材几乎可以藏进夜里,一个恍眼就会如炊烟飘散在自己眼前。 玉面公子,人如其名,一身白衣,一只半截白玉面具。 是大唐有如神一般的人。 可却从来没有人愿意去拿下玉面公子脸上的面具,彷彿对他们来说,拿下面具就是对神圣的玉面公子一种褻瀆。 姜清水移开目光,答道,「为了大唐。」 烈酒入喉在我喉间的火烧刺疼转变成了苦涩,就像一杯苦茶含在口中,吐不出去也吞不进去。 「为了大唐……」我喃喃念着,嘲讽勾唇,被寒天冻的苍白的唇上沾着晶莹酒渍。 「公子又是为何从军?」姜清水眸中清澈目光灼灼。 玉面公子向来只管江湖不管朝政,泰北军虽然欣喜玉面公子从军,却没有人知道为何从军。 「因为……谁!」 第七章 白衣公子正欲回答,面具下的瞳仁却忽地发出带着大量杀气的青森寒光,姜清水立刻握紧手中的长枪,耳边只传来颯颯风声伴着树梢末端不堪厚雪重压簌簌落地的声音。 「听错了吗?」方才我确实听到附近有人踩在雪上的声音,不消一会儿却又立刻消散,此时我忽然觉得穿着棉袄长靴的被重力一握,整个人失去重力,驀然被狠狠往下拉往朝湖下拖去。 「他娘的!」低头一看那双苍白如譎夜的鬼手也不知怎么破冰而出,一双手握紧我的鞋踝,黑色的长靴上映着惨白的手显眼的令人不寒而慄,宛如来夜修罗的索命手。 姜清水回过神,看见白衣公子的脚已经被拖入水中,湖面上滑的很,白衣公子屁股着地被半拖着在湖面上滑行,他背脊倏地僵直,眸中释放出怒气,执起长枪来不及思考就朝那鬼手射去。 〝沧──〞声凛然在风中呼啸伴随武器肃杀的声音飞快半椭圆弧度划过空中,鬼手显然也感觉到那把锋利的长枪夹带着怒腾腾的寒气直挺射来,他驀然放手,游入结冰的湖面下。 恢復平静的湖面只剩我的喘息声和夜中暗鸦低沉令人不觉发抖的怪声嘈杂。 我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靴子已经濡进了冰水,脚底传来一阵一阵黏稠潮溼感,吸收了水的布袄合贴在脚底难受冰冷,还有晃晃腿双脚的沉重感也不容忽视。 「公子没事吧?」姜清水箭步而来,操起被他射出的长枪,瞇起眼观望四周,全身肌肉紧绷,神经悬在空中回盪。 「没事。」我喘口气站起身,被拖入水只在一瞬间,几乎来不及反应,多亏他快狠准掷出长枪这才救了我一命,我看着那湖上的破冰缺口,皱皱眉,「这湖少说冰面也结个一、两尺,是如何在水下破冰而出?」 更何况人体还要在冰下游泳埋伏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那里!」 湖冰下一个奇怪黑色物体快速移动,朝我们所在的湖中央而去。 我和姜清水二话不说随着不明的黑色物体奔去,只是脚下是结冰的湖面,好几次险些滑倒,两个互相搭手才不至于跌得太难看。 黑色物体突然不动了,姜清水举起长枪使尽全力往湖面上戳,白色的结冰瞬间裂成蜘蛛网状,湖水从缺口缓缓溢出。 「不好!湖心结冰薄……」我话未说完,我和姜清水脚下的湖冰沿着他方才刺穿的缺口延展然后碎的四分五裂。 其实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跳开这个缺口,姜清水往左大步一跳,已是在安全距离。 我本也要向后退,脚裸上又是双双一紧,狠狠将我往冰冷的水中拖下去。 「公子!」姜清水没想到湖冰下的人会来这一阴招,方才是故意停在湖心引他们追过去的,此时破冰之际他向左移步躲开,与白衣公子身距五步距离,极力伸手却勾不到白衣公子的衣角,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公子被拖入水中。 一只半截白玉面具染着些许水渍躺在一旁,想是被拖入水中那刻面具松脱了。 姜清水焦急的失去方寸,方才还在眼前和自己说话的人就这样消失在眼前,心脏彷彿不知道被谁捏紧,几乎要让他不能喘气,念头几乎是一闪而过,他丝毫不犹豫一把丢了长枪纵身也入水。 当然,我是不会知道姜清水这个蠢蛋也跟着入水要救我。 冬天的湖水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尤其还是结冰下的水。 我被扯入水一时间还无法分辨,吃了好几口湖水,口中唇舌被冻得麻木,牙齿互相打颤,呛鼻的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就会立刻死去,只感觉脚裸上的手已经松开,一隻手用三指掐上我的脖子,扣得紧紧的。 我原本憋着气因为这一掐,痛苦的忍不住张开嘴想要大口呼吸,冰水就在此刻疯狂的如潮流灌入我喉中,鼻尖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我都还没替爹爹洗刷冤屈难道就要死在这里吗? 脑中瞬间闪过很多画面,有最初在月家的点点滴滴,有爹爹温柔的笑顏,甚至连月家被血洗,爹爹毫无气息的躺在地上一幕幕如此清晰。 那时爹爹被我抱在怀里……他的体温就像这冰冷的湖水一样,怎么样也温暖不起来。 怎么能死在这里!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我不甘心! 我挣扎的胡乱摆动手脚,扑腾着努力睁开眼,冰水如万箭利刃刺进眼球充血疼痛,姜清水的脸模糊朦胧的朝我这边游过来,他神情惊愕,焦急的张大口似是要呼喊什么,却忘了此刻在水中,口中冒了几个泡反灌了好几口冰水。 原本杂乱无章慌的无神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我动作缓慢的伸手扣住掐在我脖子上的手腕,手指冻的无法捲曲,脖子上的手几乎要连着指甲片插入我脖子里,我意识渐渐模糊,扣住手腕的手颤发软无力,此时姜清水赶来,狠狠揪着那人的后衣领往后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微微放松力道,我意识稍微回復,立刻狠狠掰断他的手腕。 那人见刺杀不成,便开始往后退,水中泳技如狡鱼般四处逃窜,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我全身一松,失去重力的往湖底深渊坠下去。 姜清水伸手一捞搂住我的腰,他俯脸而下,我只觉冰冷无知觉的唇被覆上同样无温度的唇片,带着男人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渡入我口中,迷失的意识稍稍拉回,我冻僵的舌头微碰到姜清水的下唇,他立刻离了我的唇,双脚使力在水中踢水憋气一股劲踢水往上游去。 〝噗〞的哗啦啦出水声,姜清水将我往水上一推让我半身趴在碎冰上,久违的空气让我感觉它是如此的珍贵,脸色被冻的发白,长发湿黏交贴在我脸上,我勉强用手撑起上半身,下边身还浸在水中。 姜清水从水中上岸,情况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身上的戎装溼答答,衣角如屋漏雨般下着滂沱小雨,「公子!无事吧?」他蹲身在我身旁,脸色惨白,来不及查看自己身上的湿衣,语气听得出他此刻慌乱无比。 我垂着脸顺了口气,胸口传来的痛彻心扉的闷痛。 「姜清水。」喉咙有如火烧灼伤般传来疼痛乾哑。 「在。」他全身一僵。 「告诉李昀……泰北奸细必除!」 白衣公子转过头眉间阴鬱的说,姜清水愣住,不是因为泰北竟然有奸细这个重大消息,而是眼前的人一身白衣被水染湿贴着纤细的身子,腰身竟如女子般纤细如柳,而望向他的脸……姜清水驀然中止了呼吸。 他想,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 我说完已是失去意识晕过去了,所以没看见姜清水诧异且匪夷所思的表情。 姜清水捡起落在一旁的面具轻轻将它戴着白衣人脸上,面具下露出的鼻被冻得通红,宛如晶莹白玉上的一点红花飘然点缀在上头,而唇则是苍白无血色,他倾身弯腰将白衣人横抱起,骨子纤细的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姜清水抿着嘴,不忘拿起长枪疾步往阵营飞快而去。 「王爷!」姜清水扯开嗓子如虎啸大吼。 第八章 李昀本就浅眠,以免敌军来袭随时要上战场,姜清水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他从床上惊跳起来,抽出枕头旁边的刀剑就衝出去,却见姜清水全身溼透,就连发梢还滴着一连串水珠,怀中还抱着一身白衣同样溼透的人。 「如……玉面公子!」李昀惊得差点停止呼吸,快速从姜清水怀中接过早已不省人事的人,怀中的冰凉穿透他层层的衣服让他倒抽了好几口气,心尖颤抖不已,「到底怎么回事!」他焦躁怒吼,也不等姜清水回答抱着人转身进自己的帐子,「立刻叫张运过来!」 姜清水眉间沉下来,瞳仁闪着不明的光芒,快步转身去军医张运的寝帐。 李昀抱着少女放在床上,少女身上的白衣染湿了床铺,脸色不正常红晕似是发烧了,嘴唇乾裂脱皮渗出淡淡血丝,李昀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额间冒出热汗。 我脑袋晕晕沉沉,如翻浪般闹腾的汹涌,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李昀语无伦次的自语,「脱?不脱?如玉……如玉……」他轻轻摇摇我,为难的说,「湿衣服自己脱了吧……」 我使尽全身力气提起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淡淡的温热传达到掌心中,厚重的眼皮再也睁不开,「……脱。」 因为是你,所以将自己放心地交给你,交给那个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总是在我身边的你。 吃力地说完一个字,闭上眼任凭意识陷入黑暗中。 李昀感受到手背上的冰凉,慌乱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看着少女安稳地闭上眼,双频红晕儼然成了一幅美画,他笑,低低的在她耳边说,「好吧!总归以后我还是得帮你脱的。」 晕过去的少女无幸听见他这句无耻到深谷的曖昧话语。 李昀动作轻柔的将少女的湿衣尽数脱下,无暇顾及欣赏,只担心着少女瑟瑟起疙瘩的白皙肌肤,他将湿衣随手丢在地上,而湿漉漉的束胸白布摺叠好收入他帐里的衣柜中,将厚重的棉被遮到少女颈下,再三检查没有哪个地方落下后回头张望军医张运到底来了没。 「王爷。」张运的声音适时再帐外响起,语音中带着浓浓睏意。 「进来。」李昀唤声。 张运是从床上被姜清水给连人带衣跩起来的,他迷迷糊糊还没清醒只听见姜清水如雷贯耳几乎要把他的耳朵给震碎了嘶吼,「带着医具去王爷主帐!」 他瞬间清醒,以为王爷出事受伤了,来不及披外衣着着松垮的白色褻衣就揹着医箱衝出帐外,一路上却不见眾人提枪严正待命,只见零星几个守夜的固守岗位,他疑惑着走向李昀的主帐。 掀帘而入,他看向床上的女子,站在原地不肯再向前,愤怒的说,「王爷,你哪捡的野女人!大半夜的你叫我医女人?」 李昀惊跳起,三步併两步衝向前遮住张运的嘴巴,跩着他靠近床边,张运不依,不停扭动身子,可却抵不过李昀长年训练的力气。 「小声点,这是玉面公子!」李昀声音轻慢,嘘了一声。 张运瞪大眸,掰开李昀摀住他嘴巴的手,将床上睡着的女子看个清楚,颤抖着伸出手试图遮住女子鼻翼以上的面容,精緻的菱唇和白皙的秀巧鼻子的确像极了玉面公子平常露出的下顎。 「这……怎么可能……玉面公子竟然是……」张运喃喃自语,思绪在脑中混乱一片。 李昀面容镇定从容,「玉面公子,月如玉,是个女子。」 「月月月月月……如玉?」张运声音提高了几分,又自觉的赶忙摀住自己无法克制的嘴巴,掩不住惊愕小声地说,「月如玉不是月家的馀孽……?」 李昀沉下脸,眼梢凌厉如刀扫过张运,「事实未定,定论未免下的太早。」 张运感受到李昀眸中激射出锋利,全身打了个哆嗦,看着少女光裸的肩膀,吞口口水移开目光,「王……王爷……这衣服……?」 「我脱的。」像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一般,李昀顏色不改,催促着张运。 张运吸了口气,努力强迫自己是个太夫,眼前的不论男女皆是他的病人。 不愧是在军中经过艰难训练的专业大夫,张运建立好心理建设之后目光一凛,专注地替少女把脉。 「如何?」李昀赶忙问。 张运松开扣脉的手,「无大碍,只是寒气侵体受了风寒,不过好在公子……恩……月姑娘……底子强,开些去寒药便可。」他说得有些彆扭。 李昀松了一口气,终于安心下来,坐在床边握住少女的手,微微一笑,「那便好。」头也没回对张运说,「往后还是唤她公子吧。」 张运听出那语气中的严厉警告,连忙称是,匆匆退出主帐下去吩咐熬药。 他一出帐便看见姜清水全身依旧湿潞站在帐外,而姜清水见张运出来迎上前,湿发黏贴在他双频上,睫毛上沾着水珠,「公子如何?」 张运不知该如何说,姜清水和玉面公子同一时间湿身,玉面公子的女子身分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他犹豫着小心翼翼斟酌道,「没什么大碍。」一边观察着姜清水的表情。 姜清水頷首,不再多说一句转过身离去。 张运叹了口气,去替月如玉熬药去了。 翌日,姜清水和玉面公子暗夜遭到韃靼遇袭的事情,让全泰北的军队绷紧神经加强戒备巡逻,有不少人要前来探望病倒的玉面公子,却都被李昀给挡了回去。 「张运,还有多久如玉才会醒?」李昀焦躁的来回踱步,时时向前探望床上的人。 张运不胜其扰,他只要每走进李昀的军帐替月如玉查看身体有无发热,李昀就会不停追问同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除了严重的睡眠不足外,脑袋也快要被李昀给搞疯了。 「王爷,公子掉入冰湖中身体受寒,多睡一点对病情有帮助。」张运痛苦的摀着耳朵,不知道第几次给了同样的回答。 「可是……」李昀还要说些什么,帐外传来姜清水的声音。 「王爷,属下有事报告。」 李昀抿着唇,担忧的看着床上依旧紧闭着眼的人,给了张运一个严厉的目光,「照顾好她,我去去就来。」说罢,他掀帘走出帐外。 「昨晚到底发生何事?」他领着姜清水走远几步。 「昨晚属下在湖边巧遇公子,说了几句,湖里突然破冰伸出一双手差点将公子拖入水,属下与公子一路追到湖中心,对方目标是公子,湖中心冰薄,又把公子拖入水。」姜清水俊雅的脸上面无表情陈述着。 「姜清水,此事不该单独行动。」李昀听完整件事的经过,沉下脸声音冰冷。 姜清水双膝一跪,恭顺道,「是,属下愿领罚。」 「看在你救了公子的份上,此事就算了,起来吧。」李昀将目光望向千芴湖,千芴湖是大唐与韃靼的天然屏障,千芴湖万年结冰隔绝了大唐与韃靼两个向来交恶的国土,若想从韃靼国土进到大唐,绕过千芴湖就必须走上半个月个时间可想像千芴湖之大,此次韃靼竟然越过千芴湖袭击玉面公子,看来是做好万全准备才敢暗夜偷袭。 姜清水站起身,续道,「公子要属下转告王爷,泰北奸细必除。」 「又是泰北奸细,看来泰北军真是过得太安逸了,上回奸细给逃了,这回奸细又干了一桩好事,真是不错。」李昀勾起阴冷的笑,眉间垄罩的一股挟带着狂风暴雨的乌云。 第九章 我醒来是事情发生的三天后了,喉咙如灼热般的烧疼,连带语音嘶哑,就像隻乌鸦喊叫。 当我一睁开眼,便与军医张运四目相对,张运苦着一张脸对我说,「谢天谢地,公子你终于醒了。」 我一时间发懵,后知后觉惊惧地要伸手去拿床边上的面具。 张运将面具拿走,微微一笑,「公子不必担心,只有我知道公子是女子的身分,王爷已经威胁过我若说出公子的真实身分就会立刻把我五马分尸了。」 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这时才发觉全身痠麻不已。 李昀正巧拿着一本厚册走了进来,见我醒了,脸上欣喜将厚册放在桌上快步朝我走来,伸手摀着我的额头,柔声问,「身体如何?看样子烧退了。」 「好多了。」我勉强发出声如孑孓。 「那我出去替公子煎药。」张运终于可以全身放松了,连带的都觉得空气新鲜了许多,他揹起药箱走出军帐外。 我强撑起身子要坐起来,李昀连忙将枕头垫在我身后让我倚靠着枕头,他口中滔滔絮絮,「怎么不多睡一点,张运说你受了风寒,多睡一点对身体有帮助。」 「好多了。奸细怎么样了?」我哑着灼热刺疼的嗓子问。 提到奸细,李昀拧拧眉,将我盖在肚子上的被子拉好,这才自信的笑了笑,「这你不必担心,不出一日,那奸细就会自己耐不住露馅的。」 我扬眉,有些好奇,「你有什么计画?」 李昀不答,他轻轻将我的手拢在自己宽大带着厚茧的掌心里,用无比轻柔的声音低低道,「如玉,放心吧!我不会再人伤你一分一毫的。」 一股暖洋在心中淌流而过,涓涓而来带着轻柔慢舞的涟漪,李昀说的话不多,我却总是记得他给我最安心的三个字:放心吧。 「我还没向你道谢,谢谢你那日衝入人群握住我的手。」 握住我徬徨无措的心。 李昀微微一征,似是没想到我还愿意提起那日的伤痛回忆,他嘴角勾起,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其实那日我……」 他的话未完,帐门外传来孔武有力的喝斥声音,然后听见王二用气愤的语气喊道,「王爷,抓到奸细了。」 李昀表情有些满意,他拍拍我的肩膀,嘱咐道,「你身子尚未痊癒,还是留在帐中休息,我出去瞧瞧。」 我看着自己的手,只觉得他掌心馀温犹在,深深烙印在了我心上,几分犹豫之后,我缓缓开口唤他,「李昀。」 正要掀开帐门的李昀回过头,应了一声,「恩?」 「小心李慕。」我抬起头与他双瞳对目。 李昀愣了愣,「三哥?」 帐外又传来混乱的声音,我牵强的笑了笑,「你先处理奸细吧。待你回来,我再说给你听,所有我知道的。」 「好。」李昀原本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帐外。 关于三哥?他从不知道如玉与三哥是认识的。 ┼┼┼┼┼ 「从那老太婆套出话没有?」云弼已经受够了兰嬤嬤的疯癲,他秀气的脸乌云密布。 淡兰坐在椅子喝着热茶,从容地答道,「兰嬤嬤在地牢被求刑的没日没夜,只怕要从她口中套出话还要些时日。」 自从淡兰被从皇宫地牢救了出来,云弼和王晴把她暂且安置在宋大夫的医馆里,问安客栈前整日有六王爷的人和皇军来回巡逻,而淡兰也得知月如玉就是玉面公子的实情,只是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表情,只是恍然大悟,「难怪觉得月三小姐有种与眾不同的特质。」 兰嬤嬤有些精神失常,暂时被关在医馆的仓库里。 「云弼,看来盛京我们不宜久留。」王晴拿着手中的密报推门走进医馆的客房,面无表情地像个冰人。 云弼从椅子上跳起来,有些兴奋,「那太好了,我们赶紧上泰北找公子。」 「不能去泰北,六王爷正到处派人找月如玉还有你和我,若是我们前去泰北,就会被发现玉面公子就是月如玉,到时公子的处境就糟糕了。」王晴略为沉吟了一会儿,严肃的说。 云弼颓然垂下肩膀,鬱鬱寡欢。 「不如去邯国吧,开好问安客栈就可随时联系月三小姐,虽说六王妃来自邯国,不过只是个远嫁公主,不可能立刻接收到邯国的消息。」淡兰冷静的不像个小姑娘,她提出自己的意见。 「淡兰说的有理,羌鲜现在内乱,邯国的确是最好的去处。」王晴附和淡兰的意见,不等云弼还要发表其他异议,王晴转过头一一交代淡兰,「兰嬤嬤有吐露任何消息立刻飞鸽传信过来让我们知道,还有也不要随便上街走动,虽然太后此时尚未有任何动作,一切还是小心为上策。」 淡兰乖乖地点点头。 王晴想了想,将悠远的目光望向隔壁房,叹了口长气,语气有些恳求,「小岩那边……也麻烦你多照顾了。」 小岩的情况到底是糟的,就连进食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嚥下软粥,不过小岩的求生意志很是坚强,自从醒过来之后只是平静的待在床上,有时候会坐上一整天一动也不动,云弼非常不忍,经常在窗外望着发呆的小岩许久,然后偷偷抹泪。 生与死,由你。 小岩选择了生,只是往后的日子漫长的让人感到绝望无比。 全都交代完毕之后,王晴和云弼收拾行李准备待宋大夫回来告知一声后立刻上路。 另外,盛京的魏府中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祕密。 魏府里的鶯语院里清新雅致,庭院中种满繁花,蝴蝶蜜蜂飞舞其中,鹅软石铺成的小径被阳光照射的闪聂出光芒。 房间内传来两名女子的声音。 「没想到你没把邯国小公主杀死,我以为你该恨她的才是。」面容艷丽倾城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修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道。 与她谈话的正是那日在六王爷府逃出的娜莉,娜莉不屑的一笑,「怎么,你很失望?」 女子停下动作,转过头美眸中闪过厌恶,犀利扫过娜莉,「你现在是寄人篱下,若不是李慕的交代,我就会把你丢出去,你可要知道全大唐都在搜你,说话最好给我老实点。」 娜莉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语儿。」魏丞相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魏卿语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娜莉躲去屏风后面,待娜莉心不甘情不愿地躲好后,她这才前去开门,巧笑倩兮问道,「爹,有什么事?」 魏丞相走了进来,将房门掩好,喝了一口茶后冷笑一声,「太后那个贱人倒是贵人多忘事,事情做完拍拍屁股了事,把和我的约定给忘的一乾二净。」 魏卿语抿抿嘴,小声地说,「爹,再怎么说也是太后,说话还是小心些的好。」 「语儿,明日你就跟着爹一起上早朝,我看太后还怎么呼咙我。」魏丞相神情阴鬱。 隔日,魏卿语跟着魏丞相去了皇宫,在文武百官下朝了之后特地等在太后的凤栖宫前。 宫门前一小宫女探出头来细细说道,「太后娘娘请魏大小姐进殿。」 魏丞相木下脸,转头对自家女儿叮嘱,「语儿,你该得的你必须自己争取,去吧!皇后这位子,从前月如玉还在不是你的对手,如今月如玉不在,皇后非魏家莫属。」 魏卿语艷丽的精緻容装上轻轻点了下头,缓缓地走入凤栖宫中。 太后近日被皇上的事与愿违弄得不是很清心,听闻今日魏卿语进宫,她难得换上好心情,迎接自己相当看中的皇后人选。 「卿语给太后娘娘请安。」魏卿语优雅的福了福身,儼然个乖巧的大家闺秀。 太后眉开眼笑,朝她招招手,「好语儿,快过来让哀家看看,这几日不见似乎瘦了许多。」 魏卿语缓步走向前,太后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擦,含笑道,「语儿,怎么有空过来看看哀家这老太婆?」 魏卿语只笑不语,盈盈像朵娇花绽放。 太后也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她看着魏卿语柔软无骨的纤细手指,叹了口气,「近日皇上与哀家闹了小脾气,不过语儿放心,皇后只许给你一个人的。」 「娘娘,皇上和三王爷往凤栖宫过来了。」一名小宫女小声在太后耳边说道。 李慕?魏卿语眼角突地跳了跳,瞇起眼有些不安。 太后笑笑,转过头对魏卿语说,「正好。」 李唯和李慕一前一后走进凤栖宫,太后恍若未见李慕一般,亲暱的拉过李唯的手与魏卿语交握,笑顏敞开,「皇上,您瞧多巧,语儿这才刚来,您也过来了。」 李唯淡然的脸上面无表情行云流水立刻抽出手,甚至只扫过魏卿语一眼就转开目光。 「太后娘娘万安。」李慕金色细捲的瀏海盖住双目。 「阿,是三王爷阿,这平日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吗?」太后这才佯装察觉到李慕的到来。 「是朕让三哥进宫的。」李唯对太后语气有些不满,他转了话锋,「前些日子皇宫地牢被人劫狱,朕听说被劫走的兰嬤嬤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人?」 提起已经快忘记的兰嬤嬤,太后不怎么在乎的道,「劫了就劫了,兰嬤嬤能知道什么?放在地牢也是浪费粮食。」 李唯瞇起丹凤眼。 李慕爱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魏卿语身上,而魏卿语却垂着眼瞼轻倚在太后身边,明明近在眼前,他却觉得他与魏卿语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怎么摸也摸不到。 他握紧双拳,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他沉思了一会儿道,「臣想请皇上赐婚。」 李慕一说完,一旁的魏卿语藏在衣袖的手紧捏着衣角,掌中濡湿一片,说不清自己复杂的心情是兴奋还是紧张。 李唯有些讶异,取笑道,「朕倒没像到三哥也有请朕赐婚的一天,三哥是看上哪家的闺女了?」 第十章 李慕的目光痴恋虔诚带着浓烈的炙热,「魏家大小姐,魏卿语。」 他话语刚落,除去魏卿语的在场所有人皆是一征。 太后回过神拍桌讥笑,「李慕,你倒是学你娘的贱学得很是够本,你不知道语儿将来会是皇后。」 太后的话实在是太过了,李慕满腔的热火在瞬间被湮灭,彷彿有人在他心上狠狠刺出一个大洞。 他的娘是他不愿回首的过去,却时时刻刻被人提醒着,他是那个叛徒的儿子。 这种日子他究竟还要忍受多久? 魏卿语瞧出李慕垂下的眼带着狠戾,她抿着唇打圆场,「太后娘娘说什么呢,三王爷也只是说说笑的。」 李唯也冷下脸,「朕何时说过魏卿语会是朕的皇后?」 此话一出太后瞬间黑青了脸,这已经是李唯当眾打她的脸第二次了,让她有些掛不住面子,倒是魏卿语看不出情绪上的起伏。 「朕与三哥还有事要谈,就不打扰太后了。」李唯说完看也不再看太后一眼,转身就离开。 步出凤栖宫,李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凤栖宫外的空气是如此新鲜。 「小言子,找到玉面公子了没有?」他眺望远边的天空。 「尚无消息。」小言子低声说。 「加派人手继续找,找到玉面公子就能找到月如玉了。」 ┼┼┼┼┼ 泰北的骚动随着抓到奸细而渐渐平息。 「就是他!他在焚烧血衣,身上还有许多新伤痕。」王二揪着一个瘦小男子的衣领怒气难平。 瘦小男子涨红了脸,不断喊冤,「我哪有!我这些伤痕是受训时被树枝割伤的!王爷明察阿!」 「这是哪队的?」李昀拢着眉头。 「回王爷,是我队上的。」王二大声回答,恶狠狠地剜了瘦小男子,又道,「他叫杨大参,刚入我们队上不久,没想到竟然是奸细!」 「都说了我不是奸细了!」杨大参胡乱踢着脚。 「你要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奸细?」李昀问。 杨大参憋红了脸,闷闷地说,「肯定不只我被树枝割伤,看看大家是否都有被树枝割伤就知道了。」 「好,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清白。」 李昀聚集了全泰北的军队,由小队长一一检查每个人的手脚臂。 「找到了!王爷!」姜清水发出一声喝斥,迅速擒住自己队上的一个黝黑男子将他压制在地上。 「我……我手上有割伤呀!」黝黑男子一脸惊恐。 李昀缓步走向他面前蹲下身,笑了笑,「你不知道吧?要从千芴湖上岸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肯定会从泽丛上岸再绕回军营,泽丛岸边长满了会刺人的芒草,我们军训就算会被割手臂,却不会被割小腿的。」李昀说完一手撕开黝黑男子的裤管,黝黑的小腿上大大小小新伤。 黝黑男子冷笑,「原来杨大参只是个幌子,好让我卸下心防。」 「现在知道还不……」 李昀话未完,黝黑男子的骨头发出〝喀拉喀拉〞瞬间摆脱压制住他的姜清水,从长靴中抽出一把小弯刀朝李昀的颈子刺去。 就在所有人带着惊愕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一隻箭从李昀的帐中飞快射出,穿透黝黑男子的脖子,热血溅上李昀的衣服,黝黑男子圆睁着眼倒下没了呼息。 所有人喘了口气,差点王爷就死在自己的面前了,大家有志一同望向李昀的军帐,只见一个穿着白衣,带着半白玉面具的人拿着黄金弓慢慢走出来。 「没事吧?」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有些喘不过气。 李昀也不管躺在自己身前的尸体,飞快的走到我面前,用气极败坏又心疼的语气道,「风寒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不出来你就死了。」我挑眉,没好气道。 「我才没这么容易死的!」李昀一边嘀咕一边默默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喔!」所有泰北士兵发出喔的曖昧长音,有些人偷偷窃笑。 李昀转过头冷着脸,「还不去各自忙各自的,让本王发现谁偷懒谁就领军罚!」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所有人如鸟兽飞绝赶紧散去,李昀拉了拉我身上的披风将我带进军帐中。 我们没看见的是帐外的姜清水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深远而悠长。 「这隻黄金弓挺好用的。」我垫了垫黄金弓的重量,有些吃力。 方才一直望着帐外,危急时刻只想到必须要拿能掷的远的东西,恰巧看到墙上掛着这把黄金弓,一心只担心着李昀的安危,却没想到实际使用那重量非同小可。 「是初次打胜战父皇送的。」李昀爱惜的将黄金弓来回抚摸,他郑重的看着黄金弓,然后交到我手中,然后郑重对我说,「如玉,赠与你。」 我不禁愣了愣,摇摇手连忙推迟,「怎么能呢!这是你父皇送给你的宝贵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 「没有随随便便,我只将我珍贵的东西送给对我来说珍贵的人。」李昀表情认真坚定,琥珀色的瞳仁中倒映着我的倒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注视我的眼神太过专注,我彷彿陷入一汪深潭中,飘盪着无法找到方向。 「你给我的伞我依旧好好收着。」我接过那把带着沉沉重量与李昀寄託的珍贵的黄金弓。 「你将我赠的好好收着,我只要好好收着你一人便好。」李昀笑意融融,清俊的眉眼是一弯明月透出光亮,温暖着我。 我被他突地含笑深情弄得耳根子泛起红云,低嗔了一声,「说什么呢。」 李昀将我轻轻的揽在他怀里,我的耳朵与他胸膛紧贴着无缝隙,耳边传来他稳定的心跳声。 「你还未说那日你怎么了?」我垂头把玩着他长长茶色的头发。 「你还未说三哥如何。」他眉一挑学着我。 我猛然一扯他的发丝,李昀吃痛的呀了一声,我黛眉横起,「是我先问的你得先回答我。」 他摇摇头苦笑,用食指指腹轻点我鼻头,满眼宠溺道,「我怎么就没瞧出你这般粗鲁。」 「来不及了。」我撑起头在他下巴亲了一下,羞红了脸调皮眨眨眼,「已盖章。」 李昀一愣,从喉头发出欢愉的笑声,舒坦的如春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他收紧抱住我腰的手,声音浑厚,低低如轻拨琴弦悠扬响然,「那日,我害怕赶不及救到你,不过幸好,你还在我身边。」 心田淌过春水,暖暖的,是只有李昀能给的炙热温度。 整理好思绪,从小到大初见师父那一头耀眼的红发和年少与李慕相伴玩乐的记忆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拨放。 童年的快乐、胡闹融合在一起,最后剩下师父离去前的浅笑和与李慕拔刀相见的怒火。 听我说完,李昀沉默了一会儿,我揣揣不安的不敢看他的表情,李慕是他的手足三哥,至今李慕所作所为都不为人知,李昀大概会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吧。 「我一直以为三哥的母妃因为是来自韃靼的叛徒所以父皇才会特别不喜三哥,甚至没让三哥住在盛京而是偏地,可是后来发现其实父皇是在保护三哥。」李昀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同是从小被冷落的皇子,但李慕与他不同,就算皇上再怎么不喜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将孩子丢出皇宫任其自生自灭。 我懵了懵,皇宫中的黑暗太复杂,我始终只知道李昀和李慕这些不受宠的皇子过得十分辛苦而已。 「有一年我偷看到父皇受到一封密信是关于三哥在外的生活记录,大约就是你说的在雪零峰的生活,那晚父皇一个人在御书房又哭又笑。」 「既然先皇这么爱李慕的母妃,怎么会下令斩首呢?」 李昀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发漩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垂在双频边的发丝说,「也许就是爱越深才会背叛感越重吧。」 「你相信我的话?」我侧脸微偏,有些诧异。 李昀从后方环抱我的腰,脸紧贴着我的侧脸,低声说,「自然是信的,你说的这些事都有跡可循,我只是没想到那人会是三哥。」 「那么五王爷叛变会不会也是李慕捏造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五弟城府藏得深,我已经让人去寻他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第十一章 韃靼数个月不断进犯大唐边境,大唐因为内乱而心力交瘁。 而大唐正式向韃靼宣战的日期是新帝端元元年中秋月圆。 起因是本该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在这样温馨的日子中大唐境内西方的央苏城遭到韃靼人进犯屠城,韃靼人用染着央苏城四万人口鲜血的韃靼弯刀狠狠嘲笑着大唐。 韃靼的路线还在前进着。 泰北边疆大唐驻军地有不少来自央苏城的士兵,央苏城传来噩耗那天泰北军正在每日的日常操练,屠城消息来的又快又急,惊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狠狠的搧了自己一巴掌直到左频红肿满嘴腥味,才能确定自己还清醒着。 老家在央苏城的士兵均受过严厉的训练,这些从染血的战场上咆啸着砍杀敌军的强壮男儿,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他们只是征征地望着央苏城位在的南方,双拳握得紧紧的。 那拉拔他们长大的母亲,那在自己从军前在身后离情依依的妻子,那牙牙学语目送他们离去的稚儿…… 如今,都葬在尘埃里。 「韃靼,洗好脖子,我们就来了。」身边不知道是谁用坚决的嗓音一遍又一遍这样说着,决然又坚定。 「羌鲜看起来没有要参战。」主营军帐中三个人围着一张地图,李昀手指着韃靼领地旁边用红字写着羌的领土。 「我听说羌鲜内几月前易主了,想来国内也是动盪不安,不过韃靼万一与羌鲜达成协议一同攻打大唐,我们就几乎没有胜算了。」军师宋江振蹙着眉摸摸下巴的小羊胡。 「新上任的国主是羌鲜最小的儿子阿札越,年纪轻轻城府却是极深的,切不可小看。」李昀轻敲地图,陷入沉思。 阿札越? 我歪了一下头,好像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来是在那里听过这名字。 「不过羌鲜与韃靼联手的机会不大,而邯国那边有六王妃照应着,此次大唐最大的敌人是韃靼,我们只要专心在这里就好了。」李昀蹙着眉,手指着圆桌上的地图沉吟。 ┼┼┼┼┼ 远在大唐的盛京则是迎来了一个贵客。 上朝之际,朝廷眾臣正激烈的辩论着与韃靼宣战的事。 「由悍王爷领军的泰北军有多年与韃靼打战的经验,当然是不二人选。」 「陈大人真是老糊涂了,你就不怕悍王爷拥兵自重吗?」魏丞相冷冷一笑。 李唯漠然的看着脚下群臣打着口水战。 坐在长帘后的太后缓缓出声,「皇上,您认为呢?」 「朕倒是觉得三哥是不二人选。」他懒懒一笑,毫不在意的用手托着下巴,笑得邪媚。 底下持着反对意见的臣子们瞬间禁声,以魏丞相为首的左翼派纷纷用眼角瞧魏丞相,而魏丞相则是将深远的目光移向太厚的长帘,若有所思。 「陛下,您已经是天子了,万不可再称李昀为三哥。」太后神色一沉,厉声说。 「怎么?成为天子,三哥就不是亲人了?是吗?太后。」李唯淡淡一笑反讥回去。 太后一噎,抿着嘴很是阴鬱。 「啟稟皇上,自称羌鲜国主求见。」小言子走到李唯面前轻言细语 所有人皆是一愣,「羌鲜国主?」 李唯神色未变,「既然眾臣没有其他事要报告,那么就退朝吧!」他转过头对小言子道,「宣。」 眾臣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大殿,而大后却依旧坐在长帘后没有离去。 一男子身穿羌鲜的传统服饰,蚕丝製成的天然纯白色,领边是金丝红线交杂绣成着云纹象徵他高贵的身分。 长长的瀏海遮盖住自己的眉毛,捲翘的睫毛如贝扇搧着发梢,瞳色流淌着异光,在羌鲜草原上晒出古铜的肤色泽亮出一股阳刚气息,他每走一步系在身上衣襬的金铃噹就摇摆出一串长铃,〝叮叮噹噹〞像是欢迎的序曲。 他健硕的身形微微弯腰,不屈不跪,声音带着磁性,「羌鲜国主,阿札越。」 太后见状大怒,「大胆!见到大唐天子还不行跪礼!」 阿札越嘴角泛起迷人的微笑露出两边的小虎牙和酒窝,嘴里不饶人,「还真如传言,母鸡护小鸡,就连上朝也跟着。」 「你说什么!」太后一怒拍桌正要先帘而起。 李唯淡定的瞇起眼,「不知羌鲜国主来大唐所谓何事?」 阿札越滔滔耳朵,不文雅的吹吹小指,漫不经心地说,「本国主谈事情时不想看到间杂人等。」 「你!」 「还请太后退下。」李唯连头也没有转,「阿娟。」 时常被点名的阿娟已经能够面不改色的面对太后张牙舞爪的焰气了,「娘娘,请。」 太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大殿离去,最后还用阴毒的眼神瞪着阿札越。 阿札越无关痛痒的耸耸肩,慵懒一笑,「我此次来可是不带一人,可见诚意十足的谈判,谈判条件很简单,我出兵助大唐打韃靼,条件是……」他瞳仁中闪着异光,续道,「我要月如玉。」 听到这三个字,李唯猛然睁开眸,从胸口传来烫人心跳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顏色未改问,「为何要月如玉?」 「没什么。就是和人有承诺护她周全。」 「和谁承诺过?」李唯袖下的双手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掩盖住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阿札越凝视着李唯没有回覆。 李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停滞了呼息才能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月家已经被满门抄载了。」 阿札越表情未变,只是桃花色的眼微瞇,「我知道,我只问月如玉如何?」 李唯双手扣紧龙椅镶金的把手,两人对望凝视了许久谁也不肯退让,两帝之间流转着波涛汹涌的霸气,空气中一下子降到最冰冷,在此停滞了时间。 「生死未卜。」最后,李唯暗哑着声音缓缓道。 彷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而不是咆啸着宣洩自己的无能为力。 犹如预料中的结果,阿札越没有任何喜怒情绪,只是自嘲的苦笑一声,带着叹息,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抱歉,我尽力了。」他转过身脚步平稳步出大唐大殿。 直到阿札越健硕挺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殿外,李唯才眨了眨痠麻的目光,从鯁在喉头中的发出沉默的低吟。 阿札越此行大唐只带着身边的亲信库崁,带阿札越走出大唐皇宫,库崁立刻牵着两匹高大的黑马迎上前,瞧着阿札越面无表情,他带着浓浓羌鲜腔问,「大王,如何?」 阿札越伸手抚摸着自己的黑马爱驹伊诺,伊诺舒服的从鼻孔喷出热气,马尾左右如扫把摇摆不停,他勾唇微微一笑,翻身动作俐落一跃上马,「不过得到了最坏的结果罢了。」 库崁一征,吶吶道,「那……」 「回吧。」阿札越将伊诺掉头,马儿长嘶一声在大街上奔腾起来。 尘烟肆起。 韃靼军队在两天内连续侵犯了大唐交边的小村落,小村落血流成河。 长年扎军泰北的泰北军在新皇承安帝的皇旨下开始了他们长征之旅。 泰北军首先要前往的是赤山岭,赤山岭和千芴湖分别是隔绝大唐和韃靼国土的天然屏障,韃靼穿越了赤山岭袭击大唐国土也费了相当大的力气。 赤山岭不属于任何国土且气候异常,往往早上炎热晚上就会下起暴风雪,大唐在军师宋江振的建议下将军用粮食和御寒衣物备足大伙儿才聚精会神前进赤山岭。 据线报说今晚韃靼由独眼狼之称的海图尔小队会在此扎营。 「烧粮草。」宋江振摸着下巴的小羊鬍,露出高深莫测与势在必得的笑容。 所有人望向李昀等待他发号施令,而李昀却将目光移向我,「公子觉得如何?」 要是眼神能杀人,李昀应该被我千刀万剐了,所有人用了然的诡异又曖昧的眼神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异口同声道,「公子觉得如何?」 军医张运摇摇头叹了口气。 姜清水深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我气闷在心里,面具下的双眸剜了李昀好几眼这才装作深思熟虑后点点头附和道,「同意军师。」 李昀憋着笑,转过头佯装严肃分配工作,「二十人跟着我烧粮草,三十人跟着王财豹守在左侧,姜清水带着五十人守在右侧,别让任何一人逃跑了。」 我一听没有属于自己的工作,疑惑问,「那我呢?」 「公子……守在营地等我们回来。」李昀续道,「剩下的人与公子待在营地守备。」 「我跟你一起去烧粮草。」我不乐意的拒绝。 「如……玉面公子!」李昀见我不肯配合神色凌厉,「此行危险,你不可与我们同行。」 「有什么好危险,怕危险本公子当初就不该来泰北。」我撇撇嘴,固执起来就像头牛,怎么也拉不动。 李昀一时无语,他满眼心疼地望着那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整日只能带着白玉面具的少女,他胸口是无法说出口的痛。 此时的她就像个十五岁符合她此时年纪的天真少女,而不是歷经伤痛沧桑的玉面公子。 他的如玉,月色如玉,透亮的犹如天上玉盘。 他是如此心疼。 李昀用快要溢出晶莹泪光的琥珀色双瞳凝视着我,我不解其意所以扬起下巴向他表示我的超级不满。 末了,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却又宠溺,「知道了,玉面公子跟着本王烧粮草,军师你就留在营地与剩下的其他守备。」 第十二章 据李昀线报的消息,总共有四批人马正在搜寻我,其中一批也同是在搜寻着玉面公子的下落。 李唯、太后、李灝都在寻我这情有可原,只是最后一批又是谁在寻我? 搜寻着玉面公子的肯定是李唯,这小子对玉面公子的执念还真不小。 「玉面公子在泰北之事肯定会被传回皇宫,皇上和六弟寻来是迟早的事。」当时李昀皱紧眉头语气担忧地说。 不过事后尚未等到李唯和李灝寻来,泰北军开始了长征之旅。 一行人偷偷摸摸藉着复杂杂草丛生的优势地形压低身子匍行靠近海图尔扎营的小队,此时海图尔正坐在营火前一边喝着羊奶一边取暖,表情轻松必定是没想到威震大唐的泰北军此时如丛林中的恶狼,正睁着蹫光眼睛贪婪地盯着自己眼前的猎物。 「行动。」随着李昀一声令下,所有人表情严肃,从四方包围。 黑暗中,李昀牵起我的手紧扣在掌心中,朝着海图尔囤放量草的地方前进,姜清水在右侧製造骚动让海图尔小队误以为有敌人入侵,正当所有人拿着大弯刀衝向右侧之际,李昀看准时机,在粮草堆撒上大量焦油,接过我点燃火苗的木棒丢入粮草中,火焰顺着焦油爬上粮草堆中,燃起熊熊火光。 见计谋得逞,李昀不由得露出笑容,再次握住我的手缓缓退出舞台。 「火!」待韃靼军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大火燃尽他们的粮草无能为力。 韃靼军与泰北军首次交锋,泰北军胜。 消息传回大唐,所有人皆是欢呼声此起彼落,而朝廷上反对泰北军出征的左翼派意见也渐小。 而御书房里,李唯手中紧握着密报颤抖,苍白的脸带上喜悦的红晕,「小言子,这密报是正确的吗?玉面公子当真在泰北?那……月如玉呢?是否安然无恙?」 小言子半弓着身子,低眉顺眼回答,「泰北并没有月姑娘的消息。」 浓浓的失望不满在李唯的眼眸中,丹凤眼的眼尾也随之落寞下来,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胸膛传来跳动的声音。 他此时能深刻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有玉面公子的消息就够了,有玉面公子就一定会有月如玉的消息。」他低低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还是说着让自己自从月家灭门后躁动的心安心下来。 小言子退出御书房,抬头望着天边的蓝天,眼梢触及御书房外的梅树,他轻轻的点了下头,霎时一阵风捲过,晃眼间一抹黑影轻掠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变一闪而过,小言子表情没变,转过身离开御书房。 ┼┼┼┼┼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我伸长脖子偷瞄李昀刚接过的密报。 李昀看完就将密报一揉而碎,不让我窥见半分,见我横起眉毛,黑白分明的圆眼竖着瞪他,他不禁一笑,露出双频边的尖尖虎牙,将我揽在怀里,「我故意让人传信给皇上玉面公子从军泰北的消息。」 我抬起头摩娑着他有些扎人小鬍渣的下巴,拿下面具后每一刻与他的紧密接触都让我眷恋,我咕噥着,「要是皇上派人来泰北怎么办?你都不担心吗?竟然还特意派人告诉皇上。」 「皇上是迟早要知道的,玉面公子在泰北这么大的事谁也瞒不住。」他琥珀色的双瞳里倒影着我的面容,深情几许如汪潭,他捧着我的脸就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一样,如此轻柔,深怕惊碎了我,「只是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月如玉在泰北里的。」 满心的感动无处释放,淹过了我的理智,让我载浮载沉如一片落叶随着他的细水长流缓缓摇动。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王爷。」姜清水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在此时响起。 李昀捧着我的脸的手顿时一僵,有些气恼的瞪着帐帘。 难得的浓情蜜蜜竟然被打坏了! 我噗哧一笑,转过身戴起搁在桌上的面具,催促着他,「去吧,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昀黑着脸,不情愿地说,「有什么事能比你重要。」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迈开脚步走过去掀帘而出。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透我哪点有魅力让这个威震泰北的王爷将军愿意弃江山爱美人。 我不是美人。 而李昀一定也知道,我不愿他为了我却弃了誓死效忠他的泰北军。 我心中的那个男人,拥有与他生死与共的泰北兄弟。 我爱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李昀。 泰北军一路北上,韃靼军继上次在赤山岭败北全军覆没后沉寂了一阵子,不过近来收到密报韃靼军正集结人马前往北方的明月崖,明月崖位于大唐与羌鲜的边境地带,附近游牧民族居多,此次韃靼军前往明月崖的动机不明,入夏以后粮食保存不易,因此李昀猜测是要夺取游牧民族不易腐坏的粮食。 我们与军师宋江振有志一同决定先等在明月崖埋伏,要让韃靼军措手不及。 为了避免在路上遇到韃靼军,我们选择从茂密的树丛林小径抄捷径,岂料在路上发生了英雄救美的一幕。 女子凄厉的哭声震惊了鸟兽,不远处的草丛剧烈震动,树丛更是簌簌落下漫天的绿叶。 「王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二憨厚的搔搔头。 「要是害我们被韃靼军发现就完蛋了,要不要属下先去干掉那个吵女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兵搓搓手掌低声问。 我斜眼看了那个小兵一眼。 「公子觉得如何?」走在我身侧的姜清水转过头询问我意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上次发生我被拖入冰湖事件之后,姜清水很是操心我的人身安全,活似我只要有任何危险,他就立刻拔刀与人拼命。 对此,情感丰富的李昀表示:吃醋。 「别碰我!再碰我,我就死给你们看!」女子的哭声依旧持续。 这时传来男子的淫笑声,「哥哥先让你舒服舒服,你再死也不迟阿。」 这时所有泰北军面面相覷,大家等着李昀发号施令。 看是要英雄救美,还是做掉他们以免我们被韃靼军发现。 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女子尖叫声响彻云霄之际,李昀拉紧韁绳,皓雪如巨大的阴影跃上天空一跳就是三尺远,茶色的长发用玉冠扎在脑后,修长的身体坐在马背上微躬,风声随之颯颯,草影摇动。 「是谁!」男子顿时没了淫笑而是怒声。 李昀用犀利的目光俯视地上的两男一女,只见女子宛如看到救命稻草般,顾不得身上衣服残破不堪奋力爬起身抱住李昀的右脚,口齿不清可见惊恐万分,「救我!救我!」 泰北军见李昀行动,二话不说用军训的整齐划一步伐发出噌噌的声音前进,排排站在李昀身后,各各表情狰狞霸气侧漏。 那两个裤子还来不及提上的猥琐男子被这个大阵仗当场吓得跌坐在一起,打着哆嗦,「你们要干嘛!有、有话好说。」 「本公子瞧着你们这胯下那条留着也没用,不如本公子替你们处理掉吧?」我从泰北军人海骑着红玉摇摇晃晃前进到李昀身边,从腰间慢条斯理的拿出摺扇〝唰〞的一声,摺扇的铁骨架露出聂人寒光。 「玉、玉、玉面公子!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那两个男子一个劲儿地再跪在地上磕头,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我佯装叹了口气,收起骇人摺扇,「没劲儿,王爷您接着收拾。」我打了个哈欠从前线退出。 李昀板着脸,觉得右腿被女子抱得有些酸,只好软下声音朝女子道,「姑娘,你先松松手。」 那女子摇摇头,满脸惊恐,抱着不放。 我从后方释放出诡异视线,在心里咒骂着:老娘都没抱过李昀的长腿,这丫的找死? 可能是感应到我的视线,李昀抿抿嘴,故意让皓雪移动几步使女子松开手,他这才冷着声音道,「淫姦女子,你们倒是好大的胆量。」 「不,不是的!是她爹把她卖给我们了!我们可是付了五十两银子阿!」不知好歹的男子猛然站起身面红耳赤反驳。 李昀冷笑一声,宝剑出了刀鞘释放出腾腾杀气,尖锐的刀锋贴在男子的脖子边,男子顿时秉住呼吸,剑上的森森凉意垄罩他全身让他忍不住颤抖。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知错了……求……求……」他语无伦次。 李昀收回剑,瞇起眼警告,「要不是在赶路,就送你们上官府了,滚。」 「是、是!谢……谢大爷饶命……」那两个男子连滚带爬急速消失在树丛里。 见侵犯自己的两个男子已经不见身影,女子惊恐的表情恢復平静,细看之下才发现她是个美人。 「小女子无以回报,所以只能……」 不等她把话说完,我不耐烦地不文雅挖着耳朵帮她接口,「恩?以身相许?」 那女子如芙蓉花色的脸飞快的腾起红云彩霞,羞怯的掩着脸点点头。 在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愣住,就连身为男主角的李昀也是呆滞着表情,待回神后用眼角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我。 「可是那啥……我们将军跟公子是一对的。」王二搔搔头,憨厚的吐出爆炸性的消息。 李昀和玉面公子同进同出一个军帐已经是大家所公认的最佳情侣档。 即便是两个男子,真爱跨越了性别阿! 这个意外性的回答受到所有人热烈的欢呼,纷纷大声附和道,「对呀!可别跟咱们公子抢将军阿!公子的摺扇可是不长眼的阿!」 大家谈论的很开心,那女子却瞬间刷白了脸,吶吶的道,「可……可……公子是男的……」 「男的又如何?唉!我说姑娘,咱这一群大老粗都还没娶妻,就随你挑一个以身相许吧,咱将军你就别妄想了。」王二用宽大带着厚茧的大掌轻拍她的肩膀,颇有怜香惜玉的味道,将混着汗水和泥土的掌心摩擦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目光期期艾艾含泪看着李昀,希望李昀出声反驳。 李昀转过头,琥珀色的眼倒影着我面具,深情地一字一句吐出,「我就喜欢玉面公子。」 好险我戴着面具,遮掩住双频的红云,面具下的眼珠狠狠剜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那刚好,本公子也喜欢男人。」 这话我可说的没错啊。 大家的欢呼声顿时如雷灌耳。 那女子梨花带泪,头也不回的跑远了,大家欢笑声还在继续,也有想娶妻想的紧的小兵追着过去毛遂自荐。 我感受到李昀瞧着我的打量目光,没好气的转过去瞪他,「干嘛?还是你想去对她以身相许?」 李昀低低一笑,浓醇悦耳,「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是在想她眼睛是有什么毛病吗?闻名天下鼎鼎大名的玉面公子她竟然不选,偏偏选你这个大老粗以身相许。」 一想到这个我就呕,想我这个玉面公子好歹也是风姿卓越的翩翩美少年,就这么活脱脱的被人给忽视了。 越想越气不等李昀回答,我忍不住继续愤怒的道,「也不想想她长得什么鬼模样,敢跟老子抢男人,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玉面公子的人是她可以抢的吗?」 「如玉,你刚说什么?」 见眾人都追着那女子而去,李昀绽放出璀璨的笑容。 「……玉面公子的人是她可以抢的吗?」 「不是,再上一句。」 我疑惑的看着他,仔细回想我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敢跟老子抢男人? 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被自己的毫无预警的一番话震得一惊,脸红的像隻煮熟的虾子,这次连面具也掩不住了,整个耳朵也染成的红晕。 李昀双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伸手揽过的我腰,我只觉痒痒的,就听见他在我耳边吐着热气,柔柔如徐徐薰风吹过,他道,「你也是老子的女人。」 我全身不住瘫软,融化在他的浓情蜜意里。 我一定是疯了,明明他讲的不是甜言蜜语,我却觉得我此生都完了,全都交代在他这充满霸气佔有慾的宣示里了。 「不过我还是要说,说胯下那条着实有些粗鲁,姑娘家还是文雅点好。」 「……」 第十三章 后来那名姑娘由自告奋勇的小兵护送她到邻近的村庄。 不过我们原本要赶去明月崖的计画在收到一封急报之后生变了。 「春城?」李昀皱皱眉,沉思的凝望着方才送过来的急报。 他记得春城是位于大唐东北边的城市,说大不大,不过却也有三十万人居住。 「春城怎么了?」我探过头询问。 「是驻守在春城的泰北密探传过来的急报,韃靼军在距离春城不到五百公尺处搭建军营,随时都有围城的危险。」李昀脸色凝重万分,忧心忡忡。 「怎么回事?又是明月崖又是春城,他们兵分二路想分散我们泰北的军力吗?」我忍不住怒声。 「要不我们先赶往春城吧?春城的事情刻不容缓。」李缓伸手跩过韁绳翻身上皓雪,皓雪踢蹄甩动尾巴从鼻孔喷出滚滚热气。 我拍拍被皓雪的气势给激起的红玉的鼻子,嘴角边露出冷笑,「不妥,韃靼如此看轻大唐的泰北军,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李昀,我们兵分二路,打个他们措手不及。」 李昀脸色一僵,迅速地说,「不行!让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喔──」一旁围绕着我们的泰北军发出戏謔窃笑。 我尷尬地瞪了他两眼,李昀耸耸肩不以为然。 「属下会护公子周全的。」这时姜清水走到我身边。 我斜眼看他,上下打量着他纤细的身材,噗哧一笑,「行了,可不要到时是本公子保护你这文弱书生。 姜清水转过头,清秀的脸严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公子上次军训落后了整整一个山头。」 我一噎,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李昀微微一笑,有姜清水护着月如玉,他也安心一点,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姜清水,定要护好玉面公子。」 「是阿!姜校尉,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以身相许王爷喔!」周围的泰北军哄堂大笑一声。 「那也要看王爷要不要!」我撇撇嘴。 我家李昀可不是青菜萝卜都要的! 泰北军由玉面公子和悍王爷领军兵分二路,直往春城解围跟明月崖堵韃靼。 ┼┼┼┼┼ 魏府近日垄罩着乌云。 虽然让魏卿语前往皇宫试探太后的口风,不过太后始终三缄其口不肯给个肯定的答案,魏丞焦躁的在厅堂来回踱步思考下一步。 「爹,今日还去皇宫吗?」魏卿语今日一身翠绿色荷边裙,显得清雅脱俗,如一朵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她虽然不喜去皇宫讨太后欢心,可待在房间里又得与娜莉相视无语,看着娜莉心里就一阵不舒服,不禁对李慕来气,李慕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丢个外邦女人在她房间里,害她整天担心害怕被揭穿她窝藏朝廷逃犯。 「别去了!那老太婆连自己的儿子也拿捏不住,咱还指望她做什么!」魏丞相越想越气,瞪着眼睛。 魏卿语抿抿嘴没有回话。 「有了!」魏丞相脑中闪过一抹光,他欣喜握住魏卿语柔软无骨的双手,「语儿,爹想到方法可以让你再过不久登上皇后之位了!」 魏卿语一顿,神情复杂,「什么方法?」 「这你先别管,听爹的话就对了,哼,我就不信李唯敢不从。」魏丞相露出阴狠的表情,看的魏卿语感到不安,心跳漏了半拍。 看着父亲势在必得的表情,她却有些迷茫,像个不知归途的小姑娘,喃喃的问,「爹,我与皇上不相爱,登上后位后如何?」 魏丞相气恼的拍拍女儿的肩膀,「胡说什么!登上后位再和皇上培养感情也不急,登上后位后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叫登上后位又如何!」 「可……」待魏卿语还要说些什么,魏丞相不耐烦打断了她的话。 「语儿,你放心,爹一定会让你登上后位的,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等着接受万人的朝拜吧。」魏丞相丢下这一句话后就离开厅堂去准备自己心中的大计。 魏卿语凝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没来的及说出口那句:可我爱的人不是皇上如何能培养感情? 她垂下眼瞼,厚厚的瀏海盖住双眼。 李慕,你到底还要我等到何时? ┼┼┼┼┼ 这次的春城围城事件被百年之后的史书称为〝乱春之战〞。 而快马奔驰前往救援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乱春之战中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就在要抵达春城只剩十公里的路程,韃靼军发动了对春城的攻击。 春城的城军誓死守着城门不让韃靼军侵略,只是韃靼军此次来了十万人围城,固然城门在坚固也抵挡不了这个强烈的攻势。 跟着我的泰北军虽然只有五千人,还是各个精英,要与十万韃靼军正面衝突是绝对不可能,这时候智取是很重要的。 我骑着红玉站在山丘上遥望着那群黑压压的韃靼军团团包围住了春城,勾唇冷笑,「姜清水,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姜清水回道。 「古时兰陵王以三百人取胜,我们有五千人绰绰太有馀了。」我瞇起眼,阳光打在我的面具上折射出肃杀之气。 「兰陵王是?」也不知道哪个将兵摸摸头问。 我斜眼睨他,「都说让你多读点……」我一顿,忽然想不起兰陵王是何许人物。 「歷史上并没有兰陵王这号人物。」姜清水淡淡的说。 「本公子看话本的,怎么样?」我瞪他,随后扯开喉咙,用全身的力量嘶吼,「准备好了吗?我们是谁!」 「泰北军──!」仅仅五千人的泰北菁英齐齐发出怒吼划破天际,也震惊了正在围城的韃靼军。 「什么?泰北军?」正在奋力围城的韃靼军被这震破天空的怒吼给猛然一惊。 「泰北援军到了!」而春城内的城兵和居民更是精神一振。 ┼┼┼┼┼ 春城的城主是魏江,魏丞相的儿子。 而此时早朝上的气氛正降到最冰点一触即发的烟硝味瀰漫。 「魏丞相,方才朕没听清楚,你再给朕说一遍。」李唯双手愤怒地颤抖。 「微臣说,请皇上封小女魏卿语为后,否则春城将会死守城门。」魏丞相重复了一次,语气强硬一点也不退让。 〝啪─〞李唯细长的的手掌猛然一拍龙案,掌中麻辣的痛也不及心中的心寒,他一字一句冷声,「魏丞相可知道玉面公子领泰北援军此时正在城门外吗!你身为朝廷重臣如此不顾大唐子民的生命!」 魏丞相也冷笑一声,「春城是由魏家掌城,魏家与皇家无亲无故何以开城门迎泰北援军?况且,如果泰北援军是反叛军联合韃靼军这一开城门不就迎敌入城了吗?」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李唯已经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将身前的奏摺奋力一丢丢到魏丞相的脚边,呼吸急促脸色发白。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无能到什么也帮不了这个正在堕落的国家。 其他朝臣畏惧魏丞相的倾国权力也默不作声,任由这齣闹剧。 「请皇上封魏家小女为后。」 第十四章 泰北援军利用地势的优势先是利用上边波滚下的粗大树木成功削减到三分之一的韃靼军,兵分三路由左中右齐齐衝破韃靼军直闯春城城门。 由我领首的中路跟着我往前衝,一身银色盔甲染上红血,我眼角瞄过一隻长矛朝我颈子刺来,我将身子的重量后仰完全躺在洪玉的马背上,用摺扇的铁片骨架抵住那长矛,发出〝錚──〞的摩擦刺耳声响闪着些微火花,我用铁片骨架夹住长矛顶端手腕一转长矛被我一扯,那拿着长矛的韃靼兵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红玉长嘶一声,巨大的身子扬起前蹄踩破那韃靼军的肚皮,瞬间肠流肚破。 春色映红,却是血腥的前奏。 抵达春城城门,我从红玉身上跳下来,敲击着城们大声道,「泰北援军到!开城门!泰北援军到!开城门!」 「援军来了!有救了!」居民欢呼。 就在此时,春城城主魏江从人群中手出来,手里握住一份密报,大喝一声,「不准开城门!说不定泰北军是联合韃靼的反叛军。」 所有居民愣住,欢呼声也霎时间停止。 我站在城门外也目瞪口呆,敲击着城门的手不禁顿住,怒火中烧大声的说,「胡说什么!我们是泰北援军!怎么可能是反叛军!」 「没有本城主的命令,谁也不准开城门!」魏江一句话丢下就离开了。 「公子!」姜清水护在我身边,抵挡住想偷袭的韃靼军,一边担忧的看着我。 「我们怎么可能是反叛军?怎么可能是反叛军?怎么可能!」我激动的握紧拳头,怎么也无法理解我们这样千里迢迢赶过来难道只是为了这句:泰北军可能是反叛军? 天空下起倾盆大雨,哗啦哗啦浇熄在城门外满腔热火的泰北军,乌云垄罩着整片天空,看不见蓝天更看不见艳阳,就像泰北军此时的处境,孤立无援,无助却什么也做不了。 「撑下去!撑下去!」我拿起摺扇双目赤红奋不顾身衝入战场。 〝碰〞〝碰〞 「是刘家的!」春城的居民惊呼一声,纷纷看着那个穿着粗布衫的男人奋力拿起一根巨大的木棍敲击着用锁链锁着城门。 〝碰〞〝碰〞 「泰北军不是反叛军!开城门迎援军!」男人一边大声的喊一边敲击的城门,全身染上汗水与雨水。 泰北军在城门外奋斗,他们怎么能待在城里冷眼旁观? 「还不滚!想死吗?」春城的城兵喝斥,纷纷围过去阻止男人。 「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他们是过来救我们的泰北援军阿!」男人满脸坚定,不肯放弃手中的木棍。 〝碰〞〝碰〞 〝碰〞〝碰─〞 敲击声忽然停止了,春城内传来凄厉尖叫声,春城门外的我猛然回过头,只用缎带绑起的马尾被雨水染湿黏贴在我脸上。 春城内从门底缓缓蔓延出鲜血。 我的心坠落到谷底,雨水漫过双眼,模糊了那片鲜红,想起了月家灭门,想起所有人在我面前覆盖住红色。 「死人了!死人了!」春城居民惊恐的摀住脸大叫。 原本还在敲击城门的男人此时已经头颈分离,血腥味顿时四溢。 「这就是不听劝导的下场!谁还敢擅自开城门就去陪他作伴!」动手的城兵握住滴着鲜血的长刀,瞇着眼阴狠的警告。 「阿源──!」从人群衝出一名女子,她凄厉的哭喊着,不敢置信自己的丈夫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阿源!你别吓我!你醒醒阿!」女子将滚的老远的头颅捡起,颤抖着手想要组装回源源溢着鲜血的断颈上。 可不管怎么接起,她一松手头颅就立刻滚落,「阿源──!」女子的哭声就像断弦的琴。 雨下了三天三夜,春城外的战也打了三天三夜,打到所有人体力透支,原本胜算在握的泰北援军从原本的五千人已经伤亡的只剩一千人,剩下的所有人用仅存的意志漫无目的的挥刀,只有一个意念,就是要再多杀一个,杀到城门开啟。 我握着摺扇的五指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退步到双脚瘫软在城门前。 「公子!」姜清水一惊,伸手捞起我失去力去的胳膊,可他也已经没有力气,秀气的左脸颊不知何时被划过一刀,狰狞着伤口皮肉外翻,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水布满在脸上。 我跪坐在地上,双眼呆滞的看着紧闭的城门,发梢上的雨水混着汗水滴落到地上,失神喃喃的自问,「国家为何负我们?」 「公子!撑下去!撑下去!」 〝碰〞敲击声突然再度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 〝碰〞〝碰〞〝碰〞 「是刘家的媳妇儿!」春城的居民纷纷撑着伞跑出来看,才发现是前天才死了丈夫的女子。 女子吃力的举着丈夫使用过的巨大木棍,全身已经湿透,咬着牙敲击着城门。 「她是疯了吗?」 「谁突然死相公不疯才怪!」 居民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她。 「你在做什么!不怕死吗!」城兵接到消息立刻赶来。 「死就死!还怕你们这群狗官吗!阿源没做完的我帮他做完!」女子转过,冷脸对着看着她的居民一字一句说得悔恨,「泰北军三天在城外为了春城奋战,而我们竟然可以如此冷心吃好睡好,你们到底良心何在?」 被女子这么一喝,居民们面面相覷,脸上浮上心虚。 「还不快滚……」城兵的话还未说完。 「开城门!」官阶较上级的城兵忽然走过来扬起手中的书信大声说。 皇上诺封魏卿语为后,春城城门开迎泰北军。 当城门打开的那个剎那,所有春城居民看到这一幕:在江湖风起云涌的玉面公子一身银色戎装染成红装,他跪坐在地上仰着脖子凝望乌云密布的天空,任由雨水张扬的在他身上打下。 是绝望、是迷茫、又或是困惑。 居民们从心底涌起深深的痛惜,所有人衝回自己家里拿起能用上伤人、杀人的器具,不论是菜刀、剪刀甚至是扫把,齐齐嘶吼着,「杀──!」 残留的韃靼军也已经体力透支,见从春城涌出大量怒吼的居民吓得落荒而逃如飞鸟走散。 这场歷史上的〝乱春之战〞,泰北援军一共来了五千菁英,在城门外撑了三天三夜后,只剩下一千两百四十三人,而在终于进城后,剩下的泰北军终于可以好好闔上眼休息,撑到最后一刻的泰北军一个一个倒下,最后总估计还活下来的只有八百零六人。 「公子如何了?」姜清水已经洗净一身血污,清秀的左脸那吓人的刀疤在经过简单包扎处理后已经无碍,不过只怕往后都要带着这可怕的刀疤过日子。 进城后,有热心的居民提供住所给泰北军休息。 「还是一样,这几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整个人就像没了生命一样。」负责送食的将兵脑门包扎着白色绷带脸上写满担忧,他愤愤地道,「姜校尉,春城如此待我们,我们为何要救他们!这些人还不如被韃靼军攻城算了!」 姜清水看着紧闭的房门,语气凝重,「别胡说,若真让春城沦陷,我们岂不真正成为泰北反叛军了吗?」 那将兵虽是气呼呼却没再反驳。 「给我吧,我拿去给公子。」姜清水接过午食推门进入。 姜清水进入房间时,我放空的脑袋渐渐回归到正轨,听到房门扣上的声音,我转过头望见他脸上那道骇人刀疤,从喉头发出哑声,「脸上的伤,处理的很烂,以后会留疤。」 看到我已经恢復正常,姜清水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将食盘放在桌上后耸耸肩不以为然笑道,「留便留吧,省的公子常说我是文弱书生。」 他能如此看得云淡风轻,我却不行,就连嘴角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都做不到,「过来,我替你重新包扎过。」 姜清水没有拒绝,走到我身前蹲身,扬起脸双眼清亮如高山泉水。 「公子面具要戴到何时?」他忽然道,目光深远深邃。 我包扎的手一顿,抬头问,「怎么?想看看面具下的真面目?」 姜清水伸出手将我面具上没有清理乾净的血痕抹去,而我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的无理举动,他续道,「只是在想,公子整日戴着面具,面具下的脸不知道到底有何特别。」 我已经完成重新包扎的最后一个动作,抬起头平静地与他湛亮的双眸对视,漠然道,「你会失望的。」 第十五章 「玉面公子!」房门外忽然传来慌张地大叫,一边猛力的敲着房门。 我与姜清水一愣,姜清水快速起身前去开门,三、四个人衝了进来,其中一人还抱着满头是血双眼紧闭的女子,那人满头大汗焦急的说,「公子,救救刘家媳妇儿吧!」 我眉头一皱,指挥他们将女子安置在床上,语气严厉质问,「这是怎么了?韃靼又来了?」 那人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喘口气才道,「不是,是她说既然已经完成丈夫的遗愿让泰北军已经安全入城,她也可以安心追随丈夫去黄泉了。」 如此刚毅忠贞的女子。 我看着女子额头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这是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让自己奋不顾身。 「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阿,可是公子也是男人……」有不放心的居民嚅囁几声。 姜清水目光如犀利的刀锋扫过,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公子是太夫。」 当房门再度关上之后,房间内只剩下床上的女子与我。 「睁开眼吧。」我打开药箱,琢磨着要如何包扎这伤口,一边淡声。 「公子,我生无可恋了,阿源已经死了,我一个守寡的女人要如何独活?」早在方才就已经清醒过来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从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先用乾布沾水,擦拭着她满脸的血,动作轻柔,「你只是死了丈夫就活不了,那要死了全家呢?」 女子一征,咬着唇颤抖着说,「全家……只剩阿源了,如今阿源也走了……」似是想到目睹丈夫身首分离的残忍景象,她双手摀住脸,发出呜咽。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替她包扎好头上的伤口,我道。 女子满是泪痕的脸从手掌中抬起,令人疼惜万分,她哽咽着,「我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什么能帮上的?」 「有件事只能你来帮忙。」我伸手将自己脸上的玉面面具拿下来,肌肤因为久未见外面的阳光呈现不健康的惨白,一股凉意在我脸上吹拂而过。 女子睁大眸,瞳孔中写着不敢置信,也是太过惊恐就连泪也卡在眼角。 我接着将身上的染血戎装脱下来,背后的伤口已经黏贴着贴身软纱,我皱着眉忍着剧痛硬是一扯,已经结痂的伤口黏着软纱被大力扯落,翻着外皮渗出鲜血。 〝呀〞了一声后女子连忙摀住嘴,差点尖叫出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估计很是大的伤口,不过我自己看不到,可以请你帮忙擦药吗?」 「公子竟然是……是……女……」她结结巴巴无法相信。 叱喝江湖的玉面公子竟然是女儿身,更是女扮男装从军泰北,而且……在春城外与韃靼军大战三天三夜! 看出她的惊讶,我淡淡一笑,「可以先帮我擦药吗?很痛。」 「好……好……」她手忙脚乱的拿起药瓶,抖着手道,「伤……伤……口很大……难道公子……这几天一直忍着吗?」她心惊胆跳看着那背上的斜斜划过整片的见骨刀伤,完全无法想像一个女子要如何忍着。 感觉到棉布沾着药粉在我伤口上滑过,儘管她已经小心翼翼,我还是觉得有谁拿着刀子正一遍又一遍的捅着我的伤口。 「这几天想的事情多,不怎么疼,今天回过神才发现疼得紧,只好请你帮忙了。」 女子足足用了五块棉布才够将连绵的伤口给全部覆盖住,满眼的心疼,「看公子的年纪应该不大。」 我重新将营养不良的胸部缠上绷带,在从衣柜里翻出白衣穿上,回过头朝她虚弱笑笑,「快要十六了。」 「十六岁!」女子连连诧异,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大。 十六岁的她在做什么?还在闺房里绣着图等着嫁人呢!而十六岁的公子背上已经有了一道巨大的刀伤。 「那公子的家人呢?可是知道您着戎装从军了?」女子有些迟疑的问。 我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胸口的心跳坠落到地上摔得遍体麟伤,拼凑出不完整的跳动,将腰带系好我才苦涩答道,「他们到死了不知道。」 「死、死、死了?全部……」女子诧异地摀住嘴巴。 「好了,多谢你了。」我朝她笑笑,动作缓慢的收拾着桌上的血布。 〝咚〞的一声,女子双膝跪在地上,我一愣,只听见她用坚定无比的语气缓缓道,「既然季玉的性命是公子救的,季玉愿终身服侍在公子身旁。」 我托起她的瘦弱的肩膀,「胡说什么,你还那么年轻,跟在我身边只会浪费人生。」 季玉抬起脸与我对目,眸中瞳仁漆黑却闪着泽聂的光芒,「难道公子这么年轻从身戎装也是在浪费人生吗?」她的语气灼灼。 「当然不是,我……」 「那么季玉也不是在浪费人生。」她不等我话说完,飞快地打断我,续道,「公子女儿身在军中一定会颇有不便,若是季玉服侍在身边,季玉定能服侍好公子的。」 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我一时无语,心里却是感动溢出满满,软下声好言相劝,「季玉,你跟着我会被说间话的。」 「季玉不怕。」因为我身边有玉面公子,虽然脱下面具的公子只是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她回答的肯定。 我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声,「知道了,只是无论何时你都得站在我身后,任何战事都不得参与。」 季玉满眼的星光,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战事里我也没什么忙可帮,但若是军里烧菜煮饭洗衣服我样样都会,公子儘管放心,我绝不会添麻烦的。」 「方才还理直气壮得像个市场里的泼妇,这会儿倒像个乖巧的小媳妇。」我戏謔的取笑她。 季玉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脸色有些微红,「方才必须先下手为强才能镇聂住公子。」 我伸出手捧住季玉秀美的容顏,眸中充满柔情,心里的某一块伤痕被季玉的坚决给抚平,轻声道,「季玉,将来辛苦你了。」 季玉略凉的手覆盖在我手背上,用脸轻轻磨蹭我的掌心,有些哽咽,「公子和我都没了家人,理当互相照应。」 那时的我们不知道,一个女扮男装从戎的月家将女和一个寡妇季氏将写下大唐新的歷史。 史书上记载寡妇季氏极少,但她那极少的色彩却总是依附在玉面公子身边绽放,然而,每个泰北军都是刻骨铭心。 此是后话了。 话说自从大唐皇帝允诺封魏家大小姐魏卿语为后以解春城之围,全大唐百姓是对魏家敢怒不敢言,就连皇帝李唯更是在阴鬱着脸宣布封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已经进宫准备后位仪式的魏卿语一面,就连太后要见上皇上一面都是不得其门而入。 「语儿,你看这簪花如何?」太后从一旁礼仪嬤嬤托着金盘上挑选出一个大红牡丹镶金丝的发髻。 魏卿语勉强挤出笑,「好看,太后真是好眼光。」 「那是自然,不好眼光怎么帮皇上选到语儿这个好皇后呢。」太后揽着魏卿语的柳腰亲暱的笑,然后使眼色给礼仪嬤嬤,「这个收着,封后用上。」 礼仪嬤嬤答了是之后就退下了。 「语儿,你莫担心,皇上那儿还有哀家顶着呢,你只得宽心准备封后大典就是。」太后轻拍着魏卿语的掌心。 「我知道的,太后娘娘。」魏卿语扯出笑。 太后黛眉一横佯装低斥,「怎么还叫太后呢,该改口叫母后了。」 魏卿语抿了下唇,低眉顺从的笑笑,「是,母后。」 「好语儿……」太后乐得双眼瞇成了双月,待还要说些甚么,却被身边的嬤嬤给打断。 那嬤嬤脸色凝重走进来在太后耳边私语,「娘娘,皇上把自己锁在御书房不肯用午膳。」 太后面容上的笑容一滞,「知道了。」然后转过头对魏卿语笑道,「皇上有事找哀家,哀家先过去了。」 魏卿语自然也听见那嬤嬤的私语,她心里不安不停无限扩大,自己父亲不惜用逼迫皇上的手段也要把她送上这个后位,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往后就算她如愿登上后位,只怕也会与皇上不睦,在这后宫之中,她终将成为政治上的一枚棋子。 注目着太后离去的身影,她胸口的大石不停的下坠入无底的深渊中,直到太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她叹了口气回过头,却被那挺立的身影给吓着后退好几步。 「李慕?」魏卿语摀着胸口喘了口气。 李慕碧绿色着眼珠深如泥潭,深沉的目光染上复杂,他一袭水蓝色披风搭在肩上显得风尘僕僕,好似一得知魏卿语要成为皇后的消息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奔回皇城。 魏卿语站在他面前,心中的期待早已消失殆尽,她只能用沉默回应李慕这样复杂的目光。 「当真要成为皇后?」李慕暗哑着声音,眼底沉痛万分。 「李慕,我等不了你这么久了。」 李慕走向前抱住魏卿语,熟悉的发香縈绕在鼻尖,他双手颤抖,「再等一下就好了,语儿,求求再等等。」他贪婪摄取魏卿语的体温,只觉得自己一路上的疲惫被自己怀中深爱的女人给一扫而尽。 魏卿语的手始终无法抬起回抱李慕,漫长等待中想诉说的千言万语画作无言。 「不打紧的,语儿,等我成为大唐的皇帝,你依旧是皇后。」李慕将她抱紧,就像这一世再也不放开。 年少的那一鸿瞥注定了他俩这一世的爱恋,陪着他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日子。 说什么他绝不会放开魏卿语的手!谁也不能! 凭什么他什么都被剥夺了,就连他唯一心爱的女人也拥有不了! 李慕双目赤红如天边残阳。 第十六章 春城事件传回大唐自然也传到了李昀所在的明月崖。 正在与韃靼对峙的李昀琥珀色的双眸闪过阴鬱,心里想着月如玉该是多伤心,千里迢迢却得到了这一句泰北军可能是反叛军被拒在城门外。 这么多的菁英泰北军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死在政治的操弄手里。 「哈哈哈,李昀,看来你们大唐根本不信任你们泰北军,这样起内鬨的大唐还不如早早灭亡算了。」满身风霜的韃靼领头露出嘲笑的面容,不屑地看着围着他们韃靼军满脸愤恨的泰北军。 李昀瞇起眼睛,也露出笑,寒风中冷然彻骨,他抽出锋芒锐剑,「要灭大唐?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能力。」他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待脚步站定,锐剑上滴下鲜血,而那说大话的韃靼领头已经身首异处,到死也没看清那剑峰是何时斩离自己的脖子。 「杀──」泰北军无处发洩的怒火正好拿韃靼军开刀。 ┼┼┼┼┼ 季玉决定服侍在我身边,并且跟随泰北军的这项消息在春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骂她贱女人,才刚死了丈夫就不要脸的贴上玉面公子,不过这些季玉都选择视而不见耳聪不闻。 而我有时候会在夜晚时从月光透入的窗户里看见她偷偷抹泪。 这一日,是我算帐的时候到了。 戴上玉面面具,季玉帮我系好腰带后我走出房间,守在我房门边的泰北军见我出门皆是微微頷首,姜清水立刻迎上来,「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算帐。」我抬头露出不寒而慄的冷笑。 一旁的泰北军见季玉跟在我后面从我房间出来皆是愣住,有几个愤愤不平的说,「公子!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们家王爷!」 「就是说呀!王爷一不在公子就红杏出墙!」 姜清水双眼往后一瞪那几个多嘴的泰北军,「胡说什么!」 「我又没说错!」那泰北军扁嘴嘀咕。 不等我解释,季玉从我身后走出来,声音清寧如高山流水,「是季玉不要脸的要跟在公子身边的,季玉虽不会行军打仗,但是洗米煮菜烧水还是会的,军前有各位大哥努力,军后就交给季玉吧。」 我听着她这样贬低自己的话心里却是心疼万分,这样的好姑娘何苦跟着我们受苦。 听完她这一席话,为李昀打抱不平的泰北军也不再说话,而姜清水只是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季玉。 「姜清水,照顾好季玉,本公子找人算帐去。」我将季玉推过去,摆摆手。 「公子!我也去!」姜清水皱眉,就要跟上。 我回过头,玉面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肃杀光芒,阴冷且透着嗜血,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刀锋寒光凛凛。 「不用,本公子喜欢自己一个人玩。」我勾唇一笑。 我一路漫步走到春城城主府,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了下来。 「就算你是玉面公子,没有城主命令你以为城主府是谁都可以进入的吗?」左边的侍卫口气不善,话中还有嘲讽的意味。 我眉一挑,「你怎么不问本公子是来干嘛的?」 那守卫恶劣一笑,「我管你是来干……」他话未完,锋利的摺扇扇骨已经招呼上他的脖子,他瞪大眼,呼吸一滞,颤抖的手巍巍颤颤指着我的面具,「你……」 「是来算帐的。」我看着地上倒下没有了呼吸的守卫神情漠然没有表情,彷彿倒在我身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大唐就是养了你们这些废物才会让敌人有机会侵略。」我收起摺扇将目光转向右边的守卫。 「本公子找城主,带路吗?」 右边的守卫被吓得目瞪口呆,额头掌心都是冷汗,这才多久的时间,方才还好好和自己在聊天的同伴如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好、好、好。」他点头如捣蒜,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转身领着我进入城主府。 我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木然着脸跟着走进去。 府内下人眾多,而我经过之处都受到注目。 我则一一扫眼而过,嘴角露出冷笑。 魏家果然好气魄,区区一个城主府,竟盖得气势辉煌好比皇宫金柱。 「玉面公子,到了。」那守卫战战兢兢的指着厅堂,我望过去看见正在把酒言欢的一群人,堂中央还有翩翩起舞的舞姬们,酒肉言欢,好不欢乐。 彷彿我们这群为了春城而战的受伤泰北军不存在似的。 我脑中理智线一断,怒火攻心,猛烈掷出山水摺扇,在风中发出〝吭──〞的尖锐声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直直插进堂中的莲花水墨画。 所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傻愣愣地看着那从天而降末入墙壁七分的锋锐摺扇,又将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我。 「玉、玉、面公子……」宾客举着酒杯揽着舞姬诧异出声。 「庆功宴结束了。」我冷笑,举步如灌铅走进这令人心寒的地方。 「是谁让这不速之客进来的。」魏江放下酒杯,皱着眉头丝毫感觉不到我全身散发出得杀意。 「是、是、是……小的。」带领我来的守卫声如孓蚊。 「怠忽职守,拖出去斩了。」魏江眼都不眨道。 那守卫吓得跪在地上,死命地磕着头,额头中心都磕破染上鲜血,「是小的错了,是小的错了……」 草菅人命!大唐蛀虫! 我控着不住自己的力道,一拳挥在柱子上,那柱子发出剧烈声响,被我捅出一个窟窿,木屑飞溅插进我掌心中。 我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心上的痛远比手上的伤痛上更多。 「谁要敢动他,本公子会亲自送他去伴黄泉。」 正要将那不停求饶的守卫给拖下去的其他守卫听见这句话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视线在我和魏江中间来回穿梭摆盪。 跪在地上的守卫则是抬起头一愣,额头中间的血沿着鼻樑而下,很是滑稽。 这时候也没有人顾及滑不滑稽了,厅堂中的气氛急速降到最冰冷,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都秉着呼吸,寧静的就像掉了一根针在地上都能清楚听见,伴随着窗外鸟儿的鸣叫,叫人不觉得寒毛竖起。 「那个……看来魏大人和玉面公子有事要谈,不如我们就先退下了。」眼界好的某宾客尷尬的一笑,连忙从这诡异的气氛中离去。 魏江一笑,「那么下回我再向大家赔不是。」 所有宾客陪笑着脸一一离去,就连舞姬们也全部离场。 我与魏江对望,看见他卸下偽装的笑顏,眸中尽是不屑与嘲讽。 「公子这是为何呢?我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魏江年约三十初,身形消瘦,瞳仁中深沉,他站得挺拔,彷彿事不关己。 「听谁的命行事?」我一步一步走靠近他,瞇起眼任由杀戮在我眼底肆虐,「是听你爹的话行事?还是听大唐皇帝的话行事?嗯?」 最后一个嗯字提高音量,魏江只感觉眼前一乱,凌厉的风划过他脸庞,刮出血痕,待眼前画面恢復,眼前一身白衣胜雪,头戴玉面面具身材纤细的男子手中的摺扇又回到手中,〝刷〞的一声扇骨架间的锋芒铁片正发出寒光令人不寒而慄。 「魏家如此胆大妄为,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把大唐皇帝放在眼里?」我继续咄咄逼人,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眼前的魏江不知道已经被我杀了多少回了。 「当然放在眼里,我们不放在眼里的是,泰北军。」他恶劣的勾唇一笑。 「你说什么!」我大怒,锋利的铁片已经在眨眼之间搁在他颈肩上,只差毫米距离就要划破他的颈子。 魏江并没有被吓到,他嘖嘖两声,用食指小心翼翼推开铁片骨架,「公子可小心地一点,若我出了什么事,泰北军可是做落实了反叛军的名头了。」 我被气到眼冒金星,握紧手中的摺扇,滔滔怒火闷在胸口无处发洩,心底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如今魏家实力壮大,还有太后在后面撑着,若是李慕也在背后联合韃靼挺着魏家,只怕这大唐的天下迟早被魏家给夺了。 难不成魏家还美梦着大唐这江山易主? 我咬着牙,尝到口腔中的血腥味,「有本公子在的一天,你们魏家肖想的,永远也不可能得到。」 「哦?公子可知道我们魏家想要的是什么?」他反过来勾住我的下巴,兴意盎然。 我抓住他的手腕,用几乎可以捏碎骨头的力道,冷笑,「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实现。」 魏江耸耸肩,不打算与我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忽然伸手过来夺我的面具,笑得灿烂,「面具下的公子,是什么样的呢?」 我避开他的手,用摺扇横在我们两个中间,声音悚然,「不要有任何期待,就跟你们魏家肖想的一样,最后都会失望的。」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次的事件给我很大的打击,所以我必须冷静的思考,我人远在泰北军,究竟该如何帮助在大唐孤军奋战的李唯。 大哥……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望向天边的蓝,一朵浮云轻飘飘没有重量,一如我的心随处飘盪没有定所。 第十七章 走出城主府,才觉得空气清新许多,紧绷的脑袋也放松下来可以好好思考未来。 不知道李昀在明月崖怎么样了,想必是势在必得。 又想到他若知道我在春城这莫名其妙的损失了这么多名泰北军菁英是如何的失望与气愤。 李昀,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想靠着你宽厚的胸膛暂且休息一下。 「公子。」 我回过头,看见那额头依旧艳红留着鲜血的守卫似乎在等着我,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脸上满是羞愧,双膝一跪在我身前,用恳求的语气,「请让我跟随公子。」 我晃了晃脑袋,「本公子不需要废物。」说完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那守卫抱住我的大腿,大声的说,「谢公子救命之恩,请让我跟随公子!」 我吐了一口浊气,好气又好笑,也掰不开他死命抱住我大腿的手,「你的谢本公子收下了,跟随就不用了。」 那守卫咬唇,不肯松手,「若是回去城主府,我的下场只有一个。」 「原来是怕死,而不是要感谢本公子的救命之恩阿。」 「不、不、不是的!」他顿时松开手慌张的想要解释。 而我见机不可失,连忙跳离他三步远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叩〞〝叩〞的声音,强而有力。 「求公子收留,求公子收留。」地上斑斑血跡,而他彷彿不觉得痛一样,每说一次就磕一次头。 我抚额,方才让他躲过死劫,如今他大有把头磕破的决心。 「跟上吧。」我叹了口气,思绪恶劣的想着就当我只是领他入门,真要进泰北军还要看李昀愿不愿意,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一路无精打采的走回泰北军暂且居住的房子,我没有发现街上的群眾惊愕的脸,直到与站在门口都快成为望妻石的姜清水对目,姜清水清亮的眸中带着诧异,然后快速的抬起我的手,气急败坏得说,「公子的手是怎么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我手的被木屑给插得血肉糢糊,一路滴着血染红了街道。 「公子!」季玉听到姜清水的声音也赶过来,看着我受伤的手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 「……不痛的。」所有痛觉早已麻木,我看着自己的掌心。 「怎么会不痛呢!都伤成这样了!」季玉小心翼翼跩着我的衣袖拉着我往房间走去,未溢出的泪水佔据着眼角不肯落下。 我无意识的任由她拉着,忽然想起我身后还跟着人,微微偏过头对神情复杂的姜清水道,「那人,随你处置。」 姜清水瞄了一眼身穿城主府守卫服装,垂着脑袋满脸鲜血的男人,郑重的对我点点头,哑着声音,「公子放心。」 待房间内只剩下我和季玉二人后,季玉先将门关紧,替我将脸上的面具拿下,看见一张苍白毫无血色且平淡无奇的脸,看似稚嫩,眸底却是沧桑万倾。 她的心脏紧了紧,勉强自己微笑,「瞧公子,都没有好好保养,这要是小脸蛋花了可还怎么嫁人呢。」 我目光空洞无神望着窗外发呆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 季玉也没有恼,知道今日去城主府肯定闹得不愉快的回来,她拿着镊子半跪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将掌心的木屑给挑出来。 李昀结束明月崖一役奔回春城时已是十日以后,春城依旧热闹,彷彿早已忘记那场闹剧,街上叫卖声此起彼落,竟似让李昀有种大唐仍是太平盛世,从未被韃靼给侵犯过。 他身着轻便常服将泰北军对留在三百尺之外,隻身一人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顾他人惊喜的眼光直闯入月如玉的房间。 季玉正巧从房间内出来,瞪大眼,「悍……」她话未完,一阵旋风捲起眼前早已没了身影。 「如玉!」 李昀的声音就像沙漠大旱中的甘霖,我转过头看着他风尘僕僕,不知怎么的眼里泪水就是盈了眶,李昀张开了手,朝我安抚的笑笑,我二话不说衝过去拥抱住他。 我期待已久的怀抱,让我安心的港湾。 「李昀……」嗅着自己熟悉的味道,才能确认我的男人真的回来了。 李昀抱紧我,低低的说,「委屈你了,如玉。」 我摇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泪水。 离开春城那天,据说城主府遭到盗贼袭击,魏江的房间内像是被翻了天似的几乎看不出原本房间的模样。 看着李昀似笑非笑,琥珀色的双眸晶亮的像一隻狡猾狐狸,我不禁用手肘撞他,小声问道,「是你干的?」 李昀右手伸过来搂紧我,浓黑的剑眉一挑,「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欺负。」 季玉被带在泰北军后方,远远的看见骑着马走在最前头的两个亲暱身影,心里有了些底。 「季姑娘别看了,我们王爷和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是抢不赢咱们家王爷的。」身旁的将兵看季玉秀丽的有些惆悵的表情,虽然不忍心,还是要捍卫自家的王爷。 「天造地设……还真的是呢。」季玉轻轻笑了笑,脸上除了惆悵还多了一丝羡慕。 夕阳馀光洒在那两人身上,斑驳的背影拉的老长,安寧而雋永。 大唐宋大夫的医馆二楼暗楼房间内,一年轻男子双目失明,脸上那怵目惊心的伤疤虽是仍红肿,但在宋大夫的医术下已经有了好转,不再似刚拆下布时的惊人伤口,他动作缓慢的要用残缺的手指握住茶杯。 「要喝水怎不叫上我帮忙。」淡兰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的搭上男子的手替他握住茶杯。 淡兰长相有了些变化,眉眼细长娟秀,只是仍是面无表情。 而那男子正是小岩,自从拆了绷带后小岩一直在淡兰和宋大夫的照顾下积极做復健。 小岩朝淡兰声音的方向感激的笑笑,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茶杯凑到嘴巴前。 「若有什么事就叫上我。」淡兰语气淡淡的,却听得出她话中的关心。 「宋大夫说我得多动动。」小岩声音嘶哑,也许是歷经了生死大劫,比起以前多了份沉稳和淡泊。 能捡回一命已是大福。 「多动动可不是说……」淡兰一气,正要捲起袖子好好开导比她大上好几岁的小岩。 小岩低低一笑,打断她,「淡兰,有没有云弼的消息?」 淡兰恼怒的瞪了小岩一眼,道,「昨天收到信了,说是已经在邯国开了客栈,不过六王爷目前正在邯国找月姑娘,所以没敢取名问安,取了平安客栈。」 平安……小岩喃喃念着。 谁不盼着平安呢? 「这名字倒是取的好。」他又续问,「公子呢?可有消息?」 淡兰抿抿唇,春城的事件闹得鸡飞狗跳,她却没敢给小岩知道这件事。 听出淡兰的迟疑,小岩淡淡一笑,有如微风,「无妨,我已知月家灭门一事,公子的所有事,我都想要知道。」 淡兰低眉看着他残缺的手,将春城事件说了一遍。 听完后小岩沉默了下来,无喜无怒。 「这魏家真是欺人太甚了,难不成还真当这天下是大魏而不是大唐?」淡兰撇撇嘴。 「淡兰,你说当初公子为何执意让我生?」小岩没有回答淡兰,只是转了一个八百里的弯问了别的疑问。 淡兰征了征,没想到小岩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没有立刻给他答案。 「喔对了,兰嬤嬤那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听到淡兰的回答小岩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没有,不过兰嬤嬤的状况渐好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淡兰道。 「是吗……」小岩垂下头。 正当气氛沉默下来之后,淡兰思考完方才她还没回答小岩问题的答案,她将小小双手覆盖在小岩搭在双膝上残缺的手,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坚毅。 「小岩,不是月姑娘执意让你生。」她顿了一下,明知道小岩双眼失明,却仍是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灿烂的微笑。 「而是你选择生。」 第十八章 大唐封后大典订在十月二十三日,而距离封后大典尚有七日。 而歷经春城之战和明月崖一役,韃靼暂且消停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否在商量下一个要侵略哪个城池。 泰北军得到暂时的休息,全体泰北军在大唐青洲的郊外驻军。 因为距离水源黄江远,因此泰北军决定开挖水井,不仅供水给泰北兄弟们解渴,也可以提供住在青洲郊外的游牧族。 水井的开挖持续了三天三夜所有人轮班没有休息,直到第四天早晨,秋风的凉意袭上全身,挖了好几百尺的水井有了新发现。 「王爷!公子!快来看!」昨晚负责开挖的将兵扯开喉咙兴奋大吼。 秋天的凉意让我不得不加上棉袄来保暖,我揉着眼从军帐中走出来,李昀也从帐中走出,与我对看一眼后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肩上,柔声说,「天渐凉,还是多穿点好。」 我拉了拉肩上厚重温暖还着他身上肥皂气味的披风,满心的欢喜。 「走,去看看。」他与我并肩朝水井走去。 当我们到时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围观,所有人议论纷纷着。 「怎么了?」李昀询问,所有人皆让开一条路让我俩上前。 「怎么办!王爷,是发臭的黑水!」有将兵失望的说。 探头一看,果然水井冒出黑色如凝膏的液体,甚至还散发着臭味,源源不断的从底部冒上来,李昀蹲下身用食指沾了一点在手上凑近鼻子闻,皱皱眉。 我望着这发黑的水井发呆,脑袋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抓牢。 「这黑水不可食用。」李昀用清水将手上的残液给清洗乾净后,脸色凝重的看着四周,若有所思的说,「看来这四周底下都会是黑水了。」 「那该怎么办呢?王爷。」所有人丧气的问。 距离水源黄江甚远,来回都需半天的时间。 我蹲下身,仔细观察黑水,黑水黏稠,发出呛鼻的臭味,我伸出手捞起一瓢水,在指腹间细细摩擦,然后…… 「是油!」我猛然抬头顿悟大声的说。 所有人同时将不明白的目光焦聚在我身上,李昀将我一揽,在我耳边低语,「如玉,小心些。」 我反过身扯住他的衣领,兴奋的说,「李昀,是油!没想到这里会有油……有了油我们就……就……」我话梗在喉中,脑中破碎的画面一幕一幕闪过,却没有我能看清楚的片段。 所有人瞪大眼,「就……什么?」 「就……」我也跟他们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油?难不成你说的是石液?」李昀沉思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问。 「石液?」这下换我满脑子问号,石液这两个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我没亲眼见过石液,不过听说石液引火易燃,其色漆黑,状如膏脂,味臭。」他顿了顿,看了那水井里的黑水一眼,续道,「在史书上记载的不多,但确实有人挖掘到过。」 「吃饭了。」季玉的声音柔柔的从后方传来,正巧配合着大家飢肠轆轆。 所有人欢乐的放下手边的工作开饭去了。 一阵秋风吹过,我回过头看着此时此刻寧静和平的景象。 季玉身材纤细,风吹的她身上宽大的衣服〝呼咑呼咑〞的响,季玉唇畔含笑望着大伙儿吃着她煮的饭菜露出讚赏满足的脸。 「李昀,这安寧的画面将来也会出现在我们的未来对吧?」我伸出手徒劳抓住一把穿梭而过的空气。 李昀捉住我的手十指交扣,修长温润的手牢牢包住我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热不只传到我掌中更传到我心中,他低低一笑,带着满满的宠溺、疼惜与怜爱,「会的。」 ┼┼┼┼┼ 王晴和云弼在为掩人耳目,在邯国将问安客栈更名为平安客栈。 六王爷李灝依旧带着人四处搜索着月如玉的下落,就连邯国几乎都要被翻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云弼现在易容成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管理着平安客栈,而王晴则易容成他的妻子。 「掌柜的,结帐。」 「好咧。」云弼一甩毛巾到肩上,低沉粗嗓做足中年掌柜的模样,很是维妙维肖。 直到傍晚平安客栈打烊后,王晴才回到平安客栈,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他不是……」云弼目瞪口呆。 「待会儿说,先把门窗关紧。」王晴警惕的观察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她后才赶紧上到二楼暗房内。 将背上的人放在床上后,王晴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要断了,她稍微动了动痠麻的肩膀,云弼正好进了房,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床上的人。 「他不是……五王爷吗?」云弼心跳漏了一拍,神情凝重强调,「那个叛变的五王爷?」 「是不是叛变尚且不知,我是今早在死胡同里碰见他的,看来似乎是有人在追杀他,身受重伤已经昏过去了。」王晴简单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追杀他是当然的!是他害的公子家破人亡!」要不是王晴挡着,云弼真想过去把床上早已昏迷不省人事的人给揍一顿,好给公子报仇。 王晴挑了挑眉,冷静的分析自己的看法,「说要叛变也太奇怪了,身边竟然没有半个死士保护。」 云弼一顿,倏地睁大眼,「你的意思是……」 看云弼这个笨蛋终于茅塞顿开,王晴点点头,「五王爷没理由叛变,我倒怀疑一切都是背后有人在操纵,五王爷只不过是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了王晴的话,云弼神色复杂的看着床上呼息渐小的五王爷,叹了口气,「我去请大夫。」 想要知道什么,还是要让五王爷清醒过来才能知道。 五王爷李真在隔天就清醒过来了,淡淡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昨晚身受重伤,他只是坐在床上若有所思。 王晴和云弼进门正是见到李真这副模样,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是哪里?」李真抬起头有些迷惘。 「邯国平安客栈。」王晴答。 李真愣了一下,苦笑一声,「原来跑到邯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太疼,他齜牙裂嘴的倒抽一口气。 云弼耐不住性急,跨出一步掷声问,「五王爷当真谋反?」 待李真缓过气听到云弼的问话又是一征,「你们是大唐人?」 「五王爷当真谋反?」云弼愤怒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怕云弼控制不住自己反而会洩漏大唐武王爷被藏在平安客栈内,王晴跩了云弼的袖子狠狠一瞪。 「可是他……」云弼指着李真怒气未消。 李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收到急召要我立刻回京。」 李真开口,云弼和王晴等着他的下句,不过后来他却露出迷茫的表情,「后来就被说是谋反被人追杀。」他又续道,「听说月家因为此事被灭门了。」他说得不起波澜,好似被追杀的不是他,月家被灭门也与他无关。 云弼气得牙痒痒。 「王爷可知道要追杀你的是谁?」王晴按住云弼挥起的拳头,耐着性子问。 李真征了征,努力回想了自己被追杀的过程,只记得回盛京的路上遭人埋伏,他接到急召就立刻匆忙回盛京,身边带的人不多,反而让那些杀手不费吹灰之力。 「不知道。」他老实地说。 「是三王爷下的手。」云弼平缓了愤怒的情绪后直接了当地给予答案。 「三哥?」李真讶然,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能,三哥根本就不管朝……」他顿了顿,回想起了三哥李慕从小到大所受到待遇。 母妃叛国被杀,让李慕从小就受人非议,年幼就被流放在外长年无詔不得入京。 「难得真是三哥……?」李真垂下眼瞼喃喃自问。 如果真是那个清心寡慾的三哥,竟是如此狠心连自家兄弟都要一并消除。 「我记得……三哥的母妃就是韃靼。」 这么说起来,李慕联合韃靼侵略大唐也合情合理。 「还有另一个原因。」云弼冷下声,王晴和李真双双转过去凝视他,云弼叹了口气,「我记得公子说过,李慕爱魏卿语。」 王晴愣住,迟疑的问,「魏卿语?魏家大小姐?即将成为皇后的魏卿语?」 「公子是?」李真却听出云弼话中的可疑处。 不过云弼和王晴都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只是双双皱着眉头,一同走到角落小声讨论着,「如今魏卿语要成为魏皇后了,李慕就怕要有更激烈的动作了,我们得提醒公子才行。」 第十九章 距离大唐封后大典上有五日。 傍晚的凉风吹得让人精神抖擞,我抱着乾净的衣服往黄江走去,一边瞪着身旁面带笑容的李昀,怒道,「姑娘家洗澡你跟着我做什么!」 以往在泰北因为万年寒冷,就算好几日不洗澡也是有的,冷风吹过都将人吹冻了,更别提要洗热水澡了,今天好不容易逮到偷间可以把自己身上的臭味给洗去,谁知道正当我偷偷摸摸要去黄江时,李昀竟然跟着我过来了,而且还跟隻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 「自己妻子的春光当然得自己保护。」他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倒是我听的害臊。 我脸皮没他厚,耳根子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娇嗔,「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昀忽然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扣,彷若此时的我们心连着心,心心相印。 「那时在泰北,我是真的慌了。」他个子高微微偏低着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瞳仁底下灿若星辰,让我读懂他那时的心情。 是无法言语的慌张。 「我那时在想,若是是我在你身边,情况会是怎么样呢?我一定一刀子把那王八羔子给宰了。」他说得狠戾,全身上下发出霸王的杀气。 我的胸口涌起满满的情意,这样的男人我想打着灯也再也找不着了吧? 我轻轻的摩娑着他的手,安抚着他,「我这不是好好的了吗?」歪了一下头,有些脸红,晃了一下十指交扣的双手,「况且若不是那次事情,我们俩估计也不会走到这样。」 「是了。那我还得感谢那王八羔子赏我媳妇儿是吗?」李昀被我的话给逗乐,长臂一伸将我揽在自己怀里,在我耳边深情痴迷的低喃,「如玉,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李昀不爱说情话,却总是爱说些听起来霸道却合情合理的话语。 我如同吃了蜜糖一样扬着满足的笑容,踮起脚尖也学着他在他耳边里吹气,低吟着,「有夫如此,相伴黄泉。」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李昀略略讶异抬头,看着我的双眸尽是惊喜与炙热,他霸道揽住我的腰将我压着贴近他修长的身体,两人没有任何空隙,浑厚的男性气息瞬间佔据在我满腔的鼻尖,縈绕着他的温热,当两人唇舌相碰时我秉住呼吸只感觉到他灵活的舌头扫过我的牙齿,还意犹未尽的来回摩娑,彷彿在品尝一道美味的食物一样。 天边西下的落阳彩霞映照着两具相拥的人影,残红点缀着如绵糖的红云,灼红了两人身上白衣,也灼热的两人的心。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接吻会秉住呼吸缺氧的。」岸边传来李昀捧腹大笑的声音,久久回盪。 江里水声〝哗啦哗啦〞,江水虽冷,可我的就像被火烤过一般羞得无地自容,在江中只露出小巧白皙的双肩,看着李昀坐在岸边背对着我却觉得温暖无比,不过他笑到抽蓄的肩膀却让我想狠狠戳过去,阴狠着脸道,「难道你跟人接过很多次吻了?」 李昀原本还笑到抽蓄的肩膀一抖,举起右手严肃发誓,「天地可鑑,我也是第一次!」 这次换我笑出声,就像风中摇动的铃鐺。 岸上的李昀听着这悦耳的笑声则是想入非非,不停地说服自己是君子非礼勿视,一会儿又想着已经认定月如玉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偷瞄一眼也无妨吧? 就在李昀陷入偷看不偷看的矛盾之中,我忽然觉得全身不对劲,警惕的看相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东西在江上载浮载沉着,而且越来越靠近我。 难道又是韃靼入水偷袭? 心脏一紧,我顾不及身上不着衣物光裸着,大喊着,「李昀!」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过惊慌,李昀猛然一惊立刻转过身,「怎么了?」他顺着我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瞇起眼见那东西是以缓慢的方式漂流,收回目光看我站着水中央,光裸白暇的身子垂掛着晶莹的水珠,一时看痴了眼。 我气急败坏的又躲回水里,「李昀!看哪里呢!」 李昀收回失望的眼光,深呼吸后朝我招招手,「如玉过来,水里凉。那东西似乎没有危险。」 我磨蹭着走回岸边,一上岸李昀就将他带来的狐绒披风罩在我身上,然后别开目光将视线放在水里那漂浮的东西上,让我有时间手脚快速的穿好衣服,在他的遮掩下,身上并没有感到上岸的凉意,反而是暖暖的体温。 等我穿戴好衣服,李昀才和我联合将那江上漂浮的东西给捞过来,赫然发现是一具尸体。 尸体是一具体格高壮的男性,从身上的大大小小被水泡的发白和鱼类啃食过的伤口来看是被人用弯刀给伤的,研判死因应该是重伤后跌落水,在溺水前就已经失血过多不治了。 「弯刀,是韃靼。」 「衣服,是羌鲜人。」 我与李昀对视。 「羌鲜初换国主,正是动盪不安的时期,怎么会有羌鲜人跑来大唐?」我满脑子的疑惑。 李昀皱紧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皇宫中曾来报羌鲜国主入京面圣,至于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如果羌鲜有意与大唐合作抵御韃靼……」 我惊愕的摀住嘴巴,「这人难道会是羌鲜国主身边的人又或者可能是……羌鲜国主本人?」 「不像,传闻羌鲜国主阿札越年约二十五,貌俊美,这尸体看上去至少四十有了。」李昀动手翻了翻尸体,查看是否会有些蛛丝马跡,只可惜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也不知道羌鲜国主是否平安。」我低低叹息一声。 李昀一愣,满是醋味酸酸道,「怎么,还没见着人家就担心起人家的安全了?」 我觉得这时候闹彆扭的李昀最是可爱,故意道,「你不都说阿札越貌俊美吗?俊美的男子谁不爱?」 「你的意思是你家相公不俊美?」他拉长了脸。 「那你觉得我美吗?」 「……还有待加强。」 距离大唐封后大典只剩一日。 李昀并没有把黄江边捞到羌鲜尸体的事情告诉泰北军,只是交代若是看到附近有可疑的人一定要多加注意。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就连不懂战事的季玉也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心慌。 李昀拿着一封信走进我帐中,正巧我也放下云弼传来的信,两个人对望彼此眸中都是严肃。 「公子……」季玉看着我脸色难看,有些揣揣不安。 李昀已经知道季玉知晓我女儿身的身分,他也同意她留下,不然以我一个女子在军中也是多有不便,若能有个女子相伴也好有个照料。 「皇上派的人明日到这里,应该是来找玉面公子的。」李昀道。 「小弼说五王爷身受重伤目前暂时躲在邯国。」我说。 「五弟?」李昀长年在泰北,其实和兄弟们都不怎么熟悉,与五弟李真更是很少接触,只从宫中线报消息知道五王爷是个性子冷的人,这次五王爷偕月家叛变他第一时间想到不可能,除了月家不可能叛变,五王爷更是没理由叛变。 「看来李慕是想让大家误以为是五王爷叛变,自己好串通韃靼造反,真是好狠的心,利用完自家兄弟还派人追杀不留活口。」我冷笑一声。 当年在山上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终究不在了阿…… 「不好啦!王爷!公子!」帐外忽然慌张地大叫。 季玉眼疾手快将我的玉面面具给我戴上,我还没来的谢她,就见那个满头大汗的泰北将兵不请自入,跑的气喘呼呼双频泛红。 「是什么事让你急得可以这样不顾礼仪直接闯入?」闯入的还是我未来妻子的帐中!李昀脸色不善低斥。 那将兵当然知道自己行为有些太过莽撞了,可事情的确事关紧急,他喘口气快速说道,「方才到黄江去取水的鶯鶯说看见了对岸有冉冉狼烟,对江还停了好几艘船,那船大的可装下好几百人。」 鶯鶯是住在附近的游牧族姑娘,早上去黄江取水时看见此景原本不以为意,后来听到泰北军聊到要多加注意周遭的人,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跟泰北军说了了这事。 等那将兵说完,我与李昀同时沉下脸,看来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明天是大唐封后大典,韃靼军行动了! 「今晚我带三百人去黄江伏击,绝不能让他们上岸到大唐,公子带着剩下的人守住这里。」李昀脑袋千思百转迅速作出决定。 「三百人哪里够!」我不同意的看他。 「若是他们只是声东击西,怕是这里会有危险。」他低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对着那将兵道,「照我的话传令下去。」 那将兵道了一声是之后就连忙退出赶紧通知所有泰北军做好战斗的准备。 天色渐暗,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正朝他们而来,泰北军加强守备,各个手持刀刃眼观八方,而住在附近的游牧民族则通通躲在民帐中,时间就像一瞬间静止了一般,不前不后,暂停在这里。 我从军帐内探出头,只有泰北军交换守备的轻碎脚步声来回,天边日阳西沉漆黑垄罩着大地。 李昀只有带三百人守在黄江能不能安全? 我胡思乱想越想越混乱,暗暗生气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李昀一不在身边就没了自己的理智。 眼角瞅了一眼掛在帐上李昀所赠的黄金弓,没有考虑将它拿下转身出帐。 姜清水正守在我的门口,见我拿着黄金弓走出来拦住我,皱眉问,「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季玉正巧也端着热茶过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姜清水,这里就交给你了,本公子要去黄江。」 「可是王爷不是让您留在这里守吗?」姜清水声音有些沉了下来。 自从春城那战让他白面书生俊秀的脸蛋有了疤痕,虽然已经被我用药淡化了许多,但是我看他已经不能再用戏謔的眼光了。 我撇嘴,闷声固执道,「本公子看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备,李昀只带了三百人而已,若是让韃靼爬上岸那就糟了。」说完我也不管姜清水,直直穿过他就要往黄江走去。 「您怎么老是要让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姜清水没有回头驀然抓住我的衣袖,语气是无奈又气急,似乎还参杂着我不明白的感情。 「什么?」我回过头没听明白。 我看见姜清水消瘦的双肩微微一垂,叹息了一声就放开我的衣袖,然后转过头双眸坚毅道,「我知道了,我会守好这里的,所以公子也要平安。」 我一懵,呆呆地回答,「当然会平安。」不然怎么帮月家讨回公道? 姜清水拳头紧了又放,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双眸朦胧如裊裊狼烟。 季玉嘴角弯了弯,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小心洩了一丝轻笑。 姜清水转过身淡漠的看着季玉,季玉却没有任何的畏惧直视他。 「若是让我发现你对公子不利,休怪我无情。」他说完转身就离开。 「这句话王爷也跟我说过呢。」季玉轻笑。 姜清水的脚步只一顿很快又恢復正常。 王爷说的是:若是让本王知道你对如玉不利,休怪本王无情。 第二十章 时间彷彿静止在这一刻,耳边是弱弱徐风,江面上斑斑波纹缓缓流动,月色害羞地掩在乌云后,一道柔和光晕朦朦胧胧就像是谁的慈蔼容顏照耀四方。 当然,这场仗势必要打,也绝不是慈蔼的家家酒而已。 身后跟着草草三百人,我和李昀在矮丘卧趴之姿,天色漆黑不见五指,只闻风声呼啸再无其他声音入耳。 「奇怪,他们怎么没有动作?」我有些不安,紧紧握着手中的黄金弓,掌中早已濡湿一片。 一旁的李昀没出声,我偏过头望他,一隻大掌突然拂过来倚在我头顶不让我乱动。 我只是初初一惊,就辨别出那手是来自他的手,疑惑的问,「李昀?」 「他们在等。」李昀嘴角溢出一个冷笑。 「等?」我不解问。 「今晚子时东风至,他们如此按兵不动,看来是在等这场东风至。」李昀说完,抬头看着天上阴云,漆黑一片就连一点星辰也不见踪影。 东风至,渡江顺风而来,速度之快,的确可以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你有什么好计谋?」看他一副愜意无紧张感,我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李昀笑笑,「火,木船最易起火。」他稍微用手指了身后的弓箭,箭上早已衔好一隻箭头绑火种的金箭。 我了然,李昀却突然低声说,「不过若是风速过大,怕是箭飞不过去。」他蹙起剑眉。 「油!」我差点兴奋尖叫出声,意识过来后连忙用手摀住自己嘴巴,双眼满是星光璀璨。 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任何声音都可能打草惊蛇。 「油?你是说石液?」这时换李昀不解。 「借我一百人。」我趴着身子缓缓后退。 李昀驀然抓住我手腕,「你要做什么?」 「嘘!相信我。」我神秘一笑,面具下的眼眸弯成了皎洁的新月,在黑暗中像隻高贵的黑猫。 李昀略略看得失神,他松开了我的手,嗓音是醉酒般的浓醇,也不再过问我,将有如铜墙铁壁般的信任倾注在我身上,朗声,「好。」 我吩咐那一百人将身姿压低,将昨天发现的石油给用桶子装起,接续着将油给倒入江中。 不一会儿,黑臭的石油将江面覆盖,黑暗中江面上的黑油反而让人看不清。 「水污染呀!水污染!」我痛心得搥胸。 身后那人将我搂住往下一扯,轻声在我耳边道,「如玉,子时要到了,小心些。」 温热的气息回盪在我本就敏感的耳内,我全身一僵,又听见李昀笑出声,气恼的瞪了他一眼,随着他一起趴回原本的矮丘。 子时到,东风至。 强而有力的东风呼呼地吹,原本平静的江面变得揣动不已,波纹涟漪一波一波而来,随着风起舞汹涌迭起。 对岸号角响起,我们这边只听见轰轰的声音,每个人聚精会神得一动也不敢动。 李昀手指微捲曲紧揪着杂草,我冰凉的手伸出覆盖在他手背上,目光紧盯着眼前,嘴里道,「再等等。」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却隐隐约约给人巨大无比喘不过气的压力,三百人匍匐在矮丘,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入眼中酸涩胀疼也没人敢擦拭去。 「再等等。」 江面上黑影乘着东风快速而来,宛如一头猛兽乘风破浪直扑而来,所有人憋着气。 「再等等。」 越来越近,彷彿可听见那船上摩擦刀剑霍霍待发的錚然巨响声音。 待三艘大船终于快接近岸上,我纵身跳起,操起李昀放在身后的黄金弓箭。 大船上的韃靼士兵许是没想到会有人埋伏,他们与上岸距离已是咫尺之间,阴暗中草地晃动过大,隐约可见有人的人影,他们虽是一惊,却得意地举起弓朝那黑影注满全力射过去。 「玉……」李昀面色猛然丕变。 我冷笑一声,手上拉满弓绑着火种的箭看准时机一放,射的不是船身而是江面。 韃靼兵哄堂一笑,大声说着不利索的汉语夹杂着韃靼话,「蠢!汉人!狗娘养的……」 箭上绑着的火种摩擦过船身落入江中,扑通一声,归于平静。 他们嘲笑的话还未完,江面上倏地燃起熊熊火光,照亮黑暗的夜空,就像一场璀璨的烟花。 然而这却是索命符的璀璨烟花。 沸腾的火焰沿着船底染上的石油,覆盖住整艘船,木船底部崩然而塌发出刺耳的〝嘎然〞巨响,伴杂着韃靼士兵的惊叫痛苦声,也不知是被木桩给砸了还是给火燃上身。 李昀与三百士兵们呆呆地看着江面上的大火,浓烟直窜天际,不知何时被乌云掩住的月光透亮出来,却比不过江面上的烈火照耀人心。 「河边逮俘虏!」我大喝一声。 等韃靼大船靠近我们这岸,自然是为了让船身沾染上更多的石油,一方面也让跳水求生的韃靼军跳入燃火的水中后无法换气游回遥远的对岸,而我们正可以逮住我们这边上岸的韃靼军。 要嘛溺水死在水中,要嘛上岸让敌军俘虏。 「报!」一韃靼人衝入韃靼驻军的阵营,气喘吁吁地说,「王,三艘船在江上忽然起火,三万人全军覆没。」 李慕翻着军报的白皙手顿住,「江上为何起火?」 「原因未明,只看见玉面公子一箭射入水中。」那韃靼士兵一抹额头上的汗。 月如玉…… 李慕露出一个了然的森毡冷笑,放下军报,「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月如玉。」 虽不知道你是用何奸计使我三艘大船起火,不过也是时候让你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 十月二十三日,大唐封后大典。 虽然大唐百姓皆知道大唐的魏皇后是娘家用了威胁的手段才得以登位,儘管再不满,封后大典也是国家的一大喜事,再加上泰北军在黄江传来好消息,他们无不欢喜。 大唐的街道点缀起满满的红如火,喜气洋洋映照着这本该是愁云满雾的大唐。 韃靼入侵,朝廷内乱。 李唯穿着一身艷红的喜气龙袍登步在高闈俯瞰着宫城下乐闹笑语一片,他却觉得苍凉与疲惫。 明明他还只是个十五的少年,却彷似看尽人生百态与世态炎凉。 人心最恶莫过于贪一字。 「陛下,李太医查到先皇服用的汤药中有极少量的黄英毒。」小言子上前跨了一步在李唯耳边小声道。 李唯表情不起波澜,彷彿不感到意外,他点了下头示意小言子继续说下去。 小言子续道,「黄英毒属慢性毒……」他抬头看李唯没有表情,「是太后娘家透过魏家从韃靼商人买来的。」 李唯呼吸一滞,也许是眼睛进了沙又或是觉得城下的红刺眼得紧,他忽然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有些鼻音,「估计着今日信史也该到玉面公子那里了吧?」 「是。」小言子答覆。 「退下吧。」待小言子退下后,泪水终于越过李唯的手滑过脸庞。 母后,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魏卿语身着高贵的皇后红袍更显风华无双,清丽的脸上却是淡漠,一点也没有即将嫁做新娘的喜悦与羞怯。 看着所有人忙进忙出,她只觉胸口被戳得千疮百孔留着脓血疼得她遍体麟伤。 爹爹说的爱是什么?是要她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位为魏家迈开权力颠峰之路。 李慕说的爱是什么?是让她在无尽的等待中绝望。 「娘娘,大典就要开始了。」从魏家一起跟过来的女婢竹儿轻轻地说。 魏卿语茫然的双眸扫尽,眼底只剩下浓雾,长长的刘海如柳丝垂掛在双频边,缓缓伸出手藉着竹儿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长青阁。 即将成为凤栖殿的女主人。 当晚,本该是喜庆的洞房花烛夜,门上内内外外贴着囍字,这样的红,对多少的女子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一生一次。 而魏卿语只是坐得四平八稳,她盯着自己的鞋尖,鸳鸯戏水游得欢乐,双鱼跃出水面象徵永结同心。 皇宫中很安静,听不见任何的交谈声,甚至连礼仪嬤嬤都不见人影。 门被〝咿呀〞的推开,那双红色金丝边绣纹的软鞋缓慢地踏自她面前,而她只能透过红头盖看着那双鞋。 两道呼吸一深一浅,节奏不同调。 「你们魏家要的,在朕还无能为力之时就儘管偷吧。」少年正值变声期的沙哑声音说的没有情绪起伏。 一双苍白纤细的手将魏卿语的红头盖给掀起,来自房内刺眼的烛光让她微微仰头瞇起眼望向眼前的少年。 年少的皇帝,李唯。 也是她的夫君。 只是李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有如千斤鼎一样沉重,几乎要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只是你要的,休想从朕这里得到一分一毫。」李唯露出冷笑,魏卿语从中看见有如千年寒冰中的激流打得她簌簌发抖。 苍白纤细的手粗鲁地扯开她的喜服,一具带着药香的少年身体覆上她时,她唯一的感觉只有,冷。 冷得她发狂,冷得她快要失去理智推开他,冷得她……绝望。 没有任何前戏,当下身被大力贯穿之际,从魏卿语空洞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足以将她青春爱恋埋葬在后宫的泪。 从此没有魏卿语,只有魏皇后。 第二十一章 就在皇上派人找玉面公子的人要到达的早晨,泰北军包袱整理好飞快地赶回泰北军营。 那信使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到达目的地却见一片空,只有几个被留下驻守的泰北军来来回回整理河边俘虏的尸体,看见这么血腥的焚尸场面信使差点晕了过去。 赶回泰北的路上我骑着红玉悠间漫步,朝李昀挤眼戏謔一笑,「皇上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可惜我脸上戴着面具,他是看不见我这挤眼的小动作了。 李昀骑着皓雪不以为然道,「泰北可不能失守,我们是得了线报泰北被奸细混入才赶回去的。」他笑得如春风三月,丝毫也没有泰北军营被混入奸细的紧张感。 「你说,我们这泰北军营当真这么好混入?怎么三天两头都有奸细混入?」我皱皱眉,脸色有些凝重。 李昀大掌罩在我头上,轻轻摸摸我的头,「不是混入,是上次没清乾净罢了,上次清了一次,其馀的奸细做事更加小心了,要不是我特意留了杨大参在泰北军营里,估计还引不出来。」他讚赏的点点头。 「被偷了什么情报吗?」 他唔了一声,然后朝我灿烂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都是我捏造的情报。」 我睁大眼,正要揶揄他一翻,季玉小跑步到我身边,光洁额头上满是汗水,她焦急道,「公子,有几个将兵突然喊肚子痛。」 其实泰北军营就在不远了,稍作休息停下脚步也是可以的。 李昀发号施令全体休息扎营,明日再回到泰北,而我翻身下马去查看那几个肚子痛的将兵。 季玉提着我的药箱在一旁看着。 几个将兵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疼得紧,黝黑的脸上都是汗水,我喊着季玉帮忙擦汗,一边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按压着肚子,「这里疼吗?」 「疼,都疼。」在战场杀红眼的将兵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观察完他的表情后,又去以同样的方式按压其他也肚子痛的将兵,最后松了口气,表情从严肃转变为放心。 「公子如何?」季玉问。 「无事,只是吃多了而已。」我笑了笑,伸手没轻没重的拍了一下将兵们的屁股,取笑道,「都让你们别吃这么多了。」 黄江一役打完泰北军士气激动,围着篝火庆祝胜利到天边晨光升起,没得好好休息又赶着回泰北,好几个泰北将兵来不及消化肚子里的食物这下闹肚子疼了起来。 「幸好不是被人下毒。」季玉拍了拍胸脯。 「没事,就算被下毒,对本公子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我得意一笑。 季玉凝望着我,美眸中映着满满的心疼,待我回眸,她立刻给我一个比春花还娇艳的笑顏,却没有说什么。 「王爷您看!季玉又在勾引公子了!要不要我去把她勾引过来?」正在跟李昀一起搭帐的王二摸摸头,自信满满地提出建议。 李昀睨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噗哧一笑,「你吗?」 王二随着李昀的目光也打量自己一翻,丧气道,「也是,我怎么跟公子比呢。」 李昀拍拍他的肩,点点头,奖励道,「不错不错,还会自省。」 〝碰〞〝碰〞这时远处突然在天空中绽放出烟花,不过现在是中午,不见烟花的绽放只看见那窜升而起的轻烟冉冉而上。 给了缓解肚子痛的药方交代季玉去煎药后我快速走到李昀身边问道,「怎么回事?」 李昀瞇起眼,琥珀色的双眼闪过异光,脸色沉了下来,「不是泰北军放的。」 我微微诧异,心底很快有了最坏的打算,低声说,「可那烟花离泰北军营很近。」 我与李昀的双眸对视,彼此交流着讯息,最后李昀回过头道,「姜清水,泰北军交给你,明早立刻整队回泰北军营,今晚不要放松紧戒了。」 「季玉,煎药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也对季玉道。 「王爷……」姜清水抿抿唇,满脸写着忧心忡忡。 季玉轻扯了一下姜清水的袖子,回道,「我知道了,公子与王爷万事小心。」 得到季玉的回答后,我和李昀立刻动作俐落翻身上了各自的马,头也不回的朝那烟花绽放之处奔腾而去。 阿札越在泽丛施放完属于羌鲜的讯息烟花后就不羈的席地而坐漫不经心等待与自己走散的库崁。 话说阿札越自大唐皇宫离开后就一路被不明人士追杀,他此次前来大唐并没有带多少侍卫,是以对付这些穷追不捨不杀死他不甘心的杀手有些吃力,一路逃到了大唐泰北边境已经损失掉不少侍卫了,而现在库崁为了帮他引开杀手两人分散行动,他不知不觉跑到神秘的泽丛里躲避才躲过杀手的追杀,杀手看着他跑入泽丛也不知道是不是篤定他肯定走不出泽丛,只望了一眼就撤个精光。 阿札越叹了口气,仰头望着被异常高大的树丛给遮掩个厚实一点阳光也透不进来的漆黑天空。 当初若不答应那人的请求,是不是就不会今天这样的倒楣? 泽丛隐隐约约传来野兽的叫声,叫得凄凉,叫得让人不寒而慄。 他身上虽没有太大的伤口,不过小伤和刀伤却不少,有些还渗出血丝,就连身上的羌鲜传统服饰也被刀锋划得惨不忍睹,一向注重外表的阿札越皱着粗眉对自己现在这个他颓废造型很是不满意,刚毅阳光的脸上灰头土脸。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烟花引来了李昀与月如玉。 他与月如玉的初次相遇。 循着烟花施放的方向我们一路跑到泽丛前,我与李昀在泽丛前犹豫驻足不前。 「是从泽丛里发出的。」我皱眉。 泽丛内的地势诡异,树木不知道吸收了什么养分异常高大,一年四季暗无天日,丛内未知的群兽眾多,向来是进了就出不来了。 李昀下马,蹲身摸摸地上的草丛,点点艷红的鲜血染上他手指,他脸色凝重,「有血,而且许多马蹄痕停在这里没有往前就打道回府了。」 「是看人进了泽丛才停了追杀?」我也跳下马,望着散发出浓浓诡异气息的泽丛。 那人还受着伤,怕是血腥味会引来野兽,凶多吉少。 我望了一下天色,天边西下渐红,泰北飘起细雪,有如棉絮般撒下,我拉紧肩上的披风,冷风夹带着细雪穿透衣服的空隙,建议道,「天色暗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如玉,你先回去吧。不论生死,我都要将兄弟带回去。」李昀拍拍手站起身就要迈开步伐走进泽丛中。 我一惊,拉住他的手,「李昀你疯了吗?就算要找人也要白天,泽丛本就暗无天日了,一到夜晚更是无法预知里面有什么!」绵雪冻得我鼻子通红。 李昀回头对我安抚的笑笑,「就是到夜晚无法预知,我才要进去。」他垂下眼瞼,说得苦涩,「若是他已经凶多吉少,至少……也不能让野兽把他啃食殆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许是被他这痛苦的眼神给震聂住了,我知道所有泰北军的兄弟跟着李昀一起吃苦一起笑一起流泪,比亲人更甚亲人,每一个泰北军李昀都叫得出名字,即使只是不起眼的打杂兵,李昀珍惜着每一个人,一如泰北军也将李昀视为自己兄弟一样,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爷。 让自己的亲人曝尸荒林任其野兽啃食是何等痛苦的事情。 李昀做不到。 原本拉住他的手改为十指交扣,我坚定道,「那么我也去。」 「不行!丛泽太过危险了!」李昀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想要挣脱开我的手。 我握得更紧,努力说服他,声音轻柔,「要是他大难不死,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大夫吗?」 李昀拢着眉毛如深川,想着不想让月如玉涉险又想着如果那人大难不死的确需要一个大夫。 最后他软下心终于妥协,将我的手包覆在自己带有厚茧的大掌中,举止温柔将我卡在面具上的发丝拢到耳后,额头抵着我冰凉的额头,低声地说,「如玉,不要走丢了。」 我回以明媚一笑,「走丢了你也会找到我的,对吧?」 「当然。」 第二十二章 「小心些。」 外面的天色也不知道如何了,泽丛的树木横生乱张将天空遮的不见天日,就连踩在脚下的枯叶都有我的半张脸大,踩着层层叠起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我与李昀双手交握,艰困的跨过粗大凸出撑破地面的异生长树根,树根歪歪曲曲就像肥大的蚯蚓在地上蹿动,潮湿腐臭枯叶的味道扑鼻而来,夜晚下起的细雪被挡在交错的树干上,更添几分阴冷。 我拧了拧鼻子,鼻子冻得通红,朝李昀的身旁靠了靠摄取他身上的温暖体温,「不知道泽丛的树木是吸收了什么养分,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李昀一手揽过我的腰将我整个人垄罩在他的怀中,仔细叮嘱道,「脚下小心些。」另一手将我被树梢给缠住的发丝给轻柔拨开。 〝嗷──〞倏地一声虎啸响彻云霄,树干上叠叶剧烈晃动,许是树上的鸟兽被虎啸给惊得乱窜。 我与李昀惊了惊,虎啸又是一声〝嗷──〞的巨吼,几乎连地面都可以感受到震动如地龙猛烈翻身般左右摇晃,李昀将我紧紧锁在怀中,神色警惕中带着几分焦躁。 「这虎啸?会不会是……」是那位泰北军正在面临的危险处境? 显然不用我说,李昀也已经与我有同样的想法了,他脸色刷白,搂着我的腰的手微微用力。 虎啸只吼了两声便没有再继续,我站稳脚步后拉着李昀的手头也不回往前迈开步伐,低低道,「走,希望我们能赶得上。」 分辨出虎啸在东南方,我与李昀一路没有停下脚步穿过重重的巨大树木,漆黑的视线让我几欲跌倒每次都能被李昀及时拉住才没有跌个四脚朝天。 我气喘吁吁拿下白玉面具,让自己好些呼吸,「应该就在附……」我的话未完,眼前画面一闪,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从我眼前飞快地扑腾过,而前一道的黑影明显动作略微迟钝而且全身散发出血腥味,更重要的是…… 是人影! 后方是巨型三尺高的老虎,张着满嘴利牙发出〝呼嗤呼嗤〞的巨大呼吸声一跃而上,宛如雷云。 我脑中空白一片,来不及细想,飞身就扑过去将那人影压在身下,那在半空中的巨大黑影瞬间垄罩我全身。 「如玉──!」李昀骇得齜牙裂嘴,双目赤红发出嘶哑的巨吼。 如玉?月如玉? 被我压在身下的男人脑袋混沌不清,满脸鲜血看不清楚原本面容,他双眼迷濛微睁轻轻吐出带着血腥铁锈味的热气,「月如玉……?」 我眼前的画面瞬间随着这句呢喃被上下猛烈翻转半圈,被我压在身下的男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扣紧我的肩膀狠狠的翻过去压在我身上,我心脏一滞,惊愕的瞪大双眼,跃上半空中的庞然大物立刻发出野兽嗜血的嘶吼直扑而下,尖锐的爪子抓破那人的背,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厚,李昀情急时刻满额头都是冷汗,顾不急多想立刻弯腰捡了石块手袖如疾风般甩出,那石块飞快的被掷了出去,正当那发出寒光的野兽爪子要在那人的背上狠狠剜出一块血肉之际,虎目感觉到剧烈疼痛硬生生将那人的背只刮出四道长长血痕就全身一搐偏离了倒在地上的两人两步之远。 李昀抽出腰间上的剑脚下一使劲飞身而出,巨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啸与李昀缠斗在一起,李昀慢慢引着巨虎远离我们五步之远,一边聚精会神的在与巨虎缠斗,鼻尖滴下一滴汗水,一边吼叫道,「如玉!带着他快走!」 压在我身上的男人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的状态将全身的力量压在我身上,我吃力的推开他满身是血的身子,才发现这男人身材挺拔结实,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他身下爬出,看李昀越来越力不从心,手臂上被巨虎的锐爪刮出血痕,我心急的把怀中所有的瓶瓶罐罐伤药都倒出来,颤抖的手不听使唤也不管拿得对不对一股脑儿全将药粉撒在昏迷男人的伤处,脚边的药瓶东倒西歪洒得到处都是,一股药香飘散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我飞快站起身抽出腰间上的摺扇朝李昀的方向衝过去。 两人一虎飞快地打斗在一起,地上层层枯叶被捲起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又落下,尘灰烟雾瀰漫在四周,李昀趁巨虎与我缠斗之际,一脚踏上粗肥的树身身姿如鹰在空中翻转一圈,手肘用上十分力狠狠朝虎肚撞击,巨虎的腰间骨断裂,牠圆凸着眼睛张大嘴满嘴的利齿朝李昀扑过去,我脚一踩地上打捲的枯叶发出〝沙〞〝沙〞,巨虎闻声扭过头,只见一把铁骨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插入虎目中,红血四溅喷得我一身白衣宛如画上了斑斑红梅,一幅血淋淋的白雪红梅图。 巨虎咆啸着扭动身子,李昀握着隐约泛着蓝光的剑穿透虎心,巨虎巨大的身形一顿,〝轰〞的一声倒下没了气息。 我大口喘着气,迅速奔到李昀身旁,扯着他的衣袖焦急的问,「有没有怎么样?流血了,药!我的药呢!」 李昀将精神面临崩溃的我抱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旋固定我扭动不安的头,在方才的混乱中我的发带什么时候掉了也不自知,他轻轻地带着安慰说,「我没事,如玉。」 我懵住,脑袋还停留在最惊恐的时候没有恢復过来,傻傻地如木偶一般一动也不动。 李昀眸底满是心疼将我搂紧,彷彿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一遍又一遍轻抚着我的背,无声地给我安心的力量,抚平我的惊惧。 见我好转许多,李昀目光移向地上那人,轻轻道,「如玉,那人如何了?」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那地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息的人,恍然一惊,方才心急如焚顾着要去帮李昀,也不知道从怀中胡乱洒了什么药在那人身上,我皱紧眉毛飞快跑回那人身边,翻过他的身体,他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精壮古铜色的胸膛有几道爪痕,深深浅浅溢出血丝,跪在地上府身而下感觉他的鼻息尚有呼吸,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对李昀微笑道,「幸好用对药,方才急得也不知道拿的对不对,幸好用的是金创药而不是毒药。」额间上的发丝如柳絮簌簌落下。 李昀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有了着落,他大步朝我走来,警惕的看了四周一眼,「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野兽。」他揹起地上那人,带着我往前行。 ┼┼┼┼┼ 当季玉和姜清水回到泰北军之后才发现李昀和月如玉都没归来,而且更令他们诧异的是杨大参一脸疑惑地表示并没有任何泰北军施放求救烟花。 姜清水当下刷白了脸,就连在他脸上明显已经淡色许多的红疤也面目可狰了起来,他立刻转身要跳上马,却被季玉拉住,他回过头怒斥,「放手!」伸手将她的手给大力拍掉。 季玉忍痛却不放手,眸中倔强,「你现在去又有何用?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不知道也要去找!万一是韃靼故意施放烟花引他们去呢!」姜清水满脸急色,被自己这脱口而出的话给震惊到。 对阿!万一是韃靼故意要引他们去呢? 季玉不放手,一字一句坚定道,「他们不会有事的,若你有离开了,这泰北军就无一个可以发号施令的人。」 季玉说得中气十足,而站在他们身后就是连绵的泰北军队,姜清水愣住转过头看着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每个人得知目前王爷和玉面公子生死未卜都是一脸哀痛,空气瞬间瀰漫着一股哀戚的气氛。 这时候要稳定军心。姜清水理智上这么告诉着自己,却狠狠跩着韁绳,手背上泛起条条青筋,理智矛盾得不停拉扯。 「姜校尉,王爷和公子会没事的。」军师宋江振摸着下巴的小羊胡,漫不经心的摇曳着手中的摺扇。 「是阿!姜校尉。」王二虽也是一脸担忧之色,却打起精神努力说服自己。 咱家王爷是什么人?是威镇泰北的悍王爷,才没这么容易被引入陷阱。 玉面公子是什么人?是江湖传说,才没这么容易被引入陷阱。 王二越想越有道理,点点头细瘦的脸写满信心。 军师的话无疑是给泰北军打了一个强心剂,每个人从原本的担忧转变为坚定。 第二十三章 就在泰北陷入李昀和月如玉生死未卜的未知困境中,大唐的宋大夫医馆内有一件天大的祕密即将被揭穿。 淡兰一如往常唸书给小岩听之后就来到兰嬤嬤的房间,兰嬤嬤自从被救出地牢之后就疯了,时常一个人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精神失常到几乎无法自理自己的生活,淡兰叹口气,当初救兰嬤嬤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判断。 「兰嬤嬤吃药了。」就连宋大夫都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兰嬤嬤,所以只备了安神好入眠的药,交代淡兰服侍兰嬤嬤服下去。 淡兰端着汤药转过身却见平日总是叨念不完神色寡欢的兰嬤嬤半倚在床墙边,对着她露出不曾露过的和蔼微笑。 淡兰素来面无表情此时却感到莫名毛骨悚然了起来。 「小姑娘叫淡兰?」 此时的兰嬤嬤目光炯炯有神,看似从来就没疯过,跟正常人一样。 淡兰将手上的汤药放在桌上,冷笑了两声,「原来兰嬤嬤一直在装疯?」 兰嬤嬤微微一愣,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摸摸了自己的脸,带着迷茫疑惑道,「原来我疯了吗?」她恍惚的笑了笑,双眼迷濛,「难怪老是看见皇后娘娘那年……」 兰嬤嬤口中的皇后娘娘自然是现在的太后。 淡兰眉一动,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双手握住兰嬤嬤早已满是皱纹如鸡皮般的手,试图引着兰嬤嬤继续说下去,「那年如何?」她声音放慢语速,低柔如家乡歌谣循循善诱。 一双小小软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彷彿安心了很多,兰嬤嬤思绪飘的很远,远到她那时还只是个二十初头刚入宫年华的少女,那样的纯真那样的不暗世事。 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双手沾满鲜血吧。 「皇后娘娘不知道……皇上最宠的是元妃,但最爱是她。」回忆就如潮水般席捲而来疯狂的侵蚀着兰嬤嬤的脑袋。 淡兰微微一愣,她进宫的时间虽不久,却也知道元妃就是三王爷李慕的生母。 那个企图背叛大唐的韃靼族女。 在先皇未逝前,元妃这个人已经成了宫中的禁忌。 兰嬤嬤突然目光炯神如光,灼灼如火盯着淡兰,嘴角边露出一个冷笑,她俯下身与淡兰对视,声音如暗鸦在黑夜中来回暗叫,说不出来的诡譎,「小姑娘,你说三王爷蠢不蠢?竟然跟害死自己母妃的皇后娘娘合作。」 淡兰压下内心的心惊,佯装随口一问,「元妃是阴谋反被斩首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不对!」兰嬤嬤呼吸急促了起来,全身抽蓄抖动了起来,从鼻孔开始溢出血丝。 淡兰被吓的倒退了好几步。 「不对!」兰嬤嬤拍着自己的上下起伏过大的胸脯,仰着头快要喘不过气,「大家都被骗了!就连皇上都被骗了!皇上……一定还以为……元妃……还好好活在……韃靼……皇后娘娘……联合……韃靼……杀死了……」兰嬤嬤面红耳赤,双目也佈满血丝,说话断断续续拼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淡兰却听出这里头滔天骇浪的皇家秘辛,淡兰衝过去大力拍着兰嬤嬤的背部,焦急道,「什么意思?你再说清楚一点!」 「元妃……皇上……留命……皇后……死……」兰嬤嬤双目爆凸,彷彿用尽全身力气紧揪着淡兰的衣领,说完,苍老的脸上像是得到解脱,双目一闭,全身瘫软趴在淡兰身上。 终于……不用把秘密带着一起走了…… 淡兰其实听得不明白,她轻轻摇了摇兰嬤嬤的身体,唤道,「兰嬤嬤?」 只是人早已没了气息。 淡兰几乎是狂奔到小岩的房间,推开房门却见小岩正用他那残缺的手神情专注地在练字,只可惜不仅笔握不稳,就连目都不能视,一张空白的宣纸成了一幅墨水戏水图,不过他并不气馁,一遍又一遍练习。 这是他对得来不易人生的珍惜。 「怎么了?跑成这样。」自从目盲之后小岩听觉特别灵敏,听见淡兰毛躁的声音后就停下笔,笑笑望向她的方向。 淡兰原本被兰嬤嬤给吓得六神无主的惊慌在见到小岩的从容淡然之后忽然觉得鼻尖一直压抑着的呼吸有了崭新空气。 她走向前坐在小岩对面,见小岩在练字,替他换了一张空白宣纸,一字一句,「小岩,我说你写。」 小岩觉得奇怪,不过仍是拿起笔。 「元妃谋反,先皇念旧留命秘送故乡,太后连韃靼杀……三王不知……」 最后一字在墨水滴落之际完成。 ┼┼┼┼┼ 我和李昀一路跌跌撞撞才找到一处靠近千芴湖附近的小洞穴,洞内狭小却也刚好可以容纳我们三个人,只是过于潮湿,就连壁石都长满青苔,空气中瀰漫着血腥味与湖水交融在一起的奇妙味道。 李昀将那人放在我一路蒐集枯叶暂且用枯叶铺成的软垫上,洞内过于潮湿一时找不到枯木可以生火,他摸摸我的头,交代了一声别担心就出洞去找蒐集更多枯叶和树枝。 洞内不只潮湿也阴冷,我看着那人身上的伤口几乎要黏着衣衫,拧了拧眉,决定动手帮他把衣服给脱掉免的到时伤口黏着衣衫,只是才刚帮他扯开左边肩膀,我的手腕被大力捉住,硬是将我往前一扯,我没来得及反应被往前一拖,跪在地上的脚步往后滑一个踉蹌狠狠扑倒在那人身上,双具身体上下交叠相贴毫无空隙。 那人的双眼猛然睁开,瞳色是我从来没见过光芒,隐约流淌着天上霞色的异光,我被那迷幻的瞳色给看得征住,一时间没挣脱他握住我的手。 「月如玉?」他的声音带着虚弱的病色。 我回过神,倏地沉下脸,「你是谁?」却发现他全身上下都在发烫。 不好,伤口引发感染会有生命危险的。 「月如玉?」似乎是固执的要知道我的答案,他用残存的意志反覆的问。 我叹了口气,无奈承认,「是,我是。」 反正他已经发烧,应该是脑袋烧得糊涂了。 听到我的回覆,他笑了笑,驀然放手,晕了过去。 李昀回来时手里不只抱着枯木叶,还有我的玉面面具,和巨虎打斗匆忙间竟是不知道将玉面面具丢落在哪里了。 见我的目光盯着他手上的面具,李昀笑笑,即使我们现在身陷险境,他身上依旧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不是属于沙场王爷的杀戮杀气,而是一股令人舒适放松的气质,「别瞎猜,只是顺手捡到。」他将面具郑重交递到我手上,又道,「不过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语毕,他才发现我身上只着中衣,外穿的血染白衣此刻正盖在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上,而那人的衣服……被我随意丢在一旁。 李昀的目光太过犀利,惹得我彆扭的别过头,努努嘴解释,「咳!身为医者,病患的伤口会黏着衣衫,这是常识。」 「全身都脱了?」 「……全身都脱了。」 「……你都还没脱过我衣服。」 「……你已经脱过我的了。」 后来就是李昀虽然臭着脸,却还是将他身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自己一个人赌气在角落生火。 看着李昀终于升起火苗,我嘴角边溢着浅浅幸福的微笑,火光晕糊了我眼睛,不由得脱口而出,「李昀,待尘埃落定,我们归乡布衣吧。」 李昀回过头,笑容灿如夜中一枚盏灯点亮了我整个人生,他毫不犹豫应了一声,「依你。」 第二十四章 阿札越翌日就醒过来了,他一睁开眼便看见墙角边有一对男女相互拥着,不知道是男子过于高大还是女子过于娇小,女子整个人依偎在男子的怀中几乎只露出如瀑倾斜而下的黑发散在肩上,脚边还有燃尽焦木,两人睡得安详,安静而雋永,宛如一幅绝美的壁画。 一对璧人。 几乎是在阿札越睁开眼的同时,李昀也睁开了眼,两个风姿卓越各有千秋的男子就这样双眸对视,在空中激盪出一道无形的火花,互相探究,互相打量,更多的是互相欣赏。 阿札越欣赏眼前佳人在怀的男子可以在他醒来的瞬间也跟着睁开眼,无疑是对外界的一动一静有着强烈的敏锐,就连睡着也没让精神放松下来。 而李昀欣赏着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男子,夜里伤口感染全身发热,惹得月如玉忙了一整晚照顾他,而现在竟然睁着眼彷彿身上的伤口根本不是他的,眸里平静的毫无波澜。 我动了动身体,迷迷糊糊抬起头,觉得全身痠痛,也不知道外面天亮了没,发出如小猫般慵懒疲惫的低呢,「嗯……李昀?」 李昀低下头朝我露出温柔的笑,将我搂紧以免冷风刺骨,让我靠着他宽厚的胸膛,「无事,再睡一会儿。」 见怀中的少女再度入睡,李昀目光带着宠溺,更多的是包含无限的爱恋。 两个男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就怕会打扰少女难得安睡的时光。 待我睡醒之时,才发现李昀抱着我始终没有换过姿势,我满眼愧疚的替他捏捏发麻的手臂,吐吐舌,「抱歉……我睡过头了。」 李昀是练武之人,这点小麻不算什么,「没什么,你睡得安稳才好,昨晚辛苦了。」 我站起身伸懒腰,活动活动一下筋骨,洞外一片白茫迷雾,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再发……醒了?」我一转头便看见那人睁着眼朝我一笑。 我正要走过去看他的伤势,却听见他一席戏謔的话瞬间停下脚步。 「姑娘看了我的身体,可是要以身相许?」语音带着浓浓的异国磁性。 李昀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亲暱揽着我的肩,笑里毫无温度,「阁下晚了一步,她已经以身相许给我了,还请阁下另寻他爱。」 「你是羌鲜人?」我瞪着硕大的眼珠。 阿札越眨眨眼,「你替我脱衣服时没注意到衣服是羌鲜服吗?」而且还是只有国主能穿的羌鲜服。 我一噎,刮刮鼻子鬱闷道,「我全程都闭眼,没注意到。」 李昀心里一乐,将我搂得更紧,我不明所以的抬头望他,只听见他说得缓慢,「羌鲜的国主,怎么会身陷泽丛?」 羌鲜国主?阿札越?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地上那男人,传闻中的阿札越不是身材健硕面容貌美吗?和地上躺着全身都是伤,脸上满是灰头土脸下巴还长满虯蠑的男人一点都不像啊! 阿札越勉强的撑起身子,脸色有些苍白,他邪魅的勾唇笑了笑,就像一隻狡狐一般,「大唐能人很多。」 一句话让我和李昀哑口无言。 大唐能人很多,代表他未出大唐就一路被大唐的人追杀,用话中话的方式似乎在嘲笑我们大唐此刻的困境。 「我只是没想到,月如玉竟然是长这样。」他忽地又是没头没脑一句话让我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 李昀立刻将我护在身后,手已经碰着腰间上的剑,阴冷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答应了某人,害我一直期待我未来的阿霓儿长什么样,却没想到是长这样。」阿札越耸耸肩,说得漫不经心却又朝我眨眨眼,捲翘浓密的睫毛有如贝扇般颤了颤。 某人是谁?阿霓儿又是什么鬼? 我满肚子的疑问,不过最想问的却是这句,「长这样是怎么样!碍着你了吗!」要不是李昀挡在我身前,我现在就可以立刻飞身过去揍他一拳了。 李昀沉默,从我这角度看过去他完美菱角弧度的侧脸漠然无比。 他知道阿霓儿是羌鲜用来称呼妻子的用语,阿札越与月如玉这是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称月如玉为阿霓儿是为什么? 难道是月如玉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跟阿札越见过面?李昀斜眼看了我一眼,满眼的醋火几乎要将我燃烧殆尽。 我打了一个哆嗦,小媳妇般连忙道,「没有,我压根儿没见过他!」 「小玉儿,你这么说真是让我好伤心,你爹都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了。」 我脑中似乎有什么断掉了。 脑袋还没缓过来我的身形已经行动了,如旋风一般衝过去跨坐在他身上揪着他搭在身上的衣服,双目赤红如血,有如一头野兽歇斯底里咆啸,「你说我爹怎么样!」 李昀惊地一把抱住我,「如玉!」 「你说呀!你说呀!我爹怎么样!」 阿札越身上唯一遮蔽身体的衣服在我拉扯下凌乱不堪,露出古铜色精壮却纵横交错的伤口的胸膛。 「如玉……」李昀带着疼惜垂怜的叹息,他从后方抱住我,不停地安抚着我。 「你爹没告诉你吗?他带着你的生辰八字来羌鲜找我,让我护你一生不入大唐皇宫。」阿札越彷彿没看见我疯狂的样子,说得平静,桃花眸中流光闪烁如星。 玉儿,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人? 我帮你定了一个相……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驀然松开他的衣服,全身瘫软在李昀怀中,眼眶染湿了眼前的画面,脑中只是不停旋转着爹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句话爹没说完,我也没追问。 却竟然是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帮你定了一个相亲,能护你一生不入大唐皇宫的亲。 想留你,却留不住。 我摀住自己的双眼,不让自己此刻狼狈脆弱的模样显露,将全身的力量倚在李昀身上,胸口胀疼着,好似从高山倾下的瀑布冲刷激石,溅起水花打得满心说不出的疼。 谁也不再说话,我摀着脸将脸埋在李昀的胸膛里,隐约还能看见闪烁的泪光。 李昀望着洞外,眉头有些拧起,以他过人的敏锐告诉着他,泽丛的野兽似乎开始觅食了。 感受到李昀全身散发出的警惕杀气,我抬起头,泪水沾黏在发丝上,狠狠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略带哽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如玉,我们该离开这里了。」李昀目光带着歉意柔和的看我。 不用李昀解释,我也隐约听到不寻常的野兽鬼叫声,我借着李昀的手站起身,将玉面面具系在腰间,拍拍脸颊,努力打起精神,「是时候该回泰北了,我们俩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泰北如何,要是韃靼趁机打来后果不堪设想。」 「泰北军若是少了将军王爷和玉面公子就无法成军,那大唐迟早也是会败的。」李昀正要背起阿札越,听见阿札越哼了两声漫不经心的这句话,脸色凌厉驀然放手,阿札越不及反应摔在地上,痛得齜牙裂嘴,脸色惨白扭曲,「你这是对待伤患的态度吗?我可是羌鲜国主。」 我和李昀都知道他说的其实没错,只是心里已经认定我们也是泰北军的一员,上战场少了我们如何与兄弟们共生死? 「有你这种国主,才真是羌鲜的不幸!」我嫌弃的上下打量阿札越,阿札越的身上已经换上自己原本破烂的衣服。 「羌鲜国主有你这个阿霓儿倒也相配。」阿札越嘻嘻一笑,一口白牙配上小小虎牙,一边对我眨眨眼,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李昀脸色欠佳再度背起阿札越,只是这次动作粗鲁,牵扯到阿札越的伤口,阿札越容顏丕变,原本还能朝我眨眨眼的邪态现在只剩疼得眼球胡乱转。 「不准你对我家媳妇儿调戏。」李昀阴鬱咬牙道,故意颠了一下阿札越,阿札越脸上又是一白。 第二十五章 泽丛之大,但是没有人真正知道到底多大,只知道泽丛连接着大唐、韃靼与羌鲜的国境。 我走在前方点燃枯枝当作盏灯全当火把照耀视线,李昀背着阿札越走在后面,泽丛腐木眾多,踩在脚底是软软如湿土的感觉,我们沿着千芴湖湖畔一路儿上,千芴湖边的芒草锋利割破了我和李昀的衣衫,冷风灌入破口不由得瑟瑟发抖。 「我爹……是怎么认识你的?」我犹豫之后,仍旧开口。 回想起家破的惊心似乎已经很久以前的事,却不过只是一年前而已,我有些恍惚,故人不知不觉已经离开我一年。 「你不知道你娘是羌鲜人吗?」阿札越的带着磁性慵懒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猛然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往前走,自嘲笑了笑,「我爹从没和我说过娘的事情。」 阿札越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也难怪,你娘在大唐名声可不怎么好听,不过在羌鲜你娘可是我们的圣女。」 我回过头,看见李昀淡漠的脸和阿札越随手折了芒草咬在嘴里,瞧见我看他,阿札越裂嘴一笑,「想知道更多呀?等你成了我阿霓儿我就告诉……呀!嘶──」他的话未完,李昀冷着脸故意颠了一下疼得他痛苦叫了一声。 第一次从别人那听到关于娘的事情,心里涌起满满的孺慕之情,回想起来月老夫人讨厌我娘连带讨厌我似乎也能释怀了。 「小玉儿,要是你来羌鲜当我阿霓儿我有个大惊喜给你……啊!嘶──李昀!」阿札越气愤的痛苦大叫。 我转头瞪他,「谁准你喊小玉儿……小心!」我诧异惊恐的声音已经跟不上我的速度,一大步如流星踏过去手中抽出摺扇发出铁片摩擦的〝吟──〞,一隻钢箭插入我的摺扇扇架中。 「是从后面射来的!快躲入泽丛里!」我拔掉钢箭,焦急道。 沿着千芴湖边走太过醒目了! 「不行!」李昀语气沉稳,从容不迫道,「对方只是在试探我们。」 「放我下来。」阿札越突然道,有些狡詰笑意,「是羌鲜的箭。」 「你有多讨人厌?连羌鲜也有人要追杀你?」我诧异问。 阿札越满脸虯蠑的脸邋遢,却遮不住他眼里的灿光,「只要阿霓儿不讨厌我就好了。」 「阿霓儿到底是什……」我的话未完,就见三个穿着羌鲜服饰的男人风尘僕僕跑过来,我沉下脸刷开摺扇挡在阿札越身前。 那三个男人看来在泽丛也经歷了一番激战,全身上下被野兽撕咬与芒草割伤,他们见我护卫着阿札越,皆是一愣,用羌鲜话说了一大串。 阿札越笑了一声,也回了一句羌鲜语,我隐约听见了他一直掛在嘴边的阿霓儿这三字。 那三个男人面露喜色,朝我跪拜。 我迷迷糊糊的,李昀脸色不善,将我搂在怀里,用生涩的羌鲜语回应了几句。 只见那三个男人从原本的喜色变成恼怒,就要衝上前揍李昀,阿札越看了一脸乌云的李昀,噗哧一笑又是一句羌鲜话,止住了那三个男人的粗鲁。 「文盲太痛苦了。」我情不自禁叹息。 李昀寒着脸,「都是废话。」 我斜眼看他,心里嘀咕着废话还能让阿札越说得这么开心? 「我们终于可以出泽丛了吗?」我带期盼的眼神望着阿札越。 阿札越用羌鲜语问,却得到了那三个随从的茫然眼神,他略微尷尬的搔搔头,低声道,「不知道,他们也是误打误撞。」 那还真是误打误撞的好运,我用毛骨悚然的眼神看阿札越。 不像有人还可以撞到巨虎。 因此,在泽丛里漫无目标迷路的队伍又加上了三人,那三人时不时用羌鲜语交谈,而阿札越则偶尔会插个话,大多的时候都是在闭密养神,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有些恶化了,让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头还冒着冷汗。 「你懂羌鲜语?」我抬眸问李昀。 卸了背阿札越的大任之后,李昀脚步明显轻松许多,他摇摇头,回道,「略懂而已,年少时在泰北学过一点。」 「那你刚说了什么?」我好像听见李昀也使用了阿霓儿这个字。 李昀微微一笑,俊朗的脸上是满满的得色与骄傲,「我说你是我妻子。」 「阿霓儿是妻子的意思?」我错愕,浑然没想到方才一直被阿札越叫着妻子,有些懊恼的瞪阿札越。 文盲果然很可怕,被人捡了便宜也不知道。 「我只是奇怪,羌鲜早已不怎么使用羌鲜族语了,一般通话都是汉语。」李昀若有所思。 「蠢,自然是不想让你们听懂意思才用羌鲜语。」闭着眼的阿札越突然咯咯一笑。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恶劣地报復性用手指狠狠戳他背上伤口,「方才叫阿霓儿倒是叫的很顺口!」 「嘶──」阿札越猛然睁开眼倒抽了一口气,疼得眼歪嘴斜。 背他的那随从见状立刻道,「就算你是大王的阿霓儿,也不可对大王如此无礼。」他的汉语掺杂了一点羌鲜特有的口音。 「没关係,本王阿霓儿越是这样,本王越是欢喜。」缓过劲儿的阿札越露出一个享受的模样。 我撇撇嘴,低低骂了一声,「变态。」看了看前方毫无尽头的路有些丧气,「沿着千芴湖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要是走到韃靼国境该怎么办?」 阿札越云淡风轻回道,「那简单,再躲回泽丛就好,韃靼才没蠢到也跟着我们在泽丛迷路。」 我瞪了他一眼,「说的简单,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泽丛,又要继续迷路吗?」 「亡命鸳鸯,汉语是这样说的吗?」阿札越瞇起眼。 「还不如说迷路猎物。」我没心情再与他斗嘴下去,却见走在前方的李昀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我凑向前问。 李昀把我拦在身后,脸色严肃,在寒冬里掌心竟然还有些濡湿,显示他此刻非常的精神紧绷,「嘘,是冬眠的蛇。」他加重了两个字,「巨蛇。」 一听他强调巨蛇两个字我就想起搏斗过的巨虎,巨虎没后腿直立少说也就有三尺高了,这次的巨蛇又是该有多巨大? 这泽丛实在太吓人了。 我艰涩的吞了一口口水,顺着李昀的目光望去,霎时让我瞠目结舌,眼珠子几乎有一颗鸡蛋这么大了。 那巨蛇目测看不清实际长度,腰身粗肥长度结实大约有一个男人张手为圈粗,蛇头倚在巨大的树梢上,蛇身盘结着树干,蛇尾不知连绵到何处去了。 我呼吸几乎在那瞬间一滞,心跳蹦的厉害,就怕吵醒那隻巨蛇。 「缓慢的经过应该是可以的。」李昀回过头对我们道,一隻手牵过我手,以缓慢的速度前进。 我有强烈的不安感,非常、非常强烈。 千芴湖畔边的芒草太过茂密与锋利怎么也避不开,把眾人的衣衫给划破,浅浅的血腥味顿时瀰漫在空气中。 不!不对!只是被轻轻一划不可能有血腥味! 我紧张的看向落后我和李昀三、四步的阿札越,阿札越已经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更重要的是…… 他背上的伤口已经裂开,鲜血正沿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染红了脚下的枯叶。 「阿札……」我才啟口。 〝嘶──〞 血红色中带着金黄如麦穗的眼珠缓缓睁开来…… 第二十六章 〝轰──〞宛如地鸣般,整片大树剧烈晃动,从顶上簌簌落下有如叶海的漫天飞叶,遮蔽了我们的视线。 「李昀!」我与李昀手牵手十指紧扣,就怕一个松手就会失去对方。 〝沙──〞粗肥的蛇身缓缓移动,从连绵的远端开始如溪水般晃动,我这时才看清那巨蛇身上是带磷的暗血色,几乎要与参天大树的树干融为一体。 〝嘶──〞分岔如剪子的蛇信子在我们的头顶吐出,发出骇人听闻的嗜血声音。 「阿札越──!」顾不得会惊动巨蛇,我发出惊心动魄的吼叫。 阿札越身受重伤,浑身的血腥味一定是巨蛇的第一个目标! 「如玉!」李昀紧紧握住我的手,俊脸满是骇然与焦急。 「李昀!要去救阿札越!要去救阿札越!他身上……」我满脑子只剩下阿札越满脸苍白的虚弱模样,扯着李昀的手在过于恐慌中完全失去平常的理智。 「我知道!」李昀大斥一声,看得出来脸上也写满焦急,可是越是急他越知道他们必须保持冷静,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 〝嘶──〞巨蛇的威吓声如雷鸣般巨响,巨大的蛇头急速探下,朝阿札越的方向张开口。 那三个羌鲜随从不知道用羌鲜话高喊了什么,只在瞬间,其中的一个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挡在阿札越身前,张开双手脸上平静,巨蛇血盆大口一口将那人吞入腹身,甚至隐约可见蛇腹中有个人型滑动。 这巨大的衝击让我震惊到无法思考,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好似有几万斤的重量将我往下拖。 竟然连一声呼救都不曾喊,乾净利落成为为了保护主上而牺牲的勇士。 「快!跑!」其馀的两名随从虽是保持镇静,却能从那双忍隐悲痛的双眸中看出他们的决绝与坚定,背着阿札越的那人将阿札越托牢,躦入泽丛的丛林里。 巨蛇吞了一个人动作略微缓慢,在我们疯狂乱窜的时候,回过头只远远见那肥大的躯干绰绰移动,与摇晃下的树叶堆叠在一起有如一座小山。 「呼、呼、呼……」一时间只剩下彼此呼吸急促的喘息声还有脚下踩着枯叶奔跑的声音。 明明寒冷冬天,大家此刻脸上却是满满的汗水,挥洒在空中,最后再落入地上的枯叶丛里。 转眼间,我们原本的六个人已经少了一个。 我回过头瞧见阿札越染着血的手在背着他的随从急速奔跑中左右摇晃,阿札越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 「停下!」我猛然停下脚步,胡乱从怀中摸出药物,汗水渗入眼睛里疼的我看不清楚眼前,只能伸出手将那药罐交给其中一个随从,语速级快催促道,「快!给他敷上!至少能减少野兽闻到血腥味!否则我们没头没脑的跑迟早也是会死在这血腥味上!」 「谢。」那随从接过药罐立刻抹在阿札越迸开的伤口上。 后方的树影又再摇动,我们没有再过多的休息,继续奔跑。 突然,惨叫声在我们后方响起,我呼吸一滞,心尖儿一下子悬宕在空中,捏紧手心回过头,「阿──」那发出惨叫的随从下半身已经陷入黑色的沙泥里,正在以快速的速度往下坠。 背着阿札越的那人一脚也陷入沙泥里,但他仍是坚定的把阿札越往上推。 流沙? 我愣在原地,忘记所有动作。 「大王的阿霓儿……」翻滚的流沙一层一层往下有如一个漩涡般具有强大的力量将人给吸入,那人神色痛苦,当流沙淹没在他的胸口时,他将阿札越奋力往上一推,「大王……保护……」 就在我们眼前,仅剩的两个随从被神秘的流沙给捲入,又归于平静,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而阿札越呼吸细小却平稳的倒在我们脚边。 就再我们被流沙给绊住的时间,巨蛇已经追上我们了,牠巨大的头颅正扬起在我们上方,吐着艷红的蛇信子,稻麦金黄的眼珠有如鬼瞳一般发出诡譎的燐光。 「如玉!带着阿札越快走!」李昀抽出泛着蓝色寒光的宝剑挡在我身前,准备以小博大。 而巨蛇彷彿是有些不屑,〝嘶──〞不停发出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要死就死在一起!要生也一起生!」我怒得拉住他的衣袖。 「快走!」李昀头也不回,全身散发出凛凛杀气,眸底是狠戾与守护,他脚底一踩如疾风般飞身而出,朝那巨蛇衝过去。 「李昀──!」我双目赤红凄厉得一吼,却没来得及抓住他连袂而起的衣袖,留下指间穿梭而过的冷风,一片虚无。 我失神得看着自己手,不做多想抽出身上的摺扇也衝过去。 「如……」李昀诧异的看我,巨蛇的尾巴扫过来有如一面巨石将他拍飞出去,李昀整个人撞在大树树身上,再重重摔下来,脸色痛苦嘴角溢出血丝。 我咬牙,将全身的真气灌注右手上,捏紧摺扇脚下一点踩着枯叶三步併做一步如狡兔般闪过牠捲过来的蛇身,蛇身巨大,动作略缓慢,我看准空隙,刷开摺扇,摺扇铁片骨架刮过冷风,发出细微的〝錚──〞嗡然响着,跃上半空中踏着蛇身,蛇磷在脚下的触感让我不寒而慄,但我却没有后退,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后退,身后的李昀和阿札越就必死无疑。 蛇头扭转过头与我对望,在来不及张开口之前我已经使尽全力搧过蛇的眼珠,巨蛇发出惨叫〝嘶──〞,疯狂扭动身体将我甩飞出去。 「咳、咳、咳……」比李昀幸运,我直接重摔在地上,肺部难受至极,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腹部像是被扭转了一圈一样。 巨蛇已经呈现疯狂的状态,更剧烈地扭动身体发出可怕的声音朝我直扑而来,李昀扑过来用剑抵住蛇口,手臂却仍是被蛇牙给刺伤,伤处冒出黑血。 「李昀!」我全身颤抖,此刻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我全身。 「我没事。」李昀说的缓慢,用脚将蛇头给踢偏后头略歪,有些摇摇欲坠。 「怎么会没事!」眼眶打转着泪水,模糊了眼前,顾不得一旁还有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度攻击的巨蛇,我从怀中瓶瓶罐罐的药罐全倒出来,全部都给倒上李昀被蛇吻处,脸上的泪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 泪水几乎要烫溼了李昀的心,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手臂开始麻痺,却仍是想举起手安抚。 巨蛇再度袭来时,我和李昀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与它搏斗,我只是恍惚地想着,如果我和李昀死在这里,大唐与韃靼的仗可怎么办? 倏地,一个人影扑上前抱住蛇头,一把匕首出鞘杀机四凛,插入巨蛇另一眼里,刀进刀出、刀进刀出、刀进刀出……来来回回不下十次,鲜血四溅,有如喷着血池,涌着不尽的血水。 巨蛇起初还能扭动身体,渐渐的不再有动作,满头鲜血的倒下,蛇头已经歪七扭八看不出原形。 「果然是小姑娘!哭得我见犹怜。」阿札越手里握着匕首,全身鲜血,就连头发都滴着血水,狼狈不堪,不过我和李昀应该没有好到哪里去,李昀发旋里还有一片枯叶。 我懵懵得,没回过神,就见阿札越整个人往后倒,带着惊愕的表情看着我下坠,我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也被往前一扯,两个人一起被流沙捲入。 「如玉!」李昀惊惧得要去拉我的手,眼前一黑重心不稳一跌,身下也捲起流沙,就连一旁巨蛇的尸体也一起缓缓往下沉。 流沙吞没了所有人。 第二十七章 当我再度醒过来时发现竟然躺在湛蓝的湖水边,头顶是盘结交错的树枝,身下却是柔软的绿草,千芴湖万年结冰是不可能有如苍穹的蓝,所以这座湖是哪里来的? 站起身环顾四周,惊奇的瞪大眼,流沙将我们捲入的地方难道是别有洞天,泽丛下竟然是一处世外桃源,被绿草环绕在其中的碧蓝湖水透亮如光,环绕在草边的大树也不如泽丛看起来吓人巨大,而是正常的树大小。 我痴迷的看着这美景,不忍移开视线。 「醒了?」阿札越走了过来,满身腥臭血污似乎用湖水大约清洗了一下而已。 我转过看他,却发现只有他一人,并没有看见李昀,便问道,「李昀呢?」 阿札越摇摇头,「我醒过来时只有看到你,估计李昀掉到别的地方了。」他又道,眸中有些喜悦,「我方才看了一下,似乎有光线指引,不知道会不会是出口。」 听到李昀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我不由得担忧了起来,记得陷入流沙之前李昀中了蛇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先出去吧。待我找到李昀就一起出去。」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阿札越拉住我的衣袖,有些无奈,「说不定李昀也跟我们掉到同样的地方,他若是跟我想的一样,一定会自己出去的。」 我挥开他的手,狰狞着脸,「李昀中蛇毒了!别跟我说说不定这三个字!我现在只想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平安的。」 「他若是已经出了泽丛,却发现你因为回头去找他而还困在泽丛里呢?」阿札越眸色平静深邃如汪潭。 他的后半句没说出口,我却知道他的话中话,微微抿抿唇,担忧、焦躁全都涌上心头,却无计可施。 「我们先出了外面,若是发现李昀还没出来,我再派人进去找如何?总比我们两个人慢慢寻找来的快些。」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没有往日的轻浮却多了一丝温情。 我咬唇,点头的艰难,哑着声音,「好。」 李昀,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们一边找出口,我一边告诉你你爹娘的事吧。」 我一边担心着李昀,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此时正被阿札越牵着往前走,听到他终于愿意跟我告诉关于我爹娘的事,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聚精会神。 阿札越领着我往光线来自的方向而去,淡淡笑得狡詰,「你娘是我们羌鲜的圣女,每当丰年之年时就会跳月舞感谢月神,可不知怎么的,到了你们大唐却变成了有如青楼女子的舞姬。」他朝我眨眨眼,声音带着好听的磁性。 「我娘她……肯定是个漂亮的女子吧?」又会跳舞,难怪爹倾心不已,此生不忘。 阿札越脸色有些古怪,他打量了我一翻,勾唇,「待到了羌鲜我就带你见个人。」 我奇怪的看他,不过阿札越没有再继续道,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离开了那碧色的湖,越往光线前进,道路越狭小,但是炙热的阳光却暖暖的传递了过来,打在我们身上很是温暖。 「看来会是羌鲜。」阿札越笑容扩大,不由得拉着我的手往前奔跑,也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势,估计是归乡似箭。 「为何能判断是羌……」我疑惑的话还没问完,我们迎向阳光,刺眼的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眼前的景色更是让我吃惊,「草原……?」 放眼望去是数不清的牛成群结队再吃着草,绿色的草地被风吹过摇摆姿娑,连绵的山坡尽是被绿草给覆盖着,儼然一片暖春之貌。 阿札越眸中晶亮像是洗尽一切疲惫,他转过头,汗水与血水纠结的头发黏在双频边,笑容灿烂,「因为羌鲜即使是冬季也是暖阳。」他张开双手拥抱徐徐而过的凉风,衣袖被风吹得鼓大,就像一个要乘风归去的仙人,身上满是狼藉也无损他俊朗之姿。 「咦?大王?」一个绑着双髻的小童坐在牛背上摇摇晃晃而过,嘴里叼着翠绿芦苇草,看见阿札越瞪大圆圆的眼睛,又揉揉眼。 太、太厉害了,脏成这样还可认出来是他们的国主。 阿札越露出尖尖的虎牙,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中气十足有如大漠荒歌,「本王回来了!」 依我得到的讯息,羌鲜刚稳定下来,而阿札越是新任的国主,新任的国主刚上任就失踪好几天,而且还是在大唐,羌鲜一片和乐,彷彿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国主歷经生死关头好几回了。 羌鲜的皇宫与大唐风格迥异,白色的圆柱耸立在四周,大器四方,屋顶是有些弧度的椭圆,宫墙也是一片纯洁的白,放眼望去,儼然有如落雪一般寧静。 「你先去梳洗,你的问题我待会儿再回答你,我会立刻派人去找李昀。」他转过对身后吋步不离的侍女道,「阿燕媞,带她去流月阁。」 我表情有些呆滞,闷闷地问,「流月阁?」 阿札越一脸坦然,理直气壮却笑的邪媚回道,「你爹来找我后,我就命人修了流月阁。」 在我眼中却是一个满身蛇血腥味又满脸杂乱鬍渣的狼狈男人再对我挤眉弄眼,忍着翻腾的胃,我转身由名叫阿燕媞的侍女去流月阁。 走在长廊的路上两旁是可以一览羌鲜皇宫全景,白柱配上淡蓝色的圆弧屋顶,就有如天上蓝穹和白云,舒服的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这一路的来疲惫,终于得以好好休息。 走在前头的阿燕媞身材如柳,走路摇曳生姿,身上配戴的羌鲜图驣服饰在她走路摇摆间发出叮叮噹噹的脆耳声响,「大王还是的第一次让女子住入流月阁。」 闻言,我回过神,望着阿燕媞婀娜多姿的背影,不用她回头我都能感受到她那语气中的酸涩。 「喔。」我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还没请教姑娘怎么称呼呢?」阿燕媞回过头,漂亮明媚的脸蛋带着朦胧的微笑,她后方正是写着流月阁的雅緻阁院。 「月如玉。」我答。 阿燕媞一征,朦胧的微笑中有多了一丝恍然大悟,低声喃喃唸着,「原来……」 我也不管她在低语些什么,多日来未洗身体今日终于可以好好洗尽身上的脏污,我一刻也等不得想立刻衝进浴池。 阿札越命人替我准备了一件女式的粉色羌鲜衣服,有些透肤的肩膀纺纱穿在身上有些凉爽,长长的黑发也用铃鐺缠起的玉丝编了个捲,紫色的纱裙飘逸如仙,照着铜镜让我有些看不惯这样的自己。 「这……一定要穿这个吗?没有其他衣服?」我摸摸自己的脸,觉得不认得镜中的自己。 阿燕媞替我将衣服整理,这才仔细打量我,歪着头道,「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像甄夫人。」 「甄夫人?」我狐疑地问。 「阿燕媞,月姑娘好了吗?大王喊人了。」外边传来女子的喊声。 阿燕媞应了一声,领着我出流月阁,走到羌鲜皇宫的大殿上,阿札越已经沐浴洗净,他此刻背对着我在和人说话,身上散发属于草原男儿的味道,一身乾净的羌鲜暗红服装更显别具一番风味。 「大王,月姑娘到了。」阿燕媞轻声道。 阿札越回过头,这一回头立刻闪恍了我的眼,我瞠目结舌,抖着手,「……阿札越?」 眼前的男人剃去有如鸟巢的鬍渣容光焕发,古铜色的肤色搭配深邃的五官,鼻翼有如展翅高飞的猎鹰,勾着笑却又让人心跳加速魅惑不已。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自恋的摸摸自己的脸,如狐狸般的眼睛弯弯,「果然是太帅了吗?」他看着一旁阿燕媞也痴迷的脸,「其他人都下去吧,不要打扰本王和月姑娘。」 阿燕媞收回痴恋的目光,失望的退下了。 我眼角瞅着阿燕媞退下落寞的身影,朝他挤眼戏謔道,「阿燕媞这姑娘不错。」 「可惜我已经有阿霓儿了。」阿札越佯装叹了口气。 我脸色一沉,有些不悦,正要开口,一句中气十足有如轰雷作响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阿札越!你倒是肯回来了!」那女声吼得魄力十足,我几乎要以为地板也在震动。 阿札越脸色一喜,「甄姨!」 第二十八章 甄姨?莫非就是阿燕媞口中的甄夫人? 正当我转过头时,又听到阿札越带着示好撒娇的意味道,「甄姨莫气,这一趟我收穫不小,快瞧瞧我给您带了谁回来,她可是我的阿霓儿。」 「你的阿霓儿只能有一个,你还敢给我带乱七八糟的女人回来!」 而当我和那女子面对面之际,两个人皆是瞪大了眼。 因为我们两个长相竟然如此相似,无论是平淡无奇的脸蛋,又或着是那双黑白分明如鸡蛋大的眼睛。 「娘……?」我眼眶瞬间润湿一片。 那女子一听,后退了几步,「呸呸!我才不是舒毓那短命的混蛋!」不过她也是满眼染上泪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伸出颤抖的手摸着我的双频,虽是说着恶毒的话,眸中却是疼惜与不捨,「你就是月如玉……都长这么大了。」 不是娘?却和我有相似的容顏?我脑袋迷迷糊糊。 「她是你娘的妹妹,舒甄。青皈?舒甄。」一旁的阿札越看着这温馨感人的画面胸口也是暖暖的。 「原来我娘叫青皈?舒毓……原来我娘还有妹妹……原来我……还有亲人……」欣喜的泪水淹过眼眶,可胸口却是这样的疼,疼得我想放声大哭。 「好孩子,辛苦你了。」甄姨将我抱在怀中,又哭又笑,泪水染溼了她与我相似的容顏。 阿札越悄悄退出,留给两人说话的时间,他站在殿外身膀健硕修长,微微瞇眼看着天上的阳光,隐约还能听见里头笑着哭着的声音。 「……然后你爹那个笨蛋就衝过去把你娘给抱住,嘴里胡乱大喊着:『姑娘你还年轻貌美还有大好青春阿!千万别想不开……』你娘瞪着被河水给流走的发带,气得痛打了一顿你爹,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甄姨的声音低柔如家乡歌谣,而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月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玉你放心,等阿札越那臭小子娶了你,以后羌鲜就是你的家。」甄姨揉着我手,满目慈祥和蔼。 我一愣,缓缓摇摇头,笑得幸福,「甄姨,我不会嫁给阿札越的。我已经有意中人了……」想起李昀,又是黯然苦涩,「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平安。」 「谁?我们家那臭小子虽然自恋了点不过会是很好的丈夫的。」甄姨极力推荐阿札越。 「大唐泰北悍王爷,李昀。」说到李昀,我是满脸笑意与幸福。 甄姨皱眉,「如玉,你爹当初来羌鲜就是要护你一生不入大唐皇宫的。」 「我知道……」我望向门外,天边有几隻成群结队的燕子飞过,我迷恋嚮往道,「我们说好了,待结束这一切,我们就归隐布衣。」 「他是大唐王爷,说的话可能信?」就像担心自己孩子会受到欺负一样,甄姨语气中带着母亲的担忧。 我转过头,笑道,「因为是他,所以我相信。」 甄姨征住,记忆中姊姊的脸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相似的脸上眼中是固执与坚信自己的信念。 「他说待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能信?」曾经她也这么问过。 「因为是他,所以我相信。」 甄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到我的脸,双眼带着欣慰与泪光,「果然是他俩的女儿。」她擦去泪水,对着殿外吼道,「臭小子,还想偷听多久,给我滚进来!」 阿札越撇撇嘴,身姿瀟洒地走进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我,敛了歛笑容,「我听说了,月家被灭就是因为这封与羌鲜的书信,原本是你爹不信我硬是要立据为凭,没想到他的那封会被遭人窜改。」 「那封书信?原来不是跟韃靼的书信?」我震惊,接过他的信,急急地摊开来看,一目十行之后忽然大笑,笑到流出眼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甄姨担忧的扶住我的肩膀。 书信与李昀当初给我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笔跡也是属于爹的遒劲笔法,当初在泰北过于伤痛,没一字一句看得仔细,那张与这张最大的不同也是最致命的不同就是…… 吾愿助羌鲜商道来往大唐,望王护女一生无忧平安。 那羌鲜二字被改成了韃靼! 那二字跡仿得极真,但是任凭谁看到这封信只会带着不可置信的心情不可能逐字看,一扫而过根本察觉不来。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张,颤抖着手摊开,眼泪一滴一滴洒在信纸上,黑墨渍糊成一团,「我就知道……爹不会背叛大唐的……」 「若是知道那封书信会被人利用,当初我就应该派人保护你爹回大唐的。」阿札越有些歉意。 我捏着书信,胸口胀疼不已,泪眼矇矓哽咽道,「我们这一生……没有后悔药。」 是对他说也是对我自己说。 故人已去,地上黄泉一线之隔,永不相见。 ┼┼┼┼┼ 泰北军营。 玉面公子与王爷已经五日未归,泰北军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担忧之色。 姜清水在军帐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脸上的淡疤有些狰狞,愁容满面,一旁的季玉看着心烦,轻敲了一下桌面,这动作是玉面公子心情烦躁时常做的小动作,不知不觉被她给学了起来,一股浊气闷在心中憋得难受,她索性站起身拉开帐窗,寒冬冷风呼啸而过,一片白茫的皑皑白雪看得人晕眼。 「咦?」一隻瑟瑟发抖的白鸽几乎要融入白雪中,站在窗下褐色眼珠子盯着季玉歪了歪头。 信鸽?季玉几乎欣喜若狂得奔出帐外去迎接那隻白鸽,白鸽被吓退迸了好几步,不过却不怎么怕人,只是有些警惕得看着季玉。 姜清水被季玉衝出帐外的举动给惊着,以为玉面公子和王爷回来了,也跟着跑出去,却见季玉蹲在地上正在引诱一隻白鸽过来,不由得有些怒然,「公子和王爷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逗弄鸽子。」 季玉恼怒得回瞪看他,「笨蛋,鸽子会飞来泰北想想也知道异常,说不定是公子和王爷传来的信鸽。」 那白鸽方才被姜清水的怒声又给吓得差点拍翅飞走,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有使命,忍着寒冷摇摆屁股。 「来,过来,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季玉温柔地伸出手。 姜清水被训斥之后也加入引诱白鸽的行列。 白鸽明显是认主人的,不知道是不是左右看等不到主人,这才慢慢蹦到季玉的手上,季玉一喜,果然发现白鸽脚上有籤信,外面天冷,白鸽的羽毛上都结冻了,不难想像牠这一路的艰辛,季玉爱怜的将白鸽带入有暖炉的军帐中,然后等不及坐下就立刻摊开籤信。 「公子写了什么?」姜清水着急的问。 季玉脸色难看,将籤信递给他,「不是公子写的,是写给公子的。」 姜清水接过籤信脸上浮现肃然与愤怒,「也就是三王爷才是要叛变的人,而他竟然联合杀母的仇人攻打大唐?」他一捏籤信,冷笑了三声,「真是瞎了狗眼!」 这封信是小岩寄出的,却没想到此时玉面公子并没有泰北军营。 「姜校尉!不好了!泰北边境发现韃靼军前进!」有一个将兵焦急的在门外喊道。 泰北边境!大唐边境! 「定是三王爷引他们进来的!」姜清水怒发衝冠。 这可怎么办!玉面公子和王爷都不在军中,一定不能让韃靼军发现他们两个主将都不在! 季玉思绪千转百廻,她轻轻啟口,「应战。」 「你说什么?」 「应战。」她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充满坚定,美眸闪过几狡詰慧光,「虽然是险招。」 姜清水带着半信半疑,走到帐外与也是满脸担心的军师宋江振讨论该怎么与韃靼对阵,而当讨论到一半,一身白衣如雪,脸上带着半面面具的翩翩公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嘴角勾着往日从容的微笑。 「公……公子?」姜清水微愣。 却见那白衣公子将脸上的面具拿下,露出季玉那张漂亮秀丽的容顏,她道,「怎么样?像吗?」她摸摸手上的面具,「只是可惜,公子那上好玉製的面具没那么好找到。」 「你该不会是想……」姜清水皱紧眉头,立刻拒绝,「不行!」 「老夫倒是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正所谓以假乱真,前锋由玉面公子带领,一方面可以安泰北军不稳定的心,一方面也达到威吓韃靼的效果,既然无人可以假扮王爷,那我们就假装王爷躲在暗处随机埋伏。」宋江振用讚许眼光看着季玉。 「军师,你不会不知道前锋的危险!」姜清水斥道。 「知道,但若不这么做,玉面公子和王爷不在泰北的消息就会立刻传开。」宋江振摸摸小羊胡,严厉道。 说不过宋江振,姜清水转过凝视季玉,而季玉仰着头无所畏惧,他叹了一口气,「公子若是知道了,肯定气极了。」 季玉自信的笑,宛若冷冬里盛开的春花,笑顏若灿阳,「只要战胜,就算公子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这是季玉此生,最美丽的笑容。 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十九章 李慕在韃靼成为莫罕王的消息传遍天下,大唐人提起李慕无不吐一口浊痰,满脸轻蔑骂着叛徒。 李唯将自己锁在御书房里。 太后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全都砸光了,抖着肩膀大骂,「当初就该把那个贱种一起处理掉!大唐真是养了一头叛国的白眼狼。」 而在凤栖殿的魏卿语黯然无语,犹记得最后一次见李慕,是他掩人耳目偷进皇宫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走。 她问,「要去哪里?」 李慕答,「韃靼。」 那一刻,魏卿语松开了他的手,眸中平静而决绝,「我是大唐的皇后。」 李慕望着自己手,有些颤抖,落寞又寂寥,「是阿,你是皇后。」他笑了,笑得倾城绝丽,一头细软的金发耀眼夺目,却遮不去他散发出狠厉与阴鬱,「语儿,我承诺过你夺天下的。你且看着我让你登上我的皇后。」李慕目光爱恋的伸出手想要触摸魏卿语的容顏。 这张让他痴迷半生的脸…… 可在他尚未碰触她的脸,魏卿语已经抢先后退一步,「李慕,我们不可能了。」 窗外夜很黑,就像她的心一样,早已看不见日光。 李慕看着魏卿语转身的背影,心痛的像有一隻大槌子一直敲打着,他的胸口传来剧烈的跳动,他却觉得他的心早已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离我远去了。 都离我远去了!那么就看着我怎么毁掉吧! 老韃靼王已经高龄七十了,眼看没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大业,所以看李慕越来越满意,韃靼终于可以一统天下了,等收下大唐之后再来就是羌鲜,凭李慕的足智多谋相信这个梦想不远了。 「听说江湖传奇玉面公子在大唐泰北。」老韃靼王坐在贵妃椅上。 李慕站在他身前,长长瀏海盖住他的双眸,他回道,「玉面公子不足为惧。」 看李慕这么有自信,老韃靼王哈哈拍掌而笑,讚许道,「果然是本王的好孙子,那么接下来就给大唐最后一击吧。」 「不急,我还有一场仗要先跟玉面公子算。」李慕抬头,微微一笑,毫无温度。 走出老韃靼王的宫殿,一旁的娜莉迎了上来,自从魏卿语成为皇后之后她就被李慕秘密接出来回到韃靼,娜莉着急道,「李慕!你到底告诉王上你要娶我了没?」娜莉只要一想到老韃靼王时不时对她露出慾望迷淫的眼神就浑身难受。 要不是她表明她是李慕身边的人,不然早就被拖去老韃靼王的床上了。 李慕睬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娜莉更加紧张,扯住他的衣袖,急道,「李慕!我帮了你这么多,你怎可言而无信!」 闻言,李慕淡淡一笑,拍开娜莉的手,神情冷淡,「很多人,对我亦是言而无信。」他提脚离开。 娜莉愤怒地咬着下唇,身后传来明显是看笑话的声音,「娜莉,王上让你进去。」 娜莉回过头,怒道,「我不去!」 那侍卫怪笑一声,「由不得你。」他两手一架,任凭娜莉惊恐的胡乱踢着腿喊救命,一路被带进老韃靼王的房间,门关上。 「李慕──!不──!救命──!」 从老韃靼王房间内传来凄厉的尖叫,从哭喊到破碎的呻吟声,这一切都没有让李慕的表情有任何的变化,他前行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 今日一早,我梳头梳到一半忽然想起一直忘记告诉阿札越在泽丛时他那三个到死都还在保护他的随从,不知道阿札越是不是也忘记了,自从回到羌鲜也没有问起,彷彿从来就没有这三个人一样。 我咬着唇,觉得有些不忍,他们这么忠心不该这么就被遗忘,而我也有义务要告诉阿札越,我穿戴好衣服,就往阿札越的房间走去,走到阿札越的殿前,守在殿前的阿燕媞迎了上来,「月姑娘,大王尚未起身。」 阿札越失踪的这几天一直都是由甄姨代为上朝,而这几天阿札越皆称要休息硬是让甄姨又代了几天朝,即使被甄姨拧着耳朵训斥,他也是嘻嘻一笑照样睡懒觉。 其实甄姨并非宫中的妃子,自从羌鲜的圣女舒毓嫁去大唐后,就由其妹舒甄代理,因此甄姨现在是以羌鲜圣女的身分早朝。 圣女的身分极其珍贵,是羌鲜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我望了望蓝天中的烈阳,诡异的笑笑,「我有要事稟报,既然还未起身,我就去把他喊醒吧。」 阿燕媞诧异地望着我,「那怎么行!月姑……」她要阻止的话未完,我已经直奔大殿内阿札越的房间。 当我闯进阿札越的房间内后,被满屋子的活色生香给吓到了。 阿札越半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倚在枕头上,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捲翘的睫毛下烫出一轮阴影,高挺的鼻翼,微啟的艳红唇畔,最最重要的是,那匀称肌肉的腹部。 我感觉鼻子一热,赶紧把鼻子给摀住,以免血溅四方。 「这男人长成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我走过去正要一拳揍歪他令人羡慕的鼻子,谁知阿札越猛然的睁开眼,嘴角含笑,一把捉住我的手将我一扯翻转一圈,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躺在阿札越的床上,而阿札越双手将我扣在耳边,俯身看着我,就像隻狐狸般笑得神秘,「一大清早,阿霓儿就来观赏为夫的身体吗?」他轻笑一声,头压下来一字一句,吐出的热气在我耳边来回穿梭,「为夫的身体,阿霓儿可还满意?」 我小心肝一抖,感觉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脸上飞快腾起红云,脑羞成怒道,「满意……你个头!快放开我!你这变态!暴露狂!痴汉!」 阿札越前两个听得懂是在骂他,后一个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估计也是骂人的。 「大、大王!」这时,阿燕媞正巧进来,衝击肯定不比我小,我方才看到的是美男睡觉图,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男一女床上交叠图,她吓得语无伦次,转身就跑开了,我隐约还看见她在抹泪。 简直没脸见人了!我在内心悲愤哭喊。 阿札越见我悲愤的表情一个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还不快让我起来!」我瞪他。 阿札越笑道,「我昨晚收到一个好消息,包准你听了会高兴地抱住我不肯离开我的床。」 「就算是我们月家洗清污名的好消息我也不会高兴地抱住你这暴露……」 「我派出的人消息来报流沙底下有李昀留下的讯息,看来他平安无事的找到出口了。」 我呼吸一滞睁大圆眼,巨大的喜悦淹没我整个身心,「真的!他没事!太好了!」我眉开眼笑,终于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头了。 看着身下的少女如此开心,阿札越心里有些赌气,故意将身体完全压下去,「怎么样,是不是更离不开我的床了?」 男性的阳刚气味占据我整个鼻尖,我挣脱不开他的錮制,呼吸有些急速,「你、你走开!我快不能呼吸了……」 阿札越连忙起身,却见我眸中闪过得逞的坏笑,胯下忽然被剧烈重击,他痛得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我嘿嘿一笑赶紧跳下床,对着我的膝盖歉然道,「对不起阿,委屈你了。」 「月如玉!你将来的幸福可是要靠他的阿!」阿札越含泪怒道。 我歪头,笑得人畜无害,「我将来的幸福已经交给李昀了,你的幸褔可与我无关。」然后唱着小曲儿正要蹦蹦跳跳离开,突然想到我来这里的目的,被阿札越胡乱搅一个差点忘记了,「忘记告诉你,在泽丛时……你那三个随从……很是忠心。」 阿札越还没从差点绝子绝孙的疼痛中缓过来,听到我的话微微一愣,他点头,「我知道了。」 第三十章 听到李昀平安无事的消息让我高兴许久,另一方面又想到必须要快点回到泰北才行,而且最近甄姨时不时在洗脑我嫁给阿札越。 我又不是疯了,嫁给阿札越,每天都会被他的脸给惭愧地无地自容。 思索着该怎么离开这里,突然一道流光飞快闪过我的脑海,我勾起唇。 ┼┼┼┼┼ 「大王!月姑娘不见了!」阿燕媞慌张的衝进阿札越的寝宫,焦急的捏紧裙角,一脸不安。 「不见了?」阿札越正好沐浴完,微卷的长发湿漉漉的滴答着水珠,身上随意搭着一件外衣,衣带歪歪松垮,精壮的古铜色匀称肌肉在墨色柔软丝绸下若隐若现,性感又妖异的美。 阿燕媞脸像是烧了起来一般灼热,连忙垂下脸,声如孓蚊嚅囁说,「是……」 不等她语音落下,阿札越已经如一阵旋风般飞奔出寝宫朝月如玉所居的流月阁而去。 阿燕媞征征着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红晕唰然褪下为青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美眸中是不甘与哀怨,更多的是忌妒。 阿札越跑的湿发凌乱,衣服松垮,一跨入流月阁,只见房间内一男一女只着白色里衣卧趴在地上,床上还有一件白色长衫和一把玉摺扇子。 很显然是月如玉打晕了小宫女和小太监,换上了其中一人的衣服跑出流月阁。 穿上宫女装是月如玉,而若是换上太监装则就是玉面公子。 为了避免被认出,甚至连身上穿的白衫和行影不离的白玉摺扇都可以丢下。 那她到底是穿了谁的衣服? 「该死!」阿札越脸色难看低咒一声,随即又有趣味的邪魅笑笑,慵懒命令道,「来人!把宫中所有人都聚集起来盘查!别让任何人给跑出宫了!」 不论是男装还是女装,我就不信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他转身大步离开流月阁。 在他离开后,流月阁也安静了下来,流月阁的所有宫人也全都被聚集到阿札越的寝宫前,一个人都没留下,只剩下晕在地上的倒楣小太监和小宫女。 小太监是倒楣的,可是小宫女却不是…… 阿札越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地上卧趴的倒楣小宫女缓缓转动头颅,方才大气不敢喘,憋的脸色涨红。 「该死!脖子扭到了。」我僵硬着脖子,脸色痛苦。 蠢蛋!我活动活动脖子在心里暗笑。 动作迅速套上白衫,把长发用发带束成马尾,将白玉摺扇系在腰间上,再从床底下把藏好的面具给挖出来戴上,我对着泛黄的铜镜露出自信的微笑。 等阿札越一个一个检查完太监宫女,我已经大摇大摆的出了羌鲜皇宫了。 不过事事总是会有意料之外,也总是会遇到意料之外的人。 比如我正咬着手指在思考如何翻墙出三尺高的宫墙时,阿燕媞温婉带柔的嗓音带着讶然在我背后响起,「月姑娘……?」 我一抖,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在手指上咬出两个大门牙的重重痕跡,缓缓转过身只看见阿燕媞一人,我耸耸肩,皮笑肉不笑打招呼,「嗨!你没受罚吧?」 阿燕媞神色不自然,她抿抿唇,「月姑娘想要出宫?」 我没回答,只是笑笑。 「我可以帮助你。」再三犹豫之后,阿燕媞彆扭开口。 这下换我惊讶,阿札越这个狐狸窝竟然养了白眼狼? 狐狼可真是一家亲呀! 「不过既然你出宫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阿燕媞看着我诧异的表情,红着脸跺跺脚,温婉的声音染上焦急,彷彿急着得到我的承诺。 我好笑的看着她,阿燕媞撇过脸,不让我看见她藏在眸底的忌妒。 「行,这种鬼地方我也不想再住进来了。」 尤其还要面对阿札越那只变态狐狸时不时的突袭!就算有一百颗心脏也不能负荷的来。 得到我的承诺后,阿燕媞偷偷松了口气,领着我到假山后杂草丛生的…… 小狗洞。 「狗洞?」我吓的后退了几步,开始怀疑阿燕媞忌妒我到想藉机羞辱我的地步了。 即使在月家落魄到住进寂冷轩时我也没爬过狗洞进出。 「快点!再不出去人就要来了!」阿燕媞不理会我难看的脸色,一边紧张的四处张望,一边催促我,一副要是我再没有动作就要踹我屁股,用踹的也要把我踹出去的愤然。 我咬紧牙关,为了逃离狐狸窝只好任命的鑽进狗洞里。 正当我灰头土脸的鑽出狗洞,身后听见阿燕媞夸张的大叫一声,「月姑娘寝宫的小宫女不见了!」 宫中再发生什么事我就不得而知了,宫内的狗洞出口是羌鲜内的幽暗小胡同巷尾,身上的白衫和面具太过显眼,要是穿着这样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估计很快就会被精明的阿札越抓回去了,我拿下面具,用蓝丝带竖起马尾在脑后,有别于玉面公子戴着面具的神秘,面容平凡中带着一丝清润如流水般不起涟漪。 缓步入市街,满街是羌鲜着名的烧烤羊肉腥味,带着微焦的苦味和特殊酱料的甜味瀰漫整条街道,更让人为之心动垂涎三尺。 「哥儿,来串羊味儿吧!」带着羌鲜独特口音的大叔笑容满面朝我招手。 我含笑朝他摇摇手,热闹的街道上吆喝声源源不断传入我耳里,心里有一股暖流潺潺淌过。 有多久,没听见这样欢乐的声音了? 大唐繁华的街景在我脑中模糊,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身后一阵骚动,我凝神细听,只听见话语凌乱却也听个大概,「有没有……见过……白衣……」 难道是阿札越派人追来了?速度也够快!真不枉费是精明的狐狸这个绰号! 我转进身旁一家布衣店,大婶朝我而来热情介绍,「哥儿,想买什么样的衣服?」 我随手比了件紫色的男衫,转眸间又指了见淡红色的女装,傻呵呵一笑,「给我那件紫色的试穿,还有淡红色要给我家阿霓儿的。」 「好咧!哥儿对自家阿霓儿真是好。」大婶语带羡慕,替我取下紫色的男衫交到我手里。 我搔搔头佯装害羞低下头,转手迅速将淡红色的女装附在男装下,在大婶尚未察觉之际快步走入试衣间。 将女装穿上,然后把绑起的头发给放下披在肩上,白衫与白玉面具塞入包袱中,掀开试衣间的布帘走出,大婶正好与另一个客人说完话,「好的,多谢你咧。」转过头来征征的看着我,眼睛瞪大写着疑惑。 我垂着头让额间碎发落下,让嗓音听起来尖锐刺耳,「大婶儿,有没有见到我哥哥?」 「你哥哥……?」 「是呀!我哥哥方才不是来这里了?我进来怎么没找着他,他肯定又说要替他阿霓儿买衣裳!这都买第几件了!也不会替我这个妹妹买一件!亏我们还是双胞胎兄妹,真是太没义气了!咱们羌鲜最讲究的就是义气!我哥哥肯定不是我阿娘儿生的吧!大婶你说是不是!我哥哥方才进来了,大婶你有没有看见他阿?我方才分明看着他进来的!怎么进来却找不到他?难道是又出去了?大婶你知道我哥哥往哪儿去了吗?」 大婶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张嘴一开一合,脸不红气不喘如连环砲口般一口气不换气说完,隐约记得方才好似有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走入,却没见小姑娘走进来,她吶吶的问,「姐儿,你何时进来的?我没看见呀。」 「就在方才呀!看着我哥哥进来我就进来了!你可能是眼花了才没瞧见我吧!人呀!年纪大了都会有的毛病,我阿娘儿也有的!」我转转眼珠望向店外,惊喜一叫,「阿!我看见我哥哥了!哥哥!」快步衝出布衣店,在人群中消失了身影。 大婶直到人消失了也没回过神,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而且那小姑娘身上穿的淡红色衣服看着熟悉…… 第三十一章 我疯跑入人群中,而那「有没有见过白衣……」的询问声始终没有停止。 阿札越到底派出了多少人在找我阿!我气愤地想。 「姑娘,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衣……」突然有人拉住我的后衣襬。 不等他问完,我没好气回道,「没看到!」 那人又问,「那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淡红衣的姑娘?」 我奇怪的回过头,那人唇畔含笑极其魅惑望着我,嫣红的唇张嘴一开一合,「我说过,你逃不出去的。」 「阿、阿、札越!」我惊得往后跳,却被阿札越拉住手腕。 「还想去哪里?」他狰狞着脸朝我靠近。 这时,一隻修长的手伸过来握住阿札越的手,温润如玉,「放开她。」 这声音!是我朝思暮想的声音! 我转过头,欣喜喊道,「李昀!」 李昀看起来已经梳洗过了,蛇毒也已无大碍,一身乾净的墨色长衫衬得身型修长,俊朗轩昂,他目光温柔深情,「我回来了。」 我噙着泪拼命点头,「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阿札越眸色一暗,将我的手腕握得更紧,笑顏尽开,「李昀,我们交换个条件吧?你把月如玉留下,我就出兵助大唐打韃靼,你应该知道大唐如果有了羌鲜的助兵取下韃靼胜算绝对在握。」 我转过去瞪他,咬牙骂道,「卑鄙无耻!」 「如玉不是物品,你这项交换条件对她很不公平。」李昀摇摇头。 阿札越微微一征,还以为李昀一定会答应,他又笑道,「那可怎么办呢,如玉的爹已经把如玉的生辰八字都给我了呀。」 「混蛋!王八蛋!别老拿我爹出来!」我大怒。 不过李昀也很快反击,「若是月老爷地下有知一定也会希望如玉幸福。」他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只羊脂白玉透光琉璃对戒,目光有些眷恋脉脉,「如玉,当初你说过让我送给我的王妃,如今我的王妃许给你一人,你可愿意收下它。」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只对戒他竟然还留着,感动盈满心中的幸福,喜笑盈腮有如盛开的桃花,在剎那百花芳琼皆黯然失色,我郑重伸过手递到他面前。 两个男人顿时被眼前少女绽放的笑顏给震聂住,璀璨如星久久縈绕在心中不散。 李昀回过神,看着少女伸过来小小的手,他几近虔诚膜拜与激动地将对戒给套在少女的无名指上,虽然只是市集上不贵重的对戒,对他们俩个来说却是饱含相当重要的回忆,以及……见证他们爱情的证物。 阿札越驀然松开手,他知道,谁也插不入他们之间了。 「算了,看在与你爹娘交情的份上,待你们大婚之际,我会备上大礼的。」 ┼┼┼┼┼ 五王爷竟然返京了!不过是偷偷的返京。 在云弼和王晴的护送下平安无事的回到皇宫,而他也带回了两张极为重要,可以证明月家清白的证据。 就是那两张月明皓与羌鲜的契约信。 李唯在御书房里看完这两张信,内容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两个字被改过,而就是这两个被改的字害的月家家破人亡,李唯几乎要把纸给捏碎,胸口起伏过大,脸色有些苍白。 字跡有些糊晕,不知是谁的泪水曾倾洒在上头。 太后就是拿着这张偽造的信引的先皇气急攻心,让月家灭门。 「五哥还知道有谁参杂在里头吗?」李唯此刻冷静的异常。 李贞并没有把云弼和王晴的事情说出来,他思索了一翻,答道,「怕是皇后娘家也在里头。」 「果然真是没让朕失望阿,魏家。」李唯露出一个森然冷笑。 正当李贞要退出御书房时,李唯忽然一问,「这信,是谁交给五哥的?」 李贞脚步一顿,想着先前云弼的交代,他道,「是玉面公子。」 李唯一征,他连续派了好多人去寻玉面公子,可是都没有着落,明明玉面公子就在泰北,可就是与他派出的信使每每擦身而过,是巧合?又或是……玉面公子根本就不想见他派出的信使。 李唯有些黯然失落,找不到失踪的月如玉,与月如玉交好的玉面公子肯定气极他了吧…… 「朕知道了,还月家清白之事朕自有判断。」 三日后,五王爷与月家谋反叛变之事証实是谣言,引的天下譁然,而月家既已被灭门,皇上特封了〝荣恩誥命〞给月家,只要月如玉还活着就誥命在身的尊荣。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太后完全是在皇上昭告月家的清白之后才知道,她衝进大殿怒斥,「皇上这是在做什么!」太后感到恐慌,似乎有什么正在一点一滴偏离她预期的方向。 李唯转身,「朕只是还了无罪之人清白。」 「月家是叛徒!」太后挣扎着。 李唯看着太后,丹凤眼的双眸平静如死水,几近冷酷残忍道,「太后以为,您做的每件事,朕都不知道吗?」 这是李唯第一次用这种陌生怨恨的语气跟太后说话,太后胸口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她不停地说服自己,无论李唯知道什么都不要紧,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太后勉强撑起笑容,「皇上在说些什么,哀家没听明白。」 李唯拴紧拳头有些颤抖。 为什么?直到最后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他痛苦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每次的呼吸都会牵引着他胸口的痛心刺骨,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如若在背诵一本书一般,「先皇重病在床,太后命杨太医下的慢性毒无色无味,此乃谋害龙体;太后年节派出刺客前往六王爷府意图刺杀月如玉,此乃谋杀罪;太后与魏家派人刺杀归京的月明皓,此乃谋杀罪;太后偽造月家与羌鲜书信,此乃偽造罪;太后诬陷月家灭门,此乃……诬陷罪。」最后的三个字李唯咬字极重,几乎带着悲愤,因为他知道,这罪是最无可饶恕的,也是最…… 无法挽回的。 太后每听一项罪名脸色就苍白几分,褪去血色,她踉蹌后退了几步,「没有……」 也不管太后惊慌失措的表情,李唯继续道,「太后意图秘密杀死余嬤嬤,此乃杀人罪;太后意图製造在佛寺礼佛的先皇贵妃有染,此乃污衊罪。」说完,李唯狰狞着脸咬牙,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太后,还需要朕再说下去吗?」 当所有的事情摊开在面前,太后反而感觉身体一松,她释然笑了笑,「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呀!」 「够了!」李唯悲痛的大声怒斥,「你只是为了自己!就算……不毒杀先皇,我太子的地位依旧不会动摇!」想起先皇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最亲密的枕边人给毒杀,不知道先皇九泉之下是否还能安心。 「哀家只是防范于未然。」太后平静的驳斥。 李唯已是心死,他决然转过身,「小言子。」 小言子弓着身体快步走进来,「在。」 「传朕旨意,太后因思先皇过度,朕特许太后在皇陵守陵。」 太后惊恐的瞪大眼,「你说什么!李唯你……放开我!放开我!哀家不去守陵!哀家是太后!」 太后,你就用后半生跟先皇懺悔吧。 第三十二章 我和李昀回到泰北,才发现季玉死了。 穿着代表玉面公子的白衣,脸上的半面面具碎成两半,早已没了气息躺在棺木上。 季玉漂亮的脸上很是寧静,彷彿就只是睡去了一般。 姜清水走到我身边,声音有些嘶哑,「她是故意的,穿着白衣假扮玉面公子跑到了最前端,引的韃靼去追她,好让后方的泰北军趁机包围。」 我握着季玉的手,季玉的手早已冰凉,心口很痛很涩,微哽咽,「你用这种方式对你的人生负责吗?」 「如果玉面公子十六岁都可以上战场,那我为什么不行?哪怕是死,我都觉得值得。」曾经季玉这样对我说过。 「可你这个笨蛋……不是谁都是玉面公子的。」我颤抖着双肩,喃喃低语,回復了那时没回答她的话。 李昀收紧我的颤抖的肩膀,他轻声说,「按泰北军方式厚葬吧。」 厚葬季玉的十日后,我收到让我欣喜若狂的消息。 月如玫还活着! 儘管曾经是那么讨厌她,但她也是月家人,当时失踪让她躲过一死劫,而如今还活着的消息真是太令我激动万分。 「我现在就过去。」我被喜悦冲昏头,也不管这项消息的真假。 「如玉!」李昀拉住我,皱眉头,「不可如此鲁莽行事。」 「李昀!她是月家人,被灭门的月家人!现在她留讯息下来就是希望我去找她,这漫天雪地里,要是她遇到什么危险,将来我会愧对所有的月家人的。」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我努力要挣脱他的手。 「如玉!我可不管月如玫危不危险!但是我不愿看到你陷入危险!要是这是韃靼设下的陷阱呢?」李昀脸色难看。 「小小一个月如玫,李慕还没卑鄙至此。」年少的相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李慕。 「如玉!」见无法让我改变心意,李昀低斥了一声,很是生气。 我瞪他,甩开他的手,「我自己去!」说完,就如风一般大步走出军帐中。 帐外的姜清水迎了上了,神色自若,「公子去哪,我也去。」 后方几个泰北将兵也豪气地笑了笑,「既然是救人,救的还是月家遗孤,怎么可以少了我们。」 我点点头,一群人朝漫天雪地奔去。 而李昀站在帐外,目光担忧悠远。 穿过漫漫白雪,似乎永无尽头。 月如玫留讯息给玉面公子,想是不知道失踪的月如玉在哪里,又听说玉面公子在泰北,这才躲到大唐皇上还给月家清白之后才出来求救。 不知走了多久,「公子,情况似乎有些诡异。」姜清水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我拧眉,的确,这地方过于安静,甚至连飞鸟猛兽都不见踪影。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我有些惴惴不安。 身后跟着一群信任我的将兵,我一定要让他们安全。 「调头!」我当机立断扬声说道,拉直韁绳,将马儿转向。 倏地,这时身后却传来惊恐呼喊,「阿──」接着是兵荒马乱的焦躁声。 我呼吸在空气中一滞,重重喘了口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地上有陷阱!」一人躺在地上表情痛苦的说,他满身是鲜血血肉模糊,格外吓人,整张脸白如地上的白雪一样。 「什么?」我惊骇的双眼望向地上,地上此时坑坑洞洞,空气中隐约传来烧焦味。 是火药! 〝碰〞一声响亮的声响从山顶传来,响彻云霄,一时鸟兽飞绝。 「是雪崩!」不知是谁大叫着,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那如雪片般被炸开的山。 漫天的厚雪混着坚硬碎石直落下,将所剩无几的太阳给遮的厚实,直扑而来,降落在每个人身上。 「阿──救命!」 「快逃!」 这些声音瞬间被掩盖。 我愣愣的看着那团白色朝我直扑衝下。 「公子!」身旁的姜清水怒吼一声扑向我,将我抱住,我脚步踉蹌整个人倒入雪地里,姜清水紧紧抱住我,那漫天的白雪如末日般砸在他身上。 姜清水闷哼了一声,一口鲜血吐在我耳边的雪地上,浓浓的血腥味传入我鼻子。 疼! 五脏六腑像是被震碎在肚子里碎成烂泥一般,姜清水咬紧牙根,抱着身下的人不放手,紧紧护住,背上又传来被碎石重压的巨疼,他嘴角又溢出血,脑中发晕。 我睁着眼,眼前被黑暗包围,姜清水细微的呼吸声却渐小。 虽然他替我挡了不少落石的重击,但我还是受到不少伤害,全身上下传来疼痛,我都感到这般的痛了,更何况是他? 「公子……」他勉强将从腹部涌上的鲜血吞嚥下去,他咬牙喊道,不确定被他护在身下的人是否安然无恙。 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是我害的……」我目光涣散无神,全身无止尽的冷,痛彷彿麻木了。 「不是!」姜清水又吐了一口血,感觉到自己体温正渐渐消逝,他柔声说道,「不是公子的错,是我们选择相信公子的决定的。」 「不……对不起……是我任性了……是我……」感觉到他身子渐渐发冷,我慌乱的想动,但是全身上下被厚雪压的连动根手指头都无法,我乾哑着嗓子,无尽的恐惧蔓延上全身,「姜清水你撑着……要撑着……李昀很快会来的……」 姜清水轻笑了一声,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温吐,「好。」 「你不能骗我!」感觉血腥味越来越浓烈,我惊惶不安地叫道,在暗无光芒的雪里显得相当微弱。 「公子……」姜清水的声音温和的唤道。 「什么事?」我的心尖提到最上头颤抖不已,一口气也不喘,怕抢走了雪地里唯一稀薄的空气。 「我们扯平了。」他朗笑一声,重重吐了一口混浊的热气。 「什么?」我发懵,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 姜清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到极限了,手指已经动不了了,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全身不再感觉又冷又痛了,黑暗中看不清什么,但他却能用最后的知觉知道身下的人用焦灼担忧的眼神凝视他,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这个专注的目光了。 「公子是女的……骗了我……扯平了……」 我神情倏地一滞,那原本在我耳边轻浅的呼吸声嘎然而止。 护着我的这具身体渐渐由温热转为冰冷。 心中的痛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彷彿什么也替代不了。 这个用生命至死都在保护我的人,我却无以回报。 许多许多的人给予的,我都无以回报,是不是,我死了以后就会堕入深渊?不想说来世再来报答,多么虚偽渺茫的承诺,我无法把握甚至无法确定。 空气越来越稀薄,我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是张开眼还是闭上眼了。 是不是……就要可以见到爹爹和师父了……还有那些为了我而死的…… 可是李昀,我……没见你最后一面我不甘心…… 突然,掩盖在脸上寒天动地的冰雪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拨开,我吃力的睁着眼,天上点缀着浮云的微弱阳光照映在我冻得发红无知觉的脸上,新鲜的空气混着冷风瞬间灌入我鼻喉,喉咙如火烧般乾痒灼热。 是谁? 我意识开始有些混沌。 那人一身紫色金丝滚边长袍,肩上披着镶狐银红披风,脚上穿着金色双龙长靴,一身金发倾刻而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好,我是李慕。」那一年,少年漂亮的双眸中闪着期待与不安,朝她伸出手,风中他的手微抖着,似乎害怕她的拒绝。 那双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手,那样的洁白无瑕如润玉。 「李慕。」年少的她穿着荷叶边圆窄裙轻轻唸着他的名字,盈盈一笑着握住他比女子还好看的手。 她说,「我叫如玉,月如玉。」 似乎下起雪了,我觉得脸上被覆盖点点冰凉。 他蹲下身拨开我发上的残雪,节骨分明的白皙手指微凉。 黑发散在雪地里混着斑斑红血相互呼应又强烈对比。 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原来,是你引我来此。 我们彼此太熟悉对方,因此我犯了最致命的错误,就是自以为瞭解你,而忘了你也同样了解我。 「如玉。」李慕低头看着我,轻柔的语气就像我们从不曾拔刀相向一样,只可惜现在我的情形是,满身鲜血,皑皑厚重白雪将我颈部以下遮的厚实。 身上的姜清水早已全身冰冷一动也不动,用他最后的生命护我周全。 冷,除了冷还是冷,身上的疼痛似乎被冷给掩盖住了……麻木了吗? 李慕的头刚好挡住与我对视的刺眼阳光,但我还是瞇起眼,才能勉强看见李慕脸上被阴影遮住的细緻俊秀五官。 他的眉眼还是一如从前,只是不知从几何时,他的心已不是我年少时所认识的李慕了。 「你不知道吧?师父其实不是病死的。」他忽然笑了笑。 第三十三章 我感觉到全身疲惫,李慕的脸在我眼前分成两个晃了晃,却仍是努力地竖起耳朵听他在说些什么,隐约听到师父、病死这两个关键词。 师父死时安详的脸突然飞快在我脑中闪过。 「其实,师父是我杀死的。」李慕俊秀的脸上垄罩着阴狠说道,勾了勾好看的唇,有些嗜血的续说,「连师父也没察觉到,他其实不是病,是我下的慢性毒,如玉你说,师父怎么这么蠢呢?明明自己是神医,却医不了自己,哈哈哈。」 原本越跳越慢的心跳忽然在这一刻甦醒,剧烈的鼓动着宛如要迸出胸口狠狠呕出一口血,我瞪大着眼,呼吸急促,想说什么却刚一张开口就〝哇〞的吐出一口红血,鲜血沿着我的嘴角缓缓而下,在雪地里开出一朵艷红的妖花,像是氧气不够般面目潮红,连带眼白也佈起满满残红血丝,心脏上的痛蔓延全身,痛进肉里,痛进血里,痛进骨髓里。 师父……师父……你……你……救了李慕你后悔了吗?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袋已经不能再思考,却听见李慕还是不肯放过我又接着道,「师父整天就只会说人人平等,哼!人人平等!如果人人平等为什么我要被这么对待!师父说的话根本都是狗屁!不过本来没要师父死的,谁让我被他知道谋反的计画,真是可怜,只好送他一程了。」李慕扭曲着脸,痛快地笑道,他蹲下身用手轻划了一下我满是血的脸,怜惜道,「如玉,我实在不想杀你的,可惜你却不肯帮我的忙……」 不……其实师父知道的……李慕不知道……师父的病跟着他许久了……也许师父早知道李慕要杀他……所以放任不管了…… 师父……的末日。 我思维断断续续着,想起师父那一头艷红的头发,师父,这就是你的决定吧!所以才在最后那么安详的离开…… 「不过就这么杀了你,我以后要玩什么?李昀那个蠢蛋死是早晚的事,少了你与我斗智真是无趣阿……还是要留着下次再杀呢……?」 呵呵……李慕,为了报答你每次都给我惊喜……我也回敬一个吧…… 在全身的血液要流尽,意识要消失前,我努力地扬起嘴角,一字一句说的艰难,「李慕……下次见面……我也……给……你……惊喜吧……」说完,眼前一黑,意识坠入深渊。 李昀,如果我先到了奈何桥你会认出我吗? 李昀,我们下一世再见面吧? 李昀,下一次换我先爱上你。 李昀……你……在哪里? 李昀! 坐在主帐里正在与部下讨论军情的李昀突然左胸口一阵猛烈心悸,心头莫名的感到一阵恐慌,他强压下这股不明所以的惊悸,面色如常的持续说道,「所以势必要从这里绕到阴沟处……」 「报!玉面公子一行遇雪崩!」那小兵惊慌地衝入主帐,连礼仪也来不急顾,一不慎脚踢到石子,连滚带爬滚入主帐中,灰头土脸狼狈不已扑倒跪趴在李昀面前。 李昀脸色丕变,惨白一片,他豁然站起身,背颈瞬间僵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的大大的虎目,大声嘶吼道,「你说什么?」 那小兵不顾脸上的灰尘,泪水从眼角边留下,「玉面公子遇雪崩,目前生死未卜。」 李昀脸色苍白脚步踉蹌,胸口传来椎心的巨痛,他忽然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眼前晃过少女离去时的怒容。 他错了……他该让着她一点的……是他的错…… 「王爷!王爷!」王二也是一惊,却见李昀面如死灰的脸连忙唤声,扶助他摇晃的身体。 玉面公子是什么人!可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萨!老天是不可能这么快收了他的!更何况他还前来帮助我们大唐打战! 他急忙握住李昀颤抖的双肩,嘴里安慰道,「王爷!玉面公子是好人,老天不会捨得的!」 李昀全身一抖,瞬间清醒过来,他握紧拳头,手腕处爆出清晰可见的青筋,儘管心里慌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平静的道,「传令,带两百人跟本王去寻玉面公子!」 「得令!」王二飞快的跑出主帐。 如玉,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我很快就来了! 他率领了两百人前往雪崩地点,眼前落雪纷飞,狼藉一片,大大小小的坑洞显示这里曾经经歷了一场惊天动地,白雪上溅上斑斑红血,宛如一朵妖艳的花朵,正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袭来,嘲笑着他们。 李昀脑中的理智倏地随着这片覆盖上斑驳红花的白雪给扯碎让他已经无法拥有思考的能力,他像是疯了一样扑过去徒手开始挖掘雪地,没有言语只剩剧烈的喘息声,「呼……呼……」 你在哪里?如玉! 其他人见李昀的着急举动也跟着开始挖地,期盼能找到还生还的兄弟。 当一具一具身上带雪早已冰凉的尸体被挖出来时,眾人的心一点一滴跟着往下沉,坠入幽深谷底。 「不会的!不会的!」李昀颤抖着手怒吼,疯狂的挖掘雪地,双手十指磨得见骨上艷红鲜血上的血肉残破不堪,染上了皑皑白雪。 「王爷!」王二不忍心的走向前,「公子……怕是……」他声音哽咽。 「不会的!」李昀转过头嘶吼,双目赤红脸色惨白,拼命的挖掘雪地。 不会的!如玉!你离去时的怒容这么鲜明,你灿亮的笑容在我心中印得这么深刻,我绝不相信你甘愿在这里…… 在这里……松开我的手! 李昀手指染上残红,冰雪冻得他双手发紫,他却不停地挖,不停地挖,恨不得将整个人遁进冰雪里翻出那个已经刻在自己心尖上的人。 你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说好的!一起活着回大唐! 你怎么捨得放开我的手! 时间不停的流淌着,每一刻都让李昀备感煎熬,有如一把钝刀在胸口不停刺出刺入,不停刺出刺入。 「是公子!」不知道是谁惊喜得大叫一声。 李昀回过神衝向前,见少女冻得毫无血色的脸在雪中露出,他僵直着手小心翼翼将少女从雪地中挖出来,姜清水覆盖在她身上早已凉透的身体毫无重量的滑了下来,姜清水嘴角边的血渍早已乾涸,告诉着眾人雪崩时他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所有落雪保护身下的人。 「姜校尉……」所有人撇过头,眸中含泪。 李昀抱紧少女的身体,少女鼻尖轻浅的馀热让他欣喜若狂,彷彿弃了他的全世界又重新回到他的怀抱中,如此珍贵。 他拦腰抱起少女,用宽大的披风遮住少女冰凉的身体,回过头目光望着这片白中带红的雪地满眼苍凉,「我们带兄弟们回家吧。」 ┼┼┼┼┼ 在那百花绽放中一座吊桥连绵不见尽头,天色灰暗,百花却异常盛开瀰漫着清香的花香,雾濛濛中有一人隻身一人站在桥头前,身材挺拔修长,一袭月牙衫衬得高洁淡雅。 我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心头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爹爹。」驀然,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甜甜的撒娇。 「玉儿。」那人暖暖一笑。 我倏地迈不开脚步,就像脚底生了根一样紧牢扎根在地上,思绪如潮水拍打着我。 浓雾散去,那人蹲身在小女孩身前,笑得和蔼灿烂轻轻敲了小女孩的鼻头,「又和谁打架了?」 「都是二姊!最讨厌了!奶奶也最讨厌了!」小女孩脸上鼻青脸肿,却不服输得将头扬得高高的。 「擦过药膏了没有?走,爹爹带你去擦药。」那人牵起小女孩的小小软软的手,站起身就要走上吊桥。 我一急,伸出手愈抓住他们,奈何脚怎么都抬不起,带着哽咽喊道,「等等我!爹!等等我!」 正要走上吊桥的一大一小同时回过头,一阵大雾忽起,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爹!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小女孩的身影穿过重重浓雾走到我面前,小小的瓜子脸配上平淡无奇的五官是我最熟悉的脸庞,她稚气的歪歪头,「姊姊,你迷路了吗?」 「我没有迷路!你快去把爹爹给叫回来!」我着急地指着那已经踏上吊桥的挺拔身影。 「你迷路了,该回去了。不然所有爱你的人都会担心的。」小女孩微微一笑。 「我没有迷……」我止住未说出口的话,征征的愣在原地,望着那停在吊桥前的身影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玉儿。」 「如玉。」 第三十四章 两道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声声将我呼唤着,将我的名字刻进他们的心底。 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李昀。 泪水在眼眶中没有落下,我仰起头让泪水回溯到晶莹,喉头嚥下酸涩,胸口胀得激起阵阵涟漪。 「该回去了。」小女孩的手轻轻将我的手揽起,没有温度,没有重量,一如一逝而过的凉风。 她笑,笑的如那个男人一样的温蔼照耀着我的黑暗。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笑过? 我睁开眼时正好与坐在床沿边的李昀赤红的双目相对,他见我睁开眼,赤红中布满血丝的眼涌起漫天狂喜,乾哑着嗓子连忙问道,「哪里疼?想不想喝水?还是肚子饿?」 我征征的看着他,瞧见他眼下青黑一片,原本丰润的双颊凹的只剩骨头,小麦色的肤色也染上淡淡苍白,嘴唇更是泛着紫青,光滑的下巴也长出密密麻麻的扎人鬍渣。 张开口想说些什么,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眼里的泪就源源不断的滑落下来,落入枕间里。 李昀见了我落泪慌的伸出手摸摸我额头,焦虑地问,「怎么哭了?哪里疼?别哭,同我说哪里疼啊!啊!我去找张运来……」说着,他莽莽撞撞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昀……」我哽咽的唤着他的名字。 正要掀帘而出的李昀听见后方的喊声连忙回头跑到我旁边紧张的说,「我在呢。」 「李昀……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生疼着,可我的心却满满的快溢出来了,泪流的更兇,眼前的李昀被泪水氤得朦朦胧胧的,我朝他伸出手,哭着唤道,「李昀……」 李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爱你爱到害怕死亡,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怕你见着我丑陋的尸身,怕我先等在奈何桥你认不得我…… 「没事儿,我在呢……别怕……有我在……」李昀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用他的冰凉额头顶着我因为伤口微烧的额头,十指交扣,像是再也不放手。 「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张运掀帘而入,见帐里一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另一人则是明明一张邋遢到不行的脸却偏偏摆出温柔的样子,他没敢再往前一步,手上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尷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昀瞧着少女身上包覆着伤的绷带因为剧烈牵扯而佈上斑驳的鲜红,皱紧眉头,交扣的手没松开,面若寒霜不由的朝张运吼道,「过来!快看看她的伤口!」 张运黑着脸抽了抽嘴角,将热腾腾的药放在桌上后,走了过来替我看了看染血的伤口。 「不要太剧烈的动作,否则会落下疤痕的。」张运见着没什么大碍,叮嚀道,望了桌上的药续道,「那药要记得喝,内外一起治才好的快,幸亏没伤到经脉。」 「倒是要感谢李慕没痛下杀手了。」我拧拧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方才哭的一抽一抽的自己想来都有点糗,只是看到李昀的瞬间,一时间什么情绪都上来了,与李昀交握的手紧了紧。 才知道一直漂泊居无定所的心一直被他握在手上。 「哼!难道要因为他放过你你就不杀他了吗?爷还想把他的肉削成肉片赏弟兄呢!」李昀忿忿的说,一张原本就邋遢的脸狰狞扭曲更显阴沉。 说来雪崩还是不是他弄的,装什么好人?要是如玉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肯定先将他捅死之后再自杀,下去陪如玉!李昀哼了哼。 「恩。」我用鼻音重重恩了一声,在李昀睁大眼不可置信望向我时,接着又傻傻笑道,「我不杀你杀。」 闻言李昀笑了笑,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好,本将军把他杀了又煎,煎了又杀!」 我有些困乏的瞇了瞇眼,瞧见李昀眼下的青黑,不禁心疼道,「你下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好。」李昀笑咪咪的脱了鞋袜,将我往床里挤了挤,在我身旁躺下,「我就在这儿休息。」 张运满脸黑线,威吓边疆的将军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低声好言劝道,「将军,那个啥……虽说月姑娘是姑娘家但是现在还是玉面公子的身分阿,若是让士兵们知道将军和玉面公子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传出去多难听……」 李昀翻身背对张运,伸手搂紧我的腰,嘀咕了一声,「瘦了,得养胖才行。」嘟嘴无赖道,「我抱我家的妻子,谁爱传让他去传!」 反正这传闻早就传的眾所皆知了。 我顿时满脸通红,象徵性的轻敲李昀圈紧我腰的手的手背,佯怒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家的妻子!」 「嘿嘿,你不嫁我还嫁谁呢,方才都对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他将我朝他怀里搂紧,下巴搁在我头顶上,双手搭在我腰间上,坏笑道。 「你书读错了,这句话才不是这么用的……」我噗哧一笑,将自己挪到更贴近他温暖的怀里些,让他整隻手臂紧紧揽在我后背上,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 「是吗……」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显得有些疲惫,不过接着又听到他轻笑道,「如玉,放心吧……我们会活着回去大唐的。」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就在我快要入睡之际,迷迷糊糊又听见他声音微弱却坚定的道,「就算回不去,我也会握着你不放开的。」 「恩。」 结发同枕蓆,黄泉共为友。 大唐与韃靼的仗终于是时候终结了。 李慕宣布正式与泰北军交锋的时候,我正跪在那日与我一同前去寻月如玫而牺牲的兄弟尸体面前,眼前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让我没有勇气翻开去看哪一个是姜清水。 对不起…… 我跪到脚麻了,雪地的冷让我瑟瑟发抖,可我依旧跪着,觉得是自己的莽撞才害这么多条宝贵的性命。 跪了一天一夜,李昀走到我身边,轻拍落我肩上和发上的落雪,轻声说,「够了,一杯酒,他们会原谅你的。」他拿出一壶烈酒,遥遥对天际一敬,再将浓烈酒香的酒一撒在雪地中,瀰漫着一股沉沉的酒味,「兄弟,好走。」 我鼻酸的别过头,「好走。」 「起来吧,最后一场战可不能少了玉面公子。」李昀举止轻柔目光深情的扶起我。 二月十五日,泰北军一路北行,路上与韃靼数次交锋,胜负千秋,不过以伤亡来看泰北军略胜一筹。 三月二十七日,大唐魏皇后怀上龙嗣。 四月三日,泰北军与韃靼大将珞舍交锋,由玉面公子领军,不见悍王爷李昀,此战打了三天三夜未止,玉面公子战得吃力,所有人未食一餐咬牙坚忍。 其实是前有珞舍,后有等待埋伏的韃靼军,李昀带兵前去击杀埋伏的韃靼军。 第四天早晨,天光微亮,我与珞舍的仗还持续着。 两人皆是双目赤红有如野兽般瞪着对方。 一股深深疲惫席捲上来。 这时,一支长枪〝蹭──〞的,一声带着肃然的锐利风声从我身旁快速飞过,速度快的让人眼花撩乱,直稳稳插上珞舍左胸上,迸裂出灿烂的血花,斑斑血渍零星溅在我的面具上,洛舍齜牙裂嘴,凸瞪着眼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我猛然回过头,见李昀身姿凛然,全身腾腾杀气骑在皓雪背上,他驾马朝我奔来,刚毅的脸佈满焦急之色,哑着声音,「如玉哪里受伤了?」 我只是愣了一下,怒火中烧,「你发什么神经!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后面稳定军心吗!」也许是惊惧与害怕参杂融合在一起了,我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哽咽,却在乍见他时涌起满心的欣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危险我必须要来,所以我来了!生命危险都是狗屁,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李昀也朝我吼了回来,中气十足,琥珀色的瞳仁闪着坚定与固执。 不知怎么的,眼角溢出晶莹泪花,我咬着下唇,带着哽咽低音,「笨蛋!大笨蛋!」心中的害怕与恐惧被他这句话给一扫而空,最后剩下对他满满的信任与情愫。 「你才是!爱哭鬼!上来。」他努努嘴,嘴角却荡漾出明亮笑容,他从上而下朝我伸出手,背后的阳光洒在他茶色的头发上折射出灿烂的光芒,也照映在我徬徨的心上面。 那一剎那,我们彷彿又回到了我从月家逃出在盛京被追杀的那天。 他头戴令人畏惧的马面面具,有如来自地狱的阴间使者,身骑着白马朝我伸出手大喊我的名字。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将自己放心地交给了他。 「才没有哭!」我忿忿的反驳,将手递到他宽厚温热的掌心中。 李昀施力将我向上一带,我身子一轻再回过神已经稳稳地坐在他身前,他右手紧握韁绳,左手搂着我细腰,耳边传来他喷出的热气,痒痒的,却捨不得移开半分,「坐稳了。」 「忘了告诉你,后方有姜清水。」 第三十五章 姜清水没有死! 我被这个巨大的消息给惊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李昀低低在我耳边笑道,「那日姜清水本是没了气息,但是正要将他埋葬时,张运突然大叫一声,才发现姜清水又有了呼息,只是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下来,因此就先瞒着你了。」 我哽咽道,「还活着就好。」 「姜清水还活着的消息,就是我们最后的武器。」李昀的声音信誓旦旦。 我仰头看他,望着他完美弧度的下巴,下巴修得乾净,一点也没有恼人的小鬍渣,「什么意思?」 李昀用下巴蹭蹭我的发顶,瞇起眼,流光闪过震聂人心,「出其不意最后一击,李慕肯定以为姜清水已经死了。」 见到姜清水时,我目泛泪光,欣喜不言于表。 姜清水脸色苍白,虽然还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虚弱的身子,不过脸上却掛着浅浅的笑容。 「让公子担忧了。」他道。 「恩,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到最后。」我从怀中拿出一朵紫色鳶尾花递给他。 姜清水有些疑惑,「这是?」 「祝福。」 祝福我们皆能平安回到大唐。 也祝福你……寻觅良人。 八月十四日,韃靼与泰北军终于在淮江面对面。 史上称为〝淮江之役〞。 黑压压连绵看不见尽头的两边人马对望,韃靼为首的是莫罕王李慕,泰北军为首的玉面公子与悍王爷李昀。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心寒的吧! 也许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但真正与他拔刀相向心里却是涌起满满的失望,再无当初满腔的柔情了。 那一年在那白雪皑皑覆盖的山上,少年和少女如铃鐺般的朗朗笑声被仇恨给掩盖了。 我与李慕两两对望,李慕冷笑一声,拔出泛着冷意的刀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下朝我脸上挥来,我一动也不动,就这么张着眼看他,宛如刀要砍下的人不是我。 「玉面公子!」 见我竟然丝毫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身后的李昀焦急的大叫了一声。 〝硄〞刀剑一下,白玉面具由上而下从中间碎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我不健康苍白的容面上被寒风吹的一凉,表情仍是处变不惊的望着李慕。 李唯已还月家清白,最后一战,我以月如玉的身分与你交锋,月家的血海深仇终可结束。 身旁的士兵见玉面公子露出真容纷纷抢着往前瞧,却大为吃惊。 「是女子。」 「公子是女子。」 「什么!」 李昀心里着急,急忙拉住我的衣袖将我护在身后,瞪着眼前的李慕。 「哈!瞧瞧!你们誓死效忠的玉面公子竟然是女子!还是待罪之身的破落女子!真是一群窝囔废!都不觉得耻辱吗」李慕扬起嘴角,冷笑着,闪烁着光芒的金发在空中飞扬,就像个天生的王者。 泰北将兵们像是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着。 李昀见身后的少女面无表情后,突然静了下心,弯了一下嘴角,沉着冷静,有如战场上的霸者般讽刺道,「想来莫罕王的消息晚了几步,圣旨早已传遍天下,新帝已还了月家清白,哪有什么待罪之身之说!更何况……」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睨了一眼李慕身后的那群韃靼兵,嗤鼻鄙夷道,「该感到耻辱的应该是韃靼兵才是,竟然任大唐王爷为王,还任其摆佈,这才是天大的耻辱!也不怕李慕背叛了大唐,总有一天也会背叛韃靼吗?」 李昀话一完,李慕脸色平静,而他身后的韃靼兵譁然一声也开始议论纷纷,小声讨论着。 两个优秀的男人对视着,在空中激碰出火花。 对于李昀的反击让我满满的心几乎要溢出来,我悄悄握住他的手,走向前一步,决定给李慕最致命的打击。 李慕,你输定了。 我轻啟唇,冰血寒冷没有半分温度,「李慕,你在韃靼可快活?帮杀了自己母妃的杀人兇手夺天下可快活?」 李慕瞇起眼,「你说什么?」 「全大唐都在看你笑话你不知道吗?先皇当年心软放了元妃回韃靼,是太后与韃靼联手将回到韃靼的元妃给杀了,怕是先皇到死都不知道他最宠的妃子早已死于非命,而他不惜流放出京最想保护的儿子正在替杀母仇人拿刀对大唐。」 每一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刺进李慕的心里,千疮百孔生疼,留着脓血在血液里快速奔腾,他颤抖着声音,狠戾道,「我不信!月如玉,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连篇吗?」 而这时,他身后的韃靼兵小声地讨论起大唐的元妃。 「元妃?就是那个当年因谋反而被大唐皇帝秘密送回来的永燕公主吗?」 「永燕公主不是被大王秘密以叛徒给杀了?那时尸体还曝尸郊外呢。」 这些细小的声音传入李慕的耳里,李慕脸色渐渐苍白,如美玉的脸孔褪尽血色,他举着刀,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浮显。 「先皇让你无詔不得回京便是要护你,母妃是叛徒的皇子是不可能平安无事在皇宫中成长的。」最后,我不忍,轻声的道,「收手吧,李慕。」 收手吧,阿慕。 李慕抬头看我,绿宝石般的瞳朦胧着云雾让我看不清的情绪,一头金发飘盪在空中飘緲如尘埃,最后他带着苍凉缓缓道,「收不了手了。」他翻身跨上高大的骏马,低头看着我,波澜未起如一滩死水没有生机,「如玉,我们都输了。」 从我踏出第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回头,是输;前进,亦是输。 以为以爱之名的是逞罚,到头来却发现那只是一个做父亲微不足道的保护。 如玉,我早已没有退路,不如战个不死方休。 你死我活或反之,又者,同归于尽。 只是……彼岸桥上你可否再握住我伸出的手一次? 那时……我还会是当年与你和师父一起度过光阴的最无忧的少年。 〝淮江之役〞足足打了半年之久。 战火燎原千里,死伤无数,刀剑寒光飞溅,艷红如泣河。 韃靼莫罕王与泰北两大将一同身死战场。 淮江战后连续下了三个月的滂沱大雨未停,大唐子民皆传诵是在为淮江丧生的所有战士掬泪,在大雨冲刷下遍地尸体发臭,肢解离析肿胀发白,拼凑不出完整的人形。大唐与羌鲜分别派人在烟硝战场上搜寻悍王爷与月如玉尸体皆未果。 只是没有人知道,战后一日,有一男一女远道而来纵马奔腾在烟硝过后的战场上,在找什么不得而知。 班师回朝只有由重伤的姜清水以及泰北军十七万三十二人。 悍王爷与月如玉尸骨无存,只立其衣冠塚。悍王爷李昀追封謚号战神王爷。 据传,大唐承安帝闻月如玉与李昀身死消息悲伤大慟,罢朝七日,命全国素衣披麻斋食祈福。 「承安帝瑞元二年一月五日,证月氏清白。」 「承安帝瑞元二年八月十四日,证玉面公子为月氏三女。」 「承安帝瑞元三年一月十七日,月氏三女战歿。」 以上出自《月将女列传》。 最终章 尘埃落定 一身淡紫色素衣的女子撑着竹伞,踏着皑皑白雪,行至那间被满是青竹包围的寺前,她在手中呵了口白气,鼻子早已被冻得微红,抬头望着横掛在寺上的匾额,上面被用逑劲有力的字跡写着:月神寺。 她便是逃出那场月家劫难的月家二小姐─月如玫。 岁月如梭,在她曾经娇媚艷丽的脸上也刻上岁月的痕跡了,眼尾有着细细的皱纹,更是有了见白的发丝。 她抬起脚,踏进了寺里,寺中间摆放着一尊高约三尺的铜像,铜像上雕刻着一名戎装手握刃剑的女子,彷彿随时要斩杀敌人,女子表情严肃,刻划栩栩如生的一双大眼像是望着远方的敌人,不容敌人再犯进。 月如玫失神的凝视着雕像,片片回忆如海浪般拍打着她的思绪。 「如玉……」她带着浓浓鼻音低声喊着,「是的,我是月家人,现在……唯一的月家人了……」一滴清泪无声从她眼角落下。 过去的一幕幕在她脑中不断闪过,许多事记的不清了,却清晰记着那黑夜里,月如玉对她说过的…… 记住,你是月家人。 她提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强忍泪笑道,「瞧我这么爱哭,今天明明是个好日子呢!我带了好多你喜欢桂花糕来了……」 一阵寒风从她身后吹来,月如玫打了一个哆嗦,双频边有些见白的秀发被风吹得拂扬在空中。 「你也知道我来了是吗?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们呢,冬天了你们在那边可有好好照顾自己?还是说你们那儿一年都是春季呢……前些年我嫁人了,是个很老实的小伙子呢……奶奶好不好呀?病可有没有再犯?爹爹他……身体可还健朗……奇怪……说好不哭的……我还有很多话想说的……我想说战神王爷可有欺负你了……我想说我还生了个胖小子……我还想说……我……想你们了……很想很想……可……却再也见……」她的话断断续续着,双频早已被泪水染湿,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拭,泪水却还是源源不断,如断线的珍珠般止也止不住。 此时,一群孩童的铃朗笑语声从寺外传入月如玫的耳里。 「我听说书人说那场大仗可是足足打了半年阿!」一个男童带着童音大声的说。 「说书人说的可都不准!」另外一个声音明朗稚嫩的女童像是不屑般地说道。 其他的孩子好奇地瞪大眼问道,「难道你知道的比说书人多?」 女童神情得意的昂首,「那当然!」她清了清喉咙之后续道,「那场大战在淮江开打,当时月姑娘领兵从右方朝韃靼军包围,战神王爷从左方配合月姑娘的军队两边夹击,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韃靼军竟也分配其他战力从他们后方突袭,目的就是要给他们措手不及,可月姑娘见士气低迷便坐在红棕马上提起那号称黄金弓拉弓,用特製的金箭瞄准韃靼军远在三十里外的军旗,〝咻〞的一下,金箭刺穿了韃靼军旗,唐兵便听到月姑娘用中气十足却令人振奋的吼声道:『活着回大唐!』原本士气低迷的唐兵忽然吼声回盪天际,纷纷跟着月姑娘喊着:『活着回大唐!』。」说到此,那女童贼兮兮地顿了顿,故作悬疑。 其他的孩子心像是被猫搔痒一般,接连好奇问道,「然后呢?」 如玉……你的事蹟不管多少年过去,仍是有人为你传承下去的…… 月如玫也竖耳认真地听着,儘管这些故事早已从不同的人口中不知道传唱几遍了。 眼前彷彿是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血淋淋的如此真实。 女童接着道,「虽说唐兵气势上赢了韃靼军,可是韃靼军可是有三百万人,唐兵只有一百万不到,早就输了优势了。只见月姑娘提起剑,朝韃靼军的头子莫罕王衝去,战神王爷见状也跟着驾马前进,韃靼军蜂拥而上,唐兵围着月姑娘用人肉护身挡住韃靼兵的攻势,许多人被砍到肠子外露血流满地仍坚持不肯倒下,跟着月姑娘前进,月姑娘一个翻身跳下马手持利刃手刃朝她蜂拥而上的韃靼兵,月姑娘满脸都是血,左胸上更是有一个深见骨里肉外肉都外翻留着艳红的血的伤口,手上的剑也断成两半,但她仍是不停地挥舞着,一心只想着:『再杀多一点、再杀多一点!』战神王爷站在月姑娘身前用全部的身体护着月姑娘,战神王爷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脚中了莫罕王射来的一箭,源源不断的流着血,蜿蜒成河。」 如玉,那时的你怕吗?怕就这样死的不甘心吗? 月如玫与雕像的女子双眸对视,那雕像的女子用生动坚定的双眼告诉了她答案。 她,到最后倒下的那一刻都不曾害怕过。 「这两个人都伤成这样,这战可还怎能打赢呢?」孩子紧张地围着女童,焦急地接着问。 女童清了清喉咙,神情肃然,「然后,姜校尉偷偷带了三百人还有绕到了韃靼军的后方,而由羌鲜国主亲自带领的羌鲜援军更是从四面八方涌上,以滚石和火箭攻击韃靼军不备的后军,后军被突如袭来的攻击给吓得乱了阵脚,月姑娘见状,连人带着断剑衝入韃靼军中,刺向莫罕王,莫罕王防备不及后退了几步。」 「哇!」孩子们惊叹的连连哇了好多声。 只有月如玫脸色怔住,姜校尉带着三百人从后方突袭这段是不曾听过的桥段,她静下心仔细凝听。 「姜校尉不是重伤下不了床了吗?」其中有一个孩子提出疑问。 女童睨了那孩童一眼,翘高鼻子得意的说,「姜校尉的伤早就好了,这叫欺敌之术!」 「然后呢?然后呢?」 「姜校尉从后方突破了韃靼军阵法,韃靼军乱成一团,不论莫罕王怎么喊叫也无法停止韃靼军已经混乱的心,而趁着大唐军的突袭与韃靼军打成一团,月姑娘也与莫罕王正式交锋,战神王爷在月姑娘的身后替她剷除妨碍她的人。」 「……最后,月姑娘断剑插进莫罕王的左腹,莫罕王长枪眼看就要刺进月姑娘的左胸血窟窿,战神王爷从后方衝向前抱住月姑娘,长枪刺进战神王爷的肩膀,三个人站的挺拔屹立不摇,任由彼此的血染红了脚下的大地,莫罕王神情苍凉与月姑娘对望,最终微微一笑:『我们都输了。』月姑娘满脸鲜血脸色平静睁着圆眼一眨也不眨,战神王爷轻轻在月姑娘的耳边说。」 女童神秘的吐吐舌,没有再说下去。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孩子们兴奋又激动。 「总归我会和你一起的,如玉。」 月如玫驀然惊悟,她带着惊慌的表情三步併做一步衝出寺庙外。 「李淌雨,娘说你再不回家,你今晚就没晚饭吃了!」一小少年的声音带着正值变声期的喑哑嗓音从半山腰突然喊道。 女童瞪大圆眼转过头如风般跑向小少年,一边大声怒骂,「李梵歌!月梵歌!臭梵歌!一定是你告诉娘我偷跑出来的!我要告诉爹你不守信用!」 「怎么样!笨蛋淌雨!」 「怎么样!臭梵歌!」 月如玫止住慌乱的脚步,女童和小少年互相拌嘴的身影早已远去,夕阳西下,穿透云层染红了她全身,斑驳的人影拉的老长,她泪如雨下,缓缓蹲身在地上双手摀着泪流满面的脸,任由泪水洗礼着自己的双频。 哭了又笑。 番外 前尘如梦〈上〉 二零一一年台湾。 「喂!今天要去探望顏玉别忘了。」身材高挑的男子倚在窗边,发色是挑染过的红棕色,在阳光下柔亮耀眼,他鼻翼高挺,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上玄月。 「我说阿彦,可不可以走我家正门,你老是倚在窗边我妈都被你吓死了。」正在厨房做甜点的男子无奈道,手艺灵巧的在小蛋糕上挤上精巧的奶油,在放颗草莓点缀,一个抹茶草莓口味的小蛋糕就此完成。 名为阿彦的男子不以为意,笑嘻嘻道,「顏玉今天可要开心死了,我们的于恩大厨又大展身手做蛋糕了,是说,你堂堂读经济的高材生立志做蛋糕师傅不会太可惜吗?」 于恩眉眼温和,他将小蛋糕装进盒子里,回道,「我爸妈老是要我读经济你又不是不知道。」装好蛋糕之后,他将蛋糕交给阿彦,又道,「拿着,我去换换衣服就出门去看顏玉。」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儘管高中和大学读了不同的学校,但是感情依旧。 小时候一起偷王叔叔家的菜瓜,一起喝同一杯饮料,一起用同一双筷子,一起翘课去海边,一起睡过头,一起度过生日,一起挤一张床…… 很多的一起,而随着顏玉的病这些一起被迫中止。 顏玉是家族遗传心脏病,在大三时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参加马拉松赛马时休克被诊断出来的,心脏病只要不剧烈运动和情绪起伏过大基本上是无事的,但是顏玉却从大三起开始住院,经常性的不明呼吸急促让医生们也束手无策。 「顏玉宝贝。」阿彦推开病房门,笑顏如花,手提着于恩亲手做的蛋糕炫耀。 半倚在枕头上的女子微微转头,皱眉,「阿彦,你的头发染的真丑。」及腰的黑长发散在枕间,十三楼病房窗边的风吹的她发丝微扬。 顏玉皮肤白皙,几乎连细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眼睛圆润如玉,有种病态的美。 阿彦努努嘴,跑过去坐在顏玉床沿边,故意吸了吸蛋糕,陶醉道,「好可惜阿,顏玉宝贝,我们于恩大师的蛋糕没你的分,谁让你刚刚这样批评我宝贵的头发。」 于恩走过来拍了一下阿彦的头,「这本来就要给顏玉的。」他关心问道,「今天感觉如何?」 顏玉耸耸肩,「不怎么样,我连遗书都写好了,只是我妈哭着把它给撕掉了。」她笑得很贼兮兮,「她不知道我写了好多份呢,撕了我还有千千万万张。」 「你写这么多张做什么,从大三到现在不都无事吗?」于恩摇摇头,有些心疼。 「大三到现在我每天都写一张,也写了上百张了。」风吹过,顏玉眸中有些朦胧裊雾,她摀着自己的左胸口,胸口传来稳定的心跳频率,只是这频率随时都有可能不再跳动,她必须做好准备才不会有遗憾。 「唔,你妈那简直是哭倒万里长城的模式,太可怕了。」阿彦咕噥着吃了一口蛋糕。 顏玉瞪他一眼,抢过蛋糕,横眉,「阿彦不准偷吃我蛋糕。你爸妈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阿彦一向明媚的俊顏有些阴鬱,「别跟我提他们。」 于恩和顏玉对看一眼,于恩朝顏玉撇撇嘴,要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顏玉哼了一声,固执道,「阿彦,我们这都几十年的死党了,要说的我还是要说,你妈那党老破事跟你又无关,你犯不着跟他们一起搅浑水,私生子又怎么……」 顏玉话未完,阿彦猛然站起身,踹了一下椅子转身就离开病房,〝碰〞的一声甩门。 「私生子又怎么样!上一辈外遇难道还要你扛阿!关你屁事阿!又不是你外遇!」顏玉愤怒的对着已经关上的门把后面未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 于恩叹口气,「你这么激他做什么?明知道他不喜欢谈这个。」 顏玉气的脸色有些发红,心跳鼓动的厉害,她恶声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他好!我如果这些话来不及说就死了会有遗憾的!阿彦他爸也是,明明就是顾不好老婆让她有机会外遇,凭什么打骂阿彦,就算阿彦不是亲生好歹也有二十二年的感情了!」阿彦已经离开,顏玉乾脆不吐不快,要不是这副身体不允许,她早就杀去阿彦家跟他爸妈讨公道了。 她气的胸口起伏过大,开始有些呼吸急促,脸色潮红。 于恩吓得拍拍她的背,连忙安慰道,「这是阿彦自有打算的,二十二岁了,阿彦是大人了。」 「什么大人阿!阿彦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怕他做……蠢事……」顏玉顺了口气,抿着唇眼眶泛红,有些哽咽。 「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于恩道。 是的,阿彦笑嘻嘻的背后掩藏着他极端的性格。 二零一一年的十二月冬天特别冷,顏玉从十三楼的窗户望下去,于恩小小的身影穿着白色的围巾从鼻孔吐出白气,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迎上坐在长椅上的阿彦,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笑的很是欢乐。 顏玉开始在心底从一开始数,「一、二、三、四……两百零五……」 每次数到两百零五,病房门就会被打开,「两百零六……」顏玉伸长脖子,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两百二十一。」 门被打开了,阿彦和于恩两个人脸上红噗噗的,有些微喘,眉眼弯弯,两个大男生倚在门边动作瀟洒。 顏玉鼓起腮子,抱怨道,「干什么去了,今天慢了十六秒。」 阿彦拍了拍胸脯,鼻尖有薄汗,「顏玉宝贝,你说,二零一二到底是不是世界末日?于恩非跟我说肯定不是。」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白痴的问题迟到?」顏玉无言。 「怎么会是白痴呢,多重要阿!」阿彦瞪眼。 「看吧!我也说是白痴的问题。」于恩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走到病床边替自己倒了一杯水润喉。 「是不是世界末日,等到了二零一二之后就知道了,笨蛋阿彦。」顏玉突然张大眼,怒道,「你眼睛怎么了?又被你爸打?」 阿彦立刻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闷道,「都用冰敷了,你怎么还看的到,难不成是火眼金星吗?」 顏玉翻身赤脚下床,身上穿着白色病服,抓着点滴就要往外走,怒气冲冲,「我这去报警。」 于恩赶紧拦住她,「报警用电话就好了,你不要激动。」 顏玉转过头怒道,「不只报警,我还要打人!他打阿彦几下我就还几下!不要小看我以前可是拳击部……咳!咳!」一不小心说得太猛,她心脏频率起伏不一,她摀着胸口忍耐,不让他们两个发现。 就连阿彦也被她的脸色惨白给吓到了,过来搀扶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我就还他几拳,你别激动阿!」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顏玉从梦中惊醒,望向桌上的时鐘正指着十一点五十分,天外一片漆黑,安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寥寥几许的车子和摩托车呼啸而过。 她胸口有些闷,她坐起身喝了一口水也没能把那胸闷给消除掉。 〝有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顏玉疑惑的看着来电显示是阿彦。 奇怪,阿彦大半夜打给她做什么?该不会要迎接末日太兴奋了? 带着顏玉接起电话,「喂!阿彦……」她要取笑的话未完,就听见电话的那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谁的凄厉哭喊。 顏玉背脊僵直,胸口剧烈跳动,「阿彦!怎么了!别吓我!」她颤抖着手,手机差点拿不稳。 「……顏玉宝贝……」阿彦若有似无的声音笑了笑。 「阿彦!你撑着点!」顏玉从病床上惊跳起,却被点滴线给绊倒,膝盖传来巨疼,她趴在地上握紧手机,紧张到语无伦次,「阿彦……怎么样!快报警!你打给我做什么!」 「……顏玉宝贝……我好像等不到二零一二的世界末日了……」阿彦的声音渐小,男人怒骂的声音伴随着拳头声不断。 「白痴阿!等什么二零一二!反击阿!反击阿!等我!你要等我!」顏玉颤抖着双腿爬起身,膝盖肯定又肿又红,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恐慌已经吞没了她,奋力一扯,将点滴线给扯断,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摸黑中又被椅子给绊倒,整个人趴在地上呜咽。 痛!太痛了!顏玉感觉到全身都在痛心刺骨,手机在方才绊倒之际被甩了出去,电话那头已经掛断,只剩下寂寥的〝嘟〞〝嘟〞〝嘟〞声。 心跳急速跳动让她几乎要不能呼吸,仰起头觉得鼻尖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努力勾着手要去捞就在不远处的手机,却怎么也碰触不到。 桌上指针正指着十二点,手机突然亮起,熟悉的铃声旋律〝有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上头显着来电是于恩。 顏玉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滴汗从额头滑下,颤抖着手指与手机只差一公分的距离,随着剧烈跳动的心跳忽然剎那停止的瞬间,她的手也颓然无力,意识陷入黑暗中。 载浮载沉。 番外 前尘如梦〈下〉 「奇怪,怎么两个人都不接电话,我还以为都在等二零一二是不是世界末日耶。」于恩掛断电话,有些不解的搔搔头。 二零一二年一月一日。 〝早晨新闻为您插播一则骇人听闻的杀人事件,在昨晚十一点五十分传出一男大生活生生被自己父亲打死,据警方调查死者为母亲婚后外遇生下的,直到最近父亲才得知自己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是小王的孩子,加上昨晚喝酒情绪不稳定下失手将儿子打死,现场调查死者身上多处伤痕,致命伤是被水果刀刺入心脏,邻居表示死者已经不是第一次受虐……〞 电视上的画面转到拉起黄线的案发现场,穿着制服的警察来来去去,于恩坐在餐桌前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牛奶僵住,脑袋完全无法思考。 「小恩,那……不是阿彦的家吗?」于恩妈同样也是诧异地指着电视。 「不会的……不可能的……」于恩转过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的心脏剧烈鼓动响着,像是谁正在他心中敲着大鼓,鼓得他震耳欲聋,手中的盛着牛奶的杯子瞬间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于恩妈知道儿子无法相信好朋友死去的这个消息,她起身帮他把地上的牛奶给擦拭乾净,用温柔的声音道,「去见阿彦最后一面吧。」 于恩颤抖着手换上黑色的西装,一边想着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转眼睛失去了一个人…… 走在大马路上,他目光失焦,分不清往阿彦家是哪个方向,现在正是早晨上下班的尖峰时间,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 〝铃〞〝铃〞〝铃〞手机的铃声响起,忽然想起阿彦多次取笑他设的这个骨董级铃声,来电显示是顏玉,不知道顏玉知道了没有……如果让顏玉知道不知道她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于恩勉强收拾起悲伤的情绪,接起电话道,「喂,顏玉,我们迎接了世界……」 电话那来传来低泣的声音。 「……顏玉妈妈?」于恩有些不确定问,他掌心因为紧张濡湿一片。 「于恩……顏玉今天凌晨没有心跳了……」顏玉妈啜泣的声音部段从电话那头传来炸的于恩措手不及。 「年轻人!不要站在路中……」 〝叭──〞 〝碰〞 ┼┼┼┼┼ 彼岸奈何桥上有一幽魂隐约看出来是个女子的形体,她等在奈何桥上,神情模糊不清。 佝僂鹤发的孟婆摇摇头叹口气,「小丫头,你等的人不会来的,你还是快喝了孟婆汤好忘却红尘投胎去吧。」 「我问过了,他还没经过奈何桥。」幽魂悠悠道。 况且,我一定要告诉那个笨蛋二零一二不是世界末日。 「比你早离开尘世的人如果没经过奈何桥有两种可能,第一下地狱去了,第二就是穿越去了。」孟婆端着孟婆汤苦口婆心劝道,「你还是喝了。」 地狱和穿越?应该是穿越去了吧? 那幽魂接过孟婆汤,有些犹豫,「那我也穿越去好了?」 孟婆瞪眼,「死丫头,你以为人人都可以穿越去啊!你这是阳寿已尽!阳寿未尽的人才可以去穿越!」 幽魂抿抿嘴,端起孟婆汤开始饮尽。 「孟婆!孟婆!编号三三九的台湾籍于恩要安排去穿越。」有一小鬼奔跑过来大声的道,回盪在整个幽冥界。 幽魂捧着孟婆汤的手一抖,最后一口汤随着碗掉落到地上碎裂一地。 「阿!死丫头!没喝尽孟婆汤会留前尘记忆的!你别急着走啊!」孟婆惊讶的声音在后方大声说着,只是那幽魂飘盪盪的已经过了奈何桥,消失在彼端。 ┼┼┼┼┼ 两个男人在同一天同时不同地发出悲愤的吶喊。 「我靠,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这诡异的红棕长发是什么鬼啊!啊等等……我有轻功……?」 「这年头还流行男人穿越?……等等!小姐……不对,姑姑姑姑娘!不要想不开啊!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青春……」 ┼┼┼┼┼ 「爹爹,为什么我叫如玉?」 「因为要纪念两个对爹爹来说很重要的女人。」 「那我以后会是第三个重要的吗?」 「当然。」 番外 淌雨梵歌 一对年轻男女走入大唐的平安客栈。单从背面来看,男子身姿挺拔,一头如墨的黑长发在后脑勺用金冠竖起,穿着浅蓝色长衫,腰间墨绿色的腰带上有一枚平安符掛着,绣工有些粗糙,却不难看出男子的喜爱,平安符有些泛黄变色,却依然乾净整齐。而女子身材娇小,一双眼极大炯炯有神,似乎是第一次离开家,圆眼里写满好奇,有些深茶色的长发随意用一条丝带绑起,身穿澄黄色的女衫,蹦蹦跳跳很是活泼。 好一对璧人。 平安客栈内的客人们无不投注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 这间平安客栈是在五年前建造的,在邯国是很有名气的客栈,来到大唐后更是每日客人络绎不绝,高朋满座。 男子目若朗星,面冠如玉,他皱眉望着女子,「李淌雨,不要乱跑。」 女子回过头朝他撇撇嘴,半蹲在男子身边撒娇道,「哥,我就去到外面转转,很快回来,我发誓。」她伸出三根手指表情认真。 男子瞪她,警告,「不准走丢,若是走丢我就告诉娘是你自己跑去盛京的。」 女子点头如捣蒜,欢乐如逃脱牢笼的小鸟,飞快的跑不见人影。 这时掌柜走了过来,岁月在他脸上只留下细细的皱纹,却无损他秀气的脸孔,只是双眼歷经沧桑,不再是当年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他无奈摇摇头,「何必呢?你娘若是知道你们私自跑到盛京肯定会气炸的,更何况你还带着妹妹一起。」 男子坐上掌柜前的台桌,坏笑,「两人被罚总被我一人被罚得好。」他接过掌柜地来的热茶,手摀着杯沿,低低又道,「我只是捨不得爹娘每到阴雨之日都要受苦。」 「你爹娘不是说了吗?那是早前留下来的旧疾。」掌柜道。 「云叔,你是不知道,每到阴雨之日,我爹的脚就疼得动不了,我娘更是胸口疼的食不下嚥,明明她自己就是大夫。」男子双眸满是痛色,一想到父母,他的胸口就发疼,是疼惜,也是不忍。 眼看又要到梅雨季节,这连绵而来的雨不知会下几天。 「若是宋大夫还在就好了。」名为云叔的掌柜正是云弼,他微微叹息一声。 只可惜宋大夫好几年就已经过世了,宋大夫的医馆现在由小岩接管,只是小岩的医术不及宋大夫。 「就算宋爷爷还在世,也医不了我爹娘,那最重要也最昂贵的药材只有在皇宫中。」男子抿抿唇。 虽然羌鲜皇宫也有,可是我就是不想看到越叔叔那变态不老的脸。男子在心里小声嘀咕。 云弼看他,眼前的男子越发有他爹当年的气势了,他叹了口气,「你来盛京就算了,还要去皇宫中,你爹娘真的会气死。」 男子笑笑,露出双频边的浅浅酒窝,「我爹那腿才追不赢我,我娘那只要淌雨撒撒娇就过了。」 这就是他为甚么带妹妹一起出门的原因。他摸摸下巴对自己的判断很是满意。 「罢了,首先你要怎么进皇宫去?」云弼说不过男子,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岁月不饶人。 「我已经打好交道了,皇上病了,我正好以大夫身分进去。」 云弼替男子添了一些热茶,热烟而上氤了彼此的眼,他有些不同意,「至今有多少民间大夫去皇宫替皇上把脉,却都无能为力,此番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皇上那是心病,那些庸俗的大夫当然治不好,云叔你该不会忘记我娘是谁了吧?」男子笑得狡詰,让云弼有些恍然。 「是,我是不该忘记的。」云弼缅怀的道,目光朦胧穿透男子不知是否是看见了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灿笑如星的故人。 这时,一戴黑色帽帷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边拿下帽帷一边走近云弼和男子,冰冷的表情在看见男子后有了一丝暖暖笑意,「梵歌,别来无恙。」 男子也是眉开眼笑,应道,「晴姨。」这一笑让平安客栈内的大小姑娘小心肝砰然心跳。 「怎么了,瞧你的表情。」云弼也沏了一杯茶递到王晴面前。 王晴坐在男子的身边,回道,「六王爷今早请旨去封地,皇上慰留不成又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正好让我有机会。」男子一听,立刻道。 「梵歌,你娘不是……」王晴皱眉。 「行了,云叔晴姨,我知道我娘不准我们进盛京进皇宫,我只是去求一项药材,求得了我便出来不再入皇宫的,瞧你们紧张的好似我一进就出不来了。」男子耸耸肩戏謔一笑,黑白分明的星眸带着三分笑意。 「哥!哥!你快看!这羊肉串好好吃!」这时女子跑跑跳跳进来,将吃了一半的羊肉串塞进男子的嘴里,一点也不畏忌卫生。 客栈内的姑娘们无不咬着手帕心碎了一地。 男子慢条斯理地吃完羊肉串,就站起身,朝云弼和王晴行半礼,「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承安帝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不过儘管他体弱,在治国上还是颇有作为,先不说那场淮江之役后让韃靼付出惨痛的代价,并且约定百年内不得再犯,百年后之后就不是承安帝的事了,让后世皇家去伤脑筋吧。然后与羌鲜结盟,整肃因淮江之役群龙无首的泰北军,减少税赋,耕田收丰……等。 只是这样难得的帝王确时常因病缺朝,因此不论是朝官还是百姓都在猜测承安帝可能撑不了多久了,眼下虽然承安帝已立太子,不过太子乃是不受宠的魏皇后所出,魏皇后外家魏家在十几年前因谋杀罪与诸多罪名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偏地的流放偏地,因此太子的地位很是不稳固,但是其他皇子尚年幼似乎又不构成威胁。 被小言子一路引进皇宫,女子走在男子后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皇宫满是好奇,娘亲总是耳提面命不准他们进皇家,可如今她进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呀!不过比他们那湖边的竹屋大了很大点,豪华了很多点而已。女子努努嘴。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转头一见站在御花园中间若有所思的男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身姿纤细皮肤白皙。 「言叔叔,那就是太子殿下?」男子问。 小言子微睬一眼,应道,「是。」 「太子殿下在哪里?」女子询问的声音有些大声,吸引了太子的注意。 那太子转过头看见小言子,微微点头,白皙的肤色在阳光照耀下有些透明近烟,漂亮的凤眼微勾,消瘦的下巴尖尖,薄唇如桃。 只是这一撇却让天赋观面相的女子脸色微变,猛然拉住自己哥哥的衣角,男子偏过头问,「看出什么了?」 女子在哥哥耳边嚅囁了几声,小言子没仔细听,却依旧听到几个字,「帝王……毁……手……」 男子听完后脸色未变,只是点点头,牵紧妹妹的手,嘱咐一声,「知道了。这些与我们无关。」 两个人随着小言子走进皇上寝殿里。 大唐的兴衰早已与他们无关。 《全文完》 后记 【月如玉】其实用了四年的时间来完成,实际写文的时间大约是两年,剩馀的两年都在装死的状态。 相信一路跟随过来的孩子们都知道我一再在留言里提到卷一的太过琐碎一度让我弃文。 【倚年华】挖坑的比较晚,却是比【月如玉】还早完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很不忍回首卷一的琐碎铺陈。 『人物解析』 【李慕】 李慕其实不是我心目中的坏人,在这种极大的精神压力下,想不走火入魔都难。试想母亲是叛国徒,父亲把母亲砍头后让自己有家归不得长年漂流在外,眾人的嘲笑舆论与不屑眼光都会在小少年心中滋生魔鬼的基因。 但他也是自私的。最后一场战役寧愿拖着如玉一起死也不愿收手,大约也是想黄泉路上再好好跟如玉赔罪吧。 【李昀】 与李慕比起来,虽然李昀也是不受宠的皇子,不过皇上仍是将泰北军权交到他手中,也代表皇上并不是不看重这个孩子,我想李昀大约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没有跟李慕一样叛变。 李昀真正爱上如玉的时间点大约是开始猜测如玉是玉面公子开始,卷一看冬至烟花揪住如玉的袖子时,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是玉面公子吗?」不知道有没有人猜出来他未说出口的话。 【李唯】 好多人猜测李唯到底是不是爱上如玉,我要很遗憾地说并没有。 一如我留言给大家的,李唯对如玉的感情是一种钦慕,弱者对强者的钦慕。而这份钦慕是对救了自己的玉面公子,对如玉却是:你居然认识玉面公子,一定也有什么值得玉面公子对你刮目相看的地方。 在东宫的时候时不时的与如玉拌嘴多多少少也有朋友的感情在。 【梵歌淌雨兄妹】 番外应该有很清楚了xd没错的,他们是如玉与李昀的孩子。提示其实有很多,除了年幼淌雨将大战描述得这么清楚,就连李昀在最后对如玉耳边说的话都瞭若指掌,表示一定是经常从当事人口中谈论到这段战争。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提示是〝名字〞。 梵歌淌雨出至李昀当时揹着如玉吟咏的一首情诗:「李桃成红春雨淌,昀光墨色染高琼;月星繁絮舞嫦娥,如玉似霜净梵歌。」这段情诗内,包含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名字喔。 而为什么最终章时,女童淌雨喊的是:「李梵歌!月梵歌!臭梵歌!」 我的解释是:如玉以为这么多年都没消息的月如玫已经死了,而月家不能无后,所以他俩生的孩子从此皆是复姓,姓李,也姓月。 以上,谢谢大家追随这个故事到最后。 如有什么疑问欢迎提出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