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杀》 想亲你,可以吗 1 – 是夏,五月末,天气闷热,风吹在皮肤上,夹杂着滚烫的温度。 约摸傍晚时分,天阴沉起来,大片乌云遮挡住太阳。先是一点雨滴打在树叶上,树叶晃了晃,尚未反应过来,一场倾盆大雨倏然而至。 徐图站在教学楼门口,盯着大雨发呆。 “李恕来接你?” 室友问。 徐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半晌才回过神,慢半拍道:“对,他来接我。” 室友钟白一边从包里摸伞,一边对徐图谆谆教诲:“你今儿咋了,一直发呆,因为李恕?我跟你说,李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个狗男人…” 说狗男人,狗男人到。 雨幕里,少年又瘦又高,握着伞的手骨节分明,伞下隐约窥见半张脸,薄唇微绷,下颌冷硬,让人无线遐想,也让人不敢接近。 徐图在思考钟白的话,正要开口,李恕已撑着伞走到面前,他站在台阶下,却仍比她高,黑眸冷淡,静静看她。 “走吧,去我那。” 钟白最讨厌李恕这副半死不活的口气,好像是徐图求着跟他在一起似的,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他主动追求,可两个人在一起了,又爱答不理的,徐图欠他的?! 想到这,钟白就气不打一处来:“哥,求你对图图好点吧,热情点能咋的?要你命吗?一天天不知福的,欠你的呗!” 说完,钟白摸摸徐图的头,又冲李恕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对不起,钟白没别的意思…” 小姑娘留着齐耳短发,眼睛圆圆,眼尾垂下,是那种无辜的狗狗眼。因为怕李恕生气,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摆,想替好友说两句。 “我知道。” 李恕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很凶吗?” 徐图不擅长说谎,摸摸耳朵,试图组织措辞:“你不凶,只是……” 只是对一切都不太感兴趣罢了。 包括这段恋爱,似乎是由他主导,可他又身在其外。 “只是…” 没那么喜欢我。 * 大三时,李恕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公寓,他习惯独来独往,在宿舍住不习惯。 大概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三个月,在那间整洁的公寓里,徐图第一次留宿,也将第一次给了李恕。 晚饭是李恕做的,他厨艺很好,做的也全是徐图爱吃的菜。 吃着吃着,徐图嚼肉鼓起的腮帮子突然瘪了下去,悲伤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问。 外面的雨停了,客厅的电视放着一档综艺节目,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安静。 话噎在喉咙口,徐图欲言又止,睫毛也颤颤,心跳得厉害。 突然,手机响了,打断了徐图积攒半天的勇气。 本该遗憾,可她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接起手机。 是父亲徐道安打来的。 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徐图走到阳台,拉开窗户,感受迎面吹来的凉爽晚风。下午下过雨,风里有雨水潮湿的气息。 她谈男友的事还没有告诉父亲。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管她很严,认为恋爱结婚这事不能胡来,要知根知底,更要门当户对,没事就将这些观念灌输给徐图,让她别急着谈恋爱,他会给她物色好男生。 她也不敢告诉李恕这些事,怕伤他的自尊心,知道后会难过。 “没有乱跑,和舍友吃完饭,散散步就回去了……” 撒谎时,徐图总是目光闪烁,声音渐小,耳朵染上粉色,恰逢听见脚步声,不自觉去瞧从客厅走来的李恕。 他个子高,形体好,穿着简单的黑T,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漂亮的锁骨。 他还有蝴蝶骨,衣服薄,从背后看着很明显。 徐图很喜欢他的蝴蝶骨,说像翅膀。 做爱的时候,她手指总爱摸那两块凸起,并没有任何调情引诱的意思,只是单纯欣赏。 她说这话时,眼里有纯真的爱意,爱意融在盈盈水光,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从眼角划出,潋滟了眼角,成了一片胭脂绯红。 李恕用手去弄她的唇,揉捏抚摸,将所剩无几的口红都晕花,呈现出本来的唇色,淡淡的粉,然后才亲吻。 李恕床上床下两个人。 以为淡雅的山水画,实则是浓重的油画。 徐图也是后来发现他的反差,发现他很爱接吻。 他两只手捧着徐图的脸颊,说是捧,其实是钳制,不让她躲。他已经尽量放轻力度,可还是把少女软嫩的脸挤压在一起,留下了指痕。他很霸道,唇舌吮吸着她的,严丝合缝地紧贴,越来越重,越来越深,偏执极了。 徐图只感到又麻又疼,被亲得直流泪水,偶尔发出的呜咽也被对方吞咽。她被亲怕了,生怕自己溺死在吻里,于是学乖,踮脚揽他的脖颈,竭力回吻,借以呼吸,给自己生机。 事后,徐图问,你跟上个女朋友也会这样吗? 哪样? 他问。 就是,你也这么爱亲她吗? 李恕看她一双琉璃眼,这双眼睛最干净,从来都不装恶意,也不用算计,什么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爱意也明晃晃。 被这样一个人爱着,一双眼看着,他却从来不敢回应,不能直视。 “没有上一个。” “也没有下一个。” 只有徐图。 他说得并不动情,也不柔情,只是垂着眼,那样随口一说。 可正因此,才动人。 徐图很好哄,很好脾气,也不吝啬自己的爱意。 她凑过来,笑弯眼睛,亲亲他的唇,说:“爱你。” * “徐图,徐图?有没有听爸爸说话?怎么不吭声?” 徐图手指发烫地握着电话,思绪意识终于归位,才发现自己跟爸爸讲电话,却想着李恕,想得全是那些事。 她感到羞耻。 羞耻到难以对上李恕看她的眼睛。 他抽完一支烟。 她挂上电话。 李恕问,刚刚在发什么呆。 风将他身上的烟味吹去了大半。 徐图捏住他的衣摆,额头靠着他的手臂,小声说在想别的。 “什么别的?” 他很少这样刨根问底。 “想…明天上什么课?” “所以上什么课?” 徐图卡壳,终于抬头,看他的眼睛,发现他在笑,许是她想多,总觉得他是在捉弄自己。 “你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我的嘴巴看。” 他领着徐图坐到沙发,从茶几上找来指甲剪,给她剪指甲,听她半天都不答话,耐心剪完一只手的指甲,去捉另一只时,她躲开了。 “我骗你的。” 少女红得像只熟透的虾子,在玩李恕手背鼓起的青筋,她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能摸到肤下的凸起骨节,很清晰,有种莫名的脆弱与性感。 李恕的骨头一定也很好看。 玩够了,她用手握住他的食指。 她好像很爱这样,触碰他一点点皮肤就满足,不需要太多。 “我没想上课。” “我在想你。” 她像只胆小的动物,连凑近也是一寸一寸,呼吸交缠在一起,分不清那急促的是谁,慌张的又是谁。 “想我做什么?” 他唇齿一张一合时,可以算作是贴着她的唇角在说话,但是眉眼不动,甚至连脸也不曾红一丝一毫,只等着对方败下阵来。 急促和慌张。 还能是谁。 只能是她。 徐图开始怀疑李恕是否真的在此前没谈过。 她按耐住发麻的舌尖,喉间酸酸的,好似吃过梅子,又或是想吃梅子。 她捧住他的脸,嗅他身上的味道,烟草与薄荷夹杂在一起的味道。 “想亲你。” “可以吗?” 那样小小声,像怕被谁听见,明明这房子里就两个人。 李恕安静半晌,定定看少女眼里的爱意,那一汪春水,是因他而生的温柔,也只为他流淌,只要他低头,就能看见。 多好。 他终于露了点笑,却不达眼底,手指摩挲她细腻的后颈,奖赏似的,吻下去。 下雨了么 2 - 徐图抱着他的脖子,主动迎上去,像献祭的羔羊,可甫一触到他的唇,又怯怯耸着肩膀想往后退。 于是歪倒在逼仄的沙发角落,蜷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仰头承受着他的吻。 他起初是一下一下亲,徐图联想到小鸟啄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放松警惕,玩闹似的,唇齿微张,隐约露出牙齿左上排里的一颗小虎牙。 尖尖的,小小的,像某种未发育成熟的幼兽的触角,遇到伤害时会用来防御。可一旦遇见没有攻击性的人类,又会全然相信,以此来示好,希望对方能摸一摸自己。 譬如此刻,她察觉李恕吻得温柔,不再害怕,主动凑上来,半阖眼眸,全身心地倾注其中。不知不觉,姿势颠倒,坐在他腿上,愈亲愈深,有搅弄的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徐图听见,耳朵悄然红了,去推李恕的肩膀,挺起身,向后坐了坐,用手抹去嘴角的水光,脸也热热的。 “声音太大了。” “什么声音。” 亲吻的声音。 还有心跳的声音。 徐图听见自己心跳得好快。 怦,怦,一声比一声急促、有力。 李恕面色如常,没有做出任何过分行径,哪怕他勃起,也控制着自己的欲望。他视线流连在她素色白皙的脸庞,红润的唇和扑扇的睫,心里感觉到发痒的喉咙,升腾的欲望,不断蔓延的情愫。 “徐图。” 他眼眸漆黑一团,收敛起那点不值一提心动,薄唇扯平,明明前一秒还在笑,还在给徐图剪指甲,后一秒又竖起屏障,似乎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又让对方感受到他的冷淡。 徐图还沉浸在热切的爱里,听见李恕的声音,仰起头,像等待奖赏降临的小朋友,满怀憧憬与期待。灯落进眼里,亮晶晶的,像无数钻石聚集其中,为其点缀。 她以为他要来抱她,亦或是吻她。 他只是摸摸她的头,说早点睡吧,然后去了卧室。 阳台的窗户没有关好,忽地被风吹开了一扇。雨又下起来,淅淅沥沥,歪斜飘进来。 徐图脸上的余热逐渐降下来,望着李恕的背影,下巴窝在双膝之间、眼神不掩失落,怅惘笼罩着心绪。 他总是这样。 欢乐甜蜜之间,他最先抽离。亲吻到了极致,他喘息着,手伸进她的衣衫,却还是会在下一步停下,拉好她的衣服,垂眸静静地冷却下来,哪怕裤间的鼓起将他的欲望暴露无遗。 徐图不知道为什么。 有时候他离自己这样近,唾手可得,可是又那样远,好似天边。 他们不是没有做爱过,明明也算得上和谐。 但最激烈的,反而是最开始。 到后来,他总是会突然停下,戛然而止,找各种理由离开,宁愿冲个冷水澡,也不愿意跟她做。 徐图是个成年人,也有生理需求和情感宣泄。 但她很能忍。 她会咽下这些委屈。 路边乞讨的老人,卖花的小女孩,或是患病的病人,徐图经常施以援手,她不怕麻烦,只怕别人难过。 她没有问李恕,是怕李恕有什么难处或苦衷。 但仔细想想,能有什么苦衷。 不过是,不喜欢了。 徐图关上窗户,在阳台待了一会,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脸颊红润润的,眉眼柔软,还带着点氤氲的雾气与懵怔,像个才睡醒的小孩子。 她黑发潮湿,还滴着水,水珠一路顺着脖子,滚进胸前若隐若现的两团。 李恕戴着眼镜,坐在桌前看电脑,这周是课设,他没有课,但是有大设计作业。他的电脑旧了,有点卡,配置也跟不上,每次做作业总是运行得很慢,拖后腿。 但他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 在一起后,徐图提出要送他个新电脑,但是被拒绝了。 其实到现在,徐图仍然摸不清,李恕到底有钱没钱。 他很少聊起他的父母和家庭,穿着干净朴素,从来不追求什么潮牌名鞋,像个平常简单的大学生,好好学习,做做兼职,日子安静。 可他会给徐图买她爱吃的东西,买很贵的裙子和包包,还有这套在校外租下的公寓,一月租金并不少。 说来好笑,恋爱大半年了,他对于徐图来说,始终像个谜。 徐图解着解着,会感到一阵疲惫。 她不喜欢解谜,也不擅长。 “去吹头,不然容易头疼。” 他从作业里分了些注意力,看向发呆的徐图。 徐图看着手机,半天才回话,说:“我不想吹,我想让她自己干。” 李恕听出少女的闷闷不乐,并不询问原因,继续专注在设计作业上。 约莫半小时后,他瞟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了。 再一回头,徐图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往下磕,随时睡着的模样。 她穿着件白色睡裙,裙摆有花边,领口宽松,虚虚覆在少女纤弱的锁骨,仿佛她成了花,衣物是保护她的篱笆围栏。 少女的背后湿了一片,被头发打湿,她却无知无觉地打瞌睡,也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不肯去吹头发,也不肯睡觉。 李恕起身,用毛巾拢住她的头发,放到自己腿上,一点点挤出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再难移开。 只有这样的时候,万籁俱寂,四下无人,等她睡下,他才能显露出那点可怜而隐秘的爱意。 他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莹莹粉粉,显得她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睡着了,睡得不安稳,偶尔还会颤颤睫毛,半睁睁眼,难以抵御困意后,又放弃睡下。 他不再掩饰眼里的爱与温柔,低着头,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她五官生得好,眼是杏眼,眦角较钝圆,像个小杏仁。眼尾下垂,清纯娇憨,给人感觉又像无辜的小狗。 她合该爱人,合该被爱,被妥善照顾,不要有忧愁。 徐图睡得迷蒙,半梦半醒间睁了睁眼,见到些许亮光,隐约又听见窗外有下雨的声音,雨打窗户,她很爱听这个声音。 于是她声音细软,带着点咕哝不清,撒娇一样。 “下雨了么?” 有手抚过她的头发,温柔得像在梦里。 “下了。” 他回答她,望着一滴雨也无的窗外。 如此,徐图有点开心,露了个笑,安心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少时,有人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脊,哄睡似的,知她在自己腿上睡得不舒服,也发现自己腿麻,移开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他不想解决。 他不想放下她。 似乎这样抱着她,摸摸她,拍拍她,亲密无间地相处,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就好像,他能够爱她,他在拥有她。 他想拥有她。 但他最大的极限,却是等她睡着后,偷偷拥抱她。 珍珠咬人 3 - 徐图迷迷糊糊听见吹风机的声音,她嫌吵,用手去挡,困得难受,只想睡觉,不愿意吹,一味地躲着吹风机,打架似的推阻。 “不吹会头痛。” 是李恕的声音,没甚么感情,冷冷的,像今天落的这场雨,起初舒爽,久了,到夜晚,却感到阵阵彻骨凉意。 又来这套。 一会关心,一会冷落。 徐图皱着眉,困乏地捂着脸,小声说;“就让我疼死吧。” 然后转了个身,搂住李恕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腰间,闻见洗衣液淡淡的香味,带点柑橘的甜味。 李恕不知听没听见,继续给她吹头。 等头发吹干,他腰那块的布料也被眼泪沾湿了。 徐图爱哭,但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饮泣吞声,颤抖着孱弱的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被宠坏的。 他作业赶到一半,给她吹头发,她却还哭上了。 想到这,李恕心肠突然硬起来,冷眼看她在怀里哭。 因为妻子去世得早,徐道安一个人带着女儿,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可始终认为无论做得再好,总有地方是父亲弥补不了和顾及不到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用这句话来形容徐道安对女儿的爱,一点也不夸张。 徐图泪腺发达,泪点低,很容易哭。 很多时候,她是想讲道理的,但讲着讲着,悲从心来,眼泪不要钱似地往下掉,谁劝谁哄都不好使。 都说,眼泪哭多了,不值钱。 徐图不管值不值钱,只是单纯想哭。 等哭够了,她从李恕身上滚下来,用被子蒙住自己,哭到抽噎的时候,被子就跟着她一起动。 看起来,被子在陪她一起哭。 “徐图,你在闹什么?” 生气了。 他要生气了。 徐图哭得脑子发昏,不管今夕何夕,只想发泄心里的难过。也许正因此,并没有太在乎李恕生气这件事,而是想,继续吧,她继续哭,他继续生气。 直到那根弦断掉,一方崩溃,一拍两散。 然而弦没有断,他们也没有散。 李恕想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怕她憋气闷过去。 徐图闹脾气不肯出来,任他抓了几次,就是缩在被子里,边边角角都抓牢,密不透风。 他一把掀开被子,像剥去了徐图的小壳,无处逃匿,一颗雪白粉润的珍珠暴露在灯下。 珍珠很漂亮。 但是会咬人。 恋爱这么久,李恕第一次见徐图气得这样狠。他那只去抓她的手,反被她抓住,恨恨咬在他的手背。 等徐图咬完,平静下来,李恕用纸巾擦去她的眼泪,见她哭得整张脸都红了,黑发也乱糟糟地窝在脖子,好似个小孩,不管不顾地闹一场,发了很大的脾气,哄不好的那种。 其实是窝在被子里,连声也不吭地偷偷哭。 怎么这么可爱。 莫名地,李恕忍不住笑,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然后说:“不想吹头就不吹了。对不起,我不该吵你睡觉。” 徐图安静地揉着眼睛,不看他,被哄着,却猛然鼻酸,又有落泪的冲动。 失败了,又失败了。 谁也没有提分手。 她不提,是因为喜欢他。 那他呢? 为什么要纵容她,爱护她,耐着性子守在这里? 明明,又不喜欢她。 “我也对不起。” “不该咬你。” 她也走个过场道歉,用纸巾擤了擤鼻涕,真正想说的话梗在喉咙,堵在心里。 他不在意她生气哭泣的理由,大概认为她小性矫情,可还是大方给台阶下,一笔带过。她不想说自己的憋闷与难过,但却希望他知晓,希望他爱自己。 两个矛盾又别扭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还能维持这么久的恋爱关系。 徐图下巴抵着膝盖,鼻子轻抽,盯着白墙,想,是了,其实从她和李恕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有预感。 他们走不到最后。 * 徐图第一次见李恕,是去年冬天的一次同学聚餐,不大的包厢,他正好坐在自己身边,桌上女生目光纷纷往这斜,搞得埋头吃东西的徐图浑身不自在。 到了后面玩游戏的环节,是转瓶子,转的人可以对被转到的人提一个问题,必须回答。 女生都想转到李恕。 可他运气奇好,没被转到过,记不得为什么,总之徐图中间换了座位,坐他正对面,偏头同钟白说话,也没怎么被转到过。 终于,有女生转到李恕,问: “在场你有好感的女生吗?” 爱慕的心思昭然若揭。 众人嬉笑起来,还有男生起哄吹口哨,徐图一面吃东西,一面抬头,也好奇他的回答。 “有。” 他说。 他的一个“有”字炒热了饭桌的气氛,徐图喜欢看热闹,禁不住跟着傻笑。 钟白用手肘戳戳好友,戏谑道:“你笑得那么开心干嘛,人家喜欢的人是你吗?” 徐图装生气,小脸鼓成河豚,作势要揍人。 钟白边躲边笑,说:“咱图图又不缺人喜欢,谁稀罕他那了。” 问的那个女生脸颊红红,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按照规则,只能一个问题,于是作罢。 轮到李恕转了,他手指修长,轻轻一拨,瓶子转了两圈,然后停下。 徐图正和钟白讲话,忽听见“哇”的一声,众人目光全聚集到她身上,瓶子的瓶口正对着她,像一把枪,瞄准了她。 握枪的主人静静看着她,好像在考虑她的死法。 “啊……” 包厢空调开的足,少女白皙肌肤染上点薄红,眼睛雾蒙蒙的,嘴唇微抿,看上去一点也不惊喜,反而有点尴尬,半天挤出来一句:“你问吧。” 这会儿,桌上安静了,没有人起哄,没有人说笑,大家专心等着李恕的问题。 李恕看着徐图,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一只新生的羊羔,雪白漂亮,柔软天真,不知道角落里伺着一只狼,随时准备将其撕碎。 他喊“徐图”,仿佛很认识她似的。 然后问: “在场你有好感的男生吗?” 那一瞬,全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只听见钟白一句:“我要发财。” 没头没脑的。 钟白转头,对徐图说:“我的嘴巴今晚开光了,有什么心愿快说。” 徐图当时只觉得囧,小声说,那你能不能把我变消失。 或者把始作俑者变消失。 后来两人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吐槽工作和生活,始终是最好的朋友,没事约在一起谈心聊天。 有次两个人买了好几打啤酒,喝得醉醺醺的,回想起这一天。 钟白说,对不起,我要是真的把李恕变消失就好了。 徐图笑得眼里带出了眼泪,说,消失太不切实际了,活生生的人,哪能说消失就消失啊。不如换一个切实际的。 换成什么? 换成徐图不喜欢李恕。 徐图说完,自己又笑了,低着头,好似学生时代那样,有点犯错误的语气,自我检讨,自我嘲笑,叹气说算了。 这个也不切实际。 刽子手 4 - 徐图怀念那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李恕,也怀念拒绝的自己。 “没有。” 那双漂亮的杏眼坦然地看着李恕,没有任何恶意,也不作任何修饰。感情是自己的,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假装。 李恕那刻能感受到,徐图一定是被爱着的,被父亲爱着,被朋友爱着,糖罐子里长大的小孩,眉眼都是舒展可爱的。 话题很快略过,大家又聊起其他的,没人在意这个小插曲。 徐图状似无事地继续吃东西,忽然抬眸飞快瞧了眼对面的人。说没有的人是她,可此刻在心里泛起涟漪的也是她。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读书这些年,对她表示好感的男生也不少。她不是笨蛋,也不迟钝,相反,她能敏锐感受到别人的情绪。 钟白给徐图夹了块糖醋排骨,盘子里就剩一块了,大家都不好意思夹,若是坐着的人中有小孩,这块肉就夹给小孩了。 徐图就是这个小孩。 “谢谢。” 她眯起眼睛,笑得讨喜,嘴角还沾着点褐色的酱汁。 钟白又给她抽了张纸巾,她接过,说我吃完这块排骨一起擦,不要浪费纸。 “你怎么拒绝的这么直接?他可是李恕诶,算得上咱们学校校草了吧。” “我只是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确实没有。” “诚实吗?” 钟白笑得促狭:“你现在有点不诚实。” 徐图装听不见,埋头吃排骨,察觉到对面人起身,愣愣去看少年颀长的身形,他仪态很好,坐或站都板正,现在男生都喜欢打游戏,容易蜷缩着身子,他倒没有留下坏习惯。 奇怪。 明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关注他,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叫李恕,怎么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她就不由自主地关注他,像小熊追着蜂蜜的香味跑。 好没出息。 谁让人都是视觉动物,谁让他长得好看。 她想。 李恕没跟谁打招呼说走,起身时,和徐图的视线交汇了一瞬,然后错开,没甚么表露出来的情绪,看不出生气或难过。 他边上有同学打趣说:“李恕你不会要去哭鼻子吧,那哥们可看不起你啊。 李恕没接话,动作利落,套上外套说出去抽根烟。 徐图啃完那块排骨,也穿上外套,纤细的身子被白色棉服包裹着,愈发像个雪色的羊羔,人畜无害的。 她说去卫生间,问钟白去不去。 钟白摇头,颇有深意地说:“别被拐跑了。” 上完厕所,徐图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高高瘦瘦的人,面容被昏暗的光模糊,有淡淡青色的烟圈升腾,不消多久,又被风吹散了。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有些阴郁清冷的气质,仿佛遭遇了什么伤心事。 徐图踌躇再三,在拐弯口停住,心跳变快,在催促她快些决定。 于是她转身了,朝他走去,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走到尽头,走到他身旁,徐图才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好冷,他抽烟的指节都被冻红了,不嫌冷吗? “嗨…你在吹风吗?” 开场白很拙劣,徐图险些咬到舌头。 他说是,吹风,又问冷吗。 徐图点头,说挺冷的。 他关上窗户,又掐了烟,扔进垃圾桶,手垂在身侧,落进她的视线里。 他手的温度可能比风还低。 诶,他左脸颊有颗痣,不离近根本不会注意。 好奇怪,怎么会在一会儿的时间,对一个陌生人观察这么多。 两人相对无言。 “我说没有,是因为我不谈恋爱。我家里管得严,不让谈,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徐图开口,耐心解释一番,怕面前这个骄傲的人,因为方才的事情有挫败感。 他个子高,徐图164左右,头发大概到他锁骨处,说话时很真诚,仰头看他的眼睛,他表面听着,其实心不在焉地,一根烟没抽烟,解不了犯上的瘾,隐隐焦躁。 李恕听完,定定看了她两秒,说:“那你偷偷谈呢。” 徐图瞪圆眼睛,“啊”了一声,思考了一下说:“但我没有喜欢的人。” 李恕不再接话,转而说自己不回去了。 他往回走,离了些距离,停下来,回头看徐图一个人站在那。 她看着他,有些茫然,似乎在等人认领。 “你还想回去吗?” 他问 徐图摇头,说不想。 在那张俊美出众的面孔前,她把钟白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跟我走吗?” 徐图没说话,露出惶惑的表情,心思都不用人猜,全在一双清澈眼里。 李恕难得被逗笑,看少女内心挣扎,仿佛怕被诱拐。 他的确是来诱拐她的。 徐图很喜欢一部老港片《都市情缘》。 黎明和吴倩莲在里面的对手戏很有张力,徐图曾因为电梯牵错手的那幕,幻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段阴差阳错,遇见那个人。 还有黎明站在台阶下,想要让吴倩莲跟自己走,于是勾勾手,用那张没人能拒绝的脸引诱,用故意放软的语调,用粤语说嚟呀。 吴倩莲没能拒绝说嚟呀的黎明。 徐图也没能拒绝此刻的李恕。 因为他在笑。 也是这一幕,从此替代了电影里的那一幕。 当幻想成了现实,徐图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上前两步,问去哪儿。 从饭店走回学校的路程不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电影时,徐图发现李恕的偏好竟然和自己很像,于是又说最近上映了一部新电影,想去看。 李恕说出电影的名字,问是这部吗。 徐图兴奋点头,一激动上手抓住他的衣袖,触碰到他的手背,忽然回神,有点过度亲近了,于是撤开。 “要去看吗?现在。” “现在?来得及吗?宿舍门禁十点半。” 李恕查了查附近影院的场次,放到徐图面前,说:“十点结束,来得及。” 到影院取完票,正好开场。 徐图疑心李恕和今晚的时间、影院、月亮商量好了的。 因为电影结束,从影院出来,月光尤其明亮。 是明亮。 树枝光秃秃的,月光高悬夜空,抬头看时,一览无余。 “我想拍个月亮。” “好,我去便利店买包烟。” 她在路灯下等他,他走来,一手给她热牛奶,一手给她烤红薯。 然后说:“我没买烟。” 徐图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她剥开红薯,尝了一口,说甜,又从没咬过的那头,给他掰了一点。他皱眉说哪里甜了,被坑了。 很甜啊。 少女笑意轻盈,突然,她看向时间,十点十五分。 “完蛋了,赶不上门禁了。” 李恕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与从容,他说来得及,然后让徐图把牛奶和红薯给他。 徐图依言照做,很信任他。 “把手给我。” 少女无时无刻都带着点天然呆,闻言,肩膀微耸,两只手平摊到对方面前,不知道他要哪一只,便都伸出来。 特别像主人教狗狗握手的场景。 李恕抿唇,脸微微抽动,忍住笑,握住她温热的手,发现怎么这么小一只。 徐图至今都记得被李恕拉着在那条路上奔跑的场景。 喘气,心跳,风声,笑声,自由,像两个疯子,在漆黑的夜里,路过清粼粼的湖面,追着不可及的月亮,与路人惊诧的目光擦肩而过,就那样一直一直往前跑,第一次希望一条路没有尽头。 奇怪,那样冷的天,但有花香。 牛奶从李恕大衣口袋里掉出来。 徐图弯腰去捡。 “不要了。” “要的。” 到徐图宿舍楼下时,十点二十八分。 宿管阿姨一副算你命大的模样,让人快点进来,要关门了。 “你怎么办?” 李恕说没事,结果第二天还是被辅导员找谈话了,这些徐图并不知道。 他走路的背影慢悠悠的,插着大衣口袋,心情愉快又沉重。 回到宿舍,他走到阳台点了根烟,发现从跟徐图说话看电影到现在,隔了这么久,都没抽烟。 舍友笑他错过门禁,是不是去约会了。 他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舍友继续八卦,饶有兴趣问什么样的。 等了半天,也不见回答,舍友自讨没趣,戴上耳机,继续打游戏。 李恕吐出烟圈,样子懒散。平日里棱角分明的五官总是透着些疏离与不近人情,爱搭不理的,讲句话问个事都要看他心情。日常见他,不是在抽烟就是在学习,古怪得很。 也没见多有钱,哪来这么大脾气,少爷一样。 白白浪费一张脸。 他的舍友这样评价,却不知道李恕今天从见面到约会的迅速动作,利用的就是一张脸。 烟燃到头,他也思考完了。 其实很好形容,他只是有点不愿意说出口。 “天真的。” 是天真的。 于是他才像个刽子手。 鸡汤手擀面 5 - 第二天又是个阴天,天空像是蓄了团墨,晕染开来,到处是昏暗暗的,还笼罩在雨季的阴霾里。 上午最后一节课在一个大教室,空调打得有些凉,徐图披上衬衫外套,笔在书上圈圈画画,然而并没有维持多久专注认真,没多久就盯着黑板走神儿。 “想啥呢。” 钟白在桌下的抽屉里划拉手机,在看外卖。 “你中午吃什么?” 徐图眼下带着点青色,面容苍白,无精打采的模样。 听见钟白问,她愣愣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吃烤红薯。” “啊,大夏天的,你想吃烤红薯?” 徐图恹恹的,摇摇头,每到夏天,她胃口就变差,不爱吃饭。入夏后,李恕发现这一点,经常带她回公寓吃饭。 随便跟着钟白点了一份饭,徐图继续听课。 下课铃响,学生纷纷离开教室。 钟白的外卖还没到,她托腮,一边玩手机一边瞅好友,然后问:“你和李恕又吵架了?” 又。 其实这个字用得不恰当。 严格来说,徐图和李恕没有吵过架。 根本吵不起来。 “他要是跟我吵架就好了。” 徐图用手捂了捂发疼干涩的眼睛,她从小就是这样,不能长时间哭,不然第二天一准又肿又疼。 但她还爱哭。 “怎么,想吵个架,借机提分手?” 徐图唰一下坐直身子,问:“你怎么知道?” 外卖到了。 钟白拉上好友,沿着走廊,边走边说:“你啊,心太软了,除非有什么刺激你,你才会决断。但是说到底,你迟迟不提分手,还是因为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这句说到了徐图心里,隐约有雾气在眼眶氤氲,不敢眨眼睛,怕掉眼泪。 是啊,她总说爱他,他却连一句也没说过。 他喜欢她吗? “李恕这人吧,也挺奇怪的,你说他不喜欢吧,可眼睛骗不了人,他看你那眼神,直勾勾的。你说喜欢吧,他又跟隔着什么一样,不亲近你。” 李恕追徐图时,钟白全看在眼里,这哥们真没少使劲儿。 拿上外卖,钟白嘴巴不停,吐槽着这什么天气,又闷又热的,预报说了没雨,要是敢下雨,别怪她…… 别怪她淋雨。 连阵风都没有。 今天的天可真闷。 徐图挽着钟白的胳膊,看路过拥抱的情侣,他们眉眼带笑,动作亲昵,浓情蜜意自是不言而喻,愉悦流动在两人之间,很是动人。 这才是恋爱啊。 钟白掰回好友的头,无情说道:“别看啦,你家李恕没有这种模式可以打开。” 回到寝室,宿舍其他两个人还没回来。 “他不会是骗财骗色骗感情,片叶不沾身,到时候拍拍屁股跑路吧?” 徐图搬个椅子坐过去,把饭打开,正巧手机响了一声,点开看,是话题主人公李恕发来的。 他问有没有吃饭。 “吃了。” 这样回过去,徐图看着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没有信息传过来,于是放下手机,慢半拍地想起钟白点话,抿抿嘴,不作什么表情,风平浪静的,闲话家常似的,说:“要是骗色就好了。” 这次换钟白瞪圆眼睛,她捧着徐图的脸,上下左右端详了一遍,确认这是自己的好朋友,漂亮又乖巧的徐图,远离尘世情爱纷扰的徐图。 语不惊人死不休。 “噢我的老天爷,你在说什么”,钟白作夸张状,仿佛听不得这些污染自己干净的心灵,下一秒却凑到对方跟前,八卦地问:“所以发生了什么?你不是经常跟他回公寓吗?你这么香香可爱的女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想着那个那个呢?” 徐图方才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可此刻听见“那个那个”,脸噌得就红了,但她确实因为这个问题而烦恼,于是全盘托出。 “就是他最近很不热情,他老是亲着亲着,就去做作业,或者忙其他的,不想跟我做,是我不够吸引他吗?” 少女微微蹙眉,虽然害羞,但并不为谈性而羞耻,只是不解,为什么李恕会这样。 “首先,你千万不能怀疑你自己,你可是图图宝贝啊。你很漂亮,身材也很好,别说他了,我都想按着你狂亲。” 眼见着话题歪了,钟白忙扯回来,往嘴里填了口饭,认真分析:“一,要么是他真的太忙了,但是据我观察你们俩的感情情况,他没忙到那个地步。二,要么是他在外面跟别人做了,你知道的吧,在外面吃饱的猫,回到家就不吃了。三,要么他不行。” “排除掉一,二和三,你选一选吧。” 宿舍的摇头风扇缓缓转动,像动作迟缓的老人家,不疾不徐。 徐图往嘴巴里塞了口饭,没什么滋味地咀嚼,半晌,只道出一句干巴巴的不知道。 钟白晕。 合着白分析了。 “如果是二的话,我一定分手。三的话……” 徐图迟迟没往下说。 “三的话呢,姐们也劝你分手。所以啊,综合下来,你还是跟他分手吧。” 两人的聊天到此结束。 徐图洗完澡,靠在床上看了会书,然后抱着电脑,打开word,找资料做作业。 钟白出门去拿快递了。 其余两个舍友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出去玩了。 李恕打来视频,徐图犹豫了一下,接通,映入眼帘的就是偌大一张英俊的面孔,神色淡漠,因为眉毛生得浓,鼻梁也高,衬得眉眼尤其深邃,有一种安静的冷意,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李恕说他不喜欢人,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她知道这只是他正常的样子,他在情感方面单薄,不爱笑,不爱表露,给予感情对他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 他总是行动更多些。 可现在连行动也少了。 “中午吃了什么?” “咖喱饭。” “下午有课吗?” “没有。” “你还生气吗?” 徐图没有说话。 宿舍开着灯,手机放在枕头边,照着她的半边身子,她盯着电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见到她乌黑的发和细细的颈。 “我下午去兼职,晚上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又开始了,又开始示好,又开始示弱。 徐图绷着唇角,认为自己应该显示出自己的态度,于是拿起手机,正对着自己,在心里打腹稿,预备滔滔不绝一番,结果一对上他的脸,才发现他眼下的青色很重,看起来很疲惫,昨天晚上应该也没有睡好。 于是吐出的话变成:“做什么吃?” 想给自己一巴掌。 “鸡汤面,我会擀面。” 会擀面了不起喔,她还会吃呢。 少女皱皱鼻子,是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小动作,对面的李恕却注意到,这是她不满的表现。 徐图虽然瘦,但是脸是有点肉感的,带着点婴儿肥,也许是抽条的时候漏掉了脸颊,瞧上去特别孩子气,有一种珍贵的无邪。 她从来不算计谁,也不曾想谁会算计她。 这份无邪几经辗转,滚落到他的掌心。 他惴惴难安,欲摧毁,又想守护。 晚上徐图换好衣服,正要出门,钟白问去哪儿。 “去吃手擀面。” 钟白无语:“他又勾引你了是不是?” 徐图没听见这句,半路折返回来,自证道:“顺便问他行不行。” 冒着热气的鸡汤面端到面前时,徐图完全忘记自己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一碗面下肚,因为中午没什么胃口,吃得少,现在饿了,她还想吃,要去吃李恕碗里的。 他不让,说晚上吃多了积食,对胃不好。 徐图并不反感李恕管束她,因为他确实很体贴,无微不至。但管束过多,又会引起不满,昨天让吹头,今天不让吃东西,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 “可我就想吃。你为什么老是要对我的身体指指手画脚?” 这么多天来心里积累的委屈与怨念终于爆发,这算两人恋爱以来徐图说过比较重的话了。 因为李恕前期恋爱的表现很好,而且她心软又善良,不爱计较,也不生气。 钟白说,徐图是脾气好好的小公主。 李恕是认同这句评价的。 眼下,脾气好好的小公主生气了,被他惹恼了。 原来公主生起气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圆乎乎的眼睛睁大,脸颊透着点薄怒的红,唇齿一张一合时露出雪白的牙齿,同声音一样,像春笋或者莲藕一类食物,脆生生的,清甜的。 鲜活的,可爱的,但是不满的。 他最近表现得不好,徐图已经好几次不满了。 他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徐图想,很好,她终于爆发了。看他的样子,一定会说她不爱惜身体一类的话,好,他最好这样说,她已经想好回击的话语了。 “因为,我母亲是因为身体不好去世的。” 明明头顶上昏黄的光是均匀撒在两人身上的,可此刻,徐图分明感到李恕那一片暗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低的,没有故意装可怜或是多说一些,而是轻描淡写的,如此一句。 如此,脆弱。 以至于,徐图很想抱住他。 “对不起。” 少女讷讷道。 “没事”,他重新抬头,面上无事,将自己的那碗推到徐图面前,说: “是我的错,下次我少做一点。” 喜欢是有迹可循的 6 - 徐图隐约能感觉到李恕是个情感淡漠的人。 两人接触时,她发现他没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回宿舍。他很少提及家人,基本没有大的情绪波动。 直到今天,她还是很困惑,为什么李恕会追求自己。 她不认为自己足够漂亮,足够有魅力吸引这样一个冷淡的人。 在一起后,徐图坦诚自己的家庭,也问过他的家里。 只是他避而不谈。 徐图并不强求,下意识认为李恕是与家人疏离,不亲近,但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李恕见徐图半天没有动静,问还吃吗。 他没得到答复。 得到了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 少女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她是在心疼他。 徐图很会疼人。 阴雨连绵,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徐图很爱听这个声音。 只是今晚无风,肌肤黏腻炙热,两两相贴在一起,过分亲密。 李恕想起他还没喜欢上徐图的时候,两人那时已经确定关系,牵手拥抱是常事,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把怀里的人推开。 他不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像被拴在一起,打了死结,哪怕分开,也会在手臂,胸膛,心脏,留下痕迹。 她爱他的痕迹。 李恕不喜欢这种痕迹,想要抹去,但仍会假装喜欢,强迫自己去回应,不让对方受冷落。 徐图很聪明,她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徐图也很笨,她看不出他的虚情假意。 倘若中间一度有被看出,大概他们也走不到这里,他也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李恕有时做梦,会梦见徐图哭,哭着指责他,说他骗人,说这一切全是假的。 从梦里惊醒后,他很难再入睡。 一开始做这个梦,面对徐图的眼泪,他找不到话语回应,只能沉默。后来,他承认他做的坏事,却不承认他的欺骗。 因为骗里藏着他的真心。 他将自己赔了进去。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会想抹去痕迹,而是想留下痕迹。 譬如此刻,他不说话,抱住她,静静地,感受她的脸蹭在颈间,花一样柔嫩,可怜可爱,依偎着他,爱着他。 窗外的雨下大了,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过。 “李恕,你喜欢我吗?” 她仰起一双天真的眼睛,撞进他眼里,他避无可避,嘴唇微张,不知说些什么,而是想起去年的一个雪夜。 喜欢是有迹可循的。 他清楚地记得,一切改变都是从那个雪夜开始的。 那天是小年,几个舍友从食堂回来,争论着小年是吃馄饨还是饺子,南北之争,吵得很激烈。 窝在被子里睡觉的少年翻了个身,掀开遮光帘,露出一张烦躁苍白的脸,说小点声。 “李恕,你说说是吃饺子还是馄饨?” 他看起来状态很差,头发乱糟糟的,随便套了件毛衣,摸了摸额头,一天了,退了烧,烧了退,反反复复,于是决定去医院。 “我吃药。” 他面无表情道,穿上黑色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舍友嘟囔着脾气真差,又议论说他应该是去医院了,要不要陪他,结果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 李恕就这样一个不讨好、不合群的人。 与世俗不兼容,注定要经受苦难。 他也接受他不讨喜的为人处事带来的后果,不过是一个人,他很习惯。 他不想讨任何人的喜欢。 除了,徐图。 但也并非出于真心,那只是他的图谋中的一环。 徐图打来电话时,他站在人声鼎沸的医院大厅,头疼欲裂,思考了两秒,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接通电话。 透过医院的玻璃窗,他看见外面在下大雪,好大的雪,大家都很开心,脸上带着笑,或拍照,或拿手去接。 他一直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用手去接雪花,明明到手心就化成一滴水,什么意义也没有。 “李恕,你在哪里呀?”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暖,带着点南方人软软的尾音,撒娇似的。大约是烧的温度高,有些糊涂,他听着,只顾着听她的声音,忘记听她说了什么。 “我问你在哪里?” 她耐心重复一遍。 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有没有带伞,外面下了很大的雪。 徐图咯咯笑起来,说李恕你在说什么啊,那可是雪诶,我才不要打伞呢,我恨不得它再下大一点,下得超级超级大。 在无知无觉中,他唇角扬起,倚靠在玻璃旁。少年身形颀长而清瘦,一身黑色,但太单薄,加上出众的外貌,很受瞩目,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他等徐图说完,才轻轻说了一句,无意识的一句。 “我没带伞。” 小时候,他上学,父母很少接送他。但是遇上雨天,他们就会来,父亲来得多一点。 有次下大雪,别的小朋友都有人来接,没人借的小朋友会让老师打电话,叫家里人来接。 他也打了一个,母亲接的,她说,这点雪,有什么好接的。 但父亲心软,答应了,向单位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打着一把伞,来接他。 后来遇上雪天,父亲就来,尽管父子俩只是牵着手走回去,但他一抬头,看见头顶那把大伞,心里就说不出的雀跃。 随着年岁增长,他已经过了要人接的年纪,可父亲还是会来,像是这对不善言辞父子的约定。 后来,那个平常的雪夜,他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父亲没来。 他抱着那把带血的伞,意识到,从此以后,遮盖在他头顶的伞,没有了。 “李恕?李恕?你还在吗?” 电话那头传来徐图的唤声,李恕反应过来,眼皮微颤,脑子也很迟钝,不想开口说话,也不想应付什么。 于是他把电话挂了。 不如死了算了。 他常常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会等待,等待这个想法消失,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做正常的事。 就这样,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看人流变换,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梦初醒似的,想到去缴费挂水。 他排到队伍的末端,跟着往前走。 有人从后侧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甩开,咬了咬后腮的肉,已是极其不耐烦。 那人又如法炮制,也不知道怎么对他的袖子这么执着。 他回过头,正要发火,倏然切断。 少女怕冷,把自己裹得很厚实,白色羽绒服,红色围巾,雪地靴,从雪里滚了一圈出来的,俏生生的,白玉一样。 因为是跑过来的,她还喘着气,有些慌乱与无措,解释道:“我问了你舍友,他们说,你可能来医院了,我想你一个人,所以……” 小公主。 明明是来照顾人的公主,屈尊降贵,却将姿态放得很低,好似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你一个人来过医院吗?” 他问。 徐图摇头,但不感到这有什么,说:“我虽然不会,但我可以问,你去坐着吧。” 李恕想说,他很习惯一个人来医院。 可他大概累了,就去坐着。 “谢谢。” 坐着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识停在她身上,是跟着她流动的。 她注意到,会回望,摆摆手,笑笑,示意他放心。 就这样,她生疏地询问确认,缴费,领输液袋,又排队,等快排到的时候才把李恕喊回来。 她笑着说:“你生病好像狗狗啊,两只眼睛都不动的,平时都没见过你这样。” 扎针的护士喊了声李恕的名字,对上他的脸,呼吸一滞,然后正常扎针,装作若无其事问:“帅哥一个人啊?女朋友没一起来吗?” 他冷漠得很,眼都不抬一下。 护士又道:“没有女朋友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呗帅哥。” 徐图面上没了笑,甚至有点苦兮兮的,她和李恕没有确认男女朋友关系,什么也不能说。 但李恕怎么也不说呢。 他说一句不留,就皆大欢喜啦。 她想。 徐图沉浸在思绪中,等回过神,李恕喊过她好几声了,她忙应,习惯喊“到”。 到 仿佛老师点名。 却正中下怀。 李恕并没看她,而是看着那个护士,神色淡漠,说: “女朋友到了。” 试试 7 - 医院里很吵,来往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语,还不时有病人叫号,护士解答,纷乱忙碌。说话时哪怕离的距离很近,还是要凑到耳边去听。 可徐图听清了李恕说的那句话。 她怔怔地看着少年头顶上的小旋儿,露出的两只耳朵红红,不知道说什么,低头将脸埋了又埋,窝在柔软的针织围巾里,像窝进了一个软绵的梦。发烧生病的不是她,此刻昏昏沉沉的人却成了她。 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装做没听见。 两人认识了一段时间,会约出去吃饭和看电影,也会约在图书馆学习。 在一起的气氛总是很好,对方总是恰到好处地迎合她的喜好,既不逾越又不生分。 李恕身上有一种沉稳又自由的力量,那是徐图很向往的。 他想到什么,喜欢什么,认定什么,就去做去追求,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与别人争执,那种超越同龄男生的成熟使他与周遭人格格不入。 也因此,他不合群。 他说,合群不是活着的唯一目的,人活自己。 徐图喜欢和李恕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很安心。 遇上下雨天,徐图就找个咖啡馆看书,没有特意约李恕,但偶尔碰到,他也在这看书,点上一杯最便宜的饮品,坐上一天。 徐图走了,他还没走。 出奇地,两人书单和影单的偏好很一致。 等下次吃饭,两人便会聊起上次在咖啡店看的书,然后说好等看完就交换。 徐图不想打破这样的现状。 她是个守旧的人,有个坚硬的外壳,壳的四周都有人守护,她大可以不用从壳里出来,于是就这样待着,风平浪静。 只是她的平静是表面上的,李恕的平静是内心里的,因此,她被他吸引。 少年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在睡梦里,还皱着眉,不知道在烦恼什么。 少年人藏有很多心事。 他唇没有血色,也很干,来医院就孑然一身来了,什么也不带,说习惯照顾自己,然而并没有看出经验。 徐图去接了杯热水,等温度差不多,才叫醒李恕。 “生病要多喝热水。” 她说,说完自己先笑了。 李恕接过水,或许是因为生病,他有些急躁,他知道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把面前的人吓走,譬如方才那句话,譬如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把水喝完,纸杯还给徐图,然后在肌肤相触的一瞬,握住她的手,低头,发烫的眼睛贴在温热的掌心。 “对不起。” “但是好吵。” “我不喜欢医院。” 是任性的小孩子,是淋雪的小狗狗,是恹恹的脆弱的李恕。 徐图应该把手抽回。 可她的心在此刻,柔软到了极点,她甚至想揉揉李恕的脑袋,把他抱到怀里。 好可怕。 这就是钟白说的,不要怜爱男人,否则你会陷进去。 徐图一只脚已经陷进去了。 挂完水,李恕站在门口医院门口等上卫生间的徐图。 她跑过来,李恕正要迈步,被她拉住。 徐图将围巾取下来,踮起脚,在他脖子绕了又绕,然后说,你还生病呢,别冻着了。 谁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不会照顾人呢。 越是被爱者,越会毫不吝啬地爱人。 路面上,树枝上,在无声中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洁白的,在灯下被照得亮晶晶的。 徐图伸手去接了片雪花,握紧,然后让李恕伸出手,掌心相迭,他感受到温暖肌肤中的一点凉意。 “你好像很讨厌冬天。” “送你一片雪花,别讨厌冬天啦。” 她歪着头,笑眯眯的,脖子灌进冷风,鼻尖冻得红红,像只森林里撞了树枝,落了满头雪的小鹿。 是只脾气很好的小鹿,摇摇头甩掉雪,不生气,然后和猎人说,你也别生气了。 李恕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 “徐图,我们在一起吧。” * “李恕,你喜欢我吗?” 窗外的雨渐大,李恕倏然从回忆抽离,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回答。 徐图鼓起勇气,捧住他的脸,轻轻地舔了舔他的唇,是试探也是心意。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的,捏着她的后颈,不让躲,追着吻过来,好似捕动物捕食的本能,回吻也是本能。 徐图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小小一只,毫无反抗力,被亲得喘不过气,脸颊肉也被挤出来,顿时有点后悔,不该撩拨他。 “唔……” 终于挣开,徐图向后退,感受到抵在屁股下的坚硬,无措地缩了缩,眼里有潋滟水意,朦朦胧胧的。 她今天来是存了心思的,不让自己退。 “我今天,安全期。” 她话已然说到最明白。 李恕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听见她的话,重重喘了声气,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手从粉色短袖下钻进去,摸她细腻光滑的腰肢,然后往上推,手指拂过她的背脊,纤瘦的,玲珑的,他手臂能将其环握。 他两周没有摸过徐图了。 两周,十四天,他记得很清楚。 上次和徐图做爱,徐图穿的是件蓝裙子,裙子上有白色的云朵,那天徐图很敏感,流了很多水,他没忍住,做了两次。 两周后,他永远在亲吻时戛然而止。 每次触摸徐图,他都觉得自己像一个瘾君子,有肌肤干渴症,想闻她身上的香味,摸过她每一寸肌肤,停不下来,想要停留,又想寻求进一步亲密。 只有这样,他那颗无处安放、躁动不安的心,才能得到慰藉。 就像那个雪夜,他烦躁的时候,埋进徐图的手心。他很想将自己无限缩小,躲进徐图的身体,他唯一安心的居所。 扣子被熟练地扣开,徐图轻呼一声,短袖被推了上去,胸衣滑掉,雪白挺翘的两团暴露在湿润的空气,因为没有安全感,颤颤巍巍。 “等一下,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阳台的帘子没有拉,徐图能看到对面一栋楼里家家户户的亮着灯,还有人大声咳嗽说话的声音,她做不到在这样的环境里,用这样的姿势面对李恕。 “等一下。” 他也说等一下。 让徐图等一下。 随即,一只手覆上来,另一只手握住徐图的后颈,逼迫她低头献吻,不容推拒。明明是女上位,可依旧是徐图处于弱势。 徐图的胸乳和腰很敏感。 早在他摸腰的时候,徐图就躲着红了眼睛,下面也湿了。他解开内扣,微凉带茧的手摸她的胸,更是敏感得不行。 换作平时,他已经在画图了。 中指的茧磨得最厚也最明显,他还最喜欢用这里刮蹭少女绵软的胸乳。 徐图眼泪汪汪的,抱住李恕的手,说回房间。 李恕却在迷乱的一瞬忽然清醒,狠狠咬了咬后腮,喘着气,说对不起,给徐图整理好衣服,起身收拾完,走到厨房,身下的反应仍很大。 少女衣衫凌乱,靠着椅子,半天没有说话。 再抬头时,满脸的泪,哽咽语气,抽抽噎噎。 “李恕,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李恕回身,见她哭成这副可怜模样,无奈又好笑:“你在胡说什么?” “你都不爱我了,也不想和我做。钟白说你要么是在外面吃饱了,要么不行。” 她哭得梨花带雨,又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吃饱了。 李恕想,他哪里是吃饱了,他都要饿死了。 然后他把徐图的电话拿过来,让她给钟白打电话。 徐图睁着含泪的眼睛,说:“你干嘛?你别骂钟白。” 李恕抹去她脸颊的泪,说:“打电话给钟白,让她明天给你请假。” “至于是吃饱了还是不行,你今晚试试。” 溺亡 8 - 徐图和李恕的初次是在春天的一个雨天。 春雨和其他季节的雨水很不相同,缠绵悱恻,带着点痴情的意味,似乎是女子的眼泪,,如泣如诉。 因为是雨天,徐图心情很好,主动亲了李恕,雨水充沛,脚步轻盈,世界旋转,亲着亲着就滚到床上,两个人红着脸,愈亲愈动情,窗户没关,斜斜飘进来凉凉的雨丝,落在眉眼,湿漉漉的。 天黑着,李恕拉了窗帘,一面吻她一面问可以吗。 徐图点点头。 性爱这个东西,不怪用禁果来形容。 那种亲密无间的体液交换,在一瞬间攀登至顶峰的快感,男女的理智被冲垮,只剩下被爱欲支配的头脑和身体。 恋人说喜欢,说爱,说一辈子,说永远。 但徐图和李恕没怎么说过这些,他们会搂得紧紧的,拥抱彼此,拥抱的时候感受爱与被爱。 事后,李恕会忍不住抽烟,一个人去阳台,避着徐图。徐图躺在床上玩手机,休息够了,就跑到阳台,皱着鼻子说别抽烟,对身体不好。 李恕在那些时候总是放松又愉快,他的真身像是脚下的影子,只有在黑夜才被释放出来。少年依靠着身后的栏杆,模糊的身影在黑夜里显得瘦削又有力量。他笑笑,说好,不抽了,再做一次。 徐图被压在墙上亲,用脚踢他,后悔劝他,又软着声音说自己没力气了。 他说他还有。 徐图被亲的锁骨发痒,她身上敏感的地方太多,笑起来,躲的动作像是迎合,搂着他的脖子,笑笑闹闹,又滚到床上。 春雨在下。 他们就那样窝在床上,黏上一天,也不嫌腻。 而今,不过换了个季节。 他们没有很久再那样黏黏糊糊地度过一天。 窗外在下雨,滂沱大雨,或许下完这一场,凉一阵,该入梅了。学校的梅子结了满树,又青又绿,瞧着都要分泌出口水。 梅子黄时雨。 等这批梅子黄了,就是连绵潮湿的梅雨季节。 到那时,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在想什么?” 黑暗里,他察觉她在走神,轻轻咬了一下她的的肩,等她意识回笼,四目相对。 “我在想……” 在想等那批梅子黄了,我们会不会分手。 话没说话,他忽然闯了进来。 徐图有时觉得李恕很坏,看着冷漠严肃,闷不作声的一个人,其实很有些恶劣因子在骨头里作祟,冷不丁就要欺负她。他大概没有叛逆期,恶劣藏在反骨里,反骨又藏在身体里,贴近她的身体时就会凸出一截。 “坏蛋。” 少女冒出一声细细冗长的呻吟,带着哭腔,明明被欺负了,却还是往他那边凑,拥抱罪魁祸首。 她在黑暗里没有安全感,揽着他的肩,整个被抱在怀里,眼睛湿乎乎的,小声说轻一点。 李恕喘了喘气,没有动,肩膀延伸向赤裸的背脊,有流畅的线条微微起伏,山峦一样,有种压迫感,让人难以反抗。 他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纤瘦的背,从小臂到手心的肌肤,挤压她的胸乳,感受柔腻的乳肉像雪一样滑下来,他喉咙干涩,想接些雪水来喝。 他脑袋埋在她的胸口,宛若一只大型玩偶,近乎痴缠咬着她恋着她,那是离她心脏最近的位置,隔着薄薄一层皮肤骨骼,他能听见跳动的声音。 莫名情动,他也想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他想离她近些,再近些。 于是侵入她的身体,留下颜色印记,去摸她柔软无骨的手指,顺着往下,摸到湿滑的水液,摸到肿胀的性器,哑着声音说太紧了。 徐图当真以为他体谅自己,一双鹿眼变得柔和,亲亲他的脸,红着耳朵,正要说什么,他又送进来一截,有预谋地冲撞那个湿润粉嫩的巢穴,知道无论他怎样作弄,都会被容纳原谅。 “你又上当了,徐图。” 少女软嫩的腿根被撞红,腿间咕嘟一下,涌出一小泡透明的黏液,他出入更加畅快,床单颜色又深了一些。 徐图像濒死的天鹅,仰着长长的细颈,短发凌乱地散在脸庞,眼神迷蒙,身体像弓一样被拉满,透出脆弱易碎的美感。 伴随着不成句调的破碎呻吟,她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本能求生,喊他名字。 可他不是来解救她的。 他是凶手。 想到这,李恕有些失控,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闷吭着去吻她。唇舌柔软,他舍不得放开,亲的很深,任徐图怎么挣扎也不退让,即使呼吸也是他赋予。 “呜…好疼,你咬破我的嘴了李恕,你现在不听我的了。” 她哭着,推开对方,银鱼似的从对手手里溜走。从前她让慢一点,他都会照办,如今越来越放肆,变着法子欺负人,徐图觉得很委屈。 少女饱满的唇被咬破了一个小口子,她认为这是伤害,即使可以算作误伤,但他得哄她。 李恕垂眸看着她,不说话,动作利落地将她翻了个身,分开他的腿,又插进去,这次不打一声招呼,又深又重。 “那不亲了。” 只做。 到后来,徐图捧着肚子,害怕地感到小腹有凸起,她真的能感受到他进入的形状与轻重,敏感又清晰,想要转过身抱他,却被他反剪两只手,动弹不得。 徐图怀疑今晚的鸡汤面里下了药。 不,也可能是她怀疑李恕不行,李恕转头吃了个药。 可她没离开过啊,没见到他吃呢。 徐图想不通,抽抽噎噎,可怜求他,说我想亲亲你。 这一句才是化解的灵药。 他把人转了个方向,没有低头,而是等她攀爬着吻自己,将人抵在墙上,捧着她的脸,又是那种不顾死活的亲法,掠夺她的一切。 原是他的骨头里的恶又冒出来,欺凌着徐图。他想知道为什么徐图从头到脚都会这么软,像一只毛绒绒的兔子。 兔兔公主。 他在心里这样喊她。 “徐图,我们养个兔子吧。” “可是,兔子臭臭的。” “嗯,那是普通兔子。” 兔兔公主很香。 少女身上有很甜的香味,像柑橘一样青涩香甜的味道,混着眼泪,夹杂体液,微酸微涩,怎么闻也闻不腻。 兔兔公主眼泪七零八落地流着,落在眼角,唇角,肩膀。 他统统舔了个干净。 然后说,别哭了,你的毛都被打湿了。 只有这时候,李恕才会泄露出那点不为外人道,甚至他自己也不敢深挖的爱与癖。 比如,他很沉迷床上的徐图。 沉迷于她的一切。 她纯真眼窝里的泪水盛着他,她嫣红唇瓣的红肿喊着他,又或者是她敏感雪白的身体热切地含着他。 一切的一切。 脱身不了。 那就溺亡。 李恕一开始是想杀徐图的。 后来,他成了被杀的那个。 他溺亡了。 溺死在甜腻与温柔里。 ——名为徐图。 吹风机突然没了声,沉浸在回忆里的少女没有察觉,直到李恕俯身亲下来,咬上她柔软的唇。 少女回过神,慌乱向后退了两步,后腰抵到冰凉的盥洗台,平面还没干,水打湿了干净的裙子。 湿了。 “唔…” 少年手指沾了发丝的水滴,抚上徐图白腻的后颈,轻轻柔柔地捏着,很舒服,好似没力气,可又让人挣不开。 徐图迷迷糊糊闭了眼又睁开,他手上的水是凉的,顺着她的后脊往下流,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李恕眼眸半阖,神情微淡,掐着少女的下巴往上抬,牙齿舌尖一齐用力,轻而易举撬开,吮吸吞咽,像要吃了她。 徐图招架不来这样的李恕,只是一味往后退,向后躲,他在她下巴留下红印,又捧着她的脸,亲的人根本喘不过气。 她是个软性子,好说话,不缠人,平时在床上李恕也克制,不会留下痕迹,大多时候是温柔的。 在此方面,谁也没有越矩。 徐图在矜持的那端站,李恕在克制的那端看。 今天,徐图也一如既往的矜持。 但李恕不打算克制。 床头柜里还有一盒拆开的避孕套,剩了五个,上次只做了一次。 或者说,每次只做一次。 余下,只听见少年冲凉水的声音。 徐图也不知道为什么,李恕似乎不喜欢,但又喜欢,有几次掐着她的腰,逼红了眼,又褪回正常模样。 搞不懂。 李恕戴好套子,欲望顶在湿软滑腻的地方,提起少女细嫩的身体,往里探了探,被**的很厉害。 徐图短发还湿着,小声喘着气,嘴唇被亲的很红,灯下有亮晶晶的水渍,眼里被欲望挤出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看起来可怜极了。 幼小,脆弱,无助。 李恕恨死她这副可怜的样子。 好像谁都要喜欢她。 谁又能不喜欢她呢。 “为什么分手?” “你喜欢别人了?” 『不是』 徐图摇头,想回答,一出声却成了亢长勾人的**。 他忽然闯了进来,少女软嫩的腿根被撞的微红,腿间流出了透明的黏液,床单颜色又深了一些。 眼泪七零八落地流着。 他舔了个一干二净。 只有这时候,李恕才会泄露出那点不为外人道,甚至他自己也不敢深挖的爱与癖。 比如,他很沉迷床上的徐图。 沉迷于她的一切。 她纯真眼窝里的泪水盛着他,她嫣红唇瓣的红肿喊着他,又或者是她敏感雪白的身体热切地含着他。 一切的一切。 脱身不了。 那就溺亡。 少女身上有很甜的香味,可能是奶糖,可能是桃子,混着眼泪,夹杂体液,微酸微涩,是能杀人的味道。 李恕一开始是想杀徐图的。 后来,他成了被杀的那个。 他溺亡了。 溺死在甜腻与温柔里。 ——名为徐图。 忘不掉 9 - 折腾到十点多,雨渐停,乌云被风吹散,月亮微微发着光,淋过雨的缘故,也是朦朦胧胧的,躲在树梢后。 徐图累的眼睛睁不开,迷迷糊糊被抱去洗澡清理,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宝宝,有人给她洗头吹头,擦身穿衣,然后抱回床上。 没由来,她想起妈妈。 徐图对母亲的印象随着时间的迁移而变得模糊,只能透过几张老照片加深回忆。她其实没有父亲对母亲的怀恋那么深。她爱流泪,但并不容易感怀伤感,可此刻,却很想要一个拥抱。 她张开双手。 边上人很配合地被抱住。 “谢谢你。” 她闭着眼,咕哝着道了句谢,随后沉沉睡去。 在意识消失前的一秒,徐图突然想到,李恕还是没说喜欢。 李恕静静看着她,伸出手指,拂去她额头的碎发,点在眉中央。 徐图眉头不常皱,总是舒展的,似乎没什么烦心事。哪怕有也没关系,她很会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去年期末考通知得晚,图书馆挤满了人,学生都在抱佛脚,许多宿舍的灯都开了一夜。 凌晨两点,李恕熬夜画图时抽空给徐图发了条信息,让她别太勉强。 第二天早上八点整,他收到回复,徐图说昨晚睡了,来得及,今天继续学。 “不用着急。” 徐图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没有主见,温和柔软的女孩子,其实很有底气,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不逃课,虽然达不到勤勉但也并不懒惰。她住在舒适的壳里,不影响任何人,也希望别人不要来打扰她。 是他,把她从壳里揪出来。 李恕抿了抿唇,心里发闷,牵了徐图的手指,摁在他的眉头。 徐图经常这样。 说他总皱眉,会倒霉,就给他揉揉,说开心点啦。 他想,他不亏欠这世界上任何人,但大概会亏欠徐图一辈子。 手机在床头柜嗡嗡震动,来电显示“爸爸”。 李恕黑眸沉了沉,拿过手机,瞥了眼床上的人,轻点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图图,是爸爸,你睡了吗?” 电话的另一端,徐道平迟迟没听见女儿的声音,对着屏幕问了两句,还是无人讲话,正疑心怎么回事,电话突然挂断了。 然后收到女儿发来的微信,说舍友都睡了,明天再打电话,这才放下心来。 李恕在阳台点了根烟,一根烟,他抽得心不在焉,极没滋味。望了望天,他想接下来大概要晴了,天更热,但是天气也会变好。 一路走到这,他不如冬天时候心硬了,总在动摇,迟疑,不前。 或许是他得到了什么。 或许是夏天太热了。 他热昏了头。 想等一等,再等一等,和徐图过完一个蝉鸣的夏天。 希望今年的夏天久一点。 耗尽他对徐图的喜欢。 * 徐图第二天还是没有请假,李恕只是嘴上说得凶。她吃饱了,不要想要了,哭一哭,李恕就放过她了。 这时候,她又觉得,李恕还是很听她话的。 课间,钟白打量着舍友,看她眼下的黑眼圈,正话反说:“看来昨晚过得很不错。” 徐图没抬头,用手肘碰了碰她,不好意思地将下巴搁在桌上,耳根红红的。 钟白叹气:“年轻人啊,还是会被美好的肉体所迷惑。” “所以你们和好了吗?哎,我还想介绍帅哥给你呢。” 徐图摇头,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T,领口被刻意往上提,但还是禁不住往下坠,露出洁白秀气的锁骨,锁骨之下,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红印。 “钟白,我和他从来都没有吵架,你知道的。” “但这也是问题所在。” “我还是觉得,他不喜欢我。” 钟白托腮,说:“”你们俩的恋爱啊,我真看不透。主要吧,还是看不透李恕这个人。但是,从现实角度来说,你俩家境差太大,他一穷二白,拿什么让你爸爸点头?” 徐图的笔在本子上画啊画,轻轻吐了口气,脸贴在桌上,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钟白说得在理。 可钟白不知道,在这种悬殊,她才窥见李恕对她爱。 那样的人,会把自己仅存的东西全部交付给你,不发一语,不顾一切的爱意藏在眼底。 她看过到。 所以忘不掉。 * 那时候,他们还没确定关系。 那天,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两人站在马路对面,看到对方,那一分钟正是红灯。 徐图站在路灯旁,感到心里怦怦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眼睛却水亮亮的,专注地看着他。 她在想,李恕究竟什么时候会告白。 许多个她以为的瞬间,李恕都没有告白。 红灯闪烁,跳转绿灯。 她晃了神,醒过来时绿灯已经在倒数,下意识小跑过去,却被从左方开过来的一辆车吓得呆立在原地,忘记躲开。 反应过来,她被人抱在怀里,平安无事。 她瞪大眼睛,慢慢地抬头看向他。 他穿着件黑色的长款外套,拉链拉到脖子,露出冷硬的下颌和紧绷的薄唇,面部因为高度紧张,没有表情,但是隐隐咬着后槽牙。 她被领着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恕,对不起,我……” 她尚未说完,前面的人突然回身,抱住了她。 徐图第一个想到的是,会不会是这个瞬间?他要告白了? 可李恕还是没有。 “笨蛋。” 他还在喘气,说话声音很低,仿佛受到惊吓感到委屈的是他。 两人接触这么久,这是李恕第一次情绪不稳,也是第一次对她凶。 “笨蛋。” 徐图有点委屈,但确实是她的错,还让他跟着陷入危险,可是也不能说两遍笨蛋啊,太糗了。 她决定,如果李恕再说一次笨蛋,她就把他推开。 他们又没有在一起,他怎么可以抱着她。 但是李恕说: “徐图,我们在一起吧。” 冬天的风凛冽刺骨,他抱着她,挡去了大部分寒冷,而她听他这句话的一瞬,整张脸都热乎乎的,像浸在温泉里。 原来是,下一个瞬间。 “以后,我会走向你的。” 他低着头承诺,没有看她,她想当然以为他也是跟着害羞,于是笑,踮起脚抱他,说:“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跟你在一起,李恕。” 才在一起那会,徐图发现李恕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清苦,是的的确确的辛苦。 她看着他想尽办法赚钱,跟他说不需要。 他固执地说需要。 他说,我是一无所有的李恕,但你要做应有尽有的徐图。 就是这样的李恕,让徐图常常感受到被爱,不同于任何人的爱。 像是一朵开在悬崖的花。 徐图愿意冒着掉落的风险采摘。 即使代价是,跌的伤痕累累。 真心与希望 10 - “以后,我会走向你的。” 那是李恕对徐图告白说的话。 准确来说不是话,是一句台词。 前一晚他的舍友在看电视剧,他听了一耳朵,问,现在女生都喜欢听这些吗。 他舍友翻了个白眼,说当然啦,说的越真越喜欢。 其实喜欢的不是台词本身,而是说话的那个人。 但是“喜欢”这个东西,假的可以装成真的,真的也可以装成假的。 只要让对方相信就好。 于是李恕说了,效果的确很好,徐图说喜欢,说开心,拥抱他。 他抱着徐图,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常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像个傀儡,不知道为什么活着,靠着一份执念,走到这里,找到徐图。 他按照自己既定的计划在走,徐图也在计划之内。 可他却觉得无趣极了,抬手摸摸怀里人的脑袋,想这么好用的话,回去再多学几句,反正徐图喜欢。 后来他也没有再学。 因为本是假的,却成了真的。 他率先成了计划中的意外。 * 徐图周末回了趟家。 徐道平亲自下厨,烧了许多女儿爱吃的菜,一边往她碗里夹,一边说她瘦了。 “其实家离学校不远,我可以让司机每天送你上下学,住学校哪有住家里舒服,你天天回来,爸爸可以天天做饭给你吃……” 徐图腮帮子鼓鼓,吃得很香,白皙粉嫩的脸颊彰显着满满的胶原蛋白,要说她瘦了,确实是冤枉她。 隔三差五李恕在公寓下厨烧饭,吃了饭往床上钻,床上运动又瘦不了身。 徐道平面容清俊儒雅,年过四十,不显老态,头发也多是黑色,只有脑后微微有些白头发,也不去染黑,自然就好。他平日里在公司严厉贯了,一回到家,女儿跟前,就成了慈爱的父亲。 小时候,徐图挑食,徐道平那时候事业刚起步,忙工作,早晚都见不到人,雇的保姆领了工资,却压根不管小孩吃不吃,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等徐道平恍然感到很久没回过家,回去一看,女儿又瘦又小,两只大眼睛看着他,透着生疏与抗拒。 徐道平想到妻子,抱着女儿,忍不住流泪道歉,说赚钱是想让图图吃饱,可如今却养成了什么样子。 徐图抹去父亲的眼泪,怯生生地喊“爸爸”,然后说,你别哭,我好好吃饭。 自那以后,徐道平将时间和精力匀了给女儿,直到公司稳定下来,他有了更多时间可以陪伴女儿,但女儿却一直在长大远去。 他只能看着徐图的背影,追不上了。 说话间,有人摁响门铃。那人一身名牌运动装,脚上穿的也是某个品牌最新款限量版鞋子,捧着一大束惹眼的玫瑰花,将墨镜摘下,别在身前,一双桃花眼紧张兮兮地盯着保姆,说阿姨,我这新鞋,您小心点。 他换好拖鞋,见自己的宝贝鞋子也被妥善安置,才放心地走到餐厅,向徐道平打招呼,又热情喊了声“图图”。 徐图睁圆眼睛,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就这两天,听叔叔说你周末回来,来找你叙叙旧。” 陈汀没有第一时间让阿姨结过玫瑰,而是特意在徐图面前晃了一圈,得意道:“漂亮吧?” 徐图知道,他自小就是这样,爱玩爱闹图新鲜,为人义气,爱交朋友,但也被不少朋友骗过。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是个有钱的显眼包。 出国三年,回来了还是没变。 他丝毫不客气地接过碗筷,夹了块肉,问徐道平家里是不是换厨师了,怎么感觉没以前厨子烧的好吃了。 徐图冲他使眼色。 他吃的一嘴油呼呼,不明所以,只听徐道平轻咳两声,说:“是我做的。” “啊,啊哈哈哈哈哈,我说怎么味道变得健康了呢!原来是叔叔做的啊!” 陈汀瞬间乖巧,边吃边夸,为时已晚,徐道平给徐图夹菜,并不答话。 徐图险些没憋住笑。 饭后,两人去楼上的卧室打游戏。 “徐图,听说你谈恋爱了?你不是说不谈的吗?最好一辈子陪你爸爸。” “我只是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 徐图盯着屏幕上的小人,灵巧躲避。 她确实不想谈的,谈恋爱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很累。 如今,她也确实体会到了。 “你那小男朋友,我都听说了,父母早去世了,一个人苦巴巴的,每个月勤工俭学,周末兼职给学生补课,这日子过得,他难道不知道你什么家庭,他什么家庭吗?” 徐图听到“无父无母”时,呼吸一滞,被操控的小人瞬间不稳,从高高的山上落下,死了一条命。 “听说?哪里的听说。你调查他?” 丢开游戏手柄,徐图怒目而视。 陈汀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替自己辩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道:“你还没跟叔叔说?” 他哼笑一声,继续道:“徐图啊徐图,我还以为你多勇敢呢!怎么着,怕你爸一张支票甩他脸上吗?” “要我说,他八成也是冲着这张支票来的。” “他不是。” “哟,这么笃定?” 陈汀眼睛转转,似在打什么鬼主意,嬉皮笑脸道:“你别说,我还真想见见你这清高的小男朋友。要不这样,晚上我刚好有个趴,约出来,一起玩。” “他不玩。” “诶,徐图,作为你从小到大最好朋友,还不配见见你男朋友吗?我怎么都算半个娘家人吧。” 徐图手指在游戏手柄的按键上滑来滑去,眉眼低垂时看上去乖巧又漂亮,像个精致的娃娃。 陈汀中学时候就是被她这张脸迷惑,那时候大家都流行谈恋爱,感觉有个男女朋友,十分有面儿。 要说有面儿,陈汀是一定要来凑热闹的。 于是他在某个课间,悄悄凑到徐图耳边,说你当我女朋友吧。 徐图吓得没搭理他,放了学就讲这件事和徐道平说,徐道平转头又跟陈汀的爸爸讲。 第二天陈汀肿着两只眼睛来学校,气得三天没搭理徐图。 自那以后,徐图算是摸清了陈汀这个人,一点旁的心思没有,全是幼稚。 “你现在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啊,那是谁?” “钟白,我舍友。” “为什么?她比我好在哪里?” 徐图:“……” 为什么有的人看似长大了实则却像没长大。 陈汀拿过她的手机,说:“打吧打吧,约出来一起玩呗” 钟白很快接通电话,听完后,问有没有帅哥。 徐图瞥了瞥一旁积极的陈汀,为难地皱了皱眉。 “有,帅哥在这。”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 钟白半天没说话,大概是无语,隔了一会才说:“行吧,我过去,就当蹭顿饭了。” 要给李恕打的时候,徐图却很纠结。 “他应该不喜欢那种场合,他会觉得不舒服的。” “图图同学,我劝你不要太高估男人。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两杯酒下肚,说点真心话吗?” 真心话。 徐图着实想看看李恕的真心。 究竟是怎样一颗忽冷忽热的心。 电话接通后,徐图有些紧张地说了目的,然后又加上一句“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李恕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想我去吗?” 徐图感到奇怪,正欲讲话,凑在一旁听的陈汀忍不住了,抢过电话就噼里啪啦开口:“你一个大男人这种事都决定不了,难道你亲徐图的时候还要问,你想亲吗?” 徐图捂脸,李恕还真这么问过。 陈汀话一说完,空气瞬间安静,电话那端更是静得出奇,半晌才传来说话声,带着克制的冷静。 “这是我和徐图的事,请你把手机还给她。” “哎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么和我说?”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他顿了顿,说:“我现在只想和徐图说话。” 徐图抢过手机,不顾一旁捶胸顿足的返祖现象,背过身,忙说:“你如果不想去的话……” “徐图,你希望我去吗?” 他放低了声音,仿佛有意避讳什么,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拒绝。 越往前走,越接近真相,越是残忍。 徐图的直觉总是很准确,她隐约感觉到,这次聚会大概会真如陈汀所言,触及到李恕的内心。 哪怕是一点。 她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 究竟有没有一点爱。 于是她明明唇角下垂,但仍装出微笑与雀跃,说: “希望。” 爱得多的人 11 - 李恕无数次想过实现计划后的快意。 他处心积虑地了解徐图,接近徐图,与徐图确认关系,从未感受过什么负罪感。 该负罪的另有其人。 只是那人将罪责推卸,卸给了自己的女儿。 于是他来讨要,徐图偿还。 天经地义。 可后来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抗拒徐图,不用假装喜欢,那些渴望自然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去追寻对方。 他喜欢徐图说爱,喜欢徐图的微笑,喜欢徐图的拥抱,喜欢徐图在事后埋进他的怀里,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像冬日午后晒得最暖的阳光,不想远离。 他发现,他开始害怕失去徐图。 为了逃脱这种害怕,他减少与徐图的亲密,可效果不佳,那之后会升腾起加倍的欲望。 他总在想,不甘而怨忿,想徐图大概是他的报应。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喜欢徐图。 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不甘。 他有时候几乎忘了他的计划与目的,沉溺在与徐图的恋爱中,多希望他们是一对可以随意许诺天长地久的情侣 只要爱,不要恨。 可他有恨。 徐图打来电话时,他正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惊醒,梦见他与徐图分手。 徐图打来电话,邀请他来聚会,并说希望。 他在那刻沉默,猜测这会让他的计划往前一步,又或是不会。 然后他问自己,想还是不想。 他已经停在原地很久。 徐图曾经说他是个知足的人,一点点就满足了。 其实不然。 他都想要。 * 徐图躲在角落里喝了三杯果汁,中间应付了无数寒暄,大都是说许久没见她出来玩了,还是陈汀笑眯眯地替她一个一个应付回去。 “大家可都知道了,你多宝贝你男朋友,怎么约都约不出来。” 徐图今天穿了件黄色的方领裙,露出漂亮秀气的锁骨,脖子上戴了一条粉色小花项链,与耳饰配套的,是生日时李恕送的,显得整个人精致小巧,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本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他们都是冲着徐道平来的,看她的眼神并不单纯,像在估量她多少钱一斤,怎么才能到手。 有些目光太直白,让她感到很不适,所以能不出来她一般都不出来,徐道平也不会强迫她。 正和陈汀说着话,钟白远远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又问李恕怎么还没来。 她说起“李恕”时的语气很不满,陈汀听了出来,八卦的心蠢蠢欲动,问李恕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白上下扫了他两眼,说:“反正比你强。” 然后跑进帅哥堆里玩去了。 陈汀气死,正要说话,却见门口站着个男生,高高瘦瘦,身材优越。模样英俊但神情闷闷,仿佛是来讨债的。 “诶”他胳膊戳戳徐图,问:“是你小男朋友吗?” 徐图过去将人领过来,没有问姗姗来迟的理由,又介绍两人认识。 陈汀友好地伸出手,戏谑道:“我说徐图这初恋得多惊为天人呢,也不过如此嘛。” 李恕并没有对他的挑衅表现出不悦或生气,只是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而后垂眸去牵女朋友的手。 “找谁”,陈汀托着下巴,玩笑道:“你不会也跟那些人一样,目的不纯,接近徐图,想找他爸攀关系吧。” “陈汀。” 徐图没什么感情地喊了他一声,示意他适可而止。 陈汀耸耸肩,不管徐图的警告,他倒要探探这小子的底细,什么贫苦干净大学生,说不定心理是个变态,憋着什么坏呢。 他招招手,呼来几个狐朋狗友,把人半拉半扯地带去楼上,美名其曰增进增进感情。 徐图要去拦,陈汀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不记得了?不是想看看真心的吗?别帮错……” 话还没说完,陈汀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往外推了几厘米,男生挡在徐图跟前,眼里是很强的占有欲,嘴上仍保持礼貌,礼貌得蹩脚:“不要凑那么近。” 陈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对你女朋友有想法的时候,你还没出现呢哥们。” 徐图拉住李恕,嘱咐道:“如果你感觉不舒服就拒绝,我知道陈汀的,他虽然爱玩,但还是有分寸的。” 半个小时后,徐图不安地起身,想去楼上看看。 “不行,陈汀万一没分寸动手怎么办?” 钟白抿了一口酒,叹道:“还试真心呢,徐图,要我说啊,你最真心。楼上还没试出什么呢,你已经开始心疼了。” 说话间,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眼,随着音乐哼歌:“爱得多的人总先掉眼泪……” 徐图轻叩房间的门,没人应,耳朵贴近,也没有动静,静得诡异。 一拧开门,迎面而来好重的酒气。 里面的人表现出各种姿势,或瘫倒在地上,或歪斜在椅子上,只有陈汀和李恕还好,坐在桌子的一边,趴着睡觉。 徐图小心翼翼躲开地上的人,去拉李恕,又将陈汀摇醒,问怎么会喝成这样。 陈汀捂着脸,竭力保留最后一丝清醒,但先抒发的仍是悲愤与丢脸:“你这交的什么男朋友,奶奶的,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本来要把他灌醉的,结果我们一个个都倒了!” 陈汀气归气,但重要情节不落。 “不过这小子还是挺会的,你知道吗?他说,只要我说一件你小时候的事情,他就替我喝一杯酒。啧,我真是自愧不如了。” 说完,一头磕在桌上,睡死过去。 徐图愣了,感觉坐在椅子上的人无力地靠过来,头贴在她的小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呼吸的温度滚烫,似能炙热肌肤,过电似的颤栗。 她有些担心,喊他名字,问他难不难受,用手去摸他的脸颊,也是烫的。 李恕闭着眼睛,笑了一下,声音又低又哑,有种借着酒意放松的肆无忌惮,那些隐匿的情感可以在这一瞬重见天日。 他用手指去勾徐图的手,然后抓来亲了两下,才说话。 “你放心,我没有醉,也不难受。” “我只是很羡慕他。” “他知道你小时候那么多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也不跟我说。” 徐图察觉他情绪不对,讲话时还有点委屈,想把他拉起来,反而被他一整个抱进怀里。 他脸微红,半阖眼眸,呼吸一声接着一声,有些重,像是睡着,又突然说话。 “我图还没画完,徐图,我担心拿不到这学期的奖学金了。拿不到,我就不能给你买东西了,我还想给你买很多东西。我想给你买裙子,买包,你说你喜欢钻石,你想要戒指吗?徐图,我们毕业就结婚好不好,我给你买……” 他倏然睁开眼睛,眼睫湿漉漉的,不知道怎么,带得眼角也红红的,哭过一样,很可怜,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他说,徐图,我什么都想给你,可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你。 徐图的心也在这一刻心软到极致。 至少这瞬间,他一定很爱她。 该摸下面了 12 - 徐图扶着李恕下了楼,避开人群往外走。 出门时,迎面撞上来一个男生,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模样清俊干净。 “对不起。” 他摆摆手说没事,正欲侧到一边,余光瞥到徐图的面孔,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腕,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徐图”。 徐图抬眸,还在脑海中思索,半靠在她身上的的李恕沉默着,没给她想起来的机会,将男生的手冲撞甩开,护食似的挡在身前。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眸直直望着男生,十分具有敌意。 “李恕…” 被他维护的人并不领情,责怨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垂下头,满身戾气须臾消散,退回女友身边,说:“他想搭讪你。” 那男生听见李恕的话闹了个红脸,结结巴巴说自己不是。 “你就是。” 李恕固执地,口齿清晰地重复一遍。 徐图冲对那个男生道歉,拉着李恕出了门。 从陈汀的这栋别墅走到马路有一段距离。 李恕还有些怄气,认为女友信别人不信自己,故意落了距离走在后面。他脚下悬浮,像踩不着实地,每一步都让人悬着心,可面上表情又极其稳重冷静,用一种要去外太空的严肃与坚定。 “李恕,走错了。” 徐图忍俊不禁,伸手要牵过他,他眨眨眼,说没错,却很配合地伸手,往她身上贴,让往哪走往哪走。 蝉鸣声声,不觉聒噪,夹杂着暑热的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似有羽毛拂过耳朵和心里,让人的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想要飞上天空。 但是李恕没法轻盈,他的身体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拖下去,越来越累,寸步难行。 他弯下腰,脑海里有从前,他想起小时候一家人生活的场景;有现在,他在厨房做饭,徐图围着他转,可是没有未来。 未来是空白的。 这些有限画面不断穿梭,不断切换,如同电影放映,最后定格在一张白皙漂亮的脸,长久地,眷恋地,难以忘怀地。 是徐图。 他眼睫颤颤,回归到现实世界,天旋地转间,仰躺在地上,夜空映入眼帘。 眼前有黄色的裙摆在摇晃,花朵一样绚烂,漂浮在流动的空气中,翻涌滚动,飘飘荡荡。 他想去触摸,可它从指间滑落错过,一次次失败。 “李恕。” 徐图蹲下,将裙摆放到他抓握的手里,又去摸他的头,柔声哄道:“好了,别难过了,你现在抓住了。” 你现在抓住了。 李恕扬起一个莫名的笑,很纯粹,很开心,眼里漾出喜悦,徐图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释放出来,得以喘一口气。 “李恕。”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呢?” 独自一人,孤独地,冷漠地,不与任何人亲近地。哪怕在床上再亲密,再激烈,也不曾说爱。他好像能够为她做尽一切事,将一切献给她,可转头又能毫不留情地抽身。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钟白说她是笨蛋。 她知道的,她不是笨蛋。 她知道李恕保留地喜欢着她,那些喜欢也亦真亦假,难以辨别。 可她也没有不顾一切,不是吗。 他们都有退路,多么平等,多么公正的一对恋人,很般配。 四目相对,她眼里有担忧的柔情与哀伤,然后慢慢淡化。李恕用手小心翼翼去碰她的眼睛,怕碰化了,结果还是触到一点湿濡,发涩发烫的泪,落在手指的皮肤。 他听懂了徐图的话,却装不懂一样笑笑。 瞒了很多,不知从何讲起。 不如先从李恕很喜欢徐图这件事开始。 * 到家后,徐图将人放在沙发上,先去了个澡,在聚会上沾染了烟味和酒味,自己闻着都难以忍受,也不知道李恕怎么一路上贴着她不放的。 洗完澡,神清气爽,再看沙发上的人蜷着高大身子在拥挤的沙发里,偏着脑袋,脸颊和脖子处的皮肤都被熏的微红,又因为动作难受,连带着青筋鼓起,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徐图蹲在沙发边上,从英俊挺拔的眉眼,一直向下,摸他发烫的眼皮,挺立的鼻,殷红的嘴唇,鼓起的青筋,凹下的锁骨。 再向下时,被摸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徐图收回手,慌张地说:“我就是想检查检查你有没有摔伤,你倒地上那会太黑了,我关心你,我……” 她咽了咽口水,想到这是自己的男朋友,有什么不能摸的,又不犯法,于是自暴自弃,小声说:“对,我就是见色起意,我想摸摸你。” 李恕依然侧着脸,眨眨眼,牵过那只柔软的手,从衣摆的下方放进去,像在做一件极平常的事情。 徐图却一下子烧红了脸。 他问,徐图,你脸怎么红了。 “你你…你在干什么……” 他皱眉,神情认真,眼神天真:“不是你说,想摸摸我吗?” “摸完了,我不摸了。” 徐图想要抽身,可他攥着她的手腕不松手,露出的表情也有点委屈。 “为什么,你不喜欢了吗?” “我……” 百口莫辨。 “我喜欢。” 举手投降。 他点点头,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并且牵着她的手,一点点往上移。他的T恤凌乱地鼓起,仿佛是什么怪物在他的身体里捣乱,但他并不痛苦。 那只手带给他的是抚慰。 李恕闭上眼睛,喘着气,呼吸加重。 事情的走向不再受控。 徐图几乎算是趴在沙发边上,整个手臂都被放进他的衣服里,将那片炙热的肌肤全摸了个遍,到最后无奈地一遍遍重复,说,李恕,我摸好了,我不摸了,你放开我吧。 平时怎么没看出他是个强买强卖的人呢。 因为一个要挣,一个要留,有几下徐图都感觉自己的指甲划在他的皮肤上,便不敢再用力反抗,怕他受伤。 李恕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偶有几下眼睛睁开,水光浮动,脆弱又动人。 只摸这些地方,他根本得不到满足,于是阵线下移。 “李恕,你干什么……” 她无意撩拨他,只是动作僵持在这,凑到他耳边,讲话时热乎乎的,又夹杂着潮湿水汽与满身香气,耳朵一阵酥麻。 一声闷吭从他嘴中逸出。 与此同时,徐图隔着一层薄料,摸到那肿胀鼓起的欲望,呆呆地眨了眨眼。 好大。 “上面摸完了。” “你该摸下面了。” 他忍着额角的汗建议道。 两人恋爱半年多,性爱经验却不算多,大多数遵循正常的步骤与体位,并且李恕总是很克制,哪怕自慰也从不在徐图面前。 因此,她对李恕有如此放纵放开的一面感到诧异。 昏黄的灯下,没有开冷气的客厅,落地风扇在角落没有丝毫存在地摇头转。 徐图看见他脖子上出了很多的汗。 隐忍地,不发一语地,眼睛浸染在欲望里,染出另一个李恕。 解开皮带时,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徐图心里跟着一颤。 肿胀的欲望被释放出来,似乎连空气的气味和流动都在此刻发生变化,变得黏腻潮热,喘不过气。 “疼吗?” 她轻轻地用手指刮蹭了一下,却引起李恕极大的反应,瘦削的背脊拱起,颤抖着让她继续。 可她太干净太青涩,不知如何安抚这头陌生的怪兽,害怕地喊他名字,殊不知怪兽正是吸取着这样的纯洁动人,越来越庞大。 李恕呼吸急促,包裹着她的手,上下揉动,感受带来许些快感后,眉眼都舒展开来,那样子像是沉溺上瘾,有种残忍的艳丽。 终于,在徐图麻木的手和红了的眼眶里,他射了出来。 徐图委屈地憋了很久,捧着满手白浊与膻气,“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都说了不摸了不摸了,你非要我摸,我的手都被你弄脏了!” 李恕低头,盯着她的手,出神道:“是啊,对不起,都弄脏了。” 可抱歉的是,他并不感到做错什么,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在心里发酵。 这并不正常。 他不能让徐图知道。 嘴上:我错了 心里:我还想要 呜呜呜来人陪陪我吧我还是可以坚持坚持写写的 兔兔公主 12 - 平时的床事,徐图都被照顾得很好,每次李恕都会及时给她清理擦洗干净。 所以给李恕自慰并且弄了一手这事,还是让徐图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间公寓的卫生间不大,李恕当时搬进来还是空荡荡的。桌面上只有零星两瓶必备的洗护用品,连水乳也没有。 徐图经常留宿后,公寓的各个角落渐渐被填满。 卫生间有徐图用的水乳、沐浴露、护发精油,因为瓶子种类太多,李恕实在分不清楚,有次错把护发素当成沐浴露用。 那夜李恕的胳膊被徐图抱着,摸了一夜,实在顺滑。 一开始李恕不喜欢这些,后来主动用。 因为徐图会主动凑过来闻闻他,然后夸奖自己买沐浴露的品味多好,一脸得意。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是会互相改变的。 起初是不习惯,徐图习惯犯困就睡,一睡就睡很久,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无非是看看书和电视。李恕不是,李恕从一进学校就不和人来往,整天埋头学习,泡在图书馆,但无论回来多晚,早晨都能雷打不动去晨跑。 两人生活习惯都算得上健康,也不太健康。 在一起后,徐图希望李恕注意身体,不要总熬那么晚。 “你早起一个小时,我早睡一个小时。” 李恕如此交换。 徐图说,时间宝贵,你还是学习吧。 但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变得更加契合。 李恕喜欢夜晚的时间,喜欢沉迷在能得到回报的事情中。从前是一个人,后来身旁多了另一个人。 有时他会停下来歇歇,看看昏黄灯下那张恬静的睡颜。 如果只是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客厅,灯没有打开。李恕坐在黑暗里,背靠着墙,目光涣散地盯着地板上遗落的一个粉色发卡。 因为是亮色,在黑暗里也能被看见。 就像她一样。 “李恕,你去洗澡。” 徐图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见他盯着地上的发卡,弯腰捡起,然后蹲在他面前。 “你想要这个吗?” 他点点头,那双潮湿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想到了谁,露出一点明亮的笑意,那种温柔是徐图从未见过的,太过动人,以至于让她心里一酸。 “你想送给谁?” 徐图有心在今晚试探他,问尽他所有爱意。 他手指轻轻点了点发卡,酒意让脑袋沉重又糊涂,难以思考话语的意思,只凭直觉,小声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一转而逝,生怕被听见。 “什么?” 徐图凑近,终于听清。 他说,送给兔兔公主。 说这话时,都不用看,只听声音的紧张,也知道是喜欢的人。 很喜欢的人。 风扇难以吹走盛夏的燥热,房间里有种潮湿的热,是雨季留下的痕迹。 “啪嗒。” 眼泪砸在李恕手上。 他困倦地抬了抬眼皮,看豆大的眼泪成串坠下,先是欣赏了一阵,后知后觉去擦,笨笨地说别哭。 “谁是兔兔公主。” “是哪个前女友?” 徐图也疑心过,是否他心里有人,谁知猜测在这一刻成真。 兔兔公主。 兔兔公主哭起来很漂亮,眼睛红红的,皮肤很白,只差一对竖起来的耳朵。兔兔公主会穿各种漂亮的裙子,是最漂亮的公主。兔兔公主喜欢吃胡萝卜,也喜欢吃各种肉。 兔兔公主,是李恕对徐图的某种性幻想。 有次钟白拉着徐图参加了一个cosplay的聚会,两人各自装扮,徐图扮成的是个穿着公主裙的兔子。聚会结束,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又去唱歌,徐图也喝得烂醉,打电话让李恕来接。 那时候两人才在一起不久,处于互相留好印象给对方的阶段。 徐图对着电话大喊,来接我,来接兔子公主回家。 半个小时后,李恕到达地点,在一群躺尸的人里找出兔子公主。 徐图的两个兔耳朵垂下,裙子也乱蓬蓬的,可挡不住眼睛水汪汪,脸也红扑扑,抓着李恕的手,一下子跳到他怀里。 他的心也砰得漏了一拍。 他装作若无其事,还有些抗拒与徐图的感情,想甩开她的手,可她抱他更紧。 他说在外面喝醉很危险。 她说你怎么可以对兔子公主这么凶。 李恕忽而就笑了,揪住她的兔耳朵,说,你太没有防备心了,兔子公主,你会被杀掉的。 徐图不落下风,抓住他的真耳朵,说,你才会被杀掉。 她说得没错,他才会被杀掉。 那晚上以兔子公主自称的徐图早忘了混乱的一切,只有李恕时时想到那晚,想到就会笑。 我的意中人是个兔子公主,有一天,她会穿着漂亮的裙子,抱着喜欢的胡萝卜,走到他面前,杀掉他。 胡言乱语。 正如此刻李恕的胡思乱想。 “是你呀。” 他轻声道。 是初恋,是唯一,是最喜欢的人。 徐图的泪止住了,却还在抽噎,哭得都流汗了,眼睛和嘴唇都红红的,显得更可怜。 两人一坐一蹲,他还是高出她许些,于是歪着头,自下而上,吻她的嘴唇,带着迷恋与信崇,喜爱是其次,再其次是怨。 怨她为什么是徐图。 徐图晃晃悠悠扶住他的肩膀,尝到一个充斥着酒精味道的吻,仿佛自己也喝下一杯,跟着一起晕乎转圈。 他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也喝醉,好不追究兔兔公主。 他好会迷惑她,并不用蛮力,而是轻轻柔柔地蹭着她,用牙齿,用舌头,厮磨舔咬,同她说,别生气啦,我想亲亲你。 而后双手捧着她的脸,他一贯喜欢的方式,隐约透出一些霸道和不讲道理,愈亲愈深,脸颊的肉都被挤出来,难以呼吸,只能回吻,从他那里获取氧气。 像在海里,他是追赶她的一条大鱼,要一口吞掉她。 徐图难捱地皱眉,往后退去,他不让,用手扶着她的后颈,轻轻摩挲她颈后的一颗痣。 真奇怪,他竟然能准确记得那颗痣的位置,浮现在眼前。 那颗痣像故意点在那个地方,骨头微微凸起的地方,有种稚嫩而圣洁的意味。 李恕能清楚记得徐图身上痣的位置,脖子后,胸口前,腿根处,大抵它们位置都有些特殊,特殊地生长在一些位置。 徐图躺倒在地板上,正对着风扇,黑发被吹得鼓起,仿佛水中的海藻浮游,又被握住抚平。 他明明喝醉,明明欲望高涨,却很有耐心。 他说,你别生气了,我还你一次。 一晚上,徐图似乎生了太多气。 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 其实徐图很好哄,只要李恕爱她。 于是浴巾被垫在身下,两腿打开,他抓着她细细的脚踝,用手指去摸那块软肉,不一会就让那吐出黏腻的水。 徐图颤抖着身体,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在脑海里描绘那盏灯的轮廓。 云朵的轮廓。 那是坏了之后她重新挑选的灯。 内裤退至膝盖处,他的手刺进来,徐图失声叫出来。 “别怕。” “我想这样很久了。” 想一口吃掉徐图,想亲吻她的身体,想抓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想将她翻过去从后面进入,想摸摸她的脸,说自己很爱她。 他的面容被黑暗隐匿,于是才能暴露出不为人知的爱与癖。 “呜——” 被含住的瞬间,徐图才明白“还”的含义。 两个人都喜欢吃自己的醋。 求婚 - 月光洒落一地,掉在少女莹白指尖一点,然后向上移动,落在柔软的臂弯,雪白的胸乳,平坦的肚脐。 仿佛一颗星,照亮了少女全身,有如一点点绽放的花。 而后,那颗星被覆盖。 徐图躺在浴巾上,两腿被折起,有小声的呜咽从唇中倾泻而出,眼里被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她的脚踝被握在那双手,任凭怎么挣扎,全是徒劳。 他醉意未褪,一路从小腿吻过去,不时用牙齿轻轻磨咬,或是吮吸,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引起徐图喊痛。 不痛。 他哄她别生气,舌头舔进来的时候,眼泪刚好从徐图眼角滑落。 他似乎怕自己的牙齿是凶猛的野兽,会咬伤徐图,于是软着舌头,收着牙齿,一点点舔弄,明明是温柔收束着动作,却奇异地在少女颤栗的强烈反应中猛然生出强烈的欲望。 想将她咬碎,吞下肚子里。 “李恕…李恕…我不要……” 她拒绝他的示好,因为那种感觉让她几乎认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不知道眼泪怎么止不住地流,夹在在羞耻和愉悦中间,逃脱不掉。 巨大的快感近乎吞没徐图,她像一条被浪花打上岸的银鱼,左右扭动着身体,明明空气静得出奇,只有窗外几声蝉鸣,可越是这么安静,她越是感到害怕。 害怕这一切会被听见,会被看见。 哪怕前面总是勇敢求爱,其实徐图骨子里还是保守又羞涩的,因为喜欢李恕,才会愿意主动,愿意亲近,可是亲近中羞涩又会时不时地跑出来,极其矛盾。 渐渐,李恕不再满足抚慰对方,他像是不听话的口欲期的孩子,加重了力气,找到了那颗软乎乎,肿胀红嫩的珠子,一咬下去,会流出鲜艳香浓的汁液。 他就那样舔弄吮吸,大约是今晚喝了太多酒,把爱人当成食物。直到徐图反弓起身体,抓着他的背,哭得梨花带雨,因为情动,控制不住出现各种反应,整个人漂亮又可爱。 是珍珠。 他的珍珠。 徐图今晚第一次高潮,是被李恕用嘴送上的高潮。 她捂着脸,呜呜哭着,被抱进怀里,然后泪眼朦胧地说李恕你怎么喝了酒变这样了。 哪样。 “你变成流氓了。” 李恕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大约是酒精唤醒了身上的兴奋因子。他抓着徐图的手指,一根一根亲过,又去亲她的嘴巴。 他轻而易举抓住这条要逃跑的鱼,将她亲得近乎缺氧。 “好脏。” 徐图瘪着嘴巴,用手背去蹭自己的嘴巴,然后又蹭李恕的嘴。 “舒服吗?” 他问。 徐图点点头,还未说什么,他的手就又伸进她的下面,那里还湿润润的,听话地含着他的手指,一抽一抽地,仿佛在期待一些其他什么进入。 她两只手挂在他的脖子上,额头出了汗,喘着气,整个人都窝进他怀里,像是只毛色雪白柔软的小猫,蹭来蹭去地不满足。 李恕抽出手,将粘液涂在性器上,然后分开徐图的两条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慢慢进入。 身体被撑开,欲望被填满,他掐着她的腰,逼她往下坐。 徐图含着一汪眼泪,低头看看插进她身体的那个东西,摇头说不敢。 他摸摸她的脸,眉眼仍带着醉意,一本正经地说兔兔公主很勇敢。 兔兔公主是被迫勇敢。 表面她在上他在下,实际他掐着她的腰,让她一点点吞下,才适应他的阴茎的尺寸,又顷刻提起她抽离。 这个姿势很好。 他不仅能控制一般抓着她上下提弄,还能埋进她的双乳间,如同找到安栖之地,眉眼低垂,不带一丝戾气,陷入一个甜美的梦。 但那只是一瞬。 他的欲望很快取代情感,占据了主位。 如鸽似雪的胸乳被他捧起,他含在唇齿间,闻到徐图身上特有的香味,甜甜的,淡淡的,偏像柑橘一类的水果。 徐图难捱地抓住李恕的头发,呜咽呻吟,直起身子,仰起脖子,肩颈曲线愈发清晰漂亮,似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如此几番,徐图几乎承受不住,挣扎从他怀里逃开,手脚贴在冰凉的地面,背对着他,仿佛即将逃出生天的猎物。 可猎人在身后紧咬不放。 他拉住她的脚踝,从背后重新插入,不带一丝停顿,在一声长长带泣的呻吟中闷哼一声,单臂包裹住她纤瘦的肩膀,吻在她的脖子和耳后,然后又掐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扭过去同他亲吻。 交颈爱人。 再没有比这更亲密的时刻。 而在攀至欲望顶峰的那一刻,徐图不再逃,转过身体,主动抱住李恕,温柔吻在他的唇角,慢慢等颤动的身体平复下来。 眉抵着眉,唇挨着唇,他们只是轻轻触碰着对方,感受这一秒的寂静与空白。 李恕抬手,摸到徐图湿漉漉的脸庞,忽然清醒,被巨大的罪责笼罩,又在罪责的催动之下,产生一种害怕。 害怕失去徐图。 徐图在他脖子上蹭了又蹭,说他今晚有点凶,又说好累,去洗澡睡觉吧。 李恕始终没有开口,站起来,抬手开了灯,用浴袍裹住赤裸的徐图,抱到桌上,与自己平视。 徐图还在眯眼睛,不习惯刺眼的光。 “徐图,我们毕业就结婚吧。” 他是认真的。 徐图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 是清醒的吗,又或只是酒意上头。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还没……”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徐图。” 徐图开口前,先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与自己保持在同一高度,然后问:“那你爱我吗?” 从在一起到现在,总是徐图在表达爱,说喜欢,说不舍,说以后。 李恕一句也不曾说过。 清醒也好,醉酒也罢,徐图只想听这么一句,试探这么一回。 爱吗。 李恕低头,黑发遮挡眉眼,看不出具体情绪,只是唇抿着,好似被强迫说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爱徐图呢。 他不过是打着爱的名号来伤害她,所以从来不敢说一句喜欢。 好像是怕自己也觉得讽刺。 可是真的。 他是真的喜欢徐图。 良久的沉默。 徐图眼泪掉下来,很快抹去。 不该在激情褪去后问的。 “爱。” 因为太轻太短,只在空气中短暂响了一声,好似幻听。 来得晚了。 徐图没有理睬这句“爱”,只是假装不在意地笑:“你要求婚也不该选在这儿吧,选在月亮底下,我倒有可能答应你。” 在李恕的视线中,徐图转身,腿软着走向浴室,明明嘴唇上扬,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个晚上。 前一半,她以为他是爱自己的。 后一半,她又觉得并不爱自己。 恋爱太难了。 徐图想。 她就应该坚持最初的想法,不要恋爱,照顾好爸爸,照顾好自己,这样就很好了。 李恕是个大坏蛋。 接近凌晨,徐图从梦中醒来,怀着悲伤的心情,恨很在李恕手臂咬了一口。 李恕的求婚,不再是预感,而是某种征兆。 他们大概要分手了。 徐图想,分手的那天,她绝对不要哭。 好难(掐人中 这破车技术我怎么敢在po混 我只想写点擦边 饼干 14 - 李恕第二天醒的时候,床上已没了徐图的身影。他坐起身,看阳光照进来,落在光滑的地上,成了一个光圈。 他眯眼盯着光圈,隐约记起昨夜的凌乱,他说的话,徐图的眼泪,以及胳膊上的那个牙印。 徐图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大概认为他只是喝醉说胡话。 角落里,还遗落着那个粉色的发卡。 李恕捡起来,放到桌上,沉默着,坐在阳光没有照到的地方,看起来孤独极了。 这才是他。 没有徐图的李恕,无望又绝望,如同那个发卡,被遗忘在角落。 昨晚和徐图求婚时,身体里像有两个他在撕扯,一个说他疯了,记不记得当初接近徐图的目的,一个却说跟着心走吧,短暂忘掉那些痛苦也是好的。 那些痛苦的记忆陪伴了他太久。 究竟到哪一天才能释怀。 李恕不知道。 * 学校进入期末周。 大家纷纷忙了起来,图书馆挤满了人,早上六点钟就排起长队,来开门的大爷见怪不怪,看着勤恳的学生,悠闲坐在椅子看书。 徐图这学期要考试的科目不多,但都排在最后。 李恕期末没有考试,但有设计周,要赶大作业,说已经熬了几个通宵。 徐图明明可以回公寓陪他,但却没有。 钟白躺在床上边看剧边吃零食,不时抽空关心徐图的感情状况。 “哎,你真的想好了,不和李恕好了?” 徐图翻过一页书,没说话,只是这一页停了半天,最后憋不住,叹了口气,幽幽道:“大概要走到头了。” 钟白摇头,嚼下一个薯片,说:“不见得,太平淡了,你们还没有走到虐恋阶段,还差点火候。” 徐图奇怪道:“难道分手之后的男女一定要像仇人吗?” 钟白耸肩:“至少我是这样,我看到的也是这样。” 徐图将被空调吹得冰凉的手脚蜷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钟白,闷闷道:“我不想这样。” 那段时间徐图在看一部剧,剧中有这样一段台词:“我希望离开我的男人都遭遇不幸,就如同我认为那些发现我微不足道的人都应该消失在地球上一样,我希望他们统统去死。至于你,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感冒,希望你永远不会为宿醉所苦。” 李恕即是这样一个被她祝福的存在,哪怕是分手。 相爱没有错,分开也没有错,李恕不喜欢她也没有错。 谁也没有错,所以不怨恨。 晚上陈汀打来电话,又约徐图吃饭,到了地方,才发现在场还多一个人。 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气,是李恕那天喝醉酒撞到的男生。 他见到徐图显得很紧张,站起来拉开座位,然后才回到自己位置上,轻声问是否还记得自己。 陈汀托下巴在一旁看戏。 徐图眼神迷茫,竭力在脑海里搜寻人物,无果后作罢。 “咱们一个小学的。” 陈汀憋不住,替那个男生先说出来。 “叶丘。” “就是小学时候,坐你旁边,讲话有点结巴的小胖墩,你不记得啦!你那时候可照顾他了。” 徐图恍然想起,捂嘴嘴,笑道:“你变化好大啊,现在也太帅了吧。” “没没……” 他一结巴,三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聊起小学的人大多都失去了联系,只是提起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仍然感到亲切。 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一些幼稚好笑的事情,一些以为天大的事,如今聊起来都只剩满脸笑容。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 两人坚持将徐图送回宿舍,又闲扯两句,正要离开,陈汀眼尖,忽然瞥见一个身影,隔着距离,遥遥打招呼,仿佛那天晚上冲李恕撩狠话,灌酒的人不是他。 打完招呼后,空气安静下来。 “不走吗?” 李恕太过直接,徐图拉拉他的手指,示意别这样,他反握住手不放。 叶丘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个温和的笑,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下次再见。” 转身后,陈汀一脸不快,拍了叶丘一下。 “你小子不争气啊,怎么还没开始就丧气了。” 叶丘摇头,解释道:“我虽然喜欢徐图,但是她现在有男朋友,我不能打扰她的生活。而且,我的确很感谢她。” 那个时候,他在班级永远是站在队列最后,没有人和他一起玩,还会有同学故意学他说话。尤其是坐在徐图身边,她是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小朋友,他很想把自己藏起来。 是徐图跟他说没关系,可以慢慢讲话,是能听懂的,也是徐图和他做朋友,还教育别的同学不能欺负人。 徐图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女生。 他希望徐图得到幸福。 * 目送着两人离开,徐图问李恕来做什么。 他递给她一个纸盒,打开,里面是热乎乎的烤饼干,不是在外面买的,是他亲手做的。 “你最近这么忙,还做饼干?” 他大概是熬了很多夜,也没有好好休息,不是在赶作业,就是在想徐图。 徐图不去公寓的日子,他就随便糊弄吃饭,填饱肚子就行。徐图随口一句想吃饼干,他就挤出时间来做。 李恕和校园里很多少年不同,他没有那种意气风发向上的面貌。明明外形出众,成绩优异,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但同时,他没有朋友,独来独往。 他们说他清高,甚至带着傲慢,瞧不起人。 不是的。 徐图也不知道怎样能为他辩解,因为她也不明白他。 她只知道,他一定背负着很重的东西,那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翻不过身,就这样背负着一直前行,却始终在原地打转。 她拿出一块饼干,让李恕吃。 晚风吹过,人来人往。 少年站在树下,腰脊微弯,像是想离徐图近一些。因为太疲惫,眼里有血丝,眉眼困倦,看起来颓唐又缄默。他大可以吐露自己熬了几个通宵,作业怎么不顺,生活怎样痛苦。 但他统统不说,只是给徐图带来她想吃的饼干。 那一瞬间,徐图突然有些困惑与了解。 他似乎爱她,但又不爱她。 因此他们只能止步于此。 有话堵在喉咙,徐图看着他的脸庞,没有忍心说出口,抱着那袋热乎乎的饼干,忽然踮起脚,抱住他。 “李恕,我真的很讨厌你。” 李恕听见她孩子气的话,终于露出多天来唯一的笑,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放松的。 果然,见到徐图,他如同植物得到养分那样,从枯萎到鲜活。 正要说些什么,李恕忽然看见正前方站着一个男人,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怀里的徐图。 须臾,他浑身的温度与喜悦全部冷却,被拉回了现实。 “徐图。” 那人语气沉沉。 徐图转身,下意识与李恕拉开一段距离,挡在他身前,怕被对方看见。 “爸,你怎么来了?” 单机哭哭 前男友 徐道平往前两步,视线落在女儿身上,又在那少年身上停了一瞬。 隔着徐图,他与他目光相接。 少年的眼神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那些,没有谄媚讨好,没有桀骜不驯,只是平静地回以注视。 “快放假了,我来学校看看你……” 父女闲话,像是将在场的第三人遗忘,有意无意。 徐图知道,父亲兴许看出些什么,但只要自己不介绍,这件事就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他们之间也不会发生任何争吵和矛盾。 毕竟她快要和李恕分手了。 可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分手。 没有分手,就还是男女朋友。 树影晃动,月光偏转方向,光线微弱,李恕的脸庞掩映在一片昏色之中,看不清五官,看不清神情,只有修长微弯的身形,让人忍不住想象他的面容。 徐图感到心里惴惴。 这样不对,李恕会难过的。 她在心里道。 徐道平只字不问,关心完女儿,带来的东西交到女儿手上,叮嘱两句,余光又瞥了瞥那少年,这次,他感受到奇怪的汹涌,好似在哪儿见过。 “爸,等一下。” 李恕的手蓦然被握住,他从那片昏暗里被拉出来,听见徐图声音微微发紧,说出的每个字都很清楚,没有一点含糊。 “还没跟您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即将分手的男朋友。 徐图说不清在那一刻到底后不后悔。 只想到,如果没有介绍,李恕会难过。 风在那一刻仿佛静止,终是李恕打破沉默,问了声好,也只问好,其余多的再没有,有种礼貌的冷漠。 徐图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于是抓他的手更紧。 “这件事等你考完试回家说,我回去了。” 其实打从徐图犹豫要不要介绍男友时,徐道平就认为,女儿也没有那么喜欢这个男朋友,所以分手只是迟早的事,他没有必要认识,更没有必要生气。 两人沉默相对,徐图低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想将手抽回,却被对方反握。 她听见李恕声音低低,仿佛叹息不可闻,透出若有若无的脆弱与自嘲。 “如果有一天,要你在你父亲和我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不会是我,对吧。” 四周静谧,蝉鸣声愈发地响。 徐图忽然感到一阵鼻酸,他松了手,她的掌心空落落。 李恕看着她,向后退了两步,不发一语,离开了。 月光下,他影子被照得很长,仿佛前方有走不完的路。 而他独自走着。 走了很久。 * 那是放假前两人的最后一次交谈。 考完最后一门,徐图和舍友们在食堂吃饭,正聊着暑假要去哪儿玩,一个女生突然戳戳徐图。 “徐图,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徐图和李恕近一个礼拜没有见面,没有电话,说冷战也不像,说分手也不是。 钟白说,他们的恋爱在自然死亡。 “开心点,你不提分手,李恕也不提,但你们默契地感知到这段关系走到了头,不用争吵,不用眼泪,和平结束。等下,怎么听着这么BE。” 从食堂出来,徐图撑着伞,额角冒汗,侧脸莹白,被晒得蔫巴,听见好友的滔滔不绝,扯了扯嘴角。 “你说得对,和平分手,多好。” 可徐图时不时就想起两人遇见的时候,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亲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与李恕的回忆画面,甜蜜和谐得不像话。 她心里还有爱,她知道。 但这爱要停下来了。 李恕这个人,从一开始她就捉摸不透,也拿捏不准,可越是如此,越是炫目,她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于是有了许多刹那的快乐。 如今清醒,失了勇气,又感倦怠。 飞不动了。 花丛中的蝴蝶翩翩,徐图侧目,忽而开口:“其实,跟李恕谈恋爱,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从前被我爸保护得很好,他说好好学习,我就好好学习,他说别谈恋爱,我就不谈恋爱。我不追求什么轰轰烈烈,也不叛逆,就这样听话地活着,什么都很好,可什么都不好。” “喜不喜欢,结不结婚,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爸还没有把我逼上绝路。” “可我有一种感觉,我会为了李恕,走上绝路。” 不等钟白说话,徐图笑了一下,说:“在走上绝路前分手,这算不算规避风险。” “图图,你真的,长大很多。” 大一认识时,钟白一直觉得徐图像公主,长得漂亮,干净天真,家境优渥,受人喜欢。她留着短发,有一双圆乎乎的、充满稚气的眸子,代表了她的特质。 钟白是从外省来这儿上大学的,独自一人,天那样热,东西拿不完,堆在楼下,一个人跑了三四趟,累得汗流浃背,也不好意思找舍友帮忙。 是徐图主动说,我帮你。 她不嫌麻烦,也不嫌出汗,往返几趟,公主成了落魄公主,头发都乱了,可是很漂亮。 此后,在钟白心里,徐图一直是公主的存在。 徐图和李恕在一起时,钟白说,你这是下嫁。 “说真的,要不是李恕把赚的钱都给你花,我真觉得他是图你家钱接近你的。但也有一种可能,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为了得到更多。” “噢,说起来,他向我求婚了。” 想起那晚李恕的求婚,徐图还是会心动,可想到他迟疑的“爱”,又感到失落。 “看吧,他肯定想做上门女婿,继承你家的遗产。” “可是好奇怪,钟白,我能感受到他的目的性,也能感受到他的爱,为什么?” 钟白耸耸肩,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没有为什么,说明他有目的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这又不冲突。万一冲突……” 说着,话语戛然而止,冲迎面走来的两个人打了声招呼。 是陈汀和叶丘。 “约了打羽毛球,不记得了?” 徐图反应半天,才想起来,笑了两声,说抱歉。 陈汀阴阳怪气道:“满脑子都是你的哑巴男友吧,才没我们这些朋友的存在。” “诶,别说,很快就是前男友了。” 钟白插话道。 “怎么说?” “都别说了。” 徐图走在前面,瞧上去不太开心。 陈汀手肘戳了戳叶丘,使眼色道:“你小子机会来了。” 酣畅淋漓地打了场羽毛球,徐图体力不支,气喘吁吁下场,正擦汗,侧边递过来一瓶水。 叶丘白皙脸庞微微泛红,在对方接过水道谢后松了口气,然后装作自然的夸奖:“你打得不错。” “我也好久没打了。” 徐图笑笑,上次打羽毛球,还是和李恕一起。 叶丘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陈汀在喊,让他们别休息太久。 于是一直打到晚饭的点,从馆内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看着操场上弹吉他唱歌的男生,徐图想起一段往事,想拉拉钟白,调侃调控,手下意识往身侧去抓,嘴上还在说:“你记不记得大二的时候,有个学长追你,在宿舍楼下唱歌,但是唱得很难听……” 迟迟不见回应,一转头,正撞上叶丘在夜色中含笑的眼睛。 徐图忙松开手,尴尬地道歉,发现钟白远远在后面慢慢走着,不知道在和陈汀说什么。 “我们等等他们吧。” 叶丘说。 “好。” “你接着说,那个学长唱歌很难听,然后呢?” “然后……” 徐图捡起话茬,要继续说,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她转过身,看见李恕。 许是风吹得太冷,她想上前抱抱他。 但她忍住了。 我们分手吧 - 李恕在图书馆熬了好几天,在将作业提交给老师,仰头转动酸痛的脖子,明亮的光刺进眼底,在此刻,才隐约有了回归现实的感受。 他对自我要求极高,连专业课老师也常夸他,说要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以后不容小觑。 天生吃这碗饭。 他倒不是为了听谁的夸奖,只是无法降低对自我的标准,不想陷入糟糕与混乱,喜欢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在掌握之中。 出了图书馆,他打电话给徐图,没有人接。 凉爽的夜风拂过面颊,李恕颤颤眼眸,停在台阶,去看漆黑夜幕里融融的一弯月亮。 他想念拥抱徐图时的温热触感,馨香气息,闭上眼睛仿佛就是天长地久,什么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因为见到了徐道平,他控制不住想起那些往事,陷入梦魇,梦魇后难以入眠,他打开手机,停在对话框,到底还是没有发出一个字。 他希望徐图可以先来找他。 不用服软,不用说话,只要来找他,他什么都会答应,什么都会愿意。 至少证明,她是有些在意他的。 有些就足够,并不奢求全部。 怀着这样一股劲气与期待,他在忙碌的学习中等了又等。 等来了徐图与别人牵手。 李恕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带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尴尬,下意识想牵他手,又在即将触碰时收回。 “你才从图书馆出来?” “嗯。” “我们刚打完羽毛球,你,你吃饭了吗?我们待会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徐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转头看了身后大眼瞪小眼的好友,想李恕大概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却听他开口道: “我想和你回家。” “回我们的家。” 他低着头,露出颈后一节突出的骨头,黑发留长了,凌乱地掩映在耳后,眉眼也被黑发遮挡,透着雪似的清瘦脆弱。 明明还在夏天。 徐图禁不住心软,回头和叁人说了一声,然后返回找他,往反方向走去。 身后,钟白摇了摇头,叹道:“分不成,根本分不成……” “他就会装可怜。” 陈汀撇嘴,看不惯李恕可怜兮兮的样子。但他只是看不惯,最失落的莫过于前一刻最开心的人。 叶丘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有意缓和气氛,笑道:“走吧,总不能徐图走了,饭就不吃了。” 两人步行回的公寓,路上李恕一直没说话,背着双肩包,像今夜吹过的沉默的风,安静的,温凉的,难过的。 他牵着徐图的手,入神地想着什么,不曾开口说话,连眼也不曾眨下。 红灯前,徐图拉着他停下。 “我想吃冰淇淋。” 他说。 其实不是他想吃,是徐图想。 朝这个方向走过来的路程,远远就能看见一辆冰淇淋车,色彩鲜艳,不断有路过的人停下来买。 徐图盯了很久,但碍于现在即将要吵架一样的凝重气氛,没有开口。 他在哄她。 但哄不好了。 徐图失笑,好像他们谈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恋爱,莫名其妙地喜欢,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莫名其妙地吵架又和好,到现在,又要分手。 走到冰淇淋车前,李恕要了两支冰淇淋,店主说原料卖光了,明天再来吧。 “那我们明天来吃,早点来。” 他说。 徐图怔怔盯着冰淇淋车上的可爱印花图案,没有回答。 明天还会一起来吗。 她不知道。 回到家,李恕放了东西,去厨房煮面。 客厅的电视放着一档综艺节目,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徐图坐在小沙发上,捧着袋零食,边吃边看,笑声和电视里的声音重迭。 忽而感觉到什么,她转过头,才发现李恕正看着自己,盛满面的碗升腾起阵阵热气。 “来吃吧。” 徐图很想在此刻跟李恕分享什么。 她咬开溏心蛋,圆乎乎的眼睛无意识飘到他的碗里,停留几秒,然后说:“你没有鸡蛋吗?” “嗯,就一个了,明天我再去买点。” “要放暑假了,我可能要回家了,你少买点。” “没事,鸡蛋不会坏,等你回来还可以吃。” 徐图半天没有说话。 综艺不知道放到哪一幕,明明是搞笑风格,此刻又开始煽情,嘉宾们哭作一团。 她也想哭,平时也爱掉眼泪,却决心在分手这天不要哭。 “李恕,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不累。” 他答得很快,捞起一筷子面,大口咽下,头不曾抬起,似乎只要这样,一切就会维持表面的美好。 “可是我很累。” 徐图说着,一边吃面一边面带笑意,说:“我总在猜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总在猜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会不会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愿意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我喜欢你。” 可是他的痛苦,也会让你痛苦。 所以,要怎么分担呢。 难道说,她的父亲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吗。 他的目的没有达到,事情没有解决,同她说,也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或许他还存有私心,他既希望凶手得到惩罚,又希望徐图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切。 该痛苦的是他,这痛苦不该被分担。 徐图握筷子的手颤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了,李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要怎么重新拥有爱和勇气同他走下去了。 消耗殆尽吗? 是也不是。 一碗面吃了干净,徐图庆幸自己没有好心情,但有好胃口,不浪费食物。 徐图托腮,像在回忆大半年的时光,想来还是甜蜜开心的,弯唇笑着。 “钟白说你对我不好,其实不是的。从认识到现在,你对我很上心,也很细心。我真怀念那时候刚在一起,你那时候最喜欢我,我也最喜欢你。既然回不到那时候,不如就停在这吧,李恕。” 灯光下,少女头埋在双膝里,蜷的像只小蜗牛,柔软短发别至耳后,露出白皙的一截颈子,绵延向下,能想象出雪白的背脊和细细的腰肢。 被剥光时,会微微泛红,像漂亮泛着光泽的蚌肉,哭起来,一颗颗珍珠会从眼眶滚落。 此刻她没有哭,在笑,强撑着笑。 “我们分手吧。” 失败 - 话说出口的瞬间,眼泪砸在桌上。 徐图想,到底还是失败了。 她眨眨眼睛,抹去眼泪,想起两人在一起的许多瞬间,哭的,笑的,甜蜜的,悲伤的,统统在此刻侵入脑海。 想起初见时的悸动,怀念那时不用猜疑的爱,还有两人奔跑在街上,赶门禁时间,那时吹过的自由的风,如今化作脸上冰凉的泪。 预报说今天会下雨。 但是天气预报大都不准。 徐图继续吃碗里的面,可越吃,流的泪越多,仿佛泪流完,爱也就耗完了。 她大口吃下那个流心的蛋,抬手抹泪,眼角被蹭得发红,抽泣着,肩膀微颤。 他总是这样细心,记得她的习惯,记得她的喜欢与不喜欢,记得她的随口一提。 怎么会不伤心呢。 是第一个喜欢的人啊。 明亮的灯下,少女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漏出,她再也强装不下去坚强与不在乎,她就是还喜欢,就是无法抽离。 她呜咽着,说,李恕,我们怎么会走到这儿呢,怎么就走不下去了。她那样难过,似乎结束就意味着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统统被否定。 她是该怪他不够爱呢,还是该怪自己不够爱呢。 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却先泣不成声。 在沉默的空气里,李恕看着哭泣的少女,看着她脸上的泪,听见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感受到心跌倒谷底,好像有落石不断砸下,被砸得鲜血淋漓。 他曾经被徐图拼凑完整。 可现在,她说要分手,不要他了。 李恕耳边回响着徐图说的那句分手,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这段时间的疏离,还是那个男生的接近。 他一直怕自己太沉溺于这段感情,忘了来时的目的,因为太喜欢徐图,怕自己会决定消解这段恨。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最怕的是,失去徐图。 “徐图。” 他捧起她的脸,擦去眼泪,如同对待珍宝,一双黑眸有水光涌动,不知该作何情绪,看似冷静,实则笨拙。 “我哪里不好,你和我说,我改。” “徐图,不能分手,我们不能分手。” 他在那一刻是近乎恳求的。 可是无论他多真心,在这一刻,也只会说一些俗套的话,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想要挽留,反反复复,乏味几句,听不出真情。 徐图眼角又有泪滑落,她抓住李恕的手,就像钟白说的,公主长大了,问了一个成年人才会问的问题。 她说,李恕,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痛苦。 想要靠近却不可以靠近,想要表达但不可以表达,时时克制,事事隐忍,将爱与恨全埋在心里,成了云淡风轻的李恕。 怎么会不痛苦呢。 可这痛苦并不是徐图造成的。 李恕很清楚。 相反,他还给徐图带来了痛苦。 罪魁祸首的是他,罪该万死的也是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感受对方颤抖的鼻息,吻上她的唇。 嘴角沾染了两滴泪,尝起来是酸涩的,因而这个吻也是酸涩的,像未成熟的莓果爆开在口腔,他吮吸啃咬,掠夺她的呼吸与气味,因为太迫切太强势,她一味地向后退,甚至带着些怯怯,去推拒他。 李恕从来不会这样霸道,带着阴鸷与凶狠,有种能将她整个吞下的恶。 或许这才是最本质的李恕。 他只是不知道用什么留下徐图,希望她不要说分手,希望和好,希望长长久久。 于是,他想用这样一个吻,焦急而痛苦的吻,同徐图说爱,说不要分手,说留下。 可适得其反。 徐图推开李恕时,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角被咬破,口腔里散发着猩甜的的味道,她的眼泪不是因为情爱,而是单纯的疼痛。 她险些以为自己要在这个吻里窒息死。 而亲吻她的男友像个疯子。 她长久地看着面前的李恕,看他面孔平静,可眼里的汹涌分明还未平息。 他是痛苦的。 徐图有了答案。 她踮起脚,给了李恕一个很轻的拥抱,似乎如此,告别就不会被察觉。 “李恕,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我不要太喜欢你,分开时候就不会太痛苦了。” “但是我失败了。” “你呢,你成功了吗?” 原来,她知道他一直留有余地地爱啊。 多防备的两个人啊。 徐图离开了,她说他们都需要冷静。 李恕没有去追,久久地坐在徐图原先坐的沙发位置,陷在昏暗的一角,从袋子里捡了一小块薯片,慢慢嚼着。 徐图吃薯片时不爱直接嚼,喜欢在嘴巴里裹弄一会,等软化了再咀嚼。 他无意识学她的小习惯,此刻也一样。 电视仍放映着,照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似没有悲喜。 眼里却分明有泪。 他点了一根烟,那端燃起猩红的一点,点燃了些许生气。 戒了好一段时间,却还是没有成功。 【你呢,你成功了吗】 他失败了啊。 他掉入自己设计的陷阱,清醒着,沉沦着,哀求着。 分手吗。 那么他费尽心机策划的一切,全是白费。 可是比起分手带来的后果,他更痛苦的是,分手这件事本身。 他不想和徐图分手,他不能失去徐图。 可他不知道怎样挽回。 爱要怎么证明呢。 尤其是连自己也不自觉的爱。 他从不将情感宣泄于口,从没说过我爱你。就连对徐图的那些好,也是学习与练习后的结果。 父亲走时,他七岁。 第二年,母亲跳楼自杀,他八岁。 此后,没有爱,只有恨。 直到遇见徐图。 烟燃尽的一瞬,李恕从沙发上跃起,飞快跑出门,下楼梯,向着公交车站的方向奔去。 他不会喊,像个哑巴,眼睁睁看着徐图上了公交车,就跟在后面追。 距离逐渐被拉开。 可他不停,跟着那辆公交车,一直跑,一直跑,就不会被丢下。 天空轰隆隆作响,不等人反应,暴雨倾盆。 李恕淋着雨,却在半路因为体力不支,被远远甩在后面。 那么远的距离。 他追不上,追不上。 可是要怎么放弃呢。 要怎么放弃,他这世上唯一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