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家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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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愚蠢的事，大概就是浪漫的爱情了吧。
    因为男人，是天底下最不能相信的生物。
    我爸和我妈在两年前离了婚，原因是我爸在外面有了女人。我没看过他的小三，但是据我妈说，她的工作是百货公司的柜姐，长得也不怎么样。我妈可是一流大学毕业，在一流企业上班的白领阶级，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又强，那个小三说什么都无法和我妈相比。
    小时候妈常告诉我，爸和她谈恋爱时所说的甜言蜜语，「能遇见你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光是想到和你牵手走下去，我就兴奋得起鸡皮疙瘩」……，鸡皮疙瘩？我现在光想起这些漫天大谎，也忍不住升起鸡皮疙瘩。
    男人如此无耻，和他们谈恋爱、甚至结婚，还不愚蠢吗？
    爸妈离婚那天，我牵着妈的手，向她发誓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对，一辈子。她不用再选择一个男人，成天担心害怕什么小三小四小五的，她有我最忠实的陪伴，永远。
    好友晓莉都说我是个怪女孩。
    又或者是，我只是个看透了一切的聪明女孩。
    别因为我不屑爱情，就以为我是个离群索居的孤独高中生。不，我不是的，班级内，我的人缘在其中一半的性别里可好的呢。是这样的，就算爸爸离开家，就算没有男朋友，我还是一点都不寂寞。
    溽暑难当，阳光刺眼，今天是放完长假后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我升上高二了。别好衬衫上的钮釦，套进灰红交错的格子裙，我揉揉蓬松的短发，出门搭上捷运、转乘公车，前往我所就读的t高中。
    「啊！如如，你来啦，」一踏进教室，晓莉就一把抱住我，勒得我喘不过气，「我好想你喔。」她说。
    「我们不是上礼拜才一起逛街吗？」我轻轻拨开她热情的手，清了清喉咙。这妮子就是这么夸张。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晓莉对我露出笑容，一双大眼眨呀眨，「看着你穿制服，总是比较不一样。」
    「少来，」我偏头笑道：「快上课了，赶快坐下吧。」
    我们两人回到放假前的位置上，一前一后地倚窗而坐。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木桌椅潮湿的气味、窗外飘进的树叶气味全给吸了进来。嗯，有点怀念啊，教室的味道。
    上课鐘噹噹响起，温老师牵着一名学生，徐徐走进来。「各位同学，老师要向大家介绍我们班的转学生……」老师指着身边那位男孩，修长的身子、深邃的眉眼、挺鼻、薄唇，活像是从二次元空间不小心闯入的外来者。
    「哇──」晓莉忽然大叫了一声。
    「徐晓莉，怎么了吗？」温老师好奇地问，对于被打断一点也不恼怒。
    「他、他，」晓莉用一种尷尬的声音答道：「呃，穿我们学校的制服耶。」
    「不然他要穿睡衣吗？」老师说。
    「对、对齁。」晓莉搔搔头，全班都笑了。
    我用笔尾戳了戳前方晓莉的肩头，小声对她说：「你是想说，哇──他好帅吧？」
    晓莉转头，吐舌轻声道：「什么都逃不过如如的法眼。」
    「那还用说。」
    看！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嘛，就是这么可爱简单。
    「大家好，我叫李杰。」新同学微笑地自我介绍，露出一口白牙，一脸诚恳。嗯，不过又是一个看起来无伤大雅的男生，但男生这种动物啊，谁知道呢？
    「林佳如旁边还有个座位，李杰，你就先坐那儿吧。」温老师指指我身旁的空位，柔声对李杰道，她推推眼镜，转身便开始上课。
    ──我的旁边？
    晓莉又转头过来，比了个「耶」，「lucky！」她说，真是花痴的孩子。
    李杰走了过来，向我礼貌开口道：「你好。」
    男人嘛。
    「你好。」我点点头，撇过脸去。窗边那棵大榕树上的叶子看起来饱满可口，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绿光。
    「你好呀！」晓莉转过头，殷切地打着招呼：「我叫徐晓莉。」
    「我们知道。」一声严肃响起，我一回头，温老师在台上扠着腰，瞪视着晓莉，「同学们，下课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自我介绍。」
    「唷，看到帅哥就受不了了吗？」坐在晓莉右侧的高富帅转向晓莉，满脸嘲讽地说。高富帅生得一副圆脸，配上大大的眼睛和方耳阔嘴，颇具特色。
    「要你管。」晓莉啐道。
    「班上同学好活泼喔。」李杰微笑看向我，悄声对我说。我耸耸肩，没有回应。面对男孩子，保持适当距离是必要的，更何况我对晓莉和高富帅几乎每日都要进行的吵嘴行为早已见怪不怪。暑假期间，还常觉得太过安静呢。
    「请大家翻开国文课本第20页……」温老师柔软的话语飘盪在空中，随着天花板上伊伊哑哑的风扇旋转着，我托起下顎，享受轻拂上脸的阵阵微风，和坐在位上学习的点滴幸运。撇开得时时与男孩子相处这件麻烦事，到校上课，真是一项愉快的活动。
    「那是因为你很会念书。」耳边响起晓莉的声音，这是她最常说的话。
    我回过神，就看到晓莉马尾上的粉红蝴蝶结。这时她忽的伸手过来，传了一张纸条：
    约他中午一起吃饭>_<by莉
    我才不要！by如
    你的「厌男症」再不改一改，会变老处女。by莉
    没差，我不想结婚。by如
    不管你了，我自己约！by莉
    「李杰，我们可以叫你阿杰吗？」一下课，晓莉就走到李杰身旁，对他露出招牌笑容，一派灿烂，「中午一起吃饭吧？天气好的时候，我和如如、欣宜很常拿着便当去窗外那棵榕树下吃饭，微风吹来很舒服喔。不过欣宜今天生病请假，没有来。」
    「男女授受不亲，谁要跟你吃啊？」高富帅回头说。
    「你这傢伙，是羡慕阿杰可以和两位美女吃饭吗？」
    「会羡慕才怪，」高富帅说：「阿杰，还是和我们吃吧。吃完可以去打球喔！」
    「呃──」李杰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回答。我赶紧帮腔道：「你还是和他们吃好了。」拜託，我可不想和男生共进午餐。
    「谢谢你。」李杰松了一口气，向我一笑──但是，呃，我可没在帮你啊。
    「如如！」晓莉气呼呼地看着我，说：「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让男孩子们一块玩，不是很好吗？」我愉悦地回答。
    于是榕树下的美好时光，终归还是属于女孩子的，而开学第一天就这么顺利度过了。我在日记上这么写道：班上来了一位貌似和善的新同学，总是对我微笑，笑得我头皮发麻。不过男人哪，怎能信任？可惜他的性别错了，否则我几乎可以说，李杰要是个女孩，我一定会喜欢他，和他成为好朋友的。

 2

    2
    中午时分，九月的艷阳依然毒辣，毫不留情地自窗外射入教室。
    「阿杰，你想参加什么社团？」晓莉含着白饭，朝着斜前方迷迷糊糊地开口，课桌上的玉米汤泡饭还冒着烟。自从李杰来到班上后，只开学第一天晓莉愿意陪我去树下吃饭，其他时候，她都藉口户外太热，想留在教室里，转过身就和我吃饭，一面吃饭一面趁机和李杰聊天。欣宜性格温顺，倒也不太在意，拿了张椅子就坐在桌子另一侧，椅背紧邻着李杰的桌子。高富帅嘛，也会吆喝着一伙男生和李杰共进午餐，他们另外搬了桌子，和李杰的桌子靠在一起，四五个人吵吵闹闹的，有时连球也不打了。
    烦死了。
    「还没想好耶，大家都是参加什么社团呢？」李杰说。
    「我和如如、欣宜都是话剧社的，可以演戏，很好玩喔。」晓莉说。
    「啊哈，我也是话剧社的。」高富帅说。
    「他是去看正妹，」晓莉说：「根本不会演戏，打杂组的。」
    「哪有？我这学期要学了啦。」
    「因为想跟正妹演对手戏，是吧？」晓莉亏道。高富帅正要回嘴，李杰却开了口：「佳如和欣宜也参加话剧社吗？让我有点惊讶。」
    「为什么？」一直低头扒饭的我抬起脸问道，居然被李杰猜中了。可是佳如、佳如，叫得可真亲暱，谁让他这样叫我了？
    「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喜欢演戏呀。」
    「被发现了，」晓莉吐吐舌头，「那是陪我去的啦，其实她们俩比较常去幼幼社──你知道的吧？幼幼社就是陪些家境清贫的小孩玩，或教他们功课──不要看如如对男孩子不理不睬，她对小孩可好了。」晓莉说。
    这女孩可真多话。
    「我在话剧社也只是帮忙画画海报、做做道具而已。」欣宜回道，细声细气，一头长发垂在肩下。
    「佳如若是爱演戏，一定能演女主角。」李杰又说。
    「蛤？」我和你很熟吗？
    「没、没有啦，当我没说。」李杰慌忙摇手，登时红起脸来，舀起一口饭放入嘴中。
    「什么嘛，我就不能演主角吗？」晓莉抱怨，声音小得只让我听见。
    我微微一笑，轻拍她的头表示安慰，女孩子就算耍点脾气还是这么可爱，哪像男生啊。我瞅瞅右边，不太理解上帝为何要创造男人这种又脏又自私的生物，害得我连日来的中午都得忍受他们的汗味和笑声。
    「所以你想参加什么社团？」高富帅问向李杰，他还记得晓莉的第一个问题。
    「唔──或许是幼幼社吧？」李杰说：「我也很喜欢小孩子呢。」
    「我这学期也想加入幼幼社，刚好能一起参加。」李杰右边的黄国威答腔。
    「我们不缺人，特别不缺男、生。」我说，我皱起眉头，觉得这两人实在有些不识相。
    「别这样嘛，学姊。」黄国威晃起粗壮的身体，叫起学姊来。
    「无聊。」我突然有点恼火，这全是李杰的错。要不是他转学过来，要不是他坐在我旁边，我也不用浪费时间，每个中午与这堆臭男生搅和在一起。奇怪了，我也不见李杰特别有魅力，怎么才没几天，男孩们都围着他转呢？
    「长那么漂亮，却这么兇。幼幼社是你开的吗？我们入社还需经过你同意？」一秒前才嘻皮笑脸的黄国威，这会儿昂起头，黝黑的面容吐露兇光，彷彿要抡下一拳。但，我会怕吗？我斜睨了他一眼，老娘练过跆拳道。
    「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嘛。」李杰挡住黄国威，想缓和气氛。
    「我早就受不了她很久了。」黄国威说。
    「其实……真的需要如如同意耶，」欣宜囁嚅接道：「因为她是社长。」哈，知道了吧。我挑挑眉，也昂起下巴，向黄国威示威。
    「不过如如，」欣宜轻抚我的背，想缓解我的怒意，她说：「小朋友说不定也会喜欢大哥哥喔，我们学校的幼幼社都没有男生参加，好像有点奇怪呢。」
    我愣了一会，没有说话。
    「还是欣宜温柔，女生就该这样。」黄国威说，下巴的线条柔和了些。
    「如果社长觉得社团里不需要男生，也没关係啦。」李杰说，他看了看我，对黄国威说：「我们再去找其他社团也可以。」
    我抿了抿唇，有些负气地说：「参加就参加，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要是捣乱，马上退社。」
    「我就知道如如心最软了。」欣宜微笑，捏捏我的手，又向男生们眨眨她细长的眼。唉，欣宜都倒戈了，我还有什么话说。
    晓莉不语（也许是因为被忽略了，也许是因为李杰没选择话剧社），她嘟起嘴，嚥下最后一口饭，将玉米汤喝净，闷闷地说：「大家赶快吃饭啦，我都吃完了。」
    ＊＊＊
    下午的时光总在昏昏欲睡中度过，特别是过于炎热的今天，饭后大家就因受不了难捱的闷热而关上门窗，打开冷气。我看着窗外晶亮的叶子，觉得隔了一层玻璃，离它们好遥远。冷气呼呼运转，冰凉的空气吹得我昏沉异常，好想放学。第六节课快要下课前，李杰看向我，丢下一句话：「今天放学一起走吧？」我看看他，又看看前方的蝴蝶结（今天是蓝色的），确定晓莉没有听见，才小声回答：「没办法。」
    我知道李杰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因为他是我的邻居而已。
    没错，事情就是巧合得如此夸张，他现在就住在我家楼下，离我十几级阶梯的距离，每日邀请我一起上下学，每日被我拒绝。面对一个又高又帅又和气的男孩整日的邀约，我只觉得困扰──如果他是晓莉的邻居该有多好。
    因为上下学的路线实在太过一致，几天下来我总是刻意早点出门，晚点回家。李杰倒也不强人所难，摸摸鼻子，自个儿就会先走。「晓莉、欣宜，今天放学后我们再去昨天那间文具店逛逛吧，我想买我妈的生日卡。」下课后，我大声对两位友人说着，想让李杰听见，我是真、的、没、空。
    「你昨天怎么没买？我今天不行耶。」晓莉转头皱眉道。
    「我、我……，我也有事耶，对不起。」甫走到我们座位边的欣宜低下头，好似她拒绝的不是一次逛街，而是一笔巨额的借款。
    「呃，没关係，那你们忙好了。」我挥手乾笑道：「哈──哈哈，反正我妈生日还有三个月。」
    「还那么久！」晓莉叫道：「你神经病喔，那么早买。」
    「我可以陪你去啊。」李杰说，吐出一个微笑。晓莉看了他一眼。
    「呵呵，不用了啦。」我摇摇手，赶紧终止我们的话题。
    然后上课、放学。虽然我知道自己还能找班上其他女孩在外间晃，但没有了好友的陪伴，怎么都提不起劲，我晃悠离开了教室，一个人漫步朝着捷运双连站的方向走去，我决定今儿个不搭公车，直接走到捷运站。
    「佳如，等等呀。」就在我步出校门、走上围墙边的红砖道时，一声呼唤叫住了我。一回头，只见李杰挥着手，在微蓝的天空下灿笑。他急急跑了过来，说：「不如就一起回去吧？」
    「我要用走的去捷运站。」不知如何拒绝，我只好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我可以陪你走。」李杰说：「需要帮你拿袋子吗？」他看着我装体育服的黑色帆布袋，问道。
    「不用了，它很轻。」我说，转身便继续走。
    「进入幼幼社，需要事先准备什么吗？」李杰一面问，一面跟上我的脚步，他似乎不想让我俩之间出现沉默的空白。
    「不用。」
    「我还蛮期待的呢。」
    「嗯。」不要以为欣宜说情让你进来社团，我们就能当朋友了喔。我直直盯着前方，觉得李杰实在很烦。
    从这儿到捷运站，大约需要20分鐘的脚程，幸好一路上李杰都没再说话。骑楼下，许多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学生大声谈笑，衬着马路上呼啸的车辆，轰轰作响。我像潜入深海的潜水客，看着这片绚烂热闹、与我无关的海洋世界。
    接着，我们经过了一间眼镜行、两间麵店、三间便利商店。然后，我在进站之前，看到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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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爸爸。
    他揽着一名女人的腰肢，附在她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女人穿着一件白底碎花小洋装，一面侧耳倾听，一面咯咯乱笑，好像一次听足了全世界的笑话。听得开心了，她转向爸爸，用粉拳猛击爸爸胸膛，爸爸也笑了，将她抱得更紧，环腰的大手轻轻抚摸洋装上鲜黄色的缎带，简直是要抽掉缎带似的。
    我僵在原地，征了一会，才掉头快步离去。
    「佳如？」随我掉头的李杰在身后追问：「你怎么了？」
    「先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说。我在忙乱中抓起李杰的手腕，往相同制服的学生堆里走，重新隐匿在骑楼下。是他！爸爸！两年来惺惺作态地求我原谅、拜託我与他见面的爸爸，这会儿在大庭广眾下公然与女人亲热！
    离得他们远了，我才停下脚步。
    「同学，不要挡路好不好？」一名壮硕的男孩将我撞开，朝捷运站走去。
    「请不要这样推人。」李杰对着早已走远的男孩大叫。他将我拉到旁边的花店门口，细细说道：「我们站边边一点好了。」我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如此修长。
    「你几公分？」
    「蛤？」
    「你几公分？」
    「185。」
    「好高。」我说：「你……可不可以去捷运站那里帮我看看刚刚那两个人──穿着白色洋装的女人和黑衬衫的男人──还在不在好吗？」就在李杰依言过去的当下，我用手背抹了抹脸，想抹去刚刚看到的画面──不会的，我才不会因为一个糟糕的男人哭泣呢。
    李杰很快就回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不过佳如，你没事吧？」
    我剧烈地摇摇头。
    过了半晌，我才缓缓说出：「我想我是真的没有爸爸了。」
    李杰和我无声上了捷运，让它载着我们摇呀晃的，我从窗外看着一栋栋公寓和大楼不断后退，一路上没有再说话。没多久后，石牌站便到了。
    ＊＊＊
    人生就是会有那么些时候，倒楣的事全在一天发生，比如说今天。我先是见到不该见的男人，然后是一场怪异的滂沱大雨，接着全身湿透的我又惊觉自己忘了带钥匙。「站在门外等妈妈，你真的会感冒，先来我家换乾衣服吧。」就这样，在李杰再三的央求下，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李家。
    不过进了李家后，一股熟悉的亲切感立即淹没了我──这间房子的格局和我们家几乎一模一样（那是当然的啦，整栋公寓是一起盖的嘛），格局方正的客厅、狭长的厨房、厨房两边一大一小的卧室。李杰告诉我，前屋主移民至美国，将房子租给了他妈妈。
    现在我正空着双手，枯站在李杰的房间里，看着他在衣柜中翻找着想让我换上的t-shirt和短裤，书包和帆布袋静静躺在他的书桌下。方才的大雨淋漓，我倾一身之力，只护住书包，帆布袋中的运动服和身上的制服一样，早已淋溼。「要不要先洗个澡？」李杰捧着刚选好的衣裤，转身问道。
    「不、不用麻烦了啦。」我微低下头，感到困窘异常。
    「你乾脆直接洗个澡好了。」李杰说，他将手中的衣裤放到我手上。
    「可是、可是……」可是我没有内衣裤。内裤还好，内衣还真的全都湿了。我这才看到自己略微透明的衬衫，急忙伸手掩住胸前。
    「呃，这样啊，」李杰的目光顺着我的手往下，见到我亟欲隐藏的部位，尷尬地赶紧撇开脸颊，「我知道了。」他说。
    「你也都湿了，还是别管我，你先去洗澡吧。」我看着李杰，他浸湿的白衬衫已透出肤色，灰裤子也因为淋了雨，顏色更深了。李杰的脸庞蘸着发亮的水光，一头短发还不住地滴下水。我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没关係啦，不如我借你两件衣服，你将黑色那件穿在里面，会比较看不出来。」语毕，他又拿出了一件黑色t-shirt，「洗个澡会比较舒服喔。」
    这真是一个自我挣扎的时刻──在半陌生的男孩家中洗澡，怎么看都不是我林佳如该做的事；但淋湿的内衣包裹着胸部，确实让我好难受。
    李杰不等我回话，逕自离开房间，自浴室拿回了一条乾净的浴巾，笑着说：「别逞强了，去吧。」
    我只好抱着浴巾衣物，随他进入浴室。
    「这是肥皂、这是洗发精、这是润发乳，」李杰指着架上的物品，一一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一声，我就在门外。」
    「谢……谢谢。」我说。
    「你笑了耶，很好看。」李杰在关上门前，这么对我说。
    呃──干你什么事？
    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打开淋浴拉门，开始冲澡。热水自头顶流泻而下，灌得我差点就要忘记大雨之前看到的画面，李杰说得没错，能够好好洗个澡，舒服多了。不知为何，我觉得今天好漫长，想想自己似乎从没和男孩子说过这么多话。可就在我沉浸在沐浴的舒适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还没洗好。」我朝着门外大叫。
    「你开门，快开门！」我在哗啦不止的水声中依稀听见李杰紧张的声音。
    「可是我、我还没……」我关上水，包上浴巾，走出淋浴间。门外又传来李杰大喊的声音：「妈，我刚没带伞，都淋湿了，所以先去洗澡喔。」
    妈──？
    「快──」李杰朝着门内的我小声叫道。我下意识地开了门，他便立刻衝进来，砰的一声将门甩上。
    「你干嘛──」
    「嘘──」李杰摀着我的嘴，要我别出声，「我妈回来了，今天特别早。」他说。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以气音说：「那你也不用跑进来啊！你不会和你妈说同学来家里借用浴室吗？」
    「哎哟，我妈超严格的，她不准我交女朋友耶，被她知道她会气炸的。」
    「谁是你女朋友？」
    「我的意思是，我妈对男女的界线管得很严啦。」
    「但你跑进来干嘛？你可以在外面叫我安静。」我皱起眉，拉拉浴巾，想到浴巾下自己的裸身，觉得脸上一阵热烫。
    「在外面讲不清楚啊，我怕你没头没脑就走出来，」李杰说，他见我还裹着浴巾，脸倏的红了，「对不起。你洗好了吗？」
    「当然还没，你在这边我怎么洗？」我说，瞪了李杰一眼。
    「那……你要不要把身上的肥皂冲一冲？我不会偷看的啦。」
    「小杰啊，你不是要洗澡，怎么都没声音？」李妈妈这时走了过来，敲着门喊道。
    「上厕所──有点拉肚子。」接着李杰按下冲水钮，「好了。」
    「有没有怎么样？」
    「没事啦，妈，我要洗澡了。」李杰说罢，走进淋浴间，开啟水龙头，水声又重新泻下。
    「那我先回房囉。」李妈妈说。我望着李杰漂亮的眼睛，不敢出声。
    「好。」李杰回应着妈妈，待他判断妈妈走远后，才徐徐垂下肩膀对我说：「可以了。」
    我被他弄得紧张，这下松了口气，看到他未乾的制服，有些于心不忍，无奈地说：「你要不要乾脆洗洗澡，反正──都进来了。」
    「要洗也是你先洗，你得把肥皂冲掉吧。」李杰说，露出一抹亏欠的笑容，「我，呃……我会转过去，看不到的。而且，这是毛玻璃喔。」他走出来，拍拍淋浴间上的玻璃，又笑了。
    这男孩的心脏也太大颗了吧！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泡沫还在身上哪！「好吧，」我皱眉轻叹，在重新进入淋浴间前，正色告诉李杰：「我会很快洗好的──等下绝不能回头喔。」
    「我，呃……我不会啦。」李杰猛的摇手，一张脸红得像刚做完日光浴。
    真是的，林佳如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呢？我咬咬下唇，走进浴间，将浴巾轻轻掛在玻璃上，水龙头淌出的水还在不断流动。我拿起莲蓬头，征征看着李杰在毛玻璃后纤细的背影，感到脸热辣辣的。迅速将洗发精与肥皂泡沫冲掉（好险我剪了短发），我关上水，说道：「欸。」
    「洗好了？也太快了吧。」
    「帮我拿衣服。」
    就这样，我和李杰隔着毛玻璃讨论了一番，才讨论出该怎么让他把衣服拿给我。首先他得像侍者般端着两件t-shirt，让我从后方拿取它们，待我穿上后，我再将浴巾包住下身，走出来拿取内裤和短裤。当我走出来时，他必须进到淋浴间背对着我，让我将裤子穿上。
    「呼，好了。」在套进外裤的当下，我终于吁出一口长长的气。
    可是天哪，这时李杰才正要开始洗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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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早晨的阳光和煦洒在我身上，我在前往捷运站的途中，轻声哼着歌，一扫昨日的晦气。我不想细讲后来李妈妈又来敲门时，李杰是如何告诉她为何自己洗澡速度这么缓慢；也不想描述我俩是如何趁着他妈妈做饭时溜出浴室，回到房间；我又是如何在他妈妈上厕所时躡手躡脚走出门外，等到我妈来为我开门。那中间的惊险足以写出一部冒险小说。总之，我在对李杰说出「今天的事，我们一起忘记吧」以后，就获得了一夜好眠。
    「哎呀，楼下的小朋友真好心，妈可要下楼和他们道谢。」我妈在见到我宽松的男儿衣的时候说道。
    「不用了啦，我已经向他谢过了。」我微抽嘴角，有点担心李妈妈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妈就跟你说，不是所有男生都坏嘛。」
    「好啦好啦。」我进到房间，不想和妈讨论今天看到那个男人的事情──那个不再是我爸的男人。
    天气这么好，就别再想东想西了。我甩甩头，一伸脚搭上捷运。
    「佳如，这是你昨天忘记的制服，我给你收起来了。」第一节下课后，李杰就拿出一个纸袋递上，「不好意思，妈妈在家，没办法帮你洗。」
    这个笨蛋！就不会回到家附近后再拿给我吗？我偏过头，还在揣想有没有人听见这句话，李杰右方的黄国威就大叫了起来：「呦？阿杰，为什么林佳如的制服会在你那呀？」
    「呃──因为、因为……」
    「你们该不会在交往了吧？好害羞喔，连衣服都脱了。」黄国威站起来，拍拍李杰的背，用着极高的声调说道：「不错喔，一来就把到我们的大美人，这美人对男生可坏的哩！真羡慕你，人帅真好。」
    一伙同学被黄国威的大嗓门吸引，纷纷围了过来。
    「是真的吗？」
    「纸袋里真的是制服耶。」
    「哇，好开放喔！」
    我的脸色铁青，看着纸袋，不发一语。
    「不是啦，你们误会了。」李杰将停在空中的纸袋收了回去，塞进抽屉里。
    「阿杰，不用害羞啦，俊男美女，很登对啊。」
    「林佳如，没想到你也很有一套嘛。」
    别再、别再说了！我手握双拳，觉得自己就快要尖叫。这时，晓莉忽的走到我身边，出声道：「你们够了没有？如如，你没事吧？」我一抬头，便看进晓莉的双眼，看出她的关心之外，更多的是迷茫与不解。
    「男生、男生……」我紧闭双眼，用尽全力大喊一声：「真的是最讨厌了！」便衝出教室。
    「啊，如如！」我听见身后此起彼落的叫嚷声，晓莉的声音夹杂在女孩们的惊讶声中，显得格外鲜明。我一直跑、一直跑，穿过走廊，跑进操场中，在司令台旁蹲坐下来。我盘着脚，用两手遮住双颊，希望自己能马上消失。
    上课鐘响起。
    我若继续坐在这，或许能矇混进上体育课的学生中，随便告诉一个好奇的老师我是某个班级的同学，月事来了不能上课。可是此刻，晓莉已经牵着欣宜走了过来。
    「如如……」欣宜轻声说。
    我依旧低着头，不愿抬起。
    「如如……你不想说也没关係。」欣宜拍拍我的肩，和晓莉一起蹲下来。我缓缓扬起脸，紧抿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真的。」我说。
    「我知道。」欣宜问也不问，就咧开了小嘴，对我露出接纳的笑容。我一眨眼，泪就流下了。
    「哎，究竟怎么了？」晓莉问。
    「等如如想说的时候再说好了，好吗？」欣宜答道，似是不想让晓莉再追问下去。
    我感激看了欣宜一眼，觉得此刻能拥有她的温柔，实在太幸福了，「其实也没什么好不能说的啦，就是……」我于是将李杰成为新邻居、我又忘了带钥匙的事说了出来，「下大雨后去他家洗澡，就这样。」我耸耸肩，装作一派轻松。当然，我省略了和李杰一同待在浴室的那几十分鐘。
    「噢，这也没什么嘛！」晓莉说，她眨着晶亮的大眼，以艷羡的口吻接道：「李杰居然是你的邻居，如如──你好幸运喔。」语毕，她噘起嘴，捧着双颊说：「我以后可以常去你家玩吗？」
    我噗哧笑出声来，这鬼灵精又开始发花痴了，「重色轻友。」我说。
    「终于笑了。」晓莉说。
    「我们回去吧。」欣宜牵起我的手，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
    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鐘，我们一进教室，温老师就皱起眉头，说：「你们刚去哪啦？」
    「报告老师，拉肚子了。」晓莉朗声答道。
    「三个一块拉？怎么可能？」
    「噢，就是这么巧，」晓莉作势摸摸肚子，继续编织谎言，「因为我们昨天一起吃晚餐啊。不过老师，这拉肚子的细节，你一定不想听的。」她狡黠笑着。
    同学们也跟着笑了起来，没人出言反驳。
    温老师持着粉笔，有些无奈地要我们回到座位上。有这么温和的老师，就像晓莉说的，真lucky。
    我一坐上座位，李杰就小声问道：「欸，你还好吗？」
    我默不作声，白了他一眼，心里叨叨念着：还不全是你这傻子害的！而后我将目光移向黑板，想开始专心听课，然而不一会儿，桌上就多了张字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by阿杰
    不是故意的有什么用？现在全班都看我笑话了。我一想到等等下课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气得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抽屉里，然后装作无所谓地继续上课。五分鐘后，李杰又传了张字条过来。
    你不用担心其他人的眼光，我向大家解释过了。而且，我很高兴你终于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了^_^by阿杰
    很高兴？我没看错吧，我刚大叫的是「男生最讨厌了」，而他觉得这句话让他很高兴？我心中的怒气渐被疑惑取代，我瞟瞟李杰，他正快速抄写温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补充资料。我该怎么解释这个奇怪的男孩，被讨厌了还这么高兴呢？
    别想这么多，还是专心上课吧。
    「林佳如，对不起。」下课时间一到，黄国威就走到我面前，垂下头来向我道歉。班上的男男女女也走了过来，一脸关心。
    「呃──？」
    「我不知道事实就乱讲话，希望你不要介意。」黄国威说。
    李杰究竟向大家说了什么，怎么连凶神恶煞的黄国威都低头了？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左顾右盼之间，刚一块起鬨的陈天河也说道：「对呀对呀，希望你别和我们计较。」
    我尷尬地摆摆手，「没、没关係啦。」我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啦，我们的林大美女说没关係了，各位请回吧。」晓莉出声道，体贴地想让我安静一会。
    大家离去后，我向李杰轻声道：「谢……谢谢。」。
    「不用啦，这事算我捅出来的吧。」李杰柔声道。
    说的也是。
    「不过，你刚和大家说什么呢？」
    「秘密。」李杰神秘一笑，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秘密？我不满地拉下脸──谁稀罕啊？打开书包，我默默将折叠好的男孩衣裤还给他。
    「别生气，改天我会告诉你的。」李杰接过衣裤，俏皮地说。有什么好改天说的？莫名其妙嘛。大家都说女人心似海底针，我看男人心才是空中尘吧。
    针啊，至少还看得到摸得着；灰尘呢，根本连找都不用找，直接放弃算了。
    不过，这场风波算是迅速平息了。

 5

    5
    长廊上稀疏的光影透出午后日照和暖的痕跡，第一次的社团活动就在本週五举行。
    放学后，我们一伙人搭上公车，前往位于新北市三重区的绿苗学园。绿苗学园是个接受政府补助的半私立机构，专门供给家境清寒的孩子们食宿，同时也收容没有父母的孤儿，年龄介于4岁至12岁。学校的幼幼社和学园合作多年，社员与其内的孩童早已有一定程度的熟稔。
    通常活动是这么进行的：我们会先陪着孩子们做作业，解答他们的问题，等作业完成得差不多了，再一块用餐，然后带两三个小游戏，结束愉快的週五夜晚。第二天一早，有些孩童的爸妈（或亲戚）会将他们带出学园共度週末，而值班老师则会陪伴那些没有亲人的孩子打打球、做做美劳。
    缓缓推开简陋的、锈跡斑斑的铁门，和警卫先生打了招呼，我们便进入学园内。穿过低矮的灌木丛，我瞥见一旁小块水泥空地上，好久不见的迷你篮球架。暑假以来我只到过一次，这会儿小朋友一定又长得更高了。
    「小如姊姊，你来了！我们好想你喔。」走廊上一阵脚步声，几个孩子衝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
    「还有欣宜姊姊！」三名小女孩环绕着欣宜，咯咯直笑。
    「今天还来了新的哥哥姊姊喔，等下介绍给你们认识。」我笑着说，轻拍他们的头，弯身推着他们回到教室内。
    「哇──新的哥哥姊姊，还有哥哥耶！」小朋友们大叫，兴奋得不得了。
    在逐一的自我介绍后，李杰、黄国威和一名新进的学弟很快就受到了小朋友的欢迎。欣宜说得没错，长久没接触到大哥哥的孩子们，一见到几位哥哥，都笑得好开心。见到他们高兴了，我放下心中一颗大石，与大家一起陪着小孩们做作业、吃饭、玩游戏。
    今日的游戏是故事接龙，我们将小朋友分成两组，轮流接力用白板上的成语说故事，哪队在20秒内说不出故事来，就算输了。当轮到的孩子正滔滔不绝地诉说他编出的故事时，忽然出现一声大叫：「小纬尿尿了！」
    所有人看向那名叫小纬的男孩，噤声不语。小纬低下头，我见到淡黄的液体自他的胯下汩汩流出，沾湿了短裤，短裤内侧是一片水渍。
    「啊──你乱尿尿！」
    「好噁心喔！」
    眾人避开小纬，将他圈在此起彼落的指责与嘲笑声中。我和欣宜面面相覷，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好。我该牵起小纬的手，带他进厕所吗？但他已经四年级了，会不会不好意思呢？
    此时，李杰走到小纬面前，蹲了下来，「小纬，哥哥带你去洗乾净好吗？」
    「不要！」小纬看着李杰，满脸通红。
    李杰伸手想牵起小纬，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不去洗一下，会不舒服耶。」
    「要你管！」小纬偏头，将李杰的手甩开。
    李杰都这么好言相劝了，小纬却依然如故，这小子是有些过份了。我走上前，想说他几句。小纬与我的感情向来不错，或许他会听听我的话。
    「脏鬼纬──脏鬼纬！」我话还没出口，小男生们已经开始起鬨，小女孩们则退避两旁，彷若他身上有病毒似的。尿液流下脚，袜子的边缘也开始浸湿了。小纬的眼眶又湿又红，就快要哭出来。
    「你们才脏呢！」小纬大吼，接着跑出门去。
    「喂，你们也别这样说人家呀。」黄国威对孩子们说。
    小纬走了，我有些着急，也想跟着追出去，李杰倾身挡住我，面色镇定地说：「没事的，我先去看看好了。」便随小纬出去了。
    活动室里闹哄哄的，小孩们乱成一团，两位值班老师正在另一头的教室里帮他们检查作业，我实在不想将老师请过来。「现在怎么办？」欣宜问道。
    我摇摇头，突然没了主意，该和孩子说些什么好？我慢慢走上讲台，飞快转着脑子，接着拍拍手，要大家将注意力转到我身上，「各位，你们为什么觉得小纬很脏呢？」
    「因为他尿裤子了。」
    「对呀，尿尿应该要去厕所才对！」
    「是啊，你们说的没有错，尿尿应该去厕所才对。不过，你们觉得，他有没有可能不是故意的──比如说因为我们的游戏太好玩了，他就忍耐不去尿尿，然后不小心尿出来了？」我灵机一闪，这样问道。底下一片沉寂。半晌，善良女孩小芬才说：「有可能耶，其实我也有点想尿尿，但刚却怕错过好听的故事没去。」
    有人回应，真是太好了！我赶紧接道：「有人和小芬一样，也是想尿尿却捨不得去吗？」
    「我。」
    「我也是。」几名孩子一同举起手来。
    「那你们还不快去！」黄国威拉着他们走出门，说：「等下尿裤子的，就是你们了啦。」
    大家哈哈笑了出来，气氛又更缓和了。
    我感激看了黄国威一眼，继续说道：「小纬一定也很不愿意这样尿裤子，对吗？说不定现在最难过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是他刚对阿杰哥哥很兇耶。」
    「我猜想他不是故意的，毕竟尿裤子蛮丢脸的耶。」
    「好像是。」
    欣宜走了过来，开始向大家叙述小学六年级时还尿床的丢脸往事，她说自己是如何在清晨将床单丢进洗衣机内，她妈妈又是如何被洗衣机的运转声给吵醒，发现了她的尿床。「每个人都有丢脸的时候呀，对不对？」她微笑，我附和地猛点头，觉得身旁的女孩就像个天使。
    然后门边出现了李杰和小纬的身影。
    李杰向我招手，我见到他高挺鼻樑旁那道淡淡的阴影；小纬脸色羞怯，身上已换了乾净的裤子与袜子。「小纬！」平素和他最要好的凯凯忘情叫道，像是早不记得先前所发生的事情。
    小纬抬头，还是靦腆。李杰轻声说：「乾净小纬要和大家继续玩游戏了，好吗？」
    「好！」小朋友们愉悦地答应，小纬的脸柔和下来，他松开李杰的手，走入同伴之中。
    欣宜擦去白板上的成语，准备重新进行一场新的游戏。窗外的景物逐渐模糊，在夜色下倒映出孩子真诚的笑脸。李杰走到我身边，和我相视而笑。
    好吧，我得承认，我对李杰开始有点刮目相看了。

 6

    6
    制服外的薄外套提醒着我微凉天气的来到，不知不觉中，颯爽秋日已悄悄出现，以它优雅的姿态潜入教室里。风扇不再运转，冷气也早就停摆。
    「你理想的梦中情人是什么类型？」这天，晓莉捧着一本彩色的心理测验书，对着我和欣宜唸道：「1活泼型；2温柔型；3运动型；4文静型。如何对待活泼型的他？面对一个活泼型的男孩，你应该……」
    「你们女生真的很无聊耶，成天看那个。」高富帅不屑地看了晓莉一眼，尖酸刻薄地说：「想了解男生，就该学习如何与男生和平相处！」
    晓莉一反常态，忽视高富帅的言语挑衅，瞄了瞄正低头誊写笔记的李杰，「啊──我理想中的类型是白马王子型！」
    「白马王子？哪有这种类型？就算有，也轮不到你这个乌鸦公主。」高富帅说。高富帅戏称晓莉为乌鸦公主，是因为她略为黝黑的皮肤。那肤色配上深邃的五官，让晓莉常被误会是原住民。虽然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深色皮肤，我却觉得很有魅力。
    「你们喜欢哪种类型啊？」晓莉啪的一声闔上书本，兴味盎然地问。
    「呱呱──呱！」高富帅得不到晓莉的回应，变本加厉，学起乌鸦来，「我喜欢乌鸦类型。」他说。
    晓莉被惹恼了，伸手指向窗外的那棵榕树，恶狠狠地说：「臭乌鸦，还不快飞到外面的树上！」树叶在风中摇摆，舞起绿色的曼妙，我想像一隻乌鸦停在其上会是什么模样。
    「乌鸦需要乌鸦公主的陪伴。」高富帅嘻嘻而笑，仍然不正经。
    「阿富，适可而止啦。」李杰说，他看向高富帅，口气略带责备。
    高富帅闷闷转身，不再说话。
    我几乎可以接收到晓莉眼中迸射的火花，那火花将我烧得浑身发烫。「这就是白马王子类型。」晓莉小声对我和欣宜说，欣宜傻笑说道：「我好像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我好像没有喜欢的类型。」我说。
    「你们这样一点都不像17岁的少女，拜託！现在连小学生都在谈恋爱了。」晓莉白我们一眼，好像不谈场恋爱就不是女孩似的。
    「拜託，我又不喜欢男生。」我说。
    「说真的，我看你最近和黄国威、阿杰处得不错呀，看样子『厌男症』有被治癒的希望了。」晓莉嘿嘿笑着。
    欣宜接口道：「对呀，黄国威上次还告诉我，他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可以，呃，摆平那些小鬼。」
    「哈哈，『小鬼』是他的用词吧？」我说。其实，如果没有大家的通力合作，我根本无法独自「摆平」他们。
    「对啦，」欣宜搔头道：「社团加入了几个男孩，真是挺不错的。」
    我看看她，觉得文静的她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些。
    「还说呢，你们最近都不陪我去话剧社了。」晓莉抱怨。
    我正欲辩解我们的忙碌，上课鐘却忽然响起，噹──噹──噹，总是这样的，鐘声老在我们聊得最愉快的时候响起。
    欣宜起身，在回到位子前，附在晓莉耳边悄声地说：「有高富帅陪你去啊！而且，我觉得高富帅喜欢你。」
    然后她掉头就走，留下一脸茫然的晓莉。
    ＊＊＊
    「你觉得晓莉怎么样？」放学路上，一坐进公车，我就开口问李杰。一起参加过几次社团活动后，我已不若初识时排斥他，也不再刻意更改上下学的时间。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俩就自然而然一起上下学了。
    「晓莉？相当活泼啊。」李杰说。
    「那是你喜欢的女孩类型吗？」
    「蛤？」李杰说，他一脸惊异，瞪大瞳孔，好像我问的是「你最喜欢的av女优是谁」。
    「你喜欢像这样活泼的女生吗？」我又问道。
    「呃……」李杰没有说话，两颊緋红，像情竇初开的少女。
    我笑了出来，继续追问：「脸红表示……喜欢？」
    「不是啦。」李杰急忙摇头，搞得我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李杰说。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有什么难回答的？」
    「呃……我是喜欢活泼的女生啦，不过晓莉又有些太过活泼。」那就是不喜欢的意思？我纳闷地想。李杰见我一脸不解，接着说：「我喜欢大方善良的女孩。」他看看我，欲言又止。
    「是喔，」李杰的回答似乎没有解答我的疑惑，我说：「但晓莉也很大方善良。」
    「是没错啦，只是……」
    李杰话还没说完，司机忽然紧急剎车，「哎哟！」我大叫一声，手一滑，离开金属桿子的冰凉，一头栽进李杰的怀里。
    我吓得赶紧站稳，囁嚅道歉，「对、对不起！」好结实的感觉，我拍拍胸口，想缓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刚刚那一撞，忽然令我想起一个半月前李杰那被大雨淋湿，在衬衫后若隐若现的胴体。环顾四周，整车的乘客们都被司机突如其来的剎车吓了一跳。
    「没、没关係……」李杰先撇过脸，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你没事吧？有撞痛吗？要我帮你揉揉吗？」他伸出手来，就要检视我的额头。
    「不用啦，我没事。」我微微将头后移，向他咧嘴一笑。
    「那、那就好。」他放下手，露出有点尷尬的笑容。
    就别再聊刚刚的话题好了，我暗自忖度，看样子晓莉是没希望了。可怜的女孩，该怎么让她死心呢？
    唉，恋爱这种事啊。
    我看了李杰一眼，正想着要换什么话题，「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也没什么啦。」
    「也没什么啦。」
    我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对李杰说：「我们怎么这么有默契？好好笑喔。」
    「哈哈，对啊，所以你刚想说什么？」
    「呃──这一笑都给忘记了。」我吐吐舌头，感到有些困窘。
    「哈哈，你真可爱。」李杰说，他的微笑搀着一种怜爱，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幸好公车很快就在双连站附近停了下来，「到站了，我们赶快下车吧。」我说，对于能结束这串无意义的对话，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

 7

    7
    说真的，要我想像一位母亲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的辛苦，实在有点困难。但自从失去爸爸后，妈妈加班的日子确实变多了。虽然大部份的时候，拥有丰富学校生活的我还是觉得很快乐；但我不得不说，在妈妈加班，而我又得独自解决晚餐的那些夜晚，还真的会感到有些淡淡的寂寥。只是我从不向妈妈抱怨，妈妈已经够忙了，幼稚无理的抱怨只会加深她的烦恼而已。
    但是今晚不一样，刚刚的气象预报才说了强烈秋颱来袭，要民眾严加防范，风雨就来了。妈居然还传了line来说要继续加班。我有些担心，亦有些害怕，担心的是妈回来时在风雨中的安危，害怕的是我得一人待在家中，忍受外头的狂风暴雨。
    大雨在外倾盆而下，随着暴风的袭捲，发出「哗啦」、「哗啦」的规则落地声。客厅中，玻璃窗湿成一片，被刮捲起来的风吹得鏗鏗作响。我看着格格打颤的窗，感到有些恐惧，那颱风似乎随时会衝破窗户，进到家里。
    我最讨厌颱风夜了！
    妈说小时候，那个曾是我爸的男人会在颱风夜晚抱起哭闹不已的我，放在大腿上讲关于雷公和电母的故事，一面讲一面抚着我的背，让我安心地渐沉梦乡──是真的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走进房内，想藉着阅读紓缓一下心中的恐惧。说时迟，那时快，我的目光才刚扫到书架上，啪的一声，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啊──」我吓得尖叫起来，这是……停电了吧？
    天哪，颱风夜晚的停电。
    我摸黑找到书包，拿起书包内的手机，按着手机想打亮一点光。手机快没电了，萤幕上显示存电量只剩20%，所以现在怎么办？我走出房门外，想在装杂物的抽屉里寻找手电筒或蜡烛，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整间屋子黑压压的，只剩手机闪着明亮的萤光。
    「叩叩……叩叩叩。」突然一阵敲门声。
    「啊──」我又再度大叫。「谁？是……谁？」我壮起胆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在停电的颱风夜，一名歹徒强行闯入民宅，绑架年仅17岁的清纯高中女生，目前两人仍下落不明……
    「佳如，是我啦。」屋外传来李杰温和的声音，我晃晃头，将方才可怖的幻想驱出脑袋。
    「李杰？」我走到门前，将门轻轻开啟。
    「你还好吧？」门一开，李杰一个箭步衝进家中，将我撞个满怀。我又碰到那结实的胸膛了！我抬起脸，揉揉额头，说道：「呃，还好，只是你撞到我了。」
    「对、对不起。」李杰搓着双手，有些彆扭地说：「我可以进去吗？」
    「你不是已经进来了吗？」我说，将门再度掩上。
    原来李杰是因为我的那声锐利尖叫，有些担心才跑上来看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的尖叫这么大声，连邻居都给吵到了。
    「你忘了我们两家的格局是一样的吗？你尖叫的时候，我就在你的正下方啊。」李杰说，他拿着同样闪烁的手机，在蓝色萤光下对我松懈地微笑。
    「那你现在知道我没事，可以回去了，你家人还在等你吧？」
    「我告诉妈我上楼来找同学，不要紧的。」李杰说，一副不想离开的模样，「我还没参观过你家呢。」
    「黑暗中的参访？」
    李杰笑了，他说：「有什么不可以？」
    我们于是亮着两支手机，在小小的屋子里绕呀转着。
    「明明和我家不一样，却又觉得一样。这种感觉好奇妙喔！」李杰在微弱的灯光中看完我家后，这么表示。
    「哈哈，有电的时候看，可能又有不同的感觉。」
    「那电来了之后我还能再来一次吗？」
    「我家有凡尔赛宫那么漂亮吗？」我偏头皱眉，一脸困惑。
    「呃，开玩笑的啦。」李杰说。
    而后我们回到客厅，坐上沙发。
    「我妈去加班，又突然停电，吓死我了。」我说，和李杰解释着那声尖叫。
    「你妈很常加班吗？」李杰问。
    「呃──还好啦。」我回答得有些支吾，并不想让李杰觉得妈妈好像时常不在家。
    李杰歪头想了一会，举起手机说：「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交换手机号码，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打给我。当同学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号码呢。」
    就这样，李杰的号码成了我手机通讯录中第一个属于异性的电话号码。
    外面的风雨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风依然呼呼打响着窗，我看着李杰的浓眉大眼，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一向最排斥异性的我，居然敢在停电的夜晚，带着一名男孩参观我的家，然后和他坐在客厅内聊天，真是太不可置信了。
    「在想什么？」李杰问。
    「唔，上次的制服事件啊，你到底和同学们说了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啊，那个呀，」李杰恍然大悟，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说：『对于一个全身湿透又没带钥匙的邻居，你们会见死不救吗？』而已。」
    「什么嘛，那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又不是秘密，装神弄鬼的。」我撇撇嘴，觉得真是一点都不神秘，他所谓的解释不过就是说出事实。
    「我怕你会生气，你好像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是邻居。」
    「可是经你一说，大家还是知道了呀。」
    「大家总会知道的。」李杰说：「只是当时你在气头上，如果立刻让你知道我说出了真相，我怕你会更生气。」
    我想了想，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李杰也把我看得太兇狠了吧？我努努嘴道：「讲得好像我很兇。」
    「你不兇，」李杰搧动着被萤光照耀着的长睫毛，答道：「相反的，还很温柔呢。」
    温柔？他是怎么做出这种奇怪判断的？我耸耸肩，不置可否，然后我驀然想起，在我大喊着讨厌男生后，李杰的那张字条：我很高兴你终于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这个男孩，真令人难以捉摸。
    「能够认识你，成为你的同学、邻居和朋友，我觉得很开心。」李杰说，他先是盯着我，随后又别开脸。我不确定在灯光昏暗下，自己有没有看错，不过我真的见到他转头之前，那张有点泛红的脸颊。
    「呃，谢谢。」我吶吶答道，对于自己先前的敌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正当我揣想着我们的关係时，门忽然被打开了，「砰！」一声大力的关门声响。
    妈妈？
    一身俐落的黑色套装自门后出现，果然是妈妈。
    「妈，你终于回来了。」我松下肩膀，感到一股扎实的安全。
    「小如，你还好吧？我一路走过来就看到整排公寓都停电了。」
    「我还好啦，倒是你，没淋湿吧？」
    「风雨这么大，早就湿透啦。」妈说，一脸的不以为意，然后她看向我身边的李杰，说道：「哎呀，我们家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小帅哥？」
    「他是我同学啦。」我说。
    「阿姨好。」已经站起的李杰微微欠身，弯下细长的身子，惹得我有点想笑。
    「好好好，我们小如最怕刮风打雷了，我刚还担心她一个人在家，没想到有个帅哥陪，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白了妈一眼，觉得她根本言不由衷。如果担心我，不会打个电话吗？真是的，满脑子都是工作嘛。
    「阿姨不用担心，我就住在楼下，随时都可以上来陪佳如。」
    「楼下？该不会就是上次借小如衣服穿的孩子吧？」
    「呃，就是我。」李杰说。
    妈用一种邪恶的笑容望望我，又亲切对李杰说：「小如有你这么好的同学，我就放心了。」
    「放什么心啊？」我说：「你颱风夜的还加班，才让人不放心呢。」
    「你看，我女儿就是这么贴心。」妈过来抱了抱我，对李杰笑道。
    我瞅了瞅妈，有些彆扭地回答：「好啦，你也该让人家回去了吧？」
    于是李杰走向门口，礼貌向我们告别。没想到他一离开，灯光就全亮了起来──电忽然就这么来了。
    「电来了，真是太好了！」妈叫着，接着她便脱下淋溼的丝袜。而我，也结束了这个有点惊险、令人难忘的晚上。

 8

    8
    第一次期中考后，我考了意料之中的好成绩。
    其实我并非特别聪明，也没有特别认真，只是比起其他人，更能适应「考试」这制度而已──我认为的考试重点，常常和老师所认为的不谋而合。这样的天赋拿来帮助朋友相当有用，晓莉在看到她最后一科的成绩后，就揽着我又亲又抱，说要是没有我，她根本无法科科及格，「如如，我爱死你了！」她说。
    「以后也要像晓莉一样请教你问题了。」李杰在拿到成绩单后，笑着对我说。他的成绩其实不差，除了英文稍弱外，其他都与我不相上下。
    「哈哈，不如就教你英文吧。」我说。
    而社团营队的准备工作便在考后如火如荼地展开。
    这学期的社团活动，因为李杰的提议，多增加了一次户外营队，就办在十一月初，第一次期中考过后两週。
    也就是今天。
    秋阳宜人，照得天空暖烘烘的，湛蓝清朗。我们一伙人坐着捷运到了关渡站附近的大河森林公园，和两位值班老师与小朋友们会合。公园里碧草如茵，大树稀疏，游客三三两两，散步的散步，蹓狗的蹓狗。虽然公园的名字叫大河，然事实上，由于这公园距离淡水河还有一段距离，从这儿是看不到河水的。
    脸上带着笑容的老师和孩子们，不一会儿就出现了。
    「大家早安！」连同我在内的十几名社员齐声向他们道早安。
    「早安！」孩子们精神抖擞地回答。
    「天气这么好，我们来跳几支舞，活动一下筋骨吧！」我说。
    「好！」大家配合地说。
    我拿出喇叭，将手机接上，活泼的音乐随之流泻出来。大家跟着我与欣宜跳了几首曲子后，两名学妹便走到堆放杂物的大树下，带回几张大字报，准备更换节目。而李杰则将吉他自袋中拿出，开始调音。
    「哇，是吉他耶。」小芬兴奋叫道：「阿杰哥哥，快弹！」
    李杰向小芬微笑，伸手拨弄出流畅的音阶，我看着他爽朗俊帅的面容，觉得晓莉如果在此，肯定又要疯了。孩子们中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叹声。
    「这只是音阶而已啦。」李杰有点靦腆地说，他弹了几个和絃，又道：「各位，我选了几首很喜欢的曲子，不过都是老歌，大家一起学着唱唱看好吗？都很好听喔。我们先来唱这首张悬的《宝贝》吧，我和哥哥姊姊们先唱一遍，再带着你们一句、一句地学，好吗？」
    黄国威和欣宜一同将大字报打开，海报上用麦克笔写出了歌词。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唉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李杰的嗓音乾净清明，搭配着吉他伴奏，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就像个邻家大男孩在轻风吹拂下，对着喜欢的女生演奏一样。我望向他的侧脸和指尖，恍若置身繽纷的花园中。
    弹完这首可爱的曲子，李杰对着前方凝神聆听的小朋友说：「你们都是最棒的宝贝喔！」语毕，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他身旁的我一眼，似是想寻求我的认同。我赶紧接口道：「对呀，你们都是最棒的宝贝喔。」
    后方的值班老师揩揩眼角，朝我温暖一笑。
    之后，李杰又弹了数支歌曲，轻快的、活泼的、温馨的、缓慢的……，一首接一首，唱得大家欲罢不能。
    「我不知道你们这么爱唱歌耶。」李杰一面拨着絃，一面在某首歌结束后这么说。
    「再唱、再唱嘛！」凯凯大叫。
    「可是没有准备其他的歌，也没有海报了耶。」李杰无奈一笑，我们都没料到孩子们的反应会这么热烈。
    凯凯身边的小纬举起手，说：「那你表演别的歌。」
    「好吧，」李杰调整了一下姿势，重新将吉他放在腿上，「那……来唱《那些年》好了，大家应该都看过这部电影吧？」
    如雷的掌声响起，所有社员都坐了下来，在公园的青青草地上。
    ……
    好想再回到那些年的时光，回到教室座位前后，故意讨你温柔的骂
    黑板上排列组合，你捨得解开吗？谁与谁坐他又爱着她
    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
    好想拥抱你，拥抱错过的勇气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到最后回首才发现，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坐在孩子前方的我们随着美妙的旋律左右摇晃身体，在我一侧的欣宜陶醉地说：「好好听喔。」
    「听了都想谈恋爱了。」一名高一学妹跟着说。
    另一名学妹以崇拜的口吻接道：「对啊，能和阿杰学长在同个社团，我此生已无憾。」我转头看看后方的两位学妹，心想晓莉的情敌瞬间又多了些。
    那天晚上满天星星，平行时空下的约定
    再一次相遇我会紧紧抱着你，紧紧抱着你──
    音乐在温柔的歌声中停下，我望向李杰，发现他也在看我。呃，我赶紧转向欣宜，有些不自在地说：「李杰还真厉害。」她点点头。
    李杰竖起吉他，开口道：「好啦，唱完了。你们该吃饭囉！」
    午餐是简单的三明治和保久乳，小朋友排着队，一一到纸箱前领取，取完后，就直接在草地上野餐，我们这些活动员亦同样席地而坐。
    「你弹得比练习时候更好了。」我咬了一口三明治，对李杰说。
    「谢谢。」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欣宜感到奇怪，指指我和李杰。
    「就……」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淋雨、停电……，这些和那些，呃，我该从何说起。
    「就因为坐隔壁嘛。」李杰轻松笑答，饮了一口保久乳。
    「兄弟啊，你可不简单，坐林佳如旁边的男生有多少啊，只有你，」黄国威揽起李杰的肩膀，「真的只有你让她不一样。你知道最近这阵子林佳如变得多和蔼可亲吗？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个黄国威！这句话是我来说才对吧？「干、干他什么事？为什么是李杰的功劳？」
    「因为自从他转学来了后，你就会对男生笑了啊。」黄国威说。
    我求助似的看向欣宜，希望她为我讲句话，怎知她居然……「真的耶！」噢！这个何欣宜！
    李杰温温吞吞正要回话，小纬却突然跑了过来，对着我问：「阿杰哥哥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有些发窘，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才不是呢，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弹吉他的时候他都会一直瞄你啊，」小纬说：「你也会看他。」
    「哪有！」
    「有喔、有喔，」凯凯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兴奋地开口道：「我觉得你们很配！」
    「小朋友不懂别乱说。」我摸摸他们松软的头发，要他们赶快回到朋友身边。
    「其实……」小男孩才刚走，欣宜便跟着起鬨，她说：「我也觉得你们蛮配的。」
    「蛤？」我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解释起，「可是我、我……」我又不喜欢他！
    「能被佳如看上的男孩，一定很幸运。」李杰眨眨眼。
    「那你得多加把劲了。」欣宜说。
    喂，你们！说的跟真的一样！我的脸发着烫，想必一定很红──讨厌死了！我别过脸，往草地上打闹的孩子们瞧去，他们快活地笑着闹着，开心极了。晓莉开朗的脸驀的进到我的脑中，我自心底浮上一股奇异的罪恶感。
    ＊＊＊
    下午的话剧演出非常顺利，我们先表演了一段小故事，接着将小朋友们分成五组，要他们利用50分鐘的时间，排演一齣短剧，他们需要的道具，哥哥姊姊们会尽全力配合製作。孩子们无远弗届的想像力，让我们看了大呼过癮。有外星生物的登陆、海底世界的探险、聪明侦探的解谜……，精彩万分。
    大家都表演完毕后，整个活动差不多也告一段落了。正当值班老师一起帮着我们收拾用具时，小芬突然跑了过来，「老师，他们在打架。」她指向草地那端，扭打在一块的两个男孩。
    「我去看一下。」一位老师说。
    「我也去。」李杰跟着说。
    出于好奇，我于是也跟了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名为强强的男孩正挥拳向小纬而去。
    「本来就是。」小纬说，他以左手挡住拳头，右手发动攻击。
    「等一下！怎么打架了呢？」老师将他们两个扯开，满脸怒气，「我不是说出来玩要乖吗？这样以后我就不带你们出来了喔。」
    「可是他……」强强指着小纬，脸上写满委屈。
    「打架就是不对。」老师严肃地回答。
    「他说我没有爸爸啦！」强强大叫，转身就跑。
    喂，现在的小孩都流行一生气就跑掉吗？
    「公园这么大，等下找不到人怎么办？我先去追他好了。」李杰说完，朝着强强狂奔而去。
    「你干嘛说人家没有爸爸？」老师质问小纬。
    「是他先笑我上次尿裤子的，而且我又没说错。」小纬怕被责骂，躲到我身后，想获得一点保护。
    老师叹了一口气，将身子蹲下，轻轻拉出小纬，温言软语道：「小纬，你说错了，强强也有爸爸喔。」
    「咦？」
    「其实，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喔，只是不一定知道他们在哪里。」
    「为什么？」小纬昂起脸。
    「因为有些爸爸妈妈不一定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们一定是讨厌小孩，才会把小孩丢掉。」
    「他们没有照顾小孩，不代表他们不爱小孩。他们可能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能当个好爸爸、好妈妈，也可能是老师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但是，在看不到小孩的时候，他们说不定也很想念他们的小孩喔。」
    「好奇怪。」小纬嘟起嘴，有些无法理解。可是，老师的那句「他们说不定也很想念他们的小孩喔」却触动了我。我想起两年来我拒绝的电话、删除的e-mail和撕掉的、未开封的来信，不知凡几。
    「小纬，你喜欢爸爸妈妈吗？」老师问。
    小纬点点头。
    「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你会不会想念他们？」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对啊，像小纬一样，强强可能也很想念他爸爸，而且他比小纬辛苦，因为他看不到爸爸，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
    小纬嘟起小嘴，垂下头。
    「你说他没有爸爸，他会很难过。」
    「就像他说我尿裤子，我很难过一样吗？」小纬说。
    老师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小纬的后脑，说：「对啊，小纬好聪明喔。老师知道小纬被说尿裤子一定很委屈、很难过吧！」老师伸出双手，将小纬抱进怀中，「来，老师抱一下。」。
    小纬倔强的脸蛋柔和下来，他湿了眼眶，而我已泪流满面。
    李杰不一会儿便牵着强强回来了，我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挤出笑容，问道：「还好吗？」
    「没事了。」李杰说，他似乎瞧见了我的泪痕，一脸无声的关心。
    我耸耸肩，低头看到两名孩子在老师的牵引之下言归于好。小朋友就是这样，上一秒还争得你死我活，下一秒又好得相亲相爱了。
    「那我们回家囉？」老师牵起两个男孩的手，带领他们回到队伍当中。
    夕阳馀暉洒向大地，照得草地闪闪发亮，我们和孩子们挥手道别，也准备踏上回家的旅程。

 9

    9
    「你们先回去吧，我和佳如晚点走。」李杰对着大伙说。
    我一脸错愕──什么时候和你有约了？
    两个高一学妹将眉头皱成一团，其中一个说：「学长和学姊感情也太好了吧。」
    黄国威放下纸箱，一脸不解，「怎么了？我们可以等你们啊。」
    欣宜扯扯他的衣袖，说：「走了啦。」然后朝我们微笑道别，「那我们就先走了喔，拜拜。」
    看着大家离去的背影，我感到困惑，「你……」
    「我们散散步吧。」李杰打断我，自顾自往前走去。
    没事干嘛散步啦？
    「这次的营队办得很成功耶，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李杰停下脚步，似在等着我跟上，待我走到他身旁，他又迈开步子。
    我的疑惑更深了，我说：「你干嘛特地单独和我说这个？」
    李杰没有回答，他话锋一转，忽然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没有爸爸。」
    咦？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静静地不回话。
    「你记得下大雨那天，你要我去看看那对男女，然后又突然说自己没有爸爸这件事吗？」
    「记得。」
    「那时我就知道，你爸爸应该是爱上其他女人了。但我一直没有问起，因为看起来，甚至连晓莉和欣宜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有点讶异于李杰的体贴，低下头，囁嚅答道：「嗯，她们不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我怎么可能说出口？
    「其实我很羡慕你，至少你有个爸爸，虽然他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但至少你有选择的权利。」
    「我没有，我没有选择。我无法选择要那个男人不爱其他的女人。」
    夕阳渐沉，我们不知不觉散步到淡水河边，河水黯淡，已经没有光亮。我想起那个穿白洋装的女人，和她娇笑的侧脸。她当时没有转过来，让我没有机会见到她的正面。但想也知道，她肯定是个差妈妈一大截的女人。
    「你有的选择是，你可以选择要或不要这个爸爸。而我却连这样的选择都没有，我爸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拋下我和妈妈，独自死去。」
    「他一定也很捨不得吧。」我说。
    「我到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是啊，他一定也很捨不得吧。」李杰转头看向我，眼里透着悲伤，我第一次看到他出现这样的表情，他说：「你爸爸是不是也很捨不得你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对妈妈实在是太过份了。」想起妈妈的屈辱，我握起了拳头，「那种人，哪够资格说自己是爸爸呢？」
    「你会那么讨厌男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吧。」李杰悠悠开口。
    我噙着泪水，不愿回答。
    「你知道吗？我刚带着强强回来时，见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不在意父亲这个角色──其实我一直隐约这么觉得。」
    「所以……你没头没脑和我说这些，是因为强强吗？」
    「我不敢说自己很懂你或强强，但我们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吧。强强从没见过生父，他的爸爸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家了。」
    「那你怎么和他说？」
    「我告诉他，我和他一样，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但我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喔，就像老师、哥哥和姊姊都喜欢他一样。」
    我从没发现有时候少根筋、又难以理解的李杰，也有这样善解人意的一面。而其实，或许在李杰牵着小纬微笑出现在门边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和所有人告别，是吧？所以想不想要这个爸爸，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我再度摇头，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淡水河畔的高楼点起了灯，一闪一闪的，看上去很温暖。
    「你知道的，只是你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想起和那个男人见到的最后一面，他哭红了鼻子，要我原谅。我至今仍记得他肿胀的眼睛，和那双颤抖不停的手。我也记得，我甩开他手时候的坚决。
    「我要再想一想。」我说。
    李杰瞇起了眼，微笑地说：「我相信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的。」
    ＊＊＊
    晚饭后，李杰带着我到巷弄之间的小店，买了包仙女棒，大根的那种。方才聊完天，他忽然邀我一起用餐和放仙女棒，经过妈的同意，我便留了下来。电话那端的妈妈一听到我和李杰在一起，用着兴奋莫名的嗓音说：「去去去，玩开心点啊，宝贝。」好像一点都不关心女儿的安危。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玩仙女棒呢？」我问李杰。
    「就……突然很想许愿。」
    「许愿？」
    「对呀，只要有火光，就是可以许愿的时刻。」李杰笑了，像个小孩。
    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听起来好像小女生的幻想。」
    「这是有一年，吹熄生日蜡烛之前，妈妈告诉我的。」
    「那你想许什么愿？」
    「等下你就知道了。」李杰卖了关子，继续笑着。黑夜已披上大地，我猛然发觉自己很喜欢他的笑脸。
    我们拿着仙女棒，走回河边的水泥空地上，拿起刚买的打火机，喀嚓一声，划亮一根棒子，「你先玩吧。」他说，将燃起的仙女棒交给我。
    我接过仙女棒，看着棒子掉出来的金黄色十字火花，兴奋地大喊：「哇，好美喔，像魔法一样。」
    「你真可爱，那口气像是从来没看过仙女棒一样。」李杰说。
    「每看一次，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嘛。发明仙女棒的人好厉害！」我挥舞着棒子，挥舞着闪耀出来的火光，对李杰说：「你看，我还能用火花签名喔！」语毕，我挥手在空中写下「林佳如」。
    「哈哈，谁看得出来你在写什么啊？」李杰笑道，他拿着自己的仙女棒，画着各式各样的形状。
    「那你又在画什么？」
    「看，这是圆形，」他说，手不停绕着圈圈，「三角形、方形……」李杰又说，他一面解释，一面不断变换挥舞的角度。
    「好吧，勉强看得出来。」我说。
    很快的，我的仙女棒就熄灭了，我望着李杰，等待他的也熄灭，然后我们就能再点燃下一根、下下一根、下下下一根。李杰还在我的面前画着形状，此时，他正画出一个大大的爱心，将自己的身影圈在爱心里面。他在仙女棒的照耀下看着黑暗中的我，说道：「爱心。」棒子的火光点亮他的笑脸，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在端详一幅精美的风情画。
    接着我们一根又一根地点起仙女棒，在点到第八根时，我对李杰说：「该许愿了吧？」他再不许愿，就没有火光了。
    「好吧，」李杰说，他摇晃手中亮闪闪的棒子，开口道：「希望……希望我们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呃，快乐地在一起。」
    我们？我和他吗？快乐地在一起？是说快乐地在一起聊天谈心吗？我蹙眉，觉得这个愿望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正想开口探问时，李杰却抢先说道：「换……换你了。」
    唔，好吧。
    我闭起眼，双手紧握发光的许愿棒，要许什么愿望呢？当我还在思考时，嘴巴居然自个儿动了起来，它说：「希望我能和男孩子交朋友。」
    为什么会许这个愿望啊？这是潜意识的声音吗？我睁开眼，对于自己的举动有些迷惘。
    李杰说：「啊，你浪费一个愿望了。」
    「什么？」
    「你不是已经交到男孩子的朋友了吗？」
    「咦？」
    「你能和我一起谈天、玩仙女棒了，而朋友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我征征看着李杰，觉得心中的某道墙一瞬间倒塌了。
    李杰挥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别发愣了，我们把最后两支仙女棒放完吧。」语毕，他灿笑开来。
    那笑靨就像支刚划亮的仙女棒。

 10

    10
    「林佳如！说！你是不是偷和阿杰约会？」晓莉在我耳旁大吼，那嗓门大得要叫全班都听见似的。
    我揉揉耳朵，压着嗓子说：「小姐，拜託你小声一点，我耳膜都要破了。」
    「你有没有偷和他约会？自首减罪。」晓莉拍着我的桌子，木头桌脚喀喀作响。
    「哪有什么约会，不过就是他看出来我心情不好，安慰我一下罢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我想起那些擦亮的火光，心虚地说。
    「好吧，」晓莉努努嘴，一副施恩于我的模样，接着脸色又俏皮起来，「那──你有没有和他多说一点我的好话？」
    我瞄向身边正在睡觉的李杰，微微感到害羞，「呃──你自己去跟他讲啦。」
    此时欣宜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啊？」她说。
    晓莉圈起欣宜的臂膀，撒娇似的回答：「聊如如这傢伙啊，都不会在阿杰面前说我几句好话。」
    欣宜面露狐疑的目光，说：「晓莉，你不会真的喜欢李杰吧？」
    「咦？不行吗？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们，能听到阿杰弹吉他。要不是话剧社活动那么多……」
    「等等，可是你和李杰没那么熟吧？」欣宜说，她瞟了我一眼，言下之意是我和李杰比较熟吗？
    「所以我才需要如如帮我讲好话嘛。」晓莉娇嗔。
    「这样啊……这下事情麻烦了……」欣宜自言自语道。
    「什么麻烦啊？」
    「什么麻烦啊？」
    我和晓莉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呃，没有啦，」甫皱眉的欣宜随即恢復了微笑，有些牵强地说：「晓莉，我觉得李杰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耶。」
    「什么？」
    「什么！」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我和晓莉面面相覷，晓莉对我说：「你也这么惊讶做什么？」
    「没、没有啦，因为我没听李杰提过啊。」
    「哎哟，你们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怎么，阿杰喜欢谁还要向你报告啊？」晓莉语带嘲讽，向我瞪大了眼。
    「没有啦，只是……」只是李杰说，我们是朋友。
    「只是什么？」晓莉不死心，继续追问。
    「徐晓莉！」欣宜喝道：「你这样有点过份了吧？如如好不容易愿意向男孩敞开心扉了……」
    晓莉噘起嘴，有点委屈地说：「好嘛！如如的厌男症渐渐被治癒，我也很替她开心啊！但是，男生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是阿杰治好她呢？」
    我垂下头，感到一股深沉的亏欠。我是不是该和李杰保持更适当的距离才行呢？
    「她不是被李杰治好，她是自己好起来的喔！」欣宜说，她微笑看了看我，又对晓莉道：「你真的……觉得高富帅不好吗？」
    晓莉看看身旁也在呼呼大睡的高富帅，啐道：「要我考虑这傢伙，还不如让我当老姑婆算了。」
    唔，这么严重啊？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坏话，高富帅揉了揉眼睛，悠悠醒转，「刚有人叫我吗？」他说，还顺手抹了抹唇边的口沫，惹得我们三人哈哈笑了出来。
    「没、有、啦。」晓莉扭头瞧向高富帅，顺手拿了一张面纸给他，「脏死了，擦一下嘴啦。」
    「唔，谢谢。」高富帅擦了嘴，又咧开了嘴。
    我望着他俩的互动，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协调感。欣宜悄悄走到我身旁，在我耳畔说：「晓莉真正在意的，会不会其实是高富帅呢？」
    她神秘地笑了笑，看着前方仍在吵嘴的冤家，默默走回座位上。都已经11月了，窗外的榕树却依然青翠，全然不受四季更迭的影响。男女情爱果然复杂，我偷偷看向已然睡醒的李杰，心里这么想着。
    不过，欣宜说的是真的吗？李杰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
    晓莉醉了。
    她倒在我的身上，眼睛半睁半闭，打嗝出来的全是酒气，自助吧里看起来像果汁的鸡尾酒就是元兇。
    我们正在这间名为「呷告搞」的餐厅内举办庆功宴。庆功宴是黄国威的提议，他说社团营队办得这么成功，应当出去庆祝一下。只是，这场小型的庆宴只办给同班的我们，而晓莉和高富帅理所当然地也凑了一脚。
    「就叫你喝少一点嘛，鸡尾酒也是会醉的。」高富帅说。
    「头好重、好晕喔，人家都已经不舒服了，你就别再唸了。」晓莉缓慢地说，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方才晓莉因为觉得这酒精饮料好喝，就一杯接一杯喝了下去，不听大家的忠告，一面喝，还一面傻里傻气地笑。
    「还是今天就到这里，我和阿富先送晓莉回家好了？」李杰道。
    「阿杰，你人真的好好，又帅……」晓莉梦囈般喃喃自语，然后，「噁、噁……我、我好像有点……想……」
    她的身子剧烈动了一下，哗啦啦往我身上吐出乳白色的秽物，混着刚刚嚥下去的美食残渣，乳白上斑斑点点。我的制服上已全是呕吐物，又湿又黏。天哪！
    「吐。」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咳了两声。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李杰和高富帅几乎同时站起，对着我和晓莉说。
    「没、没事，只是需要漱漱口。」晓莉艰难挥着手，看起来就是一副有事的样子。然后，她用迷濛的眼神望了望看着我的李杰。
    「没事。」我对李杰惨淡一笑，制服上的臭味薰鼻，真想马上脱掉衣服。
    欣宜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我，「如如，你先擦一下，等等再去洗。我陪晓莉去漱个口。」说罢，她走向晓莉，将她搀起。
    「我也来帮你。」高富帅说。
    两人于是扶着一个醉汉，一步步走向洗手间。正当我低头猛擦那些脏污时，李杰出声问道：「佳如，你要不要也去洗一下？我陪你。」
    「那我留在这为大家看东西吧。」黄国威说。
    我们几个人便在厕所外的洗手台边相遇了。
    「如如，对不起。」晓莉一见我，就赶紧和我道歉。
    「没关係啦，倒是你，没事吧？」
    晓莉摇摇头，一脸苍白，虚弱地说：「我刚漱过口，现在好多了。只是头有点重。」
    「我们先扶她回去好了，如如，你慢慢洗。」欣宜说。三人转身，又缓缓地移动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我见到晓莉转头看了我和李杰一眼。
    这时，李杰正将手中的面纸蘸湿，要往我身上擦。
    「我自己来就好了，这样比较快。」我说，提起衬衫，我将其挪移到水龙头下，让水流直接洗去呕吐物。胸前脏掉的部份，我就用手盛着水，往上泼去。
    「这边也有。」李杰指指我的裙子处。我低下头，看到因为拉起衬衫的缘故，肚腹露了一截出来。
    「啊，不好意思！」我猛然抽回衬衫，红着脸说。
    「呃──不会，你、你……这样会不会冷？」李杰望着我还在滴水的衬衫，整件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我朝他摇摇头，像扭毛巾一样旋转着衣服，想尽量将其扭乾，之后又盛了一些水，准备洗裙子。
    「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湿，还是我来吧。」李杰说。他拿起湿面纸，弯下身，仔细把我衣裙上残留的呕吐物擦去，接着又拿出乾面纸，紧贴着衬衫想将上面的水分吸乾。
    他与我仅咫尺之距，那双手轻碰着我的身体，我微微感到燥热，但他看起来却不以为意。他专心擦拭着，就像在清理一具沾尘的铜器。
    「谢……谢谢。」我说：「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嫌烦。」李杰说，然后他拍拍我的侧身，「差不多了，虽然仍然有点湿。还会不舒服吗？」
    「不会了。」
    「那我们回去吧。」他说。
    ＊＊＊
    「晓莉，你醒醒啊，我们回家囉。」回到座位后，我就和欣宜奋力摇晃着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晓莉，想将她唤醒。
    她缓缓换了姿势，沉沉应了一声：「好。」又昏死过去。
    我俩费了极大的劲，好不容易将晓莉摇醒，让李杰和高富帅各从一边架着，扛起她来。她垂着绵软无力的头，瞇眼对着李杰傻笑。晓莉即使神智不清，都还硬是要求李杰扶着。
    「那……晓莉就拜託你们了。」我说。
    「不好意思，没能和你一起回去。」李杰对我说。
    「送晓莉比较要紧啦！」我摇摇手，翻搅着某些说不清的心绪。
    晓莉偏头看看李杰，醉言醉语地说：「对嘛，阿杰，你怎么一直掛心着如如呢？送我比较要紧嘛。我告诉你啊……她的厌男症早就好了……」
    「醉了还话这么多！」高富帅说道。
    「我……我哪有醉？我……我只是头晕！」
    欣宜轻轻将三人往门口方向推去，说：「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拜拜！」
    「阿杰啊，能被你这样揽着，我觉得好幸福……」晓莉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消失。在走到门口时，我瞥见李杰缩小的身影回头看了我一下，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收拾书包。
    他们走后，欣宜用手肘撞了撞我，说：「如如，和李杰不错喔。」
    「哪、哪有啊。」
    「他刚回头看了你一眼，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看错了啦。」我急急撇清，和黄国威道别，拉着欣宜走出门去。
    回到家时已经快10点了，和妈打过招呼后，我就进了房间。虽然没有李杰陪伴的回程似乎遥远了点，但没事的，我一向都很独立。
    我拿出手机，欲将其充电，就见到它猛然震了一下。是李杰用line传来的讯息。
    杰：
    你到家了吗？
    如：
    到家了。
    杰：
    洗澡了吗？刚在外面没有吹风冷到吧？
    如：
    没有。晓莉呢？她还好吧？你们分开了吗？
    杰：
    她很好，不用担心。我在捷运上了。
    如：
    不好意思喔，她就爱疯言疯语的。
    杰：
    你会在意吗？
    如：
    在意什么？
    杰：
    呃……没有啦，哈哈，只是觉得今晚都没能好好说到话。
    没能好好说到话？对！原来就是这个原因！难怪我也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心里一直闷闷的。
    如：
    真的耶！
    杰：
    那……明天一起上学吧？
    如：
    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杰：
    哪有？有时候你太早出门，也不会等我呀。所以，明天一起上学吧，我到楼上找你。
    如：
    哈哈，好啦。
    杰：
    那……晚安，赶快把湿衣服换掉，别感冒了。
    如：
    嗯，谢谢你，晚安。

 11

    11
    信箱里躺着一封署名给我的信。
    我拿起那张轻如蝉翼的纸，迅速关上了信箱的门。
    「有你的信啊？」一同进入铁门的李杰问道。
    「呃──对啊。」信封上潦草的字跡，我一看就知道是，呃，那个男人写来的。社团营队那天李杰与我谈心之后，我又收到了三封他寄来的信（今天是第四封），他不再来电话，也没有寄e-mail了。但是这几次，我没有将信件撕掉丢进垃圾桶，而是将它们好好收进抽屉里，准备等时机到的时候再打开它们。不过我还不大确定，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
    也许是今天吧？在妈妈又去加班的今天。
    我小心翼翼和李杰告别，快步走到楼上。进了房间，打开抽屉，将其他三封信一起拿出来。以前被我撕掉的信总是有点厚，但如今摆在桌上的这几封，都薄薄的。我在每封信上都用铅笔写了日期，这样我才能判断收信时间的先后次序。
    然后我抿抿嘴，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最早的那封信。
    小如：
    时间过得好快，今天是第793天没见到你了，你好吗？爸爸似乎要在每封信中问一次这样的问题。不过，我也总是知道，你一定过得很好，因为你从小就是个很棒的孩子。
    这週末爸爸去逛淡水老街，看到你最喜欢的猪血糕，就买了一支来吃。味道真的很好，难怪你会这么喜欢。爸爸还看到几件漂亮的女孩衣服，很想买给你，不过因为太久没看到你，都不知道你长多高了。
    真是惭愧。
    父字
    小如：
    今天和公司的总经理吃饭，聊起他的孩子，他拿起手机里的小孩照片给爸爸看，爸看了心想，果然还是我的女儿漂亮。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又更漂亮了吧？还是喜欢短短的头发吗？还是已经留长了呢？
    爸爸最近工作比较不像以前那么忙了，间下来时会听听音乐，看看你的成长照片，照片里的你，总是笑得好开心。夜深人静时，爸爸特别容易想起你小时候，抱着我要丢高高的甜甜声音，真可爱。
    而现在，你都不知道长得多大了……
    父字
    小如：
    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爸爸很常想起从前全家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我们三人坐在电视前，啃着苹果，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的时光。每每思及自己的荒唐，都还是悔恨交加，但是，爸知道，千万个对不起也无法弥补我对你和妈妈的伤害。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好几次，爸爸想去学校找你，但都因为怕你生气而作罢（妈妈一年多前就告诉我你就读的t高中了，请不要责怪她）。有这么胆小的爸爸，你一定也觉得很丢脸吧。对不起。
    父字
    小如：
    爸爸又恢復一个人了。
    一个人的生活不好不坏，但还算平静。我很常想着你，也很常想着妈妈。我知道，恢復单身后的自己，实在没有资格这么说。写这封信给你，也不是为了奢求你的谅解，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如果你认为我打扰了你的生活，那么爸爸感到很抱歉。无论你相不相信，爸爸只是想用我会的方式，告诉你我真的很爱你。
    有很长一段期间（包括现在），我没有和妈妈联络，因为爸知道，除非她需要我，否则我没有脸再和她联络。可是你不一样，你是爸爸的孩子。只是，如果你希望我不要再寄信给你，我会努力不把写好的信给寄出去的。
    想念你，非常想念你。
    父字
    桌上摊着四封信，里头写满了「爸爸」对我的「爱」，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该从哪里思考起好。我想把这些信拿给妈妈看，又觉得妈可能会承受不住；想找个人讨论，又不知道该找谁。
    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拿起手机，拨下了李杰的电话。
    三分鐘后李杰就出现在我家门口，我领了他进到我房间，将信件拿给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这些是我……呃，爸爸……写给我的信。」
    「你愿意叫他爸爸了吗？」李杰接过信件，有些惊喜。
    「他好像没和那个白洋装的女人来往了。」我答非所问地说。
    你是爸爸的孩子。
    我真的很爱你。
    「你觉得那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我说，声音大了起来，有些激动，「还不就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才让我们全家支离破碎的！然后他们现在分开了！你说，那我和妈妈的付出和受过的伤到底算什么？」
    李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放下信纸，轻轻站起来，将我拥入怀里。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哭泣。我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里，颤抖着双肩，大力地哭出声来，好似要将这两年馀来所储存的眼泪一次哭光才甘心。
    「没关係，尽情哭吧，」李杰说：「你一直以来都太坚强了。」
    然后我问李杰：「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爸爸？为什么他要爱我？」
    他说：「父母或许会犯错，但他们永远是捨不得孩子的。」
    「那你觉得我也会捨不得他吗？」
    「当然啊，我不是很早以前就说过，你是个温柔的人了吗？」
    「真的吗？但我还是觉得他很讨厌。」
    「我知道，他确实有点讨厌。」
    「喂，你干嘛这样说我爸爸？」我抬起脸，望向李杰。
    「唔，对不起啦，我以为你也想要我觉得他很讨厌。」
    「哪有，只有我能说爸爸讨厌。」我耍赖地趴在李杰身上，轻轻捶了他两下。
    「好好好，只有你能说爸爸讨厌。」李杰顺着我的话说，他拍着我的背，安抚我渐渐舒缓下来的情绪。待我稍稍平静下来，我才发觉自己将他的衣服全弄湿了。
    「啊──对不起！」我大叫，离开他的怀抱，「都是我的鼻涕和眼泪，好噁心喔。」我拿手往他的制服上抹去，没想到越抹越糟，遭涕泪攻击所「沦陷」的区域越来越大，「啊──」我又叫了一声。
    「哈哈，我们两个真的是和湿掉的衣服很有缘哪。」李杰说，一点都不在意，他抽了几张面纸，自顾自擦起来，「没关係，这一会儿就乾了。倒是你，心情有比较好一点吗？」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能和谁说。」
    李杰微笑看着我，「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就在十几步的楼下。」他拍拍我的头，这动作让我觉得有些亲暱。
    我说：「你就像晓莉说的……真的好好喔。你是不是对朋友都这么好呢？」
    「你这么觉得吗？你觉得我对你和对晓莉一样好吗？」李杰脸色一变，凝重地说。
    「呃，你……生气了吗？」
    「唔，没有啦，」李杰撇过头，有些逞强地说：「当我没问。」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提晓莉？」
    「不是啦。只是对我而言，你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李杰转头看着我，有些结巴地说：「你是……是……是更重要的朋友。」
    更重要的朋友。
    我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缓缓滑过我的心底，我回望着他稚气的温柔，扬起微笑，是那种享有一点点特权的微笑，「谢谢你。」我说。
    四张信纸还躺在桌上，它们如此轻盈，阅读的时候我却只感到沉重。可现在，因为有个人能和我分担这些重量，纸上的字，都不再那么沉甸甸了。
    有李杰，真好。

 12

    12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我买了一条粉红粉紫相间的格子围巾要送给她，因为我觉得那条围巾很能衬托她的气质。我将围巾连同生日卡片藏在衣柜里，想给她一个惊喜。这份生日礼物，是前几天欣宜和晓莉陪我一起去挑的。
    最近我和晓莉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自从庆功宴那晚后，我们两人好像变得没什么话说。晓莉不如以往会在每节下课转过头来亲密地大叫「如如！我跟你说喔……」我也不再敢主动找她谈心了。幸好有欣宜在，让我们之间尚能维持一种假象的交集。
    我知道，这全是李杰的缘故。
    为了怕晓莉不高兴，我告诉李杰我们尽量别再一起上下学（除非真是不小心遇到，那也要在进校门口后分开走），在校时也不要有过多的谈天。李杰并不喜欢这样的转变，他说我根本不需要为了降低罪恶感而这么做，「因为你没有错。」
    我不知道这样变相的「冷战」要持续多久，但是，上学的时光似乎不若以前开心了。不过，等等放学就能为妈妈庆生，所以我得高兴一点，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放学后，我买了巧克力蛋糕，愉快地返回家门，将蛋糕冰进冰箱里，准备等下庆祝用。
    不多久后，妈却传了讯息来，要我自己吃晚餐，她会尽快在8点前到家。又来了！她连生日也不得休息吗？我无奈叹了口气。坐上沙发，想到自己和李杰已经一两个星期没有好好讲话了，忍不住发了line给他。
    如：
    在做什么？
    杰：
    嘿！怎么了吗？我在写作业。
    如：
    今天妈生日。
    杰：
    我知道，下午的时候我听到你和欣宜聊天了。
    如：
    但妈还在忙，要我自己吃晚餐。
    杰：
    要我陪你吃吗？
    如：
    那你妈怎么办？
    杰：
    没关係，她还没回来。我可以告诉她我出门和朋友讨论功课。
    如：
    我以为你妈很严格。
    杰：
    只有在异性交往上严格而已。那……那我们楼下见？
    如：
    好。
    我们两人在巷口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起身返家，「我陪你在家等妈妈好了？」在回程的路上，李杰这么问。
    「唔……可是……」我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走吧。」李杰轻声道，他伸出手，差点要牵起我，又倏的放下，他扯扯自己的袖扣，说：「好久没能和你这样讲话了。」
    虽然我和他有相同的感觉，却不想承认，我说：「哪有多久，还不到两个礼拜哩。」
    「对我来说就很久了啊。」他看着我，向我眨眨眼。
    「你作业写完了吗？不回去陪妈妈行吗？」
    「没关係啦，反正我就陪你到你妈回来就好，应该不会太久吧。」李杰说。
    回到家后，我倒了杯水给李杰，然后进房将包装好的围巾和封好的卡片拿出，摆在客厅的桌上。
    「你和你爸后来还好吗？」李杰问。
    「唔……我暂时还不想和他见面，」我吶吶答道，随即扬起笑脸来，「不过我们会通e-mail了。」
    「那也很好啊，还需要一些时间吧。」李杰笑着说。
    我看着墙上的时鐘，都快8点了，妈还没回来，「我妈好慢喔。」我抱怨道。
    「可能真的很忙吧？」李杰说，转着手中的杯子。
    「你……会不会无聊呀？」我盯着玩弄杯子的李杰问，然后见到他低垂的眼眸上长长的睫毛，搧呀搧的。
    李杰转头回望我，一不小心靠我太近，他吓得撇过脸，「呃，不、不会呀，」他说，喝了一口水，「这水……这水很好喝。」
    他猛然刷红的脸和奇怪的回答逗得我哈哈大笑，我说：「水有什么好不好喝的？水就是水啊。」
    「就……觉得它特别清甜嘛。」李杰有些害羞地回答。
    我又笑了起来，「和你聊天真有趣，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我也是。」李杰说：「对了，明天又有社团活动了，终于！」
    「对耶，上次小芬和强强啊……」
    「哈哈，他们真的很可爱，小纬也是啊，他……」
    我们聊起了绿苗学园的孩子，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妈直到8点25分才进家门。
    ＊＊＊
    「小如──对不起，妈太晚回来了。」妈一进门，就大声地道歉。
    「哪有人生日还要加班的嘛！」我微微抱怨，起身将蛋糕自冰箱中拿出来。
    「阿姨好，又见面了。」李杰说。
    「啊──小帅哥，真不好意思，又让你陪我们家小如了。」
    我将蛋糕放上桌，对妈妈说：「人家叫李杰啦，不要一直叫他小帅哥！」
    「那……阿姨回来了，我就先走囉。」李杰说，走向门边。
    「等等，你都来了，就一起庆生嘛。」妈妈说：「人多一点也比较热闹呀。」
    我应和着妈将李杰留下，「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吧！反正，像你说的，你家就在楼下，近得很。」说完，我俏皮地对李杰吐了舌头。
    「那就先谢谢你们的招待了。」李杰坐回沙发，有点靦腆地对妈说：「阿姨，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妈说。
    然后我将蛋糕盒盖掀开，6吋巧克力蛋糕跃然呈现在大家眼前，奶油上摆着黄色和橙色的罐头水果。我插上问号的蜡烛，点上火，熄了灯。我们在闪闪火光之中唱了生日快乐歌，中文的，和英文的。
    「许愿时间到！」我说。
    妈将双手合十，诚心看着黑暗中闪动的烛芯，说：「第一个愿望，我希望自己少加点班，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小如。」
    「妈……」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小如能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妈……」
    「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妈说，她闔上眼睛，默唸了一会，「好了。」她说，将蜡烛吹熄。
    李杰起身将灯打亮，我看着妈，说道：「妈……你怎么都许这种愿望啊？」
    「哪种愿望？」妈说：「都是许我最想要的愿望啊。」她微笑看着我，拨了拨我的头发，我伸手拥抱住她。
    「生日快乐！」我说。
    「傻孩子。」妈说，她抚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哄我入睡那般，一下、两下、三下……
    李杰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好了，来切蛋糕吧，」妈将我松开，「别让，呃，李杰──李杰对吧？等太久了。」
    我们三人于是一块分享了那个小蛋糕，再将剩下的放回冰箱。接着，我拿起围巾和卡片，将其送给妈妈。她拆了包装，围上围巾，读起卡片。读完后，她张手拥抱了我，含着眼泪对我说：「妈真幸福，有你这样的女儿。」
    「你写了些什么？」李杰问。
    「秘密。」我故作神秘，促狭一笑。
    「这么小气。」
    「这叫『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呵呵笑地说。
    李杰在9点30分时离开家里，在9点31分时抵达他家。我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一到家就传了line给我。他家就在楼下，有什么好传的？我不禁这么想，却发现自己面露微笑。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书桌上放了一封摺叠好的信，信封上是娟秀的字跡：给小如。是妈妈，她也写信给我了！我拆开那封信，想看看妈妈要对我说的话。
    亲爱的小如：
    谢谢你这么贴心为妈妈庆祝生日，还准备了卡片、蛋糕和礼物（以及可爱的小帅哥，嘻！）这个生日妈过得好开心、好幸福。
    首先，妈妈想和你说声抱歉。
    这些日子来，加班的时间长了，和你相处的时间短了。常常逼着你独自面对空荡荡的房子，真是辛苦你了。对不起。不过还好，楼下搬来了李杰，有他和你作伴，妈真放心不少。
    今天，爸爸打电话给我，祝我生日快乐。他告诉我，他现在又单身了，并且，你们已经开始互相通信。
    过了这么久，妈妈终于能鼓起勇气，和你谈谈爸爸的事。
    我们都知道，爸爸曾经犯了严重的错误，让我们受苦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期间，妈看着你为了保护我而努力，甚至在这样青春的阶段排斥起男孩子，真的非常心疼，感到不捨。我和爸爸之间的风风雨雨，为什么要连累到无辜的你身上呢？我常常这么想。
    但是，我必须告诉你，爸爸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却是一个爱孩子的父亲。妈这么说，不是在替爸爸求情，妈只是希望你能勇敢面对自己和爸爸之间的感情，而不要受到我的影响。
    妈希望你知道，不论我和爸爸发生了什么，最后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非常、非常爱你。我和爸愿意聆听你的所有需要与困难，给你最大的支持和接纳。
    因为你是我们最棒的宝贝。
    妈妈
    眼泪不听使唤地簌簌落下，流了整脸。我用手背胡乱抹去水痕，再小心将信纸摺回原来的样子。之后我打开抽屉，把它和爸爸的信件，整齐地摆在一起。原来看起来大剌剌的妈妈，也有那样细腻的心思。我背起书包，走出门外。
    希望等下能遇见李杰，我在关上门前这么想。这样我就能把这件事，连同我的心情，仔仔细细和他分享了。

 13

    13
    「好，我决定了！」晓莉站起来，大声拍了一下桌子，转过头来，对我露出好久不见的甜美微笑，「如如，找大家一起去跨年吧，怎么样？」
    「咦？」我吓了一跳，她怎么忽然恢復起往日的热情呢？
    她坐了下来，将手肘靠向我放笔的沟槽上，像说悄悄话似的对我说：「这些日子对不起喔，我太爱胡思乱想了。其实你和阿杰只不过是邻居嘛，我也太大惊小怪了。」
    「没、没关係啦。」我尷尬地笑笑，挥了挥手。
    「你不会怪我任性吧？」
    「不会啦。」
    「这几个礼拜我想了很久，最后终于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真爱就该靠自己去追寻啊，怎么可以胡乱责怪自己的好朋友！」呃，她果然在生我的气。
    「所以……你决定……决定……」我试探性的话还没说完，晓莉就接了下去，「没错！我决定找大家一起去跨年，和阿杰培养感情。」
    「你为什么不自己约他就好了？」我言不由衷地问道，觉得胸口酸酸的。
    「因为……因为……人多比较热闹啊，而且我会害羞。」晓莉嘿嘿訕笑，看不出来这妮子也会害羞，「所以如如，一起去嘛。」她拉拉我的手，开始撒娇。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很想念她可爱的撒娇。
    「好啦！」
    「耶！我就知道如如最好了。」晓莉欢呼。
    「所以你还准备找谁？」
    「就欣宜、高富帅和黄国威啊，不找几个男生，怎么可能约得到李杰呢？」晓莉手扠胸前，一脸自认聪明的笑。
    我真没想到约男孩子跨年是这么容易的事。
    晓莉先是约到了高富帅，再让高富帅于午餐时间邀约李杰和黄国威，她跟着在一旁敲边鼓。两个男生不但很快就一口答应去跨年，黄国威还一脸开心地说：「那乾脆不要只是跨年好了，我们可以办个二日游啊。我住宜兰的舅舅在礁溪有个小套房，我们可以去那洗温泉。」
    「哇，听起来好棒喔！」晓莉大叫。
    「还真的蛮棒的呢。」欣宜也表达了她的期待。
    李杰微笑不语，侧头看了我一眼。我被那眼神瞧得有些心慌，急忙望向晓莉，呼！好险她又在和高富帅斗嘴，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对我而言，你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是……更重要的朋友。
    李杰的话还回盪在耳里，一丝奇妙的甜甜滋味伴随着些许不安掠过心头。如果这次出游，让晓莉知道李杰是这么想的，该怎么办呢？
    ＊＊＊
    宜兰湿冷的空气直沁入骨，泡过大眾池暖暖身后，我们一行六人在黄国威的舅舅家，于电视前倒数着新年。一整天大伙都玩得很开心，我们去了清水公园、罗东夜市、礁溪温泉……，最后，准时回到舅舅家看电视。
    「5、4、3、2、1，新年快乐！」我们彼此在电视前跟着台北市府广场的民眾一同倒数，互道新年快乐，迈入新的一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李杰说「新年快乐」时，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好像就只对我说似的。
    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
    但是，在准备睡觉前，却发生了一件事。当黄国威打开衣柜，想为我们拿出棉被时，他赫然发现衣柜里只有两条棉被，再加上双人床上的那条，整个小屋里，只有三条棉被。我们却有六个人。
    「如果两个人盖一条被子，意思就是……」高富帅歪头数着。
    「有一男一女要盖一条被子！」晓莉大叫。
    「呃──」我说：「怎么办？」
    「不能三人盖一条吗？」欣宜问道，她大概想说女孩们可以全挤在那张床上。
    「恐怕不行，」黄国威摇摇头，「现在天气这么冷，两人盖一件被子算是刚好，不能再多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瘫坐在沙发上，一下没了主意。
    晓莉说：「想想其实还蛮好玩的呀。」语毕，她瞄了李杰一眼。
    唔。
    我顺着她的眼光瞧去，看到静默不语的李杰。他在想什么呢？
    「哪里好玩？」高富帅问。
    「很刺激呀。」晓莉说，盈盈而笑，「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来玩抽扑克牌，抽到最大号码的女生和最小号码的男生就盖同一条被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蛮刺激的。」黄国威说，兴起了一种赌博的快感，他坐回沙发上，搓起双手。
    「好呀，比就比吧。」欣宜说。
    「a为最大，2为最小，花色就照大老二的顺序，黑桃、红心、方块、梅花，这样可以吗？」晓莉说。
    大家点头同意。
    黄国威拿出扑克牌，说：「我们男生先抽吧。」语毕，伸手就抽走了一张牌，李杰和高富帅跟着也抽了一张。
    「我抽到梅花3！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小了吧。」高富帅高声喊着。李杰和黄国威现出了牌，是10和8。
    「天哪，居然是你抽到牌，等下哪个可怜虫要和你同床共枕呢？」晓莉调侃着高富帅。
    高富帅没有回嘴，他望着晓莉，看似就要说出「我希望是你」，但是他没有。他只说：「呵呵，我不会抢她被子啦，那位女孩不用担心。」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忧伤。
    接下来是女生抽牌。高富帅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们三人，最后将眼光停在晓莉身上。
    我抽中了红心k。
    「呃──不好意思，应该是我吧？」我说，亮出手中的老k。而晓莉和欣宜各抽到了5和7。
    「如如……」晓莉看着我，「真抱歉，辛苦你了。」
    「哈哈，」我乾笑两声，故作镇定地说：「没关係啦，总是有人要这样睡的嘛，而且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更何况，我又不是不认识高富帅。」
    「林佳如，不好意思啊，」高富帅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也不会和你以后的男朋友说。」
    「你敢对她怎么样，你就死定了。」晓莉兇狠地看着高富帅。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就是盖条被子嘛，ok的。」
    「呃──」一直沉默的李杰，这时忽然开口了，「阿富，我和你换好吗？」他说。
    「咦？」我困惑看了看他。
    「什么？」高富帅同样一脸疑惑。
    「是……是这样的啦，我比较不怕冷。」
    「这和那有什么关係？」晓莉问。
    「因……因为男女同盖一条被子，总是要分开一点距离吧。那……我比较不怕冷，这样佳如能分到多一点的被子。」
    他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很懂。晓莉蹙眉，她或许也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个有点牵强的理由。
    不过欣宜倒是笑了。
    「这样也好，高富帅，你就和李杰换吧。」欣宜说。
    「李杰在想什么啊？早知道我也要和如如换。」晓莉喃喃自语着，我却假装没有听到。
    ＊＊＊
    黄国威在木製地板上为我们四人舖了厚厚的床垫，晓莉和欣宜则睡上那张双人床，然后他关上灯，和高富帅双双躺下。
    「晚安。」我对李杰说，我们同盖着一条被，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热和呼吸，就在我身旁不到10公分的距离。
    「晚安。」李杰说，他在黑暗中转过来面对着我，向我微笑。我们靠得好近好近，只要轻轻前倾，我就能碰到他的鼻尖。此刻，棉被外是一片寒冷，棉被内的我却觉得非常热，好像有把火在肚内灼烧，而我一张口，就会将火喷出来。
    「你、你还记得停电那个晚上吗？好像也是这么暗。」他说。
    「对啊。」我笑了起来，「那时你来找我，我其实安心多了。」
    「真的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爸爸的事也是，你总是一直鼓励着我……」
    「我也得谢谢你，愿意接受我的鼓励呀。」李杰说，伸手摸了我的头。
    「呃──」我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刻，别再继续往下走。那么李杰就能永远像现在这样，陪伴在我身旁。
    「快睡吧。」李杰说，闭上了眼。
    李杰根本没有像刚刚所说的，要和我「分开一点距离」，他靠得太近、太近。我偷偷望着他好看的脸一会，才不捨地闔上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遍佈全身，浓郁而强烈。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只要待在那个人身旁，什么都不做就感到满足的话，我想我喜欢上李杰了。我拉起被子，让被子紧紧包裹着我。之后我听见李杰随着被子的掀动而翻身的声音，忍不住又张开眼睛，再次看到了他的睡脸。我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我喜欢的人正躺在我身边，均匀而沉稳地呼吸。

 14

    14
    这是一场还没发生就註定要结束的爱情。
    旅行结束后，我回家想了很久，如果再和李杰发展下去，我一定会越来越喜欢他。但晓莉呢？她该怎么办？虽然欣宜总觉得高富帅更适合她，可是看晓莉醉心于李杰的模样，怎么想都觉得她还是喜欢李杰的。
    比我先喜欢上李杰的。
    为了晓莉，我得放弃这样美好的心情。一想起李杰的笑顏和温柔，我难过得哭了出来，他总是这么体贴、这么善解人意。但话说回来，晓莉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又怎能背叛她呢？我擦乾眼泪，告诉自己，不过就是回到以前的生活模式罢了。
    没事的，林佳如，你不过就是回到从前没有男人的日子，有什么难的！
    次日中午，我们如往常般一起用午餐。我微笑看着晓莉细数出游点滴、抱怨李杰，感到酸涩不已。还记得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我一醒来，就看到李杰惺忪的睡眼，「早安。」他这么对我说，脸靠得我非常、非常近，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就算当场融化了也无所谓。
    身边窗户紧闭，任冷风拍打着。
    「啊──对了，有件事想起阿杰帮忙耶。话剧社就快期末公演了，我们的王子却突然退出，可以请你帮忙演王子吗？」晓莉对李杰说。
    「蛤？」李杰满脸疑问，「我？」
    「对啊，我们的王子一定要是个又高又帅的男生，你最适合了。」
    「我……我不行啦，我根本不会演戏。你们应该从社内找男演员吧？」
    高富帅奇怪地看了晓莉一眼，说：「对啊，你这要求也太奇怪了吧。」
    「社内唯一能演王子的男生就退出了啊！」晓莉瞪着高富帅说：「不然你行吗？你不够帅、又不够高，谁想看啊？」
    「徐晓莉，你这话也太伤人了吧！」高富帅抿起嘴不说话。我看看高富帅，他虽然不高不帅，但也挺可爱讨喜的啊。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有角色了啦──怎么能一人分饰两角呢？是不是？」
    「什么时候公演啊？」欣宜问。
    「下礼拜。」
    「什么？」大家同声惊呼，我问：「那怎么可能来得及？」
    「王子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嘛，根本不用什么演技。而且严格来说，他不算男主角。」晓莉嘟嘴道。
    「你们要演什么啊？」黄国威问。
    「美女与野兽。」高富帅说。
    「所以野兽是别人演啊，阿杰只要串场就好了。最后一幕，贝儿亲了野兽，让牠变回王子那幕。」晓莉说。
    「你演贝儿吗？」黄国威又问。
    「当然啊，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晓莉得意地甩甩马尾。
    唔，这就表示……李杰如果演了王子，就要和晓莉在台上亲吻？
    「阿杰，你别担心啦，接吻那幕只是借位而已，不会真的亲到。」晓莉笑吟吟地说。
    李杰皱起眉头，「真抱歉，我还是没办法。」然后低头扒饭。
    「欸，劝劝你朋友，」晓莉瞧向高富帅，一脸乞求，「拜託嘛！」
    高富帅先是看了看晓莉，又转头叹了深深的一口气，说：「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串个场吧！」
    李杰看看我，又看看高富帅，缓缓说道：「不是我不想帮，只是……」
    「你去帮他们吧。」我打断他。
    李杰疑惑地望着我：「你想要我帮他们？」
    「哎哟，这和如如有什么关係啊？你愿意就好了啊。」晓莉说，我初次觉得她嘹亮的嗓音有些恼人。
    「他们都这么拜託你了，你就去吧。」我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杰吁了一口气，道：「好，那我就去串场。」语毕，不再看我。
    一整天我们都没有再讲到话。
    放学后，晓莉便立即走到李杰身边，拉起他的手臂娇滴滴地说：「王子，我们去排演吧。」
    我望着黑板，叫自己假装不在意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
    「如如，我今天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没事吧？」晓莉、李杰和高富帅离开后，欣宜就走了过来。
    「没事啊，我很好。」我抬起头，送出一抹笑。
    她坐上晓莉的空位，面对着我说：「当你朋友那么久了，你没事才怪！」
    什么都逃不过欣宜的观察啊，我低下头，囁嚅说道：「我……想我喜欢上李杰了。」
    「那不是太好了吗？他也喜欢你啊。」欣宜的眼里闪烁着光彩。
    「你怎么知道？」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然你以为他干嘛和高富帅换被子？你中午还一直推他去演戏，他一定难过死了。」
    「可是我又不能背叛晓莉……是她先喜欢李杰的……」我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是怎么了呢？自从遇到李杰后，就变得很爱哭。
    「如如，」欣宜说：「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的问题。」
    「我……我可以放弃李杰的，反正我本来也不想谈什么恋爱……」
    「你这呆瓜，」欣宜抽出面纸，为我擦拭泪水，「恋爱本来就不是你想谈就能谈，不想谈就不必谈的。」
    「是喔？」我擤了擤鼻涕。
    「是啊，恋爱是用来遇见的。」
    「遇见？」
    「对啊，生命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出其不意的，让你遇见爱情。你得懂得去拥抱它，因为一不小心，它就不见了。像雾消散那样，一下就不见了。」欣宜啪的一下，将握紧的双手打开。
    「你没谈过恋爱，怎么讲得好像很懂似的。」
    「我……我国中时候也是有喜欢过人的嘛。」欣宜羞红了脸。
    「但是……你……没有拥抱爱情？」
    「哎哟，不说这个了。总之你不要为了晓莉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好吗？」
    「我……我尽量啦，」我有些无奈地说：「只是很难耶！自从发现自己喜欢李杰后，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办法好好与他相处，更遑论还要顾及到晓莉了。」
    「那先别想这些，我们去吃烧仙草好了？天气冷冷的，最适合吃热呼呼的烧仙草了。」欣宜说。
    「好吧。」我点点头，扬起浅浅的微笑。
    背起书包，我和欣宜关上灯，踏出教室，走出校门外。向晚的凉意迎面扑来，但因为有了欣宜，这一切似乎不再那么难受了。我们挽着手，准备走向那一碗热腾腾、冒着烟的烧仙草。

 15

    15
    这几日因为话剧社的公演练习，晓莉、李杰和高富帅三人变得很忙碌，中午时常没空一起吃饭，放学后也总是匆匆赶去排练。虽然欣宜斩钉截铁地强调李杰喜欢的是我，要我好好把握他，但是看到晓莉和李杰之间融洽的相处，我仍不禁会想，在这三人习题里，或许我才是该退出的那一个。
    「欸，在想什么？」一早下课后，李杰便开口问道。我看着他熟悉的笑脸，忽觉有些陌生。
    「在想，好像很久没能和你讲到话了。」我訕訕一笑。
    「就是你啊，推我去演什么王子，」李杰抱怨，语气却有些俏皮，「害我现在忙得不得了。」
    「你……不生我的气囉？」
    「一开始是很生气啦，不过这几天没能和你讲到话，真的很不习惯，就觉得再气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现在，发现演戏其实也蛮好玩的──反正我只有一个镜头！」
    「是喔，」我垂下头，心中描绘起他说的「好玩」，晓莉抱着他，两人闭起眼，互相献出深情的一吻……啊！别再想了！「好玩就好。」我说。
    「你怎么啦？公演完就不会这么忙了，到时一起去图书馆念书吧，好吗？也快要期末考了。」李杰说。
    「嗯……嗯嗯。」
    说不定欣宜搞错了，说不定李杰已经渐渐喜欢上晓莉，毕竟晓莉真的很活泼、又可爱。那他何必找我一起念书呢？
    「阿杰──道具组已经把衣服租来了，」晓莉转过身来，甜滋滋地笑着，「今天我们可以着装上阵了！」
    「真的啊？」李杰面露愉悦，已经不若往常想和晓莉保持距离的模样，「你的礼服也是吗？」
    「是啊。」晓莉说，一脸开心，「如如，你下礼拜一要来看喔！这是话剧社的年度盛事呢。」
    「呃──当然会啊，我会和欣宜一起过去。」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看我两个兄弟演戏。」坐在李杰右侧的黄国威站起身，期待地说。
    「唔，其实你可以看晓莉和阿杰就好了，我喔，演的是僕人。」高富帅回过头，神情颓丧。
    「阿富，你演得很好啊，戏份也比我多得多。」李杰出声安慰。
    「唉！谢谢。」高富帅答道，口气疲软得像颗洩气的球。
    看样子，因为这齣戏而不开心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整个週末李杰都会和晓莉一起度过，一想到此，我便难过得想将自己锁进抽屉里。
    转头望向窗外那棵始终不变的榕树，我闷闷地想：真希望下礼拜一的自己能暂时死掉，这样我就能有个合理正当的请假理由，不用去看那齣戏了。
    ＊＊＊
    我当然没能顺利在週一死掉。这天，我活得好好的，在欣宜的陪伴下，和黄国威一起坐进大礼堂，等着红幕拉起。大礼堂中排满了整齐的铁椅，铁椅上坐满了等待欣赏话剧社表演的学生和老师，加起来共有几十人，连温老师也来了。
    灯光暗下，两位主持人走到台前，一来一往介绍了等下即将要上场的、改编自《美女与野兽》的戏码，之后帷幕开啟，灯又亮起来。
    台上，晓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正在扫地。
    「贝儿，美丽的贝儿呀，嫁给我吧！」一名男子高声道。
    「才不要呢！」晓莉拿起扫把，想将男子扫出门去。
    「我会让你过着如公主般的生活。」
    「我不想要过公主般的生活，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而我不爱你。」晓莉说，她放下扫把，将男子推出门外。随后她坐到桌前，打开一本书，托起下顎，满面微笑、自言自语地说：「我想要的男孩子，得聪明温柔、细心体贴，我相信，爱情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刻，来到我身边的。」
    看着她的表情，我驀的想起了李杰。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的是李杰吧？
    然后戏剧继续进行着，贝儿辗转被关进了城堡内，高富帅饰演的时鐘僕人为贝儿上了一桌好菜，贝儿开心吃着，「谢谢你！」她说。
    高富帅向晓莉鞠躬敬礼，身上两片厚纸板做的鐘面盖住了他整个躯干，弄得他有些滑稽，「贝儿小姐，希望您喜欢。」时鐘僕人说。
    「阿富还蛮适合这种打扮的耶。」黄国威悄声道。
    欣宜看了看他，说：「你对兄弟的评语可真好。」
    接着是一连串贝儿和野兽的对手戏。
    饰演野兽的男孩戴着一个兽形面具，面具外黏上浓密的褐色毛发，只露出两隻眼睛，让他能自由行动。在和贝儿相处的过程中，他被贝儿的善良体贴所融化，渐渐敞开了心房，爱上贝儿。其中有一幕，晓莉穿着金色的礼服和野兽共舞，她的头发披散下来，随着旋转的身子翩然飞舞。
    「好美！」我对欣宜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在台上闪亮的晓莉照得我睁不开眼。
    「是啊，她真的很适合演戏。」欣宜回答。
    最后，是野兽和贝儿的深情相吻。灯光再次暗了下来，野兽即将要变回王子，我听见快速出场的窸窣脚步声，是李杰吧？而后灯重新被打亮，穿着白西装的李杰正抱着晓莉。
    「贝儿！」李杰说。
    「原来你是这样的王子！」晓莉说，她看着李杰，满眼都是爱意。
    欣宜捏了捏我的手，悄声说：「这是演戏啦。」
    我没有回答，只屏住呼吸，专注看着这对台上的情侣。
    「贝儿，我……」李杰的台词还没说完，晓莉忽然一把捧起他的脸，就这么吻了下去。
    「天哪──那不是借位！」我在全场的连连惊呼声中大叫，站了起来。
    台上的李杰推开晓莉，「我的生命因为有你而闪闪发光。」他将台词说完，皱了一下眉，往台下看了看。
    席间响起热烈的欢呼，掌声和口哨声此起彼落，但是，我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了。我迅速穿上外套、背起书包，转过身，朝礼堂的门口奔了过去。
    「如如、如如……」欣宜叫着我的名字，和我一起奔跑起来。
    「佳如！」身后又一次响起了我的名字。
    是──李杰？我没听错吧？他不是还在演戏吗？我停下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礼堂大门，恨不得马上夺门而出。我缓缓转过身去，礼堂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李杰放下麦克风，就要走下台来。
    「王子、王子……」晓莉拉住李杰，希望他能把这齣戏演完。
    「我演完了。」李杰说，他走到台边，步下阶梯。
    我该跑掉的，但脚像被钉住似的动都动不了。走到我身边的欣宜紧握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手心渗出的汗水──也或许是我渗出的。而就在李杰穿过观眾席走向我的时候，我一个转身，松开欣宜的手，又跑了起来。
    「佳如、佳如……」李杰追赶着，后头是一片哗然。
    之后礼堂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了。
    穿过走廊后，我直直跑出校门，转弯就朝公车站牌奔去。
    「佳如、佳如，你听我说……」李杰在站牌边急急拉住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晓莉会真的亲下去，我们根本不是这样排练的！」
    「你们想要怎么演就怎么演，和我一点关係也没有！我受够了这一切！」我说，公车正徐徐驶来，我一个跨步搭上公车，李杰也跟着跨了上来。
    「你跟来干嘛？」我说：「你有悠游卡吗？」
    「年轻人，坐车要付钱喔。」公车司机对李杰说。
    「呃──对、对不起。」李杰看了看司机，又望望我，似在期待我能帮他刷个卡，我挪移着身子到公车内，不再理他。他只好闷闷下了车。
    李杰一下车，我就啜泣了起来。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终于进了家门。然后我脱下制服，埋头上床，继续哭泣。妈回来后，我只藉口说身体不舒服，晚餐没吃就睡了──耗体力的哭泣，确实让人很容易入睡。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苦？而明天，我又该怎么去上学？

 16

    16
    清晨的寒气揭开一日的序幕，我揉揉眼，拉开窗帘，天已微微发亮。拿起闹鐘，唔，才六点。躺回床上，我在脑中回想着昨天的一切：晓莉在台上吻了李杰的唇、我跑掉、李杰追出、而戏……戏没演完！我想起僵住的晓莉，想起慌乱的李杰，想起观眾们集中的目光。
    噢，天哪！真希望那不过就是一场梦。
    我摀起脸，完全不想去上学。等下、等下……我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班上的同学呢？晓莉……晓莉肯定恨死我了！期末公演是话剧社的年度盛事，就这样毁在我的手上──怎么办？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吻李杰？而李杰……李杰……他又为什么要追出来？
    根本睡不着。
    我不甘不愿地起身，想梳洗完毕后到外头散散步、醒醒脑。户外冷冽的空气也许能让我想一想，待会究竟要用什么姿态面对大家。
    换上制服、套上背心和毛袜、掛起围巾，6点30分，我打开了门。
    一个人忽然瘫了下来。
    「啊──李杰？」我看着瘫倒在我脚边的男孩，惊异莫名。他的身上还穿着制服，不知何时倒在这里。
    「唔……」李杰发着囈语，「佳如、佳如，你一定要听我说……」他的眼睛还闭着，双手挥舞。
    「你在说梦话啦！」看到他这样，我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蹲下身子拼命摇醒他，「回家睡吧！你怎么会倒在我家门口呢？」
    李杰睡眼惺忪，慢慢醒了过来，「佳如……佳如！你终于肯理我了！你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讯息，我、我只好……」他像个孩子，紧抓着我的手臂。
    我重重叹了口气，说：「你昨天有回家吗？你妈知道你在这吗？」
    「我是半夜偷溜出来的，」李杰说，露出一抹疲惫的笑，「不知道你今天几点会去上学，只好先来等。」
    「你何必这样呢？」我眼眶泛着泪水。
    李杰用手指梳了梳蓬乱的发，站起身理理自己的衣着，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蛤？」我愣愣望向眼前这个男孩子，他眼窝下紫色的黑眼圈透露出一夜没睡好的讯息，他刚对我说，他喜欢我。我完全不知所措，而大门还没关上。
    「我们出去说，好吗？」李杰拉起我，将门掩上。
    我随他静静步下阶梯，一时千头万绪，惊喜和挣扎像警车的红蓝两灯，不住地在心中轮流交替，一闪一闪的。
    ＊＊＊
    我和李杰坐在捷运沿线下方的长椅上，列车在我们头顶轰隆而去，驶过安静的早晨。
    「佳如，我真的很喜欢你。」李杰看进我的眼睛，真诚无比地说。
    「呃，我……我……」我也喜欢你。但是晓莉……晓莉注视你的眼神……我低下头，搓弄着双手，不愿回答。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看起来虽然倔强，其实却很温暖。你对孩子的好，对母亲的爱，对爸爸的不捨，对朋友的关怀，我都看在眼底。我们一起关进浴室里的那天，你等我洗澡；放仙女棒的那晚，你提醒我许愿；妈妈生日那天，你让我留在你家一起庆祝……」
    我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好……」看到晓莉吻你的时候，我都要崩溃了。
    「佳如，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很在意我？」
    晓莉说：其实你和阿杰只不过是邻居嘛，我也太大惊小怪了。
    「我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你昨天为什么要离开礼堂？」
    「因为、因为……」因为我没办法看着你们两个谈恋爱，即使在台上也令人难受。
    「因为我没看过表演接吻的场面，有点被吓到了。」我呵呵假笑。
    「我不相信。」李杰说：「你是不是顾忌着晓莉？」
    「晓莉……晓莉？说到晓莉啊，她真的很喜欢你，从她倾慕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我继续微笑，并且用力睁大双眼，以免自己随时会落下泪来。
    「佳如，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李杰将头埋进双手里，颤抖着肩膀。
    「一夜没睡好，你一定累坏了吧。」
    晓莉说：我理想中的类型是白马王子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不是一直都相处得很好吗？很多话你只和我说吧？你从不曾和任何人分享家里的事，不是吗？难道我在你心中没有一点点特别？」
    「是啊……你很特别，一直都很特别，你是我……我最特别的朋友。」我哽咽地说，泪珠成串潸然滑落。
    「那你为什么要哭？」
    「因为……因为我的好朋友居然喜欢上我了，可是晓莉、晓莉……」
    「晓莉？又是晓莉！林佳如，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对啊，这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你、你得尊重我……」我说。
    「林佳如，你这样太狡猾了。」李杰看着我，眼睛又红又肿。
    「我、我……哪有狡猾啊？」眼泪一直落下，我只能用笑来遮掩。这样又哭又笑的，一定很奇怪吧！「难道……难道你想亲耳听见我说出我不够喜欢你吗？这样你会比较高兴吗？」
    「你不够喜欢我……？」李杰重复着我的话，双眼呆滞。
    「对，我不够喜欢你。」我轻声说着，感到体内的另一个我，正逐渐枯萎凋零，失去呼吸的能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我走。」李杰像头欲离去的兽，准备独自舔舐伤口。
    我抿抿嘴，忍住大叫的衝动，吶吶说道：「那你路……路上小心，真抱歉，没有办法回应你的喜欢。」
    李杰站起身，走了几步路又回过头，对我大喊：「林佳如，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知道吗？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了！你听到了没？五年、十年、二十年后都不会了！」
    我举起颤巍巍的手向他告别，用他听不到的声音说着：「我听到了。但是别担心，你会喜欢上别人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17

    17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勇气再踏进这间教室。
    甫进教室，同学们的眼光便全落在我身上，「如如，你还好吧？」欣宜跑了过来，握住我的手。
    「不好，很不好。」我摇摇头，「我狠狠伤害了李杰。」我说。比起我对李杰的伤害，大伙的异样目光实在不算什么。
    「伤害？」
    「我拒绝他的告白了。」
    「什么？为什么？」欣宜惊叫。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皮肤像是一吋又一吋被剐下，血流如注。
    「你们明明是互相喜欢的啊，为什么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剧烈摇晃着头部，不愿想起今晨的任何点滴。窗边，我的座位之前，晓莉已经来了。
    「昨天后来还好吗？」我问欣宜。
    她摇头道：「怎么可能会好？王子跑下台追你，留下晓莉一人在台上，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整场戏不知道怎么结束才好。」
    「那后来怎么结束的？」
    「高富帅将身上的时鐘拆掉，上台对晓莉说：『贝儿小姐，谢谢您的真爱魔法，解救了城堡内所有的侍卫和厨子，祝福您和王子殿下永远幸福。』」
    「然后呢？」
    「然后两人草草向观眾敬礼，结束这场闹剧。」
    「还好有高富帅，」我说：「都是我的错。」
    「才不是你的错呢，要追究起罪魁祸首，也是晓莉才对，谁叫她要强吻李杰！不过话说回来，李杰也真是的，再怎么样都该把戏演完啊！」欣宜说：「所以不管怎么说，都和你没关係。」
    「可是如果我不跑掉，李杰也不会追上来，戏也能顺利落幕了。晓莉给人看笑话了吧？」
    「没事啦，这几天别惹她就好了，大家很快就会忘记了。」欣宜体贴地拍拍我，「倒是你、李杰和晓莉这三角习题，你真要这样解决吗？」她一脸忧心。
    「应该吧，我有点太累了。」我说，温吞走回位子上。
    「嗨，晓莉，早啊。」我故作轻松地走向晓莉，假装愉快地和她打招呼。
    但是她撇过头去，没搭理我。
    「晓莉，早安──」我打起精神，又打了一次招呼，想确定晓莉是不理我，而不是没听见。
    她转起笔来，「欸，高富帅，你有写数学作业吗？可以借我抄一下吗？」晓莉说，她的视线越过站在走道上的我，直接落在高富帅身上。
    「呃──有啊，拿去。」高富帅拿起数学讲义，经过我传给了一旁的晓莉，「林佳如，早安啊。」他笑着对我说，有些尷尬。
    「嗯，早安。」
    我落寞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一旁的李杰还没有来。我见到几排座位之外的欣宜频频回头，急忙向她摇手表示我没事。
    「哎──林佳如，你和阿杰可红了，深情戏码直接上映耶。」黄国威隔着李杰的空位对我说：「我老早就觉得你们很配了嘛。」
    「别再说了。」想起李杰今早红肿的双眼和晓莉的不理不睬，我趴在桌上，不想说话。
    「怎么啦？」
    「唉！你不会懂的。」我叹了口气，侧过头去不再表示任何想法。
    教室外的榕树还摇摆着枝叶，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
    被我拒绝过后，李杰一整天都没有来上学，我望着空荡荡的他的座位，想起他那温煦的笑脸。少了他的学校，变得一点也不吸引人。我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柔和的话语，想念他害羞时脸红的表情。怎么才一天没见到，就开始想念了？我该怎么办呢？
    晓莉呢，当然也是一整天都没有和我说上话，对她而言，我变得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透明且无味。中午时分，她邀了欣宜一块去室外那株榕树下用餐，欣宜拒绝了，欣宜说：「我想和如如一起吃，你也来好吗？」晓莉便不再讲话。她一个人抱着午餐，到树下吃饭，冷颼颼的冬天就环伺在她身旁。
    我一面吃，一面往下望，见她没吃几口，就束紧了一下围巾。
    想必很冷吧。
    「如如，不用担心啦，过几天就没事了。」欣宜说。
    「我担心的倒不是出糗的问题，而是李杰令她出糗的。唉！」我叹了叹气，又说：「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的，依晓莉个性那么强的人，怎么能忍受李杰喜欢的是我呢？」
    「李杰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更何况，你已经为了晓莉，拒绝他的告白了。不是吗？」
    想起自己残酷的拒绝和李杰痛苦的脸庞，我喝了一口肉羹汤，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往下望时，我见到高富帅坐到晓莉身边，和她一起吹风。两人似乎都没有讲话，只管闷头吃饭。我对欣宜说：「还好晓莉有高富帅，而且还好……我有你。」
    欣宜搂搂我，「说什么傻话，一切都会雨过天晴的！」末了，递上她那一贯如天使般的微笑。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註定得到了一些什么，就要失去另外一些什么。而我，拥有像欣宜这样的知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谢谢你。」我说。
    「你喔，等下睡个午觉吧。快要期末考了，先用功吧，好吗？剩下的等考完试再说！」
    「嗯。」我说。
    下午几堂课里，我专心的时间总共不超过20分鐘，看着晓莉马尾上那熟悉的、伸手可及的蝴蝶结，忽然觉得她离我好遥远。5点10分，放学鐘声一响起，她就背起书包，飞快地离开教室。
    我连向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林佳如，抱……抱歉，晓莉说她现在不想和你说话。」高富帅走了过来，丢下这句话。
    「我知道了，谢谢。」我回答。
    他微微牵动起嘴角，有些不忍地说：「呃，还有，我只是想要你知道，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谢……谢谢。」我对他说，眼角隐隐闪着泪光。
    欣宜走了过来，说要陪我搭公车去捷运站。她拉起我的手，开始絮叨物理是如何令她晕头转向，而化学又是如何令她摸不着头绪，「如如，你要教我喔。」她说。
    我知道她说这些，全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而已。
    「好啊，我教你，从明天开始，我们每天上图书馆。」我说。
    我得坚强、振作起来，我在走出校门口时，很用力地这么告诉自己。

 18

    18
    李杰第二天就若无其事地来学校了。
    「唷，阿杰，昨天怎么啦？谈恋爱太开心了吗？」他一进教室，黄国威就高声询问，同学们全发出「哦──」的起鬨声音，几个男生走过来，团团将李杰围住。
    「不是啦，我感冒了。」李杰说，还假装咳了嗽。
    「原来如此。那要小心点耶，别传染给女朋友喔。」黄国威调侃着。
    「什么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李杰说，神态安然地坐到位子上。
    「没有？怎么可能？你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演离情依依……」
    「对啊，『佳如，你别走！』」陈天河戏謔地模仿。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别闹了。」李杰语气强硬了起来。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黄国威以手势将大家遣回位子上，大伙一哄而散，他说：「阿杰，你怎么了？今天错将炸药当感冒药吃啦？」
    「唔，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
    欣宜起身，走到黄国威旁，向他耳语了一番。
    「什么？」黄国威嚷着。
    「你小声一点啦，」欣宜打了打黄国威的肩膀，说：「对你朋友好一点。」
    「阿杰，对不起，呃，我不知道……林佳如居然……」
    「没事啦，别再提了。」李杰打断黄国威，自书包中拿出国文课本。
    我低下头，不敢正视李杰。
    「早安啊！」李杰竟转过头和我打招呼。
    我看着他，看着那个久违的笑容，应了声「早安」。咬住下唇，我控制住自己快要哭出来的衝动──他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而我竟然愚蠢到拒绝这样的男孩子！
    能够认识你，成为你的同学、邻居和朋友，我觉得很开心。
    希望我们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呃，快乐地在一起。
    你能和我一起谈天、玩仙女棒了，而朋友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林佳如，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知道吗？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了！你听到了没？
    这些声音还轮流在我的脑里乱窜，李杰已不知何时站起，走到了晓莉身旁，「晓莉，关于前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该就这样……」
    「没、没事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随便乱吻你──希望那不是你的初吻……我真的不该随意擅作主张，製造戏剧效果……」
    初吻？
    对，那说不定是李杰的初吻。一思及此，我从耳根子发热了起来。
    「嗯，既然我们都互相道过歉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李杰声调平板地说，他没有为初吻多做解释，只回到位置上，打开了课本。
    「阿杰、阿杰……那今天下午，我们可不可以……」晓莉转头，想继续找李杰说话。只见李杰拿起耳机，缓缓塞进耳朵里，之后便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之中了。我第一次见到李杰会在学校这么专心地，用耳机听音乐。
    晓莉只好闭上嘴，回过身去。在回身之前，她还瞪了我一眼。
    那真是非常恶毒的一眼。
    我吓傻了。
    我因为顾及到她的感受而失去原本能拥有的爱情，所换来的就是这样恶狠狠的眼神。徐晓莉，你一直是我很喜欢、很重视的好朋友，但是这样对我，也未免有失公允了。
    上课鐘很快地响起，温老师走了进来。
    「大家早安！」温老师说。
    「老师早。」大家回答。
    「在上课之前，老师想告诉各位，我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也影响了某些同学的心情。但是，我希望我们都能给当事人最大的支持和理解，不要过问太多，好吗？」温老师迅速看了看我、晓莉和李杰，几位同学也转头过来，再转了回去，「期末考就快到了，大家收收心，好好念书吧。来，我们翻开课本……」
    我望着前方晓莉的后脑勺，决定把事情摊开来解决。
    我们之间有必要好好说清楚吧？麻烦你中午12点整到活动中心一趟，谢谢。by佳如
    写好字条，我做了一次深长的呼吸，鼓起勇气拍了拍晓莉的肩膀。
    晓莉没有理我。
    我又拍了拍她，她动动肩膀，甩掉了我的手。唉！她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只好趁着温老师转身写黑板之际，轻轻将纸条拋出，让纸条落在她的桌上。过了许久，她才将它打开，看完后，便立即丢进抽屉里。
    她接收到我的讯息了吗？她，会来赴约吗？
    ＊＊＊
    中午时间很快便来临了。
    一下课，我就离开教室，走出这栋建物，抵达和晓莉相约见面的活动中心。早上欣宜一直劝我，要我别衝动，再等几天晓莉平静一点再谈。「我忍不住了，」我告诉欣宜，「再不好好谈清楚，我根本无法专心准备期末考。」欣宜只好放弃说服我，再三叮嚀要我别衝口说出自己会后悔的话，「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欣宜说。
    「你放心吧，我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而已。」我说。
    于是我带着欣宜的关心来到了活动中心。中午才刚开始，活动中心的学生并不太多，我向中心内望了望，确定晓莉没有先我一步到达，刚刚出发前还见她埋首在抄笔记，想必她一定会比我慢些到这里的──如果她愿意来的话。
    她当然也可以不来，她有足够的自由选择不回应我的「邀请」。如果真是这样，最起码我试着与她沟通过了。
    「找我有什么事？」不多久后，晓莉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板着脸孔问道。
    「你来了！」两天来晓莉第一次愿意开口与我说话，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难掩雀跃。
    「对，我来了。所以，我们要谈些什么？」她沉下脸来，略显不耐。
    「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说话吧，」我说，走到活动中心隐蔽的角落边，「对于搞砸你重要的期末公演，我感到很抱歉，我──」
    「不用了，少在那边假好心。」
    「我没有，我真的──」
    「看到我在台上出糗，阿杰跑出去追你，很得意吧？你赢了，赢得真漂亮！」晓莉交叉着双手在胸前，句句讽刺。
    「我才没有这么想哩！」我急忙辩解道：「晓莉，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找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
    「其实你怎样？林佳如，我真的看错你了！」
    「看错我了？」
    「你明知道我喜欢阿杰，为什么还要勾引他？」
    「我没有勾引他，我……」
    「你没有？那他为什么会追出去？」
    「他追出来，我也吓了一跳啊，我──」
    「你吓了一跳？你如果不跑掉，他会追出去吗？你不就是看不下去我们接吻才跑掉的吗？不然你为什么要跑掉？你说啊！」
    面对晓莉的咄咄逼人，我也有点急了。她一直打断我，不让我有解释的机会，说我过份、狡诈、心机深沉，说着说着，她竟哭了起来。
    「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你不过佔了地利之便，住在他家楼上而已。装作讨厌男生的样子获取他的怜爱……还假惺惺要帮我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跨年的时候能睡在一起，很高兴吧！你们两个就这样联手起来设计我，看我的笑话，让我像个白痴一样！可是，我明明是比你还要先喜欢阿杰的……明明就比你还要先……」
    晓莉说不下去了，窸窸窣窣地低声啜泣。看着她哀悽的脸，我十分不忍，出声道：「没错，你是比我还先喜欢他的。」
    「呃？」晓莉望着我，停下了哭泣。
    「但是，我也在不小心之中喜欢上他了，对不起。」我低下头，感到真正的哀伤正一道道自我的体内流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骗子！」她尖叫起来。
    「等一下，你听我说！」晓莉摀起她的耳朵，不愿再听我讲话，「徐晓莉，你听我说！」我扳开她的手，正视她满是泪痕的脸，「我真的很抱歉自己和你喜欢上同一个男生。从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我就准备放弃了，我从来没有要和你争李杰的意思，从来没有……」
    晓莉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无言地看着我。
    「但是，你知道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和别人拥抱、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说。
    「我不知道，」晓莉茫然地摇摇头，她说：「我只知道，看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为了其他的女孩拋下自己，是什么感觉……」
    「对不起，我真的寧愿李杰没有追出来，寧愿他好好把那场戏演完……」
    「不用再说对不起了，反正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这对公主王子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不用管我这隻丑乌鸦了。」晓莉轻声笑着，眼神空洞。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说。
    「为什么？该不会是为了我吧？拜託，林佳如，我没有这么卑微，不需要你的怜悯。」
    「因为我怕……我怕和他在一起，会失去你。」
    「可是，就算你没和他在一起，你也已经失去我了。」晓莉淡淡地说，好像我们的友情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难道我能控制李杰，叫他不要喜欢我吗？」我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不，你不能。但你最起码能在喜欢上他的那个时刻告诉我，别把我当个傻瓜，耍得团团转──你太可悲了，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晓莉说。
    「对，你就不可悲，你最勇敢了！勇敢到只敢在台上强加亲吻你喜欢的男孩子，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不喜欢你！」我大叫。
    晓莉惊愕地望着我，打了我一巴掌，随后拂袖扬长而去。
    我抚着脸颊，然后蹲下身子，嚶嚶哭泣了起来。

 19

    19
    欣宜在一点多时来到活动中心将我领回教室，见到我颓丧的模样和红肿的左脸，她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只带着我到保健室向护士要了几包小冰块冰敷。离开保健室后，我们回到了教室，欣宜用一个随便的藉口──我身体不适，中午在保健室休息，一不小心超过时间──敷衍了物理老师，接着假装搀扶我回到座位上。
    几个月以前，我才因为「制服事件」而迟到，在欣宜、晓莉的陪伴下及班上同学的笑声中回到座位上。多么怀念那个时刻，虽然当时的我还讨厌着男孩子，但每天都过得开朗自在，毫无顾忌。
    我忽然有点憎恨起李杰来，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沦落至此。
    然就在这个当儿，他来了一张字条：
    当不了情人，我们还是朋友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就在这里……你的脸没事吧？by阿杰
    我偏头见到了李杰关切的眼神，吓得赶紧将注意力移回黑板上的两颗星球，物理老师正为我们复习万有引力的公式和用法。我都已经拒绝李杰了，又怎么忍心再践踏他的好呢？
    晓莉说得没错，我真的太可悲了。
    我喜欢的人就坐在我身边，向我投出他温暖的情意，我却为了一份早已失去的友谊，不敢回应这样单纯的关怀。说到底，我并没有真心祝福晓莉和李杰，否则我不会在他俩接吻的当下难过地跑开；但同时我又无法和李杰相守，因为我还是多么地在意着晓莉。
    但我居然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勇敢到只敢在台上强加亲吻你喜欢的男孩子，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不喜欢你！
    又或者，我只是在意着自己在晓莉心目中良好的形象而已。
    我真正在意的，不过是我自己。果然，我还是那个最自私、最胆小的人。我摸摸还有些疼痛的左脸，拿起冰袋又敷了一下──我真是活该被打。
    一整个下午我都不敢再看李杰一眼，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够格得到他的喜欢，而李杰亦没有再传纸条过来。放学后，他便在黄国威的吆喝下与几名男孩子一块读书去了。
    这样也好，就像欣宜说的，一切等期末考结束后再说吧。
    「如如，我们去念书吧。」欣宜背着书包走了过来，她望向前方两个空下来的座位，说：「我想我不用太担心了，高富帅一定会陪着晓莉的。」
    「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我愣愣地说：「我不想这样子的啊。」两行眼泪滑落脸颊。
    「唉，我也不知道，」欣宜说，她轻抚我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你的脸没事吧？晓莉这样是太过份了。」
    「我没事，是我自己不好。」我说。
    「你好好冰敷，一定很快就好了。我们先去图书馆，好吗？」
    「嗯。」我无助地点点头，拿起书包，随着欣宜前往图书馆。或许藉由复杂的数学、物理和化学，能让我的心绪稍稍平稳下来。我总是能在科学运算中，获得一股安定的力量，「你喔，天生下来就是读书的料子！」晓莉俏皮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
    晓莉，那是因为啊，这些科目再怎么复杂，也不会复杂得过人生呀。
    ＊＊＊
    由于期末考的缘故，我遇上的难题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冰冻在记忆的箱子里。一道道试题、一张张考卷取代了这几天縈绕心头的烦恼，紧绷的考试将我摒弃在这些烦恼之外，成了我逃离现实的工具。
    但考完试后，我就面临了未来该如何继续与李杰和晓莉相处的困境。他们是我的同学耶，一个坐在我的右方，另一个坐在我的前方，难道我得永远低着头，等待欣宜每节下课后的拯救吗？这样的校园，这样的生活方式，我还受得了吗？
    幸好，随之而来的寒假，给了我一点喘息的机会。
    整个寒假期间，我都没和李杰或晓莉联络过。李杰就住在我家楼下，我却连一次都没有撞见过他。他不再传讯息给我了，我却常望着手机里他的号码发呆，想着他是不是和我想念他一样地想念我。现在的他在哪呢？会在我的正下方，和我一样，看着手机吗？还是埋头苦写着寒假作业呢？如果我跺跺脚，他会不会感到天花板出现一点点的震盪，而想起我来呢？
    日子常常是在这些无谓的猜测中点滴地逝去。
    被猜测掐得喘不过气来时，我会找欣宜逛街。我们逛了几次街，也如往常般间话家常，只是关于晓莉的话题，渐渐成为了一种禁忌，一种心照不宣、不需戳破的禁忌。
    一天妈妈下班回家后，就用了戏剧性十足的方式和我聊起李杰。
    「小如，楼下那家人搬走了耶！」妈一进门，就对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说。
    「什么？哪家人？」
    「就是那个小帅哥啊，他叫──李杰来着？」
    「李杰？」
    「对啊，他搬家了，全家都搬走了。」
    「全家都搬走了？你怎么知道？」我掩不住自己的诧异──李杰搬走了？意思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刚上楼时我恰好看到那屋子的门被打开，有人搬了新的行李进去──看样子应该是新房客吧？」妈说，狐疑看了我，「奇怪，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怎么，他搬走时都没通知你一声啊？」
    「呃──我们前阵子有些不愉快……」
    「你们现在的孩子哦！有不愉快要说清楚啊，放假那么长的时间也不好好聊聊，真是的，就这样搬走了。有那么严重吗？搬走就很难再联络了耶！」
    「不会啦，我有他的手机号码啊！」我疲惫地朝妈笑了笑。
    妈锁起眉头，「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没什么啦。」
    「小如，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妈妈说喔！知道吗？」妈坐上沙发，拍拍我的肩。
    「知道啦，谢谢妈。」
    「任何事！包括……恋爱的烦恼，ok？」
    「哎哟，你不要想到那边去啦，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係好吗？」
    妈妈促狭地笑了笑，「是不是那种关係妈不知道，不过，我女儿有些转变了倒是真的。」她说：「好啦，我先去煮饭了，难得这么早下班，来去煮晚餐给我女儿吃……」妈一面说，一面进房间卸下皮包，随后哼着歌走进了厨房。
    电视中，身穿水手服的日本美少女正忙着变身成为女战士，我痴痴看着大眼睛的少女旋转、发亮，她的咒语听在我的耳里只剩下沙沙的声响。李杰离开了，他离开楼下那间格局与我家相似的地方，不知去了哪儿。
    在搬家之前，他甚至没有走上十几级的阶梯，向我告别。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斩断和我之间仅存的联系。

 20

    20
    老天爷像是为了要一次解决我的难题似的，在开学第一天，就让温老师宣佈了晓莉和李杰的转学。望着空下来的两个座位和再也看不到的、顏色鲜艳的蝴蝶结，我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往好处想，我再也不必担心今后要怎么面对晓莉和李杰了，但我却驀然惊觉，自己原来多么珍惜这样的烦恼。我寧愿日日夜夜受这烦恼所扰，也不愿呼吸着如今寂寥的空气。坐在末排靠窗座位的我，此刻真正成为了一个孤岛，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们两人的现况，我应该能轻易地从黄国威、高富帅或欣宜的口中得到，更甚者，我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们，但我总鼓起不了勇气这么做。如果晓莉根本就是为了躲避我才转学的，她又怎么会希望我知道她的下落呢？而李杰曾经被我这么硬生生地拒绝过，我又怎么有脸面再去追问他的行踪？
    开学已经一週了，我还沉浸在晓莉和李杰为我套上的枷锁里。
    「如如，你不要一直闷闷不乐了，这礼拜有社团活动耶。」吃中饭时，欣宜对我说。
    「对耶，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学期要设计什么活动啊，社长大人？」
    「唉……」我叹了口气，想起上学期李杰提出一日营队的建议时，大家此起彼落的欢呼声。
    「不要叹气了，社团中还有很多人才喔。这学期小朋友一定也能和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的！」
    「嗯！」我向欣宜勉强笑了笑。
    「说不定我们可以办个才艺比赛，让小朋友们一展长才？」
    「咦？听起来好像不错。」我说，露出了一点欣喜。
    「还不错吧！我们可以撇开名次的制度，设计许多的奖项，让每个表演的孩子都能得到一个特别的殊荣，比如说……最佳效果奖、创意无限奖、爆红人气奖……」
    「观眾互动奖！」我接道。
    「这个也不赖。」欣宜说。
    「哈哈。」我笑了。
    「就告诉你，只要有我们在，孩子们一定能玩得很尽兴的。」
    「嗯！」我点点头。
    一片叶子飘呀飘的翩然落下，在掉到我的碗里之前被风吹到我的手背上，我嘟起嘴，像吹熄生日蜡烛那样吹掉它，欣宜看着我笑了。我们两人又拾回在榕树下用餐的习惯，早春的天气依然很凉，但并不寒冷，徐徐春风迎面扑来，诉说着某种温柔的情怀。身为社长的我，也要加把劲才行哪。
    「欣宜，你有想过十年后或二十年后的我们吗？」我问。
    「没有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有啦，」我摇摇头，微笑道：「只是偶尔我会想，多年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而我又希望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我放下饭盒，瞇起眼，在和风中想像自己成熟后的模样，我，会喜欢长大后的自己吗？
    ＊＊＊
    一转眼，高二下就咻咻而过了。
    黄国威、欣宜、我和眾社员们果真带给了孩子们崭新的一学期。除了有趣的才艺比赛之外，我们又办了一次营队，而且，这次参加的人数比上次多得多。黄国威在营队过后，兴奋地对大家说：「这个社团真是太棒了，你们也真是太棒了！」开学后的几个礼拜之中，孩子们还叨念着李杰，时日一久，倒也渐渐淡忘了。只剩强强和小纬，仍然想念着他们的阿杰哥哥。
    我也是。
    我时常想起李杰，和他所带给我的影响。这一切，并未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现在的我，早已能自在地和男孩们相处，与黄国威、高富帅及其他的男生交朋友了。如果没能遇见李杰，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一定还会是原来的我吧！
    高二过后，我们将社团棒子交给了学弟妹，便准备进入所谓的备战期高三。当然，最后一次在绿苗学园的社团活动里，我们也向孩子们保证了，未来一有空就会回来探望他们。虽然我一直很怀疑，真正在高三（或毕业之后）又会回到这儿来的学长姊究竟有多少。
    不过，为社团所担负的责任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身为一名要考大学的高中生，高三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我和欣宜整日在学校、补习班和图书馆中来来去去，讨论这个题目怎么算，那个公式怎么背。虽然不是我自夸，可是身兼欣宜家教的我，确实让她的成绩越来越起色。
    然后，我们便一起考进了大学。

 21

    21
    「小如，来，多吃点！」爸爸自盘中夹起了一块牛肉，往我碗里放。
    「我自己夹就好了啦。」我说。
    「你爸就爱帮女儿服务啊，让他服务一下好了。」妈笑着说。
    「爸、妈，你们自己多吃点。」
    「今天是庆祝我们小如考上c大资工系，当然是你要多吃点，你可是主角呢。」爸说。
    我和爸、妈正坐在这间装潢华美的中式餐厅里，愉快地享用晚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美食，我们一面用膳，一面谈笑。两年之前，我还不敢想像有这么一天──能和爸妈同桌用餐，真是不可思议。在与爸爸通了超过半年的e-mail后，我决定主动和他见面。和他见面的那天，我并没有激动落泪，我只是拿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拿铁，起身微笑对他说：「嗨，爸，好久不见。」
    爸倒是显得相当激动，他衝过来拥抱住我，嘴里喃喃念着：「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
    那时的我刚迈入升高三的暑假，不久后又有补习，因此只和他聊了一会天，就匆匆道别。道别之时，有种奇妙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是由于不用再聊下去了而轻松，还是由于不需再躲避他了而松一口气。此后数月，爸每週都会和我相约吃饭，我也并不拒绝，一次又一次，我渐渐不再像初见面时那般彆扭，也渐渐习惯与爸爸的相处。
    指考前几天，爸笑着对我说：「小如，加油！爸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那时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眼眶。
    爸和妈并没有再结婚，他们像是朋友一般与对方相处。可我乐观地认为，也许再过一阵子，他们会重新交往也说不一定。
    「小如，什么时候要将行李搬到租处呢？」爸问。
    「大概开学前一週。」
    「好，到时爸爸再陪你一起去，帮忙你搬家。」
    「欣宜也是那时候搬家吗？」妈问。
    「应该差不多喔！」
    我知道、我知道，身为未来的大一新生，居然没有好好住在学校宿舍里，学人家住什么外面！但是，我真的太想和也考上c大的欣宜住在一起了，又想体验自由自在的生活，只好百般央求爸妈，请他们答应让我赁屋而居。在我答应会好好打工赚钱，付一部分的房租后，终于获得他们的首肯。
    于是爸妈带着我和欣宜，找了个假日下到台中，签下一间二房的小公寓。对于即将开始独立的生活，我俩都感到兴奋极了！
    充满繽纷色彩的大学生活，就像一个充满魔法的新世界，不停向我们挥舞着它灿烂的双臂。而李杰这个名字，也始终陪伴着我，不曾淡去。究竟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能鼓起全部的勇气，拨下他的电话号码呢？
    ＊＊＊
    就在我准备要啟程前往台中的前一天，我在手机内看到了line上显示着好友名单中有一名新朋友，署名「徐晓莉」。这个徐晓莉，应该是我所认识的徐晓莉吧？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将晓莉自手机中的任何名单内删除，所以，这应是她删了我，又将我加回好友名单中的意思吧？
    正当我疑惑思索的时候，这个「徐晓莉」就传了讯息来：
    莉：
    嗨，如如……
    如：
    你是……晓莉？
    莉：
    嗯。
    如：
    和我同过班、曾经坐我前面的晓莉？
    莉：
    嗯。
    如：
    呃──嗨！（天哪，我该说些什么好？）
    莉：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再和你联络……
    如：
    这样啊……^^”（打个笑脸应该比较能缓和气氛吧？）
    莉：
    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如：
    蛤？
    莉：
    对不起啊，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如：
    呃，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算了吧……
    莉：
    不行，我一定得和你说声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那一掌很痛吧？
    如：
    巴掌吗？第二天就没事啦！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那时也对你说了很过份的话啊！所以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莉：
    想想那时候的我，真的好幼稚喔！居然为了那种事转学，还和最好的朋友绝交……
    如：
    别说了吧，都过去了。
    莉：
    欣宜一直都有告诉我你的近况，其实转学后的我，非常想念你们。你还记得那棵榕树吗？
    如：
    当然啊，你走之后，我和欣宜又回到那儿吃饭了呢。
    莉：
    嗯。其实，我今天鼓起勇气丢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如：
    嗯？
    莉：
    我决定接受高富帅的告白了。
    如：
    呃──恭喜你啊！（天哪天哪天哪！他们两个要在一起了耶！不过为什么要特地和我说这些啊？）
    莉：
    我想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李杰是喜欢你的。他看你的眼神，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如：
    别说这个了吧！（又是这个名字！我已经不想再为李杰而哭了。）
    莉：
    不行，请让我说完。李杰对你的喜欢，很深很深；你也是，你一定也很喜欢、很喜欢他吧。想到你为了我，放弃自己那么喜欢的人，放弃原本就属于你的爱情，我就觉得很内疚。我才是那个捣毁你们爱情的人，却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指责你。
    莉：
    有阵子，我时常梦见你们两个到我面前哭，问我为什么不让你们相爱，我会从这样的梦里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所以，这份内疚如果不说出来，我想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如：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都已经分开了啊。
    莉：
    对不起，我知道说这些只能降低我自己的罪恶感而已，并不会让你比较好受。但是，如如，你和李杰之间一定还没有结束的……
    如：
    我不知道……
    莉：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再过一阵子吧，希望我们能见见面，聊聊天。
    如：
    当然好，就当是老朋友叙旧吧。：）
    一阵复杂的滋味随着讯息流了出来，晓莉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单刀直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些日子以来，在我面前，欣宜和大家总是会刻意避开李杰的话题，让我得以将这个人、这些回忆，小心翼翼地压在心底。而今，晓莉又重新提起李杰──李杰的笑、李杰的胸膛、李杰温暖的神情和受挫的脸孔，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我，真的该联络他吗？

 22

    22
    台中的秋天总是来得比较晚。能够和欣宜从湿冷的台北搬到气候宜人的台中，我们两人都相当开心。
    「我回来了！」下课后一回到家，我便打开门，朝着房内大喊，无人回应。走进我和欣宜的小屋里，我才想起今晚欣宜有课，不会这么早回来。
    我按下开关，趁着电灯还未亮起之际，走进屋里。等了半天，电灯居然亮也不亮，我又按了一次开关，屋内仍旧一片黑暗。难道是停电了吗？不会吧，刚一路走回来，明明整排公寓都灯火通明啊。
    我打亮手机，照看出客厅的路，勉勉强强坐上沙发。家里是怎么了呢？当我正欲拨打电话给欣宜时，墙壁忽然亮了起来。
    「啊──」我大叫。
    「啊，佳如，对不起，吓到你了。」墙壁上的一个人影对我说。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杰！他穿着高中的白衬衫，从墙壁上向我招手，「嗨，佳如，好久不见！」
    我低下头，发现茶几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台运转中的投影机和电脑。
    「你还记得我吗？」墙上的李杰问。
    「怎么可能会忘记？」我出神地回答着，望向投影出来的画面。
    「这些日子来，你过得好吗？我很想念你。你还记得我们的相遇吗？我还记得喔！我至今仍记得高二刚转到你们班上时的情景。」
    我也记得，我记得那时的我心想，不过又是一个臭男生。
    「温老师要我坐到你的旁边，那时的我高兴极了！想说自己好幸运，一到新班级就能坐到一位大美女身旁。更幸运的是，我居然还是你的邻居！只不过你似乎不太喜欢我，约了好几次要和你一起上下学，你都不肯。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直到我看到你爸爸和别人拥抱的画面，我才知道原来你不喜欢的是男生。」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在我大叫着男生最讨厌后，他说他「很高兴」我终于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场大雨，串起了我们的缘份。在浴室里，你看到溼透的我，要我也洗个澡，我就发现了，其实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然后，我们一起经歷了许多的社团活动，陪着小朋友做作业、玩游戏。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你知道吗？那次在公车上，你问我觉得晓莉怎么样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我喜欢的是善良大方的你，不是晓莉。
    「举办营队那天，你说我吉他弹得比练习时候更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开心！其实那一整天，我都是有点紧张的，深怕出了差错，在你面前会闹笑话。结束时我告诉了你我爸爸的事，鼓起勇气邀你放仙女棒，你的答应让我好高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张在夜空下灿烂的笑脸。
    「颱风来袭、家里停电时，我想陪伴着你；你的制服被吐脏时，我也想陪伴着你；你看到爸爸的来信气愤哭泣时，我更想陪伴着你。在任何时候，我都想待在你的身边，和你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现在的你，与爸爸和好了吗？
    「很抱歉我答应了晓莉的要求，去饰演那样一个不适合我的角色。因为当时的自己太幼稚，被你推了一把，就负气地想说答应算了──如果我坚持不演出，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吧！被晓莉那样一亲，我其实非常、非常生气，我的初吻──我的初吻是想留给你的啊！但我还得忍着怒意和晓莉道歉，忍着悔意看你无助地哭泣，我真的难过极了。尤其是见到晓莉打上你的那一巴掌，我心疼得不得了，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那时，你已经不愿理睬我了……」
    李杰的影像低下了头，好像想起这段往事，他仍是非常难过。接着画面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阳台被打开，活生生的李杰拿着两根正在施放的仙女棒走了进来。
    「啊──」我又大叫了一声，摀住嘴巴。
    「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呃──还得多谢欣宜……」
    欣宜？
    「佳如，」李杰说：「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有火光的时候，就是能许愿的时刻吗？」
    我点点头。
    「那我现在想许一个愿望，」李杰晃动着手中的两支仙女棒，画出了两个爱心，他被夹在两个爱心当中，露出浅浅的微笑，「我希望，佳如能再给我们两个一次机会，一次相爱的机会。」
    我在闪闪火光中，无声地点头。
    李杰笑了，他又露出那迷人的笑容。一年多来，那笑容始终没变，就像我初看到他时，他站在温老师旁边所展现的，那有点靦腆、有点可爱的笑容。
    ＊＊＊
    现在灯已经被打亮，李杰就坐在我的身边，害羞将双手交握。刚才这么大方的示爱告白，全在灯光下消失了踪影。
    「所以，这一切都是何欣宜的主意？」
    「呃──不算是啦，是我们两个一起想出来的。」
    「她居然随随便便放了一个男人进来，还把电源总开关给关掉！」我扠腰道。
    「佳如，你不会生欣宜的气吧？毕竟……我也不算随便的男人。」李杰苦笑。
    「是没错啦……好吧。不过，这投影机哪来的？」
    「欣宜不知道去哪借的。」
    「那它怎么会突然开始播放？」我看向投影机旁边的笔记型电脑，看起来像是欣宜的那台。
    「我、我有遥控器，」李杰说，他伸手到牛仔裤后，自口袋里拿出了两个遥控器，「一个控制电脑，一个控制投影机。」
    「很费工耶你们！」我说：「你的台词还真够长的。」
    「那当然啊……」李杰微笑，深情望着我。
    「呃──好啦好啦，」我被看得有些害羞，急忙道：「那个……那个真的是你的初吻喔？」
    「没有感情的吻，不算初吻。」李杰回答，忽的严肃起来。
    「什么嘛，我都还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你们就……」我闷闷地说。李杰的初吻真的是给了晓莉……
    李杰没有答话，他以双手扶住我的肩，将脸缓缓地靠近、靠近、再靠近……，我看见他闪动的长睫毛，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然后他的鼻尖碰上我的。他稍稍后退了一点，将头轻轻倾斜，闭上眼，重新向我靠近。我也闭上了眼凑近他。
    嘴唇感到一片湿湿的暖意，李杰已经覆上我的唇，软软黏黏，就像把一小撮美好的梦堆在嘴唇上。原来梦是这样的味道。
    过了半晌，我睁开眼，松脱开这个亲吻。
    「我的初吻是给你了。」李杰说，有些脸红地笑了起来。
    「唔……」
    「我们错过太久了。」他说。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自己不够坦白……」
    「不要这么说，你怎么又责怪起自己了？」李杰紧握着我的手，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只是，当初你为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是在生我的气吗？」我搓着他的手心，想确认他真的就在我的身边。
    「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是我妈……她突然被调离了原来的岗位，要搬到桃园的工厂去，我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能跟着转学。刚好那时又和你有些尷尬，只好、只好……」
    「但你至少也应该留封信，或是留个讯息啊！」我不想告诉他，他的不告而别多令我震惊和难受。
    「你那时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我怎么敢留讯息啊？留了讯息，又会期待你的回应，多痛苦！」
    「呃──对不起。」
    「别再提过去了，好吗？」李杰说，又投来那个熟悉的温柔眼神。
    「那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和我联络呢？」
    「高二的时候，我想你或许需要沉淀一下；而升上高三后，就要准备考试了吧。所以我一直忍着，忍到现在……」
    「那这期间……」
    「我每天都在想你。」
    「嗯。」我抿唇笑了。
    「佳如，你头发长了，又更漂亮了……」李杰拨弄着我的发丝，柔声道。直到这时，我才看见他细微的转变。一年多不见，他黑了些，头发长了点，却依然瘦削。褪去了些许稚气，多了份成熟的篤定。
    「谢谢……」我说，羞涩低下头。
    「我们的未来，还有好多、好多年呢！」李杰说。
    「像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吗？」我嘻嘻笑着。
    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了！你听到了没？五年、十年、二十年后都不会了！
    「呃，你还记得那次丢脸的告白啊？」李杰说，困扰地抓了抓头。
    「记得，和你一样，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放开李杰的手，转身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谢谢你让我看到生命中许多的可能，你知道吗？其实，早在我还没发现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深深地，喜欢上你了。那一年的跨年夜，是过去几年来最美好的一晚。」
    李杰张手，紧紧地回抱我，像用尽所有力气，以填补过去的空白似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了，我都忘记问你读哪间学校了？」
    「和你一样。」李杰说。
    我将他抱得更紧了，「找时间回去绿苗学园吧，强强和小纬都很想念你呢。」
    「嗯！」
    在视线边缘，我瞧见两支燃尽的仙女棒，细长焦黑的身体静静躺在茶几上、电脑旁。仙女棒或许有烧完而不再灿亮的时候，但我们的愿望，会不断许下去，然后不断实现。
    欣宜，你还记得我曾在浓密的榕树下问过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想我现在知道了。
    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一定会喜欢长大后的自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