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尊世界老实打工的我是否搞错了什么(nph)》 打工人打工魂 “《字苑》曰,「妾」立也,古者天地立,而后有女,秉承灵气,通达神明,生民归顺焉。” “「臣」服也,如手持头垂,恭敬之状。故男子以顺为德,以恭为礼,内助家国,主下人也。” “请教先生,何谓内助?” “内助者,乐乎和平,无乖戾也;存乎寛弘,无忌嫉也;敦乎仁慈,无残害也;执礼秉义,无纵越也;祗率先训,无愆违也。不厉人适己,不以欲戕物。” “就是说呢,身为男子,举止需贞静,行为需恭敬,性子需温良。小殿下身为一国公主,更需要以身作则,为天下男人做好榜样,以彰大盛之风华。” “明白了。本宫定不负我大盛与母上威名!” “殿下有此孝心,妾深感欣慰。便请殿下再诵读一遍《男诫》。” 稚嫩的童声朗朗悦耳,滤出金雕玉砌的绿纱窗,被飞旋在巍峨宫墙上的鹅毛大雪割得细碎。 行色肃穆的侍卫敛袖穿过廊道,受过规训的面容虽然纹丝不动,犹如腰间佩刀般冷硬,但下意识加快的步频已然泄露了主人的心绪。 她明确朝廊道尽头望天发呆的女人走去,附耳低语。 “七迟,又出事了,快随我回去。” 被称作七迟的人转过身,她穿着和来者身上一样的素黑圆领夹袄,袖口以护腕收紧,腰束革带,挂着红木鞘的佩刀,一头长发在脑后拢成束状,以红布条系牢。 得了通知,她动身走出廊道。二人并肩走过好几条宫道,景色愈发偏僻,荒凉没有人气。 七迟轻轻叹气,语气夹着一丝惆怅,“陈述,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前头起码有七八个人了”,陈述飞快翻了个白眼,语气忿忿,“活着闹腾,死了也不安生。” “好啦,人死为大。”,七迟拍拍陈述肩膀,打断她的抱怨,“回头把艾草熏上,小心疫病传播。” “就你心善。”,陈述剐了七迟一眼,“也没见那些弃君漏下什么好处给你。” “他们哪里有什么好处,有也早被瓜分光了。大伙都不容易,能帮上一点也是好的。”,七迟温和地回复,“而且,这也不是为咱们姐妹着想,疫病若是爆发,自己遭殃不说,更要连累家里人了。” 提及家眷,陈述态度也郑重起来,表示自己会格外注意情况。 谈话间二人又穿过三扇宫门,隐约见到拐角处聚集着三两侍卫,黑色的袍角如同乌云翻滚。 走近了看,其中两个正合力抬起一卷草席,咚的一声扔到手拉板车内,动作潦草,似怀着满腹怨气。前头的侍卫也面色不善,抬起板车手柄就往外拉。 “等一下。”,七迟叫住她们。 她走到板车旁边,戴着黑革手套的指拨开草席,说不出来的臭气顿时弥散开来,陈述和其他侍卫都忍不住退后掩鼻。 七迟面不改色地剪了一缕死者的发丝,将草席盖回原样,“耽误你们做事了,不好意思。” 在场的人对七迟的举动习以为常。当一个人首次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时,其他人会惊呼疯子。而当一个人把不合常理的事情做上百遍千遍,其他人就会无趣地以为她是个傻子。 拉板车的侍卫不耐烦地朝西侧努嘴,“死在那里头的人哪家想认回去啊,真不知道你白费力气为了什么。” 也不怪她们脾气差,正常的侍卫府驻扎在大内宫廷之外,出入走动间总能搜刮点油水。唯独长门宫情况不同,太上皇在位时期曾发生弃君迷晕侍子,闯入天女寝宫的事情,自那以后,侍卫府被调至长门宫墙角,增加巡逻班次,防止此类事情再度发生,而长门宫又是老鼠都瘦骨嶙峋的荒凉之地。即捞不到好处又要高强度工作,侍卫们自然怨气冲天,对殿内的那些弃君更没好脸色。 世界大多数人都背着生活给予的重担,只有摆脱了家计困扰,才有心力关心毫无交集的旁人。七迟没有指摘这种重利行为的是非对错,也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就像她之前任职的地方,一锅黑芝麻中混入白米,被当成异类排挤的只会是白米。 她只是好脾气地解释,“若是顶着这样巨大压力也要认回自家孩子,那该有多深情。哪怕只有一簇头发,对在乎的人来说也是莫大安慰。” 侍卫不以为然,“那也给不了多少钱,等着愿意葬儿的豪族千金重谢?做梦呢。” “怎么说话的。”,陈述听侍卫语气轻蔑,便把眼睛一瞪,维护道,“平时少喝你迟姐酒了?” 推车前的侍卫们低头支支吾吾。 七迟缩着脖颈跺跺脚,把事情不留痕迹地揭了过去,“天是不是更冷了?你们早去早回。” 侍卫们连忙点头,拉着板车跑远了。 车轮吱吱嘎嘎滚动在雪地上,声音逐渐淡去,化作人口中吐出的白气,散向纷纷扬扬的雪里。 七迟和陈述进了侍卫府大门,拉过板凳,围着暖炉烘手脚。一只狸花猫轻盈地从横梁跳下来,挨着七迟的脚歪头蹭。 等狸花猫几乎要在她脚边化成一滩饼,七迟讯雷不及掩耳,一把捞起它,熟稔而快速地亲上几口,“小桃今天有没有想妈妈呀!” “喵~” “哦呦,有想妈妈啊!” “喵~~” “哎呦!妈妈也想死小桃啦!” “喵~~~” “妈妈亲亲,妈妈亲亲。” 七迟说着,又往狸花猫脸上结结实实啃了一口。 小桃是七迟去年捡到的一只幼猫,可能是因为宫中驱赶野畜,混乱间与猫妈妈走散了。七迟发现她的时候,它正在桃林中和白猫打架,背上被抓得秃一块破一块,惨不忍睹。因为是在桃林里遇到的,七迟顺势将它取名为小桃。 刚救下它那会儿,小桃极其不亲人,常常炸毛哈气,可谓三号楼转世。但是经过她一年不懈的投喂和猫德教育,没骨气的小桃顺利叛变,变成给撸给抱给亲亲的粘人精。 陈述默默往七迟反方向挪了一下凳子,满脸一言难尽,“真不懂你脑袋瓜里装了什么玩意儿。” 七迟将手伸入小桃肚皮,前前后后地摸,“你是不懂,地球离了小猫根本转不了!” 陈述迷惑,“什么是地球?” “地球就是......”,七迟眼睛一转,一本正经地说,“古书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蛋丸,地如鸡中黄,故以形状来命名「球」。另因人们生活在土地上,又取「地」一字,合者「地球」,意指此方世界。” 陈述没怎么听懂,也不感兴趣,哦了一声,注意力就被牵到了别处。 小动物暖烘烘的皮毛捂得七迟掌心生热,她揣着小桃踱步到后堂,从矮角柜里取出两壶酒,放在暖炉上煨着。 陈述摸了摸酒壶外壁,感觉差不多可以了,便用大拇指抵着塞住瓶口的布块,一顶一翘,布块就落到手中。 狠狠大灌一口,陈述痛快吁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七迟和她碰杯,一壶酒很快就吞进了肚子。她撒手让怀中逐渐不安分的小桃窜回地面,起身披上及膝的蓑衣,“我走了哈。” 陈述正倒转酒壶,张大嘴接壶口缓慢滴落的酒液,闻言抽出手挥了挥,表示快滚。 跨出侍卫府的门槛,寒意迎面扑来,成片成片的雪腾旋如雾,在空中一会儿聚集到这儿,一会儿转移到那儿,勾出了狂风的全貌。 七迟戴上褐绿箬笠,去了一趟太医署,上个星期连续死了两个弃君后,艾草烧了只剩下零散几束,不够熏满全殿。 守着炉火的药工见怪不怪,收了七迟半贯钱,“老地方,自己拿。” 七迟拿了艾草往回赶,三弯六拐,长门宫凄凉地瑟缩在荒草丛生的宫道之后。白茫茫视野之中,宫门上斑驳的朱红越发浓艳,仿佛深处锁着数不清的魑魅魍魉。 快步走入内殿,七迟擦亮火柴,扔入铺放艾草的熏笼,草木焚烧特有的呛味顿时腾升,很快充斥了死去的弃君霉苔点点的屋子。 长门宫大而空,尽管荒颓,人们仍能从飞檐翘角中瞥见昔日辉煌的幻影。若只根据样貌和规模,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座与外界绝隔的冷宫。长门宫的建立一开始也确实不是用于此途,它是幽帝日夜笙歌之所,当年奇珍异宝流水般被送进殿内,长明灯数以万计地燃烧,映着美人们光泽无暇的脸孔,把长门宫照得犹如永驻世间的太阳。 在这样挥霍下,国库很快捉襟见肘了。而幽帝依旧不肯收敛,甚至在丞相愤恨死谏后,面对满地脑浆和鲜血,欣然鼓掌叫好。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当今太上皇在水深火热之中举兵而起,在长门宫玉阶上斩首幽帝,当时幽帝的鲜血从脖颈中喷涌而出,沿着九十九层台阶如瀑淌下,烫红了终年温凉的白玉。至此长门宫在人人噤若寒蝉之中逐渐被遗忘。 七迟举着熏笼,上上下下蒸了彻底后,连带着将附近廊道也打理一番。沿着小径离开,七迟敲响东厢房的扉门,没人应答。 她尝试伸手轻推,发现门闩是松的,经年失修的木门吱嘎一声,颤巍巍敞开了。 有人纱衣曳地站在窗前,冷风卷着飞雪闯入屋内,将质地半透的青纱吹得蓬松如云,从肩头涌向地面,裹住一具不着寸缕的瘦削身体,将一截不盈一握的腰肢若隐若现,时而隐入梦一般的柔纱里,时而闪出一片宛如冰裂的苍白肌肤。 好一个哀艳而易碎的美人。若是在场的是多情浪女,必要把他搂在怀里好生呵护。若是冷峻冰山,也会破例解裘为他暖脚。 可惜唯一能大饱眼福的人却神游天外。 七迟脑海里一瞬间回闪了很多画面和语音,什么冰桶挑战,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什么西风呵,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龇牙咧嘴打了个哆嗦,连忙跑去关窗,“郎君不要命啦。” 放下的窗子尽管破败,从中间断开的木格凭借边缘最后一点支撑,可怜兮兮的吊在旁边,还是挡住了部分尖锐风声。 四隅骤然陷入安静,犹如石头坠入池面往下一沉,让人凭生陷落感。对方无动于衷地站在窗边,犹如水底最深最枯槁的碎石。 没了雪光映射,屋内更加晦暗不清,流动着一种近似疯狂的孤寂。头顶梁枋交错纵深,如巨齿俯冲而下,吞食底下的人。 七迟从勉强可视作床的木榻上抱出被褥,随着重量移动,脆弱的承托脚发出一声牙酸的摩擦声。 痴痴发怔的男人像是被这声动静刺激到了,突然以头砸窗,力道大得令整扇木窗震动不休,摇摇欲坠的窗格裂开最后一道缝隙,从半空砸向地面。 七迟淡定而迅速地将泛着霉味的被褥罩到他身上,趁人视觉受阻,两手麻溜一勾,就将人固定在被褥里。 四肢被禁锢,他的挣扎更加激烈,一股鲜血从他额角破口流下,将萦绕绝望的眉宇浸得凄艳无比。 男人力气不大,但骨头柔软,犹如一条搁浅水洼的鱼,几次差点从七迟手中滑脱。 被褥在挣扎间松垮开来,泄露出他一大片平坦细滑的胸膛,没多少肉,两排肋骨月牙般升起,将一具艳皮撑开几近半透明的白皙。 七迟既要压制他又要不伤着他,一时间手忙脚乱,胳膊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他的胸膛,时而蜻蜓点水,时而重重碾压,两点粉色被蹭得发硬,顶着薄如蝉翼的青纱,瑟缩挺立在空气中。 严酷的深冬里,他竟然沁出薄汗,水光涔涔顺着脖颈,没入柔顺青丝。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梦呓般挤出近似泣音的喃喃自语,“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清醒一点。郎君?郎君?柳才人?你丢了什么东西?” 七迟加重手劲,晃动他的肩膀,想把他从越来越严重的臆症里拉出。 男人变本加厉地挣出双臂,掐住自己脖子,声音嘶哑变形,“谁是柳才人!柳才人又是谁!!我又是谁!?!” 柳才人并非姓柳。 大盛是保留着先祖部落传统的王朝,以精卫鸟图腾为信仰中心,女子通姓姜,而男子未出嫁前不得冠姓,只有小名,成年礼后才能得到正式的名字。而冠姓则要等到成婚之日,由妻主在他额头上绘图腾,以向神灵表明赋予此人姜姓。若后续男子被休,则会被剥夺姓氏,只有再嫁才能重新获得。 姓氏在大盛习俗中被看作是与上天灵性的连接,成年后没有冠姓的人会被视作失德,不受神明、祖先的庇佑,命格不祥,情况严重者甚至会遭遇亲人的抛弃。因此被剥夺姓氏这件事情,对于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和恐惧。 被流放长门宫的弃君虽名义上不是休夫,但宫内人皆不约而同地摘取了他们对外称呼中的姜姓。比如眼下这位柳才人,名为柳茕,尚未入长门宫之前,被称作姜柳公子,如今没人这样称呼了。 七迟喊他,“柳茕,你是柳茕啊。” 听到自己名字的柳茕突然噤声,直挺挺地瞪着房顶,好一会儿才泄力下来,瘫软在七迟怀中,犹如一根被人随意踩断的断枝。 “迟娘?”,泛着深绿的眼珠转动,他浑浑噩噩地认出眼前人。 “是我。”,七迟见柳茕神色有了几分清醒,于是给他紧了一下被角,连人带褥地抱回床榻上。 “发生什么了?”,她问。 柳茕乖顺地顺着七迟力道窝在被褥中,一张小脸在乌发间素白如玉。他静静注视着七迟为他处理伤口的手,好像有千万思绪想要诉说,可最终他垂下眼帘。 “没什么。”,他说。 七迟不逼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拿起几案上的艾草熏笼,给室内过了一遍。 “你要走了吗?”,柳茕望着七迟,小声地问。他不再撕心裂肺的嗓音清透如水,仿若这屋内唯一的亮色。 七迟闻言回头,柳茕已经从榻上坐起身,潦草地披着锁边脱线的被褥,一双修长莹润的小腿交迭压着纱衣,脚踝上一根血管青幽幽。 七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赶紧把衣服穿上,老大不小了,得风湿痛怎么办!” “哦。”,柳茕嘟囔着应了一声,委屈地把腿收回被褥中。 “这是风寒药,我身上只带了几颗,今晚先用着。你知道的,早上又有人没熬过去。”,七迟清理好熏笼里的灰烬,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几案上,语气放柔,“你心里头还有一口活气,没必要落得和他一样的结局。草席一卷丢到荒山野岭,太寂寞啦,你受不了的。” 木门长长嘎了一声,将七迟的背影关在雕花蒙尘的之后。柳茕拢着被褥下地,拿起几案上的小瓷瓶,将它轻柔地贴在脸庞,晕红如雪地栖霞,浮艳地斜斜漫开眼梢。 “迟娘,迟娘。” 柳茕神态痴嗔,似要把这个名字嚼烂在唇齿之间。他将另一只手探入纱衣,掐住胸前一点粉红,重重拧转。 咬着下唇的贝齿陷下皮肉,溢出一声黏腻的闷哼。 柳茕纤细的身体猛然一抖,脊骨深深折下,犹如风中震颤的柳枝,重重迭迭的青纱湿濡了一大块,空气里逐渐弥漫开情欲浓重的腥味。 “迟娘,莫要走远。” “迟娘迟娘迟娘迟娘迟娘。” 办公室恋爱天打雷劈 出了西厢房,七迟往东院去。长门宫别的没有,就是宅室多如繁星,墙垣林立,迂回曲折地阻隔视野,犹如迷宫高耸,无穷无尽围困着里面的人。 除去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离世的痴儿,诺大的宫殿现在只剩下三位活人,于是光秃秃的庭院更觉得愁云惨淡,阴沉而萧索。 临近东院,还未绕过浮雕繁复的影壁,远远就闻见了一股口津暗苦的焚香。七迟捏着狮子头嘴中的绿油铜环叩响正院门扉。没人应答。 她没有继续敲门,这间院子向来是长门宫最寂静的地方,若非经年不绝点着檀香,侍卫们都以为里头的人死了。 听说这位弃君善琴,在宴上献艺之际听闻自己家族被江湖人士灭了满门,当场吐血昏迷,清醒后便向圣上请愿搬到长门宫,遁入佛门,避世不出。 “姜宓夫人,今早南院那位还是没撑住。妾备了一点艾草放在门外,还请即刻使用预防疫病。”,七迟放下手,隔着门扉说道。 过了一会儿,门内有人回敲了一下,力道微弱,怯生生的。七迟得了回应,依言留下适量艾草,捡了块石头压稳后就离开了。 最后一位弃君名叫晏玥,是唯一失去全部位分,被贬为庶人的后君,也是长门宫手头最宽裕的人。他原先尊为皇贵君,却被人揭发他毒杀七个月大的公主。圣上震怒,欲关押牢狱秋后问斩,他的家族连夜以赈捐的名义,向朝廷献上万两黄金,圣上才松口免了死罪。 此君目前住在北室。从东院出发需经过一座塔,约有数十米之高,巍峨挺拔。鎏金丹漆的塔顶耸入云霄,在肆虐的风雪中凝成朱红一点,遥远如同凌空悬浮的仙阁。故幽帝将其命名为囚仙楼。 “迟娘,你快过来。” 嗓音慵懒的招呼从上头传来,七迟寻声望去,见到晏玥红衣灼灼,束绣金抹额,站在囚仙楼二层,凭栏而笑。 “郎君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晏玥瞪了她一下,眼波流转,美得锋利的面孔宛若浸在一泓秋水中,洇出刀亮血秾般的滟绮。 七迟走入囚仙楼,诚恳地说,“上班时间拒绝无效沟通,拒绝情绪消耗。我还要去公子院内燃草防疫呢。” “有事找你总行了吧。”,晏玥翻了个大大白眼,“还有院子不用去了,已经有人来过了。” 七迟吃惊,“谁?” “个子有点矮,脸蛋圆滚滚的,看人很凶。” “哦,陈述啊。”,七迟了然。 “管她是陈述还是李述呢。”,他亲热热地牵起七迟,示意她看垂花门下的悬柱,“你瞧。” 七迟顺着他玉葱般的指尖望去,一只黄蝴蝶正落在舒卷云纹托起的莲花金蕊上,悄然扇动着翅膀。 欣赏片刻,她感叹道,“这个季节竟然有蝴蝶。” 晏玥没骨头似的从后面贴着她脊背,下巴搁在她颈窝中,理直气壮地推她,“快帮我把它捉来。” “打工仔第一条职场指南是什么的来着?对了,办公室恋爱天打雷劈啊。” 七迟顶着死鱼眼嘟囔,手掌横在他脸前,从容挡住呵向耳垂的热气。 “什么天打雷劈?” 晏玥猝不及防愣住,迷茫地眨巴眼睛,几乎要具象化出大大的问号,活像一头扎入雪地昏了脑袋的红狐狸。 七迟不解释,手法熟练地将身上这只发蒙狐狸撸了下来,随后运气于脚底,踩中围栏发力跃起,轻松捏住蝴蝶翅膀。 “给。” 见了蝴蝶,晏玥立马忘了七迟古里古怪的发言,小心翼翼接过翅膀,欢喜道谢。 “玩尽兴了记得放掉哈。”,七迟说,“难得见到一只蝴蝶。” “若真是难得,不应该带回去养吗?它能在室外活多久呢?”,晏玥将蝴蝶放在掌心,松开指尖,蝴蝶安静地停在纹路上,翅膀没力气地耷拉着。 七迟转念一想也是,不再多说什么。她把箬笠戴回头顶,与晏玥道别。 注视着七迟素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大雪吞没。 晏玥从宽大的宫袖下探出手腕,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露出奄奄一息的蝴蝶。 他两手捏住花朵一般的翅膀,指尖用力发白,一把扯落,细细揉碎,又接着用指甲一节节掐断躯干。 嘴角弯起的弧度像焊在肌肤上似的,纹丝不动,有蛇吐信子之态。 “一只小虫子,怎么配得上她的怜惜。” 他索然无味地将手伸出檐外,看不出原样的蝴蝶残尸从泛着粉泽的指甲下洒落,被风雪分散到天涯海角。 “迟娘,我是你的,我只能是你的。” “啊切!” 刚脱下蓑衣的七迟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她搓了两下胳膊,畏手畏脚地坐在炉前取暖。 作为圣上厌弃之地,长门宫的炭例极其有限,连带着侍卫府也被减少了份额。炉子里只有两块漆黑无泽,即将烧成渣滓的煤,呆了老半天,才堪堪感觉到温度。 七迟窝在矮凳上不肯动,扯开嗓子呼唤小桃,什么姑奶奶求求您了,什么妖孽速速现身。不一会儿,没把猫叫出来,反倒把陈述喊出来了。 这位颧骨总泛红的侍卫没有像寻常那样用一双吊眼白她,她匆匆往外走,神情有点不对,分外频繁地更换拎包裹的手,仿佛里头是什么烫手芋头。 “老陈,咋了啊?”,七迟关切。 陈述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冻皲的唇绷成细细一条,手往背后藏,试图掩护那个油布缠成的包裹。 她干笑,“啥?我能有什么事啊?” “你不是下午交接巡逻吗?”,七迟问。 “我和人换了时辰,家里有点事情急着处理。” “噢噢,那不耽误你了,快去吧。” 陈述疾步离开侍卫府,七迟缩回炉前继续有气无力地喊她的猫,没过多久,门外响起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怎么啦?” 七迟不解地看着眼前一语不发的女人。 陈述左右看了一圈,小心解开包裹,遮遮掩掩让她看里头绣工繁复的羽衣。 “你见识多,帮我看看这件衣服,该怎么做才好卖了它。” 七迟捻了捻上层柔软的翎羽,她在柳茕屋里见过这件羽衣。 她不动声色地拉过油布盖好,压低嗓音,“这是内务府的制品,你从哪得来的?” “捡来的。” 七迟紧紧逼视陈述,陈述在七迟明澈的目光下眼神闪烁。 僵持了片刻,她率先受不了,索性一股脑儿道出事实,“真捡来的,我看见东厢房的柳才人亲手扔掉了它。我就捡了回去,一个跛了脚的舞伎用不上,我家小女可是能靠它加不少餐呢。” 七迟回忆柳茕发狂的状态,转念一想明白了。大概是柳茕扔完羽衣又后悔了,回头去找却发现羽衣被拿走了。 “七迟,七迟。” 七迟这头思索着,被陈述唤回心神。只见她面露期待,“所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门道可以处理它?” 七迟摇头,“我要是知道,也不可能被下放到这儿了。而且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下买卖内务府流出来的东西,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陈述听完,肩膀遽然垂垮,像扛着巨石般,摇摇欲坠,一时间像老了好几岁。 七迟细观陈述眉心郁结之气,“你是不是急需钱?” 陈述苦笑,告诉七迟暴风雪压坏了她家土地的大棚,整整三十亩,全部需要修理。 七迟二话不说把陈述拉入二堂。上头将里面简单腾出了几间厢房,主要提供给没有家室的侍卫,一个月一两银五十文,比宫外里坊租房便宜了一半之多。七迟和那些囊中羞涩的年轻人一样,就住在这儿。 她取出柜头内的荷包,整个儿给了陈述,“这里面约有一些碎金碎银,不够我再去钱庄取。” 陈述通红着脸,拼命推拒。 七迟把眼睛一瞪,“做什么白日梦,这是借你的,赶紧给我立字据!看在姐妹的份上不收利息罢了。” 陈述紧绷的嘴角线条这才微微松弛,她连忙拿来笔墨,写明金额和借还时间,按下了手印。 七迟接过借条,看了一遍收入柜子,指着包裹说,“这东西我给你还给人家,夜长梦多,放在我们手里总有一天会惹来是非。” 陈述自然无不可,她再次保证自己定会尽快还清,揣着荷包赶回了家。 七迟也冒风雪前往东厢房,门扉保持着她离开时虚掩的状态,柳茕缩在墙角睡着了,纤长的乌发如流水潺潺,托起他女人气的脸。七迟轻手轻脚将包裹放在几案上,重新回到侍卫府。 职场摸鱼技巧 侍卫府是一栋廊柱纤细的矮屋,是由幽帝时期的宫郎边房改造而成,绮蔓而颓靡,风格与今朝截然不同。或者说整个长门宫囊括的区域全然异于重新翻修过的宫殿。 当今太上皇和圣上素喜简洁,私下常着白衣青衫,不戴任何饰物,窈窕如竹,清俊如松。是以上行下效,宫内建筑和装璜开始力求古朴、阔朗之风。长门宫就如格格不入的彼方世界一样,尴尬而纸醉金迷地屹立在内廷中。 七迟回来的时候雪势渐小,临近黄昏的天空蓝蒙蒙如患上翳病的眼睛,大堂的暖炉已经彻底冷了,七迟走入自个儿小屋,把穿堂而过的风寒关在门外。 屋内空间不大,一张床一座柜一面桌之外,没留下什么空余。胜在温馨亲切,极富生活气息。方方正正的四仙桌上摆放着一只花瓶,颈直肚大,瓶口插着两支瘦骨梅花。床头还挂着几串色彩缤纷的落叶,它们是七迟入秋时捡来的,如今成为点缀冬日的主力军。 七迟卸下腰间佩刀,将它搁入柜子上头的托架。她抱起窝在床角甩尾巴的小桃,双手伸入它的原始袋乱七八糟地揉。 “好哇,原来你躲到了这里。”,七迟翻了个身,仰躺在床面,让小桃趴在自己胸口。虎口卡着两只前腿,将它拉成长长一条。 “喵~” 小桃张开圆爪,按在七迟颊肉上。惹得七迟怪叫一声,捏住粉肉垫里里外外地摸。 玩闹了一会儿,七迟松开小桃下床,推开床脚左侧的木门。 她住在北边最后一间,房外连接着一小片荒芜枯黄的兰庭,后来被她改造成了园圃,一半种蔬果草药,一半种随处收集来的野花。不过在天气最寒冷的年末,圃内了无花影,除了从砖墙外探入的梅枝,只有院内一株香樟依旧青葱。 地里拔了一根白萝卜、一颗白菜,又从竹筐里取两粒芋头,拎到简易的小厨房洗净、切块,同时摸了两只鸡腿扔入锅中熬汤。 鸡腿是提早储存在乾坤袋里的鲜肉。 三代以前,女娲天河采石补天,西王母玉山镇守黄泉,天道彰显,故而灵气充沛,圣人尊者行走世间大地。三代之后,天地清浊分离,神仙遁走,人道始兴,灵气衰竭。到了大盛王朝,灵气已然微薄,登天成仙早早变成了话本中的传奇故事。 虽然人体仍可以运转灵气,但远不及古人腾云驾雾、招风引雷之力,只能作强身健体之用。不过勤奋修炼的话,还是可以飞檐走壁。 于是需要灵气的法器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直到大盛高祖将它改良,才再次投入使用。她将法器原本需要通过人力输入灵气才能启动的法石改成了自动汇聚天地之气的阵法,只要将法器放在灵气充沛的地方静置一定时间就能持续使用,无需引动人体内的灵气。 这样的改良使便利生活的小法器纷纷出世,乾坤袋就是其中之一。另外,需要耗费巨量灵气的大型法器只有皇家能够使用,一般用于祭祀、国典之上。比如太上皇登基大典时,新帝乘坐蓬莱船翱翔苍穹,历经七七四十九天,飞遍大盛全部疆土,将荣光挥洒向地上的子民。 在多方面因素的推动下,大盛人或多或少都会修炼。相比较而言,女子应天地而生,更易聚集灵气。而男子身体敏感,难以控制情欲,更容易流失精气。是以自古以来,女子修为天生高于男子。 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几日一餐,实现微度辟谷。以七迟的修为可以轻松做到,不过她向来重口欲,不愿委屈自己。 在长门宫当差虽没有油水可捞,但胜在没有严规束缚。上头只要求长门宫安分守己,不再闹出夜闯太上皇那样的大事,这便给了七迟摸鱼的便利,直接忙中偷闲把日子过成农家乐。 她抬起小炉,搬到香樟树下,放入干柴点燃。回头又拿出鸡汤沸腾的砂锅,放在炉架上。鸡腿经过姜片去腥,鲜美的香气热腾腾钻入鼻腔。底层的芋头被小火煨烂,放入口中瞬间就融化了。萝卜和白菜经过白雪覆盖,更加甘甜肥美,为嫩滑的鸡肉增添了风味。 炫了一大碗,直到肚子圆润鼓起,艰难撑着革带,她才放下筷子,舒服地靠向椅背。小桃不知何时溜了出来,在雪地里踩出朵朵爪印,它打滚了几圈,跳上七迟膝盖蜷成一团。 七迟轻轻搂住小桃,抚摸它的皮毛,在树冠硕大的香樟撑起的空地里,一边消化食物,一边静赏雪中梅花。 吃火锅,撸猫,赏雪,品花。 美滋滋。 当奄奄一息的天光彻底消弭,长门宫陷入了比夜更深的阴翳。七迟起身回到屋内,拿起佩刀走出侍卫府。到夜间交班的时间了。 宫门已经点了烛光,飞檐翘角下大红灯笼艳得奇诡,宛若一只只饥饿的兽眼,嗜血地锁定着地上走动的人。 七迟手握火把沿着宫墙巡逻,踩过在雪地上结成诡谲蛛网,边缘泛着冰凉的殷红的宫殿倒影。她来到长门宫任职有一年之久,足够她记牢路线,哪怕视野再昏暗,也不妨碍日常工作。 正当她结束最后一圈巡视,准备与人交接下班,却意外听到风中一串令人不安、连续不绝的脆响,像是肌肤大力相触的声音。 七迟顺着动静快步靠近北室,看到两名侍子压着晏玥肩膀,强迫他跪在鹅卵石小径上。那小径被人扫清了雪层,又冷又硬,跪上小半个时辰,膝盖定要冻坏。 “这一巴掌是为了圣上。” “这一巴掌是为了你无能的母父。” “这一巴掌是为了惨遭你虐害的生灵。” 一名颊肉耷拉、面相严厉的公公站在晏玥身前,手臂高高扬起,朝晏玥扇着一个个巴掌。晏玥长发凌乱,脸被打得偏至一边,又被反方向紧随而来的大力歪向另一旁。 “这,一,巴,掌,是,为,了,才,七,个,月,大,的,公,主。” 七迟手腕搭上刀柄,眉头紧锁,打断他越发凶狠的凌虐,“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长门宫,你们有通牒吗?” 公公没料到有旁人在场,吓了一跳,手下动作乍然停滞。被迫跪地的晏玥缓慢地偏头,望向七迟,露出两颊充血肿起的脸庞。 他的眼角横着一道细长口子,应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件滑伤了,鲜血渗出肌理,鬼泪一般滑落。 不知得了宫里哪位的指令,公公并没有透露身份的意思,他绷着脸一语不发,领着侍子就要离开。七迟本欲阻拦,晏玥这时在身后虚弱唤她,紧接着人体坠地一声闷响。七迟回头一看,晏玥颓然倒在雪地里,煌煌红衣被飞雪浸得湿漉漉,沿着紧致流畅的躯体蜿蜒而下,在白雪中漫开一弯红川,犹如毒蛇身上特有的艳丽鳞片。 七迟吓了一跳,跑向晏玥查看情况。先不说她的良知能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长门宫接二连三地死人必会招来上面的关注。安分守己的意思是不惹麻烦,死亡自然也是麻烦的一种。 “还能站起来吗?” 晏玥吃力地睁开眼睛,黏糊糊地喊了一声迟娘。他的脸刚刚贴过冰雪,短暂降温后稍稍褪去肿意,徒留殷红一片埋入夜色,浮起丝缕不清不明的色气。 他毫不在意地蹭去嘴角鲜血,握住七迟的胳膊企图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撞在七迟身上。 七迟见人走一步就喘气十分钟的虚弱状态,索性背起他往屋里赶。漫天飘雪,风一过,遮天迷地,二人发丝、衣物上很快积了不少雪粒。 兴许是红衣灼目,让人忽略了晏玥自身的体型,其实他骨架长得颇宽,比柳茕大上不少,可以将七迟的脊背覆盖得严严实实。 但这些并没有干扰到七迟,她的步伐沉稳而快速,结结实实地踏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晏玥倚在她肩头痴痴地笑,残余的血液渗入唇纹,像未卸尽的口脂,“戏台子演完英雌救美,小旦就要唱以身相许的词儿了。迟娘,比如我许了你吧。” “说什么傻话呢。”,七迟抬手就想给他崩个脑瓜儿,想到他凄惨不已的脸还是作罢。她将晏玥的腿往上托了托,让他姿势舒服一点。 晏玥勾起自己一缕发丝,又捻来七迟耳畔的碎发,拧成一股给她看,“可是你看呐,我们都相守到白头了呀。” “不过是几片雪花。”,七迟非常耿直地说,“回去就化了。” “那我不回去了!”,晏玥不依,环着七迟脖颈扭来扭去。 “不想要你的膝盖了?”,七迟步履不停,不受背上捣乱的人影响。 “废了就废了,当我是那个天天自怨自艾的跛......柳才人啊。”,晏玥语气嘲讽,笑语下藏着七迟没有发觉的、更深层的恶意。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七迟说着,推开了西室门扉,把晏玥放在床榻上,“你金疮药放哪儿?” “没有。”,晏玥赌气地瘪着嘴,“你随身带着伤寒药,就不带金疮药?” “当我是多啦A梦呢。” “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晏玥泄力趴在几案上,他跪在雪地里的时间远比七迟想象的要久,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和七迟说话。 “在妆台下面的箱子里。” 七迟依言去寻。 晏玥的房间摆设比柳茕丰富的多,华贵与残败怪异地糅合在一起,小炉熬着香膏,香气袅袅下沉,缺了根桌腿的妆台上垒着刺绣精美的抹额,一旁破瓷碗里还有几枚珠圆玉润的耳饰。 他母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就算被圣上亲谕打入冷宫,抚养他长大的正君也不愿抛弃这个孩子,不停托人偷偷送东西进来。尽管那些名贵珠宝直接在宫门前被侍卫搜刮殆尽。 由于大盛卧居主灵脉的缘故,大盛人初生婴儿能自汲灵气,不宜夭折,因此他们没有多生的习惯。于是富贵人家一旦有了女儿就会给夫君施加绝育术,或是佩戴绝育法器。 这也造成了僧多粥少的状况。大盛的习俗向来认母不认父,尤其是后院多夫的家庭,夫君们无从得知哪一个才是亲生孩子。因此他们把妻主交给自己的孩子视作自己与世间为数不多的联系,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妻主剥夺了抚养资格。 不过在世间众多溺爱孩子的夫君之中,晏玥母家的正君也是佼佼者,他甚至跪在最临近长门宫的西门口,大雨中苦求侍卫通融,让他给里面送一点东西。 最后是路过的七迟心软,挑了几件无伤害性、小件的物品带给晏玥。大盛皇宫虽不允许无诰命在身的后君家眷进宫探视,但每年会开放一段时间恩准母家送些贴己物,不过通常而言往来的都是有位分的后君亲人,弃君远不在其中。 这也是七迟后来为死去的弃君留一束头发的起因。 七迟取出金疮药,倒在掌心搓热。晏玥解了带钩,从衣裾岔口剥出一双光洁的长腿,没有一根毛发,便显得膝盖上的淤青格外触目惊心。 她捂住晏玥膝盖轻轻按揉,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感觉到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连带着大腿内侧也凹陷了一道纹路,脉脉隐入堆迭的衣褶之内。 晏玥蹙眉“啊”了一声,叫得弯弯绕绕、百转千回。 七迟无语抬头,“你能正常点吗?” 晏玥眼波粼粼,睫毛挂着一滴晶晶泪光,确实是疼得狠了。他抽了抽泛红的鼻尖,喉口含着委屈的哽咽,“可是真的很痛嘛。” 七迟搬出家长惯用话术,手劲逐渐加重,“忍忍就过去了。” 晏玥便没了声,七迟揉了一会儿感觉不对,抬头看见他正死死咬着下唇,泪涔涔地凝视自己。 七迟最后按了一圈,手从他膝盖上挪开,起身用帕子擦手,“好了好了,嘴唇要被你啃掉了。” 晏玥颤巍巍松开贝齿,他的牙白如玉石,衬得底下陷着牙印的唇肉绯红,屋内昏黄烛光流动其上,舌尖的水光一闪而逝。 “留下来陪陪我吧,七娘。我疼得睡不着。”,晏玥柔柔地拉住七迟手腕,平日明艳张扬的人变得畏缩起来,顶着一张凄艳受损的脸,宛若名贵瓷瓶从裂纹中渗出的一滴露珠。 她摇头,“我已经耽误了换班时辰,必须赶紧回去。你把灯熄了,心里默念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到九十九下就能睡着了。” 七迟掩上门,脚步声渐远。晏玥保持着七迟离开前的姿势,呆愣了很久很久,直到疼痛钻心席来,他才把指头从口中抽出,原本平整的指甲被啃得陷入甲床,鲜血淋漓,沿着指根染红了半个手掌。 证道之人 一夜好梦。 翌日,七迟醒来的时候,雪停了,风还在没完没了地吹,天色浑浊,分不清是何时辰。 起床、净脸、漱口,整衣。简单下了一碗馄饨,撒上葱花,连汤带皮呼噜呼噜吞入肚中。扣好护腕,拿起佩刀挂在腰间。出门碰到小桃,逗之、撸之、亲之。 距离值班还有一点时间,七迟去了一趟侍卫饭房,她与负责采买的宫女关系不错,往往能通过她拿到一些新鲜食材。 一尾鱼、几块禽肉,又舀了些面粉。刚好一周的分量。七迟数了对应的钱给宫女,将它们装入乾坤袋。 侍卫饭房在南,接近外廷,距离长门宫有些路程。七迟途经御花园时,被一道故作惊讶的声音叫住。 来人一身圆领翠绿袄子,肩袖绘鹓鸾祥纹,额间点花钿。是一个官职五品以上的羽林卫。 “瞧瞧,这不是我们的大善人?给长门宫看门的滋味如何啊?” “是你啊,林徽。”,七迟认出来者,微微颔首,“尚可。箪食瓢饮,不改其乐。” “不改其乐?委屈一隅,虚掷才华,在你看来是不改其乐?!” 林徽被七迟云淡风轻的态度刺痛,眉间的花钿因为怒容更显鲜艳,如一簇火焰跳动。暗含质问的话像是在心头憋了很久,一股脑儿倒出。 “是啊!你永远这么潇洒,永远不愿弄脏自己的手,永远只顾着自己,却从来不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军中有多少后生暗中钦佩于你,日夜苦练,勤奋不辍,立志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大人。你倒好,直接撒手走人了!” 七迟目光沉静,“林徽,还记得刚来羽林军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每一个人的道都不同,人生一世便是证道的过程,无论成或败,无论富贵还是清贫,只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只求问心无愧!真希望你不要后悔。”,林徽面部肌肉颤抖了一下,被气得不清,甩袖离开。 七迟望着风中很快化作小小一点的背影,那个胆小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孩经历风风雨雨,也开始长大变成像模像样的武官了。 七迟轻启唇齿,她知道对方十年苦练应有的修为足以听清自己的话,“那我希望你不为红尘洪流裹挟,找到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与快乐。” 林徽的身子短暂凝滞了一下,很快重新启动脚步,快速地消失不见。 七迟回到侍卫府正堂,与上一班巡逻的人交接,开始了一天的日常巡逻。 白日的长门宫与晚上截然不同,晦暗不明的轮廓退缩至角角落落,成为黯淡而陈旧的阴翳。玉殿飞阁在一片碎瓦颓垣内惘然若失,犹如美人幽魂出窍离体,徒留华而无神的空壳。 七迟跨过一扇扇丹漆斑驳的宫门,褪去夜色后的砖墙更加高耸,像平地拔起的巨石,不可撼动地压向天空。 北室和西厢静寂,没有人走动。东院门扉依旧紧闭,唯有焚香沉沉。一切如常。 七迟转了几圈,闲着没事,路过竹林时摘了一片竹叶,抵在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吹着。 过了一会儿,远远听见喜鹊啼叫。她调整竹叶位置,一串模仿鸟鸣的口哨以假乱真地响起,惹来翅膀扑棱的动静。 一只长尾蓝喜鹊停在竹枝上,五米之外歪头看着这个会说鸟话、身上无毛的丑八怪。七迟坏心眼地把口哨吹得又尖又锐,吓得它羽翎炸开,呼啦一下窜入林中。 七迟原地大笑,顾虑到人在内廷,做贼心虚般掩住嘴巴,遛出了竹林。 继续巡逻。 七迟捻着竹叶梗来回地转,来到池水边的时候听到一缕琴声,如水击石,若寒松吟,绵渺清冷,裂石停云,似西风从天上吹落的尘外之音,羞杀百舌黄莺。 七迟侧耳倾听,却捕捉不到琴声来处,抚琴者多半用了混淆方位的法器。 当今圣上爱琴,因此宫中多琴伎。他们宴席上隔帘弹奏时,用的就是这种法器。它能将琴声扩散至四面八方,余音袅袅,三日不绝,使听者醺然陶醉,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七迟一时兴起,重新将竹叶抿在嘴间,倚着池水边鸳鸯莲瓣纹的玉雕栏,应和琴曲吐出悠长的音调。琴声如怨如慕,七迟吹得尖细颤抖。琴声平缓清透,七迟就吹得明幽阔远。 一曲终末,琴声虚空游丝般散去,七迟松开指尖,竹叶随风飘走,落到她身后池子里,荡开圈圈涟漪。 这样天寒地冻的气温下,池水竟然没有结冰,还开着硕大的红白莲花。 这是幽帝在位时期做过最劳民伤财的证据,她征召了十万余名丁女,在昆仑山脉采集了整整五年,才得到足够的古白玉来建设池子。 经由古白玉制成的雕栏汇聚天地灵气,令池水经年不冻,红白莲花四季常开,暗香盈动。幽帝见后龙颜大悦,命之如是池。取佛语如是我闻一词,告之天下这就是朕想看到的东西。 七迟得空会来摸根莲藕,或是留心一下莲花状态,但都是随缘而来,不知平时是谁在照看。毕竟古玉再怎么汇集灵气,没有人工修剪,莲花是没法活这么久的。 看了一会儿莲花,七迟估摸着时间回到正殿宫门口。陈述已经站在那儿等候换班,见到七迟身影,立马笑着朝她招手。自从解决了家中燃眉之急,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连一双吊三百眼都显得格外亲和。 “我在炉上给你留一壶酒,快回去喝。” 七迟和她碰拳,“谢了。” 端着酒壶回屋,七迟撑起支条,开了菱花棂格的牖户,手肘撑在台沿上,喝了一口酒。 酒是烧酒,顺入喉中火辣辣的烈,顿时将寒气逼出身体,热气腾腾浮出脸颊。 趁着骨子里的暖意未散,七迟去小厨房简单弄了一些吃食添肚。长门宫人手少,因此排班相对紧密,一个侍卫一天有三次轮班,早中晚,每轮三个时辰。七迟的排班早上和下午连得紧,因此中午可不能像晚上那样正经做饭,土豆蒸熟后压成泥,撒上几粒胡椒,就算做吃过了。 七迟上床眯了半个时辰。打工人守则之一,中午不睡觉,下午就崩溃。吨吨灌咖啡,晚上不用睡。 桌上的线香逐渐缩短,褪成灰柱,掉向底下瓷盘碎开。待一炷香彻底烧尽,七迟也睁开了眼。 在宫门口接替陈述岗位,七迟巡守了一会儿,柳茕一瘸一拐地走来,细声细语地唤她。 七迟望向柳茕,“怎么了?” 柳茕弯着潋滟明眸,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上太多,“谢谢你替我找回这件羽衣。它是教坊师母在入宫前赠送予我的礼物,意义实在珍贵。” 他略显紧张地揪住自己袖口,揉出不少褶皱,“若不嫌弃茕足有残疾,舞艺不精,茕愿为迟娘一舞以报恩情。” 七迟同意了。 柳茕扬起笑脸,欢喜地说,“那臣今晚静候迟娘!” 是以七迟结束夜间巡逻后,没有立刻回府。她来到西厢房,柳茕已经等候在挂起大红灯笼的庭院中。背影纤长,打扮地格外精致,像重新回到了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年少时代。 听到脚步声,他连忙转身望去,身上合百鸟毛而成的青色羽衣、腰间缠着的琳琅珠络也跟着摆动开来,散开一片粼粼光泽。 “你来啦。” “我来了。”,七迟说完忍不住扑哧一笑。 柳茕柳叶儿般的眉毛似蹙非蹙,一颗水滴状的红玛瑙坠在饱满的额头间摇曳,将多情多思的眼眸从烛光中浮现出来。 “笑什么呀?” “其实你可以继续说,你本不该来的。” 柳茕款款走到七迟面前,“为什么?你不来我就要心碎而死了。” “没什么,当我说了痴话吧。”,七迟淡笑不语。 柳茕惆怅叹气,“你总是这样,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给人接近的机会。”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七迟很快想起白天林徽的话,今个儿倒是赶巧,抱怨的人一个接一个,她也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啊。 “哪来另一个世界,难不成我是逃出黄泉的鬼魂?”,七迟扒拉眼皮,做了一个鬼脸。 “我管你是鬼还是人呢,只要都是迟娘,我就跳舞给你看” 柳茕低眉垂眸,与七迟走入尖角小亭。直而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面倒影,毛茸茸的,安静掩埋了他的情绪。 他下了石阶,走到庭院中央,皓腕翻转,摆好了起手势。七迟所坐的亭子没有燃烛,四周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柳茕背后屋檐下串串红灯笼,犹如一匹熠熠生辉的天鹅绒幕布,将柳茕如聊斋里的狐仙般托起。 没有金石丝竹,没有伎子伴唱,可随着柳茕起舞时佩环叮当碰撞、错落有致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就是这场表演最完美的配乐。 绣着百鸟毛的羽衣如莲花旋转,盈盈一握的腰肢下珠缨飞旋,似龙蛇游动。 宝石明暗相间的衍光投射在羽衣上,羽衣鸟雀的尾翎又将光影流动回珠络,重重迭迭,流光溢彩,让袖口的一层碧绿孔雀长翎,睁开了千百双蓝幽幽的雀眼,紧盯着七迟不肯挪开,像欲啼出泣血的悲鸣。 这一声悲鸣经由柳茕的双唇传出,正当他越旋越快的时候,身体突然一歪,重重砸向了地面。衣袖上千百只雀眼在空中掠过一片残影,朝七迟投去死人临终前的一眼,随之蒙上了尘土。 七迟赶紧起身跑去,柳茕低低埋着头,三千青丝顺着脖颈垂落脸侧,遮挡住所有的表情。 她闻到了一股微弱的血腥气,皱眉巡视柳茕全身,发现他露在层层衣摆褶皱外的脚腕肿起硕大的包,纹锦罗袜颜色洇暗了一块,伸手一摸,是血。 “妾唐突了。” 七迟二话不说取出巾帕,撕成条状。她轻轻脱了他的鞋袜,一只琼月般的脚便暴露在灯笼光下,脚趾纤圆,肤如春妍。 柳茕这才有了反应,怯怯将脚往衣摆里缩。男人的脚是隐私部位,不能露在外头,更不能给人看见。 “都这种情况了,别管那么多了。你之前不还.....”,你之前不还整双腿露在外面过吗?七迟顿了顿,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她一把按住柳茕的小腿,地道不大,但不容挣脱的意味很重。她包扎速度很快,甚至还有闲暇暗自吐槽自己这几天怎么老是给人处理伤口。 柳茕的小腿肌肉抽搐不已,一下一下在七迟掌中跳动。薄薄的红蒸着肌肤,从耳尖开始,最后连脚背、趾尖都漫开粉色。 “茕卑贱,竟然让迟娘看见如此丑陋的脚。” 七迟系好最后一个结,抬头撞入柳茕万念俱灰的眼神里,深绿眼珠了无生机,像是死去的孔雀附在他的眸子里,迸射出几近怨怼的神采。 感觉他一时也听不进什么安慰,七迟索性抱起他回屋。 柳茕轻的像一缕烟,常年习舞的四肢比寻常男子要长得多,有些憋屈地蜷缩在七迟怀里。 感叹自己把侍卫做成了赤脚医生,七迟将他塞入被褥,叮嘱他好好休息,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柳茕嗓音颤抖的询问留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也对我失望了?” 七迟回头,“为什么失望?你跳出了我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舞蹈。” 柳茕用力闭目,额间的红玛瑙坠子如心头血般璀璨,吸走了他全部的精神与活力,“一组没能完成的动作怎么能配称作舞蹈?不堪入目的垃圾罢了。” “真的很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七迟问,“你是对我感到抱歉,还是在对自己?” 柳茕似笑似哭,“迟娘你还是这么敏锐,也还是这么不留情面。” “七岁入舞坊,十八岁以惊鸿舞绝艳京城,同年被送入宫中为圣上献舞。次年从四十尺高的水榭上坠落,彻底跌断右腿。” 柳茕全然不顾伤口崩裂,拖着腿踉跄下床,抓住七迟的衣摆,语气癫狂。 “迟娘你说,一个跛子还能叫做舞伎吗?一个跛子、一个残废!” 七迟俯视着脚边失魂落魄的柳茕,“昔者庄生论道,以庖丁解牛为例,谓之由技悟道,方得逍遥。亦如诗家之法,至法无法,才是诗歌的最高境界。你曾经攀上了名叫技术的高峰,意外坠落后可抬头看过四周?摆在你眼前的是一条更加险恶的道路,可它毕竟还是路,你不想去道路尽头看一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柳茕喃喃,“尽头那边会有什么呢?” “一颗作为舞者的道心。” 异心(h) “道心?”,柳茕怔怔重复了一遍。 “对,道心。”,七迟肯定地说,嗓音柔和又坚定。 “好。”,柳茕很大幅度地点头,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会走的。我一定要走!” 七迟和煦微笑,弯下腰替柳茕取掉黏在颊肉上的一根发丝。 “你是一个活得很用力的人,这很好,苟延残喘的生活比轰轰烈烈的死去更珍贵。” 柳茕顺势拉住她的护臂,将脸蛋放入她的掌心,像一枚色泽浓艳的宝石。 他自下而上仰望七迟,烛光照映在阴柔女气的五官间,妖异连连,声线缱绻,“在迟娘眼里,我是这样的吗?” 七迟说,“是或不是,都只是他人的片面认知,真正的你只有自己了解。” 柳茕在七迟掌心中吃吃地笑,碧瞳湿漉,犹如助恨添愁的孔雀残魂拉着他陷入年少旧梦的泥沼里。 “九岁那年我从教坊公公手上学到了第一支完整的舞曲,当时我非常非常兴奋,成天在院子里跳,耳鸣目眩了也不肯停下,好像孩子全部的迷惑都可以在肢体柔软而无声的摆动里得到平静。心里觉得好幸福啊,真想就这么一直跳下去,直到死去。” “很厉害。”,七迟诚实地赞叹,“我九岁天天惦记着如何从先生眼皮子底下逃课。” “那定是迟娘天资过人,先生又迂腐无趣。” 七迟又笑,她今晚露出的笑意比往常更多。柳茕从七迟掌心扬起脸,恍惚地瞧着她嘴角牵起的弧度,薄且柔,犹如新月狡洁,不容质疑地压过室内烛光。 柳茕倾斜半身,将脸颊埋入皂角香安宁的侍卫服下摆里,权当自己是天边蟾宫中的玉盘,盛满了月光,也盛满了内心的勇气。 他听到自己藏不住颤抖的嗓音,“迟娘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生怕听到拒绝,他小心翼翼竖起食指,赶紧补充道,“就一晚,好吗?” 七迟垂下眼,望着他掷来的恳切神色。 她默许了。 柳茕生怕她反悔,连忙解开自己腰间玉钩,身下珠络相撞,泠泠作响。繁复华美的羽衣缓缓从肩头滑落臂弯,剥出莲子般细腻的肌理。像市井话本中套着人皮的艳鬼,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显露原形。 里衣不便行动,习舞之人通常不愿穿它。故而柳茕脱下羽衣,便是将整个一丝不挂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浑身只着一件亵裤。 七迟打量着眼前人,他有着舞者特有的匀称躯体,极瘦,但不失肌肉,腰线从肋骨下方向内收入窄胯,盈盈一握,她一只胳膊就能环住。 柳茕赤裸的肌肤随着七迟目光游走开始发烫,腾出粉云朱雾,搭在她腿上的指尖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迟娘......” 他咬着红茸嚼烂般的唇肉,腰胯不由挺起,将亵裤中央明显鼓起的轮廓,微微贴着七迟衣角,企图获取一些慰藉。 明明无人触碰,他胸前的乳尖竟坐立难安地自行凸起,硬而红,像两粒品相圆润的珊瑚珠子摆在玉盘之上。 七迟顾及柳茕脚伤,单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把将其抱上臂弯,放到了床榻上。 柳茕顺势环住七迟的腰,缓缓抽走革带,将手从下摆探了进去,隔着亵裤狎昵地抚摸她的腿根。指尖时而试探性地碰了碰腿心的肉缝,若有若无地沿着穴口打圈。 他的面孔浮现出一种谦卑与浪荡交织的异样神采。 “教坊的小孩到了一定年纪,就有专门的师父教导他们该如何取悦女人。舞伎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比小倌差不了多少,左右不过是供贵族、富商们取乐的小玩意儿。卑臣运气好,以一曲惊鸿舞在京城立稳了脚步。让教坊公公决心待价而沽,一直没让我参加待人接客的酒宴。” 他抬起碧潭拂柳的眼,睫毛斜长的阴影顺着眼睑,飞鸟一般掠入发鬓。 “所以......茕还是洁壁。”,他邀功一般地说。 七迟的回应是两指捏住他的下巴,覆上线条分明的嘴角厮磨,一路移向唇峰,再向下,微合的唇齿便配合地打开了。 这是一个温馨意味更甚的吻。 舌肉勾绕,涎液交缠,分不清彼此。 柳茕的睫毛在七迟加重的呼吸中轻颤,连带着眼下阴影也如不堪负重的柳叶,簌簌摇落风与月。 他的牙根都被七迟舔软了,与之相反的是身下高昂的肉棒,肿胀疼痛,仿佛里头填满了火药,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一声呻吟唇瓣间溢出,黏黏腻腻,借了金蜜的甜香。柳茕将头抵在七迟肩头,硬生生忍下了射精的冲动。 教坊的礼仪师父给小舞伎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绝对不能在女人允许之前私自射精。为了训练他们,师父们严格监管着小舞伎的身体情况,若是发现有谁禁不住诱惑,私下偷偷触摸、释放自己,就会狠命地用柳条抽他的手和阳具,直到不敢再犯。柳茕的身体自幼比别人敏感,故而挨过很多毒打和饥饿,也正因为这样的遭遇,他成为同龄层中最懂忍耐的小孩。 他哆嗦着身体侧躺到七迟身边。一只手作蜻蜓点水之状,从七迟的腰肢一路攀上肩头,纤手一挑,解了襟与领的纽扣。 失去固定的圆领袍轻巧掉落,柳茕敛眉掀开中衣,捧住了一只浑圆的乳,白皮红珠,如倦脚栖息的鸽子。 他先是吻了吻色泽健康的乳晕,随后张嘴含住了中央的尖顶,舌尖抵在细小的凹陷处,钩子一般势从玉脂下锁定她的心。媚气的眉眼被情欲浸泡得愈发浓艳,额饰冰凉凉悬在七迟锁骨之上摇晃。 同时,柳茕埋在七迟大腿内侧的手指也开始活动,爬上胯骨,拨开亵裤系头,真正毫无阻隔地触碰到隐秘之处时,他的指腹仍有些凉意。 因着这点温差,穴口边缘的软肉敏感地缩动了一下,将作怪的食指浅浅含入。 “好热啊,卑臣要被烫坏了。” 柳茕眉梢眼尾漫着绯红,看上去羞极了,可他手下的指法却很是风尘,讨好而惑人,正像他自言的那样,带着受过专门训练的痕迹。 陷入一小截的指肚调整着角度,隔靴搔痒地揉弄四周软肉,按压戳刺,等穴心渗出粘液,变得湿润松动后,食指才整根插入甬道,勾勒腔壁上侧柔嫩的褶皱。 酥酥麻麻的痒爬上头皮、肌肤、骨头,七迟不由挪动腰肢,试图离开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柳茕的手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攀附在她私处最敏感的一块肉上。 他余下三指虚虚搭在穴口下沿,时不时抚摸着穴口边缘。拇指则向上移动,仔细摩挲两片毛发浓密、形状饱满的壳,稍稍发力,撬开窄窄一缝,挤入里头被严严实实裹住、柔软而濡湿的蚌肉。 七迟低低唔了一声,眼角也斜上了一尾红霞,温热的液体沿着进进出出的手指流下,一些汇聚在他弓起的掌心,一些沿着指缝淅淅沥沥滴落床笫,洇开点点的暗色。 “迟娘好厉害,流了好多水。” 柳茕轻笑着抽出手指,把它举至眼前。饱沾春液的肌肤水光潋滟,在烛光下衍射出黄昏映雪一样的波纹。他抬头盯准七迟眼睛,舌尖探出唇齿,一寸寸将它舔了干净。 “卑臣都吃下去了哦。” 七迟猛地被柳茕舌尖上的殷色烫伤,她捻着男人耳畔一缕青丝,缠在指尖慢慢收紧,示意他安分一点。柳茕乖觉地顺着力道歪过脑袋,侧头贴着七迟乳房,头顶光泽乌亮,看起来手感很好。 她忍不住揉了一下,手感果真不错,江南织造府数百名绣郎熬瞎双眼制成的绸缎也不过如此。 手指顺着青丝往下落,七迟摸了摸艳光四射的一张脸,触感细滑。柳茕偏头叼住流连在嘴角的拇指,沿着指根,细细密密啄向掌心,又轻轻吻住七迟黑革手套与护臂交界处露出的一抹肌肤。 柳茕眉梢向下垂着,模仿狗儿乞食时湿漉漉的神态,他叼住皮革边缘,将它慢慢扯下七迟的手。舌尖一伸一卷,将她的拇指含入濡湿的口腔。像婴儿寻求母亲的气息那样,啧啧有声地吮吸起来。 从指根到指腹,从指腹到指根。从拇指变到食指,又添入了中指。随着进出摩擦,他丝绒般的唇肉朝外翻开,带出一点殷红的软肉,又被塞了回去。 作为人类身体另外一个洞穴,口腔有着类似阴道的湿度和热意,奇异的绵软刺激着指腹,七迟不禁在里面搅动柳茕的软舌,一路摸到生理性蠕动排斥异物的嗓眼。 柳茕竭力放松喉头,舌面卷着指往深处送,腮帮陷下两片浅洼,涎水不住溢出嘴角,流满一整个下巴。 烛光使空气泛着朦胧光晕,柳茕纤细的长发垂直散落在肌肤上,色彩对比更加强烈,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七迟心念一动,将它拨到肩后,指腹摸着他玉质一般的肌肤。寂寞挺翘的乳尖终于得到了垂怜,七迟点点碰碰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他小腹上揉抚。 他的腰肢细直,又薄又韧,单看着像一件供人放在手上把玩的精致玩意儿,入手时又有死物不能及的柔软。七迟流连忘返,掐掐捏捏,忘记收力,留下了不少红印。 她掐住细腰,将柳茕往上提了提,屈膝顶弄他胯间勃发的性器。 柳茕乍然闷哼,战栗着并拢双腿,试图减缓甜蜜而痛苦的快感。 “射出来吧。”,七迟含着一枚耳垂,不清不楚地说。 “都......啊......都听迟娘的。” 他像是听到了普天下最仁慈的恩准,臣服地将头埋入七迟颈窝,飞快射了。精液的腥味很快扩散,弥漫在空气中。 潮热迅疾地轰上颅顶,柳茕全脸爆红,比任何一次还要热烈,他偏过头着急寻找七迟的唇,生怕她闻见不雅的气味。 他揉着七迟乳尖,另一只手再度探入阴阜,搅动出叽咕叽咕的水声,徘徊游走的手指拨开两片花唇,蹭过顶端阴蒂,停下,点住上缘,轻轻重重地旋揉起来。 小腹里似有一枚弯钩,扯着胃袋不住向下拽。高潮快而猛地袭来,七迟弓起腰肢,视野噼里啪啦地响,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纱。 思绪荡上半空,她迟钝地瞧见柳茕羽衣袖口的孔雀翎漂浮在涟漪般的褶皱间,朝她睁开一双双含冤带恨的圆目,犹如这场情事的第三方观看者。 七迟一个哆嗦,顿时冲上了高潮,爱液从体内大量喷出,淋湿了大片被褥。 柳茕赶紧用嘴去接,五官淹入七迟腿心,鼻息全数喷吐在滴着水的花朵上。 他一边舔着,一边摸来七迟的手,放在自己不断滚动的喉结上,让她感受身下的淫水是如何流经另一个人的食道,与血肉深深糅合在一起。 直到黏液不再成股成片流出,柳茕严丝合缝贴准穴口,重重吸了一口,才肯罢休。 “您瞧,我都吃进去了。” 音色暗哑,耳尖通红。 他抬起头,浮浪地朝她张开嘴,露出柔软的口腔,盈盈银丝儿黏连在唇齿间,拉长绷断。 七迟胸脯剧烈起伏,神魂还游荡在高高的云端没下来。 尽管沉浮于登顶泄洪的欲望里,她的眉宇沉静如旧,连喘息呻吟都是绵长从容的。一双棕色的眼珠比常人来的要浅,动情时则更加淡了下去,剔出一了千明的空澈。 柳茕一时间不敢细看,他再度低下头,捋平舌面,舔过肉层缩瑟的牝穴,抿住阴蒂口一粒充血膨胀的娇珠。 七迟长长吸了一口气,眼角被激出琉璃般的泪光,她难耐地扯住柳茕的秀发,似拒似邀地将他的脸往更深处按,用上了很大的力,压得柳茕整个鼻尖都有些歪斜,额饰红玛瑙坠尖儿摇曳不休。 实话说,她床上的样子比柳茕想象的还要温柔。不爱说话,更不讲他从小听到大的荤言秽语。抚摸他身体的力道很和缓,就如暗流涌动的水流,在不知不觉中淹没人的口鼻,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意味。于是她突然间粗暴起来的动作,使柳茕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是因为我而失控」,这样想着,一腔热血轰然往下体涌去,射过精却依旧硬挺的阳具更是膨胀了一圈,青筋跳动,马眼憋得泛红,最后仍没有守住关卡,沁出了一点透明的黏液。 柳茕额间冒汗,一面抵抗着快感的侵蚀,一面环着七迟的腿根,低下头,硬挺的鼻尖如矛如枪,从花唇中间划过,一下一下顶向娇珠。 呼吸炙热,灼意以燎原之势烧上小腹,烫得牝穴松软,被一条热乎乎的舌头堵住。 那舌绷成了一支鞭,上撩下舔,来回瘙弄着湿漉漉的红洞,不断往深处勾弄,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绞乱。 唾液混着淫水,又湿又热地糊满阴阜,股股流入窄窄臀缝里,竟给人一种失禁的错觉。 七迟额头渗着津津汗光,甬道褶皱像血管一样砰砰直跳,未被抚摸的深处也产生了痉挛之感, 柳茕贴着穴口轻嘬重吮,热乎乎的舌头四处横扫,熨平一道道褶皱。同时也不忘冷落外缘,右手弓起裹住半边会阴,指尖像林中缓行的白鹿,温柔地拨动山丘上繁茂的枝叶。 七迟弯起膝盖,脚趾攥着被褥,扯出纷乱的褶子。小腹紧绷,腔壁四面八方地推挤过来,如一条崩堤的河道,引来更加汹涌的水流。 被绞困的舌头犹如最微不足道的沙砾,堵不住迎头打来的浪花。更多的爱液冲刷向舌面,喷出体外,溅了柳茕一脸。 直到这股春潮停下奔腾,他才从七迟腿间抬起头,满脸水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湿漉漉的睫毛被黏成几簇,尖儿上一滴淫水摇摇欲坠。 七迟伸手拂走了那点黏液,经历了尽兴而归的情事,她头发披散,眉眼拢着一卷懒意,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味道。 柳茕透过烛光看她,觉得对方素来平和的眼眸嵌入着丝丝情意,就连藏在最深处的冷淡,也隐隐有消散的趋势。 一时间酸涩和欣喜悉数窜入鼻腔,他趴向七迟胸口,满目痴迷,“您就是卑臣将行死去又神采焕发的舞心。为了它,就算足尖淌血,皮肉模糊,就算衣不蔽体,中途死去,茕也在所不惜。” 七迟一愣,从未散的情欲中回神,向他确认这段话的含义,“我就是你追求的那颗心?” 柳茕毫不犹豫地承认,“是呀,迟娘,今后卑臣为您一人而舞。” 七迟闻言,微不可见地拧眉,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上来休息。 柳茕敏感地察觉到七迟神色变化,一把揪住手下的被褥,脸上的血气瞬间褪去。 他仓惶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七迟顿了顿,抬手一道劲气将烛光熄灭,温吞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睡吧。” 蛊中斗 雪从半夜开始下,天亮时仍刮着苍白的风,宛若从苍天垂落的一卷裹尸布。 屋内阴沉,一点薄亮从窗口沿向地面,投下小块小块的菱形光斑,如水波纹动,轻巧地跃上竹榻上沉睡的男人。 柳茕薄脆的眼皮下眼球滚动,神智正在艰难地摆脱困倦。他翻了个身,迷糊地耷拉着眼,伸手朝旁边勾去,只摸到一片冰凉。 “迟娘!” 他一下就清醒了,骤然坐起身,惨淡环顾四周。 哪儿都找不到想要见的人。 唯有墙角黄铜锈绿的油灯歪向一头,伸出叶片儿状的托盏,在窗纸滤过的雪光中凝成剪影,早早儿熄了。 “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死心地趴在榻上摸索,简直像盲了眼的人初次以手触摸世界那样,慌乱、慎重、详致,哪怕一丝也好,只求翻出一片残留的体温。可床笫冷的如同地上的雪,硬的好似山顶的冰,将他五脏六腑冻僵。 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味昨晚共赴云雨的欣喜,就被重重摔回地面。 灰败爬上他妍奇的面孔,像一朵离枝坠地的海棠,菌丝暗自腐烂了馥郁花瓣的背面。在坚不可摧的事实面前,他不得不气若游丝地承认她已经早早离开了。 他甚至不记得昨晚何时睡去,当时七迟熄了烛火,他心下恻然,抱着七迟问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他可以改。七迟没有正面回答,哄了两句让他不要多想,一只手便搭上他的后颈,那么轻轻一捏,然后呢,然后再也没有了。 柳茕手肘抵着膝盖,指尖按住生疼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猛然一挥,将几案上的一只瓷碗扫落地面。他摇摇晃晃地下床,捡了一片边缘尖锐的碎片,毫不犹豫地割向手腕,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男子不易修炼,缺少灵气炼体的身体难免脆弱,柳茕更是发了狠劲的对待自己,很快铁锈味的血液覆盖了他整只手腕,看不见肌肤原本的颜色。 在他落下第三十道时,虚掩的门被气势汹汹地推开。 “瞧瞧我们的柳大瘸子,又大清晨在发疯呢。”,晏玥盛装艳容地走了进来,柳茕下意识把凄惨的手臂往身后藏。 “躲什么呢!” 晏玥一把抓过柳茕手腕,指甲毫不留情地刺入皮开肉绽的划伤,把长长的裂口往外撕扯更大。 柳茕疼得浑身骨头都在抖,他尝试抽回手臂,却不敌晏玥的力气,被更粗暴地拽了回去。 汩汩鲜血涌出,漫过晏玥的指尖,沿着柳茕胳膊流下一条条殷红的痕,滴落被褥洇开大片的湿渍。 “我来猜猜,昨晚你又在白费心思啦?扑哧,发情也要有个限度,迟娘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晏玥加重手下力道,嘴角含着锋利的笑,“区区一个雏伎,不知道被多少人偷偷摸过,你配接近她吗?” “配不配不由你说了算。” 柳茕满头冷汗摆脱晏玥桎梏,挑衅地扯开里衣襟口,露出肌肤成片的暧昧指痕,尤其是窄劲的腰腹,上面甚至还有一枚不浅的牙印。 “败犬看什么都是败犬,我可和你不一样,昨晚迟娘......”,柳茕未把话说尽,只是将‘迟娘’二字念得缱绻暧昧,不得不引人深思。 “贱人。” 晏玥笑容更盛,嘴角扬起的弧度简直要达到人类能力的极限。 他扯住柳茕发丝,乖戾地将人拽下竹榻,一脚踹上胸口。柳茕视野嗡的一下发黑,等他喘过气,撑在地面上的右手已被一只厚底红香羊皮靴踩住了。 仿佛察觉到柳茕的视线,猩红的靴子重重碾了两圈,五指连心巨痛,晏玥恶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脚废了,是不是手也不想要了。你若再存心接近迟娘,小心真成了手脚具残的废人。” 柳茕嗤笑,“你敢吗?” 晏玥反手一耳光,把柳茕的脑袋扇撞到榻脚上,“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以前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推下高台不被发觉,现在照样能悄无声息地踩断你的手。” “那就来啊!”,柳茕梗着脖子,啐了一口唾沫到晏玥的鞋面,“我敢凭一腔真情,把自己的过去完完整整交给迟娘,而你呢?” “你敢让她看见埋在院子柳树下的野猫骨骸,敢让她知晓你是如何亲手给七个月大婴孩灌下毒药,敢让她听见那些枉死的生灵饱经折磨的哭嚎吗?” “我不敢,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透露端倪。” 晏玥狂气地笑着,强行掰开柳茕的嘴,塞入一枚苦涩的药丸。 柳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把掀开晏玥,手指伸入口腔,拼命扣着喉咙干呕。可是药丸入嘴即化,他再怎么催吐都无济于事。 晏玥好整以暇地瞧着狼狈而惊恐的柳茕,“这可是最后一颗噬心丹了,你应该感到荣幸,一介伎子竟可以得到与大盛公主一样的待遇。对,就是你以为的公主,才七个月大呢,没日没夜地哭啼,最后七窍流血死掉了。真可怜啊。” 柳茕面色苍白,双唇颤抖得不成样,“恶鬼。” 晏玥咧开一口白牙,“所以千万不要和恶鬼作对,尤其是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 * 七迟确实没料到柳茕会察觉自己神色的变化,并且格外执拗地询问其原因。斟酌再三,她还是决定捏晕柳茕,物理打断输出。把柳茕塞入被褥,她没留下来过夜,冒雪回了侍卫府。 月悬在西边,夜晚过去了大半,将近凌晨。七迟走入小屋后院,从厨房摸出一壶浊酒,盘腿坐在香樟树下严肃反省自己。 七迟者,京城人也,年二十有三,官位末三品,未婚未孕,虽家贫,性却坚韧。是一个认为人的完成是需要跋山涉水进入窄门、最终得以生活的成年人。 原以为一通话疗令柳茕振作精神后,他会继续走上追求舞蹈艺术的道路,没想到这人竟直接扭转了目的地,选择跟随她做一条亦步亦趋的小尾巴,像认了主的宠物一样。 一个人可以是艺术的缪斯,但绝不会成为终点。而且七迟不需要别的宠物,她已经有小桃了,小桃是伟大的,小桃是无可取代的。 想到这里,她翻身窜上树干,精准地从枝叶里薅下一只皮毛油亮的狸花猫,捏在手间的酒壶一滴不洒。 “不要担心,妈妈只要你这一胎!多生缺德,少生多福!不婚不孕保平安!” 小桃淡定地冲她喵了一声,小小一张猫脸,挂满了令人心疼的习惯。 七迟揉搓了一会儿,将今晚的事情抛诸脑后,果断跑回床上睡去。她没别的优点,就是忘性大,总是能从感情中独善其身。 一睡到天亮。 做爱这事爽是爽,就是折腾得猛了些,七迟醒来骨头还积压着疲倦,睡意从各个身体角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她惺忪地煮了粥,取食材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一份。米算不上精品,但胜在新鲜,性温味甘,用小锅中火煮熟,放入两颗枣子,再调至小火闷十几分钟。盛出来的时候,浓稠香糯,熟烂的枣肉甜丝丝渗入米粥,入口后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七迟喝完自己那份后,将余下一碗放入食盒,又回房拿了一匹牀单,夹在胳肢窝下,直接单手翻了后院砖墙,走向长门宫。 径直来到西厢房,柳茕不在屋内。七迟把食盒放在地上,利落地给竹榻替换了牀单。左右等不来柳茕,就把粥带回去,和同僚交接了班。 她提刀巡逻了两圈,忽然视野闯入一颗红彤彤的山楂,它从上头砸向她身前,咕噜噜滚了两圈,撞到鞋尖停下。 七迟抬头,见晏玥笑吟吟坐在墙头,怀间一束山楂枝,乌发红衣,映着皑皑白雪,灿然生光。 看到七迟回望自己,他又摘了一枚果实掷向七迟。 七迟抬手一抓,轻易地接住了山楂果。 “好身手。”,晏玥拍手。 “这算不了什么。”,七迟实事求是。 “对我来说就是很厉害,换我肯定接不到。”,晏玥撇嘴。 他动了动身体,双手撑着墙砖作势往下跳,可调整了半天动作,还是僵在了墙头。 良久,“我下不来了。”,他干巴巴地说。 “那郎君是怎么上去的?” 七迟失笑摇头,向前助跑几步,素黑的衣袍一起一落,晏玥就被拎着后衣领带下了墙头。 “你又救了我一回。” “言重了。” 七迟自觉此处已没事,便准备离开。 她的脚步被一道轻轻的牵扯力绊住,晏玥虚虚拉着她的袖子,指向一颗歪头榆树,“你看那颗树,是不是很适合搭一架鞦韆?” 七迟无奈,“圣上有令,长门宫不允许建娱乐嬉闹之所。” “娘子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晏玥拉着七迟袖子摇晃,有意无意从衣领里露出一截春光波荡的锁骨,美目流盼看着七迟。 “圣上日理万机,才不会有空关注此地,只要迟娘睁只眼闭只眼。” 七迟的视线停留在他血痂横布的指尖上。 “你手指不抹药会留疤的。” 她目光坦荡的令晏玥不禁怀疑柳茕早上话语的真实性,要么柳茕真骗了他,要么.....不,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差过柳茕。于是他的声线愈发黏腻,全身抽走了脊椎似的贴着七迟胸口。 “长门宫阴冷,人心又险恶,去哪里都不得劲,我小时候最爱玩鞦韆了,如今细数已过十余年,难道迟娘连这一点点的怜悯都不愿给我?” 七迟合拢晏玥越开越大、朝不妙情况演变的衣襟,守礼地不碰半点肌肤,嘴中仍是温和却也客气的话,“郎君别为难妾了。” “呆子。” 晏玥看了七迟一会儿,找不到丝毫动摇的痕迹,顿时把笑容一收,转身回了院内。 七迟对他的喜怒无常适应良好,她耸耸肩,继续自己平淡的日常工作。 照旧巡逻一圈,长门宫寂静地只留下飞雪落地的声音,就连呼呼作响的风似乎也被宫内血盆大口般的殿门吞没。 人至东院时,七迟瞧见一只早膳食盒原封不动摆放在门前,她瞧着不对劲,打开查看,悚然一惊。 油水全无的饭菜上躺着一只瘦骨嶙峋的死老鼠,被煮得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张令人头皮发麻的鼠皮还能看清样貌。 以往负责送膳的侍子虽偷工减料,但也不曾有过这样明目张胆的羞辱。而且东院是长门宫内受到最好待遇的住所,宓渡虽然居住长门宫,但由于圣上怜惜他家中惨案,仍保留了三品夫人之位。故而在地位不高的宫人眼里,这位弃君任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一般情况下,不会故意为难。 东院静悄悄地犹如深山古寺,檀香长年一日地飘荡,显得食盒里的死物不洁之气更重。 七迟默默将整只食盒销毁,回屋重新热暖江米粥。 虽有一日二食的规定,但长门宫的性质注定弃君们每餐只能吃到残羹冷炙,并且用膳时间有限,过了时辰,就必须熬到晚上才能填上一口肚子。 七迟回到东院,叩响门扉。 “姜宓夫人,妾早晨多出了一碗素粥,若有需要,请自行取用。食盒就放在门边。” “咚。” 门板被人轻轻敲了一下,一道干净如雪莲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感激不尽。” 以退为进 听到门里的回复,七迟便放下了心离开东院。 她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其余事情不是一介下品侍卫能够插手的。 沿着庭径巡视完剩下的部分,加班是一秒都不可能加的,七迟掐着时间找到同僚换班,麻溜回了侍卫府。 一走进小屋,感官宛如赤脚淌入山溪般畅然舒展,满室清香,沁人心脾。七迟望向四仙桌上的花瓶,两条梅枝的花苞全开了,斜影从瓶底平铺向桌面,浅浅浮了瘦骨。 她嗅着梅香,将佩刀搁置桌面,推开后院木门。刚跨门槛,直觉一道黑影从头顶上方砸落,伸手一捞,捉到了一只满脸懵逼的小猫,眼睛睁得圆滚滚,一小截舌头吐在外面,忘记收回去。大概想从屋顶跃至墙头,爪尖还钩着一片忍冬藤的皮。 “你该不会又估错距离吧?小猫咪要了解自己的实力,不做普信猫!” 七迟一边扑哧哧笑,一边盘了盘猫头。小桃回了神,在她怀中抖了两下毛,冲她喵喵叫。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处理好的猫食,在小桃鼻尖下虚晃了一圈。 “饿了?小没良心,只有这种时候才想起我。” 小桃顿时两眼炯炯有神,瞳仁缩成杏仁状,盯着七迟举着猫食的手摆动脑袋。 七迟诱哄道,“一根猫条换十个亲亲怎么样?” 小桃直起身体,两只白手套扒拉着七迟小臂,嗲嗲叫了一声。 “成交!” 坏心眼的主人眉开眼笑,把猫食一点点喂给了小桃。 逗完猫时间所剩不多,七迟潦草吃了一碗馄饨,中午一晃而过,她带好佩刀,出了侍卫府。 转了几圈,快要走到檐牙高啄的水榭时,几粒冰凉凉的东西掉向额头,伸手一摸,指尖湿润。七迟仰头眺望,盐粒大小的白点从天而降,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她出来时没有带箬笠,这下倒有些麻烦。所幸手旁正好是游廊,七迟快跑进入里头,暂时避开一点儿雪。 廊下走了一段路,远远见到拐角处有人。 柳茕拖着右脚,慢腾腾迎面走来。手里提了一个木桶,边缘搭着巾帕。一头大辫子垂在单侧肩头上,如同蓬松的狐狸尾巴。 四目相对。 柳茕面露难色地开口叫住七迟,烟眉轻蹙,羞怯和恐惧两种不和谐的情绪纠缠在褶起的纹路里。 他支支吾吾,“迟娘,你方便在如是池......望....望一会儿风吗?......今个儿身体实在需要净身......”,说到最后,怕是联想到昨晚某些细节,他的两颊骤然晕开两片热意。 七迟知道柳茕在恐惧什么。虽然长门宫的风气相比以前好上不少,但难保绝对的安全,对于有心理阴影的人来说,宫内仍旧是虎狼之地。 柳茕是盛夏时候被贬入长门宫,当时天气炎热,每日清水提供的又少。他一时间无法适应,于是欲前往如是池取水净身,回去的途中被几个路过的侍卫瞧见。 “有男人在大白天洗澡诶!” 她们兴奋地对视一眼,将柳茕团团围住,像打马球那样戏弄着这位无权无势的新弃君,将他从一个人怀里推搡至另一个人手中,如此循环不已。 侍卫漆黑的袖袍如同铜山铁壁,将视野笼罩得暗无天日,柳茕发丝凌乱,跛足使不上劲,无论朝哪个方向躲避,都会被侍卫轻而易举地推向反方向。 极度混乱间他被扒掉了外衣,一双双手或是隔着薄软中衣揉捏,或是直接伸入袖口、衣襟,更有甚者直接朝胯下抓去。狎昵的笑声像浪一般,阵阵涌动,劈头盖脸打向柳茕。 “听说柳公子一舞千金,今日不给我们姐妹跳上一曲不能走。” “就是,快跳啊!” “快跳!” “快跳!” 柳茕无济于事地抱紧胳膊,在无法停歇的跑动中头晕目眩,屈辱感淹没口鼻耳眼,带来几欲呕吐的窒息。更令他难堪的是,自己敏感的身体竟然在这个时候起了反应。 他难以接受地掐拧腿肉,发了狠劲,疼得太阳穴砰砰地跳,冷汗浮出额角。 但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感受到胯下那头孽障膨胀、抬起,顶着襦裤突出明显的弧度。 “不要......不......”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认命接受即将到来的、万箭齐发般的污言秽语。 “郎君没事吧?” 柳茕恍惚睁眼,七迟迎光而立,与过往记忆的身影逐渐重迭起来,她面色如常的站在他面前,好像眼前是一尊可以随手扶正的摆件。「没事吧?她们已经走了。」 他就是在这样平静的目光中得到了新生。在那里,他不是受人鄙夷的弃君,不是残废的舞者,不是供人戏弄的玩物,柳茕单纯只是一件物品,一件无需在意人间道德的、自由自然的存在,那么残破也是正常的。 一个念头便悄然发芽,我想永远活在她的注视中,只要能被她看见,我碎裂几次都愿意。 “没事,一不小心发起了呆。”,柳茕浅笑摇头,与七迟一起从游廊里走出。 如是池连贯南北东三面游廊,幽帝在位时,打通了地下泉眼,引活水入池,又由古白玉汇聚的灵气保持温度。这给后来居住长门宫的弃君提供了维持体面的条件,不然只靠宫内份例的清水,是绝不够清理身体的。 不过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提桶回屋之后,池水早早流失了温度,变得冰冷刺骨。今天因有七迟为他守卫,柳茕才敢留在池边,从如是池里打湿巾帕,趁热擦拭身体。 尖啸的寒风中,温暖的池面白雾袅袅腾升,与飞雪连成一片,让一池红白莲宛若旋悬虚空,佛祖灵台般超尘出俗。 七迟背对柳茕,站在如是池开外五米的梅林边。身后安静了片刻,逐渐传出池面被拨动的哗哗水声,巾帕窸窸窣窣擦过肌肤。 等到两片花瓣被雪打落向七迟肩头,后头动静慢慢弱了下去。 大概是完事了。 柳茕幽幽唤她,“迟娘。” 七迟没有转身,把肩头的落花捻在指尖细看,“怎么了?” “昨晚你不开心了,对吗?” 没等七迟否认,他连忙把话说了下去。 “卑臣知道大道独行,一个人的修行最终只能靠他自己完成,但求索的过程中人总会遇到影响深远的知音,比若伯牙失去钟子期,摔琴绝响。剑客杀死了对手,封剑不比。舞者也一样,没有观众就等于割裂了半边的灵魂。” 柳茕的嗓音飘荡在七迟身后,浓艳的声线被他放得柔缓,咬字温软,听起来像在说一些吴侬软语。 “更何况有些人不单单是台下的眼睛,她还是舞者的灵光一闪,舞者的思绪万千,舞者会永远赤诚地面对舞蹈和她。” 他慢慢走近七迟。 “因此,舞者怎么会自私地打扰人家的生活?他只期盼那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能够想起那支未完成的舞,能够再次来到西厢房,让自己有机会献上真正无暇的表演。” 七迟转过身回视柳茕。见他脖颈有粒水珠滑入衣襟,一双眸子如璧玉沁水,倒映着她的面孔,神色专注。 她软了心,顺水推舟不再提昨晚那些偏执的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重回正常。 伸手拨了拨柳茕湿漉的发丝,她口吻温和,“早点回去吧,小心受凉。” “好。” 柳茕深深看了七迟一眼,听从她的话离开了。 池中莲 雪,仍然不停地下。 风中呆久了,手脚难免僵硬。反正飞雪已经沾湿了发尾、衣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一身湿衣说不定还能在领导面前卖个惨,好吧,虽然领导几百年没视察此地了......就当摸鱼也好。 七迟信步来到如是池前。 池面水雾氤氲,如云如涛,沉沉涌动在莲枝之间,愈发显得白莲隐逸,红莲妖艳,在雾气中凝成浓烈一点,穿破空暝烟茫。 汲取着古白玉源源不断的暖意,七迟手脚逐渐回温,她屈臂撑在栏板上,欣赏仙气飘飘的池水放松眼睛。 思绪放空了不久,七迟眨了眨眼,视线朝中心凝聚,停在池中怒放的红莲上。 她暗自嘀咕,“这花是不是病了。” 雾气阻挡大片视野,她眯起眼努力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它花瓣发恹下垂,没有以前饱满生气。 于是跑去梅林中捡了一根枯枝。 翻过玉栏,一只手勾着望柱头,一只手拿枯枝,把距离最近的一朵红莲拨了过来,里里外外检查。 “果然生了腻虫,但古白玉的灵气之下哪来的虫卵?而且还在冬天?” 七迟心生奇怪,但左右想不出个头,只好把原因归结于古白玉时间久了,聚灵效果减弱,让那些小虫有机可乘。 看在它们平时带来不少视觉享受的情分上,七迟趁着晚班之前的空闲,领了腰牌出宫,去西市采购驱虫药。 京城的集市分东西两区,其中又各自细分街道。东市主营四方珍奇、纺织衣物、笔墨纸砚等用具,有关蔬果鱼肉、农作物相关的买卖则更多集中在西市。 一进入集市,吆喝喧哗,繁盛浩闹。七迟目标明确的买完驱虫药,穿过一排挑担卖糖人、果脯等零嘴的小贩时,耳尖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小迟、小迟!” 她寻声回头,见到姜曲站在幌子飘扬的馄饨摊前招手。她正是这家摊子的主人,以一锅飘香十里的汤底,成为西市一绝。七迟以前经常关顾她的生意。 “快来姐这儿,好久没见到你了。” 七迟走近,“前段时间被调到宫内,出来不方便。” 姜曲闻言,面容浮出隐隐愧疚,“是不是因为......” “可别这么说,宫内侍卫可是要比外头高上一品呢,我这可是升官了。” 七迟语气轻松地说着,取下肩头包裹,将里头几颗白菜和萝卜递给对方。不动声色地偏移话题。 “我自个儿种的,长得不咋地,吃起来还不错。” 姜曲果真被带跑了思绪,不好意思道,“哎呀,你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带东西。” 七迟笑道,“我一个人吃不掉,图种着好玩。好姐姐,就当帮我吧。萝卜滞销,救救。” “尽会油嘴滑舌。”,姜曲虚空点了点七迟,不搞什么虚辞,大方收下了。 “找个位置坐,我给你下碗馄饨。” 姜曲利落撸起袖子,掀开炉子上的大铁锅盖,白腾腾的热气一哄而上。一颗颗馄饨被丢入锅中沸水,合上锅盖焖了半分钟。再度掀开,悉数浮出水面。 她捞出馄饨入碗,又从另一口锅中舀了鲜汤,浇进其中,最后夹了两片青菜,用沸水烫了一遍,轻轻放在汤水上。一碗京城人排队都要吃上一口的馄饨就好了。 “趁热吃吧。”,姜曲将馄饨端到桌面上,催促道。 七迟鼓起腮帮吹了几下,先抿了一口汤,还是熟悉的味道,香鲜味美,一点点虾皮的咸味没有喧宾夺主,恰到好处地令人口齿生津。再吃馄饨,馄饨皮溜滑,鲜肉多汁,入口即化,一瞬间唤醒了全部的味蕾。 她一口一个,不亦乐乎。 “小迟?” 迟疑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一位身着小袖短衣的粗壮女人正弯着腰,作势查看七迟长相,瞧见正脸后,她当下眉开眼笑。 “真的是你,最近怎么不来啦?” 七迟放下碗筷,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原因,又问她西市最近治安可好。 “不错不错,你甭担心。你那个小徒弟,虽然人整天冷冰冰的,心肠却也热乎,前几天还帮家母扛米袋呢。”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大串话,嗓门洪亮,不少人顺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发现了坐在馄饨摊上的七迟。 “迟侍卫!” “你这孩子,来了也不说一声。” “娃娃,还记得小迟姐姐不?你上次那个风筝还是她帮你从树上取下来的。” 七迟乐呵呵,挨个打了声招呼。 她来到长门宫当差之前,正是在左右禁军中任街使一职,负责皇城以西的集市里坊治安。因为性格随和,不吝援手,是以和周边人家相处的不错。坊间还流传着两句话,「有困难就找迟侍卫」和「没什么大事不要麻烦迟侍卫」。 正是应了后一句话,看见许久未见的七迟,大家虽然兴奋,但没有贸然涌入姜思的摊子,只是停下脚步亲亲热热地打招呼,纷纷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玩意儿抛给七迟。 七迟眼疾手快地接住乱飞的物件,不一会儿,怀中就捧了一堆零碎,什么糖葫芦、乌梅、糕点、不倒翁、小鼓、竹喇叭,小孩子爱的玩意儿应有尽有。 她挠挠头,“我平时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姜曲但笑不语。 又闲聊了几句,城楼上的鼓声一波压着一波,雄浑震响,扫荡过京城的空气,提醒今日到了关城门的时刻了。七迟把汤喝得一滴不剩,心满意足地抹干净嘴,与姜曲告别。 经过层层盘查,回到长门宫,天色昏蓝。七迟在后院把地里剩下的大白菜和萝卜都拔了出来,它们再长下去就太老了。 她坐在竹编的矮凳上,将白菜和萝卜挨个穿了竹签,用绳子系紧根部,串成两排挂在梁上。做完这些后,差不多该出门巡逻了。 一夜无事,除了不知道何处突然爆发出一声急促而短暂的哀鸣,长门宫很快回归寂静,重重的漆黑吞噬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动静和颜色,将万事万物统统融成了混沌。 七迟下班回屋,沾了枕头就睡去。 池中人 翌日清晨。 七迟准时交接了班,开始新一天的巡逻。她趁早来到如是池边。 难得晴天,天空蓝的剔透。池面的雾气散去不少,露出美人光滑额头般的水面。红白莲并蒂而生,每朵都有巴掌大小,风姿绰约立于水中。 七迟手持梅枝,摘下一把花瓣掷向水面,飞身掠入池心,踏花而行。被脚尖点住的花瓣堪堪下沉微毫,沾着几颗水珠,瞬间浮了回去。 就这样一路踩着梅瓣,挨个检查了红白莲花,将驱虫药抹到生虫的花托以及花瓣背面上。 要达到如此随心而动的轻功,放眼大盛也没有几人。这一幕若让林徽看见,定又要牢骚一通,说不务正业啦,竟然把毕生所学浪费在养花弄草上云云。 不过对于七迟自己而言,她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并在过程中品尝到儿时捉迷藏的兴致,虽然捉的不是鬼,而是虫。 正当七迟弯着腰,为一株红莲施药的时候,池水的另一侧凭空泛起了涟漪。 七迟讶异,脚下踏着梅瓣疾步后退,最后提气拧身,单脚落在浮力更大的莲叶上,以梅枝做剑,直指水下异动。 池面波纹逐渐扩大,不断浮出气泡,吐出一大团卷动不休的浓烟。 七迟定眼一看,是头发,望不见尽头的头发。它们在水中幔动、散乱,织成一张密布的蛛网。 但见一人哗啦钻出池面,剥出一张实非尘世中人的脸。疏眉细眼,肌肤苍白,与耳畔夹着的红莲交相辉映,像是一株并蒂之上的白莲化了人形,清纯出尘,不含杂念。 七迟的梅枝就正好点在他湿淋淋的眉间。 “姜宓夫人。” 七迟认出了对方。 她翻手一转,将梅枝收入怀中。不想这位足不出户的弃君抬手抓住梅枝,借由力道拉近与七迟的距离。 宓渡怔怔仰视凭水而立的七迟,在他的眼中,薄雾游走的红白并蒂莲拥簇在女人脚边,像话本中登梯升仙的传说那样欲将人托上虚空。天光迎接似的洒入世间,点亮她平静宁和的面孔。 他随即垂下眼,虔诚地合十双手,以额头触碰七迟鞋尖,很典型的修道之人拜佛的姿势 七迟生怕折寿,赶紧把脚挪开,连带着身下的莲叶歪了一角,池水漫入叶面。她的身子不稳了,晃晃欲坠,于是将手中梅枝抛向池水,以枝为舟,上了岸。 顾及女男大防,七迟没有逗留,背对宓渡告了辞,径直离开了如是池。 似仙似鬼的男人仍浸在池中,遥遥望着七迟走远的方向。极长的乌发肆意蜿蜒在脸颊、四肢上,滴滴答答淌着水。 ...... 午后七迟再次巡逻到如是池的时候,宓渡已经拢袖等候在栏边,一身广袖白衣,外层披了鹤氅,眉宇缥缈而悠远,如若观音貌。 “迟侍卫。”,他叫住七迟。 他的声线与皮囊相得益彰,清幽和雅,犹如素手轻柔地拂过琴弦,令听者心胸祥和。 七迟拱手行礼。 宓渡合掌回礼,手持桐子佛珠。 “今早唐突您了。” 七迟立马回,“不敢。” 宓渡又道,“您是在为红白莲驱虫吗?” “正是。” 七迟听宓渡如此发问,便知他一样注意到了莲花怀病的迹象。长门宫中能有闲心关注这种东西的,除了她自己,也只有另一位虽素未谋面,但一同照料莲池许久的人。 “姜宓夫人早晨入池,也是为除莲花病气?” 宓渡颔首点头,笑得克制,始终垂帘的丹凤眼飞快向上掀了一下,很快落了回去,生怕与人对视一样。 他道,“虽知道宫内有爱花人,但以往无从相识,今日因缘巧合会面,宓却不惊讶是您。毕竟除了您,此地还有哪位良善之人呢?” 许久没有这样文绉绉的讲话,七迟表面四平八稳,大脑则飞速运转,拼命从记忆里搜刮一些语词。 她慢悠悠地回道,“爱花之事,妾不及夫人半分。妾不过凑巧见到莲瓣有蔫头耷脑之势,不忍其枯萎,购药助之而已。” 宓渡摇头。 “古白玉乃天地灵物,长年庇护红白莲花不受蚊虫侵扰。此次害病,怕是人为。迟侍卫不明缘由,随心而动,不忍生灵受伤,实为至情之人。” 七迟放弃了,索性再次抱拳,领了这声称赞。 “对了。”,宓渡抬了抬手,露出被袖袍遮挡住的食盒,“有一事未向您道谢,昨日素粥谷香浓郁,宓万分感激。” 七迟接过食盒,关心道,“夫人今日膳食如何?” “皆回归正常。” “可知何人作祟?” 宓渡念了声佛号,指尖拨动一颗念珠,“既然幕后之人已经罢手不做,宓也无意追究。”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七迟不好再劝什么,便道,“夫人若有其他难处,可来找妾。” “眼前确实有一件事。”,宓渡拿出一个包裹,“这是宓近半年所做的绣活,若是方便,能否帮忙变卖银两,购买檀香。” 小事而已,七迟答应了。 檀香 午后交接下班,七迟直接去了东市,走进临近大道的一家布庄。 她熟稔地招呼柜台后的老板。 布庄老板放下手中的账本,“迟姐,好久不见。年关快到了,不买一些新衣过节?” “下次,下次一定。”,七迟语气诚恳地打太极。她将包裹搁在台面上,取出一块梅花探溪纹样的绣布给老板看。 “你瞧瞧这做工。” “可别给我压价,替人办事呢。” 老板眼睛一亮,将绣布翻来覆去地看,又掏了掏包裹里其他的绣品,“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娶夫了?贵君真是心灵手巧!” 七迟无语,“晃晃你的脑袋。” 老板摇摇头,“怎么了?” 七迟痛心疾首,“都是水啊!” “好哇,你这个小侍卫,还想不想卖了?”,老板放下巾帕,作势打人。 玩笑几句,布庄老板言归正传,开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公道价,正中七迟料想的范围,不过她想再争取一下高价,于是两人又拉拉扯扯了一会儿,才定下最后的金额。 正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一只酒气冲天的手从七迟身后伸来,取走了柜台上的绣布。 来者穿着不羁,高扎马尾,严酷的冬日竟然只身一件锦锻深衣,衣襟全开,裸露出大半个的古铜色胸膛,中央两道乳房弧度饱满而健美,随着胸腔呼吸而起伏。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她凑近七迟逼问。 “与你无关。” 七迟拧眉,迅雷不及掩耳地向对方探手,欲夺回绣品。女人饶有兴致嘿了一声,不相上下地用另一只手竖掌格挡。七迟反手上刺对方手腕,女人则以力拆力,五指张开爪状,似鹰伏击而下。 七迟和女人都没有料到对方有着与自己不差上下的身手,一时间僵持不下,手上招式飞速往来,令人眼花缭乱,而二人下身皆未移动。 不久,缠斗由七迟一个擒拿拧绞宣告结束,女人爽快地松开手,让七迟取回绣品,视线却一寸不离七迟。 她双眸炯炯有神,“再来!” “不来。”,七迟翻白眼,把包裹放回柜台,接过老板的钱袋,并在她眼神暗示下把女人带出了布庄。 女人乐颠颠跟在七迟后头。 “在下姜祝巍,请问姐妹如何称呼。” 祝。 这个字对于大盛人来说不可谓熟悉。祝、迷、琼、棠,是大盛王朝的四家大氏,每任皇帝就是从这四家中选出的。 这四家大氏的来源,则要从「姜」姓说起。 「姜」姓形成的原因要追溯到上古神话时期,当时洪灾泛滥,炎帝的小女儿精卫鸟女娃不忍生民涂炭,啼鸣三千三百三十三天,衔石填海,力竭而亡。尸体在新建的大地上化作四颗繁花累累的神树,镇守东南西北四方,女人吃了树上的花后,皆怀胎受孕,人道从此繁衍。 为了纪念女娃,先祖依照她背上的羽纹,创立「姜」图腾,并将它作为全部落女人的大姓。另外以四颗神树的花作为部落旌旗,分别命名为祝余、迷构、琼枝、沙棠,这就是后来祝、迷、琼、棠四家大氏的原型。 不过大氏的贵族不都个个矜持自贵,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奇葩话痨? 七迟脚步不停,简单回道,“七迟。” 姜祝巍顺着杆子往上爬,很自然地接续了话题,“小迟,你现在要去何处?刚才那招绞掌角度可真刁钻,不过再来一次我是不会输了,快来比划比划!” 这就叫上小迟了吗?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七迟脑中不断跳出各式各样的小桃表情包,她原本还秉着礼貌原则,多多少少回应了几句,后来直接闭嘴不语,她算是发现了,姜祝巍此人可以讲上几天几夜的单口相声。 走进大道另一头的香料店,七迟找了伙计,将钱袋里的碎银全部换成了檀线香。 “哎呀,我差点忘了。”,出了店门,姜祝巍一拍脑袋,“刚刚卖给布庄老板的绣品,小迟知道出自哪位郎君的手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实不相瞒,它与我儿时玩伴的绣法很相似。” 七迟迟疑,“儿时玩伴?绣法?你能记这么久?” “这事一言难尽......对了,我有一栋小宅就在附近,进来边喝边讲吧。” 七迟张嘴想拒绝,她没兴趣参与别人的私事。人在红尘呆久了,哪个没有故事傍身,不过愿不愿意被人知道,又是另外的说法了。 但是。 酒? 七迟耳尖动了动。 姜祝巍瞧见了,面露狡黠,立马在七迟耳畔添油加醋,不停形容那酒多么多么香醇,色泽多么多么澄澈,轻轻嗅上那么一口,半边身体就酥了。 七迟听完后彻底挪不开脚,被姜祝巍推着后背,拐了两条小巷,进入此人宅院。 宅子四四方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青墙灰瓦围合出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庭院中央一颗合欢树枝叶舒展,底下摆着石桌石凳。 姜祝巍从地窖里拎出几坛老汾酒,拍开封口,递给七迟。酒香争先恐后钻入空气,正如姜祝巍所说,只靠鼻子去闻,就已有微醺之感了。 两人落座石凳,提起酒坛子对碰。 “呼——” 姜祝巍牛饮一口,畅然吐气,“如何?我没骗你吧!” 酒液顺着喉道灌入胃袋,一下子将热意窜上脑壳。七迟满足地眯起眼,哼出愉悦的笑。 又相互酎了几杯酒,姜祝巍摆出准备说故事的姿态,“我那儿时玩伴的母家依附祝氏一脉,所以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大院里玩,相处久了,便知道他绣东西有一个习惯,会在收尾的时候以莲瓣代为花押。 七迟回忆,每块绣品上确有有莲花纹样,她还以为那是宓渡修佛之后的习惯。 于是她便把整件事情的起源告诉了姜祝巍。 “实不相瞒,迟此次正是受姜宓夫人所托。” 姜祝巍给七迟杯盏倒满酒,“既然小迟在宫内任职,关于宓弟的事情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但真相远非寻仇报复那么简单。” “当时祝氏奉圣上旨意插手江湖之事,宓母受命前去江南,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整个家门却遭遇屠杀,杀人者还煮烂了宓母与她正君的人头,用上好梨花木匣装好,明目张胆地送到宫中宓弟面前。” “即未救下家主,又未保全遗孤。祝氏对宓弟有愧,但宓弟闭关谢客,遁入空门,我们无法得知他的近况,更不知如何补偿。” 七迟默默听着,唏嘘不已。 姜祝巍咽下坛内最好一口酒,起身回屋,半晌,她拿着五盒上好的檀香交给七迟。 “今日有幸结识小迟,也算是找到机会,添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帮衬。” 七迟接过盒子。 她告别姜祝巍,回了长门宫找宓渡。 东院焚烟漫漫,出尘而静心,亭台楼阁都沉在水一般的气息中,隐约透出冷眼看众生的氛围。 七迟捏着绿油铜环叩响门扉,宓渡很快出现在门后,接过她手里的包裹。因有姜祝巍拜托在前,七迟没打算讲明详情,但宓渡稍微一闻就察觉了不对。 他垂着眼,睫毛黑亮,“一支却邪香千金难求,更何况五盒?卑臣怕是绣上一辈子也买不起。” 既然他发现端倪,七迟就不藏着掖着,简单透露了姜祝巍的事。宓渡听完后取出那些檀香,递还给七迟,“宓虽未正式剃度,但一心向佛,断绝尘缘。与前半生种种旧人,不该徒增因果。” 七迟注视宓渡,“妾不懂佛法,羞愧辩论,妾只是觉得世间不是真的有因果这么一个存在,它应是人心中的妄念,唯有任它来去自然,如水流淌,如气聚消,人方能摆脱缠身的束缚。” 宓渡扯开没有血色的唇角腼腆一笑,眼睫微颤,长长如同佛珠下的流苏,连带着夜幕压向同样苍白的眼下肌肤。 他将檀香放回包裹,屈膝行礼,仍是一幅怕生的模样,“宓谢过迟侍卫。” 七迟避让,“哪里的事。” 坠楼 回了侍卫府,七迟在正门口遇见陈述,问候几句得知对方尚未晚食,便让她随自己来后院。 经历白天日光拂照,院子的积雪融了一部分,平整的雪层变得凹凸不平,一些绿意从底下冒出隐约的头,像生了斑似的。 七迟从田圃里拔了根大葱,陈述环顾四周,摸了摸挂在梁下的白菜和萝卜,感叹道,“我以为你就是在后院养养花,没想到还种这些作物。” 七迟指着另一半地,“花在那边呢,等孟春之后才有。” 陈述立刻拱手表示敬佩。 二人说笑着进入厨房,七迟往缸内舀了水,倒进锅里烧沸后,放入一把细面。陈述不好意思呆在一旁干等,便凑到七迟身旁,问她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那就把葱洗一洗吧。”,七迟抬手一指水槽。 陈述听言拿起大葱,搓洗根部去掉沙砾。 她是长女,虽然家中清贫,但举炊之类的家务她几乎没有亲自上过手。是以她一边捋着葱叶,一边看着七迟熟稔的动作,神情颇为新奇。 她原本想问七迟为何不回家吃饭,再不济,也可以让家中男人做了饭菜送到宫门外,转念又想到七迟从未提及过家里的事,便作罢了心思。 她问,“迟啊,你平日都是自己烧饭?怎么不去饭房?” 七迟冲陈述皱眉,表情夸张,“饭房的伙食半生不熟的,吃着能有什么乐趣!” “反正咱们的活也不累,就当生活调味啦。” 七迟说着,把边缘微微透明的面捞起、沥干,放进碗内。她伸手取走了陈述手上的大葱,在砧板上噔噔噔切成小段,麻利地倒入热好猪油的铁锅里,滋啦一声,葱特有的香气顿时爆裂在空气中。 等到大葱炸至焦黄,再添入三勺酱油,盖上锅盖焖半分钟,加水煮沸。最后取出大葱,将汤汁倒入碗内,撒上小葱花。 陈述终于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她一手一个,把两碗热腾腾的面端到墙边小桌上,取了两双筷子摆好。七迟从灶台下取出罐子,拨了两碟腌萝卜,再从柜中拿了两壶浊酒。 “怎么样?”,七迟落座陈述对面,问道。 陈述闻着气味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此时用筷子挑了一大口入嘴,抬头时双眼发亮,“比我家小舅烧得还好!” 七迟故作谦虚,“只不过是碗阳春面,不值一提。” 陈述哈哈大笑,和七迟碰了下酒盏。 吃完面,陈述抢着洗了碗筷。二人走出七迟的房间,来到侍卫府厅堂。陈述值班的时间在上半夜,恰好和七迟错开,她看了看外头已暗的天色,抱拳与七迟辞别。 送别陈述后,七迟回到房间,中途碰到半个身体卡在夹缝里、朝外徒劳撅着腚的小桃,她行云流水地解救了猫的尴尬,揣在怀中,关上了门扉。 屋内梅香幽深,仅用泥胚塑成的花瓶表层粗粝,与瘦削的梅枝相互一衬,倒也有一番风雅之味。她拿起桌面上的一截萝卜根和刻刀,坐在椅子上摆弄起来。随着萝卜皮肉逐渐掉向地面,萝卜根的半面上被划好雏形轮廓露出了可辨认的特征,一个圆滚滚的猫咪屁股,一根根毛流细细密密簇拥成毛茸茸的质感,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手抖的瑕疵。 七迟拿着萝卜根摆在小桃面前,“你觉得叫它撅着腚怎么样?” 小桃不看七迟,半趴在桌面上,抻了一个懒腰,身法灵巧地窜出虚掩的后门。 七迟笑着看向矮柜上点着的香,盘内已经落了不少灰烬,夜半三更,窗外万籁俱寂,唯有风哭着穿过长门宫,跑入各种缝隙呜呜咽咽。 她离开侍卫府,与陈述换了班。一手提刀一手举火把,沿着暗红的宫墙转了几圈。火光将她的影子从地面拉向宫墙,犹如怨夫眼角皱纹,令墙面浮现出一种神经质的神采。 大红灯笼相互碰撞,不一会儿数盏都熄灭了。有人如同亡灵,迈着没有重量的脚步走过荒径,惨白的纱衣被风卷向半空,划出毛骨悚然的弧度,没入了高楼。 柳茕鬼一般站在囚仙阁上,扶着檐柱捂嘴咳嗽,肩膀无力低垂,几乎与四周阴郁的黑暗融为一体。 七迟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爬到了高层,整个身影化作了边缘不规则的圆点,瞧不清人形轮廓,唯有曳地的衣摆舞动不休,飘向栏杆外的夜色,如同一股流不尽的凉泪。 只见他单脚一跨,另一只脚随后抬起,人就站到了栏杆外,摇摇欲坠。七迟心下一吓,未等她跑近,柳茕已朝前迈出一步,倏然掉下了囚仙阁。 尸白的纱衣如同某种不详的存在,将中央的柳茕层层包裹。他的黑发在急速坠落中腾飞,扑打向身躯和夜晚。 丹田中灵气急速运转,七迟像凭空飞起来似的,踩着囚仙阁剔红描金的栏杆,身形如豹,竟垂直掠上高楼,眨眼间窜了十几层,比柳茕下落的速度还要快。 人至半空,她伸手一勾,环住柳茕的腰,将人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抬起微抖,从护臂上射出坚韧的丝,卷住围栏的望柱头。 吊在半空摇晃了几下,七迟抱着柳茕单手发力,猛然飞回阁内走廊。 她低头看臂弯中神情痛苦的柳茕。 短短几日,柳茕骤然消瘦下去,隔着衣裳都能摸到一排嶙峋的肋骨。他的嘴唇苍白如纸,血色因剧烈的失重感悉数褪去,衬得撕破死皮的唇肉狰狞淋漓。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他瞳孔溃散,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像是被棉花堵住了气管,拼命汲取氧气。垂落地面的手指鸡爪一样弯曲向内,僵直发硬。 典型过呼吸的症状。 七迟摸了摸他僵硬如石的脸,捏起他的下巴,舌尖拨开唇角,探入里头,绵长地勾动他唇齿间的软舌,渡入灵气缓解他换气的频率。 直到柳茕的舌尖颤抖了一下,慢慢有所回应,七迟才撤出柳茕口腔,一缕含血的银丝长长拉开,摇荡、断裂。 柳茕瘫软在七迟身上,神志还未彻底回归九窍,水渍津津的唇肉上,鲜血从死皮的伤口下丝丝渗出。 他恍惚地抬手蹭去七迟嘴唇被染上的血迹。 “迟娘?我......” 才开了一个头,他突然推开了七迟,剧烈的咳嗽不由分说地冲出喉道,使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犹如狂风暴雨中一根芦苇。 好一会儿他才停下咳嗽,放下捂住嘴的手,五指颤抖张开,一滩鲜血俨然躺在掌心。 七迟诧异,“你这是......” 柳茕面色颓唐,“如你所见,我患了怪病,时日无多矣。” 他漂亮的眸中流下涔涔的泪,“所以臣想要死在这具躯壳还算漂亮的时候,起码可以在你心里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苟延残喘的可怖骷髅。” 七迟搭上柳茕细的好像一拧就断的手腕,引灵力探脉。半晌后,她肃容道,“这不是病,你中毒了。” “毒?” 柳茕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张大双眸,躲入七迟怀中瑟缩,攥着她前襟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卑臣素来无争无夺,怎么会有人意图害我?” 七迟将柳茕鬓角的碎发撩向耳后,安抚他,“我会帮你的,所以还未到山穷水路的地步。” “可是......我好怕......” 柳茕柔若无骨地环住七迟脖颈,双唇贴着侍卫袍直立的衣领摩挲,微热的呼吸拂过下颌角肌肤,带来看不见抓不着的痒。 “晚上人们总会多思多虑,天亮了就没事了。”,七迟拍拍柳茕肩头,“你身上的毒还未深入脏腑,还有时间。” 为了防止他再胡思乱想,七迟默默捏住他洁白的后颈,故技重施将人弄晕,打包送回西厢房。 ---- 现实过呼吸请使用纸袋或寻找医生求助!! 蚂蚁 一番耽搁,七迟从柳茕屋子出来时,天刚破晓, 积雪在梅枝上闪亮。长门宫尽头的天幕裂开一道缝隙,挤入微蓝透亮的光线。 拖着熬了夜的身体回房歇息,睡醒时已近巳时。不一会儿又到巡逻的时间。她出了侍卫府,与人换班。一圈还没转完,就在北室附近碰到了蓬头垢面的晏玥。 她不由被眼前的惨状停住脚步。晏玥坐在亭下,依旧是红锦金饰、玉环绣靴,但原本一头绸缎似的华丽乌发,却被剪得乱七八糟,这边短一撮那边秃一块,狗啃了似的。 晏玥平时很珍惜他的头发,或者说大盛男人没有一个是不在乎自己头发的。头发自古以来被大盛人看作是灵气的外显,女子承灵胎而生,无需借助外物来证明自己能力,但对于灵力匮乏的男子来说,头发不仅仅代表着德行教养,更是自身沟通神灵与图腾的媒介。 因此无论是信仰还是律法,都明确规定了男子绝对不能私自剪断头发。他们的头发只能交由女子来修理。青丝侍正是为此而生,她们多为富贵人家从小收养,专门为深院男眷剪发。试想贵男们矜持地坐在帷幕之后,背影朦胧,一截乌亮发尾垂落竹席之上,通过帷幕下层与席面留出的小片空间,流水般铺向外头,被青丝侍的手挑起,细致修剪,一缕缕掉向暗发幽香的席子。这般静谧而含蓄的风情,受到历代文人墨客尽情歌咏,在赋诗曲词中留下磨灭不散的倩影。 一般而言,寻常男人的头发大多留到恰好覆臀的长度,但有两种意外,一是犯了重罪的犯人,他们会被强行剃成光头,抹上禁药,从此再也无法生出头发。另一种则是出家为僧的男子,由于清规戒律禁止接触外女,头发只能越长越长,宓渡就是如此。 因此,晏玥的头发是万万不可能自己弄成这样的。七迟回想昨晚情况,确信自己没有听到异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救下柳茕的那一段时间。 七迟拧眉沉思,片刻后抬眼问道,“那些侍子又来了?” 晏玥幽幽撇了她一眼,将膝上的剪子递给七迟,“恨我的人多了去,谁知道是不是上次那批。我已经习惯了,只是可惜了养了二十多年的头发。” 他神色郁郁,总是甜腻的声线被压低下来,产生了格外黏稠而噬人的质感,像是一潭藏在花丛之下的沼泽。 已知1,男子的头发只能被亲近的人碰,否则有损名节。已知2,男子不能随意剪断自己头发,否则将遭受天谴和刑罚。 七迟权衡了一下,还是接过剪子。没有近看不知道,一上手便吃了一惊,不仅是表面参差不齐,发层内里的情况更加糟糕,打结的青丝乱麻般簇拥一团,几片头皮还沾连着暗红的血块。 她以指为梳,耐心地解开一个个结,再拿起剪子修平惨不忍睹的乱发,直到它们重新顺直,散在晏玥背后被日光照出一层柔意。 “好了。” 晏玥凝视衣袍上七迟从身后投落的影子,摸了摸明显短了一截的乌发,口吻含酸意,“你为什么这么熟悉?” 七迟放下剪子,“家中小妹的头发都是我负责的。” 晏玥从来没听过七迟谈及家中的事情,乍一听,颇为惊讶,“令妹多大?” 七迟推算了一下,“大约三十五了。” 晏玥佯怒,“当我是傻子么,你看上去不出三十,怎么小妹比姐姐还要大?” 七迟没有回答,只是一瞬间笑得有些失落和意义不明。 晏玥见状逼问,艳丽的眉眼拢着晦色,将他自下而上抬起的眸子衬得漆黑如夜,“你在骗我,你是不是为情郎剪过发才这么熟练?” 七迟避而不答,只道无事她先离开了。晏玥顿时站了起来,在她背后泣音质问,“我问问都不行吗?迟娘,你不管我了吗?每到夜晚我都好怕......那些人......” 七迟回身,敛眉拱手,“妾是长门宫的侍卫,自然会给宫内一个安静,请晏郎君安心。” 一只对危险毫无察觉的蚂蚁爬上亭柱,晏玥伸出手将它引上指尖,用拇指和食指缓慢地碾碎。 “安心?”,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嗓音甜蜜的如同黏困蚂蚁的糖水,“你眼里从来没有过我,叫我如何安心。” 施针(微h) 等七迟再度来到北室时,已看不到晏玥人影,她平淡收回视线,继续转到下一片巡视区域。到了午后未时,一天中第一轮巡视才结束。 在小厨房烧了一道韭菜炒蛋下饭,吃完后她找来纸张撕成小块,把已知线索写了上去,再用绳索和钉子固定在墙面。 食盒中的死老鼠、红莲里的虫卵、柳茕身上的毒......又加上晏玥昨日,一系列事情发生的太过集中、太过巧合,无形中似乎有一条越缠越紧的线,将它们紧密捆绑在一起,指向深藏暗处蠢蠢欲动的阴谋。 七迟推演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衣摆一重,小桃不知何时遛入房内,正瞅着七迟腰间的佩刀跃跃欲试。 “祖宗,这可不兴玩呀。”,七迟拎着小桃后颈皮,将它揣入怀中。 小桃是长毛狸花,被七迟收养后日渐丰腴,一身烤焦了一样的皮毛顺滑蓬松,手感极佳。 七迟摸着摸着,不由想到晏玥,她重新看向罗列线索的墙面,觉得线索实在过少,甚至判断这几件事情暗中存有某种联系,也只是她的直觉使然。 想不出来也不急于一时,幕后之人若想达到他真正的目的,后续还会留下更多行事痕迹。七迟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制的排梳,给小桃去了一遍浮毛。 事了,她松开小桃让它跳下膝盖,掸去粘在侍卫服上的猫毛,进院子洗手。 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下,像是阴魂不散的亡灵徘徊在长门宫一方天空。她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一时兴起,步入院中抽出佩刀,映雪而舞。 雪光耀洁,却被刃光压得黯然失色,破空声嘶嘶吐信,迭着大开大合的刀势,令一身平平无奇的素黑侍卫服也有了狂狷的韵味。 一套刀法下来,热意也就腾上了身躯,她用手背抹去坠在下巴尖的一滴汗,收刀进屋。 等平稳气息后,她出了门,来到西厢房找柳茕。 人在屋内,正倚着窗边咳嗽,见七迟走来忙把手中的巾帕藏入袖中,不过七迟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一滩血红。 “快进来!” 柳茕将七迟迎入屋内,他想泡点茶水招待七迟,可转了两圈,连茶叶沫都没找到,他神色涌入焦虑,眼眶忽得通红,抱紧自己的胳膊,开始神经质地抓挠皮肤,指下很快就浮现了一大片血痕。 “不用了。” 七迟出声制止,让他把手伸过来。她搭在他脉上输入灵气,比昨天晚上更加细致地感知他体内的毒,完整运转一个周天,才收回手指。 “此毒狠辣乖戾,所幸入体时间尚浅,还未沾染脏腑,私以为金针封脉可暂缓毒素蔓延。”,七迟直视柳茕,语气认真,“若信得过妾,可为郎君施针。” “我自然信你。”,柳茕抬起清透的翠眼,反手轻轻捏住七迟的指,不可见的颤抖随着两片相触的肌肤传向七迟,暴露了主人徘徊内心的惧怕,“需要我做什么呢?” 七迟详细讲了相关事宜。 柳茕听从她的话来到床边,垂下脖颈,将浓密乌发编成了辫子,拨到单侧肩膀上。 他纤手解开衣襟,裸出脊骨伶伶的薄背,脱鞋趴向被褥,望着背对他、用绸布蒙眼的七迟,嗓音驯顺,“迟娘,我好了。” 七迟闻言转过身,失去视力没有造成任何不便,她行动如常走向床榻,准确无误地按向柳茕背部的穴位。 柳茕闷哼。 七迟翻了翻乾坤袋,取出巾帕,“会有些疼,若是受不了,便咬这个吧。没用过,干净的。” 柳茕应下,接过巾帕塞入嘴中。七迟取出金针,告知柳茕她要开始了。 封脉不是容易的事情,它不同于舒筋活络,实则是逆天之法,必然不太好受。可除了一开始的闷哼,柳茕再也没出过声,七迟感觉不对,伸手一探,摸到了一张湿淋淋的脸。 她捻了捻指腹。 是泪。 “怎么了?”,她问。 “我......我也不知道......” 被金针扎过的穴位酥痒难耐,如无数条蛇游走在血肉之中。柳茕把脸搭在七迟掌心,无意识并拢双腿磨蹭被褥,一副状况之外的口吻。 七迟也摸不着头脑,她抓过柳茕的手腕,再度探脉,这下明白了,此毒定是流传于后院男人之手。她震惊暗藏其中的阴损,它平时只会表现得如同寻常毒药,一旦试图解毒,就会催动里头的一味媚药,令中毒者身陷情欲,很有可能精尽而亡。 她俯下身体,单手环住柳茕的细腰,抬着他的腹部稍稍离开被褥,留给他方便操作的空间。 “这毒会催情,郎君自己解决一下,射几次就行。” “什...么?!” 纵然柳茕知道七迟绝无淫秽之意,但骤然直面如此炸裂的内容,脚趾还是被刺激得紧紧蜷缩,攥着被褥发白。 “想活命,就照做。” 七迟虽然蒙着眼,倒也能想象柳茕当下破窘的表情。这样打破礼法的要求对于男人来说确实太过超前,但没有办法,它是当前唯一控制毒性的选择。 她尽量把嗓音放得平缓,试图引导柳茕保持清醒。于是本就寡静的声线更加无波无澜,清又冷,将好端端的陈述语气说得犹如命令,落在柳茕耳中化作一只软鞭抽打向细皮嫩肉上,令他畏惧而兴奋地战栗。 随着金针一根根刺入,混合疼痛的痒意钻入血液、骨头,扩散全身各处角落。柳茕滔天的羞耻感最终还是败给了最原始的欲望。他将头埋在臂弯中,喉头挤出小小一声呜咽,自暴自弃地伸入裳内,握住了胯下生硬的孽物。 明明自幼淫浸风月场,饱睹荒唐情事,柳茕疏解自己的手法倒远不如他学来取悦他人的口舌之技,兴许是小时候被教坊公公打怕了,成年之后哪怕无人管教,他也在潜意识中排斥这种无德的行为。 不得章法地套弄了好一会儿,搓得那物都要破了皮,快感仍不上不下,堆积在精窍里头,涨成狰狞的红。 柳茕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光滑的脊背忍不住向上弓起,如海面上闪亮的岛,浮出霞光艳彩。他迫切地想要转过腰肢,恳求身旁人的帮助,但被铁链一般的手臂箍定原地,不得动弹。 “听话,还有最后两针。” 七迟感知到柳茕的难受,于是腾出手,扇了几下柳茕屁股,刺激他泄精。 那小巧又挺翘的臀肉随着七迟时轻时重的力道,在衣料下波波浪动。柳茕被迫以半趴的姿势伏在塌上,全身重心交给七迟把控,恍惚间产生了一种婴孩被催尿的错觉。 想到这里,他浑身猛然一颤,泣出幼兽般的呻吟,浓烈的气息洇湿了胯前的裳袍,淫乱拂动在空气中。 七迟见机快速地施完最后一针,拉过被褥盖住他赤裸的背部,托着下颌让人偏头。她微微挑开绸带下缘,便瞧见一张被汹涌泪珠浸得冰凉的面庞,双颊酡红融在水光中,层层晕染,如同日出时江面折漫的万顷辉光。 碰了碰他媚丝横生的碧眼,七迟道,“快休息吧。” 狗爬 七迟过了好几个星期才知道晏玥所说「你不管我了吗」的意思。 这不能怪七迟马虎,幕后主使者摸清了她值班顺序和日常出行时段,每次行事都精准避开了她。若不是临时有事改道而行,她短时间内还真没法发现什么端倪。 七迟知道晏玥爱面子,那是生来刻在他骨子里的,按她赛博老家的话来说就是浑身就属嘴梆梆硬。她还记得晏玥刚来长门宫的模样,不同于以往千篇一律的灰败面色,他红纱白肌,瑰姿艳逸,昂首犹如走在煌煌宫道上,令人觉得世间一切可以想象的骄傲都紧随其后。所以她理解晏玥遭受羞辱施虐后为什么选择缄默,一个骄傲的人处境越是凄凉,越是想要维持在人前的形象,挽救最后一点能够欺骗自己的体面。 七迟接过宫人递来的包裹,前几天她听此人家中存有多余的猫薄荷,便寻她买了几钱。 她们碰面的地点在长门宫的北门,左手边连着长门宫最荒芜的片隅,那里曾是马嘶萧萧、翠草如盖的跑场,如今黄沙肆意,沙砾翻滚,在将融未融的雪层间,闪烁着某种恶兽的齿光。 于是悚然的景象无处可避地落入往回走的七迟眼里。只见看不出官制的壮婆站成两排,左右围夹着一个四肢着地狗爬的男子。 面容被凌乱的头发遮挡,只能根据身形看出是一位男子。他细白脖颈上绕着一圈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哗啦作响,之前匆匆有过一面的公公持鞭跟在后头,只要他稍有停下来的迹象,就轮圆了胳膊狠命抽打。 软鞭如蛇吐信,抖出触目惊心的残影,一席红裳被鞭身倒刺刮成条条块块,凌乱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血淋淋的肌肤。 那人抱头蜷缩成一团,在剧痛中虚弱呻吟,沉重的铁链坠着细颈,将颅脑牢牢磕向地面,映着雪光逼射出一种折断尊严的残酷。 “真无聊!老娘看腻了!”,人群中有声音高呼。 “大人别急,好戏在后头呢。” 公公嗓音尖利,扬起面具般的笑容,满脸皱纹如同淬了毒的针尖。他吹了声口哨,很快,一只硕大的黑狗窜出林内,眨眼间跑到公公脚下,舌头猩红,涎水滴滴答答沿着獠牙淌下。 他用鞭柄抬起可怜人的下巴,令黑狗凑近细瞧他缩得几乎看不见的瞳孔。 “乖乖,他就是主子赐你的公狗,怎么玩都行。”,公公解开它项圈,往前推了一把,“去吧。” 黑狗似听懂人话般,粗气更甚,咧开血盆大口,蹬腿冲向男人。 “滚,滚开!” 男子细不可闻的颤音中悬着濒临崩溃的情绪。他连滚带爬地躲开黑狗的爪风,但没跑几步就被公公一鞭子抽回地面。 公公按住黑狗的头,命令它停下。收紧手中铁链,把跌倒的男子硬生生扯回脚边。 他掌了他一嘴,乐呵呵道,“我家主子的狗忠诚、听话,最是呵护同伴的了。你瞧不上?要不要再牵几只来,您挨个试试?” 说着,他将手指含在嘴中,作势吹口哨。 “不!” “......” “......我做就是......我做......” 男子缓缓松开捂脸的手掌,眼底似有某样东西寸寸碎裂,发出瓷器落地般的脆声,他木然地趴回地面,挪动手脚,在一道道灼热的视线中艰难爬行。 他一面粗暴地用脚踩弯男子脊背,让底下形状饱满的臀暧昧高撅,一面做吆喝状,“奇人怪事,大人们都来看看哈,有只骚狗白日求欢哩。” 男子嗓间挤出一声挣扎,“我不是......” 话音未落,鞭声尖啸而至,溅开斑斑血沫。 “谁允许你说话的?狗会说话吗?!” “我......” 又是一道鞭响。 阴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真不听话。乖乖,给你家小君示范一下狗是什么样的。” 黑狗得令扑向地面的人,趴在他鲜血淋漓的脊背上按耐不住地耸动后肢,肌肉从皮毛下鼓起,喘出发情特有的急促粗气。 男子顿时明了公公的意思,拖着铁链挣扎地往前爬行,喊出几乎是凄厉尖叫的狗吠,“不——汪!” 围观的侍卫们哄堂大笑,一只脚恶意地碾了碾他头顶,“大声一点,听不见。” “汪汪!汪汪汪汪!” 七迟眉头紧得足以夹死苍蝇,她掰断一根树枝,站在风口擦亮火折子点燃,焦味很快传到跑场内。 “什么人?” 那群人面面相觑,生怕惊动禁宫侍卫惹出事端,他们不多做停留,飞速撤离跑场。 跑场转眼间寂静,像是从没人来过一样,唯有白茫茫雪地上错杂、狰狞的血痕长枪般刺在天地之间,彰显发生的一切。 七迟踩灭火苗,运功奔向倒地昏厥的男子,翻过来一看。 “晏郎君?!” 七迟霎那间想起去日晏玥被剪断的头发,此事是侍卫府疏忽了。她当下伸手环过晏玥腿弯,将人抱起,快步走进距离跑场最近的一间偏舍。 偏舍原本是马夫所住的地方,屋内还堆积着不少枯黄的麦秸和空瘪的麻袋,隐隐残留着土腥味。 她拨了拨塌面厚厚的灰尘,以袍为垫,寻了块地方放下晏玥。虽然不是多啦A梦,身为侍卫,她的乾坤袋里少不了应急的伤药和工具。 小心翼翼剪开粘连血肉的衣裳,尽管一轻再轻,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了外翻的粉肉。身下躯体猛地痉挛,浑身拧水一般冒出冷汗,漫过烂成一团的伤口,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七迟索性暂时封了他的痛感,晏玥这才平息了战栗,面容恬静,沉沉睡去,唯有弯曲合拢的膝盖还在意图遮掩的羞处。 用酒打湿巾帕,尽可能放轻力道进行消毒。晏玥浑身的伤口一层迭着一层,有如堆积林间腐烂的落花,找不到一块好皮,就连软趴在胯下、颇有肉感的阳具也有几道划痕。 紧急处理止住血,七迟才放心穿过迂曲的宫径,将昏迷不醒的人带回北室,以指搭上他的脉搏徐缓输入灵气。 好一会儿,晏玥眼帘才微微颤开,盛入一束尘埃风飘的日光。他不知所措地瞪着虚空,突然打了激灵,瞬间从塌面起身,滚落地面,爬向七迟腿边,吐出半截舌头哈气。 七迟惊了一瞬,未等她阻止,晏玥的神情倏忽变得诡谲,弓身伏腰,后槽牙咬得吱吱嘎嘎,视线神经质地锁定空无一物的平地,凄厉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七迟赶紧将人拎了回去,可是每当她松开手,他就立马跳下床榻匍匐跪地,接连折腾几次,刚刚缠好的绷带不出意外绽出了大滩血迹。 无法,她只好将晏玥重新圈在怀中,伸手捧住他痴愚的脸,与之对视,“听着,你不是狗,没人强迫你当狗了。” 兴许是闻到熟悉的气味,晏玥不再执着于跪地狗叫,他亲昵地舔了七迟一下,冲她傻乎乎微笑,眼中粼着兽性的神采,黝黑而纯真。 “汪呜!” 她用帕子擦拭他额角血迹,另一只手绕至后背轻柔抚摸发丝,盯着他的眼睛耐心地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没事儿了。” “现在没有危险了。” 晏玥在镇定的嗓音中逐渐安静,以一种沙漠旅人凝望海市蜃楼的眼神黏在七迟脸上,突然,豆大的泪珠啪嗒嗒滚落脸颊,蜒下两道饱浸赤胆诚意的水痕。 他磕磕绊绊吐出人语,“迟、迟娘!” “我在。” 七迟将晏玥放回塌上,屈膝蹲在一旁,以降低压迫感的姿势握住他的手指道,“抱歉,妾来迟了。” 晏玥压根没听懂七迟在讲什么,只知道自己满腔心跳正催他打开双臂投入女人怀中。 “迟娘迟娘!” 他拱着七迟颈窝,一双杏眸泪汪汪,口中颠来倒去只会念她的名字,就像是「迟娘」代替了「汪」,成为他赖以生存、屏蔽痛苦的语言。 “迟娘,喜欢,不要走。” 七迟拨开晏玥额前碎发,朝眉间落下抚慰一吻,不厌其烦地回复他。 “我就在这里。” 晏玥停下动作,呆呆望着七迟,仿佛因为轻如羽绒的触感昏了脑袋,一脚栽入太虚幻境。尽管擦去了血迹,但破了皮的脸颊、唇肉不断有血丝渗出,仿佛被蠧虫蛀食的海棠,夹在生死缝隙间散发出诡丽的香气。 他扬起脸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于是迫切地去啄她的唇角。 七迟将不安分的小狗按在胸前,无奈叹气,“不痛吗?” 小狗呜呜咽咽,泪水打湿了七迟一大片衣襟,“痛,痛死了。” “睡着就不痛了,你已经安全了。”,七迟柔声说着,手指绕到他后颈处,熟练一捏,将强制昏迷的人扶回床榻。 这个事呀,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不办 因为担心伤口感染,七迟趁晏玥昏厥的时候回到侍卫府小屋翻出药箱,熬了汤剂收进乾坤袋,又找了陈述请她代上夜班。 再去北室的路上,天色被雪蒙盖,泛着灰调。七迟被一名侍子拦住,他身着灰鼠缠枝曲裾深衣,头插云纹玉簪,耳坠珍珠圆环耳饰,皆是少见于仆人身上的样式。 侍子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发间玉簪短暂滑下一弧润光,“姜七侍卫,贵人请您至华清宫一叙。” “是有何事?”,七迟疑惑。 侍子的头垂得更低,“这个小人不知,还请大人随小的来。” 二人调头走入缦回的长廊,弯弯绕绕了一会儿,又穿过朱墙耸立的宫道,一路地面变得干净平整,逐渐不见积雪、枯枝败叶。 华清宫临松林而建,雅致不失大气,重檐顶上灰筒瓦齐整,剪边绿琉璃的屋脊细细一线,浮光粼粼,像是从遥远海面摘了距离天际最近的水浪。 殿内香气馥郁,白烟环着镂空范金炉一层一层向下流转,将整间屋子熏得似幻似仙。绕过缠花缂丝围屏,贵人坐在紫檀晚兰软椅上,拿着茶奁中的杯盏,掀盖撇了撇水面,凑到鼻尖轻嗅。 晾了七迟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启口,“你就是长门宫的姜七侍卫?” 七迟行礼,“正是妾。” 贵人上下打量七迟,将茶盏磕向身旁垂首侍子手上的托盘,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今个儿叫你来不为别的。”,他朝侍子递去一个眼神,“宫里戏班子最近新编了一折皮影戏,本宫瞧着颇有趣味,就想请姜七侍卫一同观赏。” 侍子随之三声拍掌,乐班伎子鱼贯而入,两名侍子走入白绢绷成的幕布后,支起鲜艳的皮影,在扬琴和板胡交织的音乐中摆弄起小人儿。 故事情节很简单,善良的郎君心软收留了一只受伤的野狼,却被饥肠辘辘的畜生咬断了喉咙,嚼碎了骨头。贪婪的狼吃完一人后竟然还不觉满足,竟然趁着夜色将全村的人都吞入腹中。 音弱剧毕,贵人半倚软枕,意味深长道,“有种人就像狼,生性冷血,你越是救他,他越要害你。心善自然是好的,但也要看对象,你说对吗?” 七迟对贵人一通操作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过这点小事难不倒曾经接连熬走三任领导,最后拿着n+1潇洒走人的自己。 她卧蚕上挤,堆起社交笑容,“贵人说的对。” 贵人自然是饱浸尔虞我诈的老油条,掀起眼帘不咸不淡地反问,“嘴皮子倒接得快,你说说怎么个对法?” 七迟回道,“正如贵人所言,故事这位郎君做法大错特错,妾以为遇见受伤的狼最好拨打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热线,私自触摸野生动物是不科学的。” ? 什么热线不热线的,满口疯话。 贵人瞅着七迟瞧不出端倪的面瘫脸,无语叹了口气,“唉,也罢。本宫当初也被晏玥的表象骗过,今日就给你提个醒吧。” “姜七侍卫还记得忘忧殿那位小公主吗?” “略有耳闻。” “众所周知公主是中毒而死的,但你定不知他中的是何毒。”,贵人凝视着虚空一点,整个人陷入了回忆,“噬心丹,它是一种能够导致肌肤皲裂腐烂的剧毒,这毒最狠辣的地方在于,一旦中毒者试图解毒,隐藏在毒性之下的催情药就会爆发出来,可怜的公主才七个月大,如何遭得住......”,他忍不住以绢拭泪,目光灼灼盯着七迟,“本宫问你,这种毒夫还配得到救赎吗?” 话明摆着说到这儿,主使今日之事的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七迟本来就在调查长门宫最近频发的怪事,当下就将贵人放入待调查名单里。而且令她格外在意的是,贵人说说与她为柳茕解毒时所见的症状一模一样。 “请问贵人,这噬心丹是从何处流出?” 贵人眼中射出怒火,情绪分外激动,像是积郁多年的愤恨因为七迟这一句话彻底喷发,“听了这么多,你就关心这个?你认识柳哥哥吗?他是我进宫后见过最和气的人了,却被晏玥竟无缘无故设计摔落高台,今生不能起舞。而如今柳哥哥正与晏玥同处一地,他该多么无助?!” 听着贵人不断抖出的有关晏玥的累累恶行,七迟一时不语。她是一个心从道义的人,而她的道义向来认为,一个人有罪,应给予相应惩罚,而不是羞辱。况且贵人的话真真假假,难辨虚实,宫中后君有谁纯洁无辜?有谁不沾鲜血活着笑到今天?比起他人口中的转述,七迟更愿意相信自己调查的结果。 她抬起眼,面色诚恳,熟练地说出一通话,“贵君说的对,妾明白您担忧柳郎君的心情,妾日后一定加强警惕,提升侍卫府的守备力量,确保长门宫无人作祟,请贵人放心。” 这番话似乎没什么毛病,就是听着浑身不得劲。贵人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尚未经历现代社会乙方话术的陶冶,一时间卡了壳,酝酿不成的话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抿了口茶水做缓解,他偏头吩咐侍子取来一个小匣,端到七迟面前打开,强行将对话拉回他原先计划好的程序上。 “宫中生活不易,本宫特地寻来一些好变卖的玩意儿。只需要姜七侍卫在当值时稍稍漏一个口子,无视北室发生的动静,这些......就都归你了。” 七迟欣赏了一下匣子里头堆迭的玉佩金饰,没接,“恕妾不能答应,守卫长门宫是侍卫的本职所在,若是答应贵人,妾可是要被安上玩忽职守的罪名的。” “长门宫乃圣上厌弃之地,侍卫处有多久没踏足此地了?姜七侍卫何必如此认真?” 七迟半阖眼帘,厌倦像是潮水般扑打而来,她向来不喜钩心斗角,更别说卷入夫人家家的阴私之中。对她而言,眼下晏玥的身体状况优先于一切阴谋算计和前尘往事。 这种选择并非针对特定的人,而是出于解决事情的原则,它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一种对人意志的保留。尽管晏玥的过去蒙着一层血腥的纱,但七迟侠义的性子决定了她没法放弃倒在眼皮子底下,尚有求生意愿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事呀,我们讲不是说,不是说不办,那么但是呢,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我们谈说,说一定怎么怎么样,说不行吗它也不是,我们讲事在人为啊,我们可以办法,啊,可以想办法。” “放肆!” 贵人重重拍向扶手,显然是被这一通废话气着了。他指着七迟双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周遭丝竹之声迅速停歇,众仆人退至两旁,殿内陷入压抑的死寂。 但就算贵人怒火攻心,最后他还是没有明面上责罚七迟—— 大盛每任帝王都是由祝、迷、琼、棠四大氏家共同协商选举出来,也就是说当今圣上的孩子不一定会是下一位圣上,这在根本上杜绝了父凭子贵的可能。所以这个世界压根不存在外戚问题,深宫的后君们更是得不到半点实权。他们的一生全仰仗着圣上而生存,为此他们乐得关起门来做蛊中斗。 因此后君格外注重与下人的关系,赏罚并施,以小利相诱,以恫吓相持,扬愚忠而抑智思,各种方式无所不用。不过,这些手段只能收买无根浮萍般的侍子,侍卫那是想都别想,她们效忠的永远是普天女人共同拥有的「姜」图腾,至于后天冠姓的男子,无论贵贱都不入她们正眼。 正是侍卫脱离后宫生态链的地位,让七迟拒绝贵人所求后,顺顺利利地离开华清宫。 在她看不见的殿内,贵人的脸霎那间褪去血色,苍白如纸,他仓惶软瘫在地上,揉皱侍子的袖子,哀哀启口,“你都看见了,是那个侍卫不肯配合,我真的全都照做了,全都照做了,求他放过我吧。” 侍子拂开贵人颤抖的手指,搀着他坐回椅上,好像瞧不见贵人畏惧般,低眼敛眉轻轻按摩手下人的肩颈。 “贵人说的是什么话。” 他缓慢凑到贵人耳边,红唇一张一合,森冷的牙光滑腻地一闪而过。 “那位宅心仁厚,何来放过不放过。” “您这是累了,奴才扶您去后殿歇息吧。” 诱问(h) 𝔭𝖔18𝔟t.𝓬𝖔𝖒 经过一阵耽搁,时候不早了。回途中陆续看到几波侍子远远打宫墙下走过,在一片寂然之中手捧食盒,徐徐没入巍峨的殿门之后。 七迟回到长门宫,刚推开北室门扉,一黑影冷不伶仃扑来,她伸手一捉,拎着来者的后颈,将他从身上移开。 “该说你顽强呢还是不要命呢?”,她叹气,望着手下神情宛若稚童的人,眉心褶起浅浅纹路。 晏玥手脚扑棱了几次,发现挣不开七迟的手劲,便安静下来,乖顺地抬起一张泪痕未涸的脸。 此时近晚的天光被窗纸滤出紫蒙蒙、磨砂质地的色调,漫上窗棂掉入他水光潋滟的眼睛,随即被里头明晃晃的情感煮沸,化作以骨为薪的烈火,自内而外声势浩大地炙着一具白瓷胚般的躯体,将侬丽异常的酡红逼出颊面,在尚未消肿的伤口上散发出沉沉艳气。 他说得童稚,却也真诚,“迟娘、喜欢。” 七迟忍不住碰了碰他通红的耳垂,入手滚烫。 结果还是发烧了。ρō18Ьv.ⓒōм韣鎵哽薪連載 綪収㵴䒽祉 “喜欢也没用。”,她把晏玥放回榻沿,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壶药剂,“快喝掉,小心彻底烧傻了。” 晏玥刚嗅到药味就狠狠皱鼻子,很是坚定地将脸撇向一边。 “臭。” “良药苦口。”,七迟哄他。 等了十几秒,见人依旧不肯回头,没半点软化的迹象。 她再次笑眯眯地确认,“真不喝?” 晏玥像小狗甩毛一样摇头,眼尾偷偷挑起,飞快睨了七迟一眼。 “不!” 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吧。” 七迟不再浪费言辞,她从晏玥肩后探出手,指腹压住唇珠,不轻不重按了两下。晏玥没料到七迟此般举动,呆愣地眨巴眼,双唇毫无防备地被揉开了缝隙。 “张嘴。” 平稳的语调落在晏玥耳中却如一声不容违背的指令,他蓦然瞪大双眼,像看见了肉骨头一样,嗷呜一口叼住七迟指尖,隔着黑革手套吮得啧啧作响。 柔热的触感于指缝间游走、打绕,舔过皮革之下分明的骨节脉络,时不时在暗黑的底色间闪过一线殷红。 七迟任由他玩了一会儿,偶尔随心意轻勾几下软舌,将晏玥迷迷瞪瞪虚眯双眼,眼角泛出暗昧情热。这时候她瞧准时机指尖发力,精准夹住那条柔软、作怪的舌头,将它压回下颚,强行撑开对方牙关。与此同时,她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拎起小壶,将药剂慢慢倒入晏玥嘴中。 “唔嗯。” 晏玥被迫张大着嘴,嗓子被液体堵住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下意识吞了一大口药水。苦涩的味道迅速蔓延口腔,晏玥绯妍的脸皱成一团,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可惜七迟是个铁石心肠的好人,她保持着不至于压迫呼吸的速度,缓缓将整壶药剂倒入晏玥嘴中。 晏玥眉眼耷拉,只得一口口下咽,喝到最后,突然呛了一下,来不及咽下的药剂残汁从唇角溢出,将光洁的下巴濡得水淋淋。 七迟收回手指,低头寻找巾帕,在这一点时间空隙中,晏玥顾不上满嘴苦意,连忙握住七迟手腕,将水泽闪烁的食指重新含入腔壁,来来回回舔舐。 “你等等。” 七迟有些头大,她捏住晏玥两颊,用了一点劲,制止他进一步过界。 她略弯腰,投落一卷阴郁薄纱般的影子,将晏玥从头到脚笼罩。 “郎君到底在想什么?” 她态度温和,动作克制,端的是善解人意。可就是忘记抽出手指,如此一动,整根指便顺势刺向深处狭窄的小口子。 晏玥喉头蓦然收缩,反射性干呕一声,脆弱的嫩肉惊慌推挤着异物,亦像挽留般吮着指头蠕动。 七迟一顿,不做停留地将手指抽出来。晏玥倒是不记仇地紧随而来,细细密密吻向她的掌心,又衔住皮革手套边缘,一点点往下拉。 他将手套从七迟手上脱去,下巴凑到七迟手间。沿着眼眶飞扬的睫毛湿润颤动,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尚未愈合的伤口落到七迟掌心,积成一小滩浅粉色的水泊。 “你别哭了。”,七迟点了点晏玥眉心,摘走他齿间的手套,顺手揩去眼泪,“搞得我好像在欺负残障人士。” 晏玥摇摇头,乖巧地蹭了蹭脸下的掌心,身体往前倾斜,伏向面前微分的膝盖。 他侧头将双唇轻轻贴在女人平稳起伏的小腹上,用讲悄悄话的气音说道,“想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 “是吗?” 七迟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声,眼底飞快划过思量,倒不再阻止晏玥的小动作。她默许的态度更加助长了晏玥气焰。他很快将唇移向小腹与胯的边缘,撩起素黑衣摆,垂颈埋入腿间,只留一个碎发乱翘的后脑勺在外面。 灼热的呼吸隔着亵裤,捂得里头一小块肌肤又暖又潮,连带着那一片棉布也半湿半干,紧扒小腹带来黏腻的不利爽感。 晏玥张嘴咬住亵裤系头,抽开了结,鼻尖亲昵地没入黝黑粗亮的丛毛,左右蹭了蹭。 七迟屈起一条腿踩在榻沿上,单手落到晏玥头顶,往下给了一个暗示性的力道。会阴里的软舌听话地化作小蛇,游向起伏细微的沟壑,响起令人耳热的水声。 那蛇打了两个绕,扑向杵在中央的礁石,顶着下缘尾尖收紧,又绕着边角欢快打圈,来来回回挠动阴唇,将汇聚在两片软肉内部的温水悉数卷入口中。 七迟胸脯起伏,开始又轻又快地喘气。 她喘得很,带着一种克制、内敛的韵味。落在晏玥耳中,却是洪亮犹如进军的鼓声,令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舔得更加起劲了,卖力之下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渗出绷带,一团簇拥一团,如同稠艳火红的蛇鳞。 “晏郎君。”,七迟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晏玥一耸一耸的后脑勺,冷不丁出声询问,“你前几天托人买了什么东西?” 晏玥没反应,似乎全然沉入欲海无暇顾及外界。 七迟收拢搭在晏玥头顶的手指,涨潮般的快感沿着脊椎上升,令她不断加重呼吸。但这些并不能打断她的计划,她以一种不至于受伤但也不容反抗的力道,将这颗脑袋从腿间推开。 晏玥不满地唔唔了几声,他力道大,恨不得将整张脸都洇进去,以至于离开的瞬间,发出了很响亮啵的一声。 不知是因为这声动静,还是七迟堪称冷酷的推开,晏玥双颊炸开酡红,像是受到惊吓的幼崽,下意识想靠回面前散发诱人气息的原初之处。 七迟拉拽指间头发,令晏玥不得不扬起脸直视自己,“回答我。” 晏玥望着七迟,一双蜜琥的眼睛倒影着由于背光看不清容颜的女人。奄奄一息的光线将她轮廓渡上柔和白光,朝他徐徐涌来。 他的目光是那样难以言喻,即安静又激荡,像是不知疲惫地追随一尊静止的金像。 满布红潮的眉宇间渐渐笼起一股阴郁,双唇蠕动不已,七迟凝神谛听了一会儿,才剔出了可懂的话。 “你怀疑我,你怀疑我。”,原来他在神经质地反复着。 “你在怀疑我。” 念到最后伤痕累累的身体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跃而起,冲向房梁下的承重柱,“你若怀疑我,我不如去死!” 七迟眼疾手快将他揪回来,见他神情癫狂,果断抬脚踩上他胯间分量不轻的鼓包,左右转了两下。 晏玥被这一踩害得腰肢骤软,瞬间卸去所有力气,如同玉山倾颓,腾起天际蔚霞,整个上半身瘫在七迟小腿上发抖,任由她不急不慢地欺负。 “啊嗯啊” 男子极少见光的脚趾蜷缩发白,脚背上两根青色经络突突地跳。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低沉而情动的喘息,七迟一边慢慢转动脚腕,似踩似碾地隔着衣物刺激底下的囊袋。一边将手探入腿间,摸到早已探出脑袋的红珠,上下加快频率揉搓。 “我怀疑你什么了?”,她逼问。 晏玥喘不过气,拥有唇珠的嘴微张,吐出一小截挂着涎水的红舌。 他死命揪住七迟衣袍角,含糊不清地说,“他们都想害我啊嗯都想都想” 七迟耐心地问,“他们是谁?” “所有人。” 晏玥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地顶起胯骨,将中间硬得发疼的物件送向七迟鞋底,希冀女人施以怜惜。 可这一次,向来好说话、易心软的老好人并没有如晏玥所愿,反而甩甩腿,将他从脚上抖开。 她第二次发问,“那些人和你买的东西有关吗?” “他们都是疯子” 晏玥跌坐在地面,答非所问,双眼被欲望熏得通红,汗珠顺着新渗的血丝从脸颊落向地面。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七迟也不急,今晚没有夜班的便利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她有的是时间与他熬。 她好整以暇地垂眸,当着晏玥的面将指送入穴口,那处湿润的一塌糊涂,没扣几下,就将自己送去了。 晶莹水流汩汩淌出,沿着椅面淅淅沥沥濡湿地面,与晏玥汗水的滴声融合一团,令晏玥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 男人最隐蔽的地方肿胀不已,顺着脊骨一路向上,一同将脑袋也变得如同蒸笼上的馒头,又烫又蓬。 他不自觉地啃咬下唇,将堪堪成膜的血痂再次撕开,嚼烂成待采的红茸。撑在地面的手好几次移向腿间,但在最后关头又硬生生忍住了。 无论他平日如何张扬,底子里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就算现在暂时性神志不清,但天生的羞耻感如铁律般束缚着他的心,稍有出格都会刺痛他引以为傲的纯洁。 是以,在七迟似蛊惑似冷酷的目光中,他全身战栗得有如每一个毛孔都在哭泣,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被高烧、欲望和情绪多重逼迫神经,在成百上千倍骤增的刺激下,他的神色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最终回归了应有的成人神志,层层积累的情绪终于找到了泄洪口,轰然化作一声崩溃大喊。 “是,我就是看那些人不顺眼,买点儿泻药整蛊一下,这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只是泻药?” 晏玥卡壳了一秒,瞅着七迟忐忑道,“不、不然呢。” 七迟审视他几秒,笑了起来,一对浅棕色的眼仁顺势掩入直而长的睫毛后。 “原来如此。”,她靠向椅背,朝他招招手,“过来吧。” 晏玥急匆匆膝行几步靠近七迟,不敢抬眼看她,苍白的脸上颧骨泛红,眼神里露出任何辞藻都无法描述的光彩。 不着衣物的胸膛由绷带层层包裹,勾勒出饱满线条,洇着乱糟糟的血迹。蔽体的衣物不能遮掩欲望,反而被高高竖起的阴茎顶出放荡的弧度。 他颤抖地再次含住湿嗒嗒的肉缝,抛弃,淫乱地去吮吸漫延其中的甘露,冰冷的唇很快被煨炖熟软,吐出异常灼热的舌尖。 七迟亦被一时凉意激出快意,一滴汗顺着鬓角流下,用来扭断敌人脖颈的大腿收力夹紧,绷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将身下的脑袋牢牢锁固,不得动弹。 于是那条灵活的舌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它毫无章法地四处戳舔,像是他这个人一样透露出色厉内荏的意味。 神志受阻时他能凭着本能无所顾忌的放肆,重通灵智后,倒有些放不开手脚。七迟摩挲着晏玥的后颈,一面教他将舌面蜷成柱状,顶开穴肉,没入令他敬畏的、神圣的甬道,朝充满神秘的深处游走。一面顺利问出了与他接头的侍子的身份,还有他在宫外的药师的名字。 晏玥初尝情事,一颗敏感的心被欲望浸泡发软,早无先前的凄厉。七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高烧之中的舌面格外炙热,配合着细细研磨嫩肉的贝齿,几乎可以熨平所有的褶皱。七迟靠向椅背眼神放空,甬道深处的痉挛闪电般窜上胃袋,又沉甸甸坠落,淫水像日光般泼泼洒洒泄出身体,成为世间一份子。 好一会儿,她才从飘飘渺渺的欢愉中回神,动了动发麻的身体,感受到一颗发烫脑袋的重量。低头看去,晏玥早已枕着她大腿沉沉睡去,两腿之间的衣料一片濡湿。 七迟花了半秒时间忏悔自己的恶劣,很快这点情绪被更重要的事情覆盖。她是一个擅于权衡的人,若是无事发生,她的能力足以支持她公平对待每一个事物,可一旦不平衡的事态产生,她的注意力只会优先着眼最主要的矛盾,其余琐屑通通靠边站。 因此听到有人说她是老好人、大善人时,七迟总是一笑而过。她很清楚自己给出的帮助并非来自感性,而是基于道义准则的判断。 她温和地给晏玥换了新衣裳和绷带,悄无声息地离开北室,朝宫外走去。 夜深无星,寒风鼓满衣袍。隔着席子大的雪片,天际昏沉的几乎要滴下墨汁,如同千百年来流淌在巍峨皇城中的人心算计。 _________ 我胡三汉又回来啦。 二阳了 发个请假条,尽量下周日更。 噬心丹 夜色浓稠,天与地混淆一团,深不见底,只见大雪翻卷如白浪。 冷风促啸,大红宫灯狂甩不已,砰砰撞击顶上梁柱,发出心惊的动静。大部分烛光早早熄了,唯有一两处背风的角落还忽闪残芒。 荒废的小院池亭只剩单薄剪影,四边飞角悬铃,乍看如同一樽异界的棺盖,压着数不清的魍魉鬼影。一双手轻柔拂触琴弦,轻勾慢糅,琴音幽魂般在风中弥漫,不出三里,便遭了风雪吞噬。 琴声愈发上扬,珠落玉盘。广袖灌入风,飞舞缭乱,如某种大鸟的羽翼,几乎填满整个亭下空间。猎猎之间时而受雪光反照,显出缠枝莲叶的暗纹。 一曲毕,风渐弱。 略显陈旧但素净的衣袂悄然坠地,铺在亭下似一片无人踏足的积雪,不染尘埃,一时间压不住那双抚琴的手的色泽,骨润皮薄,似从雪胎霜魄中剥出一般,慢慢缩回到雪层内。 直到最后一缕余韵也消散,四隅归于沉寂,唯有风声仍贴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长啸。在犹如实质的黑暗中,一抹凝实的色块不安地动了动,打破难以忍受的死寂。 “贵君已熏香歇息了。” 原来此处还有他人。 他缩在亭柱阴影里,面容不清,唯有发间玉簪拦了一截雪色,随着垂颈的动作折射出片刻润泽。 “唉......” 弹琴者幽长叹气,取下腕间佛珠拨转了一圈,“他是该好好休息了,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他没有灵性,便不得安宁。”,说着他半阂了眼,睫毛安静地虚覆眼下,雪地光影一折,滑过亭柱,在他脸上沿下两道纤长阴影,宛如瓷裂般的泪痕,“真叫人伤心。” 亭柱下的人低声和了一句,“夫人慈悲。” “呵呵。” 弹琴者蓦然发笑,笑得亭角的人肩膀颤抖。“办下去吧。”,弹琴者抛下一句话,抱琴离开了小亭。 天边悚然亮起紫光,闪电毫无预兆地乍现,如腹大蜘蛛张开八条畸形的长肢,无声而迅疾地爬过人们头顶,照亮留在亭内的人极力低垂的脑袋下苍白的脸。 “大雪天哪来的闪电?” 七迟转移视线,投到檐外异常的天气,“天降异象,新一年的国祭要提早了。” “迟妹怎是在意这点天动的人?”,说话的人倚靠梁柱,举起酒坛灌入口中,松散的衣襟被风吹得鼓起,几瓣雪花飞向泛粉的肌肤,被体温化开一层薄薄水光。 “自古以来天动与国运相连,我个人信与否并不重要。今年暴雪来得突然,又迟迟不停,怕各地迟早人心浮动。” “那是陛下和巫该担忧的事情,而且灵气中枢储备充足,正挨家挨户输送暖气,谁会想那么远。所谓民心不过取优信之,除非死到临头,众人都只愿意相信好的,忽略坏的。要真说了,还会嫌你说不好哩。”,姜祝巍哼笑,“忧国忧民的正人君子大半夜冒宵禁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讨论天动?” 七迟白了她一眼,挑拣语句,简要说了宫内最近的异动。 姜祝巍不负祝族消息灵通的名声,立刻从脑海里翻找出相关信息,“噬心丹的原料需要由毒蟾蜍的唾沫,夹竹桃的汁液,白果的芯,还有最难寻到的风声木的根,这种植物只生在颢州恐山上。” 七迟拎起酒坛,大饮一口,沉默片刻,“那是颢州最东边的迎阳之地,湿热异常,滋养出了无数毒物。从如此远的地方运到天子脚下,沿途不可能没留下一丁点痕迹。风声木不便保存,所以一定是采摘之后马不停蹄送至制毒人手中……”,七迟肃容直视姜祝巍,“一个月前进城的商队通牒登记录很可能留下了有用的线索。” “你倒是了解,要我说不过是后君争斗,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名堂,管他们做什么。” 七迟说,“长门宫是我巡逻的地方,自然要负责它的安危。” 姜祝巍故作敬畏地搓搓胳膊,“你可真是劳碌命,不过——”,她拉长语调,哈哈大笑,厚实的大掌啪唧一声落到七迟后背,“既然和爱操心的人做了朋友,我自然乐得随你劳碌,三天内必有结果。” 可未等姜祝巍那头传来消息,宫中就出了一件大事。 华清宫的贵君暴毙于大殿,好巧不巧,陛下当时正与贵君一块。 宫内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禁军层层驻守住这座象征最高权力的宫殿的每一道朱门和通道,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要接受盘查。此外,大批宫正司官员开始彻夜提人审问,哪怕只是近日路过华清宫的侍子也一个一个被喊走审问。 很快,风刮到了长门宫。长门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瞩目,宫正司犹如一群锁定猎物的乌鸦,挥动着漆黑衣袍无声无息地掠入宫门。七迟闻声赶来的时候,她们已经闯入北室,扯着晏玥的长发将他拖出屋子,所经之处,赫然蜿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们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急躁,接连几日排查无果的压力令每一个人心中都憋着一团火,此刻悉数施加到最无权无势的长门宫上。 宫正司是直属帝王的谍报机构,掌监察、情报、暗杀等不方便放上台面的事情,与四大氏家的势力形成微妙的牵制平衡,被她们锁定的人是没有任何打点余地的。因而七迟飞快垂下眼,在晏玥看到她之前闪入视觉死角,为他留下最后一丝颜面。 她绕入竹林,身后的动静逐渐远了,又出一里,长门宫归于冷寂,宛如深渊中不具名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下几块疑似被肢解的活物腥肉之后心满意足再度沉睡过去。七迟快步穿过朱柱廊道,经过与它一样漫长而曲折的沉默,当天光在尽头传来虚幻白点,她重新落进声音存在的世界,弦与弦之间特有的振动质感,清绝脱俗,如莲如雨,令人灵台空明。她寻声望去,在雾幕之后发现一片纯白,宓渡正端坐如是池边的小亭内,素手抚琴,长至脚踝的黑发温顺地散落肩背,河流般覆在铺开的衣袂上。 七迟静静靠着廊柱,抱臂听完余曲,逐渐平静了心绪。许是心有所感,当七迟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恰时抬起眼帘,出声挽留道, “殿前值班的陈侍卫说您今天休沐,见您行色匆匆,是在为北室一事奔波吗?” 七迟打量他,反问道,“你这是在特地等我?有什么话吗?” 宓渡静静看着七迟,片刻后终是不习惯与人对视,纤秀的睫微颤着遮住了眼睛。他细声细语道,“雪又要下大了,进亭落会儿脚吧。臣煮了茶水可以暖身。” 七迟三步并作两步跨入小亭,没有接茶,只道,“请姜宓夫人长话短说。” “我只是…我……好的。” 宓渡张了张口,端着茶盏的指尖发白,他缓慢放下手臂,线条纤细的脸庞不由浮出坐立难安的慌张。 七迟柔和语气,“妾有要事在身,难免急躁,夫人莫在意。” “这正是臣要说的。”,七迟话音未落,宓渡便快速地接上了,生怕她下一秒就离开一般。 他将头偏向七迟,视线却偏了一寸,游离在水雾之上没有焦点,声音轻的怕进扰到不可非议的存在,“宫正司方才从北室院内的枯木下挖出了一大堆被剥去皮的蟾蜍,宫正当即脸色铁青,下令封锁北室。”,他叹了口气,嗓音愈发轻,像是承不住忧虑一般,“我估计您不知事发之时具体是何种情况,特来告知。若对您有所帮助再好不过了。长门宫虽为弃地,人情寡淡,但同是沦落之人,还是盼他能过得好些。” “夫人安心,迟谢过夫人。”,七迟抱拳拱手。 宓渡摇摇头,坐回琴前,“风寒雪大,让此曲送送迟侍卫吧。” 再度响起的琴声伴随风雪飘飞,七迟从东门离开长门宫,她改变了原先的目的地,从侧御殿出了宫。 将近年末,街前巷后已经红火起来,商铺摆出了各种各样的年货,有些性急的行人挂起了以鸟羽和花籽制成的香囊,寻常官府也不例外,在石蛙柱前安置了祭祖的贡品。热闹之中,唯有一栋巨大的灰瓦大楼不为所动,高耸的石墙仿佛无边无际,隔绝了一切烟火气息,静穆地占据万华大街以北的大片土地。 七迟目不斜视地从大门前两排铁甲森然的士兵眼皮子底下走过,转进他们的死角区,退后助跑,提气蹬了两下墙面,飞鸟一般掠入石墙之内。 刚落地,脚底还没踩热乎,空气中猛地响起破空声,直指面门,然而四周不见任何疑似高速移动的残影! 七迟耳朵微动,拧腰转身,两指向前一夹,一枚细如牛毛的尖针赫然停在指缝间。 七迟将针拢入掌心,朝尖针刺来的方向单膝跪地,正正经经道,“参见指挥使。” 短暂的沉默后,那头缓缓启口,“小子愈发猖狂了,闯羽林者,格杀勿论,你都丢到脑子后面去了?!” “事态特殊,不得已惊扰指挥使。”,七迟顿了顿,打算直奔正题,“妾前来是因为……”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你想问噬心丹一事?” “…正是。”,七迟诧异地抬头,“您如何得知?” “今早接到密令,宫正司查明贵君所中之毒正是噬心丹。自从你被调离羽林营,从没念过旧情来看看我这个半老徐娘,如今突然……来访,定是你爱操心的毛病犯了。” “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七迟深吸一口气,“贵君去世前一天刚对妾提过元丰公主早夭的内幕,说是这位弃君持噬心丹毒杀公主。噬心丹并非常见毒药,且症状明显,不宜暗中下手,可竟然频频使用在宫内,其中必有蹊跷。” 指挥使陷入沉思,随着一阵衣物窸窣,宽厚的人影落至七迟脊背上,叹息自上而下砸在七迟耳畔,“先起来吧,总是挂念这挂念那,你何时挂念挂念自己?” “妾不为名利,只为本心,这怎么不叫挂念自己?”,七迟站起身,冲面前两鬓灰白、凤眼生威的女人微微一笑,很快她的笑意隐入眉眼凹陷的阴影之中,变得沉重晦涩,“妾得到情报,噬心丹最重要的一味原料生自颢州恐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产地。” “你说,颢、州。”,指挥使反射性触摸右手的扳指,一字一顿,仿佛词语有着千斤重担的威力,“看来这件事你非插一脚不可 七迟斩钉截铁,“是。” 指挥使背过手,走向中央的石桌,羽林营作为京中最重要的军事重地,建材以花岗岩为主,除了练兵用的马场,放眼望去一切冷冰。她掀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台面,“坐,说说你想做什么。” 七迟将指挥使递来的清酒一饮而尽,依言坐下,“宫正司今日抓走了长门宫东室的一位弃君,希望指挥使下发一道秘密文书,让她们放人回去。” “羽林禁军从不干涉宫闱罚令。” “但飞鱼令可以。”,七迟颇为无赖地冲指挥使伸了下手,“众所皆知宫正司只进不出,妾尚未查明给东室弃君提供药方的医师,若线索断在这里,怕是再难找到新的突破口了。” 指挥室从鼻孔里嗤出一声气,铁灰色眼仁直勾勾锁定七迟,渗出尸山血海里走出的森冷,“好大的口气,竟然当着我的面要滥用飞鱼令。” “怎么能说是滥用呢?”,七迟正色道,“华清宫一事已不再止于后宫阴私,噬心丹两次现身,一次夺走了公主的命,一次明目张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发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赌。” 指挥室斜睨七迟,“既然如此严重,何不将情报上递陛下,请陛下定夺?” 七迟道,“事情尚未明朗,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服陛下,目前迫在眉睫的就是找到东室联络的医师。” 指挥使幽幽叹息,“你打小就是孩子里最尖牙利齿的一个,长大后有了主意就更不得了了。早知今日,当初何不向陛下表个认错的态,我们都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本意,只要你肯递一个台阶就解决了。姜七迟还是那个人人爱慕的羽林郎,何苦转牛角尖,把自己龟缩长门宫一隅,寸步难行。” 七迟敛去笑容,素来温和的面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冷硬,几乎要与羽林营的石墙融为一体,令人惊诧地发觉这人原本的五官自带的压迫感。 “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亲手杀了兄长,铁证如山。” 飞雪迷眼,远处练兵场兵刃相交的振鸣回响千转,统治着一切,好像红尘万丈原本只是一块白幕,被这源源不绝的金属声撕裂成数以千计的碎片。 “罢了。”,指挥使揉了揉太阳穴,她今天用尽了一年份的叹气,“回去准备接人吧。” “多谢指挥使。” 七迟自然知道指挥使短短一句背后需要多少精力周转,即刻真情实意地感谢,她下意识并膝立正欲行最正式的军礼,右手却在腰间摸了个空。无所适从的手在空中倔强地绕了一个半圈,最后搭上后脑勺抓了抓。“咳,那不打扰指挥使了,妾先告辞。” 女人目送七迟离开,扬声说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庇护所。” 七迟背对指挥使寂寥地浅笑,随着笑容回归脸上回复了一丝血色,她停在墙角边,郑重地回望身后,迟钝地意识到对方鬓角又增了几片白霜。 “我怎么会忘呢?”,她很轻柔很轻柔地回道,“大孃孃,在羽林军的日子是迟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时光。” 影 “还有。”,指挥使迟疑叫住七迟,在短短数秒中她仿佛下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决定,“既然你决心插手此事。这段时间就让他跟着你吧。” 指挥史偏头抬了抬下巴,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跃落,垂首站在指挥使身后。 不愿将羽林营牵扯过深,飞鱼令还可以归为朝廷之事,带指挥使麾下的暗卫入宫(不过指挥使是何时培养起暗卫的?),要是被有心人发现难免会引起忌惮。 七迟遂摆手拒绝,“我自己能解决。” “皇宫不比外头方便,一些事情还是交给专门的人处理为好。此人三岁学潜行,五岁小有所得,到了十一岁就已经是营内闭息功夫最出色的暗卫了。你不方便随处走动,他可以。”,指挥使将双手拢入袖中。 七迟望向那个指挥使身后的人。 对方似有异域血统,骨架比寻常女人要来的大,哪怕保持着三步之远的距离,肌肉硕实的肩膀也绰绰有余地超出前头指挥使大半。 她从头到尾没出过声,也没有任何动作,沉默无言地等候在一旁。束口的护腕上别着三种以上的暗器,方便潜行的夜行服几乎与暖棕色的肌肤融为一体,将丰腴十足的身材勾勒出颇显暧昧的风韵。 又硬又柔。 这是七迟对暗卫的初次印象。 “但是进出皇宫皆须腰牌,她要怎么随我进去。”,七迟说着,突然汗流浃背地干笑起来,“该不会让她潜入宫内吧?小心弹劾您的奏折迷花陛下的眼。” “无需担心。”,指挥使大手一挥,叫暗卫上前展示腰间的令牌,“货真价实的末等侍卫腰牌,走了正式官府路子。” 这可不是临时可以搞到手的东西,七迟满脸复杂,“您终于要向何进演化了吗……” “何进是谁?算了,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脑袋瓜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指挥使瞪了七迟一眼,“我早就想把他送走了。他不能留在羽林,军不涉秘,要是被人扣上营内私自豢养暗卫,事情才真是麻烦了。正好你需要人手,把他留在你身边我也好放心。” 身负侍卫一职,七迟确实没有那么多自由时间,既然指挥使强调此人明面上与羽林营毫无关系,她稍稍权衡了一下,就领了她的好意。 “妾谢过指挥使!” 告别指挥使,七迟回到长门宫,一路无阻。贵君毒杀一事尚未水落石出,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压抑的不安之中,长门宫更是比往常还要死寂,天地飞雪之间唯有风的鬼泣。七迟推开侍卫府大门,大厅内无人,正好方便了她俩。进入房间后,七迟从衣柜中取出一套侍卫衣递给默默跟在后面的人。 “尚衣坊每月新始开始制衣,这段时间你勉强先用我的吧。对了,你叫什么?”,说着,七迟坐向木椅,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水。 寡言的前暗卫上前一步,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影」。写完后又抱着衣裳原地不动了,垂着脑袋,像是发条转完的木偶。 哑巴? 七迟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咽下了进一步询问的念头。不管怎么说,指挥使不会害她。她指了指女人臂弯中的侍卫衣,“你赶快换掉,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这人依旧像一个榆木疙瘩佇在原地,七迟再好的性子也被这一问三不回的反应惹无语了。 她屈指敲着桌面,“你若不乐意随我办事,现在去别处侍卫府也不迟。” 七迟自觉已经把话说的很温和了,但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死亡通牒一样,急匆匆在桌面写字,指尖下字迹糊成了一团。 叹了口气,七迟探手按住那只暖棕色的手背,隔着冰凉的黑革手套,对方反应巨大地哆嗦了一下,尽管她很有职业素养维持着气息的稳定,但几乎要撑出布料的胸脯实在过于醒目,轻易暴露出主人的颤抖。 一惊一乍,她究竟是怎么当上暗卫的。 七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在人眼皮子底下快速打了个手势。影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不过很快就用手语回覆过去。 原来是想要单独空间。也是,对于一个暗卫来说,绝无可能暴露出毫无防备的自己。七迟理解地点点头,去到后院等她换好衣服。 —— 屋内,身材高大的前暗卫摩挲着手中半旧半新的侍卫衣,被无数香料调教过的鼻子轻而易举地嗅到淡淡的皂角气味。干爽、温和,不带一丝波澜的平淡,像屋外那个女人一样。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凑近鼻尖以一种越规的距离轻嗅起来。 苍天在上! 手忙脚乱地丢开侍卫衣,像咽下一块烙红的铁锭,五脏六腑烫的生疼,绯红爬满面无表情的脸颊。 他深吸一口气,心知不可再拖延下去。下定决心后,影解开了夜行衣腰间的暗扣,剥出此生必须带入坟墓的秘密。 光裸的蜜色胸膛上赫然箍着两根食指粗的红绳,它们相互交叉,在正中央和两侧打着三个稳固的结,余下的线穿过腋下在脊背系紧。胸膛的主人显然绑得很紧,红绳周边下陷的肌肤红到发紫,两片饱满的胸肌在挤压下颤巍巍地耸起肉丘。至于顶端无时无刻翘起的乳尖,则被黑色的胶带恶狠狠贴住。如此一来,只要套上衣物,谁也不会看破他真实的男子身份。 被指挥官带出那个暗无天日的院子,他才十一岁,身体尚未张开,因此得以在羽林府偷得几年短暂的平静。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愈发不像个女人,异族血脉日夜澎湃着,他变得高壮无比,最夸张的一年里猛地窜高了二十厘米,喉结也蠢蠢欲动地想要破土而出。那些人当年喂下的药因为停止服用,曾经被抑制住的男性特征加倍反弹到身上,令胸脯和臀部的肌肉不知廉耻地膨胀下去。羽林营军纪森严,规定士兵私下不得流连烟花之地,每月军供所分配下来的男支子又数量有限,只有演武场比试排面前二十的胜出者才有资格享用。若是被她们发现军中竟有一名隐姓埋名的男暗卫,他定然会成为全军营公用的安慰棒,再次掉入无尽羞辱和堕落的地狱之中,甚至比先前更为恐怖。 想到这儿,影打了一个冷颤。好不容易摆脱黑暗的人,重新被黑暗捕捉之时就是自我的死期。过去几年平静的生活令他丧失了一定警惕,竟然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犯下巨大破绽。今后定要谨慎行事! 收起胡思乱想,熟稔地将溢出绳索的乳肉拨回圈套之内。影动作利索地穿戴整齐,推开了院门,乖顺地等候下一个指令。 七迟正在田圃中检查白萝卜的状态,听到动静后直起身,拍掉手掌上的灰尘,打量眼前新出炉的侍卫。 尽管侍卫服放量偏大,可容纳上下偏差二十斤的体型,但对影来说还是小了,平平无奇的黑色侍卫服被他穿出了贴身紧衣的效果,勾勒起胸脯惊人的曲线。 坠着这么大的胸,很影响打斗吧。七迟忖量着,有点想询问她平时穿的是哪家胸罩,感觉减震效果非常优秀。心动,想买。不过考虑到对方性格内敛,此类话题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我们现在去一趟武库领侍卫佩刀,对外称你是我新带的徒弟,以后跟随我巡逻。”,七迟边走边说,抓起屋内的佩刀,带人走出侍卫府。 登记完信息,影的腰侧多了一柄黑鞘佩刀,刀柄上攀爬着铁线莲的枝蔓(它是姜国武神女娲的宫印),御制的武将刀皆刻有此类纹理,并且随着官位上升愈发繁复。比如高他一品的七迟的佩刀上就多了十片叶子。 天势渐晚,各殿点起了灯,将宫道照得犹如蜿蜒的金酒。随着二人渐行渐远,到了林边大部分光线已然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叶片间蔓延出来的红晕,长门宫到了。 依旧是时闪时灭的大红灯笼,倒映在无人清扫的雪地间晃荡出不安的阴影。不过比起身后随着夜色浓郁,气息愈发微弱的影,长门宫也显得格外富有生机。 七迟慢下脚步,与影并肩同行,并制止他恭敬地后退。 “你现在是侍卫,我也不是你上司,收起以前的作风习惯。”,七迟叮嘱,“我需要你暗中调查皇宫,行事小心,绝不能让人发觉破绽。” 见影点头,几个呼吸内气质就微妙的发生了变化。若说之前他像片暗含杀机的沼泽,现在就是一块肃端的石头,与寻常侍卫无差。 虽然本人有些古怪,但能力还是不错的。感谢指挥使!七迟满意地收回视线。 姜林徽 回到侍卫府,厅内聚集了一众闲聊的同僚。七迟叁言两语向她们说明了情况,长门宫管理松散,夜班又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大伙儿都很爽快同意调换夜巡排班的请求,叁下五除二收拾好了行李拱手告别,生怕面前两个冤大头反悔。 七迟耸耸肩,将炉上温热的酒壶抛给影,然后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酒精顺着食道烧热胃袋,在外面冻了老半天的手逐渐回温,恢复了正常的知觉,七迟抱着窜入怀中的小桃,在徐徐腾升的暖意中思考往后的安排。 柳茕。 西厢里的名字突然跃入脑中,贵君与他似乎有着深厚的情谊,因为后者残脚之事,贵君生前屡次指使手下折磨晏玥,手段倾尽恶毒。但真要说兄弟情深,也不尽然。就七迟任职期间观察,不说暗中资助,连来西厢遣仆问候一声也无。更何况自己与贵君素未谋面,缘何将其中的弯弯道道说给她听。无论从哪种角度审视,贵君于华清宫突然爆发的情绪都很不自然,差一点当面直言请君入瓮的企图。但是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低阶侍卫,她又能在这出宫廷阴谋中贡献什么推力? 七迟抚摸小桃的手一顿。 除非,幕后之人的目的涉及到了颢州——她默默咀嚼着这个地名,心头笼上阴云。暖炉毕毕剥剥烧着,半截焦黑的炭木从上层边缘掉落底部,碎成小几块,火焰猛得上窜,温暖的烟味漫入鼻腔,随后张开一席大火,贯穿了天与地,七迟于火中端坐不动,恼人的血腥气挥之不去,一团团黑影从记忆深处挣脱束缚,狂热地摆动干瘪的手,试图抓获地面上的脚踝,深不见底的口腔中传出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嘶吼。 她不动声色垂下眼帘,皮肉隔绝了火光,镇压所有不可闻不可见的动荡,她做出了决策。 “走吧,巡逻时间到了。” 七迟松手让小桃跳下膝盖,起身示意影跟上自己。经过调班后夜晚的时间大半都属于她们,七迟决定兵分两路,让影潜入宫正司收集情报,自己则前往西厢问话柳茕,约定子时叁刻回到正殿门口。 熟悉的任务内容似乎让他放松不少,影默默颔首,如同一滴墨水渗入黑布之中,无声匿入阴影。 真不愧是暗卫,七迟感叹了一句,收敛心神,她亦踏入飞雪蒙眼的长门宫。 她先去了一趟北室。屋内已被全面排查过,除了一张半旧的平板榻什么都不剩,空荡的好像从没有晏玥这号人住过。七迟转了一圈,只发现屋外一盆枯萎的飞仙花被遗漏下来。这个情况在意料之内,她并没有感到气馁,转身来到了第二个目的地,西厢。 西厢比上回见到的更加破败,断了一半的窗格由土纸勉强糊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薄得下一秒就会破裂。七迟敲门进屋,只见柳茕靠着墙角发怔,目光聚焦不知道扩散到何处,整个人的神魂好似已经不在此地。 七迟弯腰观察情况,手掌在他面前挥动两下,“柳郎君,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柳茕没有作答,那双看什么都深情的眼睛好似被某种超越的力量擒获,变成两块僵硬的石头,过了好久,才微微一动,流入一丝清亮的光芒。 艰涩的嗓音从嘴角勉强挤出,好像多年未说过话一样,“迟娘?” “是我。”,七迟点头,“怎么坐在地上,难不成毒性尚未排解?”说着,她隔着衣袖为他把一下脉。 柳茕反应迟钝地笑了笑,借着七迟的力起身吃力地坐到竹凳上,这才慢慢缓过神来,面颊毫无血色,“劳迟娘担心了,茕无恙。不过是大雪封路,无事可做,稍稍发呆了一会儿。” 七迟运了点灵力过去,这才开始询问贵君的事情。 “他呀。”,柳茕流露出怅然的怀念,“那时我和他都在坊内准备殿前的献舞,其他舞者因为嫉妒排挤我,他则是讨厌虚与委蛇,于是我们自然而然亲近起来。”,柳茕完全陷入了回忆,整个人闪闪发光,骄傲仿佛从他的脊椎中抽芽出来,“他那个性子可是一点都没改,入宫时候竟然连贴身小侍都不安排,独来独往的眼中只有殿下。这样的人如何在宫中存活,果然他死了,死了,倒也不错,一了百了,拖着一身残躯苟延残喘才更可悲,呵呵呵......” 他开始说起颠叁倒四的呓语,泪水以一种残忍的姿态滚落面颊,神情癫狂愈显。 七迟一心二用,一面引导柳茕稳定失控的情绪,一面心中思索。既然如此,贵君身边的侍子是怎么回事,就当日对话内容来分析,两人的关系不可谓疏离,大抵贵君的日常起居都有这位侍子参与。 看来宫正司那边的情报至关重要,也许那里正藏着一把可以揭开谜团的钥匙。 必须要和影会和,但是放着这样的柳茕离开,也许明日就会见到一具新的尸体。七迟看向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男人,掏出一枚瓷瓶,取出暗红的药丸。它是由赤练花提炼出的融暖丹,主要被用于严冬御寒。但长门宫无权无势的弃君自是与它无缘。 七迟将药丸抵在柳茕唇边,送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化作缕缕热流钻入五脏六腑。柳茕睁着泪盈盈的眼瞧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七迟抽回手,将瓷瓶放在桌面上。 “抱歉,妾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请柳郎君照顾好自己。” 离开的时候,身后柳茕似乎说了什么,但七迟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门,望着天空呼出白气。 长门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自从幽帝的鲜血染红玉阶那刻起,一种疯癫的病毒在长门宫蔓延开来,它藏在霉斑点点的墙角,埋入荒石嶙峋的废院,在数代弃君凄厉的怨气中愈发壮大,啃噬着企图抵御的心灵。活人越是憎恨它,长门宫越是欢欣地拥来,用金玉蒙尘的腹腔消化它的养分。可七迟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活菩萨,没有什么非得不可的救赎情结,所以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有离开。 抵达正殿宫门口,肩膀已堆积了不少雪,影分毫不差回来,打着手语转达宫正司目前的守备情况,并且令七迟惊喜的掏出了一张路线图。 宫正司的囚狱共有叁层,如今关满了与华清宫案有关的疑犯。一层主要扣留嫌疑最轻的仆从,两日左右便会放走一批,二层关押与贵君有明确交际的涉案者,叁层则是审问室,晏玥大概率身处此处。 七迟留下影接替她的巡逻工作,一人前往宫正司。严冬的夜晚遣散了相当程度的黑暗,反射的雪光补足大片视野,远远望去,宫正司灯火通明,宛如一只野兽嗜血的百目巨瞳,日夜不休地寻找着猎物。 非常时期,宫正司四周都布置了卫兵眼线,象征四品的刀柄缠纹在火光中透露出坚铁的光泽,最外层都如此,不知道上面还有什么麻烦的人物。事已至此,先干再说!七迟攀上围墙外的高树,再从树枝飞身上了屋顶。撬开几块瓦片,耐心等待交班之际产生的瞬间松懈,她松动关节,像一条猫般从狭小的洞口钻入室内。 叁楼只隔了两间牢房,两队卫兵来回走动,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显得走廊各外压抑,鼻尖下血的味道挥之不去,草草望去,牢房中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刑具,却不见人影。 七迟当机立断往下层探去。外廊的卫兵数量显然少了不少,她勾着椽柱,俯贴在窗缘上,快速寻了一遍二层和一层,仍然没有发现眼熟的身影。正当她打算无功而返时,突然听到一层深处传来一声转瞬即逝的异响,顺着声源,她在最后一间牢房里发现了被污水浸泡得发黑的稻草遮盖下的暗门。 它有些年代了,是一扇直径不过半米的圆形铁门,门环上锈迹斑斑,看起来被废弃了很久。 巡逻的卫兵脚步渐近,来不及犹豫,无论下面是什么情况只能见招拆招。她攥住门环用力拉开,矮身挤了进去。 门后连着一条长长的狭道,没有点灯,空气潮湿,泥土的腥味中似乎还混杂了其他不妙的气息。七迟屏气凝神,将吐息频率降至最低,在黑暗中警惕地步步向前。 突然间,空气无形裂开两半,杀气破空袭来,七迟反射性侧身避让,凌厉的拳风掠鼻而过,砸向墙壁留下老大口的坑。紧接着,她抬臂拨回紧随而来的脚踢,顺势攥住对方的踝骨将人甩了出去。 七迟从对方招式中捕捉到熟悉的痕迹,出声询问道,“林徽?” “我就知道你会来。” 愤恨的声音回响在黑暗的地道中——确实是姜林徽。她似乎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铮的一声抽刀直指七迟,雪亮的刀光照亮了烈焰般的眉眼。 “每一次、每一次都这样,多管闲事,滥发善心。上次是侍卫,这次是声名狼藉的弃君,这么多人你救的过来吗?” 七迟试图解释,“此事并非单纯救不救的问题,它很可能牵扯到了域外势力,我正在暗中调查。” 连连讥笑层层荡开,“但若非得在救人和线索中二选一,你会选择前者,我有没有说错?” 七迟哑言。 “无话可说了吧。” 笑声渐低,姜林徽骤然发难,身法如电,瞬息间缩进了距离,挥刀斩下。 七迟叹了口气,抬掌将刀震开,而后往腰侧一抚,刀鞘在手,和回砍的刀锋撞在了一起。 “拔刀!” “你在瞧不起谁!” 姜林徽重新拉开距离,摆出了一种奇异的姿势,绣满鹓鸾祥纹的衣袂在灵气灌注下鼓起又瘪平。 只见银光急骤,刀光俨然分成了数百道残影,宛如沟通天地、鬼神往来的九霄瀑布,几乎要将狭道撑破。 整片空间都在晃动,头顶粉尘下雪般簌簌掉落,时不时有砾石从墙壁上脱落,在震颤的地面上东滚西翻。七迟眉宇沉静,一劈一挑,使的都是简单到连稚童都能依葫芦画瓢的基础招式,灵气沿着半圆弧的轨道炸开,不知怎么的就化解了大部分的攻击。 但姜林徽一开始就没有将获胜的机会寄托在此招上,她顶着被层层割破的刺痛,闪身躲在漫天盖地的刀光后面,瞧准七迟破招时一瞬间露出的空隙,自下而上突跃而出,带着强烈的意志疾刺七迟命门。 七迟抬臂抵挡,双手各握一端,将黑鞘横在胸口。刀锋和刀鞘相撞,火星迸溅,间夹牙酸刺耳的摩擦声。在巨大的气浪中央,二人的发丝被狂乱地吹到脑后,如同张扬无比的漆黑旌旗。各有坚持的眼神互不退让,一人内敛,一人亢奋,青筋凸显在两双骨肉匀称的手背上,蜿蜒着赛江赛川的咆哮。 她们如此之近,近到脸和脸的距离相隔不到两个拳头,近到七迟只要伸手就能揉乱姜林徽头顶,而矮她一截的姜林徽则会鼓起腮帮老老实实接受队长的戏弄——那时悲剧尚未发生,对未来一无所知的人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打闹,怎么也不觉腻。可她们又是离的那么远,远到两颗心徘徊在深不见底的裂痕边,所有言语都被戾风吞噬,七零八碎,消逝不见。 一抹鲜血从发际涌出,将额间的花钿染得灼灼透亮,又沿着眼皮滑落至下巴,姜林徽逼视七迟,以全身的力量一点点将刀压下,嗓音烧着滔天怒火。 “不肯拔刀是在瞧不起我吗?” 七迟只守不攻,“我们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怎么不至于。”,姜林徽大吼,她已经失去了握刀的双手之外其他身躯的知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斩断!斩断!斩断! “你不是已经痛快地抛弃了过去,转头继续玩你那正义小游戏了?!” “我从未想过抛弃下谁。” “说得好听。”,姜林徽嘴角扯出愤恨的弧度,“不过仅限于想想罢了!事实上你做了什么?阿绎、小毛、不疑、敬天,整支月上军,大家死去的时候,我们的队长在哪里?!” “哦,我想起来了。” “她正在接受平民的感谢呢,武功盖世的大英雌违背军令,拯救她们逃离火海,多么可歌可泣啊!” “那么队长!我们这些部下呢!”,姜林徽的攻击愈发猛烈,“啊啊,你非但不救,甚至不愿替亡者复仇!甩下所有责任,一个人兀自躲起来自暴自弃,懦妇!” 二品官衔的羽林卫佩刀由极北玄铁打造,斩金截玉,吹发即断,普通侍卫的刀鞘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七迟的灵气支撑。但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开始吱吱嘎嘎的呻吟。 要真报废了,补办手续那个叫繁琐,七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手掌一翻,将刀从黑鞘中抽出,一瞬间,平地恍惚刮起了春风,寒芒有如垂池拂莺的柳枝,带来沉醉的惬意,令人无法察觉隐藏深处的锐利。 此招名为—— 青柳! 乃是她年少踏青,醉卧河畔,骤识春风意,所悟出的刀法。 姜林徽咬住舌尖,口腔中血味蔓开。在这温柔却不可直面的刀意中,她被逼得不断后滑,全力抵抗的脚掌下尘土翻卷,一路留下两条深深的凹痕。 七迟的口吻中含着隐约的劝慰,“当日发起袭击的敌军已经被斩草除根了。” 姜林徽执拗地摇头,挣脱出刀势的压制,一脚蹬向地面,跃过七迟头顶上空,朝她后背逼近。 “凶手远远不止这些,行动背后的主使者,只顾自己利益的贵族,疆外随时响应虎的蛮兵,域外作壁上观的部落,她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七迟单腿横扫,两人凌空飞踹,眨眼间叮叮当当交锋了十余招后,七迟的刀尖像磁铁般牢牢吸附姜林徽的刀面,她抡臂向外一拨,姜林徽脱力松手,玄铁刀在空中呼呼旋转几圈,扎入地面后剧烈摇晃了好一会儿。 “呼—呼—呼——” 姜林徽呼吸急促,踉跄跪地。七迟的声音从上方徐徐飘落,依旧是那种令人火大的平稳调子。 “若要这么想,敌人是杀不完的。我们是人,她们也是人,为了生存各自奋战,如同雨后春草,仇恨滋生仇恨,你要算到什么时候?往后又有谁找你讨债?” “不用你多嘴,我早有觉悟!”,姜林徽恶狠狠抬头,“你就是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 七迟看着她,就像是在缅怀一场午睡回味的朦胧绮梦。自贫民窟相识,将对方带入羽林营,而后又编入月上军,她印象中的姜林徽一直是开朗坚强的小女孩,从不对风吹日晒的训练喊累,总是笑容满面的追在自己身后,喊着什么总有一天会超越你的话。 七迟知道月上军在这个打小流浪的小孩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正因为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让一个孩子去背负血债仇恨,所以赶在年幼的姜林徽缓过情绪之前,她与指挥使一口气清洗了京城所有的敌国暗桩。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七迟对此束手无策,平日油嘴滑舌的嘴像被封上了胶水,半天憋不出一个响。 七迟发泄式挠了把后脑勺,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还是一一作罢。她走向直插入地的刀,将它拔起,回到姜林徽跟前,将它插回她的刀鞘中。 “月上军军规首条,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松开手中的刀,然后活下去。既然……要为月上军报仇,就别忘了它。” 姜林徽脱力阂眼,“已经没有月上军了……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没了……你来的太迟了……” 手指收拢进掌心,指节在黑革手套下用力得发白,七迟一瞬间流露出了被刺痛的狼狈,但黑暗很好的掩饰了它。 在短短的二十几年里,到处都是为时已晚的遗恨。而她似一叶孤舟,习惯了水流从指缝间漏走的无力。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在姜林徽面前蹲下,抬起手臂想往前触碰什么,但中途就放下了。 她低声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如果能够重来,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办法无视发生在眼前的不幸……所以我才……”,姜林徽的嗓音抖了一下,也仅仅只是一下。她飞快打住话头,半晌沉默后,她扭过头,硬邦邦说道,“我输了,所以叁个问题,你问吧。” 七迟也不客气,直言问道,“这里关押着北室的弃君?” 姜林徽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没错。” “噬心丹来源查出来了吗?” 姜林徽道,“噬心丹本就是偏门毒药,药方更是鲜为人知。在忘忧公主一案前,宫内压根没人知道这种药。如今查遍整片皇宫,有可能掌握药方的人只有北室弃君,他院中埋藏的剧毒蟾蜍皮进一步加大了他的嫌疑。” “可你的表情并不这样说的。”,七迟道。 姜林徽详细说道,“经查,那些蟾蜍皮有些年头了,持有的毒性也没得七七八八,但根据检尸处探测,它们被剥于明泰十五年,正是忘忧公主死去的那一年。当年弃君虽被告发,但由于没有确凿证据,加之他的母家向朝廷献金,陛下才免去了他的死罪。如今……此案要重新翻出来了。” 晏玥明艳逼人的笑容浮现出七迟脑海,那样骄傲的人会是杀害婴孩的凶手吗?七迟闭了闭眼,暂时按下疑惑,再问,“华清宫贵君的贴身侍子身在何处?” 提到此人,姜林徽神情变得凝重,“失踪了。宫正司倾巢而出,但是至今没有结果。他就像一个幽灵,所有人都曾看到,但找不到现实的痕迹。” “所以宫正司忙了大半个月,查出了什么?”,七迟忍不住吐槽。 “这是第四个问题。”,姜林徽回道。 “那就这样吧。”,七迟撑着膝盖直起腰,抬腿准备离开,姜林徽叫住了她,“那个弃君你不救了吗?” 七迟踩上阶梯回头,“国法当前,我又不是什么法外狂徒。而且我相信你。”,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你是绝对不会为了好结果而乱判冤案的。” “再会!” 将手指点在额角,往前一送,七迟闪身消失不见。 狭道重归寂静,潮湿的气味卷土重来。 姜林徽心道,此人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她用袖口擦去面颊血泽,但血的余韵似乎并没有消散,反而是愈加扩大,热意大面积攀升。她原地静默了片刻,踹着一路石子,往狭道深处的囚室走去。 昏黄而压抑的烛光扭曲着影子,犹如一滩粘稠的沼泽,包裹着一席红衣,形成怪异的茧状体。 “还不说吗?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皇庭还是贵族,都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 姜林徽打开墙上一处按钮,阴影潮水般褪去,被剥夺的五感迟钝地回归原位,红衣动了动,耸起嶙峋的脊,消瘦的男子撑起身,侧过瑰诡的脸孔,口齿一张一合,“是我杀的又如何?” 混乱 那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 天光四年,也就是叁年前,京城夜间走水,又碰上强力的东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直逼贵族宅舍。军令下达后,七迟立刻率领部下赶赴救火,途经烈火熊熊的东市西门,死伤者无数,哀嚎声不绝。天空被烧成铁水般炽红,翻滚的浓烟如同众人层层迭迭的泪水,哀求平时费心讨好的士卒们的帮助。可一批批马蹄纷沓的军队并没有半刻停留,熟视无睹地挥鞭离去,好像东市只是一条通道,好让他们能够快速抵达中央区,挽救贵族们滔天的财产。 余光中又是一栋焚烧中的房屋倒塌下来,越来越多的建筑摇摇欲坠,即将步入前者后尘。七迟豁然抬头,来不及勒马,直接从疾驰的马背上飞跃而起,接住了一名从楼顶下坠的女孩。可惜女孩伤势太重,只来得及指着屋子告诉七迟里面还有她的妹妹,便咽了气。 月上军一行人持缰的手都忍不住发颤,小毛,七迟永远记得她的表情,那双平日总被调侃睡不醒的小眼睛,被主人前所未有的睁大,溢出尖锐无比的哀恸和动摇。 灰烬和浓烟苍蝇般旋转飞腾,蒙盖星辰明月,世界陷入窒塞的红中,远方召集的钟鸣龇牙咧嘴地咬向她们的咽喉。七迟抱着皮肤没有一处完好的女孩,望向身后屏声静气的部下,吩咐她们先走一步,自己则留下来救人。原本不过是被撤下军职的事,不料,潜入京城的敌国死士借机起事,突袭了内城南门的兵力,其中便有月上军。 对此一无所知的七迟告别东市众人,快马加鞭前往中央区与部下回合,却见到了通天火海中满地的鲜血和尸骸。 无尽的火舌舔舐肌肤,贪婪吞食血肉白骨,又从人的体内倾泻而下。突然间,大量黑烟从地表涌现,聚集在背后,形成一堵无尽深远的城墙,困住了声势浩大的火舌,那匹怪物嘶吼着,展开酷烈的翼,照得黑墙边缘线条模糊。 「快跑!」 是谁? 「快跑!不要被火追上!」 是谁在说话? 四下寂静,不见人影。呆立失神,不知何时何处。唯有漆黑的高墙如墓碑高耸。 高墙突然剧烈扭曲,黑烟再度变化,沸煎一般翻腾起来,数不清的枯手扑来,拧成一股难以抗拒的推力。 「就这样不要回头。」 不知名的声音愈发强烈。 可是有什么如鲠在喉的念头催促着停下脚步。 不可以!这样下去就什么也没有了! 必须回去! 必须—— 微弱的喊声戛然而止,被浓烟般的声音吞没,它们屡屡不绝涌来,一波高过一波,惊涛骇浪。 「跑起来!」 「跑啊!」 「跑出去!」 「继续跑!」 不要听! 胡乱拧转关节,竭尽全力挣扎,外表一折就碎的枯手坚若磐石,像是贝壳上的某种寄生物攀附在四肢上,身体违背意志地向前一步、两步,胸口灼热非凡,热得汗水淋漓,口干舌燥。 七迟骤然睁眼,视野昏聩,脸上压着一个敦实的重量,摊成饼的小桃正扒着她的脑袋呼呼大睡。她捏着罪魁祸首的后颈将它挪开。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偏头便见到一团黑影,睡相不咋健康,好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退至床沿,长手长脚蜷成一团,委屈巴巴交迭在身前,若不是有面墙阻挡,老早就掉到床下。 对方自然是影,由于侍卫府面积不大,除了已被占用的房间,剩下一两间都被当成杂物室使用,短时间内清不出空房。七迟也没有多余的床具可以打地铺,于是便分出床叫影凑合一晚。 影一开始坚决不同意,手语打得起飞。 “我可没有半夜把人赶到冰天雪地里的爱好,也不想在睡觉的时候有人站在房间里。”,七迟果断否决了影的意见,“你已经不是暗卫了,生活习惯也要改改了吧。” 见影还想比划什么,七迟打了个哈欠,不想再磨蹭下去,径直揽住对方的脖颈,强行往床褥上倒去,“赶紧睡吧,明天还有得忙。”,说罢,鼻息绵长,竟是沾枕就睡。 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浑身僵硬。以往,影会趁着夜深人静,暂时松绑聚乳的红绳,舒缓血液不畅的肌肉,不至于让它坏死。但那支横在胸口的胳膊令他不敢动弹半分,女人的体温清晰地渗透布料,将两捧充血的乳煨得酥麻发酸,好像浑身血液都冲了上来,充盈胀大,几乎撑破表皮,发硬的乳尖更是快要将胶带顶开。 他瞪着没有任何形状可言的黑暗,大腿内侧的筋跳得他头皮发麻,拼命捂着嘴才不至于发出声音。直到女人翻了一个身,他才得以喘息,连忙缩到墙角,紧贴墙面冷却燥意,一通折腾,天际泛白时才昏沉沉过去。 见人睡的正香,七迟下地推门,去小院厨房煮了两碗面片汤,撒上青葱,一手一只端着回到屋内。 大抵是被食物香气激醒,未等七迟来唤,影便警觉地醒来,下意识压低气息,直接蹿上了房梁,像一头乍然误入陌生环境的大型动物。 七迟不动声色地压平嘴角,敲了敲桌面,率先拿起筷子,“迎新惯例,吃吧。” 等碗内的汤水快少了一半,影才跳回地面,宽大的立领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动作间依旧不慎泄露出隐约的僵硬。七迟体贴地转移话题,说起侍卫饭坊的时间安排,以及表示小院的厨房若有需要自行使用便可。 昼食用毕,七迟带影走进隔壁房间,冷白阳光下尘埃满目,在推门瞬间造成的空气对流中,洋洋洒洒飞腾回旋。地面堆满了杂物,喝空的酒壶,缺胳膊少腿的桌椅,生锈的兵武,被泡烂的草鞋...... “情况就是这样。”,七迟连打几个喷嚏,“大家都不乐意住在这里,久而久之,便乱得不成样子。” 这个状态确实寒碜,但影看起来没有什么意见,表示自己一人可以处理后,他手脚麻利地整理起来。 七迟见确实没有问题,便回到小院端详她的宝贝大萝卜和白菜,然后取了本闲书在樟树下看了一会儿。 冬日寂静,万籁为皑皑白雪所覆,少见的鸟鸣从香樟稀疏的树叶中漏下。七迟从书中抬起头,伸出手,一只灰雀翅膀扑腾,落向她屈起的指,脚环上绑着一只两指粗的竹筒。她顺手揉了两把鸟头,取出信件展开,只有一句话,客人已至,别院静候。 七迟当即出宫,前往姜祝巍的别院。抵达的时候,对方正倚着廊柱饮酒,指了指身后的垂花门,示意人就在里面。 拳头与拳头轻轻相撞,七迟说道,“谢了。” 姜祝巍摊开手,不以为然地挑眉,“人一直藏在乞丐洞里躲避风头,想法不错,但世上还没有祝氏找不到的人。” “但有祝氏喝不到的酒。”,七迟提起手中的酒坛,“自酿的梅酒,喝不喝?” 姜祝巍两眼放光,夺过酒坛大口饮了起来。七迟掀帘而入,窗边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头盘腿而坐,除了被黑布蒙目,并没有其他额外的限制。 七迟取出酒壶,给几案上摆着的两只盏都注上。老头鼻翼煽动,如同目盲的人遥见一星光明,皮肉松弛的老颈以一种不惜断裂的气势往前伸探,一口叼住盏沿,仰头一倒,满当当的酒就这么着下了肚。 “再来。”,她摘下嘴中的酒盏,重重砸在案面。 虽然老头看不见,七迟还是摇了摇头,“此酒后劲不小,老人家不宜贪杯。” 老头也不坚持,怪笑一声,吃力地靠回扶手,“不由分说绑架人,然后略施恩泽,七岁的小孩都不干这种劣质把戏。” 七迟道,“妾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先生似乎不愿给出,只好做此下策。” “我若不给呢?” “更多人会被过往卷入漩涡,无意义的苦痛将继续扩大。包括先生您。”,七迟端起酒盏,酒液微微晃动,大量名字涟漪般层层荡漾,一会儿是发生在眼下宫正司不断加厚的死亡名单,一会儿是更加遥远的记忆,“让过去的归过去,这是妾要做的事情。” 老头面朝窗口,泛冷的阳光洒在她枯槁的脸上,冲刷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气,“太多人想从老朽身上得到老朽根本给不出的答案。” “是不想给还是不能给。” “是没必要。”,老头说,“更多时候真相意味着更大的灾难。” “如果灾难能够结束混乱,未尝不可一试。” 老头哑然,半晌才道,“你这人还真可怕。” “也许吧。”,七迟不置可否,“先生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风声木的获取渠道。” “风声木?”,老头眉心折起,很快又舒展开来,“你错了,风声木随着十年前颢州城破而灭绝,早已没人在用。” “那么,是什么代替了这味药引?” “告诉你也无妨。”,老头一改先前作风,神情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自得,嘶哑的声音如蛇吐信,“每家每户都会种的荧星草就可以完美取代稀少的风声木,只要与同样常见的紫砂花里应外合,产生的毒效比原版更阴柔,更狠辣,成年累月下来,足以破坏人的神志。” “不是说月升之后才会毒发身亡吗?为何会提早那么多?!”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不排除中途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事到如今只能说弃君运气实在不好。” “贱人!” 一声暴喝,月白长裾折地,暴露在空气中的颈被一只手掐紧。那本是柳枝般秀美的手,应翩迁于歌台水榭,点缀着轻纱丝帛,活在诗文歌赋的吟咏中,如今却风华尽失,根根纤指凶狠毕露,掌下的血管因缺氧而逐渐扩张成紫红的网。 朴素的玉簪从发间脱落,脆了一声,碎成两截。 “说,谁在指示你?”,凌乱的发丝下双目赤红,闪烁着亢奋的怨毒。 “嗬嗬……小人是弃君主动找上的,药方是弃君非要拿的,毒是弃君非要下的。小人又可以从哪里给弃君找出一个不存在的黑手。” 破碎的气音下是死水一潭的平静,如同玉簪尸白的断面,哪怕窒息的痛苦卷席五脏六腑也不动摇,宛如魂魄早已飞散,只有空荡荡的躯壳在死板地执行使命。 这是死士的表情,断不该出现在一个侍子脸上。可是被恐惧和愤怒搅浑神志的人并没有察觉端倪,冷笑从齿间溢出。 “好忠心的一条狗。” 指甲嵌入血肉,匕首从袖口滑出,悬在眼球上方,那声音癫狂得不似人类,一头扭曲的怪物在喉间冲撞,“我这就送你去和你主子见面!” 被匕首直指的眼不曾眨动一次,倏然转向霉斑暗黄的门扉,风声尖锐,游走在屋子的缝隙里,在木然的注视中破败的木门轰然倒下,门外漆黑的衣袂如同闻血而至的鸦群,静默地停在雪地上,挡住了所有的天光雪影。 真心 掩合的大门将飞雪与光线一并驱散,宫正司大堂内,姜林徽正靠着四角雕蛙的八仙桌边抱臂沉思,食指不断点着胳膊。脚步声沿着走廊靠近,一人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密折递给了她。 “御前卫,两名重犯均已送审,这是他们的供词。” 姜林徽伸手接过密折,快速翻了一遍。大抵因为大势已去,犯人们交代得很清楚,其中作为行凶者,名叫柳茕的弃君更是痛快得宛如烧干仅剩的那么一丝活气,说完之后便如枯死的植物呆坐在狱中,不再对外界有任何反应。 两份口供参照对比,不难整合出此次毒杀案的前因后果。 为了成为殿前献舞的领舞儿,一位舞郎设计他的好友柳茕在排练时失足坠落,无缘舞台,然后明里暗里将不好的流言引向恰巧路过的晏贵臣,此人由于性子骄矜,待下不善,在宫内风评不好,所有人便默认了肇事者的身份。除去竞争力最大的对手后,舞郎顶替了好友的位置,站上高台最前方,顺利进入陛下视野,当上了良仪,而柳茕则因为无法治好跛脚,失去了傍身技艺,被弃置到长门宫自生自灭。十年后,陛下与已是贵君的舞郎温存絮语时,不经意提到了当年名动京城的柳茕,语气间颇有惋惜之意,贵君醋心大发,决心让柳茕身败名裂而死,于是派遣假装对自己心怀怨怼的贴身侍子接近柳茕,假装说漏嘴透露出当年真相,激起柳茕报复之心,与侍子联手给自己下毒,届时,他就可以连赃带人彻底击垮柳茕。不料,贵君假装喝下毒药的时候出了自己也没料到的意外,竟然无知无觉服入了毒药,倒在了自己挖的坟墓中。 “所以说,长门宫东室的蟾蜍皮也是贵君安排的,故伎重演,把毒药的源头丢到他头上,自己干干净净摘身而走。”,姜林徽合上密折,将它放到一边,“把结果上呈陛下吧。“,她顿了顿,”犯人有什么临终遗言要说?” 下属摇头,”他们都被贵君下过药,毒已深入肺腑,口鼻只剩半口气了。“ 姜林徽怅然,“男子之心,诡谲不善,卑哉贱哉。”她又问,“东室弃君那边?” 下属回,“都是些不足为信的疯言傻语。一会儿说人全都是自己杀的,一会儿又咬定自己清白无辜。” 姜林徽便道,“结果已定,放人。” 叁日后,昏迷不醒的晏玥被草草抬出宫正司,两个侍卫将人往东室一丢,长扬而去。七迟前去看了看情况,本就没好全的伤势在牢狱中进一步恶化,加上新增的刑伤,使人形销骨瘦,结着血污块的红衣像铅石般,压在一把皮薄骨脆的脊背上。 伤得太重,男子的身体又天生含有杂质,不是渡灵气就能解决的事。就在七迟得想办法绑一个医师过来的时候,一同前来的宓渡表示姜宓家学乃是继承终南一派的医术,自己可以一试。七迟点头,把伤者交给了宓渡,自己则去太医院抓基础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身体油煎刀割的疼,他的双脚陷入噬人的沼泽,一寸一寸下沉,膝盖、腰腹、手臂,眼见覆过口鼻,一股生气突然从丹田升起,将他推出沼泽。匮乏的阳光透过眼皮,神智艰难回笼,晏玥狐狸样的眼半睁半闭,笼着死里逃生的茫然,却下意识弯起明艳的弧度,嘴唇微启,悬着一个昼想夜梦的名字。 “醒了?”,宓渡取走晏玥身上刺猬般的金针,不咸不淡堵住他的话。 晏玥嘴角迅速垮塌,不死心地扫视了一圈,吃力地嘟囔,“怎么是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什么不是我。” “呕——” 晏玥欲作呕吐状,但不说抬手,单是动一根手指便冷汗津津,这还是不妨碍他从喉咙下挤出一声干呕,“恶心透顶。“ “老鼠肉没吃够吗?“,”再多说一句,我送你去和它们一块儿。” “晏弃君又说笑了。”,宓渡垂下眼帘,如观音低眉,“从未杀过老鼠的手怎么会杀人呢。” 晏玥高高挑起眉毛,“读经终于把你脑子读坏了?杀没杀过人我不知——” 声音戛然而止,晏玥脑袋剧痛,这种程度完全压过了身体的疼痛,令他在吱嘎作响的榻上翻滚,裂开的伤口在被褥上绽开朵朵红梅。 他的眼神时而纯净如赤子,时而癫狂若鬼怪。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 “我没有杀过谁!” 颤抖的声音说着。 紧接着,万般邪恶集于一身的声音响起。 “我杀过。” “我杀过猫,杀过狗,杀过许多动物,也杀过人,那血流了满手的温暖,身体逐渐僵硬的冷彻,幼儿刺耳的啼哭,我都记得,我记得那种美妙的感觉。” 颤抖的声音竭力反驳。 “不!我没有!” “你一开始确实没有。”,宓渡在一旁细声细语,脸上浮出一抹诡谲的微笑。 “荧星草虽能破坏神智,但不能捏造记忆。”,他粗鲁地卸下晏玥的下巴,硬送了一粒丹药进去,“于是我派人将各种尸骨和残骸以离奇的方式送到你的枕边、墙角、院落等等地方,如此持续一年,你的精神愈发脆弱,最后真以为自己热爱杀生。“ 晏玥听得目眦尽裂,全力扑向月白无尘的人,却连半片衣角都没摸着,狼狈地滚下了床。只听佛号唱响,仇人以一种诵经的语调悠悠为他的结局作下安排,”今晚你会纵火烧宫,自焚于东室。一切苦厄散净。” 晏玥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四肢无意识地抽搐,可他的神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一股脑涌入的信息被条条梳理,他的面容异光连连,发出最关键的疑惑—— “那你又为何......多此......一举,告诉我......真相......” “……” 屋内落入奇怪的寂静,晏玥眉心锁着痛楚的结,在恍惚不定的视野中捕捉宓渡像被迎面挨了一拳的表情,他骤然睁大眼睛,像是梦中人突然惊醒一般,开始了长达十余分钟的狂笑,这笑声似曾相识的在柳茕的嗓眼中响起过,这是被命运戏弄一生的人发出的咆哮,如杜鹃泣血,如鬼恶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悲可悲!人人称你玲珑菩提心,佛法精妙,是个顶顶神仙人物,可要我说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天底下最可悲最自卑的凡人。因为无论是恶是善,是黑是白,我的真心货真价实、无愧天地,你的呢?你敢剖出来给迟娘看吗?你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姜宓渡,你就藏好肮脏的心祈祷不要被发现吧!” 他轻蔑地抬起下巴,用尽全身力气朝宓渡吐了一口水。 “滚。” ——— 我服了自己,怎么还没写到肉,想开隔壁人外的坑了:) 焚烧(h) 笑浪有如实质地扑打而来,风暴中心素净的衣摆微晃,宓渡转身离开,面无表情,步履平稳,却在迈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他很快稳住重心,扶着外廊的柱子向外眺望,风雪乱欲迷眼,一点黑影自远处逐渐扩大,挣脱出修长的轮廓。不一会儿,飞扬的雪群中剥出一张粉面,束于脑后的长发在狂风中乱翻。他来不及摆出合适的表情,突见对方面容诧异,下一秒,灼痛袭上后背,热焰溢出门缝,以饿虎扑食之势将他吞入腹中。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没有留下任何反应余地,他只觉视野骤然翻转,就被一股大力扯进寒意幽幽的怀中——七迟眨眼间缩进距离,将人从火舌下拉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晏玥应自焚于今夜丑时,而不是当下! 宓渡紧紧抓着七迟臂弯上的衣料,瞠目结舌地瞪视被烈火包围的东室。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明明已被毒素全面破坏了神志,身体也残败不堪,他竟然冲破生理极限,违背扎根脑内的暗示,做出了多余的举动。 退回安全距离,七迟放下宓渡,不等他说明情况,便径直提气没入了被火焰包围的东室。地板上火势蔓延,经久失修的房梁时不时溅落火星,融入大片大片的火,七迟用灵力驱散了周围的浓烟,口中大声呼唤。 过了一会儿,虚弱的回应自角落响起,七迟顺着声音发现了靠着墙壁艰难喘息的晏玥,红衣如河流蜿蜒曲折。七迟赶到他身边,用灵气撑开一方空间,扑灭了马上就要烧上衣摆的火苗。 她背起晏玥,“再撑一会儿!我马上带你出去!” 晏玥无力垂着颈,侧脸贴着七迟的肩,气若游丝,“出去?还能去哪儿?” 七迟往前迈进的步伐同目光一样平和,温柔中是一派令人安心的沉稳,“去外边,只有活下来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 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露出一张骄矜不减的脸。火光泼洒在他冶丽的眼睛中,缭绕着眉宇间的死气,如同披着艳皮的粉红骷髅。 他显然尽力梳整过,头发不复七迟离开前的蓬乱,顺滑披在肩后,眼尾抹了道细细的胭脂痕,映着火光,好似全部生命力都凝聚到这儿,将烈火都衬得黯然失色。他柔情蜜蜜地环住七迟脖颈,探出身一口咬住七迟的唇,齿间溢出喃喃细语。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会救你的。” 七迟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将作乱的脑袋推开,脚步不停向屋外跑去,不料背后的人突然闹腾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七迟背上挣脱下来。 “你现在就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七迟捂额叹息,她自己灵气深厚,一时半会倒是不惧火势,可晏玥不然,再耽误下去,他就算有命,也要变没命了。 她紧紧抓住晏玥胳膊,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我不是正在救你吗?快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晏玥怅然摇头,猛地扑入七迟怀中,“没有时间了。” 这股一种义无反顾的气势让七迟顿住已经搭上男人后颈的手。一些音容犹新的记忆卷土重来,竹影交错的小院虫鸣喓喓,有双清愁的褐眼隔着被风吹开一角的帷纱望来,随后坠入冰冷的池水。气泡蜂拥而上,变形,破裂,水波荡开帷纱,延展满片朦胧的白,带走七迟所有的表情。 那张脸如同在经年风雨中褪去了巧夺天工的人工痕迹的雕像,变回岩块原初肃静的质地,“你在求死?” 晏玥贪婪地注视七迟冷淡的面孔,目光像沿着金翠珠宝滴落的蜂蜜,浓蜜而热烈。在黑与红烈烈盛燃中,红衣如同饱尝冤死者鲜血的红梅,用尽毕生精力,孕育出一枝艳杀的瘦骨,异彩连连,风华逼人。 “不不不,我在求生啊。”,他仰首长笑,举止疯癫,悬着决绝的执拗,“我在从不公的命运中抢回一点生。” 男人的喉结如雏鸟绒羽般颤抖,嗓音转而哀凄,“你心知肚明,就算走出这里,我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当……哄哄我吧。” 他单手慢慢分开衣襟,剥出一对利而深的锁骨,素肌上新伤旧伤交横相错,白的愈白,红的愈红,衬他如白玉瓷盘上丰腴的红蕊芍药,散发着植物转盛为衰刹那间特有的腥甜。 “迟娘,你就是我的生。” 肩头雪一层覆过一层,连睫毛也沾上了白点,是风雪过急,还是时间太久,宓渡分不清。这尊洁白菩萨像在霜雪中愈发飘渺,面前的东室烧穿天地,腾旋起饕风虐雪间唯一的艳色,艳的狞戾,怨怼,是烈火中诞生的诅咒,缠的耳满鼻满:真心难得,难得真心,你的脏心不配爱她! 晏玥的蔑笑与未成胎的辩解对峙在喉头,来来回回切割。厉风从指缝间刮过,呜呜咽咽,肌肤响起冰面开裂般的刺痛。他僵硬地落下伸向东室方向、试图挽留什么的手,胳膊关节轻轻一咔,竟震得胸口空啸不已。 那声音又湿又冷,宛如一条细长的蛇,顺着濡湿的及踝乌发蜿蜒游走,一绺一绺,缠成千千结,锁锢琉璃智慧。 他毫无抵抗地受到蛊惑,痴痴走近东室,一截燃烧的卷帘从头顶砸落,堵住了他的前路。焚烧的东室在风雪中颤抖,其间还夹着异样的动静。 他捂住耳朵重重跪向雪地,但从小受过训练的器官依旧尽职尽责地接受隐秘的信息。他恨不得立马拿根针刺破它们,刺破家国大义,刺破血海深仇,刺到他什么都忘了,就能重新拿回一颗赤诚爱人的净心。 晏玥倒在地上,口鼻被柔软的穴严丝合缝地捂住,潮湿的内壁贴着面颊快速摩擦,烫的他弓起双膝难耐地蹬腿,试图逃离灭顶的刺激。但在上方人纹丝不动的压制下,他只能被钉在原地浑身哆嗦,遇见救命稻草般揪着女性窄腰上冷冰冰的革带扣,绷颈喘息。 求生反应中的唇来回蹭着内壁褶皱,不可避免地在某个瞬间牵扯到了微闭的缝隙,两瓣细肉发出细不可查、花苞破裂般的轻响,一大股蜜水猛然泄进毫无防备的唇腔,直直冲灌喉道。 他连连呛咳,一口一口气流涌出唇齿,喷吐向顺势压进唇缝的阴蒂。在湿热的吹拂中,快感战栗蹿升,有钩子拉扯内脏,直冲下体。 七迟受用地眯起眼,腰肢摆动,她只去了亵裤,外衣未解,侍卫服的漆黑衣摆从上方垂落,将火光挡去大半,那口穴便是这幕布遮盖下的华贵樊笼,吞噬了余留不多的亮源,只能听见火焰在哔哔剥剥吞食木材。 昏热之中,晏玥满鼻满口全是体液和烟雾混杂的味道,后背浸满汗水,恍惚不定的视野被一片漆黑丛林填满,露珠黏着蜷曲的枝叶滑落,溅入他的眼睛,惊起哀哀细鸣。 他讨饶地探出舌尖,羽毛般轻挠阴珠和包皮之间的缝隙,但并没有获得女人的体谅。此刻,七迟积累多日的邪火一股脑儿冲下小腹——一个两个,非她救不可吗?她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颈,大力磨蹭、按压,蜜液不断涌出,泡得晏玥舌头长伸,脸皮都起了浅浅的褶。 晏玥从未见过七迟这般模样,他印象中的女人总是温和而疏离,挂着要把所有人推开的亲切笑容。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冷酷如此热烈,像一柄出鞘的不世出宝剑,只向他展露。一想到这儿,他就心荡神摇,身体情难自已地发热,热得他再也察觉不到东室漫天满地的灼火,唯有濒临窒息的恐怖源源不断升华为难以言表的冲动。 胯下人的反应骤然激烈,整片阴蒂顿时被吮入温热的唇腔,柔软到令人脊椎发麻的触感,灵活而缠绵地游走其间。 清液沿着卖力张大的嘴角流淌而下,分不清是涎水还是来不及咽下的淫液,晏玥含着泉口的唇又嘬又吸,配合舌头舔弄的节奏,时而用牙齿轻轻磕碰红肿的珠子。 掌心下玉珠般的喉结滚动不已,缠绵地划弄纹理,瘙痒攀着手臂上升,扩散向五脏六腑,最后与下腹沉甸甸的快感汇合。白光劈头盖脸砸落,大腿内侧的筋砰砰直跳,一连串高潮过后,理智逐渐回笼,七迟低吟着,松开晏玥脖颈上的桎梏,拉过腰前的手移至后臀,带他时轻时重的揉捏。 晏玥胸口剧烈起伏,大量空气灌入肺腑,呼哧呼哧缓下速度,将残余的蜜液系数卷入口中。 他从小就心高气傲,人么又是蠢笨的,仗着好皮囊横行霸道,发话只嫁举世无双的英雌,于是在几个表兄怂恿下,稀里糊涂进了宫,又稀里糊涂担了一身恶名,最后落得魂散魄殒。但那又怎样——他埋在黑暗的巢穴,拿鼻尖顶了顶软肉,嗓眼下挤出一声咕噜,隐约带着亲昵的埋冤意味——他得到了想要的不是吗? 猝不及防的红芒刺破黑暗,晏玥反射性闭眼,过了一会了才适应亮光。原来是七迟挪开了身体,正轻轻剥开他额际黏腻的发丝瞧他。 他偏过头吻啄老茧粗砺的虎口,再向上移动,从指肚到指根,一寸都不落下。淋雨后的芙蓉面活色生香地绽放,倒映着缕缕红光,眼神却一点一点暗淡。 “真希望白水楼的史官会记载今日,这样我们的名字便能躺在纸墨之中百世千代相守了。”,他侧脸贴着七迟掌心,眼帘半阂,斜飞的胭脂花了大半,像一片富丽的花瓣飘落到七迟手中。 在不时有星火迸溅的梁柱倒塌的空间中,这朵将近凋谢的花如愿被爱人摘下。他的声音逐渐微不可闻,一滴不知是蜜液还是泪滴的水珠划过眼角,没入鸦黑的鬓角。 “看呐,这火像不像新婚的盖头,阿母,我嫁给盖世英雌了,我嫁人啦。” 汾州急报 ha it angw o.co m 当夜,京城下了前所未有的暴雪。万宫覆白,雾凇沆砀,势头大到所有的雪粒都似乎浮在空中静止不动,到了清晨才有消散的迹象。 七迟推开院门的时候,意外没受到阻力。门外的积雪已被人清出了一条走道,通向被简易栅栏围起来的菜圃和厨房。应该是影做的好事。七迟四下张望一圈,没见着人影。院子中央的香樟树银装素裹,厚雪之下的枝干吃力地向地面弯曲。雪地平坦蓬松,盖住了地表所有菱角。 她忍了忍,终是没抵挡住诱惑,一头扑进雪堆,制造了个大字型人形坑。 密集的雪粒把脸吞了进去,触感干燥,渐渐有一股温暖拥了过来,像是跌入无尽的纱羽中,被简化,被融合。 七迟的思绪在纯白中发散又汇聚,记忆在脑幕中片片回闪。一场火灾过后,长门宫的空广才真正有了具象。在火势爆发的整整半个时辰内,硬是没有侍卫察觉异动。直到七迟横抱晏玥出屋,为他整理好仪容,东室残骸之上的火苗在风雪中苟延残喘,这才跑来了三三两两终于闻见焦味的同僚。 她翻了个身,不再想此事,又滚了两圈,才动身去厨房做了自己和小桃的吃食。一碗面片汤下肚,手脚迅速暖乎起来,她来到厅堂,差不多前脚接后脚,接到长门宫走火报告的宫正司就上门找人。 肃穆的官服在行走间摆动,七迟默默跟随其后,越走越迷惑。 “大人,这不是去宫正司的路吧?”,她问。 对方缄口不言,只让她快点跟上。 绕过痩杆般的竹林,沿途景色让七迟愈发眼熟,只见回廊重重,光摇梅影,雪照朱栏,一顶六角飞檐石亭依水而立,线条简约,雅正之意俨然,像定海神针般压住了满院浮光。 领路的侍卫不知何时退下,四隅宁静,有人坐于亭内,白衣风凛,旁侧青衣小童支炉煮茶,水汽氤氲,蔓蔓流流,衬得石亭内的空间宛若仙界。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1 8cg.c om 七迟走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 “坐。” 姜国的皇帝将望向池水的脑袋转了回来,鼻细嘴薄,眼角细纹温润出尘,清癯白鹤羽翼一般,只不过那双精光炯炯的眼,断是叫人不敢忽视她的威严。 童子奉完茶,落下暗纹帷帘,悄声离去。 “到底还是和朕生了分。”,皇帝看了一眼七迟,端盏浅呷,水雾之后神情不明。 七迟不见局促,同样喝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她惬意地眯起眼睛,一派轻松的口吻中是常人不敢想的亲昵,“媛姨心意妾岂不知?再打趣妾,妾可真生分了。” 媛是皇帝的君号,并非本名,只有一国之主才能以女字部首的字做名号,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直呼其号。若换作旁人,早被按上大不敬的罪名处以极刑。 至于七迟为什么无虑,这要从她和皇帝的出身说起。 简要来说,她们同出一氏,不过七迟一脉很早以前离开本家,根据部落志记载,四百年前蛮狄入侵,七迟的玄祖临危受命,率兵北上击退敌军,此后便世代驻守号称关山难越的颢州。姜历五蛙七年夏,颢州城破,七迟逃出生天,幸得当时还是世子的皇帝相助,留在她身边办事三年之久,直到即位登基,才转入羽林营,结识指挥使。 “不过妾确实该罚,竟让长门宫的事惊动陛下。” 皇帝否认道,“叫你来不是为这事。” 七迟一愣,便听皇帝冷不丁说道,“今早汾州发来急报,鞑靼撕毁盟约,突然起兵发难,我方损失惨重,恐后续粮草不济。” “汾州那不是——” “没错,正是颢州的后防线。五蛙之乱后,鞑靼鸠占鹊巢,我军奋战一年有余,却因恐山狭道迟攻不下,最后饮恨让出颢州。五年的时间养肥的自然不只是鞑靼的兵马,但我族绝不能一退再退!” 皇帝目光沉沉,“鞑靼此次领兵的将军名为厄多。” 七迟呼吸加重,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捏紧,指节发白,声音从牙缝中愤恨挤出。 “那个…叛徒!” “厄多做了你母亲十年的军师,兵法诡谲,论当今了解边疆地势的人,胜过她的寥寥无几。此番交战她兵分两路,一面用大军攻城,一面却调出一小队炸毁汾州粮道。”,皇帝放下茶盏,瓷器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激醒七迟乱哄哄的脑子。她盯着面前如一柄剑凛冽的脸,“汾州危急,朕有一个任务需要绝对可信的人去办。” 七迟掀袍起身,毫不犹豫单膝跪地,“妾愿请命。” “很好!”,皇帝摸出一枚令牌推到七迟面前,“朕命令你今晚率军出京,押送粮草奔赴汾州,会和之后即刻任镇关将军,出战迎敌。” 七迟喉咙发紧,舌根依稀泛起城破后焦土败血连绵灼烧的苦味,万千言语涌动胸口,最后凝成一声短短的“是”。 一只手落在七迟肩头,轻轻拍了拍,却似有千钧之力推着她向前走,“去吧,把我们的家夺回来。” 冬夜的色调比起其他季节浅了不止一倍,是一种透明的深蓝,久违的弯月悬挂半空,与雪地交辉相映。空气浮着银白的光晕,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排排林立的寒芒,足足从京畿松林这头连向十里开外的城楼墙垣,皆是用新铁锻造的武器。 隐没在盔甲之下的兵士们面容不清,前排持长枪后排背短弓,沉默着等候命令。 七迟站在军队前头,手中来回翻动点兵册,嘀咕道,“祝巍和林徽素有将才,影的身手亦有奇袭之用,三人被编在册不奇怪,但姜宓夫人怎么会在列?就他那身板,去徒役部也够呛。” 徒役部是由男子组成的部队,负责修复城墙、清理乱石、洗衣做饭等等后勤体力活,同时还要承担抚慰将士的责任,也就是俗称的军伎。就算是弃君也吃不下这苦头。宓渡这是得罪了什么人? 一旁的指挥使像是看穿了七迟想法,直言道,“他是自请参军的。” “你知道姜宓夫人被一夜灭门吧?”,见七迟点头,指挥使继续往下解释,“其实这桩惨案背后隐约有鞑靼黑手推动,宓族世代习医,相传是药谷仅存的分支,氏楼内藏书孤本千万,份份珍贵,俨然小儿持金过闹市,叫小人眼红。尽管宓族广结善缘,但还是招来横祸。所幸有一半的藏书抄本由当时已入宫的姜宓夫人保管,鞑靼人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如今想来这就是宓族布下的后手。”,短短一番话,便叫人心头沉重,指挥使仰头感叹,“姜宓夫人惜为男子,灵气不通,但胜在家底深厚,硬是让他习得三四分,就凭这三四分,也可以缓解前线压力了。对他来说这是唯一能为族人报仇的方式了。” “但让一个男人跑进军队,这……” 指挥使有些坏地勾嘴,夺过七迟手中的册子,合拢,拍到她胸膛,“所以他会以镇关将军随军夫人的身份前往汾州。” 出征(h) “报指挥使、将军,全军均清点无误。” 军姿板正的姜林徽小跑到她们面前,站定行礼。 指挥使肃然颔首,深深看向两位昔日部下,“盼君捷报。” “我晓得。” 七迟冲指挥使一笑,收起点兵册,踩鞍上马,牵起缰绳,调转马头面向军队。 兵马分成了两部分,前排是七迟熟悉的羽林军,皆作寻常镖师打扮,左右两队包围着中央十余辆挂苇帘的马车。隔了三米左右,才是服制正规的铁甲骑兵。领头人是披甲挂剑的姜祝巍,难得正经模样,不过懒散的站姿到底是破坏了这种错觉。 她正偏过头和副官讲些什么,突然抬起眼,敏锐地撞上七迟的视线,随后递出一个拇指朝上其余手指收入掌心的手势(她不久前从七迟那里学来的),笑意轻狂。 七迟回以一笑,举起怀中的酒壶,向地面上的将士们致意,冽风掀起她的马尾,一波一波荡向昏蓝夜色,旌旗般飘扬不息。 铁甲相碰发出一片连绵的动静,不计其数的手臂呼应着她们的将军,抓起酒壶高举向天。 细雪无悲无喜穿梭人间,冬山惨淡,云影俱沉,寂静宛如心跳,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七迟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人群,将她们的面孔一一刻入脑海。想到不知届时回京队伍中还能留下多少面孔,想到这儿,一番作为统帅应该负责的动员话语便哽在喉口,难受地不上不下。 半晌无言。 她望着一双双沉默而坚毅的眼睛,雪地与铁器的反光敲击黑暗,滋生出亮如火点的湿润,那是属于觉悟者的坦然和勇气。于是她猛然仰首灌入一大口酒—— “为了我们过去现在将来的姐妹。” 成千上万的声音浪涌澎湃,汇聚成同一股信念。无形的根脉通过女人们的脚底扎根大地,连接起远方素未谋面却又血脉亲切的生命。 “为了我们过去现在将来的姐妹!” “出发!” 此次出征计划由陛下和指挥使亲自敲定。为了提防鞑靼奸细暗通情报,需要七迟先率领少量人马伪装成商队出发,将应急物资秘密运入汾州。姜祝巍麾下的大部队则落后一步,行程不作掩饰,误导敌方传递的情报。这样一来,届时提前休整完毕的汾州军便可利用时间差发动奇袭。 以上的军事推演能否实现,全压在了七迟一行人身上。是以全军彻夜奔驰,不敢松懈,直到天际泛白,地平线尽头隆起城池的轮廓,才渐渐缓下速度。 一位小兵脱离队伍,驱马靠近,附在七迟耳边低语几声。七迟点头,让姜林徽补上位置,慢慢落后到一辆四面绉纱流苏垂挂的马车。 车内的人听到了动静,轻轻传出一句欲言又止的问候,“迟……大人。” “怎么了?”,七迟偏头。 一阵莫名沉默后,车内人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匆忙而含糊说道,“劳烦入内一趟。” 七迟疑惑地翻落马背,几步跳上横木,掀帘进了去。 车内光线昧灭,帘纱摇影,蜜烛迭泪,一榻一案,宓渡端坐其间,侧髻低挽,乌亮的垂向月白暗纹鹤氅。东室的大火和死亡好像给了他莫大打击,本就没多少肉的脸颊在短短时间内又小了一圈,肌肤薄的透明,弧度优越的鼻梁骨从中顶出,好似冰层之下的玉胎,错眼间幽幽盈盈。 见人把她叫来又紧盯地面一言不发,七迟倚着车壁又问一遍。 宓渡就差把脸埋进领口,脊背倒还端得直挺,但用力过了猛,显出几分色厉内荏的可怜可爱。他飞快瞥了眼七迟,嘴唇嗫嚅几下,强装镇定地恳求她坐过来。 常年供佛的人身上多少沾了点焚香味,靠近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清气息。七迟刚落座,手中便被匆匆塞了一个冰凉的硬物。低头瞧,竟是一只落雀笼。 她顿时觉得烫手起来。 落雀笼是男子的私密物。通常五岁起就会开始佩戴直到终老,最初用以防止年少慕艾导致血脉混乱,只有不在三代血缘范围内的部落女人才能用灵气打开精环。后来因为下体被重量坠着,只能缓步慢移,文人谓之姿态款款如云,时人追捧,遂风靡不衰,逐渐出现了各种精巧的工艺。比如白头吟,它刻录了仅供单人灵气解锁的阵法,受到脱离部族嫁入后院的男性大大青睐,争先换锁表明忠贞。发展到最后,落锁成了男子被部族或家主除名的耻辱象征,弃君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所以他把此物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七迟很懵地看向宓渡。 事已至此,羞耻也罢,反悔也晚了,宓渡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儿道出他的意图。 “臣知前线凶险,明知不该涉足,却为了私念执意如此。因此无论结局好坏,臣都能接受。但千般万般绝不该受辱失身,令部族和姜国蒙羞,请……迟娘为卑臣落锁。”,话语渐渐低微,带着不确定的弱气,“臣毕竟…是您的随军夫人……” 说罢双唇紧抿,两颊血色消退,惶惶等待判决降临。 七迟对宓族略有耳闻,代代悬壶济世,慎言检迹,往来朝堂江湖之间,两不交恶。因而族训严明,宓门姊妹自小耳濡慎独之教,谦谦内敛,如圭如璧,帘内男子必恭敬止,玲珑可解语,贤淑不越界。 想来这番话已是宓渡的极限了。 七迟下意识拨弄了几下手中的落雀笼。几个呼吸间,没注意到宓渡身子不由自主战栗起来。 女人生来修长的手随意搁在膝盖上,本是持刀折柳的指,此刻虚虚地勾动淫巧的银环,对待一只真正的鸟雀般温和。宓渡没法挪开视线,明明衣冠齐楚,却凭空生出被火焚尽的错觉,此刻正赤身裸体软在她掌心,任凭亵玩。 属于别人的呼吸隐隐有加重的痕迹,七迟指尖微顿,偏过头去瞧宓渡。 烛火不知何时烧到尽头,闪烁两下,熄了。苍白的天光从苇帘缝隙间漫入,被割成条状,他的侧脸就浸在这样透明的水纹中,细长眉眼低垂,如新月临溪,菩萨玉面。 七迟一阵恍惚,疑似故人归之。 这点亲近的相似打动了她。 白头吟不如一般的锁雀笼方便,为了打击权贵凭此物强占良男的风气,官府规令市面上的白头吟阵法必须具有约束,只有同时抹上女男双方的体液才能激活。考虑到行军将至城池,七迟决定速战速决。 “愣着干嘛?”,她有心缓解气氛,挑起眉毛轻松道,“快点过来。” 宓渡轻轻应了一声,压下鼻腔骤然升起的解脱般的酸涩,敛袖跪于地面,膝行至七迟腿间,去解她腰间的布条。 冰凉的唇瓣一路啄吻,从乳尖到小腹,渐渐被体温煨得柔软。探出唇齿的舌尖围绕七迟肚脐打圈,时不时钻进去舔舐。摩挲大腿内侧的指肚在纵容下大了胆子,也开始移动,揉捏着软肉,慢慢没入丛林。没出多远,便掉进一处潮热细长的谷道,两岸峭壁仄迫而来,细细密密包裹着他的指。 柔软的像水,无穷无尽的水,吞人不吐骨的水,什么也抓不住,宓渡全部的知觉都集中到了指尖,它在水流中被动沉浮,被驱使着冲进沟壑,触摸更隐秘的褶皱。 “别光摸一处。” 温吞的动作吊得七迟有些不上不下,她索性折起单腿踩在榻沿边,一面勾起宓渡的下巴,牢牢捏住舌尖拉了出来,又舔又咬地吃它。一面箍紧底下的手腕,挺动胯骨去顶埋在阴瓣间的指节,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急。 雨露泽泽,温热的黏,两片肉瓣翻摆,胡乱拉出根根缕缕的银丝,红蕊悄然探出头,卡在两指缝隙间蹭。 宓渡被吻得晕头转向,空气卷走了舌面的水分,又有更多的涎液从口腔中分泌,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流落,下巴晶亮。 手也同样狼狈,满是腻滑闷湿的触感,五指像是被粘在了一起,他忍不住动了动,猝不及防并拢的指缝恰好给了蕊珠最后一次夹击。七迟倒吸一口气,水柱淅淅沥沥,汇聚在他凹陷的掌心。 激烈的情动融化作缕缕令人犯懒的暖流,流通四肢百骸。七迟将散落额边的发丝撸向脑后,撤劲放过了宓渡。宓渡倒是没立刻收舌,反倒是凑近掌心,模仿狸猫的姿态舔舐积水。 “别贪嘴。”,她点着宓渡额头,将他推远了些,拿过白头吟往男人湿漉漉的掌心擦了几下。指了指旁边,“坐到案上。” 宓渡依言照做,面朝七迟解开鹤氅,咬着下唇抽了衣带,一层层剥出洁白。薄而韧的腰肢下,耻毛尽除,形状被落雀笼养的很好,在金属质感的冷光中要翘不翘。 冬季的冷瑟骤然接触肌肤,一个冷不丁的惊颤后,激起的是难以适应的空荡感,蔓延的寒冷无比强烈的提醒他自己是如何淫荡地敞开大腿,在外头遍地生人的马车内供心仪的女性观看。绯潮轰的涌上脸孔,然后是脖颈,胸膛,小腹,整具身体都泛起了粉意。 七迟拨弄锁关,有些意外,“没落锁?” 宓渡低声回道,“臣入宫不久尚未招陛下临幸,宓族便满门遇难,虽自请长门宫,但名义上并非弃君,于是族锁一直……唔!……一直没有落下。” 就在他说话的期间,一只指尖钻进笼柱,有一下没一下逗着。他忍不住想要合拢双腿,却被按住了膝盖。一侧囊袋落入温暖的掌心,老茧剐蹭而过,富有颗粒感的触摸催发出酥麻难耐的情动。孽物充血膨胀,抬头不过一寸,就被镂空的金属罩无情阻压,徒劳地在狭小的空间内跳动,着实如笼中之雀一般的景观。 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敏感的体质,疼痛混合着快感窜入骨髓,他松开被咬得糜红的唇肉,茫茫然然状,泣音颤颤,“迟娘……迟娘……” 七迟听得拧眉,沉声道,“叫错了,这般松懈叫妾如何放心带你随军北上。” 作为惩罚,她点住锁雀笼的顶端,施加了点力气。那块区域内部连接着一枚蓄净珠,用以解决生理问题,因而珠子的另一头需要半嵌入龟首。如此一按,那珠子便彻底肏了进去。 宓渡压根儿没听清,求饶的话在喉结下被碾了一遍又一遍,化作呻吟淫喘。 “嗯啊!迟——” “小声点,你想让全军都听到吗?” 七迟再次加重力道,恶劣揉搓起来,令滑而硬的球体在狭洞中不断转动。 “该叫我什么?”,她催促。 宓渡捂住嘴巴,崩溃后仰,掌根勉强撑住身后案面,腰肢弯出一段美丽惊人的弧度,薄汗蜿蜒滑落,顺着小腹消失在大腿内侧。 “大人……大人……镖头大人!” 七迟这才放过可怜的小孔,灵气大量涌入锁雀笼,直接暴力破解了机关。卡在囊袋根部的银扣环回缩,滑开半圈豁口,逼近巅峰的快感骤然失去桎梏,一拥而上,疯狂冲撞着顶头小珠,欲将它排出体外。 好比陷入泥潭的腿,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顶端分泌出的清液更是加剧了阻碍,缺少摩擦力,珠子滑溜溜地滚,明知不可能,却偏生出了它往深处钻的预兆。 大腿内侧的血管有自主意识般收胀,痉挛,连接私处的脐下肌肤青筋突鼓。 宓渡又怕又急,口中死告活央地念,“求你……大人…..卑臣求你…..” 七迟着手取下锁雀笼,蓄净珠由外力牵引着,叽咕一声,被拔出了小口。 “不……不要!” 马车似乎压到了土块,明显震了一下。岌岌可危的双臂一软,彻底支撑不起重量,宓渡仰面砸向案面,抬臂挡住他分不清是泪还是汗的眼。 出笼的金丝雀很有精神地扑腾,抽打在他小腹上,细皮嫩肉一下子就泛红了。过激的快感源源不断,宓渡脚趾蜷缩,死命抓挠榻面被褥,扯出乱七八糟的褶皱。 股股白浊射向乳尖翘俏的胸膛,一白一粉,风光旖旎,在马车前行的震感中微微颠簸,还有更远些的,则挂在了下巴和唇肉上,与淋淋水泽交辉相映。 他失神注视落空,胸膛剧烈起伏,直到一抹熟悉的冷硬落回两腿之间,安全感才再次恢复,感觉女人好像摸了摸他尚在抽搐的窄腰,变回平日熟悉的温和。 “不要再说漏嘴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