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后座》 校服 雨过天晴,天色被分割成半明半昧的幕布。晚自习的铃声随着匆忙的脚步和缓缓拉起的闸门悠悠响起。 门口一侧的人行横道,已经完全成为一中学生停放电动车的领域。 叶一竹不紧不慢跳下车,还蹲下来绑了个鞋带。 头顶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周末二楼后座的局,你可别忘了……” 自从上课铃打响后,世界就此陷入死寂,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叶一竹专心蹲在那里绑鞋带,沉默着,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秦铭悻悻抓了把头发,催促她:“快进去吧,我也得赶紧走了。” 市高的晚自习比一中要迟半个钟头开始,可在那所精英荟萃的学校里,秦铭在黑名单里。 如果他这个月再迟到一次,他那远在美国的爸妈就会被请回来。 叶一竹朝他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答:“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秦铭哪句话。 晚霞漫漫,路灯晦暗,亮不过马路对面已经静下来的各类小店。 身后再次响起喧闹,动静太太,惊起了一片警报。 “你他丫的快点啊……” 刺耳的惊闹声让叶一竹的心头掠过阵烦躁。 可没等她回身,一个身影就蹿到了前面。 “同学,帮个忙。” 被高大的身形挡住去路,可身体的惯性让她不自觉前倾,险些撞到他手里托着的篮球。 那人不着痕迹把球换到另一只手上,正想再次开口,就有人喊他。 “行不行啊,高其真不靠谱!” 说话的人并没有穿校服,看上去也面生,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 “别他妈废话,想进去就听我的。” 从刚才到现在,叶一竹共听到他说了四句话,除了寻求自己帮助的那句,全都带着脏字。 她知道他是隔壁班的,还是学生会的人。 “借个校服穿穿,帮个忙。”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叶一竹及时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有些心虚。 “这行吗?” 其实顾盛廷也不确定,这个女孩看上去并不好说话。 可她没有询问他们到底要干嘛就爽快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直接抛到那个外校男生手里。 “我靠!” 讶异被强行吞没,他捧着手里尚有余温的外套,和顾盛廷面面相觑。 顾盛廷一时无言,目光深随那个一言不发路过的身影。 四月份的回南天气,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还弥漫着冷寒的水汽。她穿白色的夏季校服,宽大的袖口露出两只纤瘦白皙的手臂,高高扎起的马尾轻轻摆动,在暮色灯光下扬起清冷的弧度。 顾盛廷回头看了眼卢修正欢天喜要穿上的校服。 “别磨叽,快走。”他语调压低几度,散漫随性,说完就自顾往前,边走边拍篮球。 咚咚咚…… 有一下没一下,在已经恢复沉静的校园外回荡。 从电闸门旁的小门走进去,叶一竹很自觉站到队伍里面。她身后紧跟着过来的是一对小情侣,然后才是那两人。 保安大爷冷眼旁观,几个学生会的人,一一询问他们的年级班级和姓名。 眼看着教导主任从办公楼走出来,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只有篮球拍地的闷响,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那几个学生会的人脸色微变,原本耀武扬威的趾高气昂变成为难。 面面相觑了片刻,有个学妹往前走了两步,压着声音:“哥,老秃头来了,这次逃不掉啊……” 篮球稳停在手掌里,顾盛廷不以为然,安抚他们:“该干嘛干嘛。” 话音刚落,一顿暴怒骂吼劈头盖脸: “纪律强调了几百遍,还是每天都有人迟到,下周就有省领导来检查,难道要因为你们几个坏了学校的名声?” 严厉的斥责过后鸦雀无声,等停到叶一竹面前,老秃头冷不丁开口:“你不冷?” 话毕,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用异样的目光看叶一竹。 清一色的冬季校服堆里,虽然她穿着的是类似设计的衣服,可毕竟在四月傍晚,凉风习习,短袖总显得格格不入。 叶一竹压下飘进血液里的凉意,“不冷。” 她的声音很小,说话间接过本子,快速写上自己的信息。 顾盛廷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卢修身上外套,脑海里又晃起那两只光溜修长的手臂。 老秃头一路背手跟着记录员到了顾盛廷跟前,眯眼看了几秒,咬牙切齿:“又是你!” 顾盛廷满不在意报上自己的名字,丝毫没理会老秃头铁青的脸色,他只关注自己四中的兄弟能不能顺利混过这一关。 “高二(三)班,高其。” 记录的人手中的笔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想到主任就在旁边,很快又不动声色完成了记录。 学生会谁不知道高其是顾盛廷在一中的死党。此时此刻,顾盛廷和这个外校的人脸色平静,脸不红心不跳,那些个小喽啰心里有数,记录完毕就撤到了一边。 无非就是被训斥一通,明天早上要交八百字检讨。 快走到教学楼时,一个男生匆忙跑过来,手里还挂着件校服,“什么情况,被抓了啊?” “去你妈的,等你送件衣服天都黑了!” 叶一竹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晦暗夜色下三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穿同样的校服,踩名贵的球鞋,细碎的争吵自然化为嬉笑,叶一竹心底压抑着的沉闷无声无息消散了。 与此同时,顾盛廷也突然抬头看她,没等开口,卢修就抢先一步。 “谢啦,美女。” 可他刚伸出去的手掌落了空, 那件校服被顾盛廷拿到叶一竹面前。 “不客气。”她的声音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软糯。 校服拿到手她就走了,也没有立马穿上。 离得近了,顾盛廷可以看到她两只手臂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南方城市的春天,夜色渐晚,气温骤降,刚才静站在那里听老秃头唠叨的几分钟里,他穿了两件衣服都感受到寒意。 叶一竹刚走进楼道,就迎面撞上要去送试卷的方哲州。 “诶,正好,宁雪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你的试卷。” “我现在去拿。” 语气中隐约露出焦急,可还是冷冷清清的调子。 “不着急,我在这里等你。” 方哲州喊了一声,然后默默走到楼梯拐角,给顾盛廷他们让道。 “哎呀,兄弟,就此告别!” 卢修偷溜进一中可不是为了陪顾盛廷上晚修,进了校门他就开始嘚瑟,要溜去别的地方表忠心。 “滚远点,找你的赵妹妹去!” 在顾盛廷的低吼中,卢修仓惶而逃,险些撞到跑下楼的叶一竹。 “哎哟哟,我可不能撞到我的大恩人。” 卢修笑嘻嘻闪到一边,叶一竹却没多理会他们,自顾飞快下楼,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顾盛廷路过二班的时候,不禁往里看了一眼宁雪旁边空着的座位。 和高其风风火火走进教室,大家习以为常,女生偷偷抬头看了几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给,每天一瓶。” 高其把一罐可乐抛给顾盛廷,眼巴巴又看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打开自己的矿泉水瓶。 “靠,每天都是可乐,老子都快喝吐了。” 上了趟楼,顾盛廷又感觉浑身都在冒汗,体内有一股烈火直直往毛孔外蹿。 把外套脱下来后胡乱塞进抽屉,他瞥了眼那罐可乐,眼神里充满鄙夷和厌恶。 “不喝给我啊……” 高其迫不及待去拿可乐,顾盛廷作势夺回来,他就不乐意了。 “卢修是你哥们儿,刚才他记我的名字,我免不了又被老班骂一通,喝你罐可乐怎么了!” 顾盛廷本来也不是想和他争,闷闷笑了几声, “喝吧喝吧,以后送来的可乐都归你。” 高其压下鼻腔里的刺激,推了推顾盛廷,语重心长地劝他:“人家学妹也算有心,雷打不动送了你一个月的可乐,你好歹也给个回应。” 身边的人沉着脸,没有太多表情,一手转笔,一手随意搭在桌上,淡淡开口:“心疼人家你自己上啊!” 高其冷哼一声,懒得和他掰扯,心里腹诽:我没你这么不要脸,明知道自己兄弟喜欢学妹,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学妹的可乐。 暗度陈仓,这群人玩得真花,主打一个刺激啊! 名单 周一早晨照例举行升旗仪式。 明明头天凌晨还下了场大雨,早上却是万里晴空。 叶一竹到教室的时候,班里没几个人。周一升旗这件事,倒也有一个好处:可以多睡几分钟,背着书包踩点到操场集合就行。 今天的值日生是宁雪,瞥了眼走进来的叶一竹心跳了跳,以为她没穿校服。 看到外套里面的夏季校服,宁雪才松口气:“怎么又没穿外套?” 昨天晚修叶一竹就放着外套不穿,连打了几个喷嚏。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叶一竹脱下书包,打了个哈哈:“太脏了,洗了没干。” 宁雪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昨天晚修前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叶一竹扬起嘴角冲她做个鬼脸。 “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以前你去哪儿都会告诉我,现在想从你嘴里套句话,比登天还难!”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冷不丁打破沉默,“你那是关心我?是为了找男人吧。” 宁雪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又羞又恼地瞪她:“叶一竹!” “小声一点嘛,我不要面子的啊……” 话音刚落,操场升旗的预备音乐就响起了。教学楼哀嚎一片,叶一竹站起来:“走吧,姑奶奶。” 宁雪撅着小嘴不情不愿推开椅子,一张清丽的脸很是娇憨。 楼道里的人流不是很多,男男女女,成群作伴,拖着慵懒的身体在嘹亮催促的音乐声中缓慢移动。 “好家伙,你真不冷啊?” 触到叶一竹发凉的胳膊,宁雪不禁倒吸了口气,将她手包绕到自己的衣袖里,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紧紧挨着。 话音刚落,叶一竹就打了两个喷嚏。 “干,是不是你骂我。” 宁雪眉头皱到一起,随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就你个狼心狗肺的,也就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了。” “那为了报答你,今晚我们在二楼后座的局,你来不来?” 始料不及的邀请,宁雪惊了一下,随即摇头,闷声拒绝。 “去了多尴尬,我谁也不认识。” 其实不仅是怕尴尬,虽然她平时总嚷嚷着要叶一竹替自己物色一个又混又帅的男朋友,可从小活得循规蹈矩的宁雪,打心眼里畏惧那些场合和那些人。 叶一竹看破宁雪的心思,却也没拆穿她。 “秦铭怎么样?”宁雪是个太美好的女孩,若非要从叶一竹身边的狐朋狗友中挑出一个来,那就只有秦铭了。 “就市高那个?哎,你怎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宁雪是真的好奇,直勾勾地盯着叶一竹看。 穿着最朴素的白色校服,扎着的马尾刚过肩头,露出光滑的额头,不惊艳却标志的五官。一阵风吹过来,也能看到藏在肥大校裤里又长又细的腿部轮廓。一双明润的双目透出清冷,又流出丝丝挠人的不明神色。 “看什么呢?” 叶一竹轻飘飘开口,侧了侧头,额角的碎发随风扬起,贴到光润分明的下颌。 宁雪笑嘻嘻地又往她身上凑了凑,说:“你先解决自己的事儿再操心我吧。你可真是个不同种的,你们那圈子里,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你说你也不学习,又不谈个恋爱玩玩,天天都在干嘛……” 清晨的阳光穿透树叶洋洋洒洒,给远处操场的草地镀上一层薄薄金光,穿黑红校服的少男少女穿梭其中,聚集到同样的地方。 叶一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谁说那个圈子都是把谈恋爱当作游戏的人。” 隔了许久,她似乎在回应宁雪刚才的话。 “宁雪,别忘了下午开会把稿子带上。” 循声看去,男孩敞着校服从旁边走过来,漫不经心的。 顾盛廷身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也探头看过来,眼神里的警惕昭然若揭。 他们几个人正好站在广播下,一直重复的进行曲震耳欲聋。 宁雪扯着嗓子回他:“你自己别忘带了就行!” 他似笑非笑,轻嗤一声,目光移到宁雪身边。 昨晚天色微暗,现在阳光金辉,他才算看清了她的正脸。但更让人心头一动的,是她依旧穿在身上的那件短袖。 她安静站在那里,也不看他,没有丝毫要加入他们对话的意思。 带有丝凉意的阳光下,她是独立的个体,用无形的光环将自己层层包围。 她出不来,别人也无法进入。 叶一竹和宁雪走远时,听到身后寥寥的声音。 “校服给你了我自己穿什么?” 宁雪回头看了一眼,连带着叶一竹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个女生呆呆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满脸不甘地望着顾盛廷离开的背影。 路过她们身边时,顾盛廷扫了眼她俩,仿佛在质问:有什么好看的。 “啧啧,一点风度都没有。” 宁雪故作夸张,摇头叹了口气。远处传来班干点名的声音,她又立马拉着身边的人跑了。 * 下午放学距离晚自习开始有一个半小时的间隔,今天又是周一,广播站照常运转。 一中位于老城区中心,地皮小,基础设施不太好,所以学生会开会通常和广播站的人共用一间屋子。 隔着一面墙,外面的人在播音,里面是学生干部在商讨高三百日誓师的相关事宜。 顾盛廷提早到了几分钟,觉得无趣,自顾走到一边。 瞥到墙上挂着的记录本,心头飘幽幽冒出个念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催促他抬手。 学生会的人向来懂得看人下菜,对顾盛廷这种长得帅又横天横地的学长,最为殷勤。 混他们这个圈子的,没有人不想和这样一个男生攀上点什么关系。 尤其是像林芳这种稍微有些姿色的女生。 “找什么呢,廷哥?” 学生会高一的学生,不论男女,通常只叫他们“学长”。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本不想搭话,却突然想起昨晚是她在校门口值岗。 “昨晚记名儿的本,是这个吧?” 他忽然转了态度,眉梢扬起几分轻佻的笑,撩得林芳的心忽上忽下。 “嗯,你放心吧,你的名字已经挂掉了。哦对了,连同高学长……” 她故意咬重了最后几个字,有些俏皮地偏过头,一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微微踮起,难掩雀跃。 似乎她掌握他的秘密,但她在表忠心,守护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的事。 顾盛廷从喉咙里慢条斯理闷哼了声,根本没注意到她一个人的狂欢。 自顾翻开本子,看到昨天的名单。 没有老师介入的会议,也不是多正经场合,有人甚至把女朋友也带来旁听,十来分钟他们也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散会时,林芳问顾盛廷:“廷哥想吃什么?” 顾盛廷低头打游戏,碰到猪队友输得一塌涂地,脸色非常阴郁。 没得到回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有人又接起林芳的话,“吃三楼的米线怎么样?” 顾盛廷将手机揣回口袋,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吃了,找高其打球去。”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宁雪站在广播站外面,目光再微微左移,才看清被门框挡住的半边身体。 夏季校服外套了件简单的黑色外套,是某品牌这个季度新出的运动装,衬得她肤色白得发亮。 宁雪正从口袋胡乱抽出几张纸巾,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满脸责备和担心。 隔着嘹亮的音乐,喷嚏声也清晰可闻,她及时拿纸巾捂住鼻子,只露出的眼睛笑成月牙状,里面盛着点点晶莹。 移开纸巾,顾盛廷看到她的鼻头已经被搓得通红。 他有些好笑,不屑的嘲弄:四月初的天气穿着短袖晃来晃去,不感冒才怪。可转念一想,好像又是因他而起。 短暂出神,再抬眼,宁雪又走了回来。 “你不吃饭?” 顾盛廷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出去,扬起少年特有的音调:“打球去。” 在游戏里受挫,在球场上却如鱼得水,顾盛廷一个三分接着一个三分的进,高其连连感叹怎么今天不是正式比赛。 今晚是老班的晚自习,他们不得不结束得早些。 广播里的音乐还在放,落日完全隐没在铁锈色的建筑后,余晖晚霞,大片渲染。 校园的喧嚣还未完全褪去,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悠闲漫步,笑声仿佛悠长的音符混入喇叭,在凉爽的空中飘扬。 挥汗淋漓的男生走下篮球场的台阶,嘶吼着谈天说地,引得不少路过的女生侧目。 顾盛廷走下第一个台阶,不经意抬眼,看到从跑道远处奔过来的身影。 她慢慢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气,一手捂着腹部,一手随手拨弄着额角被汗糊住的头发。 不知道她跑了多少圈,原本整齐的马尾有些松散,垮垮坠下一个弧度,叉出的发丝被风扬起,划过耳边,被晚霞映得金黄。 她走过一对漫步的情侣,又走过三个并排谈笑的女生,拿起挂在围栏上的外套,随意地扎在腰间,站在原地平复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停在那里只是为了静静地听完一首歌。 撞见 八点多钟,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落下不久,教室灯火通明,一片安静。 高其坐在座位上,一手扶着脑袋挡住自己快要埋到桌面上的脸。听着清脆的脚步声,他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阴沉的女声破灭了他的祈祷,“你同桌呢?” 这一声引得全班都抬头,男生们见怪不怪,女生们提心吊胆。 高其叹了口气,对班主任老曹挤出一个笑脸。 顾盛廷这个狗腿,明知道老曹可能杀个回马枪,可第一节课还没结束,就翻墙溜出去了。 他倒是快活,高其却无缘无故要看老曹的脸色。 夜幕降临,二楼后座的舞池气氛高涨,震耳欲聋的音乐、刺鼻浓重的烟味、晦暗五彩的灯光,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卢修一屁股压坐到顾盛廷随手扔在那里的校服,目光赤裸地望着舞池里一个个扭动的暗影,高声邀请他:“兄弟,走一个?” 刚点燃烟,顾盛廷深吸了口,微微皱眉沉缓吐出。他伸手抽出自己的外套,声音冷淡:“滚开,坐皱了老子明天穿什么?” 拿过来后,他又随手搭到另一边的空座。 补完妆的陈婷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谁又惹我们廷哥生气了?” 顾盛廷对上陈婷充满电力的目光,笑了笑,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个动作让原本挂在他身上的卢修猝不及防。 “靠!你小子故意的吧!” 顾盛廷躬着身体,两手随意搭在腿上,夹烟的手上下抖了抖。 他目光停在被自己丢弃的外套上,嗓音沉沉,却又带着点戏谑:“就是这狗校服啊。一中是真他妈寒碜,要求天天穿校服,却只给发一套。” 陈婷和几个人哈哈大笑,毕竟放眼整个大重,没有哪所学校和他们曾经的初中一样是“贵族学校”。 “诶,我说你费老大劲跑出来,就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干,太虚度年华了吧!” 像他们这群人,这个时间本应该呆在明亮的教室里和数学题搏斗。可此刻聚在这样的地方,醉生梦死、寻求刺激,在那些大人眼中,才叫做虚度青春。 顾盛廷没有接茬,拿出手机正准备来一把游戏,目光却被送酒的人夺去。 穿统一制服的女生低着头,一一把酒摆放到他们的桌上又收走空瓶子,动作迅速。 微微抬头后,她露出标准的笑容,点点头,转身很快就融入吵闹的背景中。 顾盛廷低下头又划楞了几下屏幕,片刻后突然站起来。 “滚开。” 他矫健地越过卢修横叉着的两只腿,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哪根筋又搭错了?” 众人觉得莫名其妙,只有陈婷漫不经心撩了撩头发,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 “那女的好像是他高一同学。” 席间一静,随后发出爆笑,有人调侃陈婷:“你说你,认识人这么多年了,都不如人家的一年。” 陈婷没好气地白了那人一眼,却气定神闲:“拉倒吧,你们这些人都定下来了,他都不会收心。” 语气里的不悦和尖酸隐隐涌动。 穿过几个卡座和舞池,几个翘臀光腿的女人都有意往顾盛廷身上贴,向他发出信号。 他也会迎上去,给对方一个魅惑的眼神,却在两脸快要贴上时轻巧避开,给女人泼一盆冷水。 拿掉嘴里的烟,顾盛廷停在一个卡座旁边,和舞池里的人一样被一方混乱吸引。 一个女生站在那里,垂头狼狈,几个男女把她围住,难听的谩骂声透过刺耳喧闹的舞曲,渐渐变得清晰。 站在那里的一个男生往旁边挪了下,沙发上的人露出全貌。 暗红色的灯光下,那张清冷的脸藏在披下来的长发里,没有多余的情绪,目光淡淡注视着眼前的骚动。 顾盛廷手中的烟蒂随着调小的音乐落在指尖,眼眸里的光明暗交错。 坐在她身边的女生猛地站起来,三步做两步走过去给了地上那人一巴掌。 叶一竹这才站起来跟过去,把愤怒的女生往后拉了一点。 她穿着刚过臀的牛仔短裤,宽松的紫色长袖T,脚下踩着高筒的黑色马丁靴,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 那个被她拉住的女生气不过,一把甩开她,力气太大,她的身体晃了晃。倾泻而下的长发扬起,露出的耳骨上有一排耳钉,微微闪烁。 “群哥来了。” 有人喊了声,叶一竹伸手摸了摸发梢,抬头望去。 吕家群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到她身边。 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去搂那个生气的女生。 “任心,差不多行了吧。” 秦铭走过去试图以调侃终止这场闹剧。 任心挣开吕家群的手,又走回叶一竹身边,挽起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哎,女人就是麻烦。”秦铭叹了口气,低头抽了根烟递给满脸担忧望着叶一竹和任心离开方向的吕家群。 “一竹能搞定,你先处理这里才是正事。” 今天夜晚的风很柔和,从燥热闭塞的空间走出来,顿觉舒爽。 街道很安静,偶尔有车飞驰而过。 任心一屁股坐到人行道的台阶上,满腔怨怼:“他怎么回来了?” 身后的人缓缓踱步到她旁边,蹲下来,叹了口气:“今天是你生日,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的。” 听者愣了愣,突然扭头质问:“是不是你通风报信?” 染了颜色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一辆车碾过,把它吹得迷乱。千丝万缕遮挡住任心精致的脸蛋,唯有那一双灼灼目光在黑夜的背景里闪烁。 叶一竹静静凝视她许久,猛地站起来。 先急起来的却是任心,下意识伸手去拉人:“我没别的意思。” 其实叶一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鼻涕快流下来了,想站起来拿口袋里的纸巾。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这么作,迟早把自己作没。” 任心听到她的话,反而笑起来。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生病,责怪道:“你也真是,感冒了还穿这么少,想着勾引野男人啊。” 她们之间,向来是这样对话的。 叶一竹把纸团抛进垃圾桶,又从口袋里拿出掏出一张卡,扔给地上的人。 “礼物啊?” 任心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明知故问。 “任心,还有比你更能装的人吗?” 叶一竹低垂眼皮,轻佻俯视,语气刻薄。 两人相视一笑,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起开!”叶一竹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鼻头,屈腿坐到任心身边,无意识环臂圈住自己的双腿。 注视着远处城市繁华的夜景灯火,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 身边的人絮絮叨叨,无非就是一些她已经听了三四年的话。 任心一直庆幸自己身边有叶一竹这个富婆姐妹,从初中开始,她过生日收到的礼物里,叶一竹那份的分量迄今无人能敌。 比如前年是潘多拉,去年是香奈儿,今年则是一张健身卡。 任心常调侃,她对自己出手这么阔绰,让吕家群压力很大。 可叶一竹却觉得,朋友和男朋友的礼物,并不冲突。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晚有点过了?” 叶一竹没有出声,侧过头不到两秒钟,任心就率先出言阻止她。 “得,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任心低头玩弄那张健身卡,捍卫着自己。 “反正人已经收拾完了,他来了也没用。” 她越想越气,委屈得要死,忍不住又提高音量:“不给那个婊子点教训,别人都觉得我没脾气,今天是明目张胆的挖墙脚,明天是不是该直接爬上吕家群的床了!” 事情其实很简单:吕家群长得帅,会打架会处事,初中的时候在圈子里就混得很开。 这样的人,自然会吸引无数女生。而正像宁雪所认为的那样,在这群人眼中,感情似乎是很廉价随意的东西。 今天和这个人,明天和那个人,抢兄弟的女人,和姐妹抢男人,好像都不是太奇怪的事儿。 可今天那个女生的确是活该,这也是叶一竹整晚冷眼旁观的理由。 她没有资格劝任心,也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去同情第三者。 吕家群和任心初二就谈恋爱,今年是第四年。 却还是有人不识时务,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往上贴。 吕家群自然是不予理会,可这件事传到了任心耳中。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趁吕家群去外地的时候教训一下挑衅者。 大家因为她是吕家群的女朋友,所以都格外给她面子。今晚在二楼后座闹事,说到底是吕家群那群兄弟给支棱起来的。 出来久了,寒意渐深,叶一竹吸了吸鼻子,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吕家群虽然从小学开始就在外面混,可心肠却不像别人那么硬。 一语惊醒梦中人,任心猛地站起来,却口是心非不愿承认自己的紧张。 “难道那贱人还敢在他面前哭诉?他还会因此心软?” 当然是不会的。 任心自己比谁都更要明白这一点。 可当一个人拥有某样东西的时候,再多的自我满足都比不上别人的一句肯定。 叶一竹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好心提醒她:“这是月卡,看着点日期,别让老子的一片心意打了水漂。” 手臂被人挽住,两片同样冰凉的肌肤紧密贴合,竟然片刻就产生了暖意。 “今年不够大方哈,我还以为是年卡……” 叶一竹嗤了口气:“懒虫一条,我可不想白白浪费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瞎扯着往里走去,在入门过道和以顾盛廷为首的一行人迎面走过。 等接近了内场的嘈杂,任心才回头。 “刚刚那几个长得还不错。” 她的声音在扭动的音波里跌宕,叶一竹听得有些费劲,本不想回应她,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哪个?” 毕竟那个假“高其”,跟“帅气”扯不上一点关系。而刚才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只有为首那人英俊硬朗的脸部轮廓比较清晰。 “穿白色外套那个!” …… “任心,你该去看看眼科了……” ———— 副线比较多 但跟女主有直接关系的只有吕家群任心这对 女二:宁雪 男二:秦铭(但明说他俩不是一对) 他们圈子很庞杂,初高中两批人马,但开头这几篇基本上就能出场完毕 捡球 第二天,叶一竹踩着早读铃声迈入教室。 但不是因为昨晚玩得太疯。 昨天吕家群处理完烂摊子后,就忙着安抚女友,顺便为她庆生,丢下一帮子人过二人世界去了。 昨晚那一出,让叶一竹的感冒徒然加重,她整晚被鼻塞折磨得苦不堪言,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结果便是错过了闹钟。 刚落落座,巡堂的张姐就走过来敲桌子。 办公楼很安静,高二理科办公室也只有两个老师在,还有顾盛廷。 叶一竹有些诧异,愣了愣才举手敲门。 里面的人都不约而同看过来,张姐从电脑后探出个脑袋,示意她进来。 被短暂打断后,老崔又接着对顾盛廷进行思想教育。 顾盛廷定定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看起来很老实。 余光瞥到那个单薄的身影走到张姐办公桌。 她身上套着宽大的校服外套,扎丸子头,与众不同的是还带了个口罩。 “怎么还带着口罩?”张姐瞥她一眼,语气明显不悦。 “感……”她想回答,声音却突然卡住,猝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开口:“感冒了。”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是被浓云遮住一般,沙哑郁闷。 “生病了还跑出去呢?” 她沉默着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轻轻地笑,但不是个心虚的样子。 “说吧,干嘛去了。” 张姐刚问话,隔壁桌同样的问题也抛了出来。 两个班主任相视一眼,被审问的人也不约而同扭头。 大大的医用口罩之上只露出一双略显疲倦的眼睛。即使不施粉黛,幽深的瞳孔却依旧明润有光,带着探究,冷静而警惕。 “你说你们现在这个该好好学习的阶段,怎么总想着和学校对着干,逃课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老崔边翻阅作业边感慨。 办公室里一时陷入缄默,叶一竹拼命抑制住喉咙的痒涩,却还是会偶尔突兀轻咳两声。 两个班主任又各自念叨几句,眼看着上课铃已经打响几分钟,张姐先松了口:“下午放学把检讨交上来。” 叶一竹应了声,松口气,又被叫住:“先别走,帮我看看这电脑怎么回事?”张姐很是烦躁,暴力拍了两下停止工作的界面。 老崔停下说教,关注过来:“又不行了?要不直接叫师傅过来吧。” “电话发了,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可这个报告等会儿就交……”张姐耐心耗尽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叶一竹。 老崔也说累了,干脆直接让顾盛廷坐到旁边的桌子,让他当场写完一千字检讨才能回去上课。 张姐在旁边看了会儿正在摆弄电脑的叶一竹,一头雾水又百无聊赖,和老崔闲聊起来。 无非就是吐槽学生的话题。 叶一竹聚精会神紧盯屏幕,一手快速敲键盘,一手点鼠标。清脆的声响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般,几分钟后,她停下动作。 “老师,好了。” 屋里的人被吸引看过去,老崔微微诧异,赞赏一句:“可以啊。” 张姐得意扬扬下巴,坐回去继续工作,对叶一竹说:“回去上课吧,记得多喝热水。” “谢谢老师。” 她抬眼时,又和那个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盛廷从她依旧平静无波的眼中读出胜利者的炫耀。心里忿忿,像是被什么有意无意冲击着,可此刻的他被束缚住四肢,无法从容应对。 叶一竹刚走到门口,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正着。 那人微微惊呼,花容失色,被吓得不轻。 叶一竹却没有反应,侧过身体给她让出一条道路。 虽然她和许佳安已经做了快一年的同学,可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叶一竹也并不讶异许佳安为什么也会被叫来办公室。 “来了?进来吧。”张姐的声音尽显无奈。 班里昨晚有两个同学缺勤,被扣了成倍的考勤分,下周的流动红旗算是彻底泡汤了。 许佳安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心翼翼走进去。 叶一竹侧身的一瞬,视线不可避免又落往里面。 那个坐在角落办公桌绞尽脑汁写检讨的男孩恰好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 * 下午放学,叶一竹去办公室交检讨,张姐没在 。放好后她很快就走了出来,站在楼前的阶梯上,可以放眼整座校园。 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或匆忙,或悠闲。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澄朗,大片白云飘飘。 绿树、微风、广播里的音乐,仿佛一切都被回荡在空中的各种声音拖长、放慢。 篮球场上激烈的碰撞、女孩子们的闲谈八卦、情侣们的耳语低喃…… 电线杆上的广播在放着王菲的《执迷不悔》。 叶一竹有些惊讶,居然有人会连续两天在校园放这么有年代感的歌。 站了许久,直到这首歌毕,身边走过一对通往公寓的男女,她侧了侧身,给他们让出通道,将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走下台阶。 宁雪去了社团,她独自一人,在这个校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脚旁落来个篮球,身后一片惊呼,有人气咧咧骂了句脏话。险些被砸中的叶一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球场上站在六七个男生,各个大汗淋漓,面红耳赤。 “美女,对不住啊。” 有人窃窃笑着对高其说:“带着口罩脸都看不到,你知道长成什么样儿?” “啧,这年头这样叫准没错!你不希望别人叫你帅哥?”高其连连摇头,“怪不得单身……” 那人给了高其一拳,“他妈的,都是和那根棍子处对象的,你说谁呢!” 一阵哄笑。 “喂,还打不打了?” 站在篮筐下喝水的顾盛廷冷不丁开口,几人才反应过来,过了这么会儿功夫,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捡球。 “美女,动动你的小手捡一下呗。” 沙哑浑厚的声音颇为轻佻。 高其皱眉,却不敢冲那人大声说话,低声嘀咕:“怎么还让人女生捡球啊……” “你懂个屁,老子想看她长什么样。” 李宇是高三出了名的风云人物,平时只要有他在的球场,球落出场外,都会有人上杆子替他们把球扔回来。 叶一竹却没有第一时间这样做。而且在校园里,就她一人带着口罩,只露出眉眼如画的上半张脸,勾得李宇心痒痒的。 “还是宇哥牛逼!” 高其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但他心理素质强大,立马换了个嘴角阿谀奉承。 顾盛廷看了眼正直勾勾盯着叶一竹的李宇,将扭紧的水瓶往地上一扔,不发一言往下走。 众目睽睽下,他径直走过台阶,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去捡球时,他突然停住。 “帮个忙。” 冷冷的声音与他身上正低落的热汗十分不和谐。 比那天傍晚在校门口时还要令人反感。 叶一竹面不改色,直接踢把球往反方向踢。 “砰砰砰——” 那颗球体精准弹停在篮球场的台阶上,高其看得目瞪口呆。 “这女的踢足球的吧?” …… 叶一竹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 就是这一刻,终于让顾盛廷从她身上看到昨晚酒场里穿超短裤、散长发、左耳上有八个耳钉,冷眼旁观闹剧的绰影。 直到她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顾盛廷都没有收回目光。眼睛里层层迭迭的情绪逐渐聚拢,他深吸了口气,弯腰捞起篮球。 宁雪一直很羡慕叶一竹的体质,每次感冒,不用吃药不出三天就会自然痊愈。 可每次叶一竹邀请她去夜跑,她却总以各种理由推脱。 这天晚自习后,叶一竹在教室多呆了半小时,把今晚成山的作业全部应付完,等人流完全散去才开始收拾东西。 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许佳安和方哲州他们还在热火朝天的谈论物理题。 几个人压着声音争得面红耳赤,压根没注意到有人从后门走出去。 手机一直在震动,秦铭那帮人今晚在二楼后座,整个晚上都在不断艾特叶一竹。 说什么只要她逃出来,就会有车在外面接应她。字里行间颇有几分谍战片的紧张刺激。 可叶一竹很拎得清,段考马上就要到了,该收的心还是得收一收。 她从初中开始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就过来了。可高中毕竟是要考大学,尤其是这个学期,面对骤然增多的课业,她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从三楼下去要经过一个平台,篮球撞地的闷响在空荡的环境里一声一声回旋,犹如惊雷炸耳。 还没走出闸门,叶一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那个颀长身影。一念之间,踏出拐角,却看到李宇靠在墙边。 他把外套的袖子挑到肘部,一手夹烟,一手拖住从对面墙上弹回来的篮球,满脸的不耐烦。 叶一竹听过李宇的流言,对于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却也没有丝毫猎奇心理。 打算径直走过去时,却听到他慢悠悠开口:“那天在操场我就觉得你眼熟,你跟着吕家群那帮人,对吧?” 原本低着头走路的叶一竹停了下来,转身面向他,淡淡的目光里带着戒备。 天气渐暖,她把外套挂在手臂里,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淡雅清素,没有太多的光彩,如同每一个被应试教育压迫的女高中生。 如果不是见过她化浓妆,穿着吊带小裙在迪厅跳舞的样子,李宇倒不会对她感兴趣。 毕竟在他身边,美女太多,什么类型的都有。 “今天怎么不戴口罩了?” 对她的警惕和疑问他故作视而不见,自说自话。 “你认识吕家群?” 她同样不落套,单刀直入,似乎不愿和他有多余的交谈。可是她突然有些好奇,李宇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宇笑了笑,“那天晚上你们在二楼后座堵的那女孩,是我前任。” 所谓前任,就是目前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叶一竹从他满不在意的语气里没有接受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信号,可她还是在心里拉高了警戒防线。 两人间陷入沉默,从楼梯口传开的细碎说话渐响。 许佳安和莫然正谈天说地的走来,看到叶一竹和李宇面对面站在那里时,不约而同止住话题,放缓脚步侧目。 被人打扰了气氛,李宇有些不悦,却因为是两个女生,他只是侧头多看了一眼。 叶一竹维持原本的姿态不为所动,问李宇:“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一个前任?”她轻蔑笑笑,又说:“该不会,你们是因为那件事才成了前任吧?” 李宇微怔,反应过后忍俊不禁,洪亮的笑声在一片空旷中很是突兀。 路过的旁观者依依不舍离开后,叶一竹脸上原本就虚虚的笑完全消失,冷冷开口:“她自己犯贱,我姐妹只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够给面子了。” 说完,她也不管李宇的反应,转身要走。 却在那一瞬间,她的书包带被股强大力量扣住往回带。李宇直接把她的书包从肩上扯落,她反应过来屈手抵抗,肩带最终滑停在手腕处。 由于力量施加得太过突然,她力不从心地闷哼一声,手上传来阵难受的刺痛。 而李宇趁她慌忙无措之际已经上前至与她并肩,一手勾攀在她肩头,下巴紧挨着她的发顶。 “操……” 她心里一阵厌恶和抗拒,却只是下意识咬牙痛骂了个脏字。 事已至此,她心里大抵已经明白:李宇是九中那边的人。上次在二楼后座,任心私自教训那个女孩,就已经给吕家群捅了篓子。 “啧啧啧,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个美女,说话这么刻薄呢。” 他并没有保持这个姿势太久,站直身体时,他阴阳怪调开口:“那女的给我带绿帽,想贴吕家群,是她犯贱。可一个巴掌拍不响啊,吕家群要是什么回应都没有给她,她犯得着当个狗皮膏药?还白白给你姐妹揍一顿。” 叶一竹愠怒盯着他,血色浅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额前的碎发低垂下来遮在她眼前,李宇竟轻吹了口气,乐在其中,享受着她表情隐忍的变化。 浓烈的烟草味直灌入叶一竹的肺里,又迅速蔓蹿全身,掀得她胃阵阵翻滚。 “叶一竹是吧。”李宇后退一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仔细琢磨。 “我怎么记得,初中那会儿外边传的,你才是吕家群的女朋友。” 叶一竹敛目,不发一语把书包放到地下,在李宇赤裸的打量下把外套穿起来。 她的反应过于镇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拿他当傻子。 她越是这幅样子,李宇就越来劲。 “他玩老子的女人,老子和他身边的人交个朋友,也不算过分吧。” 叶一竹重新背起书包,然后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身体。李宇对她的举动感到困惑,歪了歪头坏笑着看她。 片刻后,她幽幽开口:“你女朋友给你带帽,那是吕家群有魅力。你……” 她从鼻子里轻嗤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学长,好好学习吧。” 说完,她伸手拍拍他的胸脯,媚眼如丝,却冷酷无情后退几步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高其走回教室时,顾盛廷正在座位上打游戏,手都快把屏幕摁烂。 一把胜利后,他紧绷的神色也没有松懈。 把手机扔到桌上,他开始哗啦哗啦地收拾东西。 “你刚说什么?” 高其耐着性子又说一遍:“我刚在楼下看到李宇了,你猜和谁?” ———— 全文大反派:李宇 前期女配:许佳安 撞见 “想不到吧,今天下午篮球场戴口罩那女的!” 顾盛廷看了眼异常兴奋的高其,淡淡开口:“人家撩妹,你他妈高兴什么。” 教室里还在学习的人纷纷看过来,高其压低声音提醒他:“你能不能有点素质,这么大火气干嘛呢……” 顾盛廷一愣,索性把东西一股脑儿塞进抽屉,书包都没背就走出去,弄出更大的动静。 “我怎么觉得那女的看起来有点眼熟……”高其追出去,又问:“还去网吧不?” “你他妈看哪个女的不眼熟?”还没出教学区,顾盛廷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夹在手中点了点高其心脏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笑:“这年头泡妞不是这么个泡法。” 高其眼疾手快,制止他:“这有监控,你真想被记过啊!” “真婆娘!” 高其是顾盛廷朋友中的异类,好好学生一个,除了偶尔去网吧打几把游戏,几乎没有不遵守纪律的叛逆行为,所以有时候顾盛廷觉得高其是他妈派来看住自己的管家婆。 “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那天借校服给卢修的那个……” 顾盛廷突然停下脚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话简直问得莫名其妙。 高其本来想说:大家同年级隔壁班,多多少少混个脸熟,只不过那天在篮球场她带了口罩,自己才一时没认出来她。 可一瞥见顾盛廷的冷脸,讳莫如深的眼神,他就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这哥们儿情绪总是来得莫名其妙。 有时候热情过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时候阴着个脸,浑身是刺。 高其和他当了两年同桌,心里有底,自认为对他拿捏得当。 看样子,今晚这网吧是去不成了。 * 和高其分开后,顾盛廷没有直接出校门,而是拐了个弯到教学楼后的单车棚。夜晚灯光晦暗,顾盛廷摸出根烟送到嘴边,正想点上,却听到角落里隐隐约约的啜泣。 他停了一下,把烟拿开,寻音往前走了两步。 一圈格外晦涩浓重的黑影里,原本沉浸在悲伤中的人偏头对上他惊愕的目光。 她用双手环抱住膝头,哭得情难自已,张皇抬头露出的那双眼中,全然不同于那日在办公室里盛满的戒备怀疑。 清亮的瞳孔被红色渲染,水气氤氲,像碎裂的玻璃。 她没有任何掩饰逃避的意图,不着痕迹埋首,伸手扶住额头,一双瘦削的肩在黑暗里起起伏伏。 顾盛廷久久保持点烟的姿势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直到她紧攥的手机不停闪亮,他才微微皱眉收回视线。 初春晚风微凉,树叶婆娑作响,他走过去,递给她一支烟。 那张粉莹莹的小脸从膝盖上缓缓抬起,“我不碰这东西。” 哭过、感冒没好透,声线浑浊。 顾盛廷轻笑了声,摩挲玩弄几下手里的海绵体,不置可否地调笑:“去二楼后座的人,居然不会抽烟。” 叶一竹偏头,再次留给他一个马尾垂落的背影,声音依旧沉闷,却同样讥讽:“一类班地人居然也会去二楼后座。” 空气静默两三秒后,“啪嗒”一声脆响,眼前鸿蒙的黑暗闪过道微弱的橘黄色亮光,稍纵即逝地拉长了那管英挺的鼻峰。 顾盛廷屈腿靠到墙上,因为打火机油量耗尽体内滋生出的点点急躁,很快就被墙体的凉意浸透。 “谁告诉你一类班的人不能去那种地方?” “那又是谁规定去那种地方的人一定会抽烟?” 两种声音,一个轻蔑,一个高傲,像两块坚硬的锈铁在空中碰撞,冗长沉闷,却擦不出火花。 顾盛廷盯着她看,她也毫不回避,雾气渐散的眼睛黑黢黢,全是拒人千里的刻薄。 风一吹,眼睛无所适从的酸涩,本来感冒就没好全,再加上刚才涕泪横流,叶一竹觉得自己的病情一夜回到解放前。 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一顿猛吸。 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麻,眼前一阵晕眩,她整个人往旁边晃了晃,像纤弱的柳枝。 瞥了眼面露嫌弃的顾盛廷,她破天荒笑了笑:“拜你所赐。” 话音刚落,就飘来一声轻哼:“关老子什么事……” 没有再听到回复,他不禁扭头,看到她正捧着手机专注回复消息。 屏幕发出的一簇光虚虚打到她脸上。 发白的蓝,照得她的玉面更光润。红的唇、黑的眉,处处分明。 片刻后,叶一竹抬起脚步无声无息往前走,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上。 残冬最后一股热气流冲破喉咙的桎梏,掌控主权。他侧了侧身,对路过自己身边的她说:“因为李宇?你可不像是连这点撩拨都受不了的人。” 她停下脚步,皱了皱眉:“难道你们觉得去二楼后座的女生都骚得不行,都必须要承受你们轻佻的行为?” 夜灯下,她的声音如同空中漂浮的尘埃颗粒,清寥又孤寥。 她本来也不是要他回答,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打火机打响起好几次,伴随而来是少年易怒的烦躁。 顾盛廷正想爆粗,一个精巧的物品突然落到他手里。 再抬头,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 头顶生锈的铃毫无征兆响起,这是今天最后一道下课铃。 用那只黑色的Cricket点燃有些发潮的烟,顾盛廷才转了个身往学校后门离开。 回到宿舍,叶一竹用洗面奶把脸搓了三四遍,才仿佛洗掉了李宇残留在脸上的浊气。 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坏掉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在两室一厅的陈旧房子里悠长回荡。 刘圻梅上次来“巡视”的时候,就说要催促房东找人来修。半个月过去了,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叶一竹倒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里,拿盆接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可以用来冲厕所,也挺方便。 家里离一中太远,她从高一开始就住在学校对面的老居民社区里。这附近的房子多是一中老师名下的房产,专门用来出租给在校学生。 去年和叶一竹合租的学姐毕业后,这间房子就再没有人搬进来。 刘圻梅一直嫌这里条件太差,也不放心她独居,总想让她搬到各方面更优等些的教师公寓。 叶一竹不愿意,母女俩为此没少闹矛盾。 教师公寓虽然就在学校里面,可那里同年级同班的人太多,她不喜欢。 被随手扔到床上的手机坚持不懈振动着,叶一竹在阳台慢悠悠地晒衣服,充耳未闻。 等所有事情都干完,已经十二点半了。爬上床,关掉灯,她才拿起手机一页一页浏览众多未读的聊天记录。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停在九点四十五分,她的指尖缓慢定住。 被以秦铭为首的一行人不断催促她出去的一连串消息里包围着的一句话,轻如羽毛,划过颤抖的心尖。 “别打扰未来的大学生。” 秦铭不服,发了一段语音:“这话不对,我也是未来的大学生,还比她厉害呢!” 吕家群这回也不打字了:“妈的,一竹能和你比?自己吊儿郎当别把她拖下水。” 至此,以下再没人起哄让她去二楼后座,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别处。 一片黑暗中,屏幕微弱的光也格外刺眼。 叶一竹久久地盯着转化出来的几句话,思绪麻木,体内冲涌出阵阵热流,强烈撞击她紧闭的心房。 其实从去年开始,她就很少参与他们在二楼后座的活动。 并不是因为一中管得严、学习任务繁重。 而是他们压根没通知她。 同样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他们的酒局,秦铭却是场场不落。 上回在二楼后座,任心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她安慰叶一竹:“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和我们不同,你是要参加高考的人。” 叶一竹摁灭手机,任由自己的思绪连同身体一同坠落。 满身的酸楚疲倦顷刻袭来,她侧身听着自己的心跳,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李宇算什么,大不了就当被狗哈了口气。 她难过的是,梦里那个人也不属于她。而且她很清楚,未来她只会和他越走越远。 * 第二早叶一竹走到小区门口,一眼看到了那辆黑色雅马哈。 正是上学高峰,四周又都是学生的出租房,炫酷的摩托和站在旁边抽烟的高大身影吸引了来来往往的目光。 “你很闲?”叶一竹走过去,语气不悦。 吕家群知道她不喜欢受到过多关注,掐灭了手里的烟,笑笑:“任心不放心你。” “我是三岁小孩吗,天天两点一线,能出什么事儿。” 她面无表情,早起满心烦躁,根本无从应对他的玩笑,将目光投向川流人群。 “没别的事儿我走了,下周段考。”收回淡然的视线,她还是回头看了眼他一眼。 下巴的胡渣性感一片青黑色,眼睛里也有红血丝。 想来又是一夜狂欢。 “嗯,去吧,考个重点大学来见我们。” 叶一竹扯了扯嘴角,善意提醒他:“我又不是秦铭,天生头脑好。而且我在二类班,成绩稀巴烂。” 吕家群怎么听不出她字里行间刻意的嘲讽和轻蔑。 缄默片刻,他抬起头,告诉她:“一竹,别多想。” 刺鼻的热流直逼眼窝,晨间的空气凉爽干燥,吸进肺里,刀割一般。 “我说实话而已。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秦铭一样,边玩边学,甚至不学,就能轻松取得好成绩。你也知道我不是学习的料。可既然上了一中,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浑浑噩噩混日子。” “像初中那样。”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注视着她的眼睛里藏有万千情绪。 可最终,他只是微不可闻叹了口气,颔首欣然道:“那就好。” 叶一竹歪了歪脑袋,玩味打趣他:“吕家群,你可真像我爸。明明和我同岁,怎么总以长辈的口吻来教育我啊。” 两人相视一笑,他跨坐上车,扣上安全帽,成为铁甲的驾驭者,威风凛凛。 “谁让你跟着我混呢?你要出了什么问题,任心也不会放过我。” 应付 叶一竹等红绿灯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 经过昨晚和李宇的一番搏斗,心里难免多了些余悸和警惕。 没想到她会突然扭头,高其忙不迭装作四处观望。好在指示灯恰好转绿,交警吹响口哨,一窝蜂的人流齐齐涌进校园。 临近早读的班级一阵哄乱,大家都在鸡飞狗跳地赶作业。 只有顾盛廷趴在桌上,高其一把掀开他盖在头上的校服,自言自语。 “不跟我去上网,昨晚又上哪儿疯去了……” 这么吵的环境,他当然没睡着,却也一动不动,死猪一样,但也是头帅得惨无人道的猪。 高其那个恨啊! “你猜我又碰到谁了?” 顾盛廷渐渐失去耐心,动了动身体,嘴皮子都懒得动,沉闷的声音从鼻底逸出来:“天天偶遇,也没见你把人拿下。” “靠!”高其气急败坏踢他一脚,“你说这人和人的缘分还真挺神奇的,李宇看上那女的,就四班那个,以前也没怎么碰见过,可自打给你们送校服那晚之后,到哪儿都能见着……” 一转眼,顾盛廷已经坐起来。 “你又在哪儿见到她了?” “就我宿舍楼下,和个男人的一块儿。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像是特有搞的那种女的啊……” 组长战战兢兢走过来收作业,顾盛廷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抽出自己本子甩给他,又漫不经心问高其:“那男的什么样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怎么就这么好奇。 高其思考片刻,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和李宇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随后,他又灵光一闪:“估计是社会人士,那大花臂,衬衫袖子都遮不住!” 顾盛廷一言不发站起来往外面走,他走后不久,一罐可乐被放在他们桌子中间。 高其抬头,无奈说:“妹妹,你可真是坚持不懈。” “他呢?” 看到空荡荡的座位,送可乐的小美眉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 怎么她每次来,都见不着人。 “真不巧,他刚去上厕所。” “高其,该不会每天我送来的可乐他都让给你喝了吧?” 高其撑着头叹口气:“追男生不是这么追的。” “你什么意思?” 高其摇摇头,怒其不争。 “他喝可乐只喝可口的,你天天送百事来,这能行吗?” 来人气急败坏咬牙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高其叹了口气,对顾盛廷的书桌啐了一口:“害人不浅!” * 今天和叶一竹一起值日的是莫然,四班的文艺委员。 两个人各自抬着垃圾桶的一边,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 莫然看不惯叶一竹,总觉得她身上对谁都有股傲气。 而且那晚她和许佳安亲眼看到她和高三的混世魔王李宇站在一起,似乎有某种不正常的关系。 叶一竹自然察觉得到这些,可她放之任之,也没有要去刻意套近乎的意思。 回程时路过单车棚,莫然微微惊呼:“那不是顾盛廷吗?” 她声音很小,也不是对叶一竹的方向说的,所以叶一竹完全可以认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不予理会。 不回答是一回事,下意识寻声望去又是另一回事。 顾盛廷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神色淡然。 那个女生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看上去像是在撒娇。 “喂,你知道顾盛廷吧?”莫然扭头问叶一竹。 收回视线,叶一竹笑笑:“你是不是想问那个女生是谁。” 莫然气急败坏,见她一副淡漠无趣的样子,撇了撇嘴,用力把垃圾桶拿过来,自己哐哐铛铛走了。 路过他们身边是必然的事儿,莫然虽然目视前方,可眼珠子都要斜到那对男女身上。 那个女生丝毫没有把她们当回事,旁若无人的发出娇柔声音。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只喝可口可乐。” 顾盛廷敛起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压着声线冷冷开口:“赵晓玫,别这么犯贱。” 赵晓玫愣住,紧咬嘴唇不可思议看着他,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上楼时顾盛廷碰到了这个时间应该在进行早间小测的李宇。 “巧啊!”李宇显然心情不错,打了个口哨,还哼着小曲儿。 “高三大忙人怎么有空光顾高二教学楼?” “追小姑娘呢,不得用点心。”李宇笑着拍拍顾盛廷的肩膀。 路过四班的时候,顾盛廷扭头看向那个座位。 桌面上比他出去时多了一袋包子。 早读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四班却一片嘈杂,好像所有人都在热切交流着什么。 许佳安望见窗边的人,胸口的那颗东西猛地加快几度跳动。 可他只是趴在窗边和宁雪攀谈了两句,就走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神,听见莫然说:“佳安,我听说高三的李宇刚给叶一竹送早餐?你见着了吗?” 莫然搓着刚洗完的手,一脸不可思议。 许佳安点点头,重新拿起笔,才注意到四周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她有些烦躁,因为早读已经开始,说不定待会儿就会有老师来巡堂。如果被扣分,她作为班干肯定难辞其咎。 “这有什么奇怪的?” 莫然深吸了口气,天方夜谭地开口:“那可是李宇啊,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吧,叶一竹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语气充满了蔑视、震惊还有嫉妒。 许佳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诧异。 对叶一竹的印象,一直都是她在班里并不活跃,甚至和大家有些格格不入。 这么一想,这件事情的确是引人遐想。 叶一竹走进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顿了片刻,继而越发猖獗起来。 许佳安回头看到教导主任老秃就在回廊对面,她有些惊惶,急急喊了一声“安静”! 她在班里很受欢迎,当班委以来也一直很有威慑力。一旦她发号施令,全班立马鸦雀无声。 叶一竹扭头看了眼许佳安,宁雪却在扯她袖子,急切问:“什么情况?” 刚才李宇往她们桌上扔早餐,正在背单词的宁雪被吓了一跳。 “你俩是不是在二楼后座认识的?” 叶一竹瞥了眼满脸写着“八卦”两字的宁雪,冷冷开口:“背你的书去。” 说完,她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塑料袋的一角,十分嫌弃甩到一边。 清理了障碍物,她抽出课本摊在面前,逃不过宁雪一直在耳边叨叨,她耐着最后一点好脾气拍拍宁雪的手臂。 “你想了解成博宇的情况,不一定要通过李宇的。” 这话一出,宁雪立马傻眼,乖乖闭上了嘴。 “谁谁谁要了解成博宇……” 提起那个名字,学播音主持的她变成了口吃,嘴角却止不住扬起羞涩的弧度,和在舞台上一样闪闪发光。 叶一竹将她的少女情怀尽收眼底,心底也情不自禁跟着暖意融融。 “你什么事能瞒过我?” 宁雪的眼珠子转了几圈,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用笔点着下巴,语气轻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掩盖不住的失落。 “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怎么没早点认识他……” * 下午放学的时候,叶一竹在楼梯口等宁雪,冷不防撞上团突然拐出来的黑影。 对视几秒,顾盛廷率先开口,语气轻蔑:“一早上要应付这么多男的,挺累吧?” 她不动声色,低头摸摸书包带,“玩兄弟的女人,你也挺不容易的。” 顾盛廷脸色发沉,有股不该在这个年纪拥有的阴郁,性感突出的喉结隐隐跳动。 那天她跑下楼送作业,听到卢修和他的对话。 卢修溜进一中要见的女生是他们口中的“赵妹妹”,而早晨在楼下单车棚,她听到他叫那个女生“赵晓玫”。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并不难猜。 本来她不是好事的人,更何况他们几个跟她又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说话这么刻薄,她也只好尽数奉还。 “你懂个屁。” 低沉的音线如暴起利刺的藤蔓,充满威胁。两个人的目光紧紧缠在对方身上,谁也不肯退让。 紧绷的氛围被赶来的宁雪打破,她看到两个人站在无人的楼梯间,明明相隔很远,却给人感觉他们在博弈。 “一竹,走吧。” 宁雪走过去挽叶一竹的手,还不忘回头狐疑着打量顾盛廷。 她们刚要走下楼,高其和几个男生吵吵闹闹拐出来。 宁雪感觉到叶一竹微微顿住,心里莫名开始忐忑。余光目及她回头,那道冷漠的视线,不知道是再次移到她身上还是从未离开过。 可她却是对高其的方向说话:“高其是吧……”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屏息,夕阳西沉的光偏移,昏暗的楼梯间瞬间一片沉寂。 那几个男生饶有兴趣地打量叶一竹,又满怀期待地看看高其,都以为这哥们儿要走艳遇了。 “真婆娘。” 三个字不轻不重,叶一竹说完后头也不回就往下走。 这边高其还一头雾水,莫名挨了骂,还无处申冤,一向不怎么说脏话的他忍不住破口:“他妈的,这女的有病?” 他扭头冲顾盛廷的方向骂,又看看那几个正憋笑的“好兄弟”,有气无处发。 连着两天,他已经被两个人骂“八婆”了。 昨天是顾盛廷,今天是叶一竹。 “你俩合计好的吧……” 顾盛廷怔了怔,随即轻笑出声。 “你他妈还笑!”高其抡起拳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啊,你和那女的认识?” 顾盛廷伸手朝高其的脑袋猛拍一掌,顺势接起他手里的篮球,脚步轻盈。 “一口一个你他妈,出息了是吧。” 高其又低吼一声,快步跑下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其他人紧随而上。 楼道传来哄闹,叶一竹皱眉,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宁雪忍不住问:“你认识顾盛廷?” “不认识。” 她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回应,没有丝毫的迟疑。宁雪习以为常,也没再说下去。 “直接回家?” 她们慢悠悠手挽手走在寂静的校园内,飞鸟落日归巢,绿树随风摇曳。 不知不觉,春天已经过去了。 叶一竹点点头,“你呢?” 宁雪撇嘴,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本来高三今天下午有篮球赛的,可临时取消了。 叶一竹审视着恹恹的少女,意味深长开口:“我说你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是为什么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量更紧了一些。 “一竹,一竹,他就是成博宇!” 紧张和雀跃快要冲破颤抖的语气,叶一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白色短袖的男孩从高三教学楼走出来。 清清爽爽,高大帅气的样貌,是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翩翩少年。 叶一竹这才回想起每次全校表彰大会,好像都会出现“成博宇”这个名字。 只不过每次这种时刻,她和宁雪会忙着开小差,根本没有关注过台上的人。 宁雪站直身体,伸手撩了撩自己耳边的碎发,清了清嗓音,一应俱全。 距离并不远,成博宇率先看到了她们。 宁雪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成博宇冲她微微一笑,她才腼腆笑笑:“学长,好巧。” …… 在这之前,成博宇显然并没有打算停下脚步。 令宁雪更为失望的是,就算她出声叫他,他也还是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眼睁睁看着他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叶一竹推了推身边失了魂的人儿。 “怎么认识的?” “哦……这学期开学,我们部门一直在张罗百日誓师的事儿,他是高三的讲话代表。”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时候再打击她,可叶一竹更不希望看到的是她越陷越深后受到伤害。 “你确定他没有女朋友?” 远处飘过一阵鸟鸣,宁雪苦笑:“他和一个学姐,可最近外面都传他们分手了。” 叶一竹想起成博宇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是某品牌新出的联名情侣款,吕家群和任心就有一对。 “就算他有女朋友,可也不影响我喜欢他呀。” 叶一竹笑笑,很羡慕她。 ———— 第一副cp:宁雪成博宇 招惹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叶一竹躺到沙发上,倦意很快就袭来。 被寒意催醒的时候,冷火秋烟的偌大空间里凉气袭袭,叶一竹挣扎起身,看到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多出一张银行卡。 半梦半醒间细碎的争吵声犹萦绕在耳。 他们总是怕她不舍得花钱,亏待了自己,所以她钱包里的卡多得数不过来。 可他们只记得给她钱,却不记得给她盖床被子。 叶一竹借着微弱的光,凝视相框里紧密挨在一起的三口之家。 她初二那年,叶集扬以贪污罪名被送进监狱。这些年,她们一家虽然不怎么和亲戚来往,但各种各样的窃窃议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叶集扬只被判了两年,出狱后自己做起了生意,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后,他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他刚出狱就立马给刘圻梅换了辆宝马,行事之高调,做给那些把他送进去的人看。 刘圻梅奔波了两年,再次做起阔太太,公司的人都十分羡慕她。 叶一竹也一直被任心羡慕着。 盯着照片里虚假的画面看久了,心里竟泛起丝丝酸胀。 她走回房间,随手拿出一套,换下校服,扯掉皮筋,将空冷的黑暗隔绝在身后。 明明是周末,二楼后座的顾客却意外少。 市高周五还有晚自习,临近段考,秦铭收敛不少。吕家群和任心也没来,就只有靳岑、阿杰几个人。 “上次那事儿最后怎么了的?” 靳岑忙着补妆,随口回答:“能怎么了的,家群亲自出马,对方不可能不给面子。那女的算什么东西,难不成还能让龙五和家群闹掰?” 叶一竹的目光落在热烈的舞池里,又说:“那个女的呢?” “呵呵,惹了我们吕嫂,能有什么好下场。”语气尖酸。 叶一竹淡淡瞥了眼靳岑,她也似有感应地扭头,几秒后,两人都笑出声。 靳岑合上镜子,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说,任心脾气实在太大,那晚你和秦铭怎么也不拦着点?” “换做你是,估计做得更狠。” 靳岑嗤笑一声,翘起光溜的长腿,抽出支烟含在嘴里。 “我还是喜欢你。”靳岑熟稔吐了个烟圈,随手将打火机扔到一边,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又说:“任心到底是外人。” 话一出口,原本各玩各的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为难。 “靳岑,别老说这些,没几把意思。” “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这帮人谁不知道这道上的规矩?因为屁大点儿事就在二楼后座教训人,脸都给她丢尽了。” 众人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女生劝她:“算了姐,有群哥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叶一竹看了眼她们,始终没有说话。 认真算起来,任心是通过她认识这群人的。 靳岑阴阳怪调笑起来,点着那几个女生说:“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看你们几个,比不得一个外人。” “怎么有点儿老鸨教训姑娘的味道……” “去你妈的!” 气氛一下子回温,又有人感慨:“那没办法,群哥在七中的时候,天天和人家碰面,咱们没那个机会啊!” 叶一竹垂下眼眸,头顶幽蓝的灯光也照不亮她瞳孔里的情绪。 “学姐,你跟我们说说呗,他俩怎么好上的?” 叶一竹勾勾嘴角,看了眼神态自若的靳岑,摇摇手里的酒杯,卖了个关子:“想知道啊?直接去问当事人多好。” 几个七中的学妹大失所望,哀叹叶一竹故意吊她们胃口。 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 她是实在不愿再说了。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旁人总喜欢从她这里寻找答案。 有人提议玩骰子,叶一竹没兴趣,就窝在角落和远在市高偷摸上线的秦铭打游戏。 服务生送酒上来,动作利落。 叶一竹半隐靠在靳岑身上,默默注视穿着短裙躲在那里弯腰收拾酒瓶的许佳安。 人走后,靳岑扭头问她:“认识?” “同学。” 叶一竹低头轻声说:“她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在这样的地方打工。” 靳岑笑了一声:“你呀你,外表冷得像块冰,内心却热得像火。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里面……” 舞池一阵狂动,铺天盖地的音浪很快就把靳岑的话淹没。 在密闭浑浊的环境坐久了,叶一竹有些呼吸不畅,她找了个借口出去透口气,突然感到耳骨上阵阵涩痛。 她有些奇怪,那八个耳洞明明打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会这样。 伸手将一颗颗耳钉摘下来,濡湿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耳廓,肌肤泛起层层细微的疙瘩。 “带得好端端的,怎么拆下来了?” 她手里的一顿,心莫名提到了几度。 李宇拿下嘴里含着的烟,吐出最后一口雾气,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叶一竹在心里咒骂,走到垃圾桶旁边,将耳钉哗啦啦全扔进去。 “够干脆!” 李宇拍掌叫好,伸手拦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在她眼前晃了晃:“来不来一根?” 叶一竹将视线从烟移到他脸上,淡淡开口:“你们男人就只会给女人递烟?” 他微微讶异,挑眉拖长语调“喔”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手。“那换一个,你喜欢做什么?看电影?还是蹦迪?” 他的目光火辣辣落在她身上,叶一竹一阵厌恶。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怕他听不清楚,她刻意重重停顿在该停住的地方。 几辆电动车路过,上面的黄毛绿毛冲叶一竹吹口哨。她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人揽住。 “他妈的长没长眼。” 李宇厉声警告那些人,叶一竹触电般要挣开,他反而来劲,越发加大力度。 那几个人扬长而去,叶一竹忍无可忍踢他小腿一脚,牙齿都在打战:“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他任由她挣脱出去,满不在意坏笑着,直勾勾盯那两条白得泛光的细腿。 “装什么?穿成这样来这种地方,不就让人碰的。”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 李宇好笑摊手:“你自己说话都这么不客气,我凭什么把嘴巴放干净。” 两个人僵持不下,叶一竹牙关都快咬碎,气血冲顶。 “哟,这不是宇哥吗。” 卢修慢悠悠走过来,一脸惊喜。 叶一竹微微愣住,目光再被拉长,看到他身后的人。 顾盛廷把车停好,面无表情走过来,和李宇对上视线的瞬间,才换上一个懒散的笑。 “又逃自习?你还能毕业不?” 李宇不紧不慢朝旁边吐了口唾沫:“高考算个屁,我老子都已经给我找好地方了,拎包就能去。” 顾盛廷看向孤零零站在旁边的叶一竹。 泛泛黑灰的野生眉紧蹙,脸色不自然的白,她微微喘气,满面厌弃地扭头。 “还是你们好,至少还有周末。” 卢修摆摆手,“这算什么好,能像宇哥你这样潇洒,才算好……” “一竹!” 任心扶着吕家群的肩膀从车上跳下来,落地不稳,吕家群还试图伸手拉住她。 “怎么回事?” 吕家群摘下头盔,面色冷冷,昏黄灯光下,他左臂上的青色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可以腾跃而出。 在场的人都看向吕家群,李宇扬起下巴,虽然在笑,可眼底的蔑视和狠戾已经燃到眉毛。 “群哥?” 吕家群停在任心和叶一竹前方,语气冷静,“我可还比你小一岁。” “家群……”任心扯了扯他的衣袖。 和满脸担忧的任心比起来,叶一竹的反应实在太过淡然,仿佛此刻她是局外人。 “你们先进去。”吕家群扭头,换上一个温柔的笑,语气十分温和。 叶一竹犹豫片刻,缄默走了两步,见任心没有跟上,她又回头猛拽她。 “这就没意思了。”李宇啧啧摇头,“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我和一竹还是校友,交个朋友都不让,群哥未免太警慎。” 吕家群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威慑力。 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顾盛廷才佯装无事地收回视线。 卢修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进二楼后座的大门,顾盛廷却没有走的意思,再次转头,对上和吕家群冰冷的视线。 “李宇,让该走的自觉点吧。” 已经跨过门槛的叶一竹停下脚步,看了眼顾盛廷。 “别生气嘛,他们都不是我的人,不过是朋友,碰巧遇到而已。” 李宇漫不经心回头,冲顾盛廷和卢修扬眉。 顾盛廷三步做两步,很快就和卢修一前一后走进了二楼后座。 “那人到底谁?” 叶一竹看了眼还不明就里的“始作俑者”,语气冷淡:“李宇,那个小晨的男朋友。” 任心猛地止住脚步,难掩惊讶地捂住嘴巴。 脑子里百转千回,几秒钟之后,她才自言自语:“我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可没想到是这号人物。” 她又抬头对叶一竹说:“他说和你是校友,他也是一中的人?” 话音刚落,自动门就“哗啦”两下,开闭合。 “真不走运,差点摊上大事……”卢修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泛。 将那个人隔绝在视野范围外,叶一竹又对任心说:“高三的,没想到他也在二楼后座混。” “他怎么找上你了?” 任心踌躇许久,心里还是不安,不管不顾要出去。“那他肯定恨死家群了,我进去了也坐不住,出去看看。” 想起刚才李宇眼睛里的阴翳,任心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去。 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他们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虽然小晨红杏出墙,可出事的时候,她还顶着李宇女朋友的名头。 要教训人,李宇不见得会放任外人来做这件事,铲了他的面子。 叶一竹知道拦不住她,索性没有任何动作。 卢修一脸惊诧看着跑出去的任心,又扭头看看叶一竹。 不宽的过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里面混杂震耳的音乐流出来,倒显得这个空间格外安静。 “真是你就好,老子还怕救错人,白白卷进一场事端。” 卢修止不住打量叶一竹,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和那天在一中门口相差太大。 彼时素面朝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高中生摇身一变,散着头发,化了妆,穿短袖热裤成了酒色会场里的常客。 他见叶一竹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俩,讪讪摸了摸鼻头,挪开自己火辣的目光,看看顾盛廷。 不然怎么说顾盛廷和她毕竟是校友,刚才隔着老远,他只是觉得那个和李宇在马路边纠缠的女生有些眼熟。可顾盛廷看了一眼,就果断确认了她的身份。 不过这哥们儿也是够心狠的,好歹那天人家帮了他们的忙,目睹她被李宇那样的人纠缠,他却不为所动。 甚至把车停下在路边小卖部买了包烟。 叶一竹没有说话,转身要走,卢修又急急叫住她。 “诶,看我们还算有缘,提醒你一句,别去招惹李宇。” 这样一来,叶一竹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她扭头盯着卢修,沉沉开口:“你他妈瞎啊,什么叫我去招惹他?” 罚站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盛廷冷不丁开口:“好歹我们帮了你,你他妈说话有必要这么冲?” 叶一竹又瞪着他,眼里的情绪再度下沉。 卢修反应过来,直跳脚,“你这女的不识好歹啊,我们帮了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他被气笑。这年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天我还帮了你们呢,没有我,你能混进去见你的‘赵妹妹’?” 在顾盛廷听来,最后三个字被她用格外怪异的语调重重强调。他抬眼用凌厉的眼光警示她,那抹阴戾显得他有些心虚,也被她出乎意料的执拗傲慢模糊了棱角。 “你怎么知道?”卢修不可思议惊呼一声,目光来回在突然沉默的顾盛廷和叶一竹身上游蹿。 她的半个身子隐在幽暗的光里,多情妩媚的眼角流露出的丝丝笑意充满挑衅。平时被宽大校服遮挡住的姣好身姿秀挺柔韧自若。 片刻后,她收起叉出去的一只脚,伸手掠起额前缕缕碎发,扬头时,线条流畅的颌颈线在再度顽皮落下的青丝中起起伏伏。 好像又看到了她另一面。 顾盛廷觉得自己快要沉沦失控于她眼角的妖艳,胸口的气流被再升一层的音浪震得窜动。 卢修耐心耗尽:“真他妈倒霉!”说完,快步朝走向通道深处撩帘进入另一个花花世界。 深邃的过道里只剩他们两人,叶一竹胃里突然泛起阵酸苦,整晚被有意无意压制的紧迫跌宕在此刻一股脑儿涌出来给她来了个回马枪。 恍惚间,顾盛廷走到她面前,随手抛给她一包手纸。 她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接住,微微错愕,却见他将视线从她已经尽数退去戒备和得意的脸上移到耳侧。 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她伸手想遮挡住什么,手腕却被一股力量抓住。 呼吸一瞬停滞,她正欲发作,那截冷热交杂的皓腕却被强而缓的力量引导向下。指端碰到耳骨时,剧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整支小臂下意识地反弹出去。 他松开手,重新插回口袋里,风雅清俊的脸明暗不定,漠然审视着她。 指尖晕红点点,叶一竹盯着看了片刻,才意识到刚才摘耳钉的时候,因为李宇的突然出现,她乱了手脚被尖锐部分刺出了血。 再抬眼时,那个讳莫如深的高大身影已经毫无违和融入了群魔乱舞的一片残影中。 手里那包纸巾没什么在重量,很容易被忽视存在,她握在手里,低头看了看才走回去。 周一的时候,叶一竹首次成为众人口口相传流言中的女主角。连平日没和她有所交流的人都围到她身边,借着和宁雪聊天的名头,说了几句就把话题引到她身上。 “叶一竹,李宇真的在追你?” 叽叽喳喳,烦得要死。叶一竹将课本拍到书堆上,惊得大家哑口无言。 “没有,他哪可能看上我。”她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话都没说话就趴到桌子上开始补觉。 宁雪扯过校服外套随意往她头上一盖,然后朝众人挥挥手,“宝贵的课间十分钟不用来睡觉你们不觉得可惜吗?” 那几个女生大失所望,悻悻走出走廊,很快又谈起别的话题。 宁雪从抽屉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礼盒,仔细摆弄着。下周百日誓师,她想借此机会送给成博宇一个礼物。 叶一竹突然掀起衣服,站起来往外面走。 “去哪儿啊,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 高二和高三的教学楼是连通的,穿过一个水房和长廊,可以相互直达。 李宇走到水房的时候,叶一竹单刀直入,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你和吕家群到底怎么了的?” 那天晚上,吕家群和任心最后都没有进到内场,她通过微信询问任心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任心只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可她又不能直接去问吕家群,所以只能来找李宇。 “刚才干嘛不直接找我,还要找人传话。” 他答非所问,叶一竹不耐烦:“怕中了你的套啊,现在整个高二都在传,你在追我。” 他笑出声,抬手摩挲下巴,语气暧昧:“怕中我的套啊……” 水房路过一个女生,和他打招呼:“不上课在这儿干嘛呢?” 女生耳边的两缕头发挑染成黄色,校裤收紧裤腿,正用探寻的狭长目光无所顾忌地打量叶一竹。 虽然学校对高三的着装问题管理只是走个过场,可敢明目张胆染头、改校服的人还是不多。 “坐在里面憋得慌。”李宇挠挠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女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了。” 叶一竹看到她手腕上那个白色的运动手环。 “她是成博宇女朋友?”叶一竹不自觉脱口而出。 李宇扭头看了眼已经走回班里的倩丽身影,打了个哈欠懒漫靠在墙上,“好学生都喜欢小太妹,他俩都谈三年了,成博宇那小子被她吃得死死的。” 李宇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好笑,更觉心动:“不想知道我和吕家群那事儿了?” 稳住有些漂浮的心绪,叶一竹望向他,眼神淡漠,手心却不觉攥出汗来。 “我揍了他一拳。”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贱兮兮的。 “你凭什么?” “凭因为他,老子差点抬不起头做人,这是他该受的。” 叶一竹低头玩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开口:“以前只是校外的人知道你女朋友红杏出墙,我不介意在一中给大家枯燥的课业生活增添些乐趣。” 李宇笑意不减:“威胁我?”他俯身盯住叶一竹略显苍白的脸,啧啧叹道:“你太有个性了,我实在想不通,吕家群怎么会和那个女的在一起?” “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拖我下水。”叶一竹面不改色地绕过他的话题:“明明我那件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要是因为我旁观小晨挨打心生怨怼,要报复我,那就证明你心里还有她,就更没有理由和我纠缠不清。” 李宇伸手擦擦嘴角,轻蔑哼口气:“那女的当初死皮赖脸追我,我看她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玩一下,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叶一竹压制住心头的厌恶,“这代价挺大的啊,怎么还说没损失什么呢?” “叶一竹,昨天吕家群警告我离你远点,你猜我听不听他的。” 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忡然,叶一竹回过神时,李宇已经走过来贴近她。 “滚远点。”她咬牙,没有办法掩盖发自内心的厌斥。 “你们两个干嘛呢!” 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水房的静默,正在巡堂的女老师不可置信:在上课时间,竟然会有“小情侣”明目张胆的在水房谈情说爱。 李宇是教务处的常客,女老师面色铁青,直接问叶一竹:“你哪个班的?” 没等叶一竹开口,李宇就替她回答:“她不是我们年级的。”说完,他瞥了眼哑口无言的叶一竹,想了想,“好像是高二四班的吧,叫叶一竹。” 女老师有些愣住,一脸狐疑看着李宇,叶一竹竟从她脸上看到了些同情。 李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前还冲叶一竹招手,脸上尽是狡猾和得逞的奸笑。 张姐来领叶一竹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也是,不出两个星期,又是逃晚自习,又是和男生在上课时间“约会”,班上有这样一个学生,换做任何一个老师都会很头疼。 回班的路上,张姐训斥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一天到晚净给班级惹事。”她实在是想不通,挺文静的一个姑娘,在班里不说话,也不起眼,竟然会逃课,和高三问题学生传绯闻。 十多年的任教生涯,张瑞第一次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产生怀疑。张瑞太激动,以至于各个教室里不论是正在上课的同学还是老师,都侧目关注她们。 走到班级门外,张瑞厉声让叶一竹站过去。 走廊尽端站在那里的人扭头观察着这出闹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顾盛廷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知道她又惹了什么事。 没有背书包,看起来并不像他,整整旷了两大节课才不慌不忙地赶来。 张瑞离开时,碰到从班里出来的老崔。 “哟,你们班也有个旷课的……”老崔因为得到平衡感而显得格外轻快。 张瑞白他一眼,刚想说话,却注意到班里的人都饿狼扑食般地关注着窗外,就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别提了,现在这帮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两个班主任离开后,整层楼又恢复了上课期间的安静。 各班的科任老师似乎在隔空辩论,文言文、英语单词、物理公式……一声更比一声高。 叶一竹站着放空了会儿思绪,扭头看了眼隔壁的人。 俊冷的侧脸没有太多情绪,挺拔优越的身型却被他生生演变成几分散漫几分野痞,外套的袖子稍稍挽到腕上,健康的肤色上青筋根根分明。 他抬起被她看着的那只手,扫了眼表上的时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有二十分钟。” 三班坐在靠窗的同学狐疑看他一眼,又被他冷冷的目光扫回去。 她深看他,忽然觉得视野开明。默默扭头后,不像他一样靠在墙上,而是站得笔直,目光落在前方,以一种执拗的姿态去对抗时间。 动乱 高三百日誓师那天,是个万里晴空。 下午时分,一千多号高三学生整装待发,穿上他们许久没有好好穿过的校服,在操场排列成整齐的方块。 恰好是高二四班的体育课,老师见大家心不在焉,索性早早就允许自由活动。 横幅高悬在舞台的墙上,各班的旗帜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远处是万里晴空,碧蓝清澈;眼前是少年理想,雄心壮志。 一遍遍拼尽全力呐喊的口号延及山间,在空旷的校园上方盘旋。这样的氛围,的确很难不让人动容。 所有在上体育课的高一高二学生三三两两跑到附近围观,脸上洋溢着向往。 叶一竹陪同宁雪走到操场外围的绝佳位置,在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站在舞台中央讲话的男孩。 普通的校服套在成博宇身上也变得十分出众。他将额前的碎发梳起来,阳光穿透他脸上的坚毅和认真,分明的五官锋利又柔和,仿佛站立在世界中央,利落明朗。 叶一竹扭头去看身边的女孩,正满目热切动容注视着那束光的来源。 她说,一竹,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和他去同一所大学。 台下响起轰鸣的响声,久久不绝。 接下来就是“签名活动”,宁雪抛下叶一竹,打算趁乱去给成博宇送礼物。 叶一竹站在原地,远远看到有许多学生会的人在维持秩序。 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认真地“人模狗样”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毕竟他能进学生会,会进学生会,都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顾盛廷和几个男生女生一起站在升旗台边边,趁这个时间把活都交给高一的人,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闲”。 把手里的矿泉水一一分发完,他才弯腰屈膝随意落座。旁边的人在谈笑,只有他低着头玩弄衣服拉链,没有参与进去。 抬头的时候,他和操场对面的一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慢条斯理地嚼口香糖,手里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慢下来。 广播里在嘶吼励志的歌曲——《隐形的翅膀》。 眯了眯眼睛,她的轮廓更加清晰。 还是校服,只不过脚下踩的鞋子换成了红色,马尾依旧束得老高,树荫下,风扬起发尾,错落的光束柔和了莹润皮肤上的棱角。 叶一竹移开视线,老远看到宁雪从旁边快步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那个蓝色的礼盒。 远处有人在欢呼尖叫,叶一竹的心似乎被割裂出一道口子,风吹过时,涩涩的疼痛开始蔓延。 宁雪把盒子别在身后,黯然开口:“走吧。” 下一刻,她又突然靠在叶一竹身上,止不住呜咽。 “他真的有女朋友,他们没有分手,传言都是骗人的……” 叶一竹僵在原地,她向来对安慰人一窍不通。 远远看过去,成博宇和那天她在水房看见的那个女生站在人群里,男帅女美,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那个女生蹲下去签名,成博宇就站在旁边,替她拿脱下的衣外套,满脸宠溺地笑着。 女生仰头看他,盈盈笑脸,说了些什么。 签名活动结束后,成博宇伸手将她拉起来,然后和她旁若无人地并肩离开。 顾盛廷跟着学生会的人站起来,看着站在树影下恍然失神,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的两个女生。 放学后,学生会还要进行收尾工作,原本宁雪因为体育课逃过一劫,现在却要归队。 叶一竹送她到学生会的“据点”,看到她恢复如常,和谁都有说有笑的。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 叫住顾盛廷,却没有喊他的名字。 “帮个忙。” 怪奇怪的。 他停下脚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看到他这个样子,叶一竹的话瞬间都卡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说啊。”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催她。 所有迟疑纠结的念头都灰飞烟灭,她觉得刚刚竟然想要他帮忙的自己就是个傻缺。 他再次出声:“磨不磨叽,到底要干嘛?” 他这一句话,带有巨大的怨气,引得林芳等人纷纷看过来。 叶一竹皱眉,板着脸走出去。刚下台阶,就有声音追上来。 “你想让我看着宁雪就直说,扭扭捏捏半天,装不装你?” 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就已经停下脚步。 前半句话让她的思绪停顿下来,可屏住的气息还来得及吐出去,后半句话就飘幽幽钻进耳蜗。 两个人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似乎都给自己镀上了强硬的结界,炙热的西山落日也无法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穷穷桀骜融化。 “廷哥,就差你了。” 林芳站在笔直,突然出现在顾盛廷身后。 叶一竹对她看向自己充满戒备和审查的灼灼目光视若无睹,一脸淡然地转身离开。 第一节晚自习快要结束时,他们一群学生会的人回到班里。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走廊引起骚动。 顾盛廷目视前方路过四班的教室,余光却不由控制瞥到那个座位是空的。 心里升腾起一股烦躁,还没有走到班里,他就突然折返,浑身戾气随时爆裂开。 宁雪不明就里伸头看了眼,压下心头呼之欲出的疑问。 看到叶一竹的桌面摆着试卷和课本,书包也在,可宁雪知道, 她又逃课了。 * 扭曲的光影,狂动的音乐,浮动在密闭空间里全是纸醉金迷的欲望。 “走一个!” 盛满棕色液体的玻璃杯在空中碰撞,欢呼过后,每个人都仰头一饮而尽。 秦铭呲牙,任由酒精刺激着神经。 “一个段考可把我憋死了!” 早就已经离开校园生活的人无法与他感同身受,叶一竹也始终没说话,看起来兴致不高。 “又拉个脸,考砸了?” 叶一竹往里缩了些,给他腾出位置,顺着他的话恹恹开口:“正常发挥也没你一半功力。” 任心从吕家群身上坐起来,闻言调侃,“没事儿,我们一竹到哪儿都是黑马。” “秦铭,你小子别得意,一竹当初就是初三最后几个月冲上去的。到时候,说不定你真不如她。”吕家群不紧不慢地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懒散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得意。 “今天明明是我生日,怎么都帮你说话……” 叶一竹睨了眼他玩自己的头发的手,淡漠开口:“滚远点。” 其他人在笑,秦铭觉得无趣,叹了口气,拍拍手站起来。又推推叶一竹的肩,示意她去跳舞。 另一首曲子马上就要开始,DJ还在台上拿话筒搞气氛,卡座上的人都往舞池涌。 “咱们一起走一个!” 不知道谁号召了一句,大家立马来了兴致。 任心懒得动弹,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吕家群站起来试图劝说她。 她撇嘴,两只腿挂在他腰间,用娇嗔的语气撒娇。他无奈,抓住她纤细的小臂,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一片吵闹中,她的惊呼很快就被淹没。 昏暗的灯光中,他们旁若无人纠缠在一起,用力亲吻。 秦铭扣住叶一竹的肩,十分没有耐性地推她走。 她脚下失重,险些摔倒,“要死啊!” 喉中似乎被一个球状物噎住,它在一点点胀大,肆无忌惮压迫她的血管、神经。 随着亢奋的节奏舞动,铺天盖地的热浪冲击着人的心性和意志。 叶一竹和秦铭被挤在人堆里,感受到彼此衣物下的滚烫温度。 “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明明也有喜欢的女生,还总跟别的女孩跳舞、喝酒。” 秦铭侧身替她挡住试图贴过来的一个绿毛,满不在乎地笑笑:“这说的什么话,咱俩谁跟谁……” 应该说他们这群人谁跟谁。 一晃眼,他们都认识五年了。 从十二三岁时轻狂稚嫩的热血孩童到如今依旧不羁乖戾却被磨去了许多锐刺棱角的十六七岁少年,他们见证了彼此太多桀骜不驯、肆意狂妄的年岁。 “那个纹身不在了吧?”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还是在铺天盖地的音浪里清晰流进她的耳畔。 她扬起头,颈脖处的汗痕晶莹闪烁,饱满欲滴的嘴唇展开个勾人的弧度。 对上他狡黠狂热的目光,她伸出手指点点他的胸口,“当年怎么就让你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低头,下颌欲抵上她的额角,咬着字眼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是你不小心,是我太聪明。” 她连眼角都盛着笑意,闭上眼偏头,随着音乐的节拍机械似摇摆。 秦铭伸手替她拭去那滴快速滑过脸颊的泪,欲言又止。 顾盛廷抬起埋在女孩香软发堆里的脸,漆黑的瞳孔阴森森的暗流涌动。 趴在他胸前的林芳仰起头,扑扇着眼睛。 “怎么了?” 他拿开她的手,“出去透透气。” 林芳不明就里,持续了不过一两小时的喜悦瞬间被他冰冷的语气浇灭。 他好不容易同意和她一起跳舞。 角落的一个卡座传来轰动,起初无人在意,直到有个满脸是血的人被扔进舞池。刺破房顶的惊叫驱散人群,音乐还在继续,却掩盖不住现场的混乱。 秦铭和叶一竹被挤到吧台,动乱中他们想寻找同伙,可人头攒动,有人边叫边跑,有人摔倒在地被狠狠踩踏,让人根本没有办法保持理智。 被扔进舞池里的那个人头顶的血几乎是喷出来的,地上很快就被一片红色浸染,触目惊心。 一群人还在搏斗,从卡座到过道,杯子落地碎裂,凳子设备被移位撞倒,混乱不堪。又一个人被锤倒在地,痛苦捂着自己的腹部,表情狰狞。可那个人似乎还不愿罢休,狠戾追上去,跨过他的肢体。 舞池灯光似乎稳定了一些,叶一竹看清那个人的脸,惊呼:“李宇?” 话音未落,李宇就拎起那个人的衣领,狠狠出拳,紧接着又站起来,露出诡异的笑,踩住那人瘫在地上的手,慢慢蹂躏。 瞬间,血、汗、唾沫横飞,那人痛苦的呻吟盖过刺耳的尖叫。 而李宇这个施暴者,脸上充斥着变态扭曲的笑,扭扭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一竹看得怔忪,虽然她知道李宇的为人,可亲眼看到他“大开杀戒”,心还是止不住颤了一下。 秦铭声线紧绷叫了一声:“家群……” 寻声望去,吕家群已经走到李宇身后,开口说了句什么。 “他妈的,他想干嘛?”秦铭咬牙切齿,他并不是很了解李宇和吕家群的恩怨,只知道吕家群现在脸上的阴霾代表什么。 熟识多年,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铭再扭头和靳岑等人对上视线,“干嘛去!”叶一竹拉住秦铭的衣袖,声音在隐隐颤抖。 上了高中之后,她鲜少再经历这样的场合。安逸久了,人都会变得畏手畏脚。 哪怕之前他们打架,也从让她出手掺和。 目睹李宇的所为,她第一次产生要阻止他们的念头,哪怕知道自己的话连微乎其微的作用都没有。 吕家群从小学开始混江湖,那晚挨了李宇一拳,光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他不会忍气吞声。 只是时机未到。 这也是叶一竹始终担心的事。 “呆在这儿别动,要不就去找任心。” 连秦铭都变了态度,脸上的嬉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肃冷。叶一竹垂下无力的手,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秦铭刚离开不久,一声闷响就穿透浑浊的空气,仿佛打在叶一竹的心头。 紧接着,又密又急的挥拳伴着四处物体碰撞的声响充斥在空了大半的舞池中央。余下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要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四处逃窜。叶一竹随着人流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任心。 回头看到不仅吕家群和李宇在打架,就连秦铭他们也和对方几个人纠缠起来。 密闭狭窄空间里的温度似乎升到最高点,叶一竹敏锐察觉到有人在窥探她。 刚走两步,就被一股力量拽过去。 动手 心脏快要呕出来,叶一竹满眼惊恐,下意识抬腕是个防御反击的动作,却在晦暗不明中看到那张熟悉阴沉的脸。 “顾盛廷……” 第一次叫他,连名带姓。 他怔住,须臾才反应过来。 “不要命了?” 嘶哑低沉的质问让叶一竹深喘几口气,扭头看到还在继续的搏斗,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却依旧干涩到发苦。 “我没想过去。”她说得发虚,刚才一念之间,她的确是想往回走。 可不是因为想参与,是因为害怕,想要寻找庇护。 在这样动荡的喧嚣里,站在熟悉的人身侧,她才会感到安稳。 她眸光闪烁几下,视线交缠在他脸上。怔忪的情绪依旧无法平息,她脸色煞白,是少见的无助慌张。 本来应该讽刺她几句:这样的场合,她应该不少经历过,至于这么害怕吗。 可想到下午他说她“装”,她眼底的愤怒和厌恶,顾盛廷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她相对而视。 突然有人撞进吧台后,两人充满警惕,不约而同看过去。 许佳安难掩讶异,微张着嘴,手足无措。 叶一竹率先挪开目光,可又不自觉抬眼看他。 “你打算怎么办?” 叶一竹挣来他,随手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冷冷回答:“不关你的事……” 许佳安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似乎是在对他们两个人说,似乎只是在对顾盛廷说:“我带你们从另一条安全通道出去。” 顾盛廷充耳未闻,看到叶一竹已经整装待发。 蓝色灯光下,她脸上的坚定被描成流畅的线条,不容人侵犯。 心底一簇火焰猝然燎原,在她身形要越过他时猛拽住她的小臂。 一路上他们都在半托半拽,顾盛廷从来都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倔起来就跟她淡漠的神态一样,让人心生退却。 许佳安带着他们很快就从二楼后座后厨的通道走到马路。 “你他妈……” 无视她咬碎的脏话,他蓦地率先把她摔到一边,然后掏出电车钥匙。 许佳安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个人无声对抗,略显局促。 叶一竹转身离去,那股决绝和傲冷让许佳安觉得她很陌生。 这一次,顾盛廷没有拦住她。或者说,他一开始就不是要拦住她。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改变她的心意。 “许佳安,我送你回学校。” “那,一竹你呢?”许佳安忸怩着,忐忑朝叶一竹的方向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她太小声,还是怎样,离开的人并没有作出回应,也没有停下脚步。 坐在电车上的那抹身影半融进树影斑驳里,幽幽开口:“人家想去逞英雄,用不着咱们瞎担心。” 话音还没落地,门帘就被撩起,打在门框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临近深夜的街道车辆寥寥无几,电车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可以直接通进学校公寓的侧门。 许佳安心底没来由一空,下车时终于敢去寻找顾盛廷的脸。 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耳边只有风呼呼刮过的躁动。 身前的人满身烟酒和香水混杂的气味,阴恻恻的背影让人生怯。 “顾盛廷……” 刚把车头掉了个转的顾盛廷抬眼看她,俊朗深邃的眉眼在模糊的路灯下莫测更显。 许佳安听到他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把今晚的发生的事都忘了。” 语调生硬,命令般不容置喙。许佳安听得发愣,咬着下唇茫茫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到她在路灯下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没有退散的惊恐,顾盛廷这才放松神态,又对她说:“今晚谢谢你。” * 高其披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关门走出宿舍。 下到小区门口,顾盛廷正坐在车上抽烟,两只脚直接踩在地上的黑影,修长膨发的肌肉线条赏心悦目,双臂搭在车头,神情迷离。 “大哥,几点了,到底有什么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解决的急事……” 被他的电话吵醒时,高其一度以为是闹钟在响,被惊出一身冷汗。 可没想到清醒过来,发现天还是黑的,安静的宿舍里鼾声四起。再看看手机,不过凌晨一点多,电话居然是这小子打来的。 顾盛廷似乎心绪极佳,动了动指尖,对他说:“天王老子解决不了,你给解决了,比天王老子还牛逼。” 高其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拢了拢外套靠到门栏上,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困急眼了,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探究这个疯子到底要干嘛 “来一把,让你清醒清醒。”顾盛廷直接掏出手机,语气淡然,高其睁开眼睛,无奈哀怨:“大哥,你喝多了吧!” “行行行,谁让你老人家救过我的命呢。”不过一秒,高其选择认命。 打了几个来回,不仅不困了,高其反而格外亢奋。两个人就在小区门口打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游戏,把把赢。 起初高其还有意克制住自己说话的音量,生怕扰民。可到最后,他显然成了最激动的那个。 这么好的战绩,顾盛廷却表现得很平淡,全程连话都没说几句,只是埋头猛打。 常胜也没多大意思。 就在高其想再开一局的时候,顾盛廷摁灭屏幕,“不打了。” “你说你这人……” 正在兴头上的高其被毫无预兆泼了盆冷水,偏偏自己还无处申冤。 夜又再次静下来,比原先还多了几分狂欢后的落寞。 倦意再次涌来,高其脚下一趔趄,险些倒头就睡。 顾盛廷抬手看了眼表。 已经两点多了。 巷口还是空荡荡的。 他瞥了眼高其,不耐烦地撵他回去。高其瞠目结舌,心里嘟囔:凌晨两点钟谁不困啊,除了你这个疯子。 “不是我说你到底抽什么疯?今天晚修好在没老师巡堂,不然你用学会生的名头也兜不住。” 看他的样子,像是疯了一夜,眼睛里的红血丝若隐若现,可他偏偏气定神闲,有种疯执的清醒。 高其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是废话,被利用完后识趣的拍拍屁股就走人。 顾盛廷掏出根烟,刚含进嘴里,抬眼看到巷口突然出现一抹孤影。 清冷又寂寥。 手上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停下,那个人影也在完全融入地面的黑暗时再无迹可寻。 叶一竹原本交握在胸前手缓缓放下,垂落身体两侧,暗淡的脸上全是愕然。 巷子里挂在老式居民楼上唯一的一盏路灯照射的昏黄光影虚无落下,她半边身子隐在其中,孤寂地伫立着。 他看到她的头发松垮散落,叉出来的碎发被风吹得杂乱无章。 衣服上有污渍、血迹,蠕动着缩回衣袖的指节上也有清晰的划痕。 她不动声色将背脊一挺,维持惯有的骄傲。 “动手了……”顾盛廷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四下寂静,他梦呓般的话很快就被无穷的夜色融化。 叶一竹挪开视线,注视刚才另一个身影消失的拐角。 “你怎么在这儿?” 嗓音浑浊沙哑,却微弱得仿佛风一搅就会消散。 他顺着她看着的方向扬扬下巴,“高其住在这儿。” “哦……”她重新挪动沉重的脚步,仿佛一个被提捏的木偶,了无生气。 “尽兴吗?” 嘲讽的语调熟悉入耳,她路过他身边时停下来,看到他手里捏着的那个打火机,她说:“把打火机还给我。” 流转的空气似乎停滞一瞬,他随手一抛,小小的东西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夜发出清脆声响。 她伸出去的手本来就晚了一步,又牵动了伤口,丝丝抽气声割裂了平滑的气流,一双剪秋般的眼里冒出火光。 弯腰时,另一只手比她更快速地伸出去。 顾盛廷正欲起身,却看到她左脚脚踝露出的浅浅疤痕。 “你纹过身?” 他的声音在空中晕开,下一秒,手里的东西毫无预兆地被人用力夺去。 不知为何,脑海竟会回想起那个男孩手上的花臂。 一股异样的气流蹿到胸口,他缓缓站直身体,垂眸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缠绕住她。 这样一来,他们离得格外近。 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肩膀,从上而下可以清晰看到她脸部精巧五官的阴影,鼻端微凉的风里全是她头发散出来的清香。 她微微抬头,毫无保留对上他阴郁的眼睛。 “关你屁事。” 说完,她错身离开,扬起的发尾似乎有些炸毛,划过他下巴时顿生刺痛。 “我的纸巾,别忘了还我。” 他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在欣赏她错愕的神情。 她像是连骂都懒得骂他,不愿再与他纠缠,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回到独居的房子,叶一竹没有开灯,一颗心随着时钟秒针滴滴答答地摆动。 已经快三点了,她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脱下充满烟酒浊气的衣服,她把手举到台灯下细细辨认上面微小却密集的划痕。 被碎酒瓶子划伤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要不是她被高脚凳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她是完全躲不过那个瓶子的。 只要再迟一秒,她的头顶就会开花。 后来吕家群和秦铭黑着脸训斥她,她被骂得心里委屈,没等他们处理后场就自己走了回来。 手机被摔到地上成了两半,她也没来得及重新把它们拼凑。完全不想应付也许已经持续轰炸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手正要从口袋抽出来,却碰到那枚精小的打火机。 今晚实在太累了,一连串的事情几乎耗光了她所有心力。回到静谧的自我领地,叶一竹的思绪懒懒地停滞不前,拿着那枚打火机放到眼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燃。 短促的脆响连成韵律,迸发的暗蓝色火焰映照着她苍白平淡的脸色。 夜,漫长到如此地步。 看榜 第二天早上叶一竹是被冻醒的。时间还算早,她冲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 整理衣物时,从一条黑色短裤里抖出一包黑色的洁柔。 方方整整,完好无缺。 捡起来的时候,浓郁的臭味扑鼻,已经没有那晚它被扔到自己手里时飘过来的清香。 想起那张脸,她将纸巾连同裤子一并甩开。 走进教室的时候,接近早读,班里人到得差不多了,披散头发的叶一竹立马成为焦点。 她低眼置若罔闻拉开座位,摘下耳机,立马听到宁雪尖锐的嗓音: “姑奶奶,你不要命了?昨天晚修逃过一劫,今天又公然披头散发,你也不怕张姐直接拿把剪刀给你剪了……” 叶一竹脸色如常平淡,清清冷冷的。 比起被骂一顿,她脖子那里的伤疤要是露出来,才是真的麻烦。 “噢,你扫吧……” 叶一竹回过神,扭头看到宁雪正好在给值日生腾地方。 许佳安笑笑:“没关系,我能够得着。”她抽回扫把的时候,和叶一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宁雪隔在中间,许佳安看得不是太真切。可叶一竹没有太多情绪的脸藏在倾斜而下的长发里,被勾勒出个完美的轮廓。 安安静静的美。与昨晚截然不同。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已经传来隐隐读书声。 许佳安的心头蓦地闪过昨晚在迷离昏暗灯光下顺手扎起头发,决然转身回去的身影。 叶一竹率先移开视线,低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刚才早读铃声响起来,一贯遵守纪律的许佳安才着急忙慌开始扫地,想来也是起晚了。 她眼眶下有些浓重的黑眼圈和瞳孔里的惊愕被叶一竹尽收眼底,心情复杂。 她和她,或许都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地方碰到。可就在昨晚,叶一竹苦苦遏制的那道防线被毫无预兆地摧毁了。 * 上课期间落了点小雨,早操在全校欢呼声中暂停。 弥足珍贵的二十分钟,叶一竹刚准备趴下补觉,却被宁雪往外拉。 “陪我去看高三红榜。” 叶一竹满脸哀怨,却不自觉跟紧她的步伐。 原本她还担心昨天过后宁雪会想不开,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宁雪满怀热忱,去高三教学楼一路上都格外雀跃。 楼下已经有很多人聚在红榜面前,指指点点,热烈谈论。 宁雪目标精准,径直走到排名最前的一列。片刻后,她激动指向那个名字,扭头招呼叶一竹。 眉目间充满了骄傲和喜悦,比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还要兴奋。 叶一竹彻底松了口气,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担心通通抛之脑后。 十七八岁的喜欢,不就是应该这样吗?该笑笑,该哭哭,却唯独在那个人面前矜持掩藏。 这里面的苦与乐,爱与恨,因为真切的体会过,才会无论悲喜,都选择甘之如饴。 这次三模,成博宇高居全年级第六,总分六百八十五分,从一中拿出去,也是一个傲人的成绩。 “看见没,第八那小子,是我哥儿们。”说话的人洋洋得意,语气里全是炫耀。 叶一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是多余,就往旁边侧了侧身,给想看的人空出位置。 “我说阿廷啊,等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名字也得给老子印死在上面。” 叶一竹转头,看到顾盛廷站在红榜前,表情淡然,像是在认真观摩,却又总让人觉得满不在意。 他身边是一个瘦高男生,染着黄毛,一看就知道是高三的人。 叶一竹在脑中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在二楼后座见过他。 顾盛廷微微扭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不耐烦地拿开那个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就他妈知道拿别人嘚瑟,你能不能再冲一下,上个大专线也行。” 那人反手掐住顾盛廷的后颈,“他妈的你小子敢教训我了……” 两个风云人物的人群中闹出不小动静,引得很多女生红着脸注目。 宁雪皱眉,小声嫌弃:“真吵……” 两个人停下动作看过来,黄毛喊她:“哟,宁大主持人,好久不见。” 黄毛也在学生会呆过,所以认识宁雪。 说完,黄毛不自觉看向叶一竹。实在是清一色的马尾堆中,散着头发的她太显眼。 “这是哪位美女,怎么没见过。” “走不走?” 顾盛廷看都没看黄毛一眼,自顾走离开。 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披头发,不是穿着热辣明艳的衣服。倾斜而下的青丝又黑又软,乖顺搭在红色校服上。 她静静站在那里,不说那些充满荆棘的话时,倒显得格外沉静。 胸膛突然有一股张狂的气流隐隐窜动,听到章矩公然“搭讪”,他觉得很烦,不想去看她的反应。 “嘶……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章矩凭借多年混迹酒色会所的直觉,嘴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又被顾盛廷不耐烦的催促打断。 “妈的,催命呢啊!”三步做两步追上去,扣住顾盛廷的肩膀。 顾盛廷依旧站得挺拔,身体只微微往前倾了倾。 叶一竹莫名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巧啊,一竹。” 宁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在整个一中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这样叫叶一竹。 李宇突然出现在人群外,一手插在口袋,嘴角勾着不含意味的笑。 他嘴角的淤青越发明显,左手还缠着纱布。这副样子让人生惧,不知不觉,原本聚集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散开。 经历过昨晚,目睹过他“杀红眼”的血腥场面,再次看他,叶一竹比从前更多几分忪忪。 李宇朝她不快不慢走过去,众目睽睽下伸手撩起她的头发。 周围的人掩面窃窃私语,宁雪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叶一竹抑制住下意识地挣脱,全身僵硬,任由他动作。 他摇头啧啧两声,故作心疼,“伤得还挺重,我昨天要是看见你,不就没这误会了?” 她盯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还好,没你伤得重。” 李宇身上所有的伤都是吕家群留下的,相反,他没能伤到吕家群分毫 李宇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他干架的确有一手,我服。”可语气里分明没有心悦诚服的感觉,叶一竹反而觉得他咬重了那两个字眼,脸色瞬间被阴翳覆盖。 她正想拉宁雪离开,他身形未动,通知她:“晚修结束别急着走。” 宁雪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微微顿住,可叶一竹没有理会他,也不好奇他要干嘛。 “一竹,你怎么惹上他了?” 刚才的一幕把宁雪吓得不轻,隐约猜测到李宇身上的伤和叶一竹有关。更让她诧异的是,叶一竹之所以把头发散下来,是为了掩盖脖子后面的伤痕。 叶一竹无法给宁雪答案。因为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卷进来的。 见她不愿回答,宁雪也没有再问。每次提到那些事情,叶一竹的沉默总会让她觉得很陌生。 “没事,擦伤而已。”叶一竹淡淡别起一缕头发,反倒过来安慰宁雪。 两个人慢慢踱步回教室,宁雪突然想起件事,没想到叶一竹也正好开口。 相视一笑后宁雪让她,“你先说。” 叶一竹沉默片刻,才问:“顾盛廷,成绩很好吗?” “嗯,别看他那副样子,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十,让老崔可头疼了。” “为什么?” “他成绩好,可是他混;他混,可是有一个好成绩。”宁雪像是说了一段绕口令,但其中意味很好理解。 如果是单纯的坏学生,班主任直接放弃就好了。偏偏是面对这种人,每个老师都会觉得棘手。 宁雪看了眼叶一竹,心里默默嘀咕:你不也是这样的人。 张姐对叶一竹逃课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偶尔抓到,就对她略施惩戒;抓不到,张姐也不会刻意去找她麻烦。 大概是因为叶一竹除了这个毛病,各方面都挺让人满意的。 虽然在班里并不活跃,可成绩一直不错。还会修电脑,该做的值日、作业一样不差。 何况在张姐和许多人眼中,在学校的叶一竹,是最普通却也最让人省心的学生。 她们只是不知道叶一竹每次逃晚修是去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罢了。 “不过,你和顾盛廷是怎么认识的?” 宁雪作思考状:“想想也知道,是在二楼后座吧。” 叶一竹想起那天大好晚霞,仿佛还能感受到湿濡清凉空气侵入毛孔的寒意。 她点点头,“算是吧。” * 十点半的时候,李宇下楼看到公告栏下的纤瘦身影,似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勾了勾嘴角,怡然自得走过去,冲她打了个响指。 两人并没有相应,一前一后从学校后门走出去。 春天多雨,空气中总是弥漫浓重的雾气,昏黄路灯下一片灰蒙。 因为下雨,学校后门原本通往夜市的路静悄悄的,寥无人烟。 李宇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说:“走过来,没人可以看到了。” 叶一竹并没有脱下帽子,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你到底想干嘛?” 弥散的烟雾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住,她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觉得老子肯就此善罢甘休?” 后背一阵发麻,可叶一竹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李宇,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时候记大过,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空荡的街道响起天方夜谭的笑声,“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很能看清楚形势。” 他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掷到脚下,用力踩灭。 “你觉得我会在乎狗屁学校的狗屁规定?” 叶一竹丝毫不慌,接起他的话:“吕家群去年就从职校退学了,比起你,他更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后,李宇装作恍然大悟,却扬起头颅,冗长吁气:“可是老子没有女朋友啊。” 叶一竹眉心一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那张充满阴邪的脸靠近。 “你好好想想,你的好姐妹都仗着混社会的男朋友干过什么好事儿?” 对峙 胸口的气流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叶一竹看到李宇低头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将屏幕贴近她的眼前。 强烈的光线让她不自觉闭眼后退几步,肩膀突然被狠狠捏住带往前。 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李宇所掌握的所谓证据,是任心在学校“霸凌”一个女生的照片。 高一那年,任心在宿舍睡觉打呼噜,被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排斥。她记恨在心,找了几个在八中的混子。 照片上所显示的正是任心和同伙将那个女生堵在墙角的景象。 不知道是从哪个角度拍摄的,将任心的脸拍得一清二楚。 “蹲在角落那女的,后来跳楼了。” 李宇轻描淡写,收回手,又将照片放到自己面前细细品味。 “我是不知道吕家群能有多大本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施暴者还能活得好好为虎作伥骑到老子头上。” 叶一竹脸色惨白,整个人有些飘忽。 当年那件事的始末,她都知道。为此她也和任心产生过分歧。可那个女生跳楼,极大可能是因为自身感情问题。 可当年事发突然,又刚好发生在任心找人堵她之后。 是是非非,人们总会本能的为了求个心安,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 因为那个女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死因的只言片语,其实不用吕家群出手摆平,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的存在。 可如果这些照片面世…… 叶一竹及时止住混乱的思绪,咬牙问他:“这些照片谁给你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收起手机,再次开口:“她是你的朋友,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比我更清楚。” 她心里闪过一阵怪异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他的话,又听到他说: “如果你还要告诉我,这和你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和你谈谈和你有关系的。” “人嘛,总是利己主义者。如果是我,我也犯不着为了别人和自己过不去。” 他后退几步,眼神轻佻又锋利,将叶一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那双鞋挺贵的吧,还有三天两头的跑去二楼后座那种地方,花费可不小。” “我看咱们学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几年前轰动一时的第二医院院长贪污两千万入狱这事儿,在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没有人关注也正常……” 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聚集迸发,叶一竹猛地抬眼瞪他,脸上却是一种无状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可如果大家知道,大贪官的女儿就在自己周围,衣食无忧,挥霍无度,那可就有意思了。” 她举起来的手被他钳制在空中,欣赏着她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失态,李宇得逞奸笑。 “一竹,我可真了解你。原来你的软肋真的是这件事。” 她猛地挣开他,眼睛里爆出血丝,发出沙哑的声音:“李宇,大不了鱼死网破。” 死到临头了,短暂失控后的她依旧维持一副不容侵犯的高傲。 李宇略去心里的怔忡,表情一下变得狠戾。 “叶一竹,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 “惹你?”她不可思议冷笑一声,眼睛里突然有了热感,偏过头嘲讽:“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承受你无端的威胁。你怕了对吧?你知道自己干不过吕家群,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有什么资本值得我威胁?” “我不知道啊……”她突然上前一步,仰头贴近他。 眼前全是他落下的一片沉郁阴影,她轻飘飘开口,吐气如兰:“还好我言情小说看得不多,不然我真要以为你费尽心机收集这么多证据威胁恐吓我是为了得到我。” 经过刚才一番博弈,她的脸已经有了血色,两晕飞霞,一双杏状的眼睛明润勾人。 盯着她右眼旁的那颗泪痣,他眼神迷离,讥笑出声:“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她微微勾起嘴角,夜灯下显得十分妩媚,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我管你想干什么。玩不起,输不起。李宇,你就是个孬种。” 长久沉寂后,他猛抓住她的头发贴上去。 叶一竹却无法抵过他扑下来一阵阵充满暴怒的鼻息。 “叶一竹,你真有种。” 说完,他又一个不经意松开她。惯性太大,叶一竹往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到电线杆。 他抖抖衣服,似掸去上面的灰尘,看也不看她一眼。 “出来交差。” 叶一竹身上的痛苦还未消退,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从旁边花坛跳下来。 其中一个是成博宇女朋友。 另一个男生得意地冲她甩甩手上的手机,说:“不是不喜欢和宇哥扯上关系吗?明天……哦不,今天晚上这段录像要是播出去的话,全世界都知道是你主动往上贴了。”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昭告天下是宇哥一厢情愿的骚扰你,谁信呐。” 李宇又点了根烟,瞥了眼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的叶一竹:“两段录像加上一段精彩的背景故事,这个套餐够让你你满意了吗?” 叶一竹重新往后靠,似乎已经放弃挣扎,眼神空洞:“你要我做什么?” 心已经溃烂到极点,她的目光落在深巷的黑暗尽头,耳边一片嗡鸣。 “要你做什么,我还真没想好。” 可提前做足准备,做得够狠、够绝,往前走的时候才能海阔天空。 这是李宇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 尤其是对叶一竹这样刀枪不入,能在二楼后座和校园里自如切换两种形象的狠角色。 那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看他,“就这么算了?” 李宇瞥那人一眼,又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看住吕家群。让他别总想着报仇,大家都出来混的,有点摩擦很正常。他倒好,挨了老子一拳,就把老子的兄弟都送进医院去。” 叶一竹咯咯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雨夜中格外刺耳,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还真是因为怕吕家群有下一步动作。李宇,在了解对方这件事上,我们扯平了。” 他的脸色随着她扬起的眉毛一点点沉下去。 不做声,不再抵抗,就是被人戳破心思后的默认。 她缓缓把手插在胸前,斜睨着他,“不过你怎么肯定,我会因为几句话,就听你的。毕竟,我可真是恨不得吕家群把你胳膊卸下来,那才算解气。” 他低笑出声,耐心解释:“因为我了解你啊,你把情谊看得重,把自己看得更重。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你为我所用。” “而且……” “你应该很了解,吕家群要是真的被激怒,会做出多疯狂的事。” 她的笑意僵在嘴角,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我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想想,如果他知道我要毁了他女朋友,真惹急了他,会发生什么。” 他摇头惋惜叹道:“你也说了,他无牵无挂的,头脑一热,会把自己也拖下地狱。” 耳边一下就恢复了清净,越来越密的雨全都落进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李宇和那两个人扬长而去时,叶一竹望着迷蒙的夜幕,眨了两下眼睛,睫毛上厚厚的水雾晕开,模糊了她的视线。 初三那年,他的兄弟在外面受了些委屈,他就把那个人的腿打断,进局子蹲了半个月。 她无法再想下去,想象今晚她所目及、听及的事情被李宇当作谈资去威胁他,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是任心,一个是自己。 刚才她问李宇,就不怕自己把今晚所发生的事直接告诉吕家群吗。 他好笑中带着一丝同情反问她:她难道真有那个自信可以让吕家群卸了他一只胳膊? 她坚定的回答:有。 可人去巷空,她开始回味。 他会那样做,但是是因为任心那件事,而不是她叶一竹的两件事。 可当下那一瞬,叶一竹真的迸发出一个念头:哪怕没有任心那份证据,吕家群还是会为了她和李宇干下去。 她是有这份笃定的。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四年前,他还是越过她,只看到了任心。 * 第二天,叶一竹蜡黄的脸色让宁雪吓了一跳。 她没有再继续披头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脖子后的伤痕已经完全结痂。 段考成绩分发下来,叶一竹的英语拿了班里的最高分,可总成绩还是不上不下。 因为有心事,她又连接好几天没休息好,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甚至公然上课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第三节课,数学老师的声音实在太有威慑力,她才终于清醒一些。 宁雪塞给她一颗薄荷糖。 叶一竹知道她也走神了。 把糖塞进嘴里,口腔弥漫出苦涩的甘凉,刺激着懒怠的神经。 靠在墙上,耳边是尖锐女声读出来的各种数字和公式,放眼窗外,天高云淡,似乎没有尽头。 宁雪突然问她:“一竹,我喜欢成博宇,很明显吗?” 叶一竹收回视线,瞥她一眼,一副“你没点逼数”的表情。 宁雪泄气,露出复杂的神情,“好吧。难怪顾盛廷会那样说。” 叶一竹动了动酸痛的身子,淡淡问:“他说什么了?”心里隐约不安,想起那天在学生会和他的对话。 “他知道我喜欢成……”她一下子坐直,却突然意识到四周的环境,生生把语调降下去。 “他怎么说?” 虽然顾盛廷是那天目睹了全程才知道这件事的,可叶一竹还是有些心虚。 “就百日誓师那天,他见我心绪不佳,就过来告诉我该喜欢就继续喜欢,再不济……”她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叶一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那样的人,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 “他说可以等,等他分手。” 果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叶一竹什么都没说,望了眼墙上的钟,开始收拾桌面。 宁雪见她这样反应,怕她会看不起自己,急忙解释:“他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他说得没错。” “他也认识成博宇?” “他们总一起打球,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看到我总往球场跑,就猜到了。” 叶一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突然问:“你们等会儿是不是要开会?” 宁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学生会的活动,却还是快速点了点头。 下课铃打响后,大家伙该吃饭的吃饭,该跑步的跑步,叶一竹坐在座位上犹豫良久,最终一个人走到球场。 果然,李宇、成博宇都在,可没想到的是,顾盛廷也在。 他没有去开会,这让叶一竹有些始料不及。 脚步僵在观众台的最高一层,反应过来时,他似乎也看到了她。 骑虎难下,叶一竹索性拢了拢衣服,坐下来,仿佛一名被他们吸引住的女观众。 李宇肯定也看到她了,可她始终回避着他狡黠目光。 她原本只是想出现一下,告诉他自己要见他一面。 可没想到顾盛廷也在。 她有些烦躁,仿佛已经听到他扬起怪异的笑用贱兮兮的语气嘲讽她。 可是易地而处,她也十分憎恶现在的自己。 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该做什么。 昨晚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出现的,都是任心那几张照片。 至于自己的那些事,她反倒很淡然。 不是不在意,她这辈子最不想被别人提起的,就是自己有个贪污的父亲。 只是任心的那些照片太过蹊跷。 那个角度,分明就是在场的人才能拍到。 而李宇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照片? 无数的问题好像能串联在一起,却又总是断在关键处,她无法忍受,决定找李宇问清楚。 顾盛廷从成博宇手中抢过球,一路飞驰到禁区,李宇和章矩几个人同时阻拦,他都能迅捷躲开。 低垂着汗珠的发梢上下摆动,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眼神坚毅阴狠,跳起来几乎是把球砸进篮筐。 李宇往地上吐口水,骂了一句。 场边的女生激动谈论,叶一竹不动声色坐在她们中间,眯了眯眼睛。 顾盛廷从容转身,和高其他们伸出的手击掌,仿佛整座球场都在为他运转。 高二年纪大胜,除了成博宇,所有高三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 成博宇接过秦倩手里的水,和她并肩走到一旁。 叶一竹突然有些犹豫,觉得这个时间去找李宇是错误的。 可李宇没给她后悔的余地,遥看她一眼就往单车棚的方向走去。 顾盛廷再望向观众席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单薄如云的身影。 单车棚时不时出现几个人,可相对其他地方而言,算是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地带。 李宇离开后,叶一竹抬起头,天边五彩纷呈的云雾渐渐飘远,夜幕已经铺展开棱角。 她决定放过自己。 刚转身,就看到半个藏在凸出墙面的身影。 她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愣愣盯着来人。 “你有病啊?” 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她无意识用轻薄尖锐的语言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松散许多,沉沉盯着她,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两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叶一竹,你怎么这么贱。” 流泪 比起那天在酒吧,危急时刻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现在他连名带姓叫她,后面却跟了这样一句不堪入耳的话。 一时之间,叶一竹分不清哪种情况更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抽出思绪开始怀疑,自己怎么和他搅到这样的局面。 恍然间,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用比那天夜晚更阴郁的眼神覆盖她。 “我当你多讲义气?你朋友和他闹得天翻地覆,你倒好,和他走这么近。”他冷笑一声,“我倒想看看,二楼后座那些人如果知道你在学校看他打球、和他在单车棚幽会,会是什么反应。” 叶一竹双眼渐渐漫出冷酷,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始终一言不发。 不像以往每次的争锋相对。 顾盛廷心里的火苗蹿得越发高,灼得喉咙火辣辣的发疼。 “看来你不仅装,还贱。” 眼中的纷乱情绪沉淀下来,她飘飘然开口:“和兄弟的女人在单车棚约会,你就不贱?” 说完,她后退一步远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狠狠砸到他身上。 “还给你,少管我的事。” 一阵疾风呼啸,上课铃悠悠响起,惊起棚顶一对黑色的鸟振翅高飞。 晚修时,岑寂的走廊尽头传来嘶吼,四班的人不约而同抬头往窗外看去。 宁雪激捅了捅叶一竹的手臂,招呼她看热闹。叶一竹淡淡地抬眼,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在巡堂老师声嘶力竭地引导下,几个男生从后门鱼贯而出。叶一竹正想收回视线,就看到末尾的顾盛廷阴着个脸站到高其身边。 接下来就是一阵激烈的训斥,巡堂女老师的威慑力太大,让人不自觉捂耳朵。 宁雪听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兴趣了,重新拿起笔,打了个哈欠:“又是偷偷打游戏被抓了,他们也真是,灭绝师太的晚自习也敢乱来。” 队伍末尾的男孩整个身子没入昏暗中,峻冷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一层坚韧隔膜,深邃瞳孔里充满了不屑和桀骜,让人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冲上去和捍卫自己。 叶一竹在心里冷笑,拥堵了多时的情绪竟莫名疏散开。 转了几下笔,茅塞顿开,她把握时机埋头将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题目解决掉,不管外面的喧嚣。 不过是一道选择题,就已经让叶一竹筋疲力尽。数学是她的弱项,以往如果碰到太棘手的问题,她都会选择直接跳过。可今晚她偏偏和难题目死磕。 把笔一扔,她险些觉得自己要向后倒去。 宁雪及时扶住她的椅子,担忧的告诫她:“你能不能消停几天,不是我吓唬你,现在太多年轻人因为熬夜猝死啦!” “你咒我呢?”叶一竹淡淡瞥她,也没法和她解释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 刚准备趴下,班里一阵躁动。 方哲州拿张报名表走进来,高声宣布春季运动会报名的消息。 坐在叶一竹前面的体委陆建兴奋搓搓手,平时都是挂个闲职,运动会是他唯一能刷刷存在感的大好时机。 “叶一竹,三千米来一个?” 张姐始终对叶一竹的态度复杂还有一个原因:不管文科班理科班,女生的项目永远报不齐全,尤其是长跑。 换做别的项目,要是体委和班长肯磨嘴皮,要满员还是轻而易举的,可跑步就不一定了。张姐每次运动会都能在别的班主任面前扬眉吐气,就是因为她们班的长跑总有叶一竹包揽。 叶一竹会在晚修前后去操场的事在高二刚分班那会儿就传开了,所以上学期秋运会,方哲州和陆建在临近报名截止长跑项目依旧无人报名的情况下找到叶一竹。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欣然接受,没有丝毫迟疑和推脱。 在当时大家都还不熟悉彼此的阶段,叶一竹此举给方哲州和陆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但叶一竹话少,对班级活动永远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别人如果主动找她,她会立马答应,可除此之外,她绝不会主动掺和。 “你帮我写名字。” 依旧和去年一样,她说完话就趴到桌子上睡觉。 陆建心里暗喜,遥遥冲讲台那边满脸期待的方哲州比了个手势。 宁雪在一旁偷笑,旁边的人又突然坐起来,打得他们几个措手不及。 无视他们的反应,叶一竹伸手捋捋额前的碎发,说:“铅球找别人去。” 宁雪知道她手上有伤,可陆建并不知道,反应过来后想挽留她。 “行了行了,没人去投就写我名。”宁雪冲叶一竹扬眉,一副邀功的样子。 陆建轻蔑看她两眼,“你行吗?别到时候球都拿不起来,丢我们四班的脸……” 好像在所有人眼里,艺术生什么事都不能做。宁雪气急败坏,打了陆建一巴掌。 “错了错了,大姐我错了……” 叶一竹笑了笑,把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在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从后门走出去。 三班也在忙活运动会的事,他们体委拿着报名表站在走廊,许多人把那排被罚站的人团团围住。 热烈气氛中,那个人随意适闲地靠在栏杆,众目睽睽下,他和几个人吞云吐雾,脸上挂着放荡的笑,原先的阴霾一扫而空。 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那个敞着校服扎马尾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总是显得无比冷傲,独来独往,与周遭格格不入。 叶一竹下楼时和一看就是高一的两个女生擦身而过。 她听到她们的对话。 “林芳四处宣扬昨晚她和顾盛廷一起去二楼后座……” 女孩不屑轻嗤了口气:“不就出去玩了一回吗,这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死鸭子嘴硬,掩盖不住话中的酸意和妒恨。 “那个赵晓玫不还说自己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吗?呵呵,真好笑。”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问她们:“赵晓玫和顾盛廷吗?他们是一对。”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也包括叶一竹自己。 其实她原本是想问赵晓玫和顾盛廷真的在一起吗,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陈述句。 不过一瞬,她平静顺服自己内心迸发出的扭曲心态。 两个女生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叶一竹,眼神轻蔑。 毕竟在她们眼中,这样一个老老实实穿校服,看起来朴素得不能再普通的“学姐”,并不是她们要信任攀附的对象。 “你谁啊?” 她们直接把不屑摆在脸上。 叶一竹的话无疑刺激到了她们敏感的神经,那个质问她的女生站在更高位置的楼梯,居高临下地打量叶一竹。 叶一竹有些同情她,却又觉得她活该。轻笑一声,她插上耳机,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飘然离开。 翻墙出来后,叶一竹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如水的街上。耳机里正在放Beyond的《情人》,巨大深沉的夜幕仿佛触手可及。 城市的霓虹纷杂让人很难沉静,可是歌声可以。 李宇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她始作俑者,可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笃定。 回想起靳岑那天提起任心的态度,这件事,十有八九和她脱不掉关系。 靳岑一直不喜欢任心,平时对她的客气,也是都是看在吕家群的面子上。 可叶一竹想不明白,她再不待见任心,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给李宇。毕竟就最近接连发生的事来看,他们和李宇那帮人是妥妥的死对头。 可冷静过后,叶一竹又依稀冒出一个令她情绪动荡的答案。 靳岑同样了解吕家群,他们从小学就认识到现在,她见证过吕家群更多猖狂肆意的岁月。 擦着荆棘成长起来的少年,世间仿佛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的张扬。 李宇是个烂人,可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越是无谓的人,越容易在把别人拖下地狱的同时,也将自己毁灭。 这或许是靳岑选择出卖任心、出卖吕家群的唯一理由。 靳岑也是看准了李宇对吕家群产生畏惧却又不甘心就此缴械作罢的心态。 她只能用这样不仁不义的方法。 或许这几张照片能成为制衡双方,平息这场迅疾骤雨的唯一纽带。 可靳岑怎么敢保证李宇会选择缓兵之计从而利用自己去劝说吕家群退让?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她的眼睛又干又涩,由于睡眠不够,胸口的那颗东西忽上忽下,没个节律,随便飞驰过的一辆车,都能够让它不安躁动。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之于她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唯独他。 又好像所有人都笃定她能成为那个可以缓和他狂妄躁动情绪的人,唯独她自己。 她蹲在路边的花圃,裤脚被提到小腿。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脚踝那里细细凸起的疤痕,平静如水。 没有后悔,没有期盼。 这是她对那段不见天日的少女心事作出的了断和释怀。 可毕竟曾经这么深刻,所以每当看到他和自己初中最好的朋友旁若无人的交缠;每当他一如既往地关心、护着自己;每当他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排斥在那个浮华张扬的世界之外…… 种种情绪还是会千丝万缕扰乱她。 明明该恨死他和她,可为什么自己要替他们烦恼,承受李宇卑鄙的恐吓? 叶一竹闭上眼睛,翻滚的热意倾斜而下。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吕家群,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再会 再次见到顾盛廷是在快乐kk。 半个月来,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课间操、升旗的次数也很多,可叶一竹就是没碰见过他。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傍晚之前,她只是知道这个学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仅此而已。 不过一个月的时候,他们竟然因为一次偶然、一件校服,从陌生人变成了争锋相对的仇人。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他的谩骂嘲讽,轻蔑又张狂的语气如魔咒,让叶一竹十分后悔为什么那天在单车棚没有放任自己甩他一耳光,回敬给他更难听的话。 她到底还是不想和他有太多无谓繁复的纠葛。 被他发现两个自己,是她最大的意外和失误。 好像也是自他而起,李宇、高其,甚至是许佳安,都看见过她脱下那身校服后的样子。 一连串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她对他,真是厌恶至极。 起因是他们那帮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卡座。 靳岑那几个人好热闹,又见他们几个男的长得不赖,就主动邀请他们和自己拼桌。 于是叶一竹从厕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原本绰绰有余的沙发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在昏暗的灯光下调笑嬉戏,她发现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卢修率先看到她,故意吹了声嘹亮的口哨,问靳岑:“这美女是你们的人?岑姐不介绍介绍?”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火辣辣都落到叶一竹身上。 靳岑也不出声,慢悠悠抿了口酒:“看上了?我告诉你,她是我们的宝。人家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将来是要念名牌大学的。” 卢修放声大笑:“看不起谁呢,我们这儿也有个重点高中的,成绩还在年级前五十呢……” 等他说完,叶一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个人。 “哥们儿,让老子牵出来秀秀!” 顾盛廷不动身形,低沉开口:“你他妈使唤狗呢……” 众人哄笑,叶一竹也忍不住低头,纤瘦白皙的手指抵在红唇上,恰好有束蓝光落过来。 秦铭刚好来到卡座,看见眼前景象,不由吃惊,却热情打招呼:“今晚够热闹啊。” 说完,他又嘲笑站在那里的叶一竹:“没容身之处啊?走吧,蹦一曲去!” 他把手自然而然搭到她肩膀,刚要动作,就听到卢修招呼他们:“来来来,坐这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一起喝一杯。” 秦铭皱了皱眉,心想这哥们儿比他还自来熟。叶一竹却很平静,顺着卢修的方向看过去,顾盛廷将原本霸道横在旁边的手收回去,低头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和烟。 很自然连贯的动作,不着痕迹空出了一片地方。 “什么情况?”秦铭嗅到一丝怪异。 叶一竹看了一会儿,勾起嘴角冷笑: 他到底有什么自信,认为她被他无端谩骂之后还能和他一笑泯恩仇,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 顾盛廷抬眼时,看到她扬起下巴冷冷转身,和秦铭并肩走进舞池。 燃起的火芯似乎灼到脸上,他望着拥挤嘈杂的舞池,眼中的川流被一具具尽情扭曲的肉体搅乱。 秦铭刚把心心念念的女孩追到手,心情大好。 叶一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调度自己四肢,走出舞池干脆坐到吧台,托腮看调酒师在自己面前炫技。 而秦铭,早就蹦到失智了。 “不是要跳舞?你还真是个言行不一的人。” 熟悉的语调在嘈吵中飘进耳朵,她扭头,顾盛廷已经自顾坐下。 “有意思吗?” 她忍无可忍,却仍在尽量克制自己的厌烦。 总是要绷紧神经去应付同一件事,真的很累。 顾盛廷竟然幽幽笑起来,伸手接过调酒师正想放到叶一竹面前的那杯酒,细细品尝一口。 “生气了啊。” 她不愿看他,倔强别过脸。 原来她生气是这个样子。 从前以同样尖锐的矛头和他争个高下,似乎只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在灯红酒绿里的她,似乎远没有穿着校服的那个人坚韧。 “那我也该生气。” 她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起身要走。 “你凭什么和高一那帮女的说我和赵晓玫是一对。” 叶一竹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下意识想要回击,心头却漫过阵心虚。 他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在杯柄上摩挲,一字一句开口:“你这是造谣。”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转身,脸上没什么情绪,刻薄嘲讽: “你们这些人,不都挺享受外面流传几桩关于自己的风流韵事。” 顾盛廷没有出声否认,黑眼睛酝酿一场风暴般定定注视她。 “我没有对不起卢修。” 舞池中央一阵气流的暴动,叶一竹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那几个钢管女王扭动着曼妙的身姿,姿态妖娆妩媚,引得台下男人狂躁欢呼。 叶一竹找到秦铭时他正和某个热辣的女郎贴身热舞,看到叶一竹便有些心虚,恋恋不舍地脱身出来。 “不怕黄蕴姐查岗?” 男人好像天生都是一个样子,追到手了反倒不会好好珍惜。 话音刚落,他就手忙脚乱捂住口袋里震动的手机。 “活该。”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景,叶一竹冷冷嘲讽,语气却不由得落寞。 一曲又起,她发现自己被人群挤在最中间,躁动的人群就像高墙,堵住了她的去路。 密闭浑浊的空气让她有些抗拒,一个男生凑过来:“美女,加个微信?” 顾盛廷也站在舞池的一角。他靠在灯柱上,一手插兜,一手拿烟,怀里的女生拼命地往他身上靠。 默默抽了几口烟,他嘴巴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惹得女生大笑。 不抗拒,也不回应。 时而阴郁得犹如雨后的荒野,时而又放荡得犹如尘中花丛。 总之是个在肆意挥霍少年资本的人。 叶一竹收回视线,对那个男生笑了笑,一手勾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说:“手机不在身上,先跳完再说。” 她又何尝不是。 弗朗索瓦丝说过,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出了这扇门,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校园里不爱说话的普通高中生,她的人生,平淡得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顾盛廷回到卡座,看到他们在为难一个服务生。 那个纤柔背影摇摇欲坠,低着头一言不发。而这样的场面,在这样的地方上演,再平常不过。 靳岑身边的男人递给她一杯酒,躺在沙发上的男男女女都起哄要她一饮而尽。 顾盛廷将嘴里的烟拿出来,走到卢修身边,淡淡看了眼许佳安。 她闪烁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身上,又惊慌似地快速挪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许佳安感到天旋地转,耳边的吵笑嗡嗡钻进脑壳。 那些起哄的男人心满意足,看都没再看许佳安一眼,重新躺回沙发。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竹呢,买包烟这么久……” 正要走出去的顾盛廷余光瞥到隔壁卡座走出来个人。叶一竹捧着手机,不紧不慢抬眼,把一包烟砸到袁杰身上。 “操,谁惹我们大学生了?” 叶一竹笑了笑,撩撩头发一言不发坐回去。 顾盛廷路过她刚才所在地方,鬼使神差地扭头,看到她翘着二郎腿,半个身子隐入光圈,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这个角度,都可以尽收眼底。 而她,冷眼旁边自己的狐朋狗友灌许佳安酒,没有出手帮助自己的同班同学。 微信 运动会那天是个大好晴天,好不容易迎来两天不用上课的日子,全校气氛高涨。 首先举行的是高三年级的项目,他们临近高考,学校肯给他们一天的参赛时间已经算是仁慈。 八百米的比赛在下午,叶一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一整天就陪着宁雪到处蹿。 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可以见到成博宇的身影,宁雪利用自己是学生会成员的优势,精准把握时间,挤到最佳位置。 奇怪的是,每次成博宇比赛结束,都看不到秦倩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叶一竹总会不自觉想起那晚在后街,秦倩和李宇站在一起的场景。 这种时刻,李宇肯定连学校都不会来,更别提在比赛中露面。 因为常年不正常的生活习惯,他很瘦,肩背佝偻,脸色也不好,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疤痕。 想到他的样子,叶一竹心头一凛,及时将自己的心绪拢回来。 望着阳光绿地下肆意奔跑挥洒汗水的少年,她才渐渐感觉暖光漫进骨子里的温度。 下午开赛前,叶一竹回班拿备换的衣服时,许佳安和莫然也正好回来。 她们的笑声在看到叶一竹的时候戛然而止,安静一瞬后,才又响起细碎的余音。 许佳安扭头深望叶一竹走出去的背影,听到莫然撇嘴嘀咕:“拽什么喔……” “她和李宇认识。”许佳安警告她。 谁知道莫然越发猖狂,高谈阔论,“不止是认识吧,哈哈哈……” 下午的气温更高了,四月的太阳不炽热却刺眼,晃得人眼花。 叶一竹走到跑道,鼻端全是被烤化了的塑胶味。比起很多被班干拉来相约陪跑的女生,她显得格外淡然。 从高台看下去,她换了一条黑色的短裤,上衣依旧是夏季校服。一双白晃晃的细腿在阳光下泛光,线条流畅,骨感与肉感并存。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哨声,不知道李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跑道旁的,身后跟着几个男生,正对着起跑线起哄。 顾盛廷遥望到她脸上的惊恐——没有一点惊喜,连讶然都没有。 那些女生忸怩作态,叶一竹面无表情地挑个位置站好,将视线投向前方,暗自深吸了口气。 宁雪带领着陆建和方哲州冲她呐喊,有一股要把李宇等人的声音掩盖过去的势头。 这下子,叶一竹成了整个田径场的焦点。跑道上有女生毫无顾忌打量她,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人物。 叶一竹淡淡地将她们的目光扫回去,觉得她们真应该感谢自己——因为这一出儿,充斥在空气中的紧张氛围完全消失。 体育老师往旁边一站,尖锐高鸣的哨声带着不满,似在警告这回异常的高涨氛围。 宁雪悻悻闭嘴,双手撑在围栏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叶一竹。 她其实并不担心她,八百米对于几乎每天都坚持跑步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事儿。 叶一竹也遥遥看她,红润的嘴唇徐徐绽开一个笑容。 枪鸣划破天际,所有人一股脑儿地往内道挤,生怕自己占据不到好的开场优势。 刚才一个个苦大深仇地哀怨,现在各个都铆足了劲往前冲。气氛一下子绷到极点,才刚开始,暗自较量的气流聚集在跑道上空。 叶一竹被接连横插进内道的人挡住去路,刚出起跑线,对这种混乱她习以为常。 陆建和方哲州急得不行,纷纷抱怨:“所有人都抢内道,她怎么还让人家抢!” 过了第一个弯道,秩序自然而然好起来。二十来个人几乎都跑在内道,分列成竖排。 今年八百米没有体育生参加,跑在第一位的女生也是新面孔,她一骑绝尘,遥遥把长长的队伍甩在身后。 不知不觉,叶一竹竟跑到了最后一个。 耳边风声呼啸,身前是艰难缓慢前进的人,身后空荡荡的,让人产生极大的恐惧和空虚。 隔着大半个跑道的距离,她仿佛能听到班里的人带着些怨气再给她助威。可几声过后,就被跑在前列选手班级的呐喊掩盖过去。 给强者加油更有面子,更有动力,这也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的道理。 叶一竹并不在意,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其实任何人跑到第二个弯道时都会产生累觉,双腿变得沉重,可在长跑中需要做的,就是克服这种不适感带来的怯懦。 虽然叶一竹这几天早起早睡,滴酒不沾,一日三餐按时吃好吃饱,可前段时间太肆虐的经历耗掉的精力不是这么容易补回来的。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比以往累得更快。 将近一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时加速才能按照自己原来预期的节奏追赶上去。 可临了临了,她的心跳已经快到极限,鼻腔里充斥着火辣辣的干燥。 好像咬牙切齿,可以继续往前冲,也可以就此放弃。 刚追上几个人,她的脚步明显沉重地放慢,让看台的人刚激动不到几秒钟,又陷入茫然焦灼。 “我靠,我还以为她要来个反杀……” “以为是隐藏的王者,没想到是个实实在在的青铜……” “范媛媛都超大半圈了,结果已定!” 七零八碎的议论声只会发生在首尾两端的人身上。 而这些叶一竹都听不见,只有宁雪听得恼火,却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无谓的人身上。 第二圈开始的时候,叶一竹抬起脚,每一下用力挥臂的同时都跨出比原先大半倍的步子。 从高台看下去,那个身影格外显眼,一路平稳越过大半个跑道的人。 一阵音浪掀起又落下,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热潮。 “我靠,这女的可以啊!都这会儿了还能提速……” 顾盛廷眯着眼,目光跟随那个穿梭过辽阔跑道的纤瘦身影。 她稳步加速,其他筋疲力竭的十几个人被无限地放慢,瞬间成了陪衬。 想象她憋得通红的脸上流露出的那股倔强、不屈,顾盛廷勾勾嘴角,随意坐下来,丝毫没有周围人观看一场激烈赛事的激昂,如同悠然自得地欣赏演出。 范媛媛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变化,机警地扭头,对已经追到第三位还在不断加速的叶一竹感到惊讶。 距离终点不过七十米,范媛媛笃定一笑,扭过头全力提速。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以绝对优势率先越过终点。 叶一竹和三班一个女生几乎同时脚踩终点线。 隔着几米距离,四班的人扼腕叹息,三班的人欢欣鼓舞。 宁雪的目光一直紧紧盯住叶一竹,穿过沸腾的人群朝终点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检录口已经站满下一场接力赛的选手,加上八百米比赛的人不断抵达,一片混乱。 叶一竹跑过终点后没有丝毫停留,快速消失在人流中。 操场的热烈喧嚣悠悠落在身后,教学楼显得格外冷清。叶一竹用手扶住冰凉的瓷砖,大口大口地喘气,从嗓子到胃仿佛有燎原之火,灼得人又涩又疼。 两条腿胀又酸,剧烈颤抖。血液从下而上快速倒流,她眼前一昏,俯身剧烈干呕几声。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拽,模糊的意识闪过惊恐,下意识防护和反抗,却使不出丝毫力气。 “去校医室。” 她跌跌撞撞跟随他强势的步伐,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撞破胸口。 一片迷蒙中,她看到那个冷傲的背影被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层层笼罩。 “我不去。”声音虚弱颤抖得仿佛从云端飘落下来,他停住,一个转手将她甩到前面,猝不及防松了手。 他居高临下端详着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脸色惨白到发青。 叶一竹靠到墙边,佝偻着身体,半垂的眼睛不肯如以往一般肆无忌惮、不甘示弱地回望他。 顾盛廷走上前,不发一言,伸手推她的肩膀。 他推一步,她就被迫往前挪一段。 走出教学楼,两人间依旧充盈着无声对峙的氛围。他要再次没耐性地触上她的肩膀时,她往旁边躲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瞪他。 顾盛廷沉郁的脸上浮起一层狡黠笑意,全是威胁和挑衅。 叶一竹自顾往前走,穿过喧闹的操场,清爽的空气灌入肺里,压制住了不停往上泛的恶心。 到了校医室,里面一派忙碌。平日坐在几十平方米小屋里数手指的校医,一年到头,也就运动会能让她干点实事儿。 安逸惯了,只这一次,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叶一竹转身想走,门口却被走进来的人堵住。 “什么毛病?” 校医百忙之中抽空抬眼瞥他们一眼,隐隐不耐烦。 “刚跑完八百。” 顾盛廷替她回答。 “噢……坐那儿去等着吧。” 校医松了口气,庆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顺从地坐到角落的凳子,叶一竹不由得叹了口气,头胀欲裂。 校医把一瓶药扔到她手里,用命令的语气:“喝了就好。” 她拿起来,看了两眼又放下,对校医说:“有没有藿香正气水?” 校医正忙着给伤员涂碘酒,那个人应该是摔倒磕到了口腔,她拿着蘸满碘酒的棉签就要往里面伸。 叶一竹皱眉,欲言又止。 被她的询问打断,校医恹恹开口:“又不是中暑,要什么藿香正气水?”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又扭头冲药柜扬眉,“想喝自己拿去。” 叶一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顾盛廷拿着一小瓶药罐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碘酒是外用药品是常识。” 可能是听到她的话,那个受伤的同学脸上的怀疑越发坚定,正想说话,顾盛廷就先一步开口。 “校医,碘酒不能涂进嘴里吧?” 轻飘飘的语气充满质疑,又不至于太过严肃,并不会让听者太难堪。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整个校医室安静下来。 校医干笑两声,伸手拍拍额头,抱怨:“你看我,忙得头脑都不清楚了……”又自顾发起牢骚,有些无奈,“一到这运动会啊,我这小地方就跟被轰炸了一样。你们年轻,血气方刚的,也得注意安全啊……” 叶一竹抬头和那道淡淡的目光交汇在空中,他挑挑眉,眼角透出丝丝轻蔑。 把藿香正气水扔给她,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药物总不能太快起作用,可校医室空气清凉,很快,叶一竹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人陆续散了,都赶着回去看接力赛。 不知不觉,校医室里就只剩下叶一竹和两个女生。 校医开始收拾残局,瞥了眼低头看手机的叶一竹,好心提醒她:“少看些手机好得更快。” 叶一竹抬起头,抿嘴笑笑。 “我看你挺有医学常识。” 叶一竹微微怔住,没有回答。 她的确遗传了父母的天分。对医学、IT方面的知识都极为敏感。 刘圻梅时常在家里和叶集扬争论,将来她要选医学还是理工科。 听到脚步声,正准备坐下歇会儿的校医压制住心头的烦躁,“又来一个……” 顾盛廷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叶一竹面前,把一瓶冰凉的农夫山泉扔给她。 校医舒了口气,坐回去将整个脑袋藏到电脑后面。 那两个女生向叶一竹投去羡慕的目光,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格外凄凉。 叶一竹握着那瓶水,踌躇片刻,叫住他:“你见着宁雪了没?” 她刚才都快把宁雪电话打爆了,都联系不上那个娘们。 他冷冷回答:“没见。”停了一会儿,他又补充:“看高三接力赛去了吧,哪有空管你。”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却无力反驳。他盯了她好一会儿,不耐烦说:“干嘛?”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望而生畏。叶一竹伸手捂住隐隐抽痛的小腹,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女生走出去,校医也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 下体又毫无预兆地涌出一阵热流,她整个身体弓坐着,咬咬牙,冲他勾了勾手。 他觉得莫名其妙,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凝视她。 “手机给我。” 她把手往后一撑,扬眉看他,露出理所当然的闲适。 经过一段时间,她的脸颊已经恢复了润色,额前的头发被微风开,丝丝扬起。 扣子解开两颗,她的姿势让两根锁骨格外的凸显。透进来的薄金光芒下,瘦长白皙颈脖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他陷入那道深沉含笑的眼眸中。 移开视线,他从嗓子里发出烦闷声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刚想提醒他解锁,手不小心碰到屏幕,一划就打开了。 瞥他一眼,她又拿出自己的手机。 “嘀”一声,在空荡的校医室里格外刺耳,顾盛廷抑制不住好奇,刚看过去,手机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联系人列表的最顶端出现一个陌生的头像,还没有备注,是她原本的网名。 erlhz 二楼后座。 他立马就拼了出来。 视线中出现消息红点,他点进去,不动声色地浏览。 叶一竹摁灭手机,讪讪偷看他铁青的脸,心里涌出巨大的后悔,坦然开口:“不行算了,你帮我找宁雪,让她给我买……” 他沉脸收起手机,阴阴开口:“你他妈别太过分。” 她轻嗤口气,语气轻蔑,“不敢啊?我寻思我也没强求你……” 要是有更好的办法,她又何必低声下气求他给自己买卫生巾。还主动加了他的联系方式,这太离谱了。 ———— 女孩子先加的微信哎 你行不行啊顾盛廷 后期反派:范媛媛 外套 顾盛廷再次回来的时候,把一个黑色塑料袋丢到她手边。 叶一竹愣了愣,狐疑看了他好久。 刚才两人似乎又是不欢而散,他一句话没说就了走出去,脸色很不好,其实叶一竹心里很没底。 打开塑料袋一看,她险些笑出声。 什么嘛,护垫和卫生巾这么好辨认,他又不是不认字。很显然,他肯定是看都没看就随便拿了一包。 顾盛廷眼风一扫,见她嘴角弯弯,越发暴躁。 “笑屁啊,爱用用!” 叶一竹清了清嗓子,怎么也说不出“谢”字。 刚走到门口顾盛廷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得扭头。 迎光的角度,她细腻皮肤上的小颗粒分明。校医室清凉,长跑过后她又一直穿着短袖短裤。 其实叶一竹是在担心自己的裤子有没有被血浸湿。 她偷偷瞥了几眼顾盛廷,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低头,试图轻轻抬起臀部。 却正好对上他回头的目光。 少女美好的曲线蜿蜒起伏,白皙的手臂搭在一边扶手,一臀高翘,饱满如桃。偏偏她扭头和他对视的一眼,水雾萦绕,有种欲说还休的生怯。 诡异的气流在空中打转,叶一竹又羞又恼,正欲发作,就见他侧头利落脱下自己的外套。 优越的下颌线冷硬岿然,可修长脖子上那处凸起的快速滑动出卖了气血方刚少年内心的燥热。 “你……不怕我给弄脏了?” 这句话还是没问出口。 叶一竹以那次自己借校服给卢修而导致感冒为安抚自己的理由,心安理得快速套上他的外套。 出乎意料的干爽,没有汗臭和油腻气息,淡淡的冷香扑鼻,一闻就是很贵的牌子。 叶一竹哂笑,心里嘀咕:真臭美。 上面的余温很快与她冰凉肌肤融为一体,站起来的时候,衣摆刚好落到大腿根,完全遮住危险部位。 她刚松口气,手机就震了一下,滑进去,置顶是陌生的头像,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宇在外面。 顾盛廷盯着发出去的消息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眯了眯眼看靠在篮球架旁抽烟的李宇。 出于一种无法分辨的心态,他“好心提醒”她。想知道她是会无所畏惧地走出来,还是选择躲避。 过了几分钟,叶一竹被底裤的湿濡折磨得苦不堪言,失去耐性,咬咬牙准备走出去。 校医正好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在热切交谈。 “还有其他症状吗?” “没了,就是有些想吐……” 林芳看到叶一竹侧身走出校医室门口,注意力全都被她吸引过去。 她面无表情,身上穿着男生的黑色校服,马尾在背后一晃一晃的,背影冷然,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神秘感。 从厕所出来后,叶一竹接到了秦铭的电话。 “听说你们一中这两天运动会?” “想混进来?” 电话那头传来不屑,“得了吧,就你们那破学校,操场还没我们食堂大……” 叶一竹习以为常心不在焉地听着,田径场那边人头攒动,她估摸着应该是比赛结束了。 “有事说事。” “商量商量给家群过生日的事呗,下个月他就要去广州了。” 叶一竹把手机放在窗台,对着玻璃镜把马尾重新扎了一遍。 “明晚见面再说。” 刚挂掉电话,宁雪的夺命连环call就进来了: “张姐点名了!速回!” 班群里方哲州也在通知情报。 回到班级方队,宁雪也刚好从看台那边跑过来,一见面就埋怨叶一竹:“死哪儿去了,跑完就没个人影……” “哪个班赢了?”叶一竹淡淡开口。 宁雪有些心虚,但止不住傻笑,“一班!成博宇跑最后一棒,直线反超,太帅了!” 叶一竹被她的笑容感染,无意识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奇异的陌生感让她不由自主扭头看了眼隔壁班。 宁雪也察觉什么,后退几步打量她。 “等等,你身上这衣服谁的?” 叶一竹愣了愣,一时噤声。 她的内裤只脏了一点,完全没影响到外面。垫了两张护垫从厕所出来后,她完全忘记自己还穿着别人的外套。 宁雪还想八卦,方哲州却在张姐的注视下点名开始点名。 两人匆忙回到座位,隔壁方阵那个穿着短袖最鹤立鸡群的人正在明目张胆地捧着手机打游戏。 好几次她都以为要和他对上视线——好商量把校服换回去的事,可对方硬是不予回应。 她气急败坏,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消息的弹出影响了他的视野,旁边的高其比他还急,扯着嗓子嚷嚷:“谁他妈不长眼这时候给你发消息!” “莫然、叶一竹……” 突然被叫到,叶一竹险些连手机都捧不住。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眼睛染笑,继续盯回屏幕,淡淡开口:“不仅不长眼,还自以为是。” 把凳子搬回教室的时候,叶一竹才收到他的回复:“干嘛?” 她冷哼一声,摁灭屏幕扔进抽屉。 直到晚修快结束,叶一竹才又想起来这事儿。 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下午时分,她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说。 好像他丝毫不在意能不能要回自己唯一的一件校服外套。 “我怎么把衣服还给你?” 高其偷偷看了眼身边的人,散漫靠在座椅,坐没坐相,可偏偏他天生优越,随便什么姿势都潇洒迷人。 顾盛廷一手搭在桌上转笔,一手时不时捋捋头发,一晚上都保持这个姿势,摆在面前的试卷依旧一片空白。 抽屉边缘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暗沉的目光瞬间向下挪动,却又足足过了几秒,等屏幕再次熄灭才不慌不忙拿起来。 盯着她那张有些抽象的头像看了半天,泛粉的指端在屏幕停留片刻,才开始打字: “老地方见。”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锁屏的“啪嗒”声响让他顿觉舒畅。 “关窗。” 高其嘀嘀咕咕,嫌他事儿多。 这哥们儿一晚上都没几句话,游戏也不打,阴着个脸让把窗打开。 现在早晚气温差大,他的外套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光溜着两条胳膊还让开窗,这不是有病? 十点的时候,叶一竹走出去,不禁伸头往里边那间教室看了看。 整晚她都留意着窗边,却始终没看到他走出来,可她又不能直接去找他。 早知道把这件衣服还回去会这么麻烦,在校医室的时候她就不应该穿上它。 反正她的裤子也没脏。 漫无目的地穿过台阶,叶一竹思绪有些浮泛。 往单车棚的方向走,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仿佛在故弄玄虚,跟她说“老地方”,却不说是哪里。 —— 哇哦是猪猪耶!终于有猪猪和留言了流下泪水感谢感谢~ 翻墙 一阵吵闹从高三楼道传出来,一群人拍篮球高声喧哗,全然不惧现在还是属于他们的晚自习时间。 叶一竹放慢脚步想往回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宇不经意瞥到个孤零零的背影,眯了眯眼,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其余人不怀好意笑闹着,然后心领神会地离开。 “去二楼后座?” “关你屁事。” “听说吕家群要去广州?” 叶一竹这才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暗道麻烦。 李宇舔了舔唇,盯着姣好的脸蛋,似笑非笑:“那三样东西还在我手上,注意你的态度。” “东西在你手里,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信不过我?” 叶一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厌恶,忍无可忍之际,又听到他说: “这天穿短袖,你火气挺旺啊。” 他注意到她手臂上挂着的黑色校服,意味深长勾起嘴角,“这校服不是你的吧。” 叶一竹微微愣住,片刻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开口:“少管我。” 李宇轻笑一声,伸手摸摸下巴走近她,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你别忘了,现在全校可都在传我在追你。” “我是想看看,是哪个不识趣的,敢招惹我李宇看上的人。” 说完,他心满意足欣赏了会儿她阴郁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离开。 叶一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耻辱感比夜色更冰凉地灭顶。 “走啊。” 她如梦初醒,心惶惶地转身,看到顾盛廷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 他的短袖衣边也在风中微微摆动。 叶一竹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高三教学楼前的空地,是所有人员出入校门的必经之处。还有在一楼教室依旧在上自习的高三学生也能看到他们。 顾盛廷自顾转身往单车棚的方向走,黑沉沉的背影被晦暗的灯光无限拉长,变得单薄。 叶一竹轻吁了口气,头重脚轻地跟上去。 拐进阴影,看到他已经靠在墙壁那里点烟,身形散漫,偏偏英挺的侧脸被火焰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一米开外的距离,伸手把校服递给他。 顾盛廷漫不经意瞥了眼,熄灭打火机的同时把衣服扯过来。 “怎么不直接到班里还给我?”叶一竹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冷笑一声:“你不敢?” 昏暗中,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格外亮,可里面似乎藏有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 “你又发什么疯?”她觉得眼烫,一时承受不住他黑眼睛里的光芒。 顾盛廷慢慢收回视线,低头随意摆弄着凉透了的外套领子,说:“你和李宇都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聊这么久,不过是还我件衣服,却要大费周章的来这儿。” 话音未落,他就再抬起眼,猝不及防和她的视线撞个满怀。 “你不敢吗?”他似乎是在笑,声音却沉闷如即将到来的回南天。 叶一竹一时错愕,心被高高抛起似地闪过丝慌乱。可开口时,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神经病啊,明明是你让我来这里的……” 虽然她的确存了点心思——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们有交集。 可地方是他选的。 看起来,更像是他不想被人看到他们之间有关系。 叶一竹心里一阵烦躁,不想再这样无谓纠缠下去,转身就要走。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 脚下瞬间犹有千斤重,心跳停止了一瞬,叶一竹第一次感受到在别人面前无所遁形的窘迫、慌乱、无措和羞恼。 可转过头重新面对他时,她已经收好所有情绪: “你就这么好奇我跟他的事?” 嘲讽的语气让顾盛廷眼里的光坠沉几度,变得格外锐利,试图割碎她那张光滑如玉似覆有层薄冰的脸。 她笑笑,走近他。 一阵风吹过,将淡淡的烟草味和她身上惯有的桃子香气纠缠不休。 “你放心,我看上你,都不会看上李宇。” * 运动会第二天的项目照常举行,可在临近结束时,全校学生迎来惊天噩耗。 之前有小道消息称运动会结束这天不用上晚自习。 虽然信息来源不明,可无风不起浪,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自然而然信以为真,并早早就安排好出游计划。 可就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狂欢时,却被告知晚自习照常进行。张姐更是不可思议,夹着试卷集趾高气昂地嘲讽:“这种假消息也信,有够蠢的。” 这样一来,各班班主任和巡堂老师肯定会严加看守。 运动会剩下的时间,叶一竹都在思考晚上要怎么从张姐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宁雪劝她安生一晚,可第一节下课叶一竹人就没影儿。 穿过幽静的校园,叶一竹熟门熟路走到学生公寓旁边的小道,四周鸦雀无声,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明显。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帮人在催她。 秦铭每次都会嘲笑她出逃技术垃圾。 走到栏杆下,叶一竹把外套拉链到下巴,两手抓住把手,脚蹬上其中一个空格,另只脚在地上踮起,很轻松就把半个身子越到外面。 一中后街有路过的社会青年坐在飞车上冲她吹口哨。 叶一竹不为所动,轻巧落地,正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鞋带开了。 有些不耐烦地正要弯腰系鞋带,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习以为常,以为是翻墙出来的“同道中人”,头也没回,蹲着身体往旁边挪了一点腾出位置。 视野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心头闪过的熟悉感牵引着她抬头。 仰视的角度,高大的身影被昏黄路灯拉得格外长,下颌线分明峻冷。感觉到她惊愕的目光,顾盛廷漫不经心地低头看她。 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舌尖,叶一竹久久没有动作,还没有从以这样的方式遇到他的巧合中反应过来。 有一种被人撞破秘密的不自在感,狠狠束缚着她的灵魂。 不同以往每次在二楼后座,这回,他们都还穿着校服,从充满奋斗气息的校园往同一个方向逃出生天。 沉默如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去哪儿?” 他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好像并不惊讶会在这里碰到她。 她脱口而出:“你送?” 他瞥她一眼,见她挑挑眉,一副挑衅的样子。 他的车就停在对面居民楼下,看来也是为今晚的出逃做足了准备。 今晚的风很柔和,却依旧饱含丝丝入扣的凉意。 车子从无人小巷通畅驶向繁华街道,一路霓虹闪烁。 街边有人在弹唱: 你且听这荒唐,春秋走来一步步。 你且迷这风浪,永远二十赶朝暮。 耳边风声呼啸,车轮滚起尘埃,他不禁屏息,却没再听到从她喉咙里发出的轻哼。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突然好笑:“这么守规矩呢。” 通过后视镜,他看到她露出的半张脸,嘴角上扬,才注意到她右边下巴上有颗浅痣。 “顾盛廷你神经病啊!” 她对车子突然的启动和加速始料未及,整个身子往前扑去,狠狠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手下意识抓紧他的衣角,等心跳平复了,她皱眉抱怨:“你这人怎么一激就上套。” 空旷的马路中间,他们将所有车都甩在身后,叶一竹觉得自己孤立伫立在世界中央一样。 这感觉倒是真挺痛快。 可不到半分钟,身后就响起警笛。 …… 余光里闪过疾驰的车辆,也有不少因为关注路边情况而慢下来的行人,叶一竹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扭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漫不经心插兜望着前方,脸上满是不在乎,趾高气昂的样子真让人想揍他一拳。 “这是一中的校服吧。”正在记录情况的民警淡淡瞥他们一眼,嘲弄开口。 “这个时间你们不应该在上晚自习吗?”一个女民警走过来打量他们,又看看那辆被扣在马路边的车。 “逃课还违反交通规则,你们学都上到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那个男民警就轻蔑笑笑:“也不像是会学习的样子。” 说完,看好戏似的,又感慨道:“一中好歹也是市重点,这个月我都抓到三四个骑电车闯红灯的一中学生了。” 被训斥的两个人乖乖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看上去颇有几分“任人鱼肉”的乖顺。 记录好车牌,又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几个民警围在顾盛廷的电车旁边小声商讨。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街边的川流哗然如水,偶尔飞驰过的轿车,在流光尽头处留下空鸣。 电话又催命似响起来,叶一竹本来就心绪不佳,接起电话更是黑着张脸,狠狠说:“我在这儿应付警察,今晚估计过不去了。” 说完,她恶瞪着“罪魁祸首”。 顾盛廷满不在意斜睨她一眼,没有丝毫愧疚。 电话那头铺天盖地的嘈杂流出来,混进微妙的空气里。 民警走过来递给顾盛廷一张纸条,对他说:“半个月后到河西区取车。” 他伸手接过来,看都没看一眼就塞进口袋。 临走前,民警又忍不住说教他们:“你们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别整天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就无法无天、虚度青春。今天是闯了个小红灯,明天指不定就要违法乱纪了。不上课就知道玩,将来有你们哭的……” 心里的烦躁如杂草四处滋长,叶一竹忍不住出声反驳:“警察叔叔,他可是我们年级前五十。” 民警一下子愣住,嘴唇不自然翕动着,话都哽在了喉间。 一中的前五十,虽然比不上市高,可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个望尘莫及的成绩了。 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自然浓密的野生眉端飞扬着得意自满。 民警坐着巡逻车扬长而去,顾盛廷叫住叶一竹:“你怎么知道我成绩?”叶一竹扭头看他,坦诚回答:“要知道还不简单,只要想,全年级一千多个人的成绩我都能知道。” 他捕捉到她话里的某个字眼,挑眉笑笑:“噢?你想知道我的成绩。” 她微微怔住,对他的无赖嗤之以鼻: “想啊!那天在高三红榜前,那个黄毛让你高三冲进年级前十,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他止不住勾起嘴角,“什么黄毛,人家有名字的。” 她满不在意地撇撇嘴,心想:这是重点吗? 短暂沉默后,他又说:“所以呢,你觉得我不行?” 一瞬后,如果汁的爆破声,她轻快明丽的笑在街头回荡。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隔着一段距离,他注视那个立在斑驳树影下的窈窕身影和那张饱含风情笑意的脸庞。 “叶一竹,你真行。” 其实他们没有一丝契合的灵魂。叶一竹忽觉无趣,耸耸肩,脸色缓缓沉下去,并不打算继续和他纠缠。 “原本指望你快点把我送到二楼后座,现在看来,你反倒拖了我的后退。” 语气恹恹的,又充满烦躁。 看得出来,她想快点赶到二楼后座。 快点赶过去干嘛呢? 顾盛廷的脑海不由自主又出现那个穿露腰小衣散着浓密黑发甩开他的手要去打群架的飒然身影。 两人在路边分道扬镳,叶一竹拦了辆车,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顾盛廷抽根烟放进嘴里,接起震个不停的电话:“别他妈催,老子车让交警扣下了,真他娘的晦气……” 在肺里打了一转又释放出来的缕缕浓烟,也没有办法拂平少年血液里的猖狂和烦躁。 ———— 感谢猪猪 耶! 关于肉:一定会有的,这篇不是清水,只能说肉随剧情走。拉扯会比较长,暧昧期男主主要用手解决,追到手了他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朋友 顾盛廷在运动会期间到小卖部买卫生巾的消息传遍高二教学楼。 当事人拖着宿醉未醒的身体踩点趴到座位上,眼睛要睁不睁地睨了高其一眼: “我脸上有钱?” 高其换只手继续托腮:“你转性了?” “你他妈才变性了……” “你给谁买卫生巾,高一的小妹妹?还是林芳?” 顾盛廷脑子里炸出片白光,再出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沉下去。 “你从哪儿听来的?” 他们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佯装在自习,可各个的注意力都放在顾盛廷这边。 高其一下子坐起来,拍他的肩膀,“牛啊兄弟,快说说,哪个女的能让你屈尊做这些事儿?” 顾盛廷把书重重摔到桌上,面无表情,在安静的教室用正常的语调质问高其:“我问你他妈听谁说的?” 大家纷纷扭头看他,突然对此事的可信度产生动摇。 高其愣了愣,眨巴两下眼睛,委屈解释:“我哪儿知道啊,现在全年级都传运动会第一天你去小卖部买那个东西……” 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老崔夹着课本走进来,阴个脸呵斥: “不做试卷干嘛呢?班长呢?学委呢?” 大家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转身低头,一阵躁动。老崔放下课本,脸上的阴郁未散,冲同样头顶乌云的顾盛廷喊:“你给我出来!” 高其有些幸灾乐祸,一是因为刚才顾盛廷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二是因为昨晚他为了替他打掩护白白被老崔训了一顿。 “你别以为次次考进前五十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无视校规纪律,一而再再而三地逃晚修,怎么,你要造反啊!” 老崔具有穿透力的怒吼惊动了整层楼,宁雪小心翼翼探头出去,看到顾盛廷玩世不恭地靠在墙边,任由老崔语言轰炸、面红耳赤,他都不为所动。 “那我下次不考进前五十就完了呗……” 换做以前,老崔怎么骂他,他都不会回嘴,偶尔还会打个马虎开个玩笑。 “顾盛廷!你真想被记过啊!” 莫然捂了捂耳朵,皱眉抱怨:“这老崔嗓门也太大了。” 许佳安目光复杂地望着走廊露出的半个身影,惴惴不安地低声问:“他不会真被记过吧?” “老崔也就唬唬人,逃个晚修都能被记过,那位也早该被记过了。” 莫然不以为意地冲宁雪旁边的空座挑眉,许佳安看过去,握紧了手里的笔。 “她怎么没来?” “谁知道呢,昨晚逃晚修,今天又没来……方哲州,叶一竹怎么没来?” 莫然拦下正在扫地的方哲州。 “请假了。” 许佳安莫名松了口气,百感交集。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叶一竹才来到学校。 刚走到后门,就和走出来的顾盛廷迎面相撞。 她的头发很蓬松,润白的皮肤上似有氤氲,沐浴露香气比西边的朝霞更浓郁。 “听说有人被传八卦啦?”她主动和他说话,语气贱兮兮的。 篮球摔到地面,又迅速弹回他手里。 她侧头,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马尾倾斜而下,在肩侧一摆一摇,晃得他心烦。 “还听说,不承认呢?” 说完,她没有等他回答就径直走进了教室。 一脚刚跨进座位,身后蓦地响起低沉的声音:“早上怎么没来?” 她惊了一跳,回头看到他竟然站在她们班里。 下意识环顾四周,好在现在是放学时间,教室里没有别人。 “喝多了。”她没有任何掩饰。 “这么尽兴?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骂得狗血淋头。” 语气里颇有怨气和不服气,叶一竹忍不住好笑,然后转身整理凌乱的桌面,出声安慰他:“谁跟你说我逃过一劫了?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张姐办公室了。” “这还差不多……”他慢条斯理扬声,找到了平衡感似的快然。 “你是不是有病。”她忍不住笑出声。 他现在这副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幼稚得要死。 叶一竹翻翻找找,刚抽出张试卷,就被人夺过去。 空气里划过纸张摩擦的声响,她隐而不发,任由他把拿在手里的试卷一抖,脸上带着一丝静待好戏的滑头笑容。 “这么简单的卷子才打这点分儿。” 她白他一眼,又翻翻眼皮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卷子上,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 她的数学一直都是150分最多只能拿90分,前段时间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困扰她,没怎么复习,这次段考成绩更是直线下滑到76分。 越过他拿起一支红笔,叶一竹回身时利落抽回自己的试卷,淡淡开口:“没你厉害,所以我现在要去找张姐,等着被她批斗,去晚了又是一顿腥风血雨。”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让他别耽误她。 像昨晚那样 “身上的酒味还没散干净就敢去老师办公室啊。” 她刚走两步,听到他的话又停下来,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显然不信任他漫不经心的话。 可她昨晚和一群人干了整整五箱啤酒,今早起来还吐了一身,没洗澡换衣前,身上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迟疑着抬手凑在鼻端,嗅了嗅。 明明全是洗衣液的清香气味。 抬眼去看他,发现他双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球,嘴角抑着坏笑。 “我操!” 她瞟到墙上的时间,只是恶狠狠骂了一句。走到楼梯口时碰上了手挽手走过来的许佳安和莫然。 她们原本正在小声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立马停止了讨论,还没来得及反应,叶一竹就飞快掠过她们往楼下跑去。 莫然皱眉,正欲发作,又看到顾盛廷走过来,一手转球,一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两个人不自觉往旁边让了让,顾盛廷专注低着头,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全然未觉有一道目光在热切地跟随自己。 莫然回头,碰到许佳安正好收回来的目光,拍拍她的手背,问:“你和顾盛廷高一是同班?” “嗯。” 许佳安点点头,自顾往前走。 “他和去年毕业的学姐,真是因为有人插足才分手?” 这也算是个挺久远的八卦了,可在所有谣言中,却是含金量最大的一个。 谁都知道顾盛廷刚上高一那会儿,和一个高三学姐打得火热。可好景不长,只过了三个月,两个人就分道扬镳,甚至兵刃相见。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顾盛廷劈腿了市高的一个女生,学姐就带人把那个女生教训了一顿,顾盛廷知道后,又找人收拾了学姐…… 总之很精彩很狗血。 可时间悠悠转了一年多,有关顾盛廷的新闻又实在太多,所以现在都没人提起那段往事了。 许佳安捋了捋额角被风吹乱的碎发,冰冷的指端碰到滚烫的脸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流言这东西,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 下课铃打响,叶一竹刚从办公室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扭头就看到站在窗口笑嘻嘻冲她挑眉的任心。 她抑住喉中的兴奋和惊讶,在众人的睽睽目光下再次走出去。 两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立马压着嗓子惊叫起来。“你这婆娘疯了啊……” 叶一竹不敢相信任心会出现在这里,浑身的血液加速沸腾,体内的躁郁霎时蒸出。 时间倒转,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她们还是初中生。 任心故作矜持,捂耳朵一脸嫌弃,“小点声儿,你不学习人家还学习呢!” “别他妈上这儿装好学生来了!” 突如其来的尖叫穿透力实在太大,高其烦躁地掠掠头发,“哪来的鸡叫?” 正在打游戏的顾盛廷瞥了眼被他涂得凌乱的草稿,淡淡说:“写不出来别写了,跟我来一局。” “我就不信了,数列可是我强项……”高其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顾盛廷在等待游戏开始期间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头顶白花花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迷糊。 今天下午匆匆瞥了一眼她的数学试卷,发现上面几乎所有的难题都是空着的。 连蒙都懒得蒙。 好像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会和不会两种情况。 真是有够倔的。 可结果呢,只打了七十多分,菜也是真的够菜。 他不禁冷笑一声,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后门。 明知故犯,犯了再犯,刚被找去谈话,这会儿就直接在学校发疯了。 短暂的好奇之后,冷眼旁观的心态一度占据上风。 可始终转在心头的,竟然是伴随着躁动的担心。 叶一竹带任心走到操场,还是晚修期间,跑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教职工家属在散步。 “我够好吧,为了让你不会吸引太多目光,把校服都翻出来了。” 叶一竹深看了眼她身上皱巴巴的六中校服,沉默着没有接话。 这个学期开学,任心正式退学。理由不过是没钱念书,也不稀罕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还没扔呢?”她隐去情绪里的那份落寞。 “好歹用钱买的呢,平时在家当睡衣也挺好。” 叶一竹冷笑一声,“还在家里穿?不嫌扎眼啊……” 任心推她一把,怒斥:“去你妈的!” 细碎的笑声散落在灯光下,叶一竹忽然问她:“干嘛来了?” 再次在明亮的教室、昏暗的塑胶跑道上见到任心,叶一竹恍惚她们都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女。 不知多情,只懂怎么张扬自己的叛逆。 “看你,能干嘛!”任心的声音明显低落下来,说得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让人信服的真诚。 叶一竹没有理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低垂下来的树枝。 任心跟着伸手,她原本就比叶一竹矮半个头,正要跳起来触碰到树叶时,树枝猛地回弹,让她抓了个空。 “他妈的,你耍我呢!”她忿忿拍拍手,掩盖尴尬。 叶一竹轻笑一声,威胁她:“说不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爱信不信!”她哼口气,扭头走向外道。 少女的娇嗔和任性在她身上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叶一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更加释怀了。 “他去广州了,我跟那些人也不对付,你和秦铭都不在,没劲透了。” “你怎么不跟他走?” 任心把手插进口袋,风吹起她披在肩上的头发,露出耳边两缕明亮的蓝色。 “我为什么要跟去?他是去打工的,又不是去玩儿的。” 叶一竹注视她半晌,又说:“那边机会多,你也可以去找份工。” 安静片刻,任心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伸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 “我没他这么肆意妄为,想干嘛就去干嘛。我离不开这座城市,也不想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说我贪生也好,怕死也罢。” 叶一竹咽了口唾沫,嗓子仿佛被异物堵住,酸疼阵阵刺激着她的神经。 “你知道我一直在写故事,可没人看啊。” 任心辍学到现在,没去找工作,也没干别的事,除了和吕家群在一起的时间,她都在写小说。 “慢慢来。” 任心自嘲一声:“我也不指望能靠它吃饭。像我这种高中都没毕业,又没什么经历的人,能写出什么东西。” “你还没什么经历?把这几年的太妹生活写出来不就行了……”叶一竹似笑非笑。 任心盯着她那张完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行,把我们初中发生的那些事儿写进去怎么样?” “我们什么事儿?” 四目相对,她们把目光交给彼此,一个明知故问,一个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 “在外人看来,比伤感文学还狗血的事。” 叶一竹不动声色,幽深的瞳孔里倒影出两个小小的影子,任心看到它们被波涛暗涌包围。 “任心,是不是非得等我找到男人,你才能把这件事彻底忘了。” 对面的人轻笑应承:“好啊,你找啊。” 叶一竹偏过头,留下一个深沉的背影。 确定她不是生气任心才放心往下说:“上次在二楼后座加你微信的那个,怎么样了?” “出门就拉黑了。”仿佛在说事不关己的话,叶一竹仰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将目光投向微微发亮的深沉夜幕。 “你觉得我真能忘了这事?你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一竹停住脚步,有些愠怒:“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在风中摇摇欲坠,叶一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热流涌上眼眶,她好笑:“任心,你能再装一点吗……” 这是她常开的玩笑,任心从来没当真过。 “一竹,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 “你真的觉得,当年如果我没有半点主动,吕家群会越过你、靳岑,看到我吗?” 宿命 远方悠扬的下课铃打响,叶一竹从草坪上站起来, “一起出校门。” 任心撑着脑袋晃来晃去,像喝醉一样,眯着眼睛想看清她的表情。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一个女生叫住任心。 “哟,任心?”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没穿校服,披头散发靠在墙上的女生,双手插在胸前,一只脚踮在地上转动,意味深长地笑着打量任心。 “穿着六中校服,你是怎么混进我们一中的?” “谁?”叶一竹没刻意压低声音,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坦然问道。 “叫林静对吧?我们是有过一些小摩擦,但不是什么大事。”任心说完后,林静轻笑两声,走过来打量叶一竹,又扭头对任心说:“想不到,你在一中也有朋友。” “你是几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叶一竹笑了笑,弧度还未完全展开就已经落下:“我也没见过你。” 林静微微错愕,转瞬笑得花枝乱颤,狭长的丹凤眼流转着深沉眼波,“现在认识也不晚。” 站在川流人群里,叶一竹也很清晰地感知到危险气息。 余光里撞进浩浩荡荡走过来的人,叁人不约而同转头,林静长舒口气,怡然自得地笑说:“正好,多认识点人总不是坏处。” “对吧,任心?” 任心看到李宇,脸色瞬间黑了几度,叶一竹看到她瘦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相比起来,叶一竹的反应十分镇定。 但实际上,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挣扎过千万遍。 “什么情况?” 李宇径直朝林静走过去,暧昧搂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绕到叶一竹身上。 “遇到了个老朋友。” “走吧。”叶一竹催促任心,可身形未动就被李宇出声叫住。 “既然都碰上了,大家一起去二楼后座喝一杯,热闹些。” 林静笑着搂住李宇的腰,对他了解并顺从自己的心思自满得意。 任心似乎下决心赌这口气,应下来:“宇哥的局,当然不能错过。” 身边的叶一竹不做声,隔着几个人,她紧紧盯着李宇,可在他迷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林静微微错愕,从李宇怀里起来:“你们认识?” 话音未落,身体又立马被人拽回去,李宇将手里的烟扔到脚下,说:“这圈子又不大,吕家群的女朋友,谁不知道呢?” 说完,他搂着似懂非懂的林静越过两人先走一步,留下一句“要快啊”。 侧门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他们一群人围在几辆车旁边以李宇为中心在喧哗,挡住了半个过道。 最惹人注目的一个群体,做着最放荡张扬的事,享受着同龄人胆怯又羡慕的注视。 烟雾缭绕中,李宇靠在电车上,凝视着站在树影下的叶一竹。 她已经把校服脱下来挂在手臂,漫不经心搭出一只脚,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 不和任心说话,也不看手机,寥寥恹恹。 等最后一个人姗姗来迟,李宇扔掉烟头,伸手碰碰有些不耐烦的林静,一声令下:“走。” 叶一竹坐的是个高一男生的车,一路上,那个男生话多如絮,话题不断。 烦得叶一竹在半路直接跳车,硬是多磨了十几分钟走到二楼后座。 那个男生被她的举动吓到失语,对上李宇扭头看过来的视线,又立马驱车到人行道,生生跟了她一路。 林静不知道李宇和叶一竹的事,他却是清楚他们之间的流言,加上亲眼见证了叶一竹的“厉害”,他可不敢惹毛她。 路过二楼后座门前的停车区域,在一众长得差不多的电车里叶一竹瞥到那辆纯黑色的车。 她怔了怔,烦乱的思绪忽然变得冗长,比夜色更寂。 转念想到他的车应该还在交警大队,她才如释重负,撩开帘子走进另一个世界。 她并不常到二楼后座的包厢,七拐八弯才找到李宇等人。 推门入目就看到任心坐在角落被几个人劝酒,林静坐在对角,翘着二郎腿,满脸神采飞扬。 心头升起厌恶,她缓缓走过去,没有去管任心,而是直面李宇。 “我有话跟你说。” 林静的笑容微微凝住,那几个灌酒的人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 李宇不紧不慢坐起来,拿起一杯酒递给叶一竹。 “我也有事找你。先把这杯酒喝了,漫漫长夜,不着急。”他放慢语气,直勾勾盯着叶一竹因为紧张呼吸而起伏的胸部。 话音刚落,叶一竹就把校服和书包往旁边一扔,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包厢霎时陷入安静,所有人都看好戏似地盯着叶一竹。杯底见空时,男人们起哄,嚷嚷着让她再来一杯。 烈又苦的高度酒,叶一竹不带喘气灌下喉咙,面不改色,李宇目光一敛,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突然,他又拿起一杯,鼓动她:“迟到了,自罚叁杯是规矩。” “一竹……” 任心在身后深切呼唤,李宇有些不耐烦,伸头冲她低吼一声:“老子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我也没强迫你们来吧?既然来了,故作忸怩给谁看?” 说话间,目光又移到叶一竹身上。 触及她眼底的憎恶,李宇笑笑,自己先喝了一口,皱眉道:“吕家群去广州了吧,进了二楼后座,别人也没那个能耐救你们。” 林静在旁边听得发愣,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宇站起来将剩下的半杯酒举到叶一竹唇边,脸低贴上她泛红的耳垂,轻呵了口气,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音调说:“我现在突然想到要你做什么了。你不是双面人吗……” 他砸吧砸吧嘴,抚摸下巴, “白天是一中沉默寡言的好学生,夜晚是二楼后座蹦野迪的常客。” 他伸手挑挑垂顺的马尾,手背一路顺着她的后颈摸到耳骨,意味深长地说:“我想见识见识,会打八个耳洞的女高中生,在夜店热情泼辣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时,叶一竹微微扬起头,转动的红色灯光错落到她脸上。 “如你所愿,那叁个秘密就能存活久一些吗?” 李宇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挑眉。 接过那杯酒,叶一竹转了一下杯口,在众人各色目光下再次仰头饮尽。 没再等李宇发话,她又弯腰拿起另一杯,刚送到嘴边,突然停住,莞尔一笑,走到那个送他过来的高一男生面前。 “来。”她搭着手,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妖媚的笑。 那个男生看得怔怔,使劲眨了眨眼睛,觉得此刻的叶一竹和在校门口的那个女生完全是两个人。 小心翼翼地瞥了始终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李宇,他唯唯诺诺摸起自己的酒杯,看到叶一竹的杯子是满的,他又立马抄起酒瓶往杯子里灌酒。 “学姐,我敬你……” 话音没落,叶一竹不耐烦碰他的杯子,仰脖一饮而下。 她的脖子白皙纤长,嗓子估计也是极细的,液体涓涓流过,波动出诱人的弧度。 她正要走向下一个人,就被一股力量从后扼住。 叶一竹吃痛闷哼一声,李宇沉着个脸架她往外走。 “不是有事要说吗?” 任心瘫坐在那里,目光空洞,被跌落的玻璃杯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那对纠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滚!” 才出包厢门,叶一竹就奋力挣开他。 李宇好笑,“这会儿开始装了?刚才不挺野的吗,我还想带你去见见我其他哥们儿……” “你他妈到底说话算不算话!”她的眼球仿佛下一秒就会充血,鲜红的嘴唇胀破一般。 李宇抖肩,“我可没有威胁任何人,何况吕家群不在,这个游戏可失去了许多乐趣。” 叶一竹冷笑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舌尖、鼻腔都火辣辣的疼。 “你还是这么怂。你把任心激到二楼后座,不就是想给吕家群和我一个警告?” “不说话?又被我说中了?” 李宇直勾勾地瞪着她,眼神一下变得阴戾。 “你当老子不敢吗?你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你成为一中最出名的人。” 说完,他满拍拍她滚烫的脸: “我还没这么蠢,绑架吕家群的女人惹怒他。” “但你最好让任心把嘴闭上,不然,会有什么后果,我也说不准。” 叶一竹在厕所吐了两次,又站在外面好久,才打算再次进去。 刚出女厕,就直面叉腰站在对面的林静。 “叶一竹是吧?”她语气轻佻,敌意昭然若揭。 “怪不得我刚才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前段时间高二年级盛传李宇在追人,就是你。” 叶一竹感觉胃里又往上涌出一股酸味,不由得皱眉做了个干呕的姿势。 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林静觉得很畅快,笑出声:“你还真以为李宇是什么好人啊。他十五岁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上到二十多岁的御姐下到十几岁的萝莉,他身边的女人可就从来没断过。” “你当李宇真是为你转性了?”林静啧啧两声,摇头嘲笑她:“你这种女孩我见多了,装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为了在男人面前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人家拿你当回事吗?” “这么高度的酒,一喝就是大半瓶,我看李宇也没什么心疼的。妹妹,别被别人耍的团团转还自我感动呢。” 叶一竹缓过劲来,强压着内心的不适,轻飘飘开口:“你是在说自己吧?” 林静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正欲开口却又被叶一竹轻蔑的语气堵住: “条件也不错,怎么就看上李宇了?”叶一竹慢慢靠到厕所门口的金框条上,面对脸色极其难看的林静,冷笑一声:“我这样的女生?呵,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因为你这样的女生,我也见多了。” “你什么意思?” 觉得马尾有些碍事,叶一竹伸手将发圈脱下来,浓密顺滑的头发倾斜而下,被扎过地方连痕迹都没有。 林静有些错愕地注视着她这个举动,无法掩饰眼中的惊讶。 头发散下来后,原本清素的脸平添了几分柔媚。 虽然她只穿着最休闲的黑色运动装,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环境里,长身散漫而立,正在撩拨头发的叶一竹,风情迷人。 叶一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局促的林静,“还能是什么意思,攀关系想混进圈。” 她说得坦然,丝毫不顾听者激烈的反应。 叶一竹跟着秦铭他们,虽然和一中的人没什么往来,可像李宇这种混子,还有诸多喜欢在外边儿玩的人,她多少有所耳闻。 唯独这个林静。 一开始知道任心和她有过过节,叶一竹就很疑惑,甚至怀疑是自己消息太闭塞才会不知道这号人物。 林静似乎看透叶一竹心中的疑惑,反过来讽刺叶一竹: “这个圈子里,我也没听说过你,拽什么啊!” 叶一竹懒理她,自顾走了几步到镜子前,专注整理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 “学姐,我倒认识许多人,比李宇帅,人品还比他好。”她转身走到林静身边时,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怎么,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话刚出口,她又立马想起什么,微张了张嘴,十分诧异地说:“我差点忘了,你和任心有过节。” 语气十分遗憾,“那就不行了,任心是我姐妹,我总不能干对不起她的事儿。” 说完,她轻笑两声,吹了两声口哨就走了。 留下林静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冲她的背影怒骂:“你他妈拽什么!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掉……” 出了长廊,叶一竹瞬间陷入舞池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她感到额头的青筋在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抽打着痛感神经。 她的包还在包厢里,被李宇拖出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想要回去,却在舞池里被沸腾扭动的人挤得神志不清。 有人想要贴上去拉她跳舞,她厌恶推开,拖着摇晃的身体像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却四处碰壁。 酒精的作用被热辣气流加快蒸腾,仿佛体内正在被无形的棍状猛烈搅动,五脏六腑颠倒扭曲,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他妈的……” 她后知后觉中了李宇的诡计,可他明明也喝了那杯酒…… 扰人的知觉不允许她再继续深想,深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后,她反而清醒一些。 环顾四周模糊失真的妖艳氛围,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可刚要走就看到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从外围挤进来。 直觉告诉叶一竹,她们绝不是来跳舞的。 脑海里闪过那句恶狠狠的话: “这是在二楼后座,你和任心都逃不过……” 李宇也说过,吕家群不在,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她的手心沁出汗,刚要转身,头发就被一股力量生拽着往后拖去。 头皮生疼,叶一竹几乎要产生颅骨破裂的错觉。 她下意识也抓住自己的发根,往相反方向拽,然后本能自卫,抬起脚使尽全身余力朝那两条光白的腿踢去。 “臭婊子,劲还挺大!” 一个尖锐的女生在她头顶骂骂咧咧,叶一竹对充满辱骂充耳不闻,奋力抵抗。 可很快,另外的女生赶过来,一个钳制住她的腰,一个扯住她剩下半边的头发。齐心合力,势要把她拖出舞池。 气氛到了最高点,现场几近人间狂欢,灯光又暗了一些,以能更好显示彩色闪光灯的效果。 没有人在意一角里的混乱。 在这样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人们更愿意旁观好戏,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叶一竹被连拖带拽甩到卡座一角,那几个女生松了口气,露出自满的笑容。 却不知更为开阔的地界,也给叶一竹提供了便利。 不经意,叶一竹用手肘猛地往拽着自己头发女生的肚子捅过去。 一声惨叫后,叶一竹刚站直身体,脸上就被实实甩了一巴掌。 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连带四肢跟着晃动,火辣辣的脸颊像被整块烙铁贴着。 她跌俯到酒桌,手碰倒喝空了的酒瓶,心尖处冒出一簇花火。 伸出去的手被钳在半空,她心里一阵哀叹,觉得自己死定了。 可下一秒,那股力量软下来,牵引着她的手往回落。 这个姿势、动作,整个过程,宿命般的熟悉感纷沓而来。 她怔怔抬眼,一张冷峻的脸撞进朦胧的视线。 ———— 上次一竹耳朵受伤,顾盛廷也是这样拽她的手啊啊 隧道 顾盛廷定定地看着她,暗沉的眼光不起丝毫风浪。摇晃的灯光拂过冷厉棱角,他不动声色将那个酒瓶从她手里扯出来。 然后,他漠不关己走到一旁,将酒瓶放回原处。 仿佛他只是怕麻烦上身,劝架罢了。 那几个女生从诧异恢复跋扈,又纷纷围上去。 可刚走两步,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叶一竹,就听到一个沉如磁石的警告: “我不和女人动手,可不识趣的,两说。” 在场的人纷纷缄默,那些人似乎有些迟疑。 卢修轻吁口气,以为事情了了,走过去想拉叶一竹起来,扯着嗓子打趣:“借了件衣服,还你两次人情,是不是我们亏了啊……” 话音还没落,叶一竹就被猛地拖起来。 挨了一拳的那个女生越过前面两个人,胡乱去扯叶一竹的头发,表情扭曲地将她拖行半米。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也不知道叶一竹是被吊起来,还是自己站起来的。卢修眨了眨眼睛,愣怔着看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 “我操你妈!” “贱人!” 那个女生声嘶力竭,叶一竹甩了她一巴掌,她就抬脚直接要往叶一竹的胸口踹。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两个男人,和另外的女生对视一眼,径直走过去想要从背后钳制住叶一竹。 “老顾你他妈的……” 卢修无奈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顾盛廷把腕上的表摘下来,走过去,从背后撂倒那些人。 场面十分混乱,舞池的人纷纷围观过来。 酒保带着保安进来劝架,不到两分钟,又看到一众穿天蓝色制服的人将四周围涌。 卢修原本还以为是另一队保安,可定睛再看,他吓得尿都憋了回去。 “列行检查!闹事的都给我站好!” 原本他们就已经被拉开,这会儿一个个红着脸,眼瞪眼,空气焦灼,似乎下一秒就又会开始厮打。 几个人被带回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谁先动的手?” 做记录的警察头也不抬地问。 “她!”那个女生指着叶一竹,抢先一步。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警察抬头瞥了眼站在最边边的人。 叶一竹半垂着头,头发却不如其他人一样凌乱,脸上有几道指甲痕,眼眸无光,腰背却挺得笔直。 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倒是站得很随意,一脸漠然。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人把头埋得很低,表现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时不时抬头偷看四周警察的表情。 一有问话时候,他们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摆到警官面前,证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行了,好在没什么太严重的结果发生。一人写一份保证书,不许再有下次。” 说完,一个女警察把几张信纸摆到桌上,打量着一排少年少女,阴阳怪调:“该好好读书的年纪在那种地方打群架,真给你们厉害的哟。” 那几个人乖乖走过去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却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 “看我干嘛,不会写字啊?” 一个红毛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还真不会……” 几个正在办公的警察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地摇摇头。 女警察刚想开口,却看到另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齐刷刷挥笔,一副从容淡然。 看上去像惯犯。 女警察走上去偷偷打量两眼,又看到他们的字体潦草却有型。心里微微惊叹,她咽回涌到嘴边的话,点点头绕到另一边。 两边人马似乎隔着楚河汉界,是两番完全不同的光景。 叶一竹用力划了两下笔,急促的“唰唰”声音透出烦躁。 “给。” 修长的手指架着一支笔撞进她的视野,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又看下去,发现他已经写满了两张纸。 接过的笔上还有余温,叶一竹一言不发地继续将最后几行字写完。 顾盛廷看了她一会儿,抽起自己的纸张大摇大摆走到聚在一起吃宵夜的警察桌前。 “够快啊……” 顾盛廷顺手理理额角的头发,转身走回去靠到叶一竹身边的墙角。 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男人走进来,打量一圈后,目光短暂停留在正躬着身子写字的女孩身上。 “小李,这是怎么了?” 李警官擦擦嘴上的油水,随口一说:“谭队……几个小年轻在酒吧闹事,已经教育完了。” 谭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那几人长舒了口气,扭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叶一竹和顾盛廷。 在与跟出来的警察四目相对后,又满脸堆笑,悻悻地跑走了。 凌晨的晚风有些凌厉,古树被吹得呼呼作响。 街道安静得有些诡异,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来,发出的每一点声响都在空旷的夜里被无限拉长。 叶一竹落在最后面,要走出值班室时,与站在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她垂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最终,还是和平时一般,老老实实叫了声:“谭叔叔。” 声音不大,连跟着的民警都没听到,更别说跨出去就原形毕露的那帮人。 先她几步的顾盛泽脚步微顿,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目视前方走出去。 大厅霎时只剩下两人,落根针都能听到声响的幽静令人肌肤发颤,叶一竹听到自己有些粗壮的呼吸。 谭处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没明亮过,他缓缓踱步走过来,打量面前这个有些忐忑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 叶一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没有说话。 很乖巧委屈的模样,满脸都是无意间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自责自省。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转身摸出一根烟,拨弄了好几下打火机,才将它点燃。 天边仿佛已经透出橙色光亮,大夜将去,鼻端能嗅到露水的清香。 走出公安局的闸门,叶一竹看到地上颀长的身影。她走过去,问:“人呢?” 顾盛廷将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瞥她一眼,“怎么,还想再来一架?” 她微微仰面,看到他眼角的伤口,在昏黄的光晕下闪闪发亮。 “没记住他们长什么样。” 她揉了揉手腕,语气懊恼,却又十分平静,然后捋捋被风吹散的长发,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涣散。 他冷笑一声,“想着有下次,要报仇?”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问他:“是你你不会还手吗?” 字里行间多有挑衅和不屑。 两人间沉默片刻,听到他说:“这次不就是我替你还的手。” 落在脚边的树叶被一阵风卷起来,在空中飘了一段距离,又无声落下。 他跨坐上车,把钥匙插好,扭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孤零零的黑影。 “这个点直接去上课好了。” 车轮滚过水泥地的声响被留在身后,路边偶有出摊的三轮车,远处天光似要破展开。 “新车?”她想起在二楼后座门口看到的那辆车。 原来,他真的也在。 明知故问,很弱智的问题。 可一个问了,一个答了。 “这年头没个车怎么满城晃悠。” 慵懒低沉的嗓音似混合初晨的水雾,催人心眠。 “能把车给你送到公安局门口,卢修对你是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她提起卢修,顾盛廷总觉得她在暗讽。 见他不说话,她轻笑一声:“你放心,我已经相信你和赵晓玫没什么了。” 前座传来冷冷的声音:“再废话就给我滚下去。” 她丝毫不惧,“是你要我坐上来的。” …… 从二楼后座到公安局,又是打架又是写检讨,一整晚的惊心动魄,她还应对了一下父母的老熟人,却依旧是副怡然自得、不知疲倦的样子。 “你累不累?” 她像是故意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过了一会儿,扬起娇媚的语调: “你的背要借给我靠?”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整个身子微微后仰,逆风将她的头发都吹到了后脑,微卷凌乱,她半眯着眼,挤出两道深刻的卧蚕。 “你的脸皮到底能厚到什么程度……” 她突然笑出声,叹了口气,仰望苍穹。 “刚才你也见识到了,不没皮没脸的装一下,这周末回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狡黠一笑,“看来爸妈朋友多也是件麻烦事儿。” 耳边的风慢下去,后座没再有声音传来。 “你不想问问那些人是谁?” 拐弯要进入隧道时,顾盛廷下意识扭头看对面有没有车,冷冷的声音被吞没在倏忽暗下的空间里。 “管她是谁,不识趣就该打。” 她久久注视望着他的后脑勺,目光陷入融乱的短发里。 弧度饱满,颅骨完美,很适合做样本供人描摹。 隧道里空幽阴凉,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驾着一辆车在极速驰骋。 他本全心全意在控制车速,突然感受到背后轻抵上一阵温热,嘈杂中听到她疲倦的嗫嚅:“李宇真他妈不是东西……” 驶出隧道的一刻,街边的路灯齐刷刷熄灭,干净无尘的柏油地还似留有余光。 天边露出鱼肚白,紫光橙霞若隐若现,街边小摊烟雾袅袅。 时间恍惚而过,又仿佛慢下来。 ———— 过段日子加更吧! 我好着急我好想他们快点在一起 砸人 等红灯的时候,车刚好停在路边的早餐车旁,烟雾袅袅,香气四溢。 叶一竹咽了咽口水,发出孱弱声音:“有点饿了。” 顾盛廷嫌弃偏过头,指示灯转绿,没有丝毫犹豫将车开走。 身后的人突然坐起来,背后一阵清凉,突然变得空落落:“又抽什么风。” “我的手机和书包都还在二楼后座。” 恨得牙痒痒。 可想起还有任心。 不知道她离开后,包厢是什么情况。 她又沉默下去。 “我当大多点事……” 他还以为她在生气他没有停下来让她买早餐吃。 “书包里也没装书吧。” 她懒得理他,抻了一个懒腰。 明显感到车子的重心在后仰,他骂她:“想死别拉上我。” 她低笑一声,不以为意:“那你为什么替我打架?” 车子拐了个弯,已经可以看到一中对面的宿舍楼。 天光微亮,栏杆下里外两边分站着一对男女。 隔得有点远,叶一竹并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中最近在建设新的餐厅楼,每天都会有成批工人进进出出。 那个男生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但长相成熟,布满阴郁。女生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厌恶焦急的眼睛。她急得跺脚,压着声音低吼,却又左顾右盼,不断往后退。 叶一竹转过头,及时避开莫然张望过来的目光。 可车速突然慢了下来,开了半天都没有离开宿舍楼的区域。 她有些疑惑,伸头向前叫他:“你不知道我住哪儿吗?在前一个巷口,不是这儿。” 顾盛廷沉默片刻,突然加速。车子滚起街边的落叶尘埃,晨光雾霭里,叶一竹看到了大理石上滚烫的金色字体: “第一中学”。 她早就感到倦怠,手撑着后座,目光无神地盯着街边闪过的光景。 脑海里却在回想刚才所见的一幕。 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的是建筑工人的工服。 天光破晓,一家家商铺的闸门卷帘被错落有致地打起来。鸣笛渐频,街边环卫扫刷着地面,嘀嘀唰唰,预示着新的一天。 叶一竹下车后,听到钥匙被拔下来的声响,不由得驻足回头看了眼。 顾盛廷漫不经心锁车,头也不抬:“我去高其他们那儿冲个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发笑:“我没问你啊。” * 叶一竹的校服外套扔在二楼后座,眼看时间将近,她随手抓起一件运动服套在短袖外面,风风火火出门。 班里已经很热闹,可宁雪破天荒没在座位上。 叶一竹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眠产生了幻觉。 她的书包、校服被堆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袋包子豆浆。 三步做两步走过去,她不可置信翻了两下,浓重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铃声叮铃铃响起,躁扰得如同在耳边拉响。许佳安大喊“安静”并提示课代表上去领读。 所有人蹿回座位,老老实实闭上嘴,叶一竹回神恍然,慢慢落座。 看着那堆东西,她伸手去摸尚有余温的包子,思量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 找到列表里那个已经跌到很下面的头像。 “你出来。” 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回应。 她坐不住,刚站起来却迎面碰上张姐。 “干嘛去?”张姐脸色不太好,威风凛凛地警告她。 她垂在手边的手抓了抓裤脚,无言以对。 楼道传来一阵嬉笑,在朗朗读书声中格外刺耳,张姐没好气地扭头,谈笑戛然而止。 他的头发清爽利落,脸上的伤痕也几乎快被隐没,还换了件外套,十分精神。 高其讪讪摸了摸鼻子冲张姐傻笑,他却将目光投向别处,一脸不惧张狂。直到从四班路过,他都没有回应她眼神中的质疑、期盼、和寻求。 “叶一竹,把校服穿上。” 张姐的声音将她从一场荒唐大梦中拉回来。 波壮的念书声洋洋盈耳,可鼻端萦绕着刺鼻的气味,让她仿佛还置身于昨晚的酒色场。 * 第二节课下课,宁雪依旧没来。 叶一竹给她发的消息,打的电话也都没有回复。 去问方哲州,才知道她向张姐请了一天的假。至于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一个人顺着人流走下楼,广播里的进行曲重复催促,叶一竹始终拖着脚步,在热闹的人群里走得温吞。 暖和的阳光洒在身上,混合着香樟芬香微风终于不再是冷冽的。 路过高三的队列,站在队伍尾巴的李宇看到她身上的校服有些诧异,好笑叫住她:“这么臭的衣服你都敢穿,不怕别人问你干嘛去了?” 她倏忽停下脚步,觉得他撇开太多话题只聊这件外套有些诡异。 触及她眼底的恼厌还有一丝怀疑,他突然挑眉:“怎么样,我这服务够周到吧。” “这是你拿回来的?” 脱口而出,她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可描述的震错。 “怕你没校服穿,挨一顿臭骂,宇哥我贴心不?” 身边不断有人拿八卦的眼神打量他们,叶一竹冷冷地盯着他,又越过人群看到林静。 李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她黑得像木炭的脸笑了笑,说:“听说昨晚都闹到警察局去了。” “管好你的人。” 她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不想知道任心最后怎样了?” 心“咯噔”再度下坠,一直在隐隐发颤。 明知道他不敢也不会把任心怎么样,可说到底,昨晚她还是把任心一个人丢在了豺狼虎豹里。 而从昨晚到现在,她们两人都没有联系过。 下午放学,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插着耳机睡觉的叶一竹被吵得无法安心。 越来越激烈的语调钻进心窝,她一下子坐起来扯下耳机,起身往外走。 “真的吗,宁雪喜欢成博宇?成博宇不是有女朋友吗?” “昨晚都在酒吧为他喝得烂醉如泥了,还能有假……” 七零八碎的言论让叶一竹再也迈不出脚步。 发现叶一竹又走回来,那几个人目光闪烁,立马散开。 叶一竹在班里没几个亲近的人,可谁都知道她和宁雪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而此时,叶一竹也十分懊恼,为什么自己没多和几个人打交道。不然现在,她怎么连刨根究底的门路都摸不着。 茫然错愕中,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明明昨晚她和任心出去前,宁雪还专心的在和物理题斗争。而且她向来是家教良好的女孩,虽然偶尔叛逆,可连歌厅都鲜少光临。 还为了成博宇喝醉?这是什么狗屁狗血剧情。 “一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嘉宁和宁雪都是艺术生,两人平时有共同话题,走得也近。 朋友的朋友,一般也都会是朋友。 哪怕嘉宁一向不太敢靠近叶一竹,也无法理解宁雪这么明艳乐观的人怎么会和叶一竹成为好朋友。 通过嘉宁的只言片语,叶一竹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她不清楚的是,成博宇和秦倩为什么闹分手?宁雪又是怎么知道心情低落的成博宇在迪厅买醉? 更让她震惊的是,宁雪为了成博宇,居然敢去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而这些,都是从昨晚同样在现场的赵晓玫口中传出来的。 宁雪是艺术生,又是校级主持人,在一中算小有名望。 有关她的八卦,一传十,十传百。 而她默默仰慕着某个少年的少女情怀,就这样成为了大家津津乐道的八卦。 积压着太多怨烦的心几近爆破,最后自习课还没结束,叶一竹就到操场跑步。 一圈又一圈,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来。 篮球伴随着骂声滚落她脚边,她喘气抬头,看到李宇和顾盛廷那群人。 相似的场景,很不真实。 他们依旧是同样的反应,一时间,没有人着急跑下来捡球。 一群女生有说有笑挽手走过篮球场和跑道中间,故意放慢了脚步,语调婉转,笑得刻意。 这一次,换作是叶一竹主动捡起球。 随之而来是一声惨叫。 赵晓玫捂着头跌坐在地,其他几个女生慌忙无措,忙着查看她的伤势,又忙着寻找罪魁祸首。 就连看台上的几个男生都惊得合不上嘴巴,高其迟钝着举手鼓掌:“牛——逼”! 篮球滚落到一旁,粗劣的声响许久未绝。 叶一竹身形不动,紧抿着嘴唇,目光冰冷遥望乱作一团的前方。 额前的汗不断顺着头发和脸颊流下,大片橙黄夕阳下,雪白肌肤上散落的伤痕越发清晰。 她就像给自己镀上了一层千年寒冰,震慑着旁人,也回绝着旁人。 李宇看得津津有味,悠悠吹了声口哨。 “哎呀,都红了!顾盛廷……”赵晓玫同行的人急忙喊道。 赵晓玫涌出泪来,终于忍不住用委屈又火辣辣的目光去看台上的人。 顾盛廷的某个兄弟冲叶一竹喊:“喂,你有病啊!” 叶一竹的目光微微上移,一错不错地看到那个穿白色背心,大汗淋漓却冷淡阴郁的少年。 呵,都这样了,还说自己和赵晓玫没有任何关系。 可昨晚,她刚说自己相信他。 叶一竹冷笑一声,伸手拨了拨马尾,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开。 她回到教室收拾东西打算回趟出租屋,然后去找任心。 一点上晚自习的心情都没有。 刚出楼道就被堵住。 “让开。”她丝毫不客气,眉目间透着昨晚在二楼后座被人围打陷入险境的阴狠。 “赵晓玫怎么惹你了?” 她眯了眯眼睛, “心疼了?” “不识趣的人,该打。” 重复他昨晚的话。 这样的她,极其陌生。仿佛是在二楼后座都不能见到的模样。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拿篮球砸人,现在的不惧不悔、嚣张狠毒的语气,真的与混迹酒色会场的太妹没有任何分别。 他一点点收敛目光,往前走。 眼睛前的一片阴影猝然加重,叶一竹显然有些错愕,下意识往后退。 “那你早该被打死了。” 还没来得及去理解他话中的深意,手腕就被一股生狠的力量钳住。 仿佛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她奋力挣脱,整个人被狠狠甩到墙上。 “你他妈发什么疯!” 比起她的失控,他格外镇定,脸色却一暗再暗。 “赵晓玫也经常在二楼后座。” “我管她在哪儿!” “她和许多人关系都不简单,刚才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砸她,想过后果吗?” 答案就要脱口而出,她却突然生生止住。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到底是心疼还是害怕?” 见他不说话,她感到无比畅快,仿佛扳回一城,底气十足。 “你要心疼的人这么多,忙得过来吗?上次在二楼后座是许佳安,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那种地方打工……”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去二楼后座。” 沉沉的声音平稳响起,像淤泥,不费一丝力量将她未出口的陈词堵住。 她微张的双唇缓缓闭上,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膛下,那颗东西还在剧烈跳动。 他那道和瞳孔一般黑的目光映进她惊愕的双眸。 许佳安也好,林芳也好,甚至是赵晓玫,都会成为她的威胁。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在灯红酒绿里撞见脱去校服摇身变成左耳上有八个耳洞的她。 甚至如许佳安这样已经见识过的人,只要她们对外走漏一个字,叶一竹所要面临的,就是今天的宁雪所承受的。 很奇怪,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在日落之后的另一面。 “这和赵晓玫有什么关系……” 她依旧死死地注视着他,语气却有些溃散。 他闭上眼睛,神情碎裂,透出巨大不耐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真傻逼还是跟我在这儿装啊……” 笼罩在心尖薄薄的云雾被瞬间蒸腾,叶一竹站直身体,伸手推开他。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加重的语气没有在空气中徘徊,直截了当跌落在地,犹如玻璃碎成渣,四处飞溅。 “滚开!” 她抽了抽书包的肩带,厌恶转身。 “老子真他妈好心没好报……” 不知为何,叶一竹不由得停住脚步。 察觉到她迟疑,他嘴边抹起讥笑,拍了拍手不经意开口:“哦对了,为了检查东西是不是都在,我翻了你的书包。” 心“突突”两下,叶一竹下意识地转身,可脚下就像被定住一样,始终支撑着她骨架的骄傲,已经变得弱不禁风。 徒然扭转,只会让它溃于一夕毁于一旦。 “提前跟你说一声,不然被你发现了,一个篮球砸过来,我冤不冤啊?” 话里带刺。 叶一竹抑下泛起的涟漪: “早上我给你发消息,你没有回。” 语气冰冷,理直气壮,仿佛她才是施恩者。 顾盛廷笑出声,看向别处,伸手摸了摸脖子,拉长声音嘲讽:“噢——让我出去是想骂我吧……” “我以为是李宇。” 他的话蓦地堵在舌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全都消失。 天地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又好像一直是这么安静。 她无视他的反应和脸上细微的变化,低头从书包翻出什么。 不禁斜睨她的动作,却看到那袋包子完好无损地被她拿出来。 “我以为是李宇买的,衣服和书包也都是他拿来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她止住要直接扔到他身上的冲动,面无表情只是念,念脑海里浮现出的每一个字。 “不想吃就扔了。” 帆布鞋擦过地面,他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到垃圾桶前,一伸手,那团东西就滚落到底,不见踪影。 一阵巨响过后,她头也不回,插上耳机正大光明地从校门口走出去。 在一群往回赶的人群里,逆行的那抹身影执拗又平静,孤单又倨傲。 ———— 感谢猪猪! 女主其实就是“小太妹” 但她的狠和混都是建立在有人伤害了她在意的人的基础上 招惹 刚走进小巷,就接到吕家群的电话。 “晚修逃了吧,在二楼后座,老时间。” 远方的上课铃已经打响,天地幽静,车辆飞驰穿过风中,发出粗粝的沙沙声。 “我要是不呢?”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叹了口气: “一竹,你什么时候招惹上李宇的?” 她听到自己突兀的平静语气:“任心没事吧?” 那个声音似乎顿了顿,才回答:“没事。” “那就好,挂了。” 傍晚的空气依旧湃骨的凉,叶一竹仰头望了望如梦似幻的流云,嘴角扯开微小的弧度。 他前天才到广州,今天就又赶回来。 不知道任心说了什么,能让平时极力劝阻别人邀请她去二楼后座的他直接打通电话过来,让她把晚修翘了。 去接受他的审判,还是去向他解释和李宇的纠纷? 她并不在乎,只是内心的厌倦和浮躁让她第一次作出反抗他的决定。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任心昨晚的话,犹然在耳。 在七中,暗恋或明目张胆喜欢吕家群的女孩一抓一大把。 当初,任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常常制造和吕家群偶遇的时机——去球场看他打球,给他送水,在他来找她的时候谎称人不在,借此多跟他聊几句。 任心第一次跟她们去二楼后座,是她自己主动跟吕家群提出想要去看看。 远处夜幕低垂,升起朦胧零散的灯光。叶一竹深吸了口气,对于迟到的真相依旧没有太多别样的情绪。 只是委屈。 回到出租屋,将书包和外套一同扔到地上。 天光昏暗,看不清的头顶上似乎有巨型物在窥视,说不定哪个不经意的时刻,她就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震动的手机把她从迷蒙的梦境中拉出来。 “一竹,我在你宿舍楼下。我知道你没有去上晚修,下来接我吧。” 俏皮的语气让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宁雪?” 走到楼下,一个扎着丸子头,穿了一身浅色休闲装的女孩冲她招手。 笑起来的时候,宁雪的眼睛会弯成月牙状,睫毛上闪烁着星辰。 宁雪把另一只手从背后举到前方,歪了歪脑袋:“陪我过生日。” 走近时宁雪才注意到叶一竹又红又肿,还含着晶莹水波的眼睛。 她惊讶:“原来你也会哭。” 在她眼中,叶一竹是一个极其自省理智的人,仿佛所有悲喜都无法撼动她心。 她始终以轻薄的冷傲将自己层层围住,不允许任何人过多的侵犯掠夺本身少得可怜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女孩,单调又多面。以至于四周,没有可能真正了解她全部的人。 在老师家长眼中,她是顺从沉默、循规蹈矩的内向女孩。 正如他们从未见过她穿热裤在迪厅喝酒跳舞的样子,他们无法想象叶一竹内心的张狂和叛逆。 班里的同学觉得她不善交际,与集体格格不入,却不知道她在枯燥乏味的一方校园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 所有人都看不惯她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傲和唯我独尊的漠视,却不知道她可以为了朋友拿篮球去砸别人的脑袋。 听起来还是很离谱,还是会觉得她是个“坏女孩”。 无论在哪个世界,打八个耳洞、纹身、打群架的“太妹”、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怪异学生”,两种身份,好像都会成为被唾弃的对象。 能和她成为朋友,掀开那顶多彩门帏,走过布满荆棘的内心,走进荒凉孤寂的另一片天地,宁雪觉得自己很幸运。 “一竹,你猜他们现在会不会在私下谈论你到底有什么背景?” 如顾盛廷给她的警告,下午她用篮球砸赵晓玫这件事,短短几小时内,传遍了一中的各个教室。 “我出名了?”她用不屑的语气慢悠悠地自问自语,一分自满,九分嘲弄。 “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低年级的人传成像赵晓玫、秦倩一样的存在。” 并不是沉默寡言的朴素学生,而是背靠社会黑势力所以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太妹”。 和李宇这样的人搞暧昧、随意逃课进出校园、无所欲为。 要么受到极大的崇拜,要么受到万千指点。 可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叶一竹想要的。 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只是呆在自己的舒适圈,不张扬、不退却。 羡慕的目光她丝毫不在意,别样的目光,她也丝毫不畏惧。 “别说我了,说说你,昨晚怎么回事?” 她用手推开宁雪,自己接过蛋糕盒上的彩带,把它们扯开。 宁雪讪讪地偷看她的脸色,十分心虚: “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听嘉宁说她当着李宇顾盛廷的面用篮球砸赵晓玫,宁雪吓得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随手把纸盒扔到一旁,叶一竹不以为意:“大不了被冷嘲热讽、骂几句。” 宁雪捂嘴好笑:“谁敢骂你啊?” 叶一竹越过她拿出抽屉的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目光落到手边的校服上。 她随手将校服扔到更远的地方,打燃一簇焰火。 “一个傻逼。” * 晚修下课,一中校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顾盛廷和章矩一群人走出来,正在热烈讨论等会儿要去哪个场子。 “城西那边新开了一家,那儿的妞一个比一个有料……” “你说去哪儿没用,得大寿星说了算!” 章矩撩了撩风骚的一头黄,搂过心绪不佳的顾盛廷:“哥们儿,今晚咱到底有没有着落?” 顾盛廷掏出支烟含进嘴里,抬头的时候忽然瞥到停在路边的几辆摩托和电车。 吕家群不是去广州了吗? 他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手里的动作也不由停下。 秦铭放下手机,往校门口张望,抱怨道:“打电话也不接,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你进去看看?”靳岑漫不经心地抬起专注在化妆镜里的眼。 “行……” 秦铭拢了拢身上的市高校服,又突然想起什么,扭头两眼发光地征询吕家群意见。 “去吧。”吕家群正坐在车上吞云吐雾,神色迷离。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半袖,左手臂盘曲的图腾跃然于上,忧郁的侧脸引来不少女生脸红注目。 他们这群人在清一色的校服堆里格外显眼,许多人都在讨论,他们在等谁。是来挑事的,还是找人的。 “去二楼后座。” 章矩松了口气,招呼后面的人,“二楼后座啊,让卢修他们动作麻溜的,迟到的自己看着办!” 秦铭路过顾盛廷身边,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可四周喧闹,他也没多想,趁着保安不注意混进了校门。 “林芳说她们今晚也在二楼后座。” 跨坐到车上的顾盛廷阴阴开口:“关我屁事。” 章矩笑笑,“那你行行好,牵个线,让我见见她那帮姐妹。” 顾盛廷皱了皱眉:“看上谁了?” “就高一那小妹妹,还成天给你送水不?” 顾盛廷轻笑一声,掏出钥匙在手里抛了抛,没有回答。 “不乐意啊?” “我和她又没处对象,就算是处了……”他耸耸肩,“章矩你看上的,我不得让出去。” 章矩放声大笑,伸手点他:“他妈的!你小子有够坏。” 几辆车横行穿过拥堵人群,以最快的速度驰骋在开阔大道上。章矩扯着嗓子大喊:“我倒想看看你小子最后败在哪个姑娘手里。” “这人还没出世。” “话可别说太满……” 拐了个弯,他们连超几辆轿车抢先进入隧道,呼呼风声中回荡的皆是轻狂呐喊,在尘嚣中滚滚而逝。 “我说,那天宁雪旁边那女的,混二楼后座的吧。” 顾盛廷的车徒然被章矩超越,他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说来也巧,上次我有个哥们儿和她蹦了一次,加了微信。结果没出门就被拉黑了,哈哈哈……” 顾盛廷冷不丁开口:“那人是你哥们儿?” “什么?”章矩有些听不清他的话,扭头想贴近他的车身。 顾盛廷加快速度,一骑绝尘,又把人甩在身后。 “别招惹她。” 视频 秦铭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穿市高校服的他被保安拦住,吕家群等人隔条马路冷眼旁观他和保安唇枪舌战的激烈场面。 “他妈的!人没捞着,反被臭骂一顿。” 等人黑着脸走过来,惹得靳岑直发笑。 他坐回车上,说:“那家伙桌上空得连本书都没摆。我问了他们班同学,说她今晚没上自习。” 烟灰灼了一下指尖,吕家群不动声色地掸掉。 “咱们都没去二楼后座啊,她能去哪儿?” 秦铭有些不耐烦,“要不直接堵她住的地方去……” “走吧。”吕家群淡淡打断秦铭的话。见他态度坚决,几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乐得赶紧逍遥快活去。 “那是李宇?” 李宇一个人从校门口走出来,站在那里打了会儿电话,又在树下抽了会儿烟,迟迟没有离开。 靳岑去打量吕家群的阴郁神情。他本来就是因为任心“被欺负”连夜从广州赶回来,这会儿碰上凶手独自一人,正好随了他的心意。 只不过……靳岑突然想起什么,嘴巴翕动,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家群,别激……”秦铭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吕家群扔掉烟,目光直勾勾注视着马路对面。 李宇发现了隐在树影下的一群人,看到为首的吕家群,抑制住内心一闪而过的惊惶,和他遥遥对视。 吕家群低头掏出手机,不紧不慢拨了几个数字,看得几人又惊又懵。 几秒后,站在马路对面那人举起手。 “是男人的话,二楼后座见。” 蛋糕没吃几口,酒罐子却散了一地。 叶一竹把头埋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喝。” 身边的人咧着嘴笑,脸颊红彤彤的。 “我也没想到。所以人家不是说吗,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那昨天喝了多少,都喝趴了。” 宁雪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放弃。 “记不清了。他们一直起哄让他喝,把我也拉进去。我怕他喝醉,就帮他喝。” 叶一竹侧头凝视她许久,淡淡开口:“贱不贱啊?” 心头被无形的针划了一下,宁雪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想到最后是我喝醉,太丢人了。”她展开纤长的手指覆住自己的脸,闷闷笑了两声。 “可他送回我公寓了。” 身边的人“唰”一下站起来,宁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仰头看叶一竹。 “你俩什么时候走这么近的?” “一竹,别这样说话好吗?” 自己的好朋友居高临下,用审判的姿态质问自己,宁雪有些烦躁,却又不知所措。 “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就算他被秦倩甩了,心情烂到谷底,也轮不到你放低姿态去当跳梁小丑。” 空气陷入缄默,宁雪微微扬起下巴,倔强咬住自己的嘴唇,眼里噙着泪。 是啊,昨晚的她活脱是一个笑话,像极了强行挤进他世界的无赖者。 她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所以才让赵晓玫抓住了把柄,在学校大肆宣扬。 “可是一竹,我喜欢他。” 叶一竹沉默良久,盘腿坐到床上,苦丧叹息:“我知道。” 因为喜欢,什么都变得理所当然。 宁雪又凑过去,好奇盯着她左臂上的纹身看。 “人家都说,纹身里藏着一个人所有的心事。”宁雪满眼羡慕,不禁伸手轻轻摩挲那处青蓝色的图腾。 叶一竹莞尔一笑:“这里不是。” 她所有的故事都已经随着脚踝上被激光清除地花纹消失无影无踪。 那个人问她,真的能过去吗? 其实是可以的。一生要遇到这么多人,谁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那这里代表什么?” “这里,代表我叛逆的年岁。” 两人沉浸在各自的伤怀,不知道此刻网络上正在疯传一段视频。 一朝之夕,叶一竹真成了一中的红人。 陆建好心提醒刚坐到座位上还插着耳机一脸平静的叶一竹:“你……看看空间吧。” 叶一竹平时不怎么用空间,对学校的“表白墙”和“吐槽墙”更是从不关注。 “看什么?”她划开空空如也的空间,界面的上一条动态还是上个星期别人发的。 陆建空吓出一身冷汗,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到她面前。 她随意一瞥,却浑身发僵。 短短半分钟的视频对于她来说,何止是熟悉。 那天在后街,她经历过一遍,现在又看过一遍。 昏黄晦暗的灯光下,她的脸却十分清楚。只见她主动贴近李宇,嘴角眉眼尽是娇媚撩人的笑。 就像是她在勾引李宇。 “这……真是你?” 叶一竹抬眼,静静注视陆建一脸探究迟疑的表情。 “这不挺清楚的。”她把手机转了个方向还给他,然后低头整理书包。 听到她的话,全班人都不约而同向她投去异样目光。 不知道是在惊讶于她的坦然和平静,还是无法想象,平时一个寡言不善交际的人会是视频里的女主角。 其实她和李宇要扯上什么关系也不奇怪,只是前段时间传出李宇追求她,她却矢口否认、不以为意。 莫然冷笑一声,又点开视频欣赏一遍,啧啧摇头:“原来是她上杆子攀关系,我就说李宇怎么可能看上她……” 许佳安隔着段距离看到不为所动的叶一竹,心里不由发怵,目光也不觉再次被视频吸引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楼梯口走出来,许佳安抬头看到脸色阴郁的顾盛廷在要路过时突然停住脚步。 他转头盯那个座位上的人,晦暗不明的眼波里似乎散满火种。 叶一竹始终低头,似乎从未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 突然,叶一竹猛地推开凳子站起来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头也不回走出去。 顾盛廷又停留几秒,转身走进班级。 班里又爆发热烈谈论,许佳安一直扣进肉里的指甲缓缓退出。 叶一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高三教学楼的,一路上有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着追随她。 她的体内燃烧着熊熊大火,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高三年级的人也注意到她,无不用别样的眼光打量“红人”。 毕竟,她在白天时穿校服扎马尾的形象实在与视频里的样子相差甚远。 路过六班的时候,秦倩走出来拦住她。 “你不用去找李宇,因为他现在在警局。”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和吕家群一起。” 心仿佛漏跳几拍,叶一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个语调。 秦倩比她高了半个头,睥睨着她,冷冷开口:“都是懂规矩的人,既然事情发生了,那就按照约定的来。” “视频是李宇让你放出来的?” 这个问题显然让秦倩愣住。叶一竹从她微微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会心一笑。 离开前她问秦倩:“他们在哪个派出所?” “你就这么淡定?” 不然呢?大哭大吼对每个等着看热闹的人解释她是被算计的?还是把她和李宇之间的恩怨和不成文的约定和盘托出? 人们向来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 “李宇,你可以走了。” 稀里哗啦的锁扣声充斥着整间房子,李宇从座位上站起来,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看都没看值班人员一眼,大摇大摆插兜走出去。 路过旁边那屋时,他特意拐进去探头朝里面的人贱兮兮一笑。 “兄弟,先走一步。” 吕家群抬起布满阴霾的脸,目光如剑,仿佛要刺透那具肮脏邪恶的肉体。 “要走就赶紧走,别再惹事!” 值班民警走过来试图越过李宇把门锁上,却被李宇轻蔑瞥了一眼。 “老子当然走,这种鬼地方多呆一秒都浑身难受。” 民警脸色像吃瘪一样的难堪,却因为上头有吩咐,不敢对这毛头小子多说一句重话。 关门前他看了眼颓坐在墙角的吕家群,脸上青紫相接,上面的瘀血凝成块,触目惊心。 伤得并不比李宇轻。 而且昨晚他们接到报警赶到的时候,他是被李宇摁在地上狂揍的那一个。 可如今李宇能出去了,他却不能。 民警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却又觉得这样的不良青年应该受到惩戒。 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手臂脚踝就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原本应该明朗朝气的眼睛里全是忧郁和阴鸷,在这样端肃庄严的地方里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惧怕。 民警摇摇头,说不清是憎恶还是惋惜。 门被合上后,耳边又是一阵安静混杂着震耳的嗡鸣。 他常年打架,耳膜受损,昨晚又挨了李宇一记重拳。 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仅剩的一支烟,无视墙上高悬显眼的“禁止吸烟”标语,不紧不慢地点燃。 袅袅烟雾从蜡黄的指端往上蔓延,整夜未阖的双眼透出血丝,从中能看到昨晚腥气横行的混乱现场。 他和李宇到了下下,一上来就干了五瓶高度酒。 酒精最能刺激蛰伏在神经里的躁动,到最后,他们都记不起是谁先动的手。 李宇不停激他,拿任心和叶一竹。 “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早知道你最大的软肋是个女人,他们还费老大劲都扳不倒你?” 李宇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语气十分嚣张。 “你到底想干嘛?” 吕家群压制住喉咙里喷发的熊熊大火,仿佛吃着一股死劲,彻底弄清楚这个人三番五次挑动自己底线的原因。 四周的人都屏息不语,似乎不敢过多插手他们之间的较量。 舞池里狂动继续,李宇舔了舔嘴唇,勾起不明意味地笑:“干嘛?来这种地方当然是像和她们好好玩玩。你的马子,说不上多对我口味,可让人玩几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开口的瞬间,秦铭等人就察觉到了危险气息。果然,烂人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 没等他把话说完,吕家群就抄起手边的空瓶子又快又准砸到他头上。 一阵脆响过后,玻璃渣子四处飞溅,李宇却连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 残留的黄色液体随着浓稠的血液缓慢流下,在场都是吕家群的人,又见惯了这种场面。 现场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可闻及。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一声轻笑过后,李宇把脖子往前伸,扬起头颅,眼睛瞪得有些变形: “我他妈说,任心就一副鸡样。老子最看不惯这种女人,仗着背后有人就作天作地……” 原本就因为猖狂而扭曲怪异的脸被猛地捶到一边,脸颊的肉在空中快速变形,唾沫横飞。 空气中回荡着闷响,一声又一声。 吕家群打架时,是不喜欢发出除了拳头摩擦肉体之外的声响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宇就这样被制服时,骑在他身上的吕家群半个身子突然消失在桌台。李宇一个伸脚狠狠把他绊倒,动作果决地高抬起脚踩住他的腹部。 “你他妈找死啊!” 王四和阿杰握紧拳头欲冲上去,靳岑和秦铭拦住他们时听到李宇阴冷的声音:“都他妈给我老实一点。今天我只有一个人,吕家群,是男人的话,别怂。” 整颗头胀得通红的吕家群没有去看秦铭他们,只是起身抡那张丑恶的嘴脸。 李宇漫不经心动了两下脚踝,才蓦地抬起脚,走到一旁拿空酒瓶。 “你说你急猴什么?老子的人被你拐去我都没说什么,玩玩你的人,大家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他将瓶子甩到另一个手掌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我都说了,任心无趣得很,自己不服气要跟我来二楼后座,结果我兄弟让她喝几杯都不肯。又哭又闹……”他满脸嫌弃,厌恶地皱眉摇摇头:“这种女孩我见多了,无趣。” 他蹲下来,微眯起眼睛,语气轻佻:“叶一竹是真他妈胆大,喝了我整整一瓶酒,她倒不怕我往酒里下药,当场就把她办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巨变。秦铭心颤,放声质问:“你在酒里下药?” 李宇没有转头面对秦铭,而是始终含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看着吕家群。 吕家群撑着地面坐起来,分明俊朗的五官纹丝不动,抬脚往李宇的心窝狠踹一脚,随即踩住。 始料不及,李宇整个人撞到桌角,满桌的酒瓶稀里哗啦落下来。 “家群,冷静!” 看到吕家群眼里喷出红光,秦铭他们终于坐不住。 李宇也像是彻底失去和他周旋的耐心,脸上嬉笑霎时被狠戾吞噬,反手举起一张高脚凳向吕家群砸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直到警车鸣笛。 滑板 叶一竹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难得亮灯,刘圻梅坐在沙发上摆弄电脑。 “我爸呢?” 刘圻梅抬头看她一眼,随口一说:“应酬。”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叶一竹把书包放下,拖鞋甩到一边,坐到沙发开了袋薯片,目光盯着电视。 “哎呀,别老穿着外面的衣服坐沙发,说了多少回了……” “这都几点了,还吃薯片……” “我饿。” 叶一竹不为所动,继续该干嘛干嘛。 又过了几分钟,刘圻梅放下电脑,用手揉了揉鼻梁,问她:“怎么今天回来了?” 平时叶一竹都在出租屋,就算偶尔回来,也是周六白天才到家。 终于等到她问这句话,叶一竹如蒙大赦,立马放下手里的薯片。 “妈,我爸和谁吃饭呢?” 怀揣着的忐忑就悬在胸口,可刘圻梅淡淡说:“谁知道,他也没和我说。” 比失望来得更快的,是挂在母亲眉目上那抹浓重的哀伤。 见她不说话,刘圻梅察觉到她的心思,又问:“你有事找你爸?” 叶一竹回过神来,点点头:“你要是能联系上谭叔叔,我找你也是一样的。” 对于她的直白,刘圻梅向来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她遗传了谁,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却跟谁也不拐弯抹角,理所当然的样子。 “什么事?” 刘圻梅听到与警察局有关的人心都会莫名空跳两下,这是四年前留下来的后遗症。 “妈,我有个朋友。”她说了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总归有几分心虚。 这么多年她能在刘圻梅眼皮子底下来回晃蹿,掩饰到如今,已经算十分幸运。 “朋友?”刘圻梅冷笑一声,慢悠悠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能进局子喝茶的朋友。”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转动,静音的电视画面正好演到高潮情节,一张张无声扭曲的脸被投影到墙上。 “是秦铭的朋友,我们一起玩过几次,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她脸不红心不跳,拿秦铭做挡箭牌。 “秦铭的朋友?” 秦铭是她们初中班里的第一,却是出了名的不受管教。可在家长眼里,能被保送上市高的成绩,足以成为抵挡所有陋习的堡垒。 何况刘圻梅和秦铭的爸爸在美国曾共事过一段时间。 “犯了什么事,需要惊动你谭叔叔?” “打架。”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果这件事要麻烦谭处插手介入,自己就算编出花来,也过不了刘圻梅亲自打电话给谭处那关。 “他不上学了吧?” 叶一竹被问得一愣,点点头。 “少跟这种人来往。” 刘圻梅抄起手机,好像并没有对女儿为了这种人来找自己说情感到太惊讶。 “那秦铭还……” “他是男孩子,边玩边学,活成个混子也能上清华,甚至是麻省理工。你能和他一样?”刘圻梅瞥她一眼,没好气:“在一中的普通班成绩还不上不下。” 叶一竹转了个身,把脚踏到茶几上,忿忿道:“普通班怎么了?当初高一你们把我塞进尖子班,文理分班我还不是下来了。我就是普通班的料。” 母女间的气氛又徒然陷入冰点,一时间,谁也不让谁。 刘圻梅懒得和她吵,只是告诫她:“别的科目我不管,英语你得给我好好学,托福争取一次过。” 叶一竹冷脸盯着屏幕,仿佛没有听到,不予回答。 “你那朋友叫什么?” 心里赌着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可好不容易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叶一竹秉着能屈能伸的心态回答:“吕家群。” 整个家空荡荡的,即使开着电视,有两个人,也没有丝毫生气。 刘圻梅的心濒临崩溃。 “叶一竹,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别整天摆个臭脸给我。” 坐在沙发上的人不为所动,一瞬后,客厅响起怒气冲冲的步伐。 “就你这样还想让我帮忙?我帮你才有鬼!找你爸去,别来烦我!” 咽下舌尖的酸苦,叶一竹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却连里面演了什么情节都不知道。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接到秦铭的电话。 “人出来了,你那谭叔叔效率还挺高。” 叶一竹冷笑一声,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你怎么了?” “跟我妈吵了一架。” 秦铭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因为家群这事儿?不至于吧,不是让你拿我当借口吗?” “有个屁用。你倒是好,爸妈在美国,管你都不是手脚。不然今天这事,用得着我冒着这么大风险出面?” 早几年,秦铭爸妈的工作重心还在国内时,处理他和他狐朋狗友的事不在少数。现在倒好,他一个人留在国内,撒了欢没人管,出了事也没人帮忙擦屁股。 秦铭敷衍着安慰她:“人好歹也是因为你进去的,挨顿骂算什么……” 她停下脚步,“啪”地把电话挂掉。 因为她?要不是任心,她根本不会去二楼后座,也不会差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就后怕。 如果她没有从包厢出来,没有被林静的人堵住,没有遇到顾盛廷…… 想到这里,她不由好笑。 一个给她带来无尽麻烦的人,却无形中成了她的“恩人”。 周一升旗仪式,宁雪和叶一竹这两个校园的“八卦中心人物”走在路上,仿佛自带光环。 宁雪那事儿没实际性证据,而且她平时在学生会,又是各大活动的主持人,人缘不错。人们的异样目光,大多都是向叶一竹投去。 叶一竹不为所动,腰板依旧挺得直立,双手插在口袋里,面色不改,唯我独尊的漠视一切。 谁都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反应来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 就算是像赵晓玫那种出了名的“混女”,在被叶一竹用球砸脑袋后,走在路上都觉得丢人。 宁雪在校外的艺考辅导班开始了短期集训,未来几个月她都不会来上晚自习。她有些担心没有自己的陪伴叶一竹会不会不行。 可很显然,她的担心是多余。 叶一竹每天下了课就去操场跑步,然后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出租屋洗澡,准时准点坐回班里参加晚自习。 她的生活从未这样规律的三点一线。 下了晚自习,叶一竹还会去滑板社。 说来也奇怪,先前她在学校里从来没注意过那群每天都会在实验楼前空地玩滑板的人,可那天从操场走出来,鬼使神差多看了眼,就受到了滑板社社长的主动邀请。 “同学,你对滑板感兴趣?” 叶一竹摆手,“不好意思。”说完就要走。 意思很明显了,可熊振宇竟然直接把脚下的滑板推到她脚下。 “试试看。” 叶一竹迟疑不定,可作出行动往往是瞬间的决定。 小时候还住在老城区的私人楼片区时,她就整天和小区里的哥哥姐姐上蹿下跳,活脱像个男孩子。她学东西也快,别人玩什么,她也必须要会玩什么。所以小学的时候,她就已经会骑自行车、溜冰和滑板。 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个月,那些装备就堆在家里的角落积灰。 叶一竹刚把一只脚踩上去,熊振宇询问她:“需要帮你拿衣服吗?” 她才跑完步,身上还是黏糊糊的,外套自然也穿不上。 “谢谢。” 说着谢谢,她却利落把外套套上,敞着拉链,然后问他:“是这样上去吧?” 熊振宇干笑两声,若无其事收回落空的手。 “对,大胆一点,身体尽量保持平衡。” 她小时候玩过的是扭板,对于直板,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果然,两只脚刚同时踩到板上,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歪斜。不过好在肌肉记忆没有完全消失,为了保持平衡,她下意识扭动双腿,试图用从前的玩法来控制脚下的直板。 可没走多远,她就掉下来了。 品尝到新奇的刺激感,她不由得呼了口气,想再尝试一次。 熊振宇有些好奇问她:“你以前玩过吧?” “很多年前的事了。” 叶一竹点头认同,边说边再次站上去。话尾有些颤抖,她在板上晃了几下,终于稳定下来,往前滑了几米。 “这真挺难的……”她展开双臂小心翼翼低头探寻滑板和地面,逐渐找到了感觉。 其他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下来看她,朝她欢呼几声。 “可以了!你算有天赋的!” 叶一竹轻轻从板上跳下来,没有回应他们的喝彩。 夕阳已经彻底被高楼吞没,实验楼的灯光还没有亮起,四周有些昏暗。远处乌泱泱的人朝教学楼缓慢移动,跑道的人烟也稀少许多。 她理了理头发要回去,却听到熊振宇向自己发出邀请:“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她一时怔住,没有作答。 旁边有个男生站起来,把手边的滑板放到地上,一只脚踏上去,然后行云流水地绕着空地滑了个圈。 “同学,加入我们吧!你看别的社团都办得风风火火的,就数我们最寒碜,人就这几个,场地也就这点儿……” 他边滑边可怜兮兮地向叶一竹诉苦。 叶一竹打量四周,情况的确属实。毕竟在高中校园,大家大多倾向于诸如街舞社、辩论社这些大社团,没几个人会对滑板感兴趣。 “你要是怕耽误学习……哎呀我们社团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另一个男生很是乐天地挥挥手,“来去时间自由,什么狗屁规定都没有,你来了随时都可以滑,还有宇哥免费教学!” 又是宇哥。 叶一竹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排斥和厌恶,她扭头看到熊振宇正倚着操场旁的围栏看着自己,似乎对自己手下“广纳贤才”的能力很是满意。 他们这群人崇尚标新立异,自然不会穿校服。 熊振宇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夹克,深灰色的运动裤,脚踩上千元的球鞋,头顶红色棒球帽。在晦暗和斑驳中,眼睛里似乎盛放着巨大的热情。 “我从来不参加社团,因为我嫌麻烦。”她不带什么感情当着众人的面出口回绝,让那几个人大失所望。 上课铃不紧不慢打响,在空幽的校园上空盘旋。 叶一竹好奇看向那几个不为所动的人,“你们不上自习?哪个年级的巡逻这么松?” 肯定不会是高二的。 这几个人都是生面孔,叶一竹虽然平时不怎么关注学校里的人和事,但好歹也上了两年学,就连文科班那群人,她都混了个眼熟。 “学姐着急上晚自习吗?” 熊振宇慢悠悠站直身体从树影下走出来。 叶一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带着极强的防备感,心里被层浓重的不安包裹着。 那几个人听到熊振宇的话,显然都有些错愕,有人甚至直接问:“你俩认识啊?” 一副受到了欺骗的样子。 不过,叶一竹的人和名,在此刻的一中,他们不知道的人,才显得另类。 叶一竹在心里冷冷嘲笑那几个人。 而熊振宇,显然不是另类。 他始终没有移开和叶一竹交汇的视线,见她迟迟不开口,轻笑一声:“看来你还是不够信任我们。刚才彭飞都说了,我们社团没有这么多狗屁规矩。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个地下组织。” 思忱许久,叶一竹笑了笑,盯着他身后的滑板说:“听起来的确挺诱人。” 彭飞这句话,暗自兴奋,握拳和身边的人比了个“耶”。 一群只有大老爷们儿的社团,突然加入进来个女的,还有几分个性和姿色,的确是件值得欢呼的事情。 叶一竹和他们四五个人一同从实验楼走向教学楼。上课铃已经打响了两遍,整个校园静悄悄的,他们一群人都声势浩大,丝毫不惧。 到了楼下,叶一竹对他们说:“需要自己带设备吗?” 彭飞有些愣住,望了望分在眼前的两个岔路,心里暗自琢磨她是高二还是高三的。 一时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不着急,静静望着他们。 “不用,我们有多余的板。”熊振宇出口打破沉默,过了一会儿,又说:“实在不行你滑我的,我是老手,你是初学者。既然加入了我们,我就一定负责把你教会。” 叶一竹打量他,点点头:“先说好,我只是目前对滑板比较有兴趣,并不是要加入你们。” 彭飞把手搭在熊振宇的肩膀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叶一竹那张冷淡的脸。 “美女……啊不……学姐,用不着这么警慎吧。我们虽然是个地下组织,可干的都是正经事,平时就只是滑滑板,翻不了天。” 叶一竹不紧不慢看向熊振宇,和她的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也丝毫不惊不慌,嘴边勾着一丝探寻的笑。 “那说不准。” 她语气轻佻,说完便转身离开。 “哟!” 正好和高其碰了个正着。 高其的眼里写满好奇,不禁多看了两眼那几个手持滑板的男生。 “你还滑滑板呢?” 叶一竹觉得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和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他却自来熟。 “怎么,女生不能滑滑板吗?” 高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女的仿佛天生带刺,总板着张脸,说什么话都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想起上次被她骂,他新仇加旧恨,快跑几步拦住她。 “我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哪儿惹你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蓦地停下来,微仰起头,淡淡开口:“我们认识吗?” 高其哑口无言,几次想说话,却只得吃了哑巴亏。最后,脑子灵光一现,贱兮兮对她说:“你不认识我正常,可我认识你不就够了,对吧?” 叶一竹面不改色,幽深的瞳孔却骤然蹿出一股冥火。可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报复 一群人走回教室的路上还在讨论叶一竹。 “那女的挺有意思,长得不赖,说话还一套套的。”彭飞遗憾摇头:“只可惜,是个学姐。” “学姐怎么了?” 落在后面的熊振宇冷不丁开口,几个人一愣,随即发出惊呼:“嚯,这么会儿就瞄准目标了!” 熊振宇笑而不语,伸手把帽子摘下来捋了捋头发,说:“你们真不知道她?” “什么啊?” 彭飞几个人一头雾水。 听完视频那事,几人大惊失色。 他们平时虽然不怎么关注校园里七零八碎的传闻,可对李宇却有所耳闻。 “哥们儿,你可想清楚啊,那可是李宇的人。” “他俩处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愣愣摇头:“没……有吧。” “那不就得了。” 熊振宇将手里的滑板随意往地上一扔,脚踩上去俯身滑出去,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 彭飞啧啧两口,不过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叶一竹看上去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敢主动“勾引”李宇,深陷流言蜚语还能从容潇洒在校园乱蹿的,能不是狠角色吗。 以后每天下午放学,除了跑步,叶一竹又多了一项新活动。 她有底子在,上手快,熊振宇也是个好老师,不出几天,叶一竹就在他的带领下如鱼得水。 熟练驾驭之后,征服感和成就感让叶一竹越来越喜欢这项活动,有时候连跑步也不去,晚自习之后也会到实验楼那片空地滑上半小时。 李宇小半个月没有出现在校园,那件事渐渐被遗忘,毕竟这个时间,到处都充斥着高考的紧张氛围。 不过,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流言。因为那些备受关注的人,总能制造舆论。 最近,赵晓玫频繁和顾盛廷出现在校园,被人问道时,她却总红着脸回答“朋友而已”。 不知道是走到哪一步的朋友。 每天晚自习,她都会到三班门口等顾盛廷,然后两人丝毫不避讳地并肩离开。 * 等人走得差不多,叶一竹才开始收拾今天的作业,拿上熊振宇放在她这里的滑板。 他见她最近滑得上瘾,又得知她外宿,买个滑板挺麻烦一件事,所以干脆把自己的借给她用。 意图太过直接和明显,叶一竹自己又的确需要,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滑板的重量让她拿得有点勉强,刚走出教室,熊振宇就将滑板接过去,嘲笑她:“亏你还天天跑步。” 她前几天摔了一跤,左肩到现在还有点疼。揉揉肩膀,叶一竹吹了口气:“跑步和力气又没有必然联系……”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倒有几分赌气撒娇的意思。 赵晓玫生怕背对的叶一竹注意不到自己,故意提高音量,十分雀跃:“他们早就开喝了,就等我们过去呢。” 熊振宇抬头看了眼,脸色沉了沉,叶一竹感觉到手边不远距离的温度,不由自主侧过身。 他穿一件白色短袖,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分明,腕上的表换了一只,在灯光下折出微微光亮。 叶一竹垂眸,看到顾盛廷手里提有个牛皮纸袋,里面花花绿绿,一看就是女生的东西。 “你说我是现在换衣服还是到了二楼后座再换?” 对于身边人的满脸期待视而不见,顾盛廷余光被站在角落里的那两个人占得满盈。 仿佛能看到她嘴角勾起的冷笑和嘲弄。 “随便。” 顾盛廷没有丝毫停留,跟着失落的赵晓玫很快就隐没在昏暗的楼道里。 “认识?”熊振宇的询问让叶一竹慢慢收回视线,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觉得他们是在处对象吗?” 她的问题把熊振宇难住。他下意识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漫不经心回答:“那是顾盛廷和赵晓玫吧,最近校园里不都在传他俩的事。” 身边的人笑了笑,眼底的明媚闪烁,熊振宇看得有些出神。 好像是第一次见她笑,可这笑多少有些嘲弄和不怀好意。 信誓旦旦地说她污蔑他,辩解自己没有挖兄弟兄弟墙角。那样真诚的语气,被污蔑的愤怒,她真就差点信了。 “嗯,烂人总是会和烂人走到一起。” 被他骂“贱人”,赵晓玫还不是厚脸皮往上贴。 * 十一点的时候,熊振宇被一帮兄弟拉去上网,他原本想和叶一竹一起走,可她却说还要再滑一下。 空旷幽静的实验楼前不断回荡剧烈的碰撞声,不知道是不是持续太久,叶一竹渐渐失去耐心和兴趣。 最后一下,她整个人从滑板侧落,险些跌倒。 滑板被推出去很长一段距离,最后缓缓停在操场旁茂密的树影中。 实验楼这边通常不会有人经过,除了正在修建的食堂不停发出的机械碰撞声,四周幽静得让人发怵。 她随地坐在台阶上,吹风发呆,直到保安带串钥匙来锁门,叶一竹才松开捂着隐隐抽痛的小腹手缓缓起身。 痛经这回事情,总会打她个措手不及。她喜欢侥幸,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正儿八经吃过药、看过医生。 咬咬牙就能过去的事,最近几个月却越发猖獗。 上次运动会,痛经就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差点没死在跑道上。 将近十一点半,学校附近的药店都关门了,叶一竹在宁雪的帮助下才知道东街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虽然家里就有现成的医生,可她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药,小病小痛,能硬熬就硬熬,以至于让她真产生了自己百毒不侵的错觉。 深夜的街道很空旷,夜的喧嚣在悄然离去。 她拖着巨大滑板,足足了二十多分钟,才隔着两条马路看到那家店的招牌。 准备过马路时,身后突然传来口哨声。 她原本不打算理会,可那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 四五辆电车将她团团围住,都是生面孔,除了没有穿校服的赵晓玫还有上次在二楼后座被她拉黑微信的男生。 也不难怪那些在学校认识她的人就算在二楼后座和她面对面也认不出她。 千篇一律肥大丑陋的校服实在太限制人外貌的发挥空间。 赵晓玫散下千年不变的丸子头,叶一竹才知道她的头发烫着好看的水波卷。她的五官本就出色,上了妆后更是精致惊艳。绿色露脐装,紧致的牛仔裤勾勒出苗条的身材。 她从一辆车走下来,张扬跋扈,给人感觉比在学校时还要狂妄得意。 叶一竹本来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跟自己一路。 上次在操场那笔账,叶一竹自己都还记得,何况被砸的人。 叶一竹无声叹了口气,那口气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就被人从背后拽住马尾。 他们把她拖进公园厕所后面的一条小道,这里一点光源都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让人对未知产生巨大惊惧。 当有人打开手电筒时,叶一竹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生疼。 手里的滑板被一股狠力抽走,赵晓玫尖锐的声音在安静中尤为清晰。 “阿文,看看吧,是不是你家熊振宇的滑板。” 另一个方向响起女生的冷笑,紧接着是滑板被摔到地上的巨响。 叶一竹心底闪过无措,隐约意识到无形中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几人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赵晓玫慢悠悠转过身将手插在胸前,戏谑笑着注视叶一竹。 那个叫阿文的女孩一脚踩在滑板上,另一只脚撑地,不紧不慢滑到叶一竹面前。 “熊振宇的滑板怎么在你这儿?” “我借来的。” “借来的?”阿文天方夜谭好笑,嘲讽她:“不至于吧,你爸不是贪官吗,一个滑板都买不起?”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叶一竹抬眼死死瞪着她,阿文感到背后一凉,却立马黑脸猛地松脚。滑板猝然碾过叶一竹的脚尖,上下的疼痛让她不禁倒吸口气凉气。 “你多大的面子,让他肯把看得比脸还重的滑板借给你。” 话里是恨入骨髓的嫉妒。 叶一竹勾了勾嘴角,拢紧身上的外套,往后悠然靠去。 “多大面子你也看到了,而且是他主动借给我。” 阿文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瞪这个“死到临头”却依旧狂妄的人。 一巴掌果决落下,甚至连阿文都没反应过来。 赵晓玫搓搓发疼的手,慢悠悠开口:“贱不贱啊,勾引别人男朋友还理直气壮的。” 叶一竹缓缓抬起头,眼神阴郁地面对她们如狼似虎的视线。 “我不知道。” 阿文气极反笑,用手指着她嘲讽:“贱人都是这样给自己找借口的。真看不出来啊,看着老老实实,却净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赵晓玫好笑出声,拍拍阿文的肩膀,“她老实?你是没看到她主动往李宇身上贴的时候,那股骚劲,隔着屏幕都快要把我熏死了,哈哈哈……” 男男女女的笑声如同扭曲的声波,震得叶一竹的脑神经一抽抽发疼。 “真的啊,快让我看看,原来是个惯犯……” 赵晓玫刚掏出手机,叶一竹镇静问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人停了停,却没有理会已经狼狈不堪的人。 原本站在外围抽烟的男人也围过来,对着小小的屏幕时而发出惊叹,时而发出意味深长的爆笑。 “李宇不知道睡了多少女人,有没有病都不知道,她真是有够贱的……” 阿文说这句话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充满嫌弃。 彩色的光打在他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将上面肆虐扭曲的表情无限放大。 “都是往上贴的贱货,谁又比谁高贵?” 轻飘飘的语气让窃笑戛然而止,其余人还不明所以,赵晓玫的脸色却猛地沉下去。 她把手机塞到一个男生手里,扬起下巴,和叶一竹四目相对。 明明叶一竹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却觉得她的眼角、嘴角,甚至于每一根睫毛都充满讽刺的笑,刺到她心上。 她点点头,慢悠悠走到对面。 灯光偏到另一边,叶一竹看不清她的动作,自己又被突然剧烈疼痛的小腹激得弓了一下身体。 下一秒,生闷的疼痛就穿透头颅脑髓,让叶一竹整个身体僵在原地。 耳边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世间所有的声音就要全部消失。 篮球落到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沉实的声响。 阿文惊得张大嘴,替赵晓玫拿手机的那个男生将烟含回嘴里,走过去一手捞起篮球。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叶一竹躬着身体靠在斑驳脱皮的墙上,混杂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突突的心跳声。 赵晓玫扬起舒爽的音调,眯眼睛享受她无法抵抗、反抗的模样。 “被篮球砸的感觉怎么样?很爽吧,我免费再赠送给你一次……” 话音未落,她就迫不及待接过男生手里的篮球。 “悠着点,真可能脑震荡。” 她翻了个白眼,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她砸我的时候怎么没人提醒她?” 说完,她使出全身力气,把篮球砸出去。 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视野的叶一竹感到股疾风直直朝自己杀过来,脚下如有千斤重,小腹处牵引着她所有的痛觉神经,她感到全身无力,就连思绪都变得混沌。 突然,一声迅疾闷响停在耳边,她隐约感受到有衣服在摩挲自己的额头。 “顾……” 赵晓玫把球扔出去的一瞬间看到从杂草中越过来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这刻看清那张冷峻的脸和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过了几秒钟,她还是如同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艰难发出一声。 叶一竹移开捂住头部的手,恍惚中看到那张淡漠的脸,薄薄的唇紧抿,下颌线透出阴冷。 “你他妈谁?” 那个男生警惕上前几步,只见顾盛廷突然把篮球扔出去,吓得那人一激灵,停住脚步。 顾盛廷没看赵晓玫一眼,徐徐转身,问她:“能走吗?” 她长久凝视他,笑了笑:“不能走你要抱我啊?” “你的背要借我靠吗?” 如出一辙的语气,看样子是没被砸傻。 他伸手推她的后背,像那次运动会去校医室一样。 叶一竹踉跄几下,又突然被他揪住领子。 任由他带着走了几步,软软的身体突然被迫停下来。 章矩气喘吁吁从外面跑来,顾盛廷微微侧头,余光肃杀,看着那个给赵晓玫捡球的男生,“章矩,这小子你认识?” 面对顾盛廷和身后几个早就如同石化的人,章矩咽了咽口水。 顾盛廷冷冷开口:“我提醒过你,别招惹她。” 买药 从小道出来后,顾盛廷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跨坐上车,却迟迟不见人跟上来。 耐心耗尽,他回头正想破口大骂,却看见团单薄的身影蹲在地上。 抑制住涌上来的火,顾盛廷一言不发移开视线,趴在车头,点了根烟。 前方的夜,灯光簇簇生花,清冷的空气中飘来树叶婆娑的细碎声响,巨大的蓝色夜幕星辰零散。 仿佛一天才刚刚开始,还有很漫长的时间。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掐灭烟,扭头。 “可以走了吗……” 其实他被吓了一跳。路灯下她的脸色惨白得泛亮,左边那只耳朵却又红得像烙铁,瘦薄的身体在宽大外套下,隐隐约约地抖。 她松开牙齿,干涩嘴唇上鲜红的血色转瞬即逝。几次欲言又止,好像痛得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痛?” 他的视线扫过她一直用手捂着的小腹,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皱眉表现出鄙夷和烦躁。 原本以为会等来她没好气的驳斥,可最后只听到虚虚地抱怨:“没被篮球砸死,可能会痛经痛死……” 几个字在空中打了个转,飘幽幽钻进体内,顾盛廷佯装无意朝那边的药店扬了扬眉。 “过去买盒布洛芬?” 嗯,她就是在等他主动开口,送她过去。 明明雀跃得不行,因为他的反应力松了口气,可话出口还是变了味: “你把我送过去就行,我自己进去买。” 想起上次他到小卖部买卫生巾引起的小小风波,叶一竹就觉得好笑。 他把车头掉了个方向,冷哼一声:“我也没说要进去给你买。” 叶一竹走了半小时都来不到的地方,中途还差点丧命,他开车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就抵达了。 下车时她用手攀住他的肩,很快就落了地。 店里空无一人,她正想出声,一颗脑袋突然从柜台后伸出来。 店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要什么?”他打了个哈欠,扯下耳机,手里还捧着停留在游戏界面的手机。眼睛在叶一竹身上游离,大概是觉得大半夜头发凌乱走进药店的女人很古怪。 “布洛芬。” 她回答得很坦然,店员愣了愣,才迈出脚步轻快走过去拉开一个柜子。 “有,要几盒?” “一盒。”这次她回答得有些犹豫,突然又想起什么,略微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和宁雪的聊天界面。 “还有益母草颗粒……” 店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上他的目光,“有吗?” 店员清了清嗓子,大抵是觉得有些尴尬,漫不经心应了声,穿梭在各个药柜手忙脚乱地寻找。 等待期间,她环顾这间明亮整洁的药店。看向门外时,孤零零停在路边的车上空无一人。 她刚想走出去,店员大喊一声:“一共四十六,怎么支付?” 走出药店时吹来阵风,顾盛廷重新坐回车上,看到她拎着一袋子的药:“你搞批发来了?” 她向他解释:“宁雪让买的……” 他似乎也不想听,话音刚落,就抬起只手,扔了瓶矿泉水给她。 手忙脚乱接住后,叶一竹脸上浮出迷惘和无措。 他懒得解释,把手搭在车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望着远方。 叶一竹走过去把塑料袋放在后座,拿出布洛芬,稀里哗啦的撕扯声格外刺耳。一下子灌了大半瓶水,胃里胀得难受,让她突然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车在凌晨寂静无垠的大道上飞速前行,卷起的尘埃消失在滚滚漩涡里。身后太久没传来声响,顾盛廷放慢车速,冷不丁开口:“没死吧?” 细碎的声音在呼呼风中摇摇欲坠。 “就是头好晕。” “真脑震荡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过了一会儿,她微探出头,后视镜里出现她别有风情的一张脸。 “上次赵晓玫去医院了吗?” 他和镜子里的一双眼睛紧紧对视,冷哼一声,挖苦她:“还记得自己作的死,看来脑子还算清醒。” 她虚虚笑了一声,忽然问他:“顾盛廷,我能靠你吗?” 耳边只剩下风声呼啸,闷闷的声音从他喉咙逸出来:“靠都靠过了,装什么矜持。” 话音刚落,伴随她痴痴的笑声,背后多了一道力度和一片温度。 背脊不觉绷紧,他望着萧索的前路,问她:“平时不挺牛的吗,刚才怎么这么怂,躲都不躲。” 如果不是他刚好赶到,赵晓玫最后那一扔,直接能给她脑袋砸开花。直到现在,他接住那个球的手掌都是酸麻的。 “我知道躲不掉,不做徒劳挣扎。” 她双眼无神,思绪游离,脑子一片混沌,整个身体又沉又疼。 “这是我该挨回来的。” 他不为所动冷冷一笑,不用开口,叶一竹就知道他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讽刺自己。 闭上酸涩的眼睛,仿佛要被巨大的漩涡吸附进去,却听到他说:“今天要不是我,你真可能死在里面。” 黑暗中天旋地转,风似乎变柔了,软糯细笑透过胸膛穿进他的体内。 “这不是有你吗……” 一辆货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音响里忧郁的女声在午夜无人的街道肆虐霸道的吟唱,震耳欲聋。 顾盛廷低骂一句粗口,快速扭摆车头退到路边。 巨大货车将他们甩到身后,在星罗棋布的城市中,他们不过是渺小的一点。 歌声随着尘埃滚动的声响渐渐远去。 顾盛廷感到背后有处温热湿濡正渗透过单薄的衣物融进血液。 * 车在小区门口停稳,叶一竹睁着模糊的双眼,仰望环顾着四下漆黑紧闭的窗户。 昏黄残败的独盏灯光下飞虫萦绕,保卫室里的电视在放映《乡村爱情故事》。 好像是在云端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顾盛廷等了许久,磕着瓜子沉浸在剧情里的看门大爷也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他不耐烦地按喇叭,一声刺耳的长笛穿透寂静黑夜。 叶一竹皱眉,“讲点文明好吗。” 他微微侧头,冷冷说:“下车自己走进去。” 她轻笑一声,很快就轻巧落地。 车子的重量徒然减轻许多,他扭头看她垂眸将外套领子拉到下巴,高瘦的身影站在那里显得很孤凉。 风一吹,还真就倒了。 叶一竹站在那里不过三秒,眼前突然一片黑,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幸好旁边就是门柱,她及时贴上去,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抬头和他狡黠的眼神交汇在空中,心头闪过一阵局促,她咬住嘴唇,嗔怒着和自己较劲。 他勾了勾嘴角,在大爷打开门走出来的同时下车。 “你们干什么,三更半夜的……” 顾盛廷对紧闭的闸门仰仰下巴,“让我们进去呗。”态度极其恶劣,明明是求别人,却一副我是老大的狂妄。 叶一竹无言以对,面对他求助的眼神,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小区不让外来人员进入,走走走,别打扰到人了!” 大爷刚正不阿像撵苍蝇一样驱赶他。 “大爷,您故意的吧!我前几次都进去了也没见有人拦我……” 大爷脸色十分难堪,瞪了他几眼,又提高音量:“就为难你怎么了!小小年纪,懂不懂得怎么跟长辈说话!” 顾盛廷最烦和人说话突然就拐到人生大道理上。他气郁不顺,吹了口气,伸手胡乱拨了两下头发,肉眼可见的烦躁。 叶一竹靠在墙边,悠闲旁观他和大爷的“战争”,不由得笑了。 平时他总是副不可一世的狂傲样子,没想到软肋竟然是保安大爷的说教。 “你再吵?她也别想进去!” 争吵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叶一竹,触及她嘴角僵住还没来得及消逝的笑意,微微怔住。 大爷从鼻孔嗤出最后一口气,脸色依旧黑得像煤炭,威胁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掠过。 叶一竹似乎也不急,慢悠悠叫住大爷:“大爷,以往我每次过了十二点都是您给我开门的呀。” 大爷瞥她一眼,又意味深长看向顾盛廷,口气已经松了大半,态度却依旧坚决: “每天进出这么多人,你们又是暂租在这里的学生,我哪里记得这么多。” 顾盛廷嗤之以鼻,冷笑一声,找到平衡似地盯着脸色有些难堪的她。 “他妈的,让你下来就下来,废什么屁话!” 顾盛廷压着烦躁对电话低吼,过了一会儿,又骂道:“一点半怎么了,反正你他娘的又没睡!” 叶一竹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求别人还一句三个脏词,让你好好说话怎么这么难……” “他活该,磨磨唧唧的,没个痛快。” 挂掉电话,顾盛廷从口袋里摸烟,烟瘾肉眼可见的大。 她默默看他熟练的动作,喃喃出声:“我很好奇,高其怎么会和你成为朋友。” 吞云吐雾,似乎才是顾盛廷原本的模样。烟气遮住阴沉俊朗的脸,他斜靠在车身,隔着一段距离注视她。 “我欠他的呗。” 十足的玩味语气,叶一竹愣了愣,在偏过头的瞬间笑出声。 舒展开的眉眼是晦暗光线中绽放的星光。 一支烟快抽完了,高其才踩着拖鞋不紧不慢跑下来出现在他们眼前。骂骂咧咧,眼睛都没睁开就大呼小叫:“你他妈又抽什么风……” 跑到门闸,高其神色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幕。 叶一竹不紧不慢从地上站起来,顾盛廷则紧紧盯着她每一个动作,生怕出意外。他把烟头扔到脚边踩灭,直接冲门卫室一直偷偷打量他们几人的大爷扬眉。 “去和那老头说,放她回去。” 顶着鸡窝头的高其足足呆了十来秒,才被叶一竹突兀的嘲笑声惊醒。 他急忙伸手整理自己,希冀能挽回一些形象。 顾盛廷突然站起来狠狠踢了他一脚:“他妈的,没人看你!” 高其习以为常,讪讪看了眼叶一竹,心里明白些什么,难得没有顶嘴,反倒狡猾笑了几下才慢悠悠走过去和大爷交涉。 叶一竹长久凝视顾盛廷线条分明、峻冷的侧脸,突然说:“高其其实长得还可以。” 他转过身,掩去瞳孔那点比黑更深的颜色,却怎么也无法将她眼底渗出来的媚态笑意清除。 也不知道高其是怎么和大爷说的,当闸门升起时,叶一竹没有丝毫犹豫走进去,却突然停下来转身对他说:“好不容易通行,你不进来?” 顾盛廷身形未动,扬起音调反问她:“你要请我进去坐坐?” 这一来一回,差点没让高其的眼珠子掉下来。还没搞明白这两人今晚为什么会在一起,这会儿却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不可估量的一步了? 是个人都会惊奇,都会觉得此刻的自己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叶一竹没有回答,他却低头一笑,语气恢复如常: “原来是怕你一个人回来死路上了都没人发现。” 她会意点头,低头摆了两下身子,迟疑许久,终是举起手里的袋子。 “谢啦。” 这是她所能当着他面做出的最大妥协。 现在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你借我还”了。或许早就不是了。 在二楼后座那次、运动会那次……还有今晚。 叶一竹很清楚,没有他,她不可能全身而退。 虽然很不想,心里也万般不情愿向这样一个恣意妄为的人道谢。可她还是说了“谢”字。 门闸快速落下,将里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顾盛廷站在昏黄路灯的洒下的光圈里,剑眉凛然,薄唇紧抿,眼睛里有细细的波流。就算他再狂妄不羁,那里面独有的,是少年澄澈的热烈和张扬。 她的身影没入居民楼投下的黑暗,一身红色外套渐渐隐成圆点。 某一刻,叶一竹的行动先于意识,猝然转头,可却只听到了车轮滚过泥沙的声响骤然远去。 布洛芬的药效很强,也许也是因为整晚的惊心动魄,叶一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周六的清晨小区里格外安静,叶一竹被闹钟吵醒时,头还是晕晕酸酸的。 校园里只有高二高三的学生,也没有学生会的人值岗,没有太多学习氛围。 因为是补课,大家都会把握难得的机会把校服脱掉,穿自己的衣服,趁这个机会晾骚。 以往叶一竹也是会穿校服的。可经过昨晚这一折腾,校服满是痕迹,不可能再穿出门。 她随身捡了件奶茶白运动服,套在短袖外面,扎了个丸子头出门。 原本打算在门口买个包子,隔着马路却看到秦铭坐在车上冲自己招手。有几个路过的人张望过来,然后又立马低下头窃窃私语。 绿灯的时候,她目不斜视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走过斑马线,径直要走进校门。秦铭急了,立马启动车子追过来叫她:“姑奶奶,你没见着我啊?” 她压住心底的烦躁,“干嘛?” 果然还是心软,对她这种脾性,就是要死缠烂打。秦铭沾沾自喜,仔细打量她,说:“今天挺漂亮啊!” 自打初中毕业后,每次见着她不是在二楼后座就是在一中,她要不就是穿得性感火辣,要不就是把自己姣好的身材藏在肥大校服里。 难得在白天见到这样她,明朗元气,清爽不失风情。 顾盛廷把车开进停车位,遥望一身休闲打扮的叶一竹。 经过一夜的养精蓄锐,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脸颊红润,眼睛灵光闪动。眉头的冷漠和厌烦却丝毫没有消退,面对死缠烂打的男孩,她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说人话。” 秦铭摇头叹气:“我就单纯想夸夸你,这都不行?” 她显然不吃这套,转身就要走。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还不行。” 他从车上跳下来拦住她,问她:“这几天群里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 “没什么想说的。”她伸手把碎发别到耳后,两人间一时沉默,她忽然认真问他:“秦铭,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这什么话?” 叶一竹脸色淡淡,说:“没什么,就想告诉你,我其实只有你们这帮朋友。” 可是时间久了,她竟然也开始怀疑:自己和他们是不是一路人。 快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她收到秦铭的短信。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楚,家群也是因为担心你,那天说话才会重了些。那天他会和李宇碰上,是因为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们才来一中找你。至于任心,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很自责。但你们女生之间事情……哎呀,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开点。” 脚步不自觉停下来,久久盯着屏幕上的字,叶一竹忽然觉得胸口被巨大的棉团堵住。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恍然匆匆抬眼,光泽一闪而过,有些怔忡。 高其冲她打招呼,他身边的人却沉着个脸,没什么表情。 坐到教室,手机不停振动。是熊振宇发来的满屏消息,企图约她见面跟她道歉。 眼不见心不烦,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个账号拉黑。 百无聊赖翻着列表,指端无知无觉停顿在已经被低落底端的那个头像上。 显示出来的消息还停留在她发出去的: “出来”。 接人 周末的课堂比往日还要死气沉沉,又是叶一竹最讨厌的数学。四十岁秃顶的男老师已经激情澎湃讲了两节课,依旧中气十足。 叶一竹挪了个位置坐到宁雪的座位上,靠墙,望向黑板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她走神开始回顾昨晚的事。 顾盛廷明明和赵晓玫同在酒吧,可两个人却一前一后出现在事发现场。 一个想要她的命,一个救了她的命。 顾盛廷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在哪里行事?还有章矩、顾盛廷和那个男生又是什么关系? 思绪越缠越乱,叶一竹后悔当时怎么没立马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上次他不吭不响把她的东西从二楼后座拿回来,就已经造成一场误会。 和他那样的人相处,就该直截了当,当面解决。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捧在手里的屏幕就亮了一下。 “小心被抓。” 看清楚那个头像,叶一竹足足愣了几秒钟,直到余光瞥到有人路过窗边。 她惊措扭头,看到顾盛廷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晃了晃垂在身侧手机。 “有病……”她小声嘀咕,却被一声冷喝打断了思路:“那个同学,窗外有这么好看吗,比我的数列还好看?”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把粉笔头往桌上重重一扔。他的话无疑把全班无神的目光都聚焦到叶一竹身上,稀稀拉拉的笑声使沉闷的气氛活跃不少。 叶一竹一时有些尴尬,却脸不红心不跳,缓缓坐正。已经走进后门的那个人又后退几步,朝她得意一笑。 一副小人得志的狡猾样子。 数学课下课,宁雪破天荒赶到教室。 “今天不集训?” “周末一天假。” 叶一竹托腮,一边转着笔一边打量宁雪, 明明也是梳最普通的马尾,穿简洁内敛的休闲装,可骨子里透出来的斐然气质挡都挡不住。 她真的不像艺术生。 别的艺术生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明目张胆不穿校服,在校园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 “我要是你,就出去玩一天,或者睡一天,还来上什么课啊?”叶一竹十分鄙夷,对她浪费美好时光感到痛心。 “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啊,我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怕你太想我!” 叶一竹依旧是个冷酷表情。 可心里却真是暖烘烘的。 宁雪瞥她一眼,没好气问:“看什么?” “美女。”叶一竹扬起语调,轻佻挑眉,一股子媚劲从含笑的眼角渗出。 宁雪突然很兴奋:“叶一竹,现在的你才像个小太妹嘛!” 叶一竹愣了愣,无言笑着望向别处,却不料宁雪突然向她发出邀请:“明晚学生会要去KTV,你跟我一起呗。” “你们学生会聚会,我去干嘛?”她觉得莫名其妙。 宁雪不依不饶,“就当陪我。” “不凑这个热闹。”叶一竹不为所动。如果是别的场合还好,面对宁雪的请求,她肯定会心软。 可这是一中人的局,去的还都是学生会的人。叶一竹对学生会这种组织向来心存偏见。 一群依附着学校为虎作伥的人聚集到一起,自己内部却腐败混乱。大家都心知肚明,全校最“社会”的人都在学生会,多少谣言闲话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叶一竹现在还处在舆论中心,那里面说不准有多少李宇的人。他们看不惯她,她又何必去找不痛快。 周日那天晚上,叶一竹还在想这件事,于是给顾盛廷发了条消息。 “成博宇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起?” 除了这个理由,叶一竹实在找不出答案去解释宁雪那天的异常。 起初她以为宁雪只是不适应在那种场所聚会,可转念一想,她在学生会都快两年了,肯定逃不过大大小小的聚会聚餐,怎么会突然需要她陪同。 那边回复得很快,这让叶一竹有些诧异。 “是。” 果不其然。 依稀记得成博宇之前也是学生会的,还是副部长,升高三他才退的位。 正盘算着,又有一条消息弹出来。 “你确定不要过来接她?” 盯着那行字,叶一竹愣了愣,对面等了一会儿,又发过来几个字。 “人醉了。” 叶一竹直接把手机丢到一边,一股火从心底蹿出来。 从来不知道她这么“能喝”,自从认识了成博宇,不仅三天两头往那种地方跑,还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经过上回的事,她依旧不长教训。 叶一竹懒得理会,洗完澡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她静坐许久,突然低骂一声,整个人翻到床上去捡被扔到角落的手机。 距离上条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她迟疑片刻,果决按下发送键。 等待的过程有些难熬和后悔,她心烦意乱,放下手机去吹头。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震动,她若无其事继续把头吹到八分干。 是一串地址。 这家新开在城南的KTV,叶一竹一次也没光顾过。 前几天靳岑她们在群里拉人,说是这家会所的老板和她有些关系,要大家去捧捧场。当然,除了叶一竹,所有人都积极响应。 这也是秦铭那天找她的原因。 好像有快大半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参加过他们的活动。 天气越来越热,叶一竹嫌麻烦,没拿外套。黑色紧身弹力裤,宽松的紫色短袖,出门前随便抽了双厚底运动鞋,确认手机满电后她就出门了。 走在将近午夜的街道上,倒也不觉得冷。风扬起搭在肩上蓬松的头发,鼻端飘过一阵淡淡的桃子清香。 到门口时她有些犹豫,站在台阶上发消息,却不知不觉被热情的侍者引了进去。 她其实知道他们包厢号的,却对侍者谎称自己只是在等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独身一人的她引来不少热切目光。 “一竹!” 突然有人大声喊她名字。 宁雪从电梯走出来,满脸惊喜飞奔过来。任由被她拉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叶一竹才觉得不对劲。 “等等,你没醉?” 过度兴奋的宁雪突然停下来,直视叶一竹阴沉的脸色,眼睛瞪到最大,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圈。 叶一竹正欲发作,宁雪突然甩开手,扯着嗓子磕磕绊绊:“谁……谁说我喝醉了……呃……” 叶一竹悄悄松了口气,但依旧冷脸:“既然你还能下来接我,也就证明你还能自己回去。” 宁雪急了,死死拽住她: “不!你陪我嘛,我求求你了我的好一竹……” 大庭广众之下,叶一竹快要被娇滴软糯的声音恶心死了。不过这下她才彻底相信人的确是醉了的。 只不过没醉到不能自理回宿舍的地步。 而且宁雪喝醉的状态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许是她平时就过于开朗热情,不说话时,醉了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去包厢的路上叶一竹询问她都有谁在,大多数人名都耳熟,却依旧不能消除她心中顾虑。 踌躇间,门就已经被推开。 包厢很昏暗,屏幕上正放映彩色画面和歌词,有一对男女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对唱。 宁雪没有像叶一竹想象的那样高声大喊,向大家介绍她,只是拉着她稍稍走到自己座位。 陆陆续续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就像面对羸弱敌方那样,全是嘲弄、探究和好奇。 可学生会这帮人精于世故,善在自己真实内核外面披层精致表装,以此来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 换句话说,他们可以谁都可以得罪,也可以做到谁都不得罪。 能和李宇扯上关系的人——不管这层联系是光彩的,还是不见天日的,都值得他们思忱自己对待叶一竹的态度。 而且,脱下校服后的叶一竹,和平日大相径庭,在这种环境下自然表现出来的驾轻就熟,实在很难不让人多个心眼。 不然下次,被篮球砸中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叶一竹早就感受到了各类目光。 可真正进到这里,她先前的徘徊迟疑反倒通通消失不见。 她认为他们该“惧怕”她。 “哟,又来一个美女,宁雪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就着几秒钟的时间,一个幽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陈束,这手段有点菜了。学校的大红人,你能不认识?” 叶一竹和宁雪同时将锋利目光投向角落,顾盛廷整个人陷进沙发,手里夹着只快燃尽的烟,神色颓靡散漫,整张脸半没在幽暗的灯光里。 隔着段距离看他许久,叶一竹淡淡偏过头,伸手撩了撩耳边的头发。 从外面进来,又走了半小时的路,她汗黏黏的,几缕头发粘在脖子上。 伸出两根细长的指节,慢慢挑开,耳垂微微发红,上面的黑色耳钉格外闪耀。 短暂尴尬后,陈束倒没什么所谓,很照顾叶一竹,和宁雪聊得火热。 顾盛廷盯着她,嘴边的那一小簇火焰在他深沉的眼眸燃烧起来。 身边的林芳坐直身体,和恰好看过来的叶一竹微笑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人低声说:“好像在二楼后座见过她。” 顾盛廷轻笑一声,吐了个烟圈,白雾缭绕在他冷峻五官四周。 “是不是很漂亮?” 淡得快要被嘶吼的歌声遮盖住的几个字让林芳如被雷击惊愕在原地。嗓子被一个个字眼和一丛丛情绪堵得又酸又胀,她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顾盛廷嘴边那抹不明意味的笑淡下去,挑了挑眉,轻浮又嘲弄。 “很骚,对吧?” 比起上一句话,这句话有分量多了。林芳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不啊。” 说完又立马凑上去补了一句,“是特别骚。和那个视频里一样,骚气都快溢出来了。” 她看不到身边人骤然布满阴狠的眼角。 从旁人任何一个角度看,顾盛廷和林芳都像是隐在黑暗中旁若无人的亲昵。 叶一竹淡淡收回视线,问宁雪:“成博宇呢?” 宁雪半个身子挂在沙发上,虚脱到不省人事,嗓子里发出浑浊一声:“在外面看到秦倩了,再也没回来……” 真为她捏把汗。还好包厢里很嘈杂,叶一竹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起哄林芳唱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话。 陈束突然对叶一竹说:“来者是客,叶同学不得给我们献唱一曲啊!” 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和林芳一起,两个美女给我们唱歌,今天大家伙赚到了哈……” 一阵哄闹中,林芳脸上闪过不易被察觉的厌恶和嫌弃。 顾盛廷将目光移到那抹紫色身影上,她倒是不为所动,不慌不忙。 林芳笑着招呼她:“学姐,一起来一首吧,不然他们肯定会让你喝酒。” 众人抱怨林芳把他们说得太狡猾,几个人有说有笑,故意表现给外人——他们才是一边的,其余的都是局外人。 叶一竹冷笑一声,对林芳说:“我唱歌不好听,还是听你唱吧。” “那一会儿得喝酒了哦!”陈束好心“提醒”她。 她微微一笑:“随意。” 林芳去点歌台选歌,叶一竹扭头去看宁雪,却瞥见他手指对着手机点了点。 鬼使神差摁亮屏幕,里面只有一条他发过来的消息。 “唱一首。就当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过了几秒,对话框再次弹出来: “我想听你唱。” ———— 明晚应该会有小高潮 搓搓手 矜持 挑挑选选半天,林芳点了首“矜持”。 叶一竹在心里疯狂谩骂,为什么自己讨厌的人会点中自己的歌单。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不得不说,林芳的声线很柔婉,配上沉醉走心的神情,动情演唱,让原本吵闹浮沉的包厢瞬间安静,只有忧郁柔美的音乐随着幽暗转向灯划过每处角落。 有人拿八卦的眼神去瞧顾盛廷,接着又用鼓舞的目光去看低吟浅唱的林芳。 窃窃私语渐渐充斥在原本安逸沉静的空间里,当再次唱到那句“我曾经想过在寂寞的夜里,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林芳露出羞怯神色,却拿火辣目光勾向顾盛廷。 全场起哄鼓掌吹哨。 一切都变味了。 叶一竹被迫从曲子的旋律抽离出来,随手拿起酒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饮而尽。 后来,她真的喝了很多酒,去补偿自己不肯一展歌喉的“错误”。 那群人见她酒量不可估量,起了玩心,一直让她喝。就像是个死循环,她怎么都喝不醉,那群人铁了心要把她灌醉…… 最后还是因为有人提议转场,一切才了无痕迹地作罢。 直到他们转战到二楼后座,成博宇也没有回来。宁雪刚出门就吐了两次,众人没法子,也知道她根本适应不了二楼后座那种场所,便提议先把她送回去。 “宁雪呢?”叶一竹出门前去了趟洗手间,到门口时众人已经整装待发,唯独不见宁雪。 其实她问的是顾盛廷,因为在场的人,她只认识他。正在和林芳说话的顾盛廷看了她一眼,短暂失神,估算了一下她去洗手间的时间,心想:她今晚的确喝了太多。 林芳抢先开口:“她刚吐得厉害,所以就先让人送她回去了。” 叶一竹的脸色果然瞬间沉下去,目光如炬盯着顾盛廷。 “他们往哪条路走了?” “想干嘛?”他不带情绪接起她充满怒火的质问。 她皱眉,脾气爆烈:“她喝得这么醉,我必须要亲眼看到她回宿舍。” 口气坚决,强硬得让人有些不舒服。林芳明显不耐烦,却因为有人在身边不得不装个样子:“学姐,他们也都是宁雪姐的朋友,不会出什么事的。” 叶一竹懒得理她,正转身要走,听到顾盛廷说:“你要不放心,我现在带你追上去。” 林芳错愕地抬头看他,可顾盛廷真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像纵容无理取闹的孩童。 叶一竹微微动了动眉毛,走过去跨坐上车。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出发,顾盛廷交代陈束他们:“我们送宁雪,一会儿再过去,今晚我请客。” 众人一时无话,还没缓过劲来,陈束反应算是快了的,连忙点头。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这会儿估计宁雪都快回到宿舍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追上去。 陈束推了把依旧站在那里注视着电动车远去方向的林芳:“你坐我的车。” 林芳气鼓鼓瞪他一眼,把陈束也惹毛了:“你气也没用,叶一竹就是有本事,攀了李宇还能攀廷哥。你不服?不服你追上去啊……” 林芳气结,却无法争辩,冷笑一声:“她算什么东西,顾盛廷刚还骂她又骚又贱。” 陈束叼了根烟,皮笑肉不笑:“男人就好这口。” * 顾盛廷几乎把码速扭到底,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要漂移起来。 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叶一竹也丝毫不慌不乱,沉默坐在后面。如果不是车身的重量和背后隐约透来的体温,顾盛廷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在飙车。 “要死啊。” 极速转过一个弯后,风中冷不丁传来她的怒斥。被酒精浸泡过后嗓音沙哑似夹杂水雾,一种独特的声调。 “我可不敢开太慢,怕某人又莫名其妙给我脸色看。”他漫不经心说得极其缓慢,故意似挖苦。 “你活该。”叶一竹将目光投向道路一侧,静下来的声音很晦涩:“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她回去的,其他人也就算了,你倒好,明明知道,还放任别人带她走。” “其他人”、“你”。 顾盛廷头一回真切感受到,不是“我们”、“他们”串联在一起,其他的词汇也能产生分明的界限感。 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取悦了,心情快然。 于是他解释:“当时的情况你没看到,她又哭又闹,说不想去二楼后座,好几次差点喊出成博宇的名字。” 叶一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他妈丢人。”她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不知道是冷还是呈现一种防御状态。 他轻笑一声,继续说:“所以我才让那对情侣送她回去。” 叶一竹想了想,把头探到前面,质疑他:“不对。让她单独和别人在一起,她回头再发疯,那对情侣不就知道宁雪喜欢成博宇了吗?”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你他妈傻啊,老子选的人能出什么差错!” 她狠狠朝他背后拍了一掌:“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 那股重闷的力量一直震到体内某处,顾盛廷勾起嘴角,放缓语速:“那你先好好跟我说话。” 驶到风口处,她不自觉贴上去想听清他的话。 “那两个人,怎么会守口如瓶呢?” 她满心满脑还是在想别人的事,顾盛廷吐了口浊气,耐着性子跟她说:“你以为现在她喜欢成博宇还是个秘密吗?” 说话间,他的上半身往前倾了倾,可还是没用,那两团分不清边界的柔软触感,躲不开。 叶一竹沉默了许久,又听到他说:“那两个学弟学妹都是老实人,和宁雪关系好。至少,不会再出现一个赵晓玫。” 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拐着弯损我呢吧?” 他笑出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前几天还和赵晓玫成双成对,现在就和林芳打得火热。你说那两个人老实?你们学生会能有什么好人。” 好像她特别敌视这个组织,顾盛廷也不知道她这么大怨气从何而来,好笑又无奈,完全忽视掉她前半段话的冷嘲热讽,提醒她:“你这可也是在骂宁雪。” “宁雪除外。” 她反应很快,没有再说的。 顾盛廷的车是距离学校最后一个路口时追上宁雪的,四个人合力把宁雪送到楼底,再由叶一竹把她抬回宿舍。 磨蹭了十几分钟,叶一竹才得以脱身下楼。 很老实的学弟学妹已经走了,叶一竹打了个哈欠,冲靠在车头的人说:“你怎么还不走?” 他冷冷看她,脸色很不好。 “去二楼后座。” 她似乎有些厌倦,说:“你答应了他们,我可没答应。再说了,本来就是你们的局,没有宁雪我根本不会去。” “你去不去?” 她说了这么多,他却只问了这一句。 “顾盛廷,你在约我吗?” * 比起迪厅,KTV实在是太过乏味。午夜场的二楼后座火爆异常,少男少女你推我搡,在热辣律动的音乐里肆意挥霍黑夜。 刚走进通道,他就不明意味冲她笑:“你的主场。” 她剜他一眼,幽暗灯光里,似嗔又怒,不发一语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注视着扬起又落下的马尾,顾盛廷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跟上去。却碰见刚走进去的叶一竹就被一个男人搂住肩膀。 “哟,稀客啊,好久没见着你了……” 叶一竹拨开那只手,原本充满厌恶的脸上突然转化了情绪,扭头对他魅惑一笑,“我跟别人来的。” 那个男生怔了怔,随即松开手吹了声口哨消失了。 舞池一片轰动,人挤人,顾盛廷一时没找到陈束他们。叶一竹在吧台要了杯酒,一饮而尽后钻进了跳动的人群里。 她其实在KTV就有些醉了,来到二楼后座后却越发放肆,暴露“本性”。其实他说得没错来到二楼后座,她的心安定许多、灵魂自在许多。 顾盛廷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看到她独自喝酒、独自跳舞,姣好的面容充斥着虚浮的痛快。 找到陈束他们开的卡座后,一群人先是玩了会儿骰子,最后莫名其妙开始拼酒。深夜过半,舞池再一次躁动,夜场钢管女王在千呼万唤中走出来。大屏幕上的女人维持热辣笑容,在层层尖叫热浪中脱掉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露出丰腴的翘臀和巨乳,叶一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 她动了动身体,露出厌烦的神情,嘴里嘟嘟囔囔脏话不断。顾盛廷低头看她一眼——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没个人样。 不过她的酒量的确让他吃惊,从那边喝到这边,混酒,这会儿才有些醉了的痕迹。 也许是被舞曲震得无法安生躺着,叶一竹气呼呼坐起来,伸手去拿酒杯。顾盛廷眼疾手快,这边还在拿牌,另一只伸出去抢先拿走,淡淡说:“这不是水。” 叶一竹晃头晃脑,似乎兴趣寥寥,站起来就往外走。 以为她要去跳舞,顾盛廷掐灭烟,把一手好牌砸在沙发,跟上去。 她穿梭在扭动的人群里,漫无目的,有人贴上来就跳两下,不到两分钟又走开。坐到吧台的老位置,她伸手撑头,侧身望向光影扭动的舞池。 咦,顾盛廷,他不是在打牌吗?噢不是,他被一个身材热辣的女生缠住,两个人似如漆似胶贴在一起。女生露出明艳娇羞的笑,踮起脚尖环手搂住他的脖子,两只脚突然一腾空,整个人尖叫着挂到他身上。 角落里的林芳脸色黑得和背景融合。 叶一竹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转了转椅子,两脚晃呀晃。停下来时,她望着墙上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液体罐子出神。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全场的灯光骤然变暗,伴随着众人充满激情的尖叫,她好奇想转过身去观望。 刚扭头,就险些扎实地撞上站在身后的人。 她坐在高脚凳上,还是只到他的肩膀。 不用抬头,光看身上那件黑色短袖,她就知道,那张冷峻却臭气冲天的脸。 叶一竹突然有些好奇地伸出根手指,勾住他胸前刚才蹦迪露出来的那条链子。顾盛廷不动神色下移目光,任由她拿住那枚吊坠。 在手里玩弄了两下,她就觉得索然无味。 顾盛廷抬手将链子放回衣服里,金属上还有余温,贴到炽热肌肤上时也没有太突兀的冰凉触感。 “你醉了。” 她不置可否,半个身子后仰,屈肘支撑在大理石台面,深切注视他。 两道目光在空中紧紧交汇。 幽蓝浮动的光影中,只见她缓缓垂手,朝前,伸出去环抱他的脖子。 身体不可抗拒地微微向前,同时,她迎上去。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道晦暗不明的目光扑在她清澈的双眸里。一张几乎完美的脸近在眼前,过近的距离将他脸上每一处五官无限放大,桀骜、沉郁,纹丝不动。 叶一竹抬头,用自己的唇覆上他的。 高大的身体轰然坍塌似,鲜明的骨骼还在原地明显僵住,他的肌肤烘热烘热,可唇又软又凉。 怎么会有人如此矛盾。 不过一瞬,她又后退,脸上的阴影被光明剥开,露出狡黠得逞的笑。 舞池中央传来一阵暴动,火光破明的瞬间,她被吓得身体一颤,下意识扭头想要去观望。 因为仰面而不由微张的唇被一股强劲力量挡住,叶一竹脑中炸出比现场更爆烈的火花。 为此,宇宙停止运转了几秒钟的时间。 顾盛廷俯身吻上去,精准找到她刚才“犯罪”的地方。迅疾、强势、猛烈、不留余地。 不给她留,也不给自己留。 叶一竹反应过来后伸手推他的同时拼命向往后躲,在发现四周退无所退后,她忽然安静下来。 短暂抽离后,他微微张开眼,看到眼前那双颤抖的睫毛充满惊措。 明明是她主动挑起战争,可现在她却开始胆怯,一副矜持害怕的模样。 他在心里冷笑:暗骂她的装,真是浑然天成。 可那点冰凉冷却不了没有边界的燎原之火。她的唇比想象中还要软,丝毫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凉冷坚硬。 浓烈的酒精混着淡淡的桃子清香,是属于她的味道。 多少次她坐在他的后座,呼啸的风吹散她的长发,恼人发梢胡乱拂过他的背、手臂,甚至到唇、鼻——四月充满寒气的淡香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或许她醉了,或许他醉了。 可两人前一秒都还装作是副清醒自持的样子。 顾盛廷情难自禁,再次吻上去,几次辗转,都是浅尝辄止。滚烫的温度从她的耳根漫到脸颊,她忽然伸手抱住他同样炙热的头,手指插进清爽的短发,掌面几乎能感受到跳动的血脉。 耳边尽是急促深重的喘气,左胸膛里,那颗东西随着撼天动地的音乐上下震动,突突跳动。 她在两颗深沉朦胧的眸子里看到狼狈却痴迷的自己。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这算接吻吗?蜻蜓点水般的触感,重复几次,流连几次,到最后,他的唇似乎沾染了她的味道。 不然怎么会这么好闻,不让人排斥,迷醉至死。 梦中 夜已经很深了,欢乐场气氛持续火爆,昏暗一角里,少年人的血液神经也没有片刻凉息。 失去节奏的粗重喘息比DJ舞曲更有穿透力,心脏似乎在宣泄呐喊,濒临罢工状态,跳得沉重又迟缓,大口吞咽的津液在火辣喉咙里顿滞的那一声响,完全掩盖住铺天盖地的杂乱。 他双手贴在她的腰背,没有嫌隙地抵她坐着的身体。那两团高耸的曲线,与数次顶在后背的触感又完全不同。似乎是他常年打篮球练就的精壮胸膛更硬朗,所以她的肌肤变得更柔软。 “去我那里。” 他能感觉得到平时冷酷女孩一瞬间的怔忡,可这让他更兴奋。如同这个初春,他见过她在校园素面朝天寡言沉默的一面,也见过她在酒吧浓妆艳抹快意自在的模样。 强烈的反差,让他擅于沉着的心体验了番忽上忽下的刺激快感。 他不是什么纯情少男,但精力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侧重于游戏、运动。可尝过少女口中芳泽,那般清凉甘甜,完全点燃他蛰伏十七年的荷尔蒙。 他想看她在自己身下舒展又痉挛。 那天校运会,他走到门口忽然扭头,看她侧身翘臀,眼神纯懵又迷茫。 那一刻开始,就想。 他信心满满,同时理智混沌,只倨傲自大的觉得她也不是什么纯良之人。毕竟她主动仰面印上的一吻,不应该很理所当然地被当作是某种信号吗。 既然这样,他不会再给她机会装。 潮湿的房间里,他让她面对床头洁白的墙跪下。女孩醉得很厉害,双颊粉嫩,怯生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个回眸的动作,让饱满的臀更翘,纤细的腰肢更低。 与校医室里的姿势几乎重合。 但此刻,没有衣物蔽体,没有耀眼阳光,马尾散落成云,更妖媚更妩媚。 他眼睛充血般饱胀,同时有些羞耻——那天过后,他站在浴室蓬头下,一手撑着墙面,闭上眼睛,回忆少女无意摆弄的姿势,长长发出喟叹。 但这,更鼓舞他要驾驭真实柔美躯体的野心。 他贴上去,分开已经弯曲的细腿,高大的身量在此刻完全把她笼罩。这种感觉怪异得让人兴奋——明明平时,她和他站在一起、坐在他车后座,他也不会觉得她有多瘦弱。 手探到前面,如愿从旁渐渐收拢满满握住两团挺立的白乳,但他一时找不到入口,只好短暂空出手扶着下体弹跳的滚烫硬物在黑暗里摸索。 只稍稍碰到毛绒绒中软热的一点,怀中人就敏感地挺起背脊,凉滑的发全都落到他脸上。 他变得很焦虑,烦躁得想砸床,越发用力揉捏、埋头吮吻,试图用已经从容掌握的真切感受缓解下面拙劣的探索。 可最后,一只颤巍巍的小手按了按他手腕,摇摇头,咬唇含泪看着他。 他懂了,阴郁地把人抱着平躺到床上,覆上去,一点点深入吻她的唇。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一般地释放——不再是浅尝试探,而是强势霸道地席卷索取。 很快,用最原始的方式,他让她软化成水,完全进入她,跟随着她的波泽起起伏伏。 身心都崩裂的满足快感让他先前的沮丧烟消云散,越来越快耸动时,他也会失神去嘲弄:哪有人第一次就后入的。 虽然他太渴望那样,也太自信自己可以。 回南天泛滥的季节,床单枕套都染上比平常更厚重的湿意,但同时,淡淡的桃子味清香又完全风化了恼人的异味。 比连续在球场扣篮几个小时更累人,酒精的浸染下,这一觉,顾盛廷睡得格外悠长。 被反复催响三次的闹钟声震醒时,他保持侧卧姿势,羽绒被完全脱离身体,团成团,被他纳在怀里。 浓烈的宿醉感让他头脑发胀,倦倦懒懒。一阵瑟缩的冷意袭来,可羽绒被却让顾盛廷随手丢到了床尾。 他不喜欢侧睡,更不会抱玩偶枕头入眠,所以怪异的姿势让他颈椎有些酸痛。 更怪异的是,到浴室时,他摸到自己裤裆有一团湿。 妈的。 * 时间很快进入五月下旬,炽热的阳光越发肆虐,悠长的知了叫声在校园各个角落渐起。 少男少女彻底得以摆脱臃肿宽大的校服外套,穿上了更加难以言说的夏季校服。 夏季校服除了胸前的袖标颜色不同,都是白色的立领短袖。而一中的长袖外套有红黑两种颜色,相对来说,男生的黑色会更好看,这就导致每次分发校服的时候,女生都会拿自己的红色去和男生交换。更不用说情侣之间了——两人会互换外套,好像穿着不同属性的校服在校园里晃荡,能给人带来极大虚荣和满足。 看,我有对象。 换句话说,在校园里,可以通过判断一个人穿的校服颜色去判断他是否单身。 比如莫然,在大家都脱下外套后,她却每天都穿着一件黑色校服。 有人问她是不是有情况,她忸怩作态,满脸娇羞。 “听说她和楼上的周振柯处对象了。” 宁雪和叶一竹分享在学生会听来的八卦。 叶一竹没什么兴趣,满脑子都是要怎么拒绝刘圻梅暑假要去德国的行程。 “快看快看!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原本安静的晚修课间突然一阵躁动,宁雪打开手机,划到空间里最新一条好友动态拿给叶一竹看。 没有正面照,只有一对牵着手的影子,文案是土到爆炸的伤感文学。 四周都是女生们尖酸的讨论声,可奈何莫然的确有几分姿色,又多才多艺,能做周振柯的女朋友的确没什么可诟病的。 加上莫然作为文艺委员,人际关系这方面没话说。 至于周振柯,那可是全年级女生票选出来的“级草”。 窗边走过一群男生,他们无视刚打响的上课铃,手里转着篮球大摇大摆往外走,势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同样张狂的还有直接在教学监控区就拿着手机边看边走的叶一竹。 在后门和那帮人撞个正着。 高其探头多看了几眼才敢确认是她。 “没病吧,大热天带什么口罩。” 不仅带了口罩,叶一竹还带了顶黑色棒球帽,这在凉爽的夏夜的确很显眼另类。 叶一竹把手机收起来,伸手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余光里,那个人手里玩着篮球,漫不经心打量她。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逃课啊。” 好像有段时间没听过他的声音,叶一竹身上莫名起了层薄薄的疙瘩,心空跳了两下。 “关你屁事……” 她没好气地匆忙撂下一句话,加快脚步先他们几步离开。 楼道里回荡着“咚咚”声响,她一口气下了三层楼,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胸口闷窒的熟悉感如潮涌来,仿佛有只巨手抓着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全身的血液躁乱窜动。 她把口罩拉下一半,任由清新空气灌入,混沌模糊的思绪才如见光明般散开。 这段时间,她一直试图记忆起那晚在二楼后座的后半段。 可喝断片的后果,太荒唐太无力,就像被人扼住要命,无论自己怎么妄图冲破桎梏,最终也只能一次次放弃挣扎。 她甚至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 至于那些零零碎碎,真实又虚晃的感觉,更像是场梦。 经过她停下脚步的这段时间,那帮人也已经下到一楼。 她怔忪抬头,正想继续走,头顶响起个沉实的声音:“小心被当做嫌疑犯抓起来。” 叶一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抬眼,仇视的目光被掩在帽檐下,可那股倔强却一点点无声消融在他深色瞳孔里。他同样不回避地把视线全都交付出去,带着审视、探究,似乎要从她若无其事的脸上盯出些什么。 熟悉的感觉让叶一竹心跳漏拍,什么念头呼之欲出,他突然开口:“往工地那边走,学生公寓那边肯定加强了看护。” 最近学生公寓发生了起令人惊悚的“悬疑事件”。 公寓里几乎每一间房门口都被贴上白色纸条,上面有用红色笔迹画出的特殊符号,加上陆续有女生宿舍传出内裤、衣服莫名消失的消息,引得人心惶惶。 宁雪的父母不敢再让她住下去,已经开始每天早出晚归接送她。 住在宿舍和学校周围的学生也提高警惕,害怕得不行,有些人甚至在自己枕头下备了小刀。 学校一开始并没有太重视此事。一个星期过去了,虽然没出什么事,可纸条仍然存在,调取监控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因为此事已经影响到许多高三学生的休息,这才引起了校领导的重视。着手调查以来,派了更多的保安时刻监察学生公寓周围。 叶一竹被李宇的消息乱了阵脚,经顾盛廷的提醒才反应过来。 她沉默望了他许久。 似乎是觉得莫名其妙,他扬起下巴叫她:“一起过去?” 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陨落。 叶一竹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不甘心。 情绪山雨欲来,她目视前方边走边问他:“对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来得及问你,那天你怎么知道赵晓玫把我堵在龙潭公园。” 他拍了两下球:“原来你关心这事。” “什么?”她侧头,有些不明所以。 却只见他扬起嘴角,笑意盛到眼睛里。 “我还以为你更关心那晚你是怎么回去的。” 还好她带着帽子口罩,不然她惊愕的表情肯定会被他尽收眼底。 前一秒还觉得他的笑容明朗帅气,看得她有些心空,可现在叶一竹只觉得他不怀好意。 “都想知道。” 她偏过头抿了抿干涩的唇,余光却始终落在身边人的脸。 “那天我和赵晓玫都在二楼后座,中途她突然出去了一趟,十来分钟都没回来。” “然后呢?” 他停顿片刻,才又说:“章矩是中间人,他怕出事,就告诉我他们要堵你。” 又走了一道距离。 从教学楼到篮球场不过几分钟的路程,高其他们早已整装待发,对顾盛廷吹了声口哨。 原本打算就此分开,可他突然开口:“干嘛去?” 她想了想,如实回答:“李宇在外面等我。” 顾盛廷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她忽笑了笑,目光下移到他胸膛的位置,自然伸出手,像那晚一样。 “你没见过那些案例吗?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直接被饰品刺穿心脏。” 他注视着她的帽檐,无法窥探到她的眼睛。 “喜欢?” 她松开手,说:“只是觉得样式有点特别。” 她不喜欢男孩子佩戴饰品,可这条链子却独特,很衬他,所以她才会多看两眼。 “顾盛廷,你他妈倒是快点啊!” 不停有人催促他。 顾盛廷刚想把篮球扔过去给他们,却听到她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他手里了。” 她微微仰头,用一双闪着微光的眼睛平静注视他。 “是。” 体内掀起一小阵狂风,卷起所有的迟疑和徘徊。 他抬手,只抓住她往回收的一小截指尖,有凉意的湿濡感。 路灯下响起他沉稳的声音:“能应付吗。” 其实她并不能分辨这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笑了笑,转身离开。 ———— 省流:没do 男主才不会趁人之危,他只会做春梦嗯 感谢猪猪 交易 工地仍在施工,走得近了,机器运作的轰隆声像个巨大的无形漩涡,足以把人吞噬。 因为远离教学楼,这边入了夜就显得十分荒凉。昏暗的光线和尘土飞扬的环境让人望而生畏。 叶一竹走过去的时候,几个工人在一堆水泥沙石旁边,围着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板子旁大快朵颐。 看到叶一竹他们见怪不怪,毕竟这几个月来,每天都有不少学生从这边翻墙出去。 “学生,动作麻溜点儿,我刚还看着你们教导主任呢。”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小伙子善意提醒她。叶一竹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匆匆跟他说了声“谢谢”。 刚走出去,就听到他们在讨论:最近学校巡逻紧,安保人员都多了几倍。 还提起前天有几个男生想从这边翻出去上网,被正好跟着保安队巡逻的副校长逮个正着,灰溜溜铩羽而归。 “还不是因为女生公寓出的那事儿,听说那变态只往女生住的房门上贴纸条。” 有人细思极恐,“学生公寓不是男女混住吗,而且是出租屋,你说那小子做到把所有女生宿舍挑出来的。” “所以才说那人是个变态嘛……” 叶一竹听了一会儿,转眼已经走到围栏下。 地下都是水泥和工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地垃圾,并不好下脚。围栏旁边还箍着钢丝网,密密细细的,也不好上手爬。 看来学校真是加强了警戒,她低咒一声,打开手电筒寻觅到最角落有处钢丝网被扒了个精光。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低头把手机放好,准备爬的时候却看到外面多出个男人。 她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两人面面对峙片刻,那个男人走到一旁,示意叶一竹先翻。 叶一竹觉得最近自己挺倒霉的,怕横生事故,她迅速回头张望一圈,没谦让,艰难翻了出去。 跳下去的时候重心不稳,她整个身体倾斜,撞到那个人身上。 男人不声不响后退一步,叶一竹呼之欲出的道歉生生被咽了回去。 她忍不住俯身握住刺痛的脚踝,暗骂最近真是衰到家了。 “南门还有个口,比这里好爬。”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叶一竹反应片刻,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抬头,看到男人穿黑色冲锋衣,领口拉到下巴,整个人恰好隐在黑暗里,散发出阴暗气息。 脑子里突然闪过模糊的念头驱使她眯眼多看了两眼。 彼时男人正用手攀栏杆,背脊微弓,颀长的身影延伸出黑暗部分。火光电石间,叶一竹想起那次天光蒙亮,女生宿舍楼下围栏外的那个人与此刻的剪影完美契合。 除了没有穿工服。 叶一竹无法猜测他和莫然如今的关系,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无关人员的八卦秘事。 男人轻松越过去,摸出一支烟点上,往工地的方向走去。 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李宇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歪着头冲她招手。 他对她的迟到感到不满,她淡淡开口:“最近女生公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学校管得紧。” 李宇自上次从公安局出来后,几乎没怎么来上课。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毕业季,老师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一个问题学生。 何况李宇的家庭背景不是一般显赫。 他和吕家群进局子那事了后,谭处告诉叶一竹,李宇家里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局长,面都没露,就把人保了出去。 而叶一竹虽然拜托刘圻梅要谭处从中调和,却也仅仅只是略微加快了吕家群被放出来的时间,该走的程序可是一点没少。 由此可以窥探,吕家群甚至是秦铭,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惹上李宇,简直是以卵击石,没有一点胜算。 “我让秦倩送给你的礼物还满意不?” 叶一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视频的事,轻笑一声偏过头,语气轻蔑:“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才想起来问我。” 李宇低头笑出声,用手点着她说:“虽然你和他们淡了联系,可身上这股劲却是一点也没少。” 面对她警惕的目光,李宇舔了舔嘴唇,边摸烟边说:“你很久没去二楼后座了。” 她在心里肆意嘲笑他。 怎么没有去,前两个星期才去过一次,还喝得烂醉。 只不过不是和吕家群那帮人一起。 “要是因为那件事让你和你的好姐妹产生了嫌隙,我还真是不好意思。” 他惺惺作态的样子让人作呕,叶一竹不想和他废话,伸出手冷冷问他:“东西呢?” 他吐了个烟圈,迟迟没有动作。 “这么着急?咱们都这么久没见面了,先聊两句。” 叶一竹不为所动,冷冷盯着他,李宇像是妥协,耸了耸肩,“照片都在秦倩那儿。” “玩别人的女朋友很有意思吧。” 轻蔑的语气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李宇的眼珠子都快顶到脑门上,过了许久,才听到他骤然冷下去的声音。 “你懂个屁,是她自己贴上来的。”他坐直身体,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轻贱的口吻就像在讨论一个妓女。 “我们年级有名的大美女,能让成博宇死心塌地的女人。白送上门来,是你你不要?” 虽然知道秦倩不是什么好人,可叶一竹故作叹惋:“要是学姐听到你的话,该多伤心。” “我发现你也真够搞笑的。在这个圈子,看上谁就跟谁玩一阵,腻了就分开,多正常的事。” “正常?那你们为什么不敢明目张胆、成双成对出入一中?” 如果不是两天前她亲眼目睹李宇秦倩从校外某家旅社搂搂抱抱出来并且拍到了照片,叶一竹根本没有资本和勇气敢站在李宇面前和他谈条件。 原本只是冒险一搏——毕竟她也不能单凭几张照片就断定他们的“私情”。而且她也不会傻到认为他们这么不要脸的人会在乎这种所谓的“要挟”。 李宇的反应让她大吃一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是李宇主动提出来的。 这让叶一竹更加确定他和秦倩的事,也确定他们两人都不想东窗事发。 “怎么说呢,我和成博宇关系不错,他和秦倩又在一块儿这么久,马上就要高考了,别毁了人家前程。” 叶一竹觉得天方夜谭。乍听这番话,仿佛他是多好的人。 李宇满不在意地开口:“老子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秦倩不让说,老子也乐得省事。” 确实,不正当的男女之事,越少人知晓越好,等他玩腻后拍拍屁股走人不用负责也不用承受舆论。 这才人渣会做的事。 谁知道让叶一竹抓到了把柄。 叶一竹站得有些累,后退几步靠到树干上。 “不过秦倩怎么怂了?她也不像是个好人啊。” 现在全校都知道成博宇为情所困,也知道他们在闹分手。 秦倩既然在这个关头劈腿,对成博宇爱答不理,那又何必担心成博宇知道那个人是李宇。 李宇渐渐显得有些不耐烦,把烟头扔到脚下,表情阴冷:“我管她怎么想的,只要不给我惹麻烦,任心的照片还有你爸的事,我们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还是说漏嘴了。叶一竹暗喜,却依旧表现得很平淡。 李宇可以在家里的帮助下进入早就安排好的大学,可所有“后门”都需要一张凭证——高中毕业证。 成博宇虽然在学校是老师同学们眼中品学兼优的学霸,可只怕他在校外也有自己的人脉。 那么由此可见,李宇之所以想用种种东西钳制叶一竹看好吕家群,也是因为他害怕在高考前无法控制大干一场会被记过留档,或是开除学籍,甚至是入刑。 到时候就算他爸是市长,恐怕也不能只手遮天。 叶一竹突然轻松许多,只觉得李宇先前用吕家群的前程来要挟自己十分可笑。 最爱惜羽毛的人是他李宇。 ——满脑脓包,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你说的,那什么时候秦倩把东西拿来了再说。” 李宇思忱片刻,点点头。 叶一竹的手机在拼命震动,是陆建打来的。 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叶一竹快回来,张姐突击巡堂,班里好几个人都没来,她说要给你们处分!” 叶一竹瞥了眼等着看好戏的李宇,从容应对:“你说我去厕所了没?” “说是说了,张姐那老狐狸能信才怪……” 除非她在五分钟内赶回去。 挂掉电话后,李宇悠闲叹了口气:“还是毕业班好啊,一身轻松自在,干什么都没人管。” “你回去吧,要是让你为了见我一面,挨了处分可就不值当了。”他斜着眼睛看她,语气暧昧。 “你现在高二下学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升高三了。这时候被记过,高考前可取消不了啊。” 叶一竹在心里回答他:怎么不值当?今晚冒险磕磕绊绊来见他,获得的信息真是太有分量了。 朝他媚媚一笑,她把手插进口袋,临走前对他说:“期待下次见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的重担徒然卸了下来,翻墙回去的时候格外顺利。为了赶时间,她没有去找那个男人说的南门缺口,原路返回,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教学楼。 路过篮球场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心里突然慌起来,隐约觉得整个年级的班主任联合起来动了真格。 叶一竹特意从靠近厕所那边楼梯慢慢上去,平复急促的呼吸,走到二楼时,上课铃刚好结束。 以往上课铃刚打响的几分钟内,教学楼还会是一片喧闹,可今天却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某个班里传来的尖锐骂声。 叶一竹深吸了口气,擦干额头的汗,走到后门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彼时老崔正在走廊踱步,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分列在走廊墙边,一脸吊儿郎当。 高其甚至还偷偷在手里转起篮球。老崔余光一瞥,怒不可遏地伸手把篮球抢过来,指着他鼻子骂:“你怎么不跟篮球过得了!” 其他几个人忍俊不禁,顾盛廷更是直接笑出声。老崔头顶仅有的几根毛都竖起来,开启咆哮模式: “还有你们几个兔崽子!怎么不直接让篮球帮你们高考!” 有人嘀咕:“我倒是想……” “给我站好!”老崔比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低了两个头,伸手去打那人时,像从地上跳起来似的。 张姐在一旁忙着看热闹,感叹道:“你们班这几个都是年级前五十,也不让人省心,更别说我们班那几个了……” 一转头就看到站在后门略微局促的叶一竹。 “老师,我……”她话还没说完,张姐就不紧不慢接起她的话:“上厕所回来了?” 叶一竹虽然心虚,却十分镇定,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高其等人忍不住笑出声,叶一竹有些恼怒地扫过去,张姐走到她身前,挡住了顾盛廷的视线。 除了摘下帽子和口罩,她和半个小时前没什么分别。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翻墙逃课”、或许已经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痕迹。 他松了口气,面无表情收回视线直视前方,体内却已经掀起狂风暴雨,老崔骂什么,他也完全没听进去。 张姐狐疑打量叶一竹一圈,又实在挑不出毛病。 其实心里多少是得到些安慰的。刚来到教室时,看到五六个人座位上是空着的,她高血压都要犯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叶一竹这个孩子,骨子里透着这个年纪少男少女固有的倔强叛逆,可她看上去似乎又该像表面上这样安静听话。 走得近了,张姐的目光从她碎发下几个清晰的耳洞掠过,冷声对她说:“去旁边站着,明天交个八百字检讨。” “你们真是越发猖狂了,说了多少次,上厕所只能下课时间去,其余时间一律可以算作旷课,特殊情况也不行。” 学生时代各种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么死板。 除了叶一竹,那晚四班逃课的几个人都没有回来,包括文艺委员莫然、学习委员许佳安。 也许张姐对两个班干的荒唐行径感到更加失望,相比之下,叶一竹给她在别班班主任面前挽回了面子,所以她并没有太为难叶一竹。 叶一竹老老实实站在墙边,老崔和张姐走进班里后,顾盛廷和站在最边上的人换了个位置。 其他人纷纷用眼神交流,压抑着跃然在脸上的八卦之心。 叶一竹站得笔直,不偏不倚正视前方,仿佛不曾察觉身边的变化。 两个班主任在班里再次强调纪律问题,并且提起了学生公寓的事,严重警告大家安全问题。 “学校最近会加强管控,你们也别想顶风作案,给我收敛点!这是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喂……” 身边人用慵懒语调叫她,她扭头,压着声音问:“干嘛?” “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求我送你回去。” 他没个正形地倚在墙边,斜睨着眼,漫不经心,又不可一世。 以高其为首的几个人发出冗长的“吁”声。 两边的教室同时变得闹哄哄,七嘴八舌询问老师这件事处理的进程。 叶一竹微微扬起下巴,风拂起的碎发勾勒着下颌线,一双明亮的眼中似有水波流转。 前面是明亮的教室,她却只看到身侧倨傲的少年。 ———— 那个工人、女主和李宇关于“处分”的对话敲重点 危机 各班班主任一再强调住在公寓或者是校外的女生尽量结伴而行。 下了晚自习后,整个教学楼一片哗然,有成群结队去找男生送自己回宿舍的,甚至有被吓哭的。 叶一竹收拾好的东西,插上耳机,独自离开混乱现场。 夜幕沉沉没有一点星子,仿佛在为校园里的动荡惊惶渲染气氛。叶一竹刚回到出租屋,外面就开始狂风大作。她看了眼天气预告,台风已经着陆,后半夜有暴雨,气温骤降。 脱下身上黏糊糊的外套,她有些懊恼,后悔今天不该穿它。 从工地翻出去,又狂奔回教室,这件衣服没洗过是万万不能再穿了,可明天偏偏还降温。 她痛骂学校死板的狗屁规定,拿上校服走向洗衣机,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钥匙,却突然看到衣服后摆沾上了一片不明物。 因为都是红色,所以并不能轻易辨认。 她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裤子,很干燥,而且最近也不是经期。 又翻了两下,她有些惊愕——外套左边一大片都沾上了红色粉末状又有些粘稠的东西。 她很是嫌弃,转而把衣服丢进水盆,反正今夜有雨,洗了也晾不干,索性先把那些脏东西泡晕开再说。 她猜测是在工地沾上的东西,顺便庆幸幸亏夜晚光线不好,不然被张姐发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洗完澡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她有些后怕。 连李宇这种混世魔王尚且害怕因为处分拿不到毕业证,她害怕也是合情合理的。 白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睛有些酸涩,叶一竹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变得畏手畏脚。也许真的是因为快要上高三了,可她对自己的未来仍然迷茫;也许是因为她和那些人许久没有联系,让她渐渐忘记了那些锐利张扬的心气。 虽然有些难过,可她明白,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自己的选择。 * 一夜狂风大雨,到了第二天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 街道上散落着残枝树叶,乌云密布,重灰色的天空压抑非常。 不过是走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叶一竹的裤腿就湿了大半截,只穿了短袖而露出的胳膊上也都是雨水。 由于天气恶劣,临近上课时间,仍旧有大半人没能按时到达。 宁雪看到只穿了短袖的叶一竹,又开始说她:“姐姐,你还真是另类,昨天大热的天你套个外套,今天狂风暴雨您倒只穿件短袖。” 早早就来班里巡视的张姐百无聊赖,看到班里的出勤情况,她是有气但撒不出。听到宁雪的话,她也凑过来应和:“就是,你是想彰显自己特立独行,吸引谁的目光啊……” 周围的人听了张姐的话不约而同笑起来,气氛很是融洽。 其实在课余时间,只要不涉及班级、学习的事儿,张姐还是挺招人待见的。 叶一竹有些尴尬,有苦难言,张姐走前没好气叮嘱她:“快期末了,小心别感冒。” 叶一竹一昧点头,松了口气,却真是觉得有些冷。 顾盛廷拎着早餐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晃荡过来,半个身体探进窗里问宁雪要学生会的表格。 “你等等哈。” 他看到她两只光滑细瘦的胳膊,冷不丁开口:“你神经病啊,这么冷的天又不穿外套。” 宁雪找东西期间不忘抬头认同顾盛廷的话,“就是就是!” 别人怎么调侃她她都无所谓,可听到他不怀好意的话,心底那股火一下子就蹿起来:“外套洗了没干! 他应该懂的。 昨晚那样折腾,身上的衣服还能穿才有鬼。 “给!”宁雪抽出几张表格递给顾盛廷,又扭头对叶一竹说:“要不我下课回公寓给你拿件外套?” “别,现在那块儿这么离奇,你还是别回去瞎折腾了。” 宁雪见她一脸严肃,不禁好笑:“叶一竹,原来你也这么胆小啊!” “她胆小?”顾盛廷冷哼一声,“你那天喝醉提前回来了,没见她在二楼后座和陈束他们拼酒的狠劲。哼,我就没见过哪个女的喝酒这么不要命……” 她怒嗔一声,恶狠狠盯住他,总觉得他是故意提起那天,又觉得他每次提起二楼后座,总有丝道不明的深长意味。 宁雪觉得很有意思,虽然她还没搞明白这两人什么时候熟到这个地步了。 又突然想起张姐还在讲台,他们去灯红酒绿的地方醉生梦死,好像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宁雪心虚,立刻把笑意掩饰住。 顾盛廷突然把手里的东西随意堆在窗台,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直接丢到她们桌面上。 宁雪下意识后仰,愣了几秒,看看他,又看看叶一竹。 教室里零零散散的人听到响声,纷纷好奇着扭头,除了角落里正被张姐训斥的许佳安和莫然。 顾盛廷重新背上书包,拿起表格和早餐,不发一语,散漫地转身离开。 叶一竹错愕望着搭在手上的那件黑色校服,被遮盖住的肌肤很快就变得温热。 思绪停顿几秒,耳边宁雪讶异兴奋地叫喊:“叶一竹!你……你和他……” 她不动声色,佯装镇定,随意拿起那件校服套到身上,挑了挑眉:“他欠我的。” * 下午时分,舆论突然如风暴横扫校园。 女生公寓的离奇事件终于了眉目。 据说是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嫌疑人留下的痕迹。 叶一竹原本没认真听,可宁雪和嘉宁等人就在身边热烈谈论,她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关键字眼。 红色、粉末状、男人的脚步…… 正在写字的叶一竹猛地停笔,思绪快速搅动,最后在心底重重落下一锤。 下午放学后,她冒雨马不停蹄跑回出租屋,一进门冲到厕所,捞起水盆里那件已经完全被浸湿的校服。 那几处被不明物体粘上的地方已经完全被水浸染,看不出原本的污渍。她有些失望,不甘心又使劲扒拉了两下,凑近仔细看,才找到依旧残留在上面的红色颗粒。 昨晚她和那个男人四目相对、跳下栏杆时撞到他身上、男人叼着根烟走进工地…… 衣服下的肌肤骤然起了层疙瘩,叶一竹心跳得很快,僵硬地松开手。 盆里迸溅出几滴水,冰凉的寒意很快浸进她的血液里。 窗外骤然响起雷鸣,早早昏暗天空流云缓慢。 她掏出手机,快速打下几个字。 “有空吗?” “陪我去个地方。” 消息发出去后,她没有如前几次那样后悔迟疑。握紧冰冷的机器,忐忑等待,开始整理这件事的始末。 如果真是那个人,那他为什么要怎么做?这件事跟莫然会有什么关系吗?她昨晚竟与嫌疑人擦身而过? 手心不知不觉被攥出汗来,那边终于有了回复。 “在教室。” “什么事。” 叶一竹踌躇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快速把这件事跟他说清楚,又隐约觉得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就会出来。 顾盛廷见那边迟迟没有回复,他坐直身体望了眼窗外,心中莫名烦躁。 他发:“教室门口见,记得带伞。” “我在宿舍,实验楼外的栏杆等你。” 正准备起身的顾盛廷看到这条消息,皱了皱眉,隐约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突然想起李宇,又想起赵晓玫,猛一下站起来,拿上伞,整个人气压低沉地走出去。 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忙着打游戏的高其等人不明所以:“干嘛去,下大雨呢外面……” 顾盛廷远远看到雨里那个纤瘦身影,叶一竹撑了把黑色的伞,面对栏杆有些出神。 这边不是主干道,偶尔才疾驰过几辆车,撵过水坑,水花高溅,像是浪潮要拍打到她单薄的身形。 “你记得那个人的脸吗?” 顾盛廷盯着布满铁锈的栏杆上不起眼的红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站在这里许久,也没有半个人影来往。 叶一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从警局回来的那个早晨看到的场景告诉他,只是说:“有印象,他给人感觉就很阴暗,如果让我再见到他,我能认出来。” 栏杆上的红色物体已经被一天一夜的雨水冲刷得寥寥无几,顾盛廷警慎开口:“你的衣服也沾有这东西,说明这些东西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那么昨晚你碰到他的时间点,很有可能是他刚从公寓那边回来。” 叶一竹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点点头,目光忧惧。 街道突然变得很安静,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鞋子踩在潮湿地面上发出的声响窸窸窣窣,缓慢靠近他们,叶一竹正好面朝来人方向,顾盛廷看到她脸色煞白。 顺着她呆滞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穿深灰色工服,头顶发毛有些凌乱,还沾了些尘泥,面色寡淡。 “你们要爬?”依旧是饱含有些粗噶的嗓音。 顾盛廷忽然后退一步靠近叶一竹,抬手搭在她肩上。 无视怀中人原先微微颤抖的身体瞬间僵硬,他冲那人扬眉,散漫开口:“闹了点小脾气,挡你道了?不好意思哈……” 男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用目光深深打量他们,最后盯着叶一竹看。 顾盛廷看着满不在意,心里却也开始有些慌乱。 趁着那人专注盯着叶一竹看的间隙,顾盛廷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遍,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预估好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方案。 叶一竹突然反应过来昨天自己和他相遇时是带着口罩帽子的,这样一来,他不一定能认出自己。 她忽然抬头怒视顾盛廷,嗔怒:“别碰我!” 反应还挺快。 顾盛廷被她突如其来的“演技”吓得愣了愣,弯起嘴角,顺势把“接力棒”接过来,把欲拒还迎的她揽得更近更紧,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软语地哄。 男人似乎有些尴尬,更觉得刺眼,淡淡开口:“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人,有大门走翻什么墙。” 说完,他绕过顾盛廷和叶一竹往工地大门的方向走去。 叶一竹这才敢放肆观察他的背影、衣服、鞋子…… 肩上那股温实的力量徒然加重,把她身体转了个方向往前走。 男人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雨中一对紧紧相偎的倩影。 他们都穿着校服,男孩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就连背影这么养眼、般配。 少年搂着女孩,下巴若有似无抵在她的发顶,耐心温柔地宠哄。 陈金生笑了笑,嘴角扬起羡慕张扬的弧度,可心底却落了场自嘲的雨。 直到走进校园叶一竹也没缓过劲来,脑海里反复放映清晰又飞速闪过的画面。 顾盛廷也一直没说话,感受到她的害怕,他竟觉得有些新奇。 宁雪说得对,她竟然也会害怕。 可一想起那个男人阴郁的脸,而且她还昨晚还离“变态”这么近,顾盛廷就觉得后怕。 “冷,还是怕?” 叶一竹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战栗。 “我们该怎么做?” 他怔忡,第一次听到她说“我们”两个字。 没有得到回应,叶一竹急急抬头去看他,额头却轻轻擦过他的下巴。阴雨天气温低迷,扑到她脸上的温热气息越发灼人。 她恍然发觉两人的距离如此近。 他身形高大,几乎罩住她全身,肩头也暖烘烘的。 临近上课,人来人往,各个都拿惊愕、探寻的眼神看他们。 叶一竹一下拿开他的手,同时钻出来,脸上仍郁郁寡欢,可抵不住加快的心跳。 顾盛廷抬起落空的手满不在意地捋了捋头发,调侃她:“有这么害怕吗……” 话音刚落,谁知道她突然抽什么风,竟然把穿了一天的校服脱下来扔给他。 “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啊。” 他面无表情把校服穿上,上面残留的余温和淡淡清香很快就漫入体内。 叶一竹不敢苟同,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第二种方案。 莫然和周振柯手牵手从校门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袋星巴克。周振柯和顾盛廷打招呼,看看旁边的叶一竹,调侃他:“有情况啊?” “哪有你潇洒。”顾盛廷把手插在口袋里,只扬扬下巴,语气恹恹。 叶一竹根本没心思关心他们之间的对话,抬眼看向莫然。 说来也奇怪,莫然自从和周振柯在一起后,对叶一竹、或者说对原本她看不惯的许多人都转变了态度。 “让他们两个男的聊,我们先走一步?”莫然热切招呼叶一竹。 顾盛廷轻轻笑了一声。他的确不该老说她“装”,比起莫然,她简直太坦诚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让人不禁为她捏把汗。 最终还是莫然和周振柯走在他们前面,热恋期的小情侣如漆似胶,丝毫不忌讳旁人目光。 叶一竹看得有些发毛,皱眉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没谈过恋爱吧,小情侣都这样。” 叶一竹噎住,无法反驳,但忍不住出声讽刺他:“那肯定没你有经验。” 顾盛廷没再说话,隐隐失落。 她不接茬,他的试探失败了。 “你害怕吗,顾盛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顾盛廷觉得莫名其妙,还没回答,就听到她自顾说:“你肯定不会害怕。” 触及她恍惚的神色,顾盛廷准备好的玩笑话都哽在了喉咙。 叶一竹忽然扭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歪歪脑袋,略显俏皮:“上次你说,如果我害怕的话,你可以送我回宿舍。” 球赛 顾盛廷喉头一动,冷冷看向别处:“开个玩笑罢了。能打架打进警察局的人,怎么会怕这些。” 她心尖燃起的火苗被骤然扑灭,深吸了口气,维持着深沉笑意点了点头。 “顾盛廷,你有种。” 说完扭头就走。 短短几分钟内,她叫了他两次大名。 顾盛廷不自觉加快脚步跟上去,因为后悔而呼之欲出的话在一瞬间战胜思维的徘徊:“那今晚你等我。” 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变成:“只是今晚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 叶一竹放慢了脚步,点点头顺从他的话:“开个玩笑,还当真了?我还要送宁雪回去呢,我才不怕……” “真不怕……” “不!” 宁雪爸妈要到外地出差两天,宁雪的集训也结束了,她重新回来上晚修,往返家的风险更大。她爸妈听说叶一竹在校外租房子,就想让宁雪去她那儿暂住几天。 可宁雪却坚决不肯,她觉得自己没这么娇气,也不想麻烦叶一竹。 她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没吃过苦受过挫折。可越是安逸的人,体内蛰伏的叛逆就越容易在某个时刻爆发。 宁雪始终觉得这件事只是个恶作剧,就算现在有证据浮出水面,她也没有很害怕。叶一竹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其中缘由告诉她。 晚修结束,雨终于停了。叶一竹和宁雪到操场走了两圈,谈谈心事。 宁雪最近总闷闷不乐——当然是因为成博宇。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宁雪心里很清楚,一旦走出这个校园,她和他能接触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希望他取得好成绩,又不希望。 期盼他能登顶,又害怕自己追赶不上他的脚步。 这是叶一竹听过最令人难过又心动的告白。 “而且我肯定是要去艺术院校的,怎么都不可能和他考同一所大学。” 宁雪语调带着些哭腔。 她的成绩算是艺术生里拔尖的——无论是文化还是专业分数,都足以让她考上全国顶尖的专业院校。 可她还是更加用功,知道成博宇年年都拿全国物理竞赛大奖,她就拼了老命学自己最不擅长的物理。 叶一竹默默地听她说,目光被水雾晕得有些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瞒着她有关成博宇、秦倩和李宇三人的事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两人走到公寓楼下,叶一竹首先看到那辆熟悉的电动车。其实在楼下阴暗处缠绵的情侣不少,可叶一竹和宁雪都不约而同注意到花圃旁边站着的一对男女。 风吹动草木,光影从两人的脸上滑过,暗了又明,明了又暗, 宁雪首先惊愕,随即有些生气,大喊一声:“顾盛廷!” 他早上还把自己的校服给叶一竹。 虽然宁雪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在她心里,能把校服给一个女生穿,他就不应该再和另一个女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样暧昧的时间点。 叶一竹看到许佳安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看她们,满脸慌措。 隔着一段距离,他倒显得淡然自若。 原来很重要的事,是送另一个女孩回危险地带。 一股气流划过心脏,尖利如刀刃,叶一竹冷笑,却没有第一时间躲避他的目光。 在宁雪寝室呆了半个小时,下楼时,花坛前那片空地已经没有人了。天又开始落雨,淅淅沥沥,冷雨夜的空气湿凉而低迷。 叶一竹手持一把长柄伞,慢悠悠沿潮湿路面走。昏黄的路灯洒落下孤寂的晕影,空中混着寒凉水汽的风徐徐吹来,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叶子上残留的雨珠不经意掉下来,仿佛又下了场雨。 赵晓玫、林芳、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学姐……还有在二楼后座——每次在那样场合,总能看到他身边出现不同的女孩。 她们千姿百态,各有风情。 可她们从未让叶一竹觉得郁闷。 她甚至还抱着要看他如何万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的旁观心态。 甚至有那么一瞬,希望那些拜倒在他身下的女生能狭路相逢,那应该会是场精彩的戏码。 唯独许佳安。 她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仅仅是班里的团支书兼纪律委员,文文静静、气质出众,却会在二楼后座那样的地方打工。 听说他们是高一同班同学。 第一次在二楼后座碰上李宇大开杀戒,许佳安带他们从后门跑出去。再后来,自己走回去加入战局,顾盛廷让许佳安坐上了他的后座。 第二次还是在二楼后座,她被自己的朋友为难,自己的冷漠旁观被顾盛廷尽收眼底。后来,是他出手将她解救出来。 那次她挑衅他,“你害怕她在二楼后座打工的人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那样会有损于许佳安在班级的女神形象。 可他却说,他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在校外的模样。 真的是这样吗? 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常年泡吧、打群架的小太妹? 他问她害不害怕,要是害怕的话他可以送她回宿舍。 可当她说自己害怕,他却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还是在他心里,见过她漠不关己、见过她打架、见过她直接拿篮球砸别人头、见过她“勾引”李宇,所以他就觉得,她不可能会害怕。 叶一竹忽然觉得很冷很冷,比三月初春傍晚,她脱下裹在身上一整天的校服站在寒风中还要冷。 伸手碰了碰光溜溜的手臂,她才恍觉自己没有穿外套。 她自己的没洗没晾。 他的,她还回去了。 耳机里王菲的歌一直在循环。 “这次我重头面对过去和以后,人如何自欺再不管对与否,人如何不舍也要放开所有。纵堕入深沟完全不想愧疚,我决意沉迷下去,放眼迎以后,人寻求自尊,你心中感觉否……” 长长的小巷尽头忽然出现那辆电动车的黑色影子,他靠坐在车头,没做别的事,只是沉默地抽烟。 那次深夜,她从一场闹剧中颓败又狼狈地出现,也是看到他出现在自己宿舍楼下。 一晃眼,寒峭消融,蝉鸣绕耳,仿佛已然转过数百个日夜。 她没有停下耳机里的歌,路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却忍不住开口:“重要的事情解决完了?” 话中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嘲讽。 他注视着那张清冷侧脸,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上晚修,办完事后赶回来了,正好在后门碰到许佳安。” 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身体略微向前的一瞬,又听到他说:“我赶回来是准备去看你还在不在教室。” 噢,然后呢,送她回宿舍吗?可如果她提前走了呢。不起眼的时间差,他却有空和另一个人已经回到宿舍的女生聊天。 “明天有一场球赛,来看吧。” 耳机里的音乐恰好在此刻停止。 “我为什么要去?” 她淡漠转身,很疑惑地真诚发问。 他被问住,眼神闪过惊愕,脸上瞬间又布满阴霾。 拔下耳机,她笑了笑,无奈开口:“我不喜欢看篮球比赛。” 就像那天在酒吧,她贴着他耳朵说出的那句“可我不喜欢你”一样。 两句话,重合成一个魔咒,摧毁了他所有理智。 此刻的顾盛廷,觉得自己尤为可笑。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台风过境,阳光初绽。虽然还没回温,风感湿凉,可天地一片生机,蝉鸣肆虐,空气中到处都是桂花香。 夏天在一场狂风暴雨后悄然而至。 这是个充满梦想,却又充斥伤感的季节。 高三和高二年级在校最后一次篮球比赛在傍晚开始。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的盛大赛事,全校女生蠢蠢欲动,早早就拿纸条到观众席占位。 那天,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关这场比赛的议论。 毕竟,这场比赛同时聚集了顾盛廷、李宇、成博宇和周振柯这样的风云人物。宁雪为此逃了艺术班的课程,见叶一竹兴趣寥寥,又知道她喜欢看足球,对篮球不感冒,对球场上的人也不感冒,宁雪也不强人所难,一下课就拉上嘉宁往球场跑。 叶一竹做试卷做累了,就拿出手机明目张胆地放歌。 五点半准时开赛,隔着几栋楼都能听到哨声吹响那瞬间的山呼海啸。 顾盛廷从开赛前就一直紧紧盯住人满为患的观众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可是始终看不到那个高傲、冷淡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很显眼很出众,若是一眼看不到她,那就是再也看不到她。 他向来很清楚这一点。也知道她这个人行事果决,刀子嘴刀子心,说到做到。 就是这么冷酷的一个人,扰乱了他的心。 哨声吹响,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呐喊。千篇一律的嗓音,顾盛廷心头始终萦绕回响着那个低沉的女声。 还没听过她为别人加油呐喊,也听不到她用那样低哑的嗓音唱王菲的歌。 可无形中,他一步步陷入她那双柔媚的眼波。 因为她,只为她,做了无数他从来不会做的事。 买卫生巾、把校服给她穿、为她和别人打架、救她于水火、半夜陪她去买布洛芬、用电动车载她满城飞驰…… 顾盛廷从对方手里抢过球,力道凶猛,在一片惊呼中连过几人,一跃而起,稳准狠地将球扣进篮筐。场上的局势被他掌控,李宇只能干着急,骂骂咧咧,招呼队友打起精神。 高二年级士气大涨,穿露脐装、小短裙的拉拉队女生满面春光地挥舞着花球,全场都在高喊他的名字。 “顾盛廷!顾盛廷!” 久久不绝于耳。 不少女生已经握着饮料矿泉水,激动地在旁热切注视全场最瞩目的身影,等待他的回眸,时刻准备第一时间冲上去送水。 中场休息时,观众席的人越来越多,却依旧没有她。 火红的夕阳肆虐浸染云层,气温已经不算炽热,顾盛廷却浑身滚烫,汗如雨下。 新一轮进攻,他朝高其比了个手势,佯装后退,却趁对手不注意,猛地转身夺球,在那人还蒙圈的情况下带球越过成博宇的防守。 “去你妈的……”李宇狠拍那人脑袋,单枪匹马追上去。 观众席一阵爆笑,把高三年级已经溃不成军自己搞内讧的一幕当成喜剧。 李宇无视规则,接连撞开几个人,头爆青筋,从顾盛廷手里重新夺回球。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屏住呼吸。 只见顾盛廷追上去,虚晃两下,以底盘更稳为优势,再次掌握控球权。 他带球跑了两步,瞄准局势,将球高举过头顶,轻轻一跃,手腕微垂——球在空中抛出完美的弧线。 随着球稳落到周振柯手里,观众席再次沸腾。 球场里也一片躁动,成博宇和李宇一个沉默一个咆哮,汗如雨下,高二这边集体向对方禁区跑动,高呼“稳住”! 一个转身要跑向对方禁区时,像有感应,顾盛廷凶狠的目光掠到台上乌泱泱中的一抹黑。 ——他的外套。今天早上他扔到她桌面上的。昨天那番折腾,她校服就算洗了早上也不会干。 虽然她拒绝了来看球赛,可他还是把外套给她,还是期待她会来。 她披上了黑色校服,双手插兜,静立在一片喧闹中。风扬起她的马尾,也舒展开了眼角的弧度。 隔着茫茫人海,耳边是山呼海啸,可他们的眼中仿佛只容纳下彼此。 她看到大颗汗珠从他怔住的脸颊滑落下来,身边的女生还在高呼,为他呐喊,为他痴迷。 晚霞变化莫测,此刻天呈淡紫,夕阳半隐于山,失去了对于色彩的绝对掌控。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球再次回到李宇手中,全场一阵惊呼,高其大喊:“稳住!稳住!不要乱!” 她微微皱眉,和所有人一样露出忧惧的神色。 顾盛廷却笑,再次跑动起来,一路追到自家禁区篮筐下。李宇忽然把球砸出去,全场甚至来不及反应,沉实的闷响就回荡在突然安静的球场上空。 李宇压根没想着病急乱投医,更像是故意把球砸到一直灭他威风的顾盛廷头上,以极其张狂的神色挑衅。 那一球仿佛砸到自己脑袋,叶一竹感到背脊刺痛,熟悉的窒闷痛感在骨髓里迅速蔓延。 而李宇不可一世的表情,她也再熟悉不过。 裁判反应过来时,两群人已经扭打起来。 “操……”周振宇被激怒,撸起袖子率先冲上去。 顾盛廷手臂上显现的青筋跳动,眼睛充血一般,布满红色细丝。 两人不约而同走上前,李宇顶胸撞上去,咬牙问:“怎么,你他妈不服?” “你他妈讨打。” …… 场面一片混乱,充斥着初夏的浮躁,彻底失去秩序。 邀请 距离晚修开始还有些时间,叶一竹漫步在跑道上,身后人群的哄闹、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渐渐飘远。 不知不觉又走到杂乱不堪的施工现场。因为大雨,飞扬的黄土都被打湿,黏糊糊的,无处不在。空气却清爽干净许多,泥土混合着露水花草的气味随风而漫,沁人心脾。 “全校女生都在看他们打球,你不去?” 一个高挑身影从堆砌的施工机械中走出来。 “你不也没去?两个为你神魂颠倒的男生都在球场,你更应该去。” 秦倩穿灰色露脐装、牛仔热裤,脸上带着浓烈但精致的妆容,挑染的那两缕头发顺滑垂落在耳边。听到叶一竹的话,她满不在意低头笑了笑。 毫无疑问,她是这个校园最夺人眼目的存在。 ——学姐、漂亮、广泛的社会人脉,还有一个神级人物的男朋友。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学姐你放着成博宇不要,却和李宇找刺激。” 秦倩闻言不怒反笑,“觉得我特贱吧?”她打量叶一竹,飘幽幽开口:“其实,你又何尝不是?” 叶一竹脸上闪过怔忡和错愕,依稀觉得这个场面连同充满讽刺的话语都十分熟悉。 那天她自己也是这样对赵晓玫说的。 “听说,昨天是顾盛廷搂着你进校门,你还穿着他的校服。”秦倩好笑出声:“你应该知道顾盛廷是什么人,可你还不是陷进去?谁又比谁高贵呢。” 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天光暗去,飞鸟低滑过云际,远方的怒吼隐约回荡在空中。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人不约而同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四目交汇,都带着十分的警惕。 东西几乎同时抛到对方手中,秦倩率先低头打开。叶一竹看了眼略显焦急的对方,不紧不慢地低头查看。 看清楚那几张照片,秦倩松了口气,却突然问:“我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留一手?” “你非要这样说,我也完全以同样的理由怀疑你。” 秦倩把手交搭在胸前,望了眼朦胧夜色中明亮的教学楼。 “听说有一个叫宁雪的艺术生,喜欢成博宇?” “你都把人甩了,还不许别人出手?” 秦倩收回目光,眼中微不可见的晦暗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明艳自满的傲气。 “我和成博宇开学第二天就在一起了。这三年来,我知道有很多不识趣的小女生给他塞情书,也知道你们表面羡慕我,背地里却在骂我。” 蛮横风骚、成绩勉强够上大专的小太妹和帅气英俊、成绩斐然的男生谈恋爱,难免会引人嫉妒。 秦倩俯身捡起几颗小石头,在手里玩弄,语气轻佻:“成博宇到现在还三天两头找我,你最好劝劝你朋友,好好准备艺考。” 叶一竹的脸色沉得与夜幕融为一体,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贱?”秦倩冷笑,眼神突然凌厉,猛地将手里的石子丢向叶一竹的脚。 一阵锐痛隔着鞋面穿透骨头,秦倩却露出抱歉的笑,“扔偏了,不好意思。” 叶一竹心头刚冒出火苗,欲上前,双肩却突然被人握住往后生生退了两步。 秦倩其实早就看到顾盛廷往这边走,却还是故意挑衅。因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好奇,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一腔怒火骤然被扑灭,叶一竹蓄满的力重重落空,胸腔里的气压徒然爆破,脚下有些发软。 顾盛廷将她挡在身后,朝秦倩打了声招呼:“倩姐,博宇哥受了点小伤,你不去看看?” 叶一竹不禁抬头去看身边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道清晰划痕,球衣完全被汗淋湿,线条精敛的手臂上似乎被层水汽笼罩,青筋显露。 鼻端被汗味和浓烈的荷尔蒙包围,叶一竹突然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低下头站在他身后。 两人走进小卖部,一天下来,货架上空了许多。临近上课,不大的空间里稀稀落落站有几个人,工作人员蹲在架子前面无表情地补充货源。 叶一竹没什么要买的东西,漫不经心游走在货架前,顾盛廷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两瓶水和一个面包,问她:“想吃什么?” 她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反问:“你就吃这个?” 他摊摊手,“现在餐厅也没饭了,随便凑合一下。” 精力旺盛的一米八男生,刚打完球赛,又跟人斗殴,这点东西哪够塞牙缝。 叶一竹鄙夷看他一眼,自顾走开。他跟在她后面,看到她拿了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还有一瓶牛奶。 他暗自观察她拿的东西,心里正盘算着,她突然扭头把东西都塞到他手里,甩手掌柜一样一言不发往外走。 顾盛廷付完钱很快走出去,她站在跑道的围栏旁边,身姿绰约,侧脸清秀。蓝紫色的巨幕为她铺陈,静谧而美好。 他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走到她身边,没好气:“你就不能自己拿自己的啊……” 她瞥他一眼,慢悠悠开口:“女孩子不吃晚饭。” 湿凉空气中似乎流转着柔和的情愫,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她买给他的。 “不是说不来吗。” 他还是把一瓶水和那些七零八碎小零食扔给她,自己打开另一瓶大口猛灌。 四周都是液体汩汩在喉咙流淌的声响,清脆明亮。她侧头看到他仰头,凸起分明的喉结上下轻浮,很是性感。 “不去的话就错过一场好戏了。”她七分嘲弄,三分好笑,仔细打量他的伤口。 顾盛廷把瓶盖缓慢用力地扭回去,声音突然低沉几度:“可你还是没把好戏看完。” 两群人被拉开后,他余怒未消,第一时间望向观众台,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心里突然空落空,体内的燎原大火莫名又高了三丈,燥热的气流仿佛在灼烧着他每寸肌肤。 郁郁不舒打完赛程,他黑着个脸不多停留一秒就走出拥堵杂乱的人群,无视所有递过来的饮料。原本他只是想来买瓶水,却看到她和秦倩站在工地旁边。 想起秦倩和李宇的关系,强烈的不祥预感闪过顾盛廷心头,他没有片刻犹豫走过去,把即将爆发的她拦住。 她扬起戏谑的笑:“这么多人围着你,不缺我这个观众。” 他毫不顾忌盯着她看,眼里的火快要喷出来。 “我们赢了。” 语气傲慢,像小学生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叶一竹不禁侧头笑出声,眼睛里明媚的润泽就像银色月光,柔和了锋利的棱角。 两人慢悠悠走回教室,伴随急促打响的上课铃,长廊走道都是飞奔游蹿的身影,吵闹声仍不绝于耳。 走到后门,叶一竹突然停下回头要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你拿着吧,我等会儿和高其他们翻墙出去吃烤串,庆祝一下。” 她没理他,还是把所有东西都用力塞到他怀里,然后冷脸走回教室。 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漂浮在空气中的躁动久久未散,寂静的教室里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几净玻璃窗里倒影着埋头人像,远处山中缆车亮起点点星光,在深沉夜幕中缓缓移动。 十点钟的时候,人陆陆续续走光,公寓案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大家都不敢回去太晚。 叶一竹今晚和一道物理选择题杠上,解了快一小时仍然得不到正确答案。宁雪走后不久,从窗边探出个头,她却全然未觉眼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以为她是有意为之,瞥了试卷,告诉她:“选第三个。” 叶一竹突然停下笔,抬头狠狠瞪着他。他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抬手摸了摸鼻尖,又拍拍窗台,一脸心虚地四处张望。 过了十分钟,得知答案的叶一竹也没心情解题了,动作十分用力地收拾书包,怨气冲天。 见他仍站在外面,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最后一组正埋头写字的许佳安。 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在等你。” 胸膛似乎被顶了两下,叶一竹佯装无事,面无表情地插上耳机从座位上站起来。 一路上,她走在前面,他稍微落后几步,在路上时不时就碰到熟人和他打招呼,耳中悠扬的乐曲中总混杂有他散漫的声音。 到了小区门口,他突然停下来。 瞥到地上那个身影不再前行,她也停下来,扭头摘下耳机。 “怎么,你要请我进去坐坐?” 他扬眉,语气轻佻,意味深长地笑。 没想到她用眼神示意他,“走吧,上次不就想进来了。” 他望着她潇洒孤傲的背影,甩动起来的马尾一晃一晃,不禁轻笑出声。 老居民楼的条件自然不好——破旧脱皮的墙皮,昏黄的楼道灯,脏乱的楼道。叶一竹习以为常。 顾盛廷却忍不住嫌弃:“这样的地方你也住得下去……” 她从上往下去看他脚踩的名贵球鞋,还有手腕上几万块钱的表,冷嘲一声:“只是睡个觉,又不是度假。” 钥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上到三楼,她打开门伸手进去开灯,也不管人有没有跟上,自顾走进房间把书包一扔,脱掉外套也下意识想扔掉,但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出来时见他仍站在门口,她有些狐疑。 “你还真是不讲究,这么随便就把男生带进来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眼睛乌云密布地盯着她。 “装什么,你不进来?那出去好了……”她笑出声,说着就走过去欲把他关在门外。 他蓦地伸出一只脚挡住铁门,理直气壮走进来。 结构简单的两房一厅,客厅摆有张空床,另一间房门紧闭,他忍不住探头往亮着灯的那间房看。 却只能看到床,他问她:“这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去年还有个学姐,她毕业后就剩我自己了。” 她翻箱倒柜在找什么东西,他十分自觉地走过去靠在墙上静静看她。 “一个人住很自在吧,怪不得能天天跑出去。” 无视他话里若有若无的刻薄和酸意,叶一竹拿出瓶药和一把棉签走到桌子前。 “过来自己涂药。”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留有球赛时打斗的痕迹。也不指望她能替自己上手,顾盛廷不紧不慢走过去把书包甩到空床上。 “看来你经常用得上这些东西。” 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就不闻不问走回房间了。 顾盛廷并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随意抹了两下,注意力全被她的房间吸引过去。 客厅没有一点儿生活气息,更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墙皮暗黑,灯管也不明亮,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有回声。 他轻声走近时,里面的人正盘腿坐在地上,闲散放松地玩手机。 床四周终于有了些色彩,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桃子清香。阳台还晾有她的衣服,书架上有几本书,什么《活着》、《百年孤独》。角落放着个置物箱,上面随意搭放着的,是她出去玩时穿的衣服。 ——热裤、小裙子、黑色网格丝袜,除了经常见她穿出去的紫色短袖外还有很多件,都是他没见过的。 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叶一竹卸下所有防备,坐姿随意,神情放松。白色灯光下,她头发显得有些蓬松凌乱。 整个人柔软得没有脾气。 他突然也觉得眼皮子有些酸,灵魂都快要陷入她所呈现的无限温和里。 眼神再一瞥,看到她床边粘贴着的海报,短暂惊愕之后,他一下子没忍住叫出声。 “我靠,你还真喜欢足球!” 不喜欢篮球。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叶一竹满是怒气地回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来到房门口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怎么会有如此没有界限感的男人。 “我骗你干嘛……”她回答得有些敷衍,又低头去看手机。 一整天的信息,她一一查看,最顶端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 “下楼,我有事找你。” 夜路 顾盛廷打量着墙上那张梅西的海报,觉得甚是有趣。 眼前这个人,好像还有很多面是他不曾见过的。 叶一竹突然站起来,越过他动作急促地关掉灯,又走出去按下客厅的开关。整间房子瞬间陷入黑暗,过了片刻,顾盛廷才能隐约通过窗外照进来月光看清她。 她站在那里神色恍惚,眼眸低垂,似在思忱什么。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轰隆”声响,借着骤然亮起的巨大光圈,叶一竹急忙转身快步朝窗边走去,只留给顾盛廷一个背影。 未出口的话停在舌尖,顾盛廷屏住呼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措,但他还是缓缓跟上去。 显目的黑色雅马哈停在楼底空地,未熄火,车上的人身姿俊逸,面色沉沉,点了根烟,还没送进嘴里,就十分机敏地仰头。 叶一竹迅疾侧身,在触碰到一片滚烫肌肤的同时听到个低沉声音: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在,嗯?” 明明周围还有很大空间,叶一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不得动弹,被他温热的呼吸团团围住。 “我不想见他。” 她平静说完,整个人转回来,对上他暗流涌动的双眸。 和那天在酒吧一样,她以背抵住窗边的墙,他一手搭在旁边的洗衣机上,为了去看清楼下的情况,身姿前倾。 两颗隔着衣物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紧紧贴合。 “叶一竹。”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沉郁颓靡的嗓音让人感到陌生。 “那天是我送你回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另一只手缓缓搭到她身侧,以一种圈箍的姿势将她彻底包围。 浓密顺长的睫毛一点点落下,她盯着那两瓣唇看,仿佛能记起残留在上面淡淡的烟草味和柔软清凉的触感。 “你又乘人之危?”她挑眉,扬起尖锐的语调。 顾盛廷所有的动作霎时僵住,鼻尖抵住她高挺的鼻梁,压抑住体内滚烫的血液。 似乎有些愠怒,他咬牙切齿:“你都记得?你没喝醉……” 叶一竹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露出狡黠的笑,歪了歪脑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你他妈耍我呢!” “喝醉了是真的,那晚发生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和你接吻的感觉,还记得。” 莹润的眼波里流转有万千情绪,顾盛廷的眼球和身体某处一样,充血胀痛,额角跳动的青筋清晰可见。 在一阵骤然凌乱的呼吸中,他推开她,没有任何情绪地开口:“那可是你主动亲的,怪不得我乘人之危。” 把他拼命忍耐的样子尽收眼底,叶一竹只觉得好笑,脱口而出:“我也没怪你啊……”说着,她又有些心不在焉地扭头张望楼底的空地。 吕家群环顾着楼上的屋子,有明有暗,他并不知道她在当中的哪一间,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回来,还是隐藏在某处黑暗里。 一支烟尽,他将未熄火的车调头。叶一竹看得莫名有些心紧,正要再往前探身,下颌被两根冰凉的手指用缓和却强势的力道转回去。一抬头,那双清亮又深不可测的黑眼睛毫无预兆闯进了她骤缩的瞳孔里。 轰隆声响渐远,屋里唯一的光源又暗下去,世界重新归于岑寂。 他的指尖虚虚掠过她滚烫的脸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很专注。叶一竹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无比清醒的感知里,她应该要推开他,而不是放任自己在黑夜里被这样一个三番五次招惹她却从未想过要给她什么肯定回答的男人贴身拥抱。 :“要不要回忆一下……”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叶一竹静静注视他,节奏紊乱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 他眼中随时都能迸裂的光骤然暗灭,有些失神,但声音很镇定。 “我怕你掉下去。为了看男人坠楼丧命,不值当。” 叶一竹轻吁口气,谈不上复杂的思绪里是哪种情绪占了上峰。她不紧不慢站直身体,挡在身侧的那只手也随着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松开。 还好,今晚的他们,都是清醒的。 “走吧,我送你出去。” 刚越过他身体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握住。 叶一竹的心头又是一阵狂跳,却听到他沉沉开口:“你今天去见秦倩干什么?” 他的确无法忽视徘徊在心底的那股巨大怀疑和惊恐。有关她和李宇的事,他总觉得不安。他害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里陷入陷阱,那害怕那是他伸手都无法触及到的领域。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再被人拿篮球砸头、拿石头砸脚,谁突然出现带她逃离危险? 叶一竹转身,将目光毫无保留交付给他,微微一笑,语气坚定。 “都解决了。” 见他仍没有动作,她像是对他犹存的质疑感到不开心。 “你不信我吗?” 他说:“我信。” 叶一竹笑了笑,但有股酸胀的泪流涌进鼻管。 小区一片寂静,两人并肩走得极慢,他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恰好路过门卫室,她耸肩否认:“没啊,我只怕你过不了看门大爷这关。” “过不了住这儿也没什么。” 她用怪异的眼神掠杀他轻浮的表情,他也耸肩无谓解释:“高其也住这儿。”狡猾的神情仿佛宣示他在这场无声较量中的胜券在握。 叶一竹闷闷扭过头,不再看他。 小巷旁有家理发店,店主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身上露有大片青龙纹身,一头过肩蓬松的黄色头发,穿无袖褂子,拖地皮裤。 蹲在门口抽完一支烟,男人悠闲起身走进三十平方米的店里,拿一根铁锹,把闸门拉上。 巷子里又少了一道光,路途昏暗,残破的老式灯泡摇摇欲坠,落下的光圈模糊又迷离。 这样的夜晚,适合漫步。 走着走着,她忽然笑起来。 顾盛廷觉得莫名其妙,“抽什么风?” 她敛起嘴角的弧度,眉梢却笑意犹存,用清朗的嗓子说:“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韩剧。故事发生在日朝战争期间,女主角是朝鲜贵族,男主角是个美国人。” “美国人?”他原本有些走神,但她突然和他说话,他又能立马听进去,感到新奇,不禁发问。 她点点头,继续说:“准确的说是美籍朝裔。童年时期他遭到了国家的抛弃,为了活命,他就漂洋过海去到美国,成为一名美军。” 他不再说话,静静听她讲下去。 “女主角表面是矜持尊贵的大小姐,可她同时也是地下党。每当夜晚,她都会脱下精美的韩服,换上黑色西装,带着帽子蒙面,持枪去执行组织派发下来的刺杀任务。而男主同时也被派遣回朝鲜,去暗杀一名背叛美国军队的叛徒。” 她停了停,又接着说:“他们相遇了,在这一场拥有共同目标的刺杀中。” “男女主角持枪相对,但两人都蒙着面。可之后,男主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朝鲜士大夫的孙女——每日坐着轿子出行的贵族小姐,就是那天晚上站在屋顶的狙击手。” “一开始,他们互不信任,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秘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可他们在白天夜晚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形象多次相遇。有一回他们一起渡船,女主角突然对男主角说……” 叶一竹突然停下来,让听故事的人心不自觉紧了一圈,变得有些急迫。 “那个年代的朝鲜是个封建国家,与世界脱节,所以那些率先接触到外界,效仿西洋生活方式的贵族称为开化之人。” “女主角说,‘报纸上都说,现在是个浪漫的时代。那些开化之人所读的报纸,喜欢喝的咖啡,都是一种浪漫。而她的浪漫,只存在于德国制的枪口。也许那晚被阁下发现,就是我的浪漫。’” 不知不觉,故事似乎讲完了,但其实这仅仅是这个漫长故事的开头。 可他们却走到了巷口。 大道上没有一辆车,月光如霜,铺洒在干净平坦的柏油地面上。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个男的对韩剧又不感兴趣。” 叶一竹舒了口气,语气轻快却有丝无奈妥协,扭头看他:“谁知道呢,也许在二楼后座被你看到我脱下校服后的样子,也算是一种浪漫。” 耳边静得没有多余的声响,心脏的律动一点点趋于平稳,强劲有力,卷起漫天尘埃,将顾盛廷带入深不见底的辰光深海。 叶一竹扬起嘴角,目光深切,任由自己或者他,陷入对方深沉的眼波。 片刻后,她低头轻笑出声,碎发拂过微红的耳根。光影笼罩下,她脸上的肌肤晶莹剔透,她诉说的情愫迷蒙撩人。 可诉说的,是谁的情愫。 片刻后,她转身扬起高高的马尾,手揣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向黑暗的长道尽头。 轻盈纤柔的身影越拉越长,走进的,是他的心房。 * 出租屋紧仄的空间里似乎还残留有雄性荷尔蒙的气味,但与前不久相比,似乎又空荡荡的。 叶一竹的嘴角维持得有些酸胀,眼眶也跟着发涩。 狂风过境时的动荡,化作体内绵长细润的波泽,她搓了搓发烫的耳根,惊觉后背早已一片烘热。叶一竹翻箱倒柜,拿出那台堆放了一整个漫长冬季的风扇,待清凉气息慢慢弥散,她拨通吕家群的电话。 语气尽量轻松自然:“是我,我从学校回来了,你还过来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终是说:“明天你还要上课,早点休息。” 得到与预期的回答,叶一竹如释重负。 他刚才不过在楼下短暂停留了一支烟的时间。 叶一竹想不明白,他们都这么久没联系了,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要见面说。 不过她也不想纠结,现在的生活,好像对大家都挺好。 也完全符合吕家群先前的意思——让她好好学习,远离他们。 洗完澡出来路过客厅,叶一竹不经意瞥到那张空床上的药罐和棉签。她低咒一句,不情不愿走过去收拾残局,却突然看到与四周格格不入的陌生物件。她怔住看了许久,才伸手把那条项链拿起来。 以前他都挂在脖子上,现在她单独拿在手里近看,又觉得这条项链有些不同。 银造物件在初夏触感冰凉,但不刺骨,是细弱的舒爽感觉。锥形图案上雕刻有只精致抽象的动物,叶一竹看了五分钟,都没看出来是什么。在灯光下细看,才发觉颜色已经微微泛黑,紧贴肌肤的那面被磨得光滑润泽。 不难看出所属者佩戴的年岁之久和爱惜之心。 叶一竹心里闪过怀疑——是他落下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短短几秒,脑海中盘旋过千万种念头、千百种场景,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可尘埃落定的时候,却也不过是一至呼吸的时间。 她分明记得他是将它带着的,而不是摘下来放在口袋里。为此,她上次还提醒过他,利器伤人。 室内的灯光仿佛在一瞬间亮了几度。 家庭 踩着早读铃声进教室的顾盛廷几乎跌坐到座位上,完全无视讲台上已经站着的英语老师,倒头就睡。 英语老师见怪不怪,一腔怨气无处发泄。 高其替他捡起落到地上的书包,“昨晚挖地雷了?” “安静。”他把头埋在手臂里,发出低沉的警告。 “ok……最后再说一句,今晚网吧打排位,你去不去?” 一片窒息的阴影覆到高其眼前,他急忙摆手求饶:“大哥,你睡你睡……” 顾盛廷顶着两个重坠的黑眼圈,面无表情把自己书包夺回来胡乱塞进抽屉。“不去,这几天干什么都别把我带上。” 这太反常了:“你到底干嘛去了?这给你困的。” 干嘛去了? 顾盛廷总不能跟高其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捧着手机看了一晚上的韩剧吧。 想到这里,他心头的烦躁又加重一层,把叶一竹咒骂了千百万遍。 怎么会有这么妖精的人。 莫名其妙跟他说起一部韩剧的情节——作为引入,最后还把她自己也加进去,什么“或许在二楼后座被你看到我脱下校服的样子,也是一种浪漫”,把他的心撩拨得反复荡漾。 回到家后,顾盛廷犯瘾似地开始按照她所描述的情节搜索那部电视剧。 妈的!还真有这么一部韩剧,不是她瞎编乱造的,不然他觉得她完全可以去当编剧了。 平时别说是韩剧,就连美剧、国际大片顾盛廷都少看。可就因为想要看看女主角对男主角的那段“告白”,探究女主角说出那段话的心境,他活生生熬了两个多小时,却还是没等来那个剧情。 整个上午,顾盛廷好几次忍不住想拿出手机继续把剩下的剧集看完,可一瞥到身边的高其,他就只能硬压住蠢蠢欲动的想法。 从昨晚分别到现在,她也没来个消息。 好像黑暗逝去,黎明一到,他们注定只能分道扬镳。 大课间的时候,顾盛廷烦躁又郁闷,终于忍不住走出教室率先去找她。 “叶一竹呢?” 彼时宁雪正从座位站起来要和嘉宁一起下去做操,顾盛廷看到叶一竹的座位整整齐齐,和昨晚离开时别无二致。 宁雪回头看了眼叶一竹的座位,对顾盛廷的突然出现和质问感到诧异,一时愣住。 “她没来上课?”他又问了一遍。 乌泱泱往外走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旁边的嘉宁也是一头雾水,只觉得顾盛廷的脸色黑得吓人。 “你不知道吗,她家里出事了。”说完,宁雪用戒备凌厉的目光扫向那些不怀好意试图看热闹的人。 顾盛廷这才感受到四周气氛的诡异,心突然颤了两下,不受控制地注视着她桌上摞得松塌的书本。 经人举报,四年前原中心医院院长叶集扬贪污受贿一案存在漏洞——叶集扬当年并没有将自己所受贿的金额全盘托出。否则他不可能在出狱后的短短半年内就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东山再起。 那人同时指控叶集扬在当年警方介入调查前就听到风声,提前将家中大量名酒名烟转移到亲戚家中,同时将赃款转入海外账户。 警方连夜介入调查,同时接到举报,又捉到一帮卫生系统有参与受贿嫌疑的人员。 叶一竹打开车门时,刘圻梅正坐在驾驶位,目光冷冷地望着前方警察局门前硕大明耀的五角星出神。听到声音,她惊醒,抬眼从后视镜看出落得标致的女儿。 “就剪了这么些?不如不剪。” 叶一竹无视她疲倦且鄙夷的语气,随手拨弄两下自己松软的长发。比起原本及腰的长度,的确不算短了很多。 “夏天了,剪一点也好。”她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投向公安局,情绪寥寥:“人家不是说剪头发驱邪,能把霉运赶跑,我帮我爸做点事……” 刘圻梅没好气地从后视镜里剜她一眼,却看到她懒懒靠在后座,眼眶有些红。 昨晚凌晨叶集扬被警方带走,也不知道叶一竹从哪里得到的一手消息,不到半小时就打的到家。母女俩一夜无眠,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冬夜——叶集扬被人举报受贿,凌晨两点被请到警察局问话,家里的灯也亮了一晚。 当初他几次拒不承认,嘴巴硬得让警察也束手无措,只得一次次放他出来。可他的手机,连同刘圻梅的手机都被二十四小时监听。 之后不到一个礼拜,警方掌握了确凿证据,果断出击,短短几分钟内,警车鸣笛,划破小区深夜的宁静。 叶一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只有十四岁的自己躲在被子里,插着耳机,心却被刺耳的警笛扰得纷乱。 她不敢出去看叶集扬被带走的样子。 那天晚上,刘圻梅坐在客厅,她在房间,隔着房门,灯火通明,母女两人无声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就从警局传来消息。 叶集扬承认自己在担任院长期间受贿,前前后后累计金额三百万。还有许多模糊的数据,但他都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没做过。 判了三年。 比起很多人,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 叶一竹从来没问过叶集扬出狱后给刘圻梅买宝马的钱、做生意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连他在狱中那段时间,她和刘圻梅的生活水准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也没有问过他们,这么大张旗鼓买车买房做生意,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可他们不说,叶一竹也不会去问。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拿着他们的钱,从小过着富足优渥的生活。 或许,她最没有资格去做那个正义者。 叶一竹扭头,看到镜子里面色憔悴的刘圻梅。记忆中,刘圻梅就算是在家也会化妆,她没有大多理工科女生的粗糙随意,总是活得精致又优雅。 就算是知道叶集扬和医院的护士有一腿,知道他在外面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气到甲亢,喝醉了在同事面前诉苦,她也始终没有大吵大闹过。 叶一竹见过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哪怕是现在,光看气质和外形,她也会觉得两人是般配的。 知道叶集扬在外面的那点破事后,尚且年幼的她曾愤怒、怨恨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也对刘圻梅的隐忍感到困惑。 深夜时听他们发生口角,叶集扬对刘圻梅说:“我在外面玩归玩,可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刘圻梅同样对他说:“我也需要院长夫人的名头,需要宝马奔驰。” 初三那年,叶一竹闹事第一次进了警局,谭处告诉她,刘圻梅在一次聚会中醉酒,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哭得十足狼狈,悲哀哭诉:“你们都觉得我过得光鲜亮丽,但谁都不懂我心里的苦。” “一竹,你妈虽然好面子,可她不容易。你爸这个人,坏是坏了些,可他同样不容易。你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不该让他们失望。你要是也变坏,这个家也散了。” 谁又会希望家散呢。 可最近,叶一竹看刘圻梅似乎已经殚精竭虑。 窗外,穿着整齐的叶集扬在谭处的陪同下走出来。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依旧神采奕奕,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与稳重。 怪不得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 叶集扬心安理得全盘接受,来者不拒。 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不施粉黛的刘圻梅的确显得比叶集扬大几岁。 “我爸来了。” 叶集扬和谭处寒暄两句,然后道别,不紧不慢走过来。叶一竹按下车窗,将腿盘坐到真皮坐垫上。 刘圻梅忙着说教她,叶集扬趁机钻上副驾,身上一股烟味。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他扭头问叶一竹。 “你在里面的时候。” 叶一竹往后一靠,舒适闲散,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坐垫。 “你说你也是,还把她带来干嘛?” 叶集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埋怨身边的人。 “还不是怕你出不来,让她再见你最后一面。” 两个人一见面就相互没个好脸色,车内的气氛更低沉几度。 刘圻梅启动车子,问把头扭向窗外,略显郁闷地问叶集扬:“先回家还是直接去饭店?” 他们共同的朋友从外地回来,早早就订下了吃饭时间。 叶集扬整理一下衣扣,淡淡开口:“直接过去吧,跑来跑去的,麻烦。” 后座的叶一竹突然发问:“爸,你才刚出来,不避避风头吗?” 一出来就和友人去五星级饭店聚餐,其程度不亚于当年他刚出狱就给老婆换了辆宝马。 叶集扬冷笑一声:“避什么风头,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把我抓进去,没凭没据,才是真的要想办法挽救一下面子。” 见气氛不对,刘圻梅突然对叶一竹术后:“我跟你们老师请了一天的假,等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见余叔叔他们。” 知道挣扎无果,叶一竹也知道现在学校流言满天飞。正好,她懒得去学校上冗长乏味的课、面对各色异样的目光。 手里把玩着那条项链上的吊坠,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她应了一声:“好啊,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叶集扬回头瞥她一眼,问:“你妈给你买的那个玉坠怎么没带。” 刘圻梅听后也不禁抬头看她,见她脖子上多出一条银色项链,冷着声音有些无奈:“我跟你说了她不喜欢戴那些东西,自己女儿你还不懂?嫌咱们眼光不好,看不上咱们给选的东西……” 叶集扬讪讪把手搭在脑袋后面,叹了口气:“也是,女儿大了,管也管不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里流转着融洽柔和的氛围,让叶一竹恍惚回到了遥远虚无童年时光。 她不觉轻快笑起来,趁机撒了个娇:“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德国?” “不行。”刘圻梅口气坚决,“你也很久没见过你舅一家人了。你表弟去年刚拿到了剑桥的offer,你去取取经。” 叶一竹整个人丧丧地塌陷到座椅里,“都不是一个水平的物种,有什么好交流的……” 见她反抗情绪激烈,刘圻梅也没精力和她对抗,又说:“那就当去看看家人,顺便度个假,在上高三前痛快玩一阵……” “在国内我就挺痛快的了……” 刘圻梅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她:“叶一竹,你存心气我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叶集扬突然开口:“人说得也没错,你弟那个儿子,从小智商就高,咱们比不了。她能顺利通过托福,你就要烧高香了。” “还不是遗传你!我们家的人可都是理科高材生。” 叶集扬不服气,“说得谁不是学理的一样,我当年可是医科大直博第一人。” 听到他们这样细碎平常的拌嘴,叶一竹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叶集扬出事前,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医生,医术了得,也深受病人喜爱。四年的副职在任期间,他仍时不时出诊,直到坐到一把手的位置,才渐渐不干临床。 “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往国外送?” 没等他们问答,叶一竹又凑近他们玩味说:“我妈我能理解,爱攀比嘛。爸,你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什么误会?” 叶集扬愣了愣,一头雾水。 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敲打着座椅:“国内不是有很多贪官都往国外跑吗,还把自己的家人都往送。” 车厢里响起叶集扬洪亮的笑声,“平时没少关注时事啊,丫头。”他扭头对刘圻梅说:“这会儿我觉得她更像我了,刚才学习不好的锅可别扣我头上。” 叶一竹慢悠悠朝后倒去,觉得了无生趣。 不知道他指的是她像他哪一点。 不过她骨子里的张狂、叛逆、嚣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流淌着他的血液。 到了饭店包厢,叶一竹专注埋头,却统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耳边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对于她的生活而言,遥远而缥缈。 叶集扬攀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夹着烟,谈起当年的事,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狠狠咬牙:“我当时在里面,想的就是等我出来后,将那些把我弄进去的人一个个整死。” 叶一竹低头划手机屏幕,听到他们说起如今的卫生局局长当年就是把叶集扬弄进去的人之一。 “那能全认吗?你以为我和老章一样蠢,几百块都吐得干干净净。”叶集扬猛吸了口烟:“老子别没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好。我死扛不认,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拿我没辙。” 包厢乌烟瘴气,叶一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把电话放到耳边,那边直破耳膜的音乐声让她下意识皱眉。 “你靳岑姐生日,你也敢不来!” 靳岑的声音盖过秦铭,“让我跟她说……” 震耳欲聋的鼓点律动,让人的心脏都不自觉跟着跳跃。安静幽暗的楼层里,叶一竹脚踩软绵绵的地毯,四周是精美华贵的装饰,望向窗外高楼灯火通明,蠢蠢欲动的念头几乎要将她推送到云端。 “给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后,她走到洗手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浅淡涂了一层。 饱和灯光下,瞬间出现一张气色饱满的脸,朦胧间,冷清又妖媚。 她给刘圻梅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先学校,然后在饭店门外打了辆车,一路通畅到达二楼后座。 ———— 出国划重点 暗恋 叶一竹到二楼后座的时候,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一回,气氛持续火爆,众人见到她纷纷起哄抱怨她难请、大牌。吕家群和任心都不在,叶一竹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很自觉地自罚三杯。 期间,他们在谈论要去教训谁,谁和谁分手,二楼后座的老板换了人……很多人和事,对于叶一竹而言都是陌生的。 的确,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们见面了。 可酒精、音乐、一群认识多年的朋友,都足以调动敏感的神经。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往舞池一站,把大半个空间占为己有。黑红色昏暗灯光中,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种情绪,在颠倒隔绝的逼仄空间里,忘我舞动。 期间秦铭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边跟了个女孩,众人终于得以见到他一年多才追到手的女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黄韵是市高高三出了名的美女,身材瘦高,该有料的地方却凹凸有致,中分黑色长发,不做过多修饰,浑身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清冷气质,但笑容甜美。她依次打招呼,并且十分爽快先干了杯酒,把该做的面子做足,然后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小鸟依人地倚着秦铭。 黄韵丝毫不掩饰对他们这群人的警惕和探寻。听说叶一竹暑假要去德国,黄韵主动和她搭话,谈论起嘴上香奈儿的最新色号。 可叶一竹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健谈,比起自己的过分“热情”,叶一竹显得有些冷淡。 中途,叶一竹和靳岑出去取生日蛋糕。 送货的人嫌里面环境太嘈杂,说什么都只送到门口。 靳岑骂骂咧咧:“一个大小伙,连酒吧都不敢进,活着有什么意思。” 幽暗长廊里有不少暧昧缠绵的男女,她们习以为常,走得并不快。靳岑冷笑一声:“我当秦铭那小子眼光有多高,结果挑了大小姐来膈应我们。” 叶一竹浅浅笑笑,又听到靳岑叹了口气:“也是,人家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三教九流。说不定,还担心我们把她家秦铭带坏了……” 两人会心笑出声。 ——秦铭只有带坏人的份儿,没有被人带坏的份儿。 说起来,黄韵和秦铭也算“门当户对”,秦铭爸妈都已经在美国长居,就等他完成国内学业之后把他也带过去。 黄韵也是家境殷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时候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股骄矜,跟秦铭如出一辙。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家群和任心今晚都不在?” 叶一竹扭头看她:“为什么?” “吵架了呗,还能因为什么。”靳岑见怪不怪,点了根烟,“家群一和她吵整个人就变得很可怕,我可不敢惹他。” 出乎靳岑意料的是,叶一竹没有任何要深究的意思。 “早知道今晚你出山,就让你通知他了。毕竟,没有老大的酒局,差点意思。” 不知不觉走到路边,叶一竹缓缓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觉得,他很听我的话?又或者,我对他有足够大的威慑力。” “大到只要我说几句话,就能阻止他要李宇命的决定。” 吐出来的烟雾在空中被吹散,靳岑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汗光。缄默许久,她轻笑一声:“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猜的。”叶一竹偏头,声线平平:“能给李宇提供这么多独家证据,又能精准抓住吕家群、李宇……和我的心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靳岑表情适然,抖了抖烟灰,不甚在意:“这不就是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想让家群一时冲动为了任心毁掉自己。” “是不想让他为了任何一个人毁掉自己,包括他自己。”叶一竹眼波流转,平静对上靳岑微微惊诧的目光。 正因为他们相互陪伴多年,走过所有平坦崎岖、低谷峰顶,见证过对方的凶恶无畏,所以他们才能预知他纵入深壑后万劫不复的后果。 无关自己人,无关局外人,能决定吕家群生死去留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我爸的事情,也是你告诉李宇的。” 说这句话时,叶一竹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了熟于心的事实。 靳岑勾起嘴角,坦然开口:“是。正如你说的,我们都足够了解对方。任心不足以让你肯心甘情愿被李宇威胁,你最在意、最羞耻的,是你爸贪污。” 心底被轻划出一道痕迹,细微到不易察觉。叶一竹哭笑不得:“姐,我真想不明白,你绕这么多圈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受制于李宇,从而通过制衡吕家群去保护李宇的安全?” 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理由十分滑稽可笑,像一个缺乏思考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这点你不用怀疑。我要是想要背叛你们……”靳岑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天方夜谭笑出声:“我瞎啊,放着你们这群人不要,倒戈李宇那个人渣?” “我没有怀疑过你,也压根没有过这么复杂的猜测。只是你真的这么肯定,李宇手握那些东西之后不会把我玩弄于股掌?这样一来,他最后要捏死我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人天生冷漠,就能熬过李宇不定时的恐吓戏弄。你自己也说了,他不是人。”叶一竹的声音蓦地哑了几度,五官分明的棱角依旧矜持高傲,可黑色瞳孔却开始溃散。 被她一一戳中心事,靳岑心虚,且无言以对,不再看她。 “你是在怪姐把你卖了。” 叶一竹莞尔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你看得出来,我以前喜欢吕家群。”她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几许无奈地笑了:“可他地的女人是任心。你未免太高看我在他心里的地位。” 靳岑被她突如其来的自白吓了一跳,冷声说:“可是当年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一个任心,我们都认为他会和你在一起。” 人生若是有这么多如果,倒退到十四岁,叶一竹不会选择喜欢吕家群。 她笑出声,仿佛是在追忆,“谁还没有个情窦初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追求与众不同,仿佛不学习、打群架、有一群狐朋狗友才是最光荣的事。” 包括有一个混社会的痞帅男朋友。 吕家群无疑是青春期少女最憧憬的对象,那时候他课桌上里全是女孩子送来的零食、饮料。奔放热辣的女生会直接到球场和他告白;含蓄内敛的,就会往他抽屉塞情书。 任心成为了第三种女生。 她得到了这个男人的主动追求。 而叶一竹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除了任心,她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也没有给他送过水、写过情书、说过一句暧昧的话。 只是一时脑热,跑去纹身——在和他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图案。 后来,吕家群把整个背和手臂都变得青花一片,她才焕然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多无知。 他和她是两个彼岸的人,跨过中间那条河流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 其实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理智得多。 也深知自己成为不了那个让他主动渡河过来的人。 晚风勾起少女心事,靳岑那句“可我就是觉得,只要是你让他做的事,他一定会答应”随着飞驰碾过的车轮,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我就不信你没有对他产生过想法?” “可你不会明目张胆要求他做什么,哪怕他拿你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因为就算你不想承认,可你很清楚,他的温柔和妥协只给任心。你太骄傲了,所以你不会做让自己显得轻贱可笑的事。” 叶一竹伸手捋起额前的碎发,喝得有些多了,她鼻头通红,整个人泛粉. “我也不会。” 靳岑心头微动,突然咒骂:“妈的,这是在干嘛,显得我们两个没有男人爱很可怜?”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扭头看到穿骑手服的少年站在马路对面,高举蛋糕冲她们招手。 * 回到内场,正好赶上新一轮舞池热浪。叶一竹和靳岑经不起涌动人潮和音响的催促,将切蛋糕的计划搁浅。 秦铭拦住正好过来上酒的许佳安,拜托她把蛋糕先拿去冰柜。 “快点儿的,都来啊!不来的就是不给老娘面子。” 靳岑当场脱下短袖,里面只剩下一件黑色裹胸小短衣,饱满的身材几乎一览无余。 叶一竹站起来时,许佳安正好俯身小心翼翼地拿起蛋糕。两人视线交汇在空中,叶一竹先扬起一个不浅不深的笑意,对她说:“谢谢。” 许佳安显然怔了怔,久久僵住没有任何回应。 秦铭牵着不情不愿的黄韵路过的,看了眼许佳安,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叶一竹倒是毫不在意,和靳岑手挽手轻快跳下卡座。 一阵蜜桃清香在浓烈浑浊的空间里飘散开,许佳安看到叶一竹轻盈的发梢随着她跳跃的动作轻轻扬起。闪动的灯光正好落到凉滑浓密的乌发,染成蓝色。 少女脸上尽是明媚洒脱,飞扬又肆意。在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中,叶一竹无疑是是最闪闪发光的存在。 秦铭搂着黄韵哄她:“没有,我就见一竹和她说谢谢她也没反应,才多看了两眼……” 靳岑记得这个人,挑眉问叶一竹:“同学相认?” 叶一竹耸了耸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靳岑见她伸手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又移开目光搜罗人群,调笑:“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帅哥?保证是你的菜。” 叶一竹正好将挂链在手心拢好,听到靳岑的话,笑着摇头:“我这么没有魅力啊,还需要经人介绍?” “哈哈哈……项链怎么给脱下来了?” 叶一竹低头想了想,回答:“怕掉了。” 后来切蛋糕,他们又开始掷骰,规定输得最多的人要发朋友圈。叶一竹手气不好,每轮都掷到最小点,连黄韵都比不过。 “喝酒行不?”她想蒙混过关,却被他们高声揭发:“不行!说好了发朋友圈,规矩不能凌乱!” 叶一竹不情不愿:“你们就是故意整我的吧……” “还真就是整你了!谁让你千年不发朋友圈,我们是多见不得人啊。” 叶一竹朝秦铭翻个白眼:“我平时什么时候都不发朋友圈,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可她还是掏出手机,正有些走神,脸上就不知道被谁抹了一手奶油。 趁着气氛还在,叶一竹忍住一腔怒火,招呼大家都看镜头,“拍完照片你们给我等着的!” 那天晚上,她又重新找回许久未体验过的放纵和心无旁念的快乐。 ———— 这两章男主在补韩剧 秘密 第二天,叶一竹依旧是旁若无人淡然地穿过校园,对那些回顾的异样眼光视而不见。进到教室时,里面原本的躁动似乎暂停一瞬,她恰好拉开椅子,制造出刺耳声响。 宁雪一脸担忧地看她,“你没事儿吧?” “你看我像有事儿的样子吗?” “不像。” 宁雪在心里腹诽:这姐们儿昨晚凌晨三点多发了条朋友圈,背景在酒吧,今早依旧脸色红润饱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又清爽,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什么影响到她的心情。她暗自佩服,好奇到底什么事才能让叶一竹失控。 “昨天作业借我抄抄……” 叶一竹侧身和宁雪说话,余光瞥到窗边的一抹身影。 未说出口的话变得生涩,她的心莫名空跳两下,可顾盛廷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冷脸和两个男同学从走廊路过。 昨天本来应该是叶一竹和莫然值日,下一组的女生顶替了她,今天就该她把值日补回来。同组的陆建应付扫完地后就溜之大吉,叶一竹只好独自下楼倒垃圾。 在垃圾车旁排了会儿队,到她时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来的时候满当的垃圾桶她拿得有些吃力,这会儿却单手就可以拎走,一身轻松。 又到了广播站emo神曲放送时间。 “你也算够谨慎的同类,踏着却不逾越那条线。发生一切或不发生一切,又有什么差别……” 远处云很淡,风很轻,黄晕如被撕碎的棉絮,铁红碧绿的跑道场传来喧嚣,不绝于耳,很近又很远。 叶一竹听歌入迷,走神之际,突然被股强劲的力量拉过去。手里的塑料桶滚落出去,打了几个转。头顶覆盖下层阴霾,她对上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喉中的惊呼被生生咽回去。 “要死啊。”她没好气地、慢条斯理地开口。 心里对他早上的漠视仍耿耿于怀。 “昨天怎么回事?” 叶一竹往后靠到凹凸不平的墙面,视线越过他看向别处。“噢,事情闹这么大,我以为你知道了。” 的确是早知道了。那次在班主任办公室她离开后,老崔和张姐就在讨论这个有些怪异的女学生的家世。 ——就连老师都在窃窃讨论她的“贪官父亲”。 只是原以为早已经过去的事,会突兀地卷土重来。 顾盛廷近距离盯着她的脸不放,依稀可以看到上面不易察觉的萧索和恍惚。 “原来以为你是避难,可凌晨三点都还在更新动态,看来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昨晚半夜他还在看那部电视剧,最后实在困得睁不开眼退出去的时候竟然刷到她发的朋友圈。 她从来不更新动态,朋友圈也仅显示半年内可见,一片空白。可昨晚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灯红酒绿中和那帮朋友满面笑容地合照。 纵然心里情绪复杂,昨天也一直挂念她爸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可他还是没来由窝火,抓起衣服就推门出去。可驶到半路,他被空荡街景刺得清醒几分——为什么他想要去二楼后座,他凭什么这样疯疯癫癫地跑过去? 假装偶遇吗,不是他的风格。 坦言他担心她她却在喝酒狂欢,质问她没有良心吗,似乎没必要。 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叶一竹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禁好笑出声:“难道我去干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备?” 熟悉的争锋相对挑起顾盛廷躁动的神经,冷笑:“你爸都出事了你还有心情去玩,心理素质估计比你爸都强大。” 她盯着他许久没出声,不过一瞬,仿佛天地都静下来。 “滚。”她拂开他的手,没有耐心和精力和他纠缠。 充满厌恶的语气,让顾盛廷蓦然感到一阵慌乱。 她好像永远这么若即若离,情绪和态度都飘忽不定。还是说,她根本没有表面那么坚强镇定,所以他的话刺伤她了。 可他的心似乎,偏偏就被她这样古怪的性子和没有预兆的翻脸拴得死死的。 “不准走!”他抓住她的细臂,忽然瞥到从她衣领掉出来的东西。所有剧烈桎梏和挣扎的动作都停下,顾盛廷撒满火种的眼睛突然溃散,但随即而来的是强烈炽热的确认。 叶一竹莫名其妙,不禁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咬住下唇,低垂着眼,那颗银色吊坠渐渐变得模糊。 顾盛廷无声弯起嘴角,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她:“我问你是不是喜欢的时候怎么不承认呢?”不喜欢怎么会把它戴在自己胸前呢。 她缓缓抬眼,不卑不亢,镇定发问:“那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承认啊。” 说完,眼角舒展开得意的笑,心底却无端有阵风漏进来。 叶一竹用力把怔住的人推到一边,走过去捡起垃圾桶,却突然想起什么,又放下,腾出手取掉项链:“东西落在我那,回头要真找不到了,我赔不起。” 他的脸色很难看,躁郁看向别处,似乎低咒了句脏话,三步两步走过去。叶一竹以为他是过来拿项链的,可他只是夺走了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一晃一甩,没个正经。 她快步追上去警告他:“小心点,坏了拿你们班的赔啊!” * “那件事到底要怎么办?” 楼梯间还没有开灯,一片晦暗灰蒙,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先是挖苦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去管别人的事儿啊。” 她没接话,想夺回垃圾桶,却被他灵敏闪开。他扭头冷漠看她一眼,才又说:“昨天已经没有纸条出现了,再观察几天,说不定他收手了。” 叶一竹没有回应,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想什么。 他正色几分,认真和她分析:“警方有自己的进度,而且都已经掌控到关键证据了,要抓捕嫌疑人还不简单。别说我们不能百分百确定那天的男人就是凶手,就算是,你的校服已经洗干净,栏杆上的粉末也被雨水冲刷掉了,你没有证据。” 她突然停下来看他,惹得他也停下脚步。 “道理我都懂,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脑子。” 说完,她快走几步越过他,所过之处尽是浓重的火药味。 顾盛廷忍住把垃圾桶甩出去的冲动,“没病吧,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她转身,好声好语对他点了点头:“对,我有病,就你是正常人。请问现在可以把我们班的垃圾桶还给我了吗?” 顾盛廷烦得要死,随手把垃圾桶扔到她面前,“好心没好报。” 余光瞥到她扭头就走,他又急急出声:“喂!把我的项链保管好。”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拐个弯,人就没了。 顾盛廷踹了脚栏杆,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 “操!” 第二节晚修的时候,叶一竹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突然想起件事儿。昨晚十点半我开车往隧道那边走,路过女生宿舍,看到莫然和一个男人在吵架。现在想想,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 顾盛廷原本想吊她胃口,但又怕她对莫然的事不感兴趣,消息发出去后,他就忐忑地把手机转来转去,渐渐地,开始回顾昨晚所见。 当时他正开车,和章矩一内一外。他在外道,章矩又在和他说话,所以他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只是虚晃看了一眼。后来又因为想着她的事,就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叶一竹刚才提起,他就立马想起这出。那个男人虽然背对着他,可顾盛廷可以确认,他不是周振柯。 因为那哥们儿当晚正和他们在下下酒吧搂大胸妹。 不是周振柯,但顾盛廷又觉得那人眼熟,现在想想,或许他就是那次雨天那个神色阴郁的男人。 叶一竹没回他消息,他本来都打算作罢了,可谁知道下了晚修,他还赖在座位正准备开黑,她竟然主动找上门。 叶一竹跟他回忆起那次清晨从公安局回来看到的场景,只听描述,顾盛廷便觉得与自己所见如出一辙。 “这么说,那男人还真是和莫然真有点什么。” 叶一竹低着头,每一步都踩到地面的影子,“你觉得呢?”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他和自己紧紧挨在一起的颀长影子。 “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男女朋友。” 顾盛廷笑出声:“莫然那种女生,就算明知道周振柯只是和她玩玩也乐在其中,怎么可能和一个工人在一起。” “所以她提了分手,那个男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就伺机报复。” “叶一竹,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对于她的猜测,顾盛廷不是完全不认可。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总下意识要反驳。 叶一竹突然伸脚朝他的影子猛跺两脚,他险些没停住脚步,和她撞个满怀。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她手臂,怕她摔倒。 “靠,你他妈几岁啊!” “你他妈几岁啊?为什么每次我说话你都要泼盆冷水才肯罢休。” …… 早就过了放学时间,校门口十分冷清。叶一竹原本是要直接过马路的,可不知不觉就和他一起走到了停车道上。 他率先出口打破僵持:“水南路那家油条豆浆,没吃过吧?”他跨坐到车上,取出车钥匙对准孔锁。 “想约我直说,磨磨唧唧的你装不装。” 这句话有点耳熟。 顾盛廷突然想起以前她拐着弯求他帮忙的时候,他也这样不耐烦地骂过她。 这算什么?风水轮流转吗。 “上车!” 优越的身型在昏黄灯光下修长又散漫,顾盛廷偏头不再看她,冷峻的侧脸上,斑驳的树影在晃动。 叶一竹低头抿嘴偷笑,在他耐心耗尽欲再度出声时攀上他的肩,动作利落跨上后座。 又是一次深夜坐在他的后座,穿越繁华城市的大街小巷。今天天气很闷热,车速也不快,完全不似前几次疾风呼啸的凛冽。 适合说话。 “说真的,我记得高二刚开学,张姐就找过一批人,那段时间他们频繁出入老师办公室,好像是为了办什么贫困补助。” “贫困补助?”顾盛廷有些诧异:“那她不住校,还有那个经济能力租学生公寓?” 叶一竹想起莫然,第一时间总会想起她每天即使穿着校服也会把自己收拾得精致得体,偶尔还会上淡淡的妆。运动会、艺术节,她自己的衣服也都是名牌。和周振柯在一起后,他们还一起买了某品牌的限定情侣鞋——当然不排除是周振柯花这个钱。 “不过也不奇怪,如果她真的家境不好,肯定也怕别人看不起她。毕竟你们班,有钱人确实挺多的。” 人最怕比较,可最容易滋长的也是邪恶丑陋的攀比心和虚荣心。 “坏了……”叶一竹还在回味他的话,被他吓了一跳,伸头往前边看了眼,“怎么了?” 车速突然变得极慢,顾盛廷很轻松就把两只腿撑到地面。“先下车,到前面那个小店充会儿电。” 他有些心虚,佯装不在意,可脸上已经写满了烦躁。叶一竹听完后,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二话没说从车上跳下来,看到他阴沉的脸,不禁有些好笑:“没电就充电,也不需要等太长时间,你急什么啊。” “我怕你不跟我走了。” 顾盛廷心不在焉开口,叶一竹听到了,又似乎没听清,紧接着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先走,然后自己借助脚力缓慢把车开上斜坡, 坡道两旁是老式私人房,家家谢门闭户,只有一间小卖部亮着灯。店门前有颗梧桐树,一群中年人坐在下面打麻将,店主是个五旬老人,手里夹着支纸烟,悠闲地在旁围观。 “五分钟一块钱。” 顾盛廷也压根没在乎钱的事,早就把充电装备从车底掏出来,然后走到柜台买烟。叶一竹觉得无聊,就走进店里逛逛。 一方天地,东西不多,灯光也暗暗的,颇有年代感。 她发现许多小时候吃过的零食,惊喜又好奇,便拿了几样。 “你吃过这个吗?” 听到脚步声,她头都没抬就举起手里的小零食想要寻求认同感。 顾盛廷手里拿着刚买的兰州,嫌弃瞥她一眼,“我从来不吃垃圾食品。” 原本的满腔热情霎时被扑灭,叶一竹用力推开他,在狭窄空间里从他身前擦过去。她的马尾若有若无扫过他的下巴,触感有点痒,所以他低头笑了笑。 “这个看起来挺好吃啊……” 她没理他,自顾往前要去结账。刚转过一排货架,离门口不过几步距离,就看到那个男人在买烟。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还可以看到站得老远的莫然。 顾盛廷跟上来,见她停在那里,正欲发作,但又立马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熟人”。 与此同时,那个男人掏出钱,眼睛一抬,正好也对上他们的视线。 叶一竹的心跳蓦地停止了一瞬,正要回头,却被他推了一下。看似力度很大,可宽大手掌落到她肩膀,更像是随意搭在上面。 他也在。 她突然感到安心许多,默默舒了口气,从容往前走。 顾盛廷把自己手里的几袋小零食一并扔到她手里,走过去问老板:“这些一共多少?” 陈金生收回视线,把钱放到柜台上,又回头看了眼站在树下的女孩。莫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买个烟怎么这么久……” 一转身,她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煞白。 顾盛廷一手搭在玻璃柜上,侧对着她,似乎在专心等待老板算账,而叶一竹不偏不倚和她视线撞了个正着。 莫然心跳如雷,下意识想再次转身,可残存的理智却告诉她:为时已晚,此刻再做什么都是多余的。逃避都只会显得刻意。 陈金生付完钱朝她走去,未察觉她佯装镇定的异样,只觉得自己满腔怒火和悲愤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我那天看你在校门口,等那小子和另一个女生说话都等了十分钟。我就买包烟的功夫,你就这么不耐烦?” 莫然粗粗喘着气,无法发泄,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七块五!”老板把零食都拢进一个袋子,顾盛廷顺手拎起来,像个甩手掌柜等着叶一竹付钱 叶一竹瞪他一眼,不情不愿掏出手机准备付款。老板在一旁笑说:“小伙子,你这样是追不到女孩子的!”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见她动了动眉毛,利落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对老板说:“大伯您误会啦,他也没有要追我的意思。” 也许是她的口气太过死板,老板愣了愣,只好干笑。 叶一竹说完就往外走去,根本没朝莫然的方向看。 可她越是这样漠不关己,莫然就越发慌乱。 毕竟谁会对这样偶然发现的八卦不感兴趣呢。 就说莫然自己,自顾不暇了却还是会分出心思去探究顾盛廷和叶一竹到底是什么关系。大半夜的,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顾盛廷嬉皮笑脸和老板说了句什么,打了个响指匆匆追上叶一竹。他假装不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却没有率先出声,而是等莫然慌乱挪开视线后又镇定自若地主动冲他打招呼。 叶一竹有些不可思议,转过头看顾盛廷时正好对上陈金生同样困惑的视线。 顾盛廷散漫挥手表示回应,目光从陈金生身上掠过,没有任何探寻和质疑,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他一屁股坐回车上,抬腕看了眼表,然后打开袋子随意捡了包锅巴出来。 空气中只剩下塑料袋沙沙作响,叶一竹站在车边,朝他使了个眼色,询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会意,朝嘴里扔了一块锅巴,才嚼了两下就把剩下的都递出去给她,一脸嫌弃:“这也太难吃了!” 叶一竹被带偏,接过来呢喃:“怎么可能……” 她记得这个锅巴是小学时候每天都要吃好几包的东西,抓了一把放进嘴巴,渐渐觉得不对劲。 而戏耍她的男人,弯了弯嘴角,一错不错凝视着她。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这个东西的确变了味,但更看不惯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叶一竹把东西又扔回他手里,刚想说什么,那边却突然传来克制却激烈的争吵。 “陈金生你混蛋……” 那个叫陈金生的男人脖子上青筋显露,想要说什么,可莫然神色恳求死死抓住他衣角,摇摇头。 顾盛廷将充电器收好,重新坐上车,催促叶一竹:“快点的,去得越晚人越多。” 他们的车子驶出去一段距离,男人压抑悲愤的咆哮才传出来。 “我混蛋,你又是什么好货?我来城里找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他妈供你上学,你却忙着在学校勾引男人……” 车子开上大桥,两边霓虹的灯光倒影到河面,波光粼粼。游轮响起沉实悠长的鸣笛,最后一批游客陆陆续续上岸。 “还真叫你猜对了。” 叶一竹反应了一下,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该说谁是可怜人呢? “顾盛廷,我们好像闯了大祸。我们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懒懒哼唧一声,“难道你还怕她找你麻烦,毁尸灭迹吗?” 叶一竹将双手往后撑,仰面享受柔和的风吹拂过来。 “也就你这样的人天不怕地不怕。” “谁说的。” 叶一竹佯装好奇,一下子坐起来靠近他,越过他的肩膀,下巴抵住被风灌得撑起来的衣角。 “我害怕你呀。” 后视镜里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状,额前的碎发凌乱交织,快速晃过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暗交杂。 “巧了,我也怕你。” ———— 这章肥死了 信息量巨大 我真的写得快要吐血 但是离他们捅破窗户纸真的越来越近了 误会 到达水南路那间豆浆店的时候,队伍已经从门口排到路边。这家店只在夜间营业,老板脾气古怪,但生意十几年如一日异常火爆。秦铭等人倒是常来,叶一竹对豆浆油条兴趣寥寥,每次他们叫上她她都回绝了。 她最讨厌排队,看到乌泱泱的人,转身想走。“不就是豆浆油条吗,这也太夸张了。” 顾盛廷熟门熟路走进去,打了个响指,对她说:“来都来了,你尝尝就知道了。” 她被那声脆响蛊惑,不由得跟上去。等他们越过队伍末尾,叶一竹低声质疑他:“队伍都排到那儿了啊……”说着便要转身去排队,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们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顾盛廷克制住脾气,把她拉到前面,使劲推了她一把,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只管走进去就是了。” 叶一竹仍是一头雾水,直到走近了,顾盛廷和里面一个正在收拾桌子的阿姨打了声招呼,她才反应过来。 “来了?进来吧。” 叶一竹有些诧异,毕竟她一直听闻这家店的服务态度是出了名的差——店员总是板脸,好像你来消费反倒欠了他们百八十万的样子。 她跟着顾盛廷穿过并不大的厅堂去到后面楼梯间,才发现除了外面桌子,里面还摆放着几张座椅。 “今天吃什么?” 顾盛廷没回答,而看向她,阿姨也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让叶一竹颇不自在。她支支吾吾半天,顾盛廷就不耐烦打断了她。 “两碗冰豆浆,油饼、油条每样来点吧,谢谢姐。” 阿姨爽快应了声就走出去了,叶一竹皱眉:“你没吃晚饭?” 他两腿岔开坐姿豪放,一手搭在旁边椅背,一手拼命扇动衣领:“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你开开眼。” 叶一竹不自控地盯他胸口看——衣服前隐隐被汗浸湿了一片,精瘦的肌肉轮廓忽闪忽现。脸无端一热,她佯装自然移开视线,环顾着一方小屋,语气不屑:“不就是豆浆油饼嘛,谁没吃过呀……” 明明眼中已经流露期待,可嘴偏偏还是这么硬。顾盛廷轻笑一声:“跟着我就这点好,去哪儿都不用等位。” 她不愿应和奉承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哈欠,两人间一时无话。顾盛廷想,这两天她应该是没怎么睡过好觉。 叶一竹的眼睛里多了层水雾,无端添了几分朦胧风情。他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长久凝视着她纤白脖颈上若隐若现的银色链条,同时注意到她的头发剪短了些。 最后那些东西没吃完,他们出来的时候夜已深,外面排队的人也少了一半。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叶一竹慢条斯理地回答:“在警察局门口等我爸出来的时候,花二十块剪的。” 他试图从不咸不淡的语气去探究她真正的情绪。可正如她这个人一般,属于她内里的真诚,似乎从来不会轻易显露。 她被赵晓玫教训那晚,他后背那阵透进血液的湿热犹在。 他当时觉得她是痛哭了。 “怎么,你不喜欢?” 她重新扬起魅惑语调,伸手捋了捋那把头发。 这个夜晚无比闷热,他早该察觉。不过一瞬,顾盛廷喉间喷发出燥烈的火焰,他缓缓走上前,低头与她四目相对。 “你还穿着校服,收敛一点。” 叶一竹“噗嗤”笑出声,忍了好几次,灿烂的笑意和通红的热潮都没能从她脸上散去。 * 叶一竹很久没有吃宵夜,导致整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早就醒了。去到教室的时候还没几个人,她刚坐下来,莫然就走到她身边。 她原本不打算多加理会,莫然也没有立马开口,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有话就说。”叶一竹停下动作,眉间透出不耐。 “去厕所。”莫然的声音很沙哑,不知道是因为昨晚的嘶吼,还是有心事没休息好。 叶一竹刚走进厕所,莫然就转身问她:“你之前见过陈金生?” 果然不出顾盛廷所料,陈金生把他们打过照面的事情向莫然全盘托出。 叶一竹迟迟没有回答,因为她在踌躇:陈金生告诉莫然的,是自己和顾盛廷一同在西门遇到他,还是前一晚她单独遇到他。 这让叶一竹觉得有些不自在,浑身的神经都开始紧绷。 “叶一竹,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面对莫然不可置信的质问,叶一竹显得有些无奈,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谁规定我必须要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 莫然语塞,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叶一竹面前活脱是个小丑。叶一竹不动声色就能将她伪善的皮囊无声无息扒下,让那颗慌乱、扭曲、肮脏的心暴于天日。 “别他妈装清高,昨晚我和他的争吵,你或多或少都听到了。还有那次早晨在学生公寓的栏杆外,我看到你了。” 叶一竹站得腿有点酸,换了个姿势倚到墙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反正你和周振柯也是各玩各的。” 莫然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怨怒盯着叶一竹,指甲死死扣进肉里,可那句“你放屁”怎么也说不出口。 伪装的防线在逐一被塌,莫然觉得自己已经被叶一竹眼里的嘲弄和不屑给剥了个精光。她不可抑制大吼一声,冲上去扬起手想抓叶一竹的头发。 叶一竹不咸不淡开口:“省点事,你是班委,装这么久维持到现在的好形象就这么毁了不值当。” 莫然愤怒脸上的怔忡稍纵即逝,缓缓落下战栗的手,冷笑一声:“你不就是仗着顾盛廷才这么拽吗?” 叶一竹看她逐渐恢复镇定和笃定目光,实在可笑:“我勾引李宇的时候,可还没顾盛廷什么事。” 莫然依旧自以为是,讥讽她:“你果然不一般,能把犯贱的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是示威?全校最出名的男生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是想让你知道,顾盛廷是顾盛廷,我是我,就算没有他,你也动不了我。” 看她一副仍不以为意的样子,叶一竹松了口气:想来周振柯没有把他们是二楼后座“老朋友”这件事告诉她。 原本叶一竹还有些担心,可如今看来,周振柯的嘴还挺严,对自己女朋友都三缄其口,绝不八卦。 叶一竹不愿再和她纠缠,慢悠悠走到洗漱台照镜子,说:“你和那个陈什么的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大可放心,我在一中没几个朋友,况且我现在自顾不暇,谁会相信从我这里传出去的流言。” 其实不用她说,莫然心里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在一中,她有自信人心在她这边。 可她毕竟被抓了把柄,才诚惶诚恐。 叶一竹从镜子里瞥她一眼,提醒她:“比起担心风声会从我这里走露,你不如多分点心思到顾盛廷那边。他和周振柯是朋友,在学校的影响力又这么大。” 莫然突然心虚移开视线,缄默不语。 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顾盛廷是谁,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如果不是因为周振柯,她连和顾盛廷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等莫然走后,叶一竹又在厕所偷摸玩了很久手机,等上课铃响了,她才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走出去。 下楼时路过二班,碰到踩点上楼的周振柯。 “挺悠哉啊你。” 两人要错身而过时,叶一竹突然和他说话,让周振柯十分不可思议。一瞬后,他笑出声:“难得啊,我还以为在学校要装作不认识你。” 他上下打量她,捋捋头发,问:“这段时间都不见你,换地方了?” 叶一竹往楼梯间退了一点,完全避开教室里能目及的视野。周振柯跟上去,又问:“我看你兴致不高,谁惹你了。” “那是,没有你潇洒。”她意味深长勾了勾嘴角,周振柯被盯得有些发毛,催促她:“行了,有话快说,等会儿我们班主任来了。” 有了他这句话,叶一竹也不就跟他打迂回战了:“上次玩骰子,你还欠我一次提问题的机会。” 周振柯愣了愣,回忆片刻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你还真他妈记到现在啊。” 说起来这还是高一时候的事,他们在二楼后座,两群人偶尔会拼个桌,一起喝酒玩游戏。 有次玩真心话大冒险,周振柯连输给叶一竹几个回合。原本应该到她问问题,可那边舞池音乐爆破,众人亢奋要去跳舞,谁还稀罕玩一个破游戏。 叶一竹向来对蹦迪没多大兴趣,故作副冷淡的样子反抗:“你们他妈坑我呢吧,到我你们就散了。” 还是周振柯回头敲敲她面前的桌子,对她说:“老同学,我给你把这个机会留着。” “还作数不,给个痛快。” 叶一竹靠到墙角,双手插在胸前,微微扬起下巴,语气轻飘飘的,倒真有点在酒色会场时的风骚模样了。 “我倒是很好奇,叶姐对我有什么好奇的?” 跟她们的人玩过几次,一开始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周振柯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他和叶一竹算是在一中之前就在二楼后座认识了,所以他每次看到她穿校服、不施粉黛的样子才会觉得奇怪。 “你和莫然是怎么看对眼的?” 周振柯反应了一下,笑出声:“我没听错吧,你居然会对别人的八卦感兴趣。”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嘛,何况莫然还是我同学呢。” “人家都说你为莫然浪子回头。可昨天听顾盛廷说,周公子潇洒依旧。”周振柯觉得好笑,伸手扶住后脖转了转,再看回来时止住笑容,不动声色低下头逼近她。 “不过看她长得还行,而且跟在我屁股后追了小半年,就处处试试。”他无声勾了勾嘴角,挑眉问:“怎么,觉得碍眼了?” 她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思索片刻,侧头反问:“谁碍我眼了?” 空气安静一瞬,周振柯轻笑一声,叹了口气:“当初你要是和我在一块儿,不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吗。” “你这是承认当初你追过我?” 欲情故纵的样子让人真想把她那把高高束起的马尾扯下来。 不过周振柯对她的兴趣仅限于刚认识她那会儿。在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酒精、香烟、音乐最容易让人迷了心智。 当初他没能在那种地方把她搞定,他认栽。 “这我不敢说,顾盛廷要是知道了,非得把我撕了。” 突然听到那个名字,叶一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脸上飘过阵恍然。片刻后,她说:“别,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说完,她低头看看脚尖,这个前倾的动作,让胸口那枚有些尖锐的东西往前撞了一下衣襟,再触回肌肤时,微凉。 周振柯说:“他要是知道有女生这么迫不及待和他撇清关系……” “想想就有趣。” “追他的女孩这么多……”无意识脱口而出,叶一竹顿了顿,忽然露出丝狡黠的笑:“你们在外面玩的人,没几个老实的。” 周振柯原本想反驳她,你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可后来想想,她的确是有些“奇怪”。虽然出了这个校门,她也醉生梦死、张狂不羁,可在那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她总显得格外清醒。 “昨天在下下,他还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过生日呢。没喝几分钟,两个人就先溜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周振柯故意虚着语调,一脸轻佻。“比起他,我算是很有分寸感的人了。” 叶一竹忍俊不禁,随即嘲讽地笑着偏过头。胸口有些闷涩的酸楚,可那种情绪浅淡又缥缈,无法抓住。 回到班里时,早读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叶一竹看都没看朝迟归的她投来疑惑戒备目光的莫然,坐到座位上,宁雪看了她一眼,就忍不住惊呼。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叶一竹扯着嘴角摇摇头,一阵气流突然往上蹿,她觉得头晕脑胀,几乎要干呕出来。 这一天过得很漫长,只要是课间,叶一竹就插上耳机趴在桌试图睡觉。四周的欢声笑语总是不经意穿透耳膜,她睡得断断续续,醒来时迷迷瞪瞪、天旋地转。 而一整天,她也没有听到那个原本每天都会在走廊响起的声音。 晚修刚开始不久,张姐和老崔窃窃私语走过来,在各班门口分开,神情严肃。 “同学们,嫌疑人已经锁定了。” 短暂沉默后,整个楼层爆发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家七嘴八舌,叶一竹下意识扭头往最后一组看:莫然和前后桌也在热烈讨论,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是一个在我们学校施工的工人。” 大家怔住,纷纷抱怨学校的安保系统不够严密。张姐也诚恳表示这次校方已经深刻认识到疏漏,会专门找个时间开大会致歉。 众人纷纷腹诽学校搞形式主义,可随即又越发疑惑:他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底,这件疑案前前后后持续了两个礼拜,可除了每天都会出现的纸条和奇怪符号,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性的障碍。 “他是精神有问题吗?”有人举手询问,张姐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并表示现在案件还在调查中,嫌疑人闭口不谈自己的作案动机。 “不过大家可以放心,学生公寓已经恢复了平静,并且校方加强了安保,确保同学们的人身安全。” 听起来挺好的,可那些住在学生公寓的人纷纷抱怨,以后自己进出就更没有自由了。 “都怪那个人,没事抽什么风……” “也怪我们自己倒霉,被一个神经病盯上,没死就算好了……” 放学时,周振柯从下来接莫然,路过的女生纷纷投去羡慕的眼光。莫然满面春光,一路小跑,周振柯亦是满脸宠溺接过她的书包,背到自己身上。 叶一竹其实想问他顾盛廷的下落,可莫然在,她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而周振柯的目光也从未瞥她一眼,两人如同之前的两年,十分默契,形同校园里的陌生人。 百般徘徊不定,叶一竹还是点开他的头像,想和他谈论陈金生被捉拿归案的事。 毕竟事出突然,他们昨晚还和陈金生打了个照面,今天警方就精准锁定他作为嫌疑人。这其中无形的千丝万缕,实在太过蹊跷。 如果不是顾盛廷报的警,那是不是意味着:莫然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的真凶是陈金生。 叶一竹更想不明白,昨晚他们明明一起做了这么多事——到小卖部充电、去喝豆浆,最后还是他把她送回宿舍,可周振柯却说,他昨晚在下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夜生活丰富不足为奇,也没有规定他和她分别后不能再去别的地方。 可那晚直到凌晨两点,叶一竹都没有收到回复。 执迷 早晨在小区门口碰到高其,叶一竹忍不住主动叫他:“顾盛廷昨天没来学校?”高其看她一眼,心中惊奇,懒懒打了个哈欠:“你问这儿干嘛?” 她一时语塞,莫名窘迫:“平时一下课整个三楼都是他说话的声音,昨天他没来,补觉都清净许多。” 高其轻哼一声:“谁说他昨天没来。最近学校抓考勤抓得这么严,谁敢不收敛啊。不过他昨天睡了一天,老崔的课都没爬起来。” 心口有处地方骤然紧缩,她随口调侃:“怕不是通宵了。” 高其耸肩,逮住机会就吐槽顾盛廷:“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纵欲过度,整个人虚得一匹……” 叶一竹不禁停下脚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表情的骤然变化。见她眉头紧锁,高其好笑,急忙摆手打岔:“说着玩玩。”说完,他又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虽然他和叶一竹接触得不多,可每次她“干大事”的时候都恰巧让他给碰个正着,所以他并不认为她是个经不住荤话的女生。可刚才看她的反应,像是十分厌恶谈及那种话题。 高其继续汇报情况:“哎呀,一整个白天都在睡晚修一放学就精神了,跑得比铃声都快。” 叶一竹没再说话,突然加快脚步,越过高其挤进汹涌人群里。 晚上接近十一点,偌大空荡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光影暗淡,偏偏有阵持续的重响立体环绕音似地盘旋在巨大夜幕下。 咚咚咚……咚…… 没有节奏,但每一下都用力坚定。 从教学楼走出来的叶一竹不禁停下脚步,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熟悉躁动的感觉——那个湃骨的春夜傍晚,跟在她身后拍球声从记忆深处涌过来,几近与现下耳边的闷响重合。 她鬼使神差调换了个方向。 空荡球场中央,只有一个高大又劲瘦的晦涩身影,站在篮筐下,重复投篮。 砸到篮筐随即在空中降落的球体触底反弹,一声声震耳的轰鸣如同惊雷,在微凉的气流里来回窜动,无休无止。残弱光影下,顾盛廷裸露肌肤上的汗痕晶莹闪烁,折射出大片白光,分明交错的血管贲发,脸色烈红,眼角下压,更显深邃的黑眸狠戾异常。 他没去捞球,压抑地喘气,没有任何过渡地发现了站在台阶下的单薄身影。静静对视片刻,他才淡漠掠起湿透的衣领胡乱抹了把脸,转身追滚得越来越远的球。 “你没回我消息。” 叶一竹自己先怔住。原来郁结在体内久久困扰她的根源,是他过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回复她一个字。 顾盛廷再次跃然跳起,垂腕往框里投球。一片寂静中,她的目光跟着球体移动,明明早有准备,可还是被突然冲撞到篮筐的剧烈声响吓得心头一颤。 连续两次都没投中,他难掩暴躁。 “操!” 她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台阶下走。 “你又不说是什么事,而且我们就隔一道墙,要说什么就不能直接找我?” 叶一竹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头那点呼之欲出的惘然,想和他好好说话。“陈金生被抓的事你肯定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怎么说呢……”最终她还是低头冷嘲一声,似乎有些失望:“这件事和你我都有关系,我以为你会主动找我,可你连回个消息都时间都没有。” “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嗓音似乎被燥热空气影响,很低、很闷。说完后,她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隔一段距离,似乎执迷地想要探究他凉薄眼睛里的情绪。 “一竹。” 简短温和的一声称呼打破了也的沉寂。顾盛廷的目光“唰”一下越过叶一竹,在看清那抹黑影时,那双本来就被压得很低的眉用力皱起。 刚才他只望住她冷淡的眼睛,觉得自己快要溺亡于夜色的暗涌,竟全然没注意到吕家群是什么时候走近的。 短暂惊愕后,叶一竹惶惶然扭头,整个人浸在残光里,步伐轻盈,难掩惊喜。 他只能眼睁睁看她朝另一个男人走去,一丛星火从眼底猝然往下坠,通体燎原,手里的球犹如铁铸。 “你怎么来了?” 大热的天,为了遮住手臂上的纹身,吕家群穿了件黑色外套。他没立马回答叶一竹,视线从宽阔球场中那个如神诋伫立的黑色身影掠过,笑了笑:“任心让我来接你去下下。” “今晚有局?我没见群里有人说……” 他出声拦住她掏手机的动作:“七点多才定好的,看你没回复,就直接过来抓人了。” 他满不在意散漫笑着,似在揶揄,弄得叶一竹有些窘迫,心虚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小声说:“快到月考了,我想收收心。” “少他妈跟我扯别的。”他语调凌厉,虽然刀刃似的锋利五官上依旧浮了层笑,但骨子里的沉狠阴郁浑然天成,像突变的风云。 叶一竹有些怔住,微微张了张嘴,记忆被拉扯回过去。 一开始,她和所有女生一样,都有些惧怕班里这个英俊但江湖气息很重的少年。 身后突然有阵巨响在四下安静的空旷场地里无限回响逼近。随着吕家群遽然变化的神色,叶一竹耳侧刮过阵汹涌疾风,呼啦啦地,全都灌进脑子里引爆了巨大啸鸣。 侧身的一瞬,她下意识往后退趔趄,险些惊叫出声。 吕家群抬手稳稳当当把球定在空中,面无表情,不过一瞬,又轻而易举松腕把球拍回地面。球体在空中一跃,被走过来的顾盛廷接住。 “你……”叶一竹嘴巴张了又闭,反反复复好几次,但声带连同敏感受惊的神经一起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盛廷脸色沉郁,微微垂眸,完全遮住双眼的惊涛骇浪。无视惊愕又愤怒的她,冷冷抛下一句“抱歉”就要走过去。 吕家群的余光跟随那团低气压的黑影走了段距离,突然看到叶一竹像阵风追上去。他皱了皱眉,刚想抬手,却听到她气息不稳丢来句“我会和你去下下,但你等我一下”。 吕家群没有出声阻拦她,将手重新插回口袋,想摸烟。 顾盛廷的其实走得不快。他永远骄矜自傲,永远慵懒淡漠,没有什么事情能驱赶他的步伐。但叶一竹跟着他走到另一片阴影的短短几秒钟,胸口就开始发闷,有阵阵尖锐的刺痛感泛泛攻击着心脏,她的喉咙又酸又胀,声音开始抖:“你想拿篮球砸我吗?” 这句话艰难又毫无顾忌地问出来后,叶一竹狂乱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前面那个高大身影停顿了一瞬。 顾盛廷汗如雨下,毛孔蒸腾出滚滚热气,却像具冰冷的雕塑,面对已然失控的她无动于衷。 “上次我被赵晓玫砸,是你替我挡住了那个球。我以为,谁都可以拿球攻击我,但至少你不会。” 顾盛廷咬紧牙关,阴恻恻的脸不曾动摇。 “不是。” “不是什么?”空气里全是她深长急促的呼吸,顾盛廷闭上眼睛,却冷不防被她拉了一把。 “不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最后一遍毫无意义的下课铃打响,将近一分钟后,世界重归岑寂,顾盛廷轻轻勾起嘴角,反问:“我为什么不敢看你?” 剧烈的心跳从刚才到现在,没有平息的一刻。 “你生气了。” “或者,你吃醋。” 以往挑衅的口吻似乎有些不同,但字字句句又全都是在试图撩拨他的底线。叶一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紧紧盯住他的脸,想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他每个微小表情。 这种感觉是未知的,就像她始终摸不透在他游戏人间的某个荒唐节点里,自己算什么。 顾盛廷嗤笑一声,开始漫不经心地拍球:“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吧?看来,你勾引李宇闹得人尽皆知还不够,你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 他话还没说完,一记重闷就霎时盖过他的轻蔑讥讽和篮球触地的声响。 篮球失控滚入阴暗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叶一竹缓缓收回麻到失去知觉的手,走上前,仰头,几乎要贴上他紧抿的唇。 “这巴掌,当初你因为李宇骂我贱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了。” * 叶一竹和吕家群走到校门口,失焦的视野里出现一辆黑色大众,任心探出半个身子冲他们招手。 “你买车了?” “你怎么拿的驾照?” 问完后,叶一竹立马反应过来:吕家群虽然和他们是同届,可今年一月就已经满十八岁。再不济,他人脉广,圈子多,要伪造一本驾照也不是难事。 “一竹,我坐他开的车还是有些发怵,你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任心的头发染回黑色,拉直,一张俏皮明媚的脸藏在其中,变得更成熟、更妖娆。 无端想起上回的事,叶一竹不知道任心的真实想法,可于她而言,大概她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 叶一竹一个人坐在后座,直到车辆启动,前排的人都在小声争论。 “我说,你们再吵我就下车了。” 叶一竹把书包一扔,脚盘起来,完全松弛地独享空间。 任心笑了笑,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出来?”还调侃她现在是真的用功,这么晚还留在教室学习。 叶一竹不置可否,轻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到吕家群替她回答:“碰上点小麻烦。” “呀!”任心一脸担忧,立马询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李宇又去找她了云云。 叶一竹没有说话,恍然着扭头看向窗外。 车快速驶过那条停车的人行道,那上面,只剩下一辆熟悉的黑色雅迪。 “刚才怎么不是你进去找我,让吕家群去,很容易让人误会哎。” 害得她平白又挨了个烂人的骂。 不过他骂他的,她还回去一巴掌,也不算亏。 手掌仍有酸胀的感觉,全身的力气似乎在快速流逝。叶一竹问完最后一句话,闭上了干涩的双眼。 吕家群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任心却敏锐察觉到叶一竹话里有话,兴奋得跳起来。 “这是有情况啊!” 叶一竹散漫地翻个身,并不回答。 沉默就是默认。从叶一竹那里得不到答案,任心就扭头问吕家群:“你见着那人了?” 吕家群笑了笑,打趣道:“眼熟。” * 今晚下下格外火爆,任心好奇问了前台小哥一嘴:“今晚这是有活动?” 叶一竹在原地等她,一个错眼,竟然看到了林静和赵晓玫。 她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与在学校的形象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叶一竹和她们都有过“交情”,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太能认出来。 无端的,她心里突然闪过丝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听到小哥回答:“李宇认识吧,他们的人今天在这边搞聚会,开了一层楼的包厢。” 吕家群恰好走进来,叶一竹冷冷出声:“这也太巧了吧,难不成你们是故意的?” 李宇的名字再次在他们三人之中被提及,热闹的氛围中流转了丝意味不明的尴尬。 任心看了眼吕家群,显得有些局促。吕家群把烟掐灭,往前走:“真他妈晦气,要早知道他们在,就该让靳岑换个地方。” “怎么不去二楼后座?”叶一竹走了两步,特意停下来等待对着玻璃摆弄头发的任心。 “下下的头儿不是岑姐的朋友嘛,今天是开店满月店庆,他们就想着过来捧个场。” 任心发现叶一竹在等自己,立马快步跟上去,两个人自然并肩往前走。 “我看到林静了。” 任心有些错愕,眼神游荡,“不是说李宇最近的女朋友是你们学校高三一帅哥学霸的前任吗?” “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快乐kk和下下可是出名了。一会儿闹得天翻地覆,一会儿又好得恨不得当众上床……” 任心轻细的笑声有些刺耳,叶一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不感兴趣。 是啊,任心怎么会知道,她就是抓到了李宇和秦倩的把柄,才换回了她被握在李宇手中的犯罪证据。 进入包厢时,除了那帮熟人,还有许多叶一竹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他们男生正在拼酒,秦铭看起来已经喝高了。叶一竹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有些嫌弃:“这才开场多久……”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人,喝疯了。”任心坐到她身边,把一杯还冒气的冰啤递给她。 叶一竹接到手里,凉意沁透掌心。 屏幕正在放映歌曲mv,却没有人在唱,猜拳声太大以至于她们根本听不清这是哪首歌。 叶一竹不紧不慢灌了口酒:“最近在干嘛?” “能干嘛,赚钱吃饭呗。”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扭头,任心吐了吐舌头,“在天丽,端端酒,记记账。”她见叶一竹没有什么反应,又说:“初中文凭,只能干这个,总归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我适应得还挺快的。” 天丽是全市最大的酒色会所,比起诸如下下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天丽就显得正经多了。 “我最近还跟我爸妈去过几次,怎么没见过你?”叶一竹笑了笑,低头将衣服上的粉屑拿掉。 天丽的消费档次偏高,通常都是有些社会地位的老板、领导去那里进行商务工作应酬。 “我的班是一三五,晚上六点到凌晨四点。” 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碰了一下酒杯。 男生们刚结束一轮,靳岑看到两个话筒都闲置着,不满喊道:“平时一个比一个能唱,这会儿各个都哑巴了啊……” 秦铭这才看到叶一竹,开始拱火:“让一竹来一曲!比天王老子还难请……”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会已经烂醉如泥的他。 任心在旁边看热闹,本以为叶一竹会像从前一样拒绝——毕竟这么多年,她在大家面前就没开过几次嗓。 可过了几秒,叶一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过靳岑手里的话筒:“帮我点一首《执迷不悔》,粤语版的。” 整个包厢轰动,靳岑亦是惊喜。家群和秦铭坐在角落里吞云吐雾,身边有人问他们:“哎,这谁?” 秦铭拍拍他,揶揄:“我叶姐你都不知道?” 四周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哄堂大笑。叶一竹有些恼,故意冷脸拿话筒冲秦铭的方向说:“下一首让秦铭来给大家唱好不好?” 说完,她露出丝狡黠的笑,挑了挑眉,顷刻妩媚,尽显风情。 吕家群笑了笑,坐起来把口齿不清想要反驳的秦铭拉回去,然后对那个人说:“你可有福,我们一竹难得开嗓。” 那人笑道:“美女的歌声值得期待。” 吕家群和秦铭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两人莫名其妙的反应让那人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奉承是否正确。 吕家群慢悠悠地躺回沙发,整个身子都陷入黑暗。包厢里已经响起吉他清亮的前奏,他深吸了口烟,久久含在嘴里。 倒不是说叶一竹唱得有多好听,只是她唱歌时偏细软的嗓音和平时说话时略低沉的音调反差感太大,会令人意外。 “这次我从头面对过去和以后,人如何自欺再不管这对否,人如何不舍也放开所有……” 比起王菲的原唱,她的声音还是偏磁沉清冷,婉转铺陈在淡淡的旋律之上。 整个包厢悄然安静下来,有人偷偷打量拿着话筒低吟浅唱的人——好奇、欣赏、不怀好意。 叶一竹照单全收,但毫不在意,目光始终盯着屏幕。 因为近视,她半眯着眼,但支撑得有些难受。 不算长的间奏里,她掏出手机,打开歌词界面。 “今天且忍心一声再会,不须伤心风中依偎,勉强与你到底终会在热烈后变飞灰……今天且忍心笑笑干杯,可知一天我会荡回,你纵会说早已改变,独自梦下去都不悔……” 长久回荡的余音里,她在一片欢呼声中平静放下话筒,划开了聊天界面。 手指在屏幕停留片刻,将那个对话框拉进黑名单。 和当初在校医室加上一样,不过是一个瞬间,一个简单的动作。 她觉得赵晓玫和秦倩犯贱,所以她不能容许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看不起的那种人。 他每一句尖锐嘲讽的话像挑不出错的电影台词,久久震荡在心。 她知道自己越是厌恶越是反感,就越是在意。 可在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这种时而浅尝辄止又时而轰天动地的悸动,终究无处安放。 她以为那天在酒吧迷迷糊糊的亲吻,篮球场上隔着山呼海啸的一眼,在巷口说起的那个故事,只有两人知道的莫然的秘密…… 这些就足够触摸到什么。 任心静静注视着叶一竹在热闹中格外落寞的清冷侧脸,握着酒瓶的手心浸出层薄汗。 “纵堕入深沟完全不想愧疚,我决意沉迷下去,放眼迎以后……” 这句歌词始终在任心耳边回荡,扰得她心烦意乱。间隙,她不受控地抬眼去看吕家群。 周围的人在和他说话,缓缓升起的烟雾里,他冷峻轮廓也十分清晰,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几分专注,几分失神。但就像刚才车里一样,专注为何,失神为何,任心竟不敢放任自己多想。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吕家群毫无征兆扭头,笑意扬得更深,无限温柔都被揉碎融进迷离的黑色眼睛里。 他们之间隔着叶一竹。任心看到叶一竹似乎在看他。 任心的理智轰然坍塌。所以叶一竹说她早已经放下能有几分可信度?任心的心提到嗓子眼,摇摆不定。 在车上的时候,叶一竹故意说了句模糊不清的话引她遐想,她想表达什么?想告诉她和吕家群,她有喜欢的男生暧昧的对象了? 好,就算是叶一竹要真的放下吕家群开始新的感情,如若真有这么洒脱,她又何苦唱一首《执迷不悔》。 她在执迷什么,又不悔什么。 背叛 众人情绪高昂,原本点的酒很快就一扫而光,可续点的酒迟迟没上来,秦铭有些不耐烦,摇摇摆摆站起来要出去催单。 谁都知道他要借催单之名出去吐一次,调侃他几句,依旧各玩各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吕家群对靳岑淡淡开口:“不会死厕所里了吧?” 正好想出去透透气的叶一竹站起来,“我去看一下……” “去个屁,老实坐回来。” 任心原本也想出去,跟叶一竹把话说清楚,可听到吕家群的话,已经站起来的半截身体僵在那里。她看到他略微凶狠的眼神,咬唇扯住叶一竹的衣服拉她坐回来。 “这两小姑娘一看就是想出去透个气,哪可能真跑男厕所去捞秦铭啊。” 靳岑感受到气氛的异样,随口调侃。 “李宇包下了三楼你知道吗?” 吕家群不紧不慢出声打断靳岑,指尖的烟燃到尽头滴灼到肌肤,他也不痛不痒。 提起李宇,叶一竹和靳岑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掩盖中眼底真正的情绪。吕家群冷冷的目光快速扫视过自以为不着痕迹用眼神交流的两人,眉心一乍。 “这……我是听说了今晚有人包层,可没想到是他们。” “现在知道也不迟,总好过知道了,还非要出去找不痛快。” 说完,吕家群的视线停在叶一竹并无太多情绪的脸上,伸手将烟头摁灭。门突然被推开,秦铭慌慌张张冲进来,连惊叫都清醒了许多:“他妈的,李宇也在下下啊!” 在场的几个人原先以为有什么大事,听到他的话,又纷纷不屑扭头各聊各的。见大家不在意,他又不可思议地指着门外说:“他在三楼发疯,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闻言,众人眼中立马闪出几分光芒,有人兴致勃勃站起来整理衣衫要出去凑热闹。 “我说这酒怎么半天送不过来,原来是外面有这么一出好戏。” “干嘛去?” 一声阴沉历斥在早已经停了所有音乐的包厢中响起,吕家群坐在那里,抬眼盯着阿四,面无表情。 阿四支支吾吾,不知所以然。秦铭走过去攀他的肩把他按回座位,劝诫他:“这种热闹还少凑为妙。” “听说有个倒霉蛋当场就被踹骨折了,李宇不让叫救护车。” 靳岑嘲弄出声:“这没几天就高考了,他还真是一天不作就浑身难受。”说完,她拍拍手站起来,回身看沙发里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想凑热闹还不容易,我去问问六哥,顺便把我们的酒拿回来。” 有人调侃她:“哟,还是咱们岑姐厉害,能使唤得动六哥。” 叶一竹深看了眼她,心跳突突加快两,不由出声叫住她:“姐,算了吧。李宇发疯的样子我们在二楼后座都见过。”说完,她扭头看向吕家群,希冀他能出声拦下靳岑。可吕家群只是半躺在沙发,面色平静地抽烟,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靳岑瘫手,神态自若:“我和他又没仇,总不能大家伙今晚就耗在这儿了吧。” 她这句话是看着吕家群说的,一时间,全场噤声。许久,吕家群抬眼,黑沉沉的瞳孔里似乎暗藏惊涛骇浪。 “酒拿了就赶紧回来。” 靳岑“哎”了一声,摇曳身姿走出去。高跟鞋叩在大理石面上,每一声都格外脆响,叶一竹深吸了口气,拿发软的手摸索到酒瓶,仰头猛灌。 门缓缓掩上,靳岑嘴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她的双腿微微颤抖。但还好,出门前她把烟带上来了,含进嘴里,不紧不慢地点上。 闪烁的火焰似乎灼到皮肤上,刺激的气体在肺里打了个转,猛地从鼻腔蹿出来,她走了几步到中空的平台上,目及每层走廊都挤满了人,她所在的二楼也被堵得水泄不通,侍者和保安在嘶声安抚大家的情绪和试图阻止他们的窥探心。 一片喧杂中,突然响起阵剧烈碰撞,暴怒嘶吼声穿透水泥墙,在整座会所上方回荡。 靳岑走了几步,拦住神色慌张带着一群安保往上赶的领班。 “六哥呢?” 领班认识靳岑,不加掩饰吐苦水:“六哥前脚刚走,三楼就出事了,你说巧不巧?” “给他打电话了没?” “六哥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搂着几个妞儿出了这扇门,除非是警察来突袭,否则谁都不能去打扰他。” 领班说完话,许久没有听到声音,抬头却发现靳岑正含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盯着自己。领班被盯着心里发毛,不觉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那什么……我先上去了,不然真可能闹出人命。” 靳岑点点头,示意他快去。她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刚走到楼梯口,就能目睹整层楼的惨状。 李宇正揪着一个女人的衣领,头冒青筋,眼神凶恶,抬脚朝女人小腹踹去。周围人惊惶散开,眼睁睁看那个女人瘦小的半边身体钻出栏杆空格悬挂在高空,触目惊心。 旁边有个妖娆妩媚的女人叉腰围观,露出得意自满的笑炫耀着:“我提醒过你了吧,我上面有人。”说完,她走到李宇身边,替他点燃一根烟,细声细语:“宇哥,累着了吧。” 李宇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目胀睛突,但显得有些呆滞。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倒在围栏的那个女人,“她怎么还没掉下去?” 在场的人闻言一惊,就连保安也来不及反应。 靳岑拨开人群走出去,“我还当是那些小朋友不懂事,竟然在三楼闹事,没想到是李公子。” 李宇已经前倾的身体停住,他歪头盯着靳岑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喝了多少啊,连我都不认识了。” 靳岑故意咬重字眼,意味深长地笑着打趣。 “你谁啊?”旁边那个女生没好气地对靳岑吼。 李宇伸手拦住她,勾了勾嘴角,语声重浊:“靳岑姐你都不认识,还好意思当我李宇的妹妹啊……” 那个人有些羞赧,讪讪闭上嘴退回去站好。李宇将手插进裤兜,噙着狡黠的笑盯着靳岑看:“靳岑姐这次找我,又是想跟我做什么交易?” 靳岑偏过头笑了笑,说:“我哪有什么值得和李公子交换的东西。” “哈哈哈……”李宇笑出声,冲她摇了摇手指,在众目睽睽下替她回忆:“岑姐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和吕家群出生入死,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这家店的老板六哥,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可都是你靳岑的裙下之臣呐。” 四周的人窃窃私语,靳岑不为所动。 倒是想看看他到底能翻多大的天。 李宇走上前,俯身贴近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还有任心教训人的视频和照片、叶一竹爸爸的事,可都是你告诉我的。这些东西的价值可不值一点半点儿。” “你到底想干嘛?” “这就沉不住气了?”李宇不着痕迹地往围栏那边退了几步,满是嫌弃的用脚踢了踢那个捂着小腹奄奄一息的女人。 “这是你的人吧?” 他的“妹妹”惊呼一声,瞬间,四周爆发出激烈的议论声。 靳岑瞥了眼那个脸色惨白,衣衫凌乱,下体还在滚滚出血的女人,没有说话。 李宇扭头对那个女人好笑道:“岑姐不给脸啊。”说完,他又把目光移回靳岑身上,慢悠悠开口:“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为身边的人两肋插刀这件事能做到极致。这个女人不识好歹去勾引我妹妹看上的男人,我教训她一下,想必岑姐应该是没有意见的吧。” 那个女人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姐,救我……” 靳岑面无表情,忽埋头轻笑一声,慢慢走上前,看都没看地上一眼,只是微扬起下巴冲李宇抛了个媚眼。 “看来你已经爽过一回了,这时候放个马后炮来征询我的意见,不是你李公子风格啊。” 李宇亦是含笑咬牙切齿的问她:“你找死吗?” “咱们俩谁先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无法无天在这里闹下去,我们都会死。” 两人间刀光剑影,气势紧绷,下一秒,李宇就敛起所有假笑换上狠戾面具,抬手越过靳岑的肩狠扯她的发。 “嘶——”头皮火辣辣的疼痛让靳岑闭眼倒吸了口凉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跌撞过去。 领班吓得惊呼出声,却伸手拦住要冲上去的保安。 “老子最讨厌别人对我做两件事。耍我还有威胁我。” 全场鸦雀无声,李宇伸出一只脚放到那个女人身上,吹了声口哨,漫不经心像踢走一个垃圾。 安保提着棍棒作势冲上去的动作反而把他最后一点耐性磨光。那个女人预感到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死死抓住铁制栏杆,精美的指甲一点点爆裂开。 李宇一手抓着靳岑的头发,一脚猛地抬高往前挑。 靳岑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被悬吊在空中,闭眼屏住呼吸。回荡在中空阁楼的惨叫穿透耳膜, 重闷巨响后一瞬沉默,众人开始惊叫逃窜,现场混乱不堪。安保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在眼中冒出血腥火光的李宇的注视下频频后退。 靳岑不做任何挣扎,任由他浑浊气息扑到脸上。 “今晚吕家群也在吧?我让他看一出好戏,看他身边的人是怎么出卖他的。” * 包厢里一片祥和,歌声曼妙,众人沉溺于颓靡的夜,在昏暗灯光里恣意妄为。叶一竹不停打开屏幕看时间,心口跳个不停。 “一竹,你知道靳岑姐和六哥的事吧?” 任心终止了她七上八下的心。她迟疑扭头,“什么意思?” “有人看到她、六哥,还有李宇在一起。”任心坐起来,目光坚硬锐利,脸上是陌生的冷淡。 “什么时候?”叶一竹脱口而出,话音尾音有只有她自己能察觉的颤抖。 “上个星期。”吕家群的声音沉又缓地飘过来,如同一块大石砸中她的心脏。 叶一竹愣愣扭头,眉头轻蹙。 上个星期,也就是除了之前那件事,靳岑和李宇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联系。 可是,叶一竹以为在她生日那晚,她们两人就已经把话说开、把各自的底交代清楚了。 隔着一段距离,她和吕家群四目相对,同时,她也感受得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要灼穿她的胸膛才肯罢休。 屏幕的色彩忽然艳亮许多,闪得叶一竹眼睛有些不适应的发酸。 “你们怀疑我。” 拨开云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只是她看到的,不是青天。而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叶一竹本来困惑,她已经这么久没有参加与他们的活动——而且吕家群原本就希望她远离这种环境。可今晚,他却亲自到学校接她。 刚才靳岑出去,她猜测吕家群是否是因为怀疑靳岑才设置了这个局。 可现在看来,她也是局中人。 她被毫无知觉带入险境——被曾经最信任、最熟悉、最依赖的人。如今的她置身风浪骤起的海面,巨浪掀起,顷刻将她吞噬。 “一竹,我也想相信你和李宇没有关系。可家群离开广州前在火车站险些丧命,是谁走漏的消息?还有上次我们在二楼后座,为什么他只放过了你?并且,靳岑生日那晚,你和她两个人离开很久,有人看到你们在二楼后座门口……” 叶一竹的目光如冷锋出鞘,扫到任心脸上。任心张了张嘴,往后瑟缩了一下,躲到吕家群身后。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对那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包厢耿耿于怀吗?”叶一竹把酒瓶放好,发出声巨响,整个包厢不知何时早已经鸦雀无声。她看向那个唯一一个永远不会、不会不敢回避她眼神的人,声音很轻:“你也是。” 说完,她冷笑一声,站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那天林静找人堵我,如果不是别人出手相助,我就不止是只到警察局写了篇保证书就被放出来这么简单了。” 事实上,包厢也没有这么昏暗。至少,她能清楚感觉到两道震措的目光。 只是,荒凉的心与四周的热闹格格不入的窒息痛感让她彻底绝望。 “你跟我说过,人都是自私的,你是,我也是。”她居高临下望任心,那张在自己眼中始终活泼娇艳的脸在模糊光影里一点点融化。 “就当我们扯平了。” 秦铭刚睡醒,醉意减轻不少,他拿话筒过来找她,全然没注意到气氛的怪异,见她站起来,还以为她要去点歌。 “再来一曲?” 叶一竹看他的目光里全是无法掩饰的厌恶。 她才不相信秦铭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吕家群是他的天、他的地,他崇拜他崇拜得要死。 所以他是吕家群的一条狗罢了。 她把他们视作生命中谁都无法取代的朋友、战友,他们一起经历过荒唐动荡的青春岁月,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可最终,还是躲不开俗套得要死的决裂。 “滚开。” 她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克制住从五脏六腑深处传来的颤抖。 秦铭一头雾水,低头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着书包,正想要出声,身后就传来低沉男声地怒吼:“回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决策失误,粗暴沙哑的历斥声中,是少见的仓皇和愧疚。 叶一竹忍不住讥讽:自己多了不起啊,能让吕家群险些失控。 可她却只想逃离这里。 逃出这片曾让她引以为傲、给予她无限快乐的天地。 再次迈出脚步,厚重的门从外面被踹开,包厢里各怀心思的各人瞬间警觉地把目光投向门外,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失语。 “都在呢?这么热闹,不介意我给各位助个兴吧。” 李宇环顾着包厢,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表情阴狠狰狞,一把把人推出去。 疼痛难忍的靳岑发出一声闷哼,两只手腾空举过头顶,死抵住李宇扯着自己头发的手,露腰短衣顶到脖子,两只白乳半露不露,脚下的高跟鞋也少了一只,整个人是极其扭曲的姿势,十足狼狈。 “岑姐……” 秦铭的酒彻底醒了,反应过来后立马伸手把愣在原地的叶一竹捞回来。 任心一脸惊惧,快速躲到吕家群身后。其余一部分人已经进入警戒状态,另一部分却还是蒙圈,不知所措。 李宇眯着眼睛,轻佻的目光来回在叶一竹身上扫视,冲她吹了声口哨,随即又看向眼神慌乱的任心。 吕家群搂住任心的肩将她转过去,让她伏埋在沙发里,才不慌不忙站起身。 “把人放了。” 靳岑脸上苍白到没有血色,大颗汗珠如落雨不断从头皮滴落,神色恍惚地望向吕家群的方向。 李宇好笑:“怎么,我替你处理叛徒,不用脏你的手,这免费的大礼你都不要啊。” 吕家群脸色阴郁,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已经可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起来。今天大家就把话说清楚,节省点时间。”说完,李宇坏笑着看向叶一竹,朝她抛出橄榄枝。 “一竹,要我请你过来吗?” 秦铭震惊扭头,叶一竹冷冷开口:“你想死别拉上我。” 李宇仰天大笑:“哈哈哈……有意思,你都已经被自己人怀疑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我再说一次,把人放了。” 吕家群没有太多表情,整个人冷漠如斯,不为所动。其他人一个个紧攥拳头,将李宇团团围住,似乎只等吕家群一声令下。 “我今天是有备而来,你打不过我的。” 此刻,领班带着安保匆匆赶到包厢,门推开的瞬间的,隐约可以听到外面迫近紧迫的鸣笛。 双方僵持不下,一个人从外面溜进来,伏在李宇耳边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只闻他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靳岑的脸。 “我们俩之间的事,改天叫上六哥,好好聊聊。六哥是个聪明人,你也是,我最愿意和聪明人做交易了。” 李宇的血液在翻滚沸腾躁动,一长句话说下来,他深吸了提口,浑身似痉挛了一下。叶一竹注意到他有些异样的神态和微小动作,可在昏暗光影里,这些似乎又并算不上异常。 靳岑整个人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瘦枯的双手死死扒住墙面,双目呆滞。 经过刚才李宇发神经一样闯进来似故意为之说的几句话,所有人心中有数,集体静默,没有人上前关心靳岑。 叶一竹放下书包,越过秦铭挡在身前的手,跑到靳岑面前搀扶住滑跪跌坐倒地的靳岑。 可她看向她的目光是迟疑的。 靳岑领悟,虚虚一笑,艰难开口:“李宇在磕药,刚才直接把人从三楼踹下去……别去惹他。”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叶一竹的瞳孔缩小又扩大,所有的疑问都堵在喉咙。湃骨的冰寒从骨头一点点渗出来,全身麻木到几近丧失知觉。 靳岑越过她看向吕家群,冷笑一声:“事情都是我做的,不用费尽心思设这么大一个局来试探我。你我其实都知道李宇今晚会在三楼包场。”她似乎想说更多,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我们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样提防对方。” “我靠,你们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秦铭仿佛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旁观他们明里暗里的博弈,无法参与,整个人濒临抓狂。 狂吼后包厢陷入沉默,吕家群将目光投向蹲在靳岑面前那团瘦弱孤寂的背影。 “一竹,过来。” 任心顺着他复杂的目光看过去,叶一竹纹丝未动,晃动的五彩光影时不时掠过那把搭在肩上乌黑油亮的马尾。她从学校直接过来,没换衣服、没化妆,用最朴素原始的形象出现在这个场合,如同一个乱闯误入了浮华世界的好学生。 靳岑对叶一竹说:“我连累你了。”说完,她缓慢站起来,把脚上仅剩的那只高跟鞋也踢掉,整个人比原来矮了一截,却依旧是冷艳高傲的女人。 “我和你从小学就认识,当时跟着龙哥,风光无限,走到哪儿都是昂首挺胸,只要我提起你吕家群的名字,就没人敢欺负我。正因为这样,我仗势欺人太多,给自己留下了无数隐患。后来龙哥进去了,我们也没有失势,我知道那都是因为你。整个大重,无人不知那个小学就让地头蛇断手,初中就蹲局子的吕家群。你进去那段时间,我们疏远了一阵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六哥。” 叶一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没有六哥,这个圈子里或许不会再有我靳岑的名字。我和你虽然在之后再次走到一起,可我们要走的路,似乎是同一条但又不会完全一样。你这两年收敛很多,甚至开始打算去广州打工谋生。” “呵……说出去谁信呐,就连我都一度不能理解你的决定。我看不起你。可后来我想通了,你是你,我是我,一家人都有可能形同陌路,何况我们。我要继续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甚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可我一个女人,只能依附有权有势的男人。六哥就是我的选择。” 靳岑感觉到脚下的身影震了一下,她垂眸看了眼叶一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说:“任心的照片和录像是我交给李宇的,你要去广州的时间也是我向李宇透露的。李宇的家庭背景不可估量,六哥想要在商界占据一席之地,需要李家的帮助。” 过去的几分钟似乎是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靳岑所说的每一个字像邪风钻进叶一竹的耳蜗,再猝不及防在心底留下深重的痕迹。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吕家群去广州并不是单纯要谋求生计,而是带着龙哥手里未被清缴的势力底牌转移到他处。 而靳岑要帮助六哥替李宇抽干吕家群手中的底牌。 “六哥和我保证过,他不会也不敢动你。可我没想到李宇就他妈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畜生。” 吕家群冷酷的视线不曾离开靳岑,似乎在分辨她每一分情绪的真假。他从小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历经过无数的猜度试探、血腥暴力才得以存活,所以他无疑是极其敏感多疑的。 所以他早已经设想过一切,可亲耳听到曾经并肩作战、譬如亲人的靳岑说出这些话,他早已经被磨砺得刀枪不入的心还是无声震裂。 “关于你有任心视频的那件事,我不想去追究。但你现在回答我,为什么要拿她的东西去给李宇,可李宇为什么又没拿那些东西反过来要挟我。” 说完,他没再看靳岑,而是转向了叶一竹。 凉薄的语气微微讥嘲:“还有一竹和李宇在小巷的那段录像。你们两个……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一个,私底下跟咱们的敌人走得那么近。” 靳岑失笑,有些同情地望向任心,气定神闲靠到墙上,娓娓道来。 “就算你不问我,我也是要告诉你当时我为什么会有任心的视频。当初任心和那个女生发生不愉快,她害怕得要找人去和那个女孩对峙。你让我带人去帮她,我本身就不太乐意趟这趟混水。ok,但她是你女朋友,举手之劳,我去了。 后来那个女生跳楼,我知道你会为了掩盖那件事作出许多疯狂举动,而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任心没有负担地完成高中学业。你呀你,是个冷血魔头,却始终有个可笑的执念:那就是希望你的混账人生不会波及到你所在意的人身上。” 她瞥了眼叶一竹,冷嘲一声:“当初你告诫我们兄弟姐妹,一竹是要上大学的人,让我们少带她醉生梦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今晚,你却因为一个没有实据的怀疑,亲手将她拉入地狱。” 危机 酒杯里沸腾的气泡一点点消失,空气里最后一点残余的狂欢热气也消失殆尽,死寂一片,只剩下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一竹站起来瞬间,全身拥堵的血液快速流窜,视线昏昏暗暗,后知后觉的胀痛酸麻上顶到孱弱的心跳。 靳岑还是抢先开口:“我不止把任心的东西交给了李宇,连同一竹爸爸的事,我也告诉了李宇。”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又说:“就连你们看到的那个她和李宇所谓的亲密视频,都是李宇用来威胁她的利器。” “你他妈疯了……” 一直没开口的秦铭喃喃自语,眼前几个人分明是熟悉的模样,可他只觉得无比陌生。 靳岑没有理会他,只是若有似无地笑,欣赏着吕家群的沉默和任心的错愕。 “我是他妈疯了。当时还没有牵扯到六哥的事,可李宇害怕你要他的命,于是千方百计抓住你的命门。可至于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拿那些东西来要挟你……”靳岑故意停了一下,露出不明意味的笑望向拼命想听清答案而焦虑不安的任心。 “我只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很了解你。” “这跟一竹又有什么关系……”任心急急开口。 “因为我和靳岑都知道吕家群会因为李宇毁掉自己。” 幽冷的语调从角落里飘出来,叶一竹艰难地挪动了几步,重新转向他们。 隔着一段并不遥远的距离,她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曾经占据了她整个轻狂年岁的男人,却觉得他冷峻的面容如此模糊。 “可我,我们,都不想让他因为一个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哪怕知道他也许有足够的能力去抗衡,我们也不想冒险。” 说完,她低头一笑,终于有了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都说开了吧?我想走了。” 或许不只是想走出这个乌烟瘴气、血腥弥漫的地方。 和他们,也该结束了。 叶一竹在众目睽睽下走回去拿起自己的书包,拍掉上面沾染的污渍,没有丝毫犹豫地利落转身。 如同每一次和他们的聚会——她因为学校的补课、晚自习要先走一步。 一时之间,连秦铭都没来得及开口,好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拉门走出去。 出了这个门,她就永远不会再回头了。 任心急急扭头,看到身边人紧抿的薄唇,漆黑眸子里隐而不发的万千情绪,她俯身快速拿起自己的手机,“我送她……” 路过靳岑身边时,任心迟疑不安地抬眼,对上靳岑审视的目光,垂在两侧的双手竟在隐隐发颤。 靳岑侧了侧身子,给她让路,漫不经心扔下一句:“李宇还没走,你们都小心点。” 走出长廊,原本公共区域的音响已经停了,大批大批的工作人员在处理残局,来来往往的客人探头往栏杆外看一眼,窃窃私语开始退场。或许这里闹出了人命,现在不走,等警察到了,恐怕就无法轻易脱身了。 叶一竹想起靳岑刚才说的话,背后凉嗖嗖,似有无数明暗冷箭飞掠而过,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围栏走去。 一楼大厅大片的血迹如同凝固的晶体,空气中还弥漫着腥臭气味,很难想象,刚才这里是怎样一片不堪入目的恐怖景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听不到警车鸣笛,似乎刚才那阵警鸣只是幻听。这也足够证明李宇凭什么能够如此无法无天。 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法律惩戒永远不会威胁到他头上吗。 可如果是嗑药呢? 太阳穴一阵狂跳,混乱不堪的思绪已经不允许叶一竹再想下去。 她仰头,觉得整个金碧辉煌的屋顶是一个巨大漩涡,如猛兽张口,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这就是所谓放荡不羁、目中无人的狂妄岁月吗?每一次醉酒狂欢,随律而舞,迷失的路途就能找到出口吗? 她死死抓住围栏,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痛,残留的酒精和被迫吸入的尼古丁在脑神经一点点蔓延,蚕食着她已然溃散的意志。 如同行尸走肉的叶一竹在混杂人群中随波逐流,迎面撞上章矩。 章矩先看到的她,却又在迟疑犹豫要不要和她打招呼,路过之后还频频回望。 可没想到叶一竹也停下来扭头,看到他身上穿着的校服,麻痹的心竟找到些柔软的知觉。 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章矩十分激动,好心提醒她:“今天儿特别乱,能换地方就换地方吧。好多人都走了,就怕警察来了走不了。” “警察不会来了。”叶一竹呢喃道,目光失神。 “那你怎么没走?” 章矩愣了愣,随即露出鄙夷的笑,口气张狂:“老子凭什么给他们挪地方。” 叶一竹笑了笑,转身离开,抬头却与从洗手间出来的李宇对上视线。 心脏骤然紧缩,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两道不怀好意的诡异目光肆无忌惮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 火光电石间,她下意识慌忙转身,却已经看不到章矩的身影。每一下急促的呼吸重迭到一起,她再次扭头,却发现李宇也消失在走廊尽头。 在远离包厢的通道里,刚才匆忙路过的一群侍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离开。幽蓝色的灯光悠悠荡荡,鬼魅迷离,在红色地毯上折射出诡异的光影。 赵晓玫叼着根烟从安全通道的拐角慢悠悠走出来,冲她笑:“上次忘了跟你说,我是跟着李宇的。” 嗓子冲上来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泄,就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浑浊热息将她团团围住,一只手死死横在她脖前将她整个肩膀禁锢往后带。 在整个身子就要腾空时,叶一竹伸手死死扒住墙壁,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泛白的指甲在金色壁纸上划出十道清晰狰狞的痕迹。 期间路过几个客人,可连同带领他们的领班都一脸漠视,心知肚明,敬而远之。 真正让叶一竹绝望的,是在她被带离二楼的瞬间,隔着墙影,她看到了远远站在围栏柱子旁的任心。 她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惊恐震惊的眼睛,缓缓退出自己的视野盲区。 章矩点了根烟,看到来电显示,故意等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接起来。 “你他妈睡死了啊?” 电话那头是烦躁的骂声,章矩摊摊手:“我正快活着呢,接你电话都是浪费我的时间。” “少废话,你在下下?” “怎么,你要过来啊?” 顾盛廷扔掉烟头,换了只手掌控车头,“几号厢?” 章矩停下来靠在围栏抽了口烟,突然想起什么,调笑他:“你小子是不是跟踪谁了,之前你不是更喜欢去二楼后座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他的确先去了二楼后座,可叶一竹不在那边。 刚才在学校,他头脑发昏,根本没留意听吕家群要带她去哪里。 章矩笑出声,故弄玄虚地问他:“你猜我刚碰着谁了?” 自从上次顾盛廷从二楼后座直奔公园救人,章矩就看明白了:这小子,总算是栽跟头了。 那边还没来得及说话,章矩就看到三楼转梯风风火火闪过一群人,嘶吼声穿透屋顶。 “我操……等等!” 章矩趴在围栏上转了半个圈,换个视野仔细盯着那群势如疾风、满身杀气的人冲进三楼长廊。 “吕……吕家群?” 顾盛廷的车头晃了一下,身后的轿车嫌他挡路,不停地冲他按喇叭。 “吕家群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几声巨响,被刺耳的喇叭震得失去耐性的心脏剧烈跳动两下,顾盛廷猛转了个方向,直插入道路中央,风驰电掣越过前面几辆轿车。 萦绕在心头的那个名字冲破所有桎梏:“叶一竹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章矩的脑海快速闪过零碎念头,猛地拍了一掌栏杆,稳住心神对顾盛廷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叶一竹出事了……” 听到那三个字,他的心猛地下沉几度,耳边章矩的声音如同魔咒。 “好像是李宇今晚把下下三楼包场,刚才发了一顿疯,吕家群现在正带人往三楼跑……” 三楼某处传出来的巨响引得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回首,仿佛四十分钟前的场景再现。 “喂……喂……”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章矩低骂了一句,抓着手机往下跑时碰到了随着人流涌到三楼的任心。 见她浑身发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险些被人群撞倒,章矩顺手扶了她一下。 “美女,没事吧?” 任心怔怔点头,又摇头,章矩以为她是被这种场合吓到了,没多说什么,松开她快速挤进人群。 六月初开着冷气的室内,任心的背后却被汗浸湿,交握在胸前的手不知道是在祈祷还是在救赎。 刚才她亲眼看到叶一竹被李宇带走,可那瞬间占据在她意识里的念头,竟然是一走了之。 心里始终对那次在二楼后座,叶一竹扔下自己的事怀恨在心。 她更怕她回去告诉他们,吕家群会不顾一切冲过来。 可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李宇今天有多可怕,谁都见识过了。 谁这时候落到他手上,都难逃一劫。 同时她又在隐隐劝慰自己,上次在二楼后座,李宇只是让她喝了几瓶酒,他们在学校经常碰面,叶一竹也依旧好好的。 更何况今天李宇明知道吕家群他们都在,他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干出什么事。 可想得越多,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一抬头看到吕家群和秦铭,她险些惊叫出声。 “一竹呢,你没追上她?” 秦铭见她独自返回,神情古怪,心中不免起疑。 “我……出来就已经看不到她了。” 她不敢去看吕家群的脸色。靳岑带着几个人走出来,手机屏幕还是通话界面。 “电话没关机,但没人接……” 疤痕 叶一竹走出去后,包厢里的气压低得诡异。吕家群一言不发,脸色黑沉。 刚才靳岑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李宇还没走……”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用尖锐的语气克制着心里不好的预感。 “一竹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我都难逃其咎。” 说完如风冲了出去,靳岑怔了几秒钟,鞋都来不及穿也跟着跑出去。 “这是不是一竹的?” 阿四眼尖,看到拐角地毯上一条孤零零的项链。 靳岑推开人走过去把项链夺过来,仔细辨认。吕家群和秦铭身子不约而同前倾,目光灼人。但其实心里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因为叶一竹从来不带项链之类的挂饰。 可这种时候,矛盾的认同占据了上风。 “是,我见她戴过!”靳岑兴奋叫起来,可又陷入更深的恐慌。 这显然是挣扎中遗落下来的,项链的勾锁都已经被扯坏,可想而知项链的主人做过多激烈的反抗。 而任心紧跟叶一竹从包厢出来,却自称连人影都没看到。 那么除了被人带走,他们想不出别的可能。 吕家群破门而入时,包厢里一片昏暗,但气味秽臭,连视野也跟着模糊,耳朵也被堵死一般,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阵阵抽气粗喘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走廊打进来的光让墙壁开了道裂缝,里面徒然伸出只苍白瘦枯的手,用尽全力拍出震天响声,节奏凌乱,须臾又落下的瞬间,那道投射到墙上的光又顷刻被滚滚黑影覆盖。 叶一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不知道来的会是谁,所以就算腾出手发出信号的时间差会给李宇可趁之机——或许,他会直接用那条蠢动暴起的滚烫巨蟒直接撕裂她,可她还是拼命举手,试图抓住一线希望,掌骨都几乎震碎。 衣服被推到胸口的一瞬清凉于她而言是热辣怒火,骨头里的血液迅速倒灌,滚烫如岩浆喷发而出。 她被捂住口鼻推进陌生包厢后,跌入沙发,紧跟着,一具滚热的身体压过来。不管她如何反抗如何学尽她曾经和吕家群秦铭学的招式,还是被李宇的奸淫邪笑攻城掠池。李宇压在她不堪一折但分外坚韧的腰肢上,胡乱撕扯她的衣服,双腿分跪两侧一手松解皮带,叶一竹往后仰头的瞬间,他的眼睛嗜血般爆红,气息粗重地奸笑:“噢,你这么主动啊,来,让宇哥疼你……” 话音未落,叶一竹拿到了放在头顶的烟盒,把自己嘴唇咬破的瞬间狠狠砸到他脑袋上。很快,黑暗中一条鲜明快速的血流从李宇额角发迹滑落,他换上更阴狠的面具,五官扭曲,扬手甩下去打得叶一竹头晕脑胀。 眼角落下来的热流,是汩汩腥热的血泪。 吕家群根本没看清里面的景象,光是那只举起又落下的手、少女沙哑竭力的嘶喊、混重喘急的碰撞声就足够让他青筋直跳。他两眼冒火,冲过去从后一把抓住仍旧因为情欲血脉偾张的李宇,屈腿顶他要露不露的下体死死摁到墙上。 “你找死!” 李宇被痛激醒,嚎一声,反手抡回去,敏捷拿起刚才被他扔掉的带血的烟盒砸吕家群的后脑。 “吕家群老子杀了你!” 阿四他们冲进来,李宇见状冲门口大喊:“他妈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没等他的人露面,他和吕家群就扭打在一起,撞得四艿奈锲匪拇Ψ山ΑR皇奔洌让致� 靳岑护住叶一竹把衣服重新穿好,用眼神询问她。 在得到回答后,靳岑长舒了口气,眼中含泪:“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叶一竹呆坐着,双眼失焦,目光冷淡地旁观近在眼前厮杀的吕家群和李宇,还有源源不断涌进来喊打喊杀的人。 整个包厢充斥着酒瓶碎裂声、桌椅摩擦声、狂言怒吼声,炼狱尽头也不过如此。 靳岑把叶一竹半抱起来,秦铭刚挥出一拳,扭头给她们开了条通道。 “快走!” 叶一竹凌乱散落飞起来的头发被李宇抓住,她倒吸了口凉气,奋力挣扎。 “想走,没这么简单?老子就是死也要你们这帮人陪葬!” 吕家群被李宇的人围住,其中有人从腰间抽出小刀,胡乱刺出去。 “李宇,你磕疯了吧!” 双目暴突的李宇二话不说直接朝靳岑小腹踹去,对她拿几分和六哥的关系试图压制自己感到厌烦。靳岑整个人弹出去,撞到桌角,额头直冒血,再也站不起来。 刚解决一个人,李宇放松警惕的间隙,叶一竹猛地折身抓他的手臂张嘴狠狠咬下去。克制住喉中不断泛起的恶心,她浑身发抖,大脑充血,牙齿却不受控制地深陷再用力。 李宇吃痛松开了抓她头发的手,却抬腿猛力踢她的膝窝。身体又颤又软,她在一堆扭动的四肢里跌倒,抬头眼睁睁看着李宇漫不经心靠近她。 此时此刻,叶一竹只有一个念头:他太可怕了,简直是打不死的。 “这么喜欢咬啊,宇哥我让你咬个够好不好。正好要吕家群他们都看看,你发起骚来是什么样。就是不知道他看过之后,还会不会选择你的好朋友任心啊。” 高大的身型在瞳孔里一点点放大,刚才幽暗逼仄空间里经历的孤窒绝望感再次袭来。 她下意识闭眼,两手握拳,满脑子都是最坏的打算和结果——同归于尽。 耳边响起拳头划破空气的摩擦声响,一阵惨叫不绝于耳。她猛地睁眼,只见李宇停下所有动作扭头看向门口,脸色阴沉:“顾盛廷,你他妈也来凑热闹……” 她惊愕扭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一次,命运般、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狼狈不堪的险境里。 章矩在外远远探出个头,看到里面混乱的场景满是担忧,“我操,找死啊!把人救了就赶紧滚出来啊……”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被抛出来,整个身体从围栏俯冲翻下去,原本头部就受了重伤的他当场脑浆四溅。 随着一声巨响炸开满天的惊叫、呼喊混沌不堪:“杀人了……又杀人了……” 叶一竹咬牙重新站起来,看他很陌生但很从容地大杀四方。顾盛廷的加入并没有帮吕家群、秦铭吸引火力,李宇的人源源不断涌进来,各个带刀持棍,亡命之徒。秦铭很久没动手,显然有些吃力,叶一竹正想要过去,却被股强劲的力量猛拽回来。 她头发凌乱,衣服的扣子也是散的,联想章矩的话,顾盛廷不可控制地在脑海里设想。 眼神狠戾,拳头紧紧攥着,但他在剧烈颤抖。 “好啊,今天人凑齐了,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李宇从手下手中将那把刀夺过来,大手一挥,不偏不倚就要落到吕家群的心脏。 他们被撕打的人群挤散,顾盛廷两手钳制住李宇举刀的手,然后猛地蹲下、侧头,又迅速站直将他的手掰弯。 只听“咔嚓”一声,李宇惨叫着,五指弯曲变形地张开,手里的刀应声落地。顾盛廷直接给他来了个过肩摔,惊退了几个涌上来的人。 吕家群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脚踢开倒在地上的李宇。玻璃茶几被震得四分五裂,顾盛廷正想再补两脚,吕家群提醒他:“小心后面!” 他迅敏转身躲闪开想要偷袭的那几个人。 叶一竹的目光始终跟随他转,一颗心分不清悬吊的方位,所有的杂念、纠结、迟疑都沉淀下来。 余光瞥到从废墟里爬起来的李宇,她的脑海里闪过他粗戾油腻双手在自己的肌肤上揉搓…… “去死!”她下意识随手拿起跌落在旁的话筒,冲他脑门砸过去。 一声闷响过后,手腕被人拽过去,她薄如蝉翼的身体稳稳跌入坚实的怀抱。 顾盛廷把外套脱下来三下两下给她包紧,然后捧起她的脸眼色阴阴地扫看她脸上的那道血迹。 “这不是我的。” 吕家群把人一甩,仿佛已经筋疲力竭,他看了一会儿逆光中的那对身影,对顾盛廷说:“你们先走,不然警察来了谁也走不了。”说完,他又回头冲秦铭吼:“你他妈也给我走!” “谁爱走谁走!”秦铭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吼回去。 顾盛廷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没有回应,她什么回应都没有给他。包括刚才他试图查看她的伤势,她也仅用了句冷淡的话不着痕迹地躲闪他的目光。他又烦又乱,猛地扳过她瘦削颤抖的肩,不管不顾地带她往外走。 她在他怀里像一只小鹌鹑,没有任何反应,不抵抗、不顺从,只是机械挪动飘忽的脚步。 一直走出门外,他才注意到她手臂上才是真的受了伤,伤口不深不浅,却在冒血。 “先去医院……” 世界仿佛一下清净下来。凌晨的月亮升到夜幕最高处,皎洁清冷的光辉铺洒着不染尘土的柏油路上。车轮翻滚的声响、叽喳悠长的蝉鸣、街边夜市的门庭若市……明明是最真实的世界,却恍惚如梦。 车疾驰着,拂过耳角的风温燥又柔和。叶一竹靠在他被汗浸湿的后背,湿濡的发梢糊在自己脸颊和他衣服之间,风刮过伤口,火辣辣地疼。 她不过略微起身,就感受到车头一晃,紧接着是他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历斥:“别乱动!”她没听,还是低眼望了眼环抱住他腰的手,虚弱开口:“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他没有理会她,又听到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这次又是怎么知道我又惹事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怎么每次我出事你都在啊,你是不是跟踪我。想道歉是不是?我先说好,我不会为那巴掌道歉的,因为你真的很欠打。” “别说话。”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没有耐心的语气却让她感到那么迷人的温柔。 “好。” * 到了离下下最近的一家私人诊所,里面除了值班医生空无一人。叶一竹坐在那里把手搭着,任由医生处理。酒精冲洗、药物冲刷,一根根被扔掉的棉签上沾满粘稠的血,她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是目不转睛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专注得像是在学习。 “这会留疤吗?” 冷不丁的提问让女医生有些愣住,顾盛廷也不禁站直身体,看过去。 “这……说不准。伤口不深,但如果你是疤痕体质,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痕迹。”医生口气有些迟疑,好像不忍心对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回答。 她勾了勾嘴角:“我是疤痕体质。” 他静静看着她一副了然却又分明失落的神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左脚踝上的那个细小疤痕。 五味杂陈。 这一次如果留疤,是不是可以意味着她又是为那个人留的。 医生有些愣住,又立马温和笑起来宽慰她:“没事儿,又不是在脸上。我现在把里面的玻璃残渣都冲洗出来了,一道浅浅的疤你要是不在意那么它就不存在。” 叶一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仿佛累极。 抬眼看到他靠在墙上正盯着自己看,她歪了歪头,好奇问:“你到底从几岁开始打架啊,这样都能全身而退。” 他面无表情望向别处,没有回答:“我出去抽烟。” 正在收拾东西的医生看了他一眼,交代叶一竹:“这一个星期都不能碰水哦。” 最后一大堆注意事项都让顾盛廷记去了,叶集扬曾经是外科医生,叶一竹耳目濡染,其实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伤。疤痕体质、会留疤,对她而言也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我送你回宿舍。” 叶一竹正微微仰头,将目光投向蓝得清透的夜空,上面点缀着零星,静谧而闪烁。她收回视线,看向他:“回下下。” 那双深沉的黑眼睛又暗一度,顾盛廷极力克制住心里的怒火,掏出手机,也不看她:“你如果想了解情况,我可以让章矩说给你听。” 屏幕被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挡住,两人的指端若有似无触碰着,同样的柔软、冰凉。 “今晚的事因我而起,我不能逃避。” 他足足愣了几秒钟,才敢抬起翻红的眼看她。 “我……” 两颗分明一左一右的心脏一时都失去了律动,分不清谁的节奏更快,更分不清谁掩盖了谁。这种陌生的感觉,混沌如天地初开、鸿蒙初辟,比无数次背后紧贴的韵律更清晰。 “所以说,为什么要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晚上被震得嗡鸣作响的耳蜗响起他克制喑哑的声音,她感觉半边身体都被阵阵温热气息包围。一呼一吸,百转千回,叶一竹突然反应过来:莫然什么时候找过他的,她不得而知。但现在看来,这两天他所有异常的行径——骤然消失、怪异沉默、突兀发狠,都是因为这句话,出自她口。 她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微仰起头轻哼了一声。和刚才在车上一样,但凡她有丝毫想挣扎的痕迹,环箍住她的两只手就用十倍的力量收得更紧。 挣扎无果,她只好缴械投降,带着怨气警告他:“我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你轻点。” 他愣了愣,骤然安静下来,却没松手。叶一竹感受到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插入自己温热的发根,柔软的唇在敏感的耳垂轻磨几下,她觉得有些痒,不安分地偏头。 他不费丝毫力气就把人定住,“吵了几句就把人拉黑,你他妈是小学生吧。” 她顺从将困重的一颗脑袋搭在他肩上,闭眼傻笑,迷迷糊糊:“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好烦。” 酸胀、疼痛、疲倦水漫金山,她第一次放下所有戒备,任由一个人无限地拥抱她闭锁的心。 开车返回下下的半路,顾盛廷把车停到路边接章矩的电话:“现在下下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别回来趟这趟浑水。” 顾盛廷回头看她,她不动声色,似乎在思忱什么。 “你觉得李宇会放过我们吗?”她低垂着头,目光散漫,语气却很平静。 就算他们没有出现在第一现场被警察抓获,可李宇一定会把他们拉出来陪葬。 午夜的街头寂寥异常,他们像是狼狈逃亡到末日,除了静候最后一轮朝阳升起,什么也不能做。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陈述 顾盛廷送她到小区门口,保安室安安静静的,虽亮着灯,看门大爷许是睡着了,没有人拦他们。 叶一竹没有第一时间往里走,看他许久:“你真的没有受伤吧。” “先管好你自己。” “哦。” “没受伤就好,我还不起。” 离开身后那道幽沉的视野之外,每一步她都走得格外缓慢,心是安宁的。直到发动机的轰鸣渐远,叶一竹不禁抬手环抱住自己。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把身上那件满是污渍、臭气,还有耻辱的衣服换下来后,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脖颈。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心跳徒然一顿,她手忙脚乱翻找着衣服的里里外外,却始终不见那条项链的踪影。 世界分崩离析般灭亡,一晚上无知无觉克制着的委屈、惊恐、绝望如万里江水滔滔涌进心脏的巨大空洞。 * 第二天早上顾盛廷路过四班,不同于先前每次目不斜视但余光总不受控地往靠窗的位置看,这次他干脆径直走到窗边,却看到宁雪空无一人,他脸色骤沉,乱了一晚上的心又惊又悸。 “把叶一竹电话给我。” 他不由分说的把自己手机塞给宁雪。 宁雪狐疑看他一眼:“不是吧,你们认识这么久,电话都没留?” 顾盛廷一愣,顿时语塞。昨晚一切事发突然,事后难得和她安静共处,到最后他也没记起来要她把他从黑名单解除这回事。 而凌晨他发出去的好友申请,对方到现在也没同意。 这一切让顾盛廷恍惚昨晚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梦。 宁雪意味深长盯着他看,托腮笑:“喂,你是不是在追她呀?” 原本宁雪只想调侃他一下,没想到他爽快回答:“是啊,宁大主持,咱们是老朋友了,这件事上,你得帮我。” “顾盛廷你没睡醒吧!”宁雪一脸嫌弃,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叶一竹是该好好被爱,但对方绝不该是顾盛廷这种男生。 顾盛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窗台,脸上仍旧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眉眼间的那股戏谑轻佻却淡下去。 拿到手机,他立马拨通那个号码,得到的回应却是“关机”。 他很理由怀疑宁雪在耍自己,可再仔细想想,他竟觉得背脊发凉,被莫名的恐惧深深笼罩。 中午放学,叶一竹依旧没来,高三那边传来爆炸性新闻——李宇昨晚在会所聚众闹事,受了重伤,现在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与此同时,昨晚下下发生的两起命案都与那场事端有关,警方已经锁定李宇为重大嫌疑人。 距离高考只有不到六天的时间,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应届考生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即使那个人是李宇。 顾盛廷找到秦倩,她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睡的模样。憔悴,但依旧高贵精致。 “昨晚你也在下下。” 秦倩自顾拿出镜子整理仪容,慢悠悠开口:“你凭什么说我在下下?听说昨晚他当场先奸后杀,连着把两个人从三楼推下去,我必须要在现场见证他发疯吗,你可别污蔑我。” 顾盛廷冷笑一声,看到校门对面停有一辆摩托,上面高大帅气的男人又是新面孔。 “我当学姐你对李宇多深情呢。” “老娘又不缺男人追,偶尔换换口味,追求刺激而已。”她拿漂亮的眼睛打量顾盛廷,忍不住窃笑:“你不会不知道叶一竹现在也在警察局吧?” 顾盛廷神情巨变,黑眸里的怔忡一闪而过,面露凶光,杀气凛然。 秦倩故作害怕地轻按住自己胸口,“看来真不知道?不过你和她,很快就会见面了。” “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李宇其实早就清醒了,他伤得根本就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他向警方指控,这起事故的主导者并不只有吕家群一人。而当晚在下下打架的人,除了叶一竹,还有你……”她故意拖长音调,绕有意兴地欣赏顾盛廷英俊脸上隐而频发抽搐的肌肉。 “李宇是个畜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他了。而你们,啧啧啧……”她摇摇头,伸手拍他肩膀:“会不会被拘留我不敢说,可光是聚众闹事这一点,现在校领导也都知道了整件事,姐姐我真是为你们的未来担忧啊。” 顾盛廷一个反手抓她的手腕,指节不断收紧。秦倩从未见过他的如此通红的眼睛,穷凶恶极的模样,被李宇更有威慑力,连连后退,“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害的你们……” 在路边等她的男人见到这一幕,立马丢掉烟冲过来。 “你小子谁!” 顾盛廷不动声色,面色阴郁狠戾,暴突的眼睛随时能喷出火光。 秦倩克制住内心的慌乱,好心提醒她:“不过警方到现场都没找到你头上,估计是叶一竹那边把事情揽下来了。毕竟他们和李宇才是真的仇家,昨晚主导人也是吕家群……” 她强装镇定的声音被川流车声卷入尘埃,渐渐变得微弱,有一瞬间,顾盛廷只感受到自己紊乱的心跳。 再一次拨打她的电话,又翻开消息界面上的红点,昨晚她似梦呓的话不停回放。 “你说李宇会放过我们吗……”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逃避……” “可我没说错啊,我是我,你是你,你才是小学生吧,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宁可自己生气生我的气也不肯亲口来问我……更何况,我们什么也不是。” 他的手渐渐变得无力又颤抖,坍塌的身体尽是千疮百孔的疼痛与挣扎。 顾盛廷第一次觉得,他的人生会有如此迷茫无助的时刻。 逃了下午的课,他在公安局对面的马路静坐,抽完一整包烟,日落时分,终于看到她被她的父母从那座庄严神圣的高楼领出来。 大片残阳如血,她穿一件黑色短袖,低着头,失神恍惚地踽踽独行。两边的大人黑着脸,一左一右,将她紧紧包围着、监视着。他们隔着她,旁若无人、不顾印象的大声嘶吼,谁也不放过谁。 这场只隐于华灯初上的剧目,和那个只存在于灯红酒绿中的身份,突然被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掀去了幕布。 她像刺杀任务失败的特务,终于在白天向世人展示了真面目,令那些自以为了解她的人瞠目结舌。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维持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偏执。 快要燃到尽头的烟袅袅升起,遮住了顾盛廷模糊又迷惘的眼。 那部韩剧接近尾声,女主角家破人亡,敌军捕获她身边最亲密的家仆,当街将他们射杀。女主角和义兵阻止暗杀救援,却依旧没能把他们救出来。 身着黑色夜行服的女主角缓缓走出人群,摘下面罩,抱着从小伴她长大的家仆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讶于这身打扮的女主角就是平日里穿着韩服端庄的贵族大小姐——她是手持枪柄的义军。 顾盛廷仰头,眼睛枯涩。 属于他和她的秘密成了人尽皆知的事。 天空飞掠过一群飞鸟,一晃而过,云也散了。 似乎在宣告着什么的终结。 顾盛廷最终也被叫到校长办公室,面对正襟危坐的领导人和班主任,他面不改色。 “昨晚你也在下下?” “是。” “那么,你参加那场闹事了吗?” 他忽然抬头,冷酷的眉眼压得很低,冷冷开口:“那不是闹事,是自卫。李宇先动的手,坐以待毙只会被他打死。” “我让你说这么多了吗?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几个领导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教导主任盯着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又问:“你怎么没受伤?” 顾盛廷勾了勾嘴角,颇为自得般:“我跆拳道黑带啊。” 校长脸色蓦地沉下去,看见他那副死到临头还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在旁边坐立不安的老崔沉不住气,伸手安抚教导主任,指着顾盛廷呵斥:“还笑!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知不知聚众斗殴是公然违反校规校纪!” “又在不是在校内打群架,哪点触犯校规了……” “反了天了!崔老师,这就是你们班的学生?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教导主任拍案而起,火冒三丈,指着顾盛廷的鼻子唾沫横飞:“我看你们这种劣迹学生就该进警察局蹲两天,才知道错字怎么写!还跟我在这儿钻字眼?我告诉你,这件事都牵扯到人命了,要不是有人极力帮你撇清关系,警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光凭李宇的一面之词,在警方那边就够你受的了!” 他说了这么多,顾盛廷却只敏锐捕捉到那几个字眼。 还坐着的几个领导面露难色,“现在怎么办,他和另一个人所陈述的事实完全相反。” 顾盛廷的心“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将目光投向老崔。不可一世的眼神里,露出几分孩童般的恳求、期待。 老崔皱眉,对他失望透顶,也没个好脸色:“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两条人命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但你们聚众闹事、又把李宇打瘫在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们的头目,那个叫吕……什么的,从昨晚到现在始终一口咬定事情因他而起——是他和李宇积怨已久,所以昨晚才发生了冲突。可警方那边你们逃得过,学校这边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另一个女老师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昂地问他:“叶一竹说你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只是碰巧在下下目睹了冲突全程。因为你和李宇也发生过不好的事情,所以他趁机拖你下水,你承认吗?” 顾盛廷的耳边轰然炸响,嗡鸣声紧迫躁烈,眼前闪过的一阵光,白了又黑。 * 叶一竹面对满屋的领导,无视他们审视的目光,机械似从容开口:“吕家群是我的朋友,昨晚我们的确和李宇那帮人发生了冲突。” “听说你和李宇、赵晓玫她们不和有段时间了,你承认吗?” “是。”她咽了咽口水,嗓子火辣辣的疼。 张姐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嘲讽她:“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社会啊?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出了校门就找一群狐朋狗友肆意报复,你真当自己是大姐大了?”张姐恨铁不成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深吸口气才能继续说:“听说你还拿篮球直接往赵晓玫脑袋砸,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教导主任伸手拦住气急败坏的张姐:“张老师,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阶段主要是对她找人聚众打架的事做个惩戒。” “你是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沉默良久,叶一竹只是无声地、小幅度地点头,指甲全都嵌进肉里。 她过于平静冷淡的反应并没有令众领导满意。 “顾盛廷跟你什么关系,你们在交往?” “没有。” “那为什么李宇说他背后的一块伤是顾盛廷打的?” 叶一竹抬起眼,一双清澈却无神的眼睛毫无保留的直面几双老谋深算的眼睛地审视。 “上个月高二和高三打过一场篮球赛,他们起了点冲突,而且最后是以顾盛廷领衔的高二年级取得了比赛胜利。李宇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她冷不丁勾了勾嘴角,嘲讽:“李宇嘛,他怎么会服气,当场就和顾盛廷他们打了一架,各位老师懂的都懂的。” 众人语塞,脸色竟有几分难堪。 “顾盛廷和我是校友,他和我认识,仅此而已。你们可以去问现在在牢里蹲着的任何一个人——我的朋友们,他们都不认识顾盛廷,更别提顾盛廷会莫名其妙让自己卷入无端是非。而且他身上没有受一点伤,但昨晚参与了打架了,谁没有挂彩?” 教导主任反问她:“照你的意思,是那小子倒霉,刚好在下下,就被李宇倒打一耙了。” 叶一竹耸耸肩,怡然自得地回答:“可以这么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镇定地撒谎。 真像他说的那样,脸不红心不跳,把真实的情绪和真相都掩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或许在她心里,事情的真相原本就是这样。 ——顾盛廷是被牵连的,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要忍受李宇不怀好意地指控。 或许从顾盛廷出现在混乱血腥的包厢,带她走的那刻,她就已经决定:无论什么后果,她都要他一干二净从这件事脱身。 叶一竹独自走出办公楼,站在台阶最高处,将整座校园尽收眼底。 教学楼灯火通明,缆车在蓝紫色的夜幕上缓慢移动。外面街道车水马龙的声声响被无限放慢,很近又很远,如潮起又潮落。 空气里弥漫着六月份特有的混热气息,跑道浓烈的塑胶气味在鼻端一点点融化、弥散。 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他蛰伏许久,似乎只为了等待这一刻。 她任由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 “你什么意思?” 她第一次在清醒时,借着明亮的灯光、未暗的云彩,如此近地看他深邃立体的五官。 眼底涌出无数哀伤,她以为自己是笑着的。 踮起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在空旷显眼的办公楼“禁区”前,她用滚烫的脸颊若有若无地贴着他冰凉的肌肤。 “在那间办公室,我才是第一证人,我才有足够的话语权,‘法官’只会听取我的证词,你赢不过我的。” 顾盛廷全身僵住,耳边的温和的气息是恶魔低喃。 为什么他会觉得,每一次和她的亲密触碰都让他无比难受——那种被她勾住、缠着、镇住所有命脉的感觉,很难受。 “别碰我。” 他冷冷吐字,冷漠如斯。而她也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偏头,追上他刚扭开的脸颊,用唇轻轻擦过。似乎放开他、离开他,是恋恋不舍的。 “这一次,我赢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口吻宣告他的失败。 “你凭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那你把我当什么。 她苦笑。 其实,她问过他很多次,无论是醉酒、清醒,玩笑、真诚。 可她始终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原来,她是这样在意他的答案。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一竹,在转身走下台阶的瞬间默默地哭了。 “这是你逼我的,叶一竹。” 楼底 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亲自上台宣读了学校对叶一竹等人在校外聚众斗殴事件的处理声明。 “高三十班李宇,勒令退学。高二四班叶一竹,记大过处分,留校观察……” 一时间,台下哗然四起。 李宇横行肆虐三年,学校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可他本人偏偏在即将毕业的节点上栽了大跟头。 受过他欺压的人连声叫好,更好奇他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连他父母都没法再帮他兜底。 到了高二年级这边,台上的人还在讲话,台下的人就已经明目张胆、急不可耐地伸头往四班张望,想一睹和李宇一同被列入学校黑名单的女孩。 如果说几个月前,叶一竹的名字和李宇联系在一起已经足够让人震惊,那么现在,叶一竹才真正成为了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 散场后,宁雪和叶一竹回教室,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顾盛廷和高其从她们身边走过,叶一竹黯淡的眼睛才有乍亮的痕迹。 其实她很想问他,那天晚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几天来,她惴惴不安,不愿去触碰心里模糊的答案,每次快要直面真相,她又总是惶然缩手。 就像现在,明明很想出声叫他,可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一点点无声膨胀。 宁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顾盛廷面无表情懒懒散散往前走,倒是高其频频扭头。 两人形同陌路,让宁雪很是不解。 “他问我要你号码的时候,承认他在追你,不过……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叶一竹怔了怔,随即释然轻笑一声,掩饰住心底的失落:“他说的话你也信?” 可刚才与他相见不相识地擦肩而过,那种强烈窒痛感,怎么也无法舒缓。 突然有人拦住她们的去路,宁雪不可思议张了张嘴:“成……博宇。” 叶一竹毫不避讳成博宇的冷然目光,淡淡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她想走,被成博宇伸手拦下,宁雪再迟钝,也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在一旁不知所措。 “她什么时候和李宇搞在一起的?” 叶一竹轻轻挣开他隐秘颤抖着的手,没有情绪地开口:“曾经我受制于人,答应替他们保守秘密。可如今看来,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我对李宇和秦倩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倒是你……”她冷笑一声:“绿帽子都盖过眼睛了,还想着人家会回头和你重归于好,你贱不贱啊?” “一竹……” 宁雪云里雾里,可听到秦倩的名字,她整个人涌上股难言的紧张和羞愧。 现在的叶一竹浑身是刺,冰冷锐利,让人陌生。而成博宇也是只蛰伏许久的猛兽,一触即发。 一步三回头的宁雪被叶一竹拉着往前走,看成博宇落魄站在操场中央的伶仃身影,她终于忍不住追上叶一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倩和成博宇分手是因为李宇,就这样。” 叶一竹不知道成博宇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刚才在人群中瞥到赵晓玫,她心里的惶然恐惧再次蠢蠢欲动。 “这太离谱了……” “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一竹迟疑片刻,才斟酌着开口:“说来话长,当时我有把柄在李宇手里,而我偶然拍到了他和秦倩从旅馆出来的照片。我以此和他做了一个交易——我不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他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注视着宁雪眼中久久无法退散的惊恐,她摇摇头,声音很是疲倦:“宁雪,这件事情太复杂了,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至于成博宇现在是怎么知道真相的,我也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李宇出事,秦倩自己告诉他的,或许……”这是一种更坏的结果。 “或许什么?”宁雪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或许是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并且流传出去,让秦倩和成博宇认为叶一竹才是始作俑者。 一个李宇,已经让她落得这个下场。和人斗,从头到尾都要保持高度警惕,要付出太多代价。 想到赵晓玫、秦倩……还有太多太多人,叶一竹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个李宇倒下了,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前仆后继,一环扣一环,好像永远没有办法解决那些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 * 下午放学,靳岑在学校后门等叶一竹。 看到她整个人光芒暗淡许多,靳岑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姐,我想知道,除了李宇和他手底下那帮社会人,其他人为什么可以择得一干二净。” 靳岑冷笑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用在哪里都是合适的。他们本来就没有直接动手,顶多算是当晚在下下的目击者。见李宇这次兜不住了,跑得比谁都快。” 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叶一竹,说:“我知道你想问赵晓玫,可现在她的确做到了全身而退。” “她该死。” 她和赵晓玫先前所有的恩怨,都可以抛到一边不讲。 可那晚她旁观李宇把自己拖进包厢,最后把门关上,叶一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要不要找人收拾她?” 叶一竹无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撑头望着炊烟袅袅的小店。 “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最近你们大家都小心点吧。” 见她失魂落魄,靳岑也不好再说什么,伸手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举到她眼前。 “我记得那次在二楼后座进舞池之前,你特意把它取下来放进口袋,说怕弄丢了。” 靳岑手里的那条项链,光泽依旧,微微转动,叶一竹怔在原地,枯涩的眸子里缓缓流淌过动容的波泽。 “我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长年镇定沉静的嗓音不过念了几个字,开始哽咽。 靳岑有些诧异她的反应,却不忍打扰她的自我感动。 “谢谢你,姐。” 靳岑看着她手里的项链,笑说:“你该感谢它。” 叶一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长久沉默。 “我是该谢谢他。” * 受到校级处分的同时,叶一竹也被勒令暂停晚修两个星期。 周二晚上,是高三年级的最后一节晚自习。 一中向来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一批人组织买烟花在校外等待,放学铃声一响起,点燃烟火,来给他们三年的青春做场盛大告别。 今年这个活动也并没有因为李宇出事而有任何改变。 九点半,一声鸣响在深沉夜幕爆破,叶一竹坐在床上,可以听到只隔着一条马路对面的校园里震天撼地的欢呼呐喊。 她赤脚走到窗前,透过一扇狭窄的窗,看到漫天绚烂的彩色花火一簇簇腾空而起。 生生不息,忽明忽暗,像是一场年少的梦。 “高三加油!高三必胜!” 一层又一层高涨的喊楼久久不绝于耳。六月份的这个夜晚,燥热的城市上空被势不可挡的年少志气盘踞着。 叶一竹第一次开始遐想未来:一年后,她会在干嘛。会不会因为这年复一年的烟花呐喊感动;那时候,背负在她身上的黑色污点会不会被摘除;烟花的热闹会不会抚平心里的伤痕。 无意识地抚摸着脖子上冰凉的项链,她的眼眶漫上层湿润的水雾。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陪在他身边,看这场盛世烟火的人又会是谁。 叶一竹这几天都睡得特别早,她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枯燥、单调,所有激情、狂妄如风暴过境,只剩下满目疮痍。 她躺在床上,世界经历过刚才的欢腾,格外沉寂。 那条申请添加好友的界面,不知道被她看了多少遍。 铃声猝不及防响起的瞬间,她一颗飘然的心重坠人间,匆忙伸手揩去了眼角的泪。 “一竹,出事了!” “顾盛廷跑来医院把李宇狂揍一顿……”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嘴巴张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宁雪的电话又打进来,急迫尖锐的女声穿透话筒。 “一竹,顾盛廷在高三发疯,把那天在下下的几个人都打趴了……” 手无力垂下,手机“啪嗒”一声滚到床底。头顶白晃晃的灯光黑了又黑,一颗岌岌可危的心坠了又坠。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她,报复她把他推得远远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推下万丈深渊。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与她同生死、共进退。 恍惚中,她在一片朦胧中摸索到手机,颤抖着胡乱点了“同意”的按键。 第一次在他的聊天界面中拨打语音通话,骤然回荡的铃声也掩盖不了她心口的如累狂跳。 她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见到他。 见到此刻旁人口中已经疯魔的少年。 因为她知道,就算他大杀四方,也会把唯一的温柔和坚定留给自己。 铃声戛然而止,她生怕错过一秒钟,抓起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连呼吸声都十分微弱。 她很想像最初那样,和他争、和他斗,极尽刻薄和冷漠,可她根本止不住抽噎:“顾盛廷,你说话……你现在哪儿……” 窗外和电话里不约而同传来声刺耳车鸣,耀眼的黄色车灯穿透窗户在她的卧室墙面上描摹出一个巨大光圈,随后又缓缓消失,了无踪迹。 叶一竹发疯似地扔下手机,跌跌撞撞,陈腐笨重的铁门在她掌中也成了脆弱的薄纸。 原本安静的楼道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重一阵,再重一阵;疾一阵,再疾一阵。惊扰了一盏盏残破的灯。 一路无法分辨呼吸地跑到一楼,她骤黑骤明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个站在车棚前的少年。 白色校服松松垮垮,薄薄的碎发搭在额前略微遮住眉眼。地上伶仃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寥寥夜色中,顾盛廷像匹冲破禁锢的孤狼,殊死搏斗后,唯我独尊的那股傲慢、冷漠被月色勾勒得越发清晰。 遥遥相对,就这样彼此注视着,不用任何言语,就这样走进对方的荒漠。 叶一竹缓缓下了几级台阶,突然倾身加速跑过去。可最后,她只是停在他面前,蹲下来,弯曲蜷缩成一团阴影。 顾盛廷垂在身侧微微抽动的手了无痕迹地抬起又落下。 他知道她哭了。 事实上,好像她每一次的脆弱都被他看到。 “女主角为了国家大义选择放弃与男主角的爱情,因为不想拖累他,把他推得远远的。”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近,温和像今晚的星星坠下来。叶一竹怔愣着抬起头,看他不知何时走过来,缓缓蹲下,与她四目相对。 “他本来可以留在美国置身事外,风光过完自己的余生。可最后他抛弃了自己所有的身份、骄傲、尊严,为她枪打公使馆,蹲了三年监狱,出来后一无所有、风尘仆仆地远渡重洋回到朝鲜,回到她身边,找到她、保护她,最后为了她,诱敌深入,悲壮牺牲。” 叶一竹黑沉沉的眼睛没有一滴泪,长睫振翅,表情近乎漠然地盯着他。 他抬手很轻地揉她快要咬烂的唇,搂住她战栗不停的身体,用那日在教学楼前她用过的姿势在她耳边吐气:“女主角大概也没想到,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你不觉得他很傻吗,我很替他不值。” 她像个小朋友,安然搭在他的肩头,镇定到冷漠。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女主角都能选择自己孤身去面对战争和死亡,为什么男主角不能选择为了女主角而走上一条他原本可以避免的不归路。” 怀中的人像是败下阵来,没有再反驳,而是说:“因为他们彼此相爱,都不愿拖累对方,但又想成全对方。” 顾盛廷轻吁了口气,似乎怅然,又畅然:“唔,回头看看,这个男人沦陷于女主角对他说,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就是自己的浪漫。” 叶一竹艰难仰面,浩瀚的宇宙美得令人心惊。她深吸好几口气,心脏始终发猛着往上顶,四周全是他的味道、气息,无论她怎么努力吸汲自然空气,好像始终无法摆脱他越来越用力的拥抱。 终于,她绝望得哭了。 “你不是说你不看韩剧。” “为了一个该死的浪漫,我一个大男人天天捧着二十集的韩剧,让我那帮兄弟知道,我脸都丢尽了。”他咬牙发狠,同时用力抱着她站起来。两个人密不可分,叶一竹恍惚望着地上交迭的影子,血流猛灌,发麻酸胀的四肢急于寻找支点。 他是她唯一可靠的支点。 失去知觉的瞬间,强烈的心跳才不会骗人。 忍俊不禁,可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脸庞流下去渗透他早被汗沁湿的衣服。 “你有病。” “对,我有病。”他突然放开她,对上她几分茫然的水润眼睛,哑着嗓子问:“现在可以吗,我知道你没醉,我也很清醒。叶一竹,我可以吻你吗?” 他语气比晚风更温柔,几乎让人产生错觉。可不过一瞬,她就被迫仰头,在滚烫气息砸下来的那刻,灵魂都在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很凉,但吻很热,一下一下地吮着她被自己咬肿的下唇,更像舔舐。她根本承受不来,黑暗中天旋地转,头晕脑胀,强烈的未知和刺激的新奇疾风骤雨似地摧毁她的理智。她下意识推他,可两只手折在他胸前,发力点不对,怎么都是做无用功。他伪善够了,很不耐皱眉,英俊的五官因为用力顶开她的牙关而微微扭曲,攻掠进去后,他紧紧缠住她,腾出手抓住她躁动的皓腕举高,环住他的脖子。 夏夜一连串的蝉鸣声越叫越烈,可滚烫的耳畔只剩下疾一阵缓一阵,不分彼此的奔腾呼吸。叶一竹甚至觉得自己比那晚更醉,头重脚轻承受着他混沌又温柔、轻浅又野蛮的深吻。连每一次辗转着鼻骨相触的锋利感,都让她心尖激荡着融化。 到最后,他喘着气退出来后,冰凉的指尖从发梢滑到她纤长的脖颈,顺着她吞咽下最后一口两人的津液停留在锁骨,低低笑了一声。叶一竹浑身发麻,润白的脸上嫣红似粉,但一双眼,清亮亮地看着他。 一吻结束,好像无论她是醉着的,还是醒着的,她永远会是那个可以全身而退的人。 顾盛廷手上动作不断,一会儿捋她的马尾亲吻鬓角,一会儿抚她的后脖玩那条项链,语气沉闷:“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爱上他了?” 他隐忍着怒火与不安,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她真的回抱的一刻。 叶一竹沉吟片刻:“也许是吧。” “那你呢?” 紧贴的身体更僵,他心底有些失落。 可一瞬过后,他弯着的身体被一股轻盈的力量压得更低。叶一竹则是挺起柔韧的腰,紧紧环抱住他整个肩头。 “你会后悔吗?” 听到她声音的刹那,他红着的眼角湿润了。他狠狠揽住她,侧头猛蹭几下她馨香的耳垂,发泄似地让她感受那阵汹涌的泪痕。 “男主角在刺杀那晚和女主角隔街相视,就注定了他的一生。而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在校门口找你借校服,我就知道自己早晚栽在你手里。” “这算什么?告白吗?” 他委屈得哭了——好像已经把自己撕碎交出去,都得不到她的回应。他认栽、但不认输,固执得像个执迷不悔的顽童。 “你呢,你喜欢我吗?” 那晚在酒吧,她醉后吻他,最后却说不喜欢他,成了他耿耿于怀的心结。 可是之后他想,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他都要喜欢她。 “如果不喜欢呢?” 叶一竹觉得自己好别扭一个人,沉醉他霸道又柔情的吻,但想看他发疯:觉得自己是个傻逼,要和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下地狱。 “可是叶一竹,我好喜欢你。” 恋爱 高考两天,全城警戒,潮湿的微凉空气都因此紧束,可大街小巷却人满为患,挤满了由此得益放假的学生。 顾盛廷找了叶一竹好几次,打算带她和自己的一帮朋友外出放风,就此稀释这段日子糟心事造就的压抑氛围。 可他一片热情,人家不领情。 那天晚上各回各家后,他发出去十条消息,最起码也得过三个小时才得到一条回复。 仿佛那晚在楼底被他亲得晕晕乎乎又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仍由他抱了两个小时的人不是她。 她还隔着屏幕冷冰冰嘲讽他:全校通报批评、大过处分等着他,他居然还有心情出去玩。 他很想下意识不服地回复一句:通报批评、大过处分不都是因为你。 但一想起那晚她崩溃着从楼上跑下来蹲在他面前的一幕,他浑身的利刺都会被拔干净。 她问他“会后悔吗”。 他没回答,而是说“我很喜欢你”。 十七岁的顾盛廷不懂得后悔是什么滋味。他过惯了肆意妄为的人生,甘之如饴的每一步,在旁人看来是叛逆的、无解的、偏执的。可拥抱她、亲吻她,就如同拥吻自己可贵自由的整个少年时代。 如此痛快,如此酣畅。 唯一让他迟疑不定的,是她那颗好像怎么都捂不化的心。 她可以笨拙但热烈在他臂弯里软成一团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在他特别关注的对话框里冷成一朵带刺的玫瑰。 顾盛廷本来就没有多大耐性,一来二去,郁躁不已,索性也冷着她,在网吧和高考结束的章矩等人打了两个通宵的游戏。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学生会聚餐给高三举办欢送会,宁雪盛装出席,当晚成博宇却没露面。 顾盛廷还是忍不住问她:“叶一竹这两天都在干嘛?” 宁雪心情低落,根本没察觉到顾盛廷询问的口吻,从起初寻仇似的咄咄逼人变成追妻似的可怜巴巴。 “在准备出国啊,约她逛街她都没空。” 得知宁雪得到的也是“同等待遇”,顾盛廷轻吁了口气,瞬间平衡不少。可反应过来,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出国?” 宁雪恹恹挑了两口菜,瞥了眼神色大变的他:“她暑假要去德国啊,听说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爸妈肯定看她看得很严。” 这么大的事,她居然只字未提。当他死了吗? * 一辆玛莎拉蒂开进狭窄的巷子,明晃刺眼的大灯惊扰了已经沉眠的深夜。门卫探头,看到是熟悉的车牌,又打了个哈欠继续看电视。 叶一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刘圻梅厉声警告:“回去就老实睡觉,再让我发现你出去鬼混,立马给我回家住。” “知道了。”她头也不回关好车门,插上耳机,将身后担心又严厉的告诫隔绝在舒缓的音符之外。 第一栋居民楼的拐角,高高悬挂的灯泡被飞虫萦绕,光线有些暗,捉摸不定,那抹颀长黑影又几乎与地上的阴影重合。 轻佻的口哨声幽灵似地轻轻飘过,叶一竹捂了捂胸口,没好气抱怨:“吓死。” “怎么没把你吓死啊。” 顾盛廷靠坐在车上,一只长腿散漫屈支出来,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看。 “我死,你舍得吗?”自然饱满的眉眼扬起魅惑的笑,叶一竹摘下耳机缠在手里晃了晃,状若思考。 她又把头发剪短了一截,但依旧很长,随意搭着,风一吹,缠乱的青丝又纷纷扰扰。穿黑色的短袖,牛仔热裤,五六厘米高的马丁靴,整个人高挑又明媚。 有种介于二楼后座和一中校园,张扬又迷蒙的美。 不过两天没见,她又带给他无尽的新奇感。 使他永远对她着迷。 顾盛廷幽深的瞳孔一点点变亮,低头轻笑一声:“当然不。” 隔着一段距离,她忽然笑着偏过头,然后猝不及防向他奔去。四面八方扑来熟悉的清香,顾盛廷抬手揽住她,心跳如滞。 她说:“噢,如果我死,你也要跟着一起下地狱的。” 离得近了,他低头看到她化了妆,但不浓也不热烈,和她此刻如兰的吐气,是软的、甜的,眼影碎片全落进她盛开的眼眸里,又黑又亮。 “想我吗?” 他觉得尾椎都跟着一酥,那种仿佛被人拿捏命脉被要挟又不能反抗的颓败感,反而让他整个人变得更温柔。连着落下的吻,仰起坚硬的骨骼承受,叶一竹也愿意。 车身晃了又晃,但他身型不动地抱着她,把她的唇也变成热的。 叶一竹软着两条腿几乎是在他的帮助下才跨到后座,迷迷瞪瞪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听到他嘲笑“不过是接吻而已”。 够要命了。 和他接吻,眷恋他的怀抱,为那句“可是我很喜欢你”悸动到心慌。 她搂住他的腰,无限贴近他,头就埋在他的后背,声音发闷:“想喝豆浆。” “这都几点了?”他皱眉,十分不情愿,似乎在埋怨她答非所问。 可说话间却扭动了钥匙。 叶一竹伸手戳了戳他硬梆梆背脊,“以前你千方百计约我,可没考虑几点了。” 顾盛廷心中畅然,抓住她的手伸到前面轻啄了一下。 她嫌弃收回来故意往他身上用力抹几下,学他低哑阴沉的语调,故意问:“几点了,你怎么天天大半夜往人高其宿舍跑呀?” 他偏偏被她这副明知故意贱兮兮的样子吃得死死的,压抑了两天的情绪一触即发,不允许自己再和她硬碰硬。 反正他总赢不过她。 “我每次来这里是为了谁你心里没数吗。” 很奇怪,听到他冷冰冰还躁得不行的话,叶一竹的心如火灼烧,轰轰烈烈,一场大欢喜。 身后传来清脆笑声,他感到腰上被环得更紧,后座突然失重,被风扬起的丝丝发梢若有似无拂过他的眼睛、下颌、嘴唇。是她坐起来在他耳垂快速亲了一下。 车在开阔马路上快速行驶,闯过霓虹桥头、繁华大道、幽静老巷。大雨过后的空气微凉,天空是泛着晶莹的蓝,一如每个他们这样走马观花或是劫后余生的夜晚。 “李记豆浆店”依旧排着很长的队伍,她拉住欲直接走进去的他。 “排队。” 他有些不明所以,可身体却不自觉靠过去。队伍前面有好几对耳鬓厮磨的小情侣,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缓慢跟着队伍行进,好像对于他们而言,排队是件值得享受的事。 自然地将她的手抓紧,他抬起另一只手去玩她的头发。 “怎么又剪短了?” 她不排斥他的动作,随口说:“夏天了,留长发不方便。”过了一会儿,她又扭头看他,“不喜欢啊?” 他黑着个脸:“我说不喜欢它还能长回来不成?” 看样子是不喜欢了。她忍俊不禁,偏头躲开了他不安分的手:“我剪个头发还得征求你同意啊……” 但握在一起的手指被强制分开,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穿插进去时,她觉得骨节生疼,倒吸了口气狠狠瞪他一眼,他却笑得狡黠,直视着她愤怒的眼睛扣得更紧。 四周都是小店,人声鼎沸,,他们短暂的争锋相对后没有再说更多话,只是跟着队伍缓慢移动。 叶一竹神色淡淡,像是有些困,又像是勉为其难应付着这份人间烟火的冷清。 点好餐落座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暑假要去德国?” 她端起冰凉的豆浆喝了一口,“去我舅舅家,我妈让我去和那个拿到剑桥offer的表弟取经。”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爸妈打算送你出国念书?” 她耸耸肩,自嘲:“你看我是那块儿料吗?” 凝视她好久,他往后坐直身体,似笑非笑:“还有点自知之明。” “滚啊!”她作势踢他一脚。 “就这一件事,回几句消息都没时间吗。” 原来绕了半天,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叶一竹有些愣住,看到他问完就满不在意去玩纸签,心立马软得没有脾气。 倒不是因为忙出国的各项事宜就到了分身乏术的地步。只是这两天,她每天都要应付刘圻梅的说教,心烦意乱又心生疲乏。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的心情实在沮丧低迷到一种让人心慌的低谷。 她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与外界隔绝,二十四小时插耳机听歌。好像这样才会感觉好一些。 而他是例外。 她虽然回的话不多,可每次有他的消息发过来,她总会捧着手机看好久,放空的脑子开始回放和他有关的种种记忆。 还是会觉得一切都荒谬了。 叶一竹时常会希望发生在二楼后座、下下,她和吕家群他们之间的事不是真实的。 温暖阳光照进房间时,那种被普照的美好感觉的确会让她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只是大梦一场。所以连带着和他这段开始于动荡岁月的故事,她也会觉得是虚假的。 可她回应他缠绵的吻,紧紧抱着他,依靠他坚实的背,排队时和他十指紧扣,和以往一样互不相让的“拌嘴”…… 以及现在,在明亮灯光下,繁华热闹中,静静注视着对面的他。 都让她更确定自己的心,更确信在她生命中最糟糕时刻中仅存的美好是真实的。 “以后不会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更像是漫不经心敷衍了事,但她的眼睛不会说谎。 从豆浆店出来后,叶一竹还不想回去,但又没有具体想去的地方,顾盛廷就开车载她慢悠悠地闲逛。 这几年,城市变化很大,很多新开发的地方叶一竹都没有去过,顾盛廷却对哪里都了如指掌。最后在一片还没有完全开放的古镇广场停下,这里很多商铺都还在招商,只零零散散地开有几家清吧。 临靠江河,风劲更大,高楼斑斓的光影倒影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一些小摊略显孤独,摊主看上去都是些年轻的大学生,也不嫌夜深和无人光临,怡然自得。 顾盛廷突然伸手摸到她脖子前,熟稔拨开衣领,得意轻笑一声:“就这么喜欢它啊?” 她伸手把项链拿出来,摩挲着,任由温热蔓延。 “它可救了我的命。” 他凝视着她的笑眼缓缓僵住,心脏骤然膨胀,挤压着胸腔的窒闷感觉一下把他拉回到那个夜晚。 “如果不是我挣扎的时候把它落下,他们不会很快确定我出事了。” 顾盛廷低着头,半张脸隐在光影下,阴森寡然。无法想象那天他赶到时,如果目睹的是另一种景象,他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路过一家饰品摊铺,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大学生冲他们吆喝:“情侣项链、对戒,七夕快到了,帅哥美女过来看看吧……” 像顾盛廷这种从小不愁吃穿的公子哥,一眼看去,他身上没有一件东西是下千的,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看不上这些地摊货。果不其然,还没等走远,他就哼唧一声:“这些东西戴出去满大街同款。” 那两个女生面露尴尬,原本还想挽留一下他们,现在只窘迫闭上了嘴。 他瞥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叶一竹,隐约觉得她可能会有些生气,心虚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干嘛。” “在想顾公子新弄的发型花了多少钱,请了几个造型师量身打造的。” 顾盛廷怎么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嗤笑一声,全然不在意,只是没皮没脸蹭上去,舒了口气。他也去剪了头发——出于少年人在心仪女孩面前臭美的天性。 虽然高其问起时,他并不承认:自己因为交了女朋友,才换了发型。 可没想到叶一竹从见面开始,对此只字不提,好像从未留意过他的变化。为此,他生了一路闷气。 “不丑吧?”虽然顾盛廷这颗完美的头颅英俊的五官剃个光头都能驾驭,可他还是有些忐忑,怕她不喜欢、看不惯。 可表面上,他臭屁依旧,自满着冲她挑眉,痞帅痞帅的,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年纪特有的明朗自信,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很帅,我看上的人,怎样都帅。” “女孩子要矜持。” “男孩子要主动,可哪一次不是我先发起进攻。” 心房怦然而动,他快速转了个身,拽着她手腕往后逼退两步。她始料未及,险些惊呼出声,反应过来时,退无可退的世界已经被他温热气息包围。一张贴得极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更分明的五官,镀上一层由她投射的阴影:“是吗?” 她只觉得手脚又软又麻,热烘烘的,心跳快要顶断肋骨,没好气推他两下:“公众场合,注意影响。”他充耳未闻,捧起她的脸偏头吻下去。精准含住两瓣如翼翅般震颤的唇,他的呼吸立马跟着粗重起来,因她下意识地仰面迎合,敏感的舌反倒在自己的领域里无处安放,快速轻擦过他的齿关。只这一下,他浑身神经跟着跳跃,激荡的气血横冲直撞,重重啮咬一下她已经被吮得红肿得下唇,又轻又细的一声低呼后,他挺腰压上去,抵她的后背在江边围栏,缠住她粉嫩的舌尖肆无忌惮钻进去,探索着、掠夺着,直到鼻端全都是她好闻的清甜香气。 他吻得太深了,好几次顶到喉咙,直接把纠缠不休的津液送进去。静息的河畔,唇齿交融的粘腻声响一下重一下轻,沉而缓,每一次辗转每一次吞咽都无比清晰,她的两只耳朵延及脸畔成了曼妙的火烧云,脑袋响起巨大啸鸣——时而纷杂,时而什么都不剩。 滚烫的掌心在她瘦得突起的肩胛骨急躁又笨拙地揉娑,往前滑,有意无意几乎出于本能,在那圈饱满的半弧下停留。她被他吻得有些缺氧,胸廓剧烈凹缩,偏偏他的虎口还不停地轻揉过最敏感的地带。 她有些承受不住偏过头,滚烫的唇立马追上来。顾盛廷头昏脑胀,但这样缠绵用力的吻,会上瘾。两人气喘吁吁不分彼此,叶一竹在一片朦胧里,眼角湿润,嘴唇甚至开始发僵,但只要他还在温柔啃啮,她亦会下意识回应。 突然,她艰难抬手握住了他始终徘徊在内衣边缘的手,柔软的五指缠住他的,气息不稳地渺渺开口:“装什么啊,忍得很辛苦吧。” 两人额心相贴,他修眉紧蹙黑深的眼隐忍着什么,她忽然轻笑一声,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唇,媚眼如丝,拿着他的手,张开,覆在剧烈起伏的那团柔软上。 “感受到了吗,它在为你而跳。” 脑中轰然炸响,五光十色地掠过那些似真亦假的幻影,他再度狠狠吻下去,同时抓她作恶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有一瞬间,坚实的温突感几乎要把湿濡的掌心顶破。叶一竹像猫似的娇哼一声,仰起白皙的脖子,仍由风夹杂着清凉江水从燥热的脸颊掠过。 站在岸边弹唱的男孩对话筒说:“这是今晚最后一首歌,献给这个城市,这个时间,为了梦想、为了生活、为了眼前人而依旧未眠的你们。” * 夜晚又落了场雨,清晨太阳却照常升起,更加炽热,蒸发着街道被滂沱大雨冲刷后的清香。少了一批人,校园依旧热闹。 叶一竹和宁雪在门口碰到,结伴一起往教学楼走,身后突然传来阵阵响指,没完没了的。 宁雪还叽叽呱呱在说成博宇,全然没在意,叶一竹把她拉到旁边时,她还觉得莫名其妙。 “别人暗示这么明显了,别挡了人家的道。” 宁雪后知后觉,扭头看到两个清爽明朗的少年从她们身边路过。高其伸手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调侃:“聊成博宇聊傻啦?” 顾盛廷斜眼看叶一竹,她秉持生人勿近的高冷,目不斜视,全然不理会他暗戳戳的“招惹”。越过她们走进楼道后,他不死心又回头看了眼,谁料刚好对上她的目光,满眼的阴霾瞬间消散。 她忍俊不禁,终于有些绷不住悄悄弯了弯嘴角。 两人间一来一回被宁雪和高其尽收眼底。 “你俩!绝对有情况!”宁雪拉住叶一竹,先前恹恹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话音刚落,楼道传来高其震惊的怒吼,引得周围所有人纷纷看过去。 “看看看,又不是你女朋友看个头!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顾盛廷把高其拼命扭头看叶一竹的头拧回来,两个人扭打一团消失在拐角。 叶一竹深吸了口气,鼻端全是馥郁清凉的芬香。 “宁雪,以前我总觉得赵晓玫犯贱,”她侧头沉吟片刻,然后莞尔一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现在有点理解你对成博宇的感情了。” 一整天,宁雪都缠着叶一竹给自己讲她和顾盛廷的事,还生气她背着自己和他经历过这么多。 叶一竹心悸,像做贼被发现一样心虚。其实现在想想,她和他从真正有交集到这一步——三月凉风与六月蝉鸣相互交映,不过三个月,就仿佛已经遥不可及。连她自己回头看,都觉得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 晚自习下课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又少了一个年级,整个校园冷冷清清。顾盛廷吊儿郎当走到三班,视线锁定在叶一竹身上,可她在认真做题,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他压住冲动没走上前,正好碰到几个认识的人,就和他们聊两句。 三班的人纷纷探头看几个帅气的男孩站在那里形成一道养眼的风景线,叶一竹被谈笑声扰得完全没心思写题,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摔,黑着脸开始收拾东西。 其他人迅速收回视线。 自从叶一竹出事被处分后,所有人都对她有所改观,生怕自己惹毛一个身上背着记大过处分的人。 许佳安目光定住,看到顾盛廷陪笑挥赶走那几个男生,散漫靠在墙上看着叶一竹笑。 叶一竹故作矜持,拿本书都要选半天。他没了耐性,直接从后门绕到她身后,夺过她的书包胡乱把东西塞进去。 许佳安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快在楼道口时两人自然而然并肩。他把她的书包背在前面,自己的背在后面。昏暗光线下,一个挺拔英俊,一个高挑靓丽,连背影都合拍得令人惊羡。 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啦地转,发出刺耳的杂音。 安静的教室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好学生也不学习了,纷纷议论:顾盛廷和叶一竹谈恋爱了。 高考 叶一竹把自己的书包从他身上拿过来,“我自己有手有脚。”他由她,乐得轻松,问她:“去哪?” “回去洗澡睡觉。”她把书包背好,感觉到身边强烈的低气压,才扭头看他。“那你想去哪呀。”说完她急忙撇嘴,有些撒娇的意味,“我可不想再喝豆浆了。” 他把手插进口袋,冷个脸径直往前走,吹了几声口哨,满不在意:“那就回去洗洗睡。” “生气了啊,真是莫名其妙……” 顾盛廷终于有些克制不住。在学校一天,他们虽然只隔了堵墙,可根本没机会见面。好不容易到了吃饭时间,她却要陪宁雪去餐厅。 “她知道我俩的事后就非缠着我说这说那,还怪我为什么一开始什么都没告诉她……” “活该,谁让你不说。”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欠揍。 她逮住机会反击,“你不也没和你那帮兄弟说。” “你他妈是小学生吧,怎么什么事都要争个输赢。” 见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她忍不住笑起来,偷偷看他,刚想说他心虚,就险些撞到前面的人。胳膊被他快速拉过去,那个因为和同伴打闹没有看到他们的女生一脚踩到顾盛廷新买的限量白球鞋。 “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惊得连连道歉,却瞥到顾盛廷气度不凡,说着说着,脸竟然红了。 “长没长眼睛。” 顾盛廷冷得没什么情绪的语气直接让忸怩作态的女生傻眼,低头又唯唯诺诺说了一句:“真的不好意思……” 他懒得理会,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黑脸牵起叶一竹的手沉默离开。女生这才注意到叶一竹的存在,怔怔望着他们并肩远去的背影。 “好凶哦。”叶一竹小声嘀咕,偷偷抬眼去观察他的表情。十七八岁的男生都嗜鞋为命,顾盛廷把烦躁都表现在了脸上。 “换你的鞋被踩一下试试?” 叶一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光想想都觉得心颤,而且刚才如果不是他拉开她,那么被踩的人就是她了。可是她还是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啊,你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子了。” “她该。”顾盛廷还是恨得牙痒痒,眼神阴森得可怖。叶一竹的脸色也瞬间沉下来,挣开他的手:“你能不能别这么暴躁,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样。” 顾盛廷愣了愣,不怒反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教训人。”像个小管家婆。 “和我没关系的人我才懒得动嘴皮子……” 几缕从耳边落下来的碎发一晃一晃,直接把她清秀的侧脸摇进他深沉的眼波。顾盛廷心随意动,突然发力把人拉到单车棚下的黑影,没有给她多余喘息的机会,俯身吻上去。 他长驱直入,没有受到任何障碍,一下子吻得又深又重,恨不得把她生吞了才好。 叶一竹被死死抵在硬冷的墙面,只隔了层薄薄的衣物,脊背生疼,可思绪很快就被搅乱。他身上是熟悉的清皂气味,热浪似地席卷,掀得她的心头无休止狂跳。 每次,她都被动接受他的攻势,慌措抵挡又沉溺于他霸道但温柔的缱绻试探。和前几次不同, 在教学区接吻,不可言说的惊险刺激令人更加振奋。 很久,他微微离开,眼神迷离地喘着粗气,垂眸看到她颤抖的睫毛和红得发烫的脸。 “唔,不动我也会让你动……”他坏笑着揉她微肿的润唇,朝发红的耳根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身上全是他的清澄气息,过了几秒才反应来,闭上眼睛,再次踮脚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像在二楼后座那晚一样,主动迎上去。 紊乱的呼吸交织着,他们在无人的角落,忘情汲取对方的温度和气息,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顾盛廷,你喜欢我什么?” 她气喘吁吁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都在抖。 “你说呢?”他笑出声,低沉迷离的嗓音撩拨人心。 过了一会儿,怀中传来平静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他愣了愣,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凄寥的哀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无形触动,想起这段时间她所承受的、遭受的——而他,或许也是其中令她受伤的一个恶人。 性感凸起的喉头滑动一下,他展开宽大的手掌摩挲她头发,用她的话回答她:“我看上的人,怎么样都值得的。” 值得被爱,值得被他爱。 她忽然笑得花枝乱颤,泛起水雾的眼睛是粉红色的。 顾盛廷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怀——不是在风月场所,而是穿着最朴素的校服,没有化妆的清秀面容上有毫无保留的真挚和热情。 “以后别再躲了。” “我没有……”她下意识急急开口辩驳,对上他认真沉肃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心里发虚。 其实今天她有机会可以和他见面,可她一直坐在座位上,不是睡觉就是和宁雪说话。每个课间,她都能感觉到走廊有道灼灼目光,可她始终没有扭头。 但没想到,刚才他会直接走进班里,不由分说地向众人宣誓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想让别人说你,说你竟然敢和叶一竹谈恋爱。” 她伸出两根手指摩挲他的喉结,明显感到那里一滞,自嘲笑笑:“在他们眼中,我可是被李宇玩剩下的,现在身上还背着大过处分。” 听到那个名字,顾盛廷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阴沉开口:“再提那个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去医院把他打残。” 她笑了,眼中却涌起一股刺激的温热,她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像是以此抓住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信。” 或许,她这个人就是这么没有原则,明明前不久还在介怀他和酒吧偶遇的女孩出去过夜,还在篮球场给了他一巴掌,在老师办公室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现在却因为——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却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一意孤行,和她共沉沦于同一条湍流中,她就彻底沦陷。 第一次产生了要在爱情这条不归路上疯狂一次的念头,哪怕会粉身碎骨。 当下,她感受到他的心,也十分清楚自己无法自拔的情动。 “我现在也是背着大过处分的人。”他竟得意炫耀起来,仿佛拥有了一件难得的宝物。 她还是无法顺从他的淡然和随性,不愿再说这个话题。现在上面的处分还没下来,也没有正式通报,可大势已定,他们都清楚他将要面临什么。 缠绵之后,教学楼大片的灯都已熄灭,夜幕很低,星光灿烂,和身边令她怦然心动的少年牵手,真正旁若无人地迎着徐徐晚风漫步。未来会如何,谁又在意呢。 * 高考之后,整个校园显得有些萧条,又是在补课期间,各方面的管制松懈许多。作为准高三的高二年级又陷入备战全区统考的紧张中,老师和学校似乎都没有精力去管别的事。 顾盛廷被约谈过三五次,但因为取消了升旗仪式,正式处分的文件始终没有下来。 六月底,高考成绩出炉,能引起大家关注的只有两类人——超常发挥的,发挥失常的。 成博宇落榜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成为一中各处都在谈论的八卦。而关于他传闻的版本更是层出不穷。他的高考成绩,不能仅仅用发挥失常来形容。一个三年从未下过六百八的清北种子选手,却只考了刚过二本线的分数。听说他的班主任得知后,直接气进了医院。 而有关于他发挥失常原因,其中传得最凶的一个版本是他和秦倩在高考前一晚在校门口大吵了一架。 有人更是出面证实那晚确有此事发生——成博宇偶遇秦倩和她现任男友在街上亲亲我我,便冲上去和两人发生了冲突。 最后,一排电动车都被成博宇踢倒,秦倩却冷面离开,昔日令人惊羡的情侣不欢而散。 可还是有人觉得这种事发生在成博宇身上太过离谱,但又实在找不出其他蛛丝马迹作为他高考落榜的理由。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宁雪几乎天天盯着手机,从她在高三的各种关系网获取有关成博宇的消息。 虽然从成博宇出事以来,宁雪除了拉着叶一竹到厕所放声痛哭过一次后就对此事只字不提,可看到她每天都红肿的杏眼,叶一竹就知道这段时间,她过得有多煎熬。 旁人看这段事,就像看个笑话。惋惜、嘲笑都是一时的。他们会慢慢失去兴趣,甚至在多年后回想起来,还要回忆许久,才能用感慨、遗憾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噢,当年我们学校有个学霸,因为前女友把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只有真正在意的人,会穿透现在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看到他晦暗不明的未来。 他本来应该满载荣光,接受山呼海啸的鲜花和掌声走向人生另一个高度的换乘台。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冷冰冰的分数,一所比一所门槛更高的院校,都无情横亘在成博宇的脚下。 不知道成博宇会不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后悔自己愚蠢可笑的行径。 再过几天,成博宇决定复读一年的消息又令整个校园炸开锅。 叶一竹都忍不住问顾盛廷:“成博宇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 顾盛廷把手里的球扔给队友,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水猛灌了几口,口气警慎:“不太好,前两天刚和章矩他们见过一次面,听他们说成博宇的妈妈心脏病直接进了重症病房,他自己那段时间也是又酗酒又抽烟,差点搞到胃出血。” 叶一竹听得眉心猛跳。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他是单亲家庭,父亲在他刚考上一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三年一直是靠他母亲打工来支持学费。 两个人间一时沉默,坐在台阶上俯瞰晚自习时间里安静的校园,几个人投篮的声响显得格格不入。 好像还是昨天,漫天绚烂晚霞,人声鼎沸的球场上,他们都还是受尽人群追捧,意气风发的少年。 狂放不羁,冲动易怒,一言不合就可以抡起拳头。 可如今,拳头落到了自己的命运上。 “章矩呢?” 叶一竹想转移注意力,随口一问。 “勉强上了大专线,他自己不想念,可他爸妈说绑也要把他绑去广州。” 叶一竹不禁跟着笑了笑,驱散了些心头的阴霾。 他忽然扭头看她,若有所思,“叶一竹,你以后想去哪里呀。” “怎么,你要追我的屁股尾巴啊。”她托腮,作一个得意的可爱表情,冲他不怀好意地笑。 他嗤之以鼻,“嘁,得了吧,我成绩可比你好,到时候指不定是谁哭着追谁的屁股尾巴。” 叶一竹没有反驳,静静注视他着汗如雨下英俊透红的侧脸。 “你不要做第二个成博宇就好。不然,我永远都看不起你。” ———— 下一章今晚 心动 期末考结束当天,全校进行大规模换教室。高二搬到高三教学楼,高一从低楼层搬上高楼层给下一届新生腾地方。 整栋楼沸腾,哀鸿遍野,毕竟要把成山的书搬到另一个地方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叶一竹和宁雪打算等大部分人搬完再动身,她们两人在座位上稳如泰山,明目张胆拿手机看综艺节目。 张姐过来催人,还叮嘱值日生把保洁工作做好。高一的人比较积极,已经陆续上来了,叶一竹懒懒跳下地,她书不算多,一次就可以搬完。 “哎,你还有顾盛廷帮你,我们就惨了,只能自力更生。”宁雪在旁唉声叹气,阴阳怪气地调侃。叶一竹把书摞起来,不置可否:“他?他们班人都快走光了,你看他露面没有。” 宁雪窃窃偷笑,正想再说笑几句,忽然瞥到有人走过来。原本以为是顾盛廷,宁雪吓了一跳,急忙把原本打算说的坏话全咽回肚子。 “要帮忙吗?” 叶一竹内心迸发出的欣喜骤然扑灭,淡淡对来人说:“不用了,谢谢。” 说完就扭过头,也不再理会,让熊振宇有些尴尬。 宁雪狐疑地打量着熊振宇,见他长得还不赖,而且一看就“不怀好意”,好心提醒他:“学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有男朋友。” 熊振宇脸上的怔忡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如常,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谁不愿意为美女效劳?” “嘴还挺甜。”宁雪好笑,顿时起了玩心,拿手捅了捅叶一竹。“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她和叶一竹窃窃私语,一扭头竟然看到顾盛廷冷着个脸直接从后门走进来。叶一竹见她突然闭嘴,正扬起嘴角准备嘲笑她,手里的书就被人用力夺了去。 “这么开心,笑什么了,说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叶一竹有些错愕,急匆匆一仰头险些撞到他下巴。顾盛廷三下五除二把书摞好,面无表情交代她:“把书包和你自己带上。”临走前,他还看了眼一直回避的宁雪,似笑非笑:“宁大主持,需不需要我帮忙?” 宁雪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连忙摆手婉拒:“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就好。”顾盛廷心平气和,假装不经意瞥了眼熊振宇,眼神锋利。“噢,原来是有人帮忙了呀……” 背上突然被重重拍了一掌,他整个人险些把心肺都呕出来,痛得想破口大骂,可瞥到叶一竹冷冰冰的脸,只能把脏话打碎了往肚子咽。 叶一竹背好书包,帮宁雪捧了一摞书,就真的不管不顾了,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呵了一声:“有完没完。” 一股子闷气在体内窜动,偏偏对着她还无处可发,顾盛廷躁郁要死,三步两步就追上去,单手拖着一大摞书,还能轻松自如腾出另一只手打她的马尾。 宁雪伸手在熊振宇出神的脸前晃了晃,“顾盛廷的女朋友哎,你死了这条心吧。” 熊振宇自嘲笑笑,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今天见到叶一竹,对上回的事依旧心存抱歉。又或者,他的确对她有什么心思。可如今看来,她,的确是他高攀不起的人。 * “那小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胆子忒大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撩你。” 叶一竹没反驳,反倒是撇嘴感慨一句:“吃醋的男人真可怕。” 他伸手掐她的后颈,沉着声音说:“你还挺得意?” 叶一竹忍不住抿嘴偷笑,他醋坛子打翻的样子,她不是第一次见。可之前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吃醋也傲得要死,于是两人闹了个两败俱伤。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叶一竹又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有些奇妙。 他愤怒,就表明他在意她。或许是这个说法。以前叶一竹不能理解那些女孩子的心思,现在却有些懂了。 “还笑?你和他一块儿玩滑板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 她皱眉,“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某人还念念不忘呢?那你当时怎么还有心思和赵晓玫传八卦啊。” 他搂她更靠近一些,两人肩头相碰,呼吸可闻,恍惚中,叶一竹看到他坚挺轮廓上浮现出一抹挑衅的笑。“说我?你自己不也惦记着我和别人。” 被他打个措手不及,叶一竹顿时哑然,只好黑脸扭头佯装生气来掩盖自己内心破绽的羞耻和局促。 她伸手甩开他紧紧跟过来的手,“一身汗,别老往我身上凑……” 可她越这样,他越来劲,心满意足的虚荣感爆棚。 “哎我说,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啊……” “怎么还害羞了啊叶一竹……” 他一手托着厚重的书,一手去扣她的肩,调侃不断,走到水房的时候,两人一拉一扯,又没注意前面,直接和来人迎面相撞。 书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空旷的水房瞬间爆发巨响。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顾盛廷倒没第一时间出口道歉,因为他觉得不完全是自己的错,大家都有眼睛,但都没让眼睛发挥作用,论错,双方半斤八两。他瞥到那人踩到了叶一竹的笔记本上,内心正在激情骂娘。 两个女声不约而同在空中碰撞,叶一竹抬头看到许佳安,有些愕然。气氛沉默了一瞬,叶一竹看了眼一塌糊涂的地面,出声提醒她:“你踩到我的笔记本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语气够和善了——和许佳安这样的女孩说话,她总会不自觉收敛些与生俱来的冷厉。 可她也实在心疼刚买来一个字也没写过的笔记本,而且许佳安看着顾盛廷发呆,似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脚上的动作。 许佳安的脸涨得通红,急忙后退几步,惊呼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看到本子上清晰的脚印,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顾盛廷蹲下来开始收拾,显得有些不耐烦,抬头看了眼无动于衷的叶一竹:“别跟个死人一样啊。” 谁知道叶一竹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前走去,留他一个人收拾残局。 宁雪搬书到新教室时,顾盛廷刚把书放下。 “怎么就你一人?”宁雪东张西望,也没见叶一竹的身影。 顾盛廷一股子怨气把叶一竹座位上随意丢弃的书包扶好,阴着个脸没说话。 “这本子怎么脏了呀。”宁雪忍不住提高音量,指着最上面那本笔记本一脸担忧。 顾盛廷越发烦躁,搓了搓头发,胡乱回答:“刚掉地上了,被人踩了一脚。” “这本本子她买回来快一个学期了,一直不舍得用……” “我发现你们女生真是有够矫情的。” 宁雪心里不乐意了,没好气怼回去:“嫌我们矫情你们找对象别找女人啊。” 顾盛廷被呛住,表情凶恶盯她一眼,宁雪不服输仰头瞪回去。他忽然松懈下来,动手帮叶一竹把书摆好,不怀好意地笑:“你对成博宇可没这么凶吧。” 宁雪脸一下涨红,眼神闪躲,叽里咕噜小声反驳:“他当然和你不一样。”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好心提醒你,之前有个追他追了三年的学姐也复读了,你有空在这儿和我叫板,不如先想想怎么对付情敌。” “什么?”宁雪的心莫名一颤,说不上来的挫败感水漫金山。 顾盛廷看了她一眼,从包里掏出一袋零食塞进叶一竹抽屉,临走前冲她打了个响指:“没事儿,你长得比她漂亮,还是有机会的。”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却还是没见到叶一竹的身影。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顾盛廷正在座位上打游戏,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疾风。他抽空看一眼,发现自己买的零食被原封不动扔了回来, 叶一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他一下子站起来,把手机丢到旁观男生手里,三步两步追上去。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她突然停下来,目光冷冷看了他几秒,“你为什么要跟宁雪说那些话。” 顾盛廷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现在生气是因为宁雪。 “我实话实说,那边攻势猛烈,宁雪再不出手,这一年又打水漂了。” “就显你能呗,别人都是傻逼……” 他耐着性子深吸了口气,打断她:“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就这样,想听温柔细语找别人去……” 话音没落,手腕就被他狠狠拽住往楼下走。每一下挣扎摩擦如同剪刀划破纸板,锋利的响声在空旷楼道里格外刺耳。她任他拉扯,在他松懈时猝不及防推他一掌。 差点就让她得逞走掉,手落空不到一秒,他就收紧手臂从后往前整个箍住她的腰,把人甩到角落里。 “你有病啊!”她差点没喘过气,喉咙一阵窒息感,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急切攀住他的肩膀。 他顺势抱上去,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伏在自己怀里。叶一竹剧烈咳嗽了几下,双腿发软,零星的意识里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她放空思绪,在想:他每一次打李宇的时候,会是现在的几倍力量。想着想着,她就顺从舒展开双手环住脖子挂到他身上。 “老实了吧。” 其实他也喘得不行,手背被她掐出淤青,可最后,还是动作轻柔地顺她毛躁的马尾,细碎凌乱的滚滚气流全都扑到她脸上。 “滚啊。”她闭着眼睛露出厌恶的神情偏过头,可神智却已经被他身上蒂普提克的淡香精气味搅乱。 怎么就忘记他从小打架,还是跆拳道黑道,就算给她十倍力量也是休想打赢他的。 “不生气了吧,嗯?” “我生什么气,我哪敢和你生气。” 她故意的语气真的很欠揍,可眼前这张红彤彤的脸也真的很勾人。 他动了动喉结,正想吻上去,楼道却传来几个人打闹的动静。她浑身一激灵,想推开他,他却突然起了玩心,就是不松手。 “顾盛廷!” 她咬牙切齿叫他名字,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饱满紧迫的娇语像只无形大手,透过衣物精准抓住了胸膛里那颗平稳律动的心。 想强硬,又心软。 认识她以来,他一直处在这样令他陌生又困顿的局面。 那群人认出顾盛廷,不约而同停止谈论,纷纷带着好奇探寻的目光去看他们。小情侣在楼道调情不是多稀罕的事,可对象变成了顾盛廷和叶一竹,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顾盛廷似乎心生不悦,突然松手转身,一言不发往楼下走。 逼仄空间陷入诡异的沉默,叶一竹欲叫住他,明明一腔怒火还没完全消散,可目光触及台阶上那抹被拉长的孤影,她只是无法自控地地跟上去。 猝不及防刺耳铃声盘旋在校园上空,云层透亮,蓝紫交融,闷燥的空气里没有一点风,满楼的哄闹随着悠扬韵律慢悠悠融化在夜色里,世界又恢复岑寂。 一男一女从校门口走过来,叶一竹看着他们,时空交迭,仿佛看到另外一对身影。 顾盛廷目不斜视,却知道她在,心里泛起一层奇妙波澜。可身后突然没有了脚步声,他忍不住停下来扭头,正欲发作,却看到她只是蹲下来系个鞋带。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低头专注地和两根绳子打交道。灯光将她饱满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轮廓投影到灰色水泥地上,将纤瘦的四肢藏起来后,竟有几分安静甜美的氛围。 “你就不能等我一下?”她满是怨气抬头瞪了他一眼,却有些撒娇的意味。 站在原地深看了她几秒,顾盛廷忽自嘲笑出声。她正想再次抬眼,那双白色昂贵的球鞋就已经停在面前。 他蹲下来,就她的视线,嗓音低哑:“我觉得我该有点警惕感。” “嗯?”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其妙,清澈的眼睛懵懵懂懂的,让人心颤。 “刚才那男的有女朋友了还盯着你看,叶一竹,你真够骚的。” 心脏快速跳了两下,她本来应该为他的用词和语调感到生气,可不知为何,她只是平静开口:“你再说一次?” 他却不说了,嘴角突然抹了一丝坏笑,那张英俊脸上立体的五官让透亮的夜幕都黯然失色。 叶一竹好像有点想得通,自己为什么反反复复陷入和他争锋相对却始终无法全身而退的困局了。 “你不骚?天天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把小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所以我俩才般配啊!” 白色的校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他站得很随意,却就是有股桀骜潇洒,伸出手等待她,又像骑士、像王子。 坏得很彻底,却也足够蛊惑人心。 “滚!谁和你般配!” 她伸手打他,怒斥唇角弯弯,他也笑着,顺势拉住她不安分的手,一把将她从地面拉起来。 “说真的,你和刚才那男的真不认识?” “你烦不烦。” “那他干嘛看你?” 叶一竹有些无奈,不耐烦地看向别处,声音不大:“因为我先看他们了。想到我们迟到的那个傍晚,站在那个角度,好像透过时间看到了四个月前的我和你,觉得……很奇妙。”她扭过头,似乎有些哽咽:“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烦。” 他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却还是装模作样嗤之以鼻,表现出一副自己也没想和她纠缠的嫌弃。 叶一竹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借机把堵在心里的疙瘩一吐为快。 “这样就受不了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那时候你在酒吧和别的女生出去过夜,我还没说什么呢……” 声音是冷的,心却是热的,热到她清楚感受到每一次酸痛情绪的冲击。 从小到大成长的环境,和吕家群靳岑那帮人混,其实她对男女关系持完全开放的态度。 一次一次用“游戏人间”的陈词滥调说服自己。 他把李宇和那帮高三的人揍了一顿,和她相遇在深渊巨口里,强势固执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若即若离的一段关系直接拉到饱和。 他们在深夜无人的校园里交织亲吻,相互吃醋。从认识开始,无论何时,他们总是以最袒露、最强硬的方式以此来试探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她一次次陷入他炽烈却阴鸷的眼波,明知道尽头是万劫不复,还是沦陷。 在难得冷静的氛围下,她才能若无其事掀开自己内心的芥蒂。 试图不在意,试图报以“逢场作戏”,可今天在水房面对许佳安时无端来的脾气,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轻易抽身了。 “是周振柯那狗腿说的?” 他抓紧她的手,时刻提防她会突然走掉。 “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你信他都不信我?” 这一问,倒把她问住了。抬头才发现,顾盛廷的脸色很难看,和身后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我他妈是鸭啊,随随便便就能让人上了。” 她错愕片刻,竟然完全压抑不住地笑出爆裂声。 悦耳的笑声在空荡的操场回响,一圈又一圈散开,顾盛廷黑着脸无言盯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心却已经彻底软了。 笑这么大声,是生怕巡堂老师发现不了他们逃课在操场谈情说爱。 叶一竹笑得两颊通红,额头一下子沁出许多汗珠,不停拿手给自己扇风,几次试图压抑住,都以失败告终。他冷静旁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任由自己的情绪被她的欢乐包围。 “要算账的话,你把你和周振柯还有莫然说的话也解释一下。” 叶一竹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想到他们两个险些因为这个“误会”打起来——好吧,她的确是打了他——她就会有想把莫然教训一顿的冲动。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轻信了别人的挑拨。” 对于那两天他突然冷漠的态度,和在篮球场发生的冲突,虽然后来知道他是生气她没把他当回事,可她还是始终耿耿于怀。 顾盛廷真是恨不得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好让她看看那颗心。 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没有百分百的自信掌控她。见过她醉生梦死的荒唐模样,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的主控权。 她可以装傻主动亲他,可以和他说情话,可以把他的专属物挂在脖子上…… 可每次他想要靠近一步,她总是会无声无息后退,在彼此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可是就连莫然、周振柯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暧昧纠缠,他们却绕到现在才用一个巨大的、毁灭性的错误爆破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戒备和顾忌。 刚好走到跑道的一片阴影下,顾盛廷伸手扯下一张树叶。哗啦哗啦的声音扰乱了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夜,叶一竹跳过去也想摘,他低垂着眼欣赏那颗跃跃欲试的小脑袋,漫不经心松开了手。 被拉下来的树枝突然回弹,她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整个人落地不稳,重重撞进他硬梆梆的胸膛。 “你故意的!” 他嘴角抿着狡黠的笑,不动声色地挑眉示威。两道目光近距离交汇,在昏黄柔和的背景里逐渐交融。叶一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下子跳起来挂到他身上,主动低头,用拙劣的技术试图击溃他。 在亲吻这件事上,他是天赋异禀,所以他每次都会嘲笑她,然后借着要提高她接吻技术的名头在两人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再来一次。 每一次和他在校园里某个角落亲吻,叶一竹的脑子里都会迸发出一束烟火,每次都是不同颜色的。 混沌抽离的思绪独留一丝清醒,她会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里同龄人都在奋笔疾书,她却在和一个痞子调情。 但是她极其享受这种刺激惊险。 他可以带她逃离平淡的生活,让她撕开面具,做最真实的自己。 “你说,如果你成绩下滑了,别人会不会觉得是我害的。” 她把他后脑勺的头发抓得毛绒绒的,无比享受那样温软的手感。 “本来就是你害的。唔,不过处分都背了,成绩算什么。” “你可不要后悔呀。”她笑嘻嘻的,一双迷离的眼睛里闪着晶莹,顾盛廷视而不见,伸手捂住,把她放下来,压低柔软的腰肢更深地吻她。 他总喜欢在她脖子上留点什么东西,害得她大夏天总还套着长袖,把领子拉到最高。今天出来的急,没拿外套,回班的时候,她表面镇定,内心却早已经把作恶的男人骂了百八十遍。 宁雪还因为顾盛廷善意的提醒闷闷不乐,“一竹,我总有种预感,我会像小说里的女主角那样,倾心一个人多年,却无疾而终。” 宁雪撑着脑袋,望着哗哗转动的风扇出神。她的脸上,有十七岁少女的忧愁。 “那你呢,你有想过你们两个的未来吗?” “享受当下,为什么要提前担忧没有发生的事。” 她只是喜欢他,对他产生了强烈的爱欲,刚好他也愿意陪她走这一程荒唐青春。所以十七岁的夏天,他们在一起了。 宁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扯出试卷,点到为止。 “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光是一中,和他有关系的女生就不计其数,现在你可是众矢之的。” “宁雪,如果有一个男生为了你触犯校规,选择和你一起被记过,为你所有的面目着迷,不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你都会心动的。” 再会 补课到七月中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陆续回校拍照。叶一竹下楼的时候恰好碰到那天晚上在下下的几个人,她刚抬眼,他们就闪到几米开外。 李宇出事等于折断了这群人的羽翼,顾盛廷把他们暴揍一顿后,常理而言,他们已经毕业,要报仇更没有后顾之忧,可现在快过去了一个月,他们这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叶一竹本打算无视,却瞥到那几个人脸色大变,她正疑惑,身后徒然响起顾盛廷疏懒的声音。 “哟,哥几个这是考哪儿去了?” 三个人一脸隐而不发的吃瘪表情,硬是凹了个造型强装镇定。顾盛廷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笑笑不说话,伸手去牵叶一竹。“走,去吃饭。” “我妈来接我。” 他沉默片刻,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牙关咬得紧紧的。路上,叶一竹很认真地他说:“咱们说好了的,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你别再和他们掰扯。” 身边的人阴着个脸,一言不发,弄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因为李宇牵扯到两条人命,就算他爸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可最近铺天盖地的报道都是关于某个地方的黑社会恶行累累,却每次都能平安无事,这不得不让叶一竹提起戒心。 “那些人现在没有动作,不代表他们就彻底老实了。李宇最后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那几个也都不是什么老实人,能白白让你揍一顿?” 顾盛廷显得有些不耐烦,似乎忍耐到极点,只是因为面对的是她才拼命压制住体内的狂火。 “得了,磨叽半天,就算他们要报仇,也是找到老子头上……” “你什么态度?”她停下来,堵到他面前,让他直视自己。明明她是因为担心他,可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倒显得她是怕他会拖累自己。 “好了,别吵了行不。”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他一下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耐着性子,克制住灼灼烈日下心头莫名的烦躁。 “你当我愿意和你吵啊!”一下没忍住,她吼出声,满腹委屈。 好像他们比之前更容易产生摩擦,一点就燃一点就炸。可每次吵架,那些不好的情绪又会迅速消逝在轰轰烈烈的缠绵里。时间久了,有时候叶一竹自己都分不清楚上一个心结到底真的解开没有。 顾盛廷有些错愕,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可少年高傲的心气禁锢着他几乎脱口而出的道歉和安抚。 成博宇推着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路过,察觉到气氛怪异,他迟疑着扯下一只耳机,主动拍了拍顾盛廷的肩膀。顾盛廷抬手和他撞拳,表情有些无奈。 两个让她心烦的男生在这儿碍眼,叶一竹心烦意乱,转身就要走。 “明晚在二楼后座有个局,你们都来吧。”成博宇主动出声,这让叶一竹有些错愕。她看顾盛廷没什么反应,就意识到成博宇可能只是在邀请自己。 “宁雪也去?” 成博宇愣了愣才说:“学生会给那帮人送行,她肯定会去。” “学生会的局我去干嘛?” 她语气冰冷,在外人面前也丝毫不留情面,顾盛廷表情阴郁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成博宇急忙干笑打圆场,“学生会这么漂亮学妹,你不去看着点?” “她们敢?” 叶一竹不紧不慢伸手将一缕落出来的碎发别到耳后,微微抬起下巴,细长的眉尾微挑。说完,也不管成博宇是什么反应,目光似冰又似火地掠过顾盛廷,就转身离开了。 刘圻梅的电话催命一样轰炸过来,她必须得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顾盛廷忍不住低头抿笑。要不是成博宇在,他刚才真恨不得摁她亲到嘴肿,好灭灭她那股高冷又热辣着挑衅的威风。 有时候顾盛廷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和她到花花世界疯狂,所以才会觉得日子有些乏味枯燥。可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冷冷“出口狂言”,宣示主权的样子,实在是撩人得很。 成博宇心有余悸,问:“怎么不送她出去?” “她妈来接她。”他转了个身,心绪寥寥,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校门口的方向。自从那件事后,刘圻梅几乎二十四小时严密观察着叶一竹的动态,搞得他们两人在学校之外几乎没有见面的时间。 他轻吁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问成博宇:“这都放假了,你不回家?” 成博宇沉默几秒,才说:“过段日子再回,不然这几天的饭局都没法去。” 顾盛廷笑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从口袋摸出包万宝路,先递给他一根,再慢慢给自己点燃。他抖了抖烟灰,斜睨着成博宇,漫不经心开口:“这么积极邀请我女朋友,你是不是不怀好意啊。” 虽然成博宇知道他是开玩笑,却还是第一时间摆手辩解:“我可不敢惹她。” 两人低低笑出声,薄烟似乎被闷热的空气粘黏住,久久都无法散开。 “上次因为李宇和秦倩的事,和她闹了点不愉快,想道个歉。” 成博宇低下头,将落寞的情绪全都掩藏在佝偻的身影里。 顾盛廷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男人的悲伤,男人之间的慰藉,从来都不会轻易表露。 “不过哥,你知道她和李宇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成博宇当然知道他问的叶一竹,很是诧异,“你不知道?” 不紧不慢吐了口烟,顾盛廷眉头紧锁,有些烦躁。“她不想再提李宇,怕我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自嘲。 成博宇看破不说破,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斟酌着开口:“李宇和秦楚的事我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什么。” “靠!不就失了个恋吗,你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可都看不起你。”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谁都不会想到成博宇会痴情至此。他们男生都无法理解: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搅得一塌糊涂,真的值得吗。 “妈的,别一副天王老子教训人的样子!”成博宇提高音量,伸手推顾盛廷一把,“等你陷进去的那天,说不准被老子还狼狈。” 两人拐了个弯进入教学区,金光铺陈的球场出现在视野里,像座神圣的殿堂。顾盛廷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吊儿郎当往那边比划了几下。 “来就来呗,放假就难凑到一起了。”成博宇会意,望着空荡的球场感慨万千。 第一次产生了些离别的惆怅。按理说,他本不该产生这种情绪的,毕竟,他还得在这里再呆一年。 “诶,高其走了没?”顾盛廷叫住几个路过的同班女生。为首的女生脸红,几个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开口:“没……吧。” 顾盛廷最讨厌说话不痛快的人,可奈何对方是女生,平时又是班里文静的好学生,经不起几句重话,他才压下更暴躁的情绪。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带人下来。” 正准备掏出手机,许佳安走过来,先是和成博宇打了个招呼。 “学长?你们……”她难掩诧异,抬眼去看了眼他身边的人。顾盛廷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又冲成博宇扬了扬下巴,“你们认识?” “去年那个演讲比赛,她断了我的卫冕冠军的路。”成博宇显然是说笑,语气里还颇有几分赞许的意味,许佳安却显得有些局促,抱着手里的几本书低头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学长就别拿我打趣了,我那是运气好。” 他们三人热络交谈,旁边几个女生被忽视,难掩尴尬,却想留下来看他们打球,识趣退到一边。 “对了,你见着高其了吗?” 搬到新的教学楼,四班在楼下,怎么也不可能看到三班的情况,顾盛廷懒理成博宇的提问,拨通高其的电话。 “你们是要打球吗?我刚才还看到高其去五六班找人了。” 听完,顾盛廷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得,这小子现在打球都不想着找我了,真是皮痒。” 电话刚打出去,就看到几个人拍着篮球晃晃悠悠走过来。 “你不是送叶一竹回家吗?谁知道你没走啊。”高其先发制人,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能和我们一样呢。” 顾盛廷一把夺过篮球,作势扣到他们脸上。眼神冷酷,可脸上不言而喻的甜蜜却被站在角落的人尽收眼底。 少年人打篮球,总能吸引女生。临近六点,又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谁都着急回家,可球场上很快就坐满几排观众。 落日西山,已经沉寂下来的校园又响起狂动。一群黑色的鸟飞掠过绚烂的云层,观众台上的人忍不住振臂欢呼。汗水滴落、球鞋与橡胶地面摩擦、肢体冲撞的声响和少年的低吼在傍晚未退的热浪里一圈圈放大、回响。 被丢在书包旁边的手机振动起来,许佳安低头看了眼,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直到对方挂断。 顾盛廷从对方手里抢过球,侧身一躲,然后快步上篮,露出紧致肌肉的手臂把球用力扣下,场上传来一阵欢呼。 “好球!”许佳安忍不住跟身边的女生跳起来欢呼。 进了球的顾盛廷也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不再冷酷不再傲慢,他把球捞回来,走回去和队友默契拍掌,把球扔出去的时候,他随意往观众台扫了一眼。 想起那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她还是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佳安觉得他的目光是落到自己身上。胸口突突跳了两下,可她立马意识到,他或许是在关注自己的手机。 那张俊朗的脸在刺眼的光中微微仰起,分明流畅的线条如刀刃。许佳安只觉得自己在七月份高温的蒸汽里,心跳如雷,快要喘不过气。 * 放假第一天晚上,刘圻梅和叶集扬都外出应酬,叶一竹在电话里随便跟他们扯了个理由就混过去了。 她化了个妆,挑挑拣拣选了对黑色耳骨钉,又弄了好久的头发,临近约定时间,才不紧不慢地出门。 一眼就看到停在对面马路的顾盛廷。 她起了玩心,故意不看他,低头玩手机走得极慢。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可心里早已经碧波荡漾。 奔赴一场和他的约会。 刺耳的喇叭滴滴答答,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叶一竹慢慢抬头,左顾右盼很小心谨慎地看车过马路,佯装未曾察觉如狼似虎的目光。 第一次见她梳脏辫,热烈却不张扬的妆容,配上黑色露脐装,风情万种。顾盛廷的眼睛眯了再眯,心头一阵躁动。 “美女,留个微信?”他看得着迷,轻佻吹了声口哨,炽烈眼神始终盯着那两瓣饱满红唇。 她抿嘴一笑,在离他还有一两米的时候跳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鼻端被铺天盖地的清香包围,他有些坐立难安,伸手揽上她细腰露出来的一圈清凉,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大庭广众的,别勾引我做坏事。” “只怕你有贼心没贼胆。” “是吗。” 他拖长音调,不安分地挠她腰间敏感的软肉,激得她咯咯笑起来,“该迟到啦!” 两人一阵闹都已经微微踹起来,顾盛廷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叶一竹使坏,笑嘻嘻脱下包包随手套到他身上,然后扶着他的肩膀坐到后座。 “怎么逃出来的?” “说去参加生日,我爸妈最近没空管我。”她赶在进入闭塞空间前迎头吸了口清气,伸手环住他的腰,不嫌闷热,紧紧把脸贴上他的背。 余光瞥到两条白滑细长的腿,他闷声开口:“穿这么漂亮,赶着去勾引男人啊。” 身后传来悦耳的笑,她着迷摸他耳垂的触感,轻轻开口:“这不是已经勾引到了吗。” “不让这样穿啊?”她把下巴在他的肩头,冲他耳蜗吹气,语调软软的,“那下次,我只这样穿给你看好不好。” 他开车向来很稳,可叶一竹还是察觉到车头微不可见晃了晃,后视镜里表情如常,吐字却异常狠厉。 “我看你是想作死。” 不到二十分钟就抵达二楼后座,时隔多日再来这里,叶一竹竟觉得有些陌生。 面对昏暗充满欲望的环境,她的心不觉紧成一团,死死攥着顾盛廷的手,像是第一次闯进这种地方的小白兔。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分开她湿濡的手十指相扣,替她挡住那些意图不轨凑过来的人。 突然有个酒保叫住叶一竹:“好久不见,群哥呢?” 震耳的音乐声中,顾盛廷分明感受到她身体僵硬。过了许久,她才对一脸惊喜又困惑的人说:“出了点事,避避风头。” 那人很识趣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她。没等开口,就听到叶一竹讶然问:“这怎么在你这儿?” “有次在这边有人闹事,他随手摘下来交给我保管的,一直没机会还给他。” 那是块银色的表,吕家群从初中起就戴在身上。听说这是他用第一次替人处理恩怨拿到手的酬劳买的。 叶一竹把表拿在手里,神情有些恍惚,酒保正想再说什么,看到身旁那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把手搭在她肩头。 “走,别让人等久了。” 她回过神来,举起那块表笑了笑,“你先拿着吧,回头阿杰有班,你交给他就行。” 顾盛廷平静地收回视线,耳边铺天盖地的音浪拨得他心躁。 前任 还没靠进卡座,已经落座的一群人就冲他们吹口哨。借着灯光,叶一竹乘机打量今晚来的人,除了上回见过的熟面孔,还有六七个人是她完全陌生的。 “一竹!”宁雪站起来转了个方向招手灵动的表情在昏暗灯影下熠熠生辉。坐在她身边的成博宇放下酒杯,抬头看了眼便垂下眼皮和身边的人说话。 走近了,叶一竹才注意到除了林芳还有另一个女生淡然坐在那里,面对四周如潮的欢呼无动于衷。 叶一竹习以为常,也不打算理会那林芳那道不屑又嫉妒的目光,正想走到宁雪身边,竟听到身后的人冷嗤一声。她狐疑回头,刚好对上顾盛廷似笑非笑的目光。 后知后觉气氛不知何时诡异得静下来,她正想开口,就被他一把揽肩带着往前走。 温燥的唇快速擦过她的额角,一句轻佻的玩笑伴随着舞池音浪灌进耳膜。 “前任都是过去式,跟你比不了的。” 心尖隐隐颤抖一瞬,她瞪大眼睛有些茫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垂在外侧的手就被宁雪拉过去。 宁雪警惕地盯着顾盛廷,这个眼神,像极了那晚他们在公寓楼底目睹他和许佳安。 “今晚挺热闹。” 顾盛廷全然不在意宁雪的敌意,自顾坐到章矩身边。整个身子陷入海绵里,一股颓靡之风立马将他笼罩。他随手接过别人递给他的烟,含进嘴里,偏头由章矩点燃。黑黢黢的眼睛再次抬起来的时候,嘴角勾了一下,硬挺轮廓在晃过的红紫灯光下变得不再锋利,烟雾慢慢弥散开,他眼底的风流多情又露出马脚。 那个坐在林芳身边的女生撩起自己耳边的一缕卷发,娇艳红唇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没人告诉你我要来,不高兴了?” 气氛绷到最紧的瞬间,顾盛廷急忙双手合十朝那个女生拜了几下。 “童学姐要来,大家伙必须是热烈欢迎啊。” 周围人一阵哄笑,顾盛廷向来有控场的能力。就连从开始就黑着个脸,矜持着等待随时发作的童理也忍不住低头嗤笑一声。 看来今晚来的不仅有应届高考生,还有已经上大学的一批人。 顾盛廷的任何风吹草动在一中都是人口相传的饭后闲谈,虽然叶一竹高一的时候并不关心这些事,可也听说过他和童理交往。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吃了屎,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那么一点。 所以这一刻,她又并不是很相信顾盛廷邀功似地说他的初吻是给她的了。 屁股刚挨着座椅,童理就冲叶一竹打了个响指,眼睛却是看着顾盛廷,明知故问:“姗姗来迟,还不跟我介绍介绍今晚的女伴?”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叶一竹身上。 就在顾盛廷思忱开口期间,叶一竹就已经露出得体的笑,伸手拨了拨额角的碎发,目光毫不回避地看向童理皮笑肉不笑的脸。 “搭了便车一块过来,要说廷哥的女伴,今天在场的美女都是。”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顾盛廷,问:“对吧?” 恰好顾盛廷吐了口烟,浓白的气体在浑浊的空气里艰难散开。顾盛廷挑了挑眉,英俊脸上若有似无的笑越发清晰,扭头对章矩他们舔了舔嘴唇,轻嗤一声:“看到了吧,女孩都不好追。” 一时间,大家会意嘘叹,叶一竹有些心虚地低头,面露羞涩。 顾盛廷端起酒杯,目光深长,用复杂的情绪将她笼罩。 这一来一回,无疑是将他们非同寻常的关系公之于众。 “你怎么不承认你俩的关系?你看顾盛廷,脸都黑了。” 虽然全校都在传有关顾盛廷和叶一竹的事,但顾盛廷在学生会这帮人面前似乎还没有正式承认过他和叶一竹的关系。 宁雪有些搞不懂一向直来直去的叶一竹刚才是什么个意思。 “他脸黑,有人脸绿,正好配一对。” 宁雪被她的话逗得花枝乱颤:“原来是有人吃醋,心里不舒服了。” 叶一竹没搭理她,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柔和的黄色灯光也无法模糊她五官的冷素,虽然她自认为有几分姿色,从小到大也没少被身边人夸赞她遗传了叶集扬的俊美。 但,相比童理成熟娇媚的美,她们说到底还只是女高中生,再浓妆艳抹,也只是黄毛丫头一个。 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她甩了几下手,催促正对着镜子补妆的宁雪:“走啦!” “我口红早没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呀。”宁雪边抱怨边追上去,谁承想一出厕所拐角就险些撞到顾盛廷身上。 还有成博宇。 他们靠在墙角悠闲地吞云吐雾,不约而同扭头看过来。 宁雪的心跳漏了两拍,产生了他们是“四人行”的错觉。 “脸拉这么长,都不漂亮了。”顾盛廷把烟掐掉走过来,伸手想去碰叶一竹的头发。 “原来你好这口啊。” 她不动声色躲开,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眼角甚至还露出盈盈笑意。 “我冤枉啊,她以前真没这么性感,不信你问博宇哥。” 他笑嘻嘻的不正经,让叶一竹心头那股火更旺,直接挥开他的手,咬牙切齿:“滚!” 成博宇好笑:“你俩真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以前是这样,现在都处对象了还这样。” “谁跟他处对象了。” “对对对,是我在追你嘛。” 顾盛廷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厚着脸皮去牵她的手,任她怎么挣扎,他就是不松手。 一副无赖的痞子样,终于把她逗笑。 诡异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宁雪笑着偏头,正好碰到同样笑着看过来的成博宇的视线。 心仿佛被砸出个坑,猝不及防地动山摇。又过了两秒,他的目光似乎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那一瞬间,宁雪觉得脑袋嗡嗡炸响,周遭的声音都被吞灭。 只见成博宇朝她身后招了招手,紧接着一个明艳的女声响起:“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顾盛廷也热情和来人打招呼:“婷姐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叫我们一声,好出去接你。” “又不是没来过,要什么人接。” 那天因为宁雪的事情两人大吵一架过后,顾盛廷和叶一竹提过田婷。田婷以前也是学生会的人,和成博宇做了三年同学,如今在复读班两人还成了同桌。 没了解过具体情况之前,叶一竹不以为意,可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她也不禁有些忐忑。 任何一段关系,最无法避免超越的,就是先入为主。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人生的出场顺序,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太重要了。 田婷长相属于中上水平,来这样的地方也没有特意打扮过,她自信明媚,落落大方,十分亲切的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对宁雪这个公开的“情敌”,田婷也没有另眼相待。 足足愣了几秒,宁雪才顿悟醒过来猛地晃了晃脑袋,终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 夜越深,气氛越高涨。加上田婷和几个人后加入的人,酒桌上笑声不断。叶一竹却兴趣寥寥,和不太相熟的人在一块,她向来有些放不开。 加之她还得时刻注意宁雪的情绪。 一整晚下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醉意,她倒成了最清醒的人。 “学妹是真喝不了,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呀。” 童理笑里藏刀,每个字都在叶一竹挖坑,却依旧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也不是喝不了,就是最近天太热,身体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顾盛廷就坐回来,问她:“不舒服,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 童理瞥了眼他,啧啧两声,“你这追得够紧的,人只说了一句,你连问三句。” 去洗手间的一群男生陆续回来,卡座重新热闹起来,毫无痕迹将刚才冷却下去的气氛又暖起来。 顾盛廷面无表情看了童理一眼,又扭头看身边的人。叶一竹正低头看手机,似乎毫不在意童理的话,顾盛廷无端有些烦躁,一手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脸,仔细看了一眼,她脸色是真的有些不好。 “真不舒服?要不今晚就到这儿。” 他凑近她耳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 叶一竹没有直接回答,摁灭手机蓦地站起来越过他,“我出去一趟。” 走出卡座,叶一竹思绪有些纷乱,却还是给顾盛廷发了条消息。 “去处理些事情,不用找我。” 顾盛廷盯着她的消息沉默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摁灭,随手把手机扔到旁边,加入章矩他们的战局。 不用猜也知道是有关吕家群那帮人的事儿。他本来有些担心来人是李宇,可转念一想,别说李宇人还被关着禁闭,经过上次的事,他料她也没有胆子敢单枪匹马。 既然她不让他管,他就不管。反正他本来就不想掺和吕家群那帮人的事,最好她也是。 出了厅门,外面的空气清新许多,只是热浪滚滚迎面扑过来,让人胸口莫名一紧。 “什么事?” 秦铭半个身子搭在车头,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烟拿出来,眯眼打量了她几秒钟。 “哟,今晚是和顾盛廷约会吧,跟我们在一块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打扮过。” 抬眸的瞬间,秦铭的确眼前一亮。虽说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什么样子他都见过,可恋爱中的叶一竹,他也是头一回见,新奇得很。 叶一竹不动声色,面色一如既往的冷,秦铭见好就收,从口袋里抽出张白纸在她面前抖开。 “看看。” “这什么?” 心头闪过一丝不安,她还是边打开边问:“你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秦铭皱眉将最后一口烟吸进肺里,说:“过两天就走,你呢,什么时候去德国。” “下周,补课结束当天就走。”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视野里闯入的白纸黑字让她思绪一滞。 两人间一时沉默,最后,叶一竹把纸揉成团,语调平静:“这什么意思?” 很少见秦铭为难地挠头,“我这马上就要去美国了,我爸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前段时间的事,把我信用卡全停了。” 其实叶一竹的情况比他更糟。 这段时间如果不是有顾盛廷安排约会,她连吃顿麦当劳肯德基都成了问题。 叶一竹低下头,重新把纸张摊开,又折成半,直到最后刚好够塞进热裤口袋的尺寸。 “诶,我不是那意思……哪能让你全揽下来,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除了我俩,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 被她平静的话呛得一时无话可说,秦铭突然偏头看向路边,抬手狠狠砸向车头,怒骂一声:“操!” 心头的烦躁猝然被他点燃,叶一竹深吸了口气,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东西。 吕家群和李宇双方均要执行赔偿下下的判决。 八万块。平日里对于秦铭这种公子哥来说,也不过是在二楼后座这种地方玩几晚的数额。 “我以我的名头和我爸妈说过这事儿了,他们竟然不管,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妈的!” 叶一竹无情嘲笑他:“让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 “这时候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姐姐。” 沉默片刻,叶一竹垂眸道:“他八万块都拿不出来?” 一般高中生拿不出八万块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没有经济来源。可吕家群从前当打手的时候,是拿命去换钱,事成了一次交易的数额超乎想象。 “家群这人咱们都知道,说他亡命赌徒都不为过,羁绊是越少越好,怎么可能奢望在他手里有存款。”秦铭叹了口气,拍拍车头,又说:“这几年他为了任心倒是收敛不少,不然也不会想慢慢了断这里的一切去广州找个安稳工作。” 叶一竹本来还想再问,他那次去广州除了办事儿,难道还真有找工作落脚的打算,可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任心呢?” 话说吕家群如今进去了,最该在外面为他忙前忙后的人应该是任心。 “说来也奇怪,找不着人。”秦铭的指头敲了几下车身,脸上露出几分冷意。 “我还专门到那个会所找过她,人倒还是在那儿干活,可能就是不想见我。” ———— 这个前任问题不大 继续下一章 求助 回到卡座时,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气氛有些紧张。鼓点声恰好弱了下去,走近时,叶一竹才听到童理在啜泣。 看了眼宁雪,她被示意坐到角落。 “童理刚被一个小流氓欺负了,问她要微信她不给,那人就威胁她今晚最好别一个人走夜路。” 叶一竹一时无言,望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童理,除了顾盛廷和成博宇,几乎所有在场的男生都凑到她跟前说安慰的话。 “姐,没事儿,这不有我们呢吗。” “就是!他敢怎么着,我们这边人也不少!” 童理看上去跋扈高傲,没想到眼泪一掉就是朵小白花,娇滴滴的,这种反差让叶一竹都有些不忍。毕竟在这种地方,碰上无赖的几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碰上了,也只能怨自己倒霉。 “姐这样肯定是不能自己回去了,廷哥,不如你送送她?” 谁也没料到这话是从林芳嘴里说出来的。 彼时顾盛廷还翘个二郎腿捧着手机打排位,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刚刚是有玩什么大冒险游戏吗?”他气定神闲地坐起来,对着林芳的方向问,“我怎么不记得我输了,不然当着叶一竹的面,要我送前女友回去,不太好吧。” 他面露难色,语气也颇为犹豫,林芳心里堵着的一口气索性不吐不快。 “噢,差点忘了,廷哥刚才亲口说自己在追叶学姐啊……” 这边宁雪打了个寒战,瑟缩着去和叶一竹咬耳朵:“你们这帮人平时也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叶一竹没有说话,心里反驳着:她和林芳她们,才不是一帮人。 不过林芳闹这一出,叫人一时看不懂她是在帮童理争取机会,还是让童理出糗。 “其实送一下也没什么,只不过,要是我送童学姐回去,把我心上人惹生气了,这买卖不值当。” 叶一竹真是恨不得抽死他。可一颗心,又因为那句“心上人”跳得很快。 “咱们之间不差这一回,既然学姐今晚遇到了麻烦,廷哥英雄救美,还挺加分的。” 盯着她饱满红颜的唇,顾盛廷不禁偏头嗤笑了声,用手刮了刮下颌,“噢,那这么说,这还成我在你心里加分的好机会了?” 章矩等人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都没吭声。 “那你呢,怎么回去?” 叶一竹说完就要去拿包,他在桌下拉住她的手腕,重重的力道里有气。 “秦铭刚走不久,我让他掉头。” “你刚出去是见他?”他眉心一紧,语气不悦。 轻轻一挣,她倒也很轻松就把手抽出来了,如实回答:“是啊。” 其实叶一竹哪里会真的让秦铭掉头,再说了,真要找一个对象来和顾盛廷怄气,那个人也绝不会是秦铭。 她原本想和宁雪一道,可谁知道和成博宇家顺路的田婷却说自己还有下场。 那么,送宁雪回去,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成博宇的事情。 落单的叶一竹晃悠悠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小区门口,一抬眼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电车。 夏夜蚊虫多,顾盛廷又一身黑,站在路灯下一脸躁郁。 “护花使者功德圆满了?” 顾盛廷专注赶蚊子,等人走近了,开口讥讽了,他才抬头。 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眼,空荡荡的,他冷声问:“送你回来的人呢?” 叶一竹眼睁睁看着一只蚊子往他脸上扑,想都没想就拿手呼过去。他居然身形不动,只是目光凌厉地看她。 帮他把蚊子赶走,叶一竹叹了口气:“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我不做那些事,太茶。” 心头憋了一晚上的气缓缓疏散开,他不禁弯了弯嘴角:“拐着弯骂谁呢?” “童理啊。”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掩饰自己。 装模作样真的好累。 她板着个脸,连眼角都垂下来,逗得他咯咯直笑:“这么醋,干嘛还让我送她。” “林芳看我不爽很久了,我当她是学妹,不和她计较。当时那个场景,别说咱俩在他们眼中顶多算是暧昧关系,就算我承认是你女朋友,去跟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前任明里暗里的计较,岂不是显得我很小肚鸡肠,很不自信。” 顾盛廷倒是没想过她心里有这么多想法,一时间,难言的情绪漫上心头。 “人我没送,让章矩去了。” 他语气淡淡,却有几分认真,叶一竹静静注视他片刻,笑眼弯弯。他突然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把人往前拽,不给任何喘息的余地就偏头堵住了她的唇。 叶一竹闷哼一声,闭上眼睛微微启齿,任由他的清澄气息渡过来。 一吻结束,两人的唇都有些发麻。她将双手放在他胸前,声音微微颤抖:“是不是生气了,今晚我没承认我们的关系。” 没想到他装无知,“我们什么关系?” 她难得没有翻脸,手又攀上他脖子,双目贴近,任由自己陷入他柔情似海又滚烫如初的灼灼目光里。 “男女朋友。” 听到这个回答,顾盛廷高高悬起的心才彻底放下。用温热的唇又蹭了蹭她的额头,“你当那群人傻啊,现在整个一中,谁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她把头埋在他肩膀里,闷闷发笑:“真是,和你处对象想低调都不行。” 叶一竹有些失神。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有几个这样的男生——帅气、叛逆、潇洒。他们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存在,是无数女生追捧的对象。 顾盛廷处在这个金字塔的顶端。虽然叶一竹很不想承认,但每每注视他,她都会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光芒。而自己,如果只是穿校服的叶一竹,似乎永远无法与他比肩。 这样荒谬的想法,让她都忍不住狠狠嘲笑自己一顿。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也真的好喜欢他。 他抱了她很久都舍不得松手,最后干脆撒娇:“有些饿了,想不想吃点什么?”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她黏在一起。这样美好的夜晚,本该属于他们两人的约会。 叶一竹往家里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刘圻梅和叶集扬似乎都没有回来。她勾起他的手,说:“这次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我期待一下女朋友会带我去吃什么。” 叶一竹抿嘴笑笑:“不用开车,走几步就到。” 叶家的别墅在新城区,周围全是高档高消费的店铺,顾盛廷本来还想嘲弄她比自己更懂享受生活。可谁知道她带着他七拐八弯竟然走到了天桥下,离七中不远,这个点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到大排档拼酒。 “七中离你家也不远啊,初中的时候你怎么不回家住?” 叶一竹随便捡了个座位坐下,从老板手里接过来油腻腻的菜单摆到顾盛廷面前,“我爸妈忙,怕我一个人吃不饱饭,就把我丢去跟老师了。” “你选的地方,你点。” 顾盛廷把菜单推回去,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悠闲喝了口凉茶,然后托腮盯着她看。 她其实不怎么饿,知道顾盛廷也是虚饿,所以就没有点太多,怕浪费。 “就这么点东西,叶老板也太抠门了吧。” 懒理他的打趣,但对于他对自己的专属昵称“叶老板”,叶一竹很受用。 起因是上次她质疑他还是不是处男,他说自己又不是鸭子。一吻刚结束,他搂着她冲她耳蜗吐气:“唔,我只等着叶老板明码标价。” 叶一竹回味着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用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他。 “听说,当年就是因为童理被非人追求,主动请你当护花使者送她回宿舍,你俩才擦出火花的。” 顾盛廷刚送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憋红了脸,平复几秒后,倒也坦然。 “这你都知道,平时没少关注我吧。” 叶一竹从容应对他漫不经心的调笑,“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对我是一见钟情。” 大型落地扇的风向恰好转过来,强劲的风力将她叉出来的碎发纷纷扬起。眼睛枯涩,她微微眯眼,卧蚕被挤成两团粉嫩的饱满。 四周是喧嚣的烟火气,顾盛廷被她言中,想要维持的高傲顷刻都变成了顺服。 他是和她说过——在校门口和她不期而遇那次,他就知道自己逃不过。 “你不是?” 说完,他整个人往后躺去翘起腿,将手臂搭到邻座,一副谈判的样子,势在必得地盯着她看。 叶一竹摇头,瞥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忡和挫败,她忍不住狡黠地笑:“大哥,像你这种名人,我高一就认识你了。照你这么说,我还暗恋了你两年?” 他皱眉思索:“唔,也不是没这可能……” 叶一竹真想揍死他,把撕开的塑料薄膜揉成团砸他的脸。 两人相视一笑,其实心间都落了些奇妙感觉。 叶一竹以前只觉得,在学校里,她和顾盛廷这种人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不过和大部分女生一样,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偶尔看到他,会觉得他长得还行。 而顾盛廷回想起那个凉浸浸的傍晚,当时情况紧急,他一眼看到她安静又孤独的背影,只觉得她好说话、好欺负,而且面对他们这种人,她似乎也只能接受安排。 事实证明,她的确“好说话”,一言不发就把外套丢给了他们。他对她脸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长得不错。 当时的顾盛廷没想到,之后会和她发生这么多事。 说来也奇怪,他们在校外算是一个圈子的人,按理来说在二楼后座、下下,早该碰到了。 所以有时候,人不得不信奉命运、缘分和所谓的宿命论。 叶一竹正望着杯中棕色液体出神,没注意到顾盛廷起身拉了椅子挨着她坐下。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其实早就头脑发晕了。夜深了,灯火喧哗处,身边是心仪的女孩,他整颗心都被浸泡在温水里,软得不成样子。 “叶一竹,我好像有点醉了。” 把头埋进她瘦薄凹陷的肩窝里,经过一晚上杂乱味道的浸泡,他却仍能嗅到细腻肌肤上的淡淡清香。 他的头发很软,毛绒绒地肆意横扫,叶一竹没有动作,近乎呆滞出神的任他汲取自己的温度。 “顾盛廷,帮我个忙。” “说。” 他闭着眼睛没多想,思绪游离,机械答应她,不停用唇摩挲着她的颈窝。 毕竟认识这么久,除了针锋相对的时刻,她能主动开口求助,是件稀奇事儿。而他觉得,不管她提出什么,他都会答应。 “借我八万块钱。” 顾盛廷还是没在意,反倒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怎么,大姐大要拿钱去善后啊。” 他明显感到她的身体一僵。视线对上时,叶一竹面色平静地开口:“吕家群需要赔偿下下八万块,期限就在这个月底。” 两人对视良久,顾盛廷用舌尖在口腔里划了一圈,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玩弄着她的辫子。 “怎么,吕家群手底下没人了吗?他不是很牛逼吗。你是他们大嫂啊,要帮忙擦屁股的。” 很刻薄的话被他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来,就像在叶一竹心里扎了根刺。她不动声色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恰好老板把炒粉、烧烤端上来,等人走了,顾盛廷坐直身体,把一次性筷子的纸袋戳破,随手扔到地上。 “先吃。” “我不饿,本来就是陪你来的。” 她实话实说,在他听来却是十分刺耳。 手中一顿,顾盛廷脸色彻底阴沉,突然将筷子狠狠一摔,觉得她主动带他来吃宵夜都是另有所图。 他抱住头,拼命捋出个大背头的发型才能平稳开口:“我没有理由帮他,八万块不是小数目,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也知道,我这人不留钱,哪个月不是花得精光。” 叶一竹怎么不知道像顾盛廷这样的公子哥,零花钱多,开销也大。 别的不说,这个月初他和那帮哥们儿才刚入手了一双大几万的限量款球鞋,又恰逢毕业季,他一堆熟识的学长学姐要离开,撇开他做东请客的次数,像今晚的聚会几乎每天都有,每笔都是大开销。 可是眼下,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是她能够信任、求助的对象。 见她迟迟不说话,顾盛廷心里没来由的更窝火,“是秦铭让你来找我的?” “如果不是我们俩都自身难保……” “什么意思?”顾盛廷冷冷打断她的话,胸膛一起一伏。 他就是听不得她把她和别的男人称作“我们”。 叶一竹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抽起筷子,“没什么意思。” 气氛霎时就跌破诡异的冰点,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是这样,说了没几句就要针锋相对、冷眼相待,像彼此的仇人。 “叶一竹,求人可不是用这态度。” 嘲讽完,他重新拿起筷子,往碗里夹了两筷子炒粉,又连同把加了辣椒的烤牛肉摆到她面前。 他自己沉着个脸默默端起盘子,如饿狼吞肉,把剩下的炒粉拼命往嘴里扒,叶一竹咬了咬嘴唇,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没有出声。 从大排档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走回去取车的路上两人也一路无话,直到顾盛廷坐上车,她反拉住他的手。 顾盛廷身形停顿,回头凝视着她。 “能搭个便车吗,去哪儿都行。” 街道人烟稀少,巨大夜幕下的城市收起了白日张牙舞爪的可怖,静谧安宁。路两旁的灯光打在泊油路上,显得世界无比空旷。 “要我去帮一个你曾经为了他纹身的人,我做不到。” 喑哑的声音被风搅得混乱,顾盛廷也不管靠在背后的人能不能听到,“如果要你去帮童理,你肯吗?就算你肯,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心里肯定会有很多想法。这样的事,做了又有什么意思。” 环在腰上的手又收紧一度,其实他早就软得没了脾气。 “你和秦铭如今是什么样,我也是。以前没钱了,打个电话过去,说几句好话,都不是问题。现在快高三了,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妈看我比以前严,也怕她儿子没学上。” 她耳朵稳稳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胸腔的振动,轻声开口:“这事就算过去了。” “好。” ———— 双更哎!我真棒! 顾:你请我吃宵夜是为了求我去帮吕家群? 叶:不完全是。 …… 处分 补课一结束,叶一竹就和刘圻梅踏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刘圻梅的弟弟在慕尼黑定居,前不久刚生了三胎,连同刘家二老也在那边生活帮忙照看小孩。 临走前一晚,她和顾盛廷在小区楼下的花圃缠绵。 在禁忌区亲吻,是他们做惯的事,每回都有种偷情怕被别人发现、触犯条例的紧张刺激。在慌措紧迫的时间里争分夺秒,更加用尽全力掠夺对方,好像世界随时都会崩塌,但前一秒,他们需要记住彼此。 叶一竹其实无法想象自己要与分开这么久她会怎样,闷声闷气对他说:等她离开,他想找人吵架都难,估计会无聊到嘴巴发霉。 顾盛廷不以为意,说自己可以和章矩那帮狐朋狗友去ktv点公主,轻松的语气全是对未来快活日子的期盼。 可在她有些生气失望要回家的时候,被他一把拽住拉回怀里。 “我会很想你。”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其实是想问他会不会想她。刚才说那些,不过想要逗逗她。 叶一竹紧紧搂住他的腰,一瞬间又想要叛逆一回。 去他妈的德国。 叶一竹走后,顾盛廷的确真切快乐了几天。可仅仅是几天而已。没人拌嘴、没人接吻,他真的如她所说,嘴巴要发霉了。 叶一竹从来不是个主动的人,他早该知道。即使临走前一晚两人忘情激吻,可到了德国,她从来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管他是通宵上网还是喝得嘧啶大醉。 章矩调笑他找对人了,那帮被女朋友消息电话连环轰炸的人,也都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扯下耳机,顾盛廷皱眉抽走键盘旁边的烟和打火机往外走。章矩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下把就要开始了,干嘛去?” “不打了,没劲。” 边走边打开聊天界面,看到对话依旧停留在他三个小时前发的那句无人回应的“早安公主殿下”,更是烦躁,毫不犹豫发起了视频邀请。 网吧里空气清凉却浑浊,大家都在座位上自我沉浸,也还算安静。到前台正要出门,他一抬眼看到了正在办理开机的许佳安。 许佳安抓着包袋的手不觉紧了紧,冲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么巧。” 他摁灭没有回应的手机,拿下嘴里的烟,往四周看了一圈,有些诧异:“一个人?” “怎么,一个人不能来吗?”她把手搭在前台,歪了歪脑袋反问他,很是俏皮。 顾盛廷一时被呛住,抬手摆了一道,嗤笑:“请。” 叶一竹的视频打过来,铃声有些突兀,许佳安的目光下移,又看到他给她的备注。 “叶老板。” 屏幕亮起的一瞬,他的眼睛也跟着迸发出光,再无暇顾及别的,没和许佳安打招呼,再次含烟匆匆撩帘走了出去。 身后的人收回深深的目光,垂眸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来这种地方,总是要穿得大胆一些。 黑色露脐短装,别着金属扣的百褶裙,许佳安觉得这样的自己,会让人眼前一亮,因为这与平时她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事实是,她的确看到了顾盛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你很烦。”她似乎刚睡醒,有点鼻音,但语调软软的,嗔怨着撒娇。 视频那头是装潢简约但光景极佳的房间,她刚洗过头,又长长了些的头发湿漉漉搭在肩头。 她坐在白色床单上,正在涂脚趾甲油,都不看镜头,心不在焉的。 可他突然就没气了,心头一软,笑问:“涂的什么颜色?” 她突然来劲,跳起来把手机拿近,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的指甲丫子无限放大。 “操,谁要看你的臭脚丫子。” 那头传来咯咯的笑,她越发得意,开始摆动自己圆润粉白的脚趾头,扬起语调:“自己看咯,敢嫌弃我,你不是说我的一切你都喜欢……” 是泛着光泽的黑,倒符合她的个性,也适合她。 “喂!臭小子,别碰老娘的东西!” 顾盛廷正想开口,她那边突发混乱。叶一竹和不到七岁的小表弟斗智斗勇,镜头跟着她东倒西歪,手机里传出来阵阵刺耳的高声尖叫。 “你和男人视频,我要告诉姑姑!” “我怕你啊,臭小子!屁股又痒了是不是!” 出生在国外的黄毛小子用稚嫩的童声操着一口流利英文趾高气昂的,顾盛廷倒也是第一次听到叶一竹说英语。 语调变得尖锐了些,嗓音更清透,可那股不饶人的狠劲却还在。 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他的生活依旧奢靡放荡,可总是少了些什么,让他觉得有些安静和空虚。 直到看见如此真实随性的她。 顾盛廷会心笑起来,对着屏幕也吼了一句英文威胁她表弟。 “哎,我表弟只有我能骂。而且,这小子真会去告状的!” 他无谓耸了耸肩,挑了挑眉,满不在意,一副要死一起死的逼人气势。 顶多是被父母发现他们“早恋”,按头装个“不务正业”的罪名。 大过处分都背了,又何必在乎这种小名头。 叶一竹忽然把脸埋在膝盖笑出声,再抬眼时,里面多了些层黯然,对他说:“顾盛廷,我好想你呀。” * 这个假期过得尤其快,一睁眼一闭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叶一竹提前两天回到大重,倒了整整两天的时差。任顾盛廷那边怎么炮轰,她还是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想在熟悉的大床躺尸。 开学那天早上要举行升旗仪式加开学典礼,叶一竹拿出被压得皱巴巴的校服随意套在身上,在匆忙人流中慢悠悠地插着耳机走。 和同样无视校纪校规的几个人碰面,他们当中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叶一竹记得他,第一次为了接宁雪和他们学生会的人聚会,这小子还想灌她酒来着。 “陈副会长?” 虽然学生会的换届大会并没有正式举行,但因为顾盛廷每天没话找话和她聊天,像个八婆一样给她八卦学生会的各种狗血故事,她就被迫比以前更了解学生会一些。 “嫂子竟然还记得我。”陈束有些意外,原本还不太确定叶一竹的态度,可这样一来,他彻底放下了戒心,熟络地换了个称呼,也算是拉拢顾盛廷了。 林芳这才瞥向叶一竹,笑呵呵地问:“学姐怎么没和廷哥一起?”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叶一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扭头问陈束:“听说昨晚你们在一块儿喝酒?” 被忽视的林芳很是尴尬,好在四周都是他们年级的人——虽然不敢在叶一竹面前越界,但也不敢轻易招惹自己。 没想到叶一竹猝不及防查了个岗,陈束悻悻笑了两声,“廷哥没喝多少,主要是换届了,给我们这些人提点一下。” 叶一竹对他们学生会的事情不感兴趣,不甚在意点点头走进了班级队伍的末尾。 一直回头张望的宁雪见了叶一竹,立马从中间位置蹿到最后。她这一动作引得原本已经快安静下来的队伍再次躁动,纷纷回头。 叶一竹任由他们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打量,从包里掏出两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往宁雪书包塞。 两个人压着声音在队伍末尾叽叽喳喳把一个假期的话都说了。 谈起昨晚的聚会,宁雪冲隔壁顾盛廷的背影扬了扬眉,“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我听高其说,顾盛廷干什么你都不管。” “没吵啊,我又没病,天天和他吵架做什么?”叶一竹抱起手臂挠痒,眼睛跟着台上交接话筒的人转动。 宁雪撇撇嘴,好心提醒她:“你自己有多少情敌心里清楚,一个林芳没死心,又掺和进来一个许佳安……” 宁雪本来想说昨晚学生会聚餐许佳安也去了,据说是成博宇在附近偶遇她才盛情邀请她加入的。可宁雪丝毫不担心许佳安对成博宇有什么想法,倒是听说,高一那会儿她和顾盛廷关系还挺好的。 雷霆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又稀稀落下,叶一竹心不在焉,看到校长神色肃穆,将手里捏着的几张纸缓缓打开。 白纸被揉动的声响在话筒下被无限放大,现场原本慵懒的氛围悄然紧绷。 “上学期,学校出现多起事故,甚至有同学公然挑衅校纪校规,做出恶劣行径,以下,对这些同学进行全校通报,希望全体同学以此为戒,严以律己,把学习放在第一要位……” 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新学年的第一天,校长猝不及防杀了个回马枪。 “高二一班曲卓然,高二十班博胜……” 一个个名字回荡在校园上空,叶一竹低着眼,心里滴滴答答的,在数着什么。 “高三四班叶一竹,高三七班王玉成……” 原本应该到此为止。 校长似乎高喊得有些累,敛色把目光往队伍一扫,放下了那张纸,对着话筒沉缓吐字: “高三三班顾盛廷。” “记大过处分,留校观察!” 心脏以不可计数的速度骤缩,九月初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云层,叶一竹的背后却浸出薄薄一层汗。 她忍不住寻找他的身影。 他站得挺拔,身姿冷峻,优越的气度被覆上一层寒冬似的阴郁。 那一瞬间,叶一竹快速收回视线,紧紧抿唇,低血糖预兆似的心慌腿软。 漫长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叶一竹回班,一眼看到自己桌上躺着的一袋麦当劳。 她轻吁了口气,骤然回神,提起满满一袋的早餐趁着人潮还没完全散去跑上楼找他。 顾盛廷整个人虚脱,刚挨着桌子准备趴下,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又立马坐起来。 “怎么了?” 他眼圈红红的,脸也有点肿,说话含糊,一看就是酒还没醒的样子。 “我吃不完这些。” 他懒懒挪了挪屁股,五官扭做一团,嫌她事儿多,手却接过纸袋子从里面捡了几样拿出来。 “就一个汉堡,一个薯饼,别给我矫情了。” 叶一竹的眼眶蓦地有些发热。 “喂……”顾盛廷见了愣她几秒,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情绪也彻底冲破防线,刚要出声,她却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德国的风水倒把她养得好,身上多了些肉。她的头发已经长回到他们初识的长度,扎到头顶成个挺拔有型的马尾,身上那件白色的短袖校服,勾起了他柔软的记忆。 上课铃声打响了,顾盛廷没追上去。 晚修结束,他们在单车棚的最阴影处激吻,唇齿猛烈地碰撞着,摒弃技巧地捣搅、吮啮,吻到头晕脑胀,用最大的力气汲取对方的气息。 “流氓……” 叶一竹断续喘着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才发掘自己嘴唇已经发僵。可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一手蛇一样滑进宽松下摆,握个满盈,然后低头堵住她喉间发出的娇叹,随着手掌的频率,亲啄一下,离开,又含住,温柔辗转。 她快要被这种轻柔的撩拨弄到发疯,头皮一阵紧一阵麻,膨胀的心与肺紧紧纠缠包裹,那种濒临缺氧的丝丝痛感逼出她眼角的泪。 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劲,被他反手抱得更紧。 短暂温柔后,他吻得穷凶恶极,大颗汗珠沿着隐忍跳动的青筋流下,体内风一样飘忽不定的虚空感横冲直撞,心每软一分,肌肉贲发的小臂就收紧一分,全部力量与柔情都给了她。 “你走开啊……”她像被欺负哭的小猫,清冷如她,也会有奶凶的口吻,指甲狠狠掐进他背后的肉里,痛得他闷哼一声。 他能感受到她其实有些害怕。他也知道自己狠了些,一副要把人吃掉的架势。太躁动。正无奈着想要安抚,她却勾起一只腿缠到他的小腿上。他愣了愣,低头看她一眼红彤彤的小脸,咬紧牙关突然摸到她另一边大腿上,她身轻如云,可他还是用尽蛮力将人往后一撞,沉沉低吼:“你作死!” 她双腿完全缠在他劲瘦的腰侧,大腿内侧的软肉与紧绷的线条紧紧贴合,分不清是哪里的血脉在跳动。 “你硬了。”她微微高于他,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倾身趴在他耳边,厚重的乌发顷刻将他淹没。 “我一个十八岁青春美少年,没有生理反应你才应该担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不忘捏她的小屁股,叶一竹浑身一颤,又羞又恼,想踹开他。 可他抱得更紧,闷闷地笑。 “讲真,你再这样勾我,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他整张脸伏在她汗涔涔馨香的颈窝里,看不到叶一竹涨红的脸,也感受不到她心尖那朵跃跃欲试绽放的花蕾。 她咬唇,伸出手指戳他的背脊,“想得美!我可不想让自己的高中三年变成青春伤痛文学。” 顾盛廷笑得开怀,轻嗤一声:“第一次给你不满意啊。” “谁稀罕!再说了,谁不是第一次。”叶一竹说完,后知后觉中了他圈套,闹了个脸红,用肘推他,胡乱抹了把脖子上的汗。 “女生的第一次才宝贵,当然要慎重留给最对的人。再说了……” 她冷笑一声:“谁知道你还是不是个处男?” 又来了。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尖锐着试探他,不管他解释多少遍。但顾盛廷不嫌烦,这次干脆换了个答案:“试试不就知道了。” “谁要和你试试!” 她挣脱落地,气呼呼理了理头也不回。顾盛廷停在原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明明慌措得要死,却强装镇定。 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自己深呼吸好几下,平复了体内躁动的血气,才不紧不慢阔步追上前与她并肩。 “那我就等叶老板想验货的那天。” 叶一竹心中一动,“噗嗤”笑了出来。弯弯细细的睫毛在昏黄路灯下扑闪,每次她被他逗笑,整个人都会变得柔和又娇羞,看得他心头狂跳。 这是只有他顾盛廷才能看到的叶一竹。 照例送人到宿舍楼下,他要走时叶一竹才反应过来今晚他连书包都没背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了别处,漫不经心开口:“跟你说个事,那八万块钱……” 叶一竹的表情瞬间凝在脸上,体内里闪过阵阵不安。见她紧张的样子,本来做好十足准备、心有成竹的他又突然变得烦躁。 “已经解决了。”他轻嗤一声,嘲讽道:“看来你和秦铭在国外真是够逍遥的,真没再理这件事。” 叶一竹愣在原地,思绪被缠作一团。她是真没再打听过这事,可秦铭在大洋彼岸却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吕家群。 她去德国不久,秦铭就打了个跨洋电话告诉她赔偿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把可能出面的人猜了个遍,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任心和靳岑身上。甚至问过叶一竹“不会是你去求顾少爷了吧”。 叶一竹的心一紧,可想起那天不算愉快的谈话,自己也答应过顾盛廷不再提这件事,所以硬生生把打好的字又一个个删掉。 可现在面对面,他却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嘴唇动了又动,她强装镇定问:“你哪来儿的钱?” 顾盛廷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晃了晃,叮呤咣啷的声响在幽静的夜格外刺耳。 “高三了,在外面租个房子把回家的时间节省下来用到学习上,也不是个很过分的要求吧。” 叶一竹还是没反应,他表情冷冷把钥匙重新揣回兜里,用手点了点她的脑门,“我租的是章矩原来在学校后门的那间房子,以后咱们见面方便很多,偷着乐去吧。” 起初的震惊已经慢慢散去,叶一竹拂去眼底的热意,伸手打他。 “我偷着乐什么?偷着乐那晚你摆个臭脸,这会儿又自己弄这一出?顾盛廷,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眼角泛起的红被他尽收眼底。知道她不是个擅长自我感动和为别人感动的人,一把握住她飞舞过来气势汹汹的手,他正色几分,说:“我帮他,是因为那次在下下,如果不是他,我不敢想象还有什么我无法承受的后果发生。” 抚慰 回到宿舍,新舍友已经洗完澡。时隔一年,晚归回来面对的是灯火通明的宿舍,叶一竹还是有些不习惯。 虽然房东已经和她打过招呼,这学期会住进来两个新人,一个高一,一个高二,都是她学妹。幸运的是,她们两人一间房,叶一竹还是独间。 “学姐好。” 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叶一竹放下了对生人与生俱来的戒备感,不算热烈地打了个招呼。 “我叫廖晓颖,以后就拜托学姐多多关照啦。” 廖晓颖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脸颊却有些婴儿肥,平刘海,过肩浓密的黑长发,一身嫩黄色的卡通睡裙,整个人十分娇俏可爱。 叶一竹也拿了盒巧克力递给她,廖晓颖又惊又喜,整个人活泼又生动。 她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心中万般感慨,年华易逝。 分开不过几分钟,顾盛廷就打电话过来八卦她的新舍友。 听说她宿舍里要来新人,顾盛廷比她还着急。他不是没听闻过女生宿舍的勾心斗角,又打趣她这暴脾气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起冲突,不然还得劳驾他来替她出气。 “人挺好一小姑娘,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叶一竹把书包往床上一甩,再把空调打开,电话那头嗤之以鼻:“可我怎么觉得你情绪不高,叶老板。” “我是独居动物,总要花点时间来适应。而且……”她吸了吸鼻子,放缓了语调:“顾盛廷,今天见了小我两岁的女孩子,我突然觉得,年轻真好。” 电话那头传来爆笑,只听他贱兮兮地说:“别嘛,不习惯和陌生人住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起……” “你他妈不开腔会死啊!” 叶一竹咬牙切齿,可心却跳得很快。 听到他那边传来打游戏的叫骂声,叶一竹换上拖鞋找来衣服准备去洗澡,随口一问:“你们几个人?” “也三人,一个八班的,一个高二的。你们那不是也有一个高二的吗。” 走出去的时候又碰到刚上完厕所的廖晓颖,叶一竹和她彼此都有些拘谨,侧了侧身体让对方先过。 “她今晚好像不回来。” 顾盛廷吹了声口哨:“这么有搞头?我怎么有预感,你俩不对付。” “闭嘴啊!”叶一竹恨不得立马挂电话。 经过这么多事,现在又进入高三了,她可不想再花多余的精力去处理人际关系。 * 虽说他们这一届已经升级为毕业班,但其实教学楼的氛围没有多大变化。不过就是他们成了站在校园金字塔顶端的人,平时走路都带风。 学生会的换届大会暂定在下周一,顾盛廷虽然不是主席,但也在受邀名单之中。据说他们还拿到了特批晚上要出去聚餐。顾盛廷软磨硬泡半天,每天晚上分别的时候都吻到她缺氧,最后叶一竹才勉为其难答应与他同行。 金秋九月,校园涌进一批新鲜血液,平添不少鲜活的生气。每天下午放学,各个社团就在操场出摊,吆喝大家加入。就连篮球场都成了街舞社表演的地方,顾盛廷等人没地方打球,一到傍晚就直接连人带设备把街舞社那帮小兔崽子从篮球场轰出去。 还是学生会一个高二的女同学给当时正在食堂和宁雪吃饭的叶一竹通风报信。 她估计也是怕顾盛廷在已经背有一个处分的情况下再惹出什么事端。 宁雪似乎比叶一竹更着急,早早就放了餐盘到门口张望篮球场那边的情况。 “你真不怕他又把人揍得半死啊。” 篮球场那边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堵住。顾盛廷为首,他们手里挎着篮球,地头蛇一样霸道蛮横。场面也没有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街舞社里面其实有不少顾盛廷的熟人,旁观者里也有诸如林芳、陈束这样的人在从中调和。 但还是有人不识好歹直接从越过人群走下去和顾盛廷理论。 ”这谁啊……“ 拿着滑板,一身黑衣,叶一竹一眼就认出熊振宇。听说他和之前女朋友分手后,最近刚泡上高三的一个学姐。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顾盛廷身体猛地往前倾了一下,脸连同脖子瞬间在烈烈夕阳下涨得通红。 林芳及时拉住他,一脸焦急恳求,就差直接把人拦腰抱住了。 那边熊振宇也被人作势往回拽,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十分火爆。 叶一竹看了半天,最后径直穿过操场往回走。宁雪追上去,以为她在生林芳的气。 晚修第一道上课铃打响,教学楼已经悄然安静了,楼梯间却突然传来阵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叶一竹插着耳机在看理综卷,眼睛都没抬一下,却在整栋教学楼彻底清净下来后,明目张胆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球场上,顾盛廷在独自投篮,她静静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又走到观众席上选了个位置坐下来。 夜没有黑透,天边云霞还有残影。昏黄灯光下,他不断对着篮筐扔球,整个天际似乎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不管有没有中,永不停息。 叶一竹的心也同时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最后一下,他把球扔出去的时候,似乎精疲力尽,整个人往后趔趄退了几步,所过之处,哗啦啦全是汗滴下的痕迹。 任由球滚出去,顾盛廷垂头朝观众席走过去,停在离叶一竹还有一节台阶的时候,他突然俯身毫无预兆地进攻堵住她欲动的唇。 她喝了桃子味的汽水,柔润的唇上还有余甜,不等她反应,他就狠撬开紧闭的牙关,舌尖胡蛮搅动,直到勾住她一小截软滑的丁香。 汗不停地流,混进嘴角,很快,口腔里就弥散开咸味。 叶一竹皱了皱眉,大脑却失去了思考的意识,伸手勾住他又黏又湿的脖子,她深换了口气,险些晕厥过去。 分开后天旋地转,顾盛廷眼神迷离,近距离凝视着她低垂颤动的睫毛。手怜爱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叶一竹,你要敢绿老子……” 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到要怎么惩罚她。 他能拿她如何,命和钱,都甘愿为她付出。 没有人会不心动,面对十八岁的顾盛廷。 叶一竹情随心动,伸手止住了他的话。 “顾盛廷,只要你不提分手,别想甩掉我。” * 顾盛廷以租房的名义向家里要了三万多块钱。 陈素英忙于工作,也没太深究。直到昨天,她到顾盛廷住的地方转了一圈,她从小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对市中心老房子的居住环境很不满意,也从中看出了些端倪。 就这么个破地,还是与人合租,一年就要三万,陈素英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从顾盛廷舍友那里拿来房东电话,才知道家里给出去的三万块,用来租房的不过一万出头。陈素英是什么人,商人的灵敏度让她立马着手查询了她名下给顾盛廷使用的储蓄卡。一年十万块,她前段时间刚查过,卡里还剩六万多,可如今却是分文不剩。 不仅卡里的钱没有了,他还骗了两万多凑数。 见事情败露,顾盛廷嬉皮笑脸随便扯了谎。以往他说自己把钱都拿去喝酒蹦迪、充游戏、买秋喜陈素英是不会多管的。可现在是“非常时期”,陈素英公司的事情忙完了,正好空闲下来管管自己这个混世魔王儿子。 陈素英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又交女朋友了。 她这样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有前车之鉴。 初中的时候,顾盛廷就曾经花了好几万给当时的女朋友买了个包,还包下郊区的别墅给她开party。 顾盛廷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被教育一通后,他所有的银行卡连同两辆刚入手的电动车,包括他还没邮到家的限量版球鞋通通都被扣了下来。陈素英还放话:以后每个月他的生活费固定两千块钱,多一分都不会再给。 除此之外,陈素英还给他报了好几个一对一辅导班,晚修和周末,把他锁死在辅导机构里。 看他还怎么出去鬼混。 其实顾盛廷拿那些玩乐的钱也算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而且以吕家群的性子,出来后是肯定是会将钱尽数偿还的。 但现在他憋了一肚子委屈,被认为是给女人花钱的败家子不说,资金、时间、自由全没了。 叶一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郁闷的样子,像一头随时都可能苏醒爆发的狮子。这般阴鸷、凶恶,也只有叶一竹才敢靠近他。 昨天晚上他们出去吃饭,上电梯的时候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前一后,他们进去的时候电梯还没有超载,那个男人前脚刚着地,警报就滴滴响起来。 一时间,电梯里的人面面相觑。顾盛廷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没有丝毫要下去的意思,还回瞪他:“看什么看,你下去!” “你他妈哪只狗眼看到应该我下去。” 顾盛廷的声线已经绷紧到极限,脸上的狠戾是叶一竹见惯了的,可眼下是在公众场合,又这么多人等着,她悄悄从背后拉了拉他的手。 “快点的啊……大家都赶时间……” 顾盛廷看了眼叶一竹拉住自己的手,硬生生压下已经燃到极点的怒火拉着叶一竹走出了电梯。正当那个男人洋洋得意时,电梯里的警报还是在响个不停。 实在有人看不下去,冲他喊:“下去吧,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就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和小年轻过不去……” 那男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灰头土脸从电梯走了出来。 走楼梯的时候,顾盛廷回想起男人最后吃瘪的脸色,忍不住放声大笑。叶一竹见他心情大好,也不禁心境畅怀,晃了晃他的手:“你看,有些事情不用动手,公道自在人心。” 他停下来眯眼看她,迟迟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通过打架来解决。” “当然,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顾盛廷轻笑出声,出言嘲讽她:“我还以为你从良了。你是在二楼后座打群架的‘叶姐’,凭什么叫我不要用拳头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还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够让廷哥为了我,稍微收敛一下脾气。”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盛廷一时心情复杂。她也不是遇事会忍气吞声的人。 其实,他当然知道她是担心他再出什么事,才这么谨慎。 伸手刮了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勾了勾嘴角:“如果你说你这是在要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她沉吟片刻,歪了歪脑袋,眼角不经意间露出那股子独有的娇媚,“是谁要求你,你都会考虑一下?” 他喜欢她这样满怀自信地质问自己。 “也不是吧,只有女朋友可以。” 她抿嘴心满意足笑起来,抬眼时见他用更热切深情的目光注视自己,心突突跳了两下,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彼此抚慰,不是一定要用粗暴的方式。” 顾盛廷身体一僵,难以言说的情绪如江水滚滚而来。 有个人管着他,听起来蛮横无理的要求他收敛情绪,换做以前,顾盛廷一身逆鳞绝对不会顺服。 可她,似乎对他有天生的魔力,让他心悦诚服。 今天在篮球场和街舞社险些发生冲突,并不是他的本意。 头天晚上他明明和街舞社的人达成协议:他们把篮球场空出来给他们打球,自己另寻空地招贤纳新。 也正是因为这样,顾盛廷才和自己一帮兄弟“说大话”。却不料对方突然爽约,这才让原本情绪就不高的顾盛廷彻底爆发,和他们发生了口角。 可兵临城下,他突然想到昨晚在商场发生的事,心里的火才一点点熄灭。 “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们并肩坐在台阶上,望着远方的夜幕一点点沉下去,顾盛廷还在微微喘气,手里把玩着空掉的水瓶,有些自嘲。 身边的人没有搭话,他又不死心似的转头:“听说下午的时候有人去叫你了。” “我没出现,是因为相信你。”叶一竹叹了口气,又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哄小孩一样“不是因为生气。”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嘻嘻把头靠过去,得寸进尺。叶一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替他胡乱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最后把纸团砸到他怀里。 “我没去,不也有人在劝你。” “这话酸的,我还没提熊振宇呢,你倒先编排起我来了。” 叶一竹莫名其妙,“熊振宇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就看他不爽,想揍他。”他把水瓶抛起来又轻松接住,语气轻蔑,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得由他的心情主宰。 “顾盛廷,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一时间,叶一竹又气又笑。 说完,她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下去,语气冷淡:“不,你才不幼稚呢。初中就知道送女孩普拉达,给人包场过生日,顾公子出手一直这么阔绰。” 绕了半天,原来人家在这里等着自己。顾盛廷有些急,三步做两步追上去解释:“真没这么夸张,而且我申明,我初中没有女朋友,我的初恋是童理,那几万块钱我都拿去充游戏买球鞋去了。” 叶一竹不听他辩解,静静看了他好久。 顾盛廷最受不了她冷冷静静的目光,心都碎了,伸手搂住她。 “你要没有犯罪史,你妈这会儿能对你这么狠?” 她不算矮,可在他怀里,头顶将将擦到他的下巴。这个角度,以往她仰头,他低头,正好可以心随意动地接吻。 “这下好了,晚自习你也不用来,周末也没空,咱俩干脆网恋得了。” 很少见她这样耍性子说气话,顾盛廷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莫名雀跃,低头去寻她气鼓鼓的侧脸。 “行行行,我的错,所以咱俩好好珍惜今晚最后相处的时间?” 她伸手推搡他,却被他反手抓住放到嘴边轻啄了一口。 “好啦,别生气了。你如果想听,我都可以给你合理的解释。” 他冤死了,以前初中那会儿他是挺臭屁的,对漂亮女孩出手阔绰,可真没到花几万块买奢侈品的地步,都是那帮人编出来一传十十传百。 “说真的,趁我的车还没被收走,带你兜兜风去。” 两人从老地方翻出去,骑着小电驴漫无目的。街灯、晚风、蝉鸣,不提那些烦恼的事,一切都安静如画。 叶一竹靠在他的背上,一边耳机里在放着他们共同喜欢的乐队。 “要不,今晚别回去了。” 表白 范媛媛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廖晓颖刚把面膜洗掉走出来,以为是叶一竹,正想抬头打招呼,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是……学姐吧?” 范媛媛把东西搬进来后一直没露过面,廖晓颖只知道和自己住一间房的是个高二学姐。 “嗯。”范媛媛看了眼靠门那间黑灯的屋子随口应了声。 她披着的一头水波纹卷发,黑白长裙,温婉又有气质,让廖晓颖看得有些出神。 “那个高三学姐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范媛媛点点头,也没再多问,热络地揽起廖晓颖的手,家长里短聊起天来。 一来二回,范媛媛也大抵探知到这间房子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 * 顾盛廷和叶一竹在网吧包了间房,还偶遇了高其等一中校友。 “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来这里打通宵?” 叶一竹酒吧迪厅泡得不少,但网吧对她来说是个新环境。 没等顾盛廷说话,高其就忙着辩驳:“什么叫我们男的,许佳安也经常来这里和我们开黑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一竹多少有些意外,可她没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 顾盛廷拉她走进隔间,一屁股坐下来就立马进入了游戏状态。 “许佳安现在是不是不在二楼后座干了?” “好像是吧。” 顾盛廷正郁闷着呢,买烟的时候把套子都顺便买好了。原本以为她没反驳他那句“今晚不回去”的提议或许是个信号,结果最后叶一竹却一脸无辜懵懂地说想跟他到网吧通宵。 敢情只有他一厢情愿险些闹了个笑话。 网吧里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对于刚从外面进来的叶一竹而言很是舒适,她躺在皮质沙发上,睡意很快袭来。 顾盛廷已经看开了,网吧通宵就通宵吧,好歹他们一整晚都能在一起。可叶一竹却不是要陪他打游戏,他很不死心地怂恿她:“开个隔间来睡觉,就跟脱裤子放屁一样。要不你也加入我们,我带你。” 得知叶一竹不玩游戏之后,顾盛廷十分讶异,还调侃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过来的。 叶一竹初中的时候为了吕家群尝试过打游戏,可玩了几天不上道,吕家群又和任心在一起了,她就再也没碰过游戏。 “我真没兴趣。”叶一竹懒懒翻了个身,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再说了,就我这菜鸟水平,回头你得被你那帮兄弟喷死。” “谁敢有意见?” 顾盛廷骂骂咧咧,盯着屏幕的目光十分专注,没看到背对着他的人在抿嘴偷笑。 “算了吧,你不怕被骂,我还怕被他们嫌弃呢。”叶一竹伸脚踢他,“动静小点,我要补觉。”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她作恶的小腿,掌心很暖,丝丝电流划过的酥麻感让叶一竹的心颤了颤,下意识想挣开他。他没有扭头,全心全意盯着屏幕,手轻轻揉娑着,很暧昧的一个动作,但他做得很认真,替她纾解肌肉的酸胀。 幽静狭窄的空间充斥着叩击键盘的声响,耳边只是偶尔响起压抑的咒骂,并不算吵,反倒让叶一竹觉得心安,枕着顾盛廷的校服外套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隔间里已经没人了,但能隐约听到外面的谈笑声。叶一竹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嘴里送了颗薄荷糖。 辛辣清凉在口腔里迅速蔓延,慵懒的神经剧烈跳动了几下。她百无聊赖打开手机,时间已经跨到了第二天。 今天是吕家群刑事拘留期满的日子。 凌晨两点多,秦铭他们还在群里激烈讨伐李宇。 叶一竹看得有些心烦,摁灭屏幕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高其和章矩的声音最大,此起彼伏的男声中隐约夹杂着女孩清脆的笑声。拐个弯,叶一竹就看到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桌上摆满了外卖盒、饮料瓶。 最先看到叶一竹的是那张桌子上唯一的女生——许佳安。 两人视线交汇时许佳安正好移开望向对面人的目光,掩面讶然,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朝叶一竹挥挥手。 “哟,叶老板醒了啊!” 听到章矩这样叫她,许佳安微微怔住,下意识去看那个人的反应。 顾盛廷果然面露不悦,回头冲叶一竹拍拍自己身边空位的同时不忘教训章矩:“谁允许你这样叫。”不过一秒,他就变脸,翻着桌上凌乱的食物,试图寻找叶一竹爱吃的东西,“想吃什么?” 章矩白眼翻上天,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高其拿了包蜂蜜味的薯片满脸嫌弃扔过去,看着许佳安说:“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甜腻腻的口味吧。” 叶一竹没说话,目光从那包薯片落到许佳安身上,又恼又笑:“甜腻腻的东西怎么招惹你了?” 两人因为口味问题争得热火朝天,叶一竹慢慢又打了个哈欠,顺势靠倒在顾盛廷肩膀上看手机。 许佳安转头时,顾盛廷正好把那包薯片随手扔到一旁,勾过来盒巧克力曲奇。他的动作被章矩看到,“喂喂喂,你不吃薯片可以给佳安啊!” 顾盛廷手里忙着撕开包装袋,递给叶一竹,对章矩说:“真不好意思啊,我俩都不喜欢蜂蜜味的东西。” 听到他故作用力的语气,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顺便拒绝了他递过来的曲奇。顾盛廷倒也不觉得尴尬,十分自然地把饼干送进自己嘴里,然后伸出只手臂随意搂着她。 * 凌晨三点多,网吧热闹不减,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刺激了困倦的中枢神经。 叶一竹也搞不懂这帮人为什么要聚在网吧玩斗地主,好几次提出要回宿舍睡觉,但都被顾盛廷扣留下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少了她没意思。 “深夜得有美女陪着,我们才有精神头。” “这不有人陪着吗,少我一个不少。”叶一竹几乎是立马接起章矩的话,本来没什么别的意思,可也许是因为她兴致不高,话说出口就变了味,落在许佳安耳朵里更是别有情绪。 可叶一竹全然没功夫关心别人是什么反应,余光被一对勾肩搭背的男女占得满满的。 隔着十来米距离的,带棒球帽的女生也看到了她,眼神中满是愕然、惊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网吧,叶一竹在路边停下来,不再往前。 任心摘下帽子,光洁的额前浸出很多晶莹的汗。她随意拨了几下粘住的刘海,扭头笑着打了个招呼:“好巧。” “什么时候分的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任心将视线挪开,有些出神。 “一竹,你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的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三年前?”叶一竹冷笑一声,“是你带着吕家群以你男朋友的身份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吧。” 任心出声讥讽:“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幅明明很在意却又装得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不就是为吕家群打抱不平吗,你觉得我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他,转头就和别人在一起。” 忽略掉心里无声裂开的缝隙,叶一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孩,不由自主想起了她们好得同穿一件衣服的那几年。 过了很久,任心才听到那个一贯低沉冷静的女声。 “其实你和谁在一起,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是出于朋友的关怀,但是是最后一次。” 顾盛廷找出来的时候,没碰上任心,也没看到叶一竹。提心吊胆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她手里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米粉慢悠悠往回走。 看到街灯下的人时,她愣了愣,随即举起手里的东西朝他笑了笑。那瞬间,顾盛廷什么担忧、怒火都没有了,只觉得心空。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那袋米粉,嘲笑:“刚才谁说自己不饿,什么也不想吃的。” 叶一竹用解放的双手搂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贴上去,黏黏糊糊的,心虚笑着咧嘴:“刚才不饿,现在饿了嘛。” 她很少这样撒娇,显得很乖,眼角弯弯,眼眶却泛红,让顾盛廷产生一种她只剩下他的错觉。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叶一竹突然觉得自己能感受得到他眼中的怜悯和心疼。 怔忡之余,他抬手捋了捋她脑袋后垂下来的马尾,轻声开口:“怎么不叫我和你一起,我也饿了呢。” 一副极尽委屈的样子,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却扬起下巴看向别处,嘲讽道:“刚才不吃得挺欢的吗?” 他的心被她挠得痒痒的,却还要分出心思来哄她:“她是突然来的,大家都认识,总不可能不带她一起玩。” 叶一竹似乎轻叹了口气,目光暗淡,有一下没一下踩地上的影子玩。 “我原本以为,睡醒了你会在身边。”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叶一竹自己都觉得别别扭扭的,正想笑笑驱散这低迷的气氛,顾盛廷整个人突然往前一站,横亘在身前,展臂将她揽入怀里,带她转了个身往回走。 “干嘛?” “咱们回摊上吃呗,本来今晚就是二人世界。” …… 凌晨的路边摊,伴着寂寥街灯、明月清辉、阵阵犬吠,缭绕烟雾,时间都仿佛被拖慢了。 顾盛廷刚应付完网吧那帮人,叶一竹突然问已经吃饱喝足的他:“你有没有和兄弟抢过女人?” 他收起手机拿在手里玩转几下,漫不经心勾勾嘴角:“想听实话?”见她不为所动,他悻悻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 “初三那会儿有个女的,我记着还是你们七中的,追我来着,我没同意,然后她转身就和我一哥们儿好了。后来我那哥们儿知道自己是备胎,还把我揍了一顿,你说我能不还手吗?” 结果后来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他为了抢女人和自己兄弟大打出手。 “这不算吧?”他凑过去,谄媚讨地的要拉她的手,“这不能怪我,谁让你男朋友招人喜欢来着。” “你这是在跟我炫耀,还是警告我要是不好好珍惜,你转身就能和无数等着你的人好了。” 叶一竹说这话时,语气冷冷的,脸上也没有露出嬉笑的痕迹,这让顾盛廷有些慌。 正想就此打住,所听到她轻声说:“我刚才失去了曾经最好的朋友。” 她微微耸着肩,凹凸有致的锁骨轮廓从领口里露出来,瘦削的肩颈线显得她十分单薄,弱不禁风。 认识她以来,顾盛廷从没见过她像这样难过。他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开了个玩笑:“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宁雪吗?” 她忽低头抿嘴笑了一下,微不可见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到身边风华正茂的少年。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会和任心好一辈子,哪怕她们之间隔着吕家群。 可来到一中,她认识了宁雪。 曾经她为了吕家群去纹身,只想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尾巴,以为自己再不会把纯粹真挚的感情交付给另一个人。 可在十七岁这年,她认识了顾盛廷。 她用微微哽咽的声音坚定表白,整个秋夜的街景都可以为她作证。 “我真的好喜欢你,顾盛廷。以前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喜欢。” ———— 今天是我们叶老板的表白 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 但是我不会让狗男人这么早就得手的哈哈 出狱 学生会聚餐那天,恰好是吕家群出来的日子。 在老师那里拿了通行证,一行人硬是磨蹭到临近晚自习的时间才从学校大门浩浩荡荡出来。叶一竹是沾了顾盛廷和宁雪的光,刚好张姐最近休假,不会突袭检查,她才心安理得搭了这班顺风车。 入秋了,傍晚天黑得早,不到七点,路灯就亮了起来。众人在人行道上等成博宇。他和他们不同,复读生虽然也是一中的学生,可他们的教学区在另外一片区域。在那里,老师、同学都是新识,没有人在意你的过去是辉煌还是失败。只有一年的时间,要登峰造极,他们的时间更为宝贵短暂。 好在成博宇名声在外,开学这一个月他表现优良,被任命为班长,第一次统考成绩重回巅峰,深得各科老师喜爱。 他匆忙赶到时,宁雪刚收起小镜子,熟络地搭话:“迟到得罚酒噢。” “没问题。” 成博宇在黑色短袖外面套了件白色运动开衫,剃了寸头后优越的脸部线条更加流畅挺拔,明亮的眼睛里笑意如初。 两人没有称呼的一来一回,有些暧昧。一向不热衷打扮的宁雪破天荒穿了条棕色小皮裙,长发披散,两人站在一起,十足养眼。 叶一竹心事重重,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聚会。神游似落在队伍末尾,刚走了两步,手机却被人拿走。 “我是不是应该给秦铭打个电话让他识趣点。” 顾盛廷知道今天是吕家群被放出来的日子,他们那群人肯定要去二楼后座狂欢。他的声音很平静,眯着眼睛露出一丝戏谑的神情,动作也不算强势,可就是无端有些压迫人心。 叶一竹本来就不想来这趟,可为了能和他多待一会儿,便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懒得发作,任由他收走手机,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可快走到饭店的时候,秦铭的电话就像连环炸弹扔过来。 叶一竹佯装没听到,反正铃声不是从自己口袋里传出来,谁尴尬谁接。 众人陆续被铃声吸引,停下脚步回头,宁雪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俩人又抽什么风。 顾盛廷脸色冷得发黑,众目睽睽下掏出手机二话没说直接丢到过去。要不是叶一竹反应快,下一秒锲而不舍的铃声就该随着手机落地四分五裂而戛然而止。 成博宇挤了挤眉,一把揽过顾盛廷的肩,其他人和叶一竹没什么交际和感情,转眼就有说有笑走进了饭店。 彻底忽视她,甚至在窃窃看笑话。 叶一竹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体内瞬间卷起一股强大气流,冲击得她的指尖都在发颤。 是他把自己带进他的名利场,临门却把她推了出去。 宁雪立马搂住她的手臂,轻声安抚:“一竹别气,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你进去吧,不用管我。” “那……你呢?” 叶一竹将手机在掌心转了圈,笑意从容又张扬,“难得不用晚自习,当然要去二楼后座。” 言下之意,她根本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勉强自己应付一群并不熟悉的人,和一个刚吵完架的男朋友虚与委蛇。 不过她并没有如自己在心里忐忑纠结了千万遍那样再次见到吕家群。 秦铭懊恼拍大腿,又开始埋怨她没有早点过来。“本来想把人从派出所直接拉到二楼后座,可人见到我们第一句就是问任心。我们怎么说?说他被绿了?” “你们怎么知道?”叶一竹错愕,她并没有和向任何人提起过昨晚她碰到任心的事。 秦铭识破她的心思,嘲讽:“大重市就这么大,她任心敢做,还怕我们知道?” 也是。 叶一竹觉得心烦,随手拿了杯还没动过的酒往喉咙灌。 “他去找她了?” “原本想派人跟着,就家群那性子,生怕再惹出点什么事又进去了。” “跟个屁,就这些小喽啰,谁打得过他?”秦铭暴躁得很,一肚子气无处可泄,瘫坐到叶一竹身边点了根烟。 烟雾很快缭绕,遮住人的视线。 “滚远点,别当着我面抽。”叶一竹捂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浓烈烟草味在逼仄的环境里迅速蔓延,直侵五脏六腑,让她胃里翻江倒海。秦铭有些愣住,没想到她脾气这么冲,“我看你和顾盛廷挺好的,总不能还是为了家群吧。” 周围还有许多人,幸好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听到秦铭的话。她看了他一眼,抬手将鲨鱼夹松开,将长发抖落到肩头。幽香迅速散开,秦铭眯眼看了一会儿,说:“怎么,我们叶大美女要原形毕露了?” 她侧头抿嘴,笑了却又没笑,如画眉眼在迷幻的灯光下妖艳勾人。 “我看你也挺烦的,要不一起去跳一下?” 舞池里,音乐震耳欲聋,肉体贴着肉体,欲望被无限放大。 秦铭很久没见叶一竹蹦得如此忘我,不禁有些担心:“说真的,顾盛廷怎么惹你了?” 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不会是背着你和哪个小姑娘撩骚吧?” “别自个儿什么样看别人就什么样。” 秦铭一时没吱声,叶一竹轻轻掀开眼皮瞥他,有些幸灾乐祸。 听说黄蕴和他最近闹得还挺凶的,消息都从市高传到了一中,起因是秦铭带一个女生打游戏被黄蕴抓住了。 “作为兄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家顾少爷指不定也偷摸带哪个女孩上王者呢。” 在燥热闭闷的空气里,叶一竹体内窜了簇火,“打住!别和我说啊,你们男的这么爱带别的女生上分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抬手往脖子上抹了把汗,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 要了杯冰水,静坐下来后胸口前的律动逐渐盖过身后的鼓点。叶一竹的脑海不自觉浮现那天在网吧,许佳安和他们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场面。 正想得有些恍惚,身边就靠过来一个人。 在这种场合,雄性独有的荷尔蒙气息会是一种尤为浓烈刺激的信号。 叶一竹身形不动,转了转眼睛,对眼前这个留寸头、打耳钉,穿了件无袖球衣的男生笑笑。 “来这里就只喝冰水?” 他的声音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张狂。 “我不会点,图方便,只能喝水咯。”叶一竹说着话又拿杯子往嘴边送,在透明的玻璃边缘留下一圈薄薄的红色。 盯着杯口的那两半唇色,男孩勾起嘴角轻笑,打了个响指招来调酒师,“问题不大,让弟弟给你点一杯。” 叶一竹伸手撩开遮在额前的头发,歪头问他:“你怎么就敢确定我是姐姐?” 她露出饱满的额头,流光溢彩中五官更显立体,双眸盈盈。他站着,原本比叶一竹高出一截,此时缓缓弯下腰凑近她的脸,“现在不都流行年下吗?我以为这样你就会对我更有兴趣。” 见她没躲没闪,只是拿一对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一呼一吸之间就想吻上去。 舞池中央传来热烈欢呼,叶一竹冷脸往后倾身,不偏不倚地躲开,同时对上他微微错愕的目光。恰好那杯他点的酒被端上来,叶一竹伸手将碎发拢到耳边,转动椅子错开与他的距离。 “弟弟,直球不是这么打的。换做是别人,肯定要大喊救命了。” 他倒也不觉尴尬,无处安放的手敲了敲吧台,反问她:“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你都管我叫姐姐了,我走的路当然比你多啦。”叶一竹拿手拖着下巴,语气俏皮,“当然,我用过你这招。” “哈哈哈……姐姐果然厉害。”他顺势坐下,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叶一竹面前。 “师远,这个诚意够吗?” 叶一竹似笑非笑看了眼微信二维码,“我得问问我男朋友。” 师远脸上依旧保持着迷人微笑,半秒钟之后笑意渐深,无谓耸了耸肩,说:“这个嘛,我也得问问我女朋友。” 话音刚落,叶一竹的耳朵就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下意识扭头,眯眼看到人群中黑脸正朝这边走过来的秦倩。 来了 第二天在闹钟轰炸中迷迷糊糊醒过来,叶一竹头痛欲裂,好几次试图睁眼,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体内的酒精没有完全挥发,连呼吸都混着浓烈气味。她在凌乱的单人床上像小孩一样滚来滚去,艰难挪动酸痛的四肢。 磨磨蹭蹭快半个小时,叶一竹才勉强起身,又捂着头在床边呆坐好久。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她脑海里试图拼接的混沌思绪。 廖晓颖小心翼翼探个脑袋进来,看到叶一竹已经起床,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说:“学姐,你醒了就好。” 叶一竹有些困惑,不确定问了一嘴:“刚才你是不是叫我了?” 何止是叫?连推带拉了五分钟,你才有反应。 “学姐你醒了就好,这会儿快八点了呢。”廖晓颖笑着提醒她。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叶一竹开门见山,除了一夜没有动的嗓子有些沙哑,她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常。开学以来,她和廖晓颖的接触并不多,交流也仅限于在这间屋子碰到了就打个招呼,她并不认为廖晓颖在自己都快迟到的情况下还有功夫专门过来确认她醒没醒。 此时门外又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怎么样,学姐醒了没?” 廖晓颖如蒙大赦,错身把门敞得更开,喜出望外。“醒了醒了……” 门外的人走过来,脸上已经挂着甜美的笑冲叶一竹挥了挥手:“学姐,我叫范媛媛。” 与此同时,叶一竹刚开网的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消息弹出来,她急于求证自己残缺的记忆碎片,站起来朝她们笑笑:“麻烦你们了,快去上课吧。” 说完叶一竹也准备起身换衣服,范媛媛的声音再次响起:“昨晚是顾盛廷学长交代我们今早一定得把你叫起来的。” 在叶一竹微微诧异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廖晓颖就偷偷瞥了眼旁边的人,想起昨晚有些荒唐动荡的一幕。 范媛媛打电话叫醒廖晓颖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只因为她自己没带钥匙。睡得正香的廖晓颖心有怨怼,但是有气却无处发泄。虽然她也只见过范媛媛一两次,但通过后者的活动时间轨迹可知她不是自己能轻易惹毛的人。 面对一直道歉的范媛媛,廖晓颖也只能一遍遍说“没关系,我也没睡”。 她们刚准备进门,楼下就传来男女的争吵。 高其一路试图分开两人当和事佬,却始终插不上话,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我说大哥大姐,这半夜叁更的,你们别扰民了……” 话音还没落,叶一竹就扯他袖子指着顾盛廷说:“你让他滚,他又不住这儿,跟进来干嘛?” “我他妈跟一路不是为了你啊?今晚我要不去二楼后座,秦倩连头发都能给你薅光……” “诶诶诶,得了得了,有什么话明天大家清醒了再说哈。” 高其伸手拦住面色铁青的顾盛廷,还想再开口劝,可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墨瞳和紧抿的唇,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认识他两年,高其也没见他像今晚这样,眼神狠戾得可怖。 叶一竹站定在那里,死气沉沉盯着他看,眼眶透红,像要冒出火来。对面的顾盛廷也不甘示弱,冷酷对抗。 空气陷入死寂,高其捕捉到这是个调和的绝妙时机,扭头刚想开口,只见叶一竹整个人瘫坐在地,毫无顾忌地放肆大哭。 高其摊了摊手,有些同情顾盛廷:你女朋友你自个儿哄着去吧,我以前怎么看不出来她也挺作的…… 顾盛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拍了高其一掌,滚啊! 他的人,只有他能骂。不过,作死的叶一竹是挺可爱的。 目送高其骂骂咧咧走远了,他再去看蹲在地上的一团阴影,哭得肩膀都在颤抖,与平时清高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他没有立马走过去,哪怕是心早已经软成一摊烂泥,可一想到今晚的事,想起秦倩阴阳怪调地说顾盛廷,看好你的人,别让她有事没事就勾引别人男朋友他就恨不得扭头就走。 到了饭店包厢却见她没有跟进来,宁雪说人去二楼后座了,他憋一肚子火,最终忍不住拿上外套匆匆离席。 赶去二楼后座的路上,他把码速扭到底,在又干又冷的狂风中,化身一团幽暗的孤影。他就是不忿:为什么在她眼中,那帮人永远比他重要。他甚至不敢去想,她今天丢下他去二楼后座是因为那群朋友还是仅仅因为一个吕家群。 顾盛廷觉得花了钱的就是大爷。他为了帮吕家群,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险些和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心安理得要求她不去参加吕家群的“出狱派对”。 可到头来,她还是去了。 去了就去了吧,他杀气腾腾赶到二楼后座,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酒,那么孤独、那么落寞,给了他一记重锤。 难道她不是来见吕家群的?顾盛廷正懊悔不已,却看到有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坐到她身边。最可气的是,这女人居然来者不拒。 顾盛廷隐在黑暗,像一头蛰伏的狂狮。他后槽牙都要绷出血来,看到那男人试图低头吻她,可她冷冷躲开了。 不知为何,即使两人的距离依旧亲密无间,可顾盛廷心中那股火却骤然灭顶。 他仿佛站在上帝视角,看到了很久前的那个夜晚。 其实当时她也是可以躲开他的。可是,她不仅主动吻他,最后还软趴趴地沉迷于他反客为主的吻。 他又涩又苦的唇轻轻弯了弯,可不过一瞬,脸色又沉下去。 她真的很招男人不是吗?如果有人觊觎她,他发现自己真的会发狂。 可没等他出手,他就看到秦倩气势汹汹走过去。脑中轰然炸响,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看那个小白脸竟会觉得眼熟。 秦倩手刚抬起来,见叶一竹没有任何抵抗的反应,甚至从容不迫,更是窝火。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传来阵骨裂的疼痛,一回头,还没看清顾盛廷那张冷酷的脸,整个人就被甩跌倒地。 “你终于来了啊,男朋友。”她托腮,笑意嫣然。 没反应,是因为她看到了秦倩身后的顾盛廷。她知道,她的男孩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 叶一竹酒虽然没醒,可也是一肚子情绪,拿眼去瞧那个颀长的身影。他两手插兜,也没靠着墙,只是定定站着,优越身姿全是不可侵犯的冷酷。 顾盛廷,我好冷…… 她含糊不清抱怨一句,在冷风中用双臂抱紧自己,粉莹莹的脸上流露出不经世事的无辜。 怎么不冷死你算了。咬牙切齿的愤怒却不是冲着她,而是对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恼恨。他边说边要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却又听到她说:我要你抱我。 手上的动作僵住,他心头猛跳了两下,一时分不清那股体内涌动的激情是因何而起。 她微微仰头,满脸倔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晶莹的泪水在泛红的两颊晕开。此刻的叶一竹像是完全撕开了自己的防线,却又不甘不愿,只等他主动走过来任由他攻破城池。 两人间沉默的对峙,顾盛廷甚至来不及听清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就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由于动作太过突然和粗劣,让叶一竹吃痛着惊呼一声。 不过半秒钟,她又早做准备似的,洋洋得意地舒展开眉眼,抢先一步跳到他身上,搂住他低头吻上去。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一贯高傲的她哪可能流露出刚才那种求饶的情绪。可他明知道,还是愿意走过去。 让她占了片刻风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反客为主,推着她往楼梯下的阁楼走,死死抵着她的小腹,捧着滚烫的脸不管不顾。 怨怼的娇嗔在狂风暴雨中一起而灭,一晚上折腾下来,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再去与他对抗,只得老老实实软摊在他筑立起的怀抱里。 他狡黠一笑,温热的鼻息胡乱喷到她眼中,弄得她有些酸涩。 你信我还是信别人? 说实在的,她真的不懂他哪来这么大的脾气。明明是师远自己凑上来,秦倩在他面前颠倒黑白,他就怀疑自己和不认识的男生在酒吧调情。 以前李宇那件事,他也是这种态度。好像在他眼中,她就是那么犯贱。 你还闹脾气了?今晚因为你,我脸都丢没了。 她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把他推开,就你的脸是脸,别人的脸都不是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她得理不饶人的倔劲,气定神闲换了个姿势,握住她高高扬起的马尾,顾盛廷挑逗开口:刚才还可怜巴巴的求饶呢,这会儿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嗯? 她一时无语,恶狠狠瞪着他得意洋洋的脸,抬脚踢他,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喊:今晚要不是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至于去二楼后座吗,还有接下来的事吗? 顾盛廷边笑边躲,在狭窄的楼梯间里让她扎扎实实踢了几脚。正打算出声平息她的怒火,对面的铁门轰一声被推开。 穿着睡衣,头顶卷发棒的大妈瞪着眼睛,冲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准备一顿发作。 叶一竹吓了一跳,很是心虚,急忙扯住身边人的袖子。此时此刻,他才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保护伞。 顾盛廷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里一阵雀跃,用厚实的掌心顺势包住她冰冰的小手,将她整个人带到身后,然后从容应对暴走的中年妇女。 姐,这么晚还没睡呢? 油嘴滑舌是他一贯的作风,怪不得他在哪里都能化险为夷。果不其然,那个阿姨听到他的称呼,嘴唇翕动,一肚子气明显卡在了喉咙,最后只得阴阳怪调地说:你们小年轻这么闹腾,睡了也被吵醒了。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姐,我俩这就滚啊,您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管那边什么反应,他搂着叶一竹转身就走。女人后知后觉,被吵醒的余怒又如火山喷发,扯着嗓子喊:下次再让我逮住,我直接送你们去保安那里! 两人一路溜上楼,直到笨重的铁门被猛地合上发出刺耳声响,叶一竹才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就廷哥这暴脾气,会和打断你亲亲我我的人大战叁百回合。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就住她楼上,保不准她找你麻烦。我跟你说,这年纪的女人,最好别惹。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嘀嘀咕咕:看着比我妈都大,叫她姐真是给我膈应的…… 叶一竹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笑笑笑,也不知道谁刚才躲在我背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是是,幸好有你在呀,人家脸皮薄嘛。 叶一竹拉着他的手晃啊晃,柔软的声音晃进他心窝里。他冷冷地盯着她的脸,说: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能屈能伸的啊,叶一竹。 她吐了吐舌头,浑身无力地往他身上靠。他吐了口气,忍住小腹一阵滂湃,换了只手搂她的腰。 你干嘛?她敏感一扭。 你包不是没拿回来吗,怎么,想和我露宿街头啊?还是……他索性不再忍,凑上去啄了一下她的耳珠,用低沉的嗓音蛊惑她:“叶老板今晚要验货?” 她浑身一麻,头皮都跟着发紧,死死抓住他的衣摆,红着脸瞪他一眼。 可吵醒廖晓颖实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的包,你记得去二楼后座给我拿回来呀。 “凭什么啊。” 不帮算了,我回头打电话给阿杰,让他帮我留意留意。 说完正想扭头,眼前就覆上来一片黑影。他眼中锋利的光泽划过她的脸,闷闷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你多求我一下会死啊。 她不甘示弱,踮起脚尖,两人的鼻尖就要碰到一起。他温热的鼻息扑洒到她脸上:这么晚了,吵醒人家不好……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正好撞到顾盛廷后背,他眼角未及展开的笑意森森然的,看得人背脊发凉。 学长…… 范媛媛怔在原地,叶一竹从他身后走出来,看到她有些疑惑。耳根处的滚烫这才如烧山火一般热烈燃起,范媛媛往后退了一步,让廖晓颖走上前。 学姐,你回来了啊…… 看到顾盛廷,她自然也有些害怕和生怯,可倒也不至于像范媛媛那样。 我钥匙落在朋友那里了,所以……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廖晓颖一晚上被闹醒了两次,但立马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笑脸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那我进去了啊。 顾盛廷依依不舍松开她,突然有点后悔送她上楼。 叶一竹一进去就摸黑撞到桌角,廖晓颖瞥到顾盛廷担忧的目光,识趣跟上去帮她开灯。 明天早上麻烦你们叫醒她,先谢谢你们了。 范媛媛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顾盛廷是在和她说话。 嗯嗯,学长放心吧。 顾盛廷收回目光,别的地方再没多看一眼就转身下楼了。 ———— 小顾这不就来了~ 顾:诱拐再次失败 较量 气温一天天凉爽起来,几乎全校的人都换上了秋季校服。浓重的黑和红,给萧瑟的秋天又增添了几分冷肃。 顾盛廷把自己的黑色校服扔给叶一竹,自己却不愿穿她的红色。 “你们女生倒是会打算,知道红色不好看,就丢给我们男的。” 叶一竹不干了,反驳回去:“你不穿,我也不穿,都是校服,能好看到哪里去,我还不稀罕穿你的黑色。” 别的情侣都是互换校服穿,好在校园里亮骚,表明自己是有对象的人。她倒好。又冷不丁在她这里栽了跟头,顾盛廷又气又好笑,一点办法也没有。 索性两人又当起了异类,除了周一升旗应付检查那一套,其余时间都不穿校服。 高其和宁雪都为他俩担心,“我说你们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啊?别回头处分没解除,又挨一处分。” 其实只剩最后一年了,老师哪还有这么多心思管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各班班主任都一门心思抓大家的模考成绩。 真正有些焦虑的是叶一竹,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深知最后这几次大考的重要性。她和顾盛廷不一样,她不是那种考前突击看看书就能拿高分的料。而顾盛廷却一点也没有把考试放在心上,两人为此闹了不少矛盾。 这天已经很晚了,教学楼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叶一竹还在和明天要考的数学作斗争,楼道里传来篮球砸地的“咚咚”声,眼皮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哪个混世魔王。 叶一竹不紧不慢收回和顾盛廷对上的目光,看似专注地收拾着桌面。 早上开始他就磨她去看球赛,可她死活没松口,上课铃响了,两人不欢而散。 但其实她比谁都关注比赛结果,就在他上来的前几分钟,她刚从宁雪那里得知他们以大比分赢得了比赛。 顾盛廷只穿了件黑色短袖,白色束脚运动裤,手臂上的汗痕亮晶晶的,步伐张扬,径直走到窗边,伸头靠近她。 “滚啊!”她皱眉往后躲了一下,嫌他烘臭烘臭的,引得他得意发笑。 把篮球放到地上,他老老实实从后门走进来。 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打了个响指,调笑道:“把全班人都干走了,叶老板明天数学不得考个150啊!!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 他咯咯笑着,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凳子,拿起一本练习册百无聊赖的翻看。安静了没几分钟,他还是不甘心:“我说你是真不关心我赢没赢啊,莫然都下去给周振柯当拉拉队了。” 除了她,其他人的女朋友都去了。 叶一竹懒得看他,“这还用我关心吗,你有这么多女观众。再说了,有廷哥在比赛,那必须得是廷哥赢。” 顾盛廷歪着头看她——流畅清丽的侧脸透出几分魅惑,他恨不得拽过那束高高的马尾,让她俯身求饶。 许是注意到他赤裸裸的眼神,叶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咬了咬嘴唇,耳根微微发烫,小声却有底气的警告他:“看什么看,公众场合,你也只能看看。” “是吗?” 他一手搭在她的椅背,渐渐靠过去。湿热的鼻息扑在肌肤上,她被弄得有些痒,偏头笑起来。 窗外深沉的夜幕点缀着几颗零散的星子,跑道昏黄的路灯盘旋成一个个光圈,深秋冷风几分萧索。 “宁雪和我说了,你们赢了。” 他把下巴搭在她肩头,闭着眼睛舒心笑起来,声音低低的:“这么关心比赛结果,怎么就是不肯下去看看。” 叶一竹望着墙上的时钟有些失神,一天都没感觉有多累,这会儿倒觉得眼皮子很重。见她没有搭腔,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边替她收书边说:“真拿你没办法。” 明天要考试,提前一晚就要把抽屉清空,顾盛廷帮她把书都搬到水房,直到保安上来撵人,两人才磨磨蹭蹭下楼。 一路上,顾盛廷都忙着打电话应付那帮狐朋狗友,叶一竹沉默走在他身边,脑海里想的是李宇不久后也要出狱的事。 过马路时,她没晃过神,一把被顾盛廷拽回去。 “红灯啊,姐姐。” 她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煞白,眼神木然盯着他。他有些好笑,挂了电话拍拍她脑门,“这就生气了?过两天我初中一哥们过生日,让我帮忙安排……” “过个生日而已,有什么好安排的?”她嗤之以鼻,“盘算着邀请几个女孩子还差不多。” 顾盛廷愣了一瞬,朗声大笑起来,搂住她的肩,慢悠悠走过空荡的马路。 “到时你也去,不就知道了。” 她把头偏过去,冷声说:“我不去,你那帮朋友我又不认识。” 顾盛廷知道她这么说就是真的不想去,“别啊,他们都吵吵着想要见你呢。” “你是什么黑社会老大吗,处个对象还要带出去认人。” 说完,叶一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说不上来是不想、不适应,虽然她是不想和他朋友见面——被各种眼光打量。可他主动提出要带她去他们的聚会,还是无声无息触动了她的心。 “欸,还真让你说准了。带你这样的女朋友出去,有面儿!” “有病……” 话音未落,就被他用嘴堵住。 每次送她回来,在楼下旁若无人的亲吻已经成了惯例。十七八岁的少年体内荷尔蒙勃发,只需要一小簇火星,就可以燎原。 和他每一次亲密接触、唇齿纠缠,对于叶一竹而言,每一次都有新奇感。激荡的大脑皮层中交织的忐忑快感成为了从闷热夏夜到凛冬寒风都永不可磨灭的记忆花火。 每次亲完,他总不肯马上放她回去,总要耳鬓厮磨好久。 “就这么说定了啊,考完理综那天晚上,不许偷溜回家。” 她还是没有松口,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刚才的激吻有层水雾,离他不过几厘米,“那要是你再像上回那样,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我这回上哪儿哭去?又去二楼后座?” 上次的事似乎成为了她心中的芥蒂。 明明知道她不是很喜欢和学生会那帮人接触,可他还是赌气把她一个人丢在队伍后面。那时候还有宁雪,可这次呢? “上次是我不对,我都认错了,你还想这么着。” 高高在上的孤狼怎么可能真的低头认错,叶一竹心里划过一丝凉气,板着脸就要推开他,“你根本没从心里觉得自己错了。” 他一个伸手把她拉回来,放低语气:“真错了,要早知道你在二楼后座会受那种委屈,我说什么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早该想到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和他明里暗里吵了一架后再心甘情愿走进去坐在一起吃饭。而且,他早该知道,她在答应和他同行的时候,就在他和吕家群那帮人之间做出了选择。 叶一竹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发酸,他触及她眼底的血丝,心裂成碎片,自责地想要伸手去抚摸。 “还有件事……”她没好气偏头,不领他的情。 终究是女孩子呀。顾盛廷暗舒了口气,自觉自己已经把她吃得死死的了。 她这样子,就代表这件事已经过去。 他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叶一竹努了努下巴,示意他看自己出租屋的方向,“你和范媛媛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他明显发愣,“谁啊,什么媛,方媛媛?” 叶一竹嗤笑一声,旋即又耐着性子恢复冷漠,重复:“范媛媛。是不是你们学生会的,又或者和你们一个圈子的。” 他还是摇头,低头玩她的手指,心不在焉:“不认识,听都没听过这名,怎么了,她惹着你了?” “你能不能别老往那方向想。”她哭笑不得,“一口一个惹啊、打击报复啊,还嫌事不够多呢。” 顾盛廷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明显感受到叶一竹心情放松许多,他也松了口气。 不是他多疑敏感,也不是他故意想挑事,只不过经历过这么多风波之后,有关她的事,他的确会不自觉多留个心眼。 “那是何方圣神,让你亲自问到我面前来。” 叶一竹低垂眼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那天你送我回来,开门那个,一见你就叫学长,走不动道那个。” 说完,她抬起眼端详顾盛廷的神情,似在欣赏他的表情。 顾盛廷顺着她的话回忆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笑出声:“叶一竹,你那晚到底喝没喝醉啊?我都快忘了的事,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呢,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大醋坛子。” “我……我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那天晚上在教学楼门口,有个女生踩了你的球鞋,被你骂得狗血淋头,就是她呢。” 顾盛廷怔了怔。要不是她提起那双球鞋,他是真的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行啊你,叶一竹,你要学习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就该是我追着你哭了。” 叶一竹没心思和他说笑,不过看他的反应,和范媛媛的确没有私交。 “那没事儿了,我还以为那天晚上之后小学妹对你有意思,私底下要了你的微信号什么的。” 顾盛廷被她这副样子挠得心痒痒,情不自禁又低头亲她。她也没躲,顺从地闭上眼睛一点点回应他。 迷蒙情愫间,她似有些走神,“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和别人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对于感情,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没有边界感。分分合合,都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秦铭他们就常常嘲笑她:说她有情感洁癖,根本不像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你放心,就算我不喜欢你了,也会和你说,脚踏两条船不是我的风格,引火烧身的事我也不稀罕做。” 原本是想说话逗逗她,可她似乎根本不在乎那几个字眼,只是报复似地咬住他的唇,说:“你也放心,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也一定不会再继续喜欢你。” 矜持 两天考试很快就过去,头天晚上刘圻梅还打电话通知叶一竹准备好去和他们的老朋友吃饭。 “到底是你们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啊,我一十七岁的青春美少女,天天和你们一帮叔叔阿姨混在一起,没有一点自己的社交生活,回头我要是一辈子不结婚赖在家里啃老,你们也别怪我就行了。” 一通不岔气的回绝让顾盛廷在一旁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她显然是真动了气,把手机摔到他怀里。 “笑笑笑,还不是因为你。我和我妈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 顾盛廷牵她的手,十指紧扣,态度诚恳:“都怪我行了吧,今晚你说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晚上订了在哪里?” “城西新开的那家,摩登时代。” 考完最后一科,大家欢呼雀跃,忙着把书搬回教室,然后一溜烟就飞出校门,珍惜一个夜晚假期。 “宁雪,你有什么安排?” 宁雪不紧不慢收拾书包,说:“我能有什么安排,等会儿去一趟新华书店,然后就回家好好躺着,当一条咸鱼。” 只要不是和成博宇出去,叶一竹就放心了。 最近这段日子,她和成博宇除了几场球赛外压根没有见面的机会,也算是件好事。 “一竹,下个月是校庆,有没有兴趣上台跳舞啊?”宁雪一脸坏笑,朝她抛媚眼,她坐怀不乱给挡了回去。 “别想趁乱拖我下水,咱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我要能上台跳舞,何必等到最后一年。” 宁雪悻悻撇嘴,“现在情况不是不一样了嘛,你难道不想让顾盛廷看看你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样子?” “他想也没用,宁小姐,您有这功夫和我磨嘴皮子,这会儿都该找齐人了。” 宁雪叹了口气,惋惜道:“哎,我是没这福气,一睹叶大美女曼妙的舞姿了。” “去你的……” 两人开怀大笑间,顾盛廷已经整装待发从楼上下来。宁雪来了一招先发制人,“喂,叶一竹打算校庆跳舞哎。” 顾盛廷显然没往心里去,抱臂斜靠在墙上,“是你找她跳舞失败了吧。” 叶一竹很是满意地朝他点点头,宁雪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皱着眉头酸溜溜挥手:“得,我斗不过你们,撤了。” 因为宁雪是艺术生,又雷打不动担任校庆主持人,所以张姐就派她协助班长一同负责校庆节目的事情,她刚走没几步,就有女同学把她拦下咨询班级的表演。 “不是让你在教室等吗,我化妆没个准点。” “总不能在脸上化出花来吧。”顾盛廷打了个哈欠,流露出些许不耐烦,却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 毕竟,化妆是他提出来,他就是想让叶一竹用最好的状态去见他那帮朋友,而且他也有些时间没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了,实在有些想见见二楼后座那个耀眼又冷酷的她。 这种小场面不值得叶一竹花太多心思,十来分钟就换好衣服、打点好一切。 准备出门时,她突然想起房间里的充电器没拔,又折了回去。 手机响了一下,跳出来的是任心的头像。她本来不想理会,却还是不自觉点了进去。 “我看到李宇了,你自己小心点。” 叶一竹呆呆站了几秒,觉得胸口有股憋闷的窒息感。 这段时间,她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和顾盛廷一起,就是和宁雪,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仿佛被尘封,远得有些虚无缥缈。 下楼时碰到刚好上楼的范媛媛,叶一竹思绪还有些抽离,没认出来人。 “学姐……” 范媛媛看到她,迟疑分辨确认了好一会儿才敢出声。 叶一竹的样子和平日相比倒不是说大相径庭,只是第一眼看过去,会惊艳到让人不自觉咋舌。 错身而过的瞬间,清淡的香气铺天盖地,似浓又淡。 范媛媛停下脚从楼梯间看下去——靓丽的背影迈着期待、轻快的步伐奔向风华正茂的少年。黄昏下,他们的背影,如同那晚在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前,那么般配。 无论是穿着朴素的校服,还是现在这样精心装扮过,他们都是青春舞场里的焦点。 顾盛廷搭在车头正好抽完一支烟,看到她,眼睛里的光一瞬间停滞。慢悠悠吐出一团烟雾,他宠溺笑着:“叶一竹,让你打扮打扮,不是让你去勾人的。” 叶一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小裙子,抬头时风吹散了一头乌发,她有些不耐烦,一手将头发全都捋到肩后。 因为穿了裙子,她只能侧坐。“该死,有点后悔穿裙子了。” 她紧紧伸手揽住他的腰,这样一来,她就只能更依赖他了。 他脸色有些冷,“今晚那帮小子谁敢多看一眼……” 她趴在他背后咯咯笑起来,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和他在一起就是好像有这种魔力,吵吵闹闹,又甜甜蜜蜜,让她做回真实的自己。 * 顾盛廷和叶一竹到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并且已经开始热场了。 来的路上,顾盛廷和叶一竹粗略介绍了一下这帮人的情况。他们初中是个私立学校,也就是大家口口相传的“贵族初中”,从那里毕业的人非富即贵。而且有七八成的人直接进入市高,不管是“开后门”进去的,还是自己考进去的,成绩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你怎么没去市高?”叶一竹打趣他,却是真的好奇。按照他的家世和成绩,肯“屈尊”上一中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个嘛……”他故意卖关子,车在风中飞驰,叶一竹没怎么听清他的话,又往前凑了凑,“什么?” “我去了市高还怎么认识你啊!” 路过一盏街灯时,他明朗的声音突然提高,清清晰晰地夜色中回荡。 叶一竹不吃他这套,“回头到了摩登时代,我可以问他们。”顾盛廷十分从容,显然不在意她追查到底的决心,反问:“说我,那你呢?你爸妈这么想把你送出国,去市高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身后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她冷冷的声音:“反正都是要出国的,高中在哪上都一样。再说了,我的实力也就够得着一中,我可不想去市高丢人。” 每次提起这个话题,顾盛廷总是浅尝辄止。 如果毕了业,她真的要去德国或者美国,那么认真算起来,他们剩下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 真的到了摩登时代,顾盛廷似乎比她还紧张,拽着她的手婆婆妈妈的。“你平时在二楼后座什么样今晚就什么样,他们都挺好的一群人,不用拘束。” 她觉得好笑。他还真把她当作是不经世事的小女生了——平日里被他金屋藏娇保护得好好的,如今要出来见人了,生怕她露怯。 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包房时,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一下就点燃了现场。有人在吹哨子,有人拿酒瓶假装对着他们的方向喷,所有人的目光都停聚在叶一竹身上。 “得了得了,别把人吓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顾盛廷自己闹得比谁都欢,频频回头关注叶一竹的神情,生怕错过什么。 从认识她起,她就像一个神秘的水晶球,从不同的角度看,总能看到不同的光圈,带给他无尽的新奇感。此时此刻,他也有些好奇:面对一群陌生人的试探,她会选择把哪一面的她展示出来。 叶一竹本来话就不多,面对不熟的人更是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 今晚都是他的朋友,她倒没感觉害羞,只是有些尴尬,时而理理头发,时而摸摸耳垂。 这些动作落在那帮游戏人间的公子哥眼中,把她归结为无所适从。 的确,叶一竹能在大人面前完美掩藏自己真实放肆的一面,靠的就是这副与生俱来的矜持感,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十足的乖乖女。 “一个二个的,别把人吓着了。” 说话的男生和顾盛廷的关系最为亲近,看起来平日顾盛廷打游戏时一口一个“程褚你妈*”骂得昏天黑地的就是这位了。 程褚看着比顾盛廷还高一些,戴了副金边眼镜,皮肤很白。顾盛廷对叶一竹介绍:“程褚,我俩初中叁年睡上下铺。你别以为他是个书呆子,他戴眼镜纯属装逼。” “去你大爷的!” 两人吵吵闹闹,惹得周围人收敛许多,挪开了观察叶一竹的目光。可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几个字——“顾盛廷怎么换口味了”。 “廷子,我听我妈说老许住院了,咱回头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呗。”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啊?”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被班上一个黄毛小子气着了。我说这五中真是人才辈出啊,想当年我们这么闹,可都没把老许气进医院。” 叶一竹听他们在讲初中的事,插不上话,也不稀罕听,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身形刚动,手腕就被人拉回去。她皱眉,余光看到门被打开,秦铭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进来,看到她时也是一脸震惊。 “秦铭?” 反倒是叶一竹看到熟悉的人既惊喜又欣慰。秦铭朝她打了个响指,笑说:“没想到吧。” 今晚是程褚组的局,看到大家伙都认识,他玩心就更大了,“原来都认识啊,你说这大重还真是不大……” 说话间他侧头去找顾盛廷,却见他隐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看着叶一竹和秦铭的方向,脸色微不可见沉了几度。 多年兄弟,程褚一下就嗅到浓重的火药味,可秦铭是自己叫来的,他只得悻悻搂住顾盛廷的肩膀,若无其事提起:“啊,一竹以前也是七中的吧。秦铭说认识你们的时候,我还不信。” 顾盛廷淡淡收回视线,云淡风轻地剜了程褚一眼,声音像是把外面的冷风带了进来,“原来是你小子把人叫来的啊。” “放心放心,秦铭在市高艳福不浅,人女朋友可是校花……” 话音没落,顾盛廷就给了他一闷拳,“你他娘的拐着弯说谁不漂亮!” 程褚真是有嘴说不清,他绝对没有贬低叶一竹的意思,说真的,他刚第一眼见到顾盛廷身后的女孩,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般配。 这么多年,围在顾盛廷身边的女孩他都见过,哪个不是个顶个的漂亮。可真正让他第一眼就觉得能镇住顾盛廷这个混世魔王的,只有叶一竹。 叶一竹和秦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见面就聊得火热,与她刚进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大相径庭,这让顾盛廷心里得劲才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就像他和程褚:初中叁年,上了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可却从没有断过联系。 恰逢顾盛廷走过来,秦铭刻意大声说:“我说你也真是不够意思,谈恋爱这么久,都不想着领人让我们看看。” 叶一竹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对上顾盛廷的目光,才指了指他说:“顾大公子和秦大公子的盛名,不用我介绍你们也都知道吧。” 那边点歌台正好响起音乐,将秦铭的笑声淹没。顾盛廷伸手搂住叶一竹的肩膀——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去坐着吧。” 期间有人调侃秦铭怎么没把黄蕴带来,他总是寥寥草草敷衍过去。实在过不去,他就趁机把焦点转移到顾盛廷和叶一竹身上。 “我的事哪有他们劲爆啊。”他拍拍程褚的手臂,指着顾盛廷故作神秘地说:“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哥们儿为了我们一竹,都背上处分了。” 整个包厢一片哗然,大家都停下手里的事凑过来,把叶一竹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啊?” “还有这一出呢哈!” “一竹,说真的,我可没见廷子为了哪个女孩这样过啊……” 人人都带着好奇心毫无顾忌地窥探他们,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像极了浪漫小说里发生在男女主角身上动人的情节。 可他们每一次投来的惊羡目光,都在无形中撕裂叶一竹心底从未愈合过的伤疤。 她恨不得把秦铭的嘴给撕了。 整个现场,只有顾盛廷能从魅惑光影中她惨淡的笑容里读懂她的厌倦和恍然,耐着性子扯了几句,就把这事过去了。 之后的时间里,叶一竹更多的只是沉默坐在沙发上听他们唱歌、旁观他们玩游戏,程褚他们只当她性子安静、不常来这种场合玩,还调侃顾盛廷要多照顾一下自己女朋友。 “想回去就说,不用管他们。” 叶一竹摇摇头,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你难得和程褚他们聚一次,别扫兴。” 想说几句话缓解气氛,他却趁四下无人注意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带着欲望的嗓音低低哑哑的:“这么善解人意啊,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秦铭也坐过去试图和她说话,她冷着,爱答不理的,秦铭就抱怨她重色轻友。 光影扭动间,叶一竹的思绪若有似无地从现实抽离出来。 身处这样的环境,她却格格不入,出神望着大家尽情欢乐的样子,她好像从平行时空看到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可现在还能和她呆在一个空间里的,也只有一个秦铭。他嘴臭,没心没肺,从前说些没大没小的话,吕家群和靳岑总会帮她怼回去。 有人在招呼:“别光顾着喝酒,你们倒是点歌啊。” 叶一竹鬼使神差起身,连顾盛廷和秦铭都没想到,她居然会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唱歌。 上一首歌毕,她走到高脚凳旁,轻踮起脚尖,脚上那双小皮鞋闪着金光,衬得一双腿又细又长。 窝在沙发里的顾盛廷不顾身边人的起哄,连夹在手上的烟都停在半空,一小簇火光在他幽深的瞳孔里被猝然拉长。 在昏暗的包厢里,隔着一段距离,他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她。 一张干净清冷的脸藏在倾泻而下的黑发里,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的眸光流转着仅他可见的少女情愫。 没有前奏,幽怨低迷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回荡在包厢里。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 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 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 简单的几句歌词,唱得顾盛廷心尖一颤。 时空仿佛斗转了数百个日夜。上一次也是在包厢里,他想让她唱一首歌,她却把这个机会推给别人。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孩,永远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她不肯去看他的球赛,不肯接受他一次次的帮助,那样的决绝,让他遗憾这辈子都没办法听到她用低沉清冷的嗓音唱王菲的歌。 可是此时此刻,她就坐在他面前,满眼都是他,唱出了《矜持》。 顾盛廷再无法抽下一口烟。 她脸上没有流转太多的情绪,甚至流露出些不可言喻的悲伤。望久了,他竟有心痛的感觉。 也许这一刻,十七岁的叶一竹在诉说心底最隐秘的少女情怀,无奈苛责自己无法自拔的沦陷于他的魅力。 也许这一刻,十七岁的顾盛廷遥望着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惨痛代价的女孩,觉得哪怕这一瞬间她要了他的命,他也是毫无怨言的。 ———— 程褚终于出场了 再甜个两叁章吧就开虐了 不悔 一曲歌毕,叶一竹在众人起哄声中走出包厢。她怕自己再沉浸下去,真的会没有尊严地哭出来。 明明今晚一滴酒都没喝,她却这么脆弱敏感。和顾盛廷一段热烈赤诚的感情,经不起旁人任何的触碰。 摩登时代刚开业不久,夜夜爆满,她走出来时环顾着满墙的金属皮革,醉生梦死的灯红酒绿,心里的空虚和落寞却无法得到真正的填补。 停在走廊一角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怎么,和顾盛廷在一起不开心吗?” 她惊恐回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看到剃了寸头的李宇。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找不到发泄口,生生于堵着五脏六腑。 李宇手里还端着一杯棕红色的酒,端详着她瞬息变化的脸,很是享受,“一竹啊,不然怎么说我们有缘呢。本来呢,我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可谁让这世界这么小,摩登时代是我哥们儿的产业,我刚从局子出来,他们为了帮我接风洗尘,就在这里办一局。”他环顾四周,像是真的好奇,“我廷弟呢,我原本以为,下下之后,他会对你寸步不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阴森可怖的笑意让叶一竹下意识退避。 他再度提起半年前在下下的事——那段已经被叶一竹刻意遗忘的噩梦。叶一竹手心浸出一层又一层冷汗,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公众场合,顾盛廷他们就在不远处,她没必要像碰到鬼一样害怕。 “哦,你居然出来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物,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整个大重的头条都会是你李宇的名字。” 李宇冷笑一声,伸手将自己的脑袋从前到后,又从后向前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在隐忍克制躁动。最后他只是猛地将赤裸目光游离在她一双光滑的腿上,“半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越来越漂亮,果然,都说恋爱养人……” 边说边向她走进。 叶一竹想要后退,却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人堵住,退无可退。 “说起来,你和顾盛廷还应该感谢我不是?” “是应该感谢你。” 一个低沉狠戾的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宇的表情霎时僵住,眼睁睁看着叶一竹趁机快速跑到顾盛廷身后。过了许久,他才舔着嘴唇昂首,和顾盛廷冰冷的目光碰撞。 “宇哥,好久不见。” “真是没想到,还能听你叫我一声哥。” 路过的人避之不及,没人不知道李宇,也没人敢多管闲事。 “宇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的雅兴。”顾盛廷虽然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可他清楚自己眼下没有这个实力。 * 离开李宇后,顾盛廷和叶一竹没有再回包厢。小情侣一言不合就过二人世界去了,程褚他们也没有过多在意。 叶一竹也不打算把自己在摩登时代遇到李宇的事告诉秦铭。 “回一中?”顾盛廷看叶一竹脸色不是很好。他原本还安排有后续活动,准备给她的惊也不得不取消。 可没想到她摇摇头,不肯回去。 “回去没意思,去喝豆浆吧。” 她半张脸在他怀中仰望着,几分凛风摧残过后的颓丧,看得顾盛廷心动。 “行,你说去干嘛就干嘛,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叶一竹知道他在怪她唱完歌就自己走出来,才会差点又陷入险境。 “其实如果李宇想要找我们麻烦,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她边走边伸脚踢路边的石子玩,语气淡淡的,跟刚才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叶一竹判若两人。 顾盛廷目光淡漠望着前路,没有什么情绪开口:“打他兄弟的人是我,有什么麻烦也是找到我这里来,要你瞎操什么心。” 叶一竹沉默着没有搭腔。 此刻和他并肩漫步,刚从闭仄环境里死里逃生的舒心快意在开阔的冷空气中弥散开。 像回到那个闷热躁动的夏日夜晚。 “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会唱歌的嘛。” 被他的嘲讽打断思绪,叶一竹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哼歌。 想到之前,和他争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在他面前唱歌,还故意把别人推到前面去唱情歌膈应他,她就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唱也不晚咯!”她歪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微微泛红的眼角高高扬起。冷风把她的鼻头吹得通红,连散下来的黑发也被吹作一团。 “你冷不冷啊,要不打车过去……” 他显然没在意她的话,可她也不搭理他,扯着嗓子唱出来。 这次我从头面对过去和以后 人如何自欺再不管这对否 人如何不舍也放开所有 纵堕入深沟完全不想悔疚 我决意沉迷下去 放眼迎以后 人寻求自尊 你心中感觉否 人如何长久 却了解不够 纵独自飞走 完全不想悔疚 …… 她挣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着往后退,明明没有喝酒,却像醉倒在了酒泊中。街边的流光溢彩在她清澈的双眼融化,又黯然失色,鲜红的唇彩在光洁雪白的脸上泛泛划开,风时重时轻地扬起她的黑色裙摆。 那对勾人妖媚,又透着些无辜的眼神就这么穿过车流紧紧缠绕住他,“顾盛廷,好像是有些冷啊。” 听到她撒娇似软言细语,他一点也不急,慢悠悠走到她身前,一步步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到无路可退。 她歪头依旧笑眼盈盈地盯着他,双手交织着背在腰后。 街头呼啸而过的川流似近又远。 他心里的火燃尽了,哑着嗓子问她:“那怎么办?” 似乎紧张得手都在抖,可她还是从背后伸出两条光滑的手臂,搂住他滚烫的脖子。 “你敢不敢?” 光滑的喉结快速上下滑动了数下,顾盛廷的身体僵了片刻,竟被她一句没头没尾的反问震慑住。 漫长的风声过后,叶一竹有些如释重负,可原本灵动的眼睛变得有些空洞。 他抓住她欲滑落下来的手,呼吸变得急促,贴近她的唇,呢喃低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现在想这么做,也敢这么做。” 胸口那颗东西剧烈碰撞着坚硬的肋骨,挤压着她快要喘不上气,一双小耳朵鲜红欲滴。 他牵起她的手,常年冰冷的掌心滚烫得吓人,她这样的反应驱散了顾盛廷熊熊燃起的大半情欲。 “我住的地方没人,还有一路的时间,可以给你反悔。” …… 现在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叶一竹就感觉自己快要背过气去了,可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只得故作镇定,朝他伸手,“让我看看。” 他刚从药店出来。 顾盛廷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叶一竹,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女生。” 她欲言又止,冷冷威胁他:“有种你就送我回宿舍。” 他一手温顺地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有没有种,等会你就知道了。” 叶一竹只觉得双腿都是飘在水面上的,耳边嗡嗡作响,就连眼前的街景都变得模糊。路边有慢悠悠驶过的巡警车,车顶红闪闪的灯让她整个背脊都在冒冷汗。 “顾盛廷,我怎么觉得我自己在犯罪啊。” 连她的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顾盛廷想:今晚叶一竹又冲动又怂怯的样子,够他回味半生了。 一路上,两人没少说话,可就像真的约定好一样,等叶一竹缓过神来,自己已经踏进了他的出租屋。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男生住的地方,格局比她们那儿大,一人一间房,除了一些日常家具,角落里摆满了球鞋、篮球、吉他。不大不小的空间,一眼望去倒比她们那里还整洁。 她探了个头看他的房间,欲进不进的矜持样子,让身后靠在墙上的顾盛廷险些憋出内伤。 可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娇俏可爱的背影,他倒突然觉得口袋里那盒冈本今晚用不用得上都无足轻重了。 “我……”她一转身就撞到他怀里。安静的夜晚,万籁俱寂,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猛烈。 他没有说话,垂眸一眨不眨凝视她。她从来也不会回避他炽热的目光,同样毫无保留地与他四目相对。 他口腔里的酒精味混着薄荷糖的清香,呼吸醇朗,轻轻吹拂她的耳根。 “想说什么?” 一开始在街头被鬼迷了心窍似的欲情故纵,此时此刻叶一竹反倒平静下来。 从她问他“敢不敢”那刻起,或许在她心里就已经深切认定:这辈子唯一一次偷尝禁果的冒险,只留给他。 已经和他经历过这么多疯狂,这又算得了什么?她一颗冲动热血的心,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正无法自拔地对他着迷。 顾盛廷哪里知道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感觉到触碰自己脸颊的双唇在隐隐颤抖,又变回第一次接吻那般拙劣。 他突然于心不忍,觉得今晚也许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他想要她想得要发狂了。 “不是说想喝豆浆吗?” 流连在他唇上的动作一顿,叶一竹有些茫然地半睁开眼,有些挫败和尴尬。可他的依恋他的温柔,又并不像在拒绝她以为他们已经默默达成一致的协议。 “你不想?” 她像是真的受到了打击。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比在路边时对他的诱惑还要致命。 “叶一竹,今天我们做了,以后所有的事情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像你说的那样,也许我们是在犯罪。” 叶一竹听得发愣,他低哑有些涩感的嗓音直击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这一次,换做是她的失神和迟疑,让他有些失落。 十七岁的少男少女,爱的热烈、爱得毫无保留,可在禁忌线上漂浮,彼此都变得小心翼翼。试探、顾虑、退怯、迟疑,因为在乎,因为喜欢,让他们都变得不像自己。 她想说她不管,她不怕;他想说他爱她,他想要。 昏暗灯光中,顾盛廷的肌肤上浸满了温热的水渍。 他有些错愕,冷傲如她,竟会这样哭出来。 “我真的害怕,顾盛廷,你抱紧我好不好……” 再次在摩登时代碰见李宇,承受他明枪暗箭的威胁呵斥,彻底撕开了一直以来她的心理防线。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没心没肺、心冷如石的人。 所以注定,她和吕家群他们不是一路人。 杀戮、打群架、进警局、进校长办公室、被全校点名、背处分甚至面临毕不了业……所有的一切已经让她的神经变得脆弱敏感。一年来发生的种种,都与她最初渴望的自由背道而驰。 眼睁睁看着身边曾经最亲密的人发生剧变,她也在无形中被牵扯进去,可她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去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 在这场荒唐又糊涂的青春里,她好像只剩下一个他可以紧紧依偎。 此刻的顾盛廷也卸掉浑身利刺,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哄这样柔软的她,只能一遍遍重复:“有我在,不怕。” 她突然嘶吼起来,捶打他的胸口,“你真是混蛋,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下地狱!我要是不喜欢你,想甩了你,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他陪她受大过处分这件事,终成了她最大的遗憾和芥蒂。 顾盛廷笑着去寻她哭花了的脸,“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啊,不过我警告你,叶一竹,只有我能甩你,听见没。” 她哭得快要断气,死死黏在他身上,突然长长一声抽噎:“你到底还是不是处男?” 以前她总听男生开黄腔,对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存在固有印象。她觉得,没有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竟然可以忍住她的投怀送抱。 “你直接问我是不是阳痿还来的快些!”他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掐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 她吃痛叫了一声,笑出爆裂声,还残留泪水的眼睛深切注视他。 “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呢。”她歪着头,故意拖长语调:“说不定到时我们就分手了,你这辈子都会后悔,哎呀,我当初怎么就没占上叶一竹的便宜呢。这个女的这么嚣张,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以前每次见我都跟吃了半斤火药一样,我应该把握好机会在床上好好教训她一下才是……” 顾盛廷耐着性子静静看她声情并茂地自导自演。 等她说完了、说过瘾了,他才低头堵住了她清凉柔软的唇。她闭上眼睛顺从松开齿关,晕头转向地与他厮磨不过。 顾盛廷只觉得有些累,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却被她一颦一笑占得满满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撩人,他需要多大的忍耐才能放她这一回。 幻觉 凌晨一点多,两人都没有睡意,一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早就激烈抗议了。 顾盛廷提议先送她回宿舍换身衣服,然后再去豆浆店。叶一竹不肯:“这大半夜的,我要是有这么折腾的舍友,非得从床上爬起来和她干一架。” 以前那间房子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倒是自由,可现在不比从前。况且,叶一竹至今也摸不清范媛媛是什么来头。刚开学那段时间,范媛媛几乎没有回出租屋住过,听廖晓颖提过一嘴,她似乎玩得比自己还疯。 对此,顾盛廷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不也是这样。要不是出了事,谁能知道你脱下校服还有另一幅面孔。” 叶一竹哑然,无力反驳。 “你说,李宇今晚那些话,到底是不是说给我听的。” 听到那个名字,顾盛廷就抑制不住毛躁,“你不用往心里去。” 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叶一竹的确不愿意相信,一个城市这么大,她都能和李宇在一家新开业的会所碰面。可她更不愿去深想,是谁把她的行踪透露给刚出狱的李宇。 “那我帮你排除,都有谁知道我们今晚要去摩登时代。”顾盛廷显然没把李宇放在心上,只不过叶一竹疑神疑鬼的,他也舒坦不到哪儿去。 这才是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诸如林芳这样看她不爽,又或许能和李宇有联系的人,叶一竹和她们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可放眼整个一中,她也就只跟宁雪关系好。 “你和宁雪说了吗?” 顾盛廷冷不丁戳中叶一竹的心思,她几乎是下意识出声辩驳:“怎么可能。” 叶一竹抬头看到店铺招牌,才恍然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顾盛廷当然知道她这句“怎么可能”指的是宁雪怎么可能把她的行踪出卖给李宇。他当然也不可能相信宁雪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且会这么做,他只是想快点让他的叶一竹清醒起来。 “所以咯,放眼整个一中,还有谁能知道你和我今晚要去摩登时代,并对你有这么大仇恨,想让李宇教训你。” 她的手蓦地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牵过去,顾盛廷叹了口气:“李宇肯定知道你现在极其敏感,才故意说这些话让你想东想西的,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正着了他的道。一中没有他以后,不知道平静了多少,大家各玩各的,这几个月都没有出什么大事。至于他今晚以后还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他顿了一下,抬眼用坚毅的目光看向她,“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他不可能允许下下那晚的事情重演,也不会让自己赶不到孤立无援的她身边。 “大半夜的别煽情。”她一动不能动,只得从酸涩的喉咙里倔强发出冷冰冰的警告。 “ok,吃东西去,饿死了。”他假装看不到她眼里涌动的泪花。 他们一如既往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人满为患的店铺,板着脸的老板娘看到他们就露出笑容了,“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们来呀!” 顾盛廷和老板娘寒暄,边说边去拿筐,问叶一竹想吃什么。 “杨姐,今晚的生意真够火的,还能有座儿吗?” “有座有座,什么时候不给你这臭小子留着!赶紧的,要油条还是油饼。” 顾盛廷按着叶一竹的喜好几乎把所有品类都点了一遍。 “豆浆呢,要热的还是冰的?” “热的吧。”顾盛廷看了眼叶一竹不过膝的短裙。 杨姐拍了拍手,有些懊恼:“热的还没好,这外边太冷了,要不你们先进去坐着,姐一会儿找人给你们送过去。”说完,她就放下筐子进去催人,“怎么回事,人越来越多,这豆浆还能不能出锅了!” 嘹亮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得够呛,在冷风中百无聊赖排队的人也瞬间来了精神,纷纷探头往里看。 叶一竹和顾盛廷相视一笑,不经意扭头,竟然看到了队伍里的许佳安。 不知道刚才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在队伍里的许佳安有没有看到他们,不过两秒,两人的视线就不偏不倚撞到一起。 都这样了还不打个招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是一个班的同学。 可她来不及反应,就听到顾盛廷说:“你先进去吃吧,我在外边抽根烟,顺便等豆浆。”他装满东西的筐子拿起来递给叶一竹,怕她冷。 “许佳安和她朋友。”叶一竹接过篮子,拿下巴朝队伍的方向点了点。 顾盛廷有些诧异,转身朝她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很自然,不甚在意,催促叶一竹,“快进去吧,我都冻得不行了,你真不怕得老寒腿啊。” 叶一竹也没和他拉扯,毕竟她也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走之前她和他说:“我看她们几个穿得也挺少,你要不动动你的关系,让她们先买。” 他握了握她的手,冰凉刺骨,深深皱了皱眉:“算我求你,你快进去吧,我自己看着办。” 被他又急又无奈的样子逗笑了,叶一竹难得顺从应了他一声:“好。” 望着叶一竹缩成一团身子轻盈地钻进阁楼,顾盛廷嘴角不自觉的沁出笑意,恰逢杨姐回来,又和他聊了几句,要不是那几个女孩子发出的笑声有些刺耳,他都几乎要把叶一竹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本来呢,他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让他一人插队,杨姐已经够给面子了,他实在不太好意思再提要求。而且来人不是他的兄弟,犯不着他动嘴皮子。 可一扭头看到队伍几乎没动,她们几个女生也都是穿着短裙,冻得几个人抱在一起,想来叶一竹也是有了同理心,才破天荒让他去帮她们。 他挠挠头,凑近杨姐,小声说:“姐,再帮个忙呗。” 拍马屁的同时他翻开手机列表,搜索了一下名字,点进一个干净的对话框。 “你们要什么,我一起帮忙买了,这大冷天的。” 许佳安的目光总是不经意掠过店铺门口那个身影,忽看到他吸了口烟,拿着手机朝自己的方向晃了晃。 心跳漏了半拍,她有些不可置信,迟疑地指了指自己。顾盛廷看起来也没有半点不耐烦,点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他让你看手机哎!” 身边的人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用力推搡许佳安,屏息等待她点开对话框。身边一片哗然,大家都迫不及待开始点单。许佳安整个人僵在原地,抬眼又看过去。 他已经转过身,和老板娘谈笑风生,高大背影的淡然随性,是她见惯了的少年风姿。垂落在他身侧指间的猩红烟蒂在昏暗的夜里忽亮忽暗,仿佛是心悸动的节奏器。 * 凌晨回到住所,碰到同宿舍的王晖也刚好从网吧回来。两人心照不宣打了声招呼,准备轮流洗个澡清醒清醒。 “咱屋怎么有股香水味?” 刚躺下的顾盛廷打了个哈欠,“鼻子挺灵啊!” 王晖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清醒了大半,趴在顾盛廷门口一脸八卦:“哥,昨晚你不会是带一竹姐回来了吧?” 顾盛廷不慌不忙地支起半个身子,“瞧你这话说的,除了她我还敢带谁回来。” 王晖挑眉眯眼盯着顾盛廷的床坏笑。 “去你妈的,我俩可什么也没干。”顾盛廷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砸过去,谁知道这小子的脑瓜里已经脑补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王晖忙不迭地后退几步,啧啧摇头:“都懂,都懂。” 热恋中的男女独处一室,他可不相信顾盛廷能什么都没干。 “洗不洗啊你,不洗我去了。” 王晖玩够了,乖乖求饶:“这就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好心劝告顾盛廷:“哥,咱说这事还是得悠着点,你可别跟那谁一样。” “谁啊?”顾盛廷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不过王晖的确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王晖有些为难,吞吞吐吐,看到顾盛廷的眼色才又重新凑上来,眉飞色舞地低声说,“根据第一手情报,周振柯把莫然肚子搞大了。” “我靠,真的假的?”顾盛廷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谁知道真的假的,我们班一哥们和周振柯住一块,昨晚一起开黑的时候说漏嘴了。”王晖摸着下巴思索:“如果真的,我想也就这两天,学校没那个能耐能把这事压下去。” 果然不出王晖所言,周一早上,整个高叁年级就沸沸扬扬流传着莫然没来参加一模考试的缘由。 叶一竹刚坐下,吃完瓜的宁雪就跑回她身边,绘声绘色:“虽然我也不相信,可她们都说周振柯家里在给他办退学手续了。” 初听到这个新闻,叶一竹比谁都要淡定。一是因为在七中的时候就见过这种狗血奇葩事件,二是主角是周振柯,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是说周振柯他爸是银行局长吗,要退学也应该是女的退吧。”叶一竹想起陈金生和莫然的故事,心底竟有一丝可笑的悲凉。 靠乡下青梅竹马辛苦打工赚来的钱承担高中学费,家里没有任何背景势力,在这一场荒诞可耻的戏幕中,怎么看,莫然都会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宁雪满脸疑惑,歪着脑袋说:“不会吧,不是传莫然家里也挺有钱的吗?” 叶一竹愣了愣,却没再说下去,她可不想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升旗典礼一结束,有关莫然家世背景的传言又像野火般迅速蔓延。 有人爆料莫然高一的时候申请过贫困助学金。可之后,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因为长得漂亮,会打扮,还和不少有钱有势的风云人物称兄道弟。大家从没想过她来一中之前,不过是大重市一个偏远山村穷困人家的女儿。 因为家里负担不起,在勾搭上周振柯之前,莫然的学费和日常开销都是靠她在乡下的男朋友承担。更让人诧异的,是这个所谓的“乡下男朋友”,就是当初女寝恐怖事件的始作俑者。 当这一切势不可挡在校园传播时,叶一竹也终于坐不住了。因为在她的既定认知里,整个一中只有她和顾盛廷知道莫然的秘密。除非是莫然自己把秘密告诉别人,不然如今这个局面,不就意味着是她或者顾盛廷捅破了她苦苦隐瞒的真相。 她上楼找顾盛廷,可人却不在座位,打了电话才知道,他们几个经常出去玩的人正在后门见已经焦头烂额的周振柯。 “不是我说,兄弟,你这次真是栽跟头了。你知不知道莫然那些破事,现在全校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周振柯坐在摩托车上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猛砸车头,“我他妈要早知道,我出去找个公主都比这农村土妞强。想着她是个处,又死心塌地的,这好事换你们也按捺不住。可他妈捅进去才知道她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他奶奶的……” 几个人听着周振柯生无可恋的抱怨,纷纷哄笑,唯独顾盛廷蹲在一旁看与叶一竹的聊天界面,眉头紧锁。 “喂,我说你小子不会在和叶一竹乱说什么吧?” 顾盛廷站起来黑脸走过去,沉沉开口:“有气别冲老子发,自己忍不住就算了,还不带套,扯出这么些破烂事,你最好是别连累我们。” “操!”周振柯一股怨气堵在嗓子眼,隔着栏杆瞪着顾盛廷也不好发作,其他人也不好再看热闹,立马拉开一触即发的两人。 大课间结束的上课铃悠悠打响,有人说:“你先老实在家呆着,不有你爸嘛,退学就退学,反正你也是要去国外的。” 其他人紧赶慢赶回去上课,周振柯把烟头往地上随意一扔,看向顾盛廷:“你想说什么?” “莫然和陈金生,你之前真不知道他俩的事?” 周振柯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我就不能和她处了,兄弟。咱这样的找谁不行,找个有变态男朋友的?我他妈图什么啊。” 顾盛廷看他是真的挺想死的,也就渐渐打消了疑虑。“那现在一中传的她那些事,也不是你找人散布的?” “出事后我就被我爸妈锁家里了,今天我是趁着家里没人偷溜出来的,原本想找你们几个诉诉苦,你们一个个倒好,教育起我来了。” 莫然虽然失去了周振柯这个保护伞后根本不足为患,可想起那个穿黑色衣服阴晴不定的男人,顾盛廷还是有些不放心。 现在莫然的老底被公之于众,她肯定第一个就怀疑到叶一竹身上。顾盛廷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立马把这件事告诉周振柯。 在校方的强力压制下,风波才有慢慢平息的苗头。可私底下,周振柯和莫然两人的事,一到课间就被拿出来成为闲谈。 有说莫然现在打胎在医院静养,恢复后就会回来上课;有说周振柯家里出了重金安抚女方家庭,也买通了学校不予惩戒,主动退学,为出国做准备。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一天课上,张姐终于打擦边球似的提起这件事。 “再一次强调谈恋爱的问题,说了多少遍了,从你们高二分到这个班就开始说,你们是学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好家伙嘛,还有多少天高考啊?我麻烦你们老人家抬起眼睛看看黑板上的倒计时……” 底下鸦雀无声,渐渐有人表情复杂地去看挂在时钟旁边的倒计时贴板。除了每天班长和学委会轮流去换天数,其实没有几个人真的在意过那几个数字的组合正在慢慢变小。 “你们倒好,就知道给我惹事!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四班已经在全校都出名了?打群架的打群架,作弊的作弊,谈恋爱的谈恋爱……”张姐越说越激动,那句“打胎的打胎”就要脱口而出。 叶一竹不动声色和满脸涨红的张姐对视了一眼。 她心知肚明,张姐声嘶力竭讨伐的这些问题学生里,第一个就是她。 说到最后,张姐整个人脱力,冷漠告诫全班:“不论他人耻,是做人的基本准则。我不希望我教出来的学生,一个个像长舌妇一样。这里是校园,是读书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说八卦揭别人老底的地方。” 张姐锋利的眼光扫视了一圈,说:“我话就说这么多,你们都是聪明人,接受过教育,知道该怎么做。这次考试我们班的成绩也很不理想,拿出这次考试的试卷……” 窗外的云层很低很低,像一团团凝固的水泥浆。教室里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眼刺,就连平时逢课必睡的老赖,都没有了睡意。 激昂的流言以一种悲伤沉重的后调淡散在十一月初,一年一度校庆的到来掩盖了这个不齿的公开秘密。 以往每年的班级节目,都有莫然的身影。今年大家心照不宣,哪怕知道她要回来,可谁也都没有提起这个人。 宁雪今年继续担任晚会主持人,所以负责完节目人选,她就当了甩手掌柜。 “让你近水楼台不先得月,这下后悔吧,要眼睁睁看别人和顾盛廷跳舞。” 鬼知道今年叁四五班的班主任发什么神经,心血来潮弄了个班级联盟——要叁个班各出几个人共同完成一个舞蹈节目。 顾盛廷这类货色自然逃不过。 “不是跳流行舞吗,又不是什么交际舞。”叶一竹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算是交际舞,她也没有一点多余紧张的感觉。 就算知道这群舞蹈演员里有她曾经介意过的对象许佳安。 宁雪倒是比叶一竹更在意,旧事重提,说起以前看到顾盛廷在许佳安公寓楼下那晚。 可在叶一竹眼里,那都是过去的事——没确认关系前吃的没有立场的亏——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羞耻。 顾盛廷更是没把跳舞当回事,也没拿这事当作诱饵和谈资去逗叶一竹。他只是每天都和她抱怨练习太辛苦,都没时间打游戏和去酒吧。 那一两个星期两人也不能一起放学,叶一竹也乐得自在,心血来潮就去教室门口等他练习完一起走,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早早回宿舍,躲在被窝里看小说。 ———— 端午安康 晚上还有一章 最后 校庆白天有个售卖环节,每个班都可以申报一个项目来“营业”,宁雪和班里几个人耐不住性子,要卖溏心蛋和一些吃的小玩意,把叶一竹也拉去帮忙。 当天正好是周六,不少外校的人趁机溜进来寻个开心。这种凑热闹的事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秦铭以及和顾盛廷那帮在市高的兄弟。叶一竹忙着帮宁雪她们摆摊位,顾盛廷就捧着两手借来的校服跑下去,从栏杆扔出去给外面的人。 人多眼杂,保安顾不过来,负责检查的学生会又全是顾盛廷的学弟学妹,几个人轻轻松松就混了进来。 程褚对迫不及待的卢修说:“你就是这么混进来找你的赵妹妹的吧?小心翻车啊……” 就连秦铭都听说卢修对一中这个赵晓玫穷追不舍,从高二到现在,有机会就装作一中的学生溜进来表明心意,“我今天倒要见识一下这个赵晓玫有多大魅力。” “让你开开眼可以,不过你要敢动歪心思,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一中大门。” 秦铭不知道赵晓玫和叶一竹恩怨,不屑摆摆手。不过他和黄蕴分手的事都传开了,他也没法再拿市高的校花当借口,就及时转移了话题,“顾盛廷,你让叶一竹给我们几个留溏心蛋了没?” 先前他们在聊赵晓玫,顾盛廷一直没出声,这会儿才摸摸鼻子开口:“我说是说了,她给没给留我可不敢保证。” 都知道叶一竹是什么性子,几人了然于胸,没再自找不痛快。他们今天来,主要是狩猎来的,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 高叁教学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叶一竹和几个女生把桌子围在窗边,搭成台子,走廊的桌子摆装饰过的食盒,她们站在窗台里面,分工合作,纷纷感慨:“好久没有放松过了,该死的高叁。” 叶一竹帮不上什么忙,就负责拿一根细绳把整个溏心蛋分割成两半,宁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拉去彩排,所以也只负责摆盘。 她们的生意算是不错了,时不时就会有人走过来光顾,许佳安和嘉宁还自告奋勇要去拉人,成效显着。 “宁雪,一会儿一点钟到礼堂集合哈。” 林芳喊完人,目光落到叶一竹身上,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充满幽怨。叶一竹淡淡抬眼和她对视,人还没走远,就对宁雪说:“她怎么不叫你学姐?” 宁雪知道林芳对叶一竹有敌意,耸了耸肩,“不叫也好,不然我都嫌她装。” 今年校庆的叁位女主持,只有宁雪一个人是高叁的,叶一竹也不想继续谈论不喜欢的人,随口一问:“除了她,还有一个人是谁?” “范媛媛,高二文科班的,你应该不认识吧。” “范媛媛?是我想的那个吗?”叶一竹好笑出声。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看叶一竹的反应,像是和范媛媛有过交集,宁雪又紧张又好奇,“你认识吗?不过听说她也经常在外面玩,会不会你们在二楼后座这种地方见过。” 分割完手里最后一个溏心蛋,叶一竹松了口气,边摘手套边说:“在二楼后座倒没见过,在宿舍见过。” “她就是你们那里新搬进去的啊?” 话音刚落,楼道就响起一阵喧哗,以顾盛廷为首的几个男生在满走廊女生欣赏的目光下目标明确地朝高叁四班走去。 累得扶腰的女同学笑着对叶一竹说:“早知道你那里有这么大一单,许佳安她们还去拉什么客啊。” 叶一竹让她别高兴太早,“这帮人说不定要白嫖,都看着点。”说完,她灵机一动,立马招呼宁雪她们把还摆在外面桌子上的食盒收进来。 程褚从背后探个头,看到此情此景立马大叫,试图出手阻拦,“喂喂喂,这就是一中人的待客之道啊!” 叶一竹又把原本大敞开的窗子拉上一半,忙不迭伸出一只手,挑眉要价,“五十块一盒。” 不仅程褚他们,就连宁雪等人都惊了一下。 “五十?就半颗溏心蛋,一个玉子烧,几个水果你要五十?大姐,你怎么不去抢啊?” 他们越是气急败坏叶一竹就越来劲,她今天穿黑色的运动外套,把头发全都扎上去盘成高高的丸子头,靠在桌角把背挺得直直的,面对一群公子哥,轻轻扯了把嘴角: “这全都是我们班美女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做的,还有我们今晚的宁大主持人耗费宝贵时间装的盘,值不值的,我说了也不算。做买卖嘛,本来就是看买家认不认。” 话音一落,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一竹身后。宁雪今天戴了副眼镜,素颜,看到叶一竹教育人的样子她只觉得好笑,露出半张脸,薄薄的浅粉色嘴唇勾出个完美的弧度。 程褚正好看到她拿手去推镜框,眼前一亮,顿时哑然。 秦铭仍旧不服气,指着身边随他们过来的许佳安说:“这位美女怎么说的是二十块一份,到地方就涨了叁十块,你们这是黑店啊。” 一旁的许佳安有些尴尬,却也只能干笑着。叶一竹仍然没有松口的意思,把那几盒东西重新拿出来摆在他们面前,“那是之前,现在就剩下这几盒了,物以稀为贵,不是要我给你们留着嘛,爱要不要吧。” 嘘声一片,但总体气氛融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起来。 一直斜倚在栏杆的顾盛廷终于走过来,掏出手机要付钱。 “给你们留着,不是送你们吃。不过今天是在一中,我请客。” 刚伸出去的手被程褚拦住,“那哪行,我们来不是为了蹭吃蹭喝的,不就是五十一份嘛,我来我来!” 几个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宁雪越过叶一竹把二维码伸出去给程褚,笑眯眯地说:“那就多谢这位帅哥捧场啦!” * 午饭的时候,宁雪去礼堂彩排,顾盛廷也懒得理那几个人,拉叶一竹出去开了个小灶。 “今晚表演,你得看。” “没什么兴趣。”叶一竹自始自终对他们的舞蹈节目表现得漠不关心,让顾盛廷有些不满。 “有我也不感兴趣?”他仍不死心。哪个男孩上台表演不想在自己女朋友面前表现一下。 叶一竹干脆放下筷子,跟他硬碰硬,“要我去看你和别的女孩热舞?”没等顾盛廷反应过来,叶一竹又说:“要不是宁雪和我说,我是不是得到晚上在台下和其他观众一样才能看到你和许佳安还有一个单独的killing part.” 她的质问引得别桌的人都投来八卦目光,顾盛廷有些无奈。 “你原来还吃这种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压根就没把这次跳舞当回事,就当完成任务。本来呢,大家是各跳各的,但是审查节目的时候时长不够,才又临时加了这个部分。我不觉得我要先和你报备才能跳,而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嘛。” 顾盛廷也是一肚子气。那天舞蹈老师说要加个双人互动舞,所有人都起哄让他去,他使出浑身解数拒绝,还搬出了自己有女朋友为借口,可老师却还是认定他。他要是再不答应,就是铲了老师的台面,还要被说没度量、小心眼,让许佳安也难堪。 可那样骑虎难下的时刻,叶一竹竟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理解他。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顾盛廷低垂着头,心头掠过一阵烦躁,克制着音调说:“所以今晚你到底看不看节目?” 校庆期间是溜出去的最好时机,他知道叶一竹以往这个时候都会去二楼后座,和吕家群他们呆在一起,所以他才会这么固执地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等待回答的沉默时间里,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如果她说“不会”,他真的保不准自己会不会扔掉筷子扬长而去。 “我可没说我不会留在学校。反倒是你,真觉得你都在一中,我还能去哪里鬼混啊。” 顾盛廷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嗤笑一声:“叶一竹,我发现你真挺会倒打一耙的。” * 吃完午饭,叶一竹没有和和顾盛廷回学校,反正下午的表演她不想去看,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宿舍补觉。秦铭程褚那帮人说是来一中看顾盛廷表演,可出了一中门,一定会有夜场,所以她得养精蓄锐,才能经得起折腾。 宿舍难得一个人也没有,冬天的被窝也尤其温软,顾盛廷和宁雪都忙着晚上的表演,叶一竹就这样蒙头大睡,再醒来时窗外的天都黑了。 接到吕家群电话的时候,她刚好梳洗打扮完毕准备出门。 “我是听说你们今天校庆,才选的这个时间。” 他的声音听上去更沙哑了,不知道这大半年来,他又酗了多少烟。 “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他差点忘了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不然以前的叶一竹,不会这么犹豫。 “如果是去广州前最后一面的话,金沙角见吧。” ———— 有点收不住了 字数太多分两章发 七中 叶一竹心里很清楚,也许今晚过后,她和吕家群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去金沙角的路上,叶一竹看到不少穿七中校服的少男少女,叛逆地把裤脚改小,出了校门就把头发散下来,外套系在腰间,成群结队,吵吵闹闹。 总有曾经他们的影子。 那叁年吕家群最后的学生时代记忆,也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日子。 金沙角临岸大重的环城河,他们读书那会儿,还是一片荒地,这两年政府在这边搞投资,将此处建设成为了灯光璀璨的繁华地带。 冬季的夜幕降临得早,不过六七点钟,河畔灯火辉煌,游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慢环巡。因为是周末,即使是湿冷的冬夜,也有不少老人小孩到河边散步。 叶一竹在来的路上幻想过很多自从那夜下下之后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想象中的吕家群,也许因为世事蹉跎和反复的打击失望而变得胡子拉碴,眼神会失去暴戾少年的火光。 可是吕家群依旧是吕家群,他留寸头,一身干净清爽的装扮,无论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黑色棒球棒将他脸部的轮廓勾勒得分明俊朗,双手插兜,永远像那年十五六岁的模样。 一瞬间,让叶一竹觉得他们好像还在七中上学——逃晚自习,脱下校服,风风火火来到河边集合准备出发去二楼后座。 追逐的孩童从她身边跑过,凛冽的风将她飘走的思绪拉回来。她忽然停住脚步,凝视着靠在河边栏杆抽烟的少年。 隐痛的心清楚,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他曾经说过,她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的人,殊途也难同归。 吕家群把烟蒂随手往河里一扔,猩红的火光就这样无声湮没在平静的河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走近他,奶声奶气,义正言辞:“哥哥,不能把烟头扔进河里的。我爸爸以前这样做,都会被妈妈骂,说他是坏人。” 听到那两个字,叶一竹的心头有些触动。 “好,哥哥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虽然哥哥,的确是坏人。”他温柔弯下腰,摸了摸那个小孩子的发顶。 “知错就改,就不是坏人了哦!” 吕家群放声大笑,舌尖竟有些酸苦。 知错就改,知错就改……他的错开始得太早,犯得也太深。人生其实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 他忽然回头,苦涩的笑意都落入她眼中。 “来了。”一开口,他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 “秦铭和岑姐他们,知道你要走吗?” “秦铭那小子要是知道的话,恐怕现在就不会还在一中玩了吧。” 叶一竹被他逗笑,随后听到他落寞又释然的声音,“其他人,知不知道也都不重要了。” 是啊,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来去自如。 “你们很合适。” 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叶一竹愣住,过了片刻,他又说:“那次在篮球场,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 “恐怕不是吧。”她扭头和他对视,轻笑一声:“你为什么当初会怀疑我?让我来猜猜,因为你觉得我喜欢顾盛廷。”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看她的眼神里,总有几分赞赏的意味。可此时此刻,叶一竹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情绪。 “你和他很早就扯上关系了,那天我到你宿舍找你,知道他也在。” 叶一竹皱了皱眉,反应了好久才领悟过来他说的是哪一天。 吕家群那晚并没有立马离开,十几分钟后,他在巷口对面的角落,看到一对养眼的男女从安静的窄巷里漫步出来。 全程,都是她在说话,他在很认真地聆听。其实叶一竹大多时候是个沉默到怪异的人格,而顾盛廷那样的男生,总是脾气火爆。 可那晚,两个本不该有交际的人却异常和谐的并肩夜行,如水倾洒的月光下,她露出很畅快的笑。 黑暗中的吕家群有些恍惚,他似乎,很久都没在叶一竹脸上,再看到如此动人的笑意。 “你原本以为顾盛廷和李宇是一伙的,所以我会为了顾盛廷出卖我们五年的情谊,对吗。” 吕家群无言以对,侧脸冷酷,谁都不要妄想从他嘴里得到一句道歉。 “如果没有他,那晚在下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风忽然变得有些大,将岸边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叶一竹望着对岸璀璨的灯光有些失神。 “都过去了,其实,我最过不去的,是你反复试探后,依旧选择怀疑我。” 她的声音还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样,终年冷淡,辨不出情绪。可当她说出那两个字,他能清楚强烈地感受到她镇定下的失望和他自己难以启齿的愧疚。 时隔大半年,他们终于面对面,重提那晚的混乱以及一场精心预谋的、可笑的盘问。 “我知道说再多都无法挽回什么。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是想怀疑你。” 心还是不可察觉的痛了一下,叶一竹低头手指,心不在焉:“拿我出来试探岑姐,这和直接怀疑我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你认为我会为了顾盛廷而站到李宇那边,本身就是在怀疑我了。你可能不会知道,那天的我面对自己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他们却站在我的对立面,逼问我,怀疑我的时候……” “我有多无助多绝望,就有多难过。” 吕家群听着她平淡叙述,却分辨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他本来肚子里就没什么墨水,遇到问题也只会用拳头解决,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所以你今天能来,是我该感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感谢的话,这还是当初你和我说的。”她难忍眼中酸涩的泪意,质问他:”你忘记了吗?“ “人不能总按照规矩活,也是我和你说的。”他露出一声自嘲的笑,目光有些溃散,“这么不着边际的歪理,你怎么也信了呢。” 叶一竹心痛如绞,几乎是冲破自己强忍的防线,冲他吼出来:“正是因为这些歪理,我才变得像我,我的人生才不是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一眼就能望到头!吕家群,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于我而言,是那段枯燥乏味得想死日子里的唯一救赎。” 她从来不觉得他们这种人就是恶魔,是大人口中的一无是处的坏人。她从前仰望着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像是从他桀骜不驯的英姿里看到自己内心那颗蠢蠢欲动的火种。不是他,她会一直沉默寡言、孤僻怪异,在班级被人玩弄、嘲笑,最后也只会把自己封锁在阴暗的世界。 不是他,哪里会有今天旁人眼中不可一世的、高傲的,只要换种环境就是大方美丽就能魅力四射的叶一竹。 而就是这个几乎改变她整个青春时代的人,却始终想要和她划清界限,要把她从他所谓的黑暗世界里划分出去。 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在和她道歉,就差跪地认错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 可笑吗?叶一竹宁愿他永远是那个可以公然和学校对抗在雨里被罚站一整天都不会认错,是不过十几岁被黑老大踢到骨折却依旧不肯弯腰的吕家群。 吕家群怔怔望着她越说越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脸,从她幽深的瞳孔里看到恍然若失的自己。 霓虹灯换了好几种颜色,他缓慢蹲下,以一种近乎跪的姿势俯首在她身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冰凉的手指就触碰到她滚烫的脚踝。 她今天穿了条直筒牛仔裤,他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将裤腿往上挪了一点,然后借着头顶的灯光。 看了许久上面残留的几乎不再可见的疤痕。 “吕家群……” 她呼吸一滞,牙齿开始剧烈打颤。 被他突如其来又持久的动作震在原地,叶一竹一动不敢动,全身又酸又麻,那些早已经逝去的记忆火光电石间全在脑中劈裂。 “纹上去,又洗掉,都很疼吧。” 听到他这句话,叶一竹才真的觉得自己早就完全释怀。 自己喜欢的人却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这个沉重又酸楚的包袱背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遗留在那段可望不可及的轻狂岁月。 “真的有点痛,我还是疤痕体质,你知道的。不过这么非主流的事情我都能做出来,当时可能真的是脑子进水了吧。” 她冷冷讥讽着自己,毫不留情。 他站起来,笑了。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后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他当初欣赏的,就是她骨子里的那股坚韧和倔强。 初一,他们同在尖子班。他是真的踩了狗屎运,被随机分到一个师资力量很强的班级。而她,则是因为她的父母替她开了后门。 班主任得知她是“特殊学生”,便给予她“特殊照顾”,让她和班上一个长相甜美、成绩优异的女生共同担任学习委员,以激励她努力学习。 另一个女孩很会为人处事,说话温温柔柔的,经常给一些迟交作业的同学“开小灶”,全班同学都很喜欢她。相对而言,叶一竹沉默寡言,公事公办。加上她的学号是倒数第二位,数次考试成绩下来,她的成绩又都很糟糕,完全够不到当学委的标准,大家心知肚明她是走后门的差生。 半个学期结束,班主任决定以全班投票的方式重新选举班委。票选当天,班主任首先在讲台询问原本担任班委的同学有没有主动愿意连任的。除了温柔女孩,还有另一个男生主动举手要参与竞争。原本到此为止,就应该没有叶一竹的事了,可班主任笑意盈盈地问:“叶一竹呢,怎么不举手?” 霎时间,全班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叶一竹身上,鸦雀无声但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叶一竹也没有站起来,很坦然地回答:“我不想继续当学委。” 班主任似乎对她强硬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按照规则,你们叁个人都需要参加竞选最终选出两个学委。” 于是,叶一竹被迫和另外两个势在必得的人共同站到了教室后面黑板下,背过身,等待全班人举手票选的结果。 班长在讲台一一念叁人的名字。 “同意李怡然当选学委的举手。” “同意宋昊当选学委的举手。” 前两次,叶一竹都能感受到身后安静却势不可挡的氛围,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齐齐举手掀起的风浪。 “同意叶一竹当选学委的举手。” 身后一片死寂,除了窃窃的嘲笑,叶一竹甚至能感受到班长有些尴尬的呼吸。 每次计票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可到了她,间隔不过两秒,就听到班长开口:“呃,好,票选结束……” “喂,你看到我举手了吗。” 靠垃圾角的最后一张座位突然有阵突兀的动静,叶一竹随着大众转头,看到班级里那个总是迟到早退、穿黑色衣服,旁人口中的“不良青年”靠在墙头,姿态散漫地高举着左手。因此,他的袖套短了一截,隐隐约约露出大臂上的青色图腾。 班长咳了两声,示意他放下手,“我都记好了。咳咳,最后担任学委的是李怡然和宋昊。”班主任厌恶地看了眼吕家群,走上讲台毫无感情地说:“好,让我感谢这段时间叶一竹同学为班级做出的贡献。” 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下课后,李怡然和宋昊在一旁窃窃私语半天,最后由宋昊走到叶一竹身边,出声拦住正要趴下补觉的叶一竹。 “同学,早上的那份表格是你取回来的吧,现在我们发现少了两份。” “到办公楼叁楼左手边第一个办公室领。” 宋昊被她这个态度气笑:“所以你是让我替你擦屁股吗?你领回来的东西缺斤少两,就应该你去填补上。” “抱歉,我已经卸任学委了。而且我领回来之前反复确认过,五十张,不多不少。当时,我和李怡然一起去取的。” 李怡然站在宋昊身后躲闪叶一竹的视线,小声对宋昊说:“要不算了,我和你再去领一趟就行。” “不行!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负责的人,你别以为自己是走后门就来的就可以为所欲为,要不是老师想给你机会锻炼,你能当上学委吗。你还真是不要脸啊,成绩这么垃圾,人品也不好,当我们班的学委真是给我们丢人。你看看刚才票选,有一个人投你吗……” 叶一竹抄起一本书朝宋昊砸过去,可正准备脱力,手腕就被人往后拉。 “你妈眼瞎啊,老子刚才举手了,我不是人吗。” 没有人不怕吕家群的,李怡然更是吓得脸白,拉宋昊的衣服慌忙走开了。吕家群是嫌他们吵到自己睡觉,本来就不耐烦,看到叶一竹泛红的眼角,以为她要哭,更是窝火。 可没等他开口,叶一竹就站起来,冷冷的、丝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然后用力挣开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去。 有天晚自习,吕家群无视上课铃往后门走,碰到了迟到很久的叶一竹。 两人迎面相撞,他往后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邀请她:“有没有兴趣去二楼后座,反正现在全班人都觉得你和我一样,是不良青年。” 他故意咬重那四个字,玩味十足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十足的冷酷。 令吕家群再次感到意外的是,叶一竹当着他的面把书包扔到地上,拉开校服拉链的外套,里面是很热辣的黑色吊带。 “他们没有说错啊,55号同学。” 她的学号是54,他是55,每次考试他们的排位与学号次序一样,是垫底的倒一倒二。 校庆 “我藏得这么好,怎么还是被你发现了。”叶一竹沉沉吐出口白气,额前的碎发都飘起来,口吻像赌气一样有些沮丧。 吕家群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冷笑一声:“猜也猜到了,任心告诉你的。” 他分明没有去拉帽子,可帽檐的阴影却更低地笼罩下来,遮盖住他整张脸。 “我不知道……” 不知道有个人这么深刻的喜欢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想要什么。他曾经一度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喜欢,也不配喜欢人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她轻笑一声,其实想说: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吕家群搭在栏杆上的手忽然不知所措的交握在一起,眼前升腾的热雾就像河对岸的水气,望着她的脸,天崩地裂般爆破出哭声。 可他是多么孤傲的一个人,眼泪掉下来的瞬间立马偏头用通红的双手捂住嘴巴,哪怕全身抽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他小学的时候被初中部的混混踢到墙角打,他们不让他哭,他就憋着。等人走远了,他终于开始流泪,却还是不敢、也不肯抽泣。 被奶奶牵着路过的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很多却趴在栏杆上哭的男人,满脸同情。 吕家群这个样子,又何尝不像一个受了委屈却无处发泄的小孩。 如他所愿,离开时,他没有羁绊,也没有牵挂。 叶一竹到商店买了两罐啤酒,两人就坐在岸上的大理石台阶,直到最后一班游轮返航。 “李宇有没有找过你?” 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叶一竹依旧仰着脖子,感受着冰凉刺激的液体肆无忌惮淌过自己温热的血液,“这才是你今晚找我出来的原因吧。” 她知道吕家群放不下因为他和任心而给她带来的麻烦,“让我猜猜,你肯定没少交代秦铭让他护我周全。” 吕家群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忘了吗,好几次我闯了祸,是顾盛廷救了我。”她把空罐子放到一旁,托腮望着对岸商业古镇的霓虹灯光,想起来她和顾盛廷去过那里——她和他的第一次约会。 “你说得没错,我们很合适,有时候,他就像另一个我,和他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开心且安心。”她嫣然一笑,歪着头说:“你肯定也知道,比起秦铭,他才更可靠。” 至于靳岑等人……她是因为吕家群才和他们有交集,既然他离开了,他们也不想打扰她,怕影响她,那么这份曾经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那些一起疯狂的日子也终究会远去。 可人生漫漫,谁又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 叶一竹从不喜欢展望未来,她只在乎和享受当下。 见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吕家群说话间已经站起来。 “是不是要赶回学校,我送你。” 她仰头看着他,白得刺眼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脸,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从未消失。 还是以前那辆雅马哈,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坐过。 车速很快,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她露出的脚踝,哗哗灌进她的衣摆里。叶一竹冷得发抖,却在疾驰的快感中拾回那种心惊肉跳的体验感。 今晚一中校园外两百米以内的地方都停满车,尤其是小电驴,把人行道都塞满了,吕家群的摩托进不去,就只能放她在侧门下车。 操场上震天的音乐和耀眼的灯光让人热血澎湃,叶一竹把头盔还给他,指指后面的栏杆笑说:“我爬进去比走正门快。” 他含笑点了点头。 操场上在放的音乐是《无悔这一生》。 “阳光历次消散别去,无理冲击我心绪,前景没法打算怎么,谁会偷生远方里,每次记忆哭笑,将心意再改变一分一秒,无意对一切话别,无意却远走他方……” Beyond的歌还是他当年带着她听的,她也一直觉得,Beyond的歌词写得也是他的人生,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 她踩着栏杆纵身一跃,很轻松就翻了过去。回身时,马路边的榕树下已经没有那辆黑色机车的影子。 直撞心灵的旋律和歌词从远方传来,吕家群听到青春的声音在高声合唱。那份存于想象却又近在眼前的场景,似乎是他这辈子都可望不可及的。 * 紧赶慢赶,叶一竹还是没有赶上他们的节目。 拿出手机看到半个小时前他打过来的八通未接电话,叶一竹顾不上还未平复的呼吸,又从观众席跑到后台,可还是连程褚和秦铭他们的身影也没有看到。 她焦急得心脏发痛,终于等到宁雪刚好报完幕从台上下来。 “你去哪儿了,刚才老张点名不在,顾盛廷找你找不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来不及顾虑宁雪的担忧,“他现在在哪里?” 表演十五分钟前就结束了,宁雪四处张望,也无法给她答案。 “你回教室看看,他们表演人员应该回教室换衣服了。”宁雪第一次看到叶一竹急得满脸是汗,声音是抖、带着哭腔的,像是迟一秒就会永远失去什么。 叶一竹又马不停蹄跑回教室,因为所有人都在操场看表演,整栋教学楼静悄的,甚至还有小情侣躲在教室亲热,听到叶一竹上楼的动静都被吓个半死。 到了二楼拐角,她甚至撞到赵晓玫和卢修抱在一起亲吻。 叁个人都瞬间愣住,可叶一竹全然不在意自己看见了什么,掌握了什么一线八卦,只迈着已经酸痛无力的腿几个阶梯几个阶梯地跨,直到顶楼。 可转过墙角那瞬间猝不及防闯入她眼中的一幕,就好像漫天的风沙都揉进了眼睛,让她不得不被迫停下始终在追赶时间的步伐。 男孩坐在桌子上,散着头发的女孩动作轻柔地在给他上药,男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女孩止不住矜持地笑,粉红的脸颊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美好。 在无人的教室里,他们堂而皇之的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好像窗外倒映着的缆车和夜色都为他们变得缓慢。 许佳安的双手停在空中,直到顾盛廷把衣袖拉下来,她才长舒一口气腾出手撩了撩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 却是这一抬眼,让她率先看到了楼梯口正注视着这一切的叶一竹。 顾盛廷也恰好回头,表情有些错愕和茫然,可下一秒他就紧紧皱眉。因为与她对视的瞬间,她竟笑起来。 她在笑什么? 今晚她穿了件黑色大衣,浓密乌黑的头发是用卷发棒烫过了的,可却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早就没有了形状,还有几缕发丝黏在汗涔涔的洁白额头上。 他有些怨气:“怎么满头大汗的。” 跑了一路,叶一竹的喉咙已经漫出血腥味,又干又涩,咽口口水都痛得让她不自觉发抖,更别说发出声音回复他。 她边走过来边卷起手上的围巾,看着许佳安手边的药瓶,还没反应,就听到一个急切娇柔的声音:“一竹,顾盛廷受伤了,我……” “哪受伤了,校医室不开门吗?” 她尽量克制着从身体最深处喷发出的刻薄口气,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他们。 “校医室还真下班了。”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反而让气氛更加冰冷,低头看到她抓着围巾的手背有红色抓痕,心一软,他又不自觉补上一句,“程褚和卢修送我上来的,程褚去上厕所了,卢修……” “忙着和赵晓玫约会呢吧,这我倒是撞见了。” 她说的自然又轻松,可顾盛廷却听出她口吻里的不善和刻意。 “你还没说你去哪了。” 许佳安低着头默默走了出去。他们两个人这样的气氛,让她想起当时在二楼后座经历的那场风波——他要拉她走,她不肯走,自己怎么都像个局外人。可当时,他叫住了自己,当着她的面说要送自己回去。 可这次,她希冀的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今天下午彩排,顾盛廷突然说自己不能跳killing part,让高其顶上;一晚上顾盛廷都在找她,一会儿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一会儿又生气她不来看演出;还有他的伤,也是因为惦记她下台时跌了一跤…… 许佳安的心变得支离破碎。 可走到楼道,她又突然笑了,觉得很舒心、很畅快。 顾盛廷抓住她的手拿到眼前看,一双眼睛又抬起来阴沉沉地盯着她,“说啊,干什么去了。” “见吕家群。” 话音落下后,是长时间的静默和对峙。 顾盛廷哑然失笑,毫无预兆松开她,也不管她的手就这么垂直落下,不避不闪跌撞到桌角,发出一声巨响。 她就是这样,连骗一下他都不愿意,什么话都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顾盛廷靠到座椅上,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就是因为去见他,所以你失约了。” “今晚你没有来看表演。” “我已经在尽全力赶来了,你没看到吗……” “我没看到!” 他突然暴虐发狂一吼,掀翻摞在桌上的书。纸张混乱散落的同时,一滴滚烫的汗珠从叶一竹的脸颊滑过。 顾盛廷无法平复体内的狂风骤雨,眼睛发红,胸膛随时有被顶破的可能,厉声质问她:“叶一竹,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我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你明知道我有多介意你过去对吕家群的感情,你也明知道如果不是他和他前女友那点破事,你根本不会被卷入这么多的风波!可你现在却堂而皇之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去见他……” 她面色如水,不起一点波澜地看着暴怒不止的他,淡淡开口:“是不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了,让你也忘记了我是什么人。” 冷清的声音让顾盛廷一怔,他的双眼闪过茫然、质疑和悲痛。 “答应来看你的演出,我记得,也不想失约。可我同样不会因为答应了你,就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叶一竹把围巾重新戴好,目光落在那瓶药上,“可是我没想到,跑得要死要活,演出没看上,倒是看到别人给你上药。顾盛廷,你真矫情啊,平时打打杀杀的,这点小伤都忍不了。” “我跟你说过的,我接受不了。” “那是不是看着我痛死你就满意了?”他根本没时间领悟她最后一句充满讥讽的话。 叶一竹没有说话,伸手理自己跑乱打结的头发,每一下都扯得头皮火辣辣的发疼。 “我没见过因为一道伤口就痛死的人。分手了,你让谁给你擦药都可以。” 顾盛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两个字,竟会如此平淡的、毫无波澜的从她口中说出来。 更可笑的是,前不久他们还甜蜜得就快要尝到禁果的滋味,今天却为了两个外人闹到有深仇大恨似的彼此撕咬,要扯碎这段关系。 “好!好!分手……分手……分手!” 顾盛廷一脚踢开几张桌子,空荡的教室瞬间充斥着可怖的巨响。 “叶一竹,我说过的,只有我能提分手。是我不要你了,是我甩了你。” ———— 哇哦 跳楼 严密的窗帘被大力扯开,冬日暖阳从窗户透射进来,不偏不倚落到床头。 “这次一模考试的成绩出来没有?”刘圻梅扭头,看到厚厚被子里的一团蠕动两下,又没了声息。“和上回大差不差。”叶一竹赶在她发怒前闷着嗓子迷迷糊糊地回答。 刘圻梅不是真想问她成绩如何,“也该准备托福考试了,我准备给你找个靠谱一点的老师。你是想去辅导机构还是把私教请回家来呀?还是请回家吧,省得你又跑出去鬼混。” 说完,刘圻梅就往外走。很显然,她不是在和叶一竹商量这件事,而是在通知她。 叶一竹猛地掀开被子,披在身上,蓬头垢面苦着脸哀求她:“妈,你能不能让我多睡会啊,好不容易放一天假。” 刘圻梅摆摆手,“我这就出去,谁不让你睡了。再说了,平时也没见你在学校学得有多辛苦,对于你来说,哪天不是放假……” 母女俩说不到两句话就剑拔弩张,每当这个时候,叶集扬就会出来当和事佬:“差不多得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少说两句。” “都是你惯的!”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走远,叶一竹的睡意也彻底被赶跑了,顶着一肚子气拿手机胡乱刷着界面。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耳边嗡鸣声吵得她心烦意乱,索性一把扔开手机,被子盖过头顶重重向后倒去,试图平息心底没来由的烦乱。 可总是不自觉想起顾盛廷。想起校庆那晚她看到的所有、经历的所有。最挥之不去的,是他那句“是我不要你了,是我甩了你”。 宁雪问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说,反而安慰宁雪:“感情这回事,分分合合很正常啊,不合适就分了呗。”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前不久她才在别人面前美滋滋的认定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却要以“不合适”为由去应付别人的好奇心。 叶一竹应该感谢宁雪不会问她是谁提的分手。虽然这几天,他们分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有人都觉得是顾盛廷甩了她。 好吧,虽然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她好像又变回从前那个声名恶臭的叶一竹,没有了顾盛廷这个名字在前面做“保护伞”,别人只记得她是那个和李宇不干不净、会在酒吧打群架、成为全校第一个背有处分的女同学。 不过她也和从前一样,毫不在意别人窥探的目光。 但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她不会再钻去二楼后座,每天两点一线,生活规律得让她有些落寞和空虚。也是这样,才让她真正懂得:于她而言,二楼后座是个避风港。不管她在学校有多不合群、多不自在,她都可以忍受、无所畏惧,那是因为她所有的不满和悲伤都可以到那里释放。 虽然在同一栋楼,一上一下,可她几乎没再见过顾盛廷,连高其都很少碰见。 原来,不是顾盛廷每天特意到她的班级门口等她,他们是真的连见上一面都很难。 程褚自从校庆那天认识宁雪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陷进去。 宁雪显然没有心思搭理他,可怜兮兮地向叶一竹求助。要是以前,叶一竹和顾盛廷没有分手,她可以和程褚直接对话。可现在立场不同了,叶一竹甚至连和程褚见面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是真的不再想与和他有关的人产生任何交集。 原来热烈的爱过再分开,是这种感受。 * 莫然是在十一月中旬返校的。 看上去她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回来那天穿了件过膝白色羽绒服,戴顶红色的毛线帽,显得气色很好。而班里的同学也把张姐那天的肺腑之言牢记于心,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莫然只是生了场病回来。 张姐安排了几个人给莫然补课,像许佳安这种原本就和她关系好的人更是每天形影不离陪在她身边,一起去做课间操,一起上体育课,一起放学。 叶一竹做不到。做不到明明和她有过节,还要像关爱病人一样靠近她。所以她和莫然还是像从前一样,就算只隔着两组的距离,也没有任何交集。 而那些在出事时议论过莫然种种“辉煌”事迹的人,在两性问题上,还是对她产生了同情心,怒骂周振柯是“强权主义”、“渣男”。 * 周五下午有场球赛,成博宇也在,都不用猜,这场比赛顾盛廷是主力,所以宁雪并没有拉上叶一竹要她陪自己。 几乎是全年级的人都涌去了球场,教学楼空前安静,叶一竹刚插上耳机,就听到走廊路过的两个女生难掩兴奋地低声交流:“等会儿中场休息你就先冲上去,抢占高地。这样我呢,就可以直接把脉动给顾盛廷了。” 叶一竹不禁冷笑,他们才分手多久,就有这么多人迫不及待地要“抢占高地”。 只可惜,顾盛廷不喜欢喝脉动。 想到这里,叶一竹的思绪一下就从云端跌落谷底。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那个男的就算喜欢喝粪水,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趴下去之前,她鬼使神差克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班里扫了一圈,发现只有莫然还在座位上捧着本物理书看。 刚收回视线,就听到桌椅移位的刺耳声音。莫然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对她说:“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听说被甩了?” 叶一竹心不在焉笑了两下,“我看你也没怎么受影响嘛,才刚回学校就有闲空八卦别人了。” “你到底看我哪里不爽啊,叶一竹。” 她这质问来得莫名其妙,叶一竹险些都要信了她的鬼话怀疑自己。 她们高二分到一个班以后,除了平时交作业,几乎零交际。可她与李宇的那场风波伊始,莫然首当其冲对她摆脸色。 叶一竹瞬间来了精神,慢悠悠扯下耳机,对她连笑脸都懒得摆了。 “你哪根神经搭错了我没功夫去研究,但别在我面前发疯,不然我会比你更疯。” 比起上回在女厕所,莫然如今更不怕她的威胁。大概是觉得,没有了顾盛廷,她叶一竹不过是装腔作势。 “周振柯是不是追过你?” “什么?”叶一竹皱了下眉。 莫然看她的反应,笑得更诡异了。“看来你们真的认识,可在我面前却装作不认识。” 叶一竹忽然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他都把你害得这么惨了,你还在这里追究他以前追过谁,和谁在一起?莫然,说真的,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怜,因为这都是你咎由自取。可现在我觉得你有些可怜了。” 这几句话显然刺激到莫然敏感的神经,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狰狞,“觉得我可怜?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都觉得我可怜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和陈金生那段见不得人的往事公之于众,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玩弄人特爽啊!” 她的呼吸变得剧烈又急促,望着叶一竹的眼神里全是怨恨和不甘,“我知道你家境好,所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算别人怎么戳你的脊梁骨你也毫不在意。可因为这样你就能随便拿别人的人生伤疤来当作报复的工具吗?我真想不通,除了李宇那件事我多嘴说了你几句,我还有哪里对不起你?我当初那样求你,你倒好,在我最潦倒落魄的时候,把我的丑事公之于众,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让我成为大家的笑柄!” “说完了吗?”叶一竹冷冷地看着她,冷静的样子让莫然更加像个跳梁小丑。 “第一,你没有惹到我,我不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没有理由。第二,你和陈金生的事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第叁,你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相反,要我把当初你对我的言语挑衅再重复一下吗。第四,你别自己什么样,就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我对一中这些八卦,这里的人和事没有一点兴趣,更不会闲到去散布你的谣言。” “最后一点,我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你和陈金生的任何事,我问心无愧。” 叶一竹有条有理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莫然在她面前胡乱建立起来的防线溃烂崩塌。 在她面前,莫然再一次愤怒到羞愧。 她不喜欢叶一竹不是没有理由的。 高一刚开学,她第一次从山村走进城市。在校门口,她看到叶一竹从一辆宝马走下来,穿时尚好看的衣服,脚踩名牌运动鞋。 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穿到泛黄的鞋子,和叶一竹的一模一样,仿得连牌子的logo都挑不出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双鞋是在她们乡镇的集市几十块钱买来的。 那辆宝马扬长而去,叶一竹站在马路边迟迟没有进入校园的打算。漂亮的人到哪里都会吸睛,莫然鬼使神差看了她好久。 高高束起的马尾显得她整个人高挑又利落,黑色发圈上精心别着五颜六色的小装饰,还有她戴的蓝牙耳机,是莫然一直想要的。 突然,几辆电动车和摩托车停在她身前,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她,她笑得很明媚,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影在她脸上翩翩起舞,无比美好。 那瞬间,让莫然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处在大城市,也让她意识到接下来的叁年她要和什么样的人相处,过什么样和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高一的时候她和叶一竹不在一个楼层,可每回看到她,她总能第一眼认出她。 叶一竹和那天在校门口的形象截然不同,永远穿肥大的校服,独来独往,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疏离,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不是先前见过那天在校门口的叶一竹,莫然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她是个沉默寡言、不合群的普通少女。 可那种扭曲的嫉妒,让莫然更觉得叶一竹这种强烈的反差是她装出来的,没有比她更装的人了。 其实不喜欢一个人不是没有理由,而是即便有理由,也毫无道理。 叶一竹不想再和她争论下去,正准备趴下,突然感到背后刮过一阵凉风。 她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抹白色爬到栏杆上。 “莫然,你疯了!” 叶一竹的心骤然紧缩,来不及反应就要从窗口翻过去,莫然却像失去理智一样冲她吼:“你别过来!” 与此同时,隔壁班的人也惊恐跑出来,双手抬在空中,却不敢靠近。 楼底下有人惊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跳楼!” 叶一竹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浆都被抽干的无力,全身的血液来回翻滚、回流,眼睛乍黑乍白地望着那个站在栏杆上摇摇欲坠的少女。 莫然毫无顾忌哭吼出声,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楼下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自己,对着她已经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指指点点。 张姐和教导主任火急火燎跑到四楼,却不敢靠近,只是一遍遍颤抖着声音劝说她:“莫然,别激动,你看看张老师,没事的……你这么优秀,你的人生还有无数可能……” 几个男老师正悄无声息小心翼翼地从另一边楼梯上来,神色紧迫地打手势。 莫然拼命摇头,用最大的力气嘶喊:“不会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被那些自以为为我好的人,想占我便宜又一脚踹开我的人,还有那些不喜欢我想看我身败名裂的人……” “怎么会!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你,都很爱你。莫然,你听老师的话,学校不会给你任何处分,你回来上课,咱们好好备考,等明年六月高考完,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张姐声泪俱下,声音都变得沙哑。 顾盛廷推开人群,仰头看着莫然所在的方向,找到宁雪:“叶一竹呢,她是不是在教室!” 宁雪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冒冷汗,听到顾盛廷厉声质问,更加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摇摇欲坠,成博宇扶住她,扭头对顾盛廷说:“如果她没去看比赛的话十有八九是在教室。” 与此同时,人群爆发一声尖叫,连连后退几步,四楼也传来一阵凄惨的喊声。两个男老师趁张老师说话分散莫然注意力的时候,从背后猛地冲上去,把人从栏杆上拖了下来。 一时间,楼底下也一片混乱,人群奔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 顾盛廷挤在人群中艰难上楼,却被从上面下来的几个老师厉声制止。 “都先别上去!听见没有!” 整个楼梯间闹哄哄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顾盛廷只觉得喉头一阵发腥,心跳得很快,混乱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莫然站在栏杆上声嘶力竭的样子和句句血泪的控诉。 等终于通知可以回班时,大家走得井然有序,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路过四楼,顾盛廷停住脚步,不受控制看向窗边那个座位。 叶一竹呆坐在那里,成摞的书挡住她的身体,只露出半张没有血色的脸。 宁雪斜眼看到顾盛廷,心里一阵惊喜,正要招手出声,那抹人影却没有过多进一步向前的动作,转身上楼。 很快,一中有个高叁女生险些跳楼的消息在整个大重市传开。刘圻梅知道当时只有叶一竹在教室并且目睹了全程,怕她心里有负担,就亲自把她接回家,还给她请了几天假。 明明知道刘圻梅的真实意图,叶一竹也没有拒绝,而是顺从了她的提议。 反正现在那个破学校,她也是真不想去了。 现在,她就想快点毕业,也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刘圻梅见她突然没有这么排斥考托福和出国,心底乐开花。 白天,刘圻梅和叶集扬出去工作,叶一竹就留在家里跟着私教恶补英语。到了晚上,他们经常应酬,叶一竹就和秦铭混花花世界。 通过秦铭她又认识了不少新人,每晚都玩得很开心,偶尔被逮个正着——在ktv碰到刘圻梅和秦铭父亲,挨几句说教,转个头就继续潇洒。 刘圻梅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只要她把高中毕业证拿到手和把托福考试通过。 其他的……这个女儿在外面如何,她是持保留意见的。 夏天一起下下事故,已经让刘圻梅和叶集扬看清女儿骨子里隐藏、蛰伏的叛逆。起初她不能接受女儿和一群混混一起玩,还成天出入那种场所。 一个女孩子家,刘圻梅是既担心她和不叁不四的人学坏又担心她吃亏受欺负。 可作为家长,多年对女儿缺失关心和教导,加上叶一竹的天性使然,说得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那件事后,刘圻梅虽然表面没有太大反应,私底下却和叶集扬几次吵得要持刀相见。 刘圻梅怨他进局子把整个家都打散了,怒斥他在外面找女人没有时间陪女儿。叶集扬也不甘示弱,骂她这些年只顾自己的利益,把在外受的怨气都带回家里,才让叶一竹习惯到外面找快乐。 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这桩婚姻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 一中又开始流传叶一竹和莫然的恩怨。 出事当日只有叶一竹和莫然两人在教室,张姐调取了监控,的确看到两人好似有言语上的冲突。 张姐私底下约谈莫然,莫然却矢口否认和叶一竹发生过口角。张姐知道她不想说,也怕再刺激她情绪,所以只能作罢。 而叶一竹这时候请假,无疑更加证实了大家的猜测。她想让叶一竹尽快回学校上课,却被叶一竹反问:“老师,您是想让我用自己去平息这次的风波和谣言?” 张姐被噎住,竟搬出了监控的事。 “监控的事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有关你和莫然有过节、你刺激得她跳楼的谣言已经在一中满天乱飞了。叶一竹,我希望你给我记住,这里是学校,不是你爸的医院,更不是什么黑社会。你是学生,就要遵循学校的规章制度。我很希望我没有看错人,可你自己数数,从上学期开始,你有多少次把整个校园搞得乌烟瘴气的……” “因为李宇要强奸我,我打他但是我受了处分一次;莫然打胎要跳楼却说是我害的一次,也就两次而已。” 没等老张反应过来,叶一竹又说:“老师,要说规章制度,我打人了你们记我违规,那怀孕打胎搞得满城风雨呢?您也别说我没有同情心,又是打胎又是跳楼的,到底是谁把这个学校搞得乌烟瘴气?可就因为她要自杀,你们就什么处罚也不给她,让她干干净净的回来上课。我不会自杀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永远不会让你们同情我。我倒想问问学校,这公平吗?” “叶一竹……” “对不起老师,叁番五次被这样冤枉,成为众矢之的,我也是个人,也会有情绪。您放心好了,下个星期我就会回学校,我、我爸妈和您的心愿是一样的,顺顺利利拿到毕业证。” 挂掉电话后,叶一竹也并没有觉得心底那股哀怨和愤怒得到了平息。一抬眼,从窗子里看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口的刘圻梅。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女儿有条不紊的用强硬语气将自己的满腹委屈和质疑倾吐出来,哪怕对方是她的班主任。 怪不得叶集扬总说,叶一竹骨子里的倔是遗传了她。 “妈……”叶一竹下意识有些害怕,可一瞬过后,只觉得难过。面对自己最亲的人,她再没有办法掩饰她的脆弱与委屈。 她的野蛮,她的冷漠,她的坚强,不过是她的保护色。 而刘圻梅,一定是听到了她夏天捅出事端的真正缘由和她现在在学校的处境。 泪眼朦胧中,叶一竹看到刘圻梅苍老的双眼里也噙满了同样的泪。 叶集扬回来时,听到刘圻梅在打电话。 “张老师,关于刚才叶一竹和您说的话,我想补充一点。我们不是非要拿到这个毕业证,如果我女儿在这里过得不开心的话,我们有这个能力把她送到国外,一个真正自由、民主和讲公道的地方。” “说什么呢?” 叶集扬喝得半醉,听到刘圻梅的话立马清醒了大半,扯着领带走过去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客厅里静悄悄,刘圻梅看着这个油光满面却依旧风度翩翩,魅力无限的男人,找不到一点当年她爱的少年的影子。 “叶集扬,等一竹高中毕业去了美国,咱俩就离了吧。” 找他 秦铭掏出根烟放嘴里,可火没点燃烟,倒先把叶一竹点着了:“滚远点抽。” 秦铭笑呵呵把烟收起来,问她:“怎么样,你这次回学校之后还有没有嚼舌根子的。” “舌根子都是背后嚼的,我哪知道。”她没什么所谓,拿出镜子和口红,借着包厢里昏暗的灯光薄涂了层正红色。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重新回学校上课后,那些七零八碎的议论声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有一次她和宁雪走在路上,旁边有两个人频频张望她,她正要发作,那两人倒先凑上来跟她道歉。 秦铭见她越发光彩夺目,投去羡慕的眼光,“我说你可是熬出头了啊,阿姨现在是彻底不管你了,多自由啊。” 叶一竹冷声呛他:“经历这么多狗屁事情换来的自由,给你你要不要。” 说完,她往沙发一靠,远远围观他们打牌,时不时充当军师出声指导两句。 她和贾茹予虽然刚认识不久,但两人很投缘,从喜欢的歌手到喜欢吃的东西,两人有聊不尽的话题。秦铭作为中间人,经常对她们冷嘲热讽:“你们双方父母都认识,小时候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居然到现在才相见恨晚。” 贾茹予迈着猫步走过来像撵苍蝇一样让秦铭让位,“你懂什么啊,这叫时机未到。所以说啊,这缘分是强求不来的,是吧一竹?” 她半个身子都靠到叶一竹身上,然后递给她一罐冰啤。两人相视一笑,彻底忽略秦铭。 “哎哎哎,一竹,你到底觉得覃冰怎么样啊?” 听说叶一竹被之前的男朋友甩了,贾茹予哪里见得了自己姐妹受这种委屈,昨天立马叫来一个她们叁中的帅哥,还让他送叶一竹回学校了。 “挺好的啊。” “挺好的是什么意思?”贾茹予心急如焚,恨铁不成钢,“姐妹,世上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你要是说你还惦记着一中那个臭不要脸的,我看不起你啊。” 听到她们在谈覃冰,秦铭思考下一轮要出什么牌的同时不忘竖起耳朵偷听。 “我跟你说,就你这样老单着,那边都不知道换了几轮了。分手了就要立马找下家,不然臭男人觉得你还惦记着他,留恋你们的过去。”贾茹予说得嗓子发干,猛灌了口酒:“光是想想他们这么自大,我都想吐。” 有人调侃她,“贾无语,你是被男人伤得有多深啊,哈哈哈……” “要你管啊。” 秦铭指着屏幕催促她赶紧去唱歌,然后一屁股坐回叶一竹旁边,试探开口:“我说,你和廷子真掰了啊?一点希望都没了?” 叶一竹冷笑一声:“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大名都不叫了。”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别管了。”秦铭不想岔开话题:“讲真的,我觉得你俩吧,分得太突然了,当时都在气头上……” “他要是没想法,再生气也不会说出那种话。” 秦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脑海里迅速闪过每次他和女朋友吵架的情景,突然打了个响指,“是不是你先说了‘分手’两个字?” “我……” 他的话让叶一竹一愣,半天没有回答。秦铭胸有成竹,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们女孩吵架都喜欢动不动就提‘分手’。阅人无数的我和你分析一下吵架时男性的心理活动啊……” 可叶一竹看上去并不想听。 她摸着耳垂转头,秦铭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一个人滔滔不绝说得起劲。 其实从谈到顾盛廷开始她就有些失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有些害怕面对,又担心别人看到她的脆弱和迷茫。 见她不想听,秦铭也只好作罢,毕竟他还是和叶一竹比较亲。男女感情的事,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他是过来人,风花雪月的,其实从来也没打心底觉得叶一竹和顾盛廷能长久。 可这个年纪,长久不长久、稳定不稳定,根本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问题。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觉得后悔了、不舍了又和好,才是属于他们青春的恋爱标签。 秦铭作为局外人也是看两个人都分得不甘不愿——明明心里都放不下,却又没有谁肯主动迈出那一步,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沉默着各怀心思了许久,叶一竹突然冷漠开口,“要是你看到你女朋友和别的男生独处一室有说有笑的,你又能冷静到哪里去。” 双眼盯着屏幕上的歌词,想起的却是那晚她唱《矜持》,他坐在下面听。 秦铭翘着二郎腿,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那倒也是,何况你们女孩的心思本来就多,又敏感。说来说去,也就是命吧。你说那天,还真是……他们演出刚结束,有人说看见你了,顾盛廷就火急火燎跑下台,不小心摔一跤被舞台那个铁架子划伤了。我和程褚他们送他回教室,许佳安也回去,她说她书包有药。好巧不巧,我他妈竟然听说家群要走……程褚那家伙去上厕所,卢修那玩意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不,教室就剩下他俩,还就正好被你撞见……” 扭头时,秦铭看到叶一竹不知何时已经回头,正看着他,欲说还休。 “这么说,那天,是你们几个送他回教室的?程褚……程褚真的去上厕所了?”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紧抿着唇,希望他点头,又不希望。 见她反应这么强烈,秦铭反问她:“你不会不知道是我们几个送他回的教室吧?”秦铭砸吧砸吧嘴,突然笑出声:“不是吧姐姐,你真觉得那女的有能耐一路挽着廷子回教室,然后又和他独处一室给他上药吧。你就算不相信顾盛廷那小子也应该相信我,有我在,肯定会帮你把人看好。” 叶一竹话都说不利索,嗓子火辣辣的发干:“可是……他们不是一起表演一起下台吗?” 说话间,叶一竹突然想起什么,鬼使神差又问了一嘴:“你看他们表演了吧,听说有个双人舞的部分,是不是他们两个跳的?” 搭在腿上的手已经攥出了汗,叶一竹全身的神经都高度紧绷,仿佛已经接近了那个她不太想面对却又终于可以探究清楚的答案。 “什么双人舞啊,那不是街舞嘛,哪来的双人舞……”秦铭眼神躲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佯装认真回忆。 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认真看表演,叶一竹没再继续和他一问一答,拿起手机走出包厢。 她全然顾不上现在几点,立马拨通了宁雪的电话。耳边的嘟嘟声敲打得她的心都一晃一晃。她看到金色墙镜里倒映着的自己,同时也看清这小半月来被刻意回避的真心。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如蒙大赦。 “宁雪,校庆那天的双人舞部分,是不是顾盛廷和许佳安跳的?” 虽然她早已经做好得到那个答案——因为那个部分本来就是临时加的,顾盛廷也说过老师很坚决不让换人。他都已经练熟了的动作,老师怎么可能在上台前几个小时换一个完全没练过的人上台。 可是她就是不死心,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不是啊,是高其和许佳安一起跳的。怎么了,一竹?我们都还以为是你不让顾盛廷跳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朵,叶一竹反而平静了许多。见她迟迟没有说话,宁雪从床上坐起来,柔声对她说:“一竹,你们是不是有误会啊。说真的,顾盛廷和许佳安不可能有什么,他这个人你最了解。校庆那天,他一直在打你电话,还十分钟十分钟就跑过来问我你的消息。许佳安给他上药这事儿吧,的确是不应该,但是……” 说来说去,宁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急切叫住叶一竹,生怕她下一秒就把电话挂了:“还有莫然跳楼那天,他冲过来问我你是不是一个人在教室。后来我也看到他站在楼梯口看你,可我没来得及叫他,他就走了。” 宁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也不确定,说这些话给叶一竹听,到底是对是错。 叶一竹回到包厢后,秦铭没看到她有任何他想象中的举动。 那帮人招呼她玩牌玩骰子,她来者不拒,比前半场玩得更疯。只不过比起平日,今天叶一竹的手气不太好,连连输了几把,一罐罐冰啤酒下肚,有时候更是直接对瓶吹,看得秦铭心惊肉跳的。 最后终于玩累了,叶一竹趴回沙发,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她一把抓到眼前,生怕晚了一秒钟就会错过什么。 贾茹予点了首《人间》,要拉她一起唱。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到了高潮时,贾茹予招手带动气氛,让所有人都高声合唱。 叶一竹放下话筒,耳边此起彼伏的歌声,有快有慢,可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你,才变得闹哄哄;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象中朦胧,我不忍心再欺哄,但愿你听得懂……” 她突然站起来穿外套,走到秦铭面前伸出手:“借我用一下车。” “这么晚了干嘛去?”他虽然狐疑,但下意识没有拒绝她。可把车钥匙放到她掌心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个女人好像从来没自己开过电动车。 叶一竹转身就走,很是潇洒,“找男人去。” 将嘈杂的音浪留在身后,她步履平稳,可每一脚都迈得很急切。她害怕错过这一刻,自己就不再有勇气想要去找他。 高其刚才和她说:那天吃完午饭回去排练,顾盛廷突然说自己跳不了killing part,还求他顶替他的位置,害得他一整个下午直到上台前都在紧急加练。 “我说,廷子对你真挺好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为了谁去求人。” 可听说她现在要去找顾盛廷,高其说她疯了,要和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她说她是疯了,顾盛廷也疯了,两个疯子正好,绝配。 其实她只是害怕过了今晚她不会再这样为了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可是这一刻,她就是想要不顾一切,哪怕失去自尊的自己会遍体鳞伤,她也找到他把话说清楚。 其实叶一竹还有很多顾忌,在等待程褚回复的过程中,她如被火烤,焦虑反复。 一会儿觉得自己会不会真的误会他了,一会儿又觉得即使如他好兄弟们说的那样又如何? 最后她看到的一幕,的确是另一个女孩和他独处一室矜持又羞涩地给他上药。 顾盛廷现在不上晚自习,高其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叶一竹又打电话给他舍友,却也只是得知他今晚不在宿舍。为了帮叶一竹,宁雪破天荒点开了程褚的对话框,却也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可能他就是和程褚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谁看手机啊,你别着急,再等等……” 不管她怎么打他的电话,都是无人应答,她突然很泄气,又很愤怒。可同时,她想起那晚他也是这样一直打她的电话都没有回应。 又或者,他是真的失望透顶了,那天他这么暴怒的提“分手”,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不再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抱有希望。又或者像贾茹予说的那样,他已经找到了别人…… 不管是哪种可能,叶一竹觉得自己好像都无法接受。她心烦意乱,第一次自己开着电车在午夜的街头横冲直撞。 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失了智才会这样不可理喻的发疯。 每路过一家KTV或者酒吧,她就会停下来进去找他。二楼后座、下下、摩登时代,每一个他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可他就像消失在她的世界。 越是找不到,她心里那团执念的火就燃得越旺。 那晚,叶一竹几乎把大重大街小巷的网吧和KTV都翻了个底朝天,跑到电动车电量报警,却还是没有找到他。每次她独身冲进热闹的人群,总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以为她是来捉奸的。 接近十二点,程褚终于回了宁雪的消息,告诉她他们在新城区的一家私人会所。 宁雪不放心叶一竹,说什么也要陪她过去。 到地方的时候她才发现成博宇也在。 包厢里没有一个女生,密闭的空间里乌烟瘴气,昏天黑地处处是醉生梦死的颓靡之风。 程褚没想到宁雪也来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整理衣服抓头发冲她傻笑。 叶一竹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视线穿过几个人,一眼就看到趴在沙发上已经喝得半死的顾盛廷。 席间有几个人不认识叶一竹,都以为是顾盛廷在外面惹了什么情债,有人吞云吐雾等着看好戏,有人则试图推醒顾盛廷。 坐在角落的成博宇看到站在门外的宁雪,掸灰的动作顿了一下。 宁雪远远注视着他,在这种混乱充满欲望的环境中,她心中难过的情绪也随着他落寞的神情水漫金山。 所有人都觉得他变得和从前一样,阳光积极,重回可望不可及的高度。可在欲仙欲死的午夜,他在一群荒度青春的人中沉默地抽烟,虚弱的灯光也照不出他脸上的光彩。 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雪突然觉得好绝望,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心。 顾盛廷被几个人吵得心烦,艰难蠕动了一下软成烂泥的身体,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嗨,廷子,有美女!” 全场的人都在起哄,口哨声此起彼伏。顾盛廷突然坐起来,险些晃倒,指着那几个人的鼻子吼:“再吵!” 几个喝醉的人你骂一句我骂一句,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打起来。 成博宇看着他们,一脸冷漠,像是累到了极点,不愿再拦。 等他们停下来,全场又长久陷入沉默时,叶一竹像平时那样叫他的名字。 “顾盛廷。” 那个佝着的背影好久都没动,直到有一个酒瓶子又滚回他脚边发出爆裂声,他才迟缓转身。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她穿那件小麦灰的大衣,扎丸子头,画着好漂亮的妆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这件大衣还是他给她选的。她原本要买黑色,他抱怨她总是穿黑色的衣服。她最后听他的话,买了这个很特别的颜色。 整座城市急遽降温的时候,他们吵了好大一架。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他给她选的衣服。 很适合她,他的眼光向来很好。 他笑了一下,一如既往魅惑的招人模样。视线越过叶一竹,对站在门口的程褚说:“怎么还把宁雪也叫过来了,不是说男人的聚会吗,你小子够有心眼啊……”说完他翻了个白眼猛打个酒嗝,像是快要吐出来。 但很快他又艰难站起来,七拐八拐走到叶一竹身边,自然揽过她的肩,让自己站得笔直,清了清嗓子对在场的人介绍:“来都来了,给大家介绍,这我女朋友啊,别动歪心思。” 叶一竹侧头看他,四周全都是他滚烫的体息,熊熊燃烧,像他这个人一样,霸道强势,毫不讲道理。 听到那叁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口,她的心还是会悸动。 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人纷纷起哄拍掌叫好,他像是得到极大满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知道他不清醒,可叶一竹就是想叫他:“顾盛廷,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两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缠在一起,他静静看着她,忽然情动地捧她的脸亲了一口。众目睽睽下,他完全忽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迷离睁眼,轻轻摸了两下她柔软的鬓角,拥她入怀。 有她的地方,他全部注意力都会在她身上,这是再也无法纠正的“错误”了。 他没有回答。因为这样抱着她像梦一样——这段时间他每天都醉生梦死,做过无数次的梦。梦里她也会这样问,可是每次他回答完,她就不见了。 昨天他看到一个穿叁中校服长得很帅的男生送她回学校,一瞬间他感觉肺都要气炸了。她怎么可以坐到别的男生电动车的后座? 想冲上去质问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另找新欢,想去确认在她心里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可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立场。 就像当初还没有和她一起的时候,看她穿梭于各种场所尽情散发魅力,看她为别人担忧暴走……他除了冷眼旁观,什么也不能做。 她的手比冰块还凉,他就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包裹住,低头闷声说:“怎么这么凉,都快冻僵了。” 她咬着嘴唇,仍由胸腔那股酸涩不停弥漫、冲击她的感官。他低头埋到她的颈窝里,紧紧抱住她喃喃低语:“不是要分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分手。那天晚上凶你,我他妈该死……不是我甩了你,只有你能甩我,但你能不能别甩了我,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 “不好” 想你 这段时间,再没有人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开始争锋相对。和她吵吵闹闹,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要硬生生剥离,比要他戒烟、不玩游戏还难。 他想骂醒自己,不想承认自己有多想她,多想去找她。像以前一样到她们班门口等她放学,使出浑身解数各种骚扰做题的她,找存在感。送她回宿舍楼底,在车棚接吻,骑车在街头横冲直撞…… 身边的人都说他要是回去找她就是窝囊废。 “莫然跳楼那天,你一定很害怕,她要是死在你面前,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懂什么啊,所有传言是你逼莫然跳楼的人,我都处理干净了,你可以回来上课的。”他说得动情,声音越来越哑,“一天见不到你,我都真的好难受。” 叶一竹愣了愣,回味过来他说的话,眉头一骤,下意识反叛地要推开他。可他抱得很用力,呼吸急促,就是不肯放手。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明明这么关心我,明明什么都为了我想,为什么不把话跟我说清楚。” 顾盛廷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挺委屈的,想呛她:你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吗?可千言万语,在她哽咽质问他的那一瞬间,他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 成博宇和程褚帮忙搀扶顾盛廷走出会所,程褚想帮他们叫车,叶一竹却说:“不用麻烦,让他坐我的车,我送他回去。” 以往总是他开车载她,今天换一下,让他坐她的车后座。 程褚没有再多嘴,正要转身去找宁雪,却听到已经跨坐到车上的成博宇对宁雪说:“我送你。” 他甚至还来不及接受他们认识的事实。程褚原本以为宁雪会拒绝,可不过两秒钟,她就非常大方自然地朝成博宇走过去。 夜越深冷风越刺骨,叶一竹出来得急,没有戴任何装备,脸和手都像被刀子刮开一样疼。顾盛廷坐在后面,双手搭在她的腰上,脸贴着背,滚烫的温度透过厚重的大衣快要灼伤她的皮肤。 大多数时候他是安静的,像昏死一样。可从会所到一中的路实在太漫长,他途中断断续续打了几个吨,每次睁眼就清醒几分,一会儿嫌坐电动车冷,嚷嚷等高考完就要去考驾照,买辆跑车,一会儿又柔声细语,黏黏糊糊十分不老实,拿脸像哈巴狗一样蹭叶一竹的后颈。 “顾盛廷,你再动就给我滚下去。” 是他熟悉的声音,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越发得寸进尺。 “你,给我下去!” 一般她重复第二次的话,就是真的生气了。说到做到是她的本性,顾盛廷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所以冲动之下和她说完“分手”的那刻,他才会如此绝望。 可他还没来得及放开她,车就停了下来。 叶一竹突然停车,把身后好几拨人都吓得够呛。 跟在他们后面的成博宇和程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提起精神,一脸担忧问:“怎么不走了?” 顾盛廷迷迷糊糊回头,这才看到后面跟了这么多“电灯泡”。他低咒一声,突然手上一空,叶一竹真下了车,打算不管他的样子。 看他一脸迷蒙和无辜,她又气又好笑,“我冷啊,冻死我了。” 顾盛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笑着要去拉她手哈气,可看他眉头一皱,叶一竹就预料到他要吐。 “给我滚下来吐,这车是秦铭的……”说完她果真丝毫不留情一把把他从车上拽下来。不出她所料,他前脚刚着地,就直冲路边的草地吐得昏天黑地。 在后面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程褚皱眉:“这女的是真他妈狠啊,我现在有点理解廷子为什么对她死心塌地的了。” 说完,他又继续拿手机把这一幕录下来。毕竟和顾盛廷做兄弟这么多年,程褚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当着众人的面喝到吐也是第一次。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他当然得记录下来日后好嘲笑他,说不定还能当个把柄握着。 叶一竹抱臂站在顾盛廷身后,一脸淡漠,等他吐完了才不紧不慢去车座底下拿了瓶水递给他。 实际上是事无巨细。 突然有人大喊,“我操,有警车!” 他们现在停在机动车道上,还是主路正中央,眼看着那抹闪动的红蓝色越来越近,宁雪第一次体会到神经和血液都被刺激得蹦跳的快感,可又止不住担心。 “怎么办啊?” 成博宇看到全场只有她一个人满脸忧心,忍不住笑起来,扭头对她说:“你学学他们,一看就是老油条了。” 循着成博宇的目光看过去,叶一竹和顾盛廷还有空望了眼警车来的方向,然后慢悠悠把水喝完,才拢拢衣服朝重新上车。 顾盛廷快走几步,赶上叶一竹,把她揽到怀里,挑眉:“敢不敢坐我的车?” 如果她不敢,那么从一开始,就不会招惹到他。 这么多险些没命的事都一起做了,这又算什么。 接下来就出现了令大家瞠目结舌的一幕:顾盛廷坐到前面,和叶一竹调了个方向,还朝他们吹了声口哨:“谁被逮住请吃饭!” 成博宇侧头嘱咐宁雪:“抓紧了,觉得太快害怕的话就闭眼。” 他温和的声音从胸腔震出来,清朗气息离得很近,宁雪晕了一晚上的脑袋机械似地点了几下,小心翼翼却又冒进地抱住他的腰。 程褚看得不是滋味,沉脸猛地加码,俯身冲出去。 他们十来辆车快速飞驰在午夜空荡的桥上,警车的鸣笛被远远甩在后面,狂妄的欢呼震动天际。 这群桀骜的少年,仿佛在主宰世界。 * 那天晚上之后,程褚对自己看到的一幕幕耿耿于怀,专门下了晚自习从市高跑来一中兴师问罪。 “宁雪和成博宇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顾盛廷嘲讽他:“在我们学校,喜欢宁雪的人多了去了,我难道还要一个个跟您老人家报备啊。” 程褚不动声色看向顾盛廷,脸色很差,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和挫折。 “行了,多大点事。我早就提醒过你,宁雪不是你想追就能追得了的。”可程褚从小学开始就沾花惹草,还没有他得不到手的人。 “多大点事?你和叶一竹又算多大点事儿,差点都把命都喝没了。” 程褚怼起顾盛廷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说话就说话,别阴阳怪气的。我和她的情况能跟你一样吗,人宁雪搭理过你吗?再说了,成博宇在一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家俩认识可比你早,光是这一点,你就没戏。” 程褚听完思索片刻,把玩着手里的烟,说:“可成博宇对她没意思吧,不然这么长时间,早该成了。” 顾盛廷也不是想打击程褚,只是实话实说,省得这小子钻牛角尖。 “你没听说过吗,女追男,隔层纱,就宁雪这样等下去,铁树也得开花。你忘了当初苏玉追你,你一开始也爱答不理的,后来不也动心了,还一处就是五年。” 话音刚落,顾盛廷就险些挨吃拳头,“你他妈不提她会死啊!” 说起程褚和苏玉,他俩的故事一度被奉为是女追男的成功典例。两人从初中好到高中,今年年初才分的手。 要顾盛廷看,这小子对宁雪就是见色起意。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总不能绑着宁雪和你在一块,叶一竹不得吃了我。”顾盛廷起身拍拍裤子,又抓了抓头发,看了眼腕表,“我先撤了,自己的事都没底儿,我还给你当知心大姐呢……” “滚啊,找你的叶一竹去。人家都跑到私人会所去找你,你这身傲骨也该软一下了。” 程褚深吸了口烟。刺激浓重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又幽幽吐出来。体内的神经骤然紧绷,他不禁皱起眉头,望着顾盛廷欢快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 * 进入十二月份后,高叁晚自习延长了四十分钟,顾盛廷刚才是偷摸跑出来见程褚,回去的时候正好下课。 他更加着急,加快步伐,生怕接不到叶一竹。 偏偏很巧的是,她们班今晚是物理老师的晚自习,出了名的拖堂大王还在台上激情讲题。 顾盛廷靠在四班门口的柱子,难得看到叶一竹这时候还很有耐心的边听边做笔记,十分专注,根本不看到他似的。 烂醉第二天,顾盛廷醒来就断片了,可他明明记得叶一竹和宁雪两个女生出现在包厢。 他问舍友昨天自己怎么回来的,舍友说是他自己开车回来的。心底一阵失落。那么真切的感觉难道都是梦吗。 见他脸色不好,也不说话,舍友这才想起重点,“对了,一竹姐扶你上的楼啊,哥,你不记得了吗?” 舍友是个读书郎,平时和顾盛廷交流不多,对学校的风花雪月更是不闻不问,他大概还没听说顾盛廷和叶一竹的分手传闻。昨晚他一个人在宿舍挑灯夜读,从窗台看到喝了酒的顾盛廷竟然还能开电动车载女朋友回来,大为震惊。其实他有点看不起这些人——肆意挥霍着大好时光,每天醉生梦死。在他们眼中,连命好像都不是什么珍奇的东西。 顾盛廷如蒙大赦,长久欢喜后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去找他。 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记忆拼凑起来,挥之不去的是她叫他的那声名字。还有他抱住她后,她有些埋怨地问“为什么明明这么关心我却不肯来找我”。 后来高其告诉他,那天晚上叶一竹突然问起校庆跳舞的事,打听他的下落,程褚也说看她的样子像是把整个大重所有的娱乐会所都翻了个底朝天。 “你没看到她进来的时候,鼻子和手都冻得通红……” 仿佛赌上一切,一腔孤勇,只想找到他。 可那晚过后,叶一竹却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在学校的时候偶然短暂碰面,她也是和从前一样,冷着脸挪开目光,彻底忽视他。 好几次他都想冲上前带她逃离人群,想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可他退却了,因为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程褚说得对,她已经做了那个迈出第一步的人,他该死的骄傲是时候为她暂时丢弃。 也许,她就是在等呢。 “老师,我想上厕所。” 就在物理老师讲得唾沫横飞的时候,叶一竹冷不丁举手。 不想被打断思路,物理老师不耐烦挥手示意她出去,紧接着背过身面对满黑板的公式激情演说。殊不知身后的人纷纷扭头看顾盛廷跟在叶一竹身后离开的一幕。 因为教学楼中间连通水房,四班的教室离高二教学楼的厕所近,大家都会选择来这边上厕所。高二这边还有教室亮着灯,无非是小情侣在享受二人世界。 “你是要一直跟到女厕所?” 顾盛廷没想到她先开了口,无赖笑笑:“在门口等你咯。” 叶一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意思,因为她出来并不是想见他,而是真的想上厕所。 高叁教学楼隔空传来各班老师此起彼伏的隔空“吵架”,相比之下,这边的走廊显得很安静,一举一动都会发出清晰的回声。 从厕所出来后,叶一竹看到顾盛廷站在门外,背靠着栏杆不知道在看什么。 拐角那个教室里时不时传出一些声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叶一竹心里一阵发毛,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一股力量拽过去。 顾盛廷二话不说把她拉进一间已经熄灯的空教室,把她抵到墙上,头低低地看着她。 “躲我干什么,既然都到会所抓人了。”低哑的声音流露出委屈和不甘,像一个被冷落的小孩。 叶一竹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始终有些芥蒂和别扭,总觉得分开的这段时间像一团解不开的云雾。 见她不出声,顾盛廷的心又变成了无底洞。 变成恳求她:“我们有话好好说行吗,明明就不是爱生闷气的人。听说你找了高其,你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那天晚上才会去找我。” 原本明亮的眼睛覆上一层雾气,她紧咬着唇,还是一声不吭,秉持着那份他见惯了的高傲。 两人之间的气氛僵到极点,耳边静得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顾盛廷一直盯着她看,她却始终不给回应。 就在他慌措得要泄气时,突然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我可不是觉得自己冤枉了你。” 他说得对,她渴望的一段良性关系,是好好交谈,把话说开、说清楚。可那天晚上,明明是他先没有好脸色,听到她去见吕家群,说了没几句就火速暴走。他不想着解释许佳安给他上药的事,也不想听她说。 “那就是你还喜欢我。” 他一如既往厚脸皮说出这种话,可表情严肃认真脸上,全然没有嬉笑的痕迹。听到这句话,叶一竹心底的酸楚、苦涩和不甘交织着决堤,她终于恶狠狠扭头,面对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冷声问:“那你还喜不喜欢我……” “我爱你。” 就像是提前预知到她要说什么,这个答案也就像预演了千百遍,以至于他说出口时没有一点犹豫和迟疑。 这叁个字就像窗外毫无预兆落下的雨珠,滴溜溜滑过叶一竹的心尖,渗进那株含苞待放的花蕾,长成只为他盛开的花朵。 见她嘴角动了一下,他再也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偏头找到那两瓣清凉的唇,舌尖轻轻舔舐了两下刚才被她咬出齿痕的地方,撩拨得她忍不住仰颈轻哼一声。他轻松撬了进去,肆虐吮吻着怀念已久的甘甜。 叶一竹被他强势的吻侵略,毫无还手之力,整颗脑袋都晕乎乎的,滚烫的温度一直从背脊到他掌中的脸颊,血液流滚之处一阵阵发麻颤抖。就像第一次和他接吻那样,她的动作又变得笨拙,只得顺从接受他的引领。 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黑暗中暗涌着暧昧情欲,每一下勾吻、辗转、吞咽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叶一竹的最后一丝清醒让她有些羞愧。明明刚才她还看不惯那间教室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她恼死他了,总是带她做坏事。 想到这里,她发狠咬了一下他的唇。只听他一声闷哼,越发用力掐紧她紧绷的腰肢贴进自己。 然后低低笑出声,短暂抽离,吻了一下她敏感的眼皮。 可是怎么办,在他怀中,她总是毫无招架之力,贪恋他的气息和体温,尽情沦陷于他的温柔。 好在窗外的冬雨越下越大,掩饰了她内心的不安。还隐约能听到一墙之隔灯火通明的教室里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和笔头滑过纸张的沙沙声,可占据他们感官的是彼此交织不清的粗喘。 “我好想你。” 她踮起脚尖,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我也是。” 走廊最黑的一处角落,如果不是有人路过,站在那里压根不会有人发现和在意。 许佳安借着窗外残破的逆光,看到那间教室地上贴合在一起的影子,越来越密集的雨中偶尔传来亲密情人间的耳语低喃。 烟花 和当初分手一样,顾盛廷和叶一竹复合的消息很快就在一中不胫而走,就连叶一竹当晚翻遍整个大重酒吧找顾盛廷的传言也愈演愈烈,大家一致认为是女方厚着脸皮苦苦哀求才挽回了男方。 顾盛廷怕叶一竹生气,扬言要把散布谣言的人找出来。叶一竹倒是不在意,还常常拿这件事调侃他:“我看我和你现在就跟当初的成博宇和秦倩一样,在他们眼里,你是一般人高攀不起的优质校草,我是风评不好的小太妹,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不放。” 顾盛廷听了也发笑,搂紧她用下巴蹭啊蹭,“所以说你不是一般人啊,而且,我是厚脸皮求你不要和我分手。” 叶一竹从他怀里站起来,伸手揪他的耳朵,突然想起他那晚的醉话。 “你那天说你把背后议论是我害莫然跳楼的那些人揍了一顿,真的假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学校出手了才让这场风波平息下来。 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处理方式,更不想惹事,顾盛廷心虚摸摸鼻子,“还不是为了你……不过你放心,只是口头警告,神不知鬼不觉的。” 果不其然,她面露不快,后怕以他的性子会把事情闹大,“你下次不许再这样做,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再背一个处分。” 顾盛廷觉得她小题大做,但两人好不容易才和好,他不想再谈不愉快的事,就急忙扯开话题:“跨年我们自己过去吧,别理他们了。” “破镜重圆”后顾盛廷更珍惜两人独处的时间,就连他那帮兄弟找他喝酒打游戏他都不去了。 叶一竹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他,“我已经答应我爸妈跨年那晚要和他们的老朋友吃饭了。” 顾盛廷着急了,“不是吧,跨年夜你要和一群叔叔阿姨过?” 被他逗笑,叶一竹缓了缓才开口:“跨年有什么稀罕的,就这样照常过呗。你以为我是单纯蹭饭去的啊,我爸妈的朋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小我就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叫叔叔阿姨。现在长大了,我得借我爸妈的脸去混个脸熟。” 顾盛廷联想到自己:初中开始他也经常被他爸妈拉去各种场合,意图培养他以后接管家业的能力。 虽然他很失望,可闷气无处可发,最后狠啄了一下她的红唇,耍小孩子脾气一样:“那我到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打游戏,打累了就睡呗,省得刷朋友圈看到大家都在秀恩爱。” 叶一竹压根没有把他的鬼话放在心上,他才不是闲得下来的人,随便一通电话就呼朋唤友,满大街乱蹿。 果不其然,31号那天正好是周日,他从早上说了句“早安”后就没影儿了——白天陪爸妈吃饭在公司搞年会,晚上先去网吧呆了几小时,时间一到又换了批人去酒吧,怕是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这边叶一竹跟着叶集扬和刘圻梅见了许多局长、处长级别的厉害人物,叶一竹记得自己小时候这些人顶多也就是个办公室主任,时间一晃,人人都往前走了。 这也让叶一竹打心底里佩服自己爸妈,不管他们经历过什么,不可否认的是叶集扬和刘圻梅在整个大重还是混得很开,尤其在医疗界,这也是为什么叶集扬一直想让她学医。 他在这一行,已经为她开辟好宽阔的前路,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往前走就是了。 夫妻俩的分歧由此开始。刘圻梅目睹也亲历过医疗系统的水有多深,她更不想让女儿以后在这行被人戳脊梁骨——说她父亲曾经因为贪污坐过牢。所以她一直想叶一竹随她从商。 说来也奇妙,他们大人的关系网绕来绕去,这个请吃饭那个又叫上自己的某个朋友,各行各业的人便都成了“熟人”。 秦铭的爸爸就叫来了许多商界人士,刘圻梅领着叶一竹一一问好。因为在场只有叶一竹一个高叁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问她高考想填什么志愿。 在叶集扬和刘圻梅的紧密注视下,叶一竹打马虎眼的本事一向厉害,说自己还没有想这么远。 刘圻梅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期待的答案,就换上甜美的笑容替她说话:“已经在准备托福考试了,我们倒想送她出国深造,就看她自己争不争气了。” 有人应和:“出国好啊,现在有点条件的家庭谁不送孩子出国。我美国有个同学在华尔街……” 刘圻梅其实早就打听好他们的关系网,等的就是这句话。 叶集扬不愿附和刘圻梅,只顾着和自己的“老同事”把酒言欢,聊这些年医疗系统的变化,谁又进去了,谁又晋升了职称。 既然答应了他们,叶一竹一晚上都耐着性子,只把他们笑里藏刀、阿谀奉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坐在大人面前得体表现为一个十足安静的斯文女孩。 秦铭爸爸一脸羡慕的对刘圻梅说:“还是女儿好,我家那混小子绑都绑不来,说今晚是什么跨年夜,要和朋友一起过,才不跟我们一群老头老娘一起。” 众人哄堂大笑,又深有认同,纷纷夸赞刘圻梅教女有方,日后只管享清福就行了。这一回,倒让刘圻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叶一竹只能干笑,却一直在微信怂恿秦铭滚过来陪她一起受罪。 这时,包厢的门被侍者推开,满屋子的人都站起来欢迎,抱怨来者姗姗来迟,必须自罚叁杯。 * 谁会想到,在大人的聚会,叶一竹都能碰到“熟人”。 范媛媛跟在爸妈身后走进来,有些腼腆,叶一竹听到有人喊她爸爸“范董”,才算彻底搞清楚范媛媛的家世。 看到对方时,两人都有些诧异,本来在宿舍交流就不多,此刻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照面。范路熊和叶集扬、刘圻梅握手,突然想起什么,“听说你们家女儿也是在一中?” 夫妻俩愣了愣,才笑着回答:“是啊,高叁了。范董的千金也……” 范夫人忍不住合掌,像遇到自己人一样欢喜,拉范媛媛过来问好。“这不巧了,我们家媛媛今年高二。” 刘圻梅看到范媛媛,惊呼一声,连连称赞:“我在一中的公众号上看过媛媛的照片,当主持人来着对吧,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由刘圻梅开头,现场对范媛媛的的赞赏一波接一波,让范媛媛站在母亲身边羞红脸,却依旧能得体大方的一一回谢。 叶一竹坐在沙发上无意他们的你来我往,却早有预感刘圻梅会把自己拉进去。果不其然,听到刘圻梅当着范家人的面问她:“一竹,你之前在学校见过媛媛妹妹吗?” 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叶一竹一本正经地搬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学妹这么优秀,在我们学校很出名的。” 原本以为范媛媛不会回答,谁知道她竟回了句:“学姐也很有名啊。”说完还一脸甜美地笑。 范路熊哈哈大笑,“一个学校能有多大,以前不认识,今晚就认识了!” 人群里只有刘圻梅的脸色有些僵,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重新坐回去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瞥了眼叶一竹。她自己的女儿她了解,不管范媛媛说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对叶一竹而言无疑是个敏感话题。 可叶一竹就跟没事人一样,还非常主动的配合范夫人带着范媛媛坐到她身边。 “人家也不想承认和我是舍友,巧了不是。”发完这句话给顾盛廷后,叶一竹就摁灭手机屏幕,十分悠闲地翘起腿听叔叔阿姨们唱歌。 都是一些老粤语歌,其实很对叶一竹口味,这样不闻窗外事坐着听一晚上歌也挺好。可偏偏有人来打扰她的雅兴。 “学姐,要不我们也去点歌?让他们也听听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范媛媛说完话不忘冲自己母亲吐下舌头,十分俏皮可爱,范夫人亦是一脸宠溺。 叶一竹拒绝的话就堵在舌尖,她闭上眼深吸口气,提醒自己搞清楚现在是在什么场合,还有范路熊是什么身份。 “我唱歌太难听,就不献丑了。” 范媛媛不可置信望了她一眼,笑了笑,却也没有要去点歌的行动。 期间,叶一竹时不时拿手机和顾盛廷吐苦水,那边虽然也在醉生梦死,可都回复得很及时。大概是怕她无聊,或者一肚子脾气没处发。顾盛廷还会贱兮兮拍几个他们蹦迪的视频给她,配上“后悔了吧”、“让你不跟我出来”等文字。 像个小学生。 两人吵吵闹闹,的确让叶一竹解闷不少,还产生他在身边的错觉。 快到零点的时候,范媛媛扭头却发现叶一竹的位置空了。 从十一点开始顾盛廷就不停提醒她零点要通电话,一起跨年,生怕她忘记。 叶一竹从闭塞的包厢一路走到马路边,午夜街头没有丝毫沉寂的迹象,灯火通明。 远处天际隐约传来爆响,微微透光的夜幕上猝然绽放出一簇簇火花。叶一竹好久没有看过烟花,站得有些累了,她就蹲在路牙石上仰头注视天空。 “顾盛廷,你那边能看到烟花吧。”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却能听到背景的嘈杂声。叶一竹以为他又忙着和谁碰杯,忍不住骂他:“刚才催我跟催命一样,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他妈又没人了……” 一顿抱怨中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眼前一亮,仿佛见证了天光。 “想一起看烟花还不容易,你看现在头顶那个红色的,哦不对,现在是蓝色,现在是银色的,像星星一样。我去,真好看,我眼光真绝了……” 一团巨大的银色花团在最高点绽放开,无数渐渐下落的火种不约而同爆破成一串接一串的流星瀑布,在淡紫色的空中停留许久,美如仙境,让人仿佛置身宇宙。 不少车辆和行人驻足停留,惊叹着拿出手机拍照。 十二点了。 经久不绝的烟花不停变化花样在叶一竹的瞳孔绽放,火树银花融成热流,她握着电话半天没有再出声,只是痴痴望着天空。 烟花的方向,就是他所在的方向。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可以很清楚的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清润又温柔,“新年快乐,叶一竹。” 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未知的浪漫,总在不经意间展示在她眼前,叩醒她死沉的心房。 往回走的每一步,她几次恨不得再叛逆一回,转身离开去找他,到他身边去。 用跑的。 * 回到包间,里面的环境还是和她出去时一样,烟雾缭绕,有些严肃,没有任何跨年的氛围。 她魂不守舍老老实实坐回座位,看了眼刘圻梅,又若无其事挪开视线,这才注意到正在上酒的服务生竟然是许佳安。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的范媛媛。只见她正拿着话筒唱歌,身边的人都在给她打拍子。 许佳安低着头,动作利落摆放好杯子,再将酒放在指定位置,开好其中一瓶,又把喝空了的瓶子放到托盘上。 身边的陈总忽然对范夫人说:“媛媛这么大了,学会喝酒没有?” 范夫人笑说:“每次出来老范都会带着她喝一些啤酒,在这个社会混,总要学会喝点酒的,不过毕竟还在上学……” “一两口总是可以的,妈,你也太小看我了。”范媛媛放下话筒,十分不服气。 在场的人都开怀大笑,对范路熊说:“你们看看,现在的小孩将来肯定都比我们出息!” 秦铭爸爸也插了句话,拍拍叶一竹肩膀:“圻梅和集扬可没少锻炼一竹喝酒。” “就像范太太说的,喝得不多,有个意思就行,但她们也不小了,总要学会喝点酒的。”大家纷纷应和刘圻梅。 这时范路熊突然开口,“媛媛,敬一下各位叔叔阿姨,从前你上学、生病什么的,多亏了他们帮忙。” 被点名的,没被点名的,所有人听到这话,都难免要客气推脱一下,毕竟有谁真的需要小孩子向自己敬酒的。 陈总招手让正往外走的许佳安回来,“哎,过来帮倒个酒。” 许佳安愣了愣,迟疑着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点点头,又走了回来。范媛媛安静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许佳安的一举一动,似乎就等着她倒好酒自己好表现一番。 许佳安开了罐啤酒,可面对桌上摆满的酒杯,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倒。 许总见她弯着腰磨蹭半天,没了耐性,跟身边的人吐槽:“老马这的服务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那人示意他点到为止,自己嘀嘀咕咕落井下石:“他这几年亏了不少,哪里还有这么多钱培训服务生。听说他这有不少服务员都是未成年,出来打零工赚钱。” “这不成雇佣童工了?” “可不嘛,招这些人成本低,给的钱少,现在查得也不严,可谁知道哪天就翻车了……” 他们的对话就像马蜂一直在许佳安耳边八面环绕,手一滑,酒瓶滑脱出来碰了下桌角,瓶口歪打正着喷了不少泡沫到范媛媛脚边。 “啊!”范媛媛惊呼一声,下意识抬脚,鞋头正好踢到慌不迭弯腰想要去捡酒瓶的许佳安。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所有人都去关心范媛媛,许佳安则用手捂着额头不知所措地又进又退。 “这有纸……” “快擦擦,这么冷的天,鞋子湿了可不好……” 叶一竹把抽纸递到范媛媛手边,又伸脚把那个酒瓶子踢到自己这边,若无其事捡起来后她就起身换了个座位,省得被涌过去的人挤死。 刘圻梅打量她,也有些担心,“没洒你身上吧?” 她摇摇头,拿出手机想和宁雪说这疯狂的一幕,却抬眼看到许佳安一直在旁边弯腰道歉,却没有人注意到她。 究竟是有多大的缘分,让她们能在二楼后座狭路相逢,如今又在这里碰见——而且每次都让叶一竹碰上她闯祸,被人辱骂、无视。 陈总显然瞧不起在这里端酒的人,他要巴结的人的宝贝千金又受了委屈,免不了要多嘴几句。最后还是被范太太出声制止,“也不是故意的,给她点小费,出去得了。” 给这里的服务人员塞几张人民币是他们这些“人上人”习以为常的事,无论服务怎么样,这样总能彰显他们的“阔气”和“大度”。 叶集扬看到气得脸都绿了的范太太硬是得体端庄“装大度”,范路熊则是流露出对夫人和女儿没有在这种场合无理取闹的欣慰,忍不住在心里嘲笑。 他饶有兴趣地问:要是她把你的名牌鞋子弄湿了,按照我们一竹的暴脾气,是不是气得要暴走。 叶一竹怎么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调笑,压着声音说:看情况吧,要是别人是无意的,我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那是,多大点事儿,和一个服务员计较什么。 你们父女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刘圻梅一个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叶集扬立马闭嘴,举起双手投降。 又不是不知道范家在商界的地位,叶集扬,这种时候你一个小小的医疗器械厂负责人就不要抖机灵了。 听到刘圻梅警告的话叶一竹心里有些不悦,可看到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的许佳安拿着几张钞票依旧不敢走的可怜样子,她竟有些于心不忍。 许佳安肯定是想再把酒倒上,完成任务。范媛媛似乎也给她这个机会,可叶一竹突然顺手拿了瓶啤酒越过大半张酒桌往范媛媛杯子里倒,又给自己满上。 我和学妹是今天的晚辈,沾了各位叔叔阿姨的光。今天是跨年夜,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我们两个晚辈敬各位一杯,祝各位叔叔阿姨新的一年财源广进、事事顺心。 范媛媛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腰被范太太从背后掐了一下,才笑着拿酒杯站起来,学着叶一竹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敬酒。 一竹可真会说话!你们两个怎么教的女儿啊…… 大家都给足叶一竹面子,向她投去赞赏的眼光。 而范媛媛此时再说什么,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在洗手间碰到范媛媛时,叶一竹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问:在宿舍都没怎么见你,怎么今天会这么巧? 水声哗啦啦流下,范媛媛伸出芊芊玉手淋了两下,大概是嫌水冰,要等放出热水才继续洗。 叶一竹丝毫不留情面伸手关闭水龙头,范媛媛皱眉,莫名其妙看着她,本以为她会出声解释,可她一句话也没说,自顾扯下一张纸仔细擦干手上的水渍。 你和许佳安有过节? 范媛媛冷着脸用力的打开水龙头,胡乱搓手,说:认识而已。停了一下,又忍不住自己说:校庆主持人本来是在我和她之间选,你也看到了,咱们学校校庆白天的活动和那些音响设备都是我爸赞助的。 叶一竹微微张嘴,佯装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是她赢了,你才怀恨在心,想要报仇呢。 为什么帮她?范媛媛斜靠在水台上,十分不理解刚才叶一竹的举动。 比起在那帮大人面前抢了她风头,范媛媛似乎更耿耿于怀的是叶一竹无形中帮许佳安化解了尴尬处境。 看不下去罢了。 呵,她可想抢你男朋友。范媛媛冷嘲一声。 叶一竹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打量她,可能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人,也有可能是今晚她的身份是范路熊的掌上明珠,姣好的面容全是傲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审判人间。 所以我才觉得她活该啊。帮她并不是同情她。 范媛媛天方夜谭笑出声,看不出来,学姐这么会说话。 我挺讨厌她。叶一竹把手中的纸揉成团,往垃圾桶轻轻一抛。 转身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我也讨厌。 没关牢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在漏水,包厢里流露出震耳的杂音。叶一竹回头,范媛媛也没有回避她视线的意思,只是耸耸肩,解释:在学校装清纯小白花,让人以为她是家境良好的乖乖女,可夜晚却在这种地方端酒。我觉得她很假罢了。 叶一竹轻笑一声,可这样的人很多。 * 把那天晚上的奇遇说给顾盛廷听,最后他只好奇这个范媛媛到底是跟谁混的。 “她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可经常夜不归宿不知道到哪里撒野。” 说不定她爸妈的公司和你们家还有关系,搞不好哪天你陪你爸妈出去应酬就会像我一样碰见她。 顾盛廷冷笑一声,说:我管她是谁啊,我都记不起她长什么样。 这话倒是哄得叶一竹开心,她也不想和他说许佳安的事了,只好奇问他怎么想到放烟花。 不然我问你在哪家会所干嘛,你也真是没脑子,就真的一点没往那方面想? 叶一竹不服气:我平时去哪儿你也会问我,再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才更加惊喜啊。 他懒得和她争辩。不过我的新年礼物呢,你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准备。 我……叶一竹有些心虚,要不是他搞烟花这一出,她还真没想到要给对方准备新年礼物。 赶在他抓住把柄冷嘲热讽之前,她急忙说:好东西要等合适的时候再送出去,急什么。 顾盛廷哪里看不出她其实什么都没准备。可他还是暗自窃喜,开始期待她会准备怎样的礼物给自己。 飘雪 新年伊始,南方小城奇迹般飘雪。 阴沉沉的天空忽然洋洋洒洒下起鹅毛似的雪花,让原本死气沉沉的课堂瞬间恢复生机。叶一竹握着笔开始走神,托腮欣赏仿佛被设置了慢镜头的雪景。 今天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天气变冷,食堂的烤栗子遭到疯抢。每天下课铃一响,成群的人如脱缰野马冲向食堂,只有顾盛廷和高其几个人慢悠悠逆着人群往回走,手里拎着大家梦寐以求的蜜烤板栗。 也只有他们这种敢逃课的才能在食堂守到首批炒栗子出炉。 叶一竹心安理得享用着顾盛廷不费吹灰之力买来的东西,还分享给左邻右舍。 艺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宁雪难得白天也在学校,却不知道人手一份烤栗子的热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一竹看她明显清瘦许多,一边帮她剥栗子一边让她放平心态,以她的实力肯定没问题。 知道她是在帮自己缓解压力,宁雪还是心事重重:“一竹,不瞒你说,我最近都睡不着觉,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在考试现场。” “不应该啊,你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大大小小的晚会、模拟考试你都经历过了,怕这干什么?”叶一竹慢悠悠剥了颗饱满的栗子递给她。 宁雪撇嘴,“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情绪有些不稳定。”她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压低声音对叶一竹说:“你能不能让顾盛廷跟程褚说一声,让他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就算她不说叶一竹也猜到了一点半点,就程褚那种公子哥怎么可能甘心轻易放手。知道宁雪要考试,他依旧雷打不动每天早晚和她问好说晚安,有时候还会点奶茶和小吃到她所在的培训机构,弄得宁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不你就干脆狠狠心,一句话也不要搭理他。”可叶一竹知道这对宁雪来说很难,她心地善良,性子又软,总觉得拒绝狠了过意不去。 “我怎么没狠心,这都快一个月了,我也就帮你找顾盛廷那次主动和他说过话,平时他和我说晚安,我也装作没看见。而且我说了,我现在没心思谈恋爱。”就连他点的外卖,她有时候烦了都直接拒收,弄得外卖小哥很是难办。 叶一竹看到她郁闷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试探着问:“要不,等你考完试接触接触?” 虽然她也不是很了解程褚,可叶一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宁雪一颗心牢牢拴在成博宇身上。从上学期开始,宁雪就患得患失,说这一点没影响到她生活和考试是不可能的。可谁知道关键时刻,还冒出个程褚。 “说什么呢!”宁雪又羞又愤,把叶一竹手里的栗子一把抢过去,低着头不再说话。 看到她抽屉那袋凉得被水蒸气笼罩的包子,叶一竹冷声问:“你和成博宇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我看你们挺熟的啊。” 今天早上宁雪捂着两个包子来上课,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原来她在校门口偶遇成博宇,那玩意儿直接给她把早餐买了,还祝她考试顺利。 落在旁人眼里,这也许就是朋友间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和祝福,成博宇本人说不定也是这个想法。可谁不知道宁雪喜欢成博宇不是一天两天了,包括成博宇本人。可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对一个情窦初开小女生的每一次关怀和亲近,都有可能在对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宁雪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低头看了眼抽屉,又看看叶一竹,半天没说话。 大概是从那晚去私人会所碰到他开始,让她又开始期盼一线希望。 “等你考完试把话说清楚吧,万一他突然和就别人在一起了,你不得疯?” 毕竟宁雪从来就没有正儿八经的表过白,人家成博宇就算想拒绝也无从下手。那边还有个程褚虎视眈眈,已经把成博宇视作情敌,每次出去都拉着人家斗酒,弄得成博宇一头雾水。 教室里弥漫着栗子和地瓜的香甜,让人仿佛置身暖室的壁炉。可宁雪的心却一点也热不起来。她何尝不想给自己一个痛快。他似乎对她是有点好感的,可明明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他却还是能坦然对她,就像对任何一个学妹、朋友一样好。 宁雪不得不承认她是怯弱了,她不敢撕破这层隔膜。因为她似乎有预感,自己得到的会是冷冰冰的回绝。 * 当天晚修前,学校论坛就疯狂流传着一组疑似是许佳安在高级会所当服务生的照片,不过上传照片的人什么都没说,就连照片都是高糊像素。 不过越是这种模棱两可、没有太多描述的东西,就越容易引起遐想和猜测。 叶一竹也看了那组图——是跨年那夜拍摄的照片。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许佳安穿制服的打扮,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照片实在太模糊了,就算是四班的人看了,也顶多觉得照片里那个人的身段和脸部轮廓有些像许佳安。 仅此而已。 就连高其都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把照片拿给顾盛廷看。 顾盛廷忙着补觉,没空搭理。高其锲而不舍,硬是把屏幕伸到他眼前,“叶一竹又不在,你帮忙认认人怎么了。现在多一个人觉得这不像许佳安,就能多维护一下她的名声。” 被吵得心烦意乱,顾盛廷一把夺过手机点开大图。旁人满是期待地凑过来,看到顾盛廷眉心紧皱,盯着照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也就在二楼后座见过许佳安,后来在学校偶遇再问她,她说高叁学业压力大就没有时间再去那种地方打零工了。 照片只有侧面,还被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光是这样看,谁也不敢百分百认定。 可顾盛廷看到了她手腕上常年戴着的一条彩绳。 * 叶一竹和宁雪吃完晚饭回到教室,许佳安正趴在桌子上哭,四周围了一圈人在安慰她,问她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才会这样造谣她。 “我看照片也不像她,可放照片的人明显是要针对她,想利用舆论攻击让她不得安生。”宁雪虽然不喜欢许佳安,可觉得一个女孩子被人造这种谣,还是挺值得同情的。“可她平时好像也没和什么不叁不四的人来往吧,这是惹到谁了?” 下晚修的时候顾盛廷在门口等叶一竹放学,许佳安在几个女生的陪同下失魂落魄下楼。瞥到她空荡荡的纤细皓腕,顾盛廷就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答案。 因为他从照片背景认出了那家会所就是叶一竹跨年那夜去的地方,心里小小斗争一下,还是在路上主动和她提起这件事。 叶一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他本来就怕她不高兴,上次那件事才刚过去。连忙说:“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想因为她再惹你不开心。” “你认出她了吧,才会这样问我。” 被毫无预兆戳中心事,顾盛廷一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可见她直言不讳,他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去牵她的手。 叶一竹心血来潮想逗他一下,冷冷甩开他:“这么糊的照片都能认得出来。”说完,她冲一脸错愕的他挑了挑眉,把手插进口袋里面对他缓缓后退几步。 高高扬起的发尾被风吹拂到脸上,顾盛廷把那份明目张胆的试探和不满尽收眼底,轻笑一声:“好玩吗,叶一竹。要是有一天你的照片也登上了校园头条,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他咬牙切齿——一瞬之间想起了当初她和李宇在学校后门的照片。那时候他和她只见过寥寥几面,他就能一眼确认那个人是她。 叶一竹眼角的笑意怎么也盖不住,跑过去挽住他的手撒娇似地晃了晃,“真的啊?” “开心吗?我倒是恨不得把你吃了。”他阴沉沉盯她,黝黑的瞳孔里涌动着复杂情绪。她撇嘴踮起脚尖用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衔住他的下唇呢喃:“我先把你吃了啊。”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他就一手搂她的腰一手托住后脑勺,重心迅速下坠,狠狠吸咬她柔软的唇。 她笑着喊腰疼,睁开眼皮瞪他,然后用力收臂整个人挂到他身上。他微微惊呼一声,抱怨她穿太多重了几斤,可手却是一点也不老实,自然而然托起她饱满的小屁股,细细喘气警告她不要乱动。 顾盛廷专心舔舐她的唇角,“你最好就保持这个位置,不然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叶一竹对他一本正经的告诫不以为意,依旧笑得魅惑低头吻他。 * 例行纠缠后叶一竹上楼,宿舍难得灯火通明,几个人都在。廖晓颖在洗澡,“动听”的歌声从洗手间传出来。 范媛媛穿着睡衣靠在房间门口,刚扬起的笑容僵在嘴角,连话都不会说了。 叶一竹关门转身 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走回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后要去刷牙。走到镜子前才看到脖子上清晰的红印,心里正咒骂着,就听到范媛媛的声音:“听说照片的主人公哭了一天。” 挤好牙膏后,叶一竹看都没看她一眼,“可是没几个人相信那是她。” “怎么可能?”范媛媛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见叶一竹看着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 叶一竹一眼就认出那些照片是跨年夜被人拍摄的是因为许佳安的制服上还留着大片水渍。她在刷牙前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警告身边的人:“你和她有什么过节是你们的事,只不过这种把戏太幼稚。你也不用特意来和我炫耀你干的好事,我到现在还不觉得谁有那个资格能让我视作所谓的情敌。” 最后几个字轻轻落下时,她把目光落在范媛媛脸上。 “你觉得我在向你邀功?”范媛媛气得声音都在抖,可叶一竹笑得比她还直接,连忙摆手:“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保持从前的样子就挺好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勉强自己和不想交流的人说这么多话。” * 临近寒假,许多已经毕业的人回校看老师,顾盛廷也早就安排好时间给他一帮好兄弟。章矩把一头金发染回黑色,耳朵别着两颗银色的耳钉,整个人倒显得比以前平和许多。顾盛廷嘲笑他是异类——别人都是高中时期规规矩矩,上了大学就撒欢释放天性,他倒好,反过来的。 “别他妈提了,人家是去上大学,我是再来一轮高中。早知道大专管得比高中还严,我还不如复读一年,和博宇一起。” 成博宇拍他的肩,“少来吧,你当复读好玩的啊,那里的老师一个个都跟狱警管劳改犯一样。” 他们陪章矩绕着校园到处转悠,章矩深情款款看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语气十分伤感:“年少不知用功,追悔莫及呐。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回过头来看,还是高中最好了,朋友也是,还是和你们几个最交心。” 他难得抽风正经一次,顾盛廷嫌他肉麻和他杠上。倒是成博宇,虽然他还在这个校园,但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也不禁抬头静静环顾这里的一砖一瓦。 沉浸悲伤没过多久,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让章矩立马回归现实。想起那段被各种变态规矩和试题压榨的日子,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我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盛廷毫不留情嘲笑他::“还怀念不,要不咱俩换换?” 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很多男男女女,章矩立马两眼放光,搓手四处搜寻目标,“咱们学校美女是真的多,我说你俩要是看到合适的,记着点哥们儿。” 顾盛廷劈他后脑勺,“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啊,没事做、没人管啊。” 章矩骂骂咧咧,说他见色忘友,有了女朋友就不管哥们儿死活了,转身就搂住成博宇寻找认同,“他有人管不敢看,你没有吧?” 听到章矩的话,顾盛廷一激灵,立马竖起耳朵,同时看向成博宇时刻注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 成博宇面无表情拿开章矩的手,却也没有立马回答,还将脸别向了其他地方。章矩敏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马转头拿手挡着半张脸问顾盛廷:“这是有情况啊,是不是宁雪?” 顾盛廷撇嘴,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还没等他开口,成博宇就说:“别说我了,最近有什么安排?”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得搞顿大的,嗯……等你们期末考试结束的吧,老王那帮人也回来了,咱们老地方见!” 见他蓄势待发,成博宇抬腕看了眼表,淡淡开口:“那后天九点半下了晚修我过去。最近抓得严,逃不掉。” 知道这次复读和高考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章矩没说话,转过身威胁顾盛廷:“你该不会也逃不掉吧?我可听说你们班老严出差去了。” “老严走了,来了个母老虎管我们。” 章矩恨铁不成钢踢他一脚,用手指点他:“我说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蔫了吧唧的,是不是我走以后胆都没了……” 说完他抬头看到楼上走廊的叶一竹正从上往下看着他们,心里一惊,立马换上一个笑容冲她招手。 叶一竹也怡然自得回了个礼。 * “我不去。” 明知道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拒绝,顾盛廷还是像她传达了章矩的热情。 “他是想让我带几个美女过去吧?”叶一竹翻了个白眼。今天在走廊看他们叁个的时候,章矩看学妹的眼神如狼似虎。 顾盛廷笑说:“这小子上大专后光忙着搞乐队了,现在倒想起找个对象。” “他还玩乐队呢?”叶一竹有些惊讶。 顾盛廷忙着为兄弟说话:“他怎么就不能玩乐队了,人家那吉他弹得可太牛了,我那两下子都是跟着他学的。” 叶一竹停下手里写字的动作,托腮端详顾盛廷,“顾盛廷,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啊。” 认识他也够久的了,她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弹吉他。 顾盛廷面露得意,神采飞扬,眯着一双桃花眼对她说:“多了去了,来日方长,让你迷死我。” …… 他就喜欢看她无语的样子,试卷也不写了,卷了一绺她的头发玩。 叶一竹不为所动,他也只是沉默“沉默”骚然她。过了两分钟,她突然问:“你是不是也和章矩一样的想法?” “嗯?”顾盛廷一时没反应过来。 叶一竹开始收拾桌面,说:“我也要去。” …… 情人 期末考试结束后,高三学生还要继续补课到过年前一个礼拜。在一片哀怨声中,离高中生涯结束又进入了新的节点。 这天正好是章矩的生日,想起前几天叶一竹突然改变主意,顾盛廷故意问她:“这么痛快,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就想和你在一起多呆些时间。” 顾盛廷每年都会随他的大家庭到国外过春节,他已经提前和她报备过,只不过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率又真诚的珍惜他们的相处时间。 两人达成一致,决定把晚修翘了。期末考试结束,刘圻梅就给叶一竹请了晚修假,本意是让去她补习英语的。 顾盛廷就更猖狂了,什么都不管,两手空空就下楼等叶一竹把值日完成,然后一起大摇大摆走出校园。 他一直抱怨冬天开小电车太冷了,天天盼望高考完学车拿驾照。再过一个月是他十八岁生日,叶一竹随口问他想要什么礼物,调侃给他准备生日礼物是不是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上次说好的新年礼物也不知道某人准备了吗就开始惦记一个月之后的事。” 叶一竹佯装没听见他的嘲笑,趁机转移话题:“章矩他们不是十点才开始吗,那我们等下去哪儿啊。” 顾盛廷透过后视镜看到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的,弯了弯嘴角,“别走神,我要加速了。” 以前见识过不少次他骑车“发疯”的样子,叶一竹双手不自觉攀上他的腰,最后索性整个人都贴上他坚实的后背。 飞驰中风声呼啸,两人似乎谁都懒得扯着嗓子说话,他在无言中默契的把上半身向前微倾,又把背挺得更直,让她靠得更舒服。 华灯初上,叶一竹觉得自己好像在云端游荡,不断侵袭的凛风与怀抱着的温暖相持对抗。睁着眼任由满街霓虹不断闪现放映,好像世界都静下来,只剩下她和他彼此怀抱着两颗赤诚孤勇的心一直到世界尽头。 由于已经进入了寒假日,大街小巷都很拥挤,再冷的天也抵不住挣脱了束缚的学生出去聚会的热情。 顾盛廷原本想提前订好餐厅,可叶一竹觉得那样没意思,早早就被订下要吃什么,想临时变卦都不行。 人生不该被束缚。 可现在他们进退两难,连麦当劳肯德基都座无虚席。 “我说什么来着,节假日你想现找现吃,哪有这么美的事,现在咱俩吃空气去吧。” 他被人群挤得有些烦躁,又接连跑上跑下看了好几个餐厅最后都铩羽而归,满脸烦躁。 叶一竹有些过意不去,软语安慰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别生气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路边摊,路边摊总会有位置。” 有一帮小学生打打闹闹路过,险些冲撞到她,好在顾盛廷及时把她拉回来。他黑着脸想破口大骂,可瞥到叶一竹警告的眼神,也只能息事宁人。 “我看不一定吧,你看这群小兔崽子,跟丧尸似的,哪都有他们。” 叶一竹好笑:“说得你好像没当过小兔崽子一样。” 他不屑“切”一声,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情,过了会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再打电话问问,反正今晚说什么也不吃路边摊。” 她站得腿有点麻,哈了口气往冰凉的脸上贴,没好气地抱怨他得了公子病,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就想让你吃点好的,每次出来约会都吃路边摊,夏天还好,大冬天让自己女朋友坐在外面吹冷风,我做不到。” 他颠倒黑白,把她呛得无语。知道他在吃喝玩乐这方面要求极高,认真起来比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较劲,叶一竹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忙活到快八点,顾盛廷才订到一家位于北城古镇西餐厅的座位。两人本来只想在市中心转转,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吃一顿晚餐。 叶一竹记得上次他骑着车带她转啊转,最后也是停在这里,那时他们刚结束一场荒唐无度的闹剧。 去年夏天,这里还没有完全开放,人烟稀少,可时隔半年再来却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他选的地方肯定不会便宜,叶一竹早就预想到了。可走进装潢高档的餐厅看到菜单时,她还是抿了抿嘴,明明有些心虚,却还是假意不满对他说:“本来我还想说这餐我请,就当作新年礼物了,可现在看来,只能由顾先生买单了。” “想得挺美,一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放那场烟花可花了我大几千呢。” “那怎么办呢,我就是没顾先生豪气啊。” 本来想戳穿她从小到大肯定没少来这种地方,可他最后还是撑着下巴宠溺笑,“不甚荣幸。” 这里本就灯光昏暗,氛围感十足,在服务生的注视下他的目光就跟黏在她脸上一样……哎,让人怪不好意思。 “装模做样!”她咬牙切齿,挪开视线开始专心点菜。 像是故意点给他看的一样,她专门挑选价格不菲的菜式,每点一样就得意抬头看他一眼。他却无动于衷,面不改色靠在沙发上看她不亦乐乎的迷人样子。 “点得这么起劲,把我的也点了吧。”他伸手拿水杯,满心期待,却听到她向服务员求助:“请问有什么推荐?” 他险些喷水,脸色瞬间黑得像块碳,忍不住拿藏在桌布下的脚轻轻蹭她的脚脖子,面上却平静如水,顺势怡然自得翘了个二郎腿。 她皱眉把脚收回来,让他得逞似的,嘴角抑制不住发笑。 最后,她合上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一份菲力七分熟再来一份芝士焗三文鱼。”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他挑眉装作平淡:“什么时候把我的习惯记得这么清楚?” 她低头随手把头发扎了个团子,用眼白看他,“我又不是傻子,和你天天在一起吃饭,再没有心也该记住了。” 他吃得很挑剔,中餐西餐都一样,虽然喜欢去各种地方吃饭尝鲜,可来来去去必点的也就是那几样。 他心满意足往后靠去,“差点就冤枉你了。” 她也不看她,专心地玩手机。他容忍了两分钟,终于坐不住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她抗议:“我数到三。” 抗议无效,“一二三,手机我没收了。” 她不动声色踩他一脚,疼得他吱哇乱叫,“下手真狠啊,还好没穿我的那双新球鞋。” “球鞋重要还是女朋友重要。”她用手摆弄粉红色的吸管,挑衅似地看他。 饱满的光晕把她立体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柔美,不施粉黛的面容都被覆上一层薄光,倒影在玻璃窗上,似乎融入外面的河景夜色里。 “老土。”他并不想回答这么没有营养的问题,然后顺手给她也倒上红酒。 叶一竹有些担心:“等会儿还要喝啤的、白的,要是我们都醉了怎么办?” 她看似非常合理的随口一提,在顾盛廷听来却是赤裸裸的诱惑。他觉得她是明知故问。 喉结明目张胆地滑了两下,他有些不耐烦,“你今晚问题怎么这么多。” 她也不生气,托腮拿眼把他紧紧缠住。 * 这顿晚饭吃得尤其波折,也吃得格外慢,他们出来时已经将近九点半。 “味道一般,不会有第二次了。” 顾盛廷慢悠悠做出点评,无意低头看到她鞋带开了,可当事人还无知无觉要靠过来牵他的手。 他蹲下去有些无奈:“刚吃饱就要弯腰帮我的公主系鞋带,我这么尽心尽力,是不是应该得到什么奖励?”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叶一竹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可俯看他屈腿蹲着耐心认真的给她鞋子上系了一个完美蝴蝶结,她忍不住笑出声。 听到她的笑声,他没有立马起身,而是抬起头。 硬朗分明的轮廓显露无余,无论什么时候,他总带着那份少年特有的意气。 心扑闪着的悸动有一下没一下重重撞击胸腔,她克制住自己呼吸,俏皮说:“要不你自己动手把鞋带解开,我也给你系个蝴蝶结。” 他侧头轻笑出声,明眸皓齿,眼底有一片她畅游过的星辰。 章矩打电话过来催他们,顾盛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没有丝毫要立马赶过去的意思。牵着她的手慢慢走,难得的放松惬意。 叶一竹突然发现有卖糖饼的小摊,难掩惊喜:“平时只在韩剧中看过,没想到这边有买的。” 她兴致勃勃牵着他走过去,可那个小摊四周围有很多人,他扫了一眼,全都是男生陪着女朋友在买,“不是吧,这不就是糖,至于吗?你们女生就喜欢这些有的没的……” 叶一竹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她本身就不喜欢吃甜,看到前面还有这么多人在等,她也没有这么想要了。 见她不说话,他还以为她是生气了,晃了晃她的手,“我去排队。” 他总是会这样——明明他觉得没意思,嘴上说着不愿意,可只要是她想要的、喜欢的,他都会千方百计弄到,给她双手奉上。 叶一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如此轻易就会自我感动,也分不清这份感动到底是因他而起还是自己太过敏感营造出来的美好幻觉。 顾盛廷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张糖饼,叶一竹似乎还在赌气,不情不愿接过自己那张,“不是不至于吗?” 他悻悻摸摸鼻子,往后指了指:“我看人家情侣都是一人一张。” 她掩面而笑,用嘴抿了口还温热的糖饼,入口即融,唇齿间都弥散有焦糖的甜蜜。 夜越深,沿河跑道这才真正开始热闹。十点钟河中央准时开始灯光秀,缤纷闪亮的色彩伴着忽高忽低的喷泉不停变化。 一场如梦似幻的演出。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乐队在弹吉他唱歌,多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叶一竹回头看了眼河面最后一班游轮也鸣笛而归,对顾盛廷说:“我们去二楼后座吧。” 他忽然松开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一下。” 她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看到他跑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乐队,和其中一个人说着什么。他们聊得火热,最后像是达成共识,顾盛廷还和他们握了手,叶一竹还以为他们认识。 百无聊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再转身时她竟看到顾盛廷从吉他手身上接过那把红色的吉他,背到自己身上。 放空的大脑冒出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希冀,她下意识抬起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仿佛前方有什么力量正在吸引她。 顾盛廷站在最前面,抬眼在凑过来的人群中寻她,最后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鼓手,冲他们比了个手势。 周围的喧闹渐渐平息,随着音响里缓缓流出来的凄婉音乐,风声四起,远处的尘嚣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脱去外套,里面是件印有白色抽象图画的黑色卫衣。一手握细弦,另一只手还在调话筒的高度,整个人安静下来,低垂着眼,脸上露出少见的深沉。 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度暗中淌泪 我不想留低你的心空虚 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 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 你可知谁甘心归去 你与我之间有谁 …… 前半段他没有拨动琴弦,只是对着话筒低吟浅唱。 以往即使去KTV她也很少听到他唱歌,今晚他的嗓音似乎格外干净又低醇,在夜幕中,满怀深情地对心仪的女孩吟唱。 间奏时,他微微偏头离开话筒,皓齿轻咬,情不自禁随着音律小幅度摆动,后退几步的同时潇洒拨弦。 台下几个女生忍不住惊呼,拿出手机对着他录像。 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 你可知谁甘心归去 你与我之间有谁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 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 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 …… 不少路人不自觉被他的歌声吸引,轻轻跟唱。可到最后,大家又不约而同回归沉默,牵着手边人、依偎在情人怀中,伴着徐徐冷风静静聆听。 一首耳熟能详却又好像不属于这个摩登时代的歌曲,让人心醉。 叶一竹情不自禁唱了两句,就觉得嗓子又酸又涩。隔着几行人凝望着在前面熠熠生辉却不肆虐炫耀光芒的他,视线被随风扬起的黑发遮住,可他痴醉的眸光穿越了千山万水准确无误寻到她的眼底。 高音部分,他唱得有些吃力,修眉紧蹙,轻咬着下唇低头。 歌词唱完后,他后退一小步,微张开双腿站在原地,熟练自如地投入拨弦。滴滴落落的弦声格外突出,最后几个音伴着凄婉的伴奏和沉重的鼓点,为这首《情人》注入了真切的灵魂。 一曲歌毕,大家似乎还没有回过神。顾盛廷没有在台上停留太久,转身走下去把吉他取下来交还给那个人。 那个人笑着朝他说了几句话,顾盛廷摆摆手,然后朝叶一竹的方向指了指。 他穿过人群小跑几步走到她身边,无视那些追随的目光牵起她冰凉的手。 因为刚弹过吉他,他的指尖滚烫似火。 “你们说了什么?” 他一手插进口袋里,神采飞扬:“那哥们儿想把我留下来再弹一首,我说不行,我女朋友在那里等着我呢。” 看他一脸臭屁的样子,叶一竹笑着偏过头不愿理他。 他又邀功似地开口:“他又说,那就多弹一首给她听呗。我说不行,我一天只弹一首。” 她彻底忍不住笑出声,看她笑得灿烂,他也开心。 用手拨开碎发,她又好奇:“你和他们认识?” “不认识啊。” “那人家怎么肯借你吉他,还帮你伴奏,而且他们也刚好会弹《情人》。”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他表现得十分淡然从容。 他翻过她的歌单,简直不像青春美少女的风格。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她,让他对她永远充满好奇。 ——喜欢足球,喜欢摇滚,喜欢听九十年代的粤语歌……她的人生有太多惊喜,等着他不期而遇。 礼物 他们赶到二楼后座,是姗姗来迟,一进去就被众人炮轰。 在二楼后座,不管是和谁在一起,叶一竹都会放开了喝,兴致总比在别的地方高。 章矩那群人早听说叶一竹能喝,但一直没有机会见识,今晚他们逮住玩游戏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肯放过她。 顾盛廷虽然知道她的酒量,但因为之前在餐厅已经喝过红酒,他怕她醉得太快,所以整晚下来替她挡了不少明枪暗箭。 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但因为明天还有课,都拿捏着个度,不像章矩他们那样醉到走不动道。 顾盛廷作为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就在叶一竹的协助下打车叫人把这些老大爷们都送回去。将近一点钟,两人才从二楼后座功成身退。 上车前,叶一竹低头整理自己的包包,随口说:“你舍友都放假回家了吧,直接去你宿舍。” 见半天没有人回应她,她有些生气,抬头才看到他双手搭在车头,姿态随意地甩车钥匙,眯眼打量她。 不用多想就知道他满脑子都在想入非非。 她踢了脚车身,把包往后一甩,说:“我的快递!今天说什么也要拿回去,都放在你那里多少天了。” 顾盛廷有些失落,搓搓鼻子,懒懒将身体坐直,让她攀着他的肩上车。 一晚上都身处气味庞杂的环境里,她身上还是有淡淡清香,不经意就钻进他的鼻腔,凉丝丝的,拂得人心痒痒。 “你买这么多衣服,也不见你穿到学校……” 叶一竹裹紧大衣,伸手捶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夸张吃痛喊了一声,乐在其中。 “我还没说你呢,上个礼拜开始我没少提醒你拿给我吧,每次都忘记。好了,现在降温了,想穿也穿不了。” “那你还着急拿……” 他嘀嘀咕咕发动车子,把速度加快到最大码。冷风直灌进衣服裤腿,让人瞬间清醒不少。他缩着身体直打颤,“真冷,快帮我把帽子戴上!” 叶一竹也知道有多冷。虽然她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可听到他发抖的声音,嗔怨一声后还是把手又从袖子伸出来,想帮他把帽子戴上。 她自己戴着帽子,视线被遮挡住,伸手摸了个空后毫不留情用力推了把他的后脑勺,骂骂咧咧:“顾盛廷,你耍我啊!” 顾盛廷莫名其妙,自己腾出手往后一摸,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就没穿带帽子的衣服。 “我还有点迷糊,公主别生气。” 他殷勤认错,让她有气也没处撒了。闹腾了一晚上,困意后知后觉袭来,她把脸贴到他的后颈,拼命汲取他的体温。 她贴上来的瞬间,他像被冰块砸中,整个人汗毛倒立,可时间久了,两人贴合的地方密不透风,他竟觉得有股暖意于无声处蔓延。 叶一竹迷迷糊糊,在飞驰过的灯火辉煌中好像进入了一个长久的梦境。 耳边静得只剩下风声,又或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唱的《情人》。 * 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他宿舍楼下,他坐在车头抽烟,自己依旧是搂紧贴住他后背的姿势。 倒也不觉得冷,她搓搓眼睛,用沙哑软糯的声音问他怎么不叫醒自己。 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眼里暗涌的复杂情绪。 这是他抽的第二根烟了。 叶一竹刚下车就打了个喷嚏,毫不讲道理:“让我在外面睡觉,你怎么忍心啊。” 他真想把烟头砸她脸上。 可转头看到她嘴角藏不住一闪而过的笑,他又仿佛坠入了深渊。 天昏地暗,抓不住任何东西,也看不到她和自己。 她跺了跺麻掉的双脚,然后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催他:“还不上去?” 明明她只是上楼取个快递,甚至不用劳驾她走动他就可以帮她把东西拿下来。可她却把围巾扯掉了,用手拼命捋因为静电吸附到脸上的头发,用“纯良无害”的双眼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似乎沉默到极点,谁都没有先开口打破的意思。 “那你把烟抽完上来吧,我太冷了。” 她的语气很冷静,没有丝毫起伏。转身那刻,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到车身险些侧翻倒地。 她抿唇,和刚站稳在地的他四目相对。 他额头掉下来一根不听话的头发,两只耳朵像被烈火烤过——红得有些不正常。 车头宛如一只凋谢的花朵,歪歪扭扭耸拉着。 她清了清嗓子,却不再看他赤裸裸的目光。 把熄灭的烟头往垃圾桶一抛,他伸手拿着车钥匙冲她歪头弯了弯嘴角,当着她的面按下“闭锁”的按钮。 清脆的响声惊响了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低头转身的一刻伸手挑了下耳边碎发,就这么一个动作,在昏暗的灯光里,清丽面容上妆般魅惑。 两人上楼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是在空阔的楼道如水波一圈圈扩散、回响,直直撞击脆弱的心房。 她率先停在门前,正要回身的瞬间被扣住肩膀往后带,一声巨响伴随她未完全出口的惊呼被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吻淹没。她被抵在门上,仰起头艰难承受着,在他侵入齿关的刹那,她浑身都开始抖。他一手拿出钥匙急切却精准插入孔锁,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脑,绞着她的舌尖每吮吸一次便更收紧一分指节,按得她头晕脑胀。 门被打开的瞬间,她下意识睁眼,却觉得眼前仅存的光源都被屋里的黑暗侵袭,天旋地转中,他抱紧她的腰,手往下滑托起臀,顺势颠起,让她把腿缠到他身上,一刻也不分离地挤进去。 钥匙应声落地,他伸脚反勾轻松把门关上,几乎同时把她压到门后。 可所有响声都于一瞬消失,两人耳边只剩下一下重过一下,失去节律的喘息。 不同于往日的克制,他的手胡乱撑过大衣扣子间隙伸进去四处游离,颤抖着抚摸、揉捏,毫无章法,只是本能满足着自己的欲望。混沌中,她感受到他所过之处掌根滚烫的温度,每一下触碰都生疏又急切,像头渴望绿洲极久的狮子终于觅到甘霖,却不知道如何适应水流过干涸嗓子的新奇感觉。 他颤颤巍巍从她唇齿退出来,垂眸解她的扣子。却不舍得离她太远,生怕到嘴的猎物跑了。于是他衔住她微微肿起的下唇,气喘吁吁从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你实在不应该今晚来拿快递。” 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猎人捕获到猎物的快感,她用发麻的舌尖灵巧滑过他的唇,没有任何缴械投降的意思,反将一军:“看你刚才的样子,我真相信你是处男了。” 她帮他回忆了不过几分钟前他慌不择忙的狼狈模样——那种拼命克制却接收到她无从分辨是有意还是无意挑衅的滋味实在太难受。可最后她要上楼,他如蒙大赦,多一秒都不想再等,从车上跳下来险些把车弄翻。 面对撩人而自知的心仪女孩,两根尼古丁无济于事,他只想要她。 要她的第一次。 大衣最后一颗扣子始终解不开,他用力往外一扯,终于把烦人阻碍全部清除,越发没有顾忌动作粗暴地把大衣往后推,再次偏头包裹住她的小嘴,唇齿交融间找回自己的威风。 “等下让你见识一下,处男也是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的。” 她又羞又好笑,身体深处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恐惧、欢愉、兴奋、排斥交混着,最后还保留着的一丝清醒也不能帮助她分清自己是后悔,还是期盼。 他的房间离门最近,他却一刻不舍得于她分开激烈交吻。好几次撞到门框、墙壁,在一片黑暗中咣当作响。她对四周环境产生极大的陌生感,只能依附着他前进,两只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你是木头吗,能不能帮我也把衣服脱了……” 她微微怔住,黑暗中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越发清亮,蒙上一层月光似的朦胧情欲。两人在逐渐适应的晦暗里对视片刻, 她才后知后觉吼回去:“你自己不会脱啊,你还一直抓着我的手,让我怎么脱……” “好啊你,都这时候了脾气还这么大……”他咬紧牙关,一把脱掉自己的套头卫衣,就在这瞬间,叶一竹的眼睛不受控制往下看。 从眼前一闪而过的流畅线条让她脑袋一昏,要站不稳时整个人又被他拉过去。 一把锢住那圈细腰,让她身上的大衣也应声而落。他这次很温柔地吻进去,在她细细喘息的时候掌心伸进黑色打底衫里,顺着她紧绷的脊柱线一路往上,轻巧解开扣子。轻盈的松快感让她不禁哼叫,下意识要屈手抵抗,他却头也不抬就用顽固的力量把她圈紧,掌根顺着那根松垮的带子往前,从圆满的边缘开始收拢,指尖托举的同时揉娑着,夹紧那颗挺翘的红珍珠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呢喃。 她咬住他的唇,疼的却是她自己。那阵酥软的感觉过后,他的手已经再游离往下,摸到她那条紧身小裙的金属链条,轻轻一拉,裙子就落了地。 如此一来,她身上只剩下羊毛衫和紧身打底裤。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来,已经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十分清晰诱人。平时叶一竹脑袋轰隆一声炸开,一把推开他,要求各脱各的。 “我不想你看我这样穿,丑死了……” “嗯?”他不肯,按住她的脑袋往自己眼前一摁,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住她。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委屈地看他,想说些什么,但口腔里全是他的气味裹得她无法发声。 “不要拒绝我……” 他用唇贴住她湿润的眼皮,嗓音低迷。她伸手去解他的拉链,仰起下巴亲他,然后羞羞怯怯但又倔强看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清醒又迷醉,和她一起甘愿沉沦。托住她滚烫的脸颊抚摸着,他睁着眼低头重新寻找她的唇,直到汗涔涔的鼻尖相触瞬间她仰面闭上眼睛。 他也同时闭眼,抱她到床上,褪去她的加绒打底裤。她双手撑在床上,被他托着脖颈,被他滚烫的身体笼罩着,不断屈腿后退,脑子已经混烂如泥,发僵的双唇只是微微张开仍他出入纠缠。 上次没能用到的东西被他随手拿出来,笨拙但快速套上。她慢慢意识到自己两条大腿都已经褪去了所有掩饰物,心都快跳出胸膛,浑身又冷又麻,时而有如冰敷时而有如电流擦出火光。 他把她压向床头,眼前被更浓重黑影笼罩的时候,她惊惶睁眼,看到一具精壮修长的身体就在她的上方。她知道顾盛廷高挑、精瘦有型,健硕流畅的身体曲线刺激着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身体深处剧烈紧缩、跳动,下体似乎淌过一阵暖流。 两具滚烫身体触碰的瞬间,凝结的空气便开始消融,密密细细的喘息在不大的空间里越来越快。 他覆上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往上推开,叶一竹忍住难堪、羞耻,主动抱住他的头,开始想:他的枕头被套没有丝毫油汗腻味,反倒清爽扑鼻,全是她熟悉贪恋的沐浴露香气。 熟悉的感觉让她身体略微放松了些,就好像平时被他抱着的感觉。 可事实是一股更浓烈的气味压迫着逼近她。 她身材平时看着就又高又瘦,可此刻躺着,整个腹部都凹陷下去,两边髋骨露出尖边,就连锁骨都陷得格外分明。显得格外瘦弱、娇柔,没有了平时的傲气和泼辣,只像只小猫咪,惹人疼爱。 扭动着身体调整姿势时,他还是拼命收住了力量。但从来没有承受过的重量突然压在身上,还是让她轻哼几声,他的尾椎瞬间紧绷,根本不受控制地加速耸动。 那根滚烫的硬物像是试探着在她腿根最柔软敏感的部分来回磨蹭,她感觉胸口闷得快要窒息,下体也无法形容的涨缩着,十分难受。 他知道这样强行闯入只会让她受伤。 “宝贝,你放松,这样才不会这么难受。”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她紧紧闭着眼睛,才又重新找回对这个人的一些信赖。 她试着松开握紧的双拳,插入他湿濡的短发,头又仰了一些,深切感受着他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很快,他再次开始挺腰蠕动,甚至能听到凸出的骨头相互碰撞的声响。粗壮硬挺的一段挤进柔软蜜穴时,她整个人剧烈挣了一下,腰不受抑制地往上拱,尖叫出声。 “疼!” 可她下意识的动作恰好迎合他,他的身体仿佛受到极大鼓舞,随着一声声越来越重的粗喘他奋力往前挤,一手握住她渐渐硬起来的乳房,试图再度侵入未曾到过的秘密花园。 她手一滑,指甲在他湿润紧绷的背上划下一道红痕,疼得快要失去意识,发抖着出声求他:“你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好难受……” 已经快要完全进入的他及时停住,终止一切动作。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趴在她胸前,抬起头用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看她,“我现在出去,你想让我死啊。” 她咬着唇,眼角已经泛出泪光,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粉润红唇一颤一颤的,“可是我真的好痛,怎么办……” 他被紧紧吸附住的胀物随着心脏频率弹跳着,她太娇嫩太紧涩了。其实他也很疼,但听到她的抽噎,他柔和亲吻着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忍得青筋直跳,缓缓退了出去。 他怕压得她难受,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要撑着床板起身,却被她紧紧抱住。 刚才,他们的身体已经交融在一起,除了钻心刻骨的疼痛,另一种真实奇妙的感觉也占据着她已经抽空所有杂念的大脑。 他一离开,她就感觉他带走了自己得以维生的温度,内心那种空虚、恐惧和巨大的不确定性足以拿走她此刻的命。 “别怕,你要不舒服我们就不做了。” 说话时,他用手捏挤着抵在胸前的两团柔软,情难自禁时,就低头含住那颗粉白的珍珠。 对于初尝禁果的少年而言,少女身体的变化也足够令他感到新奇和兴奋。他知道她是真的紧张害怕,却也真的感受到她身体每一处私密因为他而绽放。 “我不是怕,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他似乎有些迟疑,她就捧起他的脸,像个天真的孩童,微微撅着鲜红的唇,盯着他:“你想和我做吗?” 他静静看她很久,突然掐抱她的腰坐起来。突如其来的体位转变让她低呼一声,她下意识紧紧搂住他,下巴抵到他大汗淋漓的额头。 双腿依旧大力分岔开紧缠他劲瘦的腰,下体一阵紧缩一阵绽放,撕裂般的疼痛仍在。他粗粝滚烫的手掌整个拖住她的臀部,用拇指按压着边缘,她的骨头变得又酥又软,乳心也在一点点泛开水花。 她的思绪又飘忽忽的,整个人重回云端。 黑暗中他们激烈地吻着,口中泛滥的津液流到脸上,迷糊中她觉得羞愧不如,试图用手擦干净,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舌绕着她的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意犹未尽伸到她滚烫的脸颊,顺着脖颈一路向下,随着扑洒的气息在每一处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背脊一阵阵战栗着,不分彼此的呼吸越来越快,狭小的空间里全都浓重的情欲气息。肺几乎就要被撑到爆炸,她闷哼一声,双腿跪在床上,整个身体被拔高一层,他衔住抵在脸颊的嫩粉乳头,手从后面一滑,伸进了毛茸茸的密处。 手指挑玩着探出的芽尖,在她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再度大胆冒进,侵犯进去。 从未预想过的动作惊得她连连想挣脱,在干燥的手指湿了大半时,他心满意足突然抽出来。伴随一声吟叫,他感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掐出一道道血痕。 倒吸口凉气后,他突然轻笑着再次寻她的唇去吻,“好,我们再试一次。我想和你做,叶一竹,我只想和你做爱。” 她明明满心都是恨和羞耻,却无力避开他追寻来的唇——享受被他亲吻的感觉,无论是柔和的、还是暴戾的。 这一场满是荒诞的初体验,痛是他给的,身体不可言说的欢愉也是他给的。 她披散下来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浸湿,散下来一绺一绺的,微微晃荡,更添风情。 难得两人都睁开眼,视线变得清晰,就像每一次,他们总不会有人先避开对方的视线,此刻也是。 “叶一竹,你真美。” 她已经累到说不出话,也假笑也不想迎合他,只是用迷离的眼神望住他。 再次将她放倒,这一次她的身体显然放松许多。他进入得很顺利。 强忍着被她指甲刮搓的痛,他全都转化为粗粝猛烈的进攻。很快,她就感到自己的小腹被顶得发胀的某处在一点点膨大。 酸楚痒痛难耐时她发出呜咽,双腿死死高抬夹住他,被她这样一挤,他低吼一声,那句“这次不痛了吧”还没来及让她听清楚就被淹没在肉欲的娇喘中。 他动作略显生疏,好几次推进都磨得两人的髋骨要碎裂般,可他依旧沉浸其中,笨拙地一进、一出,温柔又猛烈抽插,试图抵达自己的高潮,也满足她。 原本她还会有意克制住自己的娇喘,可渐渐的,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控制,思绪漂浮任由一声声粘腻的叫喊从紧缩饱胀的声带溢出来。 彼此越来越短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身上被切割的疼痛与体内几乎找寻不到的快感直冲脑门,私密处的花蕾被彻底唤醒,几乎裹死他的阴茎,那股欢快和欲仙欲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身处何处,自己到底是谁,正在做的事情是对是错。 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对这个正在掠夺她少女时期最宝贵东西的人的爱恨交织。 她还是笨拙又执着的回应他,就像第一次和他接吻。他好像做什么都比她要擅长一些,哪怕大家都是从零开始。 她一如既往地想反攻他,那股傲气和倔强,让他们的交合处贴紧得严丝合缝。 两具年轻的身体交融在一起,天光破晓之前,他们只属于彼此。 偶然 外面的天依旧是黑色。 叶一竹全身软瘫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他同样也是,大汗淋漓,怜爱亲吻着她手臂每一寸肌肤,艰难扯下那个透明的东西,随手一扔,就没入一堆衣服里再难找寻。 可证明他们“犯罪”的东西不止这一样,他伸手想要去扯被子,却碰到被单上一块的温湿。 他撑手坐起来,又来了兴致:“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她的思绪还是漂浮的云朵,虚弱翻了个身,懒懒不想动。 一番初体验后,她被他折腾掉半条命,要不是他很多动作的确生疏,不然她又要怀疑他是不是第一次。 “别闹脾气了……”他嗓音低低的,喷出的薄薄温热气息挠得她发痒,不耻地又不可抑制起了反应。 叶一竹突然被激醒,打开他乱摸的手,自己坐起来。她全身还是火辣辣的温度,可离开被子的瞬间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本来还想披件衣服,可摸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件能穿的,她索性放弃,赤裸站在他面前,语气闷闷的:有新毛巾吧? 他慢悠悠坐起来,双手撑着床头看她曼妙的身姿。 要什么有什么,你先去,他们把东西都收走了,摆在那里的都是我的东西。说完,他突然伸脚踢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她不甘示弱踢回去,可身上实在没劲,力量落到他身上像是挠痒痒,反倒让他乐在其中。 叶一竹踩着他的拖鞋走到厕所,快速把门锁上。 他们的浴室和她们住的地方差不多大,老式房子留给厕所的空间连转个身都难。架子上摆放着他的香皂和洗发水,大大小小有四五罐。 拉开水阀,蒸气很快就弥漫开。她洗的时候动作很小心,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 一是怕疼,二是有些抵触去触碰刚才被尽情掠夺同时又尽情释放的私处。她害怕面对那里的变化,可又不得不把手伸进去。 手指触碰到柔软处时,全身神经都崩到极限,不禁仰头闭紧双眼,可这样一来,身体本能回忆起被他手指入侵的感觉。热水哗啦啦冲刷着,她柔嫩泛红的肌肤上还是一层层泛起细小的疙瘩。 她洗得有些恍惚,任由思绪放空,就连顾盛廷敲门叫她许久都没反应。 终于,门被开了一个缝隙,她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水雾,十足迷蒙。 “给我吧。” 他老实递给她,却在她缩回手的时候推开门冲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他披了件睡袍,又或许是她早有预感,所以面对他的突然闯入,她只是微怔在原地,有些茫然,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他有些不安,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见她不说话,他更需要反复确认:“是不是那里还疼?” 她久久盯着他,低骂一句“流氓”。 他松了口气,手插进她如瀑的黑发里,“我关心你,你还反过来骂我。” “是谁爽了,我疼又是因为谁?” 她又扯了扯他身上的浴袍,冷笑一声:“自己知道穿衣服,人家脱光了在里面洗澡,你倒要冲进来。” 伶牙俐齿的,她像是要把刚才在床上受的委屈全都用嘴巴反击回来。 “又不是没看过,刚才不仅看了,我哪里没亲过摸过……”他边说边凑上去,不由分说捧起她的小脸,浅浅啄了几下。 她的脸又红了,却没有之前红得厉害。羞耻身体被他轻易撩火的同时,她心甘情愿顺着他的力量抵到墙上,轻吻他的唇。 这次他们都没有吻得很用力,狭窄空间里缓慢流动着的情愫就像一罐尘封许久的蜜糖,不齁不冲,只有无尽甘甜。 她突然笑出声,开始脱他身上松散的浴袍,他闭眼始终含着她的唇,却有空腾出手帮她彻底把自己脱个精光。身上很快就从头湿到尾,他很快重新捧起她的脸,每吻一下就停一下垂眸看她。英俊的五官近在咫尺,垂落的发梢滴挂着透明水珠,她看得心动,紧紧抱住他,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她仰起白皙纤长的脖子,双眼迷离,咬唇承受着下体的实闷感,轻柔的吻落到乳心,她渐渐控制不住娇喘出声,眼角也渗出泪。 …… 房间亮着灯,她看到他已经把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她的衣服被他的包裹着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 就连床单他都换了新的。 浴室的水声还没停,她一个人站在明亮的房间里,四周无比静默,心底突然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顾盛廷吹干头发回来时,看到她穿他睡衣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小心翼翼躺到她身边,替她捻紧被子的边缘,他又情不自禁伸手替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她以前说过自己睡觉很不老实,可现在倒是安安静静的,像个粉嫩嫩的婴儿,他一展臂收拢就把她整个抱住。 * 果不其然,他们第二天早上起晚了。叶一竹原本想睡着前提醒他多定几个闹钟,可一晚上折腾下来,她一挨着床就陷入沉睡,一觉到天亮。 两人手忙脚乱,嘴也没闲着。 “光想着提醒我,你自己怎么不多定几个闹钟……” 他看起来也不是特别着急,从厕所晃荡着回房间,见她一脸烦躁在拆快递。 昨晚的衣服都是烟酒臭味,完全不能再穿了。刚好她留在这里的快递是一件羊毛大衣,“我帮你拆,笨手笨脚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全扔给他,然后抱着自己的内衣和打底跑去厕所,惊慌又害臊的样子惹得他哑然失笑。 “我的公主,七点四十了,咱们可以走了吗……” 他扯着嗓子走到洗漱间喊她,却被眼前的一幕美到失语。 只因为看到她装扮整齐站在镜子前梳头发。 黑色的羊毛大衣版型很好,她整个侧面又薄又有型,微微仰头,侧脸线条清秀流畅。经过昨晚,她脸颊还微泛红润,整个人越发光彩,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迷人魅力。 他疏懒斜靠在墙上就这样久久凝视她,不自觉拿出手机找角度拍了张照片。被发现后,他轻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口袋,然后转身离开。 要跨坐到后座时,她刚要叉开腿,两腿间一阵涩痛。她咬唇倒吸口凉气,用力拍他后背,才算解气。 正在插钥匙的顾盛廷一头雾水。 本来补课期间校园就没什么人,他们又踩点到,更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下次早点到,这门说关就关了。” 顾盛廷笑嘻嘻的和保安大爷又是打招呼又是道歉,还不忘停下在校门口的餐车选早餐。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早读开始前抵达教室,两人要分开时,顾盛廷拉住叶一竹要给她早餐。 坐在教室里的人百无聊赖,纷纷抬眼偷看他们。 “叶一竹,就差你一个人没交数学试卷了。” 又是出来准备去送作业的方哲州碰到他们。 叶一竹忙着应他:“试卷就在抽屉,等我一下。”说完她不耐烦推了把顾盛廷,让他上楼,“等会儿课间再说吧!” 他被一根吸管搞得心烦意乱,难得压着怒火乖乖听了她的话三步作两步跑上楼。 方哲州站在楼梯角等叶一竹,莫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只是去年那时候,叶一竹和顾盛廷好像还不认识呢。 * 那晚叶一竹没上英语课的事被刘圻梅知道了,从此往后,只要她有空,就会亲自到学校开车接叶一竹放学。 顾盛廷本来打算今晚继续带她去和章矩他们玩,可她一句话没留下就被刘圻梅接回家,让他的兴致也减了大半。索性下了晚修就回宿舍躺着打游戏,但越打心越乱。 床单上还余留有她的体香,他难免心猿意马,初尝禁果后,他更容易躁动,最后直接去厕所自己解决了一次。 本来他还想用老套路——先去玩,玩上头了把她接到他这里。可计划得好好的,她突然被接回家上狗屁英语课也就算了,还一个晚上都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至于学得这么认真吗? 他精疲力竭躺在床上,想到半年之后,她也许真要去美国…… 脑袋里像有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最后他低吼一声,爬起来换衣服直奔会所找章矩他们。 熟人局他玩得很尽兴,快要到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走出去想给她打个电话。 路上碰到刚好送完酒出来的许佳安,两人擦肩而过,还是她先认出他,停下脚步踌躇半天。 顾盛廷不可置信,摁灭手机压着声音对她说:“你疯了,都被人拍照片了还敢来?” 见他没有很意外,许佳安就知道他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就是她。 又或者是叶一竹告诉他的。 “签了合同的,必须把这一个月干完。”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就像在二楼后座第一次被他认出来一样。 顾盛廷觉得好笑:“雇佣未成年人还要签合同,你小心别被人骗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她打断他的话,声音毫无波澜,平静叙述着一个于她而言残酷的事实。她的话让顾盛廷一愣,脸上戏谑的笑慢慢消失。 “可是我不明白,我来这种地方端酒打工赚点生活费碍着谁了?叶一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以她的身份,想让我在学校身败名裂不是件难事,可那天的事明明就是一个误会,她……” 她死死咬着苍白的嘴唇控诉,越说越激动,眼中噙泪,路过的人看到了,都不由望向顾盛廷,浮想联翩。 顾盛廷反应了半天,耐着性子打断她的话:“我知道那几张照片是叶一竹来的那天被拍的,但就凭那几张照片就断定什么,是不是有点太可笑了。” 许佳安的眼泪夺眶而出,却偏执扭过头不再看他,冷笑道:“她是你女朋友,你当然为她说话。” “是,她是我女朋友,我当然不能让人误会她。” 许佳安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复,脸上的情绪荡然无存,只有一行行泪还在无声地流。 顾盛廷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也知道许佳安在经历那种事情后心态的转变,他修眉紧蹙,似乎很为难,但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她。 “许佳安,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叶一竹是怎样的人,她屑不屑于做这些事,你也和她同班了两年,应该心里有底。” 许佳安没有说话,脸上难掩的失落和冷漠拒人千里。 “校庆那天的事我和她都说开了。至于照片的事,你应该还记得你倒酒的时候把酒洒到一个女孩身上了吧。” 听到这里许佳安才神情微动,抬眼疑惑去看顾盛廷。看到她卸下了防备,顾盛廷暗自松了口气,边说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酒盘。 一拿才知道这东西是有些分量的。 “那个女生也是咱们学校的,你应该有印象,校庆主持人的名额最后不是给了她吗。”说这句话时顾盛廷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情,生怕再次触动她心里的伤疤。 此时正好路过一个男服务生,顾盛廷朝他打了个响指,从口袋掏出张红色人民币夹在酒瓶底下,连同托盘一起给他。 “谢了,兄弟。” 谁会跟钱过不去,那个服务生本来满脸勉强,此时却是乐开花,心甘情愿帮许佳安把托盘端走。 原本许佳安听到顾盛廷的话就十分愕然,再看到他“自作主张”帮自己,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顾盛廷转身,和她入神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一时觉得尴尬、心虚,火速低下头。可所有兵荒马乱的情绪都盖不过心头的悸动。 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他和别人在一起。不甘、委屈还有满肚子想问的话一股脑冲击着她,眼眶一热,刷刷又就掉下几行清泪。 顾盛廷刚想开口,她就突然俯身一手按着左腹一手捂嘴止不住干呕。其实刚才顾盛廷就把她漂浮的步伐和发红的脸颊尽收眼底,现在她的反应更是证实了顾盛廷的猜想。 “你喝酒了?” 许佳安有些恍惚,觉得他在愤怒的质问。她抬起一双泪眼倔强望着他,淡淡开口:“刚才有个客人死活非要看我喝酒,不然就不让我出来。” “你他妈傻啊,明知道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工作有多危险……” 她沉醉于他此刻只为了她一个人而发的脾气,失魂痴痴地笑着呢喃:“对,我就是傻。” 他有些怔忡,难言的目光在她化着浓妆的小脸上巡视,一时难以与平时在学校清朗纯净的她联系在一起。 她又俯身作呕,问他:“能扶我去洗手间吗?” “几点结束?” 许佳安突然拿手握住他扶着自己的腕,转了个方向,凑近去看他的手表。她艰难从制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给他,“十二点了,帮我打个卡吧。” 他接过她的手机,没有说话。 靠在门口十分手生的完成了一系列操作,退回到主界面时,由于他用不惯国产机,许佳安的手机握在他的大掌里又如同袖珍之物,手一滑,拇指就触到了相册图标。 他心里一惊,连忙想退出,可目光一扫,便不由得被里面赫然排列的几行照片吸引住。 摁灭屏幕后,顾盛廷满怀心事的看着走廊里昏暗却华丽的灯光,头一偏,视线和从男厕所走出来的成博宇对个正着。 刚刚他和许佳安在走廊的一幕,全都被成博宇尽收眼底。 可成博宇习惯于置身事外。 他看得出来,顾盛廷对叶一竹是认真的,也始终相信经历了重重困难才走到一起的两人彼此深刻的感情。但同时,他也看惯了这个圈子里的男女乱象。 可事情偏偏坏在,许佳安并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可她却好像一直徘徊在顾盛廷和叶一竹这段关系的边缘。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走上去,对顾盛廷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意外,三次呢。” 威胁 第二天叶一竹早早就醒来了,摸到手机看到他发来的好十几条信息,最后一条是两点多。 一看就是喝多了。 可她还是一条条看完,回了个句号。再没有睡意,索性起了床。 昨晚上完课,她还是回到宿舍,本来想找他,但看到他发过来的那句“我去找章矩他们”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门时不到六点,天依旧是黑的,月亮挂在路灯上,熟睡中的世界静得只有风声。 叶一竹带好耳机,裹紧围巾哈了口气,觉得气温又下降了。 从小区门口沿着小巷走,那股从两天前就阴魂不散跟着她的妖风邪气始终让她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 前几次她总觉得有人跟着她,可每次不经意回头又什么都没看到。起初她怀疑是李宇搞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跟踪不像是他的风格。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好久都没有修理,从巷子尽头走到马路的这段路尤其漫长,叶一竹刚要伸手摘掉耳机,手就一股蛮力拽到后面。 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惊呼,可没喊出来就被死死捂住口鼻。 粗劣发臭的布质手套死死掐住她的脸,几乎同时揪住她跳动不止的心脏。 那人带着口罩,一双狠戾的双眼布满血丝逼近她。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腰间隔着厚厚的棉衣被什么冰冷硬物抵住。 “想活命的话别出声。” 沙哑嘶裂的金属音让叶一竹的心漏跳一拍,已经失去思考的她无畏呆滞地盯着那人的上半张脸,火光电石间,她脱口而出:“陈金生?” 来人显然有些震惊,不过一瞬过后眼神越发凶恶。他话不多,被认出来后也没有任何反应。 叶一竹反而冷静许多。陈金生跟踪她在无人的清晨对她下手,其目的和动机不言而喻。 叶一竹比陈金生想象中要镇定许多,她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很害怕。怪不得莫然说她不是一般人,要从她这里下手并不是件易事。 所以从派出所出来后他先是跟踪了她几天,很多时候她都是跟那个男生一起,昨晚却是她一个人回宿舍。他在小区门口守了一夜,没想到平日都是七点多才出门的她今天起了个大早。 原本他还在迟疑要不要把握这个时机,可她反侦察能力实在太强,似乎已经敏锐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他要在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就牵制住她。 “你什么时候被释放的?”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叶一竹不敢激怒他,却想起吕家群曾经教过自己:遇到这种事情,首先要冷静,戳穿对方意图,在他没有发怒前和他多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让我来猜猜,你是为了莫然?” 陈金生大概是觉得手有些酸,将刀刃从她衣服上划过换了个方向,警告她别想耍小动作。 “也为了我自己。” “我说了多少遍了,她家里的事和你和她的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见他神情不变,叶一竹深吸了口气,决定再大胆一点。“我挺为你不值的,她根本看不上你,亲手把你送去坐牢,结果后还要你为她谋财害命。我如果出了什么事,这次你再进去,可就不是这么快就能出来了的。” 她一番话显然让陈金生有些动摇,叶一竹从他闪烁的目光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家里不是很有钱吗,用钱买自己一条命,值不值当你自己掂量。我贱命一条,就赌这一次。” 言下之意的威胁已经昭然若揭,叶一竹仰头,“我身上没钱。” 叶一竹和他一前一后,走在天光渐亮的路上,之间隔着一两米的距离。 因为天冷,她把手插进口袋,解锁手机,然后在狭窄的空间里试图凭借手感按下录音键。可再怎么小心,手上细微的动作还是会被他注意到。 “老实点。”他加快步伐贴近她,低声警告。 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主路上,虽然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可这足够让叶一竹有了些底气,看了他一眼就没有再乱动。 “她跳楼那天,我的确和她发生过摩擦。” “可她要是真的想跳,早就跳下去了。” 陈金生始终没有说话,叶一竹又说:“如果我想揭发她的家世,早就应该在发现你和她的秘密时就公之于众,何必等到现在。” “因为她深陷风波,你想让她雪上加霜。” 叶一竹好笑出声:“难道半年前我就能预知她会堕胎?” 他猛地抬眼,恶狠狠瞪她,呼吸也变得急促。显然,某个字眼成功冲破了他心里的防线。 “我没有那么无聊,也没有让她身败名裂的理由。我是不喜欢她,可我当初发现你们的时候,我就连照片也没想到要拍。说照片是我放出去的,实在可笑。还有她家里的情况,在那个村,家里有没有残疾的兄弟姐妹,我和她平时说话不超过十句,又从何得知?” 身后沉默许久,叶一竹明显感觉到这个被背叛过的人在动摇。叶一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实话具备无形力量。 “可,以你的家世,要调查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这也是她跟你说的吧,哥,我家里是有点小钱,可没到你们想象的那种程度。” 也许是她称呼的转变让陈金生脚下的步伐一顿,侧头警惕望着她。 她笑了笑:“你们以为有钱和有权有势是一回事吗?要调查一个人这么容易的话,要警察干嘛?再说了,我倒想听听她是怎么跟你哭诉的,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陈金生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说:“当初你和李宇的视频流出来,是她先传播到你们班群里的。” 这就是他说话的习惯,永远是陈述句,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叶一竹确实是愣了半晌,才笑出声:“所以我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吧。哥,那我应该谢谢你呀,因为你,前一秒我才知道这件事。” 说实在的,叶一竹当时根本顾不上是谁在传播那个视频。始作俑者是李宇和秦倩,那个视频晚早都会在校园传开,再去计较是谁在班群里转发的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走了十五分钟,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也可以看到附近银行的二十四小时自助取款机。 “她要你拿到多少钱?” “说了,这是为了我自己。” 叶一竹不死心,“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这么死心塌地却换来背叛。你后悔吗?” 陈金生坚硬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神,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字不提莫然的名字。 走到机器前,叶一竹从书包里掏出钱包,抽出唯一一张银行卡。看着她输密码和屏幕上出现的余额,陈金生慢悠悠嘲讽一句:“看吧,你们城里小孩的零花钱是我们累死累活赚一年都赚不来的。” 叶一竹把钱取出来,故意提醒他:“你不会不知道这里有摄像头,而且,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你要钱,肯定就是要离开了。你不怕我报警,连累莫然?” 抵在她背后的刀柄上下滑动了几下,“等你报完警,我早就离开大重了。告诉过你,我贱命一条。” 走出银行监控范围,他动作粗鲁的从她手上夺过自己事先交给她的包。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叶一竹仍然没有让他从嘴里说出她想听到的内容。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陈金生忽然开口:“莫然她……从前不是这样的,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 她刚想看他,就他用力握住肩膀往前推了几步。 “别他妈看我。忘了告诉你,如果你报警,我会在被抓之前先要了你的命。记得我在一中宿舍做的那些事吧,我可是个变态。” 叶一竹背脊一凉,原本走了一路她对他已经松懈的警惕心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她经历过李宇那样的疯子,此刻的陈金生与李宇并无二异。 “好,但我想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认为是我害得她跳楼,你才会盯上我。”她拼命抑制住牙齿打颤,“本来我对于是谁把她秘密传出去的并不感兴趣,可这样一来,倒让我想去查查,到底是谁做的?” 她朝他魅惑一笑,流露出在二楼后座那种地方如鱼得水的从容笑意,“有消息告诉你啊,到时候你可不要再报复错人。” 陈金生压低帽檐,“静候佳音。” * 那天,陈金生一直在暗处目送着叶一竹走进校园。 叶一竹钻进厕所才敢拿出手机,心惊胆战看见界面依旧在录音,她才双腿发软靠倒在墙壁。 双手颤抖按下暂停键后,她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录音的证据已经足够让陈金生坐牢,甚至是莫然。 可在拨号码的那一刻她犹豫了。 她突然很清楚自己心底的怨恨从何而来,也十分坚定自己想看到的是什么结果。 可目前,叶一竹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莫然联合陈金生谋财甚至要命,也不确定陈金生的行为是不是莫然教唆的。还有那个依旧藏在暗处的人——把处在风口浪尖的莫然一把推下深渊的人,处心积虑想要加重她和莫然矛盾的人…… 叶一竹和陈金生最后说的话,是她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小时里唯一的真心话。 同情他的话、试图叫醒他的话,都是她扯的谎。 愚蠢的男人,不值得她心软。 她只是下定决心,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不知不觉,天竟然已经大亮。叶一竹身心俱疲,抬头望向厕所排风扇旁唯一的两扇窗,被低温凝固的血液渐渐消融。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面对“绑架”、“生命威胁”,生死一瞬间,她会如此害怕,可也如此镇定。那把她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刀刃抵着她的感觉依旧鲜活烙印在腰上。她手脚依旧是麻的,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可面对陈金生,她还是能装作若无其事与之谈话,还是能冷静下来,为自己谋求退路,想好对策,千方百计套他的话。 叶一竹突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追忆那段不知天高的日子,也分辨不出那天和吕家群在金沙角争论的问题究竟是谁对谁错。 看起来是她胜利了。吕家群要是看到她今天的表现,一定不会后悔当年交她这个朋友,带她去各种场合,历练她狂妄的勇气。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自豪,更不觉得自己是对的。 她翻出通讯录,点进那个号码。颤颤巍巍将手机放到耳边,短暂沉默的几秒钟里她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哑然失笑,又如释重负。 她早该正视:他说离开,就是彻彻底底的离开。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找到他,不会再找到第二个吕家群,更不会再重新拥有五年前那段够人回味一生的轻狂岁月。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把她推向光明,却又似乎不舍得她不染一点黑暗。 删掉那个号码后,她捧了把凉水洗脸,走出去的时候,叮叮当当的上课铃毫无预兆打响。 前夕 放假那天,叶一竹去了趟警局找谭处,可刚好碰上谭处出差,她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秦铭约她出去和初中几个朋友聚一聚,从警局出来后她就直接去了二楼后座。 “难得顾盛廷没缠着你啊。” 叶一竹白了他一眼,“谁规定谈恋爱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秦铭乖乖闭嘴,他还不是怕顾盛廷不乐意她和他们这帮人出来。 “我看你怎么从广厦桥那边来的?” 她踌躇片刻,老实跟他说:“我去了趟交警大队。” 秦铭略微吃惊,“没事儿去那干嘛?找谭叔?” 她向来不喜欢废话,也没那个心思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和他说清楚,开门见山问他:“你说,如果想找出是谁在学校论坛发布帖子,有可能吗?” 他们刚靠近二楼后座,就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音响。两人都停下脚步,秦铭想都没想,说:“怎么不能?” 听到他的话,叶一竹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却又听他说:“不是有账号吗,找账号不就行了。” 叶一竹的脸瞬间黑下去,十分无语往前走。秦铭追上去,不知道她哪根筋又搭错了。 “不是,你问这干嘛?” 她的耐心本来已经到了极限,也不想和他废话,但眼下好像只有他能帮她。 “大哥,你觉得我是智障吗?只要一个账号的话,我用得着问您啊。我只需要拿出手机,点进那个人的头像,就能知道她的账号是几位数组成的。”秦铭来不及说话,她又说:“再说了,要是所有人都能知道她的信息,就能知道她是谁的话,造谣成本哪会这么低。” 秦铭伸手摸摸头发,嘟囔道:“吃枪药了啊。” 不过听来听去,秦铭也算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 “你想拽谁出来啊,都求到我这儿来了。” 在他的记忆里,叶一竹似乎很少主动找人帮忙,尤其是他们这群人。 见她不说话,他也变得着急,生怕她在一中又惹上了什么麻烦,又或者是有第二个李宇。而且她竟然没有找顾盛廷,看起来更像是单枪匹马在处理什么恩怨。 “姐姐,求人帮忙,你也得先让我知道是什么忙吧。” “是不是和李宇有关?”那个名字脱口而出,他不禁站直身体,整个人瞬间变严肃。 叶一竹摇摇头,让他别乱想。“就是之前我们班不是有个人要跳楼嘛,说是我害的。” 听到不是李宇,秦铭显然松了口气,想了想,突然记起什么:“是那个谁,周振柯女朋友吧,怀孕了打了胎还能回去上学那个。” 他没有克制自己说话的语调,引得过路的人都看向他。 “小点声!”她撵他到边边。 “你怕个毛啊,周振柯上个月就去澳大利亚了。”他摆了摆手,满脸鄙夷,却一激灵把音调提高了几个度。“你刚说什么?说是你害的,不是,要我说你们学校的人真是没脑啊,听风就是雨。” 他实在看不过去,真心为她觉得不值当。 自从李宇那件事她受了处分之后,一中在他眼里就和垃圾场没什么分别了。 他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说你是不是在学校太招人了,惹得这么多牛鬼蛇神明里暗里都想搞你。”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秦铭记得从前听叶一竹和他们吐槽过莫然,但当时所有人都没往心里去,觉得不过是女孩子间不足为奇的戏码,连小打小闹算不上。可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的样子。 听叶一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所有她能记得住的细节都说出来后,秦铭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 “我不想去纠结没有意义的事了,我现在就想把散布她隐私的那个人找出来。” 秦铭知道她心里难受,也知道一个大活人差点就在自己面前跳下去她心理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叶一竹,秦铭真不敢想象所有矛头都指向她,甚至把一条人命都加负在她身上,她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在那个校园里生存。 可也正因为这个人是叶一竹,秦铭从她脸上的落寞和恍惚全情感受到她积压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愤怒。 秦铭从来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受到伤害的叶一竹。就像她被他撞到因为吕家群和任心而在操场哭时,作为所谓的朋友,他连句安慰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你有怀疑的人。” 叶一竹靠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背脊、穿透血液,思绪乱成茧,眼前闪过无数幻影。一切瞬息万变就要戛然而止时,她的神经突然一跳,瞬间什么都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见她低落的神情,秦铭就知道其实她毫无头绪。 “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 秦铭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叶一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因为凭莫然虚荣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主动把这件事告诉谁——哪怕是她在学校的那帮“好姐妹”。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是陈金生,因爱生恨,想要以此报复。 但帖子发布的时间和陈金生被释放的时间对不上,这条思路又断了。而且从那天陈金生携刀试图绑架她之后,她就更加断定那个男人就算不会再管莫然,也绝对不会主动置她于水火。 “也不是周振柯,顾盛廷问过他,他矢口否认。”她看向秦铭,语气充满疲倦和厌烦。 秦铭皱眉,“要是那玩意儿做的,他不可能不承认。”他摸着下巴思索着说:“而且发帖的人,不排除她不知道你和莫然之间的过节。”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叶一竹。 一开始她并没有深想是谁——或者是莫然树的敌,或者是莫然自己,反正不是她叶一竹。后来被陈金生威胁,她才开始想要找出始作俑者,却也只是觉得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只是让自己无故背锅,还差点被报复丧命。 可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深想过,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树下的敌。 一连串看似没有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那个人的目的或许不只是单纯想让莫然出丑。 他真正想毁掉的人,是她叶一竹。 “他知道,我知道莫然的秘密。” 他们在室内已经站了十来分钟,燥热闭塞的空间里,叶一竹的背后还是阵阵发凉。 “而且,他能确认只有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就连莫然都不知道他知道。” 借此挑起莫然和叶一竹的矛盾,让原本情绪就不稳定的莫然认定是叶一竹借此机会要把自己拉下地狱,从而做出过激行为,引起众人胡乱猜测,把矛头都指向叶一竹。 “秦铭,你他妈别说了。” 认识她这么久,秦铭第一次见她被吓得嘴唇发白,声音发抖地中止了这场看似已经走到尽头却又永无止境的猜测游戏。 秦铭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快恢复轻快语气安慰她:“你说你们这是上学去了,还是搞宫斗啊。最后几个月了,就不能消停点……” 把手搭在肩上半搂着摇摇欲坠的她走进去,秦铭不停劝她:“今天就想到这。既然已经知道那个人的目的,在一中把他找出来还不容易?” 她突然停住脚步,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觉得他们可笑。 “秦铭,我到底做什么了,让他们这么恨我。” 他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最后只说:“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不是你。长得漂亮、家境优渥、有我们这群人为你撑腰、还有顾盛廷那样的男朋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还有李宇那场风波、她爸爸贪污的丑闻,她受到所有异样的目光、非议和苦难,都不在于她本身。 “就连你高傲倔强,不合群,也不是他们不愿靠近你、不喜欢你的理由。” “叶一竹,你看我。”他叫她,试图找回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自我的灵魂。 “如果你这么让人讨厌,那我们这群朋友算什么?”还有一句话,他忍住没有说出来。 要是吕家群知道她现在正在遭受什么,知道她正在怀疑自己,一定会赶回来,带着他们一帮兄弟姐妹,就算把一中搅得鸡飞狗跳,也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出来。 可这句话说出来,会伤她的心,也伤他的心。 他们也都知道,幻想中他们会做的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们都已经长大,经历过伤痛,付出过代价。那个挡在他们身前,让他们一腔孤勇永远有底气的人,也已经离开。 * 接到秦铭电话后,顾盛廷就从摩登时代出发准备去二楼后座接人。 他刚走出来,就看到叶集扬搂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年轻女人上了一辆玛莎拉蒂。 顾盛廷见过刘圻梅开这辆车到学校接叶一竹。 抽完手中最后一口烟,他目送着那辆车在黑夜中扬长而去。 不是没听说过她爸在外面的风流事,她也和他提过家里的事。她总是表现得不在意,可每每聊上几句就匆匆结束。 她还说,可能等她高考完,她爸妈就会离婚。 听秦铭的语气就知道她今晚喝了不少。本来今晚他要带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可又想着她好像好久都没和以前的朋友见面了。听说是七中的同学,不是靳岑那帮人,他就更没有理由不让她去。 到二楼后座的时候,人都快站到吧台上放声高歌。 看样子,玩得很尽兴。 很少见她喝得这么醉,出了二楼后座她就蹲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原本她还打算今晚回家住,可现在这种情况,顾盛廷也不敢送她回去。 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睁眼看了看路,问他怎么不送她回家。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后背,傻呵呵笑:“顾盛廷,你是不是又想和我做爱啊。” 明知道她根本没有意识,也无法交流,他还是像哄小孩一样:“你醉成这样,回家不怕你妈说你啊。” 她闷闷开口:“我妈去外地了,我爸也不在家,我就算喝死回去也不会被骂的。” 听到从胸腔透过来的声音,他的心有些难受。 “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睡我的大床,不想去那个破出租屋了。每次半夜回去,我都会被突然从垃圾桶旁边窜出来的老鼠吓个半死……还有啊,我不想和你做了,其实上次做完,我难受了好久……嗝……” 顾盛廷最后一点旖旎心思早在到二楼后座接到人的时候就烟消云散。 他原本一直以为她不回家住是因为懒得来回跑,而且方便出去玩没人管。 可一个从小到大都生活优渥的“大小姐”,又有几分真心甘愿住在蟑螂老鼠满地跑的老式居民楼。 不过都是应对刘圻梅的口不对心,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面对支离破碎的关系。 可以 放假第一天,叶一竹睡到中午才迷迷糊糊醒来。宿醉过后脑袋晕得发胀,嗓子也干得厉害,下楼找水喝的时候居然看到叶集扬在厨房忙活的身影。 她觉得这一幕有点诡异,站在楼梯上看了许久,又回屋换了件干净衣服,洗漱干净才重新下楼。 “小懒猪起了啊。”叶集扬把菜端到餐桌上,十分宠溺。 他从来不会撵叶一竹起床,每回刘圻梅干这件事的时候,他总是唱白脸的那一个。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天也放假?” “今天不是除夕吗,我得抽空给我的公主做饭啊。”甜言蜜语一套接一套,叶一竹看着他忙碌却从容不迫的风姿,总算明白当年刘圻梅为什么会被他迷倒。 叶一竹走进厨房拿碗盛饭,似乎并不领情,“年夜晚得晚上吃吧,再说了,就我们两个人弄这么多菜吃得完嘛。” “我怎么听你这话,不是很愿意和我吃饭?再说了,这年夜饭就算是一个人也得有仪式感。你呀,跟你妈一样,不懂情调。” 叶一竹无声笑了,是啊,谁能有他有情调,快五十的人了,每天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在外边…… 叶一竹停止了自己的想象,把饭端出去,问:“今年不去爷爷奶奶那儿吗?” 刘圻梅父母在德国,天南海北的。原本每年过节夫妻俩还会争论去哪边过,又或者把两家老人都接到大重来,一家人人多还算热闹。可叶集扬进去那几年,叶一竹外公外婆不满意女儿不离婚,一家人就没再聚在一起过过年。 其实对于叶一竹而言,一年365天都是一样的,过年也没什么特别的。 叶集扬边脱围裙边说,“爷爷奶奶今年去北京和你二叔过,过几天等他们回来了我再回去看看他们。” 叶家有三姐弟,各个事业有成,可叶父叶母还是坚持在小镇生活。 “要我去吗?” “今年你就不用去了,好好准备考试。” 叶一竹看到桌上都是自己小时候喜欢吃的菜,内心毫无波澜。她没什么胃口,可她不会和叶集扬甩脸色,一口不吃就走人。 见她每次夹菜都是一小点一小点,碗里的两口饭半天也没减少,叶集扬瞥了眼她浮肿的眼睛,“昨天跟同学出去玩去了?” 她点头自顾扒饭,问:“你昨天出去应酬了吧,我回来家里也没人。” “嗯,都是以前在中心医院的老朋友,过年前聚一聚。” 饭桌上只剩下咀嚼声和筷子碰撞碗碟的脆响,两人各怀心思,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没再多说。 就像叶集扬的桃色新闻在医院漫天飞那段时间,一家三口的饭桌上——沉默的女主人,若无其事的男主人,漠不关己的小孩。或许从那时起,叶一竹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却窒息的环境。 十岁以前,也许因为她还小,刘圻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她的童年过得十分惬意。 可当受伤的那一方不想再忍,即便是一如既往巧舌如簧的叶集扬始终没有公开做出太过分的事,他们苦苦维持的虚假关系就会出现无法修补的裂痕。 也许某一天会突然山洪崩裂。 那一天或许已经悄然来过,或许很快就会来。 * 勉强把碗里的饭吃完后,叶一竹刚起身就被叶集扬叫住。 “一竹,来来,爸跟你说点事。” 她看着他,顺从地坐回去。 叶集扬脸上露出几分难色,“一竹,你跟爸说说,你到底想念什么专业。” 她卷起一缕发油的头发玩,“这问题你和我妈都问过我百八十遍了。” 叶集扬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我知道,你的想法爸也认同。能读什么读什么,对吧。但是一竹,你也知道你妈现在一心想把你送去国外,那国外是这么好混的吗……” “爸,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让我不要抱侥幸心理,把自己后路都给断绝了吗。你放心,托福考试通没通过,我都会参加高考,但你非要我说出个一二三来……”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弄了几下手指示意他,不是很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叶集扬只好妥协,思虑再三,刚要开口:“你知道我和你妈……” “你们就算现在离婚我也没意见。我今年八月份就十八岁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了解自己女儿吗?” 席间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叶集扬面露尴尬,在外横行闯荡多年,现在面对自己的女儿他居然憋不出一句话。 “你们因此担心我的考试状态,大可不必。我的水平就那样,天塌了,我吓个半死,我该考多少分、能考多少分定数了的。” “也不是全是为了你。大人间的事情很麻烦,你能别多想就对了。” 叶一竹没再说话,站起来时凳子在大理石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放心吧,当年你被抓进去,不也正好碰上我初三,中考我可还是超常发挥了。”说完,她没再回头,径直上楼。 用这样的方式去武装自己,是她惯用的方式。好像这样硬气,她就不用深刻感受内心残缺的伤痛。 * 顾盛廷一大早就跟着家里人坐飞机到欧洲,叶一竹知道每年过年他们家都会出国旅行,所以半个月前就拼命掩饰自己的失落。 一整天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年三十,再疯的人都会乖乖听话一天,和家人和亲友团聚。 所以没有人可以陪她出去疯狂。 一整天,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期间除了接过刘圻梅一个电话,她连手机都懒得碰。 傍晚天昏时分,她下楼,静悄悄的空荡别墅立体环绕着脚步的回音。饭桌上几盘中午剩下来几乎未动的菜闯入她的视野,她才正视自己身体里巨大的空虚。 把电视调到最大声,把水池里的碗筷都洗干净后,她又从房间抱了一手零食下楼乱扔到沙发上,再把一堆抱枕和被子摆成最舒服的形状,她整个人垂直躺倒下去。 疲倦沉重的身体陷进软绵绵的沙发里,耳边传来电视里春晚热闹的歌舞声,可她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啊!” 她突然嘶吼大叫一声,像是满腔怒火,像是极度恐惧,把抱枕零食踢落一地。昨晚的酒劲冲上头,眼眶一酸,几滴热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 沉默哭过后,她又拆了几袋零食躺得四仰八叉面无表情看春晚,看了十五分钟,赤脚上楼把托福考试资料拿下来,站在客厅大声朗读。 像个疯子一样做了百八十件事,没有人会念叨她吵、催促她打扫一塌糊涂的客厅。她自由自在,却像个风餐露宿的孤儿。 天黑了仿佛很久很久,可时钟不过才指向八点半。 最后,她精疲力尽坐下来,突然很想很想他。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与生俱来冷静、自持,也亲耳听过顾盛廷那帮兄弟羡慕他——不管是他抽烟喝酒、打游戏,她都不会过多干涉。 可现在她却很怨很恨他。 明知道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里她只有一个人,他还是去了国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发过来。 早上七点多的飞机,现在也该落地了。 实际上,她完全顾不上信号能否连通,抓起手机拨下熟记于心的号码。 响了没几声,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hellohello,美女请问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 她的心瞬间软得什么都不剩,闷声对他说:“顾盛廷,我想你了。” 他笑得很得意,像是感受不到她的无助和崩溃,反复追问:“有多想?” 有多想,有些东西,世间无物可以度量。 或许她久久不出声,他才决定不再逗趣,声音一下沉稳几度:“我也想你,想到克制不住要来见你。” 窗外飘着雪,暖室静谧能把万物消融,她捕捉到某个字眼,喉咙几次滑动,却生怕错解了什么,性差踏错。 电话那头闪过路人说话的声音,他像是特意屏住呼吸让她听清楚。 说中国话,还出现了她家小区附近的地名。 感受到她呼吸一滞又变得急切,他扬起嘴角,把手搭在车头,仰头看满天飞雪。 “叶小姐,可以请你出来约会吗?” 除夕 看到她从小区门口跑出来时,顾盛廷先是心惊,“不是告诉你外面下雪了让你多穿点……” 也不知道刚才他在电话里说的话她到底有没有听就放下手机跑出来了。 叶一竹踩着毛茸茸拖鞋,露出纤细脚踝,随便裹了件家居服在睡衣外面。 在电话里听到他的话,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责备归责备,他还是早早就从车上下来,任她撞个满怀。 把羽绒服敞开让她钻进去,埋芬香的发间,他突然有些恍惚。不过也就是一天没见面,好像他真的去了欧洲,隔了大半月才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在街边静静拥抱,顾盛廷陪她回家换衣服。 “叔叔阿姨都不在家,你不怕把坏人放进去干坏事?” 她在门里面露出半个身子,欲拒还迎,“那随便你吧,反正我还要换衣服、化妆,指不定要多久呢。” 垂落的一缕头发在她眼前晃啊晃,晃进他心里。在她反悔前,他用膝盖顶住门及时撞进去,直接把她抵在鞋柜上,凶狠吻下去。 叶一竹红着脸推开他,伸手摸摸他下巴、喉结,微微喘息轻声说:“要不要做,在我房间。” 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两下,他伸手揉了揉被他吮肿的红唇,口不对心开始换鞋;“我在客厅等你。” 她看破不识破他的小心思,自顾跑上楼,还假模假样警告他别乱跑。 顾盛廷仰头笑看她欢脱的步伐消失,静下来后舒了口气。 叶家每一处的装潢都简洁却不失华丽,他一直觉得自己家的装修太夸张,她们家却把格调拿捏得刚刚好。 看到客厅的满地狼藉,静音的电视画面,他眼前浮现出她独自蜷缩在一堆抱枕里的孤单样子。 其实他本来下午就想来,但又怕她爸妈在家。他一个礼拜前就和顾卓勋还有方敏丽打拉锯战,最终得到允许可以不去欧洲。 也只是怕她没人陪,也只是想和她多一点相处时间。 抱着几分试探心态,他忍了一天不主动联系她。可最终还是他先忍不住跑到她家门口想把这个惊喜送到她眼前,心有灵犀一样,接了她的电话。 她一出声,他就听出鼻音和埋怨,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早就告诉她他并没有去欧洲。 顾盛廷蹲下来捡满地的零食和抱枕,突然瞥到茶几上成摞的英文书,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听到楼上的声响,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叶一竹没有化妆,只是换了身衣服就迫不及待下楼,见他正在关电视,她微微惊叹:“今天怎么这么老实,还把我们家客厅都收拾了一遍。” “替你善后,想想等会儿怎么谢我。”他亲了亲她的耳垂,语调暧昧。 两只手变成十指交握,路过餐厅时,他看到餐桌上的菜,有些惊讶:“你爸妈回来过?” “我中午和我爸吃的。” 他没有出声,只是握紧她的手。 叶一竹没什么胃口,顾盛廷就取消了带她去吃饭的计划。两人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剧情枯燥,叶一竹从开场十五分钟睡到散场,他就算想在电影院干点什么也无从下手。 从电影院出来时快十点半,她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开到哪里算哪里。” 她喜欢和他做一些没有计划事。 两人骑一辆电动车在寒风细雪中从市中心穿过老街小巷,从繁华都市到城郊人烟稀少的天桥,没有目的,一路往北。 快开出大重边界时,顾盛廷的车电量告急,两人只能在汽车站旁边随便找了家私人旅馆。借地方充上电后,顾盛廷问她有没有带身份证。 旅馆老板看是一对小年轻,大过年的,揣着明白当糊涂,只用顾盛廷一个人的身份证就让他们办理了入住。 十二点钟响,万家灯火,合家团圆。远离市区的地方,烟花和炮竹声不绝于耳。 狭窄潮湿的房间里,涌动着年轻的情欲和激情,起雾的玻璃彻底与外界的尘嚣隔绝。 与外面轰隆热闹相比,泛黄脱皮的墙角上,暗影浮浮沉沉,顾盛廷像不会停息的鱼,穿游过叶一竹的腿间深海。 他掐紧她的腰,不断推进又不断退出,埋进她颤抖的乳间,动得很慢,但力道沉缓,厮磨不够。一阵重过一阵的喘泣填满短暂分开的几个日夜亏耗的虚空。 抽离的思绪在身体交合处密不可分,叶一竹浑身战栗,每一寸肌肤又冷又烫,灼痛、酥麻、软弱,种种陌生又熟悉的感知最终在他挺腰贯穿的那刻在小腹炸开妙不可言的快感。 “啊……” 她被顶撞到坚硬的床头,双腿高屈死死夹住他腰间动脉最鲜明跳动的精肉,身体瞬间被折迭到最大角度。他在她耳边沉沉喘息,说了句什么,突然抱着她翻个身,体位转换间,叶一竹觉得是自己要死在他身体里。 两人依旧密不可分,她趴在他胸前,黑发将他埋没,颤颤巍巍捧起他微微扭曲的脸,却依旧觉得俊朗迷人。 “为什么不去欧洲?” 他含住吻住她的指尖,一点点吮吻,底下悄悄退出,“怕你孤单。” 她把缠在他腰上腿更加用力挤了一下,夹得他皱眉闷哼一声,她微微支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被臣服,随着那根东西在体内迅速胀大的节奏,在他血管分明的脖子上划圈,玩味的笑;“那你现在还怕吗?” 顾盛廷的腿间又酸又麻,仿佛狂潮袭来前的压抑。不过才第二次,她就已经学会这般勾人。他们的身体比上回更敏感,默契像交合过无数次。 抓住她的手腕高举过头顶,他低吼一声,再次翻身覆下去,用力一顶,黑眼睛隐隐泛红。 “你这么闲吗,放假了都要学英语……” 她紧闭双眼,死死咬住唇,却他一点点温柔撬开,可身下不断挺进的他像暴君。脑中轰然炸开如同远方烟花爆破的声响,将她摧毁,片甲不留。 事后,外面也渐渐恢复安宁。他们相拥在狭窄的床上,好像逃到世界尽头,荒芜的世界只剩下彼此。 他从身后搂她的腰,下巴抵在她湿漉漉的颈窝,不住亲吻,声音嘶哑:“还疼吗?” 叶一竹出神望着墙上的投影,美妙如戏。疼吗?她分不清。 无力回答他,她就微微仰头去寻他的唇。 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心跳不分彼此,拼命汲取对方的味道和温度。最后吻到头晕脑胀他压在她背上,双手往前绕揉捏着,气喘吁吁叫她的名字。 她觉得这人在黑夜里实在危险,伸手软绵绵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没吃饭?” 他笑得腰酸,完全松懈把重量都压到她身上,轻轻摩挲她的脸。 “新年快乐,叶一竹。” * 客车站旁的私人旅馆条件简陋,可却让他们更自在,更不知天高地厚,抛开一切身份和顾忌,真正完全地拥有彼此。 被子又潮又湿,还时不时飘来奇怪的霉臭味,临近国道,大货车的轰隆声也没断过,两人就算筋疲力竭也睡不踏实。 “我饿了。”叶一竹拿开他的手,想拿手机点外卖。 顾盛廷拦住她腰又把人拉跌回床上,被子一盖,不管不顾索吻。 半小时后,他坐起来穿衣服,帮她选吃的东西。 可凌晨三四点钟,只有附近一家盗版肯德基还能配送。 顾盛廷下楼取外卖时,老板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顾盛廷会意,不仅没有回避,还主动走上前递给老板一支烟。 “谢谢哥。”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接过他的烟摆摆手。 “哥也年轻过,好好珍惜吧。” 有些事情,不是某个时机做,就会少了那份足够回味一生的刺激快感。 这世界上的变数太多,谁都不敢保证这一生只拥有什么。 可弥足珍贵的情谊,他们给了十七岁轻狂岁月里心中的唯一。 顾盛廷拎着外卖回房间,叶一竹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他还拿了几罐啤酒,她微微诧异。他替她打开,“前台有卖的,我还买了几瓶水。” 体力消耗太过,叶一竹狼吞虎咽,食欲大开,吃得毫无形象。 顾盛廷倒不太饿,只是拿一罐冰啤酒在手,看着她吃。 “确定要出国了吗?” 叶一竹手里的动作一顿,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他伸手拿鸡翅,轻笑一声:“怎么,就算是决定了也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隐约记起刚才意乱情迷时他出言嘲讽,她扯了张擦手,不打算再吃下去。 “顾盛廷,你知道我反抗不了。” “你撒谎。”他平淡接起她的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她脸不红心不跳,却知道他已经看透自己的心。 在很多事情上,她直来直往,从不愿虚假掩饰。可只有一种例外——就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或者说她有意识在逃避。 “去二楼后座喝酒蹦迪、闹事闹到警察局、因为别人说自己朋友坏话拿篮球砸人、早恋……”他不动声色抬眼,眯了眯,用尤其暧昧的嗓音咬字,“除夕夜和我在城郊的小旅馆做爱,你说你反抗不了。”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义正言辞细数她的滔天罪行。 她看他的阴郁眼神,让他有理由相信下一秒又要挨她一巴掌。 “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好女孩。” 她替自己宣判结果,却没有一丝忏悔之心。这样固执、自以为是地和他对峙,让顾盛廷仿佛看到遥远时空里那段和她水火不容的日子。 经过这么多人和事,此刻他脑袋发晕,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段故事才是真实的。 她眨了两下又干又涩的眼睛,将一只腿从被子里屈起来,埋头到膝盖,不想再去看他。 “我也可以出国啊。” 他的声音极尽无奈,但温柔似水,像在哄骗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可短短几个字,全是在控诉她怎么不懂他对这段感情投入的所有,走火入魔的偏执。 她身体明显一僵,转瞬间,泪就滴落下来。 他拿手想要替她擦干,却被她应激似十分厌恶挥打掉。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样很好玩吗?你明明跟我说你爸妈怕你出国没人管,说什么也不肯送你出去……” 她喊出声,还打了个哭嗝,很崩溃。 他坐到她身边,却也不肯妥协,用力喊回去:“你不能反抗,那就我来。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不然你真的觉得隔着大洋彼岸,我们不到一年的感情能有多坚固。” 电视传来一声爆笑,他们之间却陷入沉默。 谁都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拼命抓住对方。 如此相像的两人,离开对方,痛过一阵,好像也可以独立活下去,过再没有对方的人生。 那天撞到叶集扬和他情人,顾盛廷突然明白为什么叶一竹明明很抗拒出国,却还是在他们分手期间接受了刘圻梅的安排。 她说,叶集扬和刘圻梅在她高考完就会离婚。谁会甘愿面对一个彻底破裂的家庭。刘圻梅想带女儿逃离这里的一切,重新生活,叶一竹何尝又没有过这种念想。 她嘴硬说即使分开个四五年,也可以牢牢栓住他,也自诩觉得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碰到一个可以让她紧张的情敌,以后也不会。 可她的徘徊纠结,恰恰只在于他。 她看起来刀枪不入,不近人情,不懂情爱,可内心比谁都更渴望一份长久真挚的爱情。 她十六岁才开始自己的初恋,陷进去,她便是毫无顾忌、轰轰烈烈将自己毫无保留交给他。 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有自己的执念——女主角因为对国家的信仰,推开男主角,留在自己的国家驱寇战斗。男主角一心想带走女主角,让她远离纷争和危险。 他们都固执,都走在自己预设的人生轨迹上。 顾盛廷和叶一竹面对的不是国仇家恨,没有这么伟大感人的格局。 可初遇和见到不同身份的她,一步步沦陷于她的魅力,这些都注定了他会和男主角一样。 ——由他妥协,由他走近她。 就像和她一起承担处分,现在的他依旧愿意为了她做所有的事,哪怕万劫不复。 梦碎 十一天的春节假期很快过去,刘圻梅开车送叶一竹回宿舍,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你谭叔叔前几天来过电话,说你去过找他?” 叶一竹应了声,“你放心,都这时候了,我有分寸。”言下之意她不是因为惹了事才去找谭处。 刘圻梅没有追问下去,叶一竹为了让她放心,继续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就不麻烦谭叔叔了,妈你回头替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呗。” “好,考虑好报什么时候的考试了吗?” “老师不是建议报五月份。” 刘圻梅点点头,让她自己做主。同时松了口气,至少目前为止,她没有反悔的意思。 * 宁雪艺考进行得很顺利,考试结束后就把原本及肩的头发剪掉大半。再次回归课堂,宁雪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叶一竹看她状态不错,就知道她稳了,由衷为她开心。 课间两人去小卖部,远远看到成博宇和一个女生从老师办公楼有说有笑走出来。宁雪原本大受打击,可看到是程婷,她反而豁然。 也许在她心里,他们两个是单纯的关系好,现在又进入高考冲刺的关键期,两人都是班干,会成双出入办公楼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叶一竹没说什么,私底下却让顾盛廷打探成博宇的情感动向。 如果他和程婷真有什么,提前让宁雪认清真相,总比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撞见要好。 其实顾盛廷也早就怀疑成博宇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那次章矩回来时他的反应。可成博宇不说,顾盛廷同时作为宁雪的朋友,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但他的确每次撞见成博宇都是一个人,就连他们平时出去玩,也没见他和谁一起出现过。 顾盛廷跟叶一竹打包票成博宇如今是单身,这次高考对他来说很重要,除了偶尔出去喝酒放松,他哪有多余心思和时间谈恋爱。 “让宁雪也别整天想这事,好好准备高考才是真的。” 叶一竹让他别掺和这事,也别想趁虚而入帮程褚。 * 乍暖还寒时,百日誓师如期而至。 置身熟悉的场景,叶一竹只觉得有些恍惚。一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自己却成了戏中人。 和去年一样,宁雪依旧给成博宇准备了礼物。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她却比去年还要犹豫不决。 因为几天前她再次看到成博宇和程婷前后脚进校门。顾盛廷恰好在旁边,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跟宁雪打包票他俩就是普通朋友。 “要是暧昧期或者是有什么,走在路上能不牵手吗?你看当初我和叶一竹,每次走在一起,我都恨不得黏到她身上去。” 叶一竹瞪他一眼,无声警告他别乱说话。不过他的话的确能让宁雪心里舒服一些。可大概是女生喜欢一个人时强烈的第六感作祟,宁雪心里的不安和难过始终存在。 百日誓师就是走流程,可大家伙似乎从未如此认真对待一件事,多多少少的仪式感迫使高考浓重的紧张气息步步逼近。 开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下,雄赳赳的宣誓声响彻云宵。 叶一竹站在队伍里看着台上信誓旦旦的学生代表,常年冷静的心也不禁被触动。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心事。 从今年三月份起会开始清算去年六月下达的处分。 其实已经无关紧要的事,可如今她还穿着这身校服,站在这片操场上,以一中高三学生的身份进行百日誓师的庄重仪式。 望着上台接受表彰的年级优等生,她无法平静,也无法忘记有一个男孩去年因她而经历的一切。 顾盛廷的成绩节节攀升,刚结束的三模考进年级前二十,理综更是拿了全年级第二。 原本他也可能会被选作理科班的学生代表上台,凭借优秀的成绩接受表彰。可去年夏天开始,他的名字再也没有因为受到嘉奖而被提及。 他犯过错受到最高规格惩戒,学校生怕引起争议和不好的影响,所以干脆连奖赏也省掉他的名字。 宁雪看出叶一竹心事重重,仪式还没结束就和她离开了队伍。 不想融入这个校园的时候,她们就会到餐厅后面的凉亭坐着吹风。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视野却又会被食堂和绿树掩盖。球场上有低年级的男同学在打比赛,哨声、低吼、脏话、欢呼,就是他们每个人正在经历却也正在消失的青春。 宁雪笑着推了一下看得出神的叶一竹,“要是顾盛廷知道你在这看别人打比赛,肯定气得脸都绿。” 叶一竹喜欢足球,平时就算是有顾盛廷的篮球赛她也极少来看。 想到他发怒的样子,叶一竹撩起额前碎发无奈笑了笑。 仔细想想,他和她的缘分也绕不开篮球和这座球场。 再抬眼时,她仿佛置身那个炎热黄昏的山呼海啸,人潮人海,激烈的比赛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眼里只有她。所以那晚从小巷出来,她才会借剧情来诉说自己隐隐萌发的爱意与情愫。 她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不欺骗别人更不愿意欺骗自己。所以前晚她和他说自己不会去看比赛,他深信不疑她不会来。 就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所以所谓的更不愿意欺骗自己,就是她最终站在观众席中看他的比赛。 很快就到了横幅签名环节,叶一竹看到绿油油草坪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洋溢着年轻的朝气。 天空飞鸟低鸣掠过,又是一年春。 顾盛廷和高其签完名拿马克笔嬉戏打闹,引得他们班其他人也开始躁动,你追我赶,心无杂念,此刻是他们最纯粹天真的样子。 就连叶一竹都很难得见顾盛廷笑得如此开怀。 闹完了,顾盛廷的目光往四班队伍绕,看不到她,他有些着急。可同样找不到宁雪,知道她有人陪,他又稍微放心些。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走到四班的横幅前问方哲州和嘉宁。宁雪收回目光,对叶一竹说:“咱们回去吧,不然等会儿有人找我兴师问罪了。” 叶一竹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耳根竟有些红。 宁雪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一年,叶一竹变了许多。依旧自我,却开始会害羞。 两人跑上来时是抄了小路,这会儿各班都分散开,她们从来时的路回去很惹人注目,宁雪就提议往另一边下去。 谁不知道另一边通往复读班。 复读班没有第二次百日誓师,所以宁雪一直苦恼要怎么把礼物送出去。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先看到程婷站在一颗白杨树下。再忐忑往前走几步,视野里出现那个穿白色卫衣神采奕奕的少年。 程婷看到他便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交谈了几句。 光是这一幕就已经够刺痛人心,因为站在远处看他们的人,仿佛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宁雪看到成博宇的那一刻,全身血液开始倒灌,心跳直线加速,不停冲撞胸口,发痛的窒息感接踵而至。 她下意识想逃,又习惯于给自己一个借口——不是第一次碰到他们一起,或许只是凑巧,他找她有事…… 想离开又想看,像是要逼迫自己就此得到一个姗姗来迟的答案。 晃过神来时,远处的两人已经靠在墙上,男孩低头,女孩的身体缓缓倾斜,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程婷神情娇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视野里,成博宇的表情变得模糊。可如此亲昵的姿势,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叶一竹还没来得及出声,身边的宁雪扭头就走,步伐从容,秀挺的背影是连叶一竹都陌生却十分符合她气质的高傲冷淡。 按理说,成博宇和程婷的事应该会成为全校一个重大新闻,可若不是亲眼所见,在此之前从未流传出他们的故事。 顾盛廷当初提醒宁雪的话一语成谶,他也觉得很不思议。 因为成博宇私下不止一次酒后吐真言。他被上一段感情伤得太深,还差点毁掉自己大好前程,第二次高考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再考虑感情的事。 可程婷和他认识,同班四年,复读这一年两人又在同一个新的环境,自然从一开始就比旁人熟络,经常一起讨论学习,一起帮老师打理班级事务。 而这些,都是宁雪没有办法做到的。 她瞻前顾后太久,总觉得来日方长,怕影响他学习、怕给他带来困扰、也怕他还没有从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中走出来,所以她始终甘愿独自站在他看得到却不愿意回头的地方,默默将少女心事埋葬。 渴求一个春天,种子能生长发芽。 宁雪表现得比任何一次受到打击都要平静,不哭不闹。 “没关系的,不是你们说的吗,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她笑得苦涩,最后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好像除了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走进他心里。” 她曾经以为,他只喜欢秦倩,所以抗拒所有想靠近他的人。 可那天下午,她好像又再次从他身上看到许久未见的柔情气质。 如她所愿,他终于走出来,开始接受新的人。 但那个人不是她。 顾盛廷下楼路过四班,也会偷偷看几眼宁雪,问叶一竹:“她没什么大事吧?” 成博宇和程婷的事好像把叶一竹也弄得郁郁寡欢,有气无力:“没事,让她自己处理情绪吧。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程褚。”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 两人走了一段路,顾盛廷佯装不经意提起撤销处分的事。“你们老张找你了吗?” 她摇头,“你们班主任找你了?” 他应了声,脸上云淡风轻,“说再观察一个星期,提醒我安安分分过完这一个礼拜,撤销是早晚的事。” 今晚的气氛有些诡异,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牵她的手,她也好似毫无察觉。将近十点半的校园没有冬天那么安静,天气渐暖,操场有许多夜跑的学生。 他拦住走神的她,“要不去操场走走。” 她其实很想答应他,可脱口而出的话比想象中要快,“不想去。” 顾盛廷倒没生气,只是一脸为难:“怎么办呢,我今天浑身痒痒,想跑两圈。”见她正要开口,他又开口:“但我又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不管,我是三岁小孩行了吧,你得陪我。”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搂着她转身往操场走,动作一如既往的强势不留余地。 见她终于露出畅快的笑,他才默默吁了口气。 叶一竹懒得动,就替他拿着脱下来的外套站在跑道外圈的围栏旁,目光远远跟随他矫健的身姿、坚定的步伐,一圈又一圈。 跑道上有不少像他一样认真跑步的人,可更多的是依偎着散步的情侣和朋友。叶一竹换了个地方站着,不经意抬眼,突然看到熟悉的人影。 范媛媛和朋友有说有笑,恰好顾盛廷加速跑过她们身边,范媛媛似乎有些走神,视线定在前方,最终和树影下的叶一竹四目交汇。 顾盛廷跑到对角拐弯处突然减慢速度,像是碰到熟人停下来打个招呼。他的身躯挡住叶一竹的视线,再次起跑后,莫然、许佳安和林芳几个女生的笑声远远传来。 一口气跑了四五圈,顾盛廷却没有大喘气,只是衣服前前后后都被汗浸湿。叶一竹有些嫌弃把衣服扔给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等会儿别碰我。” 他追上去,无视她刚才的警告,用滚烫的手臂揽住她腰,半湿更锋利的短发蹭到她干燥光滑的脸上。 她皱眉扭了两下身体,他却得寸进尺,走过暗处时手不安分挠她痒痒,像在挑逗她。 对他的调情叶一竹没感觉,除夕那晚被他要得发痛有些后怕,毫不留情冲他胸口推了一掌。 “谋杀亲夫了……” “你几岁了啊?”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每次和他打闹,他总让她觉得像个没长大无理取闹的孩子。 可问出口叶一竹就后悔了,果不其然,他一本正经盯着她说:“下个星期可就是我生日了。” 她其实早就准备好礼物,但想给他惊喜。 “林芳和许佳安她们认识?” 她没头没尾的问题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又看了他一眼,才听到他说:“以前都是一个组织的,而且林芳好像去年也搬去学生公寓住了。” “问这干嘛?” 他以为她刚才看到自己和她们打招呼不高兴了,可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又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 “好奇。” * 晚上叶一竹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反反复复看那篇爆料莫然的帖子。还是秦铭之前提醒她保存下来。果不其然,前几天她点进去的时候这篇帖子已经被发布者删除了。 四周很安静,叶一竹却没有丝毫睡意。客厅传来范媛媛和廖晓颖说话的细碎声音,她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今晚自己站在操场旁,像上帝视角看一出巨大修罗场里的无声戏码。 最后,叶一竹还是走下床,打开房门正好碰到范媛媛从厕所要回房间。 两人都愣了一下,叶一竹走过去问她:“许佳安认识你吗?” 范媛媛一头雾水,用古怪的眼神看她。 叶一竹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冷冷看着她,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应该不认识。”说完范媛媛想走过去,叶一竹身形微动,挡住她的去路。 这一举动彻底惹毛了范媛媛,她怒视眼前的人,咬牙问她大半夜的想干嘛。 “许佳安又不傻,如果她不认识你,那天拍她照片的人不就是我了。” 叶一竹慢条斯理,咬字却有种韧劲。 寂静中,两人间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在房间里的廖晓颖一动不敢动,凝神关注外面的动静,被吓出一身冷汗。 范媛媛强装镇定,“她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再说了,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再拿出来说未免有点太小肚鸡肠。”说完她往旁边挪了几步,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叶一竹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成功被撩起火。如果是一年前的她,范媛媛的下场会和赵晓玫别无二异。 好一场移花接木。 叶一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怪不得以前秦铭他们都叫她凡事多长个心眼,不要总觉得与自己无关就问心无愧不问窗外事,白白让别人钻空子。 要不是今晚范媛媛和许佳安同时出现,许佳安却像不认识范媛媛——哪怕是许佳安最后看向范媛媛的那一眼,她也只从许佳安眼里看到了恐惧,而不是憎恶。 “学姐,我今天可看到了,你男朋友碰到兄弟可都不会停下来打招呼。” 范媛媛洋洋得意,像在跟叶一竹请功。 “你是觉得我瞎吗?” 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范媛媛哑口无言。 叶一竹将额前的碎发撩到后面,极力克制:“我不知道我男朋友和别的女生打招呼,学妹哪来这么多意见。” 范媛媛的耳根瞬间红了大片,着急想要反驳,却被叶一竹冷淡强势的话击得节节败退。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替我打抱不平?只可惜,我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我觉得,现在能和我做情敌的人还没出现。” 叶一竹仿佛站在金字塔尖端,怡然自得、从容不迫,自尊自信令她闪闪发光,不容许旁人轻易靠近。 范媛媛气得手都在抖,愤怒、羞耻和虫蚀了她许久的妒意就亏仅存的理智,脑子一热,想都没多想就快步追上去,一把扯住叶一竹的头发。 “你拽什么啊,你爸不过就是个贪污犯,还有你妈,绿帽子都被戴几顶了,还装家庭美满呢,你知道那帮人私底下怎么说他们的吗……” 头皮被扯得生疼,毫无防备的叶一竹突然失去重心,整个头重重敲到门框。耳中嗡鸣如雷轰,尖锐的字语犹如毒蛇从她的七孔八窍钻进体内。 她一手抓住撕扯自己头发的手,一手抵着门框猛地转身,重重甩了范媛媛一巴掌。 “你打我?从小到大,我还没被谁打过……” 范媛媛不可置信,愤怒羞耻哭出声,挥舞着手不管不顾朝叶一竹身上打。 指甲划过皮肤火辣辣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叶一竹没有躲,两手越过她乱舞的手扯住她发根,然后用力将她整个人摔到自己的面前。 “啊!”范媛媛哪里扯得过叶一竹,她的拖鞋飞到一旁,整个人都撞到门框上。 叫她领悟一遍自己受过的程序后,叶一竹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从自己房门口轻轻一推,范媛媛整个人软瘫倒地。 叶一竹看都不看身后一眼转身走进房间,把门一摔。 范媛媛还没有缓过神,狼狈坐在地上眼神凶恶盯着一直躲在角落不知如何是好的廖晓颖,然后突然站起来用脚去踢房门。 “叶一竹,有种你就出来!你不是小太妹吗,你怕我做什么……” 房间里的叶一竹充耳不闻门外疯狗一般的辱骂和刺激,她点开手机录音,随手把手机甩到门后,开始换被弄脏的衣服。 范媛媛喊得嗓子发哑,最后精疲力尽险些往后倒去。 廖晓颖紧忙上前扶她,“学姐,学姐,我们回房间吧……” 范媛媛开始哭,指使廖晓颖去拿手机,“我打电话给我妈,呜呜呜……” 房门突然被打开,叶一竹走出来,对地上的人说:“需要报警吗,还是我们现在就去一趟派出所?”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范媛媛看到她面不改色的样子终于觉得害怕。她一直不明白,顾盛廷为什么会喜欢一身黑料的她。 撤销 初见叶一竹和顾盛廷,是她和同学打闹不小心踩到顾盛廷的球鞋。 任何男生的球鞋无故被踩一脚都会不爽,顾盛廷那时候看她的眼神全是阴郁。 可她自己从小也娇生惯养,要赔一双限量版球鞋轻而易举,所以她并不是很惧怕他,多看了他几眼,一颗心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悸动而跳得飞快。 可他身边站有个高挑的女孩子,穿校服扎马尾,清丽又高冷,她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不用说一句话,就瞬间抚平他的暴躁。 两人手拉手离开,范媛媛揣着一颗失落破碎的心回头,看到他对她露出宠溺温柔的笑,与刚才截然不同。 令她长久心动的笑,却是他对另一个女生流露出来的。 后来范媛媛四处打听这两个高三年级学长学姐的事,才知道叶一竹那些“臭名远扬”的光辉事迹。 可顾盛廷偏偏喜欢她。两人从水火不容到校园令人瞩目的情侣,学校里流传有不少关于他们的故事。 甚至有顾盛廷的处分是为她而受的流言,听起来荒诞又浪漫。 也有人说顾盛廷是叶一竹死皮赖脸舔来的,顾盛廷风流往事不少,只是和她玩玩。 阴差阳错和叶一竹成了舍友,范媛媛不止一次撞见过他送她回来,偶尔路过叶一竹房间,她会听到他们打电话,甜言蜜语、惊天动地的吵架……中间他们分过一次手,可时间不长,两人就和好如初。 范媛媛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顾盛廷是喜欢叶一竹的。 正如叶一竹狂妄自大的说: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够成为她的情敌,没有任何人能介入拆散他们。 像顾盛廷这种左右逢源、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和叶一竹在一起后对她与其他女生的态度简直天壤之别,可他好像唯独对许佳安有些不一样。 有传闻他们高一同班时顾盛廷追求过许佳安,但因为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顾盛廷转身就和童理在一起了。 可叶一竹和顾盛廷闹分手那次,恰巧就因为她撞见了许佳安在给顾盛廷上药。而范媛媛自己之前也在学校组织碰到过顾盛廷和许佳安,两人常常一起讨论事情,他很照顾许佳安。 有时别人调侃他们,他也不屑解释,许佳安则是在一边悄悄脸红。 比起叶一竹这个正牌女友,范媛媛更看不惯许佳安总是一脸清纯无辜的小白花样子,和顾盛廷说话时总是柔声细语,笑时总是露出羞怯的少女神情。 刚好上次校庆主持人还让范媛媛和许佳安成为竞争对手。 看到预选名单,还有听说她会和顾盛廷跳双人舞,范媛媛对许佳安的不屑和嫉妒深埋在心。 所以在KTV那晚,她才会想要让许佳安出丑,还故意拍了她的照片传到论坛,目的就想拆穿她在学校那副人畜无害的虚假模样。 有时候范媛媛也会觉得自己可笑,像一个跳梁小丑。就连叶一竹都一点不在意许佳安的存在,她却满腔的妒火。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家境优渥,长得也漂亮,多才多艺,哪里比不上叶一竹和许佳安。可她却连接近顾盛廷的机会都没有。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压根不认识自己,她就要被折磨疯。 可介入别人感情的事她不屑做,她的身份也不容许她自轻自贱。 所以她只能拿许佳安出气。 有人追求她,对方条件不错,她也不会拒绝。 可始终萦绕在心的,是那个夜晚初见少年惊艳的面孔。 * 第二早,宁雪看到叶一竹额头上肿起来的包,吓个半死,担心她又惹事端。 叶一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顾盛廷就慢悠悠走过来给她送早餐。 “大老远就打喷嚏听到有人骂我。” 宁雪听了大半,也大概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眼神十分不友好瞪了眼顾盛廷。 叶一竹也不看他,自顾整理桌面。顾盛廷打了个哈欠,一头雾水,“怎么了,大早上的。” 他漫不经心把搭在窗台倾身去看她,笑容一下僵在嘴角。 “额头的伤怎么回事?”这回换做他脸色沉下去,十分恐怖阴郁。宁雪刚想说话,“还不是你……” “宿舍不和,女生寝室常有的事,男生勿扰。” 宁雪及时住嘴,顾盛廷半信半疑,到底没多想,伸手想抬她的下巴看看伤势,“什么事啊还动起手来了,来让我看看,心疼死我了……” 他显然相信她的说辞,语气甚至有些调侃的意味。叶一竹心烦意乱,瞪他一眼:“你滚不滚。” 关心被泼冷水,他语气也淡下来,“你们女生就是事多,多大点事吵几句就算了,还打架,你嫌自己处分背得不够多是不是……。” 话没说完,他刚给她的早餐就被砸回来,她反手去拉窗子,“别有气就撒我头上啊。”他屈肘挡住玻璃窗,又把早餐甩到她桌面,“不吃扔了。” 说完替她把窗狠狠合上,头也不回走了。 宁雪问她:“怎么不和他说清楚?” “烦得很,不想说。” 事到如今,宁雪也只能安慰她:“那种人不值得你生气。” 叶一竹叹了口气:“是啊,不值得,我就是恨。” * 大课间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楼做操,叶一竹独自逆着人流走进了办公楼。 “报告。”还没进门,她一眼看到顾盛廷老老实实垂丧个脸站在他们班主任办公桌前。 几乎重合的场景在心头浮现,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愕然。 听到她的声音,他微微诧异,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移开视线,像一年前假装不认识他。 “进来吧。”张姐忙着改试卷,头也不抬。 叶一竹走进去,目不斜视。其他班主任都下去监操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叶一竹和张姐似乎都不急,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陷入无声对峙。 隔壁的对话,是有关处分的事。叶一竹心里焦灼,不自觉将手背到身后勾缠着。 张姐皱眉改完最后一张试卷,深深叹了口气,又端起茶杯喝水,才不紧不慢开口:“说说吧,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顾盛廷看似认真在听班主任淳淳教诲,可只要她那边有风吹草动,整颗心都飞过去。 叶一竹老实回答:“和舍友有点小摩擦。” 本来顾盛廷还觉得疑惑:她宿舍的事怎么会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可听到她给出的答案和刚刚给他的一样,他也就没多想。 可刚松口气,就听到张姐嘲讽笑着重复她的话:“小摩擦?”把水杯放下发出重响,“可人家父母怎么就闹到班主任那里去了?人家班主任怎么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叶一竹不动声色,张姐窝火,正肃语气低沉开口:“说话啊。” 顾盛廷心一紧,不受控制回头紧紧盯着她。 班主任看在眼里,抵唇清了清嗓子。 “老师,我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和她的班主任说的,我也不知道她的班主任是怎么和您说的。但您要不要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张姐一头雾水,有些怔住,叶一竹不等她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看到手机,张姐彻底黑脸,瞪了她一眼:“好家伙,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敢在办公把手机拿出来。” 叶一竹没有任何要认错的意思,手指在屏幕上点几下,然后把音量调到最大声。 “你爸就是个贪污犯,还装得多有钱,在外搞小三,和你那个爱慕虚荣的妈简直是绝配才生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我爸妈不会放过你们家的……” “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打我……” 录音一开始就是撕心裂肺的骂声,吓得张姐不自觉往后一掣。不过听了几秒钟,满篇辱骂和彰显自己家地位的威胁就让张姐面露难色。她看了眼顾盛廷那边,顾虑到他们的存在,她让叶一竹按了暂停键。 叶一竹没有反抗,只是说:“十几分钟的录音基本上都是这些内容,如果她的班主任或是她父母要听的话,我也可以提供这个录音。” “叶一竹!” 张姐充满威慑的警告没有让叶一竹闭嘴,“老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相信您也不感兴趣,不过就是女生之间言语有些摩擦。至于是谁更过分,我相信这个录音已经表明够清楚了。至于是谁先动手的,我们宿舍还有另一个女生,您可以……” “人家父母都问过了,说是你先动的手。” 叶一竹脸色冷冷,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顾盛廷始终静静听她们的对话,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可面上依旧笑嘻嘻应付班主任。 张姐看了眼叶一竹,叹口气,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这都什么事啊,你们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学打架的。” 叶一竹咬着嘴唇,一动不动,眼神暗淡。她的样子,让张姐不禁想起上回她在电话里的申辩,心还是软了下来,“我心里有数了。” “谢谢老师。”叶一竹声音嘶哑。 “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了上次处分的事情。” 听到那两个字,叶一竹眼底终于闪出丝光芒,无人可及的心房传来一阵阵惊天鼓动。 张姐看了眼顾盛廷,推推眼镜,“我和严老师,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管那件事到底你们谁说的才是事实,也不管……” “总之,这七个多月,你们表现良好,没有再惹出什么大事,经学校商讨决定,撤销你们的处分。” 和刚才顾盛廷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不一样,叶一竹平静如置身事外,脸上没有丝毫雀跃,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顾盛廷呢,则是一如既往会打官腔,油嘴滑舌,再一次认错,从学校领导感谢到班主任。 外面做操的广播乐缓缓停止,张姐看她一眼:“回去上课吧。”她其实也和隔壁一样,有许多话想和这个女孩好好聊聊。可从教这么多年,张姐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生性淡漠的女学生。 还有上回刘圻梅打过来的电话,让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心虚。 很多事情,真真假假,谁对谁错,无法追究,可她能做的,就是目送这些她一手栽培的孩子们走出这个校门,去面对未来的海阔天空。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叶一竹朝她轻轻鞠了个躬,然后问她:“这手机,您要没收吗?” 张姐摆摆手,示意她拿回去。 直到走出办公室,叶一竹也自始自终没有看过顾盛廷一眼。 顾盛廷出门就看到叶一竹站在楼梯口,“不回去上课在这儿干嘛?” “等你。”她站直身体面对他,足够坦率,却充满戒备。 “你今天早上没跟我说实话。” “你刚刚也听到了。” 他一肚子气,又看到她额角的伤,语气冷硬:“谁啊,范媛媛是吧。” “你有完没完。”她低呵一声,两人在办公室门口就陷入僵持。 “刚撤销一处分,你又想给自己来一单?顾盛廷,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他额头青筋暴起,压低嗓音,用手指头指向自己质问她:“我自以为是?合着你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第二遍上课铃在头顶响起,他不发一言走过她身边,只留下被狠狠伤害的颓唐背影。 迟疑两三秒,叶一竹快步追上去拉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甩开她的手,“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他低头自顾消化了很多情绪,低喘几声,抬手扶额,“人家怎么骂你的,怎么骂你爸妈的,还想害你再背一个处分……” “所以我还手了啊,你觉得我会委屈自己吗?”她打断他的话,平静的语气让顾盛廷的心坠入深渊,摔个支离破碎。 他全然顾不得此刻他们身处何地,在危险禁区伸手扎扎实实抱她入怀。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路过一个老师,看到他们狂妄的举动。 可她还是伸手回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快要喘不过气,她踮起脚尖仰了仰头,告诉他:“她扯我头发,我也扯了回去;她推我撞到门框,我也推了回去,不信你去看看,她的额头也有一个包呢。” 她像汇报工作一样哄他开心,认真又窃喜,他轻轻皱眉,心一直在隐隐作痛,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回教室时,上楼竟碰到从食堂匆忙赶回去的许佳安。叶一竹忽然停下脚步,等许佳安上楼了,她都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 “想什么呢?” “你知道昨晚我和范媛媛为什么起冲突吗?” 他等着她的答案。 “许佳安的那几张照片,是她拍的。” 顾盛廷略有些意外,“她们的过节,不就是校庆主持人那事吗?” “你也知道这事?”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忡,转瞬即逝,边走边说:“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吧。” 见她刚才看到许佳安时内心挣扎的样子,顾盛廷出声安慰她:“你是在想要不要去跟许佳安解释一下吧。其实也不用,那天在歌厅,也就只有你和范媛媛,许佳安自己也应该知道范媛媛对她的态度。” “可是她也会怀疑到我头上,不是吗?” 走着走着,她又停下来面向他。见他都没说话,她才开口打破沉默:“你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 他耸耸肩表现得十分无谓,“所以呢,因为你抢走了我她就会把你作为第一怀疑对象,而不是怀疑在歌厅就当着大人的面让她难堪的范媛媛?” “可她不认识范媛媛啊。”见他脸上的表情一怔,她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昨晚我问范媛媛了,她也确定许佳安并不认识她。”她歪了歪头,“这样一来,许佳安可不就认定我了。” 顾盛廷还是觉得荒谬又可笑:“范媛媛是校庆主持人,就算许佳安之前没见过她,校庆那天可是全校人都能看到主持人。” “许佳安跟你说了她认识范媛媛?”她不动声色接起他的话,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许佳安没有和他说她是否认识范媛媛。恰恰相反,那天在歌厅,她当着他的面,直接将矛头全都指向了叶一竹。 此时此刻,顾盛廷的心乱作一团,回望眼前人,他迟疑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叶一竹没有回答,笑得有些诡异,却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掌。在感觉到她骨节分明的纤纤细指插进来时,他报复似的加大力度与她十指紧扣。 她吃痛笑着要他松手,他似笑非笑,“就不。” 上课时间,楼道里静悄悄的,只回荡他们的脚步声。快到四楼时,他突然说:“就算她觉得是你也没关系。” 叶一竹皱眉,觉得莫名其妙,“那是你没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他不知道要再怎么接话,无条件接受她的看法,是他所能做到的对她最大包容和宠爱。 叶一竹突然释怀,舒了口气:“无所谓了,就算我和她说清楚,她也肯定不会相信。” 他抱抱她的肩,抵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清者自清,何况还有我,我相信你就行了。” 她沉溺他的温柔,可恍惚的一瞬间,她也看不清他眼底那层情绪。 * 顾盛廷难得周末回趟家,方敏丽早早就交代家里阿姨买菜做饭,张罗了一桌子满汉全席。吃晚饭时,顾卓勋连连感叹自己的家庭地位。 “在外面我好歹也是个总,在家里想吃一回你妈做的蛋糕还得看你个黄毛小子的面子。”一句玩笑惹得饭桌上的人开怀大笑,方敏丽让他别贫嘴,还抱怨:“你儿子满嘴跑火车就是跟你学的。” 说完她又叮嘱阿姨:“覃姐,一会儿吃完饭再做些果茶,连蛋糕一块儿上来。” 顾盛廷拦住她:“妈,咱们就三个人,吃得了吗?” 方敏丽不以为然,指着顾卓勋说:“吃不了有你爸,你爸天天在外面山珍海味,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 “爸,今天你也不用出去应酬啊?” 顾卓勋看了眼女主人,悻悻开口:“这不你妈下了死命令,说你现在复习紧张,难得回家一趟,让我务必把所有的会和酒局都推了。” 顾盛廷哭笑不得,“这上千万的生意要是丢了,我可赔不起。” “这公司迟早都是你的,我相信我儿子,今天丢了几千万,以后能赚回几个亿。” 方敏丽洋洋得意,又往顾盛廷碗里夹了块鱼。顾卓勋冷笑一声:“还说我呢,我看你儿子从小到大成天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惯出来的。” 遇到孩子教育的问题,父母双方总是相互推辞,好的地方却也争先认领。 “你说儿子长这么帅遗传谁的啊。” 顾盛廷见方敏丽放下筷子,摸摸精致头发,忍不住笑出声。顾卓勋也不反驳,点头哈腰:“是,遗传你。长了张好脸就四处留情,从初中开始就替他擦屁股,我看你也是挺乐在其中的。” 原本还在看笑话的顾盛廷见情况不妙,连忙清了清嗓子老老实实扒饭。 方敏丽那肯轻易就范,嘲讽道:“儿子学老爹,你们家的种不就是这样?” 顾盛廷的爷爷从前就是地主,娶了好几个老婆,晚年也不忘风流。他几个叔叔也各个都是这样,婚内出轨找小三的、玩一辈子不结婚的。要说顾卓勋算得上是顾家的一股清流了。 可人在商场混迹,难免会有一些风流韵事传到方敏丽的耳朵,两人为此吵架时,方敏丽就常拿顾家的风流基因来说事。 “吃饭就吃饭,又扯到哪儿去了。” 阿姨见饭桌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连忙端上一盆汤救场。 “阿廷那是初中情窦初开,你看他上高中以后,太太还为他擦过屁股吗?” 顾盛廷疯狂点头,冲阿姨竖了个大拇指。 “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去年那个处分撤销了没?”顾卓勋不开玩笑时,严肃沉稳就像在公司开会训诫员工,顾盛廷老老实实问答:“这个星期刚取消,放心吧,现在我的档案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敏丽挑着盘子里的菜,语气尖锐问他:“你最近没又惹什么事吧?” “哪能啊,这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顾卓勋一时兴起,问方敏丽:“上次那处分是因为什么来着?打架闹事,不是在歌厅的事儿吗,怎么学校手还伸这么长。” “我哪知道啊,当初找了老赵去求情,校长也没给他个面子。说来这学校也是够有意思的,那李宇,出了名的混账东西,我儿子不还手,还等着被打死啊。” 顾盛廷及时出声拦住他们,“行了,都过去的事儿了,说这不开心的干嘛。” 谁知道方敏丽突然放下筷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看他。“过不去。我问你,我怎么听说和你一起受处分还有一个女生,是那个谁……叶集扬的女儿?” 顾盛廷心里一“咯噔”,面上依旧从容不迫,“妈,你这业务挺广啊,学校的风言风语你也知道。我们学校那帮人就是闲的,你别听这些没来由的话,可笑……” 没等方敏丽再次开口,顾卓勋就问:“叶集扬?是原来那个中心医院的院长吧,贪污了几千万被拉下马那个。” “可不就是他嘛,呵呵,明面上是几千万,实际上不知道是多少呢。听说他在警局里硬是挺着不认,关了不到四年就出来了,现在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 顾卓勋不屑地笑笑,“他混得再怎么好,名声也就摆在那儿了。” 顾盛廷沉默无言,仿佛并不感兴趣他们大人谈及官僚和事业上的对话。 “我警告你啊,臭小子,还有不到不三个月就高考了,你别再整什么幺蛾子给你妈和我添堵。” 同样的话,顾盛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满脸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了……” “还有你出国那事……” 听到方敏丽的话,顾盛廷两眼发光,一脸期待。 “我跟你爸仔细商量过了,本科你就老老实实考重大的金融系。读研再去美国或者英国深造,回来接管你爸公司。” 顾盛廷脱口而出:“为什么非得读研才让我去。” “嚷嚷什么!”顾卓勋低呵一声,饭桌陷入僵持。 顾盛廷一脸傲气和不服,扔下碗筷就站起来。 “你给我站住。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要出国留学花的还不是家的钱。你是独苗,要相信我们做的选择都是为了你的前途做考虑。” 方敏丽到底是舍不得,也不想看父子俩难得见面就吵架,瞪了眼顾卓勋,又柔声对顾盛廷说:“我不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疯要去美国,但这事从一开始我就明确告诉过你,高中毕业你老老实实呆在国内,跟着你爸学习几年,再出去留学的成效会截然不同。” 顾盛廷头也没回,径直拐进房间,再出来时拿上书包。 “干嘛去?” “回学校。” 顾卓勋猛地把筷子摔到桌上,指着他吼道:“别跟我玩这一套!” 方敏丽知道这个儿子软硬不吃,固执像条牛,可还是缓和语气劝说他:“又不是不让你出国,你看看你爸爸那些朋友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高中就送出国,到头来呢。一个个在国外彻底没人管了,花天酒地、不学无术,期待着他们继承家业就是个笑话。顾盛廷,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和他们的成长环境一样,你有那个自制力吗?你想成为那样的笑话吗?” 顾盛廷冷笑,微微扭头,用不可一世的傲气与父母对抗。 “对,我没有。反正我这辈子都被你们规划好了,不就是念书将来接管我爸的公司吗。既然不让出国,那这个书念不念也都无所谓了吧,反正有大把家业将来都是我的。” 说完,他把书包甩到肩上,头也不回摔门而出。 十八 四月第一个周末是顾盛廷生日。原本他想在二楼后座包场整个大局和一帮兄弟朋友尽情狂欢,可和家里这么一闹,他压根就没心情。 周五放学,高一高二学生陆续离校,只剩下高三年纪留守。 操场上跑步散步的人少了大半,时间越来越紧迫,顾盛廷他们的球赛也停了,很多时候都是他独自在球场投篮过手瘾。 偶尔有高其陪他,可今天叶一竹上楼,只见高其一个人在座位刷题。 “他拿球下去了,这小子这两天心情不好,我可不敢惹他。” 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叶一竹心里很清楚。 还没走近球场,就听到球狠撞篮板的咚咚声,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每次他心情不好,就喜欢在空旷球场自己投篮,准确来说是单纯拿球砸篮筐。 好像只有这样,满腔愤懑和苦愁才能得到宣泄。 叶一竹到小卖部买了瓶水,选了个中间的位置,做他仅有的观众。 最近阳光变烈,他穿了件白色褂子,露出的皮肤被晒成小麦色,每次拿球,流畅有型的线条紧致勾勒双臂贲发的肌肉,青筋根根分明盘踞着。他刚把头发又剪短,汗水轻易顺着颈脖流下去,在金灿夕阳下闪闪发光。 换上球衣,他的眼神总会变得无比锋利,每次奔跑、停住、跳跃、拿球,全是杀不死的少年气。 以前叶一竹不喜欢挤在人群中看比赛,可现在她却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大多数女生都如此狂热,忠于欢呼球场上风华正茂的少年。 巨大火轮渐渐西归,大片云彩在辽阔宇宙尽头缓慢移动。闲暇时间接近尾声,人潮陆陆续续走进教学楼。 他已经连投好几个球没进,脸上的烦躁越来越重。最后一次上篮,一跃而起,球被垂直送进篮网,他筋疲力竭瘫倒在地,不受拘束,大口大口喘气,睁眼望着高得没有边际的天。 球不知道滚到了哪里,过了很久,他低头一瘸一拐走向观众席,用手胡乱抹汗。 叶一竹把扭开的水递给他,托腮调侃:“喏,今天不是乱七八糟的饮料。” 每次打完比赛那些女孩子给他送功能饮料,很少有人知道他平时几乎什么饮料都不碰,只喝水且偏爱冰水。 他累到不能给她回应,接过水在她身边坐下,仰头直灌半瓶,最后直接闭眼,抬手将水全都洒在脸上。 水花四溅,叶一竹急忙闪开,“要死啊你……” 她越骂他越来劲,索性虚晃一枪,把水瓶口对准她。 可凉嗖嗖的四月傍晚,他怎么舍得让她湿了衣服着凉。 上一个梅雨四月,她穿短袖晃了十来分钟,就感冒了一个礼拜。 把空瓶子扭开随手丢到一旁,他岔开腿,将手搭到膝盖上捋头发,侧眼看她,“不回去上晚修?” 她全然不在意,也不慌张,固执看他摇头。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长叹一声:“好啊,有美女陪着,我也不想回去上那个破晚自习。”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他,她一定看不到他心里的缺口。 “我可没说不回去上晚自习,只不过晚一点再去。” 他一手撑着脑袋,痴迷望着她。 “顾盛廷,你会好好高考的吧?” 他闭上干涩的眼睛,眼皮似有千斤重。从发腥的喉咙里发出混沌一声,他慢悠悠点头,像在敷衍,却又像在给她肯定的答案。 “那以后别说那样的话了。” 许久,他睁眼,里面多了几条显目的红血丝。这几天,他通宵打游戏、喝酒,用无声的方式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和他们对抗。 “我就是脑子一热,说出来气他们的。”他语气有些无奈,却绝无忏悔之意。 “可大人们会当真的啊。” 他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调侃道:“我们叶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 她把头偏向一侧,十分嫌弃:“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久久看她抬手整理马尾的样子,他若有所思,最后眯了眯眼望向已经沉寂的墨蓝色天空,“我想明白了,不就是四五年的时间吗,打个飞的也就十二个小时。” 他转头,发现她同时正深深注视自己。 “等读研的时候,我去找你。不管你是在美国、英国,南半球还是北半球。”他压低声音靠近她。“所以别想躲着我,不管到时候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都会把她找出来。 她浅笑时,双眼下的卧蚕微微隆起,粉嫩饱满,抬手摩挲他的下巴,“好啊,我等着你把我找到。” * “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吹了十来分钟的凉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把外套穿上。“看心情吧,反正现在回去也不想学习。” 叶一竹侧身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引得他探个头好奇去看。 “什么啊?” 他心尖突突直跳,其实心里已经有预感,可当她站起来走上一节台阶站在他身后,把一条项链缓缓垂放到他眼前时,他的身体还是毫无预兆麻了一下。 “十八岁生日呢,送你个礼物。”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不以为意笑笑:“一条项链就把我给打发了?” 她也不生气,耐心解释:“我找了好多地方,最后才选到一家合适的手工店。这个图案是我自己画的,整条项链也是我自己做的,你看,我还受伤了呢。” 其实她还没说完,顾盛廷就已经看到她手背手指上几道淡淡的伤痕。 上次带她去诊所处理伤口,她笑说自己是疤痕体质。后来他上网查过资料,疤痕体质严重的人,一点点伤就会很难愈合甚至留疤。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宇紧蹙,“没事儿自己做这个玩意儿干什么,弄得一手伤。” 她菱唇微翘:“买的东西多没有意义,我能买到别人也能买到,万一以后谁还送给你同款呢,多尴尬。” 这是她第一次给男生送礼物,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什么好点子,为此她还破天荒上网查询别人的建议。 这么愚蠢的行为,叶一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乐在其中。 挑花了眼,最后她只记住一句话:想要这个男生一辈子记得自己,就要送他一个特别的礼物,让他只要看到这个东西就会想起你。 顾盛廷觉得好笑:“你就算什么都不送,我也绝对不可能忘记你的。” 一段轻狂岁月,几乎是她和他一起走过。 或许很多年后,他们共同缅怀思念的,只是这个十七八岁年纪。 而已。 可回忆这个年纪,就等同于回忆起和她的一切。 她的冷漠与魅惑、矜持与主动;他的温柔与狂躁、稳重与冲动。还有他们最纯粹的年少情爱,抱以最大的热情和真挚,都毫无保留在现在,给了眼前这个人。 来回拉扯到最后,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和失望,“你到底要不要?” 话音未落,他顺势牵住她的指尖。 只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的心还是会如初吻初夜那般悸动,茫茫然找不到方向。 他将那个坠子拿着手里仔细掂量,小巧精致,纹路精细繁杂,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和人力。仔细研究了好久,他才看出图案是一对男女,可没有五官,只有轮廓和头发,在面对面拥抱。 他又凑到灯光下眯眼吸了口气,“这是我在上面呢还是你啊……” “哎哟……”她用指甲狠狠掐进他肉里,他笑笑:“你快帮我戴上,我以后每天都会戴着它。” 她一把夺过链子,一直没说话。 直到他感觉她温和的鼻息混着香气贴近,脖子上一阵清凉,才听到她轻声开口:“你说那条项链你戴了很久,对你很重要,然后你送给了我。现在我也送你一条项链,希望它对你同样重要,同样可以戴很久。” 他良久都没有动作,静坐在那里任由她动作生疏把项链给他扣上。 心在狠狠悸动。 思绪被拉扯得很远,他仿佛又看到,不远处孤独的路灯下,那个夜晚她凑上前玩弄他的项链,提醒他利器伤人。 殊不知,最能伤人的就是她。 等她戴好,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用的巧劲,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 这一次换作是他从她衣领里挑出那条项链,入手还有余温。 她贴着他的胸膛,心口跳得很快。 “原来是这样啊。”他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谢谢你,叶一竹。” 很多时候,亲密关系不言谢,好似水到渠成忽略了礼义廉耻是合情合理的。 他们没有当过朋友,没有握手言和、好言好语的渐进阶段。两个人都强势固执,只有此刻相对无言才会落寞又脆弱。 她伸手抚摸他还湿着的头发,勾了勾嘴角:“生日快乐。” * 秦铭爸妈为了陪他高考,年后就从美国回来了,两口子几乎寸步不离紧盯秦铭。 上次二楼后座之后,秦铭还真帮叶一竹找到个解密大神,把那个爆料的账号研究得彻彻底底。 秦赫和张雪如在外工作多年,每次回国都会找机会和国内这帮好友重聚,他们的孩子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叶一竹和秦铭就打算从这次饭局找时机开溜。 饭吃到一半,大人开始把酒言欢时,叶一竹拼命朝秦铭使眼色。 听说事情有了眉目,她一刻都坐不住。 接收到信号,秦铭先是拿起酒杯规规矩矩给整桌人都敬了遍酒,油腔滑调,把大人哄得开心,纷纷夸他前途无量。 他找准时机,向秦赫开口,说自己明天早上要测试,今晚得回去临死抱佛脚。 叶一竹听到他的话,抢先出口:“这么巧,你们学校明天也要测试啊?” 秦赫望向叶一竹,笑问:“阿竹明天也有测试?” 这时刘圻梅就跳出来说话了,笑他们夫妻俩,“一看就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呆久了,现在国内的考试竞争多激烈啊,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哪个学校不是争分夺秒。” 其他人纷纷点头认同,说自己家孩子才初一作业就多得做不完,可想而知在场的两个高考生有多辛苦。 秦赫和张雪如笑得有些惭愧,“孩子学习辛苦,家长也跟着受罪。” “哎,熬过去就行。” “是啊是啊,你们和圻梅就快熬出头了,我们家这还有几年呢……” 最后有人提议,为家长们碰一杯酒。 叶一竹和秦铭干笑着举杯,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妈,我真要走了,回去晚了影响宿舍其他人休息。” 刘圻梅看了看时间,九点一刻。本来呢,能说得动她出来吃饭已经是奇迹,这种时候她也不愿强留她。 “走吧走吧,有钱打车吧。” 叶一竹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从包厢走出去的时候,脸都要笑僵了。 秦铭刚从男厕所抽了根烟出来,抱怨她效率太低。 叶一竹朝他翻了个白眼,“咱俩半斤八两,我从八点半就开始看你,那会儿你要是肯放个屁,咱俩早就出来了。” “八点半太早了,而且我们前后脚,你妈和我爸妈肯定会怀疑我俩是不是赶二场去了。” 叶一竹摆摆手,快步往前走,“别说废话,杨展在二楼后座?” 杨展就是秦铭通过市高一哥们儿认识的人,秦铭提醒她:“他这人好色,到时候你就假装是我女朋友,我和岑姐他们都通好气了。” “你还叫了岑姐他们?” 秦铭安慰她放轻松。他实在唏嘘,以前好得要死的一群人现在见个面怎么都要别扭一下。 “得找人充场子啊。那个杨展黑白通吃,听说我认识岑姐和六哥才肯帮忙的。” 叶一竹心里有些没底,“靠谱吗?” “你就听我得了,你就说吧,上次那个思路是谁给你灵感的。” 不可否认,上次的确是秦铭引着她一点点理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找到突破口。而且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替她调查这件事。 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她说:“下次请你喝酒。” 故人 秦铭今晚是坐家里车出来的,自己没开小电驴。两人打了个车到二楼后座,正好赶上夜场开始,人很多,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靳岑她们。 正在抽烟的靳岑最先看到叶一竹,笑得妩媚冲他们摇了摇酒杯,“这!” 叶一竹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靳岑这帮人,还是在二楼后座。舞池中央传来躁动,震耳的音响横冲直撞,摇晃的灯光里,从前的回忆不断闪现。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坐在卡座里等他们两个高中生姗姗来迟的人越来越少。 那群人起哄要罚他们酒,秦铭很自然拉叶一竹坐到靳岑身边,想她在熟悉的人旁边会自在一些。 杨展吐了口烟圈,眯着眼不动声色打量两人。秦铭率先拿酒和他碰杯,“展哥,今天可够帅的。” “听说二楼后座美女多,我很少来这,难得一次,得臭美一下。”杨展放下二郎腿,俯身去拿酒杯,倒是挺给秦铭面子。 叶一竹趁机扫了眼杨展,寸头,留有圈不深不浅的胡子,一身黑色皮衣,眼神犀利又迷离,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一杯烈酒喝下去,杨展又慢悠悠翘腿,说:“早说你女朋友这么漂亮,这事咱不就早成了,省得拖到今天。” 秦铭笑笑,一时竟有些应付不过来。 听到他在说自己,叶一竹藏好心中的厌恶和恐慌,笑说:“展哥真会开玩笑,今天在场的姐妹,我算是最次的了。” 叶一竹今天没有化妆,穿的衣服也规规矩矩,初走进来时,引来不少异样目光,活脱像乖乖女误闯禁地。 靳岑揽住叶一竹的肩,娇声说道:“我们一竹最近忙着考试累得够呛吧,这黑眼圈可比上次我见时要重了。” 上一次…… 叶一竹有些恍惚,却还是装作略微吃惊的样子,十分不好意思摸了摸眼袋,两人就这样攀谈起来。 事情并不如叶一竹想的这么顺利,期间大家更多是在拼酒、玩游戏,叶一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始终克制着内心的焦灼。 期间,杨展主动提到了吕家群。 这个名字却仿佛是二楼后座的禁忌,大家面面相觑,就连秦铭都难掩惊讶,不知道他竟然还和吕家群有关系。 最后还是靳岑开口打破沉默:“家群有他自己想法,当年你俩干架你总输他,所以你就服他,也知道他不是个喜欢呆在舒适圈的人。” 杨展深吸了口烟,眼神迷离,表情淡淡,像是在思考什么。“我离开大重这么些年,原本想着回来还能和他干一架,谁知道这鳖孙竟然离开了大重。”语气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惋惜。 叶一竹一头雾水,手心被攥出冷汗,她偷看周围人,却只有靳岑在从容应对,顺着杨展亦真亦假的悲伤情绪,说:“世事无常,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你们还会见面。” 杨展唇畔勾起一丝情绪不明的笑,将烟摁灭,没有再说话。他突然变得很严肃正经,看向叶一竹:“说吧,想知道什么?” 突如其来的盘问打了个叶一竹措手不及,可多年跟着吕家群摸爬滚打经历过的场面远比这可怕,她笑了笑:“展哥果然是个爽快人。” 杨展把玩着酒杯,轻飘飘开口:“一开始,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可仅仅通过一个空白账号就挖掘出你想要的信息,的确也是有些为难人。” 一时间,卡座陷入沉默,可杨展又突然开口:“但其实也没这么复杂。事情呢,秦铭都和我说了。本来,这事和我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甚至觉得无趣。几个小女生撕逼,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秦铭面露尴尬,心里却恨得牙痒痒,有些后悔找来这么个人,还搞不清他是不是吕家群的宿敌。 可谁也没想到,叶一竹冷不丁开口:“无趣吗,我原本也这么觉得。可我不是你们,十几岁就打打杀杀,把命当作游戏和赌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可却因为别人有意的栽赃陷害就被一个变态拿刀威胁,我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撕逼了。凭什么你们在所谓的江湖可以费劲心机、倾尽人力闹得血雨腥风。就因为我是女生,想要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害我,所有推测和做法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吗?” 有人踌躇不安,却也不敢出声拦她。秦铭闭眼深吸了口气,向靳岑求助,可全场有唯一有资力与杨展对抗的靳岑却面带微笑,摇曳着手里的酒杯,像个局外人。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展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就算查出这个人我也不敢、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所以你才觉得无趣。” “可以这么认为。” 杨展气定神闲靠回沙发,整个人重新陷入黑影,饶有兴趣盯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叶一竹。 “我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就像这件事从我决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开始,我就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复。”说完,她站起来,拿起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如果展哥觉得这件事做的没有意义,也不屑于做,可以到此为止了。毕竟,我也不想把旁人牵扯进来。” 把酒杯拿起来时,棕色的液体从边缘溢出来,顺着她的手指滴滴答答落到桌子上,在震天狂动中,仿佛也能听到水滴声。 “规矩我都懂,这杯酒就当感谢展哥今天肯赏脸来这里。” 秦铭欲出口拦住她,可她动作果决,没有丝毫迟疑。 全场都惊诧看着她几秒钟就把满满一大杯高度酒灌下去,然后面不改色把空了的酒杯放下。 她转身离开时,一把阴郁的声音叫住她:“站住。” “展哥……” 杨展伸手拦住秦铭,用不大不小的力把他推到一边。一时间,仿佛能听到无数频率的心跳声,杨展乐在其中,缓缓坐起来,抬眼时,额头上的深纹格外明显。 “都闹成了这样,你不想知道那个账号是用什么号码注册的?” 叶一竹苦苦维持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后背衣服早贴紧潮冷肌肤。在听到这句话时,她依旧无动于衷,是因为完全回不了神。 全场死一般沉默,杨展突然笑得清脆绵长,令人毛骨悚然,他慢悠悠向后倒去,伸手拍拍秦铭,眼睛却看向靳岑。 一顿一顿的拍掌声响起,“真行,不愧是吕家群那小子一手带出来的人。”他的目光环视一圈卡座的人,最后停留在那个唯一站起来的背影。 叶一竹脚下一软,脑子随着舞池的欢呼应声炸开,全身止不住战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展踱步到她身边。接受陌生阴狠目光的审视,叶一竹只觉得全身无数根神经全都扭成一团,绷紧到极限。 杨展用两只手指夹住一张白纸伸到她眼前,云淡风轻开口:“上面有注册号码和那个账号曾经发布过的内容,包括那篇让你身陷险境但已经被她删除的文章。” 她迟迟抬不起手去接,杨展完全失去耐性,手一松,那张纸就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用阴沉沉语气开口:“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规矩,我既然答应了,千方百计也会弄出点东西。至于之后的事,你要怎么处理……”他冷哼一声,充满不屑:“几个女人,能弄出多大的动静。” 说完,他回头看了眼沙发里的靳岑,笑意很深:“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靳岑正往嘴里送酒,听到他的话,手一顿,两瓣红唇露出迷人的笑,白雾霎时萦绕杯口。 “你也是。” 杨展把手插回口袋,吹了声口哨走向舞池,欢呼一声,就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贴上去,他左拥右抱,迷醉消失在人潮中。 “姐……”秦铭一下子坐到靳岑身边,有无数惊疑。 靳岑面不改色,放下酒杯对他说:“把那张纸收好。”说好,她站起来,扯了扯刚过臀部的短裙,踩着高跟鞋一手拖起叶一竹僵硬的双手把她拉出去。 刚才一口气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腾,一路人挤人,乌烟瘴气,一出门叶一竹就忍不住弯腰干呕。 最后,她整个人像滩烂泥,坐到路牙石上,双手抱头,试图抹去刚才那一段可怖的记忆。 “是不是如果我会错意,我们大家都完了。” * 靳岑居高临下看着她,一整晚冷漠的眼神终于有些触动。她伸手去摸她的头,“我们一竹一直很聪明。” 叶一竹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五脏六腑都在剧烈颤抖。 进二楼后座前她回了顾盛廷一条消息,刚要摁黑屏幕,手机顶端却突然跳出那个许久没有见过的头像。 “来硬的。” 这是靳岑是时隔十个月后第一次找她,却只说了这三个字,后面还跟了两个标点,一看就是手忙脚乱中打出来的文字。 叶一竹甚至来不及拿给秦铭看是什么意思,就这样走进了二楼后座。 一进去,她就试图从靳岑脸上得到哪怕再多一点的提示。可是靳岑一如既往妩媚妖娆,除此之外,没有再给她多余的眼神。 杨展夸她好看的时候,她把握住时机,怀揣着对未知的巨大恐惧,第一次没有正面回应杨展,反而把话题引到靳岑身上,之后更是旁若无人和靳岑聊起来。 结果是,靳岑接起了她的话,杨展却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无疑给了叶一竹一个信号。 当杨展提起吕家群时,叶一竹惊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注意到靳岑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叶一竹突然想起秦铭说“展哥是看在靳岑和六哥的面子上,才肯帮忙”。那一刻,她却大胆猜测,杨展并不是单纯给跟在六哥身边的靳岑一个面子才答应出面。 他认识吕家群,靳岑又说他和吕家群的恩怨是在小时候,而靳岑和吕家群就是小时候认识的。 靳岑在慌乱中只告诫她要“来硬的”,说明她足够了解杨展这个人,知道他吃哪一套。 那么,他和靳岑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千丝万缕的关系。 又或是靳岑早就预料到杨展会说那样的故意激她。可拿不拿得到那张白纸,全看她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叶一竹至今都无法走出来,脑子一片混沌,搞不清怎么事情就走到了这一步。 靳岑穿着短裙无法蹲下来,只是交叉着腿站着,点了支烟,“我也没想到,秦铭说的展哥,是他。” 她认识他时,他还叫刘世强。 “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帮忙的?” 浓重的烟雾吐出去后,靳岑嗓音一再嘶哑。“是家群,不是我。”她坦然一笑,眼神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出神,“他恨死我才对。” “姐……” 叶一竹叫住她,千言万语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听到那个名字,叶一竹后知后觉自己抵达了彼岸。 原来,他的名字真的可以庇护她至此。 心里无数繁杂的情绪搅得她心绪茫然。 “他这辈子只服一个人,就是家群。你来之前,我和他提起你和家群的事。他这辈子,的确最讨厌女生之间那点磨磨唧唧的破烂事,可如果你够胆,让他在你身上看到令他佩服的那个人的影子,他就会把东西给你。” 叶一竹还是摇头,“这和家群有什么关系?” “我的傻妹妹,在吕家群这个名字被大重彻底遗忘之前,能用就用吧,不用去管这么多为什么。” 叶一竹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柏油路上行人寥寥,天突然就飘起细雨。 像是懂了,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叶一竹鼻子一酸,“姐,又是你帮了我。” 靳岑突然不顾自己的穿着,蹲下来,看着她:“这是我欠你的。” 雨胡乱拍打她们的脸,迷糊了视线。好像有这么一瞬间,那些轻狂岁月,有这么一群人可以无条件信任依靠的日子,其实是不是从未走远过。 “姐,我该怎么办?” 拿到那张白纸之后呢?看到那些删除的文章,又会从文字找到什么线索。那个不想让她好过的人,就算公诸于世,她又能怎么办。 靳岑替她擦掉眼角的雨珠,“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有想法。不管是觉得无所谓,还是累了,或者害怕自己无法克制理智……” “只要你想,姐永远有人,护你周全。” 叶一竹笑着笑着就哭了,把头偏向一边,戏谑:“那我不真成小太妹了。” “小太妹也好,好学生也罢,认识了我们,就别委屈自己。” * 靳岑回到二楼后座,径直走进厕所,被一股强劲力量推进第一个隔间。 狭窄的空间里她被挤到边缘,一双粗粝满是茧的手将她的裙子推到腰上,不由分说挺身进入。 记忆中模糊的感觉比十几年前更加猛烈冲撞她抽离的思绪,那根硕长粗壮的东西报复似地猛进猛出,她后背一阵一阵撞击到冰冷墙体,肌肤血肉模糊。 终于忍不住喘叫出声,她颤抖按下冲水键,吟哦一声。身体被推得更高,她觉得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身体的疼痛和欢快交织,仿佛置身云端,随时都处在摇摇欲坠的惶恐中。 抽水机恰逢其时的坏掉,水流哗哗冲个不停。她的身体起承转合,快要承受不住男人越来越激烈的冲撞。 “慢点……慢点……阿强……” 欲仙欲死中,她睁开迷离的眼,仿佛回到十五岁。她稚嫩的身体被男人坚挺器官撕裂的瞬间。那个强壮的身躯一顿,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放缓动作生怕伤害到她,反而低吼一声,顶她到甚至能听到盆骨碎裂的声响。 他想让她死。 他比从前更持久,更知道怎么折磨得她酸痒难耐、生死不如。 半个小时后,靳岑只觉得双腿麻得失去知觉,骨头散架。男人厌弃抽离,她就整个人滑坐到又湿又脏的地上。 刘世强淡然拉上拉链,看都不想去看地上被他折磨得狼狈的女人。 “你说,吕老六要是知道自己女人像个妓女被我玩弄,会有什么动作?” 靳岑挑眉,抬头看他,“要不试试?” 他抬手摸自己的胡渣,手间还全是她香味。他不动声色注视她许久,“为什么帮那个女孩?宁愿被我这样羞辱,也要帮她。” 她把手撑到地上,几次想要起来,却无济于事。最后,她只能一点点把落到脚踝的内裤往上拉,头靠在墙壁,无力的开口:“这是我欠她的,一直没有机会还,谁知道碰到你。” 他像是无心听她的话,只是蹲下来,和她齐平视线,阴森嘲讽:“这么多年,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睡了多少人,才坐到六嫂的位置。” “比你想的还要多。”她的口红已经糊到脸上,可扯起嘴角,还是这么魅惑。 “没有吕家群吧。”他笑出声,畅快十足。 他伸出手掌拍她嫩滑的脸蛋,掐着嗓音落井下石,“我早跟你说过了,吕家群不喜欢姐姐。”他的笑意越深,靳岑的脸就越疼。 “只有我喜欢你。” 靳岑哼哼两声,最后毫无顾忌笑出声。喜欢她,就是夺走她的初夜,害她十五岁就堕胎。 她尖锐的笑声刺得他没有一点耐性,他伸手粗暴扯出一长段卫生纸,扔到她身下,像施舍乞丐。 可他依旧不觉得解气,体内的欲火越烧越旺,刚才的兴奋和欢愉仿佛还在体内跳跃。他一把止住她的手,拿起一节纸巾伸进去,用力地按住他刚才侵犯过的地方。 她疼得全身一颤,还没反应过来,他粗糙的手指就拨开探进去。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是痛多一些,还是羞耻多一些。 她的双腿忍不住靠近交迭,手攀上他粗壮的手臂,细细低喘,再一次意乱情迷。 看到她的模样,他不禁伸入,靠近她,在嫌弃和欲望的地界挣扎。她却像是情难自禁,搂住他将胸前的柔软贴近他,凑上去胡乱吻他。 他猛地抽出手,拉出一手湿润,然后捧住她的脸。 “叫我阿强……”他命令她。 “你是展哥,是让我的弟弟妹妹们都闻风丧胆的展哥。” 他微微抽离出来,眼神阴郁,却是笑着的。“刚才当着大家的面,我话没说完。你是变了很多……”他伸手滑过她眼角的细纹,“你不再年轻了,却又老又骚。” 凌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分不清脸液体是他留下的,还是从眼角流下的。 可是最后,他还是无情推开她,厌恶伸手擦干净嘴角的津液。 她笑意吟吟,强撑着马桶站起来,整理好衣物。 两人若无其事走到外面洗手台,她捧了把水洗脸,用力擦拭着口红。 “她是不是很像吕家群?” 刘世强正在专心洗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说:“她像你。” 刚才叶一竹把整杯烈酒喝下去的时候,让他想起她。 “像我的阿岑,十一岁的阿岑。” 账号 叶一竹外面呆了很久。雨最终没有下大,可她还是湿了半身。 站起来的那刻,二楼后座冲出来许多人,大喊着:“打人了!杀人了!”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宁静的街道一下子混乱起来。 靳岑听到躁动,下意识想跑出去,却被人拉住。 两人来到舞池,她见自己带来的人都被制服在一堆废铜烂铁中。 “六嫂,六哥和宇哥的债,也该是时候结了吧。” 叶一竹不知所措,想到秦铭和靳岑都还在里面,她拨通秦铭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心乱如麻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一竹嘛。” 李宇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身红色衬衫,身后跟着赵晓玫还有几个人从一辆商务车走下来。 他舔舔嘴唇看了眼叶一竹,接了个电话。 “嗯,该收网了,我这就进去。” 秦铭从一群人中跑出来,先是看到叶一竹杵在那里,他来不及追究这么多。 跑到她身边,拽起她的手就想走,随后才看到正津津有味盯着他们的人。 “李宇?” 李宇低头笑了笑,对身后的赵晓玫说:“二楼后座真是个好地方啊,今晚老熟人真多。” 说完,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去。 “岑姐……” 秦铭按住叶一竹惊慌失措的手,拦了辆出租车,一把把她塞进去。 “我看到展哥带岑姐跑了,放心吧。” 看着窗外远去的“二楼后座”四个大字,叶一竹冷得发抖,秦铭脱下外套把她紧紧裹住,埋怨她:“怎么都淋湿了。” “你知不知道展哥和岑姐的关系?” 说起这件事,秦铭至今都没缓过劲来,握拳重重捶了拳软座。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他们,神情戒备。 “那张纸呢?” 秦铭从已经披到她身上的外套里取出来拿到她手上。 “我刚看了一下,注册账号的竟然不是大重市的号码,是临安的。” 临安是大重周边另一个城市,永不如大重发达。 “你们周围有谁是临安的人,知道吗?” 因为大重这几所高中比较出名,所以市高、一中有很多从临安考上来的学生。 这下又让人犯难,全校有这么多人,要找一个临安人说难不难,可却无处下手。 叶一竹下意识回忆他们班都有哪些外地人。 正如靳岑说的那样,其实她心里对于这件事、那个人是有个界限范围的。 一中的宿舍床位紧张,只有来自农村或者是外市的人才能获得住宿资格。但也有诸如莫然这样的外地人放弃住宿资格,让人误以为她是大重本地的人。 叶一竹脑子又乱成一团浆糊,揉搓着白纸满心都是杂念。 秦铭及时阻止她,“别扔啊!这上面还有这个账号以前发布过但是又删掉的文章,展哥把它们整理成一个文件了,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叶一竹想起什么,突然伸手问秦铭要手机。 “现在就打过去啊?”秦铭有些迟疑,却还是把手机掏出来递给她。 其实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直接打电话过去,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可事情往往不会随人意。 “是空号了。” 秦铭安慰她:“正常,展哥说这个账号看起来像个小号、新号,但实际上是三年前注册的了。” 三年前,那就是高一。从临安来到大重上学,换了本地的手机号,就注销了以前的号码。 她把纸条收起来,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车厢里只剩下雨刮的噪音。 第二天,二楼后座又发生打架事件的新闻很快就传到顾盛廷耳朵里。他在去吃午饭的路上和叶一竹说起这回事,她却表现得不是很感兴趣,有些走神。 “昨晚你几点回宿舍的?” 叶一竹一抬眼,发现他们已经走到食堂,抢饭的人从她身边跑过去,险些把她撞到。 “长没长眼睛啊!”顾盛廷梗着脖子喊了一声,那个人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算了,饿死了没力气计较这些。”她拉到他上到二楼。 “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顾盛廷其实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昨晚叶一竹快到十二点才回他的消息,说是早就回到宿舍了,只是忘了给他发消息。 本来他有些生气,可睡一觉起来又把这事忘掉九霄云外去了。 今天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倒又激起了他昨晚的情绪。 “真的大概十一点这样就回去了。” 她说得有些心虚,却是事实。见她语气不善,似乎有些生气,顾盛廷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我关心你嘛,不是说饿了吗,你去坐着,我去打饭。” 她应了一声,两人正要分开行动,却看到了成博宇和程婷。 四人目光在空中对个正着,成博宇似乎有些尴尬,低下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打招呼。 顾盛廷倒是朝他们招手,成博宇和程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如同每一对普通情侣坐下来享受悠闲时光。 叶一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在背靠他们的地方。 “还好宁雪不怎么吃食堂……”顾盛廷坐下来,眼睛瞥了眼那边。 顾盛廷以前只觉得程婷性格好,要论外貌,肯定是比不上宁雪的。可自从撞到过几次成博宇和她走在路上,顾盛廷竟然觉得他们还挺般配。 叶一竹瞪了他眼,冷脸把自己那份饭挪到自己面前。 “这么好看要不你坐到他们身边去?” 顾盛廷摊摊手,知道她心里不爽,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去谴责成博宇。 “这么不爽要不咱们端去一楼吃得了?”他故意学她的语气,弄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吃到一半的时候,顾盛廷突然感慨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就快要毕业了。 难得见他这么认真,叶一竹抬眼看到他靠在凳子上托腮从上往下看着田径场,忽然抽风笑了一声。 “你说当时你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想着让我去买卫生巾。” 突然聊起这个,叶一竹有些措手不及。现在想想,她也觉得自己挺离谱的。 不过还是通过这件事,她才加上他的微信。 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她故意不看他盯着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摆弄着盘子里的剩菜,说:“要不是宁雪不理我,我才不找你呢。” 他朗声大笑,“你可把我害得够惨的。” 那时候他去小卖部买卫生巾的新闻第二天就传遍一中,两人不约而同默契十足想到这一层,相视一笑。 只可惜当时她没能亲眼看到他气愤却又无处申辩的吃瘪表情。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宁雪。你放心吧,她找男朋友的事包我身上。” 她收起笑容,警告他别乱搞。“就你身边那些人,算了吧。” 听到这话,他不乐意了,“我哥们儿怎么了?随便挑出来一个谁配宁雪不是绰绰有余。” 她懒得和他扯理,站起来收拾餐具,“我今天中午不回宿舍。” 他急忙也收拾东西,附和道:“那我也不回。” “随便你,别打扰我练听力就行。” 托福考试越来越近,叶一竹心里实在没什么底。虽然英语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科目,也一直被刘圻梅重点培养,可这托福到底真不是一般人能考的。 不过叶一竹心态倒放得很平。尽全力去考,考得上就按照刘圻梅计划的那样,给国外的大学发申请;考不上她就照常参加高考,和顾盛廷考同一所学校是指望不上了,但起码可以在同一个城市。 “我说我就要打扰呢。” 那颗无时无刻想要“搞砸”她考试的心毫不掩饰。到时候如果她真的没通过,他又会以天意为由幸灾乐祸。 他这么不希望和她分开,倒让叶一竹分不清自己该开心还是怎样。 * “9月4号,星期四,晴。 今天天气很好,大重的天总是一尘不染,云很低,很少下雨。以前老师总说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大重市高级中学。可我现在觉得,一中同样很好。这里的同学都很热情,老师也很帮助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同学。刚开学没几天,学业还不是太紧张。听说下个星期开始会有社团纳新活动。本人在初中没有参加过什么学校组织,现在想丰富一下业余活动,想问一下大家有什么社团推荐加入的吗。” 叶一竹粗略翻了评论区的留言。 三年前学校论坛还是一个畅所欲言的地方,大家进入一个新环境,也很热情积极在上面结识朋友、互帮互助。 这是这个账号注册后发布的第一条动态,字里行间透露出来大城市上学的紧张、兴奋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水里的鱼……” 叶一竹喃喃重复了一遍他当时的id。 发布莫然那篇动态时,他就已经把账号之前发布的帖子全部删除,自然也换了id。 评论区有人认同他的言论,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回答了两个字:临安。 评论里七嘴八舌推荐了很多有趣的社团,可是9月9号深夜,他却发布了一条动态询问校学生会的情况。 有人劝他不要去趟这趟混水,有人则说进学生会需要有后台,一般学生想趟浑水还没资格。当然,有高年级的人把学生会吹得天花乱坠。 看到最后,叶一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加入学生会。 不过这却是一个突破口。可想到他就算加入了学生会,也不一定会把自己来自临安的信息透露出去,叶一竹又觉得了无头绪。 虽说学生会的掌事者来来回回就几个人,可实际上是一支非常庞杂的队伍。很多人高一加入进去,挂个虚名,当年就连叶一竹都差点被拉去报名。后来她听说,几乎是报名了的人,都加入了学生会。 粗粗看了账号前几篇动态,叶一竹还是无法从文字中寻找到与内心模糊意识碰撞瞬间重合的强烈感觉。 秦铭建议她从后往前看,毕竟人是会成长的,不同阶段写出来的文风内容也会有很大改变。能和莫然、她同时扯上关系,又是同一届,极有可能是高二分班才认识的人。 “一竹,你其实,是怀疑许佳安吧。” 叶一竹许久没出声,秦铭都怀疑她是不是把语音通话给挂了。 听着他那边游戏杀戮的声响,叶一竹低笑一声,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了解我?” “废话,咱们认识这么多年,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用了解?” 叶一竹合上电脑,“顾盛廷找我视频,挂了。” “欸欸欸,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现在可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可别冲动。”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说什么了吗?” …… 接同顾盛廷视频请求,叶一竹把摄像头冲着天花板,那边立马开始闹脾气。“姐姐,我是要看你的脸,不是要看你们那脱皮的天花板。” 他总知道怎么逗她开心,她似乎也总办法抗拒他,她轻轻笑了一声,把枕头竖起来,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刚洗完的头发,却看到他不是在宿舍床上。 耳机里传来阵阵风声,她抑制不住心里的疑惑,“你在哪儿呢?” 他唇畔的笑意越发深,“在去找你的路上。” “你没病吧,几点了?” 今天是周日,有一下午的休息时间,叶一竹窝在宿舍学英语,他就和程褚他们跑去山庄玩。 “别废话,我带了东西给你,五分钟后下楼。” 听到鸣笛声,叶一竹心惊胆战,为了让他好好开车,赶紧挂了电话。 最近是回南天,空气又闷又湿,搅得人心也很沉杂。叶一竹随便套了件薄外套就下楼了,却不见他人和车,再往外走一点,才听到他和高其说话的声音。 “你喂猪啊!我们这有没有冰箱,这天气放一晚就坏了……” 高其嫌弃接过顾盛廷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顾盛廷每递一样东西给他就要仔细确认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她不喜欢炸的东西,这也给你吧。” “大哥,你们是去农庄还是去采购了啊。”高其哭笑不得。 “别提了,一帮大老爷们儿弄吃的哪有谱,我们八九个人每个都分了不少,最后还是剩了一堆东西。”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把从高其手里夺过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两盒包装精致的盒子,“这是给她。” 高其无语,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扭头看到走过来的叶一竹,“叶老板来了啊,托你的福。”他无奈举起手里的大包小包。 顾盛廷冲她傻笑了一下,然后直起腰对高其说:“行了你回去吧。” 高其瞠目结舌:“合着我是垃圾桶啊!” 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皱眉打量那些东西:“你们这多浪费啊。” 烤的、煮的、还有各种零食,叶一竹真不知道他们就几个人去半天农庄,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顾盛廷看样子也累够呛,靠在车上连连摆手:“我以后再也不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去农庄了,什么都得自己弄,烧烤也没吃上几口天就黑了。” 高其拿出一串还有余温的烤鱿鱼,反驳他:“那是你们没挑着时间去,就半天的时间那哪能玩尽兴啊!” “这鱿鱼烤得不赖啊……” 顾盛廷恨不得揣他两脚,“刚还吵着不想要的是谁?” 高其往后退了两步,对他们说:“等高考完,我带你们去我们那儿的泉水农庄,玩一整天都不够瘾的。” “对啊,你们临安那边不是有很多农庄吗?和这边的有差吗?” 像顾盛廷这种从小生活在大都市的公子哥,偶尔心血来潮对田园生活十分向往。 而叶一竹却捕捉到什么,“你是临安人?” 没等高其回答,顾盛廷就歪头朝她笑笑,拉她的手,“到时候咱们可以去那玩,狠狠敲老高一笔。” 高其自信满满,甩着手里的签子对俩人说:“没问题啊,你们要来我就尽地主之谊。临安说别的比不过大重,可玩的地方还挺多。” 说起临安,高其话痨的毛病又犯了。顾盛廷听得不耐烦,好几次朝他使眼色这哥们儿也视若无睹。最后他忍无可忍直接下逐客令:“行了行了,玩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规划,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就你这样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啊。” 高其直接上去就给顾盛廷两拳,“顾总都发话了,我还不得滚吗?” “去你妈的!”顾盛廷笑着抬手要打回去。 心事 叶一竹在旁边看戏,在外面站久了有些冒汗,她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里面就只穿了件浅色的短袖,胸前两点若隐若现。 顾盛廷抿抿嘴,拉她站到身前来,头往她胸口蹭,轻声细语:“想我没?” 他一身烧烤和烟味,鞋和裤子也脏兮兮的,她不让他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下田了。” 他一肚子气和委屈,从农庄回来后连洗澡都顾不上,怕东西凉了赶紧送过来给她。“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说你没吃饭,又懒得下楼,我屁颠屁颠给你送吃的来,你连抱一下都不让。”他黑脸坐回车上,插上钥匙就要走。 叶一竹咬了咬唇,“别生气嘛,我的错好吧,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洗澡。” 他板着个脸,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最后,她坐到车上,吃他带回来的东西。水果捞是山上现摘的果子做的,入口甘甜,他知道她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所以把那些油的腻的东西统统分给了高其。 他蹲在楼梯口抽烟,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干着自己的事,却也觉得夜晚充实又安宁。 “我怎么记得高其家不是在城东区吗,怎么又是临安的了?” 顾盛廷抖了抖烟灰,说:“他小学之前都是在临安生活,后来他爸来大重工作,他就来大重上学了。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大重,可他妈还有爷爷奶奶都还在临安,所以过年过节也会回去。” 叶一竹点点头,又听到他问:“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不知不觉她把一盒水果捞都吃完了,合上盖子,“好奇嘛,认识他这么久都不知道他是临安人。” 他抽完最后一口,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盒子,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的,咱们学校很多周边城市和县里的人。” 他们手牵手一起去扔垃圾,哪怕只有一小段距离,可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乐在其中。 现在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顾盛廷每次说要来找她,她就算再懒得下床,也会为了他换衣服下来。 “对了,今天你练习口语没有?” 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泰然处之。虽然不想她去美国,但还是会担心她考试会不会紧张啊、发挥失常啊。 以前每个周日下午,他们都会去咖啡馆,他复习理综,她学习英语。有时候他会充当考官,模拟情景,让她练习口语,到时候不至于太紧张。 她像个顺从听话的好学生,老老实实汇报自己的学习任务。本来他还想陪她再练习一下,可谁知道方敏丽到他宿舍搞突击检查。 紧赶慢赶回到宿舍,一推门就看到坐在客厅的方敏丽,他那两个舍友规规矩矩站在旁边陪笑,看到顾盛廷回来,他们如蒙大赦。 “妈,你以为是在你们公司给员工开会啊。”他边脱衣服边往房间走去,一开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就连被子都被整整齐齐重新铺了一遍。他没忍住自己的脾气,“妈,我都说了多少遍,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你这一弄,我到时候又该找不到东西了。” 方敏丽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尤其响,缓慢走近,问他今天下午又去哪里野了。 “不是跟你说了吗,和程褚他们去农庄。” 他拿上毛巾要去洗澡,问:“大半夜的你搞什么突袭?没事你就赶紧回去吧,你在这我们几个大男生都不自在。” “你要早点回来我不就能早点回去了?” 精明干练的女强人总是有令人生畏的气场,顾盛廷不想和她吵,就只能烦躁捋自己的头发。 “给你拿了点水果坚果,还有进口牛奶,马上就五月了,你们五一也没有假期了吧?” 顾盛廷心不在焉闷闷哼了声,给手机充上电,在方敏丽眼皮子底下给叶一竹发了条消息。他准备去厕所的时候,方敏丽眼神犀利瞥了眼放在角落里的快递。 “那是谁的?” “我的啊。”他想都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觉得莫名其妙。 “你买的裙子啊,准备送给谁啊?” 房间一下子陷入沉默,顾盛廷心神微动,忽然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到床上,自己也坐下来。 “妈,你累不累啊?” 方敏丽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波澜不惊,居高临下用尖锐的眼神看他,“我倒想问问你累不累?都什么时候了,每天忙着学习、考试、补课,还有时间和女孩子调情。” 他沉着脸,尽是不服训的偏执,始终不愿和她对视。 “上千块的裙子,顾盛廷你还真是出手阔绰啊!”方敏丽语气轻飘飘,阴阳怪气嘲讽:“追到手没有啊?要是我,别人也随随便便送件名牌给我,我肯定就答应了。” 顾盛廷压抑着心底窜动的火苗站起来,方敏丽只到他肩膀,气势瞬间被压低不少。“妈,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家有点小钱。” 没等方敏丽反应过来,他就拎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指着床底的鞋盒,说:“这些都是她送的,我还礼,两个人你来我往,心甘情愿,没什么不妥的吧。” 方敏丽忍无可忍,“是不是那个女孩?” 顾盛廷没有说话,冷淡转身,吹了两声口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 “第一次见他,是开学报道第一天,老师念到他的名字,他正好踩点从后门蹿进来。明明都已经迟到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十分从容,理直气壮地举手。全班都转头看他,同样也差点迟到的她气喘吁吁扭头,不到两秒,她的心就跳得越来越快。 老师让他找个座位坐下,他就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他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刚从烈日火烤下走进来,身上却很清爽,电风扇送过来的风夹杂着淡淡香气,将她包围。” …… “你也迟到了所以才坐后面吗?”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搭话。低沉带些痞气的嗓音穿过她沉重的脑袋,悠悠撞进心房。他言语没有生疏,也丝毫不客气,仿佛两人是认识许久的熟人。 她甚至不敢正眼看他的样子,只记得他吊儿郎当走进来那一刻,惊鸿一瞥。 他们同桌不过一个小时。入学大扫除时他就开溜了,全班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被老师临时委派的负责人在本子上记下他的名字。 放学时,班主任就已经把座位重新排好,要求明天正式开学时按照这个座位入座。人人争先恐后去查看自己的座位,看到自己名字旁边是个陌生的名字,她有些许失落。 第二天他又迟到了。升旗和开学典礼结束后,她回到班里,看到自己座位旁边的他正在狼吞虎咽吃包子。 她心头狂跳,却很清楚,他应该不知道座位重排了。而她被分到的座位,刚好是昨天她落座的地方。 人陆陆续续回来,她还没来得及走过去提醒他,她的新同桌,也就是那个记了他名字的班委就走过去敲桌角。 他抬起眼,满脸戾气不耐烦。 “你昨天就早退,今天又迟到,还坐到别人的座位上。” 她走过去,他突然指着她,用强硬的语气仿佛宣誓主权,“我昨天就和她坐一起啊,怎么就成你座位了。” 大家都在一旁看热闹,班委不屑笑了声。 她小声提醒他,“班主任排了新座位,你的位子在第二组第三桌。” 他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冷脸对班委说:“我今天就坐这里了,怎么着吧?” 所有人都愣了愣,这下子换作班委难堪了,他却仗着自己有权,又有他的把柄,依旧嚣张。 他最后一点耐心似乎也被耗光,懒散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脚把凳子踢进去。 女生都围在旁边窃窃私语。毕竟,他很亮眼,从昨天开始,他就已经成为全班女生花痴的对象。 他今天老老实实穿了校服,整个人干净又清爽,没发脾气前,是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 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最后班主任来了。 老师问班委:“你怎么知道他没劳动。” 她听到自己有些颤抖却坚定的声音:“老师,他没有早退,昨天他和我一组,我们擦了玻璃。” 后来,他对她说,他根本没把老师和那个仗势欺人的小人放在眼里。他也说,这是她第一次帮他逃过一劫。 …… “水中的鱼”再次更新,就变成了这样的形式。 这是高一下学期,那时候好像流行在论坛里创作。她像在写小说,又像在写自己。 * 五一前他们迎来高考前倒数第二场全区模拟大考。当低年级正在欢呼准备迎接假期时,高三学生已经习以为常进入补课状态。 收假回来的运动会他们被取消参与资格,这引起了许多反抗和不满的声音。 “能有什么办法,上一届没考好,现在学校可劲抓我们呢。”方哲州一脸生无可恋。不知道谁说了句“都怪上一届的人”,引起了大家激烈反响。 “就是就是,就连成博宇这种清北班的种子选手都考砸了,去年高考整体能不砸吗。” 有人冷笑一声:“我看今年还得砸,他不是又谈恋爱了嘛,还是他们复读班的女生。” “这你们都不知道,消息也太闭塞了吧……” 终于,迟早要传开的消息还是来到了本部这边。 宁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窥窃自己,那颗原本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的心再次被取出来反复鞭挞。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捧起几本书拼命带着最后一点骄傲落荒而逃去自习室找叶一竹。 上楼梯的时候,猝不及防撞见刚好从楼上下来的成博宇和程婷。 他们依旧没有牵手,并肩走在一起,十足般配养眼,不可言说的默契。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一幕,宁雪觉得自己还是会傻得可笑坚持内心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进退不得,连挪开视线的本能反应都做不到。 成博宇有些怔住,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抬手指了指身后,告诉她:“一竹在里面。” 她苦涩笑笑,胸口泛起巨大酸胀感,手指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抠住书页。“嗯,我就是来找她的。” 原来他们之间,除了沉默就只剩下尴尬了。 程婷似乎不记得她,毕竟她们只在二楼后座有过一面之缘,她仪态大方,嘴边始终挂着微笑,连宣示主权的小动作都不需要展示给别人看。 和他们错身而过后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艰难。 她等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可以得到他哪怕一句解释的身份立场都没有为自己争取到。 就在她忍不住回头的那刻,程婷挽住成博宇的手臂,小鸟依人贴住他。他站得笔直,身形挺拔潇洒,纵容她撒娇。 宁雪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和他认识以来可回忆的一幕幕都成了尖锐的刀刃。 自习室很安静,每个人都在低头争分夺秒,她顾不上自己是否与这里的认真氛围格格不入,失魂落魄走到叶一竹身边。 只需要一个眼神,叶一竹就放下笔,拉她走出去穿过走廊。 一进到厕所,宁雪就放下所有戒备,趴在叶一竹肩头嚎啕大哭。 或许很多年后,她想起今日自己的失态会释然一笑。 可这桩孤注一掷却血本无归的少女情怀,被永远留在了这个蝉鸣渐起的春日黄昏。 帖子(1) 那天之后,他就时常来找她,问她借作业,让她帮忙划掉不交作业的名单。课间他去小卖部买东西吃,回来时会把几样扔到她桌上,什么也不多解释。 班上的女生都很羡慕她,因为她是全班第一个和他熟络起来且交流最多的人。 他有浑然天成的魅力,很快,她也意识到他就是每一个人学生时代都会有的那个校园里风云人物。 有人传他女朋友是外校的,也有人传他正在疯狂追求校花。 而她,莫名其妙却又好像有理有据成为了他花边新闻里一朵不起眼的野花。 虽然流传的范围只在他们的班级。 在旁人眼里,他总是喜欢说话逗她,班级有什么活动,他也总是第一个起哄让她表现。 经常逃值日的他却会在她值日那天刻意留在班里,帮她去倒垃圾。 虽然只有她知道,这些都是他为了答谢自己又帮他混过了晚修检查。 他的课桌上总摆满女生送的饮料零食,别的男生羡慕不已,他却毫不在意,看都不看那些东西一眼全都扔进垃圾桶,有时候还会分发给四周的人,自己一样都不碰。 有时候晚自习结束,她下楼路过无人在意的角落,会撞到他在和很漂亮的女生调情。 打比赛输了,他整个人火气很大,脏话连篇。 他家里很有钱,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几乎从不遵守规矩穿过校服。有人不小心撞坏了他名贵的手表,他就把那人揍了一顿。 最初的惊鸿一瞥和少女心的悸动渐渐演变为畏惧和抗拒。 她也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把他推到她小小世界之外。 在这个班里,他似乎最喜欢招惹她,因此她总怀揣着一颗小鹿乱撞般的心无法拒绝他。 慢慢的,她自以为接触到了另一面的他。 人人都只知道他上课睡觉,课间打游戏,逃课,抄作业,以为他就是不学无术的有钱公子哥。 只有她知道他每次借自己的作业去抄,会挑出里面的错处,臭屁私自替她改答案。 久而久之,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她渐渐敞开心扉。她想,他一定喜欢那些大方又有趣的女孩子。 她主动打赌,赌谁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玩,表现得颇有兴趣。 可事实上,每次都是她输。 第一次月考,他就考了个全班第二。物理是他的拿手科目,更是直接拿了满分。就连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全班朝他投去讶异目光,他却不以为然。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敞着校服,吊儿郎当没个正型靠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眯着眼睛冲她笑。 懒懒阳光落在他清朗的脸上,她的心也被金色暖光包围。 她也冲他笑,竖了个大拇指。 两人如同心照不宣拥有着这个班里仅他们可知的秘密,无声达成了不可言说的默契。 可是就当她好朋友都开始起哄,他和一个学姐交往的消息却铺天盖地席卷整个校园,很快就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亲眼看到那个明媚动人的女生和他手牵手走在校园的那一刻,她的世界灰蒙蒙一片,下了一场没有尽头的雨。 那晚以后,她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发生巨大变化。 可是没有。每到周一,他还是会只找她借作业。有时候她生病请假,他会专门从最后一组绕到她座位,问其他人她怎么没来。 他知道她周末住在舅舅家,也知道她寄人篱下的苦恼和委屈,就提议她到教师公寓租房子。 好不容易说动了舅妈同意给她出钱,让她搬出来,可当时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教师公寓的床位紧张,房东又抬高价格。 一次晚修,班里人都走光了,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座位上哭。 溜出去玩了一晚上的他跑回来拿作业,她懊恼让他撞见了她的狼狈样子。 他坐到她座位前,浑身的酒味和烟味让她感到不适,他察觉到,笑着拿起自己衣服凑上去闻,狗鼻子一样,逗笑她。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并不是不可一世,狂妄暴戾。 他把自己刚买来解酒的奶茶给她喝,当着她的面打电话联系自己的女性朋友,一张嘴好话说尽哄得电话那头笑声连连。随后,他挂掉电话让她放心,价格已经压下来了,比原来便宜了一半。 别人都说,他对每个人都这样,没有边界感。 也听过他在初中的传闻,暧昧对象一个接一个。他们那样的人,游戏人间,都没有真情实意。 其实哪用别人的忠告。 她比谁都知道,那些撩拨到她柔软脆弱心里的一举一动,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因为她时常帮他,和他也算聊得来,撞见过他喝得烂醉还回来拿书包,差点摔下楼梯……他就把她当做了一个可以走近的人。 可是时常,他的一个笑容,一个眼神,还是会让她忍不住期待:他是不是其实对自己也有点意思,又或者,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她经常后悔——那段因为惧怕厌恶他而克制疏远他的时间里,她是不是就此把他推远了。 虽然他依旧好玩、风流事一堆,可是他和那个学姐的恋爱还是破天荒持续了快半年时间。 直到学姐毕业,他们也就此迎来高二分班。 * 秦铭起了个大早,就因为前几天玩游戏输给了齐璐,答应要做她的司机。 其实就算没输掉游戏,秦铭这个司机也是一定要当的。 齐璐是他们学校高二文科班的科花,有一次在操场散步让秦铭撞见了,火速出击。 黄蕴之后,他本来是不想再在市高找女朋友的。可女人吧,就是拥有的时候烦,没有的时候又想要。 再说他身边那群哥们儿,那个不是成双入对的,只有他每天和枯燥题海作斗争。想来想去,他还是更享受和女人做争斗。 于是他直接找到齐璐班上,当晚下了晚自习就约人家去吃夜宵。认识一个星期,就送了人家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当作生日礼物,眼看就要把人拿下,却碰到个五一假期。 齐璐不是本地人,又不用补课,自然要回家。 秦铭索性谎称拉肚子逃了早上的课也要亲自送人去车站。 秦铭顶着张犯罪的脸,这火力,又有几个女生抵挡得住。其实齐璐只是在等他一个正式表白,毕竟自己是女生,哪怕再着急,也总不能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 两人在车站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秦铭一直送她到车上,还陪她坐了十来分钟,直到车子准备发动。 从齐璐那边的车下来回到大厅,秦铭点烟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不经意抬眼,竟然看到许佳安。 他一时没忍住,冲她打了个招呼。 校庆那天他们见过,而且那天她和顾盛廷的事也让秦铭记忆犹新。 可许佳安见到他似乎有些愣住,眼神闪躲,可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秦铭以为她不记得自己,极大受挫。 “我是叶一竹和顾盛廷的朋友秦铭,你们学校校庆那天我们见过的。” 许佳安见他急于解释的样子,有些好笑,“我记得你。” 秦铭松了口气,两人间又陷入尴尬。他摸着后脑勺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到她手上的行李箱。 “你们不是也要补课吗?这是去哪儿潇洒?” 许佳安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有些无奈,迟疑了几秒才说:“我请假了,高考前回趟家。” 秦铭拖着长音恍然大悟,“你不是大重人啊。” 她笑笑,没有说话,反问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学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齐璐就隔着一段距离叫他。 “怎么不上车呢,车都走了。”他有些着急,冲她挥手。 齐璐走过来用警戒的目光打量许佳安。许佳安瞬间就懂了,脸有些热,干笑两声。 秦铭很懂得处理这些事情,连忙和齐璐介绍:“这是我朋友的同学。” 见齐璐还是目光尖锐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许佳安对秦铭说:“那我先走了。” “拜拜。” 秦铭一直目送着许佳安离开,齐璐终于忍不住冲他撒娇:“你这么想送她,去就好了!” 他按住她的手,说:“宝贝,你帮我看看,她上的是不是去临安的车。” 齐璐被他这一声宝贝喊得头昏心跳,却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他似乎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拉她的手,问她怎么不上车。 “看到你和别的女生说话,我哪还敢走!” 她赌气的样子还真挺可爱,看得秦铭心都软了。“小醋包。不过你真觉得我会喜欢她那样的?” 齐璐又看了眼许佳安离开的方向,咬牙切齿:“那说不准。她长得的确不错,而且说话柔声细语的,你们男生不就对这款没有抵抗力。” 秦铭哭笑不得,举手投降,“我的姑奶奶,你可真冤枉我了,我这现在眼里可就只有你。” 甜言蜜语说得齐璐小脸一红,她嘟着两半粉嫩的唇,小声问:“那以后人家问我,你和秦铭……” 没等齐璐说完,秦铭就打断她的话:“你说那是我男朋友,羡慕吧。” 齐璐又羞又喜,胸口小鹿乱撞。 又陪她上了下一辆车,秦铭才走出车站,拨通了叶一竹的电话。 她请假在家准备一周后的考试,电话响了没几声,秦铭就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嗓音。 “哟,起挺早啊。昨晚的小说又没少看吧。” 他调侃她。 “有事说事。” “你猜我在车站看着谁了?” “大早上你在车站?” 她的关注点完全偏离,秦铭啧了一声,知道她在玩欲擒故纵,也甘愿着她的道。 “我他妈看到许佳安了,她上了去临安的车。” 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秦铭叫了她一声,她才开口:“知道了。” “一竹,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朗了,但我还是觉得你先把考试放在第一位,至于其他的,反正已经知道是谁,不急这一时。” 她又许久没有回音。很多时候,她都让人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挂了……” “别挂啊,好歹有个人给你出谋划策也行。” 她轻轻笑着:“看到点好东西。” 那篇在论坛上连载的“小说”,自从写到分班,中间就断更了很久,直到去年晚秋。 * 在深夜繁华的小店再次碰到他,他和一个漂亮的女生从车上下来,手挽手,冷风中他们紧紧靠在一起。 他经常光临这家店,从前还打包过这里的东西回去,分了一点给她。入口酥脆。她问他,大晚上还有什么地方卖油条? 他很得意地笑,告诉她那家店的地址,说,以后去报我的名字,可以不用排队。 她说自己不信,可却知道他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也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家店的地址。 曾经也幻想过是他带着她来。 眼前的过往浮光一点点散开,她看到他带着那个女孩径直走到摊铺前,一直臭脸的老板娘看到他们露出惊喜笑容,热情招待他们。 他拿起篮筐,细心询问女孩要吃什么。女孩每指一样,他就伸手去夹。老板娘似乎也认得那个女孩,同他们相谈甚欢。 几度的夜晚,女孩只穿了一条黑色裙子,细长的双腿踩着金光闪闪的小皮鞋,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藏在浓密顺滑的长发里,披着他的外套,先进去里面避寒。 她站在队伍的最末端,隐于黑暗中默默注视着那对般配的身影。 是的,他又谈朋友了。 这次的对象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是个在学校平平无奇,却喜欢泡吧惹事的女孩。与过往他喜欢的类型不同,女孩一股冷冽气质,高傲又自满。但和他一样,目中无人。 他们从认识开始,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可突然之间,他们就在一起了。 女孩成了大家的眼中钉,可女孩自己却毫不在意,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成为她的保护伞。还有传闻,他为了她打架,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受到大过处分。旁人指指点点,他却毫不在意,乐在其中。 他们成了这个校园里最受人瞩目的情侣。 而她,再一次成为他游戏人间的旁观客。 那天晚上,她们宿舍的人心血来潮,想疯狂一次,于是大半夜出来吃觅食。 她提议来这里,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荒谬私心。 在午夜街头碰到他,说来奇怪,她乐在其中的试图用这种让他眼前一亮的方式让他注意到自己。 就像有一次,他看到她穿着黑色漏脐装,化着小烟熏妆出现在网吧,眼神诧异,还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她想,他应该会更喜欢看到不是循规蹈矩的她。这种差异感,能够让他惊喜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们都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就是靠这样的魅力钓到了他。 突然,他把烟含进嘴里,精准无误扭头在队伍里找到她,拿起手机冲她挥了挥手。 大概上帝都不会知道那一刻的她脸红心跳到快要窒息的程度。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 她又回到了那年夏天,面对他的主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笨得像头猪。 周围的朋友起哄,推搡着让她看手机,嚷嚷着他肯定是给她发消息了。 她战战兢兢,却又满怀希望抬眼看着他。他没有任何不耐烦,猩红色的火光将他的五官勾勒分明。 已经不记得分班之后,他们有多久没有联系。他早就换了头像,她点进那个自己偷偷看了无数遍的头像,看到他发的消息:你们要什么,我一起帮忙买了,这大冷天的。 颤抖着打字,把朋友们的需求都告诉他,他没有再回复。 隔着一段距离,他对着手机和负责装东西的人沟通,认真严肃像在做题。 朋友们在旁边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她脑袋发懵,也不记得了。 她鬼使神差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和他说:谢谢,麻烦你了。 他把东西递给她,怕她闻到烟味,侧身把还剩下大半截的烟掐灭。 “这大冷天的,你们也出来吃宵夜?” 她点点头,说以前吃过一次就忘不掉了,却一直没机会来。 他笑:“是我带给你吃的那次吧。” 他都还记得。 一颗心扑通乱闯,冷风呼呼刮着,她却出了一身汗。 “太冷了,我跟老板娘求情,给你们留了个里边的座位。” 她循声望去,有些失落,周围只有一张正在收拾的座,恰好够容纳她们朋友四个。最后他还说,这里的冰豆浆喝起来才有味道,所以擅自做主给她们换了冰豆浆。 除了点头,她什么话都不会说。他盯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子,笑说:“逗你玩的,大冷天的谁还会喝冰豆浆啊。” 她怔住,脱口而出骂他有病,就知道逗人开心。 好像找回了一些曾经相处的感觉。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却让她失了眠。 全程他都没提到那个女孩,好像今晚存在的只有他们的偶然相遇。她的朋友都说,他对你绝对有好感,只不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一直游荡在自己金光璀璨的地界,她进不去,他也懒得出来。 有人却说他一直都这么花心,把像她们这种人当备胎。 她的心情很复杂,想起每一次她在酒吧遭人为难,如果他在,就一定会出面替她解围。在酒吧,他会装作不认识她,以免她尴尬;在学校,他也会像从来不知道她去那种地方打工,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约定的秘密,只有彼此知道。 她总会觉得,于他而言,她是不一样的存在。他从来没有冲她发过脾气,没有在她面前展示过暴戾、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连脏话都没说过一句。 于是,她没有尊严的幻想着、期待着:会不会下一个就是自己。 很可耻,做备胎她也愿意,能成为他的暧昧对象,她更疯狂想要尖叫。 她固执认为,只要她表现得不那么乖,不那么循规蹈矩,就可以真的走进他的世界。 * 托福考试结束后,叶一竹没有直接回学校上课,而是去了趟市高。 秦铭和齐璐还是在热恋期,两个人跟连体婴儿一样,就连秦铭说要出来给朋友送车钥匙,齐璐都要跟着来。 “一竹姐好。” 小女生一口糯米音叫她,可眼神里却充满戒备和好奇。 叶一竹习以为常,从前黄蕴也是用这种眼神看她。可以说,秦铭每一个交往过的女生,一开始总是会对她抱着强烈的戒备心。 拿到车钥匙,秦铭提醒她这是新车,让她悠着点开。她摆了摆手,“周振柯的微信号记得发给我。” 还没找到秦铭的车,她就收到了秦铭的消息。 以前她在二楼后座加过周振柯的微信号,后来没联系就把他删了。 显示所在地已经为澳大利亚,听秦铭他们说,他在南半球过得潇潇洒洒,还泡了个洋妞。 申请发过去了,叶一竹就把手机扔进包里。 这个时间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人烟罕至,她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初中常去的咖啡店。 好几年没来,这家店重新装修,可点了喜欢的咖啡和蛋糕,入口却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整个咖啡店只有她一个顾客,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不烈不柔的阳光刚刚好照落在桌子上的盆栽。 舒缓的英文歌让人心生安稳。 她像已经经历完所有磨难,提前开始悠哉享受苦后甘甜。 拿出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 原来她的申请一发过去,那边就点了同意。 “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网名和头像。” “怎么样,我记忆力不错吧。” 叶一竹冷冷发笑,点了个微笑的表情发过去,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厌恶。 那边秒回了个害怕的表情。 她还在打字,周振柯似乎也没有耐性陪她玩这一套,直接拿英文问候她:有屁放快。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莫然的事的?” 消息一发出去,那边就立马回了一排的微笑表情,让她刚咽下去的咖啡险些喷出来。 “大姐,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事,我真是没空奉陪,看到那个女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 不做人事的他却把自己描绘成受害者,好像是莫然毁了他的人生。 叶一竹慢悠悠挑了口蛋糕,又开始打字。 “那许佳安这个名字呢?” 她放下手机,目光却始终逗留在屏幕顶端。 正在输入几个字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再没有动静。 梅子在舌尖缓缓化开,泛出的酸味逐渐盖过奶油的甜味。过了大概半分钟,她的手机就疯狂震动,在寂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周振柯还是和以前一样,沉不住气,自私又怯懦。 叶一竹胸有成竹,用叉子挑着盘子里的蛋糕胚,“难道该有人跟我说什么吗?” 那边哑然,许久都没有再出声。最后他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警告她:“叶一竹,我现在人已经不在国内了,把事情闹大,什么污言秽语也影响不了我。” 她轻蔑笑出声:“周振柯,要有人想搞你,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我。” “呵呵,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再坏,也不会吃窝边草,去招惹顾盛廷的兄弟。” 说完,她把叉子随手扔到一旁,发出一声脆响。 帖子(2) “和朋友一起去看他男朋友的球赛,朋友中途去买水,她男朋友走过来问我要联系方式,言语轻佻,我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论坛其实就已经没落了,之前“水中的鱼”发出来成篇成篇的文字也没有多少评论。可是她发布这一条问题之后,底下却招来不少回应。 有人看热闹,让她自报家门,说出真实姓名,好让大家都避雷;有人真情实感,说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并给她建议;有人骂她是故意写这些东西出来博眼球,展现自己多有魅力。 “翻看了一下这位同学之前的动态,不管是在写小说还是在写自己,纯属得了臆想症,还想破坏人家的感情等男主角来找你当下一个备胎,笑死人了。还故意把这件事写出来,是要彰显自己多有魅力吗?能让浪子回头的魅力?能让别人男朋友也看上的魅力?” …… 大概是争议太多,“水中的鱼”并没有回复任何一条评论,既没有感谢为她筹谋划策的人,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痕迹。 并且就是在这篇动态之后,她更改了id,只有一个逗号。在散布莫然的私事时,用的就是逗号这个id。 这条动态很短,叶一竹浏览时险些错过。可正因为这条动态,又让叶一竹的心开始摇摆。 和许佳安关系好还有男朋友的人,叶一竹已知的只有莫然,而依叶一竹对周振柯的了解,他也的确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叶一竹试图寻找许佳安是如何得知莫然家庭背景甚至是陈金生这个人的存在,可她翻遍了她的动态,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排除莫然亲口告诉她的可能,只剩下一种可能——像叶一竹一样,是亲眼所见。 可那篇动态上千字,洋洋洒洒,就差连莫然家里有几条猪都说出来了。 秦铭又帮她查了一下莫然老家的地理位置,却发现,通往临安的车一定会经过她们那个镇下车的地方。 会不会就是这样,许佳安发现了莫然并不是城里人。 可陈金生呢?甚至连莫然怀孕后和周振柯撕破脸的细节,“逗号”的文章中都描述得很详细。排除掉周振柯本人亲自出来散播这些会让自己名声尽毁的东西,就只剩下他们情侣中有一个人把事情告诉了第三个人的可能。 许佳安平时不怎么打扮就很漂亮,任何时候说话都柔声细语,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脸颊的两个梨涡更是迷人。 周振柯在语音电话那头吐了口烟圈,不打算再兜圈子。 “是,我看上许佳安了。清纯可人的小白花,哪个男人看了都激起保护欲。” 叶一竹听到他的后半句话,直犯恶心:“打住,我没兴趣听你出轨的细节。” 周振柯不怒反笑:“是嘛,我还以为你挺感兴趣的。毕竟我怎么听说,你家顾盛廷和她走得挺近,人家俩高一就同班了吧?” “就算他们是青梅竹马,现在和顾盛廷在一起的人也是我呀。” 周振柯心悦诚服,认栽:“行,叶姐不愧是叶姐。” “那我就不跟你绕来绕去的了,你说莫然的事不是你透露出去的,我信。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凭什么你问什么我就得回答什么?我回答你的问题能得到什么好处?” 叶一竹勾起嘴角,轻轻搅动着还冒热气的咖啡,鼻端萦绕浓郁的焦糖气味。 “周振柯,山不转水转,这个世界这么小,说不定未来某一天,我们就重逢了呢。” 电话那头传来爆笑,叶一竹不动声色忍受着他的笑声。 “一竹啊,我还是后悔,当年在二楼后座我怎么就没把你拿下。” “算了吧,我可不想你给我戴绿帽,更不想你去祸害我朋友。” 那边平静下来,轻蔑开口:“别把我说得这么卑鄙,许佳安要是没有那个心,大可不必理我。” 他叹了口气,像是喝了很大一口的纯净水,把嗓子润得彻底了,才慢悠悠开口:“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和莫然那天是酒后乱性,她喝醉了,趁着我也喝醉了,就干脆不吐不快,以为我可以接受她一穷二白的家世。” 他无情嘲笑:“可笑,我本来就是和她玩玩,她还觉得我是真心的。和我说她从小生活有多惨,以为我会可怜她,对她更好。” “然后你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许佳安?” “是啊,她们不是好朋友嘛,我以为许佳安本来就知道来着,就找她吐槽了两句。” 叶一竹沉默了片刻,又问:“那陈金生……” 他打断她的话:“你说那个变态啊?嗬,那我的确是事发之后和你们一样才从网上那个爆料帖知道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了吗?” “我和莫然有过节,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还有陈金生的事,我亲眼看见过莫然和他在一起。” 周振柯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发怒。 “所以她一直觉得,那篇帖子是我写的,是我要害她在一中彻底呆不下去。” 周振柯有些幸灾乐祸,“难道不是吗?如果是我,这样的怀疑合情合理啊。” 早就猜到他会落井下石,所以叶一竹也并打算和他多费口舌。可聊到这个地步,周振柯倒来了兴趣,“所以呢,你怀疑是许佳安?” “不是你的话,那就是许佳安了。” 他好笑出声:“说真的,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会怀疑到老子头上。我虽然看不上她,但我没有你们女的这么无聊。而且爆出那些丑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子又不是智障,没工夫干那些事。” 太阳开始西斜,咖啡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叶一竹望着桌上半杯冷掉的咖啡出神,突然振起来的手机让她眼中渐渐聚拢的光瞬间变散。 这段时间准备考试的事,她都没去学校,更别提和顾盛廷见面。他倒也安分,除了每天两个早晚安,其余时间也没有出现打扰她。 “在咖啡馆呢,要不我过去找你?” 她走到前台买单,说:“在七中这边的咖啡馆,太远了。” 可他还是坚持过来找她。 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晚高峰的马路上全是身穿七中校服的学生。他们年轻、朝气、稚嫩,走在薄金铺陈的康庄大道上,无畏无惧。 走到一个公交车站,看到对面街角聚集着七八个人,和那些淳朴单纯的学生不同,他们的校服拆下了松紧带,原本肥厚的校裤也束成小脚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吞云吐雾,谈笑风生,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狂妄。 透过车水马龙看自己曾经历过的轻狂岁月,叶一竹不知道是该缅怀还是追忆。 只是恍然,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再一抬眼,就看到车流中多出一抹熟悉的黑色。隔着一段十字马路,顾盛廷随着巨大的车流在等红绿灯。 夕阳从背后照射过来,松散软乱的头发透过层层光束,少年闲散慵懒,目光深沉,嘴角却有捉摸不定的笑意,将她锁定为这山川人海中的唯一目标。 她明明刚从考场出来,却没有任何邋遢疲倦,反而焕发光彩。穿着他送给她的那条裙子,在晚春初夏的街头等着他。 嫩绿色为主调,纯白为装饰的法式裙摆在微风中徐徐摆动,她抿着薄唇,用细长的手拨开零落的黑发,美得静谧如画,像是公主在耐心等待风尘仆仆迟来的骑士。 把车摆停在她面前,他内心的愤懑不平、狂躁冲动一下子就软成西山的云彩。 “你到底是去考试,还是去约会了。” 她把身上的小ck包拿下来伸到他面前,妩媚一笑:“现在可不就是在约会吗?” 她说自己突然想吃麦当劳,他说这还不简单,两人就买了麦当劳和咖啡,准备赶回学校吃。 到了校门口,顾盛廷跑去对面小商店买烟,叶一竹就提着东西站路边等他。 临近晚自习,人人都匆忙慌张往回赶。放眼望去,校门口全是千篇一律的白色校服,她站在人群中,高挑靓丽。 车上的刘圻梅认出她身上那条裙子,摇下车窗,注视她许久。 她撩头发的时候不经意转头,认出了他们家那辆玛莎拉蒂。 两道目光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交汇,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的轨道被放大、延迟,西山上还露出半截火圈的夕阳仿佛一下子隐于重重云雾之后,再也找不到踪迹。 顾盛廷发来消息,让她直接到校门口。 放下手机后,叶一竹没有再回头,迈着平稳的步伐逐渐消失在慌忙的人群中。 穿着裙子走进校园,自然会引来不少侧目,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将精心装扮的另一面的自己展露在众人面前。 能感受到各种眼光恨不得在她的背后凿出个洞。惊艳、妒忌、赞叹、讶异……她像是最后一次出现,要让众人记住她最绚烂的惊鸿一刻。 只是还好,还有宁雪陪她。 宁雪虽然是艺术生,却也只有在校庆这种级别的晚会上才会精心装扮,惊艳众人。 她们的确是约定好今天穿上新裙子,化上妆,披头散发,搭乘夏天最早一班列车,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校园里毫无顾忌做自己想做的事。 最后一节晚修,她们跑去操场照相,脱掉脚上的鞋,赤脚在散发着灼人气味的塑胶跑道上散步。 夜幕泛光,山头冒出许多星子,宁雪问她:“去了美国还会回来吗?” “当然。” “一竹,他们都觉得你目中无人,高傲又自满。只有我,羡慕你。” 叶一竹觉得有些热,随手把头发扎起来,笑了笑。 “我也羡慕你,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宁雪也学会了坦然,学会自嘲,“可是偏偏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原来亲口说出心底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他们马上就要站在人生分别的岔路口,那些可以释怀的、值得记住的、需要忘记的,或许都会在许多年后,某个像今天一样的另一个繁星夜里被或深或浅地记起。 那些真挚与虚假、热情与羞涩、冲动与温柔,如今想起来,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么遥远又真切。 “那么多人不喜欢我,他却偏偏喜欢我。” 有那么一瞬间,宁雪竟然有些分不清叶一竹这句话里到底承载的是开心还是负担。 “幸运的是,你也刚好喜欢他,这不就够了。” 可是她从来都不是能够安心享受一段甜蜜安稳的人,好像每一段握在手里的幸福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她亲手揭开那道不完美的瑕疵甚至是巨大缺口。 她的家庭是这样,她的情窦初开是这样,与任心的友情是这样。 亲眼看到叶集扬和刘圻梅签下离婚协议,在民政局等着他们出来,她就要选择和谁走。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这样清醒。 她下了车,自己坐地铁悠悠晃晃,知道了孤独是人生常态。 * 在KTV撞见他,他拦下她,一眼就看出来她喝了酒。 他责备她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端酒有多危险。 她内心敏感又自卑、脆弱又好强,说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他眼中的疼惜和怜爱,让她卸下所有防备。她质问学校有关她的谣言是不是他女朋友散播的,他沉默不语。 看出他的纠结和迟疑,她不愿为难他。 那天晚上,他陪她在ktv呆到第二天凌晨下班。她第一次坐上他那辆载过很多女孩的车,吹着冷风,却没有勇气去搂他的腰。 在平缓车速中她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他分手的那段时间,看到他意志消沉,她主动找过他,表达歉意:因为自己害得他和女朋友吵架分手。他对她说,不怪她,是他自己提的分手,原本只是气话,想试探对方是否会挽留。 可当对方不予回应同意的时候,他的心也就死了。 她想尽办法和他在各种场所遇见,网吧、酒吧……有时候见她一个人,他会带她在身边,他身边的人对她言语轻佻,他总是冷脸挡在她身前,警告那些人:她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女孩。 可那晚,他去了普通人很难找到的私人会所。只错过一晚,第二天她就听到了他和前女友复合的消息。有人说,是那个女孩找到私人会所,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他复合。 他向来心软,可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心软一次。她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 爱久了,就会变成恨了。 明明在醉酒的时候,他说和她在一起很累,可是醒来还是会心甘情愿受她的伤害。 难道就因为那个女孩和他是一类人,所以她作为“乖乖女”才永远没有机会吗?” * 没有一个评论,动态像是设置了私密。 叶一竹时常会在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和顾盛廷经历这么多,走到一起,那么痴情怨女的角色会不会变成是自己。 其实她早该想明白:一个人为了喜欢另一个人,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 哪怕是许佳安——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安安分分的优等生。 只是叶一竹想不到,她喜欢顾盛廷到这种程度,恨自己到这种地步。 从看她的文字开始,叶一竹就心神不宁,好像随时会有乌云坠下,从她世界里夺走什么。可秦铭却安慰开导她:“这些文字她发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只不过这两年学校论坛没落了,没人关注到她邪恶扭曲的心思。你只不过是晚了一些看她公开的东西,又不是日记,别这么圣母心好嘛……” 秦铭只知道她害怕她是在偷窥别人隐私。 时间久了,是真的会连对错都难以分辨的。 又或者,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对错。 她曾经信誓旦旦对陈金生说,包根究底也要找出幕后黑手。 许佳安恨她抢走顾盛廷,她却也恨许佳安费尽心思陷害自己却功成身退。 为了找到“凶手”,她又一次经历虎口。 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一个真相,然后把真相公之于众吗? 可临门一脚,她却突然迟疑,生怕在掀开真相的那刻,把自己也葬送了。 就像看到那句“他明明在醉酒的时候说和她在一起很累,可是醒来还是会心甘情愿受她的伤害”时那样茫然惆怅。 她放下尊严满城找他,看到他喝得烂醉,她的心又软得一塌糊涂,以为他就真的是因为和她分手要死要活。 可这期间,她看不到他接受了另一个女孩刻意营造的偶遇,在创造了他和她缘分的场所坐到天光。 为了不错过所谓的爱情,她所付出的一切,落在旁人眼里却成为“狐狸精”“死皮赖脸”的代名词。 他却也以为对于这漫天流言,她可以做到不听不问不闻。 可如今想起来,她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就连她一直不放在心上的“情敌”,都明目张胆入侵,她却还在高高自满。 也许顾盛廷说得是对的。 是她堕入温柔乡太久,忘记了他原本是怎样一个人。 她怎么就能奢望自己是救世主,因为和他经历过生死,就认定他会改掉本性。 某一刻叶一竹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这段来得莫名其妙的感情,像恶心的狗仔队一样,只守着、等着她成为他游戏人间的过去式,然后将无数闪光灯对准她,肆意曝光声名尽毁的她。 她曾经不屑成为的角色,却有那么多人等着去扮演。而她如今,好像也乐在其中。 最后 五月最后一个夜晚,大雨将至,天气湿闷到极点。 他们在学校后门的小旅馆纠缠。空调坏掉的单间里,两具年轻的身体裹着被汗浸湿的床单,如蚕蛹拱挺蠕动。距离上一次时间过去太久,反倒助长了顾盛廷的力量,叶一竹几次在他冲撞失去支点。 像是发泄,又像是情难自禁,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手攀住她瘦削的肩头,低吼着挺进。她在他年轻的身体中找到自我,黑暗中,她像溺水的人,胡乱找着他的唇,维持微弱凌乱的呼吸。 有时候她实在承受不住,就会在他背上划上一道道红印,也绝不出声求饶。 低下缓缓退出来的时候,他趴在她柔软的身上,唇齿交融间,他突然微哼一声,搂着她细腻的腰线翻了个身。 没拉好的窗帘漏进来一丝昏黄街灯,正好斜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她伸出颤颤巍巍的指尖抚过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分开双腿,压低在他掌心里酸胀的腰,骑在上面,乌黑浓密的长发将他淹没。 “我要在上面。”她没什么表情,但脸上全是潮红,一抹娇懒。 他伸手拨开眼前的发,卷了一缕在指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确定?” 叶一竹似乎很不满意他轻蔑的语气,抿了抿唇,食指划过他的下颌、喉结,最后久久流连在锁骨上,也不看他,只是抚摸到让他发躁的程度。他眼睛一沉,抓住她的手腕正要说话, 她却突然低头,勾出他的舌,在齿关处不断舔舐。与他每次深入的吻不同,两人此刻如蛇吐弄长舌,又快又准在交锋,耳边很快只剩下模糊的呢喃和水津啧啧嗒嗒的声响,顾盛廷闭上眼睛扶住她捧自己脸的手,陪她玩。 “嗯啊……”下体突然被顶满,瞬间充盈的实感交杂酸痛痒错杂的体验,让人想尖叫。叶一竹突然逃出他反客为主的吮吻,情不自禁挺腰舒展,仰起白皙长颈,在飘扬的长发里似乎看到了极光。 他抬头埋在跳动的乳心里,密密麻麻不厌其烦吻过去,最后含住了那粒樱红,扶住她的腰不停往里耸,顶到最深柔软的地方。叶一竹呼吸一滞,背脊如鱼尾打挺上下振摆,透过床头那条透明镜子看到神情迷离的自己。 她依旧觉得自己在犯罪,在做一件违背本心的事,恐惧、羞耻、失落、空虚但渴望被填满…… 最后,她放弃用指甲去搔抓他,抬起来挡在自己眼前,像抹泪的姿势。 顾盛廷抓住她手,反身再覆压上去,同时咬牙狠狠往前一撞,之后温柔似水地动,轻轻吻她温润的眼睛。 在浴室里,他像饕餮不够的狂徒,在蓬蓬头从后压她到墙上,抬起她一只腿,缓缓挤进去。 她任他扒开双腿,肆意妄为,耳朵和脸颊都泛着热烈的红,源源不断的滚水全都流进耳窝,白气腾腾的雾里,她眼睛都睁不开,视野听力双亡,在终于站不住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摁到他小臂。 一晚上都没说话的他低低笑着含她的耳垂,“你知道吗,去年校运会在校医室我就想这样坐。那时候你做了一个动作,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趴在他的肩头,微微喘息仰头平息,但他好像还在身体里,哪里都在躁烈地跳。 “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顾盛廷一直埋在她颈窝那,不停亲吻,回答她问题时唇也没有离开过。“是,我那时候就像拥有你,满意了吗?” 她被吻得燥热,突然咬了一口他的肩膀,离开时,留下一排密密的牙印。 “你就这么饥渴,非要把我折磨散架……” 他倒吸口凉气,报复咬回去,咬的锁骨。“让你说中了!”然后,一把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打横抱起走到镜子前。 白晃晃的灯光下,两具同样鲜活但又对比明显的身体展露无余,叶一竹的心被劈烈,勾住他脖子急忙将脸埋起来。 他开怀大笑,蹭着她发烫的脸踩过一地毛巾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上。刚要起身,她却抱住他,一双情欲未退的眼睛赤裸裸地在勾引他。 “别闹了,明天还要上课。”他嗓音低沉,比夜黏稠,用手抚摸她细腻光滑的肌肤。 “顾盛廷,你觉不觉得,我们像二十七八岁。” 他忽然偏头吻下去,引得她身体猛地战栗。 “你是说哪方面?” 她痛痒难耐,奋力挣扎,却让他更乐在其中,越发用力吮吸,握住她软瘫在枕边的手,缓缓十指交合。 “你应该庆幸,现在和你做爱的是十八岁的我。十年后,我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体力了。” …… 十年,一个那么遥远的数字。 * 顾盛廷躺回床上的时候,叶一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头看平板。他看了眼时间,随手把手表扔到床头柜,一脚踢开被子,手搭到她小腹上,迷迷糊糊催她睡觉,“你不困啊?” 她没有理会他,过了好久,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突然开口:“你跟我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追过许佳安?” 顾盛廷脸埋在枕头里,闷闷笑了几下,“你不是不管那些流言蜚语吗?”说完,他支手坐起来,朦胧的睡意消失了大半,饶有兴趣盯着她看。 “怎么这会儿这么醋?” 她扭头也就这样盯着他一双总是黑到发亮的眼睛,没什么表情,“我从来没追问过您的过去吧,你那些兄弟不都很羡慕你。” 他忍笑点了两下头,:“那我说了你可别耍性子。” “不敢保证。” 顾盛廷伸手挠了两下蓬松的头发,索性完全坐起来,“我承认,高一开学那会儿我是和她走得挺近,也想过要不要发展一下。” 说话间,他转溜着眼珠子看她,可叶一竹却还是那个表情,没什么波澜。 “可就像你们女的看到帅哥一样是吧,我也就当时觉得她在我们班长得还算漂亮,就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可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和童理在一块儿了。” 还是沉默。 叶一竹的反应让他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索性再摩挲着下巴说:“她高一那会儿文科成绩好,你知道我的,政治历史三十分打底,长篇大论的作业我是真完成不了,但又不能完全不学。所以我就想和她搞好关系,一是想她能给我兜底,二是想让她带带我文科成绩。” “所以你觉得她长得漂亮。” 他自以为解释得足够清楚了,却突然被她问倒。他不是没应付过女生这种死亡问题,却从来没有在叶一竹面前回答过。 她足够潇洒,甚至于足够冷酷,就像那次校庆她能云淡风轻说分手那样。所以在这段关系里,顾盛廷始终觉得患得患失的人是他。 此时此刻,他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去刨析: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没等他说话,叶一竹又开口:“明明知道她对你有意思,你也想过和她发展,现在却还是和她走这么近。” 顾盛廷彻底愣住,欲言又止,来不及分辨她平静语气下暗藏的真实情绪,叶一竹似乎也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冷冷将视线挪回平板。 “行,你要想知道什么,咱们今天就一次说清楚,这觉也别睡了。” 他语气有些急躁,她却无动于衷。 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他突然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他,表情认真:“我知道以前高一那帮人都在传我和她的事,但我真没正儿八经追过她。人家对我什么态度?她也没说过喜欢我,我总不能自恋的说,噢,人家就是喜欢我。” 叶一竹勾了勾嘴角,“那是人家怕你吧。” 顾盛廷愣了愣,才说:“是啊,人家怕我,我和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说了,她也真不是我的菜。” 听到“一个世界”,叶一竹的心莫名突突跳了两下。她问:“那我和你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吗?”他耸耸肩,一头雾水,对她今晚的表现实在反常。 她长久注视他,眼里无声无息升起一层薄薄雾气。顾盛廷胸口隐隐作痛,用额抵住她的,轻声询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我太放纵了……” 她没有拒绝他的亲昵,却始终沉默着。 “你的意思,你只是在利用她吗?” 顾盛廷轻轻皱了皱眉,指腹若有似无摩挲过她的脸,耐心解释:“不能完全这样说,但我想你应该也不想我在你面前说别的女孩的好。但我和她,顶多是朋友,仅此而已。叶一竹,你听懂我意思了吗?” “顾盛廷,你最好别骗我。” 落在脖子上的吻微不可差一顿,她的心也紧跟坠落。可他还是轻轻吻下去,用郑重却笑着的口吻:“好,我们都一样。” “看什么呢?” 叶一竹毫不回避他往平板屏幕上搜寻的目光。 界面上显示的是许佳安“小说系列”的最后一篇。 他从洗手间出来前,她就已经把它们看完了。 “小说啊,你们女生就喜欢看这些东西。”他懒懒躺回去。 她把屏幕摁灭,坐起来把平板和耳机都装好,“小说都来源于现实,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精彩。” 他把手搭在额头上,挡住台灯落下来的光,不以为意:“我觉得恰恰相反。小说是妖魔化、理想化的现实,作者在现实中求而不得的遗憾,都会在文字里描绘圆满。” 身边没有再回应,只剩下细碎杂音,直到他感觉身边突然轻了很多,抬头看她已经整装待发。 他压抑怒火:“干嘛去?” 叶一竹背对着他,语气听不出情绪:“我要回宿舍睡。” 本来都快要睡着的他被彻底激怒,“几点了,你有病啊?” “对啊,我有病,你自己睡吧。” 他喘着粗气,无数脏话堵在舌尖,一拳狠狠砸到床上,低吼一声:“莫名其妙!” 可骂完,他还是起来动作激烈地穿衣服。她试图阻止他:“你睡你的,大半夜的别折腾。” 不咸不淡的语调激得他真是恨不得掐死她,“瞎折腾的到底是谁?你也知道大半夜的,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叶一竹突然停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再动。 顾盛廷三下两下就穿好衣服,戴好表,从她身后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动作粗暴替她把东西全都塞进包里。 大半夜的下去退房,把昏昏欲睡的老板都给吓醒了。中年男人本想调侃小年轻两句,可看两人脸色都不好,也只得悻悻闭嘴。 顾盛廷没有把车开过来,原本想着天一亮就直接从旅馆走个十分钟就可以到校。 凌晨的街道一辆车都没有,他们一前一后,沉默走着。快到巷口时,叶一竹突然停下来,转身抱住他。 顾盛廷全身僵硬,鼻端尽是她头发的清香,心也渐渐融化。 她踮起脚尖去吻他,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天雷勾动地火,一瞬间,他卸下所有情绪,摒弃所有脾气和冷漠,用手扶住她的腰,低下头去就她。 寂静无人的街角,他们在昏黄路灯下,相拥无言。平坦泛光的柏油大道上,月光将交迭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仰头端详他的脸,连额角一颗淡小的痣都在瞳孔里活生生跳跃着。 “就送到这里吧,明天见。”她在笑,这样的笑是她最美最令人心动的致命魅力。 灯光下她的五官有些泛白,披散到肩头的黑发一不留神儿自己松塌下去,她伸手把它们撩走,从他手里接过包包。 顾盛廷不知道自己是被她的美所震慑,还是因为她那句“明天见”而不知所措。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时间好像倒回那个闷燥的夏夜。 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却令人回味无穷的情话。 令他回味到现在。到现在,心仍在悸动。 对峙 下午放学,莫然突然走到叶一竹座位边上,居高临下命令她:“出来一下。” 叶一竹没有立马动作,似乎并不打算听之任之。就在莫然欲再度开口之际,叶一竹把手边的书收到抽屉,眼皮子都不抬,“我听说了,陈金生被捉了。” 站在窗边的人大惊失色,眼神乱撞胡乱扫看周围有没有路过的身影。 两人走到水房角落,正值下午放学,教学楼基本没人,更不会有人路过这里。 莫然开门见山,“是你报的警?” 叶一竹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荒谬笑出声:“被拿刀威胁的是人,损失了钱财的也是我,我还不能报警了?” 莫然有些失控,“既然要报警,为什么当时不报?” 空荡的水房里有回声,叶一竹不紧不慢靠到墙上,“因为我想把你一起送进去。” 莫然所有狰狞的情绪都定在瞬间煞白的脸上,叶一竹轻蔑一笑,第一次用同情的口吻和她说话:“莫然,我见过很多人,她们和你一样,对我抱有很大敌意。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又蠢又贪的人。” 莫然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虚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早就怀疑是我指使陈金生去胁迫你?我不过是想借你的手把他再送进去。”最后几个字。莫然几乎是咬牙挤出来,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成拳。 叶一竹表情漠然,不动声色盯着她,似乎想看清什么。 “是,陈金生出来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他,和他哭诉,在他面前卖惨,我想利用他对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去胁迫你。可我没想到他会这种方式,而且这么顺利就拿到了你的钱。” 最让莫然想不到的是叶一竹真的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她想借刀杀人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我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拿钱给他,也不知道你能拿得出多少。”只是还没有商量计划好,冒险一试。 那天下午,她无意间听到叶一竹和宁雪谈到自己补习英语学费的事,于是她和陈金生就计划把叶一竹那笔高达数十万的学费弄到手。 陈金生怕夜长梦多,莫然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动手。 原本说好的是,她和他四六分,并且如果出了意外,他把责任全揽下来。 莫然十八年的人生里,最信任的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骗了她。 那天早上陈金生带着全额金钱下落不明。 也是在那一刻,莫然才真正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坍塌,变成一片灰。之后每一天,她都活在恐惧、担心、仇恨和后悔之中。 她想报复陈金生,报警抓他,可又怕他供出自己。她每天关注社会新闻,却还是等不到他被抓的消息。 她甚至不知道这对于自己而言是庆幸多一些,还是不甘多一些。 在班里,她也开始害怕碰到叶一竹。 毕竟,她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见识过叶一竹的手段。虽然,她真的恨叶一竹害她在这个学校颜面尽失,想报复她,可她还是无时不刻都在害怕、心虚。 但她平静的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她彻底联系不上陈金生,叶一竹都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后来叶一竹为了备考,经常不来学校,莫然才渐渐彻底放下心。 可时隔这么久之后,昨晚她却突然看到陈金生被抓的新闻。她一晚上都没睡,生怕自己被鸣笛的警车吵醒,被戴上手铐带走。 莫然第一次在叶一竹面前落泪,却不知道这些眼泪里,有多少悔恨。 刚才叶一竹那句“因为我想把你一起送进去”是杀人于无形,吓得她双腿发软,第一次产生了在叶一竹面前低头的念头。 “叶一竹,我现在彻底看清楚了,我玩不过你。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坐牢。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是我改变命运唯一的机会,我不想去坐牢……” “现在说这些,你自己信吗?”叶一竹觉得可笑至极,“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就不要拿出来去说服别人。” 叶一竹厌恶到极点,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的心能黑到什么程度,做人的底线能低到什么程度。 莫然像在深渊中挣扎的人,急忙拉住叶一竹的手:“可是你也害了我啊,你就当那件事你已经出气了。” 叶一竹问她:“你真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 莫然咬着嘴唇,分明还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没等她开口,叶一竹就又说:“无凭无据怀疑到我头上,为此就要你前男友去要我的命。莫然,这样的话,我拿着陈金生的录音去公安局,倒也不过分。” 她话中信息太多,处于高度警惕、敏感中的莫然只捕捉到最能刺激她神经的词语。她早就明白,叶一竹能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她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能够向警方证明她莫然是陈金生的“同谋”。 陈金生不开口,叶一竹也能去开这个口。 莫然松开手,叶一竹身形不动,她一下失去支撑往后跌撞两步。 自从出事后,她真实的一面已经完全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那些名牌衣服、鞋子她穿得极少,就连妆也不化了。 因为一个低保户的农村姑娘,再去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人流对她身体的伤害也肉眼可见,她蜡黄的脸上露出一缕凄凉笑意:“无凭无据?周振柯要面子,陈金生不会上网,而知道我秘密的人,只有你和顾盛廷,你说我无凭无据?我倒是想有凭有据,这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和你作对,为我自己讨回公道。” “那你怎么不怀疑顾盛廷呢?” 叶一竹云淡风轻接起她的话。看着她惊愕的神情,叶一竹摇摇头:“看吧,你就是想和我作对,又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理由。” 一直擅于狡辩的莫然却在此刻失声。她像一个全局的败者,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和方向。 没扭紧的水出口一直滴滴答答在漏水,清晰的脚步声毫无防备闯进来。 许佳安走进来,一抬头就和莫然正面相撞。再看到她面前的人,许佳安拿着水瓶的手停在胸前,不自觉停下脚步,朝莫然使了个眼色。“莫然……” 叶一竹扭头,静静看着一脸警戒和茫然的许佳安。 脑海里涌出无数文字幻化成的情景,它们如此生动、具象,悄无声息撞击着叶一竹的五脏六腑。 许佳安微微皱眉,觉得奇怪。如果是平时,叶一竹肯定不屑于和自己说话,即使是被自己撞见她“欺负”同学。 可就在许佳安装作若无其事去接水或是扭头原路返回的一念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徒然响起:“不用去告诉老师,因为这次,是莫然主动找的我。” 叶一竹又换了方向,又说:“虽然上次她要跳楼前,也是她找的我。” 莫然突然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在心底咆哮出声,快步离开水房。撞到许佳安,却不也回头。 许佳安转身,看到叶一竹还在看着自己,她握紧水瓶,低着头不发一言走到机器面前。 叶一竹也不知道自己想从许佳安身上看出什么来。 明明一切都已经被她看在眼里,她尽在掌握。 空旷的水房里回荡着水流碰撞玻璃瓶的声响,走廊尽头传过一阵嬉笑人声,突然就飘远了,水声也戛然而止。 许佳安往回走时,叶一竹原本只是靠墙的姿势漫不经心换了个方向,她就惊得定住脚步,一脸戒备,语气严肃:“我不知道你又对莫然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但是这是在学校。” 叶一竹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 “你看我干嘛?” 其实许佳安也不是不会说这些话。每一个人,都不是绝对单面的色彩。KTV照片事件之后,叶一竹就看得出来许佳安对她充满哀怨,处处防备。 这种警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 看了她那些文字,叶一竹终于能够体会那种情绪掺杂着什么,以什么为主调。 清丽小巧的脸,纯良可人的外表,可皮囊之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的心。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一种让人想要接近的魅力。许佳安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柔软的外表,让人和她说话时会不自觉放轻语调。 叶一竹曾经也认可许佳安就是这样的存在。 高二刚分班,彼此都还不熟悉的时候,许佳安就在班干竞选中以高票击败另一个女生当选。无论和谁说话,她总是面带微笑,嗓音又细又柔,有人不交作业,她也从来不发脾气,不恃权欺人。 别人总说,女生对女生有与生俱来的敌意。 可在许佳安这里,这个理论并不成立。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 叶一竹也是。她曾经觉得这样的女孩就如同珍宝,和她哪怕短暂的交流相处,自己都会收起所有锋芒,生怕碰碎了这个可爱的女孩。 “大概你就是那种所有男生就算不喜欢也会喜欢的类型。” 许佳安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着叶一竹。 叶一竹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轻飘飘开口:“你是不是希望,莫然现在再去跳一次楼?” 许佳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眉心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叶一竹想看清许佳安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可就算她今天真的跳下去了,该害怕的人也不是我。” 许佳安下意识想离开,可刚抬起脚步,叶一竹突然上前拉住她。她大喊一声,松开手,装满热水的玻璃瓶应声落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水溅到两人的身上,玻璃碎片也散了一地,许佳安高举双手,被吓愣在原地。 这份短暂激荡的后死寂并没有招惹来旁人介入,许佳安怔住全身僵硬,叶一竹则是十分淡然踢拨开脚边的玻璃渣。 相比之下,谁是受恐吓的那一方,一目了然。 不想废话是叶一竹一贯的处事风格,这件事情拖到现在,早到了她的忍耐限度。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莫然和陈金生的事,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又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把这件事往我身上引。” 一连串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质问让许佳安彻底乱了心神,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迅速紧缩,无形压榨她的脏器,心脏被一双无形大手死死抓住。 她毫不回避回望叶一竹,用一种抗拒到底的勇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们同班两年,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我想你却对我很熟悉,熟悉到知道我掌握了莫然的秘密。对吧,水中的鱼?” 够了 许佳安终于无法维持镇定,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 “利用这个好像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挑起莫然对我的恨意;害得莫然名声尽毁,试图在我面前结束她的生命,让我成为那个杀人凶手。”叶一竹自己经历过这么多血雨腥风,可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底依旧凉飕飕的。 “如果那天她跳下去了,你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披着换了一次又一次的id,就真的能够掩盖你想做的事?” 每一个字都如利刃,准确无误扎破许佳安每一根血管神经,“你……你怎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件事害我差点被陈金生夺财又夺命,我根本不会想揪出那篇帖子到底是谁写的。” 许佳安脸色枯白,咬烂嘴唇,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试图对抗:“你查我?” 叶一竹自嘲:“为了查你,我可受了不少罪。被扣上害人跳楼的罪名,又被人拿刀威胁的滋味,你一定没有尝过。” “你想这样害我,真是煞费苦心。” 许佳安身体一晃,踩到了地上碎成渣的玻璃,流沙般的细碎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扩大、放慢。 “我不知道原来这样害人,把我毁了,你喜欢的人就会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吗?” 叶一竹的轻蔑语气让她瞬间变回那个冷漠高傲的模样。 许佳安苦苦维持的防线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的自尊、骄傲,在叶一竹面前微不足道,连同她苦苦藏匿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少女秘密。 “这样羞辱人很有意思?”哽咽腔调显得她可悲又可怜,事到如今,许佳安知道自己在叶一竹面前早被扒了个精光。 喜欢顾盛廷这件事于她而言,本身就个见不得人的秘果。可如今,却被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从心脏里挖出来,扔在地上随意践踏。 叶一竹高高在上,以一种独裁者的姿态,肆虐羞辱她年少赤诚的感情。 两人僵持很久,叶一竹勾了勾嘴角,不知道是想让她清醒,还是让自己清醒。 “觉得我羞辱你?难道时刻幻想别人的男朋友有一天会成为你的男朋友,不是在自取其辱吗?” 叶一竹突然发现自己只要提及这件事,想到那些自我感动又自满的文字——就连其中的标点符号都与顾盛廷这个名字有关,她的心就会隐隐发痛。 “在豆浆店那天,是我先看见的你,并且让顾盛廷帮你们插队。” 许佳安低垂的眼突然抬起来,一脸惊愕。叶一竹毫不回避她的视线,继续说:“还有,我们分手,不是因为你和他独处一室给他擦药。校庆他不和你跳舞,是因为怕我不开心。我是去了私人会所找他,可是是他抱着我哭说不想分手。还有去年在二楼后座,他担心的是我混酒吧的事被学校的人知道……” 叶一竹说了多少件她自己在那篇“小说”里自以为和自己有关,实际上每一件事都是他和她在这段感情中的经历之一,许佳安自己都记不得了。 因为叶一竹每一句话都让她承受着如同凌迟的酷刑。 尤其是那句“他之所以喜欢我,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我在学校是一个样子,在外面是一个样子。就算是,这种新鲜感和吸引力,也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叶一竹说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在她面前彰显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炫耀她的辉煌战果。 无非就是识破了她想要“效仿”她,一次次在校外灯红酒绿的场所制造偶遇;无非就是想要让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并自以为是宣告她的失败。 许佳安忽冷笑一声:“把我那些无人问津的帖子都看完了,还自诩无人能敌。叶一竹,你是我那些文字的唯一看客。” 她“精心加工”过的每一个句子,都诉说着她自己一颗怦然而动的心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人,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全都看完,现在拿到她面前一一寻找漏洞,有力回击。 “你说我自恋也好,不要脸也罢,可那些简单直白的文字,都只不过是在描述我的经历、心境。你也不用和我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因为什么分手、又为什么复合。我如果在意,就不会喜欢他三年。” 许佳安反客为主,脸色一点点恢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莫然的秘密,又怎么知道你知道的吗?” 她忽然抬眼,眉梢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淡然。 这样陌生的面孔,让叶一竹产生一瞬间不真实的错觉。 “好好想想,那次早上你和顾盛廷回学校,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就看到莫然和陈金生了吧。” 叶一竹不由得看向她举起来的手机屏幕。照片上有四个人——那天,她和顾盛廷从警察局回学校,她坐在后座,趴在他背上,侧头望向女生宿舍方向偏僻的一角。天光未大亮,莫然和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形在镜头里都十分模糊。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许佳安就蓦地收手,纤长的手指又在屏幕上划了几下。 “那天早上,我从二楼后座下班回去,在马路对面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 可是当时,她也并不知道莫然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莫然那些所谓的“秘密”。她只是心跳得很快,因为看到顾盛廷,而他的后座载有叶一竹,他们像是彻夜未归。而且,叶一竹靠着他,动作十分亲昵。 她仿佛掌握了两对男女的第一手八卦。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许佳安鬼使神差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聚焦的,却是顾盛廷的脸。 “事情既然已经明朗了,我也不想再装下去。我不是大重人,家在临安的一个小镇,有一次坐车,我经过莫然她们那个村子的下车站点,又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 这次的照片是叶一竹完全陌生的场景。 黄土农田前,莫然和陈金生在纠缠,许佳安自顾划着屏幕,上上下下统共十几张,有两人抱在一起的、有莫然推开陈金生的。 她在叶一竹看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把手机摁灭,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 可叶一竹没有任何错愕的情绪,淡淡开口:“接下来的事,都是周振柯告诉你的了。” 倏忽听到那个人名,许佳安脸上闪过慌张,一瞬恢复如常。 “是,那天他喝醉了来找我,说莫然就是个农村妹,还给他带绿帽,他不过就是玩玩她。” 他说她长得比莫然好看,要是他先认识她,就会追求她。 虽然想起那段和周振柯接触的日子,许佳安就觉得恶心,可如今在叶一竹面前,这些都足够作为她可以挥霍的筹码和底气。 可叶一竹依旧表情冷淡,触及她眼中的质疑和不屑,许佳安心中羞怒的火花顷刻燎原,那一点点好胜心作祟,她自己开口:“而且你别忘了,我是班干,我完全可以看到班里同学的档案。” 最后一个字落进叶一竹耳朵里时,好似终于拨云见日。可长久对峙的两人,却没有一点松懈或者要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意思。 从另一边教学楼走来两个接水的女生,撞见水房里的一幕,谈笑戛然而止。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进来接水,但都不敢发出任何声。急切走出去时,却又频频回头。 许佳安看到她们的样子,心底豁然扬起一丝快意。她再次对上叶一竹的目光,“搞清楚了吧,就是这样。” 叶一竹不动声色,身形微动,嗡鸣的耳朵里又传来许佳安的声音。 生怕晚一秒就错过了决胜的时机。 “你看了我这么多动态,却一定不知道,在这个校园,不止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水房旁边的教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顽皮的男生打闹撞到桌子移位。 “顾盛廷。” 许佳安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能如此饱含深情喊出这个名字。她转了半个体位,似乎想在最佳位置,看清楚叶一竹的表情。 叶一竹波澜不惊,许佳安反而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夺回主动权。 “你看了我写的东西,就肯定记得他和章矩在摩登时代聚会那天,他替我解围,帮我打卡,陪我到下班时间,送我回宿舍。” 每一个场景都随着她平稳明亮的声音在文字翻涌成花的浪潮中再次勾勒分明。 “就是那天晚上,他在厕所门口等我帮我打卡,看到了我手机相册里的这些照片。” 这句没有呈现在帖子的话,像南方突变的天气,毫无预兆在叶一竹的心里落了场雨,电闪雷鸣。 可她习惯了凉薄的情绪,所以当许佳安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神态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被她撕开心事的惊措和耻辱再度席卷而来。 “他说……” “说完了吗?” 叶一竹冷冷打断她的话,斜着眼睛将目光停滞在她脸上,冷静但锋利切割着她的丑态。 凑近了她一些,叶一竹语气很轻,如同在和亲密的人诉说冬日的第一场雪、春季的第一场甘霖。 “你知道吗,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他的宿舍,就在那晚的前一天晚上。就在昨晚,我们还做了一次。” 许佳安脑子轰然炸响,全身发麻,好似有无数蚁虫在爬行,侵蚀颤抖的脏器。 她身上总是飘着淡淡桃子清香,无论在浊气昏暗的夜场,还是在窗几明亮的教室。 两人不过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许佳安骤缩的瞳孔里倒映着叶一竹不用浓妆艳抹就足够娇媚妖娆的迷人神态。 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化作一团黑雾,迷蒙了她正在瓦解的心。 “你所幻想过的他的唇、他的睫毛,每一寸只要无意间触碰到你都令你兴奋悸动的肌肤,我都亲吻过。” 盯着许佳安涨红的脖子和脸,还有激烈跳动的每一根血管,叶一竹不经意撩起碎发,轻笑一声:“这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体会的快乐。” 许佳安抓拳后退几步,恼羞成怒嘶吼:“你不要脸!”她表情呆滞望着叶一竹,脑子嗡嗡作响。 叶一竹似笑非笑,“我再不要脸,也不会去勾引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更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费尽心机让别人下地狱。”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房两边出口都堵满了人。第一遍上课铃打响,所有人却置若罔闻。 平时娇滴滴笑盈盈,柔弱单纯的许佳安,在受过处分的叶一竹面前,眼角发红,却没有流一滴泪,侧着头,一双饱含情绪的眼被凌乱的头发遮挡着。 “我就是再不要脸,该喜欢我的人,还是会喜欢我。不是你穿同样的衣服、化同样的妆、去同样的迪厅,他就会属于你。” 叶一竹穿过沉默惊愕的人群,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 晚修开始不到十分钟,许佳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穿过大半个教室,径直朝叶一竹座位走去。 一个个埋在课本间的头抬起来,不约而同跟随那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还在偷摸不停给叶一竹打电话、发消息的宁雪感受到一股劲风时,自己就已经被连人带椅子往前推。 许佳安喘着粗气,一脚踏进叶一竹的座位,疯狂翻找她的桌面、抽屉,像失去理智的受害者,将那些迭放整齐的课本、试卷胡乱丢弃。 全班人都站起来远远观望,只有宁雪、方哲州和嘉宁试图拦住突然发疯的许佳安。 “许佳安,你发什么神经!”宁雪扑上去拉许佳安,却被她狠狠甩开。她嘴里不停念叨着:“在哪里?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看的那些……” 最后,她把叶一竹抽屉里的书全都捣出来,藏在里面的平板和手机应声落地。 宁雪见状,眼疾手快想上前捡起来。 叶一竹上楼时,看到两人同时俯下身,随后听到宁雪一声惊叫。 她加快脚步跑过去,正好宁雪疾速收回手,上面留有明显红肿的脚印。 所有人的视线又不约而同追随着叶一竹,眼睁睁看她从后门疾步走进去。 叶一竹撞进狭窄的座位间隙,桌子挪位发出巨响,她从身后一把抓住正在疯狂敲打平板屏幕的许佳安。 许佳安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回身摆开她手的同时将自己手中的平板往后砸。四周人惊声尖叫躲闪开,平板应声落地,嘉宁忙过去捡起来。 几个男生终于上前试图拉开两人,可叶一竹不依不挠,随手摸到一本厚重的习题册,刚举起来,手腕却在半空被一股强劲力量抓住。 寻找她未果而返的顾盛廷在二楼就听到从她们班传来的动静,心中一紧,想都没多想,拔腿就往楼上跑。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住。 拉开许佳安的几个男生怔怔松开手,她就如同羽毛轻飘飘落到地上,蓄满眼泪的双眸包含倔强、仇恨和不甘盯着顾盛廷。 顾盛廷没有看她,而是一只手夺走叶一竹手里的书,“啪”一声扔开,然后拉着如同一具死尸的叶一竹离开了现场。 他们一路下楼,每一层楼都探出无数好奇脑袋窥探他们。顾盛廷冷着脸,也不管她几次险些被绊倒,只是一意孤行拽她走。 “够了,够了……” 她沙哑的声音由怅然若失到濒临崩溃的逐渐嘶吼。 “我他妈说够了,顾盛廷!” 他猛甩开她已经红肿的手腕,回头冲她吼:“你才是他妈够了!叶一竹!” 安静车棚里,他们的声音在空中一圈圈交合回荡,对峙久了,旁边昏黄的灯光才隐约照射进来,让他们能够看清彼此的脸。 顾盛廷抬手在空中划了几拳,不可抑制的狂躁:“你是觉得还不够乱,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非要今天把你踢出校门,所有人都对你指指点点你才肯罢休吗!” 叶一竹的胸膛被气流顶得发痛,失神盯着表情扭曲已经失控暴走的他。 光影交错中,她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他陌生,还是她已经不是自己。 “我没有让你拦我,你凭什么自以为是拉开我。”她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看到了许佳安手机里照片的时候,在我成为别人口中杀人犯的时候,在我想许佳安会不会因为ktv照片而记恨我的时候,我的男朋友……” 她笑起来,可眼睛却在流泪。 对上他骤然冷静下来的视线,她每一个词句艰难通过又酸又胀的嗓子,在舌尖停滞许久。 “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我失去理智毁了她还是毁了我自己?” “那你怕不怕她失去理智想要我的命……” 她走近他,仰起一张湿润的脸,“如果不是她自己说出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骗我。” 顾盛廷的目光骤然失焦,即使不回避她的目光,可于她而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毫无真诚。 两个人的内心都在挣扎,前一刻的狂风暴雨已经归于平静,可束缚着他们的是山雨欲来的沉默。 “我没想骗你。”他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谈及,仿佛失去言语能力。她望着他的双眼全是失望和愤怒,他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 “我是不想你毁了自己,至于其他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多动人的情话。 就像遥远时空,他也是在同样的地方,那句“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去二楼后座”让她的心怦然而动,从此成为她长久的羁绊。 他总问她,什么时候对他有心动的感觉。 她怔忡一秒里,他阴郁的语调幽幽响起:“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经历过这么多,我对你怎样,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那件事他是知而不告,可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另一个女孩欺骗她。他想等到高考结束,等再没有像那个大过处分一样可以威胁她的条例存在,再告诉她。 可她不听他说,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到底是为了谁?这一刻,就连顾盛廷都被她强硬失望的语气失去了解释的耐性。 在许佳安手机里看到照片时,他第一反应是错愕。那天晚上他逼问了许佳安,而那个女孩承认是她看不惯莫然,所以匿名曝光了莫然的秘密。 她哭着说自己错了,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更没想到莫然会跳楼。 他的确是生气,因为当时全校甚至是老师都把莫然跳楼的原因归咎到叶一竹头上。可那场风波已经平息,离高考越来越近,没人有会愿意再把这件事拿出来闹大。 不是没有想过把他看到的一切向叶一竹坦白,起码能够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可他太了解她了,如果知道真相,就像范媛媛那件事一样,她一定会为自己讨个公道。 一旦开始冲动、强硬,后果并不是都可控的。 于是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等到六月份再告诉她,或者就将这件事永远封藏。 起码这样,她安安稳稳的。 一点险,他都不敢试错。 可是他没想过,她会自己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叶一竹看不到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泪眼朦胧盯着他阴沉又低落的脸。 顾盛廷满脑子都是:她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是小太妹,狂傲又自满,总喜欢惹事让你给我擦屁股,就算是我求着你,你也不会和我复合……” 她扯了扯嘴角,却真的是一点虚假和自嘲的笑都不愿再给他。 “这些话,你很熟悉。”她盯着他微变的神色,“又或者你喝醉了,不记得了。可有人替你记得。” 她深吸了口气,眼前闪过一阵黑,天旋地转,思绪已经被扯得稀碎,却还是下意识想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和我在一起很累吧……”她止不住哽咽,咬着唇,“与其和别人说这些话,不如当着面告诉我。至少这样,我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放下所有自尊去找你,却成了别人可以取笑我的话柄。” “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不累吗?这么丰富的过往,这么招人的脸,四处留情的本性,替和自己剪不断关系的女同学隐瞒真相。顾盛廷,你说得是对的,是我和你在一起太久,太沉溺于你营造的温柔和衷情,让我忘记了你原本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我骗你,昨天你就觉得我没有跟你坦白我和许佳安过去的事。那你呢?你对我就毫无保留吗?” 顾盛廷盯着她错愕甚至有一丝无辜和茫然的脸,冷笑一声。 “那天你和我说,你和你妈去吃饭,可是赵晓玫却在二楼后座看到你和秦铭,你们还上了同一辆车。”他原本不想再提这件事,因为他知道那天二楼后座一片混乱,她又是和秦铭一起,一定是和靳岑她们那帮人有关。 他也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斤斤计较,对她占有欲和私心这么重。因为吕家群,他们已经分开过一次,他不想再因为那些人和她发生争执。 他全发泄在昨晚,甚至在她骑在身上主动舌吻他的时候,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今天,他看到周振柯的朋友圈。 “有个人告诉我:山不转水转,这个世界这么小,说不定未来某一天,我们就重逢了呢。活了十八年,突然觉得这句话有那么点意思的,共勉。” 文案下的配图,是几张聊天记录。前几张是三年前,寥寥几句,全是少男少女你来我往的撩拨试探,暧昧氛围不言而喻。最后一张图,则是添加好友的记录和显示视频通话将近一小时的标识。 最刺人眼目的,无疑于是那张顾盛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 晚修前听说她和许佳安在水房起了冲突后不知所踪,他满校园找她。 却突然被章矩的消息轰炸。 “哥们儿,你和一竹没分吧?” “快看周振柯朋友圈,这小子故意的吧,一中人都炸了……” 他们一中的这群人彼此加有联系方式,远在澳大利亚的周振柯突然发了条朋友圈,显然没有屏蔽任何人。 许多共同好友都点赞,和顾盛廷关系好的纷纷私聊他,关心他的情感生活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别说他们没有想到,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叶一竹和周振柯高一就在二楼后座认识了,还“暧昧”过一段时间。 可他来不及应付各种声音,来不及拿出这件和她相比“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讨个说法,只是担心她出意外。 可她呢,却因为他过去的事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耍性子。 叶一竹看完他手机里那条朋友圈,无声笑了笑,心里空得有种释然的苍凉感。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笑话,你要是给不出一个解释……” “不用解释,因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她的声音冷得像块铁,让他无法抵抗和回击。 “我和周振柯的确在高一就认识了,也像聊天记录所表现的那样,他撩我,我受着。” 顾盛廷脸色越来越狠戾,瞳孔里闪烁着层层火光。 “前段时间我重新加回他,那句话也是我对他说的。” “就是这样。” 她从来都是这样,轻狂傲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脸不红心不跳。 “可你没有立场站在这里质问我、指责我。” 叶一竹心口一阵一阵抽痛。大概是从他试图拿周振柯的朋友圈和赵晓玫的闲言碎语来回击她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他的眼神随着她没有情绪的话语变得阴鸷,投影到瞳孔里的灯光被逐隐没。幽静中夏夜虫鸣渐起,在开阔的车棚里,仿佛能听到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那你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质问我?”他从鼻腔发出被粗喘覆盖的低沉声响,额角青筋不停跳动。 “别说我和许佳安没有发生过什么,就算发生过什么,那也是我和你在一起之前的事。你都能和周振柯撩骚,还和他说什么山不转水转……”他笑出声,伸出手轻佻抬起她的下巴。 两瓣曾经无数次亲密贴近过的唇就在眼前,她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怒火和不屑,仿佛此刻置身酒色会场,他们不过是在舞池看对了眼的过客,白昼将升,他们就各走各的路,所以不用为自己的轻佻行为负责。 “你怎么还是这么贱啊,是我在床上让你不够满意吗,连周振柯你都看得上。” 一张逐渐激动的脸在他幽深瞳孔里无限放大,他感到快然,却又错愕。 即使是从前他这样骂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维持着该死的冷漠。 可现在,她抬手毫不犹豫打了他一巴掌,他坚实受着,身体连连后退几步。 “我的立场,不过就是我苦苦追寻的真相,其实就在我身边。我最亲近、最信任的男人。哪怕是和你做爱的时候,意乱情迷中你不小心多说一句,我都会知道的真相,你却为了另一个人守口如瓶。” 没有过渡的滚烫泪珠从眼角滑落,她抬起那只还酸麻近乎失去感觉的手,去摸他迅速红肿的脸,轻轻笑了。 金发 每年六月都是个多雨的季节,总是突如其来的大雨,低得触手可及的乌云,让整座城市变得沉肃又压抑。 大概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的中高考,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将整个六月束缚得严严实实。 与安静明亮的校园不同,二楼后座这样的地方常年昏暗,处处充斥着人性的欲望和蛰伏骨子里的叛逆张狂。 时间临近七八号,卡座和舞池少了许多青春靓丽的身影,可这里面的每一角落,却依旧充满狂欢尖叫。肆虐的放纵,酒精和音响的麻痹作用,在这里呆上几个小时,仿佛与一帘之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阿杰换上工作服,从服装间走到外面,穿过正在经历一阵高潮的舞池,本来只需要不到一分钟的路程,他却被困在里面直到下一首鼓点开始。 因为长相帅气,身材好,即使他穿着酒吧的工作服,还是会被许多穿着大胆的女人包围搭讪、递酒,贴上身扭动几个节拍。 昨天的酒还没完全醒,蹦了几下他就有些受不住。 照例到吧台去领取任务,远远就看到一位金发少女,穿白色的漏腰上衣,浅色牛仔热裤,踩着八九厘米高的马丁靴独自坐在吧台的角落。 最近几天是二楼后座的淡季,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成群结队,就算是落单的两叁个人,他们也会在卡座找人拼桌。舞池里的人更多,好不容易到了夏天,男男女女在密闭噪杂的空间流汗嘶喊,在变幻莫测的闪光灯下尽情释放自己的魅力。 很少有人独自坐在吧台,点一杯最贵的特调,头顶时不时飘出一缕轻烟。 她动了一下身体,精美的烟盒和打火机就全都被碰掉。她也不着急捡,依旧不紧不慢拿起酒杯享受了一口,才侧身弯腰。 “这么贵的女士烟,晚一秒都会被别人捡走占个大便宜。” 阿杰先她一步,捡起烟盒在手里端详。话音刚落,几只做了精美美甲的细长指节就轻捻住烟盒角,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有你帮忙吗。” 清冽却低沉的烟嗓比高度酒还要陶醉人心。 阿杰笑笑,坐到她身边,“什么时候染的头,我从后面看还以为二楼后座又新来了个美女。” 叶一竹捻了一小撮头发别到耳朵后,露出醒目耀眼的八个耳钉。 “染好多天了,只不过前几天你不在。” 阿杰撑着脑袋看她,“前几天我休假来着。” 叶一竹把烟盒打开递给他,他却摆手,说自己不抽女士烟。 她不以为意,目光落在酒杯上,“那请你喝杯酒?” “这个可以。”阿杰转了把椅子,对调酒师递了个响指,“哥,给我来杯和她一样的。” “行!”调酒师笑着看向他们两人,驾轻就熟转了几下手里的空酒瓶。阿杰和叶一竹看得起劲,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 叶一竹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拨响,轻轻笑:“挺会喝啊。” “那是,我都在这里快五年了,什么没见过。”他扭头看叶一竹的侧脸,调侃:“以后你不来二楼后座消费了,我还不知道占谁便宜去呢。” 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阿杰有些感慨:“我记得你们第一次来这里那会儿,就干场了架,当时我们主管带我去处理现场。本来我都要下班了的,我就心想,几个初中生,不好好在学校呆着,非要来这种地方闹事。” 那时候的叶一竹站在吕家群和一群看起来胆大包天的人身后,虽然也穿着好看的衣服,可总是不说话,没什么存在感。 现在的她,出落得更加窈窕,将优越身材展露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的妆容,不浓不淡,匹配一头显眼的金色长发,举手投足都别有一番风情。 是光坐在这里就能勾引无数男人蠢蠢欲动的存在。 粉莹水润的唇弯起一个轻微弧度,火机迸发出的蓝色火光忽明忽暗,最后一下,她猛地摁掉火焰,突然想起什么。 “吕家群还有个手表在你这儿?” 阿杰接过酒杯,点点头:“是啊,当时他交给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打算离开了。”他冲她得意洋洋挑眉:“他说这表留在我这,以后我要是赌钱赌输了,可以拿去卖钱。” 叶一竹如他所愿,笑了笑。 “任心,还来过这儿么?” 阿杰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那个名字,撇嘴想了想,“没见过。” 叶一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沉默不说话时,像在回忆往昔。 DJ拿着话筒在热烈喊麦,舞池那边传来一阵一阵的欢呼声。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稳定下来,是饱和度很高的淡黄色。 “这么说,秦铭高考完的那个局,你也不参加了?” 秦铭上个月就在二楼后座订了六月八号晚上的座位,不知道他要请多少人,反正看那架势,是要来场彻夜狂欢。 “来不及了。”她语气很轻很淡,却没有任何遗憾。 阿杰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在嘈杂的环境中,陪她安静地坐着。仿佛从来没有察觉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是他们一群人快乐老家的二楼后座,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去蹦迪,只喜欢自己坐着喝酒。 只不过现在再没有一群人拉她走进舞池。 * 刘圻梅把自己的司机借给叶一竹用,要他帮忙去把她在学校和宿舍的东西搬走。 阿杰刚好没班,叶一竹又叫了两叁个七中的朋友过来帮忙。 她虽然在这间出租屋住了叁年,可东西并不多。收拾到一半的时候,廖晓颖提着饭回来,望着狼藉的屋子,有些不知所措。 叶一竹的房间敞着大门,她背对廖晓颖收拾行李箱,把自己繁多的衣服杂乱无序地往箱子里扔,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回来。 廖晓颖把饭放下,踌躇许久,还是再打开房门走出去。 “学姐,要不要帮忙?” 叶一竹回头,额前的浅色碎发沾上了汗,礼貌拒绝:“不用,没多少东西。” 她的声音还是和廖晓颖初进这间出租屋时一样,冷静又疏离,是很有距离感的嗓音,让人不敢靠近。 从上次那件事后,她们在这间屋子里就再没说过话。作息时间也不一样,连碰面都难得。 廖晓颖始终不敢面对叶一竹,就连刚才和她说话,手心都冒出冷汗。 要走时,叶一竹却突然叫住她:“等会儿我有朋友上来帮忙,有男生,你要是介意,就把房门关好。” 廖晓颖不知所云点点头,踌躇间,阿杰他们就走了上来。 “一竹,还有什么要扔的?” 廖晓颖看到他们心跳得很快,连忙走回自己房间把门锁上。 有人走过去,小声问叶一竹:“这就是你那个倒戈的舍友?” 叶一竹让他们赶紧搬,“早点搬完早点吃饭。” 这件屋子被搬空的时候,又恢复到叶一竹刚搬进来时的样子。她不是个恋旧的人,也并不喜欢这里陈旧的环境和设施,所以锁门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半点留恋。 只是按部就班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把钥匙交还给房东。 叶一竹敲了敲廖晓颖的房门,进去时小姑娘正手足无措地擦嘴。 这间是双人房,比她那边大很多,叶一竹似乎并不想走进去,眼神掠过靠近门口精致的床铺,对廖晓颖说:“可能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廖晓颖怔住,反应过来后急忙走过来。 “这是钥匙,房东阿姨让我交给你,你到时候帮我拿给她吧。” 接过那把金色的钥匙,廖晓颖答应着,突然抬眼叫住叶一竹:“学姐,我……” 叶一竹等了她一会儿, 可她半天都没再发出声音,只是脸涨得通红,手指也抠到一起。 “我那间单人房虽然小,但我住得挺舒服的。如果未来两年,你还是住在这里,想要那间房的话,可以提前和阿姨说。” 说完,叶一竹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轻关上房门,留下廖晓颖一个人站在原地。 上回叶一竹和范媛媛发生冲突,后者父母及班主任找到她,她说了谎,谎称是叶一竹先动的手。 * 宁雪在巷口张望,终于看到叶一竹走出来。 今天天气很闷热,早上刚结束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湿漉漉的。 叶一竹穿了件紫色短装,深色的紧身牛仔裤,编织草人字凉拖,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金色衬得她肌肤白到反光。 “要不是你有晚修,真想把你也带去吃饭。” 刚才遥遥一眼,宁雪再次见到她,觉得她像是变了许多。热辣大胆的造型,直接给人带来视觉上的冲击,可宁雪觉得,叶一竹很适合金发,很适合这样张扬明艳的打扮。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叶一竹。 宁雪想到这是她们高中的最后一面,叁天后她就要出发去美国……虽然来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忍住心底不断涌上的情绪,她把手里一本小说递给叶一竹。 叶一竹像是没有看到她眼底那层晶莹,说:“那剩下的东西,就得麻烦你高考前一天帮我都扔了。” 宁雪笑出声,“你倒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叶一竹理所当然,耸耸肩,“朋友就是得充分利用。” 她在学校的东西,叁年的课本,无数的试题卷,做过的,没做过的,都原封不动摆放在课桌上。她没有打算要回去把它们拿走,也没有打算让宁雪帮她搬到别的地方。这个时候清空桌子,无疑于“扰乱人心”,全班乃至全年级的人毕然又要对她的去处和情况进行猜测和谈论。 不想再成为那些人眼中的焦点,这是叶一竹唯一的祈求。 “你放心吧,嘉宁、方哲州都会帮你把那些东西扔了,累不着我。” 叶一竹有些失神,随即笑笑:“原来这叁年,我还是有点人缘的。” 宁雪听得心中难过,却不知道是难过她自嘲自己在这个学校混得一败涂地还是难过她要以这种方式离开。 如果不是失望到极点,她是绝对不会主动逃离,自己选择先退场。 车子从巷子深处开出来,冲她们鸣笛。 叶一竹回头看了眼,然后对宁雪说:“我走了。” 宁雪点点头,除了接受,目送她离开,别无他法。 她真诚希望,叶一竹能去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再次找到自己的朋友,找到自己。 上课铃慢悠悠打响,雨过天晴,浓墨重彩的晚霞绚烂绽放出极致光芒。 川流不息的车流也逐渐归于平静。 夜晚洗完澡,叶一竹没有开空调,坐在敞开的窗前,许久没用的电风扇呼啦啦转着,吹动她还湿漉漉的发丝。 “妈能进来吗?” 叶一竹从玻璃窗上看到已经踏进来一只脚的刘圻梅,好笑着回头,“我说不能你不也是要进来。” 刘圻梅踩着拖鞋,走进来,瞥到她摆在墙边的几个大行李箱,问:“都收拾好了吧?” “我可没带太多衣服,到了那边可以再买。”她说得理所当然,像极了从前挥霍无度的千金小姐。 刘圻梅没有回答她,坐下来静静看了女儿许久。 她的五官都像自己,越长大越耐看,十八岁的花季,洗完澡的皮肤光滑细腻得像刚剥下壳的蛋白。好像就是一晃眼,她就长成了这样亭亭玉立的少女。 母女俩很久没有这样沉默坐在同一个空间。以往总是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得鸡飞狗跳。 叶一竹穿着睡裙,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对着镜子剪开叉的头发。 “我爸呢?” “出去和几个处长吃饭去了。” 虽然他们上个月就正式离婚了,可现在一家人还是住在一个屋檐下。 叶集扬不会跟她们去美国,这间房子也留给了他。 “我是问明天他送不送我们去机场。” 身边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才轻描淡写说:“不用他送。” 叶一竹“噢”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刘圻梅又问她:“散伙饭吃都完了?” 虽然确定出国的前几天叶一竹几乎不着家,可这两天突然一下子恢复了平静,一整天都窝在家里,睡到自然醒,让刘圻梅有些意外。 “我没几个朋友。” 她说出口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坦然。刘圻梅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么多年,她几乎已经快要分不清叶一竹这句话是不是为了和她赌气。 本来想提一下她那帮“狐朋狗友”,可刘圻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像她跑去染头,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摘下耳钉,从口袋里抖出烟盒和火机。 刘圻梅麻木接受了女儿早就定型却迟来的“叛逆”。 不知道她在学校又经历了什么,托福成绩出来后,她高分通过,同时明确表示,不打算参加高考。 刘圻梅对她的托福成绩感到欣慰,几乎是立马着手准备出国事宜。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叶一竹,她早就想一走了之,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叶集扬偏爱孩子,从小到大,对叶一竹有求必应。在教育这方面上,从来都是她唱红脸,叶集扬唱白脸,这也造成了叶一竹从小就和叶集扬比较亲近。 刘圻梅始终担心,如果她和叶集扬分开,叶一竹会选择爸爸。 可她是她的唯一。 所以在考英语、出国这件事上,刘圻梅从头到尾都秉持严苛态度,几乎是逼着叶一竹按着她的计划去按部就班执行。 她一直战战兢兢,可当叶一竹自愿去学英语,放弃高考,同意马上和她去美国,本该放宽心欢呼庆祝的刘圻梅却一下子苍老许多。 她知道,叶一竹其实对叶集扬在外的风流事心知肚明。 最恨的时候,快要崩溃撑不住的时候,她也想对叶一竹说尽叶集扬的坏话,为自己争取。 可还好,那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尊严的生活终于要画上句号。 “一竹,等你长大了,会明白妈的苦心。” 刘圻梅无法确定叶一竹就算同意和她走,心里是否会对她抱有怨恨。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会希望自己的父母会分开。她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还提出离婚分裂了这个家,要带着她离开从小成长的熟悉环境,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 “妈,我说过了,你们离不离婚,取决于你们,而不是我。”她似笑非笑,低头玩弄着自己的发梢,“反正这个家,从很久之前就不是一个家了。” 刘圻梅哑然,心里涌出巨大的愧疚和难过。 “至于去美国这件事……”她笑出声,仿佛卸下重担:“我可以逃过高考啊,这是多少人都想做的事。” 不用高考,就能去国外留学,的确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事。 可为了考过语言关,她付出了多少,刘圻梅也看在眼里。 叶一竹一整晚都没睡,耳机里一遍遍的循环歌单,可朝阳升起,她的脑海还是空空如也。 房间几乎没有变动,仿佛拿走几个行李箱也不会对这里产生什么的影响。 临近中午要走的时候,她最后检查自己的身份证、护照,却突然从包里翻出那条项链。 入手冰凉,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包里的。 从前她蹦迪之前,都要把项链摘下来,小心翼翼收进口袋,生怕弄丢了。 拉开抽屉,她随手把它扔进去。 空荡的房间,回响着车轮在木地板上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远。 到楼下时,才发现秦铭一家人都在。 秦铭远远看到她,冲她挥手,然后扶着今天出来得急忘记摘下的镜框,看着逐渐走过来的她有些愣住。 秦家二老看到叶一竹脸上也是略微一惊,可转瞬又恢复如常,对她说:“一竹以后到了纽约,有什么就尽管找叔叔和阿姨。” 叶一竹点头,说自己绝对不会客气的。 刘圻梅埋怨他们还专程跑过来一趟,他们却说自己在国内反正也是闲着,今天秦铭就结课了,送完她们去机场他们就顺便陪秦铭去看考场。 “你在哪个学校考试?” 大人聊大人的,叶一竹和秦铭嫌热,就走到一旁树荫底下乘凉。 “五中。”秦铭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扬起语调说:“什么时候染的,够漂亮的。” 叶一竹没有理他,挥手赶走不断围攻过来的蚊子。 “想好报哪所大学了没?” 他们之间像是没有别的话题可聊,可言语之间又如同老友一般随性自然。 秦铭调侃她:“查户口呢这是?”笑归笑,他还是认真回答:“上海吧,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机会多,美女也多。” “这话要让齐璐听见了,准得闹你,看你还能不能安心高考。” 秦铭摆摆手,不以为然:“闹就闹吧,你以为她就真的喜欢我啊。” “看你这意思,是打算高考完就把人家甩了。” 秦铭看了眼自己爸妈的方向,慢条斯理开口:“看心情吧。” 叶一竹轻蔑笑了声,却和从前一样,没有打算插手他不亦乐乎的荒谬人生。 可谁的人生又不荒唐。 她从包里掏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扔给他:“帮我扔了吧,我怕我在路上忍不住。” 秦铭撇撇嘴,将两样东西拿到眼前玩弄:“你才抽多久,哪来这么大的瘾。”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替她收了起来。 ———— 明天是校园终章+都市首章 尽头 最后一天,最后一堂课,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轮流上台发表感言,无非就是一些鼓励、煽情的寄语。 不到中午正式放学时间,高三教学楼就骚动起来。 顾盛廷和高其从办公室回来,上楼时一如既往会路过四楼,像以前一样,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的座位。 桌面还有一摞高高的书,可座位上没有书包,空荡荡,没有人坐过的痕迹。 宁雪弯腰收拾自己的抽屉,时不时和旁边的嘉宁在商量什么。 如果不是高其拍拍他的肩膀,顾盛廷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停下来走了很久的神。 她没有再来过学校,就连她是否会照常参加高考,他也不得而知。 那天风波过后,校园里再没有人提起过她。一切都回归平静。 除了事发之后的第二天,他在篮球场和成博宇他们打球,宁雪突然跑过来拦住他,破口大骂:“顾盛廷,你混蛋!你知道一竹为什么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发的哪个帖子吗?” 赛程被中断,所有人一头雾水围过来看热闹。成博宇试图拉开激动的宁雪,“宁雪,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顾盛廷脸色难看到极点,眼神阴郁。 宁雪挣开成博宇,“陈金生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的话像篮球砸到地面,巨响之后有无限回音萦绕在顾盛廷耳边。 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宁雪声音颤抖,对顾盛廷的反应嗤之以鼻,冷笑一声:“你只知道她固执己见一心要揪出许佳安,可你知道莫然因为这件事对一竹恨之入骨,利用陈金生行凶劫持,勒索了一竹十几万学费吗!” 她失望极了,摇头甩出泪来,无法想象昨天的叶一竹有多绝望。 “你不知道。许佳安早就知道一竹掌握了莫然的秘密,于是就利用这件事让莫然甚至全校的人把矛头指向一竹。” 顾盛廷没有动作,长久保持一个姿势伫立在球场中央,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从脸颊流过脖子。黄昏逼近的热度,灼得人心焦。 “一竹没有把陈金生胁迫她的事告诉你,就是怕去年夏天在下下的事件再次重演。她不想你为了她涉险,不想你为了她再背一个处分,所以决定自己把这件事查清楚。可是你呢?” “就在她查明真相的过程中,你却隐瞒她苦苦追求的结果。” * 最后一个晚自习,照例是下课铃一打响,对面山头的烟花准时在夜空迸发。 他们想拉顾盛廷来组织这次活动,可顾盛廷全然没兴趣,出资了几百块就再没管过这事。 所有人尖叫着跑出走廊,山呼海啸,他坐在座位明目张胆打游戏,高其死活把他拽出去,两人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走廊末端,勉强能够看到烟花的边边角角。 他的确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但四周的兴奋、感动、热烈、欢呼都与他无关。一簇簇越来越绚烂繁华的烟火在空中爆破,却不能触动到他的心。 楼底下人头攒动,一遍遍震耳欲聋、振聋发聩的喊楼激动人心,整个校园回荡着青春热血的呐喊。 高其振臂高呼,伸手搂到身边的人,却觉得触到一块冰冷铁石。侧头看顾盛廷,英挺的侧脸没有太多情绪,和去年一样。 也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冲下楼,用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执念,奔向那个他可以为之放弃所有的女孩。 他是否在心中期盼过,来年的这一日,可以和她并肩站在灯火通明的教室前,看一场属于他们美好年华的焰火。 可即使是宁雪大闹球场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沉默打完那场比赛,然后到食堂买一个汉堡,匆忙踩点回到教室,做题、听课。 高考前的每一天,他都按部就班度过。不会刻意避开每天上下楼都会路过的那个方位,却也没有打听过她的下落。 一切回到原点,回到他们没有认识之前的日子。 可每天晚上回到宿舍,在那间狭窄逼仄的房间里,他总是会想起和她初尝禁果的那个晚上。 她每一次挑眉、每一个勾起嘴角的微笑、每一次坚定望向他饱含情愫的目光……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晚上关灯窝在黑暗里打游戏到后半夜,直到心跳加速产生病理状态,眼皮子又酸又重他才迷迷糊糊几乎昏过去。 就连梦中都会响起宁雪的话。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固执己见的查清真相吗……” “她被陈金生持刀威胁……” 宁雪是学播音主持的,凄烈的声音总能让他幻想出那个天色灰蒙的无人早晨,她被穿着灰黑色大衣的男人捂住嘴鼻,锋利匕首明晃晃举到她惊惧的眼前。 画面总是戛然而止,一睁开眼,夏天的天早已大亮。 他终于理解,那天晚上她用万念俱灰的语气告诉他:我苦苦追寻的真相,其实就在身边。 “我最亲近、最信任的男人,知道我想要的结果,却为了另一个人守口如瓶。” 或许真的像宁雪说的那样,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他和许佳安那段根本没有发生什么的过往,也不是她知道了他和许佳安背着她有过多少交流。 而是在她看来,他是为了许佳安而欺骗她。 可明明不是这样。 她为了不让他冲动,重蹈去年的惨剧,选择隐瞒陈金生威胁她这件事。 可为什么她就不明白他同样也是为了她,才选择隐瞒。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他从来都不在意。 可哪怕是她宁愿自己苦苦查明真相,也不愿告诉他。他最痛恨她这一点,就好像回到从前那段煎熬的日子——二楼后座那群人才是她最信任的,而他,好像怎么都没有办法真的走进她的心。 她揪着一个根本没有走进过他生命的许佳安不放。 宁可相信她听到的、看到的,都不愿相信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如果不是之前他自己发现她对吕家群的感情,她脚踝的纹身,恐怕她也不会和他谈及少女岁月里的第一次心动。 他们和周振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和周振柯泡吧,她却能做到闭口不提她和周振柯早就认识的事。 现在想想,就好像是她和周振柯达成一致,只有他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 最可气的是,就在前几个礼拜,她还主动加回周振柯的微信,说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话。 虽然他明明知道,以她的个性,重新联系周振柯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 可他还是无法越过那个心结。 她好像从来都不相信他可以分担她所有的痛苦、苦恼,哪怕拼命都愿意替她解决一切问题和困境。 只要一想到周振柯有可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她宁可去找周振柯都想不起他,还要让他以那样的方式得知她和周振柯“暧昧”过的事实,顾盛廷摇摆不定的心就会冲出一只暴走的野兽。 制服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又是在车棚,她又给了他一巴掌。 因为他又口不择言,恼羞成怒骂她贱。 他太知道怎么激怒她,就如同她同样知道怎样以最决绝果断的方式去激怒他。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块不能吸纳的铁石,永远在暴怒的顶端,用最激烈的方式推开彼此。 她觉得他是把她推到众矢之的的凶手之一,是让她陷入风波的罪魁祸首。他却觉得她从来没有给予过他绝对依赖和信任,让他莫名其妙突然被戴“绿帽”,成了众人的笑柄。 她说他风流,和许佳安不清不楚,无异于是把他和她在一起所付出的真心都扔在脚下践踏。 好啊,既然她觉得他是这样的人,那他就是这样的人。那些自从无法自拔喜欢上她之后所有的矫枉过正,也都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她说得对,他是一个不会向谁屈服的孤傲者。既然她不给他留余地,一次次试图突破他的忍耐极限,他好像也没有必要无限为她拓宽他本就珍贵的领地。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顾盛廷一次次告诉自己,叶一竹不过就是和他谈了不到一年的恋爱,比起童理,那些他曾经交往接触过的女孩,她最不知天高地厚。 她会成为他丰富情史里不起眼的一笔,仅此而已。 可是那些和她拿命放纵的轻狂岁月,那段撩拨人心,每每想起来就会怦然心动的你来我往,怀揣着试探却又激进孤勇的试探,大胆狂妄的热恋,陷入绝境中只有两人相互依靠支撑,彼此坦诚不计后果的相互交付…… 让他仿佛觉得和她走完了一生。 * 高考结束后,顾盛廷走出考场,生活平静得如同一场普通月考结束。 他开始游走于各种场所,白天睡觉打游戏,晚上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花天酒地,尽情挥霍时间。 每次喝到不省人事,躺在沙发角落里,只要包厢的门一推开,他都会不自觉用尽全力去看,隐约期待着那个穿着小麦灰大衣的身影会出现。 又到了夏季,她应该会穿露脐装、小短裙,梳高马尾,化浓烈的妆,露出她耳骨上的八个耳钉,用妩媚撩人的笑,把他的魂都勾走。 可他欺骗一颗思念、渴望到发疯的心,期待了一天又一天。 哪怕他喝到昏天黑地,她都没有再出现。 离开那座校园,就算再去曾经她常去的酒吧,在无数涌动的身影里,都再找不到她的踪迹。 没有人和他提起她,他也抗拒想起她。 可日复一日,他开始发慌,心口被侵蚀出一个巨大洞穴,塞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终于有一天,他清醒过来,一念之间,体会到她当初不顾一切只想要找到他的那种心境。 她低头过一次,这次换做他,总算可以扯平吧。 电动车扭到擦火,一路狂飙到她家所在的别墅区。准确报出门牌号,轻松过了保安那关。他没有像上次来找她一样,顾及到如果她爸妈在会怎么样。 他怕再多一秒,自己会后悔这样疯狂的举动。 可看到她家门前原本繁茂的两个大花瓶不知所踪时,一颗心坠进无尽深渊。 有一对老夫妻路过,看了他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小伙子,找一竹啊?” 顾盛廷怔住,有一瞬间被人发现后无地自容的羞惭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可没等他开口, 老爷爷的话彻底击碎他所有甘愿面对或者不愿面对的复杂情感。 “这家人不是去美国了吗?” 老奶奶纠正他:“是一竹和小刘去了,这间房子留给了小叶。” 他不知所措,如被雷轰,身体麻了半边,全身开始发冷。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大前天?走了有三四天了吧。” 三四天……她到底是连高考都没参加。 大概是通过了托福,走得这么快,如此决绝。 又或者没有通过,只是想离开,一走了之。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分手。他们甚至连正式的分手都没说。 那天在学校车棚,她用刚打过他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他痛到失去知觉的脸,用很轻的声音说:“这一次,是我不要你。” 第八十九章 深秋天黑得早,天气预报今晚有雨。 风卷起街道两旁落到柏油马路上的枯叶,呼呼作响。行人迈着匆忙步伐,赶在街灯亮起前归家。 大重市第一人民医院一片忙碌之象,丝毫不受外边变天的影响。 夜幕降临,科室灯火通明,走廊里垂丧着脑袋的家属三三两两徘徊。科室外头有哭闹的孩童,一个中年男子拉住路过的护士,“能不能让他们安静些?” 语气颇有不客气的暴怒,面色狰狞,才入职不久的小护士哪应付过这种问题,怯怯试图挣开手。 “我还得赶紧给人送药去。” 听了这话,中年男子更加凶恶,“你这什么意思?还要让我自己和人说去啊……” 小护士后知后觉说错话,急忙想要辩解,却被凶神恶煞的男人吓破胆。又有两名护士赶过来,试图拉开围过来的其他家属。 “小玉姐,快帮帮我。”小护士急得快要哭出来。 “各位家属,这里是医院,里面还在手术,请你们保持安静。” “是我们不想安静嘛……” 中年男子看起来似乎是这家的领头人,只要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会跟着附和。 “就是!” 苏玉瞪了眼连连后退的小护士,沉着开口:“我知道各位现在很着急,我们医护人员会尽全力对患者进行救治,同时也恳求大家能够配合医院的工作。” 大概是因为她态度诚恳,看起来有几分资历,中年男子才暂时闭嘴。 不到五秒钟,门墙上红色指示灯突然熄灭,其中一位家属失声尖叫朝缓缓打开的门扑过去。 “医生,怎么样……” “我爸到底有没有事……” 七嘴八舌,吵得人头大。为首的医生伸出手试图安抚大家的情绪,“手术很成功,所有的玻璃碎片已经全部取出,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热泪盈眶对着墙壁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秦医生呢?” 话音未落,主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家属们围在一起抱头痛哭,完全没注意到默默穿过人群的身影。 苏玉和几个人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小跑上前。 一进科室,就听到抱怨:“饿死了。”瞥到桌上满满当当的外卖,秦铭边脱口罩边说:“哟,这是哪个美女给我准备的安心晚餐。” 跟着进来的苏玉笑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你这手术再不结束,就变成宵夜了。” 一米八大的个子站在水池前格外高俊,秦铭的手就像是开了八倍速,刷刷走了两遍七步洗手法,语气轻松:“那不至于。” 扯了几张苏玉递过来的纸巾,他直奔办公桌,“这老头伤势看着严重,但只要把扎进下丘脑的那块小玻璃取出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苏玉说:“知道这是你的强项,不然那帮人也不可能同意让你主刀。” 秦铭毫不在意抖肩笑了几下,“那帮人的确看着就不好惹,刚才又差点医闹了吧。” “走廊有个小孩扁桃体发炎,哭得那叫一个惨,吵得人他们心烦。露露又不会说话,就把人惹毛了。” 秦铭停下筷子,抬眼看苏玉,语气殷勤:“不用想都知道又是我们苏玉关键时候发挥了重大作用。” 科室明晃晃的灯光下,秦铭的一双眼睛尤其黑亮,被口罩勒了将近两小时在脸上留下的四道浅痕也丝毫不影响他俊朗五官的观赏性。 苏玉背过身给他倒水,“是你手术结束得及时,不然我也搞不定。” 两人你来我往,让原本死气沉沉的科室氛围活跃不少。 谈笑过后,又陷入安静。苏玉边倒水边回头,看到秦铭抓紧时间在刷手机,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走过去把水放下。 “秦医生,下周六有时间嘛?” 秦铭盯着屏幕,放下筷子去拿水杯,“这是想约我?” 苏玉毫不掩饰,“你都来医院快半年了,还没给我机会单独请你吃个饭呢。” 科室大大小小的聚餐多得数不过来,除了欢迎他入职那顿,其他的场次秦铭鲜少出席。可苏玉却听说上个周末他和心内一的贾医生一起吃了顿饭。 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是狼多肉少,好不容易来了个高质量男性,虽然知道是个香饽饽不好抢,苏玉还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为自己争取机会。 秦铭也不跟她兜圈子,“贾茹予是我高中同学。” 听了他的话,苏玉不免有些难堪,被他认真又似笑非笑盯着看,她耳根子默默红了一片。 “和美女吃饭我当然愿意,万达新开了家日料,下次我请你。”秦铭吃饭极快,在女孩面前也毫不收敛。这才不到五分钟,他就把面一扫而光,一边收拾残骸一边不动声色撩得人家小姑娘春心荡漾。 苏玉刚想开口,又听到他说:“不过下周六不行。” “为什么啊?” 秦铭耸耸肩,表示遗憾,但毫不犹豫开口:“我有朋友从美国回来,我要是不去接机,会死得很惨的。” 苏玉心里边酸酸的,小心翼翼试探:“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女……”秦铭几乎脱口而出,瞥见苏玉紧张又期待的神情,他险些笑出声。 看到他的样子,苏玉又气又羞,拿手打他。 “你可真坏!” 秦铭哈哈大笑,走去扔垃圾,回来时又听到苏玉问:“是你在美国的同学嘛?” 他刚才第一次独挑大梁完成了一个大手术,现在才记得把眼镜摘下来,随意坐到别人椅子上,略显疲倦地揉眼睛,迷迷糊糊应了一句。 苏玉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问得有点多。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护士站了。” 秦铭一下子坐起来,嘴角扬起迷人弧度,冲她摆手,“明天见。” 苏玉刚走到门口,就险些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迎面相撞。 “你找谁?” 她警惕抬头,和来人同时愣住。 闻声秦铭转了把椅子,门口那人扬扬下巴,“找你们秦大医生。” 苏玉回头看到秦铭打了个响指,她沉默侧身走了出去。 “看来电视剧里演得不错啊,医生和护士,啧啧啧……” 秦铭随手拿起一支晨光K56朝门口扔去,程褚身手敏捷接住,慢悠悠走过去又把笔扔回桌上。 “哪阵风把程总吹来了?” “还不是为了您这个大忙人,从美国都回来半年多了,怎么约你还是这么难。” 秦铭才不信他的鬼话,打开电脑准备开始补手术记录。 程褚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拉了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静静看了会儿秦铭。 谁能想到当年这小子选择学医,把他爸妈气得半死,录取通知书还没寄到回家,他爸妈就直接飞回了纽约,懒得再管这个孽子。 要不是刚才在门口偷听了会儿他和小护士的你来我往,程褚还真难想象现在坐在电脑前沉着个脸敲病历的人是秦铭。 程褚不禁扭头多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有事说事啊,我这一堆病历没写完,要晚了耽误了我夜场,你可赔不起。” 程褚回神,笑出声:“难怪你不接受人家的邀请呢。” 秦铭没看他,问:“来多久了?” “也就刚到,刚好就撞见人家美女主动给你投怀送抱,你还不稀罕呢。” 秦铭云淡风轻回击:“这机会让给你?” 程褚认输:“我来看看我未来丈母娘,顺便来看看你,你倒好,倒打一耙嘛不是……” “宁雪也来了?” “她到外地巡演。” “哦,管不得你这么殷勤呢,抓紧时机好好表现是吧?” 两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谈笑风生,语气间没有任何生分。 程褚百无聊赖又观赏了一下他们的办公室,站起来理了理袖口,准备要走。 “秦医生,下周日有时间嘛?” 在秦铭发作前,程褚自己就退到门口,笑说:“周六要接机,周日总该有空吧。” “和谁啊?”秦铭专注盯着屏幕,虽然一直在听他说话,敲键盘劈里啪啦的声响也从没停下过。 一心二用还能高效率,是他上学时候早就练成的技能。 “就你的老兄弟们呗,刚好这周老范也从英国回来了。” 秦铭有些惊讶:“是嘛,我还以为这小子忘本永远不回来了呢?” 程褚压低声音:“听说他在英国还和黄蕴好过一阵。” “那你还敢把我叫去?”需要查找一下病人的过往史,秦铭这才停下动作,瞥了眼程褚。 其实程褚也知道他和黄蕴早就没联系了,之后这么多年,他谈了无数个,黄蕴也在英国呆得好好的。 这几年大家变化都挺大的,步入社会,各有各的生活和事业要忙,虽然不能常常聚在一起,可每次有人组局,大家还是一呼百应,不醉不休,从忙里偷闲的放纵里找回一些年轻时的乐趣。 * 处在繁华地带的高楼大厦,如同血盆大口的野兽,时刻用恶狠狠的目光锁定都市里朝九晚五的蝼蚁。 午间时分,天普集团的大楼还是人来人往,外卖和工作人员在大厅来回穿梭,工作间一派繁忙。 天普职工坐在工位偷聊几句八卦,对付完几口面包,转身就投入紧张的工作。 “工厂那边回头你带几个实习生过去熟悉一下流程。”主管过来分配工作,把手中几沓资料扔到一个实习生桌上。“下午下班之前交给我。” 语气强硬,不容许人拒绝。实习生鼓起勇气开口:“主管,我本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这才刚进来一个月,我怕做得不对给大家添麻烦。” 所有人都垂头不敢吭声,盛气凌人的女主管推了推镜框,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近,语气阴森:“你什么意思,那我是一毕业就什么都会了?” 那人摇摇头,不敢再说话。 女主管提高音量,对整个楼层喊:“我再说一遍,不要拿自己刚进来、经验不足当借口,公司招你们进来不是让你们来学习的。” 实习生垂头丧气坐回座位,没忍住流了泪,女主管临走前又想起什么,问:“不是让李助理教过你们吗,你们没脑子啊,记不住啊!” 角落有人窃窃私语,“李助理是顾总的私人助理,哪有空管我们……” 这话像刺一样落进女主管耳朵里,她脸色红一阵紫一阵,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个月,她已经好几次因为交代给李莹若几样工作就被领导穿小鞋了。 办公区域慢慢恢复安静,只剩下敲键盘的声响和偶尔压低的讨论声。 走廊尽头是一片开阔区域,白色自动门再往才是总经理办公室。如果没有特别工作汇报,一般人是不会靠近这里的。 尤其是午休时间,这里更是静得连根针落到地毯上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炽热的秋日太阳从拉紧的窗帘钻了个缝漏进来,李莹若坐在真皮沙发上整理丝袜,看了眼走到落地窗前的挺拔背影。 落下的窗帘自动缓升,整个幽暗的空间慢慢变得明亮。 沉着阴郁,剑眉冷肃,光不偏不倚落到上半张脸,勾勒出流畅轮廓和俊朗棱角。 李莹若勾了勾嘴角,从包里取出一小瓶香水,往热得发烫的耳根喷了几下。刺鼻的茶香很快弥散开,顾盛廷皱了皱眉,“这是玉龙茶香?” 李莹若笑笑:“新换的香水,顾总鼻子挺灵。” 顾盛廷缓缓转身,挑了挑眉:“你骂我是狗呢。” “我怎么敢?”李莹若冲他魅惑一笑,后退几步,轻巧转了几个圈,指了指桌上摊开的文件,“顾总都看完了吗?” 顾盛廷伸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轻吁口气:“你先出去吧。” “对了,上个月进来的实习生培训工作还要继续展开吗?” 顾盛廷坐下来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不紧不慢开口:“如期举行,就怕到了五期,那群小屁孩还是什么都不会。” 李莹若闷闷应了声,把刚合起来的文件再次重重放到桌上。 巨响之后,办公室陷入沉默。顾盛廷似笑非笑盯着她一张臭脸,笑出声:“不乐意了?发脾气可就不漂亮了。” 半是玩笑半是哄骗的语气,让李莹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撇着嘴抱怨:“这培新工作太难搞了,马姐那边还总是直接把报表工作扔给实习生,回头出了什么岔子,又怪到我头上来。” 以往她发闷气埋怨,顾盛廷总会招手让她过去,亲自给她泡一杯咖啡,可今天他似乎心绪不佳,没多说什么。 顾盛廷侧身在浏览电脑文档,过了一会儿才劝她:“马主管那边我自有打算,她是公司的老人,还是我爸亲自任命的,你在我面前抱怨抱怨就行了。” 浓重的烟雾很久都散不开,李莹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肯答应。 她知道因为自己和马溪的事频繁在他面前嚼舌根已经快把他耐心磨尽,可她同样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站在这里冲他撒娇埋怨,正是因为不服输的一股劲儿。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顾盛廷若无其事开口:“枫树林现在开放了吧,那离你们家是不是挺近?” 李莹若心头一动,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若无其事回答:“离得再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顾总您有时间。” 可他既然主动开口,她也不会因为一时耍脾气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他们其实极少有在公司之外的共处时间,上次她随口提了嘴秋天的枫树林很漂亮,没想到他却记住了。 把她那点小心思全看在眼里,顾盛廷只觉得意兴寥寥,甚至涌上些烦躁。 “把明天的会推了吧。” 李莹若有些迟疑,“明天的会本来就已经推迟两天了……” 他似乎有些累,重重往后躺去,随手把烟头砸到烟灰缸里。 “行,交给我吧。” 顾盛廷不再说话,李莹若又把空调调回原来的温度,对着柜子的玻璃镜反复检查自己的妆容,确定无误才推开门走出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迎面撞上靓丽高贵的身影。 “范小姐。”她规规矩矩打招呼。 来人带着墨镜,眼神似乎都不愿多给她一个,只微微点了点头,就提着十几万的包包走进去。 李莹若很聪明,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面对这些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小姐从来不会显露任何锋芒。 她所有的小性子,只在范媛媛未来的丈夫面前尽情耍弄。 门被轻轻地推开,在厚重地毯上发出摩擦声响,顾盛廷头都没抬就吹了声口哨。 “这是哪阵风把我们范大小姐吹来了?” 范媛媛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脸,抑制住嘴角的笑意:“还不是有顾总在,不然这公司的门我都是不愿意进的。” 范媛媛现在还在上学,攻读摄影专业博士,对于她来说,艺术才是自由的灵魂。 “下了班一起去吃饭。” 这么些年,她也算摸清了顾盛廷捉摸不定的性子和偏好,甚至于她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她在有意无意迎着某个人的影子去迎合他、靠近他。 他喜欢直来直往,厌倦一些没有意义的拐弯抹角。 “好啊,吃什么你定。” 他答应得很爽快,又摸出烟盒。 进来时闻到刺鼻浓烈的烟味,范媛媛还是忍不住开口:“少抽些。” 顾盛廷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迎上她不回避的目光,忽然一笑,把烟盒扔回原处。 范媛媛只是顺便路过,上来邀请他共进晚餐。他要留她坐一会儿,她也不稀罕呆。 人走后,顾盛廷拿起座机打了个电话:“今晚有会是吧?” “好,一会儿要是范小姐打电话过来问,就说我在开会。” 挂掉电话后,他又抽了两根烟,从上往下俯瞰着日新月异的城市,一到中午就涌上来的疲倦渐渐消散。 又接了个程褚的轰炸电话,那小子一上来就没好脾气。“下周日晚上的时间空出来,摩登时代305包厢。” 他看着指尖的猩红火珠,“要是我说不留呢。” “要是我说有你喜欢的菜呢。” 低沉嗓音混杂着笑声,“程褚,也就你小子会来事儿。” “那是,不然怎么把我老婆追到手啊。” 顾盛廷不以为意:“人家可还没答应嫁给你。” 那边胸有成竹,丝毫不在意他的挑衅:“迟早的事儿,你就羡慕吧。” 程褚的话像一颗水珠,倏忽从心尖滑落心底,再飘一段,就再也寻不到踪迹。 那边也像是全然没注意到这头的沉默,语气有些酸:“这次来的人可多,听谁说那关系网都拉到成博宇那边去了。” 第九十章 前夜和院领导吃饭,把秦铭活生生给喝趴了。他的确是低估了名利场上的酒局,和年轻时跟一群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有本质上的不同。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秦铭脑袋还是一片混沌,拉紧窗帘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三点。 他浑身气血都往脑袋涌,匆匆往浴室走按下灯控。 电话很快就接通,他嬉皮笑脸抢先开口:“姑奶奶,我昨晚和领导喝酒去了。” “我爸来接我,你不用过来了。” 秦铭松了口气,打开浴淋,却还是说:“那等会儿还是见一面吧,请你吃个饭。” “就这么想约我?” 伸手去试探水温,话筒里一时只剩下水流的哗哗声,秦铭气急败坏:“我是想拿我的文件,妈的。” 那边语气淡淡:“我当你的快递员,你还骂人。” 他走到喷头下,任由温热的水花浸过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残留的酒意瞬间消退了大半。 “叶一竹,少给我废话。” 清冷的嗓音笑了几声,正色道:“那就六点吧,等会儿我到酒店给你发定位。” “行,请这位女士务必准时下楼。” 长途飞行很是折磨人,她还肯出来见面已经算给他最大脸面了。可哪个女人出门前不是磨磨蹭蹭,秦铭这些年等女人倒没磨练出好耐心,反而变得越发急躁。 可事实是他出门时正好赶上晚高峰,从住所赶到她的酒店其实不远,可过个桥就堵了将近半小时。 原本还怕她等久,可车开到酒店门口也没见她踪影。 点了根烟,又拨通她的电话。 刚抽了一口,他抬眼看到从星巴克推门走出来的人。 他们也有将近一年没见了,十月份的傍晚,华灯初上,她穿得很随意,可在悠闲下来的人群里,高挑靓丽,还是能让人一眼捕捉。 “看到你了。”他盯着她的方向,按了一下喇叭。 叶一竹正往嘴里送咖啡,被鸣笛惊得皱了皱眉,然后用还握着手机的指尖拨开被风吹散的栗棕色发丝,踩着厚厚的中筒靴径直朝车来。 今天不算冷,她穿白色衬衫配短皮裙,有加州阳光的明媚和性感,引得不少路过的男生回头。 秦铭趴在方向盘趁她上车前赶紧抽完最后一口,见她一手咖啡一手甜点,叹了口气,越过中控台亲自给她开门。 “你还真是会给我省钱,等会儿就要吃饭了,你还有胃口吃这些东西。” 钻进副驾,光溜溜的腿瞬间被车厢里的暖意包裹,她没有什么表情开口:“你还好意思说,让我早点下来,自己却迟到了四十分钟。” 他悻悻拉上安全带,清了清嗓子:“我的错,等会儿你要宰我都行。” 叶一竹把咖啡和蛋糕放下,然后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趁早交接,省得占我空间。” 秦铭笑嘻嘻接过去,只翻看了几下,就随手扔进了抽屉。 “我妈肯定不少念叨我吧。” 叶一竹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我每次去你们家耳朵都得起一层茧。” 黑色路虎缓缓驶进主干道的川流里,两人都开着窗,车里没有放音乐,街道的喧嚣格外清晰。 “都回来了怎么还住酒店?” 安静下来时,叶一竹掩饰不住疲倦,躺在座上一动不动,就连声音都有一点沙哑。 “那个家我爸都不住那儿了,再说了,住酒店省事。” 长长的队伍移动得很慢,秦铭侧头看她,“后座有毯子。” 她懒懒伸出手,嗷嗷待哺。 他白了一眼,一顿输出脏话,可还是隔着安全带把毛毯拿过来直接砸到她脸上。 叶一竹闷闷笑了几声,动作迟缓地打开然后盖到自己腿上。她话还是不多,仿佛沉浸在别人进不去的自我空间里。 不问他晚餐要去哪里吃,去吃什么,对大重的变化也毫不关心,一点也不像个离家多年游子。 “明天你真要去?” 有个人陪着,等车的时间也变得没这么枯燥。不知不觉,他们熬过了最堵的一段路,在开阔大道上尽情驰骋。风呼呼刮进来,叶一竹嫌冷,顺手把窗摇了上去。 直到最后一点疾风被隔绝在外,车里静得出奇,她才动了动身体,“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到时候要是打起来,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她勾了勾嘴角,望着前方有些模糊的街灯,心绪懒懒,“大重这么小,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 过了片刻,她又淡淡开口:“再说了,我姐妹还和他哥们儿处着呢。别到时候婚礼上见了,把人婚礼毁了。” 秦铭笑出声,竟一时没想到这层关系,不禁感慨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奇妙。 “不过你放心,人家现在也可忙,是商界年少有为的典范,不一定有空。” 她像是轻蔑笑笑,没有再说话。 后来,秦铭嫌闷,打开音乐,她在舒缓的曲调里沉沉睡去。 到底是回到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叶一竹对这座城市有与生俱来的依赖和信任。被长途飞行折磨得身心俱疲,一路上甚至于躺在舒适的酒店大床上她都无法入眠。 可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康庄大道,喧嚣归于平静,另一种繁华徐徐铺展在夜幕之下,身边是熟悉的人,她卸下所有烦倦、戒备。 梦里也没有令她痛苦的记忆。 * 下午四点,范媛媛打了通电话到顾盛廷办公室,却是李莹若接:“范小姐,顾总今晚和朋友有聚会,现在已经出发了。” 范媛媛有些讶异,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和心虚,不动声色地挂了电话。 思来想去,她还是联系到之前在学校认识的学长,才得知他们那届的人今天的确有场聚会,她才松了口气。 可静下来时,又十分躁动。 * 说是年级聚会,可真正出席的只有以前的风云人物,拉来一帮自己的兄弟朋友,变成一中、市高、九中大杂烩。毕竟大重也就那几个高中,好玩的人当年多多少少都有过接触。 “女同志们坐小桌,就别和我们喝酒抽烟的挤一块儿了。” 高其张罗着分配座位,有些女人不服气,“凭什么就只许你们男的喝酒,看不起我们是吧。” “就是!就是!” “各位美女,咱先入席把肚子填饱了行不,又不是说不让你们喝。”方哲州耐心安抚大家。 “等会儿还有摩登时代的夜场,去那儿喝才痛快!”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还没开席,就已经把场子热起来了,颇有几分当年在学校搞大型活动的感觉。 程褚刚念叨有人不守时,全场就齐刷刷闻声看向门口。 “这架势是欢迎我的啊。”顾盛廷提着两瓶拉菲进来,还没站稳,女生包厢那边就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有人调侃他,“顾总还需要自己提酒?” 顾盛廷笑容淡淡,“助理送到门口就走了。” 逗得大伙儿乐呵不行,高其迎上来毫不客气给他一拳,“你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高其毕业后考去北京,硕士在上海念,上学那会儿他们每年寒暑假回到大重都会约出去喝酒,可工作之后这样的时间少了很多。 北上广难混出头,高其这些年四处撞壁,在外看透人情冷暖,最后还是决定回来。 顾盛廷抬手解西服,问他:“你那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多亏程褚帮忙介绍,下个月就去报道。” 程褚迫不及待自己动手开酒,笑道:“律师的嘴皮子就是不同哈,你这说话还带押韵的。” 入席后,偶尔谈及某个话题能引起全桌的共鸣,可大多时候时候各聊各的。话题范围之广内容之杂,一点都不亚于当年课间聊八卦。 顾盛廷对高其说:“其实来我们天普也行,正好我们现在那儿缺一个法律顾问。” 高其摆手,连连拒绝:“你可拉倒吧,我主攻的不是那个方向,就你们做生意那套,我是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两人拿起酒杯自然而然碰了一杯,当年他们三班班花推门而入,又引起一阵小高潮。 顾盛廷和高其又是吹口哨又是鼓掌,负责搞气氛。高其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程褚:“宁雪呢,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你可有点把她藏得太好了。” 顾盛廷没有说话,翘脚懒懒往后靠去,吞云吐雾,若有所思盯着满面春光的程褚。 “她们艺术团去外地演出了,我都得有段日子见不着。” 说话间,门被服务员推开,紧跟着走进来修长高俊的人,女生那一桌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有人认出这是秦铭。 “这也是市高的,好像叫秦铭来着……” 秦铭率先朝女同志那桌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把手里的一瓶酒交给服务生。 气氛再一次高涨,顾盛廷不为所动,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包未开封的万宝路,面色冷淡拆开,高度专注如同扭魔方。可最后,他精巧的打火机找不到了,一直注意着他的高其眼疾手快伸出打火去就他。 猝然窜高的火苗在他英挺的鼻根上拉出一道长影,烟头半天没有点燃,高温灼得肌肤迅速发烫。一缕浓烟袅袅升起时,他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夹住在唇畔逗留的烟,笑意浅薄:“该换个火机了。” 秦铭漫不经心插着口袋走过来,抬起两只昂贵的西装袖子搭在两人椅子上,调侃道:“人都没来齐,这就开餐了啊。” 顾盛廷黑深瞳孔里闪烁的火星烧得更旺。 程褚的视线顾盛廷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到秦铭那边,扯着嗓子嚷嚷:“就你最大条,难不成让我们所有人都等你一个!” 几秒后,一个低低的嗓音似笑非笑,“还有章矩呢。” 程褚没想到今晚看起来兴趣寥寥的顾盛廷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内心的小波澜已经快抑制不住被狂风掀起巨浪。 起初,程褚是从宁雪那里得到叶一竹回国的消息。那天去医院找秦铭,又听到他说自己周六要去接机,程褚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其实也不希望叶一竹来。最开始那几年,叶一竹很抗拒他对宁雪展开猛烈攻势。 这些年顾盛廷似乎压根没把那段感情放在心里,花花世界照走不误,片叶不沾身。可谁都知道当年他俩是怎么闹掰的,照两人的臭脾气,保不准一见面会怎样。 可秦铭似乎压根不担心这一点,甚至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主动暗示叶一竹很有可能也会来。 程褚虽然有些恼,但毕竟有宁雪这层关系在,他也不好说叶一竹的不是。索性也站在秦铭的角度,当个看客,没把叶一竹要来的事告诉顾盛廷。 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仇人之间的恩怨也该淡薄。而且他和宁雪计划明年结婚,比起到时候让两人把结婚现场给砸了,还是把一个平平无奇的同学会毁了比较合算。 秦铭推门进来时,程褚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紧张,连灌了一大杯水,不停张望。最后确认只有秦铭的时候,程褚竟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安心还是焦心。 眼神掠过身边那个沉默抽烟的身影时,也分不清他看到秦铭出现的瞬间眼底的情绪。 高其打破沉默:“章矩不是忙着追女人嘛,说了等会儿二场再赶过来。” 有人起哄:“那是,你们一帮糙老爷们儿能有女人重要?” 服务生搬了张凳子,程褚正准备让位,秦铭却绕了大半个桌子,找了最宽泛的一个地方让人把凳子和碗筷摆过去。 所有人都正打算挪位时,顾盛廷坐在原地抽烟,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所以当程褚那帮人骂骂咧咧挪回去的时候,顾盛廷正悠闲往玻璃缸里抖烟灰。 秦铭坐到了谭中林身边,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两人只在酒吧见过几回,不太熟。可秦铭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还主动开口:“秦大医生平时很忙吧?” “干一行爱一行,习惯就好。”秦铭很坦然,虽然他也天天和身边人吐槽自己每天比狗都累,还得好言好语哄病人家属,完全没时间享受个人生活。可在外,他总是保持沉着理性,风度翩翩,维持一个内外兼修的好医生形象。 说完,他给谭中林倒了杯酒,两人刚碰上,程褚就站起来出手拦住他们。 “别开小灶喝啊,人都齐了,大家一块儿走一个。” 众人纷纷应和,直接把饭桌的气氛引爆到高潮。 比起女人那桌暗戳戳的试探显摆,男人的场子更热烈,唧唧呱呱有聊不完的话题。 顾盛廷更多时候是听他们说自己的事,从事业到家庭,起起伏伏,却酸甜苦辣。 更多时候,他内心是没有太大触动的。他从小到大都过得太顺,优越的皮囊、聪明的脑袋、显赫的学历、优渥的家庭赋予了他很多常人不能轻易触及的优势。 高考他以高分考上重大金融系,之后保研到伦敦学院,归国不到两年,接管天普,也算干出一些成绩。事业和学业一样,顺风顺水,就连男女之事也是,莺歌燕舞、花花世界,他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 偶尔恍惚,他会突然想,这辈子大概遇到最大的不顺,就是和那个人荒唐的相遇相识。 烟抽猛了,涨得他肺痛,他迅速抽离回归现实。头剧烈跳痛两下,他突然起身走出去接了通电话。 是李莹若打来的。他刚买的那辆宝马在路上追尾了一辆玛莎拉蒂,人员无事,就是车头蹭了点漆。 这些小事他通常不予理会,也没什么心思和情绪去处理,所以李莹若打这个电话惹得他有些恼火。 重新回到包厢,程褚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沉着脸坐下,“一点小事。” 席间正在谈论谭中林的工作。他当年在高中成绩属于不入流的那一档,不学习却也不惹事。可人家现在年纪轻轻就担任国际品牌中华区的宣传总监,就连回母校看老师,班主任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直言自己当年看错了人。 身处高位,谭中林看起来也并不好过。面对昔日同窗,他才酒后吐真言,抱怨现在市场竞争激烈,美国总部那边的人十分不好惹,每年要求达到的营业额直接同他们岗位挂钩,最近还搞裁员,弄得人心惶惶的。 秦铭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认真聆听,频频给他倒酒,附和:“的确是,你说现在有哪行的饭碗是好端的?” 席间,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没来及得及打招呼就匆忙出去了。 “你不会是打退堂鼓了吧?”那边还没说话,他就嘲笑她。 “妈的,今天果然是不宜出行,先是酒店门锁坏了,刚出来不到十分钟就被一辆宝马追尾。” 秦铭不自觉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皱眉等着那边骂骂咧咧结束才重新贴上去。 很久没见她这么抓狂,一上来就用脏话骂人。秦铭也大概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她今天诸事不顺,在赶来的路上又遭遇追尾,对方不依不饶,这才被困在路上,并非她有意不来。 秦铭反应过来先是一惊,“姑奶奶,不会是你开车吧?” 她拿的是美国驾照,虽然觉得她再胆大妄为也不会去冒这种险,可他还是为她捏了把汗。 “我他妈蠢啊,这不给我自己找不麻烦嘛。”她现在怒火冲天,秦铭根本不指望她能好好说话,只是习以为常忍受着她的暴躁。 叶一竹伸手捋了几下头发,看了眼正在和对方理论的刘信远,长吐了口气:“就我德国那个表弟,最近被我征用当司机了。” “人没什么大事吧?”秦铭心不在焉,对着镜子理自己的头发。她还能打电话骂人,显然是没什么大事。 那边冷笑一声:“没被车撞死也快被炒鱿鱼了。” 秦铭忍不住笑出声,安抚她:“没这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一个谭中林,就因为两个不长眼的耽误了我的计划。” 叶一竹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替总部拿下一笔宣传大单,在秦铭的帮忙下,无意中竟发现自己的高中校友就是某品牌大使的宣传总监。 她悔不当初没有和全年级的人都打好关系。 听说今晚的聚会谭中林也会去,又恰逢她回国,叶一竹觉得这是老天爷可怜她在帮她。 秦铭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保证给你把谭中林拖到摩登时代。” “真的?”饭局她是赶不过去了,现在只能期待和谭中林在摩登时代碰面。 “骗你是小狗,我秦铭答应人的事,哪件办不到。” 叶一竹嗤之以鼻,一颗焦灼烦躁的心平静许多。挂掉电话后,她懒理那边的唇枪舌战,钻回车里拿出镜子补妆。 “姐……” 她白了眼刘信远,亏他还是剑桥毕业,遇到这种情况国语不通,还不是得靠她这个国外野鸡大学毕业的人。 “告诉他们,要不改日私了,要不就现在打电话叫警察,老娘没功夫陪他们在这儿耗。” 李莹若试图听清楚她的话,可两人全程英文交流,她和司机只能作罢。 叶一竹看着自己被汗糊掉的妆,躁动的火苗迅速燎原铺天盖地席卷过体内每一个角落。 她从下午三点就开始收拾自己,先是洗了个澡,又去理发店护理头发,挑挑拣拣选出眼影盘和口红,挑了半天衣服,最后才风风火火自信满满出门。 可先是被锁在酒店房间,出来又被追尾,对方还想倒打一耙,她原本整理好的心情溃不成军。 如果不是为了谭中林,今晚她不一定有勇气去赴宴。 早听说他过得简直不要太好。虽然分开得不愉快,又过了这么多年,可当她听说他也在,就好像时光倒流回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她什么都要和他争个高低。 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失策一分一毫和他重逢。 手里的口红被她抓得光滑,坐在车里遥望着车水马龙,灯光璀璨——是当年她坐在电动车后座看过无数次的城市夜景。 原来都已经过去七年了。 第九十一章 从酒店出来已经很晚了,不少人借口明天要早八中途撤退。 秦铭一直盯着谭中林,在想他如果没有去摩登时代的打算要用什么理由留住他。可好在谭中林酒量很好,心情不错,有人提议转场时,谭中林还成了打头阵的那批人。 顾盛廷兴趣寥寥,走出饭店的时候他对程褚说:“不是说有我的菜,这都一晚上了,你大爷耍我呢?” 程褚不经意看了眼秦铭,攀住他的肩,“别急嘛,这不是还有后场。” 顾盛廷勾勾嘴角,挑了挑眉,“我怎么听说,后场有成博宇。” “你小子最好别让我逮着。”程褚咬牙看似发怒,漫不经心似笑非笑。 顾盛廷推开他,想去摸烟。 “少抽些吧,你是不知道我们上学那会儿看那些肺癌晚期人的肺,啧啧啧……” 顾盛廷动作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在衣摆徘徊一阵,自然而然插进裤兜里,轻笑一声:“听秦医生的,我忍一忍。” 可秦铭不紧不慢抽出一根兰州递给他,“该抽还是得抽,男人嘛,压力大,总要有发泄的途径。” 两人都穿白衬衫黑西裤,挺拔修长,青涩全然褪去的精英气质。 高其和程褚站在不远处津津有味盯着两个鹤立鸡群的年轻男人。趁秦铭给顾盛廷点烟的间隙,高其终于忍不住问程褚:“你说的那道菜,不会是叶一竹吧?” 程褚似笑非笑,拍拍高其胸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高其。 程褚的反应给人想象空间太大。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大学的时候,高其和宁雪常在北京见面,听说,叶一竹去美国后再没回来过。 不过如果真是叶一竹回来了,他都能猜到,又更何况顾盛廷。 那位哥一整晚都心神不宁,每次服务员进来上菜,他阴阴郁郁的目光都会抬起来,像阵风,轻又快,带有一丝捉摸不透、明暗交杂的情绪。直到说要转场,一向好凑热闹的他竟然萌生了早退念头。 可说是要早退,他还不是跟上大部队前往摩登时代的车。 高其被彻底搞糊涂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神不宁。 顾盛廷平静沉冷外表下徘徊的内心,都被消耗在一根又一根香烟里。在属于旁人的热闹中,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有服务员在摆酒,音响在放一首很火辣动感的英文歌。 显然是有人提前来开了厢。 角落有一个普拉达黑色中古包,旁边还有一支香奈儿,也不知道是用完随手扔在沙发还是忘了收起来。 刚好到歌曲高潮部分,一长串鼓点炸开,他们这些习惯了纸醉金迷生活的人,瞬间进入狂欢状态。 有人问程褚安排了哪位美女同学提前过来暖场。一时间,七嘴八舌,耳膜被纷杂吵闹的声音鼓得发痛,顾盛廷在失态边缘,猛抬眼看向程褚,一张没有情绪的脸在黑暗中起起伏伏。 程褚乐呵呵冲着那几个一头雾水的女生喊:“咱们的美女同学不都在这儿嘛!” 一张嘴哄得在场人开怀大笑,秦铭盯着那个包包,若有所思屈腿靠到墙上。接下来,入座的入座,点歌的点歌,秦铭望向人群里那个出挑的颀长身影,嘴角的笑意越发深。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谭中林看见同班老同学眼睛一亮,迎上去。 现场再度掀起一阵狂潮,让成博宇有些招架不住。 只有程褚和顾盛廷不为所动坐在沙发正中,程褚俯身去拿了两杯酒,一杯给顾盛廷,然后慢悠悠躺回去。 大家对成博宇群起攻之,有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的,有指着那个包质问他是不是带了女朋友过来的。 “原来是他,我还以为……”话音未落,程褚就感受到两道锋利目光扫过来。 顾盛廷握着酒杯的指尖渐渐泛白,手背上青筋怒张暴起。 热闹之外一角沉默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 成博宇有些无奈,卖了个关子:“我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说完,他侧身,所有人目光往外移动。 静默的两三秒钟里,跟在侍者身后的窈窕身影从光源穿过逆光地带,晦涩、模糊、忽明忽暗,最终在昏影里清晰成像。 成博宇怕叶一竹尴尬,低头清了清嗓子,“我和一竹一起来的。” 说话间,不经意瞥到沙发上没有动过的人。屋顶移动的灯光似乎怎么都落不到他身上。但成博宇明显感觉到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在找寻什么。 直到叶一竹缓缓走到成博宇身边。 众人相互推搡,窃窃私语:“叶一竹啊,你忘了……” “啊,是我想象的那个叶一竹嘛?” “怎么是她?” …… 一番激烈讨论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当年提起叶一竹这个名字,是时刻与顾盛廷联系在一起的。 如今也是。 只不过他们几乎丧失了旁观者的自觉,装都懒得装,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扫视。 从未设想过的重逢戏码搞得人心惶惶。 有人几乎认不出叶一竹,即使当年她是校园论坛、qq空间的“头条人物”。但很少有人见过不穿校服的她。 尤其又过了这么多年,只有那股熟悉的清冷又疏离气质让人足以确定什么。她穿胸前大开口的紧身裹臀裙,淡淡肉粉色,纯又欲,偏偏还有几分与这样颓靡场所相得益彰的热烈妩媚。 其实没人懂,她一直如此,像个妖精。 从没变过。 只有他懂。 曾经只有他见过的妖媚,如今只要她勾起饱满红艳的唇轻渺一笑,就能从骨子里溢出来似。 顾盛廷毫不回避自己炽烈裸露的目光,却是带着狠和恨,交杂轻蔑不屑,漫不经心将杯中的一口烈酒吞下去。 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舌尖、咽喉,所过之处辛辣刺痛,无一幸免。可他全然未觉,紧抿薄唇,用不轻不重的力量将空酒杯稳稳当当放到桌上,翘腿陷入沙发,眯眼将她从头到脚刨析。 他从没见过她穿高跟鞋,整个人高挑纤瘦过记忆里那团渺茫身影,修长白皙的小腿无论在哪个角度,似乎都有高闪的光,绷紧但柔韧。 看清左脚踝青色轻简线条的瞬间,顾盛廷浑身一僵,如被闷棍击中,呼吸逐渐深快。 叶一竹在秦铭和成博宇的介绍下怡然自得逐一和在场的人打招呼。 面对无数包含笑意却在她转过身后就变成探寻的质疑目光,叶一竹一如既往视而不见,用几根精心修饰过的美甲撩开快要及腰的波泽长发,露出耳垂上轻轻摇摆的大环银圈和白皙修长的颈脖。 程褚偏头看顾盛廷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摇曳酒杯,“看来,这是你要的菜。” * 叶一竹的确是在门口偶然碰到成博宇的,两人对从前避而不谈,打了个招呼就有事说事,几乎没有生疏感。 得知叶一竹此行目的,成博宇特地领着叶一竹和谭中林聊了一会儿,入座时也和秦铭左右配合,让叶一竹如愿坐到了谭中林身边。 秦铭好奇死干正事的叶一竹是什么样,索性拉了张凳子坐到她们对面。 叶一竹比想象中还要健谈,也很懂得见机行事,根本不用秦铭担心她用目的性太强的示好直接把路都封死。 最令人佩服的一点,是叶一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和谭中林谈起她当年在学校的那些破事。偶尔,就连谭中林都忍不住用八卦的眼神越过几个人去看顾盛廷,叶一竹依旧不为所动。 谭中林当年和成博宇都在复读班,对本部的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叶一竹和顾盛廷在一起过又分手,却不知道他们分开得有多惨烈。 他还觉得今天两人可以若无其事出现在同一个场所,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当朋友任旁人调侃。 聊得起劲时,就连叶一竹自己都毫不忌讳直勾勾盯着顾盛廷,好像期盼着他能够配合她拿下谭中林。 可顾盛廷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看不出来她的意图,虽然从不回避别人的谈话,也不躲避她,可就好像当年他带叶一竹去见童理一样,字字句句,甚至于每一个表情都当叶一竹这个人不存在。 秦铭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抓了把瓜子,欣赏好戏。 他觉得叶一竹的招更绝。是谁说的,遗忘的终点是释怀,放不下的那个人才会冷着脸端架子,而不是像她——大咧咧的,笑容不断,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她一颗专注抱紧谭中林大腿的心。 叶一竹的发挥不受任何影响,一晚上一个臭脸都没摆,充分发挥她没皮没脸、敢做自我的优良品质,循序渐进,连秦铭都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话题自然过渡到了工作上。 本来谭中林就很好奇叶一竹在美国念什么专业,现在从事什么工作。他混到这个地位,怎么看不出来叶一竹从进门就死盯他其中的猫腻。 但他愿意给成博宇一个面子,也实在无法拒绝一个美女学妹没有丝毫差错的聊天。 但听到她是K品牌在美总部的工作人员时,谭中林还是不动声色惊诧了一下,笑意渐渐发沉。 叶一竹立马察觉到谭中林的警戒——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反应。 如果这件事不棘手,她也不必专门回国一趟,还动用了这么多关系、吞苍蝇一般恶心也要赴宴。 聊不下去时,她就笑嘻嘻要和谭中林喝酒。强大的酒量让谭中林再次对她刮目相看,尤其是提过一嘴合作之后,叶一竹就再没谈起任何有关K品牌的事,这让谭中林放下了戒心,两个人相谈甚欢。 一晚上下来,酒足饭饱,甚至有不少人都已经处于半醉状态。 场子也从一开始的火热变得无趣,就连点的歌都已经播放完毕。 叶一竹自告奋勇,要献歌一曲。可那边刚好有人推顾盛廷去点歌,两个人目光交错,顾盛廷身形未动,似乎懒得和她争,不咸不淡开口:“女士优先?” 可他发现,叶一竹根本不是在看他,只是在和点歌台旁边的女同学对眼神。丝毫不客气,连客套话都不愿说,又或者,她彻底无视他的话。 光影中她的身段在他眼前一摇一晃,从遥远记忆里跳脱出来的走路姿势、她点歌时喜欢用手摸耳垂的小习惯、在燥闷污浊空气里飘过的清香……熟悉刺痛眉心。 顾盛廷体内有处空乏的地方猝然抽痛,他弯身吐了口浊气,捻了捻酸胀的鼻梁。 “姐妹,帮我点一首《情人》。” 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顾盛廷猛得抬眼,眼神溃散,似乎在期待什么。可前奏响起的时候,他逐渐聚拢的指关节咔咔作响,脸色泛起不自然的青色。 帮她点歌的那个女人握拳摆出一副花痴样子,恨不得拿起话筒一起唱。 叶一竹越过几个人去拿话筒,空荡荡的胸口再一次撞进他凌厉的眼中。 她背对着众人,随着节奏摇臀,轻吟浅唱。 “眼色是幻觉,泳池边你的身影勾成线。温热蔓延,多少个午夜肆无忌惮醉梦酣欢,无意追逐,无法止步,热度包围了我……你轻轻一个吻,我疯狂体会,气氛开始升温,危险又迷人……” 几乎全场的女人都在合唱,气氛突然升温,叶一竹脸上挂着妖娆笑意,柔软的腰肢似乎可以无限舒展。 她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低厚,不会为了任何一首歌曲去捏造。 这样的嗓音没有再唱王菲的歌。 也不是那首他曾经在街头只唱给她听的《情人》。 这是什么?顾盛廷甚至觉得这样的音乐低俗又苍白,可她享受其中。当年那个拒绝为他唱王菲,又主动上台拿起话筒唱《矜持》的女孩,此时此刻,毫不吝啬展示迷人风情,比白昼更耀眼。 刺骨的痛漫上来,一寸寸冲刷过骨骼,顾盛廷几乎要把酒杯捏碎。 他甚至觉得记忆出现差错。 到底是谁忘记了他们共同喜欢的是伟大乐队创作的那首凄美又动人的《情人》。 一曲终了,叶一竹在欢呼热潮中撩了撩头发,细腻肌肤上覆了一层晶莹薄汗,嘴角的笑,是冷的。 眼睛里,全是酣畅的快意、嘲讽、不屑、漫不经心的漠然。可光影掠过,全都消失不见。 第九十二章 凌晨两点,他们才从摩登时代出来。 一小时前,谭中林称自己明天要赶早班机早早撤退,叶一竹本来也想走,但仔细想想:意图太明显,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她原本打算和谭中林前后脚离开,可秦铭沉迷打麻将,非拉她在旁边当军师。 直到散场。 程褚早就喝得不省人事,一直嚷嚷宁雪来接才肯回去。 一时间,走在路上的几个人气氛有些尴尬。成博宇接了通电话,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先行离开。 顾盛廷遇到了几个商场前辈,没跟大部队一起走。等他聊完,却发现叶一竹也还没走。 她身上披了件灰西装,和秦铭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聊天。直到一辆红白色的玛莎拉蒂开过来,她才脱下来丢给秦铭,上了副驾。 车子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午夜尽头。 虽然喝了酒,叶一竹还是睡不踏实。回到酒店后,卸妆、洗澡实在太消耗精力,光是腿上那层高光她就搓洗很久,到最后肌肤隐隐发痛。 从浴室出来已经将近四点,她抹身体乳的时候无意发现脚踝的纹身贴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她保持姿势很久,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beyond的《情人》,左脚踝同样位置贴上去的纹身。 她太知道怎么激怒他。 可他比她想象中能忍,西装革履,矜贵又淡漠的沉稳气质,似乎不再是当年那个一点就燃的少年。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她这两天睡眠严重不足,太阳穴突然跳痛一下,牵扯全身神经,疼得她直倒吸冷气。把身体乳的罐子扔到一旁,她重重往后倒,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模糊的杂念,纷纷扰扰。 后半夜,她敷了张面膜坐在床上改策划案,直到晨光熹微才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她自己都吓一跳,着急忙慌打开工作账号——接收邮件、整理文本、汇报工作,一切都处理好才爬起来点了咖啡和热压三明治填肚子。 本来今天中午和叶集扬约好了一起吃饭,可由于她睡过头,午饭直接改成了晚餐。 叶一竹和叶集扬一年多没见,本来父女俩呆在一起话就不多,现在更是无话可说。 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还是得维持。尤其前天叶集扬去机场接她,瞥到他鬓角的白发,叶一竹突然觉得风流薄情的父亲也不再年轻了。 不过想想也是,已经五十好几的人,就算再显年轻,也难掩老去的事实。 叶集扬选的是一家川菜馆,纯正的中国味道。正值高峰期,门口还排着长队,可叶一竹跟着叶集扬在主管的带领下直接抄近路,从后厨进入vip区域。 “没想到您的路子还挺广啊。” 叶集扬假装听不懂她话中嘲讽的意味,跟她邀功:“我和你郭叔叔说,女儿难得回来一次,得让她吃顿地道的川菜,他立马给你安排好了。” “郭叔叔?我怎么没印象?” 以往叶集扬和刘圻梅身边这些老友同事,叶一竹多多少少都混了个耳熟。 “是我前两年去西南考察时认识的,你人在美国都 没回来过,当然不知道。” “哦……”叶一竹竟有些心虚,老老实实吃餐前小菜,没有再说话。 贵宾区远离人多的区域,环境优雅安静许多,而且都是两人一桌,空间也很开阔。叶一竹放下筷子等大菜,侧头看落地窗外的夜景。 华灯初上,车来车往,城市的格局倒是和以前没太大差别。很奇怪,她明明是从寸土寸金的国际第一大都市回来,但她总觉得大重变得更加繁华,有些陌生。 叶集扬看她有些出神,清了清嗓子佯装随意一问:“你妈身体怎么样?” 叶一竹伸手拨了拨没挽上去的两缕碎发,淡淡转过头,“她每个月都去体检,没什么大问题,冲起事业来比我都厉害。” 似乎早预料到是这个答案,叶集扬暗叹了口气:“让她别那么拼,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呢。” 叶一竹重新弄好发簪,欲说还休,脸上闪过一丝怔忡,却又立马扬起轻蔑地笑。“爸,我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好强一辈子了,性格这东西哪能说改就改。”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在舌尖停留,似乎更加浓烈。 两个侍者笑容满走过来,一个人停在他们这桌为他们撤去小菜,一个又往前走了几米,向新来的顾客问好。 “先生小姐,这是我们的菜单。” 顾盛廷扬了扬下巴,范媛媛立马伸出手接过平板,“给我吧。” 还有一名使者毕恭毕敬等在旁边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顾盛廷落座时目光再一次错落到斜对面的靠窗位置,慢条斯理解开了袖扣。 “这家菜品很好,今天就先别提减肥的事了。” 范媛媛的目光从屏幕抬起来望向他,打了腮红的脸颊升温几度。 他悠闲坐着,十指交叉屈肘搭在下巴,似笑非笑盯着正前方。范媛媛心跳加速,用手抿了抿微卷长发,躲开了他的“目光”,专心致志和服务员交流。 她今天穿了条酒红色的吊带紧身裙,外面随意披黑色薄衫,将一头长发全都挽了上去,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明艳与暗色碰撞,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今天穿这件碎花长裙,会不会很像孕妇?” 服务生早就拿着平板离开,如此一来,他的视野更加开阔。 过了三秒等不到他回答,范媛媛紧张咬唇,鬼使神差想顺着他的视线扭头。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很美。” 范媛媛停下所有动作,暗自舒了口气,低头羞涩笑,叽里呱啦和他说起她今天取景拍摄的经历。 他拿起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和昨晚不同,今天的她没有化太浓艳的妆,可清丽素容和大胆娇媚的穿着毫不违和,让窗外的繁华夜景都黯然失色。 在水都滑过喉咙之后,喉结不受控制再滑动几下,心也紧跟着失去节奏,骤然紧缩,分不清是悸动还是恼羞成怒的亵慢。 她和自己父亲话不多,更多时候都在专注吃饭,男人一个劲给她夹菜,多到她的碗溢出来。她皱眉头不停抱怨,像个小老太太一样唠叨,偶尔还会撒娇,俏皮跃然在那张已然成熟的脸上,在玻璃镜里如慢镜头清晰放映。 叶一竹本来食量就不大,胃容积这几年在美国被折磨得更小,再好吃的东西,她吃不到两口就到了极限。 每回叶集扬见她都比上回瘦,又是抱怨又是责备,想让她多吃点,父女俩总因为这个问题闹得不愉快。 “别跟你妈学,女孩子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叶一竹不动声色抬眼望着他伸来的筷子,“爸,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吃不下东西吗?” 瞬间缄默,叶集扬顿了顿,放下筷子后低头把手交握在一起没有说话。 叶一竹轻轻笑着,坐直身体理了理裙带,“看来是知道的。” 父女俩之间的氛围静得与四周格格不入,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尖叫,打碎了这份尴尬的平静。叶一竹循声望去,却只见四五个侍者一窝蜂涌到那桌人身边,仅仅有序递毛巾、收拾残骸、替女客人擦拭裙子上的水渍。 远远观望着坐在女人对面的男人,叶一竹脸上那点烦躁渐渐冷下去,却没有第一时间挪开目光。 顾盛廷没有任何行动,在一片惊措混乱中依旧沉稳,身上永远有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性感。 那个不小心把水洒到范媛媛身上的女服务生不停道歉,范媛媛一对细眉紧皱,脸上的躁怒和不屑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可目光转到对面人身上,她浅浅微笑,自己上手扯了几张纸,柔声说:“没关系的。” 顾盛廷这才不紧不慢越过大半张桌子从服务生手里递了块毛巾过去。 她的大方娇嗔,他的绅士温柔,落到叶一竹眼里,全都化作无尽嘲讽与厌恶。 也许是她扭头太久,独自沉默许久的叶集扬也扭身循着叶一竹的目光望过去,可在转头时,叶一竹已经端起手边的茶杯怡然自得望向窗外。 踌躇了半天,叶集扬才搓搓手,忐忑开口:“前天你也见着徐阿姨了,觉得怎么样?” 叶集扬向来有些捉摸不透女儿的沉默。 良久,叶一竹拿起餐巾纸优雅抿了抿嘴角,莞尔一笑:“不怎么样,您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 说完,她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回来咱们就可以走了。” 在外面洗手台她补了个口红,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俊朗面容,让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本来这支口红就更适合薄涂,她索性停了手,垂眸整理化妆包。 转身时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她轻嗤口气,懒懒抬头,把手插在胸前。踩高跟鞋的脚刚好有些累,她索性用腰抵住大理石台面,两只脚随性屈摆着。 以前就算她穿厚底鞋,她高昂的头颅也够不到他的下巴,可如今只要他略微低头,唇就能擦过她的额角。 “刚刚骂谁呢?” 他的声音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隐忍着情绪的时候最为阴沉、深厚。其实昨晚包厢昏暗,她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刚才隔着一段距离,即使灯光明亮,她也看不太清。 这一刻他遮住头顶倾斜的饱和灯光,但硬朗五官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让人心跳不自觉加快。 她连笑都懒得敷衍,“说你啊,范媛媛是什么人,我好像比你更清楚。” 当年在包厢,她也是全程目睹了范媛媛被撒酒后的娇泼模样,可今时今日,范媛媛却“改头换面”。而那个当年扬言要为了自己教训她的男人,如今温柔又多情替她擦拭水渍。 果然,人活得久了,什么都有可能亲身经历。 遥远的从前,他总骂她装,一次次用刻薄的言语攻击她,对她厌恶至极。 “你不是不喜欢装的女人吗,嗯?” 叶一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真的生理性作呕。 他幽深的瞳孔里波涛汹涌,死死盯着她小幅度翕动的红唇。 “当年不是你说的吗,有可能,我和她会在别的地方见面。” 当年,当年……叶一竹扯了一下嘴角,腰骨被硌得有些疼,用手撑着旁边慢慢起身。压迫在她眼前的身躯纹丝不动,她的红唇若有似无滑过他洁白整齐没有一丝皱褶的衬衫领子。 “走开,你身上有我最讨厌的气味。” 冷冰冰的逐客令充满厌烦排斥,从她嘴里说出来,又随风落进他耳中。 像从前她在和他闹别扭。 顾盛廷恍惚了,嘶声在她耳边说:“还是不喜欢玉龙茶香。” 他从喉咙里发出的闷笑频率几乎紧贴着她胸口震进心房,叶一竹身子僵硬,可感觉灵敏,失神的瞬间,仍由他冰冷的指尖抚过额角。 温燥的指腹摩挲上面细细浅浅的凸起,顾盛廷的眼睛黑透,冷声诉述遗憾又或者是在嘲讽:“到底还是留疤了,她下手可真狠。” 当年,范媛媛同样被她推撞到门框,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 那天晚上拿到谭中林的联系方式后,叶一竹就时不时在他的消息列表里冒头。可对方的态度模棱两可,让她很是焦心。虽然美国那边催得不紧,可她手头还有其他工作要做,就算每天足不出户,也忙得焦头烂额。 秦铭劝她多出来走走,找人玩一玩,心情放松了,灵感自然就来了,工作效率也会提高很多。可宁雪人还在外地,二楼后座翻修还没重新营业,叶一竹实在没人找也没地方玩。 唯一一个可以找的秦铭,现在捧着国家饭碗为百姓生命服务,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候她想找他同时不忘损他几句:“让你闲得没事学什么医。” “我当年是想学法来着,可感觉临床更有挑战性,所以还是在最后关头把志愿改了。” 该说不说,优秀的人就是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还就喜欢追求挑战和刺激。 秦铭的爸妈都在美国华尔街工作,自然希望他可以学金融。他硬是哄得二老放心让他一个人操控报考志愿的事,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叶一竹笑话他:“你这两个志愿可都不遂你爸妈的愿。” 秦铭有力还击:“咱们俩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刘阿姨现在每天都要嘲讽你当年没听她的话吧。” 当年叶一竹也是,非要学什么设计,和刘圻梅闹了个天翻地覆,刘圻梅最后只扔下一句“到时候后悔别找我哭”就仍由她自己作死。 叶一竹自从毕业,虽说也混了个部长当,可工作的不确定性和艰苦程度还是让刘圻梅每次见了她都冷嘲热讽。 可叶一竹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秦铭也是,虽然累得脚不着地,也不像从前有这么多自由时间,但他就是热爱钻研疑难病例,拿手术刀的时候比喝酒蹦迪还亢奋。 这一点,他们很相像。 人生是自己的,如果一开始就遵循自己的选择,那么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没有理由为失败找借口。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是他们正值年轻依旧拥有的热忱、勇气。 就在叶一竹觉得时机成熟,想约谭中林出来单独见面时,对方却主动约了自己。 谈话的过程很顺利,两个人各怀心思,但总算让谭中林明确表明了态度。 他表示宣传方面的工作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决定得了的,如果要他们这边采用她们所提供的方案,最终还是得看她们产品的品质。 叶一竹明白他话里有话,并表明自己一定会在年底给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 虽然不是什么大进展,可她总算拿到了一个说法回复总部。不然她还得绞尽脑汁编一个理由去应付公司的“时尚女魔头”。 她能感觉得到谭中林似乎挺欣赏她的,两人又是校友,工作之余能聊起很多学校的事,让叶一竹觉得这也是个攻略对方的契机。尤其是会谈结束,谭中林主动提及下次两人还可以出来喝杯咖啡,更让叶一竹松懈许多。 她是个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忙到一个结点,她觉得可以休息了,就会彻底把工作抛到脑后。 有时候睡一整天不接电话,让在大洋彼岸的刘圻梅差点就要跨国报警。得知她回来住酒店,又在电话里和叶集扬闹得不欢而散。 两边电话轮流轰炸,两边都得哄,叶一竹的休假计划也全盘崩溃。 恰逢刘信远又打电话催她去处理追尾的事,叶一竹更是暴躁,不过也是有人提醒,她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我不是让你去协商了吗,你怎么又把这锅甩我身上了?” 事情都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她现在才知道事情根本没处理好。 “我们公司组织团建,我现在人在临安呢,下乡玩几天。姐,这事就交给你了。反正就你那气势和口才,肯定比我去更合适。” “我他妈的……”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笑嘻嘻挂了电话。 她恨不得跑到临安给他两脚。 剑桥毕业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德国总部派回中国打工。 叶一竹挂了电话,看到他发过来的信息,险些晕厥。 “自己的车自己不心疼,见着美女就走不动道,这小子非得气死我不可!” 宁雪在电话那头咯咯笑,劝她放宽心,“不过那追尾,到底算谁的责任?” 叶一竹走到浴室把头发扎起来,准备洗个脸,语气强硬:“就是那宝马的责任,我们车尾变形了,他们还倒打一耙,怪我们急刹车。” “当时就应该找交警处理嘛,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叶一竹现在也是悔青肠子,“我当时不是忙着去见谭中林嘛,见他们也同意私了,就留了个联系方式拉倒了。” 洗干净脸上的泡沫,叶一竹随口一问:“对方让我明天去他们公司协商,这天普集团具体在什么地方啊。” 电话那头愣了愣,可叶一竹忙着擦脸没注意到宁雪几乎屏住了呼吸。 “问你话呢,人没了啊。”她走出浴室哭笑不得。 “就在城南那片写字楼,你住的地方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吧。” 叶一竹点点头,实际上根本没往心里去,高德地图是她的命。“行,我心里有数了。” 宁雪又提醒她:“你去了和人家好好说。” “那要是对方蛮不讲理,我能好好说嘛。”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叶一竹哭天喊地让她快点回来陪自己。挂了电话后,宁雪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你没骗我吧,那天他俩见面真没什么事?”听说叶一竹和顾盛廷就这么在摩登时代重逢,宁雪吓得脸色都变了。 程褚走过去搂她,替她揉了揉肩,“真没什么大事,不仅没什么事,我看廷子都快要破功了。” 宁雪冷笑一声:“他要是在意一竹,当年就不该那么伤她。” 每次聊到他们,程褚和宁雪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僵,毕竟两人立场不同。可每次都是程褚主动低头,“当年两人都在气头上,能有什么好结果。高中刚毕业那几年,廷子什么样你也看在眼里。不是说他俩之间事都没说开嘛,反正叶一竹也回来了,就交给老天吧。” 是福是祸,都躲不掉的。 叶一竹那几年怎么过来的,宁雪藏在心底。 如果不是有一次叶一竹喝醉打了个跨洋电话吵醒她,骂了顾盛廷几个小时,宁雪恐怕也不会骗她去见顾盛廷。 有时候宁雪无法理解,明明两个人都做不到彻底放下对方,可一个选择不告而别,一个硬是等她不告而别了才追悔莫及。 “好了宝贝,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就别聊他们了吧。” 按照原计划,宁雪再过三天才能回大重,可程褚抛下手头的工作,飞到杭州在剧场谢幕时突然出现给她献花。 宁雪叹了口气,伸出手摧残狗头一样弄乱他的发型,最后又一点点替他理好。 高富帅未婚夫高调献花,让宁雪一下就成为艺术团热议的焦点。她不想这样,也不习惯别人羡慕的目光,但程褚的行事风格和她完全相反,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是他的女人。 “程褚,我有点累。” 程褚以为她是连轴跑巡演有点承受不住,搂到她胸口,吻了吻发顶,低低笑:“想我吗?” 宁雪抓住他的衣角,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第九十三章 叶一竹工作有四五年时间了,经历过太多社会毒打,每次赴约她基本都会提早到,尤其今天下午公司还有远程视频会议,她可不想因为一件破事挨领导穿小鞋。 到天普前台报上李莹若的名字,工作人员还是不肯放行,叶一竹耐着性子等她们打电话确认。可一连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人接,她就索性自己走了进去。 刚好赶上一班电梯,直接把追着她跑的保安挡在一楼。 抬腕看了眼表,刚才在前台耽误十来分钟,此刻距离约定时间不过两分钟。她最看不惯不守时的人,尤其得知那辆宝马是什么天普总经理的车,她更不愿和这种商人打交道。 总经理办公室并不难找,可她一出电梯门就有人接到前台指令怯生生过来拦人。 “小姐,你找谁?” “找李小姐。”最后一丝耐性也被磨光,叶一竹抬头看了眼指示牌,熟门熟路似的提包径直往里走。 叶一竹气场实在太强,又傲又冷,所有人都愣了愣才后知后觉跟上去。 “明天晚上你确定要我去?”李莹若轻轻搅动咖啡勺,语气有些不悦。 顾盛廷靠在桌角,把烟头摁灭,“你要不去,就不怕马姐揪你小辫子啊。”他正好想抬腕看表,李莹若却误以为他玩心大发顺势揪她的马尾,黑脸甩手,动作幅度有些大,直接把顾盛廷的手撞上桌角。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李莹若愣了愣,脸烧得通红默默低下了头。 “你明知道那个蒋董喜欢对我动手动脚的。” 顾盛廷面色冷淡,看了眼时间,“有这么多人在,你怕他干嘛。再说了,这笔大单拿下,你们都有一个长假。” “小姐……你不能进去!” 正欲开口的李莹若警惕抬头,循声望去。 叶一竹放缓脚步,门打开的瞬间,脸上的惊愕和怔忡一闪而过。 追着她过来的实习生连连道歉:“顾总,这位小姐非说和您有约。” 顾盛廷身形未动,端起咖啡举到鼻端细细品闻。 按理来说,这种小事的确不值得他出声应付。 李莹若认得叶一竹,对实习生摆了摆手,“她没说错,你先出去吧。” 她的高跟鞋落在厚软的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疾不徐地走进去,到了沙发旁她就停下了脚步,带着警惕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叶小姐挺准时。” 叶一竹的目光掠过李莹若最终落在顾盛廷脸上,“我希望快点了结这件事,这样对大家都好。” 李莹若对她傲慢态度十分不满,正欲开口,顾盛廷冷不丁出声:“还不请叶小姐坐下,难道要让别人诟病我们天普职工的职业素养?” 空气有一瞬间凝结,李莹若吸了口气,换上一个标准笑容。“叶小姐,请坐。您是要喝水还是咖啡?” 叶一竹也没客气,摘下手腕上名贵的粉色格纹包,很主动往沙发上坐。“不用了,我想和顾总好好聊聊车的事情。” 他手里的咖啡升腾起薄雾,午后的阳光正好错落进来,细小的颗粒在空中浮游,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叶小姐是个爽快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 顾盛廷端着咖啡走到单人沙发随意坐下,对上她没有情绪的目光,笑了笑:“事情的经过我听我助理说了个大概,既然叶小姐觉得是我们的失误才造成这起事故,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呢?” 叶一竹觉得可笑,漫不经心玩弄自己的尾戒,说:“看来李小姐并没有把事情的全貌告诉您,当晚我着急去赴约,询问了李小姐是要公了还是私了。”叶一竹轻轻掀了掀眼皮,“李小姐好像也是因为有公务着急处理,才最终选择私了的吧。” “可我怎么听顾总的意思,倒像是要把事情的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 字字句句缜密而强硬,咄咄逼人坚守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她的嘴巴,比起当年,只会变得更厉害。 见顾盛廷迟迟没开口,李莹若忍不住为自己辩驳:“这也只能说明选择私了是双方协商的解决方式,并不能表示这起事故就是我们全责。” “李小姐别激动,我好像并没有说这件事我们不需要负责。” 比起李莹若急促的语气,叶一竹的腔调一如既往冷静,甚至有些凉薄。她穿一身灰绿色的西装,长直浓密的发全都别到耳朵后,坐姿挺拔,全是稳操胜券的从容。 顾盛廷手搭在鼻梁上,隔着不远的距离一动不动凝视她。 “没有放慢车速是你们的失误,急刹是我弟弟的失误。” 顾盛廷听到某个字眼,神情微动。 “你们的车掉了一块漆,我们的车凹了一块皮,所谓私了,不就是要双方坐下来好好协谈维修费吗?” “叶小姐说得没错,这也是我们的想法。”一直没说话的顾盛廷突然开口,叶一竹停了几秒,才轻飘飘看向他,嘴角微扬,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知道叶小姐公务繁忙,我们也没这么多时间。本来想着直接让保险公司介入,修理费该多少就多少。可听说叶小姐始终觉得我们的责任更多,这才想麻烦叶小姐亲自跑一趟,把事情说开。” 他小幅度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低哑:“有些误会,还是得说开。不然就算事情了结了,心里也会有芥蒂。” 世界静默了好久。 他这番有理有据,颇有人情味的调解,她似乎并不领情,歪了歪脑袋,反问:“事情真相难道不是这样吗?” 强硬的语气能撞碎整面落地窗,两道冷厉的目光毫不避讳在空中相撞。 顾盛廷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最后看不到任何谦让的态度。而她也并未有丝毫畏惧和退让。 像天气骤变的季节,他们的谈话就这样毫无征兆陷入僵局。李莹若从背后就知道顾盛廷的脸色有多差,这个时候她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站着。 “你出去。” 几近命令的语气让李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顾盛廷是在对谁说话。 顾盛廷的话从不说第二遍,李莹若后知后觉,忿忿看了眼叶一竹,拉开门走了出去。 “有意思吗?”低沉的声音在偌大安静空间响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连装都不想再装。 她也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就事论事罢了。” “所以你觉得,不是误会。” 就连他都有一刻失神,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错愕。 “你觉得当年不是误会?” 叶一竹站起来整理自己的着装,没有再看他。 “事实就摆在那里,请顾总不要自欺欺人。反正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是对的,我觉得今天的谈话也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就按您说的处理,等车修理好,我会找人通知你们。”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 在她停下脚步的一瞬间,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抬起布满了血丝的眼望着她。 “满屋子玉龙茶香的气味,我实在呆不下去。”用她一贯的语调冷嘲热讽,彻底击碎了顾盛廷对她保留的底线。 “叶一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嘶哑的质问让她恍神,脚下如有千斤重,乱了节律的心跳好像那时激进的充满情愫的试探。 有无数人这样直呼过她的大名,可每次能扰乱她心绪,只有他。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顾盛廷。” * 坐在办公室里,顾盛廷厌恶自己还在回味刚才和她不到十分钟的近距离接触。 在他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满屋子的玉龙茶香,占满他感官的,只有那股清清淡淡的桃子气味。 原本以为她会换了香水,永远不会再喷年少时的忠爱。可今天她却是留下初春饱满清甜的桃子香气,经久不散。 她到底知不知道天普是顾氏名下的分公司。 顾盛廷颓丧地扯了扯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领带,用尽全力也不过是徒劳。 如果不是那晚在摩登时代时隔多年再度见到充满风情、魅力十足的她,如果不是那天在餐厅和她亲近博弈,如果不是刚才又领教了她的自持与孤傲,他不会如此颓丧认清自己的心。 无论何时,叶一竹都会带给他难以抗拒的新鲜感,让他永远为她心动。 那天他随口提了一句追尾的事,李莹若就滔滔不绝吐槽。 ——是辆白红色的玛莎拉蒂,开车的是个男人,车里还有个女人,两人用英语交流。 他想起那晚走出摩登时代看到她上的那辆车,鬼使神差问了句:“拍有照片吗?” 李莹若得意洋洋,掏出手机,“这点意识我还是有,不然怕遇到敲诈的。” 他接过手机,看到屏幕里一身肉粉裙子在华灯大厦背景里打电话的人。 只是一个背影,化成灰他也认得出就是当晚惊艳出场的她。 他不禁哑然失笑,自嘲和她的开始,总是不愉快。 连他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让李莹若通知她到公司来面谈。 当她说那个开车的人是她弟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松懈。她还说,那晚着急赴约。 明知道那场宴会有他,她还是去了。 他很难不去幻想,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七年后,把当年来不及说清楚的话、来不及解开的心结一并解决。 可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决绝。 不给他任何机会,比他还要厌恶提及过去。 * 宁雪从外地回来后,马不停蹄赶到叶一竹所在酒店,在房间门外软硬兼施,十来分钟才才得到回应。 门从里面打开,撞上一张睡眼惺忪又带着怒气的脸,宁雪像阵风钻了进去。 “你还好意思来啊?”叶一竹冷嘲热讽,彻底清醒。 宁雪没皮没脸笑着:“都一年多没见你了,可不得来。” “自己找地方坐。” 宁雪也不是第一次进她的酒店房间了,熟门熟路走到沙发,把扔在上面凌乱的衣服、文件全都拢到一个角落。 对于一个有轻度洁癖的人而言,叶一竹的房间简直是灾难。 宁雪硬着头皮替她收拾桌上各种开了没吃完的零食,分不清次序的各种纸张,三四个笔电和平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一竹从浴室出来时,早有预料听到她的唠叨:“你工作再忙住的地方也得有个样吧。” “我都住半个月了,能保持这样不错了。” 每回刘圻梅和宁雪这样说,她都虚心接受,却屡教不改。 也不是她不想收拾,只是每回收拾完,住着住着又乱了。而且都是她常用的东西,再乱她也能立马找出来,索性就凑合过了。 宁雪不和她争,拿出自己买来的东西,催她过来:“都还热乎着呢,猜你就没吃午饭。” 原本以为她是还和自己怄气,故意不回消息,敲门也不开,没想到是压根没起。 食物的香气很快就充满整个房间,叶一竹故作镇定坐过去,发现都是从前她们上学时常去吃的小吃。 “算你还有点良心。” 宁雪忍不住跳脚,“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是我没告诉你顾盛廷是天普的执行人嘛,没完没了啊还……” 叶一竹这人是软硬不吃,但有时候还是得来硬的。 赤脚踹了她一脚,食物把嘴塞得满当当叶一竹也不忘回斥:“你还生气呢?我看你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宁雪哭笑不得,“有这么严重嘛,我怎么听程褚说你们在摩登时代相处得挺和谐的。” 叶一竹冷哼一声:“看吧,还是相信你男人的话。”没等宁雪开口,她又咬牙切齿:“我那天又不是冲着他去的,谭中林没搞定,我有那闲工夫?” 她忿忿又傲娇的表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可看得出来,公司会面并不愉快。 宁雪没底,用手肘推了推她,“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寂静中只听到咀嚼食物的声音,叶一竹没有立马开口,而是神情低迷机械进食。 想起那天他那句“有些误会,还是得解开”、“所以你觉得,不是误会”,叶一竹不想去猜他是否话里有话。 “我怎么想……”她喃喃重复,随即扯起嘴角冷笑,“要是他有心,当年就你和他说清楚后,他就应该立马来找我。”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当年和他吵得不可开交,对他恨之入骨,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宁雪无言以对,放下手里的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当年,刘圻梅原计划的出发日期是他们出事后第三天,可最后实际离开的日子却整整往后推迟了五天。 也是后来叶一竹喝醉了,宁雪才从电话里得知,她当初听闻自己大闹球场后足足等了一个星期。 醉生梦死后每一个睁眼的清晨,她都期待过那个男人出现。 就像当年她出现在私人会所。 可直到高考前两天,她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幻想。 知道和他的一段荒唐岁月是彻底结束了。 当时所有人都陷入高考前紧张的氛围,她并不觉得他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争取挽回一个未知结果。 在车棚那晚,彼此的话都已经说得很决绝了。 他们都没有给对方留退路,也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他,是为了你而欺骗你。” 程褚这些年没少在她耳边说起两人的深仇大恨,宁雪倒也不是觉得叶一竹小题大做,她只觉得她和顾盛廷分明都没有放下对方,却要以那种方式去割断自己的命脉。 最后伤得最深的还是自己。 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一段时间独自在美国的叶一竹过得有多艰难。 直到大学三年级,叶一竹和一个美籍华裔交朋友,她每次醉酒打跨洋电话哭天喊地的才慢慢绝迹。 “宁雪,如果程褚也是和他交往了五年的前女友不清不楚,你亲眼看到那个女生洋洋得意的炫耀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程褚对她有多好、多特别,甚至知道她的恶行也不告诉你,你也会陷入绝境的。” 很熟悉的话,让宁雪有些恍惚。 当年她劝叶一竹想清楚,叶一竹却和她说:“宁雪,如果有一个男孩为了你受大过处分和全世界对抗,你也会心动的。” 过了很久,叶一竹才肯正视自己的心。 当年许佳安的那些文字,当着她的面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留下烙印,挥之不去。 没有嫉妒、没有被威胁的危机感和愤怒,是不可能的。 可撕破她最后一道防线的,就是他的知而不道。还在她置身荆棘险境、身置漩涡绝望之时,拿她的过去羞辱她。 他说她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也不信他,他又何尝不是。 那一天,她见证了人性的自私、欲望、和凶恶。 提到许佳安,他必定是心虚。面对她的质问和悲愤以及他隐瞒造成的后果,他无从反驳,就拿他所认同的她与他的同等罪行攻击她。 他或许以为这样她就会放低高高在上的姿态,会同他一样心虚、愧疚。 可他用那样轻佻的眼神,羞辱的语气再次骂她“下贱”,也就彻底杀死了她心里那个曾经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少年。 就算那么深刻的爱恨交织无法在短时间内抽离,在异国他乡的每一个日夜,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在漫长人生的某一天和他握手言和。 叶一竹抽了张擦干净自己的指尖,可印在上面油渍残留的气味怎么也擦不掉。 “一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有冲动的时候。冲动之下说的话,加上顾盛廷的暴脾气,只会加剧你们不清不楚的矛盾和误会,掩盖了你们真实的想法。” “周振柯那件事,也的确是你隐瞒了他。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赵晓玫、林芳那些人都不得不承认,在他眼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别人。” 叶一竹撑着脑袋,看着宁雪,觉得荒谬至极。 “我不明白,就算我和他闹成那样两个人都有问题,可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我再回来,所有人还是都像看洪水猛兽一样看我。就连你……” 宁雪见她扯着嘴角冷笑,连连摇头,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知道当我看到他和范媛媛一起在餐厅吃饭,情深意浓的时候我有多恶心吗?”她的声音冷到刺骨,“还有他身上的香水味,在只有他和他助理的办公室里浓得让人反胃。” “宁雪,我不是他风流肮脏世界里的白莲花。难道你也相信,只要我回来,他就会把自己从花花世界里干干净净抽离出来?” 她声音颤抖,无法克制从胃里一阵阵翻涌的酸苦。 “一竹,我不是在为他说话……” “你就是!” 一声低呵仿佛熄灭了所有天光。 不知何时,窗外的太阳隐藏到厚重的云层后,大雨将至。 “你们所有人,讨厌我的、恨我的、不喜欢我的,我的敌人、我仅有的朋友,都觉得是我咄咄逼人、不讲道理、小题大做。我和他在一起就是我不知廉耻地贴上去,我和他分开就是我活该,自作自受。”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和我只是玩玩,不喜欢和就可以一脚踹开,你为什么还要相信他对我有多么深情!” 宁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她,被她这样和那些人放在一起,无疑是对自己的羞辱。 “叶一竹,你以后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那你以后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让我走进他精心布置的猎场。” 宁雪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包,冷声说:“不会有下次。” “我今天不想和你说,改天再见吧。” 直到门锁响落,偌大的房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体内最后一点窜动的气流也消耗殆尽,叶一竹失去所有力气,滑坐到地上。 眼底的红弥漫到眼眶,她也没有一滴泪。 在混乱的桌上摸到一包快抽完的硬好彩,从容淡然抽出一根,含在嘴里。 浓烈刺激的气体在膨胀肺里打转,冲破官窍吐出来时,她闭上涩到失去知觉的眼睛,也无法得到平静。 第九十四章 晚上与合作方在酒桌上尔虞我诈,凌晨两点顾盛廷才回到家.喝得烂醉,灯也不记得开,走两步就撞到障碍物,上楼的时候踩空,他索性瘫在地上接通一晚上震个不停的电话。 那头铺天盖地骂声吵得他脑子嗡嗡响。“顾盛廷,看好你的人行不行?” 他低笑一声:“你说哪个啊?” “从美国回来那个。” 程褚虽然一肚子气,却也担心他喝死了,不停叫他的名字。“顾盛廷我他妈跟你说话呢!” 顾盛廷狡黠笑笑:“她干什么了,又在宁雪面前说你坏话了吧。”说完,他模糊记起以前,她总喜欢和他争论程褚那帮狐朋狗友,觉得他们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好人。 “宁雪一回来就去见她,回来就和我大吵一架,骂你就算了,就连我也不放过。” 知道叶一竹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成见,可程褚还是怀恨在心。 顾盛廷冷笑一声:“你怎么拿下宁雪的自己心里有数,我要是叶一竹,也他妈不会同意自己姐妹和一个强奸犯在一起。” “操!你他妈再说一次?”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恼羞成怒。 顾盛廷对他的暴怒毫无反应,酒精在胃里掀起巨浪。 程褚沉沉开口:“你那些破事又比我好到那儿去。以前是许佳安,现在是范媛媛,我要是叶一竹,早都膈应死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顾盛廷咬着后槽牙,只要提起那个人,他就能在混沌中找到一丝清醒,然后又陷入更加黑暗的境地。 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如果是面对面,早就打起来了。 “我可是听说叶一竹这些年在美国过得也很精彩呢,华人、白人、黑人……” “我他妈让你闭嘴!”嘶吼划破寂静的黑夜,幽暗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盛廷用力挥臂,手机砸到墙上瞬间四分五类,刺耳的巨响就像深夜出没的猛兽发出可怖嘶吼。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没有那些惹是生非的字眼。他头痛欲裂,怎么也赶不走那双冰冷又多情的眼睛。 * 秦铭一宿没睡,大半夜处理了几个危重病人,定着黑眼圈正准备下夜班,贾茹予却突然造访。 “哟,小贾来了啊。” 贾茹予笑吟吟拎着几袋早餐走进来,“都给我个面子,把这些给分了。” 秦铭往更衣室走:“这又是抽什么风?” “去!” 老同学关系就是好,让其他医生羡慕得不行。 贾茹予比秦铭入职要早,自然和医院的人要熟络些。虽然不是同一个科室,可她天生热情健谈,到哪都能聊起来。 “郭医生,五床找你呢。” 苏玉进来催促医生在十一点前开好医嘱,看了眼坐在秦铭位子的贾茹予,非常自然走到她身边去拿秦铭桌子上的笔。 “还有哪组没开好医嘱,过时不候哈。” 那些值班的研究生火急火燎,一口一个“小玉老师”地叫。 换好衣服的秦铭走出来,习以为常在科室忙碌的早晨里穿梭。 “走不走?”贾茹予伸个懒腰站起来,指着桌上的大包小包问他:“不拿点在路上吃?” 秦铭没什么胃口,只想回家冲澡补觉。 苏玉拿上病历跟在他们后面,奈何出了医生办公室左转两步路就到护士站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对背影消失在回廊。 “有什么请求啊,贾医生?” 心内科在另一栋楼,贾茹予可不会白白绕远路专门过来送早餐。 贾茹予也不和他绕圈子,“其实也没什么,就我们科有一老太太家里有人问那个手术的事。” “所以你就把我推出去了?” 贾茹予笑得殷勤,“我跟他们说你是从多伦多交流学习回来的,他们自己就选择你了。” 秦铭挤眉弄眼,一瞬间又冷脸,“我还得谢谢了你不是。” “哎呀,你就帮个忙吧。下次请你喝酒、吃饭、蹦迪一条龙。” 按下电梯,秦铭淡淡开口:“病人找上门,医生还能拒绝?别跟我在这儿整这些虚的了,一条龙想想怎么安排吧。” 贾茹予拍拍他的肩膀,“没问题,只要你安排出时间,我这边随时恭候。” 秦铭换了个姿势,放空看逐渐变化的电梯层数。 “回头把一竹也叫出来,咱们几个多久没好好喝过了。” “你们俩前几天不刚见过面吗?” “就吃了顿饭,本来说好了要去迪厅,那姐们儿临时有视频会议。” 秦铭笑出声,“你还有被她鸽的时候啊。” 白了他一眼,贾茹予叹了口气:“我可是听说黄蕴也要回国了,下周咱们聚会,你可别忘了。” 秦铭不咸不淡回了句:“回就回呗。” “切!” 电梯迟迟不来,秦铭等得不耐烦,用手肘推了下她。“有空多钻研医术,别老想着八卦别人。”说完他就吹个口哨悠哉转身走了安全通道。 * 第一次去谭中林公司和他面谈,却恰巧赶上他要赴宴。叶一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迫切。 她和他同乘电梯下楼,又一路走出公司。 “学长,你也知道我们品牌近年来是在全球崛起的新秀,因为公司有很多中国人、华人,从去年开始就有打算在华开拓市场。我们的设计,包括我们的诚心,相信都是足够让贵公司团队满意的。” 谭中林身后跟着一群人,走在最前端,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他是男人,本来走得就快,为了跟上他,叶一竹踩着六七厘米的高跟鞋有些吃力。 “一竹,既然你叫我这声学长,我也跟你明说了吧。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声誉在外,找我们担任宣传团队的品牌提前两年开始就可以排到埃菲尔塔。” 如果别人说这种话,会有虚假夸大的成分,也会让人觉得他们狂妄自大。可谭中林偏偏有足够的底气和傲骨,叶一竹频频点头,没有半点不服。 排除品牌自身的风格和实力,他们的工作最终为谁倾尽全力,都是取决于金灿灿的人民币。 K品牌在出价方面自然比不过那些已经享誉全球的奢侈大牌。谭中林的团队每年都会在既定大牌之外再搜寻一两个他们认为有足够潜力,能够在华打响名气的小众、新兴品牌。 叶一竹此行就是为自己公司争取后者的席位。 她正想开口,可时间却已经清零。 看到那辆专车,她有些泄气,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谭中林停下来,看了她几秒,突然开口:“如果你有时间,今晚也可以跟我出席这场饭局。” 听到他的话,叶一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拼命克制内心的激动。 谭中林弯了弯嘴角,不戳破她的小心思,“不仅有我们公司的人,还有一些国内高端品牌的高层。” 她似乎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如果连竞争对手都搞不定,又怎么能够夺得桂冠?叶小姐,我认为你是一个好胜心很强,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的人。” 被一下戳中心思,叶一竹有些羞愧,抓着包带的开始手不停出汗。 谭中林坐上车,并没有立马关门。叶一竹转了个方向,咬咬牙,微笑着上了车。 路上谭中林调侃她:“都坐到部长的位置了,这种场合还会紧张?” 叶一竹自嘲笑笑:“我们职位的含金量和你们比不了,就算在美国,我们其实也还算是处在下位圈的品牌。” 只不过因为去年她们出了几件火爆全球的设计款,才有了一些名声。 叶一竹毕业后辗转过几家公司,两年前才落户K品牌。 “所以说,一无所有,最后却赢了,才是这个。” 他抬手竖起大拇指,叶一竹静静看着,思绪繁杂。 沉默了一路,他突然又问:“我记得,你家庭条件很优渥吧,不然也不可能高中毕业就去美国了。” 叶一竹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学长会这么说,大概是知道我爸的往事吧。” 谭中林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一时哑然失笑。不过也正因为她的坦率,让车厢里的气氛不会太过尴尬。 “他们的钱我享受了二十几年,我很感谢。的确,他们给我安排的道路并不是现在这条,但当我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的时候,我更愿意自己去试一试。” 她耸肩无谓一笑,眉间是飞扬的自信。 “虽然可能遵循他们的想法我会过得更好,但我现在过得也不差。” 从依靠他们赋予的金钱享受到富足延续到靠自己的肆意挥霍,就算没有那群人煽动她叛逆的心,她也能够有那个勇气另辟蹊径。 “你的确是个人物,在学校是,现在也会是。” 谭中林以同样的方式,语气几分诚恳,调侃她过去的辉煌事迹。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连窗外刺骨的寒风也变得柔和许多。 虽然叶一竹工作以来没有出席过这种全是高层的上流聚会,可从小到大她跟着叶集扬和刘圻梅穿梭过各种场合。 只不过从前见的是医疗界大佬,今天变成了时尚界。 大同小异罢了。 踏进金碧辉煌的包厢,叶一竹仿体内有股天赐的力量,自然而然就打消了来之前所有的顾虑不安。 谭中林倒像是从来就没有担心过带着她一个不知名品牌的小小部长出席这种饭局会掉链子。 叶一竹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境优渥,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留学美国,性格大方,形象靓丽,又有全身名牌给她的斐然气质加持。 当众人听到她只是个小部长时,脸上都掩饰不住错愕。 可叶一竹不露怯的得体表现,流利的英文表达,在觥筹交错间的从善如流,彻底打消了一些人对她先入为主的偏见与轻蔑。 甚至有一些品牌方直接打趣谭中林这是在当众给他们下马威。 “谭总监带了这么个厉害角色来,是不是间接在宣告贵公司明年的选择已经尘埃落定了。” 玩笑混杂着试探的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谭中林笑而不语,轻轻摇曳着酒杯。 叶一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笑着开口:“杜总裁高抬了,sh如今在东南亚都是炙手可热的品牌,也已经办过多场大秀,我们拿什么和如此强劲的对手竞争呀。” sh的杜熊才似乎对叶一竹这种陈词滥调十分满意,可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片子,他压根没放在心里,字里行间都是胜券在握的高傲以及对对手的不屑。 视而不见是叶一竹做惯了的事,她总能将任何情绪隐藏得很好。 酒桌上除了另一支宣传团队的领导人是女性,就只有叶一竹一个女人。 这些西装革履、人人模狗样的上流人士,在名贵酒精和香烟的浸泡下,油光满面,慢慢显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慢。 喝酒是不可避免,尤其是像叶一竹这种边缘人物。长得漂亮、处事精明的年轻女人,那些男人无论出于什么心态,多多少少都会强制让她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人虽然是谭中林带来的,可到了一个全是豺狼虎豹的饭桌上,彼此都是独立个体。 更何况叶一竹此次回国是为了拿下谭中林,和那些品牌方的竞争关系是摆在明面上的。 甚至有同样作为宣传团队和品牌方当场挖人。 对此,起初谁都没有当真,只当是那些脑满肥肠的男人骗叶一竹和自己敬酒的托词。 抽完手中的烟,谭中林突然起身离去。 出来也只不过是透透气,他刚学会抽烟不久,对封闭乌烟瘴气的环境,还需要适应。 可叶一竹却面不改色,大半瓶的高度酒不停往下灌也没有要醉的痕迹。 怪不得当年她和李宇、顾盛廷在校园传绯闻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是“夜店公主”。 “学长?” 范媛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些出神的谭中林抬眼看向一脸惊愕的范媛媛。 “怎么会这么巧?” 如果不是顾盛廷,谭中林其实对范媛媛没多少印象。可撞了个正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和几个同行在这吃饭。”谭中林往身后的包厢看了看。 范媛媛笑着回应:“我也是和几个熟人在这聚聚。” “这家酒店菜式很不错的。” 范媛媛点点头,又和谭中林聊了几句才从洗手间走回包厢。 正好碰到开门出来的顾盛廷,她有些担忧,“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 面对她关切的询问,顾盛廷不为所动,只注视着那个消失在回廊的黑色背影。 “那是……” 范媛媛循着他的视线扭头,出口解释:“谭中林,他说他和几个朋友在这里谈事情,我们就聊了几句。” 自从那天在摩登时代目睹叶一竹全程围着谭中林转,又得知她那晚所谓的着急赴宴,全都是为了谭中林,顾盛廷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进去吧。”他的脸色微不可见沉了下去,范媛媛并没有察觉,还问他:“你不是要出去吗?” 他收回目光,温尔一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怕你被拐走了。” 范媛媛脸上一热,视线躲闪着掠过门后一屋子的人,胸口小鹿乱撞。 回到包厢时,戴森的总经理戴于悦就高声对谭中林说:“谭老弟,和你商量件事呗,k品牌在华宣传的这笔大单交给我们。” 谭中林合上门,目光掠过浅浅笑着的叶一竹,不疾不徐迈着步伐走过去。 他松口扣子,调侃:“戴哥今晚酒量不太行啊。首先,k品牌并没有拿下我们,其次……”他顿了顿,看向叶一竹,“这恐怕还是得取决于k品牌指派的负责人。” 看似由戴于悦随性抛出去皮球转瞬又来到了叶一竹这边,所有人都停止起哄,饶有兴趣吞云吐雾,静待好戏。 戴森和谭中林所在的ae集团早年间是一家人,十年前才分的家各干各的。 最近几年,外界都在传是因为谭中林的加入才让ae在界内一骑绝尘,做出的成绩和在国际上的知名度远远高于戴森。 戴森基本放弃所有家喻户晓的奢侈品牌,无论是在彩妆还是服装领域,他们试图转换策略,从一些后起之秀的小众品牌里寻找最佳拍档,重新构建自己的势力。 可事实往往不如他们所愿,就算是像k品牌这样的“不入流”的公司,就算挤破脑袋还是会选择争抢ae的“黄金席位”。 “也是,叶小姐的意思呢?” 众目睽睽下,戴于悦原本只是搭在叶一竹椅背上的手一滑,结结实实搂住了她的肩。 叶一竹纹丝不动,莞尔一笑:“戴总太抬举我了,我也只不过是给美国人打工,哪里有这么大的决定权。” 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叶一竹也给足了他面子。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忍耐、克制,只会让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恶魔更加猖狂。 “给洋鬼子打工,不如给中国人打工。” 谁不知道戴于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看到他的身体贴上叶一竹,手往桌下伸时,所有人意味深长笑着挪开目光。 他们各谈各的,悠闲拿起酒杯,尽情享受旁观者的快感。 女高层拿酒杯去敬谭中林,堂而皇之询问他的感情私事。 谭中林和所有人一样,淡然地端起酒杯。 玻璃碰撞间,叶一竹突然开口,用不大不小却能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开口:“戴总,我今天穿了丝袜,可能手感不太好。” 戴于悦满脸惊愕,刚要触碰到她大腿的手也蓦地停住。 全场的空气瞬间停滞,叶一竹将二郎腿放平,微微一笑:“我刚才的确是在考虑戴总的提议,想着要不要向总部汇报这个事情。” “可没想到戴总喜欢这种露骨风?可惜,我们k品牌的风格偏端庄贵气,恐怕不能成为戴森的最佳partner呢。” 她满脸遗憾,语气也娇媚得可以掐出水,不紧不慢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脸都发绿的戴于悦。 “Excuse me,Sir.This is my regret.” 说完,她嘴角残留的弧度在还未完全转身的瞬间就完全沉下去。 高跟鞋的清脆响声在死寂的包厢回响,有人瞠目结舌,有人露出不屑的笑,有人偷着看笑话。 谭中林不动声色抖了抖烟灰,余光被她那个空了的座位占满。 * 在路边吹了快半个小时的冷风,刘信远才开着那辆玛莎拉蒂姗姗来迟。 他跑下车,叶一竹站起来就立马给他一脚。 “臭小子,你巴不得你姐被冷死吧!” “你可以打车啊,非得要等我……” 叶一竹捋了捋被风刮得打结的头发,“我他妈能打到车还叫你来给我添堵啊!” 刘信远到大重一年多,完全洞悉了国粹的“博大精深”。他瞥到叶一竹通红的鼻头和眼睛,懒得和她争。 谁让他和她打麻将输了,只好老老实实担任她这段时间在国内的司机。 “行了,这不能停车。”说完,他才注意到快十一月的天气,叶一竹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挂脖紧身衣。 “你的外套呢?”话音刚落,刘信远就看到垃圾桶里塞着一件驼色大衣。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姐姐,几千块的外套,说扔就扔了?” 叶一竹冷着脸上车,看上去倒是清醒得很。 刘信远犹豫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回到车上。打开暖气,又提醒她记得把毛毯拿出来盖腿。 难得叶一竹没有赌气,沉默拿出毛毯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 车开了几分钟,她还是止不住地抖。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瞳孔呆滞望着窗外,刘信远想了想,还是问:“回酒店还是去哪里?” 里面穿得这么露骨,就算外套再正式,他也猜得到她原计划肯定是谈完公事就去夜店。 “回酒店。”她声音冷得刺骨,又轻得快要听不到。 话音刚落,突然一记急刹,叶一竹整颗头都撞到前座。 “Fuck!” 就连刘信远都难以自控地爆粗,叶一竹抬头,看到一辆突然从人行道横闯的电动车和他们的车头来了个“深度亲吻”。 车上载着三个人,各个顶着黄毛,叼烟头,身后还跟着一辆摩托。 明明是他们的错,这群鬼火青年还对着他们的车头吐口水,破口大骂。“操,丑车差点闯飞老子的车!” 不知死活。 叶一竹拿走身上的毛毯,推开车门走下去。“往哪儿吐呢?” 看到叶一竹显露无疑的身材曲线,那几个人瞬间变脸,眯着眼睛不停对她吹口哨。 负责开车的人盯着她的胸部,慢悠悠又咳了一下,在她冷冷的目光下又吐了口痰。 刘信远解开安全带下车,忍无可忍骂他们:“Fuck you!” 几个人哈哈大笑,“还装老外?” “滚下来给我擦干净。”叶一竹用强硬的语气命令。 “老子要就是不下呢?”那人舔了舔嘴唇,仰起高高的头颅,满脸猖狂,似乎料定叶一竹不会拿他怎么样。 就算对方都是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他们还是无畏无惧,甚至期待惹出什么事,一展身手。 叶一竹忽然笑起来,对于自己这么洞悉他们的心思感到奇妙。 “拽什么啊,成年了吗?别拿没素质当热血行不。” 他们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反倒指着刘信远说:“别说屁话,明明是你们的车突然闯出来,在减速带也不减速。我他妈还没跟你们计较我的损失……” 叶一竹把手插在胸前,彻底爆发。“指谁呢!手不会用可以砍掉。” 那群狂妄无知的青年也彻底撕破最后一点理智,接二连三从车上跳下来,围作一团,靠近叶一竹。 “大姐,你也讲点道理,发酒疯也要看看对象,我们你惹不起的!” 刘信远起初还不觉得他们能有多猖狂,可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个个凶神恶煞,甚至有拿刀出来恐吓的。 他绕到叶一竹身边,情急之下一句中文都记不起来。 “You don't have to fight with a bunch of kids.” “Get the hell out of here.”叶一竹也是脑袋发烫,一肚子气全都喷薄而出。 “They have a knife,my god!” “呵呵,怕了吧。姐姐,人得服老,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一带谁是老大。” 他们哄堂大笑,笑声刺耳。 叶一竹耐着性子,下最后通牒:“给我擦干净。” 他们亮出明晃晃锋利的匕首,用力朝车身划。 刘信远抱头大叫,全身气得发抖。“Fuck,I just fixed the car, damn it.” 他正想冲上去,叶一竹就快他一步直越过那几个人中间,夺过他们手中的刀。 有人反应快,却被她的举动吓得连连后退。可划车的人一下子就抬手试图去夺回自己的刀,嘴里不停骂人。 “妈的,哪里来的疯子,找死吧!” “你他妈才找死!” 她根本就没有用力,手一松就任由他把刀抢走,直直倒到车上。 刘信远是真怕他拿刀捅过去,可叶一竹满脸无畏,扬起轻蔑地笑,转身朝他们的车踢了一脚。 警报声划破街道的平静,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叶一竹指着自己的车高声喊:“还有没有王法了啊,一群小屁孩以为染个发,贴个纹身贴就是黑社会老大了啊。” 他们见周围人越来越多,有些慌了阵脚,急忙把蠢蠢欲动的刀收起来,企图倒打一耙。 “她撞我们还踢我们车!” 刘信远红着脖子喊回去:“你们朝我们的车吐口水乱划,还持凶伤人!” “妈的,你到底想怎么样?有种打一架!”那个人直接冲到叶一竹面前,面目狰狞,梗着粗壮的脖子,生怕叶一竹看不到他上面的纹身。 叶一竹轻笑一声,抬手很轻松就搓掉纹身一角。 “这纹身贴质量不行啊。”她气定神闲收回手,“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要纹身就去庄楼7号,那里的纹身师技术很好。” 第九十五章 入夜派出所格外静默,却总是会因为一些人喧闹起来。 “在这签个字就可以回去。”民警把纸和笔推给那四五个小孩,悠哉端起茶杯翘了个二郎腿。 青年忿忿不平,歪歪扭扭写完自己的名字后,直接把笔摔到桌上。 民警呵斥他:“注意态度!” 他们依旧吊儿郎当,站没站相,翻个白眼无语望天。 “没大没小,才十五岁,就知道划人家车,还吐口水。” “是他们……” 民警忍无可忍,把茶杯狠狠往桌上砸,指着他们厉声开口:“你知道那辆车价值多少钱吗?你们有这个经济能力吗?要不是人家不追究,光修理费就够要你们半条命的。” 全场鸦雀无声,浑身利刺的少年黑脸不再说话,但不肯轻易服输。他们出门时路过隔壁屋子,看到叶一竹和刘信远坐在那里和两个民警交涉。 刘信远看到那几个小兔崽子就来气,叶一竹倒是没什么反应,平静和他们对视片刻就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叶小姐,谭副局长今晚也在。”女民警起身要拿水壶给他们添热水。 叶一竹拢了拢身上刘信远的外套,出声拦住她:“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不用麻烦谭副局长了。”说完她刚站起来想走,门外却响起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派出所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女民警有些尴尬,和谭处打了声招呼就拉门出去了。 叶一竹老老实实坐回去,“谭叔叔。” 刘信远跟着她喊谭处,有些心虚闪到一边去了。他实在搞不懂叶一竹是怎么做到在派出所面对一群人民警察依旧临危不乱的。 “这是你那个在德国出生的表弟吧。” 谭处打量两眼刘信远,见他还站着,身上也只剩下件单薄衬衫,谭处指着空着的椅子让他坐下:“坐吧,喝点热水,今天降温。” 刘信远受宠若惊,虽然知道谭处是刘圻梅的老同学,可他从小就怵警察,多一秒都不想耽搁。 最后还是叶一竹开口:“你出去看着车吧,那帮小屁孩指不定要报复,杀个回马枪。” 听到她的话,谭处没什么表情,等刘信远出去后,他才放下茶杯。“你说你呀,多大的人了,还和一群小孩见识。” 叶一竹没有悔改的意思,淡淡开口:“现在不和他们见识,以后他们进的,可就不只是这个公安局了。” “哼。”谭处盯着她低笑一声,“以前你不也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叶一竹愣了愣,脸有些热,“谭叔叔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以前再混,也不会没事找事,往人家车上吐口水还拿刀威胁人。” 谭处漫不经心开口:“是,你是不会干这些缺德事。可在酒吧打架,差不多也是一回事吧。” 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有些无奈:“您记忆力真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当初怎么进来的。” 方方正正的办公室里似乎总飘着股檀木气味,幽幽沉沉的,让人不自觉心生畏惧。 谭处伸手把取暖器又往前挪了一点,坐直身体抬眼时顺势指了指那边,“忘不了,当初你们几个小毛孩,不就站在那里写检讨来着。”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背光的角落空空荡荡,但叶一竹的眼前一点点浮现昔日场景。 “那个和你一起写检讨的男孩,还有你那群狐朋狗友呢?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应付四五个?” 谭处显然在是打趣她,可她的心还是猝不及防“突突”跳了两下。 “大家都不是十七八岁了,哪还能总聚在一起。” 她若无其事伸手撩了撩头发,湿冷指尖触到滚烫的肌肤,冰火碰撞间,她的身体跟着麻了半边。 谭处年过半百,对她的话深有感触,“你妈怎么样,头两年过年还会回国,现在同学聚会她都不来了。” 被橘黄色的暖灯包围,碎裂的心又悄无声息被缝合。 “她挺好的,事业有成,在那边也有一群老姐妹。” “有了老姐妹,就把老同学忘了。” 叶一竹轻轻皱眉,“我妈其实也挺想回来的,但有些事情,不是光想就能实现。” 谭处伸手拦她,叹了口气:“活了半辈子了,谁也不容易。”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谭处突然想起件事。 “记得当年你跑来这里找过我一次。” 叶一竹愣了愣,无奈笑道:“你们干这行的,是不是记忆力都特好。” 谭处背着手笑笑不说话,也是刚刚听说叶一竹最终没有要那帮小孩赔偿费,他突然想起当年。 “是因为陈金生吧。” 叶一竹点点头,沉默走着。 已经很陌生遥远的人名,牵连着那些不愿再回忆的往事,猝不及防又摆在面前,她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谭处却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叶一竹带着录音来报案的时候,录音里其实还疑似涉及另一个嫌疑人。后来陈金生被警方在隔壁省的一个小县城抓获,他的供词却绝不承认自己还有同伙。 “我记得,他除了因为我这件事入刑之外,还因为别的事吧。” 谭处边回忆边说:“如果单是因为你的事,他不至于被判三年。你报案之后,我们在抓捕他的过程中又接到别的报案,同样也是勒索,还有偷、抢、骗。” 叶一竹停下来,有些震惊。其实知道陈金生被抓之后,她就没再关注他的事。加上不久之后她就去了美国,对国内的人和事更是一无所知。 “去他老家搜集信息时,他父母都不相信自家孩子干了这种事。陈金生骗他们要去国外打工,还把家里的存折、户口本全都带走了,他后来也承认,是想凑够钱后就去泰国,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谭处叹了口气,可他在这一行干了几十年,见过太多人间沧桑、悲欢离合。 “家徒四壁,初中就辍学了,父母都年迈残疾,还是独子。原本家里人还盼着他赚钱和隔壁村的女孩结婚……” 叶一竹问:“那个女孩,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谭处点头,回忆起当年听闻的故事,语气严肃。“陈金生被判刑后,我听我们同事说,他爸提着镰刀锄头直闯那个女孩家,哭着喊着骂是他们家女儿毁了自己儿子。” “后来老人家就病倒了,现在怎么样,也没人知道了。” 他扭头看到若有所思的叶一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内疚,作为受害者,你的做法没有任何不妥。而且,你最后没有追究那个女孩,一定程度上也保护了她在家乡的形象。” 叶一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堕胎的事情闹这么大,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只不过是让她那对可怜的父母不再需要承受雪上加霜的残酷事实。 叶一竹了然,对谭处说:“我不会愧疚和后悔的,如果有,那也是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把事情追究到底。” 反正没有她,也会有别的因为陈金生而受伤的人跳出来。 可是她没有指证莫然。当年,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莫然在水房承认那些事实的录音拿出来。 他们的人生和她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离开记忆中的人和事,叶一竹过得自在又轻松,就连午夜梦回,都不会想起那些龃龉的往事,那些曾经和她作对、讨厌她、千方百计想害她的人。 * 刘信远站在路边打电话哄小女朋友。叶一竹烟瘾犯了,却发现烟盒打火机连同那件昂贵的大衣都在被她扔到垃圾桶了。 疲倦和烦躁一并涌来,那些零碎却惹人讨厌的记忆接踵而至。 原来无论人活到那个阶段,都会被各种各样当下的烦恼搅得神魂颠倒。同时,那些过去的事阴魂不散窜进回忆,形成巨大洪流,只要一个瞬间就会将人彻底击溃。 工作的不顺、和宁雪的争吵、和那个人每一次不期而遇却又不欢而散、那双油腻大手攀上自己肩头的触感、那些远去又再冒出来的人和事…… 叶一竹整个人突然往下坠,坐在路牙石上,把双脚蹬到车身,双手撑地,闭上了干涩的双眼,想发泄,却无力。 打完电话的刘信远扭头看到这一幕,大喊一声:“叶一竹,你发什么酒疯!” “你他妈冲谁吼呢!” 刘信远不知道她是醉着还是醒着,他反正挺头昏脑胀的。新买的车接连出了两起事故,还莫名其妙进了趟派出所。一肚子的气,还要哄女朋友。 “我不管,车你自己拿去修,修理费自己出……” 话还没说完,叶一竹就从地上跳起来拍他脑袋:“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讲礼貌,你姐都差点被人捅死了,你还帮别人说话。” 刘信远吃痛,却又不敢还手,只能吼回去:“我怎么没帮你!哪次不是你一打电话我就开车去接你,还有刚刚,要不是我拦着,你能打得过那帮混混?” 叶一竹把外套脱下来砸他脸,“你以为你姐我好惹的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也就能把你吓住。” 说完她径直朝前走去,刘信远捧着外套后知后觉追上去,“你不坐车了啊,怎么不把你冷死啊……” “老娘现在全身都是火,差点就要被烧死了,离我远点!” 她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体内一股气流横冲直撞。 其实在派出所的时候胃里的酒精就有些上头了,耳鸣、眼痛,喉咙被一阵阵火辣冲击,路都走不稳,却要扫码去坐共享电车。 刘信远试图阻拦她,却也知道这个姐的脾气。索性他也拿出手机,豁出去的架势。“妈的,那个倒霉车我也不想坐了!” 叶一竹忽然笑出声,颇感欣慰拍拍他:“回头让你爸再给你买一辆新的,咱不受这个委屈。”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醉话,可这些疯狂举动、天马行空又不着边际的话由她来做、来说,似乎不足为奇,合情合理。 每次和她在一起——无论是在德国、美国,还是现在在大重午夜的街头,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拉他去做很多他没有尝试过的事。 “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潇洒呢?” 刺骨的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身上每一寸裸露肌肤,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夜动摇着骨子里已经沉睡太久的热血。 “这算什么,我十七岁的时候,干过太疯狂到不可思议的事。” 那些轻狂岁月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让现在的她再做一遍,她是否还会有这个勇气。 或许,连叶一竹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树影下那辆劳斯莱斯隐入黑暗,一片缭绕烟雾里,顾盛廷隔窗静静看着两个年轻男女在公安局门口吵吵闹闹,最后又笑声不断骑上共享龟速前进。 车身歪歪扭扭,柔软单薄的身影时刻摇摇欲坠。 顾盛廷的心跟着高悬,被无形压迫又挤捏。 其实她根本不会开电车。以前有秦铭他们,后来有他,她去哪里都有人载。 唯一一次例外,是那次她征用秦铭的电车在午夜街头闯过大重每一条街道。 前排司机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内后视镜里被晦涩光影分割的眼睛,隐隐泛红,冷酷眉目间有不易察觉的恍然迷惘。 * 从公安局离开,顾盛廷也没说要去哪里,可刚才,他也没有追逐目光久久冰封的方向。卫州也不好说话,独自调整后视镜。 后座的顾盛廷递给他一支烟,他笑着接过去,“哥,回家还是去公司。” 顾盛廷懒懒靠在座位上,姿势比刚才放松很多,甚至有点颓丧,漫不经心开口:“你小子想累死我直说。” 给他开了几年车,卫州和顾盛廷更多时候像朋友,而不是上下属的关系。 “难不成你还有精力去迪厅?”卫州调侃他,终于敢把车窗往下摇。瞬间,凛冽的风灌进来,原本污浊的空气一扫而净。 今晚顾家人做东,范媛媛受到方敏丽的邀请出席。原本,顾家二老有意让顾盛廷送人家女孩回家,可宴席还没结束,顾盛廷就突然提早离席。 现在整个商家都在传顾范两家好事将近,可他们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两个人不过处于刚接触的时期。而熟悉顾盛廷的人更是知道,他完全就没有定下来的打算,除了范媛媛,不知道还有多少名门贵女和他“正在接触中”。 顾盛廷没有理会卫州的话,叼烟自顾翻开聊天列表。 某个不学无术的发小问他今晚有没有空。 “你最近闲出屁来了是不是,我每天在公司忙得累死累活,哪有空陪你快活。” 语音发出去,顾盛廷把最后一口烟抽完,先前的阴霾低沉一扫而空似的,竟和卫州聊起他和女朋友结婚的事。 “不是说今年底结婚吗,只要你说一声,哥立马给你休假。” 卫州有些无奈:“别提了,前段时间大吵一架,前两天才哄回来。还结婚呢,人没丢就不错了。” 顾盛廷伸手捋了捋头发,“两个人在一块儿哪有不吵不闹的,既然人没跑,更得抓紧。” “你少他妈给我废话,我好不容易恢复自由,必须得找人陪我喝几杯。” 卫州拿出烟灰缸,先递给顾盛廷然后又把自己的烟掐灭。 “你要是能帮我把天马的太子爷约出来,我请你喝一礼拜。” 等顾盛廷语音发出去,卫州侧过头问他:“怎么样,哥,走吗?” 顾盛廷摆摆手,“他没那能耐。” 可不过几秒那边直接电话轰炸,让顾盛廷都有些诧异。 “廷子,这可是你说的啊。就马旭有什么难约的,我刚还和他打游戏来着。”顾盛廷嫌冷,看了眼卫州,懒懒笑:“行,你只要把人约到,我选地方,你把人带过去就行。” 车窗缓缓合上,将冷风隔绝在外,车厢又一片沉寂。卫州把车子发动,打开了暖气。 顾盛廷搓搓手,“天是越来越冷了。” “可不是嘛,听说今年咱们大重还会下大雪呢。” 顾盛廷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不以为意:“每年都说要下雪,回头飘几点冰碴子,也叫下雪。” 很快,电话又响起来。顾盛廷看都没看,以为是周思徒,可一放到耳边就是震耳欲聋的音响。 下意识把手机拿远,看了眼来电显示,耐心耗尽:“你小子喝多了吧。” 章矩本来扯着嗓子喊天喊地的,可见他这个态度,反而卖了个关子:“听这声儿,你能猜出来我在哪儿,我回头请你吃饭。” 二十好几的人了,可和多年好友在一起,总像没有长大的毛头小子一样。喜欢打赌、喜欢一较高下,刻在骨血里的征服与胜负欲,是雄性动物与生俱来的野性。 可顾盛廷从来不吃这套,还在等着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电话。“有事说事,上亿的项目,黄了把你卖去做鸭都不够填的。” 章矩显然从舞池走回了卡座,“不是吧大哥,这几点了,你还忙工作呢?” “你以为谈生意就一定要在高级饭店,只能白天谈。这叫对症下药,你小子懂个屁。” “那正好,你不如就来二楼后座,我看这还有挺多座的。” 听到那几个字,顾盛廷怔了怔,心被一根无形的线拨拉。 甚至恍惚觉得她也在,否则章矩不可能大半夜来这个电话。 但不可能,前不久,他还亲眼看她和表弟两个人骑着共享狼狈又潇洒消失在夜色。 太阳穴跳动了一下,痛感鲜明,顾盛廷反而勾起嘴角,扶额重重靠倒。 “你小子挺行啊,上次聚会你不来,现在倒有空去潇洒快活。” 电话那头掀起一阵狂潮,顾盛廷看了眼手机,是周思徒的电话打了进来。 “回头再说,我先接个电话……” 章矩一口酒没咽下去就火急火燎开口:“不是,我是想和你说我看到叶一竹了。” 那个名字钻进耳朵,分明是尘屑,微小、单薄、透明,可全部感官似乎被无形的实感严丝合缝堵住。顾盛廷所有动作霎时停止下来,就连卫州都忍不住从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明明说要挂电话,却迟迟没有动作。 见他没有反应,章矩又说:“我看她好像是一个人来的,正跳得起劲呢。不是我说,她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刚都差点没认出来她。” 窄狭镜子里,紧绷的面部曲线透出逼人冷意,顾盛廷重新把听筒对准耳蜗,目着前方,下颌关节有错位的声响。 嘈杂舞曲和鼎沸人声穿越话筒,“不说话啊,那你谈生意去吧。” 章矩又望了眼舞池,看到叶一竹摇摇摆摆,被凑到她身边跳舞的男人扶起来。 “喝得挺醉的,要不我等会儿做件好事,把她给送回去?” “章矩,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阴狠的语气比外面漆黑的夜更令人毛骨悚然,卫州敲打着方向盘,不动声色抬腕看了眼表。 已经快十二点了。 顾盛廷拨通周思徒的电话,等待期间,暖燥车厢里只剩下空调口细微流淌的气流声。 “算你有本事。地方我选好了,二楼后座。” 第九十六章 周思徒和马旭就是方敏丽口中那种纨绔败家子——十几岁就被送出国,没人约束管教,除了沾一身恶习回来,一无是处。 回到国内进入自家公司身居要职,却花天酒地混日子。 周思徒前段时间刚因为和人在私人会所闹事被关了一阵子,才恢复自由就迫不及待要出去疯。 可还敢陪他出来的人并不多,如果不是他和马旭的关系,顾盛廷也压根不想搭理他。近几年,周家陷入财务危机,顾盛廷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身上。 顾卓勋有意拓宽事业版图,分房地产的一杯羹。而大重市的房地产大亨正是天马集团。 从老子那边下手太繁复费力,既然有这个关系和优势,顾盛廷早就想和马旭搞好关系,从儿子这边下手。 所谓舍命陪君子,大半夜和他们来迪厅寻乐子又算得了什么。 看到顾盛廷的时候,章矩着实吓了一大跳,电话挂掉不过十分钟,这小子就一脸性冷淡出现在二楼后座的舞池里。 趁着他们人还没到齐,章矩窜过去和他攀谈:“你们谈生意还真能到这种地方来?” 顾盛廷冲章矩比了个手势,章矩将信将疑凑上去。 “这叫另辟蹊径,逐一攻破。” 目光越过章矩游走在拥挤人潮里,鬼魅光影下,心在无知无觉中躁动。 章矩一把推开他,眯着眼后退用手点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顾盛廷不为所动, 抬手松了松领带,目光沉沉,雕塑般的脸一如既往全是不容侵犯的傲气。 “大重这么多迪厅,你偏偏来这儿?” 高考那年之后,每次有人提起“二楼后座”,顾盛廷就冷得像块冰。中间有几年,二楼后座换了老板,改名“第四大道”,他们那群人也被迫在顾盛廷面前称呼新名称。 可无论是二楼后座还是第四大道,顾盛廷都没有再来过这里一次。 可兜兜转转,二楼后座改回原名,重新装修后在两天前开业重启。 而叶一竹,也回来了。 一时间,章矩心中滋味难辨。叹了口气,拍拍顾盛廷炽热坚实的胸膛,指了指那边吧台,“我刚刚看她好像坐那边来着。” 顾盛廷没有动作,体内的躁动早就在刚刚再次踏进来的一刻爆破成无数星火,随时可能在某个未知的瞬间,就顷刻燎原。 周思徒还叫来很多女人加入他们,马旭也是左拥右抱,唯独顾盛廷只是在喝酒。 “你看廷子,到底是有人管。” 马旭虽然第一次见顾盛廷,但十分熟络地跟周思徒这样称呼他。顾盛廷明白他这话从而说起,倒了杯酒无奈笑道:“旭哥就别打趣我了。” 周思徒嘴里还含着一颗葡萄,含糊不清坏笑:“那是你和他第一次喝,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真正玩起来,谁管得住他啊。” 马旭意味深长点点头,递给顾盛廷一支烟。 顾盛廷接过来含进嘴里,长臂一展,立马有个穿得露骨妖娆的女人凑上来。 “廷哥,给个面子。” 明明听到了刚才三人的对话,她还是明目张胆挤着胸前两座高挺山峰往上贴,手里夹着打火机。 马旭在一旁吞云吐雾,眯眼打量顾盛廷,神色不明。 顾盛廷面色淡淡盯着女人看了好久,缓缓低头用烟去就她的火。可就要碰到的那一刻,女人突然松手,往后一掣。 火焰霎时熄灭,顾盛廷整张脸错位埋到她连绵的锁骨。 铺天盖地劣质香水的气味令人反胃,耳边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声。 顾盛廷抬眼,眉上蹙起几道细纹,唇间的烟落到深壑的乳沟里。女人始终低头含笑看着又抬起一双风情闪烁的眼,冲顾盛廷挑眉。 周思徒惊声尖叫,吹了声口哨把双腿交叉搭到桌面,看得目不转睛。 顾盛廷和女人四目相对,一只手悄无声息攀到她腰后,女人樱唇微张,故意发出微弱淫荡的娇喘,一脸陶醉正要勾住他脖子,顾盛廷脸色一沉,猝不及防用力推开她。 女人惊呼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撞到周思徒的皮鞋,嘤嘤咬唇捂着胸口狼狈坐在地上。 马旭笑了笑,重新抽出一根烟递给顾盛廷,十分厌烦的对女人说:“这个面子够大了吧。” 顾盛廷这次把烟接过来后并没有立马含进嘴里,而是在指尖玩弄,似笑非笑,“旭哥不能自己看不上的就塞给老弟我啊。” 四周静默片刻,最后由马旭用力拍掌,笑声爽朗,“哪能啊,这可是最正点的妞,特意给顾老弟你留着的。” “那是我误会旭哥。”顾盛廷漫不经心地笑,俯身过去接受了马旭打燃的火,深吸一口,再沉缓吐出去,“只不过,我看女人的眼光有些与众不同。” * 远处舞池进入新一轮狂潮,妖媚多姿的曲线肆虐疯长,频繁变化的灯光刻意制造出没有边界的狂欢境地。 凝重烟雾渐渐散开,穿黑色挂脖紧身衣在忘情律动的婀娜身形在污浊晦暗的空间里清晰度尤其高。 叶一竹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身线紧贴着,随逐渐加快的节奏扭动。 她低着头,几丝湿哒哒的头发黏到脖子脸上,动作迟缓,眼神迷离,似乎累到极点,但依旧在笑尽情享受。 男人试图去搂她的腰,低头找她的眼睛。 一首歌才刚开始,她打开男人的手,推挤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外走。 那个男人紧跟出去,手搭在她肩头,不知不觉把她挂脖漏出来的衣带往下扯。 她推开他,用手指他的鼻子警告他。 男人摊开手,一脸不爽。没等她还没走出去,又围过来四五个外国人。 被挡住去路,她也没有丝毫慌张,把手插在胸前歪头朝他们笑。 由于四周太过嘈杂,男人急于低头去听她在说什么,可刚凑上去,她似笑非笑轻飘飘往旁边一闪。 男人扑了个空,顿时消失在起伏人群里。他的同伴忙着去扶他,又想拉住她,措手不及。此时台上的钢管美女脱掉最后一丝布料,随手一扔,众人哄抢着上前。 叶一竹眯眼吹了声口哨,悠长嘹亮,把狂潮呐喊留在身后。 “Fuck!Bitch!”骂声瞬间被淹没在欢呼声中,她冷笑一声,骂了句“傻逼”就摇曳生姿走向吧台。 推开还剩下半杯的酒,她敲敲吧台,对调酒师说:“再调一杯,好喝的话给你加钱。” 说完她就从包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甩到一旁,调酒师看得两眼发直,趁她不注意悄悄伸手把那些钱收入囊中。 叶一竹收回视线,散漫抽出一支烟含住,低笑一声,用手指着他,“你的技术没有阿杰好,你调不出好酒。” 调酒师脸一下子黑沉,他在二楼后座工作三年,还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技术。 叶一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花花世界,又看向调酒台。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陌生的黑影。 这里重新装修后,大体格局没变,可没有七八年前的一点影子。 她觉得心里一阵阵空痛,像被人拿棍子猝不及防一记重锤。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喝酒,她找不到一点痛快的感觉,只有变本加厉的苦闷狂躁。 像是耗尽所有力气,叶一竹伸长手,软趴趴靠下去,任由又黏又咸的汗水肆意横流。 震耳欲聋的响声将她推到云端,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就像沉重黑云压迫过来。 她想逃、想反抗,可却没有力气。 艰难睁眼,迷糊视线里一双黑色牛津鞋几乎贴近她的脚踝,内心如潮的恐惧让她挣扎着往旁边靠。 她抬手狠狠警告来人的试图侵犯,“Fuck off. I'm not interested in playing with you.” 从刚才目睹她和几个外国人纠缠、周旋,到现在又用纯正英语骂脏话,光影浮动中,顾盛廷好像置身她在美国那个更开放、更疯狂的浮华世界里,没有他参与的一段放纵岁月。 搭在吧台上的手紧紧握成拳,白到透明的手背暴起几条细长跳动青筋,叶一竹似乎暴怒到极点,抬脚猛踹大理石。 “你他妈非要老娘用中国话骂你啊……” 她撑手抬头,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随着激进的鼓点被狂风刮走,再寻不到踪迹。 散乱的长发有些沾在她脸上、脖子上,有些遮挡住她沉下去又亮起来的双眼,她似乎嫌痒,嫌看不清,抬手全部撩起来放到脑后。 顾盛廷站得挺直,一张脸锋利棱角的轮廓浮泛青黑,目光冰冷看着她瞳孔里的自己越来越近。 叶一竹动作迟缓但坚定站起来,一点点贴到他胸前,踮起脚伸手去捻他领口的扣子。 柔软指尖那点冰冷,如雪滴落熊熊燃烧的火堆,霎时消融无踪。 记忆接踵而至,眼前的灯红酒绿,瞬间倒带成黑白,穿越无数个日夜。 牙关死死抵着后槽,顾盛廷全身僵硬,任由五脏六腑剧烈膨胀、挤压。胸膛那颗跳动的心快要撞破肋骨,同时冲碎她的乳心。 入手空荡荡,她一张精致得发光的脸似乎闪过一阵恍然,难以辨认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她兀自冷笑一声,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黑色眼睛。 但深邃的瞳孔里,是她自己。里面,全是恨,看久了,也能看到厌恶、嫌弃。 曾经,她如此贪恋他的温热鼻息,混合着她曾经最喜欢的华氏温度气味——像温情绅士的痞子,每次埋在他怀里,闻到这个气味,她都会无数次爱上他。 永无止境陷入他的温情与狂烈。 可现在,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泛恶,那种被高浓度酒精刺激到的生理性反应。 攀附着坚实胸膛,她仰起头,勾起嘴角的最大弧度,紧紧注视他紧抿无情的薄唇。 像在悲情缅怀,像在茫然思考。 就在他体内防线决堤崩溃的瞬间,她一下子坐回去,让原本贴合在一起的温度霎时降到冰点。 叶一竹不紧不慢撑住脑袋,一大把浓密的发从颈侧倾泻而落,那样含情脉脉的笑变成冰冷自嘲。 “你肯定又要骂我,骂我下贱。” 相同的是,她的笑永远这么勾人。正如她的声线,每一次愤怒暴走、失望透顶,都是一样清冽轻渺。 叶一竹吸了吸鼻子,毫不回避对上他拼命克制的锋利目光。“你就这么恨我?”她若有似无挑了挑眉,语气无谓。 顾盛廷的大脑如同酒杯里散开的泡沫,被她接二连三的话搅得失去形状。 须臾,她摊摊手,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摸到手边的一盒女士烟,娴熟点上。 “反正我也恨你。” 他听到自己用阴沉紧绷的声音质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把打火机甩到一旁,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夹住海绵体,神色迷离吐出悠长烟圈,没有回应他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叶一竹……” 她说得对,他的恨意正在一点点侵蚀骨髓。 可除了这样情不自禁又无话可说地叫她的名字,居高临下看着喝得烂醉越发风情妩媚的她。 他似乎无能为力。对,是种深深的无力涨潮满溢,积压胸腔,让他的心一直处于缺氧边缘的窒闷刺痛。 叶一竹把烟夹在指间,头痛欲裂,没有再抽一口。 “头好痛,好想吐,我再也不要喝酒了,一个人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把头埋到手臂,迷迷糊糊念叨着。 即使是从前,他也没见过她醉得这么彻底。 “可是我最近真的太他妈倒霉了。刚回国就和你斗智斗勇,为了你还和宁雪吵架,工作一塌糊涂,还要被老不死的揩油……”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像是在啜泣。 “顾盛廷,我真的想不明白,怎么连宁雪都在为你说话。不不不,她不是在为你说话,她是为了我。她看到我太半死不活了,只有她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艰难蠕动身体,咬牙切齿,声音在抖,“怎么所有人都觉得是你不要我,明明是我不要你。” “明明就是你的错,你不仅骗我,还羞辱我,你骂我贱,我还没骂你贱呢。” 她竖起一根中指,表情痛苦,但眼神发狠,“你们男的没一个好东西。Daniel,Daniel你知道吧,大二的时候他追我,追得要死不活。最后呢,他他妈的居然把我绿了,说我不是处女,胸太小……” 顾盛廷忍无可忍,一个跨步上前,拿掉她手里快要燃尽香烟,狠狠砸到地上。 再听她说下去,落在他手里还滚烫的烟灰足以把人烧死。 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一个打横把她抱起来。 她没有反抗,没有挣扎,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只是在说梦话。 耳蜗那,全是泪。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不要我了,我怎么会被别的狗男人骂。” “顾盛廷,我恨死你了。” 第九十七章 这一夜像是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的开端是被那样熟悉的力量和温度包围,她沉沉睡去,被带离纷繁嘈杂的世界。 他们又穿梭在清冷月光铺陈的康庄大道,就算梦境中模糊的画面无声,可昏黄柔和的街灯下还是传来遥远时空的情人低喃。 叶一竹头痛欲裂,嗓子干涸如被火烧,迷迷瞪瞪睁开眼。房间很阴暗,只有窗帘一角透射进来的白光昭示时间。 她艰难起身,像以往每次宿醉醒来习惯性往床头寻找水源。旁边有杯水,她昏沉闭眼,仰头猛灌,心焦的顿跳感始终存在。 天气越来越冷,室内的暖气开得不算高,柔软暖和的被子让人神经倦怠。喝完水后,她又重重躺回去,像小孩一样滚来滚去,被子枕头上全是淡淡的木质香,很陌生。 她猛然惊醒,脑海疯狂闪现过昨夜的一些片段。 想起那几个外国人,她背后冒了点冷汗,“腾”一下坐起来想伸手去找手机,动作有些大,重重敲到柜角。她又痛又烦,突然注意到伸出去胳膊上的一截白色袖子。 火光电石间,她全身神经紧绷,被无数种恐惧支配。 一把掀开被子,入目是一双光溜溜的腿,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被压绉的白衬衫,抬手抚摸胸部,内衣还在,只是扣子被解开了。 手无力滑落下来,她呆呆坐了半分钟,赤脚踩在厚软地毯上,几个跨步过去拉开窗帘,险些撞翻落地灯。 清朗明媚的天霎时在眼前展开,远处可以看到群山,近处是开阔典雅的庭院,回过头可以将明亮简约的房间一览无余。 她头发发油,散发浓重的烟酒味,但身上衣服若有似无的淡香时不时掠过鼻端。 但这种种都无法安抚她的急躁、愤怒。 拿上已经没电无法启动的手机,叶一竹推门而出,可站在陌生长廊的尽头她又踌躇不安,那个名字就卡在喉咙,可她怎么都无法喊出来。 楼梯传来沉稳结实的脚步声,她警惕扭头,隔着一段距离,和同样停下脚步的顾盛廷一上一下地对视。 “你什么意思?” 他手臂挂有一件风衣,身上穿黑色绸缎衬衫,裁剪适宜的西裤,随意一站,带点漫不经心的性感。 这样的他,她是极为陌生的 可一开口,是记忆中模糊但熟悉的少年没错。 “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还不知道会在哪个野男人的床上躺着。” 他用轻佻低沉的语气讥嘲,直勾勾盯着她几乎全部裸露细长的腿,漆黑瞳孔里静静涌动复杂的情绪。 她循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一股火苗窜上头,狠狠骂:“不要脸。” 他低头轻蔑一笑,仿佛生杀大权都在他掌控中。 “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装什么清纯。” 昨晚她吐了一声,家里的阿姨又早睡了。当然,他丝毫不介意甚至抱着些难以明说的欲望替她把脏衣服换下来。 果然,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超不过三句就会有闹得天翻地覆的征兆。 他嘲讽她的路数也一成不变。 她却不会再轻易恼羞成怒。 慢悠悠把手插在胸前,她屈了支腿,似笑非笑,“忍得挺辛苦的吧,装什么绅士。” 看到他徒然泛青的脸色,叶一竹心中升腾起一丝快意,可沉默间,又无声无息落了空。 “我衣服呢?” 暧昧氛围被她的冰冷质问打碎,对上她似乎焦急的目光,他轻轻一笑:“扔了。” “你是不是有病!” 顾盛廷任她骂,慢悠悠走上楼到她面前,掠过她满是火光的眼睛,淡淡开口:“劝你先洗个澡,这副模样出门,狗都不愿理你。” 她欲说还休,体内涌动的气流猛烈冲击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可她现在身无分文、手机也没电,还要这样“赤身裸体”在他的领域忍受他的侮辱。 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来,她低头垂眸,凌乱的头发遮住没有血色的脸,倔倔与他沉默对峙。 更羞耻的是,她这副样子被他尽收眼底。 见她像个自闭怪孩,纤瘦的身体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坚韧,处处充满易碎感,他有些失神,放缓语气:“浴室里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先洗,等下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说完,他胸腔猝然隐胀,似乎多一刻都无法在此停留,转身要走。 “能不能给我手机充个电?” 他回头看她一眼,却充耳不闻,留她一个人在原地抓耳挠腮。 叶一竹走进浴室,发现自己被换下来的脏衣服和裤子全被随意扔在浴缸旁边,沾了水,半湿不干。 她忍不住夺门而出破口大骂,可转念一想,他的确没什么义务还要帮她洗衣服。 至少衣服还在。 随意把手机扔到洗漱台上,她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驾驶,却突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很狼狈。眼眶下青影重重,晕开的眼影和口红就像在脸上随意涂抹了幅抽象画。的确,她现在的样子连流浪狗都不如。 反复确认门锁锁住了,她脱下他的衬衫,站在蓬蓬头下。 温度很高的水流不断洒落,很快整间浴室都被雾气笼罩。思绪缓缓游离,她拼命想记起昨晚的事,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盛廷坐在书房,一夜未眠的眼隐隐泛红,阴沉沉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注意力全都被似远又近的哗哗水声吸引。 昨天晚上他站在酒店窗户,看到她下车和四五个“混混”一决高下。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比起当年,有增无减。 就连那群自以为是的少年在她面前都露了怯。 远远观望着,这一次他成为了她肆意狂妄生活的旁观者。 那段无知无畏的年少时光,似乎只在从他生命中悄然远去。 原来她穿成那样,真的不会甘心浪费那身热辣靓丽的装扮。 和谭中林一起应酬,受了那样的委屈,又倒霉到家和街头青年起冲突,进了趟公安局还有心情去迪厅。 看到她被人“众星捧月”地纠缠,他还是没办法克制住骄傲和矜持,在周思徒和马旭不解的目光中狠狠把烟摁灭,失控般拨开人群朝她走去。 如果不是他,她真觉得自己能逃得过那几个男人的魔爪?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愤怒至极。她好像比从前更不知道如何爱惜自己,那些经历过的危险似乎已经被她淡忘。又或许,在那个开放大胆的国度,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听到她和白人前男友的“光荣事迹”,他再也无法忽视内心肆意生长的嫉妒。 原来在她那里,他已经连“前男友”这个称号都算不上。 可是她那么委屈地控诉他的罪行,一句“都怪你不要我”彻底让他粉身碎骨。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对他说这句话,而不是总要强地提醒他:是她不要他。 * 水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的,他晃过神来时,已经在慢慢走近浴室。 门被打开了一角,清爽的沐浴露香气随着水蒸气成团飘出来。 叶一竹站在洗漱台前搓洗她的衣服。还在滴水的头发遮住她清冷的眉眼,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满眼戒备和惊恐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 片刻后,她无视他的存在,自顾忙活手中的动作,冷冷开口:“今天太阳很好,我的衣服不算厚,估计一会儿就能干。” 还穿着他的衣服,站在他的浴室里,她却千方百计的想要趁早逃离。 他忍无可忍,一把推开门。 两块玻璃猛烈碰撞,发出恐怖声响。 她回头皱眉用不耐烦的眼神看他,似乎下一秒就会破口大骂,可最后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就面无表情扭头。 顾盛廷躁火更旺,眉压得很低,但心是乱的。 她为什么不骂他,他宁愿她骂他,甚至再给他一巴掌。 “你身无分文,这里又是郊区,你真的觉得如果我不送你,你能走回去?” 转眼间他已经后退懒洋洋斜靠到墙上,低头从口袋摸出一支烟不紧不慢点上。 叶一竹把手里的衣服摔到飘满泡沫的水里,走出来和他对峙。 “你没病吧?” 换了种骂人的话术。 他抬眼用很平静的目光打量她,皱眉吐烟,弯了弯嘴角。 她轻笑一声,又说:“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求你,求你发发慈悲,把我送回去。” 那双黑眼睛里似有无限柔情,就像做爱高潮前承应她的低声软语。 “也许呢,你可以试试。” “你做梦。”她咬牙切齿,浑身隐隐发抖。 就是这看惯了的自尊和逞强,让顾盛廷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被她吸引是因为它,和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因为它。 他好像永远没有本事驯服她身上的刺,让她为他服一次软。 “那就试试看,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走出这间别墅。” 他缓慢靠近她,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那张脸又近在咫尺,叶一竹忽然魅惑一笑,死死盯着他含在嘴里的烟。须臾,在他深沉目光的注视下,抬手取下那只含有他气味的烟。 “顾盛廷,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把喝醉的我带回这里,又把我的衣服弄成这样,还不让我给手机充电,就是想让我留下来吧。” 她边说边把烟含住,姿势娴熟吸了一口。 浓烟从她饱满红润的唇间散开。 这是味道最浓烈的男士烟,她却面不改色,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享受着。 “如果我说是呢。” 面对这样妖艳叛逆的她,他早已不受控制失去理智,体内某处正在燃烧熊熊烈火,足够把他吞噬。 叶一竹眉间闪过一丝怔忡,看到他瞳孔里似暗又明的情欲。 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在传递信号。 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几乎要把这句话当作是他七年前的妥协和道歉。 “滚。” 从喉间闷闷地用尽全力,可音量却还是微乎其微。 但其中交织清晰的恼意、恨意,顾盛廷听得很清楚。他震在原地,停在只要一个俯身就能吻到她的距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顾盛廷,你让我恶心。” 他冷冷笑着,手从她身侧滑落,轻蔑开口:“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怪不得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四处碰壁,没有了那群和你志趣相投的人,你在二楼后座都像是个笑话。” “你不也一样,骂起我来,比骂谁都狠。” 她自以为很镇定地与他对抗,可只有她知道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无论是体力,还是情绪。 “我不明白,叶一竹,为什么你不能好好说话。”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和我好好说过话。” 明明就隔着一个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他们却用同样的方式把对方越推越远。 顾盛廷下颌绷紧,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做无畏的释然和忍耐。可就在她失神时,他突然像头暴怒的狮子握拳狠狠砸她身后的墙壁。 她剧烈地抖了一下,偏头躲避,不愿看到他那样暴戾发狂的扭曲脸庞。 “你他妈活该!活该那帮蠢人把你害成那个样子,活该在学校名声扫地!活该和宁雪吵架,因为人家眼不瞎……” 一个个掷地有声的字眼如同惊雷,劈在叶一竹头顶。她满目惊愕看着满脸通红的他,忽然转身走进浴室拿上自己的手机,像阵疾风越过他。 “叶一竹……叶一竹……” 他越喊越用力,好像这样就可以收回他每一次伤她的话,可以把她永久留下来。 叶一竹走得很快,每一步都用尽全力的决绝,就像当年离开,连分手两个字都没说,就让那一面成了永别。 无声宣判他的死刑。 顾盛廷快步走上去从背后把她拦腰抱住。 她抗拒、激烈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她越挣扎,他就抱得越紧,一双大手勒得她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比听到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要恶心。 “是!我是疯子,我是疯子昨晚才会把你抱回来,我是疯子才会被你折磨七年!” 她整个人被腾空,两只腿就像折断的翅膀,在做无谓的扑扇。 他另一手从后向前锢住她的手,拖着两人的身躯往后。 无助和悲鸣的惊叫刺破他的头颅。 “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明明说只有宁雪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你明明就还在怪我,为什么要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给过你机会,我整整等了七天!” 在他怔忡的一瞬间,她猛地挣开他的手,用力地把他往后推。 自己跌跌撞撞地后退,剧烈地咳嗽,她用手抵抗他的前进。 “我过得不好也不是因为你,是那段荒诞黑暗的校园往事,而你,不过是其中一个杀手之一。”她虚弱吸了口气,可笑道:“你想让我低头,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是你。” “我死也没想到,都过去了这么久,你还会拿当年那些恶心人的事来刺激我、羞辱我。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掩盖你罪行,你的心虚,你的愧疚吗?顾盛廷,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为什么还要救我还要把我留下来,彰显你的能力你的大度吗,没有你我就活该生不如死,我活该不配得到一段一心一意忠诚的爱情吗!” 她再说出这些话,没有故意摆弄出来让他心醉的妩媚姿态,而是字字血泪。 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她,都可以拿过去那些事来嘲讽她,可是他不行。就像当年所有人都可以算计她,骗她,可是他不可以。 可所有她保留最后一点希冀的禁忌、底线,都由他亲手打破。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被她折磨了七年这种话。 “一竹,一竹,我错了……”顾盛廷又扑上来,在她面前撕碎所有伪装,只祈求她还愿意相信。 他的力量太大,她已经精疲力尽,无法挣脱。 这句等了七年的道歉,时至今日,连她都分不清那是一份已经被丢弃在遥远时空里的执念还是留恋。 “你他妈混蛋!”她嘶吼着,推打他的肌肤,四肢几近失去知觉。 “我混蛋,对,我就是混蛋。”他扎扎实实承受她每一次用尽全力的发泄,却又试图牢固控制住她,想让她听他说。 “我就是混蛋,要是知道陈金生对你干那种浑事,我绝对不会和你吵,也不会把你和许佳安拉开。” 他后悔当年为什么背负这么多的顾虑。他和她原本就是一同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孤魂,在那里学会了彼此依靠、信任,最终走到一起。 再一起下趟地狱又有什么可怕。 “我不知道许佳安那些日记,那不是真实的,我没有对她做过那些事,也没有和她说过你是小太妹这种话。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但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是怕她被你伤害才选择隐瞒,我想过告诉你的,但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多所以自己去查明了真相……我知道我该死,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对不起,原谅我,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听到那些人名,叶一竹愈发激动,喘着粗气踢打他。 “是不是如果宁雪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后我就立马去找你,你就会原谅我?” 他在一片混乱中小心翼翼试探,试图安抚她的心,试图找回当年哄她的节奏。 就把这趟长久的离别当作是一次顽固的争吵。 “滚!你滚啊!”她伸手重重甩他一记耳光,锋利指甲划过他的脸,立马留下一道血迹。 顾盛廷麻木承受,知道她已经快要虚脱,却还是不肯原谅他。 “高考完我去找过你,去你家,可你已经走了……” 叶一竹整个人散架般滑落倒地,被蹭破的双腿在冒血,浑身颤抖着渐渐平息。 泪从指缝划过到掌心,他跪在地上,把脸埋进她的颈窝,用沙哑的声音祈求救赎。 “对不起,原谅我。” 叶一竹几乎昏睡过去,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揪住他衣衫一角,他把她抱到房里,把暖气调高,又帮她把头发吹干。 给她腿上的伤口止住血,擦药,贴了创可贴。 一切事情做完,他还觉得不够。 他站在床边,一身狼狈,背脊弯曲。他知道自己对她的伤害、愧疚,无时无刻都漫过了对她不告而别的埋怨和愤怒。 天色渐晚,他祈求她好好睡一觉,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忘记。 他宁愿回到她刚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她如此美丽高傲,好像真的不屑记起龃龉污浊的过去。 走出去捡起她摔落在走廊的手机,地上有长长混乱的水渍和泪痕。顾盛廷站在空荡的世界中央,除了深刻感受身上被她留下的火辣辣的疼痛印记,什么都不想做。 因为他知道,他几乎把她毁了。 这些伤痛之于她所承受的,无足轻重。 他给了她两情相悦的启蒙,却让她领教了丑恶的“背叛”。 这比让她爱而不得更可恶、更致命。 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伤害已经发生。在当年,他自以为是以为能放开她,错失了最后的救赎。 他缓缓蹲下身,隐忍啜泣,被巨大的无力和悔恨侵蚀。 * 直到晚上,秦铭再打叶一竹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一开始他没在意,因为她手机关机不是什么怪事——也许是想好好睡个觉,不受外界干扰。 可直到第二天,她都没回电话,他才开始起疑。 第一时间找到刘信远,这小子比他反应还要淡定。 “我姐这人能出什么事,她和别人在一块儿,只有别人出事的份。” 秦铭这才真正领悟为什么叶一竹总说这个表弟不靠谱。 她前天晚上去酒店应酬,可最后刘信远是亲眼看她进了酒店大门的。听闻他们那晚的“惨烈事迹”,秦铭一时无言。思来想去,还是拨通程褚的电话。 听说是叶一竹的事,程褚本来不想再多管。可听到是联系不上人,他也有些急了,立马把电话给了宁雪。 宁雪几乎昏过去,心急如焚,可又不知道从何开始找人。叶一竹本来就是刚从美国回来,能联系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果她和秦铭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找顾盛廷。” 程褚愣住,有些迟疑:“不能吧。” 宁雪急得眼睛发红,一把夺过手机要自己打给顾盛廷。 “宁宁,你先别激动……” “我不能不激动!程褚,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程褚看着茫然焦急的她,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 这几天宁雪有多后悔和愧疚他都看在眼里,现在告诉她——她还没迈出那一步去和解,叶一竹就有可能出事,她肯定会崩溃。 他安抚她,“好好好,我打电话给廷子,你别哭,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和顾盛廷上一次也是不欢而散,可他们男人之间没有隔夜仇,所以拨通他号码时,程褚没有丝毫顾虑。 宁雪在旁边神色紧张期待着,他不忍看她这样,只得安抚她,走到更远的地方去等电话接通。 电话响了很久,就他希望都要破裂时,那边突然响起嘶哑低沉的声音。 “廷子!”程褚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同样欣喜若狂的宁雪。 “叶一竹,和你在一起不?” 问出这样的话,连程褚都觉得奇怪。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程褚直接切入正题,急急开口:“她手机关机了,从昨天中午就联系不上……” 宁雪的手机突然响铃,她激动接起来。 “一竹?!” 程褚惊喜回头,电话那头突然开口:“程褚,你说得对,和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活该。她就算一辈子不原谅我,都是我该承受的。” 第九十八章 叶一竹醒来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耳鸣很严重,闭上沉重的眼皮仿佛还能听到昨天的嘶声吼叫。 昨天洗到一半的衣服挂在沙发,很干爽清香,完全没有南方冬天潮湿的气味。 她拿在手里愣了愣神,很快就换上了。 浴室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到处都没有留下昨天疯狂的痕迹。走廊尽头的书房门是紧闭着的。 叶一竹没有片刻迟疑准备离开。 下楼后,视野更开阔,远远就可以由上至下看到开放式厨房。 听到动静,正在忙碌的女人匆匆回头,手里还拿着汤勺。 “叶小姐醒了?” 女人穿着很朴素,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南方口音很重,却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他昨天口中的“阿姨”。 叶一竹忽然很烦,想尽快离开,但李梅关切招呼她坐过去吃东西。 叶一竹满是戒备迟疑,李梅笑了笑便开口解释:“阿廷说了,你一天两夜没吃东西,胃受不了的,等你吃完饭,就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他又在威胁我?”想起昨天他阴狠的话,叶一竹心微微发抖,又揪作一团。李梅显然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可看到她冰冷愤怒的样子,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称呼您?” “你就和阿廷一样,叫我李阿姨就行。” 叶一竹的记忆忽然飘到很久远的地方。以前和他出去吃饭不合口味,他总得意洋洋说起他们家做饭的李阿姨做得家常菜最好吃。 看她有些出神,李梅趁机多看了她两眼,悄悄把碗筷摆放好。 可不过一瞬,叶一竹有些浮肿的眼睛重新变得冷澈,“李阿姨,麻烦您,但我还是想现在就离开。” 李梅应了声“好”。顾盛廷交代过,她也许会没有丝毫迟疑地走掉,那就让她走,不要勉强她。 李梅看着眼前这个高挑纤瘦,素面清冷的女孩,忽然拍拍脑袋,拿来什么东西,“这是你的手机,阿廷说充满电了就拿给你。” 叶一竹伸手接过去,不自主慢慢摩挲。手机膜有些起泡,也多了几道划痕。 她在心里冷笑,她不信他有这么好心能忍住不偷窥她的手机。 先是点了几下屏幕,但没有亮起,心里正疑惑,长按开关键后,才算真正开机。 顿时,有些残破的手机犹如落到掌心的一块烙铁。 铺天盖地的电话和信息目不暇接,她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失联”了多久。 离开变成是更刻不容缓的事情,她回神,对李梅道了声谢,匆匆转身。 “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是阿廷的专属司机,你放心吧。” 叶一竹跟李梅走了两步,百转千回,还是开口婉拒。“既然手机已经充满电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李梅又拐到客厅拿了件外套,对她说:“叶小姐有所不知,这里打车很难的,叫车别人都不一定愿意过来。” “这里,离市区很远吗?” “那可不,也就阿廷乐意住这地方。不过他平时工作忙,也不常回这边。” 说着,她把一件厚实的棉衣递到叶一竹手里。 “这……” “穿着吧,外面又降温了,可冷。阿廷说……”李梅顿了顿,改口道:“虽然是老婆子的衣服,但穿个暖和,叶小姐您将就一下。” 叶一竹没有办法拒绝她的热心和关切,而且才走到门口就已经感受到刺骨寒风,抿了抿唇,老老实实穿上了。 其实她想问,这也是他交代的吗。 可后来又觉得没必要。 越排斥越显得心里有鬼。 他私自把她带回这种鬼地方,这是他欠她的。顾盛廷不愧是商人,他知道她再冷酷,也无法拒绝淳朴亲和的李梅。 卫州把车开过来,下车给叶一竹拉开后座车门。 “李阿姨,谢谢您。” 李梅站在门口冲她招手,又嘱咐卫州开车慢点,像目送儿女远行的母亲。 车里暖气很足,只剩下她和卫州两个人。 “叶小姐,请问您的住址是?” 叶一竹忙着处理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听到他问话才淡淡开口:“金壶酒店,谢谢。” 车子驶出别墅区后,一路顺畅。 卫州听到叶一竹用流利的英文在讲电话,忍不住从后视镜多看了一眼。 顾盛廷今天特批他哪里都不用去,只在别墅等着送人就行。从早上七点等到快中午,对于卫州而言,无聊至极,而不如正常在公司待命。 但没办法,顾盛廷给他的薪资很丰厚,老大发话,他没有不听的余地。刚才一见到叶一竹和李梅出来,他十分称职立马给顾盛廷打了通电话。 那边听到她离开,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行,送她回去后你也休息一天,今天不用来公司了。” “喂,宁雪……” 叶一竹听到电话那头欣喜若狂的声音,望向窗外开阔的马路和群山,恍若隔世。 * 马旭跟着李莹若进到顾盛廷办公室,一进门就四处打量,感叹:“我说廷子,你这比我那可宽敞多了啊。” 顾盛廷收起颓靡情绪,起身相迎。 “我这是新地方、新装修,再看不过眼的话还得了?”说完,他示意李莹若可以出去了,往沙发一坐,淡淡从背后打量着目光一路跟随李莹若的马旭。 “助理都比我的漂亮哈。”马旭用手刮了刮鼻梁。 顾盛廷笑而不语,抬手请他喝咖啡。 “尝尝,不是一般的咖啡豆。” 马旭摆了摆手,摸鼓起来的肚子,“肚子里的酒还没消呢。” “回头你把你这的那个设计师推给我,我把我那块也重新整整。”马旭环顾这间明亮又极具设计的办公室,一脸嫌弃:“我爸那眼光,实在是不敢恭维。” 顾盛廷笑出声,“所以我们年轻人就该干点年轻人的事。” 马旭朝他打了个响指,十分认同他的说法,转眼拿起咖啡,两人隔空礼敬了一下。 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和协议。 “我说你前晚是被哪个漂亮美眉把魂都勾走了,啊?”马旭抬手摩挲下巴,意味深长盯着顾盛廷,语气颇为怨怼,“吃了好的独食,都不陪哥们儿喝酒了。” 顾盛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森,颌角突跳,似笑非笑把杯子放回原处,漫不经心开口:“换作旭哥看对眼了,恐怕也这样吧,咱们兄弟就谁也别说谁了。” 马旭开怀大笑,和顾盛廷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咱们以后一块儿喝酒的时间还很多,今天就聊聊正经事吧。”马旭主动提议,端正不少。 今天的马旭西装革履,若不是一开口就是不着边际令人厌恶的混账话,恐怕顾盛廷也要被他人模狗样的样子骗过去。 顾盛廷挑眉,“那当然,下次啊,我再给旭哥介绍几个朋友,我做东,请大家伙喝个痛快。”他边说边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过来一份文件。 马旭兴奋拍掌,“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你看一下,这是我这两天拟好的近期规划,预算呢也让会计部门拟出来了。” 马旭漫不经心伸手去接,刚拿到手里,就打了个哈欠。一副磕多了的颓废样,在顾盛廷面前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顾盛廷端着咖啡细细品闻,冷锐的目光时不时扫过马旭。等待期间,办公室很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马旭看得极为认真。毕竟这笔投资不是小数目,他急于想证明自己,却又不愿接受他爸争取来的遗留项目,一心想启动新资金投造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版图。 恰巧顾盛廷这里有一个符合他预期的收购项目。他和顾盛廷各自作为出资人,在年底势必要把这个项目运作起来。 顾盛廷在商界的名声马旭有所耳闻。比他年轻,却比他有所作为,先前,马旭对顾盛廷还是心有芥蒂的。可那天在二楼后座和顾盛廷短暂接触后,他却渐渐放下了成见。 顾盛廷的确是个聪明人,商人本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但不会一昧迎合奉承,性子也和他合得来。 不过现在认识也不晚。 起初听闻顾盛廷想和自己合作,马旭只有不屑和戒备。可思来想去,只有借顾盛廷的名头他那个老爹才会给他启动资金。 有顾盛廷冲锋陷阵、出谋划策,他也能省不少事,甚至出了什么事,也有个垫背的。 于是昨天他就迫不及待在电话里和顾盛廷确认了合作,今天就风风火火的来天普和他商讨确认细节。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顾盛廷,对方冲他点了点头,笑意深深。马旭莫名有些心虚,但很爽快,“老弟,哥跟你说句实话,这研究合同明细什么的,我指定是没有你内行。” 顾盛廷坐怀不乱,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始终含笑。 “思徒和我说了,你和我呢,是刚好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块地,咱们要是发开好了,从今以后,你老子的顾氏、我这边的天马,都不能再成为限制我们的名头。” 顾盛廷颔首,沉稳开口:“旭哥的意思我都明白,既然大家的意图是一致的,日后行事起来,就不会有太多顾虑和纷争。” 马旭把合同放到桌角,懒懒翘起二郎腿,对顾盛廷赞赏有加,“老弟啊,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这也是我选择和你合作的唯一理由。” 顾盛廷笑着起身,捻了捻西服上的灰尘,朝马旭伸手。 “那就,合作愉快。” 马旭依旧坐着,仰头凝神注视片刻。良久,他也站起来,对上顾盛廷深不可测的黑色眼睛,“合作愉快。” 李莹若敲门进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又对顾盛廷说:“顾总,ae集团的周董已经在贵宾室了。” 马旭想了想,嘶了口气,“ae集团,是那个专门为团队量身打造宣传方案的公司?” 顾盛廷低头笑了笑,“顾氏子公司的汽车零件宣传现在就是交给他们。” “这挺好,回头要是我投了什么服饰、化妆品,也得找他们。” 顾盛廷和马旭一起走出去,亲自替他推门,“不过想要聘请他们家的公司很多,各行各业的都有。商界这一块儿的竞争来说相对还不算太激烈,主要是我妈,未雨绸缪,才帮助我们抢占了先机。” 马旭听了他的话,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肩头,说:“这年头,只要资金充足,就是把天王老子给你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 “行了,既然你还有公务在身,咱们就改日见。” 顾盛廷停在电梯口,目送着马旭离开。 指示灯变动后,顾盛廷脸色渐渐发沉,转身朝贵宾室方向走去。 “周董是和哪个总监来?” 李莹若跟上去,“周董自己来的,是很荣幸在商界的第一笔宣传大单就是和顾氏合作。” 顾盛廷轻皱了皱眉,若有所思,迈着长腿一刻不停。 一番热络寒暄后,李莹若在一旁泡茶,顾盛廷和周芎川则坐下来谈话。 “一直听说顾总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盛廷谦笑:“周董就别拿后生打趣了。能和ae合作,才是我们的荣幸。” “ae一直以来都是以时尚和彩妆行业为主攻方面,把商界一些比较硬性的东西推广出去,还是第一次。顾董和方总能信任我们,对ae而言,也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机会。” 顾氏名声在外,本身就有很扎实庞大的受众群体,对于ae而言,这无疑减轻了不少他们首次出手需要面临的各种未知、不确定因素带来的风险压力。 所以顾盛廷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担心会有其他公司来和他们竞争。 果不其然,和ae的合作从双方接触开始到最后敲定合同都很顺利。 “周董请喝茶。” 顾盛廷看着李莹若端上来的茶,向周芎川介绍:“听说周董对茶道很有研究,刚好可以就此品鉴一下我助理的茶艺。” 周芎川喜出望外,连连惊叹:“顾氏集团果然是人才济济。” 李莹若笑:“茶是我们顾总亲自挑选的,就怕在我手下泡坏,扰了周董的雅兴。” 顾周同时端起茶杯,顾盛廷一早上又是咖啡又是茶的,舌头实在有些麻木,只小小抿了一口。 密切关注周芎川的表情,在得到他的认可后,他看了眼李莹若,不经意开口:“周董刚才说贵公司的王牌项目是时尚和彩妆方面……” 李莹若会意悄无声息离开,一时间,贵宾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男人。 周芎川砸吧砸吧嘴,点了点头,顾盛廷却没有再说下去。 须臾,周芎川忽然想起什么,“说起这个,我好像记得中林和顾总是校友吧。” 顾盛廷有些不好意思,打趣:“他比我大一届,前段时间我们还一起吃过饭。本来想着他要是负责这一块儿,我还侥幸呢,是不是可以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周芎川是个健谈的大拿,没什么架子,也很乐于接受新时代的一些说法和习惯,审美眼光极好,所以才能在和戴森分家后带领ae一步步在时尚领域登峰造极,甚至在国际上都打出了名头。 “中林不过就是个总监,顾总要是有什么想法,现在和我这个老头子讲好像还省事些。” 顾盛廷不动声色,心莫名加快几下。心悦诚服,又微微惊讶于周芎川的洞察力和爽快的行事作风。 他一个商人,就算和谭中林是校友,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商谈自己家公司汽车零件的时候提起完全不相关的领域。 “既然周董都这么爽快了,我也就不兜圈子。” 周芎川推了推眼镜,唇畔含笑静候顾盛廷。 “听说现在服装领域在ae的竞争很是激烈。” “是,除了国际大牌,我们其实更倾向于选出富有潜力和市场价值的新兴品牌。” 提及这个话题,周芎川多了几分沉肃。顾盛廷此刻才参透:为什么美国那边要派一名中国人专门回国争取他们。 而谭中林作为ae集团的高层管理,也并没有决定权轻易敲定合作对象。 这的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这种工作,好像也的确适合让叶一竹来做。 “看不出来,顾总在时尚和服装领域还有造诣。” 顾盛廷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本事去揣测周芎川的语境和话中深意。 他回神,弯了弯嘴角,“我只是早有耳闻,全球有上百个品牌都在竞争ae的一个合作席位,作为开拓在华市场的渠道。” “其实他们把我们想得太神了。宣传效应和消费效应其实和手段还有品牌自身的名气都是无法脱离的。为什么大家都想让我们担任宣传团队,因为名头好听。那些所谓已经享誉世界的大牌为什么依旧需要不停地宣传、找形象大使,投入大把的宣传资金?因为再好的品牌,没有曝光,就没有顾客。” “但如果自己的产品没有风格,没有吸引顾客的某个独特点,再好的宣传也是白费。我们也需要维持我们的名声,如果说ae选择了一个品牌,最后却血本无归,打不起什么水花,于我们而言也是一场灾难。” 周芎川轻叹了口气,但声音坚不可摧:“所以这个决定,对我们团队每一个决策者到一锤定音的敲定者,都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因为重要,所以慎重。” 顾盛廷忽然觉得很棘手,心里落了块空,塞满灰尘。 他甚至不禁开始想,如果叶一竹没有拿下ae,她回美国要面临什么。 “周董肯和我聊这些,不甚感激。” 周芎川俯身拿起茶杯,和顾盛廷的轻碰一下。 气氛短暂严肃后,周芎川又笑说:“其实像国内很多宣传团队都是顶级的,我们其实也希望百花齐放,这样也可以减轻一下我们的工作压力。” 顾盛廷开起了玩笑:“比如戴森吗?” “哈哈哈……”老爷子笑声很健朗,“戴森和我们原本是一家,其实内核和ae大差不差。” 顾盛廷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两家人的恩怨传闻。戴森和ae之所以起点相同,如今发展势头却大相径庭就是因为领导者在选人用人方面有天壤之别。 周芎川是个注重能力的上司,他选用的人大多天马行空,不拘小节——这些人可能没有很高的学历和阅历,但思维一定是跳跃又独自的。 例如谭中林。他并非名校毕业,没有家世背景,却能在短短几年内坐到总监的高位。 而戴森的门槛本身很高,有专业限定,学历限制,不广纳人才,现在公司的高层都依旧是一些当年跟着分家的老人。 年轻人少,看事物的眼光不能与时俱进,墨守成规,自视清高,久而久之就会被市场淘汰。 临走前,周芎川突然问:“不知道顾总对哪个品牌有兴趣?” 目光交错间,顾盛廷面不改色,谨慎开口:“美国k.fashion。” * 上次在饭桌,叶一竹对戴于悦一顿狂喷后毅然离席,就相当于是彻底断了k品牌在华除了ae集团的所有后路。 戴于悦在界内的名声有多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样一来,她必须拿下ae。 可戴森和ae偏偏还是一家出来的,如果ae最后的选择是k品牌,那是不是昭示着他们和戴森站在了对立面。 叶一竹一个头两个大,美国那边的同事对她的女王行为欢呼呐喊,而她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行业驱逐。 “难不成你还后悔没让那老男人摸你?” 宁雪和贾茹于都这样问她,说实在的,她还真有些后悔。 毕竟大庭广众下,还有谭中林在,她不信那个老秃头能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叶一竹,你没病吧?”宁雪一脸惊恐,用手去贴她的额头。 叶一竹拿开她的手,愁眉苦脸。“我倒想病,最好变成个神经病,这样什么妖魔鬼怪都不会对我有觊觎之心了。” 宁雪虽然很同情她也被她搞得一样心焦,可除了缓解她的心情,别无他法。 “不过说真的,你别太相信那个谭中林。咱们在学校的时候和他也没什么来往,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再说了,他肯定知道那个戴什么是个老色鬼,还带你这个小人物去赴宴,简直是莫名其妙。” 宁雪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气愤,恨不得把手里剥的橘子变成那群人面兽心、老奸巨猾的男人。 其实自那天晚上后,叶一竹也开始对谭中林心有顾虑,虽然后来她接到过谭中林的道歉电话,但她很清楚,谭中林没有什么立场帮她。 但最终,她还是决定放弃他这个唯一可以“打招呼”的渠道。 “那可是成博宇给我推荐的人哎。” 其实放弃了从谭中林那里下手之后,叶一竹反而轻松不少,有心情打趣宁雪了。 把橘子扔到她手里,宁雪淡淡开口:“不是秦铭吗,怎么又扯到成博宇身上去了。” “我是说,成博宇和他关系不错。上次在摩登时代,他还主动帮我说话。所以我觉得,谭中林人应该是不坏的,毕竟……” 她实话实说:“成博宇是什么人,这么多年,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宁雪低头沉默,撩了撩散落下来的碎发,过了很久才说:“那谭中林还和顾盛廷认识呢。” 叶一竹冷哼一声,夺过她手里剥了半天还没剥干净的橘子。 “也是,毕竟程褚就和顾盛廷是好哥们儿,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们之间极少提起这两人的名字,有时候连宁雪都觉得很别扭。 以前她们天天嚷嚷着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有了男朋友、结婚对象,一定要多多深刻探讨,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可她和程褚都计划明年底结婚了,她和叶一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像从前聊顾盛廷、成博宇那样谈及他的名字。 “一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那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而且我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了,也不想再谈起那些不好的事。” 她这边话音刚落,叶一竹就冷不丁接起来:“是,要不是你喝醉,能让他爬上你的床啊。” 叶一竹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三个字说出口。 可不管事情的结局是怎样,说好听点他俩是“一夜情”,可在叶一竹心里,永远改变不了程褚是“强奸犯”的事实。 可就像宁雪说的那样,既然她决定接受他,甚至和他共度余生,两人又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当年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说得已经够多了。 她只期望宁雪找到一个对她好,爱她的人。抛开程褚得到她的手段,能做到这两点,这个世上,好像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 成博宇大学毕业后一直单身,叶一竹其实也没少鼓励宁雪再争取一次。 为此叶一竹和程褚一直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 “老实说,以前每次听到他的消息,听到他一个人,我总是会动摇。”宁雪有些失神,可语气却是释然。 “可同样的失望,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失望久了,就不会再抱有希望。” 她和程褚在一起五年,就算起初没有一点感情,事到如今也建立了难以割舍的关系。 宁雪或许不再对成博宇抱有执念,甚至是不再喜欢他。可她对程褚的真实情感,也只有她自己懂。 叶一竹看着她,心隐隐作痛,表情凝重,“程褚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跟着自己的心走。” “那你呢?”宁雪咬了咬唇,自那天不欢而散后,再次提起她和那个人。 她突然觉得好无望,为什么她和叶一竹,都要陷入这种境地。 可叶一竹神色冷又淡,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咀嚼。 “你也说了,同样的失望谁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我和他不可能了。” 第九十九章 傍晚,医院。 苏玉走进医生办公室叮嘱他们记得给病人续泵,一进门就看到秦铭两手撑在桌面,白大褂下裤筒修直,口罩之上的眉眼清修,似乎在研究什么难题。 实际上秦铭只是在看值班表。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思考什么学术问题。”苏玉坐到他的电脑前准备补护理记录。 “搞定!”秦铭打了个响指,扭头对刚到准备接夜班的徐医生说:“徐姐,下周六跟我换个班呗。” 苏玉扭头看他,“你怎么天天找人换班?” 徐姐知道秦医生年轻气盛,打趣他几句就爽快答应了。 “也就徐姐脾气好。”苏玉有些忿忿不平。秦铭长得好,人也会来事,一张嘴哄得科室这些姐姐们乐开花。别的医生总找不到人换班,可只要秦铭一开口,没有不成的。 “你怎么天天霸占我们医生的电脑写记录。”秦铭漫不经心靠在桌沿打趣苏玉,苏玉脸热了一下,说:“我也下班了啊,坐在前台老有病人找。” 秦铭哼哼笑两声坐下,拿手机找外卖,似乎没有下班离开的意思。 “徐姐,吃了没?” 徐姐惊异看他一眼,“下班了你还不撤,难得啊。” 秦铭摸了摸鼻子,讪讪的,“吃完饭再走吧,难得有机会请徐姐吃饭。” 恰好有病人进来询问病情,徐姐摆了摆手,“我吃过了,你请苏玉她们吧。” “想吃什么?” 苏玉没看他,劈里啪啦敲键盘,“随便。” “不提要求我就点个最便宜的了啊……” “请问你找谁?” 秦铭点完外卖就晃出去了,应该是去脱白大褂。徐姐她们忙着和病人解释检查结果,苏玉首先发现站在门口的人。还是用闲散语气开口,她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还不招人待见,其实很多时候是很难掩盖情绪的。 来人踩黑金高跟鞋,身上披灰色托卡外套,似乎是哪床病人不好惹的家属。苏玉在脑中快速回忆了一下也没想起来最近入院的有哪个是“皇亲国戚”。 “找秦铭。” 苏玉的思绪被骤然打断,停止打字,借着戴口罩的优势,毫不回避盯着来人看。 就算是贾茹予来,也是客客气气地说“找秦医生”,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是直呼秦铭大名。 “你怎么提早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苏玉越过那个女人看到秦铭插着白大褂的口袋走出来,口罩已经摘了,与平日总是懒散随意的模样不同,他似乎有些疲累,但浑身上下的英朗气质越发显着。 黄蕴冲他莞尔一笑,“我怕来晚你就走了。”她还当他是当年那个总踩点下课的少年。 秦铭似乎也想起什么,笑了笑,示意她往外走。 “秦医生……”苏玉叫住他,可那句“你留在科室吃饭了吗”怎么都说不出口。 “噢,我给你们护士和今晚值夜的人都点了饭,用餐愉快。” 那帮年轻的规培生一阵欢呼。 “你就穿这么点?今天外面可冷了。”黄蕴见他从更衣室出来,只穿一件黑色风衣,有些担心。 秦铭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低笑打趣:“是挺冷的,鼻子都冻红了。” 黄蕴羞涩垂头,但不忸怩。 “都在室内,冷不到哪儿去。本来我也给你点了一杯奶茶,但你提前到了外卖没到……” 两人并肩走出去,连背影都如此合拍。 秦铭突然回头,对苏玉比了个手势,“五床那个病人,有事call我。” 虽然不是他的夜班,可他对这个五床重症病人格外关注,有时候大半夜都会突然出现在病区查看他的情况。 苏玉笑了笑,“今晚不是我夜班啊,你忘了吗?” “噢,抱歉,我给忘了。”秦铭抓住一个迟到的学生,和他聊了两句。 一旁的黄蕴耐心等待,目光不着痕迹从苏玉掠过。 苏玉有些怔怔。 无论是贾茹予,还是这个黄蕴,秦铭身边的女人,各个都这么亮眼。 而苏玉相较她们,就像是不自量力的小丑。刚才在黄蕴轻飘飘的眼神里,连不屑和危机感都没有。 黄蕴的爷爷腰间盘突出需要手术,老人家不愿出国,黄蕴一家人只好从英国回来陪老人家治疗。 “真是麻烦你了,在这一行,肯定经常有很多人找吧。” 秦铭淡然,语气轻松:“医者仁心嘛,能帮就多帮些。” 见他频频看手表,又想起来他刚才已经点好外卖,看起来是打算留在医院,可今晚又不是他夜班。黄蕴好奇死了,问:“你等会儿是不是还约了病人?” “叶一竹呗,前几天蹦迪喝醉把腿弄伤了,偏偏她还是疤痕体质,天天嚷嚷着让我给她好好处理伤口。” 黄蕴笑出声,“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也没怎么变啊。” 秦铭目光游离,随口一说:“还行吧,你不也没怎么变。” 这话落到黄蕴耳朵里,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正想开口,秦铭就叮嘱她:“这次帮你爷爷主刀的大夫是我本科同学,他人是挺好的,就是说话比较直,你呢,别一着急就和人家吵起来了。” 见她半晌不说话,秦铭后知后觉,又忙着解释:“我不是说你脾气不好,就是……” “我知道。”她淡淡打断他。 两人一路沉默穿过长廊,抬头看到了骨外科的指示牌。 黄蕴突然开口:“我脾气是不好。” 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可现在她冷不丁开口,让秦铭有些不知所措。 黄蕴停下来,面对他:“秦铭,以前是我太任性。这些年在英国,我才发现原来当时你和我说的很多话都是对的。”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动不动就耍小性子。他多数时候会哄她,可他本身也是个急性子,有时候吵急眼了,也说过不少难听的话。 秦铭凝视着眼前这张比七八年前更成熟、更精致的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当初他认真追过她,从高一到高二,好不容易报得美人归。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真心付出过,就算分开得不愉快,可如今穿过岁月长河站在时间的彼岸握手言和,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还是百感交集。 如果是以前的黄蕴,怎么可能会这样低头承认自己的不好和过错。 “你去忙你的吧,反正都和邹大夫打过招呼了,我自己进去就行。”说完,她也不看他的反应就侧身走进电梯。 秦铭嘴唇翕动,想叫住她,可最后还是留在原地没动。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叶一竹已经坐在那里了,今晚夜班还算平安,大家各自坐在工位上安安静静摸鱼。 她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迟到了。” 秦铭规规矩矩低头认错,挽起袖子,又走到门外冲护士站喊:“哪位美女好心给我拿一下托盘。” 叶一竹熟门熟路脱了鞋,把裤腿挽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她对他说:“看你这样,在医院也很混得开嘛。” 秦铭不紧不慢走过去洗手,冷笑一声:“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 刚才她进来,办公室只有苏玉在。听说自己找秦铭,小姑娘根本挂不住脸,眼神戒备。而她前几天也听贾茹予说黄蕴从英国回来了,还主动破冰找秦铭帮忙。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直接把你这伤口变成疤。” 面对他毫无威信力的胁迫,叶一竹只是笑。 秦铭模仿她笑的样子,坐到她对面,看到她只穿了一条直筒裤,皱眉骂她:“你也不怕冻死啊。” “要美丽不要温度。” 秦铭抬头,墙上的灯光不偏不倚洒到头顶,散成一束柔和的光圈。 清冷嗓音里有独特味道的偏执和俏皮,竟有些像十四岁的叶一竹。 是他真正在七中和她认识的年纪。 一晃眼,他们一起走过了十一个年头。 他低头,手去扶她的脚,触碰到脚踝上细细凸起的疤痕。她去摩登时代赴宴那晚,他也注意到了上面的纹身,心口一滞,当即就想拖她出门问这是怎么回事。可后来他仔细观察了她一晚上,觉得那个图案极有可能是贴上去,果不其然,后来他到她酒店找她,发现脚踝上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辩不明的情绪在心头徘徊。 十年前他不小心看到时,这里还是一条腾飞的青龙。十年后,只剩下一条浅痕,可入手触碰,又像山谷沟壑。 叶一竹全然没注意到他长久的恍惚,看到苏玉推车进来,她把手机放到一旁,准备专心“接受治疗”。 苏玉在一旁帮忙递棉签,秦铭小心翼翼撕开创口贴,叶一竹立马紧张低头也凑上去。 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伤口有些丑,还是不能穿短裙。 感受到她的失落,秦铭瞥了她一眼,冷脸躲开她落下来的几缕长发,“你老实交代,这是不是顾盛廷弄的?” 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这伤是怎么来的,只不过因为受伤的时间刚好和她去第二楼后座的时间吻合,刘信远才嘲笑她是在迪厅喝醉摔倒才搞成这个样子。 这期间她除了去迪厅,还和顾盛廷在一起过。 秦铭锋利的目光让叶一竹有些心虚。 她眼神飘忽,抿抿头发,看了眼苏玉,清清嗓子。 明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他偏不接茬,在接棉签的时候同样看向苏玉,视若无睹地问:“太冬天穿短裙?你该不会还要去蹦。” 如果不是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叶一竹恨不得给他一脚。 “我等会儿要去见谭中林。” 秦铭仔细替她涂药,检查伤口里面新肉生长的情况,冷不丁开口:“不说是要放弃了吗,怎么还敢去。而且大晚上见面,你真是嫌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多是吧。” “我就是要当面和他说清楚,而且……” 她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意识到现在身处何处,又戛然而止。 “顾盛廷和范媛媛也去。” 秦铭轻笑一声,把几根棉签往铁盒一甩。 “我说呢,非要穿短裙,原来是前男友和他现女友也去。” “好了没?”她的声音变得毫无温度。 就在苏玉都准备结束开始收拾时,秦铭突然按住她不安分的小腿,呵斥:“别动!” 办公室陷入缄默,连苏玉都被他吓了一跳。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铁面无情。 秦铭动作冷酷地撕开创口贴。 “不是不用贴了嘛……” “不用贴你也穿不了裙子,还不如贴上。” 叶一竹有些无奈,任由他摆弄。 临走前,正在喝水的秦铭慢悠悠开口警告她:“不想留疤的话,最好老实听我的话。” 他太了解她了,想一出是一出,从来不考虑后果。 出了这间办公室的门,她一定会撕掉创可贴,给伤口涂粉,然后换上美丽性感的裙子。 叶一竹不以为然,头也不回。 “留就留吧,反正也不止这一个疤。” 多它不多少它不少,看起来多么洒脱。 秦铭在心底直发笑。 * 范媛媛怎么也没想到在前台碰到叶一竹之后,会在同一间包厢再次和她见面。 她早该想到,叶一竹总有回来的一天。而看谭中林等人的反应,她已经回来有段时间了。 按捺不住去探究顾盛廷的反应,可自他推门而入那刻起,他的目光就没有往叶一竹的方向看过。 虽然同处一个空间,可两人就像是陌生人。 可越是这样,范媛媛的心就越不安。 但她习惯伪装了自己。 尤其每次和顾盛廷一起应酬,总有一些女人明目张胆当着她的面就对顾盛廷搔首弄姿。 他偶尔迎合,偶尔主动,最后都会望一眼自己,然后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说他衷情、听话,可他们的话语里全是词不达意,望她的眼神充满期待,像是在等待好戏开场。 也有他们好事将近的流言,把他们高中大学都是一所学校的事实编织成美丽的童话故事。 可只有她心知肚明,不管两边家长怎么明里暗里地催,顾盛廷都岿然不动,得心应手敷衍回避,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和她确立关系。 而他的高中大学生活,其实她也从未参与。 他从伦敦回来后,才终于接受让她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 可此时此刻,那个拥有他最狂热最激情的十七岁的女人,变得更加美丽妖艳,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见证过他们轰天动地的爱情,所以此刻形同陌路的疏离在范媛媛眼中,尤其可笑,又尤其没有说服力。 叶一竹和谭中林说话比较多,顾盛廷则是和周芎川坐在一起。 零零碎碎听到他们的谈话,范媛媛才知道原来叶一竹是作为竞争ae代理权的负责人回国。 怎么就会这么巧,顾氏和ae前不久才确立了合作关系。 “周总,今天第一次见,您可得给我赏个脸。”叶一竹端起酒杯,坐朝周芎川的方向。 周芎川坐在顾盛廷身边,没有谈话,似乎在认真欣赏范媛媛的歌声。但叶一竹有意敬酒,他很快就伸手拿来酒杯,“我可是听说了叶小姐的事迹。” 同样,叶一竹听不出周芎川的语境,可她向来习惯一开始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其实不管周芎川是不是在嘲讽她,她都免不了有些尴尬。 可她决定今晚来,就是选择背水一战。 如果连周芎川都见过了,她还拿不下名额,那她认栽。 承认自己是个废物的同时准备辞职信。 就当他是在开自己玩笑吧,或许他还会有些赞赏自己的行为。 叶一竹扭头看了眼谭中林,落在旁人眼中,有几分她在向谭中林求助的意思。 一曲间奏,众人都听得有些入迷。 范媛媛甜美的嗓音唱《偏偏喜欢你》这样的经典老歌,别有一番风味。 谭中林身边的人身形微动,不过是夹烟继续吞云吐雾,幽暗的目光一瞬不瞬紧盯屏幕。 “周董很欣赏你。”谭中林挨她坐得近些,也是方便周芎川在歌声中能听清他说的话。 叶一竹莞尔一笑,对周芎川举起酒杯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叶小姐好酒量。” “要是这点酒量都没有,那天晚上怎么还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 她习惯了在别人面前拿自己的糗事当作筹码。 看起来这招屡试不爽。 就像谭中林事先和她说过的一样,周芎川并不是个严肃的商人。尤其在这种不是很正式的场合。 周芎川放下酒杯,拖长音调:“噢,难道不是因为酒壮怂人胆?” 叶一竹低笑出声,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好像对我不是很适用。让周董见笑,我从小到大都比较大胆,年轻的时候更是干过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看来,叶小姐和我想象中的样子真是有些不一样啊。” 周芎川越过叶一竹去看谭中林,似乎是在向他求证。 “叶学姐当年在我们高中,可是名人呐。” 一曲终了,把话筒放下走回来的范媛媛突然开口。 第一百章 “叶学姐当年在我们高中,可是名人呐。” 一曲终了,把话筒放下走回来的范媛媛突然开口。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她身上。 除了顾盛廷。 他沉默独饮,面色淡淡。 “媛媛也认得叶小姐?” 周芎川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些懵,明明是在问范媛媛,他的目光却不自觉望向了顾盛廷。 叶一竹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漫不经心摇曳酒杯。 不是第一次听到范媛媛用这样无辜,令人讨厌的声音迫不及待向别人宣告她的名气有多大。 “校友嘛,都听说过叶学姐的名字,对吧,谭学长。” 谭中林熟络拍了拍叶一竹的肩,略显遗憾。“只可惜我读书的时候只顾着打游戏,对学校所有的事都不感兴趣,所以现在才和一竹认识。” 话里话外,显然谁也没得罪。 可谁都听得出来,如果非要在两个女人中选择一个,谭中林是与身边这个私下叫他“学长”,当众叫他“谭总”的女人是一边的。 范媛媛强颜欢笑,紧紧贴坐在顾盛廷身边。 恰好他抽完一支烟,起身伸手去摁灭火光。 有人起哄,“早听说盛廷唱粤语歌有一套,不知道我们这群老家伙今天有没有福气能听到你一展歌喉?” 顾盛廷爽快答应,“能给各位前辈唱歌是我的荣幸,就是怕唱得不好,得让大家耳朵难受一阵子。” 他幽默的话让现场氛围活跃不少,他倾身和坐在那边专门为客人服务点歌的小姐说了句什么,接过话筒坐回去。 前奏一出来,便有人惊呼:“beyond啊,没想到想你们这代年轻人还有会唱beyond的。” 顾盛廷脸上挂着淡笑,放下了原本翘着的腿,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疏懒随性。 “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度淌泪,我不想留底,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你可知,谁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有谁。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是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一曲终了,现场沉静的氛围一时无人打破,似乎都沉浸在歌曲凄美的意境。直到掌声雷动,顾盛廷睁开眼,眼角发红,但他反而是冷酷、最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叶一竹目光冷冷举起手随波逐流,耳边有人打趣:“媛媛唱《偏偏喜欢你》,你小子唱《情人》,我说,你们年轻人真是……” 不断往上顶的胃直直冲撞到心口,叶一竹在短短一瞬间,出现了很多在逼仄污浊空间里呆久了的生理反应——耳鸣、泛恶、心慌。但实际上,她嗡鸣一片的脑子里,传来的是在风中飘零的少年音。 中间隔着周芎川,顾盛廷目光张扬,可得不到任何反应。她清冷的侧脸上,没有丝毫触动的痕迹。 他突然又很想抽烟。 范媛媛红着脸搂住顾盛廷的手臂,拦住他摸烟盒的手,亲昵撒娇:“少抽些。”实际上,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顾盛廷笑了笑,转了个方向,“这你得问周董。” 他没有推开她。范媛媛头晕脑涨,试图偏头枕在他手臂望向周芎川。周芎川朗声大笑:“这话让我没法接茬啊。” 周围人都跟着起哄,顾盛廷似笑非笑,似乎很乐意成为大家的消遣对象,伸出那只被范媛媛搂住的手臂去拿自己的酒杯。 一片欢闹中,只有范媛媛藏在暗光下的脸色僵了僵。顾盛廷用的巧劲,挣开她的动作自然强势,无解。 这场聚会的高潮好像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到达的。 因为他们两人你来我往。 那一圈人都围过去,放下话筒,任由伴奏孤独奏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没有苦恼,没有忧愁,没有怨恨……他们相互举杯,热情高涨。 叶一竹沉默坐了一会儿,连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防线都在一瞬间崩溃。 她本来就不擅长做那些厚着脸皮、不懂装懂、明明心里在哭却要迎合别人笑的事。 如果她会这样,那么她就不会那天当众铲戴于悦的脸,断了自己的后路,也不会有今天决定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搏。 可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甚至连开战都没吹响,她就已经死了一万遍。 似乎只有谭中林注意到她突然站起来走出去。 一路走到洗手间,她还是迟迟喘不上气。 从裤子口袋摸出皱皱巴巴的烟盒,急迫颤抖点燃,抬头看到明亮镜子高贵又落寞的自己。 他和别的女人,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引起骚动。 心剧烈疼痛的一瞬间,原来不过是再次听到他唱《情人》,明明眼中只有她,可他却用那只被抱住的手去拿酒杯。 她痛恨死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情人》,在他们破天灭地的争吵之后。 可他任由旁人调侃他和别的女人,仿佛是在报复那晚她故意唱了首别的《情人》膈应他。 “这就受不了?” 她回神,胸口已经胀得快要爆炸。 谭中林站在她身后,掏出烟,含在嘴里,问她:“能借个火吗?” 她把打火机扔给他,将那口含了许久的烟吐出去。 “这样跑出来,和宣告失败没有两样。” 叶一竹冷冷笑:“我今天来,就是放手一搏。既然风头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抢走,说明我在周董那里,并没有吸引力和价值。” 谭中林选择不拆穿她。 “可他是在帮你。” 谭中林盯着她有些迷离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 “他是在恶心我。” “因为范媛媛?” 叶一竹无动于衷,将手里的烟抽完,突然对他说:“多谢你,刚才为我说话。” “不用谢,我说的是实话。” 对上她有些怔忡的目光,谭中林勾了勾嘴角,抖落满池灰烬。 “真的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鼎鼎大名,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惹人注目。” 叶一竹眼中似有闪烁。 不知道是否又想起了那段孤立无援、人人喊打的日子。 “在学校,喜欢非议别人的小人其实只有那几个。大多数人都在本本分分读书,他们不会无下限去探讨、指点别人的人生。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人这一生,光是做好自己就够难了。” “你想想,那些设计你、和你作对的人,有几个是因为你挡住了她们的路。包括范媛媛。她不愁吃穿,只想着怎么在你面前炫耀她如今和顾盛廷的关系。只有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拿别人痛苦的过去杀人又放火。” “你真的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又无休止陷入过去痛苦的记忆和自我怀疑。” 叶一竹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是我想这样吗?离开这几年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可是好像只要一踏入这片土地,那些让人恶心的过往就像梦靥一样,甩都甩不掉。” “你刚刚也看到了,她有多嚣张,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可叶一竹最憎恶的是自己。如今她有了很多束缚——光要拉拢讨好周芎川一点,就不能让她像当年一样保卫自己。 而当初和陪她发消息,安慰自己的男人,如今却成了那个吐槽对象的避风港。 “我没哭。” 她别过头,不让模糊的视线触碰到他递过来的那张手帕。 “有时候,不一定需要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才需要帕子。” 她咬唇,有些排斥,“我最讨厌听大道理了。”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小小心得。” 有包厢门被推开,里面铺天盖地的嘈杂声涌出来,越发显得他们所在的一角安静。 叶一竹被他那个“小小”的语气逗笑,觉得自己的笑点莫名其妙。她接过他的手帕,上面有淡淡的木质香,是新的。 开了个玩笑:“我不用别人用过的手帕。” 谭中林将手插回口袋,轻吁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如果连敌人都对付不了,你又怎么能够获得胜利。” “你做到了的,在饭店推开戴于悦的那刻起,你就做到了。” 叶一竹从帕子边缘抬起一双朦胧泪眼,有点像小孩子,怯怯的,懵懵的。 谭中林走神了,心脏依旧沉缓跳动。 “帕子是新的,我没有给女人递手帕的习惯。” “砰!” 一声巨响突然爆破,谭中林脸上的情绪荡然无存,侧身挡在叶一竹身前。 外场的混乱如海啸来袭,源源不断有人尖叫乱窜,四处逃散。 叶一竹大脑空白,瞳孔骤缩,本能出声提醒谭中林:“小心!” 原本死寂的空间突然多出一阵粗壮的呼吸扑过来,叶一竹全身一颤,下意识想动,却被谭中林按住。 闯进洗手间的人显然没预料到里面有人,短暂的错愕后,脸上全是扭曲的狰狞,从腰间抽出一把刀。 谭中林眼色发沉,把叶一竹推开,低身将将擦过利刃。 那人眼珠暴血,毫无章法胡乱挥舞,谭中林死死抵住他握刀的手臂,露出衣袖的那截小臂血管暴张。 叶一竹沿着墙摸索,惊慌中瞥到了洗漱台上用作装饰的鱼缸。 她没有多余思考,将器皿整个端起来,狠狠砸出去。 只听一声尖叫,玻璃四分五裂,那人全身失去重心往后趔趄,谭中林本想借此机会将他制服,可不料又从外面涌进来四五个人。 “叶一竹!” 顾盛廷狂奔而来,从后死死钳制住正欲抬手举枪的人,表情阴狠,低吼一声屈膝狠踢那人小腹。 谭中林回身抓起叶一竹手腕从旁边往外跑,顾盛廷的手臂被刀划伤,试图伸手抓住她从眼前闪过的一截衣摆。 顾盛廷憋红的五官短暂挪位,肉破断筋的痛楚都不及心底骤然落空的绝望。咬紧牙关反手将歹徒的手一百八十度扭断。 谭中林带叶一竹一刻不停往外走,随着人流很快就被堵在拐角。 一声枪响穿透天际,灯泡炸开的瞬间,人人自危惊叫着躲窜。 叶一竹下意识扭头,视野瞬间陷入黑暗。 “警察!警察!不要动!” …… 混乱现场不断有红蓝灯光闪动,鸣笛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不要动!原地蹲下!” 谭中林转身,借着幽暗的风光看到叶一竹双手抱头,神情恍惚缓缓蹲下,像张飘零的枯叶。 “怎么了?” 他很快就察觉到她不对劲。她不至于害怕成这样,更不可能浑身源源不断冒稀冷的汗颤抖不停连话都说不清楚。 “华盛顿……枪击……应激……” 她一抽抽艰难吐字,谭中林愣在原地,突然展臂搂住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怀中,用宽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 好在之后没再响起枪声,她蜷缩在他怀里,意识渐渐模糊。 * 又是一起吸毒案,只不过这次窝藏在这里的还有杀人犯。警方追捕数月,布下天罗地网,今晚终于在这里将不法之徒捉拿归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警方的逐一排查下,现场未能及时疏散出去的人才得以重生。 冬夜午夜的街头,车流稀少。 谭中林的车速不算快,他时不时抬头从内后视镜看后座缩成一团的女人。 长而凌乱的头发遮住叶一竹没有血色的脸,她像昏睡过去,一路安静。可当车平稳停在酒店门前的时候,她立马坐起来,掀开身上的毛毯。 “谢谢。” “两年前华盛顿那起枪击案……” 叶一竹手中动作停下,缓缓抬起隐约泛红的眼。 “我也在现场。” 叶一竹皱了皱眉,短暂怔忡后,她没太大反应摇了摇头,还是要下车。 逃离了险境,她又恢复冷淡,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不急于从别人身上寻求认同感。 谭中林觉得肺空,全身肌肉都还在酸痛,靠在座椅上当着她的面点了一支烟。 两年前他被派遣到华盛顿与合作方接轨,在从公司返回酒店的路上倒霉到家遇到几个反社会人格的蒙面人持枪杀人。 老实说,他如今回忆起当初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仍觉得心有余悸,但不至于到留下应激反应这种程度。 警方把现场控制下来后,他只想快点离开,结果撞到一群东方面孔在四处寻找他们走失的同伴。 一个女孩拦下他,直接说了起中文。 “先生,你有看到一个女孩吗,长头发,穿黑色皮衣,一米六五这样,也是中国人。” 谭中林下意识摇头,不想卷入多余的事端。 女孩以为自己判断失误——或许,他并不是中国人,听不懂中文,短暂失落后,加入同伴大声呼喊那个女孩的英文名。 女孩离开后,谭中林还混沌麻木的神经突然清醒,闪过所谓的长头发、黑皮衣。 刚才所有人抱头蹲下来忐忑等待死神从人间随意挑选幸运儿的时候,他身边蹲着的,是一个亚洲女孩。 他叫住那群人,指了指那边混乱的角落,点了支烟转身离开。 身后响起一阵欢呼声。 谭中林一张脸婆娑的树影里起伏,把烟掐灭,推门下车,大声叫住那个伶仃背影。 “Kristen!” 叶一竹停下脚步,扭头的瞬间黑发汹涌,被风交缠。清冷的眉眼闪过一丝怔忡,茫然搜寻了一下,最后才定格在谭中林身上。 眉头轻皱。 比起刚才他谈及两人共同经历过的“枪击案”,她显然更好好奇他如何知道她的英文名,精准无误喊出口。 谭中林关上车门,步子迈得大又稳,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身上的大衣在走出会所的时候给她披了,被遗留在后座,此时此刻,他身上只挂有一件布满皱褶的衬衫,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污浊。 但丝毫不影响他卓群的气质。 “您的手帕,洗干净后我找个时间换给您。” 叶一竹自己释然了。她回国要抱人家大腿,像谭中林这样的人,要得知她一个小人物的英文名并不是什么难事。 无知无觉换了称呼,她的语气冷淡得有些刻薄。 谭中林无谓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 “我只是想纠正一个错误。” 叶一竹茫茫然仰头看他,身子到现在都还是发麻的,在瑟瑟寒风中,牙齿都在打颤。 “在一中的时候,我的确只是听说过你的大名。但和你认识这件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两人靠得很近,一样的高挑、单薄。叶一竹眼中所剩无几的情绪也慢慢溃散,牙根无声碎裂,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 “学长,和我这个人沾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谭中林挑眉,“是吗?我看顾总,似乎一直这么顺利,比你过得不知道要好多少。” 叶一竹胸口灼辣,分不清他到底想干嘛。 刚才在会所,安慰开导她的人是他,可现在说话中伤她似乎想在这种关头一句将她击倒的人也是他。 叶一竹往前走了一步,额角轻轻擦过他的下颌,苍白的唇饱满一扬,依旧媚而不妖。 “谭总该不会是想让我晕过去,顺势倒在您的怀里,让你英雄救美好人做到底。” 谭中林幽深的瞳孔暗流涌动,情不自禁想抬手拨走挡在她眉眼间的一缕头发。 “谭中林!” 车门被狠狠一砸,发出震天响,叶一竹已经冷下来的笑全然消失,惊愕扭头,看到不远处树影下停有一辆黑色宝马,顾盛廷一身黑,杀气腾腾。 狂妄野性的少年气在他身上一晃一现。 他揪住谭中林的衣领,脸色泛青,下颌线那点擦伤的红并不狼狈,更添肃杀之气。 “你他妈找死。” 将人重重往后一推,顾盛廷又面向叶一竹,粗重的呼吸一顿一顿,有随时中断的预兆。黑黢黢的眼睛暴满血丝,他下颌紧绷成一条线,冷冷开口:“如果你觉得随便找个男人演戏就能伤害我,你做到了。” 她好笑,正想出声,再次被他隐忍打断:“你明知道我一路追车,要亲眼确认你安全到达酒店才肯放心。你故意做给我看,好,我认,过去是我对不起你,这些都是我活该。” “你别他妈自作多情,谁管你追车还是跟踪,我没这么无聊和你演什么戏。” 叶一竹看到他神色一忪,冷峻面孔上零零碎碎的伤,风中凌乱的短发,此时此刻,她才觉得他狼狈要死。 轻蔑勾起嘴角,她转身要走,被他一把狠狠捞回来。 “对!我自作多情,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接受,因为我活该。你不是说以前我没有正经追求过你吗,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追求你,直到你愿意原谅我,肯重新看到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保护你,为你去死我都愿意。” 顾盛廷痛苦低下脸,声音沙哑颓废:“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过去的错误。” 旁边的谭中林轻轻弯了弯嘴角。 叶一竹静静看他一会儿,一字一句说:“我给过你机会,曾经我只信任你一个人,也和你一起下过地狱。” “一竹……” 他承认自己被她空洞但冷绝的目光伤透了。 漫上深深的恐惧。 “愿意为我去死?”她用力挣开他还在冒血的手。 他故意拿那只刚才为了救她受伤的手试探她,她感受到了,但无动于衷,毫不留情往里又插了一刀。 “那你去死吧。” 第一百零一章 叶一竹慢悠悠给秦铭开门。 “大早上的,秦医生今天不上班啊?” 秦铭手里拎有KFC,熟门熟路挤进来,把早餐往她怀里摔,眼珠子转来转去打量她。 “昨晚吓坏了吧,有没有受伤?” 叶一竹轻皱了皱眉,脸色冷淡,“没事。” “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秦铭不紧不慢靠到墙上,在玄关和她对峙。 “我是说,你和顾盛廷。” 赶在叶一竹发作要把咖啡泼到他脸上之前,秦铭先笑了,漫不经心开口:“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车了,就在酒店门口。” 心口隐隐发闷,叶一竹的脑海霎时闪现昨晚危机一幕幕。第一个想法是:他一夜没走吗。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恍惚被秦铭尽收眼底。 可下一秒,她转身走进去,“你干嘛来了,有话赶紧说,我等会儿有会。” 她把早餐随意往桌上一放,走回沙发摆弄设备,准备一会儿视频会。 今天是周末,秦铭一会儿九点半还得赶过去查房,也不想占用她太多时间,“岑姐回来了。” 叶一竹手上动作一僵,抬眼看他,谨慎开口:“什么意思?” “你昨晚在哪家会所见的周芎川?” 秦铭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了个似乎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问题。 银色海岸就要脱口而出,可叶一竹突然反应过来,秦铭一进门就问她有没有受伤,想必是看到了昨天凌晨轰动一时的新闻。 “秦铭,你别跟我玩这套。” 秦铭默默看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开始蜷缩,淡淡开口:“警方昨晚在银色海岸端了一伙吸毒犯,你也知道了。” 叶一竹脸色瞬间煞白,小心翼翼开口:“是不是还有一个杀人犯?” 秦铭脸上亦是叶一竹从未见过的严肃,他垂眸,良久才开口:“他逃了。” “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 叶一竹想吼。 “是阿杰。” * 秦铭离开后,叶一竹洗了个澡,换上全新的大衣,用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出门前看了眼挂在衣架上那件土棕色的棉袄。 酒店门庭若市,跟在一家叁口后面过旋转的门的时候,叶一竹一眼就望见了行道树下的黑色宝马。 与昨晚的位置不同。她怎么差点被秦铭的话蛊惑,相信他真的在车里坐了一夜。 就像她昨晚绝情冷意让他去死,他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一出酒店,凛冽的风呼啸而来,天空是低又阴沉的。 叶一竹走得不快,昨晚惊魂血腥的经历其实让她仍心有余悸。她知道在洗漱间,如果不是顾盛廷及时赶到,她和谭中林未必能毫发无损逃出来。 昨晚她故意摁到他的伤口,目睹他脸色瞬间苍白,牙关绷紧。她凉凉的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他袖口下汩汩冒出的血。 这些皮肉伤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会痛,可他能忍。可对于她而言,下决心远走他乡、醉生梦死等了七天、七年后得到他一句发疯似的道歉……那点血肉之痛,远不及种种时刻她内心的绝望挣扎。 大冷的天,驾驶座的车全打开,顾盛廷几乎是一动不动注视她从酒店大门一步步由远及近,来到他身边。 看到她手里的大袋子后,他眸光暗淡,可心仍微微跳动,赶在她冷声开口前,探出脑袋冲她打了个响指。 “去哪,我送你。” 叶一竹觉得他有病。 明明昨晚如此疯魔阴狠,到最后狼狈又颓废,可白昼时分,他依旧清爽俊朗,红枫叶下一张白俊的脸无比清晰,连那些伤痕都快要消失不见。 笑得无比灿烂,漫不经心的性感,开名车戴贵表,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好像真的要锲而不舍地追求女人。 谭中林说得对,凭什么他的人生永远这么顺利。 顾盛廷一直警惕细微在她脸上巡回,试图捕捉到什么。 现在的叶一竹,比七年前更像一阵风,捉摸不定,足够冷酷。 就在他暗自为她片刻的出神惊喜时,叶一竹直接把那件棉袄砸进窗户,“替我还给李阿姨,谢谢她。”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头也不回走掉。 顾盛廷成功被她撩起火,胡乱把袋子撇开,推门下去迈着长腿叁步两步追上她。 “不准走!” 他从背后拽住她的手,拿受伤的那只手,一时失力,拽疼她。 “怎么,顾总装不下去了,大街上拉拉扯扯,可不绅士哦。” 她嘴角是笑着的,眼睛是冷的,充满讥嘲。 顾盛廷一夜没睡,伤口还在热烈的痛着,头脑发涨低下头,恳求她:“给我个机会,让我……” “重新追求我?” 叶一竹不着痕迹摆开他的手,抿了抿全是静电的头发,躁意丛生。 目光掠过他的小臂,昂贵精美的面料下突起来一块,他去处理了伤口,里面说不定是厚厚的纺纱和胶布。 “你爱追多久就追多久。其实你知道,爱情不是靠求一个机会求来的。” 她冷冷淡嘲,语气飘渺,干净的眼妆里飘忽不定的情绪。 顾盛廷的心震了一下,身体跟着发麻。 当年他和她,根本没有经历所谓的爱情过渡期。爱情往往发生于一瞬间,他们决定把心和命都交付出去亦是如此。 可他现在却在祈求得到上帝的原谅,让他能再次参与她的生命。 “我错了。”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悔意灭顶。 但永不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不管你要怎样考验我。我今天有空,可以做你的司机。去哪儿,我送你。” 他不由分说拉她往车上走,叶一竹想挣扎的时候,已经被他塞进副驾。 “我是还有话和你说。”她冷冷注视前方,不打算系安全带。 “好,你愿意和我说话我很开心。”他边说边侧身要拉她那边的安全带。 叶一竹下意识避开他,瞬间炸毛,“你离我远点,别动手动脚的!” 他停下来,抬起隐约泛红的眼睛,注视她同样浮泛血色的双眸。空气滞住了,他面无表情坐回去,也没有任何要发车的动作。 “昨晚,那首《情人》是给你唱的。我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的眼里全是你,但我还是想亲口和你解释。范媛媛也不是我带来的,她们家和周芎川也有合作关系。” 叶一竹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暗自懊悔,重重靠回去望向窗外。 “不关我的事。” 思绪短暂游离,可他重提昨晚,让她一下清醒了,冷声警告他:“ae的事你不要插手,自作主张帮我联系周芎川,彰显你很有本事?” 她知道谭中林不会直接让她见周芎川,如果他有这个想法,那么早该直接把她带到ae集团最高负责人面前。 昨天能和周芎川坐在同一间包厢喝酒,都是顾盛廷一手策划。 后来谭中林也不得不承认,顾盛廷是在帮她。 “这和ae集团没关系。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用实打实的内容核心才能真正征服对方。”这么简单的道理顾盛廷怎么会不懂,更何况周芎川那天也和他促膝长谈。 顾盛廷叹了口气,下颌线绷紧,搓了把脸,声音低哑:“我只是看不得你受那种委屈。” 鬼知道他听说她险些被戴于悦占便宜之后连端了戴森的心都有。 可他只是想帮她,仅此而已。 长久沉默后,他淡淡开口:“那你宁愿让谭中林帮你?” 她忍无可忍,直接把地上那袋衣服砸到他脸上。 “顾盛廷,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是我宁愿让别人帮我,宁愿自己单枪匹马也不信任你不想让你插手。当年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我昨晚之所以会去,第一就是为了见周芎川一面,背水一战。第二就是当面和谭中林还有你说清楚,我放弃所有可以接近成功的渠道,因为我发现这些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顾盛廷定定看着她,那颗早已经失去温度的心脏不知道为了那句话在隐隐跳痛。 激烈的低吼过后,车厢里静得出奇,叶一竹深吸了口气,浑身发抖,酸胀的热意涌上来的前一刻,冷绝转身去拉把手。 顾盛廷紧紧抱住她,小臂横在她的脖子前,“别走,我求你。” 叶一竹无助极了,折断骨骼似地仰起脸,可四周的空气如此稀薄,窒息的痛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我不是在和你解释,我也不觉得时隔这么多年说再多还有什么意义。但我也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插手我的人生,你没资格。” * 高档复古风的咖啡店内,弥漫着浓厚的焦奶香气,是冬日栖息的温暖一隅。 “小姐,您点的卡布奇诺好了。” 范媛媛微笑着颔首:“谢谢。” 服务生错身刚走,范媛媛就一眼注意到推门进来的靓丽身段。 “晓玫学姐,这边。” 赵晓玫循声望过去,不紧不慢摘下墨镜走过去。 “不知道学姐爱喝什么,这家的卡布奇诺味道不错,所以我就私自作主给学姐点了。” 赵晓玫坐下来,身上还挂着寒风的清冷,漫不经心打量这家装潢昂贵的店。 “这种咖啡店也就学妹有资格享受,我们打工人平时在公司喝杯速溶就知足了。” “学姐还是这么会开玩笑。” 几句略显无味的开场白过后,赵晓玫也不和她客气,把精美的咖啡杯捂在手里。 “都不是在学校了,就别叫学姐了。” “今天怎么有空突然想起来约我?” 赵晓玫也不傻,当然知道还在上学的千金小姐突然约自己出来肯定是有事相求。 她们当年在一中根本不认识对方,只不过两年前在某个公司年会上偶然遇见聊了两句,才发现两人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多渊源。 光是范媛媛和顾盛廷如今的关系,就足够让赵晓玫心梗的。 虽说在高叁那会儿赵晓玫就已经彻底放弃了顾盛廷,和卢修在一起。可顾盛廷毕竟是她少女时代倾心过的男人,让她若无其事面对他如今的“绯闻未婚妻”,赵晓玫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甘和妒恨。 可说到底,赵晓玫也知道她和顾盛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惹不起顾盛廷,也惹不起范媛媛。 一年多前,范媛媛为了完成小组课题,到赵晓玫所在的品牌公司为她们新一季度的服饰拍摄主图。 起初,赵晓玫还对范媛媛爱答不理,觉得她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摄影师”。 可没想到范媛媛和她主动搭话,坦诚在一中时就久闻她的大名。 赵晓玫心里窃喜的同时又有些感慨,毕竟她也不再年少了,那些年在学校呼风唤雨当大姐大的岁月都已经成为了历史。 可后来她才从同事口中得知,范媛媛是范氏集团的千金,人家的绯闻男友是天普少董顾盛廷。 如此对比,赵晓玫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跳梁小丑,那个真正籍籍无名的人。 一来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大专毕业后摸爬滚打才充满争议坐上宣传B组组长的位置;二来,她没有一个帅气又多金的结婚对象。 更可笑的是,她是追求顾盛廷的失败者。而在同一件事上,如今看来,范媛媛是赢家。 其实范媛媛怎么不可没有听说过顾盛廷和赵晓玫的一段风流往事。不过她不并在意这样毫无竞争力的对手。 “听说晓玫姐的公司最近也在争取和ae集团合作。” 也许是和顾盛廷呆久了,范媛媛不拐弯抹角,直切主题。 “噢?看来学妹对我们公司的事挺感兴趣的。” 范媛媛莞尔一笑,“毕竟我为贵公司拍摄过一组照片,深入了解过,知道lii是一个有强烈个性的时尚品牌。” 赵晓玫笑而不语,端起咖啡掩住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默默打量范媛媛今天的装束。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像她们这种习惯了从头到脚都是奢侈品的千金小姐能真的穿着一件国内小众牌子的大衣出来约会,也算是有心。 “看来学妹是真挺喜欢我们lii的,限量的稀有色羊毛大衣都有收藏。” 范媛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衣,说:“我和我妈每次逛街,都会走进lii的实体店。”她托腮,不禁感慨:“我觉得lii现在的风格比一年前更加有个性,不同于其他大众品牌。” 赵晓玫笑得开怀,故作神秘开口:“那是因为我们老总花高价从法国请来了一个设计师,不然我们哪有底气和资本妄想去和大名鼎鼎的ae合作。” “这么多国内外的新兴小众品牌都有这个心,lii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范媛媛漫不经心开口,笃定的目光落到赵晓玫怀疑的眼睛里。 “这样看来,学妹难道是有心入股lii?” 纤长的玉指拿起咖啡勺轻轻搅动,范媛媛自谦道:“我对做生意是一窍不通,也提不起兴趣,不然也不会学摄影了。” 赵晓玫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如果现在还是校园时代,她肯定提包就走。 不,她根本不会给范媛媛的这个面子忙里偷闲还要赶过来赴约。 可这个世道偏偏就是这样,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用拳头和傲气解决问题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范媛媛忽然松手,勺子和杯壁撞了个脆响。 “学姐肯定也很希望lii能拿到和ae集团的合作权吧。” 她明知故问的语气在赵晓玫耳中不怀好意的作祟。 试问哪个品牌不想呢?拿到ae集团的合作权,让他们顶级团队为自己量身定做推广方案,获得更多的资源曝光区,光是顶个ae的头衔,就足够让他们提高知名度,吸引多方客源。 而如果赵晓玫能够帮公司击败数以百计的竞争对手,她自己也能步步高升。 “学妹这么问,肯定也是和我一样,希望自己喜欢的品牌能够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喜欢。” 赵晓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敷着浓艳彩妆眼中的那股狠劲,让范媛媛想起学生时代那个整天跟在校霸李宇身边,趾高气昂的“学姐”。 范媛媛会心一笑,明明说自己对做生意、谈判一窍不通,可此时却露出已经胜券在握的自信。 “我可以尽我所能,可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lii自己了。” * 秦铭接叶一竹去二楼后座的路上,叶一竹还在紧张核对K.FASHION圣诞上新的一批衣服。 这次主题上新事关重要,很可能会成为ae考察的样本。 秦铭摸不着头脑,真诚发问:“要考察不应该看你们整体的风格吗,圣诞风就一个主题,能看出什么来。” 她没有功夫和他扯皮,目光专注盯着屏幕,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你懂个屁啊,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就是要在别人认为只能出既定风格的固定认知下设计出既符合圣诞风又含有多元素的时尚单品。这样才能显示出我们选品眼光的毒辣。” 秦铭不明觉厉,不再说话惹人嫌。 过红绿灯的时候,他说:“等会儿见到岑姐他们,你别太激动。” “我像是会激动的人吗。” 她语气淡淡的,除了那天听他提到华杰是那个“杀人犯”后震惊了一会儿,就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当年一群人,最后只有华杰和阿四跟着靳岑去了新加坡。听说六哥在那边黑白通吃,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就组织建立了新的势力。 据说当年六哥是因为惹事跑路所以才去了新加坡,可惹的是哪件事,惹的是谁,他们也不得而知。 这次只有靳岑回国,秦铭和叶一竹都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华杰卷入杀人案,还出现在吸毒现场,更是让他们十分惊愕。 虽然不相信华杰会干出这种事,可常年在刀刃上走的人,好像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足为奇。 直到靳岑主动联系到当年一起混的兄弟姐妹,包括秦铭,他们才知道华杰的事是另有隐情。 靳岑这次只身回国,也是为这件事。 曾经一帮把二楼后座当作“据点”的人时隔多年再度聚首,却是物是人非。 其实吕家群离开后,他们那帮人早就散了大半。 当年叶一竹和秦铭在上高中,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离开校园,为了生计,更是陆陆续续离开大重。 而当时的靳岑已经成为六嫂,跟着新的老大,很多人也不乐意。所以当年选择跟着靳岑的人少之又少。 后来靳岑跟随六哥突然连夜逃去新加坡,跟在她身边的也只有华杰他们几个而已。 时隔七年,靳岑重回大重,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家。 以往每次都能挤得满满当当的卡座,现在寥寥几人坐得零零散散。 在新装潢的二楼后座里,有种繁华逝去,世道落寞的沧桑。 “还是你们最后到,自罚叁杯的规矩不能变。” 靳岑坐在那里抽烟,望着姗姗来迟的秦铭和叶一竹,嘴边带着淡淡的笑。 以往他们两个人总会被学校的条条框框绊住,每次聚会轮流当最后一名。 现在也是如此,时空错位般。 这么多年,靳岑除了嗓音因为长期抽烟变得有些沙哑,容貌和身材依旧曼妙迷人。 时间还早,二楼后座还没有很多人,舞池也没开始运作,四周都是穿着陌生制服在布置场地的服务生。 一时间,卡座里没有人说话,烟雾四起。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从前热闹拥挤的人群,想起那时候,在二楼后座兼职的华杰有班时,他会在工作时间忙里偷闲,甚至偷偷给他们多开几瓶酒。 可如今,只有无限冷清。 昔日一起疯狂放肆狐朋狗友,只剩下寥寥几人,大家似乎连性情都变了。 见靳岑始终不发话,阿四终于忍不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靳岑脸色冷冷,俯身去拿酒时,叶一竹竟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她浓妆下遮都遮不住的皱纹。 阿四本来就是急性子,现在更是面目狰狞,跳起来质问靳岑:“当初在新加坡,你说手伸不到国内,没有办法救阿杰。现在回到国内了,咱们兄弟姐妹都在这里,你倒是说说要怎么啊?” 书芹忍不住站起来对阿四冷嘲热讽:“都在这里?你是眼瞎了吗,除了两个读书郎,还有几个打工仔,还有谁在这里。” 句句带刺,让现场的气氛降到冰点。 在她眼里,秦铭和叶一竹自从上了高中,就没有为他们的任何行动贡献过任何力量。而当初那些没有跟着他们去新加坡的人,是“叛徒”,如今也只是本分找了份工,维持生计,碌碌无为。 阿四笑出声:“大姐,那你还想让谁在。人家大医生、留学生都还记得你,你还阴阳怪气什么。” 他又突然走到“打工仔”那边,指着一直默默抽烟、低头不语的路飞,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孤儿,人家有家,凭什么要放下这里的一切和你去新加坡。” “你他妈闭嘴……” 阿四冷笑:“说白了,这里只有你是一开始就跟着岑姐的。” 书芹插手到胸前,笑得越发猖狂,“是,你们是跟着吕家群,可你们的大哥还要你们吗?你能让他现在出现救你的好兄弟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路飞突然抬眼,眼神凶恶,警告书芹:“你最好给我闭嘴。” 秦铭和叶一竹坐在角落,沉默无言,像边缘人物,仿佛近在眼前的恶战与自己无关。 眼看气氛就要被拉到爆破的临界点,靳岑突然站起来狠狠甩了书芹一巴掌。 现场鸦雀无声,靳岑毫无预兆的举动安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阿四和路飞僵在原地,茫然无措。 “姐!”书芹不服气地咬着嘴唇,眼里噙泪。 靳岑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越过阿四,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路飞。 “路飞,你要是欢迎我回来的话,就喝了它。” 所有人都低着眼,无尽颓丧。叶一竹靠在沙发的暗处,目光淡淡。 谁都知道当年靳岑为了六哥而偏向李宇的事成了众人心里过不去的心结,即使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相安无事,甚至在吕家群走之后,他们跟着靳岑和六哥混,可芥蒂始终存在。 路飞嘴里的烟燃到尽头,直到靳岑举在空中的手开始颤抖,他才抬手。 阿四抓扯头发,一脚踹翻了酒桌。 “这他妈是在干嘛啊!阿杰还在逃难,都是一起长大的人,你们要是想救他就别他妈别扭了行不!” 靳岑忽然拿起手边的一瓶酒,直直往他头顶浇。 水花四溅,阿四整个人的气焰瞬间被扑灭,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躯壳。 书芹终于忍不住抽泣,瘫坐下去。 “你他妈才是最好给我闭嘴。”靳岑咬牙切齿,冷声开口:“要不是你喝酒闹事,阿杰为了保你惹怒李宇,让他们抓住把柄又栽赃陷害,今天在外面东逃西蹿的人就是你。” 又是那个人。 即使过去很多年,李宇在二楼后座、下下嗜血发狂的魔鬼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叶一竹不自觉闭上眼。 屏住呼吸,那张阴险奸笑的脸在脑海浮泛。 第一百零二章 时隔七年的首次聚头,不欢而散。 值班的规培生在科室群汇报他管床的那个病人血压急剧下降,已经请了急会诊。本来这事首先应由值班医生处理,处理不了上报二线,二线再没法子才应该请专科急会诊。 但年轻医生经历不够多,遇到这种情况吓都吓死了,越过二线直接请了急会诊。秦铭已经预感到明早交班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本来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可这是他主管了半个月的病人,病情出现波动,他需要第一时间了解总结病情。 他让叶一竹和他一起走,但半个小时前隔壁桌有个富二代邀请叶一竹和他们一起玩,她答应了,这会儿正嗨上头。 “你走你的呗,你赶着去看病人又没空送我,咱俩顶多一起走百来米。没意思。” 秦铭无法反驳,他原本担心那个富二代不怀好意。可转念一想,那可是叶一竹,他担心她干嘛。 于是他打算先去医院,如果他结束的时候叶一竹还在这里,他回来接她。 秦铭套上大衣匆匆往外走,在过道与一个高大的身影错身而过,他随意看了一眼,愣在原地。 顾盛廷步子大又稳,一身黑,刚走进去就有几个女人主动勾搭他。他连动作都懒得做,轻而易举就避开所有诱惑。 禁欲又冷酷。 秦铭缓缓站直身子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思绪迟钝。 刚才一群人吵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叶一竹事不关己,中途还接了通电话。 只不过她没说什么,嘴角一直挂着讥讽的笑。挂掉电话后,她垂下眼眸及时掩盖住了一瞬即逝的惘然。 而顾盛廷大半夜独自出现在二楼后座。 秦铭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很难搞。不过片刻,他又轻吁口气,打个响指风风火火小跑出去。 * 顾盛廷骨子里有矜贵的涵养,不轻易显露。就像十几岁的时候他逃课、打群架,肆意挥霍时间、金钱,完全纨绔子弟的做派。进入天普后,他站在人生另一个巅峰,才逐渐收敛少年的乖张、反叛,做一个精英商人。 那天叶一竹讥嘲他装绅士都装不会。 但其实只有她能随地随地把他激到两种人格的边缘。 在别墅那天,她昏睡的时候,他给她手机充上电,打到他的手机上,然后删除通话记录。 整个过程他不慌不忙,不心虚,白而锋利的五官像冷刃。 只是有一瞬间恍惚,想起那个早晨——在清凉的校医室,她拿他的手机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那天在车上,她的每句话让他无尽懊悔、自怨的同时都让他如获新生。 无时无刻都想见她,想知道她的情况。 不知不觉将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奢望她会接。因为他足够了解她,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接陌生电话。 漫长的等待中,他隐在黑暗里又抽完一支烟。最后肺痉挛似的痛了一下的时候,他骤然清醒,被无尽失落淹没。 但也是在那瞬间,电话那头传来十分混杂的声响,他眼中迸出光,丢开烟头问她现在在哪里。 她没说话,也没挂掉电话。等待处刑的时间里,她四周有人在无能狂吼,桌椅板凳挪位的刺耳声响,混乱又疯狂。 “你是不是在二楼后座?” 他问完下一秒,电话挂断,他再打过去,被拉黑。 但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抓起外套跑出漆黑的大楼,一路驱车直抵二楼后座。 他微微喘气,有心悸的感觉,生怕自己判断失误或者来晚了,又让她走掉。 在群魔乱舞的人群里一眼认出她,顾盛廷发慌又紧张的复杂情绪并未好转。他愣在原地,不断被跳跃的人潮推挤,黑色眼睛暗下去的瞬间又撒满火种,心跳快到爆裂,气血逆着肝经直冲脑门。 幽暗灯光下,叶一竹勾着一个男人的脖子,脸贴脸。男人埋在她耳边,时不时拨开她的长发轻声说些什么,唇越来越得寸进尺,从耳垂滑过白皙脖颈、锁骨、下颌…… 顾盛廷牙关咬碎,但这一次他很镇定拨开人群走过去,抬手从别的男人肩上抓住她的皓腕,看似轻飘飘实则力量沉实,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叶一竹和那个人都有些被吓到,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真的充满茫然,无辜又错愕。 顾盛廷脸色愠怒,皮肉下热血乱窜,恨不得当众咬破她微张的红唇。 * “你谁啊?” 男人反应过来,十分不爽,吊儿郎当把手插进裤兜,高挑着眼尾把顾盛廷全身上下都打量一遍。 和谭中林那种寒门子弟出身一步步挤进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不同,这种富二代的为人做派顾盛廷再熟悉不过。 这小子,估计只有二十出头,那股傲劲和轻蔑让顾盛廷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对啊,你谁啊。” 叶一竹试图挣开他,可他用的死劲,面无表情,任她甩到头发乱飞都不让她如愿脱离他的掌控。 “哥们儿,这就不厚道了吧,没看到人家美女不想和你牵手啊。” 四周有稀稀拉拉的笑声。 顾盛廷微嘲,缓缓松手,叶一竹逮住机会抽出来顺势狠狠踩他一脚,冷冷走回卡座。 顾盛廷毫不在意,眸中起伏的暗光随她而动,看她像头毛躁小奶狮,偏偏刻意压抑怒火重重往沙发坐下,翘个二郎腿,点烟。 每一个动作都曼妙风情。 他发沉的眼睛里黑墨一点点晕开。 有人凑到叶一竹身边,吊着嗓音阴阳怪气:“美女,你真有魅力呀,这么多男人都想和你喝酒。” 说完,她冲顾盛廷抛了个媚眼,疯狂刷存在感。 顾盛廷无动于衷,叶一竹随手拨开粘在脖子上的一缕长发,扬起甜美的音调:“对呀,我到哪里都是万人迷。有很多男人喜欢我,我呢,也不是只会傻傻爱一个男人。” 她不避讳顾盛廷赤裸恳求的灼灼目光,似笑非笑沉沉吐出一口浊雾。 顾盛廷的心隐隐作痛,眼睛里是古老的冰河,上面浮漂有很多碎裂模糊的情绪。 那个女人觉得叶一竹实在太狂傲,在这种地方还装清冷人设,翻了个白眼骂句脏话走掉了。 富二代似乎失去耐心,对顾盛廷执迷狂热觊觎他先看上的女人感到强烈耻辱,走上前毫不客气推了他一把。 “你他妈到底谁!” 顾盛廷嘴角发沉,但云淡风轻转了个身。 只有叶一竹知道他要发怒了。 “你他妈谁。” 顾盛廷说脏话,慢条斯理地像在品嚼上等牛肉,但吐字异常清楚。黑色大衣里是高定白衬衫,扣子解开几颗,隐约袒露的脖子那,有条银色链子。 冷峻面容浮有一丝蔑笑,像高洁的痞子。 富二代明显怔了怔,原本他以为,这男人不过是文不可武的假精英。 “兄弟,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邀请这位美女加入我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笃定、淡然又冷漠。 “你们俩不嫌丢人啊,有那功夫耍嘴皮子,不如来点猛的、真的。”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叶一竹,富二代舔了舔上腭,急于讨好她,“美女想怎么玩?” 叶一竹用两瓣清透嫣红的唇含住烟柱,坐起来动作利落撬开一瓶野格,放到桌台中央,挑了挑眉。 富二代“哈”一声,直拍掌叫好:“拼酒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你们女人会玩。” 叶一竹不紧不慢坐回去,两条细长光滑的腿随姿势变动往前伸,高跟鞋尖头似有若无擦过顾盛廷的裤腿。 像蓄意勾引。 顾盛廷开始脱大衣,引起一阵欢呼,他把衣服砸到叶一竹身边,似乎有气。 两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在卡座站着拼酒,还是高档烈酒,瞬间拥有比舞池更狂热的人气。 顾盛廷一杯一杯酒看似不过食道地往下灌,面不改色。眼神透狠,但动作优雅,没有丝毫拖沓和失态。反观富二代,喝红了眼,每次仰头都会从嘴角流出一半液体,蜿蜒浸湿他的花衬衫。 而他们在争夺的女人,丝毫不关心战局,低头对着手机屏幕不断打字,任由四周一阵比一阵更热辣的狂潮,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以至于顾盛廷突然坐到她身边时,她真的被吓一跳,下意识想拿手机往他脑袋上砸。 看清是他,她竟松了口气。 但表情冷冷的,“怎么,这就喝不下去了?” 刚才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样喝迟早胃出血呀,为了女人值得吗。 “顾总爱惜自己的身体,情有可原……” 话没说完,藏在桌底的手被他狠狠扣住。 顾盛廷不看她,眼睛嗜血般猩红,漫不经心也翘了个腿,盯着对面瘫坐下来气喘吁吁狼狈的富二代。 “酒喝完了,在等服务生上。” 他语气冷淡,但手上动作不断,用干燥滚烫的掌心摩挲她微潮的肌肤,整个包裹住她的手,最后指节发力,穿插而过,变成十指紧扣。 “滚!” 叶一竹精疲力竭,还是无法逃脱,整个人轻轻发颤靠在黑暗里。 顾盛廷低哑的声音在四周震耳的鼓点音浪里,像很难捕捉到的风。 “我说过,为你去死我都愿意,这点酒算什么。”说完,他低头自嘲一笑:“说不定能喝到胃出血更好,等我躺在病床上要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 欢呼声震破天际,刺眼的光一闪一闪晃过头顶。 叶一竹窝在角落,头胀耳鸣,强忍着干涩的痛闭上了眼睛。 * 第二轮拼酒进行到一半,女主角突然起身往外走,一声招呼没打,冷酷如风。 很多人愤愤不平,觉得她纯粹是在耍人。 顾盛廷连大衣都来不及拿,匆匆追上去。 但夜晚的迪厅越来越多人,鱼龙混杂的,叶一竹走得太快,顾盛廷第一时间跑到过道也不见她的踪影。 他狠狠砸墙,泛滥的酒精肆虐上涌,烧灼到胸骨火辣辣的疼。略显冷清的过道仿佛只有他粗织的呼吸,震到颅骨,几乎要把人逼疯。 他强忍满腔躁火返回去,黑脸推开狂欢的人群。 叶一竹果然没直接走,她从洗手间方向走出来,但身后跟着四五个混混打扮的社会青年,不断骚扰,勾肩搭背拦住她。 叶一竹满脸厌烦,甩不掉就直接抬手劈了那人一耳光。 “他奶奶的个婊子!” 叶一竹丝毫不惧,提前预判将手里装有平板厚重扎实的名牌包甩出去。但比她更快的,是一截精壮小臂。 叶一竹和那几个歹徒一样被震慑,脱力往后趔趄几步,眼睁睁看顾盛廷几乎扑上去,和那人一起倒下去,撞碎玻璃台面。 他脸色阴狠,一言不发,肉声冲撞的闷响一下重过一下。同伙举起一把椅子嘶吼着砸过去,叶一竹心快跳出来。 “小心!” 顾盛廷眸光一闪,抬起右手臂死死支撑住凳角。那人全身通红,五官扭曲咆哮着一点点转动角度。 叶一竹看得一清二楚,他受伤的地方被锋锐的角不断缩顶,很快,干净的白衬衫浸满鲜红。 * 警察来了,简单协调后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打架斗殴在二楼后座这种场所见怪不怪,只要没闹出人命,虚度光阴的人照样在凌晨的舞场继续醉生梦死。 顾盛廷走出来的时候,叶一竹蹲在路牙石边,单薄身影比惨淡的月色更孤独。 他把大衣裹到她身上,在她身边蹲下,想摸烟,但后知后觉烟在大衣口袋里,只好作罢。 “车等会儿就到。” 他无所事事,似乎不怎么习惯两手空空和她并肩。 以前,和她走在路上,他总要牵她的手,另一只手也不空闲,拿满她尝个鲜就淘汰的小吃。 “有没有受伤?” 叶一竹还是没反应,只有他不厌其烦也不觉得尴尬的自说自话。 她看他有些僵木的手一眼,他立马举起来捂住,语气快然:“没事,看着流了很多血很可怕,但实际上一点都不痛。” “你今晚一个人来的吗,秦铭他们呢?” 其实他更希望她有人陪,最好那个人是他。 不是他也可以,至少她不会孤单。 不然遇到今晚这种事,只能她自己动手。 虽然那群光会假把式的“小混混”,未必打得过她。 夜如此寂静,耳边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落叶下坠又扬起。 最后,他似乎说累了,声音浓重的疲倦:“你今晚情绪不高。” 说完,卫州开着他那辆黑色宝马像救世主,卷起一阵尘沙,打破了无尽的沉默。 叶一竹躺在后座,流光溢彩闪过她的脸,像夜没有尽头。 “哥,先去医院吧。”卫州从内后视镜里都能看到他那晚遗留下来都已经结痂的伤口正在快速恶化,滋滋冒血。 顾盛廷阖着眼睛,没有力气说话。 烈酒后劲十足,他很清楚他有些醉了。 不然,怎么感觉到手臂有丝凉滑触感,柔软的指尖似有若无划过他突突跳动的血管。 叶一竹从包里变魔术似地掏出一袋新纱布,抓住他下意识躲闪的手。 顾盛廷睁开眼,沉默无言看了许久。 “你这装备挺齐全。”他笑了笑,放心任由她处理伤口。 原本是想调节一下氛围,可她还是没有说话,又解下脖子上已经松松垮垮的丝巾。 她正要绑上去,他就出声拦她:“没必要,这样这条丝巾就废了。” 他知道这条丝巾很名贵,自从她回国后,他每一次见她,她都戴在身上。 叶一竹脸色平静,手法专业且娴熟缠住纱布,用力拉丝巾打结时,顾盛廷吃痛倒吸口凉气。 他故意的,本以为这样可以换来她一个关切担忧的眼神。 他长久注视她的脸,比起当年,上面多了几分飘渺的沉稳。 以前他调笑她宿舍里的工具多,是因为她经常偷溜出去野混用到这些东西的几率大。 可他忘记了她的爸爸是医生,这些基本的救治对于她来说,信手拈来。 车厢再次沉默一路。 “其实我很想问,当初在你宿舍,你给我上药的时候……” 车平稳停在酒店门口,叶一竹没有丝毫停留,开车门、下车、离开。 没说出口的话,似乎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火光电石间,他摇下车窗,用嘹亮的声音叫住她。 “你的丝巾,怎么还给你?” 叶一竹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他望向她的眼中有无限柔情,幽深的瞳孔里翻涌着一层又一层的情绪。 “1025,请你洗干净了还我。不然,脏了的东西,可以直接扔了。” 第一百零三章 叶一竹把脏衣服扔进衣篓,脱光了才察觉到腿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有隐隐重新撕裂开的迹象。 忍着辣痛她放空洗了个热水澡,将整晚的疲倦冲洗干净。 之后洗内裤、头吹了个半干、擦身体乳,走出浴室,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环顾着空荡荡的套房,她的心也虚幻得没有边际。 给腿上药,又贴上最不喜欢的创口贴,渍痛感才渐渐消失。 无端想起他的伤口。 倒不是她闲得没事包里常年备有纱布,那晚去银色海岸之前在医院,秦铭顺手给她装了两袋,他还特意和苏玉说回头他会给科室付钱。 扯远了。 她轻轻晃了晃酸胀的脑袋。 他知道他再次被她拉黑,每天除了在酒店门口守根本没办法找到她。 刚才临走前他意图再明显不过,一句询问的叁秒钟之后,她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猫鼠游戏不知不觉玩上头了。 她故意把他引到二楼后座,让他看到她和别的男人调情,说她这些年桃花运不断暗讽他不过是连她前任都算不上的存在,故意激怒他和别的男人斗酒…… 可玩到最后,他那句“等我躺在病床上要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了”让她无比疲软。 华杰生死难料,他们一群人不复往昔,包括他——为她死都愿意。 李宇这个人名再度出现,让那些前尘往事彻底卷土重来。 在二楼后座看到他风尘仆仆赶到的那一刻,叶一竹竟觉得时间荒谬——仿佛他们都还是叛逆的热血青年,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她躺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翻微信列表。当年的微信和电话号码她早就不用了,这样和他猝不及防的分别,好像对方就这样悄无声息彻底消失在彼此的生命。 这种痛和绝望,七年前她扎扎实实领教过一遍。 可明明前不久他们还一起逃离生死。 最后,叶一竹迷迷糊糊睡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他说她折磨了他七年,连分手都不说一声,就这样离开了七年。 * 她是被门铃吵醒的,醒来的一瞬间房间里灯火通明。 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应该是到了早上,送餐的服务生才会这么执着地摁铃。 打开门的瞬间,她看到还是那般有些狼狈的他。 满是污渍的白色衬衣没有形状挂在身上,被汗和些许黑色污垢浸透的脸越发英挺。 他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拎着大衣,故意遮挡住伤口。 “你的丝巾我洗好了。” 她冷冷淡淡看着他,真的怀疑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刻。 而她的情绪,也在逐渐清醒。 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对而立许久,叶一竹伸出手,同时头往后偏下,随时准备关门的姿势。 太荒唐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给我,你可以走……” 手腕被一股力量狠狠拽着,她未出口的话全都堵在舌尖,整个人失重往前扑,跌到他怀里。他腾出一只手搂她纤薄的背,带她一起挤进去,腿往后一勾,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繁冗的动作关上门。 “你要干嘛!” 她反应过来,用力推搡捶打他,不停踩他的牛津鞋。 顾盛廷力量大得骇人,任她打,碎落下来的短发凌乱,微微遮住眉眼,把她挤到玻璃墙之间。 “嘘。”他眉眼有苍白的少年气,微微喘息,弯着腰一动不动注视她。 “你的丝巾我会洗干净还给你,但不是现在。” “你滚……” 她刚沐浴过,不上妆,穿宽松的藕粉色睡裙,少了很多锋利的情绪,哪怕暴怒依旧,但没有任何威慑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房间号?” 他执迷得可以,抓住她的手腕举到耳边抵着,大拇指细细地摩挲突跳的血管。 她冷嘲一声:“应招牛郎没有门牌号怎么服务客人呢?” 果然,他脸色一沉,唇抿得紧紧的。但看她痛快得意的样子,他漫不经心轻笑一声,拿她那只手碰到他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叶一竹脸色微变,咬牙抵抗,他目光热烈狂野,盯着她的同时能分出力量不动声色和她抗衡。 最后,她用力推他一把,嫌他脏。 望着她独自走向客厅的清冷背影,顾盛廷低头轻吁了口气。 他很自觉走进浴室,把满身脏衣服都换掉,用她的洗面奶、洗发露,全身都是他熟悉的气味。 出来时,他找了一圈都没见她,不由自主被充满了她生活足迹的一方天地勾了魂。 四处都是散落的衣服,文件和电子设备到处可见。她还是喜欢看闲书,床头、茶几都有风格各异的小说。 最后,他是被厨房锅碗瓢盆的声响吸引过去的。 她穿长裙,有些蓬松的裙摆在忙碌却不急的步伐中旋转,他看得有些出神,恍惚已经和她共度一生,才能见到这样恬静,没有任何棱角的叶一竹。 “暖气能不能调高一些?” 叶一竹起初没反应,装作听不到。可他不厌其烦找话题,四处挑刺。 她忍无可忍,“你自己没手啊……” 回头的瞬间,叶一竹脸色瞬间黑下去。 “顾盛廷,你要敢乱来,就穿成这样原封不动给我滚出去。” 他有些无辜低头看自己袒露的腹肌,振振有词:“是你嫌我脏,让我洗干净进来的。刚才那身衣服你自己都不要,我也不敢再穿进来啊。” 她冷冷盯着他——全身上下就围了个浴巾在下半身,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裸露的流畅线条源源不断往下落。 他捂了捂自己手上包扎完好的伤口,说:“这不能碰水,我只洗了头,又擦了身,可以坐沙发上吧?” “我说不能,你会滚出去吗?” 他索性耸了耸肩,“你这么了解我,肯定知道我不会。” 叶一竹气笑,“顾盛廷,你他妈有种。”她转过身,用力搅动锅里的东西,不再理会他。 很快,客厅里都是一股红糖姜水的甜味。原本还以为她是在煮吃的东西,想来她一晚上都是在喝酒,刚才又耗费这么大体力,反正他是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 可她不出声,没有任何表示,他就只能自己闷闷坐在沙发调频道。 午夜的电视播放的都是些悬疑恐怖的影片,他故意停在了一个台,把音量调大,让诡异的音乐充斥整个房间。 可没等来她的呵斥,整个屋子就霎时陷入黑暗。 “我靠!这什么破酒店,还停电?” 叶一竹似乎习以为常,把勺子随意往盆里一扔,那点火气也起不来。 这就是她的好表弟给她找的酒店。 门锁坏,突然停电……不知道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她。 她一回头,借着外面未眠的微弱光亮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不疾不徐走过来。 “别怕,停电而已。”他凑上来,空气里瞬间充满沐浴露的清香。 叶一竹忍住想把滚水泼他脸上的冲动,“你要不要脸,这么喜欢随便用女人的东西吗。” 她语气冷厉,气得浑身发毛,想远离他走开,可整个人被他堵死去路。 均匀有力的呼吸逼近,她忍住不知道因何而起的悸动,索性靠到灶台边,扬起下巴看他。 “你故意的吧。大半夜闯进我的酒店,又穿成这样,勾引我?你想干什么,顾盛廷。” 在黑暗中,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手环上她的腰,一双暗欲涌动的眼睛几乎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 “跟你学的。” 他们的第一次虽然是在他的宿舍,可却是她主动提出要去。 他声音沙哑又低迷,轻轻的,就像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叶一竹仰起下颌,不得不承认,那种已经遏止太久突然被点燃的兴奋和欲望死灰复燃。 她忍住肌肤上若有若无的瘙痒,深吸口气,冷嘲一声:“你还有这精力?” 这话像在挑衅,面对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撩拨,他从来都是积极迎战。 “要不试试?” 他游走在她脖子上的唇浅尝辄止,指尖一点点攀上她的脊椎,语气轻佻:“我就是专门来为叶老板服务的。” 叶一竹浑身绷紧,双眼迷离仰起白皙修长的脖子。那种游走于伤口的蚁行痒感,以及一声遗失在惨痛回忆里的称呼,似乎具有一样的效力,逼得她眼角涌出灼泪。 浴巾里的东西已经硬得滚烫,顾盛廷却还在小心翼翼的忍。 只因为身旁那盆还在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水。 叶一竹闭起眼,将唇覆盖在他的上面。 像精疲力竭的被动回应,这一吻尤其轻。 她睁开眼,对上他怔忡恍惚的目光,狡黠一笑。 黑亮眼睛里,灵动的光在跳跃。 这一刻二十五岁的叶一竹就像十七岁的她一样,大胆率真,魅惑多情。 他眼角发红,整个五官往下沉坠,任由体内对她的欲望和占有欲疯魔滋长,侵吞他积攒了七年的温柔与耐性。 为了支撑平衡,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哼一声,他一把握住她的细腰把她整个举到灶台上。 滚烫的手扯开浴巾,又沿着细腻的腿根臀线推着她长长的裙摆直到胸口。 手熟门熟路把她的内裤往下扯,她还没有适应大理石冰凉刺骨的感觉,他就已经挺身进入,整根埋没。 不给她任何逃离反悔的机会。 比记忆中更加硕长坚硬的力量刺透骨髓,她喘叫出声,指甲死死扣进他的后背。 “你骗人,你内裤都没穿……” 娇嗔的控诉很快就被低吼和喘息湮灭。 他托起她的臀,只让她抵住橱柜的后脚跟成为唯一的支撑点,迅疾而猛烈地进攻。她浑身战栗,分不清上下左右,只极为难受地被动承受他带动的速度。 “慢点,慢点,你想让我死吗……” 她蓬松的长发如同清波,柔韧飘逸,不断打落在他的耳边、肩胛。 他陷入与她身体交融的快乐里,时隔无数个日夜,再次感受到他最渴望最熟悉的秘密花园。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他趴在她瘦削的肩膀吮吸她的体香,啃啮她的锁骨,一直以不定加快的速度挺腰耸动。 她一直呜呜咽咽,好像始终不能发出最酣畅的娇喘。 于他而言,却是窃喜。 “没有这样试过吗?” 一阵羞耻涌来,她抬头找到他的唇,用力咬下去,满心恨意:“除了你,我和谁试?” 他的动作渐渐缓下来,睁开眼毫无保留与她对视。 “那我们不这样。” 他缓慢辗转流连在她唇齿之间,在她失去意识间猛地抽离出来。 “嗯啊……” 猝不及防的酸胀空夹感让她更紧地缠住他的腰。伏在他大汗淋漓的胸前大口大口喘气。 “叶一竹……” 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黏黏糊糊,整个身子压上去,两个人完全向后倒,黑暗中打翻了一整锅的红糖水。 绵长似水的吻混杂着红糖的香甜,让他一秒都不愿意从她温软的唇离开。 “你真的没和范媛媛做过?” “我也是那句话,除了你。” 她目光又热又冷,睁开眼很清楚地看他英俊的五官如何被欲望支配而变得微微扭动。 他十指交握住她的手,微微抽离,同时望住她。 “哔”的一声,眼前疏忽恢复了光亮。 突如其来的光对眼睛的刺激阻挡不住彼此眼中冗杂迷离的情绪。 他的坚毅与柔情,她的恍惚与情动,在时空交汇的尽头,撞出一片白昼。 他把她抱起来,吻从客厅一路落到浴室门前,在闪耀的灯光上舞动跳跃,以做爱的姿势前行。 把卡拔掉后,世界又瞬间陷入黑暗。 寂静的午夜只剩下此起彼伏但永不消弭的暧昧声息。 把她放到床上后,他立马覆上去扯她的睡裙,动作急躁,顷刻间就听到布帛撕裂的声响。 她想开口,可覆上来的掌心连骨骼都消融,忽然冒上来的寒意也很快就被灼烧的热感取代。 她双手攀着他的肩,双腿被一股无形的的力量指引高高弯曲。 他的唇由上而下游走,轻又缓,如同在品鉴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所过之过的血液流得极为缓慢,在某个拐角又随着他的动作急遽倒流,她头皮被扯一样又痛又麻,催促他:“你要进来就快点……” 他一手插进她温软的发间,一手往下探进毛绒绒的柔软,勾出一缕银丝,整个覆上去,极富节律一点点地按。 小臂撑着床面,他沉腰挺身,已经开拓过的通道顺畅无阻。 “嗯……” 分不清是谁的一声低叹。 有时候牵动到伤口,他的吼声变得更加嘶哑突兀。 早就无比熟悉的两具身体无须任何磨合,她比从前更懂得怎么配合他,偶尔还会主动迎他的力量,让他魂飞魄散。 很快就要到达高潮,他越发粗壮,越发迅猛。她失去理智毫无保留娇喘,双腿盘住他扭动的腰。 微微睁开眼,他的脸朦胧得让她觉得像是在做梦。 这一次是她感受到他发怒而施加在动作上的暴虐,她幸灾乐祸,得意洋洋开口:“其实我骗你的,别的姿势我没尝过,这个姿势我练得不错吧。” 话音还未落,就被他猛地扯住发根。 摸到他额角暴起狂跳的青筋,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报复过后,身体深处的痛和欢愉都如滚滚寒江水,涌入空虚的心。 现在她是他的掌中之物,无论他怎么折磨她,她都只能受着。 那份只有他能带给她的酣畅痛快,她原来如此渴望。 “回来吧,叶一竹,回到我身边。”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真切深情的祈求一遍遍,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敲打着她无数次被顶到发慌的心。 她抱紧他,在体内深处爆发的一瞬间,眼角渗出滚烫的泪珠。 叶一竹实在不理解,明明过了七年,一晚上又是拼酒又是打架,他却比十七岁更加旺盛、持久,仿佛要把她榨干才肯罢休。 明明没有开暖气,两人都像在大雨滂沱中奔跑过一般,大汗淋漓,就连床单被子都湿了一片。 在浴室,温热的水流哗哗涌出来,他的手不能碰水,就挟持住她的双手,举高过头顶。 身体死死抵住她,透明的玻璃墙上留下窈窕完美的曲线。 在水雾萦绕的仙境里,他们尽情忘我地亲吻,唇齿交缠,舌尖都是彼此的味道。 有时候好不容易她挣脱出来,试图扭头避开他。 肺被挤压到爆破边缘,气息不稳:“你的伤口碰水就废了……” “废就废了。”他丝毫不在意,笑着说完又含住她的唇。 从浴室出来,他们又穿着睡袍,在饱和的灯光下紧紧拥吻。 她逃出去,不一会儿又被他揽回来,从背后抓住。她抬手插进他清爽的短发,扭头擦过他的鼻梁。吻密密麻麻落在她的乳心、脖子、脸颊、眼睛、头发、唇…… 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留下他的痕迹。 好像怎么都亲不够。 她痴迷享受这样被一个男人如此强烈占有的爱抚着,情动时捧住他的脸,像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时那样,指腹抚过他的耳鼻嘴。 “为什么宁雪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后,你没有立马来找我?” 他垂眸,含住她的指尖。 “因为我有病。”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声音无比混沌。 因为该死的自尊,他以为自己的世界可以没有她。 “你骂我贱。” “是我贱,我天生贱骨头。” “你说你恨我。” 他满眼颓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他恨她一意孤行地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恨她一点旧情都不念就判了他死刑;恨她好像说断则断,他的付出不过都是自作多情、无济于事和多此一举;恨她连分手都不说出口就一走了之;恨她宁可找别人帮忙,都不肯接受他。 可对她的情感,从她离开那刻起就尘封住。直到她回来,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他不顾一切找回被丢弃在过去的对她的爱,有增无减。 远远抵过对她的恨。 “我找周振柯是因为他和许佳安有不正当关系,只有找他,才能证实我的猜想。” “嗯。” “为了找出那个人,我也很难过,差点连别人的命都搭上了,才拿到那样的结果。所以你不能理解我,我真的很失望。” 他迟迟没有说话,再开口时有些哽咽,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以为从早春到初夏经历过这么多,我们拥有了足够的默契。” 他凝视着她,满眼心疼和自责。 “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 他盯她泛红的脸颊,输得一塌涂地。 “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不管是不是我认为对你好或不好的事。” 他其实知道这是她最在意的点。 “别跟我保证,我没有听你保证的义务和权利。” 保证和誓言是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她的声音有些恍惚,让他的心零碎成泥。 可是今晚她又完整的属于他,此刻像只猫蜷缩在他怀里,他已经足够感谢老天。 第一百零四章 冬日偷眠。 房间里静悄悄的,幽暗似夜。很长一段时间,叶一竹都是一个人享受大床,在温热怀抱里烦懒翻了个身,以及四肢的酸痛无力都在提醒,她的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 她睁开眼看他,在一张俊秀的睡颜中逐渐清醒。 他睡觉一直很安静,不会打呼噜,不会和她抢被子。 可他昨晚把她折磨得半死。 叶一竹心跳平稳,表情淡淡拿开他搭到自己小腹上的手。 男人仍旧没有反应,睡得死沉。 她仰脖抖落长发,双脚晃荡着去勾找拖鞋,觉得有些冷,又下意识捂住了胸前的一块被单。 正要下床,身后扑腾起一阵风,她惊呼一声,软绵绵被被子带回去。 “骗子!你早就醒了!” 顾盛廷低低地笑,展臂揽她入怀中,小腿压到她腰间,捻好被子的边缘,保存全是暧昧气息的余温。 “哪有你这么残忍的女人,想提上裤子不认人啊。” 叶一竹没说话,趴在他胸膛前动了两下,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身上的、她身上的,鼻端全是她自己平日闻惯的香气,两腿间隐隐灼痛,她使不上力。 以前每次在外荒唐一夜后的早晨,他们都没有时间在床上缠绵,火急火燎收拾东西踩点到教室。 此时此刻,室外飘雪,他们在暖室里任由残留的倦意滋长。 时间好像被无限延长,直到宇宙尽头。 顾盛廷后来也没再说话,一直轻轻揉娑她的肩头,又或者是给她按摩小腿,支起一只手撑在床头看她。 叶一竹再次沉沉入眠,睡颜安静。 他忍不住拿唇轻擦过她的额心,怎么都爱抚不够。 临近中午,两人才不紧不慢起床。叶一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盛廷正好从玄关走进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看她一眼,打个响指。 “过来吃东西。” 他非常厚颜且无耻,自己换上了叶一竹原本买给叶集扬的衬衣和和休闲裤。 牛头不对马嘴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出奇好看。 她站愣在门前,心头突突跳了几下。 “怎么,是不是被你男人迷晕了。”他见她不动,也不着急把东西拿到餐厅放,屈指弹她的脑门。 十分自然亲昵的一个小动作。 她默默走到阳台去拉窗帘。 身后的人很快就跟上来。 “放手。” 他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双手放在她平坦得有些凹下去的小腹上。 太瘦了,她比从前还要瘦,昨晚他每一次用力都生怕把她撞散。 担心归担心,情动时,他一点力量都没有保留。 “要不要我给你重新找个酒店。”他拼命找存在感,以此掩饰内心的慌张。 清早醒来,她又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让他无法把握,好像已经使出全力了,还是抓不住她。 “不用,你知道我最怕麻烦。” 她任他抱,卸下所有力量和防备。 他轻吁了口气,为她那句“你知道”而深深心悸。 雪应该是后半夜开始下的,从高处望远,平日张牙舞爪的都市在白雪皑皑中一片柔和。 “你昨晚,是和秦铭他们一起去的二楼后座吗?” 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而且他昨晚从富二代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她原本是和另一批一起的,只不过后来那帮人撤了,她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玩。 叶一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多了几分茫然。 “和秦铭,还有靳岑。”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率,顾盛廷怔了怔,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晚在银色海岸,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在他怀里转身,无形中拉开了距离。 提起那晚,顾盛廷眸光一暗,嗓音低沉许久:“警方抓获了一帮贩毒团伙,不过据我所了解,还有一个背有跨国通缉令的杀人犯。” “那个人是阿杰。” “阿杰?”顾盛廷不解。 “他以前在二楼后座当酒保。” 顾盛廷思绪顿滞,想起来了。 那是她的朋友,以前也跟吕家群混的。 叶一竹走过他身边,到厨房的时候发现那里焕然一新。 没有丝毫昨晚打翻的红糖水留下的残局。 顾盛廷跟上来,打开包装袋,给咖啡加好适量的奶糖,放到她面前。叶一竹坐下来,没有抗拒他体贴细微的服务。 沉默间只有微弱的咀嚼声。 “华杰是被陷害的,靳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救他。”她和盘托出。 那句“那关你什么事”就卡在舌尖,最后的最后,顾盛廷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猛灌一口咖啡。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如此平和坐在一起吃早餐,他不想因为那边人的事情又和她闹不愉快。 也许是见他太久没有反应,叶一竹抬起眼,看着他说:“是李宇在搞鬼。” 顾盛廷嘴巴的动作停了一下,迟迟没有出声,眼神渐变锋利,定定回望她。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听说过,李宇今年初回国了。” 他们高中毕业、叶一竹去美国那一年,李宇全家移民澳洲。 其实他没有告诉叶一竹,自己有关李宇的消息都是从马旭那里得来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马旭和李宇在澳洲认识,如今李宇回国,很多生意和生活上的事,都是马旭在帮忙照应。 马旭还曾主动提过要介绍顾盛廷和李宇认识。 只不过是他一直托辞,不肯去见那个不共戴天的人渣罢了。 听她提起李宇又与那帮人有了恩怨,顾盛廷难以辨认心里复杂的情绪。 她静静注视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和你说这件事,其实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李宇的消息,仅此而已。你若不想多说,我也不会为难你。” 昨晚听靳岑他们的对话,叶一竹大概了解到李家如今在大重的商业版图。 和一般商人家庭不同,李宇当年只是一个高中生就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可想而知他身后的势力有多大。 如今过了七年,他只会越发猖狂。 而和李宇一起为虎作伥,陷害华杰的罪魁祸首,还有大重鼎鼎有名的公子哥马旭。 “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让你有理由帮我。” 顾盛廷眉心一乍,一双眼黑不见底,沉沉看着她。 似乎是在品悟她说了这么多句是否都是在为最后冷淡吐出的这一句话做铺垫。 顾盛廷拼命克制自己此起彼伏的情绪波动,手有些抖,放下叁明治交迭抵在沉重的额前,哑声开口:“马旭是马旭,李宇是李宇,我和马旭只是合作关系,天普的新项目需要他手里的资金和他们马氏的名气,你不要多想。” 叶一竹身形未动,继续专心吃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沉肃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再度开口:“还有,华杰的事,会有法律来主持公道。就算那些人乱来,你和秦铭可是受过教育的高阶分子。” 说到底,他始终对靳岑心怀芥蒂,从心底排斥他们那群人。 毕竟当年在下下的那起事故因她而起,叶一竹莫名其妙卷入和李宇的纷争,除了任心是罪魁祸首,靳岑也逃不开干系。 当年靳岑跑路去了新加坡,在那边和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六哥是如何站稳脚跟的,无人得知。 所以顾盛廷心里很是鄙夷,甚至厌弃,靳岑这趟回来嘴上说着要救他们的人,却迟迟没有行动,还在这时候把叶一竹叫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怕李宇和靳岑的纠葛,也不是怕李宇再次主动挑事。而是担心她,怕她为了那群人,毁了自己。 “不说这些了,你走吧,我等会儿还要和领导汇报工作。” 叶一竹想站起来,被他抓住了一截手腕。她站定不动,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衬衫,长发都捋到一边肩头,不施粉黛,但唇越发鲜红。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 他微微仰面,喉头似乎似乎滑动了一下。 叶一竹直想发笑,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捋了捋上面一丝不起眼的褶皱,语速慢慢的。 “是什么时候可以再和我做爱吧。” 他不回避她,脸色清淡,似乎很寡意,但眼睛里全是滔天情欲。一个拦腰把她抱到腿上。 “是,我很想和你做爱,昨晚远远不够。男人想和心爱的女人做爱不是件羞耻的事。” 叶一竹搂着他的脖子,笑而不语,忽然伸手拿起被随意甩在桌角的一张购物卡。 是叶集扬给她的某商场高端消费卡,叶一竹没时间逛街,也不缺那点钱。 她轻轻把卡塞进他淡色的薄唇里,“昨晚辛苦你了,小顾。” 顾盛廷怔住,漆黑的瞳孔似乎在左右震颤,连带着掐她腰的手都加大力道。 叶一竹似笑非笑,“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找你……” 说完她踮脚起身,一股生猛的力量扑上来,她被压到桌上,天旋地转间,顾盛廷覆上来狠狠撬开她的齿关。 所有的声音都被呜呜咽咽遏止在鼻底,他吻得穷凶恶极,勾缠着她的舌头不停吮吸。很快,耳边只剩下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一阵一阵,似风又像雨。 叶一竹快要窒息,死死扯住他的衣摆,心跳顶破喉咙。 短暂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不分彼此。 叶一竹睁眼,里面一片清亮。 完全是因为生理反应,窒闷的痛感逼得她眼泪簌簌。 顾盛廷双眼迷离,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下一秒她主动抱住他的头,含住他的唇,迟钝沉缓地吻回去。 他皱了皱眉,心被抛起又重重落下。 根本摸不清她到底怎么想的,是否真的开始接纳他给他一个重新爱的机会。 可渐渐地,他迷失在她的痴迷缠绵的回应里,用力抱她坐到桌上,仰头就她的高度。 有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悠悠斜照进来。在地上那张被丢弃的卡身上,切割出光影的形状。 * 天气越来越冷,时不时就会飘些小雪,商场多了几分圣诞气息,也昭示着一年即将结束。 顾盛廷到会所门口时,正好碰上马旭。 “今儿来挺早啊。” 今晚的局是马旭组的,不是什么商务局,就是一帮富二代聚在一起喝酒。 马旭冲他摇摇手,“别提了,最近倒霉运,赶早不赶晚,不然怕路上出什么事耽误了时间。” 顾盛廷好笑出声:“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昨晚我司机去接我,回去的路上闯红灯,被巡逻交警拦住;今早我负责的一个工程施工现场出事,我爸让我一个小时内滚到公司,我酒还没醒就开车上路。你猜怎么着?” 他故弄玄虚,顾盛廷似笑非笑不接他的茬。 “撞一老太太,事儿还贼多,就想讹我。”马旭懊恼拍手,尽是无奈。 顾盛廷推开门侧身请他先进去,笑说:“你这叫先衰后福,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呢?说不定这表明咱们的项目进展顺利,最后能大赚一笔。” 这话听着舒坦,马旭啧了两声,“我还想起件事,前晚在二楼后座,我就让那个服务生多喝了两杯酒,不知道那个缺德的就叫来经理和保安。”他气极反笑,“你说够他妈离谱吧!我算是看明白了,最近啊我就得谨言慎行,除了和你们几个聚,我哪儿不敢去了。” 顾盛廷沉吟片刻,下意识问:“前晚你也在二楼后座?” “啊,和几个哥们儿,怎么着你也在啊?” 顾盛廷笑笑,“没有,我本来要去的,后来公司有些事就耽搁了。”片刻就转移了话题,再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包厢。 侍者一推门,里面的喧杂人声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见了两人,纷纷起哄让他们先在门口干完一瓶酒才让进来。 包厢里除了周思徒和几个脸熟的,还有几个面生的男人。 等摇晃的灯光闪过沙发正中,被两个女人包围住的男人面容逐渐清晰。 “我说呢,我老有预感,觉得今晚这局来得值,原来是有老熟人在。” 李宇吐了口烟,将搭在女人肩上的手抬起来,不紧不慢捻烟灰。马旭后知后觉开口,看看李宇,又看看身边似笑非笑的顾盛廷。 “廷子原来就和我说过和你认识,你看我这脑子。” 李宇把手搭在膝盖上,弯着上半身,只抬眼目光灼灼望向顾盛廷。 “是嘛,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廷子把我这个学长给忘了。” 场上除了李宇在说话,一时无言默契保持缄默,都觉得这绝不是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 就连马旭都有些一头雾水。 唯有顾盛廷依旧把手插裤兜里,姿态散漫。 “宇哥说的什么话,好歹以前我们一起打过两年的球赛呢。”他停了停,又笑着补充;“虽然是我们年级赢得多。” 李宇笑出声,将手中的烟头彻底摁灭,甩开趴在身上的两个女人,竟然站起身来朝顾盛廷伸出手。 “别来无恙啊,廷子。”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毕竟能让李宇主动站起来握手的人,今天在场的也就只有一个顾盛廷而已。 “廷子,李宇这小子可是出了名的狂,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没给过我这个面子。” 其实根本不用马旭话里话外的提醒,顾盛廷已经走上前,把手从口袋拿出来。 “好久不见,宇哥。” 两只手在空中没有声响地交握,两人都眼含笑意,可眼底的情绪深藏不露。 入座时,李宇还特意和马旭强调:“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我和廷子在一中认识那会儿,你还在澳洲喂袋鼠呢,按理来说,是我和他认识更久。” 众人哄堂大笑,马旭懒得和他争辩,一坐下就没好气地喊:“怎么的,只给你自己安排了美女,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李宇又含了根烟,等女人给他点燃,才皱眉心不在焉地说:“你小子眼光高,我哪敢给你挑人。” 马旭坏笑:“嗬,这我可不敢和廷子比。” 不一会儿,就鱼贯走进来大概八九个女人。 各个丰满有料,姿态骚媚,令人目不暇接。 马旭看得眼都直了,正想点人,却被李宇出声打断:“按规矩,新人优先。” 说完,他扭头看向半躺在沙发上的顾盛廷。 马旭搓搓手,催促他:“你不选我可就点人了啊。” 全场的目光都落到顾盛廷身上,只见他朝李宇颔首,漫不经心看向那一排女人。 那几个女人自从进了门就偷摸观察今天在场的男人,顾盛廷无疑是她们心中的首选。 能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钱人,可有钱又年轻英俊的男人却罕见。 见顾盛廷的眼光投过来,一个个铆足劲往前拱,时不时搞些小动作,让他注意到自己。 顾盛廷很果决,不到叁秒钟便抬手指了第二个女人。 被选中的女人受宠若惊,在其他人羡慕妒忌的眼光下迟疑走出去。 李宇吐了个烟圈,然后对马旭说:“去吧,看你那猴样儿。” 就在马旭要抬手时,顾盛廷突然开口:“旭哥,稍安勿躁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顾盛廷还没选择完毕。现场响起寥寥笑声,各自拿着酒杯,心里都在猜顾盛廷下一个的选择会是谁。 已经坐到顾盛廷女人瞬间泄气,显然不快。 “你叫什么名字?”顾盛廷没有直接选择,而是先问了那个女人。 “莎莎。” 顾盛廷含了支烟,莎莎眼疾手快,立马接过火机替他点燃。他吸了口烟,对莎莎说:“你来选一个。” 闻言,所有人都不禁兴奋叫喊起来。 周思徒直接拍手叫好:“还是廷子会玩儿啊!” 莎莎一时没反应过来,忸怩着似乎有些为难。 顾盛廷也不理会她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不情愿和撒娇,沉着脸开口:“我喜欢爽快的女人。” 他说话的语调低沉几度,没有任何温度,把莎莎吓得不轻,立马乱指了个人。 “小琴吧,老板会喜欢的。” 被点中的小琴难掩得意和喜悦,把刚刚顾盛廷的反应尽收眼底,她不说二话就扭着身体走上去,倒了杯酒直接凑过去喂到他嘴边。 顾盛廷很给她面子,扭头盯着她一饮而尽。 莎莎坐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痛恨自己占了先机却没有把握好机会。 马旭原本看中了小琴,被顾盛廷选去了心有不爽。可见了那小子一上来就给大家伙上演了一出好戏,那个混样看得人心痒痒的,索性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还剩下叁四个没有被选中的女人垂头丧气准备离开,李宇突然开口:“旭儿啊,你总说哥对你不够好。”他用夹烟的手随意点了个站在最前头的女人,说:“今天我请客,让你多点一个。” 马旭笑得合不拢嘴,却说:“不太好吧,哥几个都是一人两个,再说了,我怕我吃不消啊。” 众人发出嘘声,更有人直接说:“这天丽可不做那些买卖,你别想太多了。”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马旭更是前仰后合,对李宇说:“那我先谢谢宇哥了。” 他和李宇同年,私下也是直呼李宇大名,现在却刻意跟着大家叫他“宇哥”。 那个最后留下来的“幸运儿”乖顺地走到马旭身边,却因为先前两个女人已经各坐了一边,她只能坐在最外围。 本来马旭也没看上她,只不过多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又是李宇开口,马旭就应承下来。 “你叫什么?”马旭抽着烟漫不经心问她。 “竹子。” “竹子?这名够独特。”他们的对话落入李宇耳中,他感慨一声,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开口:“'竹'这个字,倒是不常见,这么多年,我也就只认识一个名字带'竹'的人。” 李宇说这话时倒没刻意去看顾盛廷,竹子对李宇莞尔一笑,“老板过奖了。” 隐在角落的顾盛廷吞云吐雾,眼中的光芒却微不可见灭了一度又一度。 逼仄的包房总是容易陷入迷情氛围,烟雾环绕,男人和女人嬉笑声此起彼伏,就算是个商务局,也不会有人真的会选择来这种地方谈生意。 小琴穿刚过臀的短裙,一只腿想要盘到顾盛廷腰间,手指缓慢地一点点插过他的衬衫扣子,脸贴进他的唇,轻轻开口:“顾总想听什么歌,我可以唱。” 李宇朝小琴抛了个媚眼,又出声对顾盛廷介绍:“小琴唱歌很好听,廷子你还真挺会选人,这都是经验吧?”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我选人讲究眼缘。” “宇哥都夸你,我倒还真想见识一下你唱得有多好。” 小琴抬手抚摸他的下巴,手又一路向下摸索他性感的喉结、紧实的胸膛,最后戛然而止在金属皮带上。 顾盛廷猛地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笑容暧昧。小琴娇喘一声,引得旁人一阵欢呼,都以为他们在玩什么调情小把戏。 “老板我不敢了……”小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哽咽求饶,觉得自己的手筋都快要被拧断。 莎莎彻底被冷落在一旁,只能吃哑巴亏。李宇看着她无声勾起嘴角,又抽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欣赏角落里交迭的背影。 顾盛廷松手推了小琴一把,“去,唱一首。” “王菲的歌好不好?”小琴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捏着嗓子在说话,她的声线听起来的确适合唱王菲的歌。 顾盛廷懒散靠在沙发上,伸手解开一颗扣子,略显不满。 “唱林忆莲吧。” 小琴愣了愣,可对上顾盛廷的目光,她就面带羞怯点了首《词不达意》。 前奏缓缓响起,李宇问顾盛廷:“怎么,不喜欢王菲的歌?” “小琴在天丽可有'小王菲'的称号。”周思徒也忍不住开口。 顾盛廷笑而不语,抽了根万宝路放进嘴里。 李宇又意味深长发问:“难道是前女友喜欢王菲的歌,怕触景生情。” 一时间,马旭和周思徒探过来八卦的脸。李宇和顾盛廷是高中校友,那么李宇口中的“前女友”,自然就是顾盛廷在高中时期交往的人。 对此,他们十分感兴趣。 烟散开的同时,顾盛廷笑出声,似在认真思考,满不在意反问:“宇哥指的是谁?” 周思徒见怪不怪,觉得这八卦不听也罢,索性笑着继续和怀中的女伴猜拳。 马旭倒是来了兴趣,兴奋开口:“我怎么听思徒说,你以前高中有个女朋友现在是个名气不小的网红,是不是她?” 李宇瞥了眼马旭,“你说的是童理吧。” “对对对,就是她,我还给她直播打赏过呢。” 拿这个作为谈资,丝毫不避讳。 顾盛廷还是没什么反应,只皱眉说:“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李宇意味深长开口:“你说的童理的确漂亮,可我们廷子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美貌。我说的那个,是长得漂亮,脾气还火爆,名字也独特。” 在马旭越发好奇的目光下,顾盛廷动了动身子,翘起腿含了块冰块慢条斯理地嚼:“那我想我大概知道宇哥说的是谁了。” 李宇不动声色,顾盛廷却主动调侃,“她那烟嗓,难道不是更适合唱林忆莲吗?” “哈哈哈……”李宇笑得开怀,放开搂着女人的手,对顾盛廷说:“听说,分开得不愉快?” “宇哥人在澳洲,但对咱们学校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啊。” 李宇摇了摇食指:“我不行,都是周振柯那小子告诉我的。” “噢,宇哥和他在澳洲还有联系呢。” 怪不得叶一竹有一天冷笑说:澳洲是烂人聚集地。 “澳洲也就那点儿地,在中国这么大的地方,都山水有相逢,在别的地方要碰到,更不是什么难事。” 李宇说得极慢,可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慨的意味。 一整个晚上,顾盛廷极力克制住内心的仇恨和厌恶,和他真像是多年未见的校友,偶尔提及过去的人和事,将一段青葱少年往事娓娓道来。 第一百零五章 快到尾声时,喝得半醉的马旭才提起他们那个项目的事,李宇听得很认真,忽然对顾盛廷说:“不知道廷子你有没有兴趣玩投资?” 他这属于明知故问了。 顾盛廷不经意瞥了眼正在谈天说地的马旭,没有过多踌躇便开口:“的确有这个意向,我上次还和旭哥说起这件事。只是现在无论餐饮业还是娱乐业,做的人太多了,竞争压力大、风险大,所以不敢轻易下手。” “的确,你看我们当年,能去的地方也就是二楼后座、下下这几个地方。现在呢,遍地都是这些娱乐会所。竞争压力大,前两年下下的老板都破产直接跑路了。” 谈起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已经改名换姓或不复存在的场所,李宇仿佛真的在无限追忆那段疯狂岁月。 “什么,李宇要邀请你投资娱乐会所?” 章矩觉得自己前晚去应酬的酒没醒,才会听到这种话。 光是李宇回到大重又和顾盛廷在天丽“重聚”的消息,就堪比是火星撞地球的奇事了。 “兄弟,不是我故意挖苦你。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可是跑去医院恨不得把他打残。” 不仅如此,就连李宇最后被勒令退学,这里面也有顾盛廷的功劳。 他们七八年前的恩怨,已经不是能用年少轻狂一时冲动来形容的了。 “所以我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他这几年在澳洲都干了什么。” 章矩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帮你查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好歹和他同一届的,还认识几个人和他关系一直挺好。” “只是兄弟,你真打算和他扯上关系?” 顾盛廷脸上没有笑意。 “我是个商人。而且……” 章矩一时无言以对,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提醒他:“那你自己注意,反正李宇就不是人,你们之间的游戏我也不懂,就不瞎发表什么意见了。”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顾盛廷的目光深沉似海,“还有,先别告诉叶一竹。” 说完,他突然想起那天清晨给过她的承诺,扶了扶额,语气妥协:“算了,我自己会和她说清楚的。” …… 电话那头的章矩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什么。 挂掉电话往回走到包厢门口时,顾盛廷正好碰到同样出去又回来的李宇。 两人相对而立,对视良久。 * 从平台往下看,可以看到大厅来来往往的醉客。 李宇半个身子搭在栏杆上,表情淡漠,任由手里的烟缓慢燃尽。 一旁的顾盛廷则站得挺立,面色寥寥,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光景。 或许连他们都未曾想过,两人有一天会如此平静的并肩而立。 昔日少年已长成,令李宇惊奇的是,顾盛廷不再像当年一样浑身荆棘,满身炮火,一点就爆。 他沉静面容下藏着怎样的汹涌心思,不得而知。 一行女人从拐角走过来,李宇闻声转头。 他的那两个女伴冲他抛媚眼,他露出坏笑,全盘接受。 莎莎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也热情冲顾盛廷眨眼,来了个飞吻,恨不得冲到他的怀里,留住这尊大佛。 可顾盛廷远不如在包厢时随性风流,坚硬的棱角透出冷漠,眼角甚至流露出蔑笑。 众目睽睽下,莎莎再次没有得到回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了此景,有人掩面笑出声,幸灾乐祸,“有人还觉得自己钓到了金龟婿,啧啧啧,出了那扇门,谁认你啊。” 几个人窃窃谈笑逐渐走远了,李宇把目光从队伍最后的竹子身上收回来。 “我怎么觉得那个竹子很眼熟,像是在咱们一中见过。” 顾盛廷敛目,“宇哥这是离开太久,反倒开始怀念该死的高中生活了。” 李宇轻笑一声,掸了掸落在黄厚指茧上的灰,整个人懒懒背靠栏杆,说:“你说这世界小不小,谁能想到七年后我和你,还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他像是刻意强调了某些字眼。 “山不转水转,我倒不觉得意外。”话毕,顾盛廷目光悠悠转到李宇脸上,毫无回避对上他的目光。 过了片刻,李宇低头抬脚,将随手扔在地上的烟头踩灭。 “我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马旭他们都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他注视着顾盛廷,脸上不正经的笑渐渐淡下去。 “你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无论在球场,还是在歌厅,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顾盛廷了。” 顾盛廷脸上一层虚假笑意像浮云,“难道宇哥想我像当年一样,在你身上又留下一个疤痕?” 两个截然不同的平静声音在空中碰撞,让四周多余的声响霎时灰飞烟灭。 李宇的神情由阴转晴,甚至看不出任何狠毒与不悦。 顾盛廷挑了挑眉,随着他的神情变化自己的情绪,精干的身躯懒散往前倾,浑然天成的斐然气度丝毫不减。 “好,不愧是天普未来的接班人。” 李宇忽笑出声,双手搭在栏杆上往后仰,上半身几乎悬在半空。 就像喝醉又丧智的人,疯狂到忘我之境。 “哎呀,廷子啊,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叶一竹那帮人,我和你应该是很合得来的。” 他的语气很是叹惋,说完又侧头看顾盛廷,似乎在期待得到回应。 顾盛廷漫不经心踏了几步,锃亮的牛津鞋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谁让我当时对她着迷了呢。” 李宇不动声色,似乎在谨慎揣摩他这句话的语境。 到底是在怀念、感叹,还是悔恨、又释怀。 * 华杰和李宇他们的纷争是在日本一家夜店发生的。 事情的起因是阿四看上了一个陪酒女,可陪酒女的男朋是马旭的人。阿四犯起混来,在十月份的某天晚上带了一帮人到会所,恰巧当晚马旭那帮人也在。双方一言不合就杀红眼,可阿四人寡势弱,就打了电话让华杰又带了一帮人到场支援。 双方厮打起来,李宇的人也赶过来。阿四被刀割伤,华杰就让人趁乱护送他先去了医院急救。 谁知道会所电闸突发故障,一片漆黑中,对方自己人捅了自己人,陪酒女的男朋友被当场捅了十叁刀,颈动脉出血过多当场死亡。 没有监控,现场一片漆黑,唯一证人陪酒女却一口咬定是华杰杀害了她的男人。 虽然当晚华杰趁乱逃了出去,可日本警方立即发布了通缉令。 也是从那天晚上起,华杰成了国际在逃通缉犯。 “这么说,他是偷渡回国的?”叶一竹直到现在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 秦铭把一沓厚厚的材料砸到桌上。 一桌子的人都低头沉默。 最后还是靳岑开口:“是,他们原本去日本是为了一批货物,事情发生后,阿杰原本想回新加坡,可警方动作太快了,几乎第一时间就把他的路堵死。六哥让他偷渡回国,说这边会找人接应他。” “接应他,就是让他接触毒贩,刚回国没多久就险些落网?”路飞冷笑一声,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书芹感受到路飞的敌意和嘲讽,开门见山:“六哥是六哥,岑姐是岑姐,六哥没有义务救他。” 阿四突然狂暴,冲书芹喊:“他没有义务救他,至少不应该害他。” “你怎么知道银色海岸的事故和六哥有关……” “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爬上六哥的床,当然连兄弟都不认了……” 书芹猛地站起来,抄起一个酒瓶砸过去,尖声嘶吼:“章四,你别他妈血口喷人!我忍你够久了,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那根枪,有今天这事儿吗?” “吵够了没有!” 秦铭忍无可忍,一脚踢向桌面,满桌的酒瓶七零八落跌落,全场陷入死寂。 火药味依旧浓重。 “这些卷宗,给你们也看不懂。叫我们来自己又一个劲吵,有鸡毛意思?”秦铭站起来拿自己的外套,语气锋利,“老子没时间管你们在新加坡的恩怨,你们要是想硬碰硬,也别把我和一竹拖下水。” 说完,他二话不说拉起一直沉默的叶一竹往外走。 走到门口,秦铭满肚子气无处可泄,又冲门踹了一脚。 他郁闷的是,曾经好的可以一起上天入海的人,现在却四分五裂。强行聚在一起为了处理一件事,却各有说辞、各持己见,争锋相对如同面对敌人。 叶一竹弯腰替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掸了掸,“都知道这是场局了,你管他们怎么吵,按部就班走就行。” 靳岑私下见过叶一竹一面。 他们这些年的事当然不能用叁言两语说清楚,可在日本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供词中,酒家女惠子是唯一一个一直陪在那个渡边身边的人,因为渡边要保护她。所以她说自己记得华杰的声音,也看得到华杰的眼睛。而现场遗留下来的刀,也的确是华杰他们的。 人证物证俱在,在警方看来,把华杰锁定为凶手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如果真的像华杰说的那样,他在渡边被杀害时就已经趁乱逃到了厮杀圈外缘,那么那个惠子,就是蓄意栽赃。 她明知道是马旭和李宇的人害了渡边,却没有出庭作证指控真正的凶手——为自己男友讨公道,却把罪名都按到李宇的对家身上。 而且向警方作证之后,惠子就离开了那家会所,借口自己想过平静的生活。 所以至今,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通缉令发出后,华杰也知道自己中计了。他不是不相信法律,也知道在日本,嫌疑人杀人如果只是导致一人死亡的话,判处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小。 可他还是没有任由警方抓捕,出于求生本能,第一时间想的是逃。 “其实那天阿杰打电话回新加坡,应该是岑姐接电话。” * 叶一竹蹲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她最近瘾有点大。顾盛廷说过她很多次。 秦铭靠在枯老的树干上,百思不得其解。 “六哥和岑姐,难道真的不和?那岑姐是怎么混过来的?” “他们初到新加坡,干的都是正经生意。可干起来后,六哥就重操旧业,遍地的黑暗生意都和他有联系。岑姐想收手,怕有一天又像当初在大重一样被一锅端,没有这么幸运能够全身而退。所以他们两个,产生了不少分歧。” “你的意思是,六哥是想借别人的手,干掉阿杰。” 叶一竹摇摇头,轻笑道:“一个小弟而已,没必要为了他跨洋设这么大一个局。” 袅袅升起烟雾模糊了她清冷的侧脸,连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你敢信吗,六哥曾经被李宇逼得走投无路,逃到新加坡,在若干年后,和自己的敌人联手,就为了一个价值几亿的毒品交易。” 虽然在寒冬中站了很久,秦铭还是觉得背脊发颤。 “我明白了,六哥想干掉的,是岑姐。” 叶一竹低垂眼眸,久久望着融化了的雪迹。猩红的火花落下去,顷刻就没了踪影。 “这件事走司法程序基本上是死路一条,除非让活人改口。” 而华杰一旦被抓,在牢里也活不过被判处的期限。 因为华杰是靳岑的右臂,掌握了很多不止靳岑,还有六哥的秘密。 所以他是第一个被下手的对象。 “岑姐猜测,日本之行,本来是要干掉阿杰和阿四。毕竟运送货物的事,六哥没有派自己的左膀右臂亲自去,就已经够令人生疑。只可惜,防不胜防,岑姐很愧疚。” 秦铭伸手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声音嘶哑:“只怕一切无力回天,所有人都会被李宇玩死。” “秦铭……” 在一片混沌中,秦铭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喊自己。 叶一竹蹲在他的面前,侧头扬起下巴,嘴角弯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 风吹乱她的发梢,她的眼睛如眼影那般金光闪闪。 “你不总说害怕自己不再年少。” “年少不只是无知无畏,而是有知依然无畏。” 叶一竹清冽的声音像被水冲洗过的朗朗晴空,认识她这么多年,秦铭始终觉得他是比不上她的。 他们的确再度被卷进一场事端。 就像十几岁那时候一样,不是只有自己的伤痛才叫做磨难。 一路走过来,无论是满腔热血、冲动易怒而没有长大的时代,还是如今已经历经世事、被时间磨净了棱角的时代。 他们始终一呼百应,有难同当。 那是亘古岁月都无法驯服的倔强。 秦铭像是又回到那段足够令人回味一生的轻狂岁月。 “这么多年了,叶一竹,你还是个小太妹啊。”他笑着调侃她。 烈焰红唇在泛白的烟管上留下印记,她把头搭在手腕上,笑得花枝乱颤。 * 顾盛廷给叶一竹发了八百条信息。 那晚过后,他认为自己重获新生,时不时就要发条消息过去,生怕她神不知鬼不觉又把他拉黑了。 好像回到了过去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连发十几条消息她也不见得会回一条。 平稳交流一天后,她也没把他拉黑,还有问有答的,他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顾盛廷骨子里有臭男人与生俱来的自大狂傲,觉得叶一竹正在接纳他重新参与她的生活。 尤其是今晚他再次厚着脸皮邀请她吃晚饭。在八小时后,得到了来自她的“晚上见”。 寥寥几字,他像高中十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会因为心仪女孩的一条信息激动半天。 黄毛小子一样,早早从公司离开,回家洗澡、梳头、选衣服。 然后怀揣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奔赴他们的第一场约会。 * 秦铭走后,叶一竹依旧蹲在路边。 北风卷起一阵尘叶,她被刺眼的灯光迷了心智,仰头看向夜的尽头。 她的目光下意识寻找他常开的那辆宝马。 可令她眼神停滞的,是精准平稳停在路牙石旁的黑色电动车。 上面坐着的是依旧那个可以令她心跳加速律动的男人。 忙了一天,她没看出来他重新洗过头,觉得他是忙了一天发胶松散开,寒风呼啸而过,短发零碎摆动。 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顾盛廷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 依旧是风姿俊朗,引得不少出入二楼后座的女生狂辣的目光。 他只看她,搭在车头,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 “美女去哪儿,我可以送你。” 叶一竹眼含热泪,摇摇欲坠的心忽然就在云深不知处找到了归所。 像以往一样,她不紧不慢走过去。故作欲罢还休,临行又怯,勾住他的脖子。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到她,公司的事让他分身乏术,其实最主要的,是她的爱答不理。 所以今晚她答应见面,让他重新活过来。 心力交瘁之际,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贪婪汲取着。 他们像每一对在二楼后座门前暧昧交织的男女,旁若无人的亲昵。 叶一竹低头伸手去摸他的下巴,没有想象中滋长的青茬,干净又清爽。 他搂住她的腰,情难自禁仰头去寻她的唇。 入嘴有温暖的甜,也有冷涩的苦,他边享受着边有些不悦,质问她:“喝了多少。” 不管过了多久,每次和他接吻,她都会双腿发软,脑袋发晕。 抓住他肩头衣服的指尖开始泛白,她轻轻开口:“我喝醉了你岂不是更开心。” 他窃窃低笑:“喜欢吗,你朝思暮想的电动车。” 她也笑起来,心尖颤动。 “奖励你今晚去1026。” 他心满意足点头,唇又在她脸颊留恋了一会儿,较真发问:“这次的报酬是多少?” 那个“次”字轻飘飘落了个尾音,便再也寻不到踪迹。 “那得看你本事……” 不知道隔了多少个日夜,她又坐在他的后座,依靠着他坚实温暖的后背。 他又能从后视镜看到那张冷傲的脸,感受她随风扬起的发丝缠缠绵绵。 他开车一如既往快准狠,载着她驰骋在华灯初上都市大道,直到吹散她身上的烟酒味。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疾风呼啸中穿梭了时光。 他和她都还是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骨子里的热血激昂并未冷却。 还是漫无目的游走,如同与世界赛跑,狂奔在无人之境。 * 顾盛廷不着急做那些事,说要和她吃晚饭真的说到做到,也不管她先前在二楼后座喝了酒。 叶一竹脱掉羽绒服,顾盛廷才发现她里面穿了一条黑色长裙,性感又不失清纯。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婀娜的身体曲线离开,调侃她:“穿这么隆重,看来叶老板也十分期待和我的这一顿晚餐。” “比不得你,才几点,又是洗澡又是刮胡子的。” 后来,她逐渐看穿他。 顾盛廷似乎有些挂不住脸,握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抬眼时见她依旧在看他,心口猛跳,又痞痞调侃:“看这么久,难不成这是最后一面,你要把我刻入脑海,永远都不忘记。” 无论坐在那里,她还是喜欢跷二郎腿,即使他纠正过她无数次。 叶一竹垂眸整理裙摆,“你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意见。” “我才不想。”他变脸很快,语气冷酷。 可一时间,心头漫上无力。 叶一竹没再说话,托腮打量这间餐厅,以及窗外的江景。 来的途中,叶一竹只觉得路标很熟悉。可真正到了地方,她的脑海才铺天盖地闪过许多纷杂的记忆。 “不是说不会有第二次吗?” 当年他们跨年跑出来,没有提前预定餐厅,差点就只能站大街上吹西北风,顾盛廷临时找了这家西餐厅。 他嫌味道不好,说不会当回头客。事实上,这么多年,他的确没有再来过。 顾盛廷没有理会她有些恍惚的质问。 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的繁华夜景。 过去了八年,这里俨然已经发展成热闹非凡的地带。灯光璀璨,大大小小的店铺人头攒动。 远眺过去,波光粼粼的江面,随风摇曳的古树,拿着吉他弹唱的少年…… 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 柔软的记忆徐徐铺陈,在夜色中无声消弭。 “你故意的。” 她的声音冷静却沙哑,手指扶着透明精美的杯子,看到投射在上面怅然若失的面孔。 “你想让我忘不掉和你经历过的一切,忘不掉你,让我就算走了,也会日日夜夜想着这里的所有。” “你会吗?” 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横隔在他们中间的,不过是精良美味的佳肴和饱和柔顺的灯光。 但似乎又不是。 他半个身子隐于黑暗,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她。 “我不会。”她斩钉截铁,“我只会记得我想记得的一切,而不是你想让我记得的一切。” “这有什么区别吗?”他侧头苦笑。 她深切凝望他,“如果我真的在美国定居,你怎么办?” “找到你,让你无处可逃。”他回答得很快,仿佛没有经过思考。 “你舍得吗?” 这么大的事业,不可能说转移就转移。 其实她也隐约知道,他这几年成长为家族企业的接班人,都经历过怎样磨难。 顾盛廷缓缓坐直,上半身又暴露在光影里。 他拿起面前的红酒杯,黑眼睛分明是亮的,不容质疑。 “你可以试试。” 好像就是一瞬间,叶一竹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悲伤、怨恨和不甘通通涌上心头,触动所有的防线。 恐怕没有人比她更害怕所谓分离的感受。 上一次她离开,没有她早早预想过和他道别的场景。 她走得很干脆,很决绝,没有任何后悔和难过。 叶一竹忽然低头哽咽,用手捂住脸。 顾盛廷修眉紧蹙,虽然不知道,她今晚为何如此脆弱又敏感,可他还是没有片刻迟疑,胡乱抽了几张纸走到她身边坐下抱住她。 叶一竹窝在他怀里,默默想: 原本八年前,他们就应该做这样的道别。 就算改变不了分开的事实,至少好好地道别,做好下一次见面的约定。 第一百零六章 г𝖔𝖚s𝓮𝔴𝖚.𝖚к 听说顾盛廷那边有进展,程褚主动提议圣诞节请他和叶一竹吃顿饭,可连宁雪这关都没过去。 “一竹回国的任务还没完成,你就别瞎搅和了。” 程褚不以为意,倒不是他多想和叶一竹吃饭,只不过觉得既然她又和顾盛廷好了,怎么着也得来个“四人行”联络一下感情,两家人日后总是要相处的。 宁雪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毫不留情戳穿他:“一竹如果对你有意见,你做这些表面功夫也没用。” 程褚轻哼一声:“要不是看在你和廷子的面子上,我连表面功夫都不稀罕做。”看圕請到首發䒽詀:г𝔦г𝔦щ𝖊𝖓.сǒ𝓶 宁雪瞪了他一眼,叁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拿包要走。 “团里最近要加紧排练,有事没事你都别找我。” 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被一把拦腰抱住。 “算我说错话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不让我见你啊。”他拿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温存细语,一点在外呼风唤雨的架子都没有。 宁雪深吸口气,拿开他的手,“程褚,你能不能别老是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舍得给你巴掌啊?”他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伸手揪她的脸颊肉。 之后,两人僵持一段时间各自沉默。程褚似乎耐心耗尽,回身捞起自己的外套,冷冷开口:“我知道她一直介意我和你是怎么开始的,可这说到底是我们之间的事,她凭什么指手画脚。” 他抖了抖西服,腕表闪着金光。 “你以为只有她一个人介意吗?” 宁雪冷不丁开口,程褚动作倏忽一顿,顷刻间,仿佛能听见气体缓慢留滞的声响。 程褚似笑非笑,叫住她欲动的身形。 “什么意思啊,开始玩这套?”他缓慢抬脚走近她,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如同警钟。 “宁宁,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不信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为什么叶一竹一回来,你就变得敏感又冷漠。” 盯着他那双狭长迷人的丹凤眼,宁雪轻咬下唇,眼中水光泛滥,声音却如同讲笑话一般轻快。 “清楚什么?清楚你怎么把喝醉的我带去酒店,怎么和迷迷糊糊的我发生关系?” 程褚脸上浮动表情一点点暗下去,“不用你替我回忆,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每一个细节,我都比你记得更清楚。” 说完,他松开手,一气呵成把手插进口袋,居高临下望着满脸羞怒的她。 手机催促的响铃不断,宁雪听得心烦,索性别过身不再看他。 “你最近太忙太累了,我不和你吵,你自己冷静一下。” 程褚不紧不慢摁灭手机,没再看她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宁雪缓缓滑坐到床边,恍惚看向已经迭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可整间屋子都还残留着昨晚的暧昧气息。 每次和他过夜,她只有当下是愉快的。他每次都会先离开,只剩她一人在偌大静谧的房间。 叶一竹说得对,她一直在欺骗自己。 因为程褚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因为他的确爱她,所以她就试图说服自己消除对他所作所为的芥蒂。 并非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只不过这种感情从何而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从确立关系、到双方父母见面、计划结婚,都是由他主导。 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稀里糊涂走完他安排的路径,宁雪忽然觉得很心焦。 她,甚至是她身边的朋友,都觉得程褚是个很好的交往甚至是结婚对象。 别人总说,当你遇到对的人,理想型不过就是个幻想。 可像程褚这种坐拥亿万身家的富二代,为了生意在酒色会场穿梭,习惯了逢场作戏的男人,并不是她从小便在心里想象过的良人。 在别人看来,她和他的故事更如童话。 高中在她们学校校庆上,他对她一见钟情,从此便对她展开漫长的追求。哪怕他身边这么多前仆后继的女人,他也痴心不改,等了她很多年。 她最终心软,被他的诚心感动,接受他,走到今天。 可只有宁雪清楚,和他一起的日子——从认识到交往,乃至今天的谈婚论嫁,都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找不到来处,也看不清归所。 宁雪曾经觉得,十七岁以后,她所有的情感生活不过都是得过且过的顺水推舟。 太久没有人和她提起过从前,和她提起过十七岁。 * 其实顾盛廷和程褚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自认为有那个控场能力,能让四个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早上的时候,他先是照例向叶一竹道一声“早安”,紧接着向她表明了他的计划和想法。 一个小时后,没有回复。 这对顾盛廷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他没在意,猜想她可能还没起床。 他想让她多睡一会儿,赚钱这种事他本来就不想让她太费心费力,主打一个有事做就好。 放下手机后,顾盛廷风风火火去开了个会。 他最近神清气爽,在公司发脾气黑脸的频率明显少了,底下人都纷纷议论他是不是谈了恋爱。 可这个猜测似乎没有意义,因为谁都知道范媛媛似乎才是他唯一官配。 但也有人认为,这并不影响他谈恋爱。说不定,范家小姐那边也在谈呢。 会议结束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顾盛廷被股东会那群老古董的陈词滥调气得头胀,独自在办公室缓了十来分钟。 还是没有回复。 顾盛廷原本就轻蹙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只不过这段关系连修复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他会克制。 忍住拨通号码的冲动,他最终敲下一行字:你要是不想吃这顿饭,就不吃。我尊重你一切的决定。 小心翼翼的真诚。 出发前往天普旗下工厂巡视之前,他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机,手指飞快打字。 但你不能不理我。 李莹若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奇怪。 顾盛廷看上去总漫不经心的,给人一种懒散不作为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只在关节点上发力,从不无用功,行事作风快准狠,能当面沟通的事绝不会用座机,能电话说清楚的绝不会打字。 这让一些社恐员工十分不适应这个年轻的上司。 “我是有什么地方没沟通好吗?” 车里只有外加卫州叁人,李莹若故技重施,就差挤出个哭腔吸引他的关怀。 两个人除了工作上的事,的确没什么别的话题好聊。可最近顾盛廷加班的时间都变少了,李莹若作为他的助理在公司都时常找不到他人。 再加上底下员工们的窃窃八卦,这让李莹若失落的同时有些不甘。 “没事。”顾盛廷面色寡淡,靠着真皮座椅闭目小憩,很明显是要安静。 卫州眼疾手快的,注意路况的同时也不忘关注老板动向,立马手动暂停了车载音乐。 巡查工厂听起来是个可轻松的活,可顾盛廷这一趟一来一回花了足足四个小时,回到天普大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手机安安静静,一条显示栏都没有。 心被火烤似的,他烦躁扯了下领带,泛红的指尖几乎是砸在屏幕上发过去几个问号。呼吸渐沉,他往后重重一躺,又选了一个委屈的emoji连发,把那几个过于失控的标点顶上去。 一切都做完,他又觉得多此一举。 亮着的屏幕定格在与她的短信交流界面上,顾盛廷支着额头,整个人空空如也,心搏一直在隐隐失控边缘。 他下意识掰响指关节,想以此抹干掌心冷潮的汗。 这么多天,除了电话,他和她一直用短信交流。 那天替她开手机,他想过要点进她的微信,像当年一样,通过好友申请。 可谁想到,她手机屏幕没上锁,里面却有应用锁加固,他一阵怔忡后,被重重失落感击垮。 最后只留了电话号码。 但之后的一切似乎还算顺利,顾盛廷甚至觉得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传情,更有利于两人关系的推进。 他自认为把节奏掌控得很好。 可在拨通电话两秒钟后,对面传来的标准播音腔让他整个世界都崩塌。 关机。 他一遍又一遍打,都是一样的结果。 窗外阳光正好,他坐在整座大楼最开阔的方位,却如同浸在暗影里。 胸腔那种酸、涩、涨、麻各种极致感受交织的痛沿着贲发的血脉灌入四肢百骸,顾盛廷举着手机僵在原地,无处可栖,空泛的脑海里万马奔腾,但什么都没留下。 卫州推门进来,话都没说出口,桌前那团黑影如风刮过。 顾盛廷整个人杀气腾腾,拿起大衣边走边套,十分没有风度直接摁住卫州的肩膀夺过车钥匙,狂奔而去,带过一阵没有温度的风。 电话关机,是小女生常玩的伎俩。第一次两次听到提示音的时候,顾盛廷并没多大反应。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除了这串号码,他和她之间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将这冗长又无望的七年联系起来。 他开那辆黑色宝马,擦着下班时间与道路晚高峰的分水岭,在主干上飙车,喇叭按到擦火。 最后一记重刹,稳准停在酒店门前。 下车后,傍晚的风凛冽又狂涌,他微微喘气,脸色发白,像体力耗尽。 扑到前台,喷出来的第一个音节颤抖着。 “1026姓叶的客人,还在吗?” 前台人员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微笑回应:“稍等,我替您查查。” 旁边还有几个等待入住的客人,顾盛廷根本等不及他们做完表面功夫又去浏览电脑纪录,拔腿往安全通道跑。 前台人员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需要绝对保护住客的隐私。同时,在旁边等待check in的这一家叁口,预订的房号就是1026。 顾盛廷一步两个台阶,一层层空荡的楼道全是他沉重迅疾的步伐,还有紊乱的粗喘。 声控灯亮起又熄灭。 城市上空漂浮有淡紫色的尘埃,地平线渐渐归隐。 终于爬上十楼,他疯狂摁铃,最后忍无可忍开始砸门。 只靠拳头与门板短促频繁的接触去支撑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 “叶一竹,你他妈玩我!” 牙根都要咬碎。最后一口热气喷出来,他眼前一片黑矇,脱力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他早就知道,她再一次不辞而别。 来的路上,他的眼睛始终关注因为高速而模糊的街道路况,眨都不眨一下。但脑海里,一直闪过这些天,她的冷漠与迎合,激情与脆弱。 其实,她一直是若即若离的。或许那天晚上在西餐厅,她就早已决意要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再次失去她。 又或许,更早。 在她说出房号,任他攻城掠地的那个夜晚,她就想好要狠狠玩弄他。 在那场久违的、痛快的性事中,最后两人紧紧相拥几乎同时痉挛。 他抱着她缠绵吮吻,想的全是与她的未来。 她在他身下颤抖,想的却是如何玩他最后再冷酷甩了他。 * 圣诞节那天,ae集团和lii签约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叶一竹早就得知她所代表的k.fashion没有进入ae最后的考虑名单。 她时常和宁雪调侃,如果此次回国任务没完成,她的饭碗就不保了。 但没办法,总部那边等着她回去复命,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她处理。 所以收到谭中林来自内部的消息后,她立马着手准备回美国,早早订好了机票。 但华杰的事情没有解决,她答应到二楼后座和那群人再见一面。 也最后答应顾盛廷锲而不舍精心策划的一场约会。 可她还是走了,没有任何留恋。 * 年关前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员们都十分有干劲。 “马上就要上台了啊,大家加油!潘哥说了,结束后请大家吃宵夜。” 场务穿过化妆间,所过之处一片欢呼雀跃。 有人满怀期待问:“今天上座率怎么样?” 《山水之间》这场演出已经全国巡演了一百多场,在别的城市,几乎场场爆满。 大重除外。潘哥说可能是这个剧本和这里犯冲。 原本噪杂的化妆间一下子安静许多,屏息间,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今天全坐满!” 几秒钟之后,所有人振臂高呼,又迅速回归状态。 所有主演对着镜子神神叨叨过台词,虽然已经演过千万遍,可每一次上台,他们都会当作是第一次演出来对待。 饰演女二号的石笑刚从更衣室走出来,就有工作人员抬进来一个花篮,上面有“祝演出顺利”的寄语。 八卦声此起彼伏,虽然她已经解释过千万遍,可在大重的演出,只要是有她的花篮送进来,众人都舍不得错过调侃的机会。 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解释了。 “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吧?男朋友都不带这样场场不落送花的,是吧,宁雪。” 宁雪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做最后的检查,突然听到自己名字,她的心晃了晃,才笑说:“可不是嘛。” 她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说出更多的话。 作为女主角,最近接二连叁的演出让她有些吃不消。 化妆间门口摆放花篮的地方,没有属于她的一顶花篮。 她失落收回视线,鼻子酸酸的。 上次不欢而散后,她和程褚已经将近两个礼拜没有联系。 叶一竹又回美国了。 失神的片刻,石笑已经走过来,手搭到她肩上,轻声开口:“你们家程褚工作忙,哪像她们的男朋友,都是闲人。” 宁雪是艺术团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家境良好,学历高,业务能力也无可挑剔。就连男朋友,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富帅。 她冲石笑抿嘴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石笑轻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加油!” 作为艺术团里出演场次最多的女二号,又是女性角色中和宁雪对戏最多的人,别人常调侃石笑是“千年女配”。 可石笑从不介意,因为是大学校友,她和宁雪依旧是团里最合得来、关系最好的搭档和朋友。 上台前,宁雪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瞥了眼那个花篮上的署名。 成博宇。 一场演出是漫长的,可全身心投入进去,就仿佛经历了人物的一生。 灯光亮起,掌声雷动之时,演员们依旧沉浸在角色中,恍若隔世。 这个剧本中,宁雪哭的次数很多,每次演下来,她都会精疲力竭,可又觉得酣畅淋漓。 和所有演员谢幕的时候,她站在舞台中央,依旧朦胧的眼眸中倒影着坐在角落最后一排在鼓掌的逆影。 大概是去年年初,她偶然间在剧场碰到了成博宇。 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可从那之后,几乎她们在大重的每一场演出,都会出现他的身影。 每次他都是一个人,坐在最隐蔽的位置。 也一开始就知道他和石笑是在一次户外活动认识的,每次有石笑的出演,化妆间都会有他送的花。 可石笑却说他们只是相见恨晚的朋友。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向来是个分得很清楚的人。 以前一中也有过传闻,他如果喜欢一个女生,要追一个人,不超过一个月,就会成功。 成博宇没有到后台打过招呼,宁雪也从来没有和他在剧场正面相遇过。 今晚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剧场里聚集了许多因雨逗留的观众。 卸了妆,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宁雪最后看了眼手机。 已经将近十点,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戴上口罩手套,刚走出大厅,就有工作人员急匆匆拦住她。 “宁小姐,这是送给你的花。” 她迟疑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接。 “这是谁送的?” 问话间,她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卡片。 “是一位老先生,他让我向您转达,您的演出真的非常棒,让他回想起了那段知青岁月。” 看到署名,宁雪心里就已经明了了。 这位章先生去年在北京看过她们《山水之间》的演出,并且久久坐在观众席不肯离去,动容不已,还专门写过一封信给她们剧组表达他的感动。 宁雪和他聊过几句,倾听老人徐徐讲述他的亲身经历,她深受触动,更加真切地了解了那个时代的故事和背景,才能在之后的演出中做得更好。 章先生说自己也是大重人,等艺术团回到大重,他还会再来看一次《山水之间》的表演。 原本以为他只是当下动容随口一说,可现在突然收到他的花还有鼓励寄语,宁雪的鼻头一下就热了。 自己的表演能得到观众的认可,每一个舞台工作者都会为之动容与欣喜。 这也是她当初播音系毕业却最终选择演戏的唯一理由。 宁雪默默啜泣,摘下手套,捧着花束想从包里拿纸巾。 “需要帮忙吗?” 第一百零七章 玩累的时候,叶一竹喜欢一个人坐到吧台角落透气。 刚点上一根烟,就瞥到身边有人落座。 “日本妹妹这么热情,你居然能脱身。” 她的语气让人辨不出是狡黠还是感慨,谭中林也掏出一支烟,不紧不慢点燃。 “你都能逃,我怎么就不能?” 仿佛是在重演刚才玩游戏时的对话,他的语气总让叶一竹觉得他心有不甘。 她笑笑,老实认栽:“是我不够了解学长,先入为主了。” 在异国他乡能遇到同胞,叶一竹的戒备松懈许多。 “新年第一天,学长这么有兴致?” 不在国内陪家人,却在日本的夜店醉生梦死。 叶一竹突然更加理解上次在银色海岸他和她的那番谈话。 人总是百态多面的,就连平日正经端肃的谭中林也不例外。 或许刚才的几分钟里,才是属于他真实的魅力。 “总是说我,你不也是一样。” 叶一竹摇摇头,有些无奈。 “还不是因为没能和学长你合作成功,我们必须尽快和日韩达成共识。” 谭中林凝视她的侧脸,微微举杯,“那为了表示遗憾,我请你喝一杯。” 她欣然接受,他就叫来调酒师,用日语说了几句话。 “看不出来,学长还会说日语。” 谭中林随手掸了掸袖口上的褶皱,让自己又恢复一丝不苟的清爽整齐。 “上学的时候不听课,看动漫多了,自然就学会了。” 叶一竹好笑,脸上露出谨慎的神色调侃他:“人家都说,在这种地方说的话,百分之八十都是假的。” 身边的男人没有矢口否认,只是始终含笑,比起刚才,少了几分轻佻的风流。 直到调酒师把酒递给他们,他才再度开口:“又是一个人来的?”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叶一竹迫不及待鉴赏日本调酒师的技艺。 “和我妈妈一起,从美国出发,就当旅游散散心。” “没有想过回国发展吗?” 她愣了愣,盯着他的脸仔细辨认片刻。 “谭总监难不成是想说和戴于悦一样的话?”她称呼转换自如。 沉默几秒后,谭中林好笑出声,反问:“难道就因为刚才短短几分钟,就让你觉得我和戴于悦是一样的人了?” 叶一竹无谓耸肩,语气轻松:“肯和陌生女人玩的男人,我至少不会觉得他是个多老实的人。”过了一会儿,她坦荡一笑:“当然,包括我自己,我可从来没自诩过自己是个好人。” 他笑而不语,两人并肩而坐,直到舞池再掀起一阵高潮。 一杯酒见底时,叶一竹突然开口:“如果学长不介意的话,明天我想占用一下你的时间。” 他静静看着她,如同以往在国内她有求于他那样,耐心等待她把话说完。 就算在他心里早有认定的答案。 “帮人帮到底,我需要一名懂日语的男士。” * 遇到谭中林是意外,和他一起去杰尼斯也纯属是突发奇想。 奥莉本来信誓旦旦要帮她找一个当地的男性朋友去杰尼斯充面子,可最晚一群人玩得太嗨,睡得天昏地暗,当她懊悔不已准备向叶一竹负荆请罪的时候,却发现叶一竹居然把昨晚那个男人带在了身边。 “哦天,你们真的认识?”奥莉酒立马醒了,迟疑开口,“还是说你们昨晚就搞到一起了。” 奥莉用热辣的眼神疯狂探究谭中林,因为他西装革履,把头发梳起来的样子,禁欲又温润,和昨晚判若两人。 谭中林丝毫不回避奥莉的视线,但也不急于否认她。 经过昨天,叶一竹也彻底打消了先前对谭中林的顾忌和既定印象。 所以当奥莉用中文当着他面说露骨的话时,她同样不为所动。 “你真的喜欢我朋友吗?” 奥莉不确定他是哪国人,所以就用英文一脸认真地问他。 但其实是她喝懵了,完全忘记昨晚她直接用中文不停刺激他的事。 谭中林抿嘴一笑,“我是中国人。” “Oh my god!”奥莉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击,决定一晚上缄口不语,保持沉默。 杰尼斯的确和一般会所不同,一派日本风情的装修。内场完全没有混乱嘈杂的感觉。据说来这里消费的一般都是老熟客,日本政客高官、企业老板、娱乐明星也喜欢来这里放松。 所以走进去的时候,叶一竹对这里曾发生如此血腥混乱的事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那起事故之后,这里也停业了两个月。 见他们是生面孔,奥莉的五官又有点日本女人的味道,领班忍不住询问他们:“请问是日本人吗?” 说话时,眼神是往谭中林身上瞟的。 “我们在美国生活,今年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和儿时的伙伴聚一聚。” 谭中林率先开口,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让奥莉都忍不住走到叶一竹身边握住她的手忍笑。 听到没有口音的日语,领班欣然一笑。 此刻谭中林的形象就是归国有成的企业家,又英姿帅气,领班自然暗喜会所有这样的新人前来消费。 恰巧谭中林的一群日本好友也走进来,在领班的热情指引下,他们进入了二层靠外的包厢。 进门前,叶一竹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包厢连门前的装潢都与其他房间不同,外面还站了两叁个人。 在他们察觉到自己之前,叶一竹就自然而然收回了视线。 * 谭中林显然反客为主,准备请自己的朋友好好享受一把。 昨天叶一竹向他说明事情原委和她的意图时,谭中林就欣然接受,说他本来就打算找个地方和老友们聚会。 看那群日本人的反应,就知道杰尼斯是他们平日来不起的地方。 其中还有几个在日的中国人,都是谭中林曾经共事过的同事。 侍者一直站在旁边不走,就意味着他在等待这里有人发话点公主。 谭中林不急不慌,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半天,等气氛到了,他才用日语高声和那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只见那群男人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容,一个劲推托,又情不自禁欣然接受。 谭中林冲侍者打了个响指。 “先生,有什么需要?” “听说这里的小姐们都各有风情,赖桑,你想挑个什么样的?” 谭中林扭头和身边的男人说话,深吸了口烟,和侍者共同等待赖桑开口。 赖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我看是谭桑自己想领教一下日本风情吧。” 谭中林笑而不语,过了会儿,才拿出打火机凑近赖桑的烟,小声开口:“我多年没到日本,今天开心,大家务必玩得尽兴。” 众人心领神会,已经迫不及待左拥右抱,享受美酒美人。 “呵,男人,总是要走进这种地方才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奥莉在一旁眯着眼轻蔑打量一个个油光满面的男人,用英文和叶一竹嘀咕。 她实在搞不明白,谭中林这么有风度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群朋友。 要不是叶一竹找来的人,谭中林在她心里的形象也早就塌得渣都不剩。 侍者会意,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等待人进来的期间,赖桑突然问了一句:“听闻会所的惠子小姐是热门。” 话一出口,就连叶一竹都惊了一下,有些怔忡地望向谭中林。 可他岿然不动,只是坐在那里抽烟,脸上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抱着同样的好奇心还是不了解行情。 侍者没有立马说话,可眼神却露出鄙夷和嘲弄的意味。 此时又有人抢先开口调笑赖桑:“惠子是你能消费的起吗,老兄。” 谭中林这才见缝插针,对那人的话颇有不服。 “欸,我不是说了,今晚一定要让各位老哥玩得尽兴。” 侍者静观他们谈话片刻,冷不丁开口:“惠子小姐已经离职了,我很抱歉。” 充满专业素养的回应,可字里行间还是隐约透出对这群人肆意谈论他们这里顶级头牌的不满。 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些震惊和失落。 叶一竹这下是彻底搞明白了,不管是没资本来这种地方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这群人对杰尼斯的状况一点都不了解。 片刻后,一群女人走进来,和国内的公主别无二致。 其他人按捺兴奋和欲望,互相谦让起来,可还是很快选定了人。 谭中林却没有要挑人的意思,赖桑突然望向叶一竹和奥莉,搂住他的肩,轻声说:“你小子老实说,这次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来日本的。” 谭中林掸了掸烟灰,正要开口,无意瞥到还站在那里没有被选中的一个女人朝他暗送秋波。 毕竟这里的男人中,谭中林看起来最像是块肥得流油的肉。 本来那些女人还抱着一丝希望,直到谭中林伸手指了指坐在自己身边的叶一竹和奥莉,略表遗憾,笑称:“我怕我吃不消。” 叶一竹险些笑出声,急忙拿了杯酒掩饰自己的失态。 奥莉一直想当个演员,听了谭中林的话,立马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鄙夷望向那几个女人,甚至连看叶一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得意和敌意。 等落选的几个女人走出去后,叶一竹突然站起来,越过奥莉,“我去洗手间。” 奥莉愣了愣,才急忙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我也去。” 看向她离开的背影,谭中林不紧不慢将最后一口烟沉沉吐出。 * 错开一段距离,在长廊内,叶一竹问了一个去送酒的服务生:“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生指了指那群女人离开的直径道路,“前面右转,会有标识。” 道谢后叶一竹加快脚步跟上去,令人惊喜的是那几个被选剩下来的女人忿忿不平,自命不凡,真的一脸轻蔑地在聊天。 只可惜,她一句日文都听不懂。 快到转角的时候,她们还在说,叶一竹有些纠结要不要继续跟上。 奥莉摇曳生姿走猫步,拉了一把叶一竹,指着右边说:“这里。” “她们在说什么?” 叶一竹一脸严肃,奥莉也就打消了和她开玩笑的念头。 “你真神,怎么料定她们一定会扯惠子的闲话。” 叶一竹暗自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把手伸过去。 “因为女人与生俱来的嫉妒心。” 奥莉啧啧两声,回忆刚才她们的对话,“她们说刚才那几个男人居然想点山口百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然后有人说,看他们的样子,只有坐在最中间的男人有那个资本。” “管他呢,反正山口百惠已经走了。” “然后呢?”这些内容与叶一竹先前获取的信息重合,她的心渐渐揪成一团。 奥莉仔细回忆,又说:“后来有个女人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惠子一样,就算是做这种工作也是万众瞩目的赢家。无数的有钱人想包养她,甚至有人为她付违约金。” “不仅这样,她们也羡慕她干这种工作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的男朋友。” 捕捉到某个字眼,叶一竹背脊突然紧绷成弦。 “不过最边上那个女人却嗤之以鼻,说什么要这种给人当小弟的男朋友有什么用,连女朋友陪别的男人喝酒被搂搂抱抱都受得了,他也见不得有多爱她。” 说着说着,奥莉有些身临其境。 “最开始的那个女人又说,谁不爱谁还真说不准,都有人愿意包她当二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还会喜欢一个穷小子……” 奥莉摊摊手,“反正语气很刻薄尖酸,后来话题就中止了。” 她看了眼沉思的叶一竹,语气谨慎许多,“Kristen,我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这么复杂,而且对方和黑社会有关系,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叶一竹回神,没有反驳她的关心。 眼前的人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多可怕的事情。 这些又算什么。 “我只想救我的朋友,哪怕是还他一个清白。” 她的语气很冷很坚决,让奥莉哑口无言。 * 谭中林抬眼看表,正好有人要出去上厕所,他就掐灭了烟与他同行。 李宇接了个国内的电话,刚走出来就看到十米开外几乎与他同时推门而出的谭中林。 隔得有些远,又多年未见,李宇急忙拿开烟,使劲眯了眯眼睛盯着前方。 身后有人上前询问他:“宇哥,需不需要加酒……” 思绪和观察被突然打断,李宇显得很不耐烦,脸色阴森,回身直接朝那人心窝踹了一脚。 流窜在血液里的邪恶颗粒疯狂躁动。 动静有些大,惹得谭中林与他同行的朋友都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从那个身穿花色衬衫,佝偻颓散的背影略过,谭中林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就被朋友匆忙拉走。 “那里是尊贵包厢,能在里面的都不是一般人,不要惹祸上身。” 谭中林愣了愣,拼命压抑住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答案。 李宇再次回头,看到那两个男人停在了右拐去洗手间的方向。就在他想走上前确认时,又远远看到从长廊走出来两个女人。 白浊的烟雾被无限拉长,李宇的视野却逐渐变清晰。 那张一到了这种地方就会变得无比迷人妖艳的脸,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只是他没想到,多年后,会在日本与叶一竹重逢。 这一次,与她同行的是谭中林。 李宇脸上扬起意味深长的笑,缓慢用力抽了口烟,似乎在期待他们回身。 他最喜欢久别重逢的戏码了。 就如同在银色海岸碰到顾盛廷一样。 想起那个人,他突然起了玩心。 “马旭,廷子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块。”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把一中的男人都迷得五迷叁道。 “你他妈磕多了吧,我怎么听着你很兴奋?” 李宇勾了勾嘴角,随意往墙上一挂,看到谭中林和叶一竹直径走出去的时候,心里有些失落。 “能不高兴嘛,元旦第二天在异国他乡碰到老同学,给老子感动死了。” 他咬牙切齿,扭曲的邪笑震荡在耳。 电话突然就变成了顾盛廷接听,李宇眼前一亮,那股快感从脚底迅速蹿到头顶,比那些药剂还要让人兴奋。 “廷子,你猜我在日本看到谁了?” 他说他只是曾经对她着了迷,李宇是不信的。 就算要信,怎么着也得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 * 叶一竹才与日本那边谈好合作事宜,刘圻梅就以工作为借口提出返美,叶一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试图劝说她留下来多玩几天。 可她知道自己的倔脾气就是遗传了刘圻梅——一旦决定了的事,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母女俩都是如此。 秦铭也到纽约陪他父母,他们一家人就邀请叶一竹和刘圻梅到家里吃饭。 来回奔波,叶一竹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刘圻梅却很期待和老朋友相聚。 当年她们母女到了纽约之后,虽然都在一个城市,可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所以两家人能凑到一起吃顿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家是男人掌厨,叶一竹也被刘圻梅赶去厨房帮忙。 “这次呆多久?” 秦铭从高考填志愿开始就一直没有顺遂秦家夫妇的心愿。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做的决定,二老除了妥协支持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休了年假,半个月,等真正到过年那时候就不过来了。”秦铭正在处理一条活鱼,手法娴熟。 叶一竹调侃他:“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秦铭扬扬下巴,“从初中开始就是自己生活,这点技能都学不会,早就饿死了。” 叶一竹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知道秦铭心里对他爸妈是有埋怨的。 他从十叁岁开始就几乎算是留守儿童。 不同的是,他丰衣足食、奢淫无度。 可父母远渡重洋,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这份缺失的亲情,好像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 他其实一直有机会可以到美国和父母一家团聚,可他始终往反方向越跑越远。 叶一竹说他还像小孩子一样叛逆,他却不以为然,反驳她:“人不轻狂枉少年,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她不服气,弹了一手的水到他脸上。 他笑着躲避,把鱼的内脏取出来后,突然问她:“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这来回几十个小时,你这恋爱谈得可真不是一般耗血。” 听到他的话,叶一竹脑海中一下掠过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谈什么恋爱,我可什么都没说。” 秦铭冷淡哼了一声,“是,你睡完人家就跑,是够潇洒的。” 叶一竹心突突跳了两下,有种心悸低血糖的前兆。 因为秦铭这一句讥讽,心头闪过了无数种场面。 最后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他有找过你吗?” 秦铭差点听不到她孱弱的语调,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 “有,但我没理。” 她今天没化妆,头发也是临时随手抓的,脸色白到有些发虚。 “大不了让他再追你一次呗,他要是能坚持下来,你们分开的这么多年,也算是渡劫了。” 好像在所有人眼中,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已经足够了。 叶一竹有些恍惚,沉默择菜,没有再出声。 外面传来稀里哗啦的搓麻声,谈笑不断,加上秦家喜欢仪式感,不过元旦就已经张灯结彩,还真有些过年万家团聚的温馨氛围。 忽然不自觉开始想象,此时此刻的他会在干什么。 她玩弄了他,冷心绝情的,在他最投入的时候将他美梦击碎。 的确狠狠报复了他,可她好像也并不觉得很痛快。 锅里的水激烈沸腾,快要把锅盖掀翻。 秦铭急忙脱下手套跑过去,嘴里念叨:“以后你的家里注定要请保姆。” 飘得很远的思绪被骤然拉回,叶一竹扯着嘴角下意识回应:“他有的是钱,爱请就请呗。” 空气缄默片刻,叶一竹快要把嘴唇咬烂,耳根烫了一片,一言不发走开了。 秦铭收回视线,往汤里加盐,冷笑开口:“刚才还撇清关系呢,现在就想着花别人钱了。” 好像从十七岁开始,她就认定他会是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可一想到他们之间那些龃龉不堪的误会、争执、纠缠,叶一竹总会觉得这个想法很羞耻、很可笑。 她也憎恨自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算什么呢,他们那几天疯狂痴迷的厮磨又算什么。 她仅仅是为了让他产生失而复得的错觉再狠狠推他下地狱万劫不复吗。 叶一竹有些头疼,想尽快逃离这个话题。 “阿杰的事,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把获得的信息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都一五一十传达给秦铭,可他却觉得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并不能给予他们任何帮助。 两个人各持己见,为此还在电话里闹得不欢而散。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咱们也找不到证据指控李宇,就算确定是他联合山口百惠害死渡边,我们也没有办法搞垮他。” 李宇能一次次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他背后的势力绝对超乎想象。 就算是六哥和靳岑,都一个诚服、一个束手无策,更何况他们。 叶一竹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从商。 李宇背后的势力一天不瓦解,这件事似乎就没有任何可以回转的余地。 * 食材都准备好,就留给秦爸爸和秦铭掌勺,叶一竹对打麻将不感兴趣,和一群叔叔阿姨也聊不来,就披了件羽绒服,走到庭院抽烟。 这一年来,她的烟瘾越来越大。 有些东西,明明知道它是不好的、恶性的,还是无法抗拒。 望着沉沉夜色,叶一竹突然无声发笑。 那时候她第一次被李宇言语挑衅,蹲在车棚哭,被他撞个正着。 他没想着递纸巾,第一反应给她递了一支烟,还嘲讽她去夜店玩却不会抽烟。 她和他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 可一年后,她却是因为他,沾上了这个东西。 他看到她吞云吐雾的时候,脸色阴森发沉。 虽然他从来没明面上和她提过这件事,可叶一竹感受得到,他很不喜欢她抽烟。 可他却不知道,她是因为和他分开才开始抽烟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太多无法预测的事情,人生的走向永远扑朔迷离。 而她好像永远都改不掉用惩罚自己的方式去祭奠一塌糊涂的生活。 纹身是,抽烟是,来到美国也是。 这些事情,她都是为了别人而做,最后却在自己的生命留下了不可抹杀的痕迹。 走累了,她就蹲在草坪旁边百无聊赖地回复朋友圈。 这两年,她竟然越来越喜欢发朋友圈。 比如刚才一落地就被拉来这里吃饭,她拍了秦铭家的灯笼,提前庆贺新一年的到来。 秦铭也几乎发了一模一样的文案,还配上了定位。 她有些鄙夷,觉得他真是这几年过得太平和了,真不怕有心之人摸着蛛丝马迹过来寻仇。 刚准备退出来,顶部突然跳出来一条信息栏。 顾盛廷的手机号码,七年都没变。 她悄无声息离开那会儿,他几乎打爆她的电话,那时候她人在飞机上,自然无法接通。 飞机落地,她一个人坐在座位默默刷完几十条短信,直到空姐过来礼貌提醒她该下机了。 他获知的号码是她回国为了争取ae临时办的,可之后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懒还是接二连叁的事情让她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那张电话卡一直留在卡槽里。 可来自他的电话和短信,再也没出现过。 有时候夜深人心想起来,心底有不可忽视的落寞和失望。 不是说要重新追求她吗,哪怕为她死也愿意吗。她不过就是突然离开了,他都没有再继续坚持。 也是,他这么骄傲一个人,被她像耍狗一样玩得团团转,怎么可能再继续追着她满世界跑。 忽略不计心停的瞬间,她故作坦然点进消息框,可指尖在发抖,呼吸浅促,隐隐约约期盼着什么。 “我爱你。” 她怔在原地,屏幕的蓝光折射到脸上,变成了北冰洋的茫茫海面。她蹲着,被人闷头一棍的感觉,胸口炸开酸胀洪流,眼前一阵眩晕。 这算什么,天天把华而不实的情话挂在嘴边,当她还是十八少女这么好对付吗。 叶一竹猛地站起来,身体剧烈晃动一下,气息不稳把信息一顿乱点删除,踢飞脚边的石子。 他实在话痨,信息删不完一样,在她失去耐心的边缘,屏幕顶端又弹出来一句。 “我爱你。” 她全身都麻了一下,在凛冽的寒风中犹如石化,心炸成碎片。 下一秒,界面晃闪,在她冰冷掌心里不停震动。 她忍无可忍,迟疑的瞬间是在想怎么用最难听的话骂他。 可接通的瞬间,所有跳脱狂躁的情绪像淤泥,全都下潜。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起遥远的从前:他没有去欧洲,而是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 “我爱你。” 文字露骨,转化为语言被赋予生机。 像彗星撞地球的神秘预言没有一点征兆就变为现实。 他的嗓音温和低沉,随毫无察觉就从天而落的雪花砸进心底。 时空在无限延长。 深沉隐忍,强势又执着,他无比自盾,用世俗的叁个字瓦解她坚持了七年的自尊与骄傲。 沉默许久,他的声音再次从寒风中飘来,仿佛近在迟尺。 “你回头。” 始终奔腾不止的心跳被击中一般,骤然下沉,她所有的神情消失,声音微弱颤抖,几乎甩出泪来。 “顾盛廷,你别乱来。” 他的凉薄一笑毫无温度,咄咄逼人、势在必得地引诱。 “你不转身,那我可走过去了。” 叶一竹真的听到话筒里传来踩雪的沙沙声,迫而不急,很真切。 她不可置信扭头,视觉中枢出现故障一般,在苍茫夜色中看到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 风变得很静很静,可他脚步越来越快,冷脸把手机从耳边拿掉,直逼她的方向。 像法外狂徒,肆意报复。 叶一竹下意识想逃,惊措、无力、张皇,害怕就这样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她会死在他手里。 顾盛廷轻而易举抓住她,拦腰把人拖回来,用力转她过来,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吻下去。 锋利的齿关不断扫过她口腔柔软的肉,把她依旧觉得荒谬而失声惊叫的欲望全都生生吞灭。 “我要被你逼疯了……” 第一百零八章 他话都说不完整,气息滚烫不稳缠住她,生怕片刻的喘息都会让她再次不告而别。 “顾盛廷,你疯了……” 她用力喘气,不敢闭眼,骤缩的瞳孔里深切刻画着他微微扭曲的五官。 “看你在日本和别的男人玩,我他妈的确已经疯了!” 他低吼一声,指节发力插入她的头皮,另一只手用的巧劲将她手臂反折到身后,推挤着两人后退。 叶一竹痛得细细喘叫,却分不清到底是哪处的痛更真切。双腿发软,整个人不断往下坠,被他一次次不厌其烦捞回来,仰起脖子承受他狂风暴雨般没有停息的吻。 顾盛廷肺里的氧气一点点耗尽,他脸色泛青,嘴唇发僵,额重重抵住她的,眼里漫出血丝。 “你可以玩我,也可以考验我,但你不可以不要我,又一声不吭把我抛弃。” 叶一竹艰难抬手,用尽残存的力气砸他一巴掌。 一声脆响之下是死寂的沉息。 她抽噎着,好几次发不出任何声音,任由他顶着半边红脸缠绕着她那只抖个不停的手,放到唇边,一根根吮吻。 “我追到东京,发现你又去了北海道,可没有停留超过一个小时,你又踏上了回纽约的飞机。” 顾盛廷此刻形象潦倒,头发散乱着,眼底的疲累是郁青色的。 他不住哽咽,等待一个救赎。 “你是故意的吗,就是想让我找不到你对不对?又或者,你想考验我看我能追着你跑多久。” “我早说过了,你可以试试。”他重新抱住她,骨架坍塌一般,嗓音发哑。 “我十八岁生日那晚在操场,我就说过了,无论你在世界那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 叶一竹完全崩溃,死死抓住他的大衣哭出声。 “我的号码根本没换,你为什么不打给我……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该死……你去死吧……” 他死死抱住她,一声不吭承受她胡乱地捶打。 想到这里,他更痛心悔恨。 他的确该死。他认定她不会再爱他,不会再给他机会。 “对不起……” 叶一竹从他肩头离开,闭着眼睛也能精准找到他的唇。踩上他的脚背,胡乱吻他、撬开他随时准备为她打开的齿关。 顾盛廷任她掠取片刻,死死勾住她的舌尖,猛地搅顶回去。一下重过一下的粗喘和娇喟撞动心房,他们不分彼此地交渡津液、汲取味道与温度。 两个人都不肯退让,用力搅动对方的口腔,掠夺彼此的呼吸。 他把她推到暗处的墙面,肩头的积雪悄无声息翩翩坠落。 幽暗清冷的夜,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注意到角落有一对激烈交织的身影。 他们的情深意浓,足以将迷蒙的月色融化。 秦铭扯了扯嘴角,摁灭手机屏幕,将手中最后一口烟抽干净,踩着孤寂的灯光往回走。 她总不能突然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去别人的家里和一群老老少少共进晚餐。 别说刘圻梅接受不了,她自己肯定也不想面对一屋子人叽叽喳喳的围攻。 顾盛廷的车停在路边,这里地处郊区,夜晚人烟罕至。 叶一竹挂在他身上重重往后倒,他屈肘护住她的后脑,撑在她上方,任她用从肩头滑落的手颤颤巍巍扒开他的大衣。 顾盛廷屈膝跪在她身体两侧,腾出一只手去关门。转瞬即逝的砰响瞬间被湮灭在一阵接一阵的急促的暧昧喘息里。 她原本只是出门抽烟,针织小衫外面只套了件羽绒服,还是不喜欢穿秋裤,顾盛廷一手虎口卡住她瘦得凸起的髋骨,重重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把两层薄薄的裤头用力往下扯到底。 嫌她动作慢,半天解不开他的皮带,他抓住她的手腕往下摁住那根绷紧发烫的东西。叶一竹下意识想躲,浑身着火似地微微一动。 下一秒, 她似乎听到什么弹实的声响,来不及回味,整个人弹了一下撞到车窗,充盈的填塞感让她挂在他腰上的脚趾紧紧扒住他紧实的肌肉。 “啊嗯……” 他没有任何过渡,直接挺腰耸动,一寸寸往里送,每次都顶到最深处。 她的腰肢折到极限,疲懒靠在角落抱紧他湿透的短发,高仰着脸,随着车身飘荡。 节奏沉缓。 雪越来越大,窗子很快弥漫上一层层白雾,分不清里外。就像颠倒的思绪,在逼仄的车厢来回撕扯、揉捻。 顾盛廷每狠狠撞过一下,都会趴在她乳心那嘴唇翕动,说了些什么。他被绞得欲生欲死,每节脊椎紧紧贴合重迭一般,好几次退出来想更猛烈撞回去都会被卡在半道,弄得他被痛痒麻一并深深磋磨理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第一次,心理的快乐远远胜过身体。 他知道,她的身体像七年前的那个冬夜一样,单纯的、毫无保留的因为他而发生极致变化。 “想我吗?” 他磁性低迷的嗓音在她唇间流转,含糊不清。 她很想说些什么,或者只是像原来一样,只表达对他服务的满意度。 滚烫的脸上有一阵不易察觉的清凉,瞬间消融,仿佛是雪花飘漏进来。 津液不断泛滥到脸上,她不会像青涩年纪那般觉得羞耻,只是紧紧抱住他。 他们之间,早在几万光年前就已经毫无保留坦诚相待。 叶一竹思绪迷离,第一次觉得夜晚的天如此高又清澈。 * 顾盛廷来得匆忙,连行李都没带,下了机场就直奔秦铭定位的地方。 叶一竹本想帮他找家酒店,可实在没力气,最后她这个东道主窝在他怀里看他依旧精力充沛的打点好一切。 只是那张半隐在黑暗中的脸,冷淡依旧有熄不灭的欲望。 刚才在他身下,她几乎死过去。 比那晚在酒店时隔七年的体验更疯狂。 他摁灭手机,并不着急回酒店休息,低下头又开始吻她。 两人打车过去的路上,他望着渐渐繁华的夜景,她在旁边捧着手机替他导航,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路标,她就探头出去用英文和当地人交流,甚至知道哪里的路况好还是不好。 他始终沉默,慢慢感受她这七年来的生活轨迹。 “酒店离你家近吗?”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支在唇边看她。 她原本素颜,但唇更艳,还是肿的。这段时间的奔波疲惫隐约浮现,但清透的皮囊之下,又有一股媚而不妖的女人味。 叶一竹觉得他这个姿势很装逼,但奈何他做起来就是赏心悦目。 她的心还在微微跳着。 “刚才你选酒店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她把座椅压低,怡然自得抖脚,看都不看他。 “噢,我有预感,一定就在你家附近。” 他漫不经心坐回去,准备随着拥堵的车流起步。 因为刚才他搂着她选酒店的时候,指尖一直在屏幕走走停停,观察她的表情。 直到最后,她菱唇微翘。 “自大狂!” 叶一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薄荷糖,一颗塞进他嘴里,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含着。 不然全是他的气息,后知后觉有些羞耻。 甘苦清凉很快就唤醒了疲倦的神经,她冷冷盯着他冷峻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日本,还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那天晚上李宇告诉他,在日本会所看到她和谭中林在一起,他就恨不得立马飞去日本。 可李宇专程打个电话告知他,其心可诛。 足足忍了几个小时,等时间错开,他才踏上去东京的航班。 生怕晚一秒她就消失了,或者跟野男人跑了。 可没想到她动作很快,等他到日本刚打听到ae在日潜在合作方的信息,她又马不停蹄去了北海道。 他猜测到她是要留在日本玩几天的,可没想到他前脚追到北海道,她后脚就返程了。 他在机场几度失态,心被火烤一样,觉得她是故意的。 “李宇?” 叶一竹其实并不怎么意外,因为那晚出了会所,谭中林就告诉她他好像看到了李宇。 其实在心里更深刻划了一横的,是李宇居然能够精准无误地在看到她的那刻就把信息传达给顾盛廷。 “别玩大了。” 顾盛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阴沉。 其实如果不是顾盛廷主动告知她他是怎么知道她和谭中林出现在日本会所的话,谭中林也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李宇。 这样看来,日本她是真没白去。 元旦李宇都能往日本跑,还是在杰尼斯——特定的包厢,门外森严的守卫,说他和杰尼斯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叶一竹就更加确定了华杰和阿四是深入了狼窝。 且不说渡边的死是不是早有预谋,只要他们两人踏进去,恐怕就注定难以脱身。 叶一竹心事重重,根本不想去仔细揣摩顾盛廷的警告。 “我去日本是为了工作。” 体内有一团死气紧紧挟持着顾盛廷,两人的气氛霎时落入冰点。 到了酒店一切手续办好后,她没有要陪他上去的意思。 脸色冷冷的,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不愉快生气。 “我没有阻止你去插手那件事的意思。只是你一个人去,李宇又看到了你,肯定知道了你在查。” 顾盛廷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耐着性子劝说她:“你知道李宇现在的势力有多可怕吗,如果他真的是要把靳岑等人一网打尽,又让他知道你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他意识到自己越说越激动,平复呼吸后举手投降。 “我真的害怕。” 当李宇隔着电话说出她名字的时候,他真的害怕她会出事,他却没有及时赶到。 顾盛廷不得不承认,他丧失了很多年少时的冲动和勇气。 而现实也生生横跨在他们中间。 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立马出现在日本,像以前一样救她于水火。 “你害怕,我也害怕。”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那晚在杰尼斯——她正在被一道凶狠的目光窥伺,叶一竹还是会后怕得汗毛倒立。 “那什么还要去做呢?”他克制不住,小小的爆发。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一个个死在他手里吗?”她也提高音量。 两人在酒店大厅争吵,引来不少好奇和异样的目光。 明明两叁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激烈纠缠,直到世界末日也不忍分开。 他拉她的手去搭乘电梯,同行的还有四五个人,一路上他们都沉默不语。 到了房间门口,她忽然停下来,面对他。 “你会帮我的,对吧。” 他注视着她,忍不住嘲弄地笑。 以前她是怕激怒他冲动的神经而连累他,所以把他推得远远的。 现在她却满脸虔诚,充满希冀地请求他帮忙。 一时间,他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茫然。 过去似乎已经在无形之中消融瓦解了,但未来呢。 “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你不让李宇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和他成为酒肉朋友。” 她声音的温度突然降下来,眸光凛然,每一个字眼都充满戒备。 “我们不要因为李宇又变成这个样子好吗?” “I trust you,forever” 说英文的时候,她的语调总会更清冷,显得更镇静,像把人推开一样的疏离感。 似乎在让他回到现实,这是在纽约,在她的地盘。 他只能听她的。 长久地四目相对,他最终败下阵,“How can I say no to you” 没错,他只能听她的。 他永远只有被她蛊惑的份。 叶一竹的眼睛一点点泛起泪光,她钻进他的怀里,环抱着他劲瘦的腰,感受到肩头落下重担,有些心疼。 “早点休息吧。” 他不肯轻易松手,唇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垂,“今晚别走了。” 嫌痒,她往后躲了一些,却无处可逃,身体被紧紧禁锢着。他低笑出声,用微长出来的胡渣去蹭她光滑如玉的肌肤。 “你是不是吃春药了,不会累吗……”她笑着抬手摧残他的头发。 其实他早就恨不得倒头就睡,但仿佛只有和她耳鬓厮磨,才能够慰藉一颗空荡无依的心。 “顾盛廷,你爱我吗?” 她突然停下来,睁着眼一动不动看着他。 似乎故意为之在挑战他的耐心和底线。 “我爱你。” 他不住亲吻她的眼皮。 她在仰面承受的某个瞬间,咬住他的耳垂说了句什么。 他眼里汹涌的情欲瞬间停滞,发狠咬住牙关,一把扛起她挂在肩头。 “你作死!” 叶一竹惊呼一声,声音响又脆的笑出声,搂住他的脖子。 寂静的走廊,瞬间又空荡荡。 第一百零九章 在酒店没发生什么。 叶一竹被顾盛廷扛进酒店房间后两人在黑暗中接吻,成功撩起他的火后,她轻轻推开他,说自己要回家的。 顾盛廷不想放她走,但她难得有些撒娇的口吻,加之他的确觉得在车里已经放纵过了,不能太得寸进尺。 两人又厮磨了半小时,叶一竹就要自己回去。 他要送她,被无情拒绝。 “我是不会让你知道我家住址的。” 她边走边回头给了他一个飞吻,独自走在幽长的走廊,身影高挑,长发一动一晃的。 顾盛廷趴在门上看了足足一分钟,拿卡、锁门,叁步两步追上去把人往怀里一带。 她有些恼羞成怒,“你找死……” 他笑笑,抓紧她的小手放进口袋,脸皮厚得可以。 “大半夜让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一个人回家实在不是我的风格。你放心,我就送你到楼下,不让你为难。” 她歪头轻轻皱眉看他,脚步不自觉放慢,觉得哪里古里古怪的。 折腾一晚,叶一竹实在没力气再与他抗衡,踩着脚下的影子沉默地走。 默默把脸埋到围巾里,低声说了一句:“我不是。” 其实她才是奇奇怪怪。 顾盛廷手上力量一顿,但面色如常,什么都没说。 等电梯的时候,她轻轻把头靠上他的手臂。 心悸的感觉像快速飞升的电梯涌起的风,呼的一下,静止了。 * 叶一竹到家的时候,刘圻梅还没回来。她知道肯定免不了被一顿唠叨,所以立马洗澡收拾好自己,准备早睡。 从浴室出来后,她看到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进去。 “我知道要你很快信任我,完全接受我很难,但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叶一竹握着手机很久没有动,寂静空旷的大房子让人心空。 最后,她打下两个字,又默默删除。 “快睡吧。” 那边秒回,“要睡了吗,晚安。” 叶一竹不再回复了,远远扔掉手机,全身心陷入柔软的羽绒被里,睡得很沉。 早上醒来收到他凌晨发来的消息,碎碎念自己倒不过时差,困得要死就是睡不着。 几十条,断断续续,都没有回复,看着也是怪可怜的。 她盯着屏幕傻笑,试着拨了通电话过去。 果不其然,没有人接,估计这会儿正睡得像头死猪。 刘圻梅在沙发处理公务,瞥了眼睡眼惺忪出来觅食的叶一竹,淡淡开口:“是多重要的朋友,招呼都不当面打一声就走了。” 叶一竹心里发虚,像是回到十七岁担心早恋被发现。 她随手把头发抓起来扎了个丸子,给自己沏杯咖啡,漫不经心回答:“事出突然嘛,大不了下次换咱们做东,我出资请他们吃顿饭。” 刘圻梅无奈又好笑,嘲讽她:“我当你多大能耐呢,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用钱解决?” 说完就起身回卧室了,告诉她:“冰箱里有牛排,还有面包,热一热就能吃。” 叶一竹应了声,眼看着刘圻梅在视野里消失,才接起震个不停的电话。 “早安,叶老板。” “顾总时差倒过来了?” 很奇怪,随意调侃,丝毫不觉得生疏。 手里握着瓷杯,心也跳得格外温吞。 为他一句早安。有催人泪下的真诚。 他俨然没睡醒,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是不是应该去拜访一下阿姨啊。” 虽然是询问的句式,可他的语气却理所当然,没有半点征求同意的意思。 怪不得昨晚他一直试图套她话,最后还追着送她回来,想知道她住在哪里,酒店离她家近不近。 她就早该摸清他心里的小算盘。 “没门,想都别想。” 早有预料,顾盛廷悻悻然,却锲而不舍。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叔叔阿姨?” 叶一竹哑然失笑,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在梦游。 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她有些恍惚,觉得昨晚有点像梦。 明明什么都做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淡淡反驳:“你都没让我见过你父母,凭什么让我带你来见我爸妈。” 这太复杂。 虽然他们都已经长大,可年少时候犯的那些禁忌和错误,也不是轻易就能摆到大人面前让他们欣然接受的。 叶一竹至今都还记得在一中门口和陈素英遥遥相望的一眼。 互不相让,各有各的坚持和锋芒。 陈素英肯定觉得是她害了她儿子,险些耽误了她儿子的大好前程。 顾盛廷大概也听出了她语气有隐约的不服和不悦,竟一时失语,只能清清嗓子。 别说现在只有亲近的朋友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一直以来陈素英都不知道当年他宿舍里那条裙子是送给谁的,他的处分是因为谁挨的,可她对那个虚幻又既定的女孩的成见不用怀疑。 可沉默一阵,他郑重回答:“主要看你。” 叶一竹胸腔一震,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深想他话中之意。 像昨晚、现在这样,其实就很好。 疯狂、热烈、无望、酣畅又痛快地相爱。 低头凝望着棕色液体上飘浮旋转的白色泡沫,叶一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吸纳进去。 如果要从现在开始,继续走下去,他们要面对的,远比当年不用计较后果,只需要有一腔孤勇就可以尽情去爱的年纪要复杂得多。 * 顾盛廷在美国这段时间,无所事事,每天都想着怎么把叶一竹拐出来陪自己。 她怨念很深,说他来这一趟就是存心要把她工作给搞没。 每天都要逃过刘圻梅的追问出去和心爱的男孩约会,渐渐地,叶一竹竟然开始重拾那种被遗落在遥远时空里小心翼翼又心惊肉跳的叛逆感。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后知后觉盘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和谭中林一起在夜店玩?” 提起这件事,顾盛廷的好心情就瞬间破碎,抽出搂着她的长臂取来手机,冷着脸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打开ins。 叶一竹实在好奇,趴到他胸膛像小狗一样探个脑袋。 光映照到她脸上,足足叁秒钟的时间,她的瞳孔不禁放大,惊叫一声,想把他的手机抢过来。 顾盛廷随手一扔,翻身压住她。 “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居高临下如同审判犯人。 这几天沉浸在和她相处的喜悦和享受中,他才一时间没想到要和她把这件事盘顺。 叶一竹看到她和谭中林在昏暗妖媚灯光里脸贴脸叼着酒杯的照片,有种被当众处刑的羞耻,默默拉起被子,只露出一双心虚的眼睛,对上他肃杀的目光。 “你怎么会认识Kiki?” Kiki是奥莉的朋友。叶一竹怎么也没想到kiki会把他们玩游戏的整个过程都拍下来,还上传到了社交平台。 好巧不巧的是,被顾盛廷看到了。 他毫不费力但故意用了点力,一点点把被子拉开,慢悠悠开口:“她和我是研究生校友。” 好吧,叶一竹无话可说,却在临死前反打一枪,质问他:“我才不信你和她没有过什么。” 顾盛廷好笑出声,“就算我和她有过什么,至少我们现在没有什么,不比得你的行为恶劣。” 叶一竹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突然坐起来推开他要下床,却被他反手捞回去。 “我说着玩的,我们就是在院庆上见过一次,要不是看到这张照片,我都不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了。” 他把她严严实实圈抱住,嗓音低迷。 “怎么你和谭中林在日本都能遇上,他还一次次帮你。还有那次在酒店门口,是不是如果我不出现,你们就要发生点什么了。” 天知道看到他们那张亲密照片,又得知谭中林为了帮她专程去了杰尼斯,顾盛廷杀人的心都有。 “你去问他啊。”她的语气还是别扭,冷冷淡淡的。 顾盛廷卷起一缕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可以啊,等回国后有机会,我是该好好问问他。” 她抬头剜了他一眼,他脸上冷锐瞬间变成乖顺的笑,迅速低头吻了她一下。 叶一竹顺势勾住他脖子,让他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开始乱的时候,她微微仰起脖子,食指在他背后打圈,由上至下,沿着他的脊骨扫过臀沟。 “我早和你说过了,很多男人都倾慕我。” 他尾椎发麻,将她翻个身压住,咬住她光洁的肩头。两只手绕到前面紧隔在床单上,从边缘握个满盈,由重放轻揉一下,缓缓挤进去一段。 叶一竹开始发喘,难耐哼出声,扭头找到他的唇,渐渐勾缠着。 “但你只能爱我,我也只爱你。” * 程褚提着名贵烟酒和进口水果到宁雪家中,是裴蓓开的门。 “阿姨,过年好。” 裴蓓一开始就不怎么同意程褚和宁雪在一起,也知道程褚的父母并不赞成他们的婚事。 他们两家,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豪门世家,彼此都看不上对方。所以到现在,除了去年商量结婚的时候吃过一顿平淡无奇的饭,再也没打过照面。 每年过年都是程褚来宁家,今年他因为出差,元宵前一天晚上才前来拜访。 “来就来,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裴蓓是个人民教师,一些表面功夫维持得很好。 把门敞开让程褚进来,又把他的拖鞋拿出来给他换上。 宁远山端着菜出来,招呼道:“来得正好,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 “叔叔,我来吧。” 放下东西,程褚就脱下外套想过去帮忙。 “不忙活,都快好了,你就等着吃就行。” 裴蓓也走过去,说:“就是,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程褚站在原地,笑容黯淡,之后看到宁雪拿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 半个多月没见,她把头发剪短了些,松松垮垮挽上去,穿白色毛衣,风韵柔和。 “去洗手吧。”她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 * 饭桌上,也只有宁远山不停地和程褚说话。 “你来就好了,不然没人陪我喝酒。” 宁远山和裴蓓当然站在统一战线,而且家里就宁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要挑个最好的女婿。 父亲又对女婿有天生的敌意。 可慢慢相处下来,宁远山又觉得年轻人的事,还是得顺着他们的意思走。 裴蓓突然冷不丁开口:“你们俩的事到底怎么个打算。不过我觉得也是,你们都还年轻,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用太着急的。” 席间霎时沉默,只剩下筷子砰击碗碟的声响。 程褚望了眼默不作声的宁雪,勾起嘴角笑了笑,“阿姨说的是,反正一切都按宁宁的意思来。” 吃完晚饭,宁雪送程褚下楼。 走了一路,两人都无言。 “既然你都已经和叔叔阿姨说了,那我也回去和我爸妈说一声。” 她“嗯”了声,眼看着他的车就在前面,缓缓停下脚步。 “开车小心点。” “宁雪。” 她正欲转身,脚步被低哑的声音上了枷锁。 “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 她知道他不是个轻易低头的人。 嗓子酸酸胀胀的,她松了口气,对他说:“程褚,新年快乐。” 虽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但也不是他惧怕听到的。 他笑了笑。难得戴眼镜,穿休闲装,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当初在教室,他们隔着一扇窗初见时的模样,清爽又明朗。 那时候谁能想到,他们之间会纠缠至今日。 * 叁月尾巴是范媛媛生日,范路熊为爱女在自家新投资的酒店举办了一场盛大派对。 天普和范氏有意合作,顾盛廷和范路熊在会客厅随意闲聊。 顾盛廷敢说,有手段有魄力,既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野心,又兼具不骄不躁的好心态,畅谈公司未来的规划以及对此次合作的想法。 范路熊由衷赞许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并越发肯定,顾盛廷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人选。 “爸,说好的今天不聊公事。” 派对还没开始,范媛媛走进来,一身黑色礼服,长发披肩,顾盼生姿。 范路熊笑着把烟掐灭,“今天是你们年轻人的主场,玩得开心最重要。” 临走前,范路熊对顾盛廷交代:“女孩子的生日,凡事迁就她一些,晚上啊你务必把她清醒着带回家。” “爸,你当我们是上战场啊!”范媛媛有些脸红,埋怨父亲的唠叨。 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可她从小到大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被呵护保护得像未涉世事的公主。 范路熊出门前不禁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年轻男女,合拍、养眼。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更想不明白自己如此漂亮可爱的女儿为何始终没能让顾盛廷坦诚交心。 想到这儿,范路熊笑意渐冷,眸光一敛,抖了抖西服在助理陪同下阔步走出去。 范媛媛全部专注力都在顾盛廷身上,偷看了他一眼,说:“我今晚可请了赵晓玫来。” 顾盛廷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面色平静,调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把卢修那小子也请来。” 范媛媛其实也很好奇赵晓玫现在的情感状态,但当面不好问,在顾盛廷这边,似乎也没有探听别人私事的理由。 但顾盛廷主动提了,她也就问了一句:“他们俩到底怎么个情况?” 顾盛廷扭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和赵晓玫走得这么近?” 范媛媛微微愣住,抿了抿头发,漫不经心回答:“不都跟你说过吗,我前年去lii拍宣传照,和她偶遇,一来一往,自然就熟悉了。” “lii和ae的合作,你也帮忙出了不少力吧。” * 余光里,范媛媛瞬间僵在原地,敷有厚粉的脸越发苍白。 顾盛廷似笑非笑,啜了口热茶,“毕竟你好像很喜欢他们家衣服。” 燥闷的空气流转着一丝异样氛围,范媛媛轻吁了口气,若无其事调整手上尾戒,“看来,你也挺关注ae在时尚方面的动向。” 顾盛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低笑一声,望向了窗外,似颇有闲心在欣赏外面华灯初上的夜景。 几亮的窗面,隐隐约约倒映有身后人精致冷倔的面容。 “周芎川和天普有合作,况且你成天穿着lii的衣服,现在还把赵晓玫邀请到生日宴。”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硬好彩。 抽出一根含进唇里,声音比吐出的烟雾更浓稠。 “是生怕我不知道。” 范媛媛理了理裙摆,坐姿挺拔。 “顾总不愧是顾总,连别人家的商业机密都洞悉得一清二楚。” 烟有些呛,迷离了顾盛廷一双黑沉沉的眼。 “你该不会觉得,如果我真的出手,lii能击败k.fashion?” 顾盛廷站起来,插着口袋缓缓走到落地窗前。身姿挺拔,清修淡漠,偏偏叼着烟,有种痞性的性感。 范媛媛比七年前,更容易被他举手投足迷死,放任自己沉溺。 霓虹闪烁,都掩盖不住他眼中冷锐的暗光。 范媛媛毫无保留和背对着自己的他在厚重的玻璃墙里四目相对,喷薄而出的情绪一点点化为虚幻的掠影。 “你的意思,是你给了我机会。”她挑了挑眉,语调清冽。 顾盛廷徐徐转身,走近她的时候,黄葵子后调的暖香混合尼古丁的辛辣,如风滚滚而来。 范媛媛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在他面前,的确太稚嫩、太天真,不堪一击。 顾盛廷用那只夹烟的手虚虚拂过她被空调风吹到额前的碎发。 “你在担心什么?” 他的声音轻佻又柔和,分明的脸部轮廓在薄薄暮色里是利刃。 范媛媛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明明被他好闻的气味、英俊的脸、含糊不清的动作掠夺心神,但忍了再忍,灿烂一笑。 “我担心你和她旧情复燃,合情合理。” 一吐为快后,她又自嘲:“我就是想看看,我让lii拿到合作权,你会不会愤怒,又或者是失望。” 其实范媛媛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看到什么。 起初她找到赵晓玫说要帮助lii,只是单纯不想让叶一竹顺利拿下和ae的合作。 可后来,她开始怀疑顾盛廷和叶一竹的关系。 毕竟那天在银色海岸,他和叶一竹同时出现在有周芎川的酒局,而且出事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不在包厢,之后顾盛廷挂彩,毫无风度抛下她一个人驱车离开。 这些都太过巧合。 如果不是顾盛廷暗中帮忙,叶一竹怎么有机会见到周芎川。 之后,她有意无意,会把自己带有lii标签的衣服露出来。 出于一种怪异的心态——范媛媛都无法肯定她是否希望顾盛廷了解这件事是她从中作梗。 时间过去了几个月,这件事在他那里悄无声息。 她失落又暗喜。 因为依照顾盛廷的性子,如果知道是她破坏了叶一竹的好事,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毕竟当年,她和叶一竹在宿舍发生冲突后,他恨不得亲自狠狠教训她为叶一竹出气。 可现在…… 或许是她不够了解他,又或许是,他和叶一竹真的回不到从前。 她当然更希望是后者。 顾盛廷收回手,声音冷冷淡淡:“与我无关的事,我为什么会愤怒,又为什么会失落。” 110. 酒店场地布置很华丽,满满粉红少女心。 今晚来的大多是范媛媛的朋友,也有不少是一中顾盛廷也熟识的人。 顾盛廷站在中庭阁楼的栏杆旁,姿态闲散,俯瞰来来往往的宾客。 赵晓玫、林芳、程褚、章矩、高其……还有谭中林。 浮光掠影的觥筹交错中,顾盛廷望着一个个装束华贵的他们,很难与当年穿着校服,青春狂妄的少男少女联系起来。 所有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在名利场各怀心思,举手投足间,只剩熟络。 什么心思、恩怨,通通一笑而散。 因为他们都不再是十七岁、十八岁。 伪装的情绪之下,在窥探不到的地方,许多暗流正张牙舞爪伺机而动。 忽然,现场安静许多,很多人的目光被走进来的一行人吸引。 顾盛廷眯了眯眼,目光沉沉望向款款走进来的李宇、马旭一行人。 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他慢条斯理随手理了理领带,腕表从不同方向折射微光,让他冷锐的棱角变得有些模糊。 赵晓玫和林芳和李宇聊得火热,马旭显然对赵晓玫很有兴趣,装模做样硬要加入他们的对话。 “今天的主角来了。” 李宇朝顾盛廷吹了声口哨,所有人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毕业后,这么多年,赵晓玫和林芳其实也只在几次大的聚会上见过顾盛廷。 谁会想到,有一天顾盛廷会和李宇握手言和。他们这一帮曾经在校园呼风唤雨的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聚首。 顾盛廷出声调笑:“今天主角可是范大小姐,让她听到这话,该不高兴了。” 赵晓玫看着他说:“有盛廷这么帅气的男主角抢风头,学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怨气吧。”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只有顾盛廷顺过侍者端来的一杯香槟,压低声音:“那可不一定,范小姐的脾气的确不怎么好。” 说完,他们的酒杯轻轻相碰。 也算是旧人重逢,值得一个举杯庆祝。 “晓玫和宇哥也很多年没见了吧。” 顾盛廷突然兴起,随口提了一句。 谁料李宇展臂搂住了赵晓玫的肩,“没有这么长时间,我每年从澳洲回来都会找他们喝酒。毕竟是咱们学校公认的美女,谁会舍得错过和她见面的机会。” 赵晓玫笑得花枝乱颤,用自己的杯子去碰了碰李宇的,落落大方,“宇哥过奖了。” 顾盛廷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透过杯沿不动神色打量众人。 马旭显然有些吃瘪,可他惹不起李宇。林芳和李宇在学校时就没有太多交集,站在赵晓玫旁边又的确有些逊色,就连马旭也是只对赵晓玫感兴趣,她显然有些尴尬。 而赵晓玫…… 顾盛廷不合时宜想起了卢修,早几年那小子和她分分合合,都是因为李宇。 另一边,章矩正和谭中林聊得火热。 冷淡目光从谭中林谈笑自若的脸掠过,顾盛廷嘴角发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的确很难把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精英男士与那张照片里——和叶一竹同玩大胆露骨游戏的夜店男子联系在一起。 谭中林很敏感,很快就嗅到了外界的危险气息。 他遥举了一下酒杯,章矩莫名其妙扭头,看到顾盛廷也是同样的动作冲他们这边微微颔首。 范媛媛显然是全场焦点,精美的高层蛋糕被推上来,她带着皇冠对蜡烛许愿。 灯光暗下来,全场为她高唱生日歌。 顾盛廷和章矩站在外围,连温度都低了许多,能感受到阵阵阔风阴森涌动。 “我说你好歹往前站站,不然这戏做得也太假了。”章矩提醒顾盛廷。 顾盛廷站得有些累,换了只脚作为支撑点,随手捡起一个小糕点送进嘴里,动作很小幅度地嚼。 “你懂个屁,演过了,我怎么和纽约那位交待。” 他要是上前替范媛媛戴皇冠、陪她一起吹蜡烛、和她一起分蛋糕,无疑是向外界宣告他们明确的关系。 因为那些流程,都是男朋友、未婚夫才会做的。 而他现在所拿捏的,足够留给那些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包括范媛媛。 章矩跟着他也挑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就差指着他鼻子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可真是够贼的。” 不仅贼,还狠。 范媛媛屁颠颠跟在他身后这么多年,有关他的风情债传得神乎其乎,好像是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可以入他的眼…… 可这人就是没对范媛媛动过心。 一点都无。 章矩摇摇头。 在这场由他把控的游戏里,顾盛廷永远自持清醒,方方面面、细节也不错过,拿捏得恰如其分。 不然怎么商界都广为流传——说顾家那位公子哥是天生的商人料子。 顾盛廷弯弯嘴角,和他碰杯,“兄弟这么多年,还有你没发现的地方呢。” 章矩提醒他:“你可别引火烧身,不然,七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也不是没可能。” 说完,他下意识环顾会场一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每个人脸上都有愉悦的笑容。 顾盛廷听了他的话也没有动怒,神情自若,拿一块手帕擦去嘴角的酒渍,优雅又淡漠。 灯疏忽亮起来,整个大堂重新恢复灯火辉煌。 众人欢呼鼓掌,范媛媛笑得双颊泛红,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刀。 切蛋糕之前,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蓦地对上顾盛廷的视线,她才又羞涩嫣然一笑。 其实顾盛廷在看前排凑热闹的李宇。放下酒杯,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同样站在外围的谭中林。 “谭中林和李宇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过节?” 章矩忙着觅食,听到他的话怔了怔,抬眼看看谭中林,好奇死:“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那天李宇在电话里说“遇到老同学”的语气,并不像在单纯地宣泄和叶一竹过去的恩怨纠葛。 章矩下意识瞥了眼李宇的方向,佯装倒酒,低声说:“我们高一的时候,谭中林和李宇干过架,当时闹得挺轰动的。不过因为什么,也没人知道。” 顾盛廷沉吟片刻,似乎在回味章矩的话。 “没想到,谭中林也不是个安生的。” 章矩好笑,拍拍他的胸膛,嘲弄:“能今天来这里的,有几个老实人。” * 那边蛋糕分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口又款款走进来一个窈窕身影,引得不少人侧目。 章矩也看得目不转睛,问:“这谁啊。” 顾盛廷淡淡回答:“秦铭前女友,市高当年鼎鼎有名的校花,你不认识?” “黄蕴啊,我这是光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正在切蛋糕的范媛媛看到黄蕴,十分惊喜,连忙放下东西提着裙摆迎上前,“小蕴姐,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了呢。” 黄蕴一脸宠溺替她整理头发,“怎么可能,我们媛媛的生日,我怎么也得赶过来。” “什么关系啊?” 章矩有时候真挺享受来这种局的,好像在这里,什么场面和人都能凑齐咯。 旁边的顾盛廷也不得而知,他皱了皱眉,恍神间,看到黄蕴和范媛媛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望向入口。 一扭头,西装革履的秦铭提着一盒礼物不紧不慢走进来。 范媛媛用手掩住情不自禁张开的嘴巴,趁着秦铭走过来前,拉着黄蕴咬耳朵:“姐,这就是你那个高中初恋?” 秦铭步伐稳当,正经起来的时候人模狗样,但依旧随性,丝毫不理会四周人探寻的目光。 走到她们面前,他举起手里的礼盒,对范媛媛说:“生日快乐,这是我和你表姐的一点心意。” 旁边的章矩口干舌燥,装柔弱美人,把手搭在顾盛廷肩膀上,哈哧喘气,似乎有些支撑不住。 这太他妈刺激了。 “今天这场面,可就真的只差一个叶一竹了。” * 送完礼物又和范媛媛聊了几句,秦铭就和黄蕴走到僻静处。 抬眼时,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和不知何时站到二楼走廊的李宇隔空相望。 顷刻间,时光倒转了好几个轮回似。 舞曲缓缓响起,现场的灯光又在不经意间变暗。 男男女女一对一,放下手中的酒杯,牵起对方的手走到舞池中间。 范媛媛换了件紫色礼裙,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在只为她而打的巨大白色光圈下,她顾盼生姿、巧笑倩兮,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柔和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廷子,上!” 人群中,马旭大喊一声,霎时间,所有人都循声去望顾盛廷。 在被点燃的现场气氛中,章矩他们都不禁为顾盛廷捏了把汗。 场面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之间,或许顾盛廷来之前,早该想到此刻的场面。 范媛媛最后一脚落地时,他缓缓走出来,凉薄如斯的俊脸流转着迷情的笑。 范媛媛觉得身上的紫晃得人心动荡,耳边的欢呼如海潮要将人顷刻吞灭。 顾盛廷岿然不动,从容自若,绅士风范尽显,对着羞怯又期待的范媛媛伸出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光束下的尘埃变得异常缓慢。 静静深切望着眼前这个她少女时代惊鸿一瞥的男人,在此刻梦幻般的殿堂中,这一刻,她仿佛已经等了生生世世。 见范媛媛久久没有动作,全场人的反应越发热烈,秦铭低头看了眼站在前面兴奋不已拼命鼓掌的黄蕴,身体不禁被带着微微晃动。 他面色冷漠,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一点。 最终,范媛媛优雅抬起玉手,指尖翩翩落在一张干燥温暖的掌心。 顾盛廷缓缓合掌,一系列动作是标准的英式交际舞礼仪,五官如雕刻般冷峻。 全场掌声雷动,李宇把烟含在嘴里,半眯着眼,意味深长凝望着一对倩影,抬起手,重重拍了一下又一下。 再去看秦铭,他神色淡淡,却陪着黄蕴一起和众人一起鼓掌。 好像没有什么苦大仇深,是现场这份暧昧甜蜜溶解不了的。 秦铭的视线越过无数人头,看到李宇心满意足地用力鼓掌,眸光一敛。 “你好像兴致不高。”黄蕴抬眼看秦铭,脚下的舞步依旧轻巧。 秦铭想了想,说:“我应该没告诉过你,顾盛廷和叶一竹在一起过。” 黄蕴十分惊愕,险些踩到他的脚。 “什么时候的事?” “我高叁吧,那时候我和你已经分手了。” 黄蕴有些不知所言,在他抬起的指尖里转了个圈,小心翼翼问他:“所以你不高兴是因为一竹?” “我没有不高兴。”他淡淡开口反驳,听不出情绪。黄蕴原本也没打算再问,可他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到。” 一曲终了,顾盛廷扶着范媛媛停下来,正欲松开的手却被她一把反握。 他们原本就站在最中央,迟迟没有动作,引得原本还沉浸在舞曲的大家屏息望过去。 范媛媛笑着踮起脚尖,紧紧抱住顾盛廷的手臂,歪头贴上去,灿然一笑。 * 程褚走的时候,顾盛廷和范媛媛也跟着出来。 “下次把宁雪姐一起叫来吧。” 程褚笑笑:“她今天有演出,不过来日方长嘛。” 说完,他玩味看了眼脸色冷冷的顾盛廷。 他越是隐而不发,程褚的玩心就越大。 叶一竹不是不愿和他吃饭吗,殊不知这边多得是人等着和他程褚吃饭。 “不是要去接宁雪吗,还不快走。我可是听说,宁雪在剧场有很多戏迷,你不去,小心她跟别人走了。” 顾盛廷语调平静,嘴角讥笑,程褚隐而不发,气得印堂发青,钻上车扬长而去。 * 今晚的演出已经全部结束,宁雪坐在化妆间等着卸妆,无聊之余刷手机看到林芳的朋友圈更新。 镜头捕捉到的是范媛媛搂着顾盛廷手臂的瞬间。 文案:生日快乐。 宁雪鲜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一下气冲脑门,直接把手机砸到化妆台上。 不等化妆师过来,她就一把用力扯下头套。 石笑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成博宇,引起化妆间一片哗然。 “总说我心里有鬼,不把人带来给你们看。今天就正式向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成大建筑师。” 宁雪僵在原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怔怔扭头看向门口。 * 成博宇很快就被一屋子女人围住。 他到哪里,向来都是女人眼中耀眼夺目的珍惜宝物。 更何况在剧院这种地方,狼多肉少。 这样一来,这帮女人彻底确认:这位经常给石笑、剧院送花的男人,长得帅、个子高,但只是石笑的朋友。 “成大建筑师是不是单身啊?” 更有人直白露骨地问。 石笑有些嫌弃推了推她们,“别丢人行不行,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 成博宇毫不介意,随性和他们开玩笑。 有人邀请他和她们一起去吃宵夜,七嘴八舌的,石笑拦都拦不住。 “宁雪,你也去吧。”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最里面那张化妆台。 隔着一段距离,宁雪看到他靠在墙上看向自己,嘴角含笑。 无数双灼灼目光烤着她,最终,她扯了扯嘴角,“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她们团队的聚餐难得凑够人,而且还来了个黄金单身汉,大家都热情高涨,急忙蹿回自己座位争分夺秒地卸妆。 要去的夜市离剧场不远,步行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提前去了几名男性占座,她们一群女人就在空旷的午夜高谈阔论,嘻嘻哈哈。 邝美是她们之中年纪最大、最渴望恋爱的,可奈何工作缘故,她的社交生活为零,几乎没有遇到过心动男嘉宾。 “弟弟,你要是和石笑擦不出火花也没关系,我们这这么多姐妹呢,随便你挑。”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搔首弄姿,对成博宇又是抛媚眼,又是献飞吻。 坦率热情与台上悲苦的形象大相径庭,她们私底下的氛围竟是如此友好欢脱,这是成博宇没想到的。 “好啊,说不定缘分真就在这里面呢。” 他向来不会冷场,也不会让对方尴尬,不管什么话,都能自如接起来。 众人失声惊叫,迫不及待毛遂自荐。 邝美拨开人群,略显羞涩走到成博宇面前,清了清嗓子。 大家都很自觉,把这个机会让给“老大姐”,兴致勃勃在旁边围观。 “我,邝美,芳龄二十九岁,也没你大多少哈。高中毕业于市高,大学毕业于戏剧学院音乐剧专业,现在是大重星光剧场的一名演员。特长唱歌、演戏,酒量一般,厨艺也一般,谈过叁段恋爱,理想型嘛……就是像成大建筑师这样啦。” 大家欢呼起哄,被邝美逗得前仰后合。 成博宇忍笑,一手松松握拳抵在唇边,回头看邝美,视线撞到了走在最末端的宁雪。 她正和石笑手挽手笑得开怀,半个身子靠到石笑怀里,还残留着妆容的脸颊被初春的风吹得白里透红。 “到你了,成大建筑师!” 很多双眼虎视眈眈,就连宁雪都不自觉收敛笑意。 想知道他会怎么介绍自己精彩完美的人生。 成博宇插兜沉默走了两步,声音如少年般清澈。 “成博宇,二十七岁,硕士毕业于中央大学,现在在建筑公司工作。除了抽烟喝酒偶尔泡泡夜店,无其他不良嗜好。” 所有人都眼带期许和仰慕地看他,被他的从善如流以及不卑不亢的清冽气质吸引。 听到他喜欢泡夜店,她们没有因此心生退却,反而越发感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有人按捺不住。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石笑嘀嘀咕咕:“怕不是想起了初恋?” 宁雪的目光落在他明朗的脸上,似乎看到了隐藏在皮囊之下的沉郁。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记得那晚推开私人会所的门,看到他远离喧闹的人群,独自坐在暗沉角落抽烟的场景。 成博宇欣然一笑:“我这个人,相信缘分。” * 第二早,宁雪艰难起床,迷迷糊糊的,隐痛的脑袋一片混沌。 可一睁眼看到是陌生的房间,身上的衣服还被换了一套…… 四年前的噩梦仿佛重演,沁骨的寒意从脚底急遽蹿升,她坐在床上全身僵硬,试图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回忆起什么来。 “醒了啊,要不要喝碗醒酒汤?” 甜美的女声闯进来,环绕在心头的恐惧才在那瞬间消减一些。 石笑拿着衣服走到床边,看她一脸茫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先放床头啊。” 宁雪嗓子发干发苦,小心翼翼开口:“昨晚,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石笑走过去拉窗帘,随口一应:“是啊。” 今天的太阳不算刺眼,暖洋洋洒进来,春意融融。 “这是真喝断片了?”石笑又走过来打趣她。 宁雪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揉搓双眼,下意识回忆:“我就记得昨晚大家都很开心,开了一箱又一箱,后来是成博宇……” 她猛地一顿,体内有无数个涡流在涌动。 睁眼看到石笑正对着她笑,“可不就是成博宇。” 听到她的话,宁雪的心更是像被架在火上烤,煎熬异常。情不自禁往前坐了一点,不知所措地望着石笑。 “昨晚我不是有事提前走了嘛,谁知道我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博宇打来的电话。说你喝多了,死活不肯回家,他问能不能把你送到我这里。” 藏在被子里的手不禁抓紧床单,宁雪抿嘴,低下头十分抱歉:“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说这些干嘛,幸好你是和成博宇在一起,不是李臻。”石笑说着说着把声音压低,一脸厌恶,咬牙切齿。 宁雪会意,只沉默不语。 李臻原本也是他们团队的一员,后来被调去了另一个话剧组。他是出了名的喜欢动手动脚,对剧院有点姿色的小姑娘没有不动过歪心思的。 可奈何人家父亲是剧院院长,自己又有点本事,所以才一直没人敢动他。 宁雪还在脑海里搜寻记忆碎片,石笑突然拿起手机,边说边往外走。 “应该是博宇来了,他说给咱们送早餐来着。” 门被无声合上,静悄悄的房间又只剩下宁雪一个人。 她又悔又懊,恨自己的酒量一点长进都没有。 百转千回间,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虚打开一条缝,外面的人声时有时无传进来。 成博宇应该还站在门外,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石笑让他进来,他却一个劲婉拒。 “这醒酒汤,你自己煮的啊?”石笑有些吃惊。 成博宇如实回答:“我妈煮的,家中常备,就怕我平时应酬喝多了胃不舒服。” 石笑突然想起来成博宇提过一嘴,他和他母亲是相依为命。 “还是女人心细,我刚也给她熬了一大锅呢,但应该没有阿姨熬得专业。” 成博宇顺着她的目光往里望了望,踌躇片刻,问:“她昨晚没麻烦你吧。” 石笑先是愣了愣,然后说:“什么叫麻烦我,我俩本来就是朋友,不是只有你和人家关系好好嘛。” 被她的话呛得无可辩驳,成博宇举手投降,“那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些事。” “周末还加班啊……” 石笑的话语还没落,就听到身后轻促的脚步声。 111. 正欲转身的成博宇越过石笑的肩头看过去——宁雪换回了自己昨晚那身衣服,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没有化妆,素面清净。 “醒了啊。” 最终还是成博宇出口打破沉默。 宁雪刚才在房间迟疑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出来亲自给他道谢。 一番思想斗争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拉开了门。 可他目光落到自己略显狼狈的身上,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逃避。 毕竟从前,她一直都是把自己最夺目最耀眼的一面展示给他看。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喝醉,现在还没有任何修饰地站在他面前。 “还说你要是不忙,可以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她咽了咽口水,嗓子有些疼,“至少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 成博宇还没说话,石笑不明所以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难的,来日方长,机会多得是。” 宁雪有些慌张看向石笑,干笑一声。成博宇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石笑说得对,而且,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这么客气。” 目送他坐上电梯后,石笑把门合上,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举到宁雪眼前。 “看看,人家妈妈给煮的醒酒汤都带过来,你可不准只喝他的,不然我煮的那一大锅怎么办。” 宁雪有些无奈,跟着她走去餐厅,忍不住问:“我昨晚是吐了一身吗?” “可不是吐了一身,我估计你是吐了一路。成博宇和你来到的时候,自己身上也挂彩了,所以我觉得你那顿饭是免不了的。” “啊?”宁雪又羞又臊,连忙用手捂住发烫的脸蛋,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石笑更是好笑:“早说有什用,只会让你像现在一样尴尬、愧疚、不好意思罢了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宁雪想起刚才和成博宇四目相对的瞬间,又想象着昨晚荒唐的画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石笑看她坐立不安,忍不住笑:“你肯定不记得昨晚你那撒泼样了。人都给你送到我门口了,你还一口一个‘我不想回家’‘我哪里的家都不想回去’……” “你别说了!啊!” 宁雪忍不住惊叫,试图打断声情并茂表演专业对口的石笑,把面前那碗醒酒汤捧起来,恨不得把整个脸盘子都埋进去。 石笑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又忙着把小笼包和豆浆从塑料袋拿出来。 “讲真,要不是你有程褚了,我觉得你俩真挺配的。” 她随口一说,宁雪却听得刺耳,心毫无预兆一晃。 “在程褚面前,你可别口无遮拦。”她淡淡开口,没有任何情绪。 石笑抽了张餐巾纸,干脆利落的声音在静默空气里划过一道利痕。 “不是吧,你们不都是朋友嘛,这玩笑都开不起?” 没等宁雪出声,石笑又摆摆手,“你放心吧,我只和熟人没大没小的,这点你是知道的。你家程褚……我没接触过这类男人,其实我有点怵他。” 怕她误会,宁雪软下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担心你。” 那就是担心程褚了。 石笑会心一笑,忽然有些同情宁雪,把小笼包推到她面前,安慰她:“程总这么小心眼那也是因为在乎你,你看我那几个前男友,我们之间玩笑随便开,最后还不都是我被甩。” 宁雪接她递过来的筷子,扯着嘴角笑了笑。 口腔里还萦绕着生姜、红枣的辛甜,原本嘈杂不适的胃暖烘烘的。 她侧目望了眼手边的碗,思绪被拉得很远。 吃到一半的时候,石笑突然问:“对了,程总昨晚没找你?” 宁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晃,“没电了。”说完就随手扔到一边。 “我猜也是,那你要不要先用我的手机充会儿电?” 她摇摇头,“不充了,等会儿我回去再说吧。” 石笑吃饱喝足,站起来伸懒腰,不禁感慨: “这免费送上门的早餐就是好吃,我寻思我也该再找个男人了。” * 今天是周末,宁远山和裴蓓都在家,见宁雪大早上回来,十分奇怪。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和你妈今天中午只打算煮面吃。” 宁雪没正面回答他们,拖着沉重的身体往房间走。 “放心爸,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裴蓓从厨房走出来,很敏锐嗅到了酒味,“你昨晚喝酒去了?” “妈,你鼻子也太灵了。”宁雪乖巧地趴在门框上,朝裴蓓做了个鬼脸。 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实话实说,反正等会儿洗澡换衣服也肯定要被说一通。 “昨晚演出完就出去喝了几杯,去石笑家住的。我等会儿洗完澡还要赶回剧场排练。” “不吃饭了啊?”宁远山关心的是女儿会不会饿肚子,裴蓓没好气坐回沙发,埋怨他:“你看你女儿,一身酒气回来还夜不归宿。” 宁远山拿遥控器换台,宽慰妻子,“年轻人的生活都这样,人程褚都没说什么,你就别瞎操心了。况且,我乖女不都说了,去石笑家住的,又不是在男人家。” 裴蓓像赶苍蝇似的把宁远山往沙发边缘轰,又一把把遥控抢过来。 “我说你更年期提前了吧……” 宁远山是一肚子气又没处发,谁让他天生领悟与妻子友好相处的秘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从小就教导自己的宝贝女儿找男朋友就要找像自己这样的。 “你就宠着她吧,还找像你这样的……”裴蓓瞟了眼他,阴阳怪气:“找回来一大少爷。” 宁远山懒得和她争辩,站起来去把家里多买的水果零食给宁雪装好。 “你还看不上人家,人家还看不上你小门小户的。” “看不上最好,我本来就不同意!有钱人就是酒足饭饱思淫欲,外面多少女的往上凑,我就不信你女儿有这么大的魅力,还能让浪子回头不成!” 裴蓓把遥控摔到茶几上,越说越大声,把宁远山吓得够呛。 “小点声行不,生怕你女儿听不见啊。” 宁雪站在门后,手里还拿着换洗衣服,隔着一堵墙,听到夫妻俩少有的争执。 她走出去的时候,裴蓓站起来直截了当拦下她。 “雪啊,妈今天话就摆在这里了,没有父母支持的感情,都不会长久的。今天你要和程褚谈恋爱也好,结婚也罢,我和你爸尊重你,但是如果以后你受伤了,也别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提醒过你。” 宁远山抓耳挠腮,把裴蓓拉回去,“哎呀,你这是干嘛呀。” 说完他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宁雪。 两人对上视线,父亲安慰的目光让宁雪感到安心。 * 在剧场一直排练到晚上七点多,宁雪接到叶一竹电话,两人足足煲了一个小时的跨洋电话粥。 等剧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不紧不慢起身收拾。 “宁雪,我看到你家程褚的雷克萨斯了。” 返回来拿东西的同事冲她眨眼,语气里透出羡慕。 宁雪礼貌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手机,确认他确实没有提前告知过他今晚会来。 和同事一起走到门口,遥遥看到他靠在剧场的窗台,装束挺阔,鹤立鸡群。 程褚走过来冲她身边的同事礼貌点了点头,问:“要不要送你?” 同事很自觉,笑着和宁雪道别,“我可不当电灯泡。” 看到他肩头落了点灰,宁雪有轻微洁癖,不自觉上手替他掸了掸。 “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万一我提前走了呢?” 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她没有挣开,慢慢适应着好像时隔很久的温存。 “我还不了解你啊,每天都是走最晚的。” 她低头笑笑,向他抱怨新剧本词太多,自己记忆力好像有些下降,总是记不住。 很少看到她像小孩子受挫一样,程褚心头一动,握着她的手一晃一晃的。 “回去我帮你。” 他向来臭屁,仗着有颗好的脑袋瓜子。以前她总会调侃他不愧是市高、世界名牌大学毕业的。 快走到门口时,宁雪踌躇片刻,还是如实告诉他:“我昨晚和石笑她们去喝酒了,成博宇也在。” 程褚扭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正在她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情绪时,他忽然勾起嘴角,缓缓开口:“你还真是不怕我像上次一样发脾气。” 听到他提起上一次雨夜,宁雪还是不自觉有些发怵。 不仅怕他,也害怕他们之间的关系。 看她愣住,他又低笑出声,伸手去把她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昨天我来过剧场,保安都和我说了。” “那你怎么知道成博宇也在?” 他眼中似乎有缕光沉下去,转而镇定自若开口:“你刚才说了。” 微微仰着头去看他,宁雪的表情像是有些委屈,“那你怎么一通电话也没打给我?” 如果是以前,他怎么也会打电话过去,追问都有谁,在哪里喝的酒。 剧场门口很安静,古树在春夜悄然无息继续生长,花香混在风中阵阵拂面。 程褚眉间似有浓重情绪的沉积色,握紧她的手,“这段时间我好好想过了,有些事是我太敏感太过激了。” “其实你肯选择我,我就应该知足了。” 自嘲的笑从他完美的唇线掠过,宁雪鼻头一酸,一偏头,在朦胧的灯火辉煌尽处,仿佛看到曾经和他走过的路途。 她没看到那辆雷克萨斯,有些困惑。 把她带到剧场外面那排共享电动车旁边,程褚边掏手机边说:“今晚空气这么好,想不想回味一下学生时代的交通工具?” 他以前不止一次遗憾没和她享受过校园恋爱,他也知道她一直很羡慕叶一竹和顾盛廷。 好想拥有一辆电动车,就可以肆意纵情享受青春。 晚上,在关了灯的房间,他们相互抱着颤抖的彼此,尽情忘我地释放。 他的动作时而激进时而缓和,让她有些经受不住,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程褚,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骄纵任性的选择。” 其实有时候,宁雪会突然看清自己的心。 和他在一起,好像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能够填补她年少循规蹈矩、平淡乏味的遗憾。 他用卑劣的手段得到她、自恃功高又目中无人、家庭门第不对等、父母持反对意见……可她还是接受了他。 “既然不择手段得到我,你就要珍惜我。” 原来她也会怕,怕有一天,是他不要她。 程褚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而激荡,猛进猛出。 “我爱你,隔着窗台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你。” 在不自觉的呻吟中,听见他不切实际的情话,她的心还是会悸动。 不可否认的是,从他这里,她感受到热烈甚至激进的被爱。 所以这一刻,她是愿意相信他的。 两人重归于好的消息传到顾盛廷耳里,顾盛廷吐了口烟,提醒程褚:“宁雪这人吧,好骗还容易心软,不然也不会被你吃得死死的。但越是这样的女人,关键时刻要是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程褚坐在沙发上,悠然点烟:“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和范媛媛的事,现在都传开了,叶一竹圈子这么广,就算是在南极,也该知道了。” “你他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顾盛廷将没抽几口的烟狠狠砸灭,为上次场面脱离他的掌控范围而恼恨。 程褚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笑得开怀:“我说你和李宇马旭他们的事儿进度怎么样了?” “我办事儿你放心。” 李莹若端了咖啡进来,程褚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等她出去了才不紧不慢坐起来。 “叶一竹真没什么反应?” 顾盛廷翘了个二郎腿,神色阴沉地盯他。 最后,略显颓废掠了把头发,声音低迷:“我最近抽不出空去美国,她不愿隔着屏幕和我说话。” 程褚险些把咖啡喷出来,“哎呀我说兄弟,你这辈子真被你家叶老板吃得死死的了。” 两人四目相对,又各自笑着挪开视线。 “那你说,如果换作宁雪,她会有什么反应。”平静过后,程褚冷不丁开口。 顾盛廷手指搭在杯口,“你何必呢?” * 程褚往后躺,伸出两个手指头揉搓太阳穴,合目皱眉。 “我那天喝多了,马旭他们又在开价,那种氛围下,是你你也忍不住。” 顾盛廷冷哼一声,“少拿我当挡箭牌,我对那种女的可没一点兴趣。” “别他妈说风凉话了,知道你眼光高。” 他伸手,顾盛廷就把烟盒扔过去。 “女人是最好处理的了,多给点钱,把嘴堵住。宁雪的圈子很简单干净,也不会碰到马旭他们。” 顾盛廷打量程褚片刻,才慢条斯理再度开口:“你真正该担心的,是当年把成博宇逼离大重的事。” 程褚不动声色对上顾盛廷的目光,点烟的动作微不可见顿了顿。 “以我对成博宇的了解,他现在回大重,并且混出了点地位,就一定会彻查当年的事。” “他本事再大,能有我的手掌心大?” 悠然语气透露出轻蔑、自满,顾盛廷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你,那件事你的确太冲动了。成博宇要是对宁雪有那么一点兴趣,他们在一中的时候就成了。” 程褚冷笑一声:“你怕是不知道他最近老往星光剧场跑。” “他跑他的,宁雪现在还是和你好好的。” 听了他这话,程褚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也是,我就不信谁能对一个压根不喜欢自己的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 叶一竹回国,顾盛廷还是从周芎川那里得到的消息。 叶一竹已经正式向k.fashion递交了辞呈,在这个月底就会回到大重,成为ae新的策划B部部长。 听说人是谭中林挖过来,可早在上次的银色海岸,周芎川就对叶一竹另眼相看。 像他这种地位的人,不显山不露水,高看谁、看不起谁,都不会摆在明面上。 银色海岸之后,周芎川私底下派人调来了叶一竹毕业以后的工作经历,十分满意。恰逢原来的部长辞职,叶一竹就成为了接管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 人要马上回来入职不是难事,可叶一竹常年在美国生活,要完全把工作生活重心立马转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说她人已经在大重呆了四五天——提前熟悉新的工作环境。 顾盛廷火冒叁丈,少见丢下整个会议室的人,杀气腾腾赶过去。 明明他才应该是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决定和行踪的人。 可现在却连两人同在一个城市都要通过别人才能知道。 “一分钟,我要知道你所在位置。” 面对他隐忍着怒火的强硬语气,叶一竹十分淡然。 “没这个必要,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打算和我一刀两断?” 他们之间,所有不管甜蜜还是争执总是来得毫无预兆,有时候顾盛廷真的有些无法承受。 可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语气颓败,“你不是要我当面给你解释吗,可你现在又不肯见我。” 面对她的沉默、疏冷,他的确瞬间没了志气,体内的熊熊火焰灭得悄无声息。 久久没听到他回答,她嘲讽他:“我当然知道是范媛媛主动挽的你。她喜欢你很多年,我也知道。你久久不表态,人家可等不及了,面对媒体镜头明晃晃向你施压。”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件事的确在我意料之外,我会处理好。” “这就是你时隔这么多天给我的解释?” 很多话,他已经在微信上说过很多遍,但自知言语苍白,他们现在的关系很脆弱。 “顾盛廷,从前我就和你说过,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坚决如铁,他有些急躁:“你明明知道我只爱你,就算生气要我和吵,也不要说这种气话好吗。” 他的呼吸变得粗粝,“我们见一面,我求你了。” “我们之间并没有你需要给我解释和负责的关系,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也我自己的原则。” “叶一竹!”他急迫躁乱地叫她,生怕她挂断电话。 长久沉默后,依旧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仅此,就让他感觉如获新生。 “再给我一点时间。” 望着窗外的落日西山,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回到无知无畏的年少时代,强大到可以主宰世界。 112. “小秦,你女朋友来了!” 听到薛姐洪亮的声音,秦铭擦了擦嘴从休息室走出来,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下把黄蕴带到走廊。 “这些都是你的,其他的我刚都分给你科室的同事了。” 秦铭看了眼手中的纸袋,有些为难:“哎呀,吃太饱容易打瞌睡。” 黄蕴皱眉,一本正经解释:“也不多嘛,就一个汉堡,一杯咖啡……” 看她执着的样子,秦铭低笑一声,把袋子合拢,手揽过她,在额头印下一吻。 黄蕴一惊,轻轻推开他,快速扫了眼四周。 脸立刻烧起来,“让人看见不好。” 现在是午休时间,走廊并没有太多人,秦铭一脸干了坏事但无所畏惧的样子,但还是听她话,忍住了。 黄蕴的心跟被泡在蜜罐一样,重新和他在一起之后,两人就像青葱时代情窦初开的情侣,找回了许多当年怦然心动的感觉。 “爷爷恢复得怎么样?” 黄蕴点点头,情不自禁挽他手臂。 “恢复得挺好的,还说出院要请你吃饭。” 秦铭没穿白大褂,仍她搂着:“没你在饭局我可不去。” 她伸手打了一下他,有些失落。 半个月后她就要回英国了,把学业完成之后再回来。 看她心不在焉,秦铭展臂整个抱住她,轻声安慰,“也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除非以后你要留在英国不回来了。” 她嗔他一口,“这周末你没有班吧?” 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秦铭迫不及待拿汉堡出来啃,“如果没人和我换班的话。”他又扭头问她:“怎么,想去哪里玩?” 黄蕴替他把咖啡拿出来,边打开边说:“ae的周芎川你肯定知道吧,他邀请媛媛和盛廷他们去郊外的私人庄园。” 秦铭反应了一会儿,才说:“ae?不就是叶一竹跳槽的那个公司。” “是呀,我估计一竹也会去,你去的话,她应该也不会太尴尬吧。” 听了她的话,秦铭捧腹大笑,半天才缓过气来。 “我的傻宝贝,你太不了解她了。” 黄蕴有些不知所措,皱眉道:“反正媛媛也邀请了咱们,人多热闹些嘛。” “那就去呗。”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让黄蕴有些不可置信。 “有吃有玩干嘛不去,而且……”他凑她耳边:“就当过二人世界了。” 温热气息扑在耳廓,黄蕴心神荡漾,作势捶他一拳,“流氓!” * 周六是个晴天,天气渐暖,前几日的连绵阴雨让郊外的空气格外清新,是个出游的好时机。 不到中午,一群人就浩浩荡荡抵达了位处城郊山脚的庄园入口。 这里是周芎川老友出资打造的度假胜地,周芎川今年初才入股,选了个时机邀请几位商界的朋友前来放松游玩。 入口是一片湖泊,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隔岸能隐约看到庄园里装潢精致的欧式小屋。白色和棕色为主调的屋顶,在山雾未散中遥望,有几分在北欧雪山静看冰川薄云的情趣。 一轮游艇可以坐四五个人,分次游过山湖进入主场。 顾盛廷、范媛媛还有黄蕴、秦铭以及lii的董事长刘东少和他夫人乘坐同一驾船,慢悠悠晃到彼岸。 岸上已经站有东道主周芎川,还有谭中林、叶一竹和ae设计部的一男一女。 要不是秦铭大老远就冲叶一竹摇臂打招呼,正和范媛媛拍照的黄蕴都没认出站在岸上的叶一竹。 她今天穿得有些正式——深蓝色的微喇牛仔裤,绿棕调开襟西装,里面只有一件高领黑色羊毛打底,干净利落。长发披肩,中分将多余的碎发都别到耳后,额前光滑明亮。戴了一副普拉达墨镜,双手抱在胸前。 站在周芎川和谭中林身边,她丝毫不输气场,高高冷冷的,像抹斜云。 在侍者的指引下,船上的人依次落地,和周芎川热络攀谈。 谭中林首先把叶一竹引荐给刘东少,“刘董,这是我们新请来的策划部部长。” “刘董您好,叶一竹。”随后,叶一竹又对一旁的刘太太伸出手,“刘太太好。”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男人的主场,大多数随行的女性工作人员也都是去极力讨好男人。 叶一竹的举动让原本在一旁感到有些受冷落的刘太太心生好感。 “我知道,叶小姐原本是我们lii强劲对手的得力干将。”刘东少调笑。 叶一竹从容坦然,笑说:“现在不是了,刘董可别记仇。” 众人笑,谭中林又对刘东少说:“叶小姐可是我们周董从美国高薪聘请回来的人才,今后和lii有关方面的合作事宜都少不了她的参与。” 刘东少故作惊讶,急忙说:“那等会儿我还得多和叶小姐喝几杯酒,聊聊春秀场的事。” 大家谈笑自若,现场氛围比周芎川预想的还要好。 刘东林转身去和周芎川说话,谭中林忽然停下,浅笑开口:“至于顾总和范小姐,都是老熟人了。” 顾盛廷站在原地,目光从好山好水收回来,主动朝谭中林伸出手。 “谭总监,别来无恙。” 叶一竹懒理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伸手扶了扶镜框,扭头和ae的设计师说话。 这副淡然又高傲的样子,挠得顾盛廷心里发痒,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的墨镜摘下来,完完整整看看她那张脸。 “一竹。” 秦铭跟在黄蕴身后缓缓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静观其变。 听到黄蕴的声音,叶一竹扭头,竟然把墨镜摘下来了,抿唇一笑。 “好久不见,学姐。” 黄蕴有些惊喜,毕竟当年她和叶一竹只在二楼后座见过一次,而且她记得,叶一竹并不是个热情的性子。 她扭头看秦铭,叶一竹却先开口:“你们的事,秦铭都和我说了。” 秦铭再走上前一步,搂住黄蕴的肩,调侃她:“下一次,可能就要去和我那帮兄弟姐妹吃顿饭了。” 黄蕴羞涩低头,在秦铭怀中,俨然是一副小女生的娇羞神态。 叶一竹丝毫不觉得尴尬,有些感慨。 秦铭说得没错,比起从前,黄蕴骨子里的那股骄纵的确淡了不少。 再一转眼,便意料之中的和一直试图探究她的炽烈目光交汇。 范媛媛嫣然一笑,没有回避的意思。 “学姐,上次在银色海岸只是短暂相聚,还没来得及和你认真打个招呼。” 顾盛廷和ae设计部的小王站在一起,把含在唇间的烟凑过去给他点火献殷勤的机会,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他像一个旁观者,津津有味观察她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最后,他满脑旖旎,面对那张将近一个月没见过的脸,硬了。 叶一竹敷了个淡妆,唇色本就鲜红,衬得肌肤干净清透如玉。 淡淡笑:“现在也不迟。” 目睹她镇定自若、从善如流,顾盛廷有些出神,竟一时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泰然处之。 * 秦铭和黄蕴站在一旁,一个心怀忐忑,一个无畏坦然,眼前的景色在突然变阴的云层下饱和度更高。 最后一艘船抵达,叶一竹首先看到了打扮明艳的赵晓玫。 她似乎也看到了叶一竹,但依旧视若无睹地和周围人打了一遍招呼。 最后,在叶一竹正准备和谭中林先走一步的时候,她跟着刘东少叫住他们。 “中林,叶小姐。” 刘东少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这次春季秀场的负责人,赵晓玫。” 谭中林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在赵晓玫伸出手之前就朝她笑着轻点了点下巴,并没有让她难堪。 赵晓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和忍耐力还是有的。 “叶小姐,以后请多多指教。”她的手在半空转了个方向,到叶一竹身前。 在这里,只有谭中林和刘东少可以不给她好脸色。所以她望向叶一竹的眼神,全是自满和挑衅。 叶一竹低垂眼眸,似静静观赏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和她指尖碰了碰。 “那我就不客气了。” 如此坦荡又淡然的语出惊人,让谭中林险些偏头笑出声。可瞥到赵晓玫不可言说的脸色和一旁有些惊讶的刘东少,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口:“刘哥,这下你知道为什么ae花重金也要把她从美国挖过来了吧。” 刘东少愣了愣,才朗声笑两下,“瞧你这话说的,叶小姐要没点真才实干,能让谭总监你和周董亲自出马和k.fashion抢人嘛!” 叶一竹这会让倒谦虚,低头笑笑:“刘董说笑了。” 赵晓玫暗自深吸凉气,目光锋利地盯着叶一竹。 她比从前还要狂傲,但最可恨的是——无论是七年前在学校,还是现在,她都有这样的资本。 赵晓玫帮助lii从k.fashion手中把ae抢过来,她原本自恃功高,本想让叶一竹受挫,灭灭她的威风。 可谁知道不过短短几个月,叶一竹摇身一变,站在了甲方的船板上,高高在上,仍旧不需要把她放在眼里。 刘东少感受到身边人仇恨的目光,阴阴笑着看了赵晓玫一眼。 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赵晓玫有苦说不出,又瞥见那边的刘太太,只得作罢。 顾盛廷落在队伍最末,望着走在最前端叶一竹和谭中林的身影,心口窝火,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缓慢,眸光发沉。 * 周芎川精心给每人都安排了房间,还有丰富精美的午餐。 都是一些庄园自己养殖的鱼、鸡,有机蔬菜,天然可口。 舟车劳顿,众人都胃口大开。 午休时间,更多人愿意回房小憩,但也有像秦铭这种天生好玩的,下了夜班赶过来依旧活力满满,在棋牌室玩累了就又搂着黄蕴到花园喝茶。 叶一竹刚下飞机不过二十四小时,回到房间拉紧窗帘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 洗了个澡,又慢慢悠悠敷了张面膜,她盘腿坐在床上看完了某人几十条微信消息,最后选了条白底紫边的裙子,带上手机慢悠悠晃出去。 临近晚饭时间,大家基本上都聚在大厅,热闹嬉笑不绝于耳。 她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索性绕个弯,从后门走出去,到了视野开阔的后花园。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混合泥土的芳香,踩在湿软的草坪上,她穿的薄底鞋很快就浸出凉意。 她懊恼又好奇低头,才隐约记起来,睡梦中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披件外套就出来了,到时候感冒旷工算谁的。” 只有远处欧式篱笆旁的一盏孤灯,叶一竹被毫无预兆响起的声音吓一跳。 循声抬头,她眼中尚有懵懂的水雾。 谭中林挽着袖子,半个身子搭在栏杆,在二楼阳台悠闲地抽烟。 “谭总监放心,就算感冒了,我也不会耽误工作的。”她微微侧头,一把蓬松的头发就泼落到肩头。 恰有一阵凉风,黑发涌动。 隔着一段距离,都隐约能闻到桃子味的清香。 “毕竟你们给我这么多钱,我可不能不尽心工作。” 谭中林弯了弯嘴角,夹烟的手随意一摆,问她:“想不想去钓鱼?” 叶一竹愣了愣,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谭中林下楼穿过大厅,他们打麻将正不亦乐乎,只有顾盛廷注意到他小臂那挂了一件棕色羊毛衫。 叶一竹率先抵达湖边,看到小王和柏柏两个小年轻正在收杆,接连不断丰收,自己也跃跃欲试。 看到谭中林,两个公司的小喽啰都十分惊愕,竟惊喜又怕。 毕竟没几个能和自己上司怡然自得相处的员工。 “谭总监。” 谭中林摆摆手,“出来玩就别搞公司里的那一套。” 小王和柏柏笑笑,敬礼铿锵回应:“Yes,Sir!” “谭哥,你看,这就是我和柏柏的成果。” 小王迫不及待向谭中林展示,只见一个圆桶满满当当,里面的鱼还活蹦乱跳。 “小王,你看我就把线这样扔出去行吗?” 叶一竹有些担心,催促小王回头看自己,然后扬起一只脚,整个人往前微微跳,把鱼线高高抛出去。 从他们的角度看,叶一竹就像是把自己扔出去,毫不吝啬。 谭中林欲出声叫住她,手也伸出去了,却见她单脚依旧稳当当站着,表情有些愁苦。 比起平日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十分生动。 “哎呀,姐,放松一些。你越紧张,鱼就越不会上你的钩。” 小王和柏柏是去年刚进ae的毕业生,他们的工作能力,谭中林和周芎川都有目共睹,只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打出自己的名声。 作为资历最浅的两人来今天这种聚会,在名利场里似乎无处可容,但俩小年轻也乐得自在,一整天都在庄园外和大自然潇洒。 按理说,叶一竹是他们的上司,可叶一竹进入ae之后,没什么架子,很自然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除了工作场合,他们还和叶一竹在夜店碰见过,一来二去,彼此的关系就更融洽了。 谭中林走过去从叶一竹手里接过鱼竿,教她:“最好得这样拿,这样鱼上钩的时候你能更好发力。” 柏柏在旁边懊悔,“早知道谭哥是专家,我和小王也不至于摸索这么久。” 等叶一竹再次拿好鱼竿,谭中林收回自己的动作,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臂。“不是什么高手,我父亲就是渔民,我从小耳濡目染,积累了一些经验。” 听到他的话,叶一竹仰头看他,觉得有些新奇。 他淡淡的语气下,仿佛藏有许多故事。 而她显然没察觉他并未远离,一仰头,发顶险些撞到他的颌角。 113. 夜晚的风来得迅疾又凛冽,叶一竹毫无预兆打了个喷嚏。 柏柏急忙关切询问:“姐,你要不要穿我的外套?” “你给我了你穿什么?”叶一竹不喜欢麻烦别人。 “我穿小王的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引得叶一竹意味深长笑出声。再一转头,她看到谭中林手里拿的羊毛衫,没多想,伸手拿过来,翻了两下,“这不是柏柏新设计的一款衣服吗?” 她这么一说,小王和柏柏这才注意到谭中林拿过来的衣服。 夜晚灯光昏暗,柏柏打量许久,才惊喜叫出声:“真的哎,我怎么都没认出来。” “谭总监真是敬业啊,出来玩还不忘宣传。” 面对叶一竹的打趣,谭中林不动声色。柏柏出声解释:“我们每次设计出来的样衣第一时间都是给谭哥试穿。” “是呀是呀,姐,你还不知道吧,谭哥是我们ae内部的御用模特。” 叶一竹佯装恍然大悟点点头,不禁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谭中林。 他的确是完美比例,即使穿休闲装,也遮挡不住优越的肌肉线条。 谭中林似乎有些尴尬,清清嗓子,把衣服递出去给叶一竹。 淡淡对柏柏说:“我觉得这款衣服还是不够中性化,毕竟男士似乎都不喜欢穿这种样式的开衫。” 叶一竹接到手中,连钓鱼也顾不上了,展开打量了一下,十分中肯地评价: “这款的确太欧美了,在国内的男性市场受众不多。” 柏柏本来就做好了被pass掉的准备,可此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那……谭哥,回公司后这款衣服还要不要继续出男码?” 所有人都等着谭中林开口,他沉吟片刻,“这两天不谈公事。” 藏笑的语气让原本有些冻结的空气瞬间消融,叶一竹觉得他莫名其妙。 “那你拿它下来干嘛?” “有男模特也得有女模特吧,今天人这么多,你就把它穿着,看看你的带货能力。”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偏偏脸上没什么表情,很认真似,叶一竹不可思议,指着自己好笑:“你们可只给我结算了部长的薪资。” 小王和柏柏在一旁偷笑,也极力劝说她上身,“姐,你的确是行走的衣架子。” “就是就是,你得相信我们谭总监的眼光。” 没有那个女人能经受得住夸奖,叶一竹不是个自傲的人,但她向来对自己的穿衣风格和时尚嗅觉十分满意,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这一行。 谭中林看到她把衣服套上,暖棕和冷白的裙摆相得益彰。 柏柏在一旁好羡慕,果然,美女就算套麻袋也好看。 就像在暖室懒了一天,外卖到了门口,她匆忙捡了手边的一件衣服。 不期而遇的惊喜,慵懒又不失精致。 光顾着聊天,鱼竿都浮动了都没人注意。 叁人手忙脚乱赶过去,叶一竹更是兴奋,坚持要亲自把拼命下沉的鱼竿拉上来。 接到周芎川的电话,几人才不紧不慢往餐厅赶去。 叶一竹先回了趟房间,在室内穿羊毛衫实在有些夸张,而且听说等会儿可以去泡温泉,她索性套了件宽松的长袖裙。 餐桌上,周芎川调侃小王和柏柏一身鱼腥味,弄得两个小年轻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明天的午饭可就是你们钓上来的鱼了。” 刘东少笑说,又对刘太太说:“你不是也一直想钓鱼嘛,回头让小王他们教教你。” 听到刘东少的话,小王连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解释道:“我们就是随便钓钓,最专业的还得属我们谭总监。” 一时间,桌上所有目光都落到谭中林身上。 顾盛廷一直靠在座椅上,目光专注,慢条斯理品嚼一块牛肉,似乎怎么都咬不断韧性的筋。 专心吃饭的叶一竹也拼命点头。 刘太太也朝谭中林投去热烈期许的目光。 “我从前当过渔民,如果刘太太有兴趣的话,我自然愿意倾囊相授。” 赵晓玫看了眼筷子从自己眼前那盘菜掠过去的叶一竹,笑说:“好像刚刚叶小姐也去钓鱼了吧,不知道收获如何?” “没什么收获,好不容易上钩一条,又跑了。” 众人稀稀拉拉笑出声,赵晓玫略显遗憾:“真可惜,我以为以叶小姐的能力,怎么都不可能让上钩的鱼跑掉的。” 黄蕴一不小心弄掉一只筷子,席间骤然静下来。 除了几个年轻人,周芎川和刘东少以及刘太太活到这把年纪,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都不是完全嗅不出氛围的异味。 周芎川停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口红酒。 他所有的情绪向来都是内敛的。 刘太太皱眉在桌下推了把刘东少,又若无其事向叶一竹和范媛媛推荐自己眼前的这盘菜。 “平时很难得吃到这样的有机菜,很甜。” 叶一竹给刘太太面子,夹了一筷子,范媛媛却婉拒,说自己已经吃饱了。 “所以啊,刘太太,这钓鱼和做其他事情都是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刚才谭总监教我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掌握了技巧,可这一实践,还是不行。”叶一竹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自怨自艾:“怪我自己太笨。” 范媛媛笑了一下,“这钓鱼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最重要的是不能心急,你说对吧,谭学长。” 侍者给黄蕴新拿来一双筷子,秦铭忙里忙外,舒了口气准备悠闲地喝酒看戏。 恰好顾盛廷刚斟好酒,秦铭顺势朝他举杯,两人相视一眼,一饮而尽。 “范小姐说得对。” 谭中林话不多,却还是把这个话题悄无声息给中止了。 酒足饭饱后,谭中林、周芎川还有刘东少饮茶畅聊合作事宜,秦铭和小王陷入女人堆,陪她们搓麻。 范媛媛身体不适,早早就由黄蕴陪同回房休息。 叶一竹对麻将不感兴趣,观战几局后,倦意涌上来。 秦铭打趣她睡了一天还困,活脱脱是头猪。 “要不是黄蕴在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才不受她的威胁,抱着重新下楼的黄蕴也早早离席,要去泡温泉。 本来消食过后,叶一竹也打算去泡温泉的。 可看到秦铭和黄蕴倩影成双、如漆似胶离去,她心里忽然就落了块空。 又想起范媛媛娇弱离去,众人起哄顾盛廷送她回去的场景,她更是浑身燥热。 这时候再跳进温泉,活生生是要把自己烧了。 虽然最后由刘东少出面,半是调笑半是愠怒呵斥刘太太耽误他们男人谈生意,可几分钟后,顾盛廷也上楼了,赵晓玫等人窃窃私语都说他还是放心不下范媛媛。 叶一竹不想探究他究竟离开是去干嘛,在平台窗口抽了支烟,压下心头巨大的酸胀感。 他要她给他一点时间,可是那样做的话,她就不是她了。 她不想为任何人妥协,也不想撕裂自己的自尊。拼命做到若无其事,可即使戴了墨镜,看到他和她厌恶的人站在一起时,还是会灼伤她的眼睛。 很多时候她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长大了,还是人的本性变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如今正在经历的一切会如此荒唐。 她很讨厌自己悲秋伤感却又舍弃不掉的样子,鼻头又酸又胀,热流一阵阵猛烈冲击着。 咬紧牙关要转身,却突然被熟悉的温度和力量挟持。 也许是她太渴望这样的掠夺,也许是只有他的每次突然出现才不会让她心生惊恐。 叶一竹没有甩开他。 顾盛廷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上走,两人的脚步错落在木地板上格外响。 扭开一间房门的把手,他抱着她挤进去,反手落锁。 他把她抵在门后,滚烫的呼吸逼近,将她团团包围。 黑暗中渐渐看清彼此的眼,两种心跳贴合在一起,好像谁都不忍心打破沉默。 她垂目,竟然看到他脖子前有一抹银光。 那是她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恨得咬牙切齿,爱得头脑发涨,她似乎能听到自己齿关磨砺的声响。 “顾盛廷,我恨死你了。” 心有默契似的,他不言不语,用手轻轻拨开她的衣领,看到那条曾经属于他的项链。 “不,你爱我。” 他的声音低迷有磁性,温热的呼吸细细密密扑在她锁骨下裸露的肌肤。 她抱住他的头,仰起白皙的脖子,双眼迷离任由他啃啮吮吻,享受他带给她那种无法逃避的混沌感受,伸手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你敢不敢和我去泡温泉?” * 温泉池地处庄园西南面,依山而建,一大片池域,从最外侧到最里侧足足有四五百米。 氤氲环绕,宁静清幽,远离喧嚣。 花岩石依次堆砌,热气腾腾的水波冲击而流,时而如山瀑奔腾呼啸,时而如溪水涓流细缓。 在气温巨降的春夜,裸露在湿冷空气中的肌肤十分眷恋温热水流。 黑夜中的青山孤影肃然阴森,像窥探人间的恶鬼。 水雾缭绕的池中偶尔响起簌簌声,悠长而沉缓。 顾盛廷靠坐石板,短发松松搭在额前,被水汽迷蒙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上下浮泛的身体曲线。 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清澈流体中岿然不动,他被蒸得呼吸焦灼,哑声迷惑她:“坐到我腿上来。” 叶一竹的脑袋从水中缓缓探出来,散开的水面犹如被慢镜头拉近的玻璃碎片,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跃动着,静影沉壁。 她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光滑的手臂把头发往后拂,露出完完整整的脸部轮廓。 顾盛廷想起很久之前的春夜傍晚,她脱下她的外套,两条纤瘦的手臂随高束的马尾一摆一晃。 晃进了他的心里。 七年。 幽深迷离的瞳孔中波动着水花,隔着一段距离,叶一竹饱满欲滴的唇轻划出一道弧线。 水的阻力很大,她飘悠悠往前,顾盛廷一伸手,就把人拉到腿上。 两只手分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呼吸比吻还要凌乱。 叶一竹拱起腰肢,上半身挺立,浮出水面的肌肤感受到刺骨寒冷,只能紧靠着他的体温取暖。 她双手勾住脖子,下巴抵在他湿软的发间,唇一路向下,背只能躬起来去就他。 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她不满从鼻端逸出一声猫似的呜咽,顾盛廷索性释放了臀部的支撑点,带着她猛地往池底滑了一段距离。 就在她险些惊呼出声,以为要溺水不自觉屏息抽离时,他趁机解开她的内衣扣,掌心借着荡漾的水流往前滑,满满握住抵在胸前的柔软。 她不甘示弱,咬住他的下唇从齿间入侵进去,舔舐到不知道是他还是自己的清浅烟草味。 很快,她就被他灵巧的舌反勾。他只用软得没有脾气的双唇轻轻地吸,慢慢地转,每一下都像在品尝甘甜,不舍得一下子把美味吃完。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没闲着,从胸前一路下滑,在腰线停留许久。 掌心的温度比泉水更烈。 她被密实的热气团团包围,觉得随时有窒息的可能,用手去摸索他那根已经胀得快要爆炸的东西。 “忍得这么难受,辛苦你了。小顾。” 他没有说话,微微睁开满是情欲的眼,用力拖起她饱满的臀。 像是蓄力完毕,他的舌胡蛮搅动她的口腔,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与此同时,他揉娑到入口,挺腰缓缓进入。 叶一竹挂在他肩上,细细密密地喘,整个人在水中被轻轻颠起,又重重下坠,浮在水面的长发下潜又散开。 空旷的山谷间,似乎环绕着比夜更浓稠的喘息。 又似乎,只有水在流。 “温泉服务,叶老板满意吗?” 直到她指尖在他肩头抓住红痕,他才决定放过她。激情过后,两人都像奄奄一息的狮子,攀附着对方,依靠彼此的气息存活。 额头和锁骨间的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润好干涩冒火的嗓子,才艰难开口:“只可惜,这里没人。” 秦铭和黄蕴说好要来,也不见踪影。 他从她清亮的瞳孔里隐约看到远处通火通明的别墅。 幸灾乐祸,又有些遗憾。 “我知道我的宝贝一直很享受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望着微肿的红唇,他情不自禁又想吻,却被她冷冷躲开。 刚才的情欲已经逐渐平息,她闭着眼,微微仰起下巴,似乎流露出无尽厌倦和讥讽。 “如果真的有人来,你打算怎么解释?” 他把头埋在她胸前,重重喘气,鼻梁触碰到那个挂坠。 “不是你不肯认我吗?而且,这里所有人,除了那几个老的,都知道。” 她勾起嘴角发笑:“是啊,找个长得不错的人当炮友,满足生理需求,对顾总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谁又会大惊小怪。” 他修眉紧蹙,紧紧抱住她,决定说些什么。 “你知道我……” 叶一竹把手放在他唇上,几分玩味几分真诚,“你看到我和谭中林一整天都呆在一起,什么感受?” 他脸上所有表情瞬间僵住,她终于扳回一城似的忍不住在心底欢呼,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你说你爱我,就应该会感同身受。”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眶红得让他的心隐隐发痛。 他像是错愕,像是震惊,又像是在无限回味她的话。 “你让我等,却没告诉我要等多久,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等什么。”明明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叶一竹却觉得浑身凉透。 挑衅他来温泉,也只是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她所提出的要求冒险。 可到最后,到底是谁在孤掷一注。 “叶一竹……” 她的目光顺着健硕的肌肉下移。 黑夜中,勾起完美的弧度,风情万种。 “你如果想要我,我可以给你。毕竟对于我而言,你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他打断她支离破碎的话:“一年,等到我们像从前那样,等你成为我的新娘。” 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他生怕自己迟疑一秒,就会永远失去她。 她的嘴唇微张,停在开口的角度。 注视着他额角跳动的青筋,她在辨认自己听到的信息。 “我知道,让你为我低头忍让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从来都不妄想强迫你答应我什么。男女朋友、情侣、地下情……甚至是没有任何关系。” 他自嘲勾了勾嘴角,动情望住她。“随便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你让我看到你。” “那我和别人做爱也可以?” 她狡黠地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紧紧勾住他发出不自然青晕的脸。 “不可以。” 他好像忘了前一秒,他还卑微地放低姿态请求她。 这一刻他才像掌控者,狂妄自傲,一身不驯服的利刺。 很早之前她就无数次骂过自己,可还是无条件沦陷于他的自大狂妄、温柔与强势。 十七岁的时候,她就是无止尽为他这股子轻狂劲而心动。 现在也是如此。 既然她还佩戴着从他那里掠夺过来的珍爱项链,他也还留着她送还回去的挂坠,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法阻挡他们剧烈碰撞的心。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和范家撕破脸,更不能让李宇知道你和我们这群人还有联系。” 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唇,轻轻哽咽。 “是我求你帮我,只有你才有战胜李宇的资本和能力。我更知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但我真的怕,怕有一天,我们殊途也不同归。” 顾盛廷的心被绞死,抓住她的手腕固定住,一字一句告诉她:“其实你什么都懂。我们的默契,不用言说。你信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敢不信你,我说过了,我只怕你。”她的笑意像风和云,抓不到摸不透。 “而且,你技术很好,是个很好的床上伴侣。”她歪头灿然一笑,仿佛刚才短暂的哀戚不过如烟如雾。 顾盛廷低垂眼眸,拿手去抚摸自己的项链。 最后,吻轻轻落在她的鼻尖,虔诚如信徒:“你知道的,我也只怕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在水里泡得皮肤都起褶子了才依依不舍上岸。 顾盛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块浴巾,把她严严实实裹住。 “我看你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打喷嚏,小心别着凉了。” 她不以为意,“只是打喷嚏而已。” 他们从别墅后门一前一后走回去,在发现大厅已经没人之后,顾盛廷越发猖狂,直接站在楼梯等她上来一起走。 “太冷了……” 她冻得嘴唇微微发紫,顾盛廷心疼死了,一把把她搂到怀里,不停用手替她拼命揉搓。 叶一竹累得脚打漂,下意识想倒到他怀里,可下一秒她突然警觉张望四周,想推开他。 其实每次这种时候,都是她比较紧张。 就像两人的第一次在他宿舍,明明都放寒假了,她一边喘一边担心他舍友会不会突然回来。 顾盛廷的房间在二楼近楼梯口处,叶一竹则需要再上一层。 要分开时,他好不容易有要松手的意思,两人同时听到由上至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心里一惊,好像无路可退。 顾盛廷反应迅速,轻又快打开房门,一把把她拽进去。 这下正好遂了他的愿。 把她抵在门后,他得意地笑,刚想去扒她的衣服,叶一竹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锋利和专注的目光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黑暗房间里一片死寂,门外男女的低喘呢喃越发清晰。 “这会让人发现吧……” “管他的,都这个点了谁还没睡着……” 赵晓玫一边仰面忍受,一边观察走廊,试图想起来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是谁在住。 直到房门落锁,那串连绵暧昧的声响才被彻底隔绝。 叶一竹胃里泛恶,脸色还是很白,“真是胆大包天,当着刘太太的面都能眉来眼去,现在更是直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开房了。” 顾盛廷把灯开开,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倒也没再有下一步举动,转身进屋去给她找一身干爽衣服。 “刘太太未必不知道刘东少和赵晓玫的关系。” 这次lii来的人中,赵晓玫是唯一女性,而且她资历学历都不足以担任今天的职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奈何她不仅替lii拿下了ae,还和董事长有这层关系,好像除了ae内部人员还有范媛媛,没有谁能撼动她一个小小组长的地位。 “我回去了。” 叶一竹语气淡淡,丝毫不顾翻箱倒柜的他,转身要拉门。 “不准!”他手里抱有一件衬衫,长腿一迈,轻轻松松拦腰抱住她。 “我今天很累。”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化妆的眼眶下青影重重,疲态尽显。 他软下语气妥协,唇不停摩挲过她的额角,“就当陪陪我,我们都多久没见了……” 叶一竹有些烦,但还湿润隐痛的蜜穴又悄然涌上一股酥麻,被他胡渣挠得痒痒的,她边躲边笑,没好气拍他的手,“烦人……” 说完,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同时找到对方的唇,吻很轻。 之后泡了个热水澡。 顾盛廷知道她才从美国回来,放弃了在浴室里淫靡的机会,半屈膝蹲在浴缸旁先替她洗,给她按摩小腿,之后又抱她到床上擦身体乳。 用的全是他的东西,把她变成专属他的味道。 叶一竹喊累,可顾盛廷洗完澡出来后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原来想回去不是想自己睡觉,是怕我打扰你看球赛啊。” 他拿毛巾擦头,走到沙发后面,故意把水甩到她脖子,盯了会儿屏幕就兴趣寥寥走到一旁。 他对足球一窍不通,可她却爱得不行,神情专注。 叶一竹口齿发软,骂他都懒得。 “你闭嘴就好。” 顾盛廷缴械投降,拿出电脑坐在一旁准备工作。 两人真就互不打扰过了九十分钟。 他的文件其实早就看完了,却还是想陪她看完球赛。可一天下来,温泉池里他又极其卖力,身心放松,绷紧的神经彻底松懈后,倦意很快来袭。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耳边传来一阵隐约的啜泣。 他一激灵坐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是她在哭。 “怎么哭了,这不是赢了吗?” 他眯眼去看屏幕上的比分,迷迷瞪瞪的。 他盘腿靠过去,伸手替她按捏肩膀,时不时把唇凑到她耳边安慰她。 “赢了就行,别把眼睛哭坏了。你都还没为我这么哭过呢……” 他一本正经吃醋,终于把她逗笑。 一把鼻涕一把泪,叶一竹似乎怎么都止不住抽噎。 “等过段时间我忙完,我陪你去法国看球怎么样?” 她哭得全身都在抖,不知道是点头答应还是默不作声。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呢。” 本来他真的只想安慰她,可一把人揽到怀里,温香软玉,唇一碰到刚沐浴过的光滑肌肤,他就忍不住了。 怎么都要不够。 他越吻越深,意乱情迷中扯开带子,手钻进她浴袍里,揉过细腻的曲线。 “叶一竹……” 他呼吸已经变得很沉重,一遍遍低喃她的名字,随掌心轻一阵重一阵的动作撩拨她的心。 叶一竹的身体也早就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有人采撷。 当她偏头闭眼开始回应他的吻,他受到极大鼓舞,手一滑到底掐紧她的细腰覆上去。 她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弓起身子把腿高高曲起来,挂在他肩上。 在越来越乱的喘息中,两人滚到地毯,他一刻不停地律动,撑在她身体下,整张脸几乎被她的黑长发淹没。 叶一竹双手紧紧扒在他胸前,他浑身精肉,她无力攀附释放,整个人摇摇欲坠,觉得那根东西几乎把身体贯穿,顶到快速弹跳的心脏。 沙发上的抱枕和被子无声落地,他展臂摸到灯控,一按,眼前陷入短暂黑暗。 只剩下屏幕里绿茵场投射的光影。 扔掉遥控器,他轻轻拨开一缕湿发,看清她痴迷红涨的脸,全心全意抱住她,只用腰力更快地上下耸动。 她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懒懒趴下去,把腰肢压到最低的弧度,让臀更翘,让他进入更深。 任由他带领她遨游四海。一睁眼,随着耳边短暂停滞的黏稠喘息,头顶炸出一道白光,仿佛看到了漫天星辰。 身体最深处的感受不会骗人。从少女时期开始,她所有的痛与乐都是他带来的。 只有他能直入她的内心,让她忘我情动。 这个七年前夺走她最宝贵东西的男人,如今正在以同样却更加震慑的力量昭示着——她只属于他。 * 每次放纵之后,叶一竹都分不清是天光破晓还是夜幕依旧。 刚才在浴室,两人在蓬蓬头下又沐了一场浴,直到她单腿支撑不住,他才肯完全释放,在一片氤氲中与她吻很久。 顾盛廷从浴室出来,听到敲门声,迟疑了几秒,却还是走上前打开门。 范媛媛站在门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开门。 “怎么还没睡?” 他一身黑色浴袍,五官在湿发下更为冷峻。 他先开口,让她有些无地自容,心快要跳出来。 毕竟这个时候去敲男人的房门,从道理来讲是不合适的。 “身体好了点吗?” 顾盛廷再问下去,范媛媛觉得自己就真的无话可说了,急忙把他的表还给他。 “我刚睡饱了,下楼找点吃的,看到你的表落在餐厅,想着你应该没睡……” 顾盛廷接过来,打量几眼,抬眸看到范媛媛正越过他去看房间里面。 “要进来坐坐吗?”他索性往旁边站了一点,把门又打开一个角度。 范媛媛愣了愣,才低头羞涩一笑:“你早点休息吧,难得有个放松的机会。” “你也是。”他没有要留客的意思,范媛媛有些失落。 “晚安。” 她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先说了这两个字,顾盛廷门已经关了一半,又突然停住,让她多穿些。 锁好门后,顾盛廷又把灯都关了,走到床边时,叶一竹还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钻进被子从后搂住她,很快就被她四周的余温包围。 “顾总胆子真大,万一她刚才真的进来了呢?” 她说得有气无力,可每一个字都谈吐清楚。 “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我不做。” “比如?”叶一竹笑着转身,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钻进他怀里,仰头摩挲他的下巴,问他:“比如拿捏我?” 事后她两颊还潮红着,粉扑扑像她最喜欢的桃子。 他忍不住屈指抚摸,捏了两下,挑眉闷声“嗯”了一声。 似乎叶一竹十分依恋这种感觉,又蹭了蹭他的小腹,忽然问:“你今天没戴那个哎。” 总是用这种语气去说一些她似乎毫不担心的事,他勾了勾嘴角:“对不起,我忘记了。但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呢?” 他也总是这样,明明是认错,可语气坦荡。 “你想要孩子吗?” 她又反问,仿佛永无止尽。 头顶沉默了好久,才听到低沉的声音:“想,就怕你不给我生。” 叶一竹没再说话,把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发笑。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以前他们初尝禁果,只是情难自禁,为了体验刺激。在不同的地点磨合、尝试,只为酣畅体验一场性事,什么都顾不得,什么多余的后果和问题都不会担心。 哪里会去想这些。 人呐,总是越活越繁琐。 还是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光,最为惊艳。 * 在清脆悦耳的鸟鸣中醒来,叶一竹神清气爽。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她就早早起来了。 顾盛廷撑着身体睡眼惺忪地看她:“再多睡会儿吧,难得有个放松的时候。” “要睡你自己睡。” 昨天她本来已经睡了一下午,昨晚虽然折腾大半宿,可最后还是睡得格外香甜。 她背对着他往后仰,把头发拢了一团高高扎起来,又转身去找散落在地上的拖鞋。 清丽素雅的侧脸冷冷淡淡,顾盛廷在床头直勾勾盯着她看,十分享受这一刻。 她这一折腾,他干脆也不睡了。洗漱出来后,她还没走。 似乎是对刚才随手扎的马尾不满意,她又对着镜子在摆弄头发。 他懒散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怨声怨气:“好了,不用打扮这么漂亮的。” 从镜子里淡淡看他一眼,叶一竹继续自顾手上的动作,没打理他的打算。 顾盛廷啄了一下她的脸,悻悻走到一旁去拿衣服,看到手机突然冒出来很多消息。 心里正疑惑,映入眼帘的文字让他瞬间失语,头皮都跟着一紧。 换衣服期间他格外的沉默,叶一竹觉得难得。 最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我走了。” “等会儿李宇和马旭要来,估计快到了。” 与其等会儿让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直面,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叶一竹停住脚步,半天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他不敢乱来的。” 其实是他显得更担心,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她面前试图驱散她的恐惧和无措。 叶一竹脸上没有流露太多表情,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去帮他整理衣领。 “我没事,反正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与其像在东京一样,他在暗我在明,不如就光明正大见一面。” 顾盛廷神情复杂凝视她许久,什么都没说,展臂抱住她。 “出去以后,搬去静和住吧。” 双手都被折放在他怀中,耳朵紧紧贴近他的心跳,她轻轻笑问:“是因为比较安全?还是你就想每天都看到我?” 气氛低迷时分,却被她一番话搅得惬意许多。 胸腔传来他闷闷的笑,叶一竹舒了口气,释放双手环住他的腰。 顾盛廷叹了口气:“还是得天天见面才行,不然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立刻说清楚,你又这么喜欢不理我。” 说得自己多么委屈似,她嘲讽:“天天见面也得吵,吵得更多。” 可有的时候,只有言语和肢体碰撞才能让他们感受到这段关系是真切存在的。 “那我管不了这么多,你得提前适应女主人的生活。” * 打开房门时,叶一竹根本就没有太多顾虑。上到二层半的时候,正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秦铭。 “早。” 她双手抱臂回了一声,在将要与秦铭错身而过的时候开口:“等下李宇会来。” 秦铭缓缓停下脚步,语气淡淡:“我听说了。” “收着点儿。”她告诫他,他却不以为意,“这句话该换我说。” 两人相视一笑,叶一竹冷得不行,摆了摆手想赶紧上去。 “他怎么没给你拿件外套?” 秦铭的语气稀疏平常,落到叶一竹耳中也不足为奇。 停下脚步,她隔着两叁个台阶居高临下望着他,双颊微微泛红,竟有些当年被他们埋怨迟迟不肯带男朋友和他们聚会的羞涩。 “我发现你们的胆子是真大。” 秦铭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对他们的各种行径已经习以为常。 但字里行间,又似乎有讥讽的意味。 昨晚等黄蕴在房间收拾的时候,他从窗台竟然看到她和顾盛廷旁若无人朝温泉池走去。 人前形如陌人,人后如胶似漆。 秦铭不禁为他们捏了把汗。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冷脸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还是他不如当年这么轻狂不羁了。 可叶一竹和顾盛廷好像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推开黄蕴的房门,一夜纠缠。 总之,温泉是不能再去泡了。 如果黄蕴和范媛媛没有那层关系,他其实是不太想拦着她的。 毕竟顾盛廷肯和叶一竹去温泉,两个人不都是想赌一把吗。 一个赌他敢不敢,一个赌不会有人去温泉。 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那么其他的,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 * 早晨大家的作息时间不统一,所以就没有把早餐安排到一起。 九点钟的时候,叶一竹在阳台看到湖面上的船只缓缓靠岸。 周芎川和顾盛廷他们都去了。 原本想仔细辨认,可等人真正下船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阴黄的脸,佝偻的体态,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太阳还躲在山的那头不肯出来,每次天边将明,又霎时被乌云遮挡。 叶一竹套上那件羊毛衫,又给自己的嘴唇涂上一层淡淡的红,才不紧不慢拉开门出去。 走廊和楼道都静悄悄的,估计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在会客厅,准备迎接“贵客”。 听说上次范媛媛的聚会精彩得很,就连秦铭和黄蕴复合的消息,也是在那时候传出来的。 快下楼时,叶一竹正好碰到从房间出来的赵晓玫。 她比昨天打扮得还要耀眼。 两人视线短暂碰撞,春潮的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叶一竹可以对所有人虚与委蛇,除了赵晓玫。 一前一后地走着,叶一竹也不会刻意避开她。 该心虚的,该逃避的,只该是赵晓玫一个人。 “这个世界还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尖锐的女声叹了口气,在感慨。 见叶一竹没有回应,她继续冷笑:“当年喜欢顾盛廷的人这么多,谁想到最后人是范媛媛的。” 前头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让赵晓玫惊了一下。 叶一竹缓缓回头,她原本就比赵晓玫高,此刻就算错落两个台阶,她也没有任何要仰着头和她说话的姿态。 “我好歹和他谈过一年恋爱,这些酸话,应该说给你们这些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听。” 赵晓玫气结,可对方从容淡然,不急不躁,她如果跳脚倒显得没有气场。 毕竟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在校园里了。 可就算是当年,她几次想动叶一竹都没能得逞。 赵晓玫扬眉,把手插到胸前,装模做样开口:“等会儿见到老熟人,可不要太激动。” 对面的人不痛不痒,淡淡开口提醒她:“在想春秀场方案的时候可要尽心一些,毕竟ae不是lii,如果宣传效果不佳,我们可以随时中止合作,寻找更有实力和潜力的品牌。” “你……” 叶一竹压根没兴趣和她多费口舌,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不给她任何机会。 * 李宇一行人还没有进入会客室,而是由周芎川和他朋友亲自陪同参观庄园。 叶一竹站在阳台,看到赵晓玫火急火燎赶过去,和李宇、马旭他们一顿寒暄。 除了范媛媛、黄蕴和秦铭,所有人都和李宇他们一起,补上昨天来不及的庄园“环游”。 侍者走过去问叶一竹需不需要用餐,她要了杯热茶,坐在靠近草坪的地方,眺望如仙境般的山谷。 一群人快要走到这边时,谭中林中途回来上洗手间,要再次出发时叫上她。 “反正迟早都要见的,可别让人觉得你怕他。” 叶一竹恍惚地勾了勾嘴角,在心里反问自己:是恐惧还是厌恶。 谭中林只了解在学校时她的处分是因为和李宇“起冲突”背上的,却不知道“冲突”从何而起,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怨恨祸端已经不单止是一个人的事情。 “这个时候就不要当理中客了,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明明和他有仇,却还是能泰然处之。” 谭中林对她充满敌意的锐利话语不甚在意,自嘲:“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一个寒门学子走到今天的地位需要多少忍耐和退让。” 空气陷入焦灼,又转瞬凉静。 过了许久,谭中林再次开口:“就像你说的,一时的忍耐并不是怯懦,而是为了更好的获胜。” 叶一竹怔忡,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茶杯就被他拿走。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把茶杯放到旁边,沉着脸把她拉起来。 她徒然清醒,突然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在顾盛廷和范媛媛那里畅快反击的利器。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可以反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谭中林比她年长,资历深,很多次,他明明其实也可以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做了。 仅此而已。 别人总是说她热辣笃定,可以把男人吃得死死的。 可这份直进和坦率,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她只给过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是顾盛廷,她也喜欢他。 很冷静地甩开谭中林的手,连他都有些错愕。 “谭总监这么镇定有头脑的一个人,我相信刚才,一定是无意之举。” 手掌的温度悄然消逝,她不动声色望着他,眼里有不明显的戒备和排斥。 谭中林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站得笔直,把手插进裤袋里,只露出左手腕上名贵的表。 “我是考虑不周了,你这么有能力,我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和赵晓玫是一样的人。” 叶一竹脸上始终维持的淡淡笑意也在她脱下身上他拿给她的那件羊毛开衫那刻彻底消失。 “我很感谢在银色海岸学长护我逃离危险,很感谢学长在日本帮我的忙,也很感谢学长相信我的能力把我引荐进ae。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工作,向全公司和外界证明学长你和周董的决定是明智的。” 见过她在夜店欢脱热辣的一面,也见过她在钓鱼时活泼纯粹的一面,可谭中林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叶一竹才是最有魅力的。 却也是最让人望而生退的。 在那几秒钟里,他反复回忆刚才自己的举动和话语。 如她所说,是无意之举,但也是情难自禁。 他甚至还没弄明白自己是哪个瞬间让她徒然狠绝的划清界限,把还没来得及生长的种子彻底扼杀。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别人对他阿谀奉承、迎合讨好,就算是他秉持清醒,被侵蚀久了,偶尔也是会失控的。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学妹是不是太敏感、太武断了。” 他冷静带笑的语气似乎在极力维持着他惯有的尊严,叶一竹有些无奈地偏头笑了笑。 真是无论多清醒的男人,都有一份该死的自尊心和与生俱来的高傲感。 这是男人的通病。 “可你做了。” 她像一个刀枪不入的法官,用最平静冷静的语调陈述他的罪行和言辞的漏洞。 “但凡换一个场合,如果我不是十分了解学长的为人,恐怕我都要误解您和戴于悦是一样的人。” 话末,她还是轻笑一声,让这句听起来杀伤力十足的话听起来没有这么严肃冷冰。 一行人的谈笑声越来越近,叶一竹伸出手让他先走。 “你是上司。” 谭中林的目光在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长久停留,最后低笑一声,步态轻盈走了下去。 115.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恰逢李宇他们收回目光。 顾盛廷在谭中林身上停留一秒,然后看了眼后面的叶一竹。 脸上平静无波,可心里早已经波涛汹涌。 和他与李宇重逢不一样,这一天,他早就在心里预设了千百遍。 “李总、马总,这是ae策划部部长,叶一竹。” 谭中林向两人介绍,马旭摘下墨镜,露出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 叶一竹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赤裸的打量。 “李总、马总,幸会。” 马旭看见有点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动道,急忙搓搓手和叶一竹打招呼。 “贵公司真是人才济济啊,都是有颜值又有实力。”马旭说话时目光还往柏柏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回周芎川身上。 周芎川呵呵笑,“小马就喜欢打趣我们这些老人家。你们马氏也是出了名的帅哥美女聚集地,这老板就算是其中一个啊。” 被周芎川这么一说,马旭更是乐不思蜀,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走过去和周芎川攀肩搭背。 “还是周叔叔会说话,晚辈我还是需要多学习。” 中间隔了大概一分钟,李宇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嚼口香糖,似笑非笑打量叶一竹。 马旭和周芎川这么一搅和,叶一竹干脆连握手都免得自然而然。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部分已经结束时,李宇突然开口:“都是老熟人了,不用整这些虚的。” 周芎川和马旭停下来回头,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很诡异。 李宇抱臂左右环顾,顾盛廷扭头看向远山,神色漠然。 最后还是马旭后知后觉开口:“这是都认识啊。” 话音落了片刻,赵晓玫笑笑,走过去搂住叶一竹的肩膀,连刘东少都云里雾里盯着她们半晌。 “巧了不是,我们几个是高中校友。” 在场的人都十分惊讶,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直到李宇把墨镜摘下来,低头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才说:“一竹,咱们真的是,好多年没见了。” 叶一竹莞尔一笑:“是有很多年了,可学长好像一点都没变。” 湖面上低飞过一群水鸟,泛开一圈圈水晕,啼叫声在开阔的山谷回荡。 顾盛廷抬眼,冷厉的目光滑过李宇的背脊。 早上由她亲手系上的扣子束缚在颈脖外,没留下一丝空隙。 “你也一点都没变。”李宇勾起一边嘴角,露出的是叶一竹挥之不去的狰狞邪笑。 “还是这么漂亮,这么能干。” 他一字一句沉缓吐出,眼睛却是看向谭中林,再转个角度,目光就落到了顾盛廷身上。 像是环顾一圈之后,李宇不经意提起:“听说还有个老朋友在,怎么这会儿没见人影。” 他这句话只有可能是说给叶一竹或者是顾盛廷听的。 顾盛廷飘悠悠开口:“媛媛身体不舒服,黄蕴和秦铭在陪着。” 李宇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抬手拍拍顾盛廷的肩膀,调侃道:“那是你女人,怎么自己不陪着,还让表姐和表姐夫陪。” 某个字眼被李宇咬重,像一根无形的针刺进体内最敏感的地界。 叶一竹维持着淡笑,却觉得身边赵晓玫的神情和目光都如同烈火,生生灼烤着她的尊严。 一番“寒暄”过后,也到了快吃饭的时间。 回到室内,男人们首先上桌热聊,女人们则比较麻烦,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该补妆的补妆。 有一刻只有顾盛廷和叶一竹两人,她却没有看他,拿起那件羊毛衫径直往楼上走。 顾盛廷心乱如麻,想跟上去,却正好碰到黄蕴和范媛媛下来。 看来范媛媛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比起昨晚精神许多。 她和黄蕴两人都穿着不过膝的法式小短裙,顾盼生姿,一露面就引起了巨大轰动。 叶一竹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没有一秒停留。 黄蕴欲言又止,抬头望了眼上面的秦铭。范媛媛的目光先是落到顾盛廷阴郁的脸上,然后不自觉警惕又厌恶地随着叶一竹游走了一段。 底下的欢呼和谈笑像定时炸弹,叶一竹走得越来越快,突然被秦铭一把拉住。 他手里还拿着屏幕未灭的手机,及时摁灭,却还是被她看到了。 对上她期待又担心的眼神,他拉耸着脑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出事了。” * 一整顿饭叶一竹都食不知味,一句话都没说。 混沌如泥的脑海里回荡着秦铭颓败的声音。 靳岑他们还是没有等下去,绑架了李宇的表妹。 他们目前能知晓的情况,只是他们在大重和临安交界的废弃工厂对峙。 “这里的菜式真是不错,周董是上哪里找来的高厨。” 而靳岑等想要逼其露面的男人、这件事的主导者——正坐在她和秦铭的对面。 高谈阔论、怡然自得。 周芎川急忙解释:“这可得问我的小舅子,这里的餐饮方面都是由他打理。” “噢,原来是这样。” 李宇又夹了一筷子菜,和马旭低声交谈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芎川又说:“阿宇、阿旭,今天也过了一大半了,你们看看是想过夜还是明天一早再回去。” 李宇看了眼马旭,把这个问题交给他回答。 “这么好的景色,这么美味的佳肴,大半天哪里玩得够。” 周芎川哈哈大笑,又听见李宇说:“哎呀,昨天是真的有些事赶不及,可惜可惜。” “好景不怕晚,也赏不够,你说我们平时总是在城市呼吸汽车尾气,难得有个能身心放松的好机会,我和我太太都还想要多住一晚。” 刘太太连连点头认同丈夫的说法。 其实答案到这里已经很明确了。 因为李宇和马旭的到来,他们今天傍晚离开的原计划有变,多半要拖迟到明天。 范媛媛忽然也说:“是呀,我和盛廷也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太棒了。要不是盛廷明天有个会,我们也恨不得多住一晚。” 就在众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时,李宇突然叼着烟扭头问顾盛廷:“廷子,那个会能推吗。听说你高尔夫打得不错,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你切磋一下。”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盛廷身上。 包括叶一竹。 她拿着筷子的手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把妆卸了,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盯着他的眼睛,全是失望和憎恶。 李宇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她看他的神态。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李宇畅快地吐了个大大的烟圈。 “巧了不是,我也很想和宇哥一决高下。” 顾盛廷清冽的声音在餐桌上响起的那刻,也只有他,瞥见了叶一竹从眼角快速滑落的泪珠。 甚至没有在脸庞留下痕迹。 她收回目光,仿佛一个提线木偶,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爽快!” 李宇举杯,似乎把餐桌的气氛带到顶峰,所有人都相继举杯,热烈融洽。 可桌角细碎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黄蕴和秦铭吸引去。 * 叶一竹刚碰上酒杯的手突然脱力,玻璃跌落倒地,碎成渣。 顾盛廷毫无顾忌盯着她,心脏被重锤捣搅一般。 他拼命想分辨她此刻是因为哪件事而失态。 意识到所有人都看过来之后,黄蕴没有再说话,只是冷着脸别开秦铭。 “怎么,秦医生有急事要赶回去吗?” 李宇放下酒杯,望着秦铭的方向,似乎很客气地开口。 可他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回南天里留放久的臭鱼散发出来的味道。 秦铭没有顾虑黄蕴,不紧不慢开口:“我们是在单位上班的,领的是国家死工资,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黄蕴急得快要哭出来,委屈着欲言又止,范媛媛一直在安慰她。 可秦铭还是浅浅地笑,对李宇说:“明天是工作日,我好几床的病人还等着我回去给他们制定新的诊疗方案。” “所以,要先走一步,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其实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秦铭的一番说辞,而且秦铭现在是整个大重医学界都炙手可热的外科新星。 这人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个小病小痛的,还指望在医院有层关系,以后有什么事,也能办得顺利些。 可即使这样,一时之间还是没有人出声。 最后还是周芎川开口打破僵局。“医生就是辛苦,我们都理解的,就不要说什么扫兴不扫兴的了。” 他又指了指黄蕴,说:“最伤心的应该是黄蕴,你们马上就要分开,她肯定希望能和你多呆一会儿。” 虽然是调笑的语气,让现场氛围松泛不少,可秦铭还是没有出声安慰黄蕴。 李宇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了。既然大家的行程都很满,也没必要为了将就我们耽误了自己的事。” 马旭在一旁一想,觉得也有点道理,急忙说:“这里可以改日再来,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 到最后,众人还是决定依照原计划,在晚上六点返程。 * 他们下船时,已经有专人把车开到岸边。 按照来时队伍,叶一竹自然是和ae的人一辆车。由他们打头阵,顾盛廷他们的车依次跟在后面。 暮色之后,天光破灭得尤其快。大片墨蓝铺陈渲染,街灯犹如远方密密排列的星光。 和来时不同,每辆车里的气氛都十分安静。 黄蕴和秦铭没有如来时一般耳鬓厮磨,范媛媛忙着陪失意的表姐,顾盛廷坐在副驾,拿着电话的手似乎在随着音响里的曲调打节拍。 中午在饭桌上惊心动魄又波涛暗涌的一幕幕,无疑也成为了秦铭和黄蕴此刻之间的隔阂。 她不知道秦铭和李宇的过往,只知道李宇的势力和为人。劝说他多留一晚,不仅是为了让他陪自己,更是怕他惹怒李宇。 可百般争执、劝慰,还是做不到让他为她妥协。 “是不是下周四我要去机场,你也排不开班来送我?” 车里倏忽响起黄蕴嘲讽的话,范媛媛深看了眼冷脸的秦铭,坐在前面的顾盛廷倒没多大反应。 眼看着黄蕴眼中的泪花就要涌出来,范媛媛忍无可忍,厉声对秦铭说:“是不是你好歹说句话,别玩这套行不行?我姐又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一直面对窗外的秦铭忽然扭头,冷肃的半张脸隐在外面幽暗的夜色中,硬朗线条似乎没有任何软化的余地。 范媛媛吓了一跳。 虽然她和秦铭不过见了几面,可秦铭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吊儿郎当、乐天又风趣的人。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秦铭这副阴鸷沉郁的模样。 黄蕴咬着嘴唇,感觉有些无力,却一直死死盯着他。 眼泪从干涩的眼睛里滑落下来,秦铭忽然伸手替她轻拭泪痕。 她心一动,忍不住叫他:“阿铭……” 过了很久,秦铭才颓唐收手,“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有任何心情。” 他的声音远比她的还要凄凉颓败,黄蕴微微张开唇,想替他分担烦心事。 车突然停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前方吸引。 秦铭缓缓抬头,明晃晃的大灯落在前面的黑色商务车,打出一片白昼。 车门被打开,叶一竹跌跌撞撞从车上几乎摔下去,脚刚一着地,整个人就蹲在路边弯着腰干呕。 柏柏和小王紧随其后,双手拿着纸巾和矿泉水,将她团团围住。 她一直在吐,隔着车窗和音乐都听到嘶裂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范媛媛和黄蕴伸出脑袋去看,微微皱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顾盛廷越过后视镜和阻绝在中间的人,看到她狼狈地蹲在大片暗绿色田野的边缘,风把她的发丝搅得凌乱。 止住呕吐之后,叶一竹始终拿着七迭八折的纸死死捂住下半张脸,蜷缩身体,抗拒外界的一切接触。 在夜风中孤立无援,瑟瑟发抖。 顾盛廷看了许久,把几乎粘在掌心的手机放到一旁,然后摸出烟盒,缓缓打开车窗。 瞬间,外面铺天盖地的杂音涌进来。 他低眸,可隐隐发抖的手半天都拿不出一根烟。 薄唇抿成一根直线,额角的青筋就像绷到极限的弦,眼中的阴翳让旁边卫州欲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 用尽全力吸了一口之后,他把手搭在窗上,指间猩红的烟蒂被风刮得忽明忽暗。 一团浓烟缠绕着浪漫的夜色,模糊了后视镜里的伶仃身影。 * 晚间头条新闻出来,宁雪、石笑还有成博宇在桥下的小摊吃宵夜。 这顿烧烤是宁雪为了上次醉酒请的,她原本是想请吃饭,可石笑非嚷嚷着要吃烧烤。 石笑和成博宇都是很健谈随和的人,所以氛围并没有宁雪想象中的尴尬。 电视中的女主播正一脸严肃用播音腔报道今天傍晚六时许发生的惨案。 众人的目光被大屏幕吸引去,就连刚才急忙去点菜的老板娘都停下了脚步。 “据报道,今日晚十八时许,在我市与临安市交界的城郊一处废弃工厂发生命案。经初步鉴定,死者为财富集团千金李某。现场有激烈打斗痕迹和数把遗留下来的枪支和刀刃等作案工具。警方经财富集团报案赶往现场,犯罪嫌疑人已经逃脱。经警方初步排查,此为一起人质挟持案。值得关注的是,在几乎同一时间,夜总会金色沙滩也发生命案。死者为日方正在追捕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华某。警方经过反复侦察对比,初步认定两起案件具有密切关联。本台将持续报道……” 本来宁雪和石笑都没有太大反应,毕竟这几年大重好像越来越乱,发生持枪命案也不是多惊奇的事。 可宁雪一晃眼,看到成博宇依旧表情肃穆地盯着屏幕,她又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几眼。 旁桌的客人和点单的老板娘聊天。 “这叫什么,造孽。” “可不是嘛,这财富集团本来就不干不净,听说去年初还逼死了好几个工人。” “当年混世魔王李宇,小小年纪就吃喝嫖赌,杀人放火,不也是李家人……” “啊,是一家人啊?” 说话的声音被压下去,可宁雪还是听到了李宇的名字。 急急去看成博宇,想寻求一个答案。 成博宇已经收回目光,踌躇几秒才说:“财富集团也是李家的产业,打理人是李宇的伯伯。这个李小姐,估计就是李宇的表妹。” 石笑不禁好奇:“那那个华某,又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啊?” 宁雪的表情很凝重,在等待成博宇开口期间,心里一直在打鼓。 提起李宇,就连她都会不自觉地把叶一竹联系起来。 成博宇不敢确定心中的答案,看了眼宁雪,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116. 茶庄的包间传来杯子碎裂的激烈声响,在门外守着的人瞪了眼恰好路过忍不住朝这边偷瞟的客人,之后又相对无言。 “谁他妈出的主意?” 秦铭在原地来回打转,面目通红,对满屋子的人质问:“是活腻了吗?活腻了早说啊,大家一起死好了,我还废什么劲找律师?叶一竹还白白跑去日本干嘛!” 玉芹抬眼看叶一竹,冷笑:“一竹去日本的事和我们说了吗?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在会所让李宇发现,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出手……” 大家面面相觑,都拉耸着脑袋。 没有人出声反驳,也没有人劝阻。 秦铭觉得荒谬至极,疯狂捋自己的头发,体内一股躁火要活生生把他烧了。 过了一会儿,叶一竹才不紧不慢看向玉芹。 “我是一月份去的日本,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她面无表情,字字句句冰冷如水。“阿杰已经死了,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但是也请你不要把脏水泼到我和秦铭身上。” 秦铭侧目,淡淡开口:“不用和她说这么多。” “为什么不说?她不是觉得走法律途径除了拖长阿杰漂泊受罪的时间之外一无是处吗,她不是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做吗,可人是因他们而死的,到头来还反咬我们一口,我不受这委屈。” 炉子烧开的水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响,在茶室上空盘旋。 玉芹好笑,站起来指着在场的人说:“你们看看,一口一个大家是一体的,可现在到底是谁在和我们划清界限。” 阴阳怪气的话音刚落,阿四猛抬手抓住玉芹的指甲,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 玉芹整个身体毫无预兆倒向一边,吃痛叫出声:“你他妈疯了!” “阿杰的死,我们每个人都脱不了关系,你少他娘在这颠倒黑白。” 阿四聚力,表情阴狠地站起来,慢慢逼近她:“我倒是想查清楚,你一肚子坏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还是真想和我们同生死共进退啊。” “你少在这放屁!绑架李心的计划难道不是大家共同商议才决定的吗?怎么着,出事了就怪我一个人……” 路飞深吸了口气,似乎一闭上眼就能闻到血腥味,耳边女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确是瞒着秦铭和叶一竹一直在跟踪李家人,这几个月来也动过不少次硬碰硬的念头。 可秦铭那边,的确已经在日本赢得了重审的机会,叶一竹也就快要打探出李宇在日本的势力版图以及山口百惠的消息。 但他们这几个人不了解叶一竹和秦铭所做之事的全貌,也习惯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打听到李心是李宇的堂妹,且两人从小关系亲密,李宇对这个妹妹极好的消息后,他们足足跟踪了李心一个半月才最终决定出手。 没有别的原因,也没有太多的理由。 只因为他们不能忍受华杰漂无定所、风餐露宿的逃难生活。 而且李宇当年在下下先奸后杀,又犯过这么多罪行都能全身而退,这让他们觉得法律的可信度和信赖度几乎为零。 就算叶一竹找到山口百惠,她是李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事发半年后改变口供。 一切希望和机会都太渺茫了,而且他们已经自身都难保。 六哥在新加坡已经切断了靳岑所有的资金链和人力,算彻底阻挡了他们这几个人的退路。 如果这时候再不放手一搏,那么之后完全有可能被逼到绝路。 前天晚上他们跟踪李心的人也遇到了最好的绑架时机,脑子一热,说干就干,当即把李心挟持到了废旧工厂。 原本只是想逼出李宇,和他做个交易。 一人换一人。 可等了一天,李宇都没有出现。 其实,当他们得知李宇出现在私人庄园的那刻起,他们和李心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李心毕竟是李宇伯伯的独女,事发之后,路飞等先是到工厂想要与李家人进行和谈。 可最后不知道怎么,李家那边突然有人开了一枪。 他们忙着自保、交战,被绑在那里不得动弹的李心在混战中挨了两枪,当场死亡。 在那之后,对方十分混乱,有人似乎不想给他们留活口,有人却唯唯诺诺在原地徘徊。 直到警车鸣笛。 他们虽然成功逃脱,可还是落下了一个绑架甚至撕票的罪名。 “好,好!都觉得我是内鬼,那我干脆走好了,省得回头你们死了,还要拉我做垫背。” 玉芹甩开阿四,怒气冲冲往外走,却被靳岑冷不丁出声叫住。 “都这时候了,不要觉得自己是在耍脾气。真觉得自己冤枉,就应该闭嘴。” 凌厉的目光似要在玉芹身上凿出个洞,玉芹哭笑不得:“连你也怀疑我?我这几年跟着你,哪件事不是尽心尽力。我要是真想出卖你们自己上位,当年在二楼后座你被杨展救走的事情我早就告诉六哥了……” 她用尽全力一吼,满屋人都无动于衷。靳岑不动声色看着她,嘴边慢慢勾起一丝诡异的笑:“玉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聪明。” 秦铭从身后将玉芹团团围住,对一脸惊措的她幽幽开口:“杨展和岑姐能有什么事?你倒是仔细说说,我们也好奇得很。” 玉芹脸色煞白,闭上眼睛直咽口水,脖子青筋暴起。 久久后,她勾起嘴角自嘲:“原来今天的局,是因为我而设。我真是脸大,值得各位费这么大的心思。” 众人沉默之间,她突然侧身撞开秦铭,推门闯出去。 门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路飞一下坐起来想伸手摸抢。 靳岑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又看见玉芹双手举过头顶,缓缓退回来。 只听外面一阵喧哗躁动,一直黑色枪身渐入众人眼帘。 李宇从外面慢慢走进来,身后跟了四五个人。 可不知道他们看不到地方,还有多少人。 “宇哥,我是六哥的人呐……”玉芹扯着嘴角,笑得五官扭曲,全身不停发抖。 李宇摘下墨镜交给手下,凑近玉芹的脸,仔细端详许久,舔唇啧啧道:“我说这朱老六眼光是越来越不行了,放着靳岑姐这么大美女不要,去玩你这种货色。” “是吧,岑姐。”李宇看向坐在最中间的靳岑,笑嘻嘻伸手,“岑姐,别来无恙啊。” * 靳岑自顾斟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边玉芹还在苦苦哀求:“宇哥,不要拿枪对自己人。那叁百万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去日本、新加坡都行。” 李宇似乎嫌她吵,皱眉用手挠了挠耳朵,又闲庭信步绕到他身边,阴森森开口:“不要拿枪对自己人?那你想过我妹妹被枪打死是什么感受吗?” “那是……” “嗯?” 她的话被额角那阵加重的冰凉和冷硬逼回去,一脸不甘愤懑地盯着李宇。 李宇视而不见,慢悠悠朝她脸上吹了口气。 “还想回新加坡啊,这可由不得我说了算。你不是爬上六哥的床了吗,怎么还被他把你和他们这些人划为一类呐?” “啧啧啧,这新加坡你是回不去了。”李宇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几秒,眯着眼睛对拿枪指着她的那个男人说:“昊子,你看看,回头安排一下,溪湖那边,给她塞进去。马旭他们,不都喜欢这种货色吗……” 他说完,那几个人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玉芹软瘫在地,像了癫病一样,双目失神,喃喃自语:“不可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靳岑把茶壶倒净,终于开口:“李宇,在这么清净的地方,你不要做得太过。” 李宇斜眼,不顾阿四和路飞他们欲动的身形,缓缓走上前。 “岑姐,我这是替你清理门户。这娘们儿睡了你的男人,又害死你的弟兄,害你沦落至此,我是替你可惜。” 他低头拿起一杯茶在鼻端细嗅,长舒一口气,“好茶!”然后看向叶一竹,笑说:“你说巧不巧,七年前在下下,我替吕家群清理门户的时候你淌了浑水,现在我替靳岑处理内奸,你也在这。” 叶一竹没有看他,秦铭两步跨到她身边,把人拉到身后。 李宇原本是弯下腰去和她说话,这会儿眼前视野被秦铭的身型完全占据。 他似笑非笑抬头,对秦铭说:“听说你还打算找黄蕴的亲哥哥替你受理华杰的案子。” “今天出了这门就去打听打听,在日本被你找过的人,有几个是还能喘气的。” “李宇,你这个疯子。”秦铭的拳头紧握,血色喷薄而出。 李宇伸手拍拍他的衣领,好言劝告:“黄蕴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 裤脚突然被两只枯手紧紧抓住,李宇不豫,黑着脸回头。玉芹突然跟发疯一样嘶吼,被几个男人拖住双腿,几乎腾空,上衣和裤子都落了半,露出大半雪白肌肤。 “李宇,你个杀千刀的,你和六哥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李宇失去最后一丝耐性,满脸躁郁踢开她,像赶走垃圾一般不屑。 几个五大叁粗的男人拿出胶布叁下五除二堵住玉芹的嘴,又拿出麻绳绑住她的手脚。 她呜呜咽咽,整个脑袋因为充血而变得像一个血球,仅露出来的两只泪眼看向靳岑,似乎在拼尽全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麻袋被打开的那一刻,她反而镇定下来,双目失焦环顾着满屋子的人。 玉芹像牲口被抬出去,李宇往后退了几步,不紧不慢点了支烟。抬眼时,他一气呵成接过男人手中的枪对准靳岑,从嘴里发出“噗”的一声。 他闭上一只眼睛,瞄准靳岑的方向,上下摆动枪口,像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拿着玩具过瘾。 路飞冷静地抽出腰间的枪,对准李宇。 霎时间,李宇的手下立马齐刷刷掏出四五把枪,把整个屋子团团围住。 李宇瞟了眼路飞,似乎在回忆这个人。 “说真的,我都替你们累得慌。曾经不是好得不得了嘛,现在心都不齐,还想对付敌人?” 李宇天方夜谭笑出声,扭头问路飞:“你不怕我开枪,杀了你大姐?” 谭杰面无表情,只开口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条狗命,我七年前就想要了。” 听了路飞的话,就连阿四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可所有话都堵在喉间,胀痛难忍。 李宇觉得十分精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吹了声口哨。 “你说你们这些人,要说白吧,也白不到哪里去,黑呢,也黑不过我,可非要和我作对。要不是看在我曾经敬佩过吕家群的份上,你们也活不到今天。”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狠戾,眼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满红血丝。 靳岑站起来,无畏走过去对准他的枪口。 “你不怕我开枪?” 她笑了笑,“连自己亲妹妹都下得去手的人,我怎么不怕你开枪。” 李宇笑得狰狞,五官渐渐扭曲在一起。 “砰!” 一声枪响,让所有人的心跳停缩。 世界好像就此平息了几秒,直到看清是李宇瘫倒在底,他的手下才反应过来。 路飞后知后觉想补枪的时候被阿四拉住,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正欲争执,就被冲进来的人扶起来。 秦铭看到在自己前面捂着耳朵全身颤抖的叶一竹,又看了眼被全副武装的男人拉走的靳岑,立马用双臂护住叶一竹的头部,几乎整个把她抱起来从一片混乱中冲出去。 两年前美国那场枪击案之后,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应激症状。 靳岑怎么都缓不过劲,眼前火冒金花。 身后传来激烈的交战声,她抓住带她逃离的那个人,语气急切:“告诉杨展,不要把事情闹大,不然大家都活不了。” 那个人顾不上答应她,“展哥只说了把你安全救出来。” * 到楼梯口时,李宇的人又凶神恶煞冲上来,他们手持长棍或刀尖,杨展的人枪里也没有子弹。 秦铭率先撂倒几个人,多年不动手,他有些吃力,还被人往手臂上划了一刀。 叶一竹缓过劲来,跑到一旁抽起垃圾桶砸过去。 路飞和阿四常年打架,面对围过来的这些人绰绰有余,又赶过来帮秦铭和叶一竹。 “你们先走!” 叶一竹有些迟疑,可秦铭却知道以退为进,拉着叶一竹躲过了挥舞过来的尖刀。 两人率先冲破人群,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只看到被绑起来不能说话的茶庄老板,所有的门窗都已经被死死封堵。 门外似乎有人在奋力开凿,可他们不确定是杨展的人还是李宇的人。 踌躇间,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李宇只是手臂被打伤,由人背着火急火燎跑下来。 秦铭预判了他们的动作,把叶一竹推到一边,抄起旁边的凳子砸过去。 有人跑到门口听了片刻,表情凝重,喊了一声;“不是咱们的人,走后门!” 秦铭和那几个人决不出胜负,可叶一竹看得出他只是在咬牙坚持。 “妈的,先救老子命,回头再收拾他们!”李宇露出狰狞痛苦的表情吼了一声。 直到最后把秦铭打趴,那人又往他胸口踹了一脚,看到秦铭躺墙角捂着胸口吐血,他又警惕看了眼叶一竹,才持刀连连后退跟上李宇他们。 “秦铭……”叶一竹跪到地上,话都说不完整。 秦铭咬牙,紧紧抿唇撑着地板站起来。 “快,跟着他们出去。” 叶一竹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看了眼里里外外都被封堵住的去路,扶着他沿着一路血迹走过去。 李宇等人破开的门留了一小条缝,显然是他们太过着急没有多余的心思顾虑这么多。 叶一竹欣喜若狂,急忙跑上去拉住门,生怕晚一秒,就被夜晚的狂风断了生路。 她半个身体刚出去,一眼看到刚才把秦铭打趴下的那人正回头望着她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叶一竹僵在原地,血液快速逆流,直冲脑门,背脊也阵阵发凉。 可那人只看了一秒,没有任何表情和多余动作就转过身,跟着李宇的大队人马消失在血腥的夜色里。 叶一竹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回头却看到秦铭正在往回走。 “秦铭!” 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嘶声叫住他。 秦铭放下捂住伤口动作,用血淋淋的手冲她摆了摆,示意她先走。 那一刻,她死死抓住铁门,眼中无泪,十分清晰地和他隔岸相望。 似乎穿过无数个日夜,回到七中,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 他一直是他们那群人之中打架最弱、最没有战斗力的,大多数时候,他充当的是个理中客的角色,嘻嘻哈哈,叁句两句,就能化解他们之间偶尔的冲突和误会。 可只要有人侵犯,触及到他那帮兄弟的利益和安全,他一定是第一个挺身而出、满腔热血的人。 每一次混乱的事故,他总会留在现场,直到最后一秒。 他真的是个很爱笑的人,孤独的成长经历并没有把他变得阴暗忧郁,他总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 似乎在他那里,没有任何值得悲伤的事。 就是这刻,他满脸挂彩,还扯着好看的嘴唇冲她笑。 放手一搏的孤勇,又如此鲜明。 叶一竹好像看到从前穿着七中校服的他,总喜欢跟在吕家群身后,不管是打篮球还是喝酒。 他总是会搂着那个人的肩膀,指着他放言:“这辈子我只认他做大哥!” 吕家群离开,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日没夜打了两天游戏。 后来他收心冲击高考,似乎不再过问江湖。 可对靳岑背叛吕家群跟了六哥的事,他和路飞他们一样,始终耿耿于怀。 但哪怕现在有难的是靳岑,他还是会义无反顾,没有丝毫犹豫地回头。 像从前一样,每次他和吕家群把她和任心送到安全地带,然后又孤身返回,和他那群一起长大、过过命的兄弟并肩作战。 叶一竹的眼渐渐模糊。 原来秦铭才是这么多年,始终没变的那个人。 * 深夜,急诊科十分忙碌,秦铭看值班人手忙不过来,非常过意不去,干脆站起来自己上手。 他们的人没有受枪伤,所以面对同事惊惶和疑惑的眼光,也好解释些。 “把外套脱了。” 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他就和平常的秦铭是两个人。 叶一竹盯着他乌黑却难掩英朗的脸看了许久,有条不紊上药认真严肃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在医院这么招小护士喜欢。 她明目张胆地笑,秦铭淡淡瞥了她一眼,“还笑得出来,差点胳膊都让人给砍了。” 叶一竹耸耸肩,有些困,可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久久无法平静。 秦铭突然停住手中的棉签,神情专注观察她的伤口,随手把棉签扔进托盘,语气淡淡:“做好留疤的准备。” 她倒是显得无所谓,看了眼手臂就望向他满是伤的身躯。 没有太严重的痕迹,却到处都有血,见他准备自己上手,她说:“你要信得过我,我也可以帮你处理的。” 他边挽自己的袖子边笑,最后冷酷拒绝:“信不过。” 叶一竹气得要死,火速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往旁边坐了一点。 “信不过拉倒!” “刚才打架要有这气势,也不至于受这伤。” 他看着她好笑出声,依旧在回味她走回来那一刻心中的错愕与感动。 叶一竹冷哼一声,下意识脱口:“你怎么说话和吕家群一模一样。” 一瞬间,两人都缄默住。 她眨了两下眼,又环顾四周,确保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确很多年,没有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因为他告诉过我,你又弱又爱逞能,所以到哪里都要留意你杀个回马枪。” 语气轻松,更多的是释然和调笑,落入叶一竹耳中,她也没有任何负担,嘀嘀咕咕不服气地反驳:“这说的是你吧……” 远处苏玉带着托盘面无表情走过来,其他人她看都没多看一眼,直直去到秦铭跟前,把他手里的消毒液夺过来。 “哟,今天晚上是苏美女值夜班啊。” 苏玉下小夜,谁知道刚从住院部下来就听说急诊科出事了。 秦铭乐得省事,当个甩手掌柜往墙壁一靠,任由苏玉处理伤口。 “这给你能的,还当自己十七八啊。吃个宵夜都能和人打起来,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找你看病……” 苏玉动作利落干脆,不少怨气,可该轻就轻,一点儿罪都没让他受。 阿四在一旁调侃:“美女,他可有女朋友啊!”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被反呛一声,阿四他们都在看热闹窃喜。 秦铭笑得开怀,冲阿四比了个倒拇指的动作。随后又缓缓竖起来,笑出皓齿,把拇指高高竖起,用力晃动。 “别乱动!” 苏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他也就老老实实的不动了。 可他像感冒一样,不停地吸鼻子,眼睛也被风吹得通红。 叶一竹坐在旁边静静看了许久,脑海里突然想起在铁门那和那个男人遥遥对视的一眼。 这才有空掏出手机。 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顾盛廷的。 她站起来走出急诊,也不管现在几点,拨过去。 打了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只好给他发了条信息。 眼皮子很重,她一个人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风,烟瘾犯了,可手边没烟,才重新回到诊室。 苏玉已经替秦铭处理好伤口,秦铭突然问叶一竹:“最近都没见程褚那两口子,他俩到底什么情况。” “你少八卦。” 知道她对程褚意见很大,秦铭笑笑,不敢过多招惹她。 “行行行,我不说话。” 在旁边整理东西的苏玉突然扭头,问秦铭:“你们说的,是四海集团的少董程褚吗?” * 地海一期工程已经进度过半,马旭对此十分满意。因为施工速度质量都超出预期,二期、叁期也将提前进入准备计划。 后两期之所以可以如此顺利进行,主要是因为李宇投入的启动资金到位及时。 因为李宇受伤未愈,原定的庆功宴也只能延期举办。 可恰逢天普的汽车零件销量大增,这对于天普和ae而言,是双赢的喜事。 由周芎川做东,大摆筵席庆贺和天普的首次合作取得成功。 从早上开始赶了七八个会,又亲自到工地查看,晚上赴宴,一整天下来,顾盛廷回到静和已经凌晨两点。 他在后座闭眼休憩,感受到车子拐了个弯又明显降速后,嗡鸣的耳边突然响起卫州惊愕的声音。 “哥,那是叶小姐……” 顾盛廷皱了皱眉,缓缓睁眼,透过车窗看过去。 一袭碎花长裙,叶一竹踩着棕色靴子坐在门口的台阶,微卷的发梢若有似无碰到地面。明亮的大灯直直打到她蜷缩的身躯,把窈窕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是灯光有些刺眼,叶一竹把埋在手臂里的脸抬起来,微眯着眼睛逆光注视着车的方向。 迷离的黑眸里像是突然淌起了希冀的光点。 车一停稳,顾盛廷就想拉开门,奔过去。 可触到把手的瞬间,他突然怔住,仍由自己停留了几秒钟,才不紧不慢走下去。 有时候他觉得真是要惩罚一下她,不能太纵容她。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深夜拖着行李箱蹲在他家门口。 他喝了很多酒,一靠近就有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 “怎么坐地上,天凉容易感冒。” 他淡淡开口,写满疲倦的脸上没有太多神态。叶一竹歪了歪脑袋,抬起手要他拉自己。 沉默凝视她几秒,顾盛廷的心越跳越快。 她连撒娇都是带着一股执拗。 就像那时候他们在学生会聚餐的路上不欢而散,他到二楼后座把喝得烂醉的她送回宿舍。 那一次,他着了她的道,被她难得的骄纵骗得彻彻底底。 顾盛廷还是忍不住把原本拿着的西服挂到小臂,握住她冰冷的指节。 她借力起来后,他松开手转身想走,却甩不开她。 他耐着性子开口数落她:“你不松开我怎么帮你把行李箱推进去。” 叶一竹欲言又止,无法辩驳,一脸不情愿的瘪嘴放开他。 记忆中,她几乎不会做出这些让人心软的神态,也不会主动示好遭到拒绝后再不甘不愿的耍小性子。 他依旧冷脸,越过她把行李箱拉过来。 很重,他心里激荡起不可言说的惊喜。 上次在私人庄园,他要她搬过来,她没回绝也没答应。 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回来后她又在茶庄渡劫,这件事就这样拖到今天。 幽静的月色中,车子火未熄,只涌动风声。 叶一竹体内某处架有火把,灼烤着心脏。一时之间,莫名的委屈、不甘、埋怨和羞耻一股脑儿涌上来。 可下一秒,她交握在身前的手就被一股滚烫炽热的力量覆住。 顾盛廷把行李箱换到挂着衣服的手上扶着,牵起她一言不发往前走。 卫州早已经把门打开,顾盛廷路过时对他点了点头,交待他:“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 “好咧。” 其实看到他们这样,卫州心里也高兴。这几天顾盛廷总板着个脸,有时候叶一竹来电话也总扔给他接,电话在手,卫州总觉得在自己捧着一颗定时炸弹。 “什么时候来的?” 他先从鞋柜把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拖鞋拿出来,扔到她面前,静了一两秒,蹲下去亲自给她换。 “我都在这里坐一晚上了。”她垂眸,发丝不听话这里漏一丝,那里漏一缕。 顾盛廷仰面,白俊冷淡的脸格外清晰。 “你是傻逼吗,提前来也不知道说一声,万一今晚我不回来这边你岂不是要坐到我出现为止。” 他宽厚的掌心用柔劲替她松泛脚踝,但语气阴沉。 面对他冰冷充满怒气的责骂,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对啊,我就是要等到你出现,既然来了,我就不走了。” 她扬起下巴目光神气又坚毅,四周瞬间又只闻呼吸。 他喉头滑动一下,颓败无比缓缓站起来。 叶一竹一脚踢开鞋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消息也不回,还把电话丢给卫州,我就这么好对付吗,顾盛廷。” 每次他生气又理亏的时候,总是不敢面对她,只能用冷面掩饰自己。 “我怎么知道那天在茶楼会发生后来的事。你不喜欢我掺和那帮人的行动,你生气我不懂得保护自己。可是我想和人打架吗?我想经历那些血腥的事吗?” 她步步紧逼,让他直视她。 “换作是你,你会一走了之吗?我以为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会理解我、支持我。” 说着说着,她越来越激动,语调也带着哭腔。 “那天我受了伤,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理我。这几天也是,明明是你自己要我过来,我行李早都准备好了,就是见不到你……” 她毫无保留站在他面前控诉他的罪行,让他心碎不已。 可一想到那天阿扬传达给他茶楼的惨况和激烈场面,顾盛廷就无法冷静面对“不听劝告”的她。 可就算阿扬给她留了门,她最后还是跑了回去,搞出一身伤。 就像他们第一次在二楼后座目睹李宇发疯,他明明已经把她拽出来了,她偏偏不领情。 他早该想到,她一定会转身回去,和她那帮朋友同生死、共进退。 可她如果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冷笑一声,牙根咬碎,“你还委屈了,如果不是阿扬告诉我李宇要去茶楼,我和杨展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你们也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来。” 叶一竹死死咬烂嘴唇,噙着泪瞪他铁青的脸,突然上前抱住他。 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是紧紧贴近他,感受他的体温,就算是他身上的怒火未逝,她也觉得无比心安。 顾盛廷僵在原地,垂着手没有回应。 下巴抵着她温软的发顶,胸腔一阵阵被她无助的抽泣穿透,他闭上眼睛,隐而不发的怒与怕一点点沉入心底。 声音低哑。 “叶一竹,我不允许你出事,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话未落,他就抬起沉重的手将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用比她还要多十倍的力量,像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117. 黑暗中,只有高空皎洁的月洒漏一缕光。在那张她曾经独自躺了两晚的大床上,叶一竹缩成一团躺在滚烫的怀里,手指有意无意滑过袒露的胸膛。 更想往下时,被一把抓住。 顾盛廷含住她圆润的耳垂,情欲未退的低哑声音警告她:“再来一次,嗯?” 她背后一紧,刚才在他身下欲生欲死的酥麻感觉仍在大脑皮层激荡。 这是他最野蛮粗暴的一次,仿佛要用那种方式宣泄他对她的不满,惩罚她的过错。 见她默不作声,他得意笑了笑,用下巴去蹭她的颈窝,“看来只有这一招才能制服叶老板。” 叶一竹冷冷躲开,在没有多余空间的怀里艰难转了个身,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你下次再给老娘玩这些把戏,回头就算你哭着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再理你。” “遵命……” 他没有丝毫被威胁的紧迫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低头去寻她的唇。 “该死!” 一声恨骂立马湮没在逐渐凌乱的喘息里。 就算和他纠缠过上万遍,她依旧很享受每一次和他接吻时的身心悦动。 怎么会有人这么会吻。 不管是温柔浅尝,还是粗暴掠夺,只要是他,只要鼻端充满他的气味,她整个人就会像漂浮的一叶扁舟。 顾盛廷搂着她的腰,掌心的脉搏不停摩挲过她颤抖的腰线,刚才疯狂到无人之境,现在他变得格外柔和,唇舌都不深入,浅浅徘徊在她软又凉的唇边,但每一次辗转停留许久,堵到她喘不上气,他才抬起头,手缠绕住她的,十指紧扣垂在床沿,隔着一层薄薄的夜色和她对视。 叶一竹受不了这种折磨,心跳得很快,细细喘着翻身跨坐到他身上。 脸烫着,声音哑着,“这次我在上面。” 他安然躺着,脸上浮有纵容的笑,一刻不放过盯着她有些笨拙地扭来扭去。 进入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哼出一声黏稠的喘。她的湿发在他肌肤上划来划去,没有落脚点,比下面柔软包裹的那种紧窄感更激荡。 “阿扬到李宇身边多久了?” 他嫌她动得慢,辗转体位,整个人反身覆到她身上,捧起她的脸。 “年后到现在,李宇从日本回来后。” 任由他索取了半分钟,她一直安静,双腿紧紧缠住他律动不停的腰,却在他要勾出她舌的瞬间出其不意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翻到一边。 “靠!” 连转两次,两人几乎要跌落下床。 突如其来的滞空感让两人更紧密绞合,他低喘着气,眼睛黑亮异常。 “你和杨展怎么认识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和岑姐的关系?” 她半个身体顶着被子支起来,胸前两团雪白的柔软晃来晃去。 他心不在焉,急不可耐再次起身,这次却是把人往后扑。叶一竹上半身悬挂在床尾,白皙的脖子高高仰起,一头浓密的发清波浮泛。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得这么清楚。或者,改天我心情好了,再慢慢告诉你。” “你现在心情不好吗……” 她无比委屈,语调软乎乎,但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双眼迷离,在痛与惶恐的复杂感觉中快要到顶,只能紧紧抱住他。 一个小时后,顾盛廷把人从浴室抱出来,两人相拥入眠,他轻轻撩开她的发,在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叶一竹很想回应他,可眼皮子实在重,最后在绵长的吻里,沉沉睡去。 * 第二早,顾盛廷早早出发去公司,叶一竹之前因为手上的伤请了假,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慢悠悠收拾行李,一切都归置好后,她站在房间发了很久的呆。 上一次,他们还在这间房里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往对方身上插无数刀。 顾盛廷来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十分抱歉今晚不能陪她共进两人正式住在一起后的第一顿晚餐。 叶一竹没什么所谓,比起他,她向来对所谓的仪式感执念不深。 但房子太空了,她一个人待不下去。 随便对付了一下就精心打扮一番出发去剧场看宁雪的演出。 回来到现在,她还没坐在观众席看过宁雪的任何一场表演,为了表示歉意,她还特意订了好几个花篮到后台。 提早半个小时入席,叶一竹坐在后排角落百无聊赖刷手机,快开场时,一抬眼居然看到坐在前排的成博宇。 叶一竹踌躇半天,拿起自己的包包灰溜溜弯腰走上去,和成博宇身边的观众说了几句话。 成博宇看到她落座在自己旁边的位置,略微意外后,笑说:“也就只有你能说动别人换位置。” 叶一竹不以为意,“我那个位置的票价还贵些呢。” 成博宇有些无奈,“那个位置是我常坐的,我还说这次怎么这么早就被人抢走了。” 叶一竹愣住,尴尬笑了笑,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 “看表演还是要有个人能一起交流比较好。”她为自己的突兀之举找借口。 “顾盛廷呢?” 叶一竹再次露出惊愕的神情,下意识压低声音,十分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 成博宇笑而不语,低头清了清嗓子。她反应过来后,咬牙切齿:“肯定是宁雪。” “前些日子我们出去吃宵夜,她喝多了。” 叶一竹其实没多大所谓,她相信成博宇的为人,也知道他虽然和那些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绝不是一个喜欢乱嚼舌根的人。 而且自从去了外地上大学,成博宇就和大重这群人淡了联系。久而久之,连他们的聚会他都很少参与。 一场演出下来,叶一竹好几次憋不住想和他讨论剧情,可每次扭头看他总是很专注的神情,她只好生生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去。 十七八岁那会儿,成博宇也没少干疯狂不着边际的事,可经过岁月的沉淀,他和那帮人的区别就真正体现出来了。 听说他的生活很简单,没有任何纷争混乱,每天叁点一线,偶尔来看看演出,去爬爬山。 坚持健身,连烟都戒了。 所以除了身上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温润,他和十八岁的成博宇,几乎没有差别。 虽然高中的时候叶一竹也曾十分不满他对宁雪的态度。 散场的时候,成博宇没有多余停留,起身准备离开。 “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呗。” 面对她的邀请,他没婉拒:“改天有时间,我请你们。” 说完,他把外套从座位上拿起来,一张折好的白纸连同一张小卡掉到叶一竹脚边。 叶一竹险些踩到,眼疾手快弯腰去给他捡起来。 * 白纸是反折着的,叶一竹看不到里面的黑字,可她眼尖,还是立马认出那张星辉律师事务所的名片。 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叶一竹虽然好奇,但还是没有多问。 “谢谢。”他温和的声音和以前别无二致,听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等宁雪卸完妆出来,叶一竹忍不住问她:“成博宇最近在打官司?” 听到她的问题,宁雪明显一愣,叶一竹了然摆摆手,“得,看你那样肯定也不知道。” 宁雪愕然,抿唇低头整理自己的包,闷闷开口:“我们也就一起吃了两顿饭。” 叶一竹插着手瞟她一眼,不过一会儿,宁雪抬起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噗嗤”,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可现在也不好开她的玩笑。 “刚才看到从他口袋掉出来一张律师名片。我印象中,这个姓赵的律师好像专门打一些命案的官司,特别难请。” 宁雪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那应该是他爸爸的事吧。” 叶一竹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成博宇大学毕业那年,他父亲去世了。 当时她在国外,听秦铭随口提过一句。 “都过去叁四年了。” 宁雪随口感叹了一句,可短短几个字里透露出无奈和挣扎。 “听说他爸爸是死于一场工地坍塌事故,当时很多工人的亲属联名上告,可法院只宣判了施工方全责,他们连投资公司是谁都不知道。” 叶一竹不禁停下脚步,不可置信,“我怎么记得他爸爸以前是某银行的领导啊。” “你去了美国,不知道那几年他家里发生了很多变故。可能唯一算得上欣慰的好事,就是他复读的高考成绩了吧。” 宁雪其实也不太了解成博宇家里的具体情况,都是聚会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些零碎信息。 就算他复读了一年,最终取得优异成绩。可别人谈起成博宇这个人,还是只会用惋惜又戏谑的口吻。 不光是和秦倩的一段往事,就连他的家庭——因为父亲无法继续在大重立足而被迫放弃了自己最想念的大重大学,最终去了北方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谈资。 叶一竹好像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成博宇这两年就算再回到大重,也没有继续和曾经一起谈天说地、挥霍放纵的兄弟走到一起。 * 回到静和时,顾盛廷已经坐在一楼客厅。电视开得震天响,他却是在用平板打游戏。 听到动静,他头都没回一下。 “回来了……” 叶一竹在门口站许久,才坦然接受了这种打开门,就看到灯火通明,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等着自己回来的新奇感受。 她不打扰他,换了鞋就走去厨房倒水,发现自己白天买回来还没处理的菜都已经被分门别类放置好。 顾盛廷不管对面队友的骂骂咧咧,放下平板走过来,“明晚我哪里都不去了,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 回来看到满地的菜,他才知道她原本今晚已经做好和他在家里共进晚餐的打算。 他满怀愧疚,又忍不住窃喜,一天忙碌的疲惫瞬间消散,享受又期待和她才刚开始的生活。 他从背后搂她,不停蹭她的后脖。 叶一竹瞬间被香皂的清淡气味层层包围。 她扭了两下,皱眉说:“我还没洗澡。” 他低头亲一下她的脸颊,才松开手靠在一旁看她。 “演出看得怎么样?” “挺好的,下次我们一起去吧,给宁雪撑撑场子。” 这次她们表演的剧本是个小众题材,上座率不怎么样,可叶一竹挺喜欢的。 她本来想问他成博宇的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 要是传到程褚耳朵里,那货肯定觉得她分裂他和宁雪的感情。 于是她换了个思路,问顾盛廷:“你认不认识苏玉?” 顾盛廷打开冰箱想给她洗两颗樱桃,整个愣住。 想来他也是斟酌了一会儿,才在她淡淡审视的眼神中实话实说。 “怎么不认得,初中那会儿,程褚那小子的初恋。” 话音刚落,他又迫不及待问她:“你怎么认得她?” “她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当护士,和秦铭是同事。” 他追上她的脚步,难得惊叹,“不是吧,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勾了勾嘴角,露出冷艳的笑:“是呀,所以你和我长期约炮的事情,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大重都会知道。” 说完,她踮起脚尖转过身,裙摆划出一圈弧。他望着她妖媚的背影舔了舔嘴唇,低头笑出声。 快走几步上前,趁她没有任何防备,从背后把她拦腰抱起。 “要死啊!” 她险些悬空在楼梯上,赶忙搂住他的脖子。 “知道就知道,我迫不及待想让他们知道了。” 那张英俊充满挑衅的脸慢慢贴近,叶一竹笑着躲闪,说不上来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是什么感受。 过了一会儿,他抵着她的额头,“真的快了,和范家的合作还有李宇那边就差临门一脚。” 只要把合同签好,资金链完好,打开天普在北方和日本的市场。 叶一竹有些恍惚,什么都没说。 怎么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不管是从前谈校园恋爱——在人家自习的时候和他在操场约会。 还是现在和他在郊外华丽的别墅里耳鬓厮磨。 她深深注视着他眼眸里的倒影,分不清陷进去的,到底是哪一个自己。 “那如果,范路熊只给自己的女婿提供帮助呢?” 他的目光跟随她游走在自己唇角的手指移动,冷毅开口:“我说过,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叶一竹笑得花枝乱颤,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你做生意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我到现在为止,可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我知道。”他情难自禁满满吮吻她的唇。 “李宇的事……” 他想说些什么,可她更深吻住他,不让他说。 哪怕现在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事情都已经了断……还有无数看得到、看不到的困难在未来等着他们。 包括她的去留。 他们这段关系的走向。 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只享受当下,只考虑当下。 就像以前她总觉得没有哪一对校园情侣可以走得长远。 所以七年前,连和他交往,她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 * 享受完最后一天假期,叶一竹比顾盛廷起得还要早,准备今天模拟秀场的工作。 黄昏西下,她才回到静和。 一路上她都心气不顺,只因为从ae开车到静和的路程如果碰到下班晚高峰,足足要一个半小时。 以往她回酒店,顶多也就半个小时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到床上了。 可停好车,湿凉的空气里竟飘有饭菜香,瞬间抚平了她急躁的心。 颠叁倒四忙了一天,她早把他昨天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他不仅记得,还提前回来准备了晚餐。 一进门,叶一竹碰上李梅。 对方热络冲厨房喊:“小叶回来了,阿廷,小叶回来了。” 顾盛廷慢悠悠从厨房探出个头,袖子挽得老高,挂着条花纹围裙,手里还拿了个锅铲。 牛头不对马嘴的,叶一竹险些笑出声。 “别发愣了,上去换衣服,马上开饭。” 有他在,叶一竹也没有这么尴尬了,和李梅打了声招呼,抿抿头发慢悠悠走过去,看到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他正准备炒最后一个青菜。 李梅帮忙把水池洗好的青菜放到顾盛廷手边,叶一竹绕过去嘲讽:“我说你怎么有这么大本事呢,原来是找了高手帮忙。” 他昨天说要自己下厨,她本来就半信半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怎么可能自己做出这么多菜来。 顾盛廷忙着摆弄锅铲,表情有些复杂,没工夫跟她吵嘴,李阿姨就在一边说:“哎,我就是帮忙打打下手,其他的都是阿廷的事了。” 李梅也帮他说话,叶一竹半天没晃过神来,冷不丁被他呛:“小瞧谁呢,我在国外念书那几年,不自力更生,早就被那洋鬼子的食物毒死了。”说归说,他还倒打一耙:“亏你还吃了这么多年。” 叶一竹翻了个白眼,干脆走远点,省得油点溅到自己身上。 “快点儿啊,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你怎么一天天比我还忙。” “知道了!” 顾盛廷笑着回头,看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气呼呼的背影。 最后一道菜出锅后,李梅和顾盛廷抢锅洗。 李梅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顾家大别墅帮忙,今天是因为顾卓勋和陈素英不在家,顾盛廷才把她带过来帮忙打下手。 不然靠他一个人,真不能把吹出去的牛皮撑起来。 顾盛廷刚摘下围裙,听到门铃在响。 连李梅都有些疑惑,因为顾盛廷只带过叶一竹来这里,又有什么人会在吃饭时间找过来。 “可能是她买的快递吧。” 顾盛廷没有多想,忙着洗手。 李梅去开门了,可半天都没有动静,顾盛廷有些不耐烦,走过去,“谁啊?” 李阿姨后退几步,一脸为难。 不一会儿,陈素英缓缓走进来。 “你妈。” 陈素英穿白色的小香套装,风度不减,端庄凌人。 “妈,你说你有事没事搞什么袭击。”顾盛廷口无遮拦,直接戳穿陈素英的心思。 想都不用多想,肯定是陈素英出行计划取消,回到家发现李梅被他搬过来当救兵,心生疑虑才马不停蹄赶过来。 陈素英静静看他一副轻佻不满的样子,摆在玄关的黑色高跟鞋闯入眼帘。 再往里走,满桌佳肴,陈素英嘲讽:“你都没给你妈做过这么多菜,我倒是想看看,是哪家姑娘能让我儿子干厨房这种脏累的活。” 顾盛廷摘下围裙自顾走到客厅,舒了口气。 瞥见李梅悄摸摸想上楼,陈素英幽幽出声:“李姐,你先去外面车里等我。” 顾盛廷回头看了眼左右为难的李梅,冷笑道:“妈,不至于吧,你儿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啊。” 说完他抽出一根烟,含进嘴里当着陈素英的面徐徐点燃。 陈素英走过去,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你在外面怎么玩,我说了你也不听。可你随随便便就把女人带回家,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得我和你爸给你擦屁股。” “行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您不就是觉得我带回来的不是姓范的女人,这心里不得劲嘛。” 打火机跌到茶几上,空气陷入沉默,陈素英气结,走到他身边坐下。 “媛媛哪里入不了你的眼?结婚、找对象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而且你和她也相处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定不下心来。” 顾盛廷不紧不慢抬手,打断她的话:“结婚、谈朋友讲究的是情投意合。” 他一字一字咬重,翘起腿漫不经心往后倒,半个身子陷入沙发里。 “你不喜欢,干嘛去招惹别人?” 顾盛廷轻笑一声,“一开始不是你们使劲把她往我身边推的?我什么时候理过她,她自己也知道我在外面风流事一大把,不还是不肯离开。”他慢慢吐了口烟雾,手扶住额角,勾了勾嘴角:“后来我接管顾氏,又创立天普,你们看上她不就是因为范路熊吗。” “要是我玩火自焚,那也是你们种下的火种。” 陈素英胸膛一起一伏,脸色铁青,拼命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顾盛廷,你别因为你那些不入流的事,毁了我和你爸经营了一辈子顾氏集团。” 他坐起来抖了抖烟灰,侧头抹上一丝冷笑,对上陈素英冷厉的视线。 “你放心,我只会让顾氏和天普越来越好。” 说完,他的脸色恢复冷漠,布满阴郁。 “我感谢你和我爸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我已经不是初涉世事的黄毛小子了,所有的有利条件我都不会放过。至于我要怎么用,怎么收场,这不是你们要关心的事。” 陈素英淡淡挂笑,语气依旧冰冷。 “天普是你的,顾氏也迟早是你的,但我是你妈,我的儿媳妇,总不是我不能关心的事。” 说完,她站起来,目光环顾四周,最后停留在楼梯上。 * 在转角站得有些腿麻的叶一竹知道陈素英此时此刻或许正在用探究的灼灼目光穿透墙壁,看到她的存在。 像极了七年前在一中门口隔街相望的那一幕。 她转身上楼,不想去感受他们母子无声的争斗。 她很少进他的书房,里面几乎全是他工作的东西,她不想去了解、去触碰,更不想因此引起什么误会。 可最后,在平稳律动的心跳声里,她还是缓缓打开锁,走了进去。 原来纯粹的感情,无论在哪个阶段,都不能全心全意完整拥有。 坐到那张真皮转椅上,鼻端全是他的味道。 炽烈的皮革与金属,刺鼻的尼古丁,清澄的古龙水后调。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黑透,叶一竹伸手拉开桌角的台灯,看到电脑前的烟灰缸里全是散落的烟头。 不喜欢她抽烟,他自己却抽得越来越猛。 宽大的桌上摆满东西,手边就是一摞厚厚的文件,还有用不同颜色文件夹包好的各种合同。 几本厚厚的有关书籍,被翻得泛黄破损。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喜欢较劲的人。 玩归玩,可真正遇到学习的难关,他比谁都要钻那个牛角尖。 她不由拉开抽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纸张中露出来的一张照片边缘。 鬼使神差拿出来,足足有十秒钟,她的大脑仿佛停止运转。 照片中的少女穿炭灰色的长袖T恤,站在镜子前梳头。 他们初夜过后的早晨。 被丢弃在遥远时空的记忆由此唤醒。 原来有关她一切的东西,他都完整保存在他如今的生活足迹里。 脚步声靠近她也未曾发觉,直到顾盛廷拉开门,站在逆流的绰影里与她四目相对。 她忍住眼中的热意,晃了晃手里自己的照片,扬起下巴十分傲娇:“拍得不错。” 就连她自己都没看过这张照片。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合照。 顾盛廷走进来,站到她身后,双手撑着桌沿,缓缓俯身将她环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里。 借着昏黄的台灯,温情的目光从照片里春心荡漾的少女到眼前依旧冷艳动人的女人脸上。 “你到底还偷偷拍了我多少照片?” 她的手被他抓住,轻轻擦过十七岁的自己。 脖子那,有他留下的暧昧吻痕。 七年,在泛黄的胶卷里,依旧清晰。 隐隐的期待和涌动的情愫,无比悠长。 “你不知道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他清润的嗓音就在耳边,她抬头,用一双茫然又懵懂的眼睛看他。 唇很自然相碰,可他没深入,拉她起身走去卧室,一路无言,只是与她十指紧扣。 叶一竹坐在沙发耐心等待他摆弄投影仪,忽然之间,硕大的屏幕上就出现了飞驰不定的画面。 风声呼啸,少年明朗洒脱的笑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愣愣看了几秒,才记起来——这是当年他们闹分手,她跑遍一座城,最后找到了他。 很多细节其实都已经模糊,只是靠着摇摇晃晃的镜头看到喝得烂醉的他被她不耐烦地从车上拖下来。 “别吐车上,这秦铭的车,吐脏了不好交代。” 他踉跄跑到路边的绿植带,咦咦呀呀吐个昏天黑地。 画面外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她拿水站旁边,一脸烦躁,却又是拍他的背,又是喂水递纸。 顾盛廷坐回去,靠在沙发角,看得入迷,不禁弯起嘴角侧头看她。 “警察来了!” 突然有人大喊,他一把站起来顶翻了她手中的水瓶,手忙脚乱帮她擦衣服,她骂骂咧咧说他酒品为零。 画面一阵吵闹,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叶一竹看得全神贯注,心跳不自觉加快,身临其境。 可模糊不稳的画面中,她和他没有丝毫惊慌,不紧不慢走回车旁。 程褚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警察都追到屁股尾了。”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了眼程褚,那股子怨气显而易见,就好像程褚打扰了他们调情。 屏幕外的光影里,叶一竹和顾盛廷不约而同笑起来。 他们都记得,当时是他在问她:敢不敢坐他开的车。 当看到是顾盛廷坐在前座时,画外音一片哗然。 “得,真是不怕死。” “你俩打头阵啊!” …… 飞车疾驰,警车鸣笛不绝于耳。画面被转了一圈,镜头闪过七八辆电动车,在身后不停闪动红灯的警车面前,像一群在浩瀚大海里被鲨鱼追捕的鱼群。 画面晃过成博宇和宁雪,程褚这时候还低骂了句脏话。 最后镜头长久定格在他们身后,越拉越远。 她坐在他的后座,紧紧抱住他,在无人的长街大道私奔。 * 画面结束了,房间很安静,叶一竹坐在沙发盯着已经熄灭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 他坐过去搂她,看到她眼中浮泛的薄薄水雾。 “你也是第一次看?” 她忍住心头强烈的后劲,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 借着错落的光影就这样近距离久久注视他,她心中一动,分开腿坐到他身上。 “吃完饭,我们回一趟一中怎么样?” 手松松揽着她的腰,他缓缓点头,“你想去咱们就去。” 她低下头浅浅吻他,他细细密密地回应着。 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不分彼此,他将唇滑落至她的锁骨,好言相劝。 “再不下去吃饭,我就要吃你了。” 她笑着捧他的脸,拂过他每一处五官。 “我背你。” 话毕,他轻轻松松把她抱到身后。 她勾住他的脖子,靠在肩头,“阿姨不留下来吃饭?” “我不想,我只想和你吃。” 他还在回味唇齿间的甘甜,斟酌一会儿,说:“我还以为,刚刚你会下来。” 以她的性子,怎么甘愿做陈素英口中那个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玩玩就扔掉,不敢见人的“野女人”。 她一笑而过,“我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折腾了半天,满桌的菜的确有些凉了,就连最后出锅的青菜都被闷黄大半。 怀着忐忑的心,顾盛廷不肯让她动筷,自己先把所有菜都夹到碗里尝了一遍,有些讪讪地偷瞟她一眼。 “放的时间久了,怎么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话里话外都在挽尊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可叶一竹真觉得挺好吃的,尤其是有辣椒的几盘菜,很对她的口味。 “你真觉得好吃?”他眉头皱得很深。 “我不说谎,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好吃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说好吃。” 话毕,四周一时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连午饭都没吃,但不敢告诉他,大口大口扒饭,都没工夫和他说话。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才算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窃喜。 “可这真不是我最好的水平,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做过宫保鸡丁,所有留学生都说好吃呢。” “下次咱们一块儿去超市买菜,我给你做。” 他越说越起劲,放下筷子,津津有味托腮在一旁看她吃。 她有些不耐烦,嘲讽他是自己口味刁钻。 “快吃,别废话。” “遵命,叶老板。” 他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若隐若现,老老实实捧起饭碗。 叶一竹抬眼看他,心在隐隐作痛。 118. Lii春秀场战绩一般,由于没有达成理想成绩,那边正在奋力准备秋冬季的新品设计。 每一款设计一旦确定,Lii都要第一时间传送到ae手中。 叶一竹接连驳回了Lii的许多设计案。 作为负责人的赵晓玫认为ae这边是叶一竹鸡蛋里挑骨头,把事情闹到了周芎川面前。 叶一竹向高层说明自己和赵晓玫的往事,主动辞去了审查Lii设计方案的工作。 可谭中林坚决认为只有她能胜任这项工作。 顾盛廷和程褚从会所慢悠悠晃出去,看到他不停看手机,顾盛廷打趣他:“宁雪这次去几天?” 知道他明知故问,程褚冷笑一声:“要是叶一竹一年到头全国各地跑,你也得找一个。” 顾盛廷不以为然,“人家眼里我俩现在就是这关系,我犯不着再出去惹得一身骚回来。” 程褚其实早就知道叶一竹一直不肯接受和顾盛廷回到从前,平时他还会调笑顾盛廷被叶一竹吃得死死的,还说他阅人无数,连拿下一个叶一竹的本事都没有。 “你有本事,那就最好永远别让宁雪发现你那档子东西不是‘仅她可用’。” 程褚喝得半醉,听到他讥讽的话,直接把烟头砸他身上。 “都是男人,你他妈别老在我跟前提宁雪。” 走出会所大门,顾盛廷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懒得看他。 程褚的车先开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女人。 “这么多年兄弟,我提醒你一句,差不多得了。” 程褚搂住他的肩膀,悄声说:“你他妈得了,明知道我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说完,他拍拍顾盛廷的肩膀,将西服往肩上一搭,摆了摆手潇洒上车。 后座的女人蛇一样贴到他身上,浓妆艳抹的脸暴露在车窗昏暗不明的光影中。 顾盛廷猛地蹙眉,一下子没控制住疾步走过去。 车里的人都惊住,程褚的酒也一下子醒了大半,以为顾盛廷有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了?”他推开那个女人,探个头出来。 顾盛廷收回灼灼目光,往后站了几步。 “没事。”他冷冷插兜,声音淡漠。 奔驰扬长而去,顾盛廷站在原地,太阳穴突突跳痛。 他绝对不会认错,那个女人是任心。 * 回到静和,叶一竹已经早早躺下,可他摘下手表轻轻放到床头柜时,背后忽然覆上来一阵温热。 他有些讶异,不自觉压低声音,怕惊扰了深夜的宁静。 “怎么还没睡?” “一定要和李宇交易吗?” 沉冷的声音从胸腔穿透,他有些莫名其妙,抓住她的手转身。 “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摇摇头,只是望着他,“我很清醒,就是因为太清醒了,顾盛廷。” 原本他还顾及自己一身酒气,可此刻什么也管不了,往上坐搂住她。 “一竹,你相信我。我虽然现在和李宇有合作,可我绝不会和他同流合污做黑心的事。” 怕她没听清楚,他又正声试图安抚她。 “我跟你保证过,只需要一年时间,把地海的工程完成,把天普在日本的市场打开,我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对付李宇,可你知道,现在谁也没有哪个能力,你再等等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不出声,仰面静静看着他,让他的心悄无声息坠入了深渊。 “不相信我?”他修眉紧蹙,有些乱。 “我不怕你和他们成为一伙,我怕你无法抽身。” 商圈的水又多深,她见识过,也看清了这个圈子的因果轮回。 别人总说,利益熏心,多少平凡岗位的人都难以逃过金钱的诱惑。何况是他们,挥挥手就是千万上亿的生意。 哪有什么尽头和满足可言。 “不赚这笔钱不行吗,就一定要借李宇的手才能打开海外市场吗,一定要深入敌营,先与他‘握手言和’才有打败他的机会吗?” 她反握他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一片湿濡。 他躲避她的视线,沉沉开口:“如果有更好的路,我又何必走这条。你应该知道,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他才重新开口:“看着我。” 他用干燥的掌心捧起她怅然若失的脸,抵住她的额,轻声说:“我宁愿你像以前一样,对我的事不闻不问。但不管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你。” 她没有流泪,可眼眶红红的。 “我只是无法说服我自己,让你去和一个恶魔在名利场里交易,在酒色会所里把酒言欢。”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泪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坠下。 “我也不想和你成为敌人,走到你的对立面。哪怕是虚假的反面,或者是暂时的对立都不想。” 后半句话,她是在心里说的。 * 宁雪出事的时候,叶一竹正在公司加班。接到秦铭电话,她疯了一样平生第一次飙车赶过去。 幸好人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可她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双目空洞,像个活死人。 叶一竹问什么她都不肯说,急得心焦。 “行了,你让她休息会儿吧。”秦铭怕她刺激到宁雪的情绪,想把她拉出去。 可叶一竹不肯出去,欲言又止,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程褚呢,你都成这样了他人在哪里……” “不要提他。” 孱弱的声音打断了叶一竹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叶一竹愣了愣,很快,她冷笑出声,把手机扔到一旁,秦铭眼疾手快接住了。 “果然是他。” 不过一瞬,原本面无表情的宁雪忽然埋头,脸色灰败。 “一竹,我该怎么办?” 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把叶一竹也吓了一跳。宁雪虽然性子温顺,可却是外柔内刚,几乎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哭出来。 叶一竹坐到床边,宁雪伏在她肩上抽噎,像在海面漂泊的人被拍到礁石,眼泪如决堤。 秦铭沉默领着护士出去,拉上门,病房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早就和他说过,既然不择手段得到我,就要好好珍惜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这句话咬字十分清晰。 “他怎么解释?” 听到程褚在外面养女人,如果不是宁雪现在这副样子,叶一竹肯定不会耐着性子还在这里好言好语地说话。 宁雪冷笑一声:“能怎么解释,在他眼里,爱我和出去玩别的女人并没有冲突。” 两人相对无言,宁雪心如死灰,声音平静。 “他们家一直看不上我的工作,觉得我抛头露面又整天全国各地到处奔波。他也是,不止一次想说服我把工作辞掉,说他养得起我,说这样他爸妈才会毫无嫌隙接受我成为程家的儿媳妇。” 说着说着,宁雪抬手抹掉下巴挂满的清泪。 “他说他是男人,解决生理需求而已。” “我妈说得对,我以为我是谁啊,能让一个有钱浪荡的公子哥为了我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 可是既然这样,他当初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得到她,在她身后锲而不舍追了这么多年。 还是说,男人都是这样,得到手反而不知道珍惜了。 宁雪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和他激烈争执的一幕幕。 叶一竹从病房出来,在护士站的秦铭立马朝她走过去。 “没事吧。” 叶一竹抬眼看向他的目光如冷刃,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秦铭无辜死了,追上去拉住她,“程褚干得浑事,你干嘛这么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对不起宁雪呢。” “你们都一个样,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还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话说得让秦铭窝火,来了劲非要把她身上的利刺给拔了。 “那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吧,难道我是那样的人?顾盛廷是那样的人?” 他们在走廊争执,引来不少人侧目。 秦铭咳嗽两声,把她带到外面。 “你先冷静一下,这毕竟是人家两个人的事,你和程褚一直磁场不合,现在再出什么事,他就更加针对你了。” 叶一竹觉得好笑,“我还怕他不成?” “当初也就是我不在大重,不然怎么可能让他有机可趁对宁雪做出那种下叁滥的事。”叶一竹越想越气,头顶窜火,“你们还好意思传他们两个的佳话,把他塑造成一个痴情种,一见钟情、苦追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她越说越激动,眼角红红的,拼命克制着用手疯狂扇风。 下一秒,奋力成影的手重重砸到她脸上。 秦铭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发烫的手,心惊肉跳的,又惊又怒又痛,冲她吼:“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原本还想反驳她几句,可见她这个样子,秦铭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她是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宁雪,现在面对宁雪受到的伤害又无能为力。 替宁雪感到委屈,同时她自己也委屈。 秦铭到便利店买了两瓶冰水,回来时,叶一竹坐在树墩下抽烟。 知了声声肆虐,她穿着吊带和牛仔裤,背微躬,望着远方出神。 “苏玉呢?”她想接他递过来的水瓶,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她这几天休假。” 秦铭没放手,直接把水瓶摁到她还发红发肿的脸。 叶一竹垂下手,不作抗拒。 “我走了,宁雪这几天住院你好好看着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有些担心,叫住她:“别冲动。” 刚走了几步的她扭过头笑出声,拿着手里的水瓶对准他。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说完,她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十分烦躁:“回去管你的病人,少管我。” 望着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秦铭笑着摇摇了头。 虽然首次合作成绩不理想,但和ae的合作为Lii注入了新动力,各方面销量指标较上一季度高出百分之四十。 两公司的人在银色海岸聚会,叶一竹和谭中林代表ae出席。 Lii那边来了刘东少和赵晓玫,一整晚叶一竹都兴趣寥寥,巴不得快点结束回去补觉。 中途她出去透气,听到有几个小姐站在走廊聊天。 她原本是没怎么在意的,可突然听到那群人聊起了日本的行业现况。 银色海岸是李宇常来的地方,上次华杰出事也是在银色海岸。 想到这一层,叶一竹鬼使神差绕了个圈子,走到天台对面,点了支烟若无其事遥望围在一起聊天的女人。 她们说话声音不算小,甚至聊的内容,叶一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试图从长相、语言分辨出她想找到的目标,并不容易,以失败告终。 不过一会儿,叶一竹就使劲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顾盛廷总说她小说看太多,脑洞越来越大。她不得不承认,华杰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现在,就连秦铭那边都已经收手。毕竟被他找过的律师和相关人员,都受李宇的暗箱操作接连失业。 李宇这个名字仿佛变成一个黑色紧箍咒,只要被他套住,就无法逃脱,无法反抗。 可她就是不死心,哪怕只是还华杰一个清白。 他们那些人虽然是混混出身,走南闯北,也干过不少不干不净的事。可他们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人,更没有杀过人。 吕家群曾告诉过她,他们走江湖最讲究两个词。 “坦荡”。 “情义”。 叶一竹始终没有摒弃过自己的猜测,虽然就连秦铭都说她的设想太天方夜谭。 可在她看来——山口百惠没有学历,她如果放弃在杰尼斯的高薪工作,又是因为受李宇指使陷害华杰,离开人们视野后,她就只能依附李宇活下去。 而李宇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是在大重。 …… 谭中林在电话里找她,火光电石间,叶一竹萌生一计。 * 那群女人还站在那里聊得热火朝天。 谭中林到了走廊,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叶一竹如蒙大赦,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走到他身边。 虽然上次在私人庄园,她已经把话说得很绝,也不愿意再和谭中林扯上除工作外的任何关系。 但此时此刻,她又不得不拉下脸去请求他的帮忙。 这没什么,她本来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人。 不得不说,谭中林的演技很好。无论上次在日本,还是现在——装作是个日本人和她用纯正的日语聊天。 他走在外侧,十分绅士护她走内道,可以近距离观察那群女人的反应。 他们边走边聊,步子很慢,最后干脆停在一旁的栏杆谈天说地。 只是,好像所有女人听到有人说日语后都望了过来。 叶一竹有些失落。 直到那群女人散场,她像蔫了的气球,“回去吧,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说完,她又悻悻抬头自嘲:“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吧?”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她只到他下巴。 谭中林勾了勾嘴角,“疯子的理论往往是正确的。” 说完,他抬手朝那边挥了挥手,露出调笑。 叶一竹全身不得动弹,直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对她说:“刚才所有人都在的时候,只有她没有回头看我。而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只有她回头朝我抛了个媚眼。” “试想一下你在美国,如果在一个全是白种人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在说英语,这时突然有个人用中文——你的母语聊天,你肯定也会下意识看过去。” 他低头拿出根烟递到她面前,“你很聪明。可忽略了一点,这里是酒色会所,小姐都是趋炎附势的人,她们见识不多,所以遇到一个说外文的人,肯定都会回头。” 叶一竹心脏砰砰跳动,抬手接过他递来的烟,声音有些抖:“可是,也还有一种可能,欲盖弥彰。” 谭中林没有说话,用手捂着火束,先给她把烟点上。 “反正已经知道是谁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 叶一竹其实只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试一试,“如果李宇想要让山口百惠成为一个彻底的中国人,那我们谁也查不出来。” 明亮的火焰在谭中林高挺的鼻梁拉出一条长影,他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是吗?我怎么不信。” 叶一竹盯着他看了好久,“看来,你比我还要恨他。” 他吸了好大一口烟,突然皱眉,偏头抖了抖烟灰。 “我只是相信,邪不压正。” “那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和他有什么过往吗?” 谭中林唇畔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转了个身,把双手搭在栏杆上,眺望远方。 “你知道成博宇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吧。” 叶一竹大脑被闷了一棍似的,烟灰灼了指尖她都毫无察觉。 “十年前,我的父亲也是这样去世的。” 他忽然站直身体,目光肃杀,但口吻轻佻:“李家造的孽,现在却报复到一个只有十六岁的李心身上。” “那个工地背后的势力,是李家?” “准确的说是财富集团,就是李宇的伯伯。可整个产业链背后的黑暗势力,离不开李宇和他爸。” 叶一竹下意识用手抓住栏杆,双腿发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成博宇坚持了叁年却依旧没能得到一个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真相和公道。 谭中林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暗淡,“别说成博宇了,就算是十年过去,我都没能让我爸去得瞑目。” 叶一竹久久缓不过神,神情复杂看向他。 他笑了笑,“所以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了。” 见她欲言又止,眼神颓败,他又说:“但我也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我其实有我自己的计划。可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该帮你。” 栏杆上夹烟的手猛地抽动两下,他尽收眼底,伸手替她把快要燃尽的烟拿过来。 “你上次说,做什么事情都讲究个快准狠,有一说一,不知道现在,我是否达到了你说的标准。” 119. 傍晚,顾盛廷去ae接叶一竹,原本以为她会先说什么,可她一言不发,像什么都没发生。 “宝贝,你知道宁雪现在在哪儿吗?” 他不说话还好,宁雪的名字一出现,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落到他脸上。 见她一把放开拉到一半的安全带想要下车,顾盛廷眼疾手快按下车锁。 她挣扎几下,用手重重拍车窗,厉声警告他:“如果你是想帮程褚说话……” “我没有!我只是关心宁雪现在的情况。”他也躁得很,抹了把脸,“你看你,永远都是别人说几句话你就乱发脾气。” 她觉得不可理喻,转过身体面对他。 “顾盛廷,我不想和你吵,你最好也别来惹我。” “我知道他是你兄弟,而且你们都是男人。”她冷笑一声,提着语调重复:“男人嘛,你们肯定都能理解彼此、感同身受。” 顾盛廷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脸色寡淡望着前方,等她发泄完,不愿和她争执。 “你明知道你的好兄弟干了什么好事,且不说宁雪也是你朋友,就算是个正常的人,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帮着错误的那一方隐瞒吧。” 他不看她,她体内的怒火又窜高几度,用手拉他转过来。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早就该知道,人以类聚,和程褚那种烂人做朋友这么多年,你又会是什么好货……” 顾盛廷忍无可忍,又气又好笑,“叶一竹,你别得理不饶人。我知道你正在气头,是你自己说不想和我吵的,怎么说着说着还扯到我头上来了。” 沉默几秒后,他缴械投降伸手去抱她。 “好了好了,咱们好不容易能一块儿出去吃顿饭,别说其他人行不。” 她仍在气头上,面无表情躲开他。 “伤我姐妹的是你兄弟,让我怎么心平气和。” 头上的青筋跳得有些频繁,他也郁结不舒,暗叹了口抬手揉自己的额角。 余光看到他忍耐痛苦的表情,她知道他偏头痛又犯了。 “算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我还有一些策划案没整理完……” 他一把捞她回来,“不准走,我好不容易排开会议来接你,你说走就走,心怎么这么狠。” 他死死抓住她让她不得动弹。 “就算要判我死刑,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顾盛廷脸色很不好,语气冷淡:“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任心。你想象中的那个任心,记忆中的那个任心。” 叶一竹不动声色,整个人定在那里,脸上没有情绪。 薄暮斜阳,时光悠长。 顾盛廷皱眉用指腹抚过她无知无觉中发红的眼睛,叹了口气:“我想过要先和你坦白,可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管她是谁,现在的事实就是他程褚不知道在外面还有多少恶心的烂桃花。” “这事我管定了,你到时候最好别当理中客。” 他看着她的眼睛,长舒了口气,“你放心,我这个人重色轻友来着的。” 看得出来,他在尽力缓解车里的气氛。 可他说再多,她都没有办法笑出来。 “顾盛廷,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当年没能阻止宁雪和程褚在一起吗?”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注视她许久,然后垂眸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那你后悔和我在一起吗?” 看她似乎有些怔忡,他又自嘲笑笑:“你不是说人以类聚。况且,我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毫无保留将目光交付给他,她长久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间不知名的情绪泛滥得一塌糊涂。 “我也不是好人,所以这样爱你才没有什么负担吧。” 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动了情,他们在暮色的倒影中接吻,把夕阳留在身后。 从大厦走出来的谭中林望向那辆黑色轿车,熄灭手中的烟,走入行色匆匆的人潮。 * 程褚找到医院时,一进病区就碰到了刚给病人打完针的苏玉。 两人都愣了半天,最后又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年少的时候分开得不愉快,日后相见也不会相认。 径直走到他查到的房间,一路愠怒又忐忑的情绪霎时落空。 “这床的病人呢?” 房间里只有一个护工在拆换被套,他语气不善,惹得路过还没下夜班的小护士也没有心情回答他。 “出院了,没看到吗。” 垂在身边的手握成拳,他棱角锋利,眼睛充血盯着空荡荡的病床。 “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护士有些不耐烦,不一会儿他的助理朱定就来到门口,看见气氛不对,也不好开口。 “再去查,今天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闹什么?” 见苏玉拿着查房本走进来,小护士如蒙大赦,跑上前看着程褚说:“苏玉姐,他好像找宁小姐。” 程褚转身看向苏玉,问:“她什么时候出院的?” “这是病人隐私,我们不能透露。” 小护士看看苏玉,又看看程褚,心里暗自佩服。 程褚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可苏玉面对谁都一样,不卑不亢。 “隐私?你觉得我能找到这里来,你们医院还有什么隐私可言?”他勾起嘴角冷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又是这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苏玉面无表情警告他:“知道你本事大,所以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护士了。”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护士就偷跑出去把刚换好白大褂的秦铭请来。 “大早上就这么热闹。” 秦铭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慢悠悠晃到程褚跟前。 苏玉冷脸转身离开,秦铭的眼神随着她走了一段,又看向程褚。 “我说差不多得了,这医院也不是你家开的。” 虽然是警告他,可秦铭还是把手里多出来的包子塞给他。 “没吃呢吧。” 程褚没好气接过去,质问他:“我还没找你小子算账呢,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了这么多天,你竟然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 秦铭往门框一靠,半个身子拦住他的去路。 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后他才沉着声音开口,语气颓唐:“她伤得重吗?” 要不是查到她当晚开出去的车子现在在4S店维修,他根本不知道她出了车祸。 “伤得不重住什么院啊。” 程褚猛地抬眼,目光闪动,秦铭忍不住调侃他两句。 “我说你也是,这都多少天了,人心都死透了你才找来。想当初不知道是谁跟人屁股后面追得要死要活的。” “你他妈少说两句会死啊!” 秦铭稳稳接住他摔过来的包子,冷冷骂回去。 “你他妈洁身自好会死啊。” 走出医院,朱定小心翼翼问:“程总,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程褚坐在后座,闭眼用手揉干涩的眼睛,心乱如麻。 可是不管他现在多后悔那晚话说太重,也无济于事。 他以为这次争吵和以往一样,晾她几天,双方气都消了,就能和好如初。 “回公司吧。” “天丽那边来电话了,问你这几天还过不过去。” 程褚挥拳砸向座椅,低斥道:“给她一笔钱让她滚!” * 修养了几天,宁雪闲不住要回去演戏。 她不能让自己静下来,只要一个人呆着,她就会想起有关他的那些恶心事。 本来今天宁雪出场,就让成博宇有些意外。演出结束时,她又没有谢幕,让人不免担心。 之前的场次不见作为女主角的她,原定的戏目也临时更改,成博宇问过石笑,石笑却只说她出了车祸。 他很少来后台,这次亲自把花送进去时,化妆间里人不多。 上次夜宵之后,他在他们剧组混了个眼熟。有人认出他,惊喜道:“这不博宇吗,今天这么有空啊。” 宁雪听到他们的声音,惊措回头,又快速转过身把刚要涌出来的泪憋回去。 “石笑呢?” 不一会儿,他走进来,若无其事和她寒暄。 宁雪故作镇定整理桌面,把头饰拆下来。 “刚刚还在这儿,估计是去吃饭了吧。” 话音落下,沉默了几秒,她主动问他:“觉得今天的新故事怎么样?” 他笑着点头,“挺好的。结尾的时候我周围好几个人都哭了,怪不得之前石笑就说,只有你能演新剧本的女主角。” “那是剧情的功劳,我还觉得自己演得不够好。” 他耸耸肩,不以为然:“不啊,我觉得演得很好。” 她笑出声,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这面子给的,让人怪开心的。” 嘴上说着开心,可她的嘴角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扬起来。 “开心就行,人活着,干什么事情不都是为了自己开心吗。” 他站在凳子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慢下来的动作。 “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猝不及防的询问和关心让宁雪有些惊愕,下意识抬眼看他,可不过一瞬就坦然笑了。 “就一点皮外伤,要是不好我也不敢回来。” 成博宇没有追根究底问下去,只是要她“下次开车注意点”。 压在心头的大山顷刻崩塌,连正准备离开的成博宇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啜泣。 宁雪手忙脚乱去找纸巾,又哭又笑,“哎呀,卸妆油进眼睛了,好讨厌……” 成博宇怔了几秒,处变不惊从口袋里拿出一整包纸递给她。 完好的一小包洁柔映入眼帘,反倒把她逗笑了。 “亏你还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男,这样递纸巾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宁雪分不清自己的笑、还有这句脱口而出的玩笑是出于什么心理。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不是他不会做,而是面对的人是她,他没有必要那样做。 成博宇轻笑一声,“我只是怕等我拿出来再递给你,你的鼻涕眼泪就要一起掉下来了。” 对于他这个回答,宁雪有些反应不过来,仰着头久久盯着他看。 他不动声色又把手收回去,空气中只剩下胶布被撕裂的声响。 “你这样递给我,我再自己拿出来,不也是一样的……” 她有些不服,小声反驳,低下头羞愧擦掉流出来的清涕。 奇妙的是,原本应该是件很丢人的事,可他这么一说,她心里的负担反而没这么大了。 洁白的纸送到她手边,浓郁的香气扑鼻。 接过来后,她说:“谢谢。” 石笑看到成博宇也在,打了招呼,就直接说:“这可是你自己免费送上门的啊,不怪我。” 成博宇和宁雪都愣了愣,一时不知道石笑在说什么。 见他们都没有反应,石笑才走过去对成博宇说:“既然你刚好在这,不如就做件好事,当个司机把我俩送回家吧,省得我们大晚上的还要去赶地铁。” 成博宇恍然大悟,笑着说:“我当是什么大事。” “不算什么大事,让你送两个美女回家也算功德一件了。” 宁雪侧头笑出声,突然听到成博宇问:“程褚今晚不来接你吗?” 心跳漏了一拍,宁雪正准备开口,石笑就抢先替她回答:“这你放心,要是人男朋友来谁还这么没眼力见叫你送啊。” 成博宇扭头冷哼一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听到他难得较劲,石笑见好就收,连连赔笑:“成大建筑师,你就行行好,送我俩回家吧,行不。”说完,她双手交握放在下巴,眼睛冲他眨巴眨巴。 石笑被自己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我和宁雪对手戏多,平时也没时间排练,最近呢,她就住我家,我俩好方便对词。” * 路上经过小吃街,难得今晚城管没出来巡逻,石笑心血来潮要下车买些宵夜。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成博宇突然解开安全带要下车。 “你也有吃宵夜的习惯?” 话问出口,宁雪就看到他从格子里摸出一包烟。 气氛有些尴尬,她有些不解,“不是听说你早就戒烟了吗?” 成博宇似乎也有些难为情,手指不安蠕动两下,才说:“是戒了两年,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会抽两根。” 宁雪似懂非懂点点头,欲言又止,正想扭头,就瞥见他又把烟放了回去。 “不抽了,我记得你和石笑都闻不了烟味。” “没关系的,憋着多难受啊。” 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她后知后觉,咬了咬唇:“你怎么知道,我闻不了烟味?” 石笑是闻到烟味就会犯恶心,上次吃宵夜,那几个抽烟的男人在石笑的威严下忍了一晚上。 所以宁雪其实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刚才她擅自替石笑做了个决定。 成博宇重新系好安全带,对她说:“你忘了啊,以前我们学生会去下下,你喝醉以后出来吐,一直说自己不是喝醉了,是因为闻不了烟味。” 他自然而然说起往事,宁雪耳根子热了一片。 “你明知道那是我酒后说的胡话,只是……只是为了逞强,我酒量一直不怎样。” 看到她急忙解释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都还记得啊,其实酒量还是可以的嘛。” 在温度很低的车厢里,宁雪背后全是汗,从头到脚像是被架在蒸笼里。 她拼命拿手扇风,真正会心一笑。 成博宇将空调再次调低,正色许多,像是不经意说起:“刚才我看到程褚的车了。” 他知道她也看到了。 耳边只剩下细细密密的风声,宁雪安静下来,目光投往小巷里的烟火景象。 饮食男女,谁都逃不过红尘俗世。 * 知道宁雪最近在石笑家住,叶一竹停下脚步,长舒了口气,眼前一花,险些栽倒。 余光里是空荡荡的满级台阶,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 一个人站在别墅中央,叶一竹止不住想象那天顾盛廷口中的“任心”会是什么样子。 可天花乱坠,在脑海里连虚影都捕捉不到。 叶一竹怎么都想不到,时隔八年,任心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多年前一场没有盛宴的告别,她们才是走散在时光长河里,兜兜转转又徒然冲刷搅卷到一起的支流。 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叶一竹的胃隐隐作痛,不断有酸水往上冒,烧灼着喉咙。 那种生理性泛恶的痛苦,比当年更甚。 她拼命想甩掉脑中的杂念,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准备把策划案再整理一遍。 今晚顾盛廷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可他之前说过,她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其实更多时候,叶一竹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笔电和平板,可白天她的设备出了点问题,在公司的时候就交给技术部修理了。 工作的时候她不喜欢开太亮的灯,仅仅靠屏幕微弱的蓝光足矣。 上学那会儿顾盛廷的桌面十分干净整洁,因为他压根就没摆有几本书。可这会儿却是乱成山,她有些烦躁,每来一次都要给他清理一遍。 可她仅仅只是把东西分批分摞迭放到边边角角,留出足够自己施展的空间。 最后,只剩下横在鼠标旁边的一本文件夹。 文件显然是他翻到一半着急出门才随意摆放在那里的。 她没戴眼镜,看不清上面的字,心跳不自觉加快。 拼命说服自己——他这么随意留在这么显眼位置的文件肯定是不重要的。 可同时,体内又有另一股力量,以不可控制的动力让她把框架眼镜戴上。 翻到封面,上面没有大标题,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一时之间,她心里不知道是落了空还是泄了气。 眼皮剧烈跳动两下,她反手把文件放到一旁,正欲收回视线,却无意间瞥到从里面露出来的苍白一角。 迟疑两秒,叶一竹小心翼翼把纸张抽出来,心跳几乎顶到嗓子眼。 看到上面是他涂涂写写的一些东西时,她紧挺的背后像徒然脱力的弦。 手一松,轻飘飘的纸打了个转,漂落在地。 叶一竹犹如惊弓之鸟,大口大口呼吸,将湿濡的手紧紧交握到一起。 闭上眼,黑暗中世界在天旋地转,耳边一阵阵如浪的嗡鸣灌进大脑。 住进来这么久,和他开启所谓的“同居生活”,叶一竹不得不承认:她那些多余的念头,几乎已经被每天和他的温情惬意磨光。 可是那天晚上,不管她怎么劝说,他还是不肯放弃和李宇的交易。 不肯放弃那条铤而走险的路。 寂静的书房里,叶一竹全身发麻,寒从脚起,坐在昏黄的屏幕前痛苦挣扎。 她一直要求他不要骗她,可她从拖着行李箱顶着凉风坐在门口的那几个小时起,就在骗他。 指缝间源源不断滚过温热的液体,她浑身发抖,灵魂抽离。 只要回想起刚才的念头和举动,那种无比自盾的痛苦就像一把剪刀绞住心脏,折磨不够。 比第一次打架还要害怕,比第一次被带去警察局还要紧张。 此时此刻,她恨透了那群坏人,也恨透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双腿发软蹲下去捡那张纸,目光落到一旁的保险柜上。 皎洁的月光透进来,把银色的四方箱子勾勒得无比庄严。 她来过这间书房很多次,可从来没有刻意留意过隐秘处的保险柜。 可是招标会迫在眉睫,如果让天普中标,就意味着——从此以后,顾盛廷、李宇和马旭的势力紧密结合。 如果他们赢下那个项目,从开始实施的那一天起,就会有无数的利益如茧如丝纠缠不休。 凡是和“李”字沾边的生意,哪有绝对干净的。 而现在能救靳岑的人,只有杨展。 杨展对那个项目,抱着破釜沉舟、势在必得的决心。 传闻李宇把自己在国内的大部分资产都投入到这个项目,如果落标,就算对他的事业版图没有太大影响,也足够让他元气大伤一阵子,由此无心、无力再去对付靳岑等人。 可如果李宇失败了,也就等同于顾盛廷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计划都打了水漂。 叶一竹本不想插手他们的事,可听闻成博宇和谭中林的往事,还有李心的惨死…… 她实在害怕。 一晚上辗转反侧,她好不容易睡着,却被晚归的他弄醒。 “宝贝,宝贝……” 即使洗完澡,他还是一身酒气。 “这是喝了多少?” 她坐起来,走下去给他烧了一壶水,放到他那边的床头柜。 他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嘀嘀咕咕。 “宝贝,你别回美国了,到时候把阿姨也接回来吧。” 被他从身后搂住,不得动弹,她有些难受,偏头窝在他臂弯里,声音难得温软:“你喝多了,有什么事等清醒的时候再说,好吗?” 他还是不肯放手,像是被她过往的敷衍哄怕了似。 “不管我妈怎么看你,怎么看你们家,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她怔在那里,思绪停滞。 “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她那个人强势惯了,其实到最后她和我爸都会尊重我的选择的。” 原来那天,最终是成为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这些日子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没有提过那天陈素英造访别墅的事。 那些被她有意无意积压下去的想法和委屈,他都懂,也都放在心里。 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又心疼又无奈,“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爱哭。” 她拼命忍住一阵阵酸胀苦涩,别过脸去逞强。 “哪有……” 他将人转过来,动作柔缓替她擦掉泪痕,轻声说:“生日快乐。” 反应了好久,叶一竹才想出一个体面的说辞。 “就因为这个把我吵醒?”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叫醒你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我就要成为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个遗憾。 她陪着当时失意的他在篮球场度过了他十八岁生日,可他却没有陪她过她的十八岁生日。 “反正明天早上醒来,你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动情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语气暧昧地蛊惑人心。 “那我不管,你现在去拿手机看,肯定有很多男人给你发消息。我知道你向来很招男人喜欢,可光是想想有人觊觎你,我就嫉妒得要发疯。” 他固执起来,完全是一个没长大的小男孩。 “我不看。而且……”她伸出手在他喉结那走走停停,自嘲:“你把我的人缘想得太好了,除了你,谁还会记得我的生日。” 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抱紧她的腰,低头把唇覆上去。 舌尖全是薄荷的辛甜,混杂浅淡的酒精味。 昏暗灯光里,她才是要醉的那个人。 120. 范媛媛和陈素英在天普大楼碰个正着。 前台说顾盛廷正在开会,两人便熟门熟路到会客厅等待。 半小时后,顾盛廷推开门,两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他皱了皱眉,心绪不佳,却又不好在公司发作,只嘲讽她们两个把他这里当成茶餐厅了。 一看就知道他刚才的会开得不顺利,范媛媛不敢出声,陈素英毫不留情拆穿他:“在人家那里碰了钉子,有气用不着冲我们发。” 顾盛廷沉着脸坐到隔她们老远的位置,神情躁郁扯开领带。 眼看母子俩就要吵起来,范媛媛连忙柔声细语打圆场。 “阿姨,您别生气,盛廷就喜欢开玩笑。” 李莹若端来一杯茶径直送到顾盛廷面前,又把腋下夹着的文件拿出来给他签字,全程都没怎么理会旁边的人。 人走出去后,陈素英冷笑一声,音调尖锐:“上哪儿找来的员工,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顾盛廷坐直身体,无奈笑道:“妈,你今儿个上这来,不会就是为了挑我毛病吧。” “我没这么闲。” 陈素英坐回去,语气不善。 范媛媛看到顾盛廷低头轻笑,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知道他是说着玩,可陈素英哪里受得了他这番捉弄。 她走过去小声劝他:“阿姨是路过这里专门上来看你的。” 顾盛廷一脸了然,重新站起来走过去,殷勤上手替陈素英捏肩。 “哎呀妈,瞧你最近总生气,很容易长皱纹的。” 陈素英还是不领情,死板着个脸,顾盛廷又哄她:“让我看看,哪里长皱纹了。我怎么没看到,陈女士一如既往青春靓丽啊。” 陈素英展开笑颜,扭头指责他:“你啊,从小就脾气大,也就是在家里你妈我能包容你。天普有不少员工都是跟着我和你爸当年打江山的功臣。知道你年轻,思维想法和他们难免有碰撞的地方,可你毕竟是晚辈,那些霸王脾气,该收敛就收敛……” 顾盛廷抻了个懒腰,听到陈词滥调的说教,有些犯困。 “我都问过了,你等会儿也没什么事,回家吃顿饭。” 顾盛廷看了眼范媛媛,淡淡开口:“谁说我没什么事,我事儿多着呢。” 范媛媛有些失望,却不太敢表露出来。陈素英呛他:“少在这儿跟我掰扯,你都多久没回家陪我和你爸吃过饭了。今天正好媛媛也在,咱们人多,一块儿热闹热闹。” “我没跟你掰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公司摆在明面上的事是没了,可我还有好多合同没看。” 知道他打理这么大一家公司不容易,他前两年还落下个偏头痛的顽固毛病,哪有当妈不心疼的。 “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工作也是永远做不完的,就吃一顿饭,又不是和那些人应酬喝酒,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陈素英是想逮着他和范媛媛一起没错,可也真心希望他能放松一下。 范媛媛忧心忡忡,适时开口劝说他:“阿姨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没日没夜的忙,要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大家都会担心的。”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我年轻力壮的,非要去杞人忧天,咒我呢吧。” 顾盛廷冷脸走到窗边,话说不到两句,气氛又陷入焦灼。 陈素英正欲发作,范媛媛就抢先开口:“阿姨,我就不去了,难得有时间,就让盛廷好好陪陪你和叔叔吧。” 顾盛廷背对着她们,弯了弯嘴角,漫不经心摸出根烟。 “这哪儿行,咱们不都说好了。再说了,你也难得有空。我是先邀请的你,他要不想去就拉倒,咱们自己吃。” 顾盛廷哭笑不得,对陈素英说:“妈,你这话说的,怎么感觉我才是外人。” 语出随意,可范媛媛听着,就像一根倒刺插进心里,酸酸痛痛的。 陈素英有意无意略过了他这句话,站起来拉着范媛媛的手,“媛媛,打电话问问范董他们,要是都能来,我就叫家里阿姨备菜了。” 整理好情绪,范媛媛勉强挤出笑容,说:“阿姨,我刚已经和我妈说了,他们也说好久没和你们聚餐了,还说要请你们去新开的私房菜馆。” “不行不行,明明是我先提议的,哪能让你们抢先选地方请客。” 两人一来一回,范媛媛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顾盛廷,他正低头抖烟灰,置身事外。 “盛廷……” 她还是不甘心。 可除了叫他,她没有其他任何的底气能喊得动他。 顾盛廷随手把烟头扔掉,没有回应,抬腕看表,心不在焉的。 陈素英十分不满他这个态度,冷冷地盯着他,“顾总,请问忙完了吗?” 母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热烈的温度似乎要逼进来,空气都融化成浆。 范媛媛有些不敢去看顾盛廷的反应。 陈素英给足了顾盛廷面子和机会。 其实刚才一番谈话,顾盛廷并没有明确地、斩钉截铁地说去或不去。 他看表,虽然面上云淡风轻,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赶时间。 不知情的人看来,觉得他真的要留在公司着急看合同。 可陈素英心知肚明,他静和的别墅里,有另一个女人在等他回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顾盛廷不紧不慢整理自己的装束,拨通了卫州的电话。 “把车开过来吧,回我爸妈家。” 陈素英暗自松了口气,可眼神却依旧冰冷。 顾盛廷路过她们时也是沉着个脸,不发一言。 * 卫州挂了电话,看了眼后座自己刚取回来的一大束花,急忙挪到后厢。 就算顾盛廷答应了要回去,可刚才一番博弈,气氛诡异。 路上,陈素英和范媛媛同坐一辆车,也省得母子俩再吵起来。 顾盛廷靠在真皮座椅上小憩,忽然问:“花呢?” “放后车厢去了。” 他笑笑,意味不明。 “我发现你小子真挺机灵。” 卫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很久才开口:“我怕夫人和范小姐也坐这辆车。” 毕竟,刚才顾盛廷特意打了通电话,不就是在点他?如果这点眼力见和反应能力都没有,他还怎么混。 顾盛廷抬手揉了揉鼻根,声音冷漠:“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开车。” 他这边气氛低迷,另一辆车上却聊得不亦乐乎。 “媛媛,你再接着和阿姨说说,盛廷以前在一中的事。” 如今孩子羽翼丰满,越飞越远,有个人来跟父母讲述他学生时代的往事,就像他们时常看着照片回忆他从小的成长历程一样。 以前陈素英虽然探查过顾盛廷在学校都干过什么,可那都是一些惊天动地的浑事,不可能事无巨细了解他在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 刚才两人在会议室,记不清聊到什么,范媛媛就说起了一些高中往事。 陈素英听得起劲,范媛媛也乐意说给她听。 “阿姨,我跟您说说校庆的事,您知道高叁那年校庆,盛廷还上台跳舞了吧。” 陈素英两眼放光,十分惊诧,“这?真的?” 男孩子不像女孩子那般喜欢和父母谈心,更别说是分享上台表演这种在他们看来很丢脸的事。 “阿姨不知道也不奇怪,照盛廷那个性子,肯定是觉得没必要和你们说这些。” 陈素英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压低声音取笑他:“说不定他还觉得丢人呢!” 范媛媛笑得花枝乱颤,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找出当年的照片。 “这是你吧,真漂亮。” 虽然到了不是顾盛廷舞台的照片,范媛媛就会划得快一些,可陈素英眼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台上主持的范媛媛。 “这是化了妆的。”范媛媛有些难为情,指着旁边的宁雪说:“这是盛廷的朋友,是个学播音的艺术生,人家才是专业的,当时学校里的人都觉得她最漂亮。” 陈素英撇嘴,用手指着照片里的范媛媛,“我还是觉得这个更漂亮。” “阿姨……” 范媛媛娇嗔一声,拿回手机开始翻找录像。 “刚才是宁雪吧,她当时就和程褚在一块儿了?” 陈素英对顾盛廷身边那群狐朋狗友的情况也了解得很彻底,自然听说过程褚和宁雪的事。 “那时候还没有吧,不过听说,就是这次校庆盛廷邀请程褚来我们学校,程褚就对宁雪一见钟情了。” 陈素英轻蔑一笑,不以为意:“一见钟情有什么好啊,要日久生情沉淀出来的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她是看着范媛媛说的这句话,惹得范媛媛心里一颤,一时无措,红着脸咬唇。 跳舞的录像是范媛媛在候场时从侧面录的,虽然景不是很全,可陈素英还是看得很开心。 “我还是第一次看盛廷跳舞,这小子还挺有两下子的。” “盛廷自己是不太愿意上台的,可架不住他们班主任每年都要他上去撑场面。” 视频播放完,陈素英忍不住又点开看一遍,还要范媛媛一会儿把视频发给她。 “盛廷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被老师选中上台表演,那时候他挺臭屁的,还非要我们在台下给他照下来、录下来。” 陈素英回忆起往事,声音变柔和不少。 “这长大了反倒都不愿让我们看了。” 范媛媛想陈素英开心些,哄她:“那是盛廷遗传了阿姨您,从小就长得俊俏。” 听到她这话,陈素英倒没有觉得多开怀,冷哼一声:“长得太好,从小就在外面招惹女孩子,回回都是我去给他擦屁股。” 范媛媛无法辩驳,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陈素英指着屏幕说:“我现在看出来,这最后抱着女孩站中间跳舞的,是高其吧。” “阿姨,本来这个部分应该是盛廷跳的。” “噢?怎么说?” 陈素英瞬间来了兴趣,见范媛媛有些为难的样子,越发迫切想知道其中缘由。 “这……我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范媛媛变得犹犹豫豫,生怕自己说错话。 陈素英心思敏锐,很快就猜出个七八分来。 “是怕引起什么误会,才换成高其去跳的吧。” 范媛媛微张了张嘴,被陈素英识破心思,她有些难为情。 “阿姨,您都知道呀。” 车子转了个弯,不知不觉快到顾家别墅了。 “我是他妈,他以前闯过什么祸,和几个女孩子好过,我心里都有数的。” 范媛媛笑笑,“换人是临时起意,我听说,本来当时盛廷都同意跳了的,可他怕那个学姐不开心,就没跳。” 陈素英轻蔑地笑:“就跳个舞,这都能吃醋,要我说还是你们小女生心思太敏感了。” 过了会儿,陈素英突然问:“媛媛,你说的学姐,是不是那个叶集扬的女儿?” * 恰逢顾盛廷大伯一家也在,他们家的饭桌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顾盛廷整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八点一刻,他接了通电话,十分自然找了个借口得以脱身。 要不是让高其帮这个忙,他还不知道得耗到什么时候。 离开后他也没多轻松,火急火燎联系了蛋糕店,加码直奔,生怕再回去晚一些就会发生什么意外。 回到静和时,整个别墅黑黢黢的,只有厨房亮有微弱灯光。 夜幕下,冷火秋烟的,那种孤独落寞的感觉几乎把他吞灭。 他加快脚步,心微微提着,迫不及待摁开了门锁。 打了一路电话都没人接,他既紧张又害怕,生怕她不在家,又或是故意不接电话。 直到进门看到人躺在沙发上,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满身的汗霎时被温度很低的空气风干,把蛋糕放到餐桌,顾盛廷脱下外套,小心翼翼走到客厅。 沙发上蜷在白色薄毯里的女孩,脸颊肉被挤出一个弧度,粉扑扑的,碎发散落遮住清丽的脸庞。 叶一竹只有在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才没有任何防备感,像只温顺的小猫。 他不忍惊醒她,蹲在旁边凝视许久,贪婪她安静的睡颜。 四周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叶一竹动了动身体,轻轻皱眉,饱满如甘霖滋润过的红唇微微嘟起。 他情难自禁,俯身轻啄几下,她没有闪躲,反倒安静下来。 今天早上她发消息给他抱怨生理期提前,肚子很难受,他给她订了热奶茶到公司,她没喝完,剩了小半杯被带回家,就放在茶几上。 吻过她的唇也多了几多甜蜜。 叶一竹眼皮又酸又重,睁不开,可紧紧包裹着她的熟悉气息让她无限依赖。 “怎么没吃晚饭?” 给她点的外卖也原封不动放在桌上。 “肚子还是痛,吃不下,就想吃甜的……” 她慢慢回应他,四周很静,吻很轻。 耳边的情人低喃像自然的夏日凉风,把她带到无人之岛。 世界只剩下蝉鸣和海浪的夜晚。 呼吸渐渐凌乱时,她吻不下去了,“你不说好要给我带巧克力蛋糕吗……” 她生怕他上一个问题问出口是因为忘记了答应过她的事情,努力睁开眼。 朦胧水雾在她深眸里缓缓散开,顾盛廷看得出神,忽然不想等了。 松开挎在她腰间的手,叶一竹还没缓过神来,索性也放开他抻了个懒筋。 一扭头越过沙发看到餐桌上精美的蛋糕盒,她双眼发亮,发自内心笑出声。 “真的是那家的巧克力蛋糕哎!顾盛廷,你真的买回来了……” 那家店的蛋糕是限量供应,谁知道他提前多久就预定了才能在她生日这天完整给她带回来。 睡了一觉,叶一竹真有点饿了,刚想坐起来,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量握住。 “嗯?” 她不知所以回头,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个紫色丝绒盒子,放在一旁。 那枚闪着一簇光的银环浅套在他食指第一节。 叶一竹大脑一片空白,渐渐失控的心跳深处,只剩下前世的记忆。 她僵在那里,先是失去所有知觉,又突然感受到一阵过电酥麻从背脊往上燃。 幽暗的客厅,什么声音都不剩。 * 顾盛廷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赶在她之前开口:“叶一竹,这不是求婚戒指,你先别急着甩开。” 照她的个性,和他当场翻脸直接拖行李走人都有可能。 说完,他抬眼去看她的神情,轻轻弯了弯嘴角。 “其实我早和你坦白过,从小到大,我送过很多女孩子礼物——项链、口红、游戏装备。但我好像还没有正儿八经送过你一次生日礼物。” 千言万语被酸苦的情绪堵在喉间,她定定望着他,敞开领口里,那枚微微晃动的挂坠蜻蜓点水般,忽闪忽闪掠过心尖。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为情。 “我想了好久,到底要送你什么,我也知道或许你什么都不需要。”他的目光微不可见下移,最后停留在她的锁骨,笑笑:“因为你想要什么,自己就会拿去。” “我的一切都被你拿走了,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微弱的呼吸不可控制随着心跳加快,她沉浸于他低沉更深情的倾诉,深陷不已,没有尽头。 顾盛廷的眼眶多出一道红色浅影,微微沙哑的声音无比沉重。 像在无限追忆,又像在无限追悔。 “我知道七年前,你选择接受我,是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不管你信不信,没有你的那几年,哪怕最快乐的时间一晃而过后,静下来,我总会想起过往和你经历的一切,很痛苦。失去你,真的很痛苦。我试图在外面的风情世界晃过一圈,可在银色海岸和你重逢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回避过对你的感情。” “或许在别人眼中,我们开始得无凭无据,像两个没心没肺又心狠手辣的人碰到一起玩一遭。我们认识了八九年,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其实只有一年多。”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扯着嘴角纠正:“虽然那多出来的半年是我自己加进去的。” “因为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和我重新确立关系,对我而言,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这么狂傲自大的一个人,不知道说出这些话需要多大的信念。 那枚戒指在他指节留下了痕迹。 垂眸凝视,百转千回,叶一竹回味过来,突然意识到这个和她走过一段轻狂岁月的男人,正在对她倾吐她从未幻想过的情话。 她完全被他制服,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冰冷湿濡的手被他托在温暖干燥的指节上,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又怜惜地轻轻摩挲。 很久,四周空静得让他有些心慌,再次抬起头注视她。 “戒指是一辈子只能送给一个人的礼物,我以后还会送给你很多样式。” “但是今天,叶小姐,请你接受它,好吗?” 没有什么含义的戒指,仅仅作为一个礼物的戒指。 他却像铁了心,一定要戴到她手上。 也是只属于她的戒指,是他送给她的戒指。 叶一竹久久没出声,把他折磨得胸口有梗死似的窒息感。 他情不自禁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我爸曾经也和我妈说过,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说情话,却只想和她共度一生。程褚追了宁雪这么多年,好像非她不娶。” “顾盛廷,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份感情是绝对纯粹且长久的。” 她有些浑浊的字字句句,像冷水,浇他个狼狈。 顾盛廷知道她从小见证了家庭的破碎,所以她的心,才比别人要坚韧冰冷,不容冒进。 这些年,身边人的聚聚散散,人和人之间的虚假与真情,好像在她那里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他感觉在她面前,即使他卸下所有盔甲,也敌不过她的冷绝。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任何强劲的资本和底气去和她抗衡。 没有办法和她来一场正大光明、轰轰烈烈的热恋。为了他的野心,为了隐忍制服狂徒,他要她只能接受他和昔日伤害过她的女人虚与委蛇,和差点毁掉她的恶魔做交易。 现在的顾盛廷和叶一竹,其实不是他不愿公开她,而是她不愿意接受一个不能给她足够保证的男人。 所以他毫无理由生气她把他当“牛郎”,只要见面就情难自禁上床,不见面就是话都说不上几句的“炮友”。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清醒得让人有些绝望。 可原本,他以为她主动拖着行李箱找过来,他们朝夕相对的这段日子…… “你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他只能苦涩笑笑,宣告她的胜利。 又是她赢了。 叶一竹用手捧起他一片灰败的脸,“所以即使这样,你还是要送我这枚戒指吗。” 其实他什么都懂,也是一个比她还记仇的人。 他眉头微动,依旧握着她的手,那股不屑和笃定,像极七年前出现在她宿舍楼下,伤痕累累却依旧矜贵高傲的那匹孤狼。 “即使这样,刚才的一番话,我也要你牢牢记住。再闹脾气,再想离开我,也要记得我爱你。” 他话音刚落,她的手就不受控制挣开他一刻。 似乎早有准备,精准无误把中指往他准备了几百年的指环里蹭了一下。 这次换作是他僵得无法动弹,一颗心突突直跳,快要顶破肋骨。 他猛地抬眼,漆黑的瞳孔在抖,看到她用另一只手把碎头发别到耳后,眉梢含羞带笑。 一张没有化妆干净的脸,有撩人情愫。 像那年在小巷,他们迎着月光走,她无厘头来了句——也许在二楼后座被你看到我脱下校服后的样子,也算是一种浪漫。 她俯身,唇若有似无擦过他的眼睛。 “我也爱你。” 怕她后悔,他来不及陷入此刻灼人的暧昧,把戒指牢牢套进她的中指。 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指节突然被一个清凉小圈套住,但没有想象中的碍手,也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束缚感。 他抵着她的额,还不肯罢休,久久不肯松劲,用力把戒指转了几圈。 想生生就此把她套住。 “疼……” 她笑着缩回手,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拉到沙发。 他把她压在身下,两人呼吸彼此贴近,但只是注视对方——深刻的、漫长的、迷恋的。 她伸手轻碰他那双雾气未散的眼,轻声哽咽:“你好像,从来没正经追过我。” 吻细细密密从她掌心落下,“所以我正在努力。” 承受着他绵密的吻,叶一竹把所有无关的人、那些灰与白的前尘往事、捉摸不定的模糊未来都一笔勾销。 “那我答应你。” 他痴迷加深的动作一顿,微微喘气抬眼望住她。 就算是当年,她也没说过这句话。 她的腰早就支撑得有些酸软,此刻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手抱住他,歪了一下脑袋,语气俏皮。 “当你的女朋友有很多特权呀。你以前总说,你只会带女朋友去见你那帮兄弟,只有女朋友才可以让你道歉……” 她唇边笑意不减,吻了吻他鼻尖的那颗浅痣,“也只有女朋友可以让你包容她的无理取闹,还有不可饶恕的错误。” 当年的话被她记到现在,他露出无奈的笑,吻回去。 “那确实。” 黑暗中,他没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 “可是,我不能接受有人会觉得,是我介入了你和别的女人的感情。” “你放心,绝不会有这一天。” 他说得比她还要笃定和决绝。 她主动迎上去将他紧紧抱住,动情开口:“顾盛廷,我好像真的没有退路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复杂如茧,被他撩拨漂浮的思绪在某个瞬间被重重迭迭的杂念积压着。 可还是躲不过他精心安排的浪漫。 就像当年她无法拒绝一个为了自己可以拼命,可以不顾自己大好前途的少年。 121. 会议结束,叶一竹都习惯最后走。 人陆陆续续离开,她还在座位上写写画画,谭中林又折返回来。 她愣了愣,下意识环顾四周,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 “谭总。” “博宇的电话。” 叶一竹并不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大脑飞速运转好久,才指着自己问:“成博宇?找我?” 谭中林颔首,把手机递给她就走开了,留给她足够空间。 “一竹,你能联系上宁雪吗?” 那头灵敏察觉到电话的交接,叶一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成博宇有些焦急的声音。 “宁雪?” 叶一竹的心一下悬到半空,“我们早上还在聊天。” 可话一出口,叶一竹就已经有了不详预感。今天公司忙得鸡飞狗跳,直到现在临近傍晚,她都没空看手机。 成博宇告诉她:“我现在在剧场,石笑说宁雪下午没有来彩排,现在临近开场,她也没有出现。” “手机倒是打得通,可就是没人接。” 中午没有吃饭,加上现在成博宇带来的消息,让叶一竹身体发软。 谭中林回头看了眼伸手扶着桌沿的纤瘦背影。 “我心里有数了。” 叶一竹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谭中林,连“谢谢”都来不及说。 “你去吧,我帮你收拾。” 她凌乱的动作停下来,有些为难,最终还是说:“麻烦你了。” 宁雪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的去向,叶一竹倒不担心她会想不开,可想来想去,只觉得这件事或许与程褚有关。 她不知道程褚家在哪里,也不想找顾盛廷,就只能找到程氏集团大楼。 好巧不巧,她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碰到程褚和女助理正要前往私人电梯。 叶一竹叫住他,省得还要与前台进行一番斗争。 “程总如果不想把自己的私事弄得人尽皆知的话,最好现在就出来和我聊个明白。” 她根本不屑硬闯进去,站在员工安检闸外,不慌不忙和程褚对峙。 下楼路过的员工窃窃私语,看到叶一竹盛气凌人的样子,还以为是程褚在外惹了风流债。 程褚伸手挡住凶神恶煞的保安,往前走了几步,沉沉开口:“你也知道是我的私事,所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叁道四。” 叶一竹冷笑:“程褚,这么多年,其实根本不是我有意和你过不去,你自己压根也没有要和我好好相处的意思。而且从始至终你做的那些事,怪让人恶心的。” 她望向别处,语气叹惋:“你说你条件这么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强迫一个不爱你的人留在你身边。” “叶一竹,趁我现在还能好好听你说话,看在你男人的面子上,你别逼我。” 程褚目光冷厉,双眼发红,立体五官罩有一片阴霾。 叶一竹怎么会怕受他威胁,“怎么,戳到你痛处了?”她轻蔑笑出声,往前走得更近,声音冷下来:“趁我还好好和你说话,你最好把宁雪交出来,不然我就报警了。” 这回换作是他不怒反笑,慢悠悠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叶小姐还会讲法律?” 他的语气极尽嘲讽,“别说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宁雪在我手里,就算如你所说,我和宁雪的事也是我们之间的隐私,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哟,程总怕不是忘了,前几个月你已经被退婚了呀,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 程褚青筋直跳,“你……” 叶一竹摇摇头,失望至极。 “不仅强.暴、在外面乱搞女人、还玩囚禁,程褚,你如果想让宁雪恨你一辈子的话,最好不要矫枉过正,好让她自己看清你的真面目。” 连程褚都没想到,说完这番话后叶一竹会头也不回一走了之。 刚才她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到他的神经,程褚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走出大厦,叶一竹大口大口喘气,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恼怒还是激动。 她确信程褚不会伤害宁雪。 可就算她想要尽快帮助宁雪了结此事,但程褚说得对,这说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她就算有心也无力。 程褚如果真的有心不放人,她也别无他法。 回到车上接到宁雪打来的电话,叶一竹几乎叫出来。 本来她对这个女人也是一肚子气,可听到对面沙哑的声音,叶一竹就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倒没有拿走我的手机,只是不让我出门。我刚才睡着了,看到你们打来的电话,我吓坏了。” “我们才是要吓坏了!” 叶一竹忍不住对她喊。 可听到她语气平静,又平安无事,就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听闻她现在在程氏集团,宁雪惊得声音都在抖。 “一竹,你别跟他来硬的,我不想拖累你。” “宁雪,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还能联系到他们,可她竟然一整天都没有向外界求助。 宁雪觉得很愧疚,沉思许久,“一竹,我想了很多天,我还是想和他有始有终。” 她的反应和自己的猜测并无出入,叶一竹叹了口气:“你想和他有始有终,他未必肯答应。如果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就不会强行把你留下来。” “我知道。早上的时候,我和他大吵一架,可我想和他好好说。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就算现在我能一走了之,我和他之间也不会轻易结束的。” 宁雪蹲坐在床脚,环顾满屋子狼藉,声音变得模糊。 今天她原本是想和他做个了断,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分手。 一遍遍好言好语,又冷言冷语,周而复始。 面对她的质问,他忏悔又辩解,说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样,对她的心永远不会变。 “难道你能接受我在外面睡完别的男人又回来和你睡吗!” 她忍无可忍,冲他吼。 程褚脸色黑到极点。 “程褚,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早就该知道,像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外面主动送上门的诱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你明知道我接受不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还在外面花天酒地。” 程褚闭上眼平复自己的情绪,走上前抱她。 “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如果我不爱你,我何必跟在你屁股后面追这么多年。外面的女人怎么能和你比,只要你辞掉剧场的工作……” “闭嘴!” 她打断他的话,奋力推开他,失望至极。 “你还是不懂,我有多热爱我的工作。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你就始终没有打消过让我放弃演戏的念头。怎么,我在舞台上演戏给你们程家丢脸了,给你程总丢脸了?” 她像看一个陌生人,步步后退,声音凄凉。 “难道只有我放弃剧院的工作,不用到外地巡演,天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只陪着你,跟你上床,你才能不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他没有说话,眼神凌厉地刨析她的身体。 * “程褚,你让我恶心,从头到尾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恶心至极。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我也恶心向你妥协的自己。” 一直后退撞到沙发角,宁雪身体一颤,仿佛在悬崖边缘找到可以救命的荆棘。 哪怕痛苦锥心,血流成河,她也要紧紧抓住。 程褚眸光一暗,身形未动,依旧像一个胜券在握的独裁者,高高在上俯视她。 “妥协?”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盯着她问:“你敢说你没有对我动心?” 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疑于是对她的凌迟。 她毫不回避望住他,一字一句开口:“对,就是妥协,仅此而已。” 他脸上最后一抹淡笑彻底消失,那股阴郁和狠戾,让人寒从脚起。 “宁宁,我知道你生气,可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有什么话,等你冷静了,我们再好好说。” 他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压迫无尽,不留给她丝毫可以动弹的余地。 说完,程褚拿上外套,忽视心底那股慌措、躁郁,像逃一样迈开脚步。 心里紧绷的弦毫无预兆裂开。 见他若无其事走出去,却要把她无形禁锢在这间冰冷的房子。宁雪突然发疯一样去翻自己的手机,胡乱滑了几下,用力砸到他背后。 “你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才肯罢休吗!” 深入骨髓的强烈一击,程褚痛得皱了皱眉。 嘶吼过后,随着手机落地的巨响,空气陷入死寂。 带着巨大的迟疑、恼怒,程褚余光不受控制看向手机屏幕。 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他表情一怔,双拳紧握,眼泛红光。 宁雪全身瘫软滑坐下去,无力开口:“你说过,只要得到我,就不会再让我难过。可现在却让别的女人发这样的照片来嘲笑我羞辱我。” 她扯了一下嘴角,但笑不出来,心在滴血。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又或者是觉得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所以可以任你玩弄。” * 晚上,顾盛廷在天丽应酬,叶一竹突然发消息问他:“任心是不是在那里?” 顾盛廷有些为难,但知道如果她决心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见他迟迟不回复,她冷冷丢下一句话。 是顾盛廷想多了。 叶一竹根本没有精力和闲心想着要从任心那里下手。 她巴不得宁雪和程褚尽快做个了结。 不是任心,也会是别的女人——是一个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和有钱男人各取所需的会所小姐。 只是恰好,那个人是任心。 没过多久,顾盛廷又打电话给她。 “领班说任心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她恹恹应了声,让顾盛廷有些担心,“要不,我回去陪你。” 不知道为什么,叶一竹忽然觉得天光昏暗,失去亮度的一切变得极其扭曲。 明天就是竞标的日子。 “你去陪李宇他们吧,我想自己待着。” 顾盛廷修眉紧蹙,心口发闷,捂住跳痛的额角,向她妥协:“你别这样。” * 接到一封电子邮件后,叶一竹第一次主动打开了成博宇的对话框。 “星辉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已经同意受理你的案子。” 上次无意间在剧院看到他落下的那张名片后,叶一竹也是偶然得知自己在美国的同学和这个赵律师竟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其实成博宇和她之间并没有任何信息的互通,可她还是多管了一次闲事。 缘由她不想解释太多。 或许就像谭中林一次次帮她对付李宇一样。 她盯着屏幕六七分钟,才等到他的回话。 “多谢。” 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叶一竹看到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鼻腔涌出热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竟然在无形中就走到了对立面。 因为一个恶魔,一个他们曾经共同对抗过的恶魔。 靳岑的消息也跳出来,她全身僵硬,没有点进去。 “不到明天下午,你还可以后悔,我可以让杨展收手。” 她冷笑,指甲紧紧扣进肉里。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在二十六岁生日那天,在他给她戴上戒指的前几个小时拿到他们天普的竞标方案。 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他们要对付的是李宇,共同的敌人是李宇。 她只能一遍遍这样告诫自己。 * 女人的惊声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任心被塞进车里,被揪得头晕眼花,抬眼看到坐在那里的一具黑影,杀人于无形。 “程总不是说以后不见面了吗,怎么今晚又有空?” 她故作镇定,搔首弄姿。 程褚手里夹着一支烟,在封闭车厢里吞云吐雾。 “你怎么知道宁雪的号码?” 任心往后躺,把腿翘起来,露出分叉裙里的一丝春光,慢条斯理开口:“噢,原来是程总的女朋友生气了,程总来为她出气……” 话音未落,程褚一个翻身,伸出还夹着烟的手掐她的脖子。 火光灼痛,任心痛苦叫唤:“杀人了!” 程褚的力道不轻反重,咬牙切齿,语气阴森:“说,谁让你这样做的。” 任心紧闭双眼,试图用力挣开他青筋暴起的手,艰难发声:“要不是你在外面乱来,不就没这事了。又想家里红旗不倒,又要外面彩虹飘飘,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啊!” 程褚忽然一松手,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把她甩到窗边。 “拿了我的钱却不办事,你以为天丽还有你的容身之处?”他轻蔑扭头,冷冷嘲讽她:“在夜场陪酒卖身的货色,也想成为我的女人,笑话。” 他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如同这些年来她听过的所有冷嘲热讽,不留余地扎进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呵,我这种货色,能陪程总一段时间,全靠程总您的好眼光。” 程褚没有被她的阴阳怪调激怒,气定神闲把烟含进嘴里。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拿了钱还敢跑到宁雪面前舞刀。” 车里陷入沉默,任心垂着头蜷缩在车尾,默不作声。 “你应该知道,在大重,让你活不下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任心忽然笑出声,极具讽刺,双目失神望着前方,喃喃自语:“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倒要看看,谁给的钱多,让我就算离开天丽也能活。” 程褚侧头看她一眼,心中疑云密布,“有人威胁你?” 他早就想到任心给宁雪发床照的行为肯定是有人恶意而为。 不然但凭一己之力,她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他对着干。 可程褚想不出来,对方会是谁。 他竟一时分辨不出,这个贱女人究竟是要他不好过,还是让宁雪不好过。 “再给我一百万。” 狮子大开口的事,任心这些年没少做。可起初,她对于这么大的数额完全没有概念,每次都要小心翼翼探清各色客人的家底和脾性后,才敢做出决定。 说来也是可笑,就是这些有钱人,让她提高了“眼界”。 她和程褚在一起差不多叁个月,每一次事后他给的都不少。她也恪守职责,在床上陪他用各种高难度、羞耻至极的玩法让他得到生理上的极大满足。 宁雪一个高知家庭出生的女孩子,连恋爱都没谈过几回,在这方面根本满足不了程褚的胃口。 程褚那次醉酒拍下她尝到痛快后,只会在宁雪到外地巡演的时候找她。 她只想要钱,和他各取所需,没想过其他的事。 程褚冷笑:“你还真是敢要。” 她欲情故纵,故意激他:“对方不是什么大老板,都能一口气给我叁十万。程总这么大的家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想必也不缺这点钱。” 捕捉到某个字眼,程褚阴沉沉开口:“对方是谁?” 任心笑得更加猖狂,觉得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程总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吧。” 她这些年流连于大重各个会所,在每一个地方都用不同的花名。 算来,她在天丽呆得最久,也是在天丽以“央央”这个名字闯出了名声。 程褚的表情显然有些不耐烦,“我对这个没兴趣。” 她轻笑一声,“可你对叶一竹这个名字一定很有兴趣。” 快要燃尽的烟忽然落下一小簇灰,灼得程褚手指一震。 任心很满意他僵硬的表现,熟门熟路从他口袋里抽出那包万宝路,拿出一根含在自己嘴里。 “找我的人是赵晓玫,她和叶一竹之间的恩怨,你应该也很清楚。” “这关宁雪什么事?” 打火机“啪嗒”一声熄灭,车里又是一片昏暗。 “程总应该不知道,赵晓玫和叶一竹第一次起冲突,就是因为宁雪。当时在一中,赵晓玫四处宣扬宁雪喜欢成博宇……”说到这里,任心刻意停顿了一下,去看程褚的脸色,故意加重语气问:“程总应该知道成博宇吧?” 程褚按下车窗,作势把烟头扔出去,可下一秒,他突然转身,狠狠将烟头砸到任心的肩头。 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那双充血的眼,十分清晰。 任心不为所动,笑笑:“叶一竹和宁雪是好姐妹呀,以她的脾气,怎么可能放过赵晓玫。所以就有了在学校用篮球砸人的事。程总你自己想想,赵晓玫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的屈辱记到今天,好不容易让她逮着个机会可以报仇,一箭双雕,花点钱又算什么。” 程褚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辨认她的话有几分真假。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清楚一中那群人当年的恩怨。”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承认我贪财,谁给钱我就给谁办事。”说完,她沉沉吐了口烟,眼神迷离。 “我需要在大重生存下去,我可以离开天丽,但我不会离开大重。” 她布满细纹的眼角,妖艳浓重的妆容都掩盖不住的苍凉。 面对她一时的恍惚,程褚不为所动,冷冷笑道:“你坏了我的好事,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 的确,以程褚的地位和手段,完全可以现在就把她杀了,或者是把她送到类似“溪湖”的地方。 任心再不知天高地厚,再逞强,此时此刻,还是打了个寒噤。 “但我相信,比起李宇,你还是有一点人性的。” 听到那两个字,程褚猛地皱了皱眉,觉得荒唐至极。 “你到底是谁?”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程褚恨不得一探究竟。 不然他总有一种身处绝境的危机感。 被一个风尘女人玩弄,这种滋味太不好受。 “你让我不再出现在天丽,我感激不尽。只要你把一百万给我,我绝对不会再出现,也不会再介入你和宁雪之间。” 她像是突然换了副姿态,低声下气恳求他。 程褚暗自思忱许久,心境豁然明朗。 眼前这个女人洞悉叶一竹和赵晓玫的恩怨,还肯帮赵晓玫推波助澜——就是为了让叶一竹和宁雪都不好过。 李宇最近频繁出入天丽,赵晓玫又是李宇那边的人。 她不怕赵晓玫,却怕李宇。 “你恨叶一竹和宁雪?” 程褚冷不丁一句质问让任心怔住,她咬住下唇,眼神空洞,可语气十分坚定。 “我和宁雪之间没有恩怨。” “噢,这么说,那你是和叶一竹有仇啰。” 程褚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神轻佻,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的眼睛。 屈辱水漫金山,任心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响。 “你肯定不知道,李家和我程家,是老朋友了。” * 在大重最高大厦进行的招标会一锤定音,城南“地海工程”最终花落初露头角的企业家杨展囊中。 现场去了很多人,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惊诧、失落情绪,都不是因为自家落标。 因为自从天普要参与竞标的风声传出来——且有消息称顾盛廷背后真正的支撑者是姓李和姓马的,众人就不抱有一丁点希望了。 可谁想到,势在必得的天普成了姓杨的手下败将。 记者都开始陆续离场,分坐礼厅两列的人马却纹丝不动。 最终还是顾盛廷先站起来。 他沉着脸系好扣子正欲转身,冷不防听到李宇的声音。 “慢着。” 刚气冲冲起身的马旭也被李宇喊住,不耐烦开口:“还不走留在这里看人放炮啊。” 李宇不动声色扭了扭脖子,发出阵阵脆响,又捂着自己刚好利索的左手站起来面对杨展。 “我原来不知道,展哥在商界,也有一手好牌。” 杨展翘着腿目视前方,似笑非笑:“白得够白,黑得够黑,配和李老板争个高低吗?” 李宇目光如剑,薄凉的唇角只一边抽搐着,就尽显狰狞。 “展哥初来乍到就花这么多财力物力拿下地海工程,真可谓是一掷千金了。” 话落,众人闻声,纷纷抬眼去看顾盛廷。 他神情淡淡,喜怒不显露于色。 这句话说出来,乍一听,有几分恭贺讨好杨展的意思。 可谁都明白他话里话外的讥讽。 “杨某今日还有事,改日有空,一定向各位多多指教。” 杨展没有任何反应,朝几人颔首。 转身的瞬间,脸上笑意骤逝。 马旭还记恨上回李宇被他手下打了一枪的事,现在这块价值上亿工程的到嘴肥肉又被他抢走,气不打一处来,猛踹倒一排凳子。 “妈的,老子迟早把他毙了!” 比起他,李宇倒淡然许多。 马旭以为这个项目对他而言的确没有它之于自己这么重要,又气又躁,“我早就说要把竞标价格再往上提一截,这下好了,让一个王八占了便宜。” 顾不上满头大汗,马旭冷言冷语:“地海对于你们两个倒是可有可无,可对老子来说,是救命的钱。” 李宇不管他一个人在旁边发疯,气定神闲自己含了根烟,又递了根给顾盛廷。 顾盛廷面色阴郁,没有动作,李宇深看他一眼,若无其事收回手。 马旭还想说话,不料李宇突然转身,狠狠把烟一摔,直接把面前的屏风踢折。似乎还不解气,他双眼暴凸,随手抄起一把椅子用力朝窗外砸。 每一下发泄都在空旷的大堂里发出巨响回音,所有人瑟瑟发抖。 一片死寂。 马旭愣住,最怕李宇磕完之后发疯的癫狂模样,哆哆嗦嗦急忙躲到顾盛廷身后。 “他今天没磕吧?” 顾盛廷身形微动,眼底一片阴鸷。 李宇仰头喘息,随手丢掉看不出框架的凳子,脸也被划出一道血光,指着马旭的鼻子骂:“老子放弃在日本的一个大好机会,就想凭地海在国内大干一笔,连洗钱的工程老子都他妈提前做好了。现在倒好,接下来一年赚几十亿的项目打了他妈水漂,前期准备的资金也他妈肉包子打狗!你他娘敢和老子说这种话?” 马旭双手合十,“宇哥……宇爷……我也是被那姓杨的给气的,你说他怎么就能刚好比我们多出一个百分点!” 马旭被李宇这副样子吓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 “怎么能?”李宇冷笑一声,“你当姓杨的有多大本事?当年他眼看着自己女人跟了老六,这么多年过去,靳岑都他妈被玩烂了他才敢出手抢回来。嗬……” 李宇欲仙欲死抽口烟,“比我们多出一个百分点是他极限了,不然你以为他不愿多出一点,把戏做全?” 听到他这句话,马旭猛打个寒噤,从顾盛廷身后走出来,满脸惊诧:“你的意思是,杨展事先就知道咱们的底细?” 李宇不动声色,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看向顾盛廷。 “廷子觉得呢?” 顾盛廷的脸也被刚才飞出去的木刺划伤,冷峻皮囊之上,红色鲜明。 痛意慢慢往上返。 他伸手漫不经心碰了碰伤口,抬眼直视马旭和李宇幽深的目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122. 为了今天的招标会,顾盛廷把后面的工作都推了。 他们早早在天丽订好包厢,准备狂欢,可现在只有李宇和马旭如常前往。 从大厦出来后,顾盛廷也没有回静和,独自坐在办公室。 日落无声无息,整栋大楼都熄了灯,只依稀透进来些外面灯火辉煌的残影。 他在黑与光狭窄的缝隙里,被浓浊的白雾笼罩。 脸上那道细小伤痕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越拉越大,空调的冷气一吹,干裂的血迹就撕扯着肉,痛入骨髓。 唯一亮光的电脑屏幕显示着地海工程的施工计划图。 一切都蓄势待发。 可现实是,他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盯着屏幕看了多久,他的目光才缓缓下移到散落在桌面上一张张印满黑字的白纸。 干涩刺痛的眼球无法短时间内适应黑暗,他缓了很久,等那阵泛恶的痛眩感消失了,抬起无力的手把那些纸张拿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端详许久。 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躁郁变本加厉扰乱他的思绪。 这些文件上面涵盖了招标计划书的所有内容。 顾盛廷闭上眼睛,漆黑的眼前浮现出今天在招标会上的一幕幕。 杨展势在必得的出价,李宇发怒几乎毁掉现场,马旭对杨展的出价只比他们多出百分之一的质疑…… 脑海里不停响起那句话。 “他只有多出百分之一的能力……” “要是他能多亮一些底牌,他比谁都更想把戏演全……” 一句句阴沉沉的讥讽,像魔咒挑动蠢蠢欲动的神经。 只在一瞬间,他头痛欲裂。 一挥手,满掌文件化作无用的纸屑,纷纷扬扬飘落。 “操!” 他突然站起来,猛地抬起电脑,连着线,狂砸许多下。 直到空气中只剩下粗烈的喘息声,他随手一扔,重重向后倒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骂过脏话,没有如此狂躁做出毁物行为。 浮沉商场,在波诡云谲的名利斗兽场中,最需要一个“忍”字。 不再是校园时期无畏无惧的毛头小子,一腔热血说干就干。 招标会现场,他在李宇和马旭面前紧紧收敛,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爆发的狂怒——此时此刻,休眠的火山苏醒,把他的世界烧得寸草不生。 阴暗的残火,无法扑灭。 为了地海工程,他从一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 和李宇与马旭的合作,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它。 这也是他和李宇重逢后双方敲定的第一个合作,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当时在那样艰险又迷幻的环境下,他如何能做到暂时隐匿和李宇过去的芥蒂。 打消李宇的猜忌、争取获得李宇信任的同时又要说服他投入大量金额参与这一系列的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任何人看来,天普势在必得。 他、李宇和马旭,他们叁个人,任何一个缺失了“地海”,几乎可以等同于掉了几十斤肉。 除此之外,对于他而言,更无疑于砍掉他的四肢。 他的计划里,只有和李宇一起拿下地海,并且让李宇拿到最高利润——赚得盆满钵满,他才能彻底赢得他的信任。 只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资本和保障借助李宇的力量拓宽日本市场。 这是其一。 其二,在后续项目跟进过程中,他时刻准备抓住时机套牢李宇的资金链,在一个最佳时机,全身而退的同时一举端掉李宇的黑色产业链。 虽然对于这些计划,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更没有十分周全的计划。 可现在仅仅是出发的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对于他而言,无疑是致命打击。 被遗忘在一旁的手机像雷鸣闪电,惊醒了绝望又颓丧的他。 她的来电显示,第一次,没有成为良药。 第一反应是不知道此时此刻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她。 更不想把工作上不好的情绪迁怒到她身上。 他给过她保证,只要一年,就可以把一切都解决。 给她一个交代,帮她把华杰的事做个了结。 甚至是,可以给她一个——他早有计划的,一场盛大的婚礼。 同龄人都还觉得没放浪够,就算要结婚,新娘子也都是家里安排好的对象,无趣得很。 可顾盛廷想结婚了,非常想,只想和她结。 似乎只有把关系尽快稳定下来,他才不用担心八年前毁天灭地的分离随时有重蹈覆辙的可能。 送戒指只是第一步,他知道他需要做更多套牢她的人和心。 可现在他亲口给出的期限,成了一个无望的数字。 顾盛廷没有接,躺在椅子上睁眼望着天花板。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可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几乎要把人吸纳。 “你的意思是,杨展事先知道了咱们的底牌……” 马旭的话毫无征兆响起,挥之不去,一遍遍回荡。 铃响安静不到片刻,又响起。 她是个执着的人,如果想找他,一定是要打到他接为止的。 就像当年,她骑着电动车横冲直撞,跑遍整个城市都要找到他,说个明白。 顾盛廷心头触动,眼睛有不适应的湿意。 坐起来,双手也像被禁锢似的,动弹不得。 眼前是一层层无望的黑,他置身其中,第一次,产生了被黑暗蚕食的恐惧。 为什么偏偏是杨展,为什么杨展的出价只比他们高出这么一点,为什么那天晚上一直不闻不问的她突然试图让他放弃和李宇的合作…… 顾盛廷猛地站起来,碰掉一大片物件。 他抓起外套和手机,踩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头也不回走出去。 * 和李宇等人在天丽一夜狂欢。 酒精真的有麻痹神经的毒力。 不见天日的欲仙欲死,好像是他们中标,值得庆祝。 范媛媛后半夜过来,和一群男人在封闭的空间里待到天明。 如果她不在,或许顾盛廷会和李宇他们一样,左拥右抱,纸醉金迷。 她来的时候,刚好听到马旭劝顾盛廷也挑几个人。 马旭油光满面,笑得一脸褶子,完全把下午的愤怒和羞耻抛到脑后。 原本范媛媛还忐忑顾盛廷会像往日一样不拒绝他人的怂恿,可他没说没做,也像没有看到她。 最后还是李宇开口招呼她过去坐下。 一群人喝得颠叁倒四,神志不清,顾盛廷躺在角落,时常像昏睡过去。 要撤退的时候,李宇突然问领班:“你们这不是有个叫'央央'的,怎么昨晚没见着。” 顾盛廷眼皮微动,模糊的意识奋力挣扎,耳朵灵敏一动,想要听清李宇的话。 因为他始终记得,叶一竹上回向他打听任心的情况。 “李老板,她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 范媛媛才没兴趣听这些,就连包厢里的女人走出去时,她都是一脸厌恶,可又不能当着李宇的面表现得太明显。 她叫醒顾盛廷,让他搭着自己起身。 “她请了多久的假?” 李宇是难得清醒的人,比起平日,蜡黄脸色上浮泛有几分正肃的杀意。 “这……我也不太清楚。” “滚出去。”李宇把烟掐灭,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低吼怒斥。 领班吓得屁滚尿流,话都没敢多说一句就跑了出去。 范媛媛其实也一直惧怕李宇,四周静得出奇,李宇又这幅模样,让她不自觉往顾盛廷身上靠。 * “走吧。” 顾盛廷没有拿开她的手,缓缓坐起来,用手揉了揉鼻梁。 他的身子很重,范媛媛拖着有些费力,到门口时,卫州的车已经停好了。 “宇哥,回见。” 其实旁人根本分不清顾盛廷是醉是醒,他走得摇摇欲坠,可临了却不忘回头和李宇打招呼,口齿清楚。 李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宽慰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杨展不足为患,我自有办法。” 知道他们在说地海工程的事,范媛媛怕又触到顾盛廷的伤疤,多看一眼都不忍。 须臾,顾盛廷勾起嘴角笑了笑。 李宇意味不明看着顾盛廷,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弄得范媛媛有些一头雾水。 正要上车时,李宇又叫住他:“你可知道我刚问的央央是谁?” 顾盛廷愣了愣,坦然笑笑:“程褚那小子的烂桃花。” 李宇开怀极了,顾盛廷不动声色盯着他,似乎和他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笑声未了,李宇就含烟用鼻音感慨:“是老熟人了啊,听晓玫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接过他递来的一根烟,顾盛廷不紧不慢给自己点上。 肺里一阵清凉和辛辣交织涌来,激得他猛地皱了皱眉。 “我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范媛媛只觉得他们在打哑谜,一次次要走都被打断,她有些不耐烦,猛地跺了跺脚,赶走该死的蚊子,却引来他们齐刷刷的目光。 李宇低笑:“行了,不打扰你们俩了。” 说完,他又看了眼范媛媛,含笑颔首,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上车后,顾盛廷自顾躺下去,忽然开口:“卫州,车上还有清凉油吧。” “有。” 卫州拿出一小盒东西伸到后座,顾盛廷睁开眼看她。 范媛媛后知后觉这是给自己的。 她接到手里止住了挠痒的动作,正想说话,顾盛廷再次合目不语。 她满腹不解、委屈,又心疼他昨晚一瓶瓶冰冷的高度酒灌下肚。 昨夜全场除了那些陪酒小姐,只有她一个女性。 顾盛廷每次躺在一旁,就有人想趁机灌她酒,可这种时候,他总会睁开眼坐起来,不动声色打消那些人的主意。 “哥,回哪儿?” 卫州迟迟没有发动车子,但顾及范媛媛也在,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回静和。 “先送媛媛回去。” 他难得体贴,范媛媛倒不情愿起来,跟他闹脾气。 “我都陪你一晚上了,不差这几十分钟,你现在这样子,我要亲眼看你回去才放心。” 顾盛廷动了动手指头挠鼻尖,斜眼看她,笑得虚无缥缈。 被他痞痞的笑直击心灵。哪怕他穿衬衫打领带,可这昏暗不定的一刻,让范媛媛仿佛看到了教学楼下穿校服的少年。 别人都说,鼻尖有痣的男人,是风流多情种。 “回静和。” 卫州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顾盛廷再次闭上眼,不说第二遍。 * 清晨天光微亮,街上空荡荡的,车子一路畅通,不到叁十分钟便抵达了城郊别墅区。 这个时间回去,可能会刚好碰到去上班的叶一竹。 或者她停在外面的红色跑车。 可顾盛廷就像全然没有考虑到这些,路上还微微打起了鼾。 倒是卫州紧张了一路,生怕是顾盛廷喝多忘记了什么,回头闹得不可收拾。 可庭院空荡荡的,没有车辆,也没有除了顾盛廷之外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卫州长长松了口气,急忙下车接顾盛廷,拦住了正欲下来的范媛媛。 “我来吧,范小姐。” 顾盛廷看到空荡荡的草坪,怔了一下,心也莫名被人挖走一块似的。 紧接着,他又不自觉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 他推开卫州,神色疏离,十分清醒,像高高在上的独裁者,不想和人接触。 “送她回去吧。”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对范媛媛歪了歪脑袋,提醒她:“后天的宴会,我让卫州去接你。” 一句话,哄得人乐不思蜀。 门锁扣下,门外发动机的声响渐行渐远。 他把钥匙随手一扔,发出清脆的回音。 拖着沉重的身躯低头往前走,昏花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对黑色拖鞋。 几乎是同时停下。 他缓慢抬眼往上看,纤细的脚踝、笔直匀称的大腿、细腰…… 黑色短裙,绿色的露腰背心,外面还披着一件深色薄衫。 比起浑身烟酒味、衣衫不整的他,她精致美丽不可方物。 顾盛廷抬腕看表,虚虚开口:“还这么早,周芎川应该付给你更多工资,改明儿我和他说说。” 说笑着,他自然而然走过去,想凑上去抱她。 却徒然被沁人的香气惊醒。 动作及时止住,他抬手摇摇晃晃往旁边退了几步,“我不碰你,不然你也该臭了。” 叶一竹眼神淡淡注视他,陈述一个事实。 “你一晚上没回来。” 他掏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猛按几下,手一松,应声而落。 “没电了,昨晚喝得太高兴。” 对摔出裂痕的手机他没有丝毫疼惜,更在意她的冷漠。 这次说什么,他也要抱上她,唇在她耳垂那来回游荡。 “别生气,别生气,宝贝……” 本来只是想轻轻碰一下,可一靠近她,浑身疲倦都往上涌。 还有积压到失去了存在感的悲愤。 扔掉手里的衣服,他全心全意搂她,吻变得急促。 “我爱你,叶一竹……” 浓浓酒精气息渡过来,他像醉得很彻底,说胡话似的无意识一遍遍表白。 “没有中标,还这么高兴吗?” 遥远得像从梦飘来的声音钻进耳窝,在他摇摇欲坠的心底落地生根。 所有亲昵痴缠的动作停滞下来,他等了半天她的下一句话,可世界迟迟无声。 说实在的,她这句话,比起以往她一贯的嘲讽,似乎流露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难过的情绪。 可他不能忽视心底被打压了一整晚,又在清晨被她虚无缥缈的一句话撩起来疯狂滋生的邪恶苗头。 还是舍不得离开她,顾盛廷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蹭了几下,自嘲:“那也总不能要死要活的。”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次换作是他哑口无言。 “我怕自己不好的情绪牵连到你。” 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是谁中标吗?杨展。” 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让她看到他脸上的伤痕。 “李宇当场发疯,嗬,可能他真的挺崩溃的。” 她长久注视他脸上那道在眼底被无限扩大的伤痕。 他似乎怕她担心,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笑笑:“能耽误一下你的时间,帮我擦药吗?” “像在你宿舍那回。” 叶一竹没说话,手指往上游走,虚虚抚过那道变黑的伤口。 眼睛在流泪。 “损失了这么多钱,又失去了这么多赚钱的机会,当然会崩溃。” 几乎机械似说出这句话,叶一竹迷雾一般的眼浮现出淡淡悲伤。 他望着她,忽然抓住她的手,一点点用力,最后以十指相扣的方式定在他冰凉的脸庞。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上去洗个澡,你去公司吧。” 他笑了笑,吻住她白细指节上的那枚银环,嗓音温柔:“晚上一起吃饭。” 明明前几秒,他还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 也忐忑又期待着她每一次开口。 可现在,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听。 就像昨晚,不想看见她,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宁愿自己做一个没有骨气的逃犯——落荒而逃。 “你怕了。” 交握在一起却徒然落下去的手在半空一点点分开。 顾盛廷转身又僵住,脚底生刺。 “我怕什么?” 他冷冷笑着,反问她,却不敢回头看她。 “是啊,你怕什么。该怕的人是我。” 她吐字无比平静,像自述。 长久静息后,她无痕的话语激得他猛地转身,把她压到墙上。 紧贴的胸膛一起一伏,她被他顶得失去重心,在狭窄的楼道上几乎悬空。 “你就不能骗骗我?” 用尽全身力气的质问,咬牙切齿的低吼,粗重频急的呼吸中,几乎能听到五脏六腑剧烈摩擦相撞的声响。 顾盛廷双眼发红,青筋暴起的手就抵在她的锁骨间,满腔怒火喷薄而出。 总是带有一种野性感的五官上,全是扭曲的愤恨。 “是你在骗你自己。” 她哑声,一行清泪快速又默默流出来,可面色平静而冷淡。 “突然答应来静和,坐在外面楚楚可怜等了我一晚上,主动求和……甚至接受我的戒指,就是为了那份招标文件?” “是。” “叶一竹!” 他像一头狂暴的狮子,打断她的话。 颤抖的手握成拳砸向她薄肩之上的墙壁。 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把她生吞,都难解心头之恨。 因为激动扭曲的表情,他眼下半寸的伤痕竟细细流出一条血迹。 她看得心惊肉跳,被折在背后的手死死扣住墙皮。 声音哽咽,“仅此而已。” 的确,起了答应他搬进来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她是不纯粹的。 可除此之外,和他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日夜,每一刻的温存软语,都是真的。 此时此刻的顾盛廷失去理智,又如同被榨干灵魂。 他看到她渐渐发白的脸色,松开手,往后踉跄几步。 几乎是一瞬间,叶一竹伸手揪住他一小截衣摆,垂头咬烂嘴唇,毫无征兆从喉间爆破出一声抽噎。 他被这样的小动作杀死。 平时就算在床上她承受不住的时候,都鲜少会有这种撒娇的小把戏。 他抬起手痛苦揉乱短发,不停滑动的喉间发不出一点声响。 “就一点都容忍不了吗?看不得李宇有片刻的好日子吗?你毁不掉他的,他是打不死的,惹恼了他,你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他笑出声,“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作聪明,不逞强。” “你知不知道,你毁不掉他,可你几乎要毁了我!” 他牙根咬碎,嘶声怒吼。 不仅是地海这件事带给他的挫折和损失。 还有他对她长久以来坚定不倒的信念。 眼前这个占据他生命近十年的女人,似乎是噙着泪看着自己,可顾盛廷不想去揣摩,也不想去追究。 因为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他们?” 很想摇头,很想否认。 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再次像两匹伤痕累累的狼,做困兽之斗。 “你没有资格这样问我。因为在你心里,获得范家的帮助,借助李宇的力量开疆拓土,比我更重要。答应帮我查清楚华杰的事,击垮李宇,不过是你宏图伟志中的一道旁支。” 头顶一声轰鸣,顾盛廷如遭雷击,面对她冷冷淡淡的控诉,再一次无力辩驳。 他们到底要互相在对方身上插多少刀才肯罢休。 顾盛廷扯着嘴角形如疯状地笑,抬手的瞬间,像被千斤重的大石压住不得动弹。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只可惜,我只信你。” 信她真的有重新爱上他,信她能短暂忘记一切人和事,只好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小段时间。 信在她心里,比起那群人,他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说完,他弯腰捡起外套,手扶着墙沿一步一个脚印。 沉重缓慢,却像逃似地离开。 * 接到家里阿姨的电话,还是因为程褚要拿手机出来添加今晚新认识老总的联系方式。 他心里预感不详,但还是挂掉了来电。 可映入眼帘的是几十条红色字体显示的未接来电。 他眉心一乍,脸色巨变,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走出包厢先是回拨宁雪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 暴躁挂掉,他又马不停蹄拨通家里的座机。 电话那头火急火燎,哭着对他喊:“程总,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宁小姐就要没了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褚一个人站在走廊对话筒怒吼,头脑发涨,但抵不过心脏的坠痛感。 司机神色不安跑过来,看到程褚已经站在门口,大惊失色。 “出事了,程总。” 程褚僵在原地,惊愕的目光里露出一丝恳求。 司机不敢和他直视,低头一口气把话说完。 “宁小姐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们俩的事,驱车直奔别墅,在马环的分岔路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 程褚下了车一路狂奔,门口站了一排木头似不知所措的人。 “蠢货!” 他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和外界联系,不是要她连自己父亲如今在医院生死不明都不能前去看望。 推开房门时,程褚的手一直在抖,生怕房间里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狼藉。 可里面很整洁,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 除了地毯上一部碎成两半的手机。 宁雪蹲在墙角,穿单薄的睡衣,缩成小小一团。整个人被床沿遮挡住,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宁宁,我带你去……”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和她说话。 她抬眼看他,面无表情,冷不丁砸他一巴掌。 他没有躲,结结实实地受着。 “要是我爸出了什么意外,我死也不放过你。” 程褚抿着嘴角的一抹血腥回头,迎上她恨怨的目光。 两人沉默地四目相对,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陌生的灵魂。 “你不会死的,是我该死。” 一瞬间,宁雪泪如雨下,发狂似挥打他,恨不得把他撕裂。 “你该死!你是该死!你混蛋!我恨死你了……” 他受了几下,反手抓住她挥舞的手,打横将她抱起来。 宁雪全身虚脱,放声大喊,毫无保留将这些日子以来心底的苦楚和绝望都摆到他面前。 她无助极了,恨透他,也恨透自己。 在他有些颠簸的怀中,她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伏在他胸前,默默流泪。 叶一竹赶到医院时,宁远山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 由秦铭主刀,取出了最有可能危及性命的几处玻璃碎片。 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 宁雪和裴蓓母女俩分坐床沿两边,守着没有意识的宁远山暗自流泪。 叶一竹不忍打扰,默默关门走了出去。找到科室,她看到秦铭连手术服都来不及脱,躺在椅子上闭目休息,有些泛青的脸上全是紧张的疲惫。 隔着一段距离,叶一竹看了许久,拖着发麻的身体走到抽烟区。 晚夏的夜晚,凉风习习,吹得人心旷神怡。 只有这个时候,整座城市才会收起白日人潮汹涌的忙碌和拥挤,让失意的人得到短暂慰藉。 可谁又会知道,在这广袤无垠的深蓝夜幕下,有什么妖魔鬼怪正在对人间虎视眈眈。 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袋吃的,叶一竹回到病区,恰好碰到宁雪从护士站出来。 “阿姨呢?” “睡了。” 宁雪把单子收好,脸色挂不住憔悴。 把一袋东西递给她,叶一竹轻声安慰:“你也休息一会儿吧,睡不着就吃点东西。” “里面有饭和面包,水果牛奶都有,护士站有微波炉,凉了就热热,什么时候都能吃。” 她事无巨细交待嘱咐,让宁雪凉了一晚上的心瞬间融成暖流。 第一次觉得,叶一竹也会有这么温情软糯的一面。 “一竹,谢谢你。” 宁雪抱住她,伏在她的肩膀上才敢闭上又酸又涩的眼睛,尽情流泪。 苏玉追上来原本是想再给宁雪补送几张单子,见两人抱在一起,她不好上前,又停下了脚步。 叶一竹先看到了苏玉,轻拍宁雪的背示意她。 “宁小姐,还有几张单子,明天早上你得一起拿过去。” “谢谢。” 目送宁雪走进病房,叶一竹和苏玉相对无言站了片刻。 “苏小姐,这是给你们的。” 正欲转身的苏玉被叶一竹叫住,她有些错愕地盯着那袋东西,没有第一时间接受。 叶一竹没有打量她的心思,把另一袋关东煮一起递给他。 “这是给秦铭的,麻烦你帮忙带给他,我就不进去了。” 秦铭是最喜欢吃关东煮,没什么营养的东西,他都爱。 终于,苏玉笑出声,爽快接过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此时此刻,苏玉正在为之前她对叶一竹产生偏见而感到羞愧。 偏见是因为对方太过光芒四射而滋生出自愧不如的妒意。 她出生平平,其实长得也不算漂亮,这些年异性缘尚可,全都归功于爽朗的性格。 可她喜欢过的男生,周围全是比她优秀漂亮、又家境优渥的女孩。 从前的程褚是这样,现在的秦铭也是这样。 当年她和程褚分手闹得不可开交,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她的自卑和嫉妒心作祟。 她和程褚初一的时候在他的学校校庆上认识。 那时候她不过是跟着班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去凑凑热闹,翻墙去参加整个大重市最有名的一所贵族学校校庆庆典。 她动作生疏,最后一个翻进去,摔了一跤还把保安引来了。 她的同学嫌她慢,早就四处逃窜找不到踪影。 偷偷躲在墙角和一帮兄弟抽烟的程褚目睹整个过程。 保安大爷凶神恶煞,她其实怕得要死。可被丢下的那种屈辱和愤怒让她像个点燃的小炮仗,整个过程顶嘴不断。 最后,一声朗朗少年笑音从黑暗里传出来,程褚和保安勾肩搭背,偷偷递给对方一支很贵的烟。 “叔,这我朋友,是我邀请她来参加咱们校庆,给个面子呗。” 保安大爷狐疑:“你的朋友?” “啊,我知道你们管得严,所以我让她爬墙我在这等她,省得你们为难。” 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叼着烟走了。 程褚打量她好半天,直接把校服扔给她。 “下次进来别翻墙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顾盛廷等人发出“吁”声,起哄不断。 就这样,她和他开始恋爱。 程褚喜欢她的性格,坦言和她在一起很自在。 她们初高中都不在同一所学校,彼此接触的世界有天壤之别,可那段青涩初恋,还是维持了将近五年。 曾经,苏玉自恃功高,以为自己就是有让浪子回头的本事。 “叶小姐,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好好劝劝宁小姐。程褚是个深情的男人,但绝对不是个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人。他可以很爱一个人,但同时,他不会拒绝那些爱他的人。” 她自嘲笑了笑,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他们有钱人的通病吧。外面这么多诱惑,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拒绝得了的。” 叶一竹注视着穿护士服依旧风采奕奕的苏玉,轻轻一笑:“这算是,过来人的忠告?” “宁小姐和我不一样,她的家庭和职业比我体面多了。我和程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个穷学生,原本以为,爱就爱了,十几岁的时候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家底门第的困扰。可当我发现他和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一起打游戏、聊球鞋、学托福英语,我选择离开他。” 苏玉的一番话,让叶一竹怅然若失。 等电梯的时候,秦铭拿着那袋关东煮追出来。 “靠,做好事不留名啊!” 叶一竹没精打采,没应付他的说笑。 以为她还在担心宁雪的事,秦铭只得正色安慰她:“你放心吧,这儿有我呢。经过这出,程褚那小子估计也不敢乱来了。” 他的话像给摇摇欲坠的心加固了防护栏。 终于见她莞尔一笑。 叶一竹回到静和,与在李梅陪同下走出来的陈素英撞个正着。 两个人是要离开的样子,可看到那辆红色跑车上的叶一竹时,又缓慢停下了脚步。 李梅担忧的眼神足够说明一切。 四周的空气凝结住,叶一竹握着方向盘,与陈素英四目相对。 这一眼,仿佛回到八年前。 123. 叶一竹锁好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李梅笑吟吟向她介绍:“小叶,这是盛廷的妈妈。” 叶一竹抿嘴一笑,听到陈素英淡淡开口:“不用介绍,我和叶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虽然知道陈素英是来者不善,可对方毕竟是长辈,叶一竹也不想让陈素英有任何可以抓住把柄的机会。 “阿姨,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阿姨还能记得我。” 陈素英端庄典雅,浑身散发凌人气势,身体侧了侧,打量着叶一竹缓缓开口:“是叶小姐天生靓丽,让人过目不忘。” 两人稀疏平常的“寒暄”在湿冷空气里漫出火药味,李梅一头雾水,听到陈素英说:“我本来是想来看看盛廷,可他在外面应酬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既然叶小姐回来了,也不枉我跑这一趟。” 原来是顾盛廷不在家。 叶一竹弯了弯嘴角,心轻飘飘的。 没有邀请,没有接受,两人达成一种无声诡异的默契,一前一后走进别墅。 都熟门熟路的。 叶一竹换了鞋径直去厨房倒水,可陈素英没有坐下的意思。 “刚才等盛廷的时候,我已经喝过水了。” 叶一竹动作未停,依旧把杯子放到桌角,又伸手往前推了一下。 “哪有连客人来了,一杯水都不给的道理。” 面对陈素英锋利的眼神,叶一竹始终维持淡笑。 “阿姨喝不喝请便,可倒不倒这杯水,是我的事。” “看来叶小姐也是出身在不一般的家庭,这些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很周全。” 陈素英瞥了眼欲跟进来的李梅,把手里的包递给她,自己往厨房走。 “阿姨过奖了,不过是一些最基本的待客之道。” 在医院忙前忙后,叶一竹早就饥渴难耐,说完,她转过身准备给自己也倒一杯水。 身后冷不丁响起漠然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给了叶小姐这样的认知,认为我进自己儿子的家门,倒成客人了。” 耳边只剩下清水冲刷杯壁的声响,叶一竹不动声色灌满整杯水,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 陈素英似乎并非说笑和糊弄的意思,拉开一张凳子,不紧不慢坐下来 “阿姨是长辈,我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就算您不是顾盛廷的妈妈,晚辈给您倒杯水总是应该的。” 陈素英脸上的神色有些崩塌,意识到和她在这里兜圈子不是个办法。 “听说叶小姐高中没毕业就去了美国,我倒是很好奇,你和盛廷是什么时候重归于好的。” 母亲关心自己儿子的感情状态不足为奇,可陈素英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逼迫和嘲讽的意味。 叶一竹看她没有丝毫心平气和的意思,索性说:“我和他当年有些误会,误会解开了,觉得还有感情,就自然而然又走到了一起。如果阿姨介意顾盛廷没有把我们两个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笑话,他是我儿子,他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陈素英冷嘲一声,打断了叶一竹的话。 叶一竹不动声色,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快,只是平静听她把话说完。 “你们当年在学校是早恋,我心知肚明,也知道我那儿子是什么德行。好在你们没有闯出什么大祸,不然你真的觉得我会置之不理?”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又或者说,叶院长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学校早恋还拉帮结派打群架。” 陈素英说得慢条斯理,可每一个字都杀人于无形。 年过五十,可她敷有妆容精致的脸上连细纹都少见,刻意扬起的笑意,很假。 叶一竹深吸口气,淡淡开口:“这样看来,阿姨是真的很关心顾盛廷当年在学校的事了。至于我爸妈……我在学校的所作所为,与他们无关。而且,阿姨口中所提的桩桩件件,都是我的个人以及家庭问题,恐怕轮不到您来操心。” 陈素英一点点收敛笑容,眼神锋利刨析着叶一竹,扬起音调:“噢,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当年在下下的事与你有关,盛廷是因为你才受了大过处分?” “这些事您应该去问自己的儿子,而不是我。” 说完,叶一竹体内有股火气躁得厉害,再没心性和陈素英玩什么猫鼠游戏。 从她阴阳怪气搬出叶集扬的那刻起,叶一竹就已经决定不再与她维持表面低贱的客气。 陈素英索性也撕下面具,冷冷出声:“我警告你,当年我就知道他受处分、租房子问我要钱都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我还知道你们分手是因为你在班级殴打诬陷你们班的女同学。” 她深吸口气,继续说:“青春期的男生做出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当时你们在热恋,我不好说什么,可事到如今,我劝叶小姐,还是好自为之。” 叶一竹好笑出声,停下脚步扭头直面陈素英戒备的目光。 “既然当年我们做出这么多让您无法忍受的荒唐事您都可以置之不理,现在又把已经过去的事拿出来,是想说明什么?” 陈素英站起来,假模假样劝告她:“你们分手后,他身边的女人从来就没断过,你真以为他会收心好好跟你在一起?他不过就是跟你玩玩,不然怎么会把你藏在这里。” 叶一竹轻蔑一笑:“不要把我说得这么下贱,阿姨您作为女人也年轻过,知道男女之间的事讲究你情我愿。您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挖苦我十几岁的时候勾引您儿子让他差点毁了自己的前途,现在二十几岁了又不知死活甘愿做他的地下情人?” 陈素英的心思被叶一竹不留情面地戳穿。 连她都没想到叶一竹会口无遮拦地把极其难堪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 “我敬重您是长辈,我再说一遍,当年顾盛廷受处分也不是我想看见的结果。一切是您儿子心甘情愿。我们相爱,所以走到一起。我们之间经历过的种种,不是您一个局外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可以抹杀的。” 陈素英越发激动,呵斥她:“闭嘴!我原来不知道你这么厚脸皮,竟然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 叶一竹扯着嘴角,嫣然一笑,自信又潇洒。 “阿姨您不喜欢我这副样子,您儿子倒是喜欢得不了……” “啪!” 清脆短促的一声让焦灼气氛霎时恢复沉静。 所有的争锋相对、冷嘲热讽一下沉入谷底,但依旧散发恶臭。 叶一竹左脸颊很快泛红,像是被打懵,人定定站在原地。 “真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什么样的女儿。你爸贪污,你妈趋炎附势,你挥霍着不干不净的钱活到今天,还想把我儿子、把我们家拖下水!” 一颗猛烈跳动的心脏像突然被人摁到凉水里,可脸上火辣辣痛着——冰火两重天的强烈感受激得叶一竹打了个寒噤。 这一刻,她徒然清醒。 * 竟也觉得可笑。 觉得这巴掌她该受着。 不是陈素英毫不留情的羞辱和诋毁,她还意识不到——原来现在的她在别人眼中,如此下贱。 此时此刻,叶一竹真切觉得自己像一个坏事做尽的女人。 是被他圈养金丝雀。 她因为他和范家、李宇目前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迟迟不肯给他明确的关系认同感。 但所有人都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沉浸在他的甜言蜜语与庇护中,这俨然已经是她的最好归宿。 可她依旧恬不知耻,不懂得满足。 要等到他的家人忍无可忍把她从静和的别墅赶出去,她才有乞求重见天日的可能。 原来,她连这点体面和尊重都得不到。 八年前的梦魇再次重演。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旁人总会质疑: 和她在一起是他不值。 和他在一起,是她不配。 “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跟外人没有关系。你们家教好?”叶一竹凉薄一笑:“那就请让您的儿子不要靠近我这种没有教养的女人。” 陈素英嘴唇翕动,又被叶一竹冷冷回击:“靠欺骗女人的感情去谈生意,这就是你们的好家教。” “那我今日,就祝你们与范家好事将成,不然还会有无数像我这样的女人耽误了你儿子的大好前程。” 说完,叶一竹没再看陈素英一眼。 每一步、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 心每跳一下,胸口就疼得发颤。 回到房间,她看到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无力瘫坐在地。 或许陈素英突然来这一趟,是老天为了坚定她离开的决心。 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那些温柔的缱绻与热烈的碰撞,不过都是毁灭前一点捉摸不定的虚影。 不管是李宇、范媛媛还是今天的陈素英,都是他们迟早要正视的重重阻碍。 只不过现在老天把时间快进了几百倍,残酷剥夺了他们最后缱绻缠绵的甜蜜时光。 把未来要面对的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这些,明明该他们两个一起去面对。 可现在,只有她在孤身犯险。 刚才最后几句话从叶一竹口中说出来时,她的世界也山崩地裂。 陈素英纵横商场几十年,面对她激冷的讽刺,没有丝毫恼羞成怒的溃败。 反而气定神闲对已经上楼的她说了一句: 谢叶小姐的祝福,到时候婚礼风光大办,你可得来讨杯喜酒,驱驱你们家的晦气。 * 顾盛廷是第二天中午回到静和的,一进门没看到她穿的拖鞋,他愣了愣,以为她还在。 心脏狂跳。 他动作很慢地放车钥匙,目光一直盯着地面,没急着换鞋。 把领带松开,又解了袖扣。 一切都做完,做无可做,依旧没能缓解体内那股躁动。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终于,他意识到什么。 牛津鞋踏在地砖上,失去韵律。 他狂奔上楼,推开房门,喘着粗气,却掩盖不住看到眼前一幕的惊愕和慌乱。 床铺整整齐齐,梳妆台面空荡荡的,没有她常用的瓶瓶罐罐。 发疯似拉开衣柜的瞬间,他所有的喘息就此停滞。 属于她的衣服,全都已经被带走,只剩下他的几件衬衫摇摇晃晃。 脚后跟绊到床沿,顾盛廷额头沁汗,心悬到嗓子眼。 身后就是深渊一般令他恐惧。 他抓起手机仓皇冲下楼,可到了半路,又缓缓停下脚步。 像绝望透顶的人,不肯再相信最后一丝光明。 自嘲笑出声,顾盛廷倒在台阶上,觉得自己很可怜。 可怜被她又一次抛弃,可怜被她欺骗伤害,他却还想去找她,幻想他回来这一趟还能看到她。 她就是这么狠心,连骗他一下都不肯,走得也如此决绝。 其实只要她稍微骗他一下,或者他这次情不自禁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她…… 他觉得他是会原谅她的。 可她如此狠心,好像是为了刺激他——从前和他的那些温存与暧昧,都只是为了利用他。 制服李宇这条艰难又危险的道路,她只愿意和二楼后座那群人走下去。 她的信任,只给予他们。 * 宁远山苏醒后身体状况渐渐好转,时隔半个多月,宁雪重新回到剧院演出。 程褚没有告诉她他买了今晚演出的票。 两个半小时,他坐在角落的位置,如同底下的每一个观众,瞻仰舞台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她。 就算是以前他也鲜少到现场来看她的演出。 一是事务繁忙,二是不感兴趣。 为此他们没少吵架。 程家二老对宁雪的职业很不满意,不想她在全国各地到处奔波,抛头露面。 起初让二老点头同意他们婚事的条件,就是他说服宁雪辞去这份工作。 程褚原本觉得和他们的感情相比,一份工资不高,又奔波劳累的工作根本不足为奇。 所以他没少劝她辞演。 可他不知道,原本学播音的宁雪在大学期间热爱上了舞台表演,她对这份职业爱得深沉,让她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表演结束时,全场掌声雷动,都在为台上演员所呈现的精彩演出欢呼喝彩。 宁雪站在舞台中央,对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 她用悠长动容的眼神深深注视台下被他们感动的观众,柔和饱满的灯光落下来,那一刻,她所展露的,是他许久没有见过的酣畅又甜蜜的笑容。 就好像在一中她们班外的走廊。 隔着一道窗,她站在别人后面,不争不抢。可被他们一群人逗笑时,素净的面容比春光明媚。 最后所有演员上台谢幕,有不少台下的观众或是工作人员手捧花束上台献给自己喜爱的演员。 宁雪捧不过来,可还是笑得灿烂一一接过去,然后转交给工作人员。 程褚高大的身影隐于黑暗,在全场的躁动里纹丝不动。 躺在座位的一束鸢尾蓝得发灰。 忽然,他看到从另一边上台的成博宇。 成博宇手捧一大束花,径直朝舞台中央走去。 宁雪看到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嫣然一笑。 好看的眼影下似有泪光闪动。 那便是她曾经交付了全部少女情怀的男人。 摄影师准备拍照,成博宇本想下台,却被一群人起哄拖住。 他无可奈何就范,就站在她身边,看向台下闪动的光影。 她捧着他送的花。 一个风姿绰约,一个英俊明朗。 观众席里的人,仿佛替他们见证了一场年少时缺如的梦。 * 程褚坐在车上等她。 宁雪卸完妆换好衣服出来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 他远远看到她从剧场走过来,神色清冷,裙摆翩翩,发丝风中起舞,举手投足都是迷人的风采。 憋了一晚上,他忍到极限,忽然很想抽烟。 想冲她吐烟圈看她皱眉嫌弃的可爱模样。 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放开她。 时隔很久,他们再一次没有争锋相对地见面。 就如同以前普通的某一天,他从公司开车过来接她下班。 “饿了吗,要不要先去吃一点东西?” 她系好安全带,一言不发,直到他开口。 “我不饿,直接回……”她顿了顿,下意识想说“回家”。 感受到她的迟疑和恍惚,程褚握着方向盘若无其事观察路况,可心里早就泛滥一片。 “直接回去吧,把东西拿走之后我还得去医院。” 来剧场接她,见她一面,程褚原本是想和她说说话。 可一路上车里静得出奇,连音乐广播都显得多余。 原来经历过一番相遇、相识、相知,吵闹、和好又争执,他们命运的最后一站——是相对无言。 也许该说的,早就藏在昔日的甜言蜜语或是争吵时的嘶声怒吼中了。 那些想说的、未来得及说出口,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宁雪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什么都记不起。 可在飞驰中快速掠过的光影里,她又一次看到和他一起走过的这几年。 车停在他们曾经共同的“家”门口——原本他们是打算结婚后也一直住在这里的。 其实程褚有意换房子,可她觉得麻烦,他也就同意了她的坚持。 “宁宁……” 深切的呼唤惊醒了哭得泣不成声的宁雪。 她最恨自己的多愁善感和发达的泪腺,在敌人和朋友面前,总容易动情,所以才容易被别人牢牢掌控。 “我不会原谅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你背叛了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程褚凝望着缩在座位啜泣的她,自己也无法出声,只是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沉默不语。 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在忏悔。 * 她的东西,他之前就让阿姨收拾得差不多了。 宁雪又自己清点了一些细小的物件。 可加起来不过一个二十六寸行李箱。 更像是无畏一身轻。 封箱前,宁雪把堆在衣服里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里面都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包括求婚戒指。 “拿着吧,我已经送出去了,就都是你的。” 赶在她出声前,程褚看出她想要做什么,可还是开口试图阻止她。 宁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沉默转身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心碎成渣,自嘲道:“是不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也要还给你。” “不用,都是些不贵重的礼物。” 言下之意,是他的东西太贵重了,所以她不能带走。 程褚的声音有些嘶哑,“我爸妈说过什么话,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知道她不可能完全不芥蒂,却一直忍到现在。 宁雪浅浅笑笑,反倒像她在安慰他。 “别人怎么说,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因为我自己知道,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这个人。” 听到她后半句话,程褚忍了一晚上想说又不知道从何倾诉的情感喷薄而出。 “宁宁,那些东西都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就像我对你的感情……” 她没有抗拒他此刻显得有些滑稽的表白。 “对于我而言,最贵重的礼物就是你的爱,所以我没有办法带走。” 程褚心头一动,怔在原地,难受得无以复加。 宁雪没有关注他的情绪,没有一点留恋拖着行李箱路过他。 “是不是在未来某一天,你会继续追逐成博宇的脚步?” 今天在剧场看到的大合照那一幕,他恐怕用很长时间都无法释怀。 他们如此般配。 宁雪停住脚步,回头凝视他,平静开口。 “程褚,我给过你机会,这个机会是任何人都没有的。” * 一早上秦铭忙得脚不沾地,他提前让跟组的学生下夜,自己搞到十二点才下班。 回到家后他什么都顾不上,蒙头补觉。 下午的时间过得尤其快。 杨展在桃春源饭店请客,秦铭从家里出发要路过ae,就正好把下班的叶一竹带过去。 黄蕴毕业回国内没两天,她忙着安顿,秦铭忙医院的事,两人到现在都没有见面的机会。 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秦铭就打开音乐,准备搞根烟抽抽,醒醒神。 说实在的,一个夜班就能搞死人,对身心伤害极大,就算睡两天都补不回一半的精气神。 秦铭思绪放空,不经意抬头,看见叶一竹和谭中林并肩从大楼走出来。 叶一竹最近脸色不太好,他几次见她都是冷冷淡淡的,看到她和谭中林一起也是如此,秦铭心里平衡许多。 拉下车窗,他按了按喇叭。 那边的两人都闻声看过来。 秦铭坐在车里冲谭中林招手。 叶一竹穿了条长裙,上车时有些不方便,恹恹抱怨:“要不是你来,我都想回家换身衣服。” 秦铭把烟掐了,等她系好安全带才重新发动车子。 “都是熟人吃饭,整这么麻烦干嘛。这次我们去得可够早,不然又让那帮小子抓住咱们的小辫子不放。” 他开玩笑,可车内却陷入了沉默。 算来,今晚的饭局是靳岑他们回国后他们一群人第一次坐下来正经吃顿饭。 以前他们总想着等人齐了再聚,嚷嚷着人齐了才热闹。 可又有几次是真能凑齐的。 以往最喜欢调侃他们两个总是晚到的人,已经不在了。 秦铭想转移话题,随口一提:“我说你和谭中林也不避避嫌啊,人多眼杂,你又是谭中林带进ae的。” “就是下班坐电梯的时候刚好碰到,八百年一遇的事,偏偏就让你给赶着了。” “你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轻笑一声,分辨不出情绪,“我怎么看他,像是对你有点意思。” 叶一竹把座椅往后调角度,把原来绑着的头发散下来,语气淡淡:“那是他自己的事。” “嚯,叶姐不愧是叶姐。” 晚高峰车流拥堵,叶一竹不闻不问,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像是累到睡着。 因为地海工程的事,秦铭原本以为她不会去今晚的饭局。 可他忘记了,她是个把什么事情都分得很清楚的人。 这么些年,她也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放到肚子里自己消化。 何况是她和顾盛廷这段连见光机会都没有就分崩离析的感情。 等红绿灯的时候,秦铭伸手去拿后座的毛毯,盖到她身上时,瞥见她左手中指上的银圈。 安静而美丽。 *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最后到的。 那帮人无所事事,之前为了躲避李心案子的风声,就连秦铭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们。 茶楼激战之后,这群人才跟着杨展干了点实事。 “我找人去问了,警察那边已经不再继续跟进李心的案子。” 杨展说完后,阿四依旧愤愤砸桌,“他李家的势力就这么大?都上了新闻的案子,说没后续就后续了。” 靳岑瞟他一眼,声音毫无温度警告他:“你是巴不得让别人听到你和那个杀人案有关系。” 阿四语结,压低声音依旧不平:“人不是我们杀的,我怕什么。李龙也是个孬种,自己女儿都没了,还做自己侄子的走狗。” 人是李宇派人杀的,案子也肯定是李宇派人撤的。 如今他收敛不少,还不是怕最后查出来是他的人造成的这起命案,不好收场。 加上现在他们这边有杨展作为保护伞,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结束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李宇和他爸,李龙算个屁。”杨展夹了块牛肉给靳岑,漫不经心开口。 李龙死了女儿,就算心里猜测和李宇有关,可为了自己的生计,也只能依旧对李宇言听计从。 “要不是你们绑架李心,也没这么多事。” 秦铭暗讽阿四把他们自己与李心之死推脱得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秦铭还是耿耿于怀他们受了玉芹的煽动做出蠢事加速害死了华杰。 阿四虽然不服,可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只是生闷气灌了口酒。 叶一竹推了把秦铭,让他少说几句。 一直沉默的靳岑默默观察叶一竹。 她清瘦许多,一整晚也心不在焉。 “你不是说派人查到了些当年财富集团黑心工地的事?” 听到靳岑的话,叶一竹才来了些精神,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杨展。 其实事情发生的时间不算久远。 可和李家有关,还有一股现在都查不出来的势力,所以才让成博宇他们的维权寸步难行,就连谭中林也查不出个二叁事来。 杨展沉默许久,不动声色吃了好几口菜,席间的气氛压抑有些可怕。 “展哥,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所有人都没想到叶一竹会直接开口。 杨展神色阴郁,耐着性子和叶一竹解释:“如果我说,这不是一场意外呢?” 所有人顿时怔住,心惊肉跳。 秦铭有些不可置信。 “这么多工人的性命,要是有意谋害,就算要脱身也要费好大的力气,他们怎么敢?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杨展笑秦铭还是涉世未深,“和李字沾边的事儿,没道理也会变得有道理。李宇小小年纪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你觉得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展哥,你有什么消息就说出来吧,就算一时半会儿不能怎么样,好歹也让那些工人联合起来,人多力量大,邪不压正。我就不信,把事闹到上边,他李家还能只手遮天?” “事情有这么简单的话,当年还在风口浪尖的时候,照你的说法,那些工人联合起来使劲把事情闹到上头去不就行了。” 杨展的话让叶一竹汗毛倒立。 “你的意思是,他们用钱收买了那些工人家属?” “赔偿费肯定会给的,当年出事之后,他们并非一分钱都没拿出来作为赔偿。可后来坚持上诉讨公道的人越来越少,你可以说他们人微言轻,一来没有这么多人力物力,二来他们也相信那是场意外,拿了些钱够过日子,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展深吸了口烟,低低笑:“恐怕他们也想不到,会有像成博宇这样的人不肯拿他们的一分钱,过了叁四年还在使劲把这件事闹大。” 叶一竹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满屋子的烟雾就像乌云压城。 迷住眼和心。 124. 当年受害的都是些地地道道的农民工,全家靠四处打工为生,哪里有活就到哪里落脚,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杨展有一个当年一起混江湖的兄弟,他的表兄也是在那起事故中死亡。 那人说当年他表兄的父母和老婆拿到钱后,回村里盖了房子。 外人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拿到了该有的赔偿费,盖个房子不足为奇。 可这么多年来,他们荒废了村里的田地,也不外出打工,生活依旧过得很滋润。 杨展的兄弟也奇怪他们到底是拿了多少赔偿费——看起来有够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的数额。 可表兄的家人口风很紧——要不就是说记不清了,要不就以提到逝者伤心为由,及时阻止了话题。 经过杨展这么一查,恰好打听到成博宇正在四处找当年受害人的家属。 成博宇能想到这一步,有要和黑暗势力同归于尽的势头。 那晚,杨展让叶一竹提醒成博宇——动静闹得太大,小心给自己惹来麻烦。 可没等叶一竹行动,成博宇就主动邀她见面。 吃完饭出来,秦铭见叶一竹心绪不宁,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掺和这件事?” 她想起那天,顾盛廷呵斥她总是自以为是。耳膜一阵鼓胀,不禁自嘲笑:“恐怕我是有心无力。” 要水落石出谈何容易,越来越多的事情串联起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可和李宇有关的蛛丝马迹,几乎已经是不可分割的导火索。 “眼下,好像的确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秦铭问她:“还去不去银色海岸?” 靳岑那边查到,银色海岸有个陪酒女的出身来历,都和他们实地查询的结果对不上号。 那天叶一竹和谭中林怀疑的那个女人,是李宇去银色海岸几乎必点的“公主”。 每一件分离的事情都越来越靠近真相,可又没到临门一脚的地步。 团团种种的迷雾混乱而繁杂,搅得人心神不宁。 他们不能带太多人,免得兴师动众惹人怀疑。 秦铭自己晃进去假意提前订下一间包厢,顺便无意询问起陪酒小姐的情况。 叶一竹在车里等他,不一会儿就看到人疾步走出来。 “怎么样?” 秦铭关上车门微微喘气,愣在那里出神,一副见鬼的样子。 “你说话啊……” “我看到任心了。” 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停在舌尖,空气霎时凝结。 秦铭侧身越过叶一竹看向银色海岸的大门,稳了稳心神正想开口,却看到叶一竹目光空洞,默默垂眸。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 秦铭后知后觉,有些慌神,看着她不知所措。 “你没看错,就是她。” 叶一竹淡淡开口,正视前方,清冷的侧脸变得有些模糊。 秦铭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和程褚有一腿的就是她,我早就知道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秦铭瞳孔放大,瞠目结舌。 一时之间,他们都分辨不清自己的错愕和震惊到底是因为什么。 故人久别重逢,各自生活今非昔比,又或者是物是人非的唏嘘和感慨。 秦铭正想开口,银色海岸的门口就上演了他想告诉叶一竹的场面。 几个五大叁粗的男人把任心架出来,各个手里拿着长棍。在还算繁华的午夜,他们依旧猖狂行凶。 任心被他们明目张胆用胶布贴住嘴巴,奋力挣扎的同时被麻绳捆住手脚。 衣衫不整,高跟鞋也掉了一只。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车里的人也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充满绝望。 可很快,人就被塞进一辆黑色商务车。 门奋力关上,阻隔了令人发怵的尖叫声。 车轮滚起尘嚣的轰鸣声扬长而去。 秦铭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情况,说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和纠结是假的。 倘若是路人,让他们看到这一幕都尚且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是曾经一起上天入地的旧友。 叶一竹的嘴唇没有一点颜色,额前早就渗满薄薄的细汗。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灵魂出窍般。 “靠!” 随着一声低吼,大灯率先划破了幽静的黑暗。 秦铭发动车子,迅速调转方向盘,在柏油路面留下轮胎滚撵的痕迹。 身边人长舒一口气,胡乱抓出手机。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形成了一种仿佛在很久之前就拥有的默契。 “岑姐,让阿四他们开车,沿着中心路一直开,我给他们发定位。” “出什么事了?”靳岑难掩喜色,“是不是找到山口百惠了?” 叶一竹沉默了几秒,十分冷静地开口:“如果不救她,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 幸好他们出发的不算晚,秦铭放缓车速,隔着一段距离紧紧跟着那辆黑色商务车。 他看了眼叶一竹,安慰她:“救她是情义,救不了也不是我们的错。” “情义?” 叶一竹冷冷发笑,像一具阴森的枯骨。 她撩起头发,屈肘撑着车窗,“当年在下下,我被李宇拖走前,看到她了。” 车速猛地慢了五十码,秦铭满脸震措,心口徒然裂开般。 前方闪烁的红色指示灯,好像一个晃眼,就会消失在无穷夜色里。 叶一竹死死盯着,声音像从远方漂泊过来。 “如果现在停下来,我不就成了和她一样的人,那我又有什么资格恨她。” 说完,她扭头冲秦铭笑了笑,似在鼓舞他。 秦铭手心全都是汗,余光尽是她的苍白又棱角分明,清冷的面容。 “那你就恨她一辈子吧。” * 对方走的这条路正好是他们绑架李心走过的路,所以阿四等人对路况十分熟悉。 不知道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要任心活还是死。 一切都是未知。 阿四他们从小道抄近路追过去,本来就是赌一把。 如果他们是要任心活,到了他们的目的地,不知道还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们必定会寡不敌众。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车里是谁,更不知道对方是谁。 为了都是未知的一车人拼命,想想都不值当。 但叶一竹难得出面要他们出手,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阿四他们和秦铭的车几乎同时包围那辆黑色商务车。在城郊无人的马路上,阿四率先跳下来,朝车头连开两枪。 车里的人不肯露面,但窗口突然露出枪头,密密麻麻的弹雨彻底打乱深夜宁静。 加上叶一竹在银色海岸见过的那几张熟面孔,对方一共六个男人。 就怕他们叫来救兵,到时候的场面就不是阿四他们能控制得了的。 路飞打到车门前,对方像是子弹耗尽,直接抄长棍跳下来。 随着惨叫和两声枪响,两个人大腿和手臂中枪,惨叫倒地,滚下田边。 阿四钻进车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后座躺有两个女人。 他足足愣了几秒钟。 “打昏他!” 秦铭跑过来搏斗,见阿四僵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着急出声。 司机并没有被制服,眼看着车就要重新启动。 “阿四!” 秦铭心焦如焚,试图在这样的危急时刻用一声怒吼说服他。 任心露出两只哭肿的眼睛,里面有惊喜、恐惧和恳求。 眼看着司机举起的长棒就要砸到阿四脑袋,阿四忽然转身冲着那人的心脏精准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男人缓缓躺倒在血泊里。 阿四还不解气,眼睛充血,面色阴冷再次补枪。 秦铭把人扳倒在地,叁步两步扑上去从身后把阿四从车里拖下来。 隔着车窗,叶一竹看得真切。 再晚一秒,阿四的枪口就会调转,对准任心。 秦铭和阿四在地上连滚几圈,扭打在一起。 尘土飞扬。 “老子他妈连你一起打!” 秦铭满脸通红,梗着粗壮的脖子吼:“没有她家群照样会离开!” “你他妈闭嘴!”阿四抡起拳头往秦铭脸上砸,双膝跪地,表情扭曲,青筋暴起。 “阿四,发什么疯!” 眼看着他的枪口对准秦铭,所有人都顾不上其他,匆忙跑过来拦下他。 一个人趁乱从地上爬起来,奋力拖着残躯上了阿四开来的车,顾不上敞着的车门猛轰油门。 路飞追了几步,疯狂朝车尾开枪。 “操!” 叶一竹下车,跑过去扶秦铭。 “你小子发什么疯?” 路飞不明所以,拦在阿四和秦铭中间。 阿四仰天大笑,把手里的枪扔到一边,指着路飞,笑得癫狂:“为了救嫂子,又是为了救嫂子,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嫂子有没有受伤。” 路飞眉头紧蹙,心头闪过一阵惊惑,扭头看了眼叶一竹和秦铭,面色冷冷一脚跨到车上。 “任心?” “这是怎么回事?” 路飞比阿四冷静许多,可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叶一竹走过去,却率先看到躺在另一头的女人。 她发疯似爬上去,先撕开了那个人嘴上的胶布。 看清她的面容,叶一竹双手颤抖,扭头对他们说:“她就是山口百惠。” 听到叶一竹的话,所有人瞠目结舌。 路飞离得最近,推开叶一竹自己凑过去。 他手里还拿着枪,逼近的时候,任心满眼惶恐,拼命往角落缩。 阿四挣脱开那些钳制住他的人,问秦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铭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只看到那些人绑了任心,却不知道车里还有个女人。 “你确定是她?” 其实叶一竹只能确定这个女人是那天在银色海岸她和谭中林试探的对象。 她扭头,看了片刻,伸手撕开任心嘴上的胶布。 “哗啦”一声,所有人都看过去。 任心软瘫在角落,低头下剧烈咳嗽。 “谁绑的你?” 叶一竹的声音冷冷甩出去,任心捂着胸口抬起一双热泪未干的眼,和她对视良久。 “李宇。” 她说得很肯定,语气充满恨意,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 “李宇绑你干嘛,你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路飞质问她。 阿四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跳上车来冷嘲热讽。 “谁知道她又干了什么事招惹了那个畜生。”说完,他看向任心,冷笑:“你说巧不巧,每次你惹祸,都要我们来救你。” 路飞冷冷瞥任心一眼就立马去探闻山口百惠的气息。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刚才听他们聊天,说她是个日本人。” 任心虚虚喘气,看向叶一竹。 “我不知道你们的事,更不知道她,拿什么骗你们。” 四周都向她投来的,全是质疑和敌意的目光,她的手脚还被绑着,只能把头抵在前面座椅。 “他们要抓你去什么地方?” “李宇在西郊有个阁楼,是专门供那些达官显贵快活的地方。” 任心心有余悸,回想起刚才从银色海岸到这里的一幕幕,依旧在冒冷汗。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起上次在茶楼李宇处置玉芹的一幕。 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溪湖。 “坏了,刚才有个人逃走,我们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 路飞把枪收起来,跳下车,对两个人吩咐:“我来开车,你们两个上后座看着她们。” 秦铭要扶叶一竹下来,任心欲叫住她,表情痛苦地动了动双臂。 “人你们带回去,我来和岑姐说。” 叶一竹没有回应任心的视线,和阿四说完后就下了车。 秦铭把空调开到最低,可两人还是被汗浸得浑身湿透。 “你没受伤吧?”叶一竹有些担忧,望向秦铭。 秦铭也忙着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笑笑:“没事。” 但或许,有些伤,是看不出来的。 跟着路飞的车走,路过刚才打斗的混乱场地,秦铭有些担心。 “看来李宇准备把山口百惠毁尸灭迹,现在人被我们带走了,我担心他会有什么行动。” 叶一竹抿了抿干涩的唇,望向窗外的苍茫夜色。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空气污浊的包厢里,李宇正欲生欲死吞云吐雾,欣赏热辣舞蹈,十分惬意。 外面人忽然闯进来,慌慌张张通报。 “宇哥,二山回来了。” 兴致被打扰,李宇有些不悦,“他回来得正好,这都超过预定时间几点了?” “不是啊,宇哥……”那人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宇没耐性,直接把手里的杯子砸过去。 旁边人正想开口劝他,二山就跌跌撞撞闯进来跪倒在地。 一群人惊声尖叫,正在热歌劲舞的女人都纷纷躲到李宇和马旭身边。 顾盛廷坐在最外面,二山正好跌在他脚底,伸出满是血的手颤抖着去抓顾盛廷的西裤。 “宇哥,出事了,我们的车给人劫了。” “什么!” 马旭率先叫起来,走过去把人一脚踹开,“你干什么吃的!” 顾盛廷瞥了眼狼狈的二山,神色漠然用手拍拍了自己的裤脚。 “我们也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就被人跟踪了,中途还突然冒出来另一辆车前后夹击。我们带的子弹不够,那个日本女人和任心全被她们救走了……” 这次换作是李宇从沙发上站起来,抄起一个酒瓶走过去。 “宇哥……宇哥……” 二山已经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哀声求饶。 李宇扭着腰间松垮的皮带,面无表情,把人逼到墙角。 冲脑袋连砸几下,玻璃渣子四溅,包厢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去看血腥场面。 “这下怎么办,铁定是杨展他们干的。” 马旭急得团团转,李宇随手把只剩下一个头的瓶口扔到一旁,松了松筋骨。 把脚踩到二山满是窟窿的头上,地上血肉模糊的人终于再次发出一点微弱声响。 “说,谁干的?” 二山哼哼唧唧半天,都说不出什么。 李宇五官扭曲,脚板又用力拧了两下,角度刁钻。 “啊!我……我只记得那次在茶楼见过的人。”二山喘口大气,又说:“还有一个女人,虽然她没下车,但我看得很清楚,她就是那天在茶楼和秦铭一起杀出重围的人,很漂亮那个……” 手里猩红的火光骤然烧得更旺,一小撮烟灰灼到指尖。 顾盛廷往前坐了坐,不经意将昂贵西服面料上细小的灰尘拂去。 身边的女人给他倒了杯酒,他接到手里,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啊!” 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包厢再一次陷入死寂。 李宇轻飘飘抬脚,稳稳落地,抖了抖自己的衣袖,阴森地笑。 “杨展还有吕家群那帮人……好,老子陪你们玩。” 来了几个人把二山的尸体拖出去,又拿来水桶和拖把快速擦拭地面上的血痕。 李宇看向顾盛廷,转而扫过包厢每个人,说:“原本今晚是想给他们物色两个新人,谁知道出了意外。” 那些人摆手,劝他不要动怒,坐回来喝酒。 “这阁楼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李总不必生什么大的气。” 李宇颔首,张开臂膀,女人像蛇钻进他怀里,给他点了支烟。 他伸手揽住女人的腰,回座位时坐到了顾盛廷身边。 “可惜了啊,廷子,今晚原本是可以见见故人的。” 顾盛廷坐起来拿了杯酒给李宇,淡淡开口:“宇哥是怎么找到任心的?” 李宇笑出声:“这还得多亏晓玫。” 杯子轻碰到一起,顾盛廷似笑非笑仰头灌酒。冰凉的液体流过舌尖、喉头,所过之处辛苦热辣,拉扯着慵懒疲倦的神经。 * 叶一竹和成博宇在剧院碰面,叶一竹询问了他当年工地投资方赔偿金额的事。 “的确是给过钱。”他整个人没入黑影,声音冷漠:“二十万一条人,谁会要这个钱。” 他从鼻腔冷笑,真的有种人命低贱的无力感。 听说了其他人的情况,成博宇沉思许久,才说:“不排除这种情况,当年他们也找过我妈叁次,每一次的赔偿金额都在递增,只不过我们坚决拒绝私了以及和解。” 说完,他笑出声,“看来,没有接受他们安排的道路,我还能活到今天,真是他们大发慈悲了。” 叶一竹望着台上,无比悲凉,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我今天找你,是因为有件事需要和你通气。” 成博宇说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灰暗的脸色很没有精神,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为了这件事奔波劳碌到什么程度。 叶一竹觉得奇怪,“什么事?” “如果你顺藤摸瓜,越查越深,挖到了什么都不要和宁雪说。” 心漏了跳两拍,叶一竹紧紧盯着成博宇,眼前一阵眩晕。 “她和程褚已经分开了,你也没有必要再拿一些事情去刺激她,让她觉得自己以前做的决定有多愚蠢。” “你把话说清楚。” 叶一竹咄咄逼人,胸膛之下一股气流在爆破边缘。 “我也不敢确定这件事除了和姓李的有关,是不是还和姓程的有关。” “所以,我也只能说到这儿。” 演出马上就要开始,迟来的观众都脚步匆忙,站在检票口的两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成博宇身形欲动,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你不进去?今天是她生日。” 叶一竹出声叫住他。 他眼中的光变得暗淡,语气平静。 “她有你们就行了。” “可她希望你在。” 叶一竹没有给他退路,语气坚硬如铁。 直到刚才宁雪都还在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看到成博宇,如果看到了,记得让他看完演出后留下来,石笑和其他演员准备在后台给她过生日。 她绕到他面前,直面他:“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关心她,可你没有立场介入她和程褚的事。说难听些,你连关心她的资格都没有。” “以前她对你的心思,你不可能全然不知。现在你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搅乱她的心,可你甚至不肯进去看完她的一场演出。” 叶一竹深吸了口气,语气冰冷。 “成博宇,她和程褚已经没有关系了,程家犯下的罪,和她有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她和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才不能害她。” 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向沉稳的男人险些失态。 空气变得很安静,比起叶一竹后知后觉的愕然,成博宇脸色灰败,怅然若失。 “我现在几乎是赌上一切去和他们对抗,正如你提醒的那样,我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们从暗处捅一刀。” 他闭上眼睛,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声音变得嘶哑。 “我让她失望很多年,也伤害过她,不能再把她推下深渊。” 叶一竹还记得,每一个明媚的天气,宁雪拉着她在篮球场、田径场从汹涌的人群里认出他。 也记得满怀心事却无处诉说的少女在图书馆的洗手间伏在自己肩头放声大哭的哀伤。 眼前这个颓丧无比的男人,却永远是她眼中十八岁穿着白衣的英朗少年。 说不上是恨还是感慨,叶一竹带着浓重的鼻音咬牙切齿。 “原来你知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你相信吗,人会在重逢的时候,把当年没有经历过的心动体验上千遍。” 他何尝不遗憾,没有在彼此最好的年华给她一场轰轰烈烈又圆满的两情相悦。 她经历这么多不顺,仓惶从一段残缺的感情结束…… 他又何尝不想珍惜眼前。 令他动容,触动他已经冰封的一颗心的——是二十七岁的宁雪。 八年之后,在他已经不再年少,不再身无重担的无忧年纪,老天爷让他重新遇见曾经总是偷偷看向他的女孩。 这一次,他没有再能抗拒她的魅力。 125. 杨展在郊外投资了一处私人会所,依山傍水,远离城市喧嚣。靳岑大多数时候都住在这里,故而他们把山口百惠也放在这里疗养。 叶一竹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 靳岑替她把门打开,“你去吧,她醒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杨展可不养闲人。” 说到底,她们这群人的仇,杨展没有任何义务帮忙报。叁番五次救他们,是因为靳岑,还有叶一竹帮他赢得地海工程的面子上。 “我从顾盛廷手里帮他拿下地海工程,养个人都这么吝啬?” 叶一竹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靳岑,推门走进去。 山口百惠坐在椅子上,阖目面对外面的朗朗晴空。 “你好,山口小姐。” 叶一竹的日语安静的女人有了些反应,可山口百惠还是身形未动,神情淡淡,如同一具木偶。 坐到她的对面,叶一竹拿了个苹果慢慢削皮,没打算和她兜圈子。 “听说你的中文名叫沉雨珍,很好听的名字。这里是中国,所以我就称呼你为沉小姐吧。” 她拿过来旁边一个空盘子,把苹果切成小块。 “离开家乡,飘洋过海,换了名字。看来,沉小姐也是想忘记过去,重新生活。” 叶一竹也不管她听不听,什么反应,专注切苹果,闲谈一般:“我猜沉小姐想要的新生,恐怕不是在银色海岸重操旧业,更不是到溪湖阁楼被折磨致死。” 余光瞥见沉雨珍交握在腿上的手指开始泛白,叶一竹无声弯了弯嘴角。 她扯下一张纸巾仔细擦手,打量着这个五官袖珍,可气质大方雍容的美人。 “沉小姐应该猜得到,我们是什么人。你得以脱离虎口,应该感谢我们。” 沉雨珍扭头看叶一竹,目光冰冷。 “我认得你,那天晚上在银色海岸,试探我的人就是你。” 她的声音如想象一般冷冽,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有些迷糊沙哑的破碎感。 “沉小姐记忆力真好。” 叶一竹拿牙签戳了块苹果递给她。 沉雨珍冲叶一竹幽幽地笑,“多谢夸奖,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把事情告诉了李宇。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到现在都平安无事。” 对她满是针对的话,叶一竹不气反笑。 “所以我说,沉小姐一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沉雨珍目光下移到叶一竹依旧举在半空的苹果,神色微动,迟疑着接过来。 叶一竹暗自松了口气,把手中揉得没有形状的纸扔到纸篓。 “我们和李宇的恩怨,早在沉小姐在日本经历的那场事故之前。” “你们该恨我,甚至是杀我为你们的同伴偿命,而不是把我囚禁这里!”沉雨珍突然激动,把苹果扔回盘子。 沉默几秒后,等她渐渐平静,叶一竹才开口:“的确,你算是间接害死我朋友的人,我当然恨你。可比起去恨一个被利用的人,我更希望的是所有受到伤害的人转头,把真正的恶魔拉绳之以法。” 沉雨珍觉得天方夜谭,轻蔑开口:“你们玩不过他的。” “我们不是要和他玩,只是希望沉小姐还我朋友一个清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沉小姐被他扔到溪湖阁楼成为一枚弃子也觉得无所谓吗?” 两人间气氛瞬间紧绷,擦出浓烈火光。 “你被他们下药,整整昏迷了两天,如果不是我们冒死救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装糊涂?” 沉雨珍仰头充满防备盯着叶一竹,讥讽:“把我关在这里,威胁我为你们作证,站在他的对立面,无异于我去死。你们这样做,又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我从来没说过我们是好人。” 叶一竹站起来,逼近沉雨珍,却放缓语气。 “沉小姐,我们不是想为难你,和恶魔对抗会有什么代价和后果,我们很清楚。如果你肯回日本作证,证明华杰和渡边的死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多么让人动容的条件。 沦落至此,“安全”,已经成了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 “当初李宇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沉雨珍脸色苍白,毫无波动地开口,深吸了口气,似在回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那些愚蠢的经历。 “他说他喜欢我,跟了他,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渡边不过是他的一个手下,游手好闲还打我,我也恨不得他死。” 她一直活在绝望中——从她十六岁为了替家里还债做了陪酒小姐开始。 所以她明知道李宇是怎样的人,还是借他手杀了那个对自己不好又不肯放手的男人。 明知道他李宇杀人也不用负责,利用那场混乱就是为了除掉他的敌人。 为了他答应带自己来中国过人上人的日子,她在法庭上假惺惺为渡边哭丧,指控那个被李宇盯上的倒霉蛋。 可原来,没有谁不是倒霉蛋。 她跟了李宇两年,为了有一天能来中国跟着他,她苦练中文。 可到头来,就只是被他随便放到了一个还不如杰尼斯的会所。 她原本以为到头了,可他还是不肯放过知道他所有秘密的自己。 就这样,她成了比华杰和渡边还要倒霉的人。 她十六岁就干这一行,知道那些男人发起狂来是什么样。 叶一竹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她们,她能不能醒来都还是另一回事。 这半个多月,任他们怎么问,怎么劝,她都不开口说话。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虚假感觉里。 谁知道自己是不是从一个狼窝又入了另一个虎穴。 直到叶一竹来了。 她一开口就说了一句她的母语,让她的心瞬间支离破碎。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她终于松口,叶一竹强压喜色,真诚说:“因为我们和你一样,现在站在了李宇的对立面。” 沉雨珍大惊失色,抽动着嘴角想笑,可流下来的,是泪。 叶一竹扯了张纸亲自给她擦泪,蹲下来仰望她,谦而不卑。 “你只用开口,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你想好了,我们会送你回日本,这件事了结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就算我出庭作证改口也不一定能为你们朋友平反。说不定,你们还没把我送回日本,就会被李宇算计,半途拦截。即使这样,你们也会保我安全?” “沉小姐要是不相信,试一试就知道了。” 靳岑推门进来,把沉雨珍吓了一跳。 她满脸犹豫和戒备盯着靳岑。 叶一竹看了眼靳岑,示意她出去。 * 关上门,靳岑拍了拍叶一竹的肩膀。 “还是得你出马,早知道这样,早点让你过来,说不定这会儿她都已经到日本了。” 叶一竹心里也没底,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大放厥词”。 “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想得越清楚,就能做更多有利于我们的决定。” 靳岑凝视叶一竹,低头抽出根烟递给她。 叶一竹摇了摇头,脚步漂浮走到沙发坐下,一把撩起凌乱的头发。 靳岑把烟收起来,对她说:“一竹,多亏了你。姐犯下的错,都让你给我擦屁股了。” 叶一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明明喉咙酸涩到作呕,可她还是扬起缥缈的笑。 “姐,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更适合吃这碗饭。” 明知道她是在嘲讽自己,靳岑还是打趣她:“把工作辞了吧,成天坐高楼大厦里有什么意思,我看你还是打打杀杀的时候更像个人。” 叶一竹靠着墙,双颊红得滚烫,像喝醉一般歪着头笑。 靳岑也笑出声,看向她手上那枚低调但夺目的戒指。 “姐这辈子,还没戴过男人送过的戒指呢。” 叶一竹忽然安静下来,无意识去抚摸那环银色——已经和肌肤融为一体,让她几乎要忘记的存在。 可她知道,忘记了,她就有理由一直把它戴着。 “只是个礼物,没什么别的意思。”她睁开眼,眼眶泛红,但眉梢含笑。 “如果他拿这个戒指和我求婚,我可能就不会把那份文件交给你们了。” 玩笑的语气,在诉说一个不可能但美好的幻想。 靳岑笑了两下,坐到她身旁,对她说:“等华杰的事情解决了,你回去吧。” 叶一竹用手撑着头,笑得苦涩,“姐,我以前一直觉得他骗我,为了别的女人骗我,他罪该万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直到这次,终于轮到我骗他。可是我竟然觉得,看他这么痛苦、这么恨我,这里比当年还要痛。” 她用力捶了两下左心,薄薄的身体裂出无数条细缝。 “他是为了我而骗我,而我却是为了别人骗他。” 当他红着眼质问她:是不是在她心里,他永远比不上那群人。 她承认那一刻,心都被绞死。 叶一竹努力压制住鼻腔深处的热辣冲击,躲开了靳岑的安抚。 “可是他也变了啊,从前的他,只要我遇到危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保护我,比我还要冲动,一定会替我讨个公道。” 可是现在的他,却是让她等,让她忍。 等来等去,忍来忍去,只等来陈素英的一番羞辱。 靳岑注视叶一竹,像是在宽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人哪有不变的啊。谁都不可能永远是十八岁,谁也不会永远是谁的掌中宝。” 楼上传来一阵响动,靳岑警觉,呵斥一声:“什么事!” 任心挣脱那两个人跑下来,对叶一竹恳求:“一竹,你带我离开这……” 靳岑对那两人挥了挥手,他们点头应允,可也只是退到一旁,准备随时出手。 “离开这儿?你不怕又被李宇抓走?”靳岑对她冷嘲热讽,说完就去拉叶一竹。 “留在这里你们就会放过我吗!” 靳岑面色冷漠,对她说:“那也是你活该!就算我们肯放了你,阿四和路飞可不会。要不是你,他们的老大会离开大重?” 听到那个人,任心有一瞬间怔忡,随即反咬靳岑一口:“这句话该我问你吧?要不是当年你转身投了六哥,大家又怎么会四分五裂。” “要算账是吧,我也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这群人和李宇的渊源是从什么开始的。” 靳岑不怒反笑,轻蔑打量脸色煞白的任心,“现在你落到我们手里,应该感到庆幸。你就是这样不懂得感恩,不懂得知足,才会逼走家群。” 叶一竹听得心烦,“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刚走几步,任心就冲上前拦住她。 靳岑的最后一点耐心被磨净,朝站在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放开我,一竹,我求你告诉我,阿群到底去哪里了……” 任心奋力挣扎,可还是被牢牢抓住。绝望之中,她只能哭着恳求叶一竹告诉她这个长久以来她一直在追寻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叶一竹停下脚步反问她。 “当年阿群离开,只去见了你一个人,只有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任心眼里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所以算我求你,让我去找他。” 靳岑走过来,对叶一竹说:“不用理她,你快走。” 叶一竹有些恍惚,视线朦胧看着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女人。 “我不会离开大重的,就算李宇不肯放过我,你们不肯放过我,我也不会离开大重的!” 任心嘶声凄厉哭喊着,尖利的叫喊犹如棒槌,敲醒了走神的叶一竹。 她看她的眼神,渐渐变冷。 “我一定会等到他回来……”任心放弃挣扎,喃喃自语。 这些年,她大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可她不知道去哪里找吕家群。 所以她就留在这里,她坚信,终有一天他会回来。 他们还会重逢。 她会告诉他,当年她说的都是气话,她后悔了。 叶一竹眼圈泛红,神色冷淡,告诉她:“他不会回来了,这辈子都不会。” * ae本年度的秋秀场邀请了各方各界人士前来参加。 为了这次秀场,全公司上上下下从夏末准备到初秋,力求将ae这些年所获得的成就和最好的一面以多角度呈现在各方眼前。 叶一竹作为此次秀展的领军人物,直到大秀开始的前一刻都还在检查现场。 拿策划本、挂对讲机,依旧不影响她的出彩形象。 酒会刚开始,叶一竹在后台审视即将播放的vcr,柏柏给她送水,把谭中林的话传达给她。 “姐,谭总说这次检查完,接下来的工作就不让你管了。” 叶一竹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扭了一转已经打开的瓶盖,心不在焉。 “我不管谁管。” 柏柏早知道她不肯听,又趴到她耳边说:“您是这次和lii合作秋秀场的主要负责人,今天要给贵宾提前展示我们秋季主场的核心风格。谭总说,只有你能把控全局。” 叶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沉吟片刻,扭紧瓶盖,“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出去。” 可以回去完美交差,柏柏喜形于色,冲叶一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就脚步轻快离开了。 谭中林刚和几位老总寒暄完,顾盛廷、范媛媛还有秦铭、黄蕴就携手走过来。 等谭中林礼节性冲他们颔首之后,柏柏凑到他耳边:“搞定了。” 谭中林勾着嘴角笑了笑,抬腕看了眼表,吩咐柏柏:“还有一个小时,你们再去检查一下等会儿模特要展示的服装,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好的,我这就去。” 柏柏离开后,顾盛廷等人正好来到跟前,各自从侍者手里的托盘拿了杯酒,对谭中林以表祝贺。 “谭总,今晚我们可都是冲着能提前一览秋秀场而来的。” 谭中林笑了笑,语气飞扬,“一定不会让范小姐失望。” 举杯时,他将杯口压低,挪到了顾盛廷面前。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意味不明的戒备目光全都落在了秦铭眼中。 “谭总,刚才我们一路走进来看到橱窗里展示的裙子,都是秋季新品吧?” 衣服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尤其对于黄蕴、范媛媛这种从小生活奢靡的富家小姐而言,今晚酒会有关服装方面的内容无疑于是她们最感兴趣的部分。 依次和他们几人碰杯,谭中林解释:“黄小姐好眼光,只是那些衣服现在还属于非售出款,黄小姐若有看中的,还需要等些日子,我们再派专人给黄小姐量身订制。” 秦铭听得耳朵起茧,搞不懂她们女人买件衣服怎么还有这么多繁琐程序。 抿了口杯中酒,他心不在焉四处环顾,后知后觉从入场到现在,都没见叶一竹的身影。 “盛廷,来了啊。” 周芎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率先朝顾盛廷走去,引来现场不少人的侧目。 “周董,恭喜。十五年辉煌,都是周董的呕心沥血之作。” 两人聊了几句,周芎川又招来谭中林问:“一竹呢,第一部分的展示也是她负责?” 他们内部工作的情况,外人不好参与。顾盛廷侧身把空酒杯放下,静静站着等待侍者添酒。 盯着杯里不停升腾的气泡,视线逐渐失焦。 满脑子都是旁人提及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周董,一竹最近工作太多,我就把第一部分划出去给朱莉负责了。不过。等会儿压轴的秋秀场前瞻,还是全权交由她。” 周芎川认同点了点头,对这样的工作安排也十分满意。 “交给她我也放心,只是和lii那边的沟通,要做好、做全。” 谭中林笑笑,胸有成竹。 “您放心吧,这是她擅长的。” 他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徒然在顾盛廷的心烙了块印,火辣辣的。 又像看不见的小石子,只要走两步,就会被硌到。 在周芎川的陪同下,顾盛廷遇到许多同行,一番攀谈过后,他总能像在自己主场一般如鱼得水。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他脸上维持一整晚的笑徒然黯淡。 心头狂跳,说服自己不经意循声望去。 时隔多日,又再次看到她。 她的头发似乎更黑,有沥青的感觉。原本及腰的长度剪去大半,依旧很长,柔软顺垂搭到肩后。额头全露,饱满光滑,优越骨相展示无疑。耳边的浅蓝色中圈耳环藏在发丝里,一晃一摇,光影在她清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阴影里,如同泛起的涟漪。 踩着高跟鞋的一双笔直腿上有几处淤青浅露,若不仔细看,会误以为是皮肤太白而越发清晰的血管。 只有他敢这么明目张胆探看她的大腿内侧。 那日在溪湖阁楼外的惊现时刻,如果仅仅只擦出两块淤青,也算是幸运到顶的事了。 等叶一竹转头跟职员指点说明时,他才完整看到她的面容。 清冷不张扬的淡妆,粉得有些发紫的腮红也掩盖不住她的疲态。 刚才谭中林说她工作负荷大,他心头一直有驱散不开的云雾,始终盯着她眼下卧蚕的两晕青影。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在公司忙前忙后,掌控大局的“女强人”,某个夜晚,也许会在枪林弹雨的血腥场面里厮杀。 他们那晚救走任心和山口百惠的行动,他知道她一定会参加。可听二山在李宇面前提到她,顾盛廷的心还是被揪住,高高挂起,恨不得冲上去从李宇脚下把人救活,逼问他有没有伤害到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满屋的灯高高悬挂,璀璨夺目,刺得他瞳孔发痛。 叶一竹走了几步,一阵头目眩晕突袭,只好停下脚步举起双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 顾盛廷尽收眼底,口袋里的手不受控制往上抬。 可一想到那天在静和,她与他对峙时冷酷无比的模样,他又徒生恨意和嘲讽。 踌躇与自嘲的一念之间,已经有人走到她身边。 谭中林接过叶一竹手里的策划本,视线从她血色暗淡的脸掠过。 “刘东少和赵晓玫过来了。” 叶一竹缓过神来,深吸口气,从握笔的掌心变出一支口红,晃了晃。 “交给我。”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迈开稳健的步子。 摇曳生姿,从容自信。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谭中林忽而低头,轻笑出声。 拿紧手里还有她掌心余温的本子转身,看到顾盛廷就在不远处。 谭中林眯了眯眼,心神平静,嘴角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顾盛廷早已转身和周围人寒暄,不动声色捏住杯角,力度很大,骨头都在发颤。 * 晚宴开始前一个小时,ae才毙掉了lii在今晚秀场上的两件衣服。 叶一竹拿着一杯香槟走到lii一众人马面前,对刘东少说:“刘董,我代表策划部敬您一杯。” “今天秀场的准备工作全靠叶小姐作为领军人物才能顺利完成,我们都十分期待等会儿的视觉盛宴。” 刘东少其实对ae这次的操作也十分不满——选品都是提前定好的,临时pass掉他们家的两件衣服,无非是ae看人下菜,觉得lii没有太大名气就可以为所欲为。 可谁叫他们拿到ae秀场入场券已经算是十分走运的事了。 他们能在各界打开品牌知名度也全凭ae这尊大佛。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 “刘董实在是抬举我了,每一项工作都离不开ae员工还有lii各位的努力。我们谭总监为了今天的秀,亲自操刀上阵,就是为了给各位呈现一场完美的视觉盛宴。” 叶一竹的用词未免有些高傲自满的感觉,赵晓玫在一旁暗自嘲讽,心里竟希望等会儿她口中“完美”的秀会出现什么意外,才能狠狠打她的脸,灭一灭她的威风。 把谭中林亲自操刀拿出来说事,也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刘东少笑吟吟主动和叶一竹又碰了一杯。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 叶一竹离开后没多久,赵晓玫就疾步追上来。 “你故意的吧,你pass掉的那两件衣服,是出自我的团队。” 叶一竹有些饿,不紧不慢给自己挑了几个小点心。 “请赵小姐注意措辞,这是团队商量的结果。而且贵公司把宣传权力交给我们,就应该尊重和相信我们的决定。” 赵晓玫气结,把杯子重重一放,“我警告你,最好把任心和另一个女人交出来,不然李宇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她的话,叶一竹依旧气定神闲挖蛋糕吃,“你是怕自己邀功不成,还害李宇丢了山口百惠找你的麻烦吧?” “叶一竹,你别不识好歹。” 赵晓玫不屑地笑,环顾会场,目光最后定格在倩影成双的顾盛廷和范媛媛身上。 “别说你们那边势单力薄,就连顾盛廷现在和李宇也是同一阵线的人,你还真以为你还能像当年一样,骑在我头上为所欲为?” 叶一竹把盘子放下,拿了张餐巾纸细细擦拭嘴角,抬眼看她,不为所动。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没人有空和你玩江湖游戏。” 说完,叶一竹不再多给神色错愕的赵晓玫一个眼色,摇着猫步姿态惬意,轻松离开。 时间将至,全场贵宾移步至内场,长而阔的T台铺满蓝调灰色的光泽,高挂正中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此次秀场的宣传片。 大家纷纷入座T台两侧,甚至有人已经手拿相机准备好,十分期待。 现场的灯光暗下来,原本喧哗的现场霎时安静。 音乐响起,模特鱼贯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台口望去。 第一个模特上装的就是由今年秋季主流色彩晕染而成的长裙,是lii主打的一套设计。 刘东少和lii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更在意四周看客的反应。 现场的女性都被亮眼的服装深深吸引,有现场灯光和音乐的加持,氛围感更迷人。 黄蕴看得入神,目光一直随着第一个模特游走到最前面,又走回来,对后面上台的模特都提不起丝毫兴趣了。 秦铭低头耳语:“喜欢就给你买。”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情话。 黄蕴莞尔一笑,挽住秦铭的手臂,浓情蜜意快要溢出嘴角。 顾盛廷神色淡淡,坐在靠近台口的地方。翘着腿,双手交叉随意放在上面,姿态疏懒又冷淡,五官棱角被现场的低饱和灯光磨得格外凛冽。 这是他第一次看秀。 视野里,每一处布置,还有目不暇接的色彩,都与她有关。 以前他还不太了解她的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她是真喜欢这份工作还是随便做出了一个选择。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从不畅谈理想和未来。 她总是说享受当下,享受看不到未来在活着的感觉。 那种每走一步都是未知的新奇和快感,是她原本该枯燥又乏味人生的调味剂。 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可缓缓走出来,出现在对面的她却逐渐清晰。 她的身影隐于黑暗阴影,周围空荡如原野。 叶一竹就像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高山之巅,清冷的神色好似将一切都隔绝在安全地带之外。 模特总是以相同的频率晃过他的视野,可一呼一吸之间,那个单薄伶仃的身影,还是纹丝不动站在那里。 对岸清澈的眼中,似乎也有他的身影。 交迭在胸前的双手,其中有一根细长指节上,闪动着夺目的光。 顾盛廷无意识长舒了口气,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缓缓垂下眼皮,颌角紧绷,白俊脸上的青筋突兀显露。 在奢华的封闭秀场里,这一瞬间,他有种缺氧的脱力感。 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他再次抬眼,目光凌厉,隔着山呼海啸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 叶一竹视线被黏着一般,似乎在欣赏T台上令所有人入迷的她的呕心沥血之作。 眼前的虚影变得越来越小,脚下一软,晕厥倒地的前一秒,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阵风。 真正的自由了。 每一个模特走过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视野突然开阔的瞬间,顾盛廷眼睛一眨不眨,目睹她像折断了细茎的枯叶,柔又缓地跌落尘泥。 人人沉浸于精彩的视觉盛宴中,不会有谁注意到T台侧面那片空地的动静。 顾盛廷猛地喘了两口气,身体前倾,屁股已经离开凳子,仓惶无比。 可下一秒,隔着茫茫人海,他看到谭中林把她打横抱起,在一群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快速离开。 身后似有一阵疾风。 黄蕴欲急切开口叫住秦铭,可又顾忌到此刻的场面,不敢喧哗。 范媛媛不明所以询问几句,黄蕴不声不响摇了摇头,随后,也提着包快速离席。 产生了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的错觉。 范媛媛依旧一头雾水,扭头看身边人,正想开口,却被顾盛廷苍白冷淡的脸色吓了一跳。 顾盛廷姿态矜漠,不紧不慢抬腕理了理袖扣。 只有心在抖。 范媛媛咬了咬唇,对他说:“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咱们也可以提前走的。” 她知道他今晚其实还有别的应酬,是她执意要来,他也就接受了周芎川的邀约。 “走吧。” 他的确,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126. 车停在门前已经有段时间了,顾盛廷在后座沉默不言抽完大半包烟,任由尼古丁行凶。 接近十一点, 顾卓勋和陈素英都还在一楼。夫妻俩喜欢打球,这几年逐渐放手公司事务后,两人有更多休闲时光。 李阿姨和另一个保姆在收拾厨余,透过橱窗看到顾盛廷的车,十分惊喜。 “盛廷回来了……” 陈素英哼着小曲正准备浇花,听到李梅的话,眼睛一亮,立马把水壶放下走过去开门。 “看你那样,求着他回来似。” 顾卓勋抖了抖报纸,纹丝不动在沙发上坐着,但眼神也止不住往外瞟,内心雀跃。 成年后,除了逢年过节,顾盛廷极少回家住,之后又到英国留学。回来后,父子俩只能靠公司的会议见面。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素英嘴上抱怨,主动弯腰给他找拖鞋,小心翼翼打量着他。 顾盛廷好笑,“爸,我妈难得这么殷勤啊。以往我回来,她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闹小脾气不肯理我。” “少来,你妈哪次不是对你嘘寒问暖的。” 儿子主动和自己说话,顾卓勋乐开花,装不下去了,索性把报纸收起来扔到一旁。 恰好李梅把水果端过去,招呼着,家里的气氛难得热闹融洽。 望向顾盛廷英挺高大的背影,陈素英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到现在顾盛廷才肯回家,而且还没和她闹。 可他若无其事的,对陈素英来说也是一种宽慰。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看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顾卓勋关心儿子,随口一问。 “ae秋秀场前瞻,您不去,我可不就得去了。” 顾盛廷将昂贵的外套随便砸到沙发,松了松领带跌坐下去。 “跟媛媛一块儿去的?”陈素英替他把西服收好,撵顾卓勋走,要自己挨着宝贝儿子坐。 顾盛廷躲开了陈素英递过来的叉子,自己重新坐起来挑了块西瓜吃。 “嗯……” 他不愿说太多,鼻音浓倦。 可足够陈素英喜出望外的。 “我听说秀场早结束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到家?”顾卓勋存疑。 西瓜是脆口的,但有些沙了,一抿就化,丝丝清甜萦满口腔,顾盛廷嘴角慢条斯理地动,似乎身心悠闲的放空。 他没回答,气氛一时有些诡异,陈素英更是乐不行,以为两个小年轻还有后场,所以才回来晚了。 可大男人不解风情,她烦得要死,猛用胳膊推了一下顾卓勋。 顾卓勋自然也是相中范家做亲家的。只不过,他是习惯伪善的商场老狐狸,不轻易表露情绪,还用眼神告诫妻子收敛些。 “怎么不带她回家来坐坐,我刚收到从米兰寄来的两条珠宝,还想着让她帮忙选选。” “顺便再送她一条是吧。” 顾盛廷把叉子放盘子一扔,无缝衔接陈素英的话。 在陈素英开口之前,他又懒散往后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一个女孩子,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成天往家里带,让外人怎么想。” 顾卓勋早看不惯他这副浪荡模样,含糊不清的风流种,招恨。 正色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没那个想法,就别让人家误会。” “去!怎么说话的!”陈素英不高兴了。 顾盛廷倒是若无其事,再睁开眼时,里面多了几条红血丝。 “爸,要不是当初你捅了这么大个窟窿,我也不会去招惹范家。” 四周静默一瞬,顾盛廷说笑似的话一出口,连李梅都变了脸色。 “混账东西,你注意说话的态度!” 顾卓勋腾然坐起,杀气腾腾。 小子戳老子痛处。 一生要强好面子的企业家被自己儿子当面揪小辫子,挂脸的样子,真是滑稽又窘迫。 陈素英横在父子中间,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八卦的心情也全都没有了。 顾盛廷刚学成归国那年,顾卓勋预判失误,投资失败,一夜之间让公司亏空将近一亿的数额。 彼时顾盛廷还是个初生牛犊,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人脉和资产,对父亲闯下的祸患有心无力。 当时合作方看到顾氏岌岌可危的情况,纷纷提出撤资和终止合作。 只有范路熊和几个与顾卓勋过过命的兄弟肯借助他们资金,顾氏才能起死回生,再创辉煌。 从此以后,范路熊就成了顾氏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儿子,好好说话,别惹你爸生气了。” 顾盛廷不理会陈素英的劝告,自顾悠闲盯着五彩斑斓的电视屏幕,一双黑眼睛越发暗沉。 顾卓勋缓了几口气,厉声说:“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就趁早给我收心。要是还想继续当浪荡公子,就给我趁早悬崖勒马,省得玩火自焚。我顾氏虽然不比当年,但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爸,你以为我现在和范路熊谈生意是为了顾氏吗?我知道你要面子,所以也没想着用范家那条路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和天大的利益。” 顾盛廷抬手掏了掏抹满发胶的头发。即使弄散了,可头皮依旧紧绷,撕扯不掉那层坚硬的压力。 声音冷淡:“虽然天普是顾氏的一部分,可当初创立的时候你说了,要我自己去闯,不管我用什么手段。” 陈素英听得疲乏,合上眼睛自己平复思绪。 “你倒是够心狠手辣。”顾卓勋不怒反笑,点了根烟老练含在嘴里,眯着眼睛打量他。 “是,当初我说过不会管你,所以就绝对不会过问你的事业。反正顾氏和天普都会是你的。” 五十多岁,一抔黄土埋到颈了,顾卓勋忽然释怀,长叹口气,语重心长。 “我只是怕你到最后为了看不尽的利益迷失自我。” 顾卓勋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一辈子,顾盛廷如今处在的——血气方刚,不择手段的时期,他也经历过。 只是人到中年,钱赚得够多了,心态渐渐变得平和。 尤其是四年前那场变故,让他幡然醒悟。 顾盛廷脸上有一丝动容,似乎想起什么。 父子俩的对话从来都是争锋相对地开始,平静地结束。 似乎每一次都没有彻底说开的余地。 陈素英见气氛缓和了,一千个不乐意,苦口婆心。 “为什么谈什么事情你们父子俩都要扯上生意生意!钱钱钱!媛媛多好一个女孩,对你也死心塌地的,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 一番话让现场陷入沉默,顾盛廷冲方敏丽笑了笑,姿态带痞。 可很快,他身心都冷下去。 “妈,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会自己处理好和范媛媛的关系。” 听到他的话,陈素英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反而越发激动,一下子站起来冷声质问他:“处理好?然后呢,去和那个贪污犯的女儿在一起?” 尖锐的话落在耳蜗里,长出倒刺。 顾盛廷深吸了口气,头痛欲裂,站起来转身要走。 “人家都不要你了,说你靠女人赚钱,说是你一厢情愿往上贴,你还真就没皮没脸到这种地步……” 顾卓勋一头雾水,去拉陈素英:“你在说什么?什么贪污犯的女儿?” “说你儿子,在静和藏了个贪污犯的女儿!” 陈素英甩开手,气急败坏冲顾卓勋耳朵厉声喊出来。 李梅在一旁看得心焦,想上前但又不敢掺和主家的家事。 “你去找过她?” 如被雷轰,顾盛廷骨骼坍塌一般失去支撑点。脚下微微一趔趄,像有千斤重,再迈不开步伐。 胸腔一阵巨大啸鸣席卷,他转过身,沉默许久。 愕然张皇又无助的一瞬间,他却只是问了这一句话。 “是,我去找过她,我让她离你远点,我们顾家接受不了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庭做亲家。” 陈素英盛气凌人,维持高傲姿态,冷冷坐下来不肯去看他。 顾盛廷倒是怔怔盯着她,眼角很快渗红,扯着嘴角几次想笑出声。 李梅见状,急忙上前劝他:“盛廷啊,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去的时候,你和小叶都不在家,就看到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你要是不火上浇油,她也不会走!” 顾盛廷甩开李梅,嘶哑的声音在偌大客厅里久久徘徊。 所有人被他这一吼怔住,陈素英抬起头,惊愤交加,努力平复胸腔一阵酸涩冷冷开口:“顾盛廷,你冲谁吼呢?” 顾盛廷笑意凉薄,幽幽开口:“人家说错了什么。是,是你儿子我不要脸,我求着她和我在一起。我为她打架,为她背大过处分,等她七年,是我一厢情愿。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十七岁就认识,十八岁就睡过了!” 全场人大惊失色,陈素英一口气上不来,颤颤巍巍指着他,说不出完整一个字。 顾盛廷往后踉跄,姿态颓丧,脸上的表情很痛苦。 “我们走到今天经历过什么,有多不容易,不是你们叁言两语就可以全部否定掉的。我知道你看不惯她,觉得是她害了我,觉得她爸爸不干净。可我爱她,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是我……” “我就是喜欢她那副你们都不喜欢的样子。我喜欢的是她,和她父母是谁,家境如何没有任何关系。你觉得他们家风不良,我们家他妈又好到哪里去……” “住嘴!” 陈素英站起来胡乱给他一记响亮耳光,整个人气得发抖,连连后退。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顾卓勋扶住摇摇欲坠的陈素英,走上前挥臂还想往他脑袋砸。 可顾盛廷垂个脑袋站在那里,整颗头迅速涨红,神色恍惚,像醉鬼,看得人心惊。 “你妈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就口出狂言,我看你真是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了!” “别说是你妈,如果当年真是那个叶集扬的女儿害你受处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陈素英瘫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 刚才从顾盛廷口中说出的所有,和叶一竹那天自信飞扬反驳的一字一句几乎分毫不差。 从小当宝、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发这么大脾气,还说这些话来刺激她,无疑于踩着她陈素英的脸面往她心上狠狠扎一刀。 “反正那些话,我迟早要和你们说的。” 就在陈素英和顾卓勋恍然惊愕之际,顾盛廷自嘲笑了笑,眼睛蓄泪,但视野清明。 “如果新娘不是她,我不会结婚。”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要我了,我谁也不要。” 说完,他弯腰缓了一下,等那阵骨裂般的刺痛落到心底,拿起外套,脚步虚晃,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果和她能走到见家长这一步,这些腥风血雨,是迟早要面对的。 只不过如今,说出来是两败俱伤,也等不来一个圆满的结果。 李梅追出来,叫住他。 “盛廷,你不能这样气你妈。” 顾盛廷想点烟,可手一直在抖,觉得荒谬至极。 “李阿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李梅欲言又止,心脏发疼。 “可你妈没有说错,也没刻意骗你。那天她说了很多话气素英,最后还说,靠欺骗女人的感情去谈生意,这就是你妈口中的良好家教。” 顾盛廷整个人定住,搭在门把上的手徒然收紧。 幽暗的光在他脸上起起伏伏,四周只听到肆虐蝉鸣。 仿佛时光斗转了无数个轮回。 “她还祝顾家与范家,好事将成。” 好事将成。 顾盛廷低笑出声,跌跌撞撞拉开车门,几乎是将用尽全力将僵硬又疲软的身体往上拱。 原来在她眼里,他们的感情就这么廉价,这么不堪一击。 廉价到,可以是她为了别人放下身段用甜言蜜语顺服他、欺骗他、利用他。 脆弱到,旁人叁言两语恶意攻击,她就能把他完全推给别的女人。 然后拖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不留只言片语,连自己面对过什么都不屑告诉他就一走了之。 胃一阵痉挛,顾盛廷终于支撑不住趴到方向盘,身后早被密密的汗浸湿。 李梅忍不住上前想再说些什么,顾盛廷似有感知,处于戒备状态,抬起一只手,按下车窗。 可十几秒后,窗再次缓缓下降。 他靠在座椅,鬓角湿漉,目光虚浮。 “我妈,打她了对不对……” * “叔叔好。” 叶一竹从小朋友不多,叶集扬对秦铭和宁雪都十分熟悉,看到他们很高兴,把门敞得更开。 “一竹在房间,你们过去吧。” 宁雪把水果什么的交给阿姨,迫不及待上楼。秦铭在第一现场,所以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刚好叶集扬也叫住他,“秦铭啊,这次一竹妈妈是不是跟你爸妈一块儿回来?” 听说叶一竹在秀场晕倒,刘圻梅立马放下手头工作火速往回赶,隔着大洋彼岸,在电话里把叶集扬一顿数落。 “是呀,我爸妈也挺久没回来了,他们几个人做个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铭说出了叶集扬的心声,后者连连颔首认同。 刚好阿姨端来茶水瓜果,叶集扬就请他坐下来。 两人扯起家长里短,话题不断,秦铭竟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从不知道叶集扬也这么八卦。 “秦铭啊,现在谈女朋友了吧。” 秦铭略觉尴尬。就算是面对亲生父母,他都不习惯把私人感情拿到台面上说。 “谈着呢。就是干我们这行的,没太多个人时间。”秦铭选择如实回答。 “噢……你爸妈应该也挺关心你的个人问题吧?” 看他略显笨拙的抛砖引玉,秦铭也不好直接拆穿,只好顺着他的话按部就班聊下去。 “做父母哪有不关心子女的,而且说实在,我们这个年纪的确不算小了。” 叶集扬拼命点头附和,突然眼前一亮,搓搓手问秦铭:“你和一竹关系好,知不知道她那方面,有没有苗头啊?” 平日风流成性、侃侃而谈的老父亲努力寻找适当措辞打探女儿的感情状况,让秦铭忍俊不禁。 “叔叔,您难道还担心一竹嫁不出去啊?” 叶集扬愣了愣,自己都笑出声,叹了口气:“倒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怕这孩子心定得比较晚,就算遇到对的人也不懂得珍惜,还和十几岁一样呢,稀里糊涂玩着过去。” 他又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向秦铭打听:“她在秀场晕倒那晚送她回来那男的,你知道是什么人?” 秦铭缄默,沉吟片刻。 “是ae的宣传总监,算来也是一竹高中时候的学长。一竹从美国回来工作,就是他邀请的。“ 叶集扬恍然大悟,愣愣点头,松了口气后又不免更加紧张。 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铭坦然道:“叔叔,您不用担心,一竹一直是个很有主见和分寸感的人。” 叶集扬正想说话,楼梯就传来一声冷斥:“爸!” 两人循声望去,套着家居服的叶一竹披头散发站在台阶上看他们,神情不悦。 “爸也是关心你。” 叶集扬吓出一身冷汗,站起来搓了搓裤腿。 对这个女儿,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办法。被抓个现行,他百般辩解不是。 叶一竹才不吃他这套,又看向秦铭,淡淡开口:“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看他的。” 两个男人相视一眼,止不住窃笑。 和叶集扬道别后,秦铭就捧着果盘和叶一竹一起上楼。 “以后再让我看到你打小报告,小心我和你绝交。” 秦铭只怪现在手里捧着东西,不然都恨不得起誓以证清白。 “冤枉啊,你还得感谢我呢,刚才那一波,我都替你澄清你和谭中林的关系了。” 叶一竹将信将疑剜他一眼,忽然挤眉弄眼地笑:“等叔叔阿姨回来,我也要好好和他们说说你和黄蕴的事。” 说完,没等秦铭反应,她就一蹦叁跳像只兔子往楼上蹿,一点也不像病了的样子。 叶集扬抻个脑袋拼命往上看,嘴边不觉沁出笑意。 房间里,宁雪正在和石笑打电话。 “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见叶一竹进来,她眼神闪躲,说了几句就挂了。 “谁啊,有人约你?” 叶一竹活泼异常,瞟她一眼,又扭头从秦铭手里拿一个苹果啃。 “石笑,她周末不是喜欢去爬山嘛,现在他们团队少个人,就非要拉我入伙。” 秦铭递给她一杯茶,她摆手不要,自顾坐回沙发。 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叶一竹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心思全被秦铭尽收眼底。 “你去玩吧,好不容易放天假。” “那怎么行,咱们都多久没待一起了,你还赶我走?” 叶一竹把腿往床上一盘,说:“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现在看到啦,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前段时间太累了。你要陪我,我还没空搭理你呢。” 宁雪气结,瞥到她床头和书桌上一大堆设计稿图和文件,没好气抱怨:“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秦铭随便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戏。 叶一竹笑嘻嘻送走宁雪后,哼起小曲。 秦铭一副看透她的表情,笑说:“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其实也很想走嘛。” 叶一竹说的理所当然,往床上一靠,移动书桌一拉,继续捧着自己的设计稿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这是有新情况?” 秦铭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觉压低声音询问叶一竹。 看他那么迫切想要知道的样子,叶一竹忍俊不禁。 “你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 秦铭是真有些急,接连挪位,到离她较近的沙发上。 叶一竹收敛起脸上的笑,“你和程褚走得近,我才不告诉你。” 秦铭无语至极,无情嘲笑她:“你生了场病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从刚才在楼下开始就小心眼。我虽然和程褚关系好,但宁雪也是我朋友,两件事情我分得很清楚的好吧。”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话自证,叶一竹满脸鄙夷,不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随口一提:“你相信迟来的心动吗?” 冷不丁一句话把秦铭搞得有些发懵,半天憋不出个字。 叶一竹幸灾乐祸瞥他一眼,“你看,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会懂。” 秦铭嘴角抽动,讥讽:“我是哪种人?我倒想真想听您给我评价评价。” “别在这浪费我时间,人你也看过了,有事没事你也走吧,省得又让黄蕴误会。” 她变脸极快,一点情面也不留开始下逐客令。 他偏偏不顺她的意。 “要误会早该误会了,如果这点信任都没有,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漫不经心的语调,某个字眼却无意戳到了叶一竹心底隐秘敏感的角落。 “有时候不是自己想怎么样,事情的走向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那天晚上在现场给我急救,她是不是不放心,追过去守在你旁边?”叶一竹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他。 语气真诚,“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接受不了我的男朋友这么关心他的所谓挚友。” 而且现在他还坐在她卧室里,孤男寡女的,要是让黄蕴知道,叶一竹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原本可以避免的异样目光。 秦铭靠在沙发,一只手有意无意敲打大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盯着她看。 “所谓挚友……” 他喃喃重复她的话,目光垂落,似乎有些感慨。 叶一竹急着解释:“你明知道我想表达什么,在这里抠什么字眼。” 她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惹得他无奈摊手。 “姑奶奶,我可没惹你。我这人心大,再说了,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之间的情谊啊。” 窗外的落叶随风打在玻璃上,室内的空气透过一丝早秋的凉爽。 终是秦铭打破沉默。 “你呀,这几年是越来越敏感了。有些事情,越想奋力理清就越是解释不清楚。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因为这种问题闹不愉快?” 叶一竹脸色淡淡,不为所动,从抽屉拿出框架眼镜戴上。 似乎漫不经心一提:“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黄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高中那时候那么喜欢她。” 秦铭似笑非笑,“有话他妈直说,用不着在这阴阳我。” “我觉得岑姐她们也应该对你感到抱歉。毕竟,让你这么个自由随性的人,为了争取到黄蕴表哥在日本法庭的势力,你牺牲的,不比我小。” 秦铭身形未动,心跳平缓,但莫名有种落空的痒痛感。 可他皮囊优越,五官紧凑,没有任何崩塌的痕迹。 迟迟听不到呼吸之外的声响,叶一竹悄咪咪抬头,谁料和他视线撞个正着。 她真有些被吓到,捂了捂胸口,略显不耐烦,朝他挥手。 “沉雨珍回日本的时间定了。” 秦铭看向窗外,脸部轮廓被阳光削得有些模糊。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路飞说了。” 她侧目看他许久,忽然掩面笑出声。 他莫名其妙,轻轻皱眉,“发什么神经?”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很……忧郁?” 叶一竹皱眉想半天,才搜寻到一个稍微能入耳的词来形容。 “还不是因为你。” 他站起来,整理衣服,给她一记冷眼。 “我走了,免得在这里受人冷落,还被无端造谣。” “好走不送。” 叶一竹求之不得,脸上挤出来的假笑真让人恨不得抽她一顿。 秦铭冷哼一声:“怎么会有你这么绝情的人。” 叶一竹懒得理他,思绪被扯得有点远。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她。 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空荡的房间又只剩下她,余光落到正在充电的手机上,止不住的落寞感漫上心头。 那天他们隔岸相望,她的狼狈,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其实根本不应该期待,在现场他会像秦铭那样出现在休息室。 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残弱的奢望。 但那晚直到散场,她都没再见到他。 后来才听说,他在秀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和范媛媛离开了。 这么多天,也没有等来他的讯息。 或许她早该认清现实。 是她伤他在先。 毫无预兆又离开他。 明明是她理亏,她却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好话,还拖着行李连夜离开。 似乎坐实了她的不轨意图。 睡完他就跑。 利用完他就跑。 一朝之夕,他们被打回原形。 好像重逢之后的依偎温存,都是一场梦。 就连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该自己迈出那一步,她还是会选择离开,甚至不回头看一眼。 也明明知道如果自己放低姿态,他一定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或许真的是因为陈素英那番话,让她第一次产生了退却念头。 怯懦在激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爆发后占据了大半江山。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迈不出那一步,固执己见用自己的方式伤害对方。 * 叶一竹到机场去接刘圻梅,可一路都心系那边山口百惠离开的情况。 因为她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都不在手上,为了保险起见,杨展破天荒启用了自己的私人飞机。 除了路飞,还有八九个多年跟随杨展出生入死的心腹在飞机上。 不用经由人多眼杂的场合,只需要不到两小时就可以直抵东京。 可即使这样,不到山口百惠真正在法庭上更改口供那一刻,众人都没有办法彻底安心。 “你等会儿是还有什么事?” 叶一竹惊醒,反应片刻,随口回答:“没事啊,为了接你我都厚着脸皮跟公司请假了。” 她心不在焉的,似乎是不相信她的鬼话,刘圻梅没好气看向窗外。 天高辽阔,长途飞行的疲倦烦躁顿时消散大半。 “我爸本来也说要来……” “别让我见到他。” 叶一竹偷瞟了眼身边的人,耸耸肩。 车子加速畅通行驶在开阔大道上。 刘圻梅不想提叶集扬,叶一竹也懒得费口舌。 “我给你安排的酒店离我公司很近,平时你要是没事,我可以陪你吃晚餐。” 刘圻梅狐疑扭头:“中饭就这样被你跳过了?” 本来刘圻梅就是因为她突然晕倒回国,只怪她不懂得照顾自己。眼下叶一竹又怎么可能在操心的老母亲面前暴露自己经常忙到中午都没时间吃东西。 “中午就那么点时间,我在公司吃员工食堂凑合凑合就行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圻梅神色才略有松动,可还是不依不挠把她批斗一顿。 叶一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条条顺应。 她突然回国工作,和刘圻梅闹得很不愉快,连着大半年母女俩都梗着口气不怎么联系。 这次借着她昏倒的契机,也算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她要是再不百依百顺,刘圻梅随时有可能把她抓回美国。 接人、办理入住、收拾行李,一整个流程下来,叶一竹也累得够呛。 “你先休息一下,我呢,也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我当你导游。” 刘圻梅被她的话逗笑,“你老娘在大重活了大半辈子,还用得着你给我当导游。” 叶一竹打了个哈欠,收拾东西准备走。 “那我先走了,晚上六点见。” “你每天都这么游手好闲,不会告诉我你眼巴巴从美国跑回来,真就是为了能进ae工作?” 快走到门口的叶一竹停下脚步,躲在玄关橱窗后回头,郑重其事地说:“刘女士,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游手好闲的,我要是每天无所事事还昏倒,您才是真的要担心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一提到这个,刘圻梅整张脸就垮下来,冷声道:“赶紧滚,看见你我就心烦。” “遵命。” 叶一竹求之不得,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去停车场取车路上,她劈里啪啦打字发消息和宁雪吐槽。 明明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啊,可走到哪里都被人关心终身大事。 上次叶集扬旁击侧敲秦铭试图获取情况,现在精明的刘圻梅更是毫不掩饰。 以前的叶一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吐为快后,竟然觉得有些凄凉。 刘圻梅不如叶集扬,女人的心思很敏感。 她上次在美国突然从秦铭家离开,又叁番五次彻夜不归,过后不久,更是直接飞回大重工作。时至今日刘圻梅才拿她兴师问罪,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应对刘圻梅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刚才听到她阴阳怪气提起她突然辞职跳槽ae这件事,叶一竹的心后知后觉隐隐作痛。 现在回头看,她才恍然——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作好了全部打算。 孤注一掷回国,回到他身边,就只是为了能和他更近一些。 表面上和他一次次闹不愉快。 可心里其实有多想和他走到遥不可及的下一步…… 恐怕,也只有当时作出回国决定的她自己知道。 但谁又会想到,短短半年时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 无意识低头抚摸中指节上的那圈银钻,她冒出某个念头的勇气,不及当年骑着电动车把整个大重会所翻一遍的十分之一。 宁雪也没有回复消息。 整理好心情,叶一竹打开音响,长舒一口气,若无其事发动车子。 天空一望无际,干净无云。 逼仄清凉的车厢里,环绕着忧凄的女声。 如果让我遇见你而你正当年轻 用最真的心换你最真的情 如果让你遇见我而我依然年轻 也相信永恒事不变的曾经 如果让我离开你而你已能平静 只愿你放心也不要你担心 如果让你离开我假装我也平静 就算是伤心也当作是无心 ……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白昼,她却产生了直到世界尽头的昏暗错觉。 不知不觉,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多了几滴蜿蜒流下的痕迹。 127. 一曲终了,林芳在众人欢呼声中下台,有人问她怎么尽唱些有年代感的歌。 她不服气辩驳:“怎么,谁规定年轻人不能喜欢老歌了。” 顾盛廷盯着她,缓缓从黑暗坐起来去拿酒,屏幕里无声的字幕在眼底缓慢印下痕迹。 还有人陆陆续续来——他们这次学生会聚会零零凑凑拼齐了上下叁届的人。 对众人而言,顾盛廷有时间来,是最大惊喜。以章矩为首,从入场开始就不断怂恿他喝酒唱歌。 和这帮兄弟在一起,顾盛廷似乎很开怀,来者不拒。 高其姗姗来迟,全场注意力一时都转移到他身上。 “其子,我们这帮人可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啊。” 顾盛廷本来在一旁抽烟看戏,酒劲上来,推开众人坐到高其身边,揽他的肩:“说要结婚说大半年了,到底行不行你,别光喊口号啊……” 明明才来不久,高其被过度热情的一群人围攻到面红耳赤。 “别回头是人家不愿意,你搁这吹牛逼的!” 全场哄堂大笑,高其一把推开顾盛廷,“回头要是我国庆办了婚礼,顾盛廷你要不给我打个四位数红包,看我怎么收拾你!” 听到他真定了时间,章矩拿起一瓶啤酒开始发疯猴叫,满场乱喷酒沫。 顾盛廷嫌脏,可敌不过章矩的“重点照顾”,头发湿了大半。最后,他索性把烟叼在嘴里,站起来找别的酒瓶。 “给给给!” 在一旁忙着录像的女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从地面纸箱抽出一瓶扔给顾盛廷。 顾盛廷偏头皱眉猛吸最后一口烟,不经意绕到章矩身后。 有人忍不住惊声尖叫,笑躲闪到一旁,惊动了章矩。 顾盛廷姿态随意,捏住瓶身,塞口一掉,飞沫直喷章矩。 “还能让你逃掉不成……” “我去,顾盛廷你给老子等着!” 两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却像两个无忧无虑的恣意少年,借上头的酒意和氛围玩个痛快。 门突然被推开,他们又立马相视一笑,把瓶口不约而同调转向姗姗来迟的人。 成博宇眼疾手快,上前几步,揽臂把宁雪护在身后。 “成会长来了,快加大马力,得有个欢迎老大的架势!” 气氛涨到高潮,众人齐心合力起哄,把剩下的半箱酒都拉到顾盛廷脚下。 “你们搞什么?” 宁雪捂脸皱眉,看到成博宇衣服湿了大半边,又好笑又无奈。 再扭头看到顾盛廷和章矩的狼狈样,玩得发疯,十分嫌弃:“一把老骨头了,还当自己是小年轻啊。” 看到是他们俩同时推门进来,章矩有些惊讶,先是下意识看了眼顾盛廷,又怜香惜玉,很快收手。 “谁让你们来这么晚,没罚你们酒就不错了。” 成博宇接过林芳递来的纸,擦掉身上的水渍,“这还不如罚酒。” 高其一听,立马站起来挪动酒杯,帮他们排兵布阵。 “这可是你说的啊!” 顾盛廷安静不少,挂着水珠和泡沫的轮廓变得有些阴暗。随手把瓶子扔掉,踢开纸箱,略过林芳举了半天的纸盒,抬手胡乱抹了几下。 跌坐回座位,他伸手去拿烟,露出一截的小臂上青筋若隐若现。 半明半昧中,猝然冒出的火焰蓝光在那张冷峻的脸上跳动着。 大伙变着法灌两人,成博宇自己喝完还不忘替女士挡酒,绅士风度尽显。 高其几个男人围在宁雪身边吞云吐雾,成博宇开了个玩笑:“你们忘记了,她可对烟味过敏。”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人相视一眼,随后,宁雪转头和别人聊天,忍不住偷笑。 这种无声的契合,像是传递着只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 有人想起来数年前那场聚会,哈哈大笑,打趣宁雪这么多年也没长进。 女同志统一战线,像撵苍蝇一样驱赶他们滚远点抽烟。 顾盛廷斜靠沙发,虚虚夹烟的手搭在额角,绕有滋味观赏暗流涌动的氛围。 大家伙也都不是傻子。可宁雪和程褚的事才过去不久,当事人也没说什么,所以现场并没有人上杆子戳破这份朦胧情愫。 也不知道是该感慨还是遗憾。 纵使程褚十恶不赦,可顾盛廷心里那杆秤,始终偏向发小那边。 可谁叫那小子不争气,就差临门一脚了,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人心里的“白月光”。 从进门到现在,宁雪和所有人热络聊天,偏偏忽视他的存在。 顾盛廷心烦意乱,倾身摁灭烟头,随便扯了个借口拿上半盒硬好彩和打火机走出去。 他喝得半醉,把自己锁在厕所隔间,点了支烟,但不怎么抽,仍由它在指尖徐徐燃尽。 四周空气清凉,远离喧嚣,昏昏欲睡之时,顾盛廷疲懒的神经徒然被一再压低的男声唤醒。 “好,我知道了。” 洗手间里静得出奇,只偶尔传来水滴声。 顾盛廷清醒不少,原本想出去,借着酒意打探一下成博宇的口风,可手搭上开关的一刻,却听到他说:“嗯,她跟我在一起,今天学生会聚会。” “一竹,谢谢你。” 心无端坠了几度,顾盛廷所有的动作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孱弱。 她的名字就像魔咒,只要钻进耳蜗,就足以扰乱他所有思绪。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我有分寸,我不想拖累你。” …… 直到隔板外不再有声音,顾盛廷才扭转把手。 打开门,迎面闯进来一个醉鬼跌跌撞撞。顾盛廷冷脸走过他身边,脚步稳健,直到门口,都再寻不到成博宇的身影。 在光洁的洗漱台前,他拨通电话,沉声道:“你去查一下天盛建筑的成博宇。” 听筒渐渐离开耳边,柔光下镜面里一张明暗分明的脸情绪寡淡。 顾盛廷慢条斯理将手放到自动水龙头下,再抬首时,眼底一片阴霾,只剩下万马奔腾过后的荒凉。 回到包厢,是宁雪正在唱歌。 这次我重头面对 过去和以后 人如何自欺再不管这对否 人如何不舍也放开所有 纵堕入深沟完全不想悔疚 我决意沉迷下去 放眼迎以后 人寻求自尊 你心中感觉否 人如何长久 却了解不够 纵独自飞走 完全不想悔疚 …… 有那么一瞬间,幽蓝光影明暗交杂,台上的人眼波流转,让顾盛廷恍惚。 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人坐在高脚椅上低吟浅唱。 宁雪更贴近王菲的声线,多年大大小小的聚会,顾盛廷没少听她唱歌。 可还是第一次听她唱这首《执迷不悔》。 间奏时,欢呼声此起彼伏,宁雪抿了抿头发,似乎有些羞怯。 顾盛廷侧目,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角落里的成博宇。 他没有抽烟,没有玩闹,自成一派,安静又专注。 仿佛是借着全场迷糊颠倒的氛围,他们“明目张胆”眼神交缠。 彼此暗涌的心意,有一种遥远的飘渺感。 胸口一阵猛跳,痛感袭来。 比当年亲身置于这一幕时,顾盛廷更加强烈感受到,为什么鲜少开嗓的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唱这首《执迷不悔》。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歌,和他在一起,却一遍遍地唱。 她在执迷什么? 不悔什么? “我决意沉迷下去,放眼迎以后。” “你纵会说已早改变,独自梦下去都不悔。” 唱到这两句时,宁雪有些哽咽,可脸上全是倔强的韧劲。 顾盛廷眼睛发热。 胸前那枚吊坠,一下子变得像烙铁一样,重坠又滚烫。 * 卫州今晚原本被顾盛廷差遣去接参加朋友聚会的范媛媛。可时间恰好合适,范媛媛就让他掉头,顺便到银色海岸接顾盛廷。 他们到的时候,看到章矩和高其各自搭着顾盛廷一条胳膊,拖着他在门口等。 范媛媛和卫州急忙下车去扶人。顾盛廷喝得烂醉,含糊不清嘟囔什么,趁众人松劲,用力挣脱,趔趄后退,谁都不让碰。 卫州寸步不离,想哄他上车。范媛媛则是想靠近但无处下手,一偏头,竟然看到宁雪披着成博宇的外套站在门口冷冷注视这边的乱象。 “叶……叶老板……叶老板呢……” 顾盛廷打了个酒嗝,胡乱张望,几声呼喊未果后,一把揪住章矩的衣领,锲而不舍。 “我要叶老板……” 他像个小孩一样,得不到就撒泼,英俊红透的五官皱成苦瓜。 章矩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喝多了神经错乱,提醒他:“什么老板,哥们儿你谈生意走火入魔了吧,今儿个是咱们同学聚会啊。” 说完四周响起寥寥笑声。 顾盛廷微微一怔,目光停滞,忽然沉吐一口气,眼睛发红,缓缓把头埋到章矩肩头。 “叶一竹……我要叶一竹……” 含糊不清但陡然徒增薄怒的呼喊,让范媛媛后背一紧,再没有多余心思去探究宁雪和成博宇的闲事。 四周一下静得只剩风声。 迟了一步领悟过来“叶老板”是谁的高其从背后把顾盛廷扶起来,冲章矩使了个眼色。 章矩后知后觉,笑呵呵:“兄弟,你喝多了。” 其实章矩和高其也醉得不轻,可听到那个名字,他们瞬间惊醒,背脊一阵窜凉。 好声好气的劝告无济于事,顾盛廷忽然站定,表情阴狠,一点力都没收着,抬臂抡过去,险些把章矩打翻。 章矩也不是什么温顺小羔羊,被活活激怒,骂了句脏话,还手打回去。 力量其实不大,发力点也不对,却让顾盛廷直直翻身跌倒在地。 “你敢打老子,你知道以前老子打过多少架吗?老子高中那个处分,就是为女人打架打出来的……” 顾盛廷撑起一只手,眼角泛红,骂骂咧咧,自己爬起来,扑上去和章矩扭打作一团。 两个人少年时代都是混过来的,冲动易怒是本性。留在肢体记忆里的招式和那颗热躁的心从未冷却,一旦被激怒,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 “有完没完你俩!” 高其和卫州一个拉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两人分开。 原本成博宇想上前劝架,可宁雪不想多管顾盛廷的闲事,而且看到人已经被分开,她就拦下了成博宇。 范媛媛找准时机,刚上前碰到顾盛廷,就被他毫不留情狠狠甩开。 “滚!” 一声低吼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范媛媛更是惊愕到眼泛泪花。 “范小姐,你先上车吧,哥喝多了。” “我没喝多!” 顾盛廷粗暴打断卫州的话,自己站直身体,冷冷打量眼前这个要哭不哭的柔弱小白花。 满街灯光渐渐模糊,顾盛廷轻蔑低笑,断断续续,意味不明。 他偏偏喜欢带刺的玫瑰。 骨缝渗出酸痛,他难以支撑,滑坐到台阶上,屈膝抱头,呼吸粗粝。 范媛媛咬紧下唇,斩钉截铁:“我不回去。” “范小姐……” 顾盛廷一把抓住卫州,压低声音,似乎在恳求他。 “去找叶一竹,去找她,我求你。不然她要走了,像八年前那样,又去美国了,我找不到她……”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把推开卫州,面红耳赤地嘶吼:“去他妈的!” 踢出去一脚,干枯的黄叶被风一吹,簌簌作响,落个满地。 高其和章矩站在一旁,叉腰扶额,满是绝望又漠然望向别处。 顾盛廷忽然冷静下来,弯腰捡地上的外套,独自钻进车里。 “范小姐,上车吧。” 只有卫州还算镇定,对站在旁边孤独失神的范媛媛比了个手势。 一片叶子落到脚下,范媛媛深吸口气,看了眼章矩和高其,然后扭头,目光凛然盯着宁雪和成博宇。 仿佛她与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一路上,宁雪心不在焉,还在回忆刚才顾盛廷的失态一幕。 “你们男人,难道真的会爱一个人,却还能和另一个人逢场作戏?” 成博宇自顾走着,低笑一声,“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这样?” 她扭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让缤纷的街灯都黯然失色。 一头黑发在风中乱飞,却挡不住她眼底的炽热。 “人家总说,世界上最大的错觉,就是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呓语一般,如梦似幻。 成博宇的脚步渐渐放慢,心跳快要失去频率。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我总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直到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我还自恋地认为,他只是不想耽误我,所以选择了另一个人。” 多年心事一吐为快,宁雪自己都觉得荒谬又可笑。 第一次在他面前诉说无人知晓的古老心事,她的羞耻感,远不及心底那份紧张。 身边的男人比她先停下脚步。 她鼓起勇气看他。 就像今晚借着酒劲在大家的起哄中,上台唱了首《执迷不悔》。 她觉得,那是她唱给自己的。 “宁雪……” 注视她发红的眼眶,成博宇声音有些颤抖,情不自禁叫她的名字。 宁雪目光闪烁,但坚定不移,静静等了他许久。 每一次呼吸,都有濒临窒息的痛感。 直到四周的夜光都变得暗淡,她忽然扭头嫣然一笑,把厚实的大衣拿下来递给他。 “可后来长大了,才后知后觉,自己那时候的想法有多可笑多羞耻。” 成博宇低垂着头,脸色灰败,迟疑伸出手去接那件全是她温度的大衣。 “喜欢一个人并不可笑,也并不羞耻。” 宁雪释然点了点头,匆忙掠了掠碎发,生怕抵挡不住鼻腔倾巢而出的酸楚。 “有空车来了……” 她急迫迈开脚步。 一阵秋风凉意划过指尖缝隙,一瞬之间,血流都被堵住一般,一股炙热强劲的力量把她拉住。 那辆车停在路牙石边,司机摇下车窗有些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坐不坐啊你们!” 宁雪如惊弓之鸟,被呵斥的怒音吓得全身一震。 “我们不坐,麻烦你了。”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宁雪觉得很羞耻、很尴尬,闭上眼睛,怯懦选择将脸埋进他的巨大身影中。 司机骂骂咧咧将车开走,很快就消失在午夜尽头。 他们交互在一起的手不知何时分开的,宁雪抿了抿干涩的唇,抱怨他:“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下一趟车什么时候能来。” “你说得对,错过了这一次,无法确定下一回还有没有机会留给我们。” 成博宇低首,喉头随着紧张的呼吸一上一下。 “你相信吗,人的感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也许你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当时不喜欢你,所以他和别人在一起了。可很多年后,他再次遇到你——是现在的你。或许,他会为二十七岁的你心动。” 凄凉的风敲打空荡荡的心房,慌张、无措、愕然,种种复杂又单纯的情绪,远远盖过少女宁雪曾幻想过无数次的滂湃娇羞。 大概是她真的喝醉了。 只有喝醉了,她才敢借一首歌,一个真实存在又无法脱口而出的名字,伶仃地站在他面前,诉说心事。 大概也是因为她喝醉了,才会扯着嘴角冷冷回应他:“迟来的深情比草低贱。” 成博宇怔在原地,脸色有些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迟迟发不出声音。 她慢慢走近他,脸上晃过一丝喜悦,可紧接着就是深不见底的轻蔑。 “秦倩也好,程婷也罢,你每一段恋爱,都是你主动迈出那一步。可为什么偏偏到了我,是要我说到这个份上,你才肯拿这样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试图征服我。” “你好残忍,让我见证你如何孤注一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爱别人,现在又反过来说爱我?” 走近了,宁雪才看到他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里面的血液随时都喷薄而出的危机。 “宁雪……” “嘘。” 她伸出食指,轻轻搭在他凉润的唇边。 笑意娇媚。 歪着脑袋,俏皮十足。 似乎在细细回味从他口中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份迷人温柔。 可再抬眼时,一双眼里,早已冰雪消融。 “你以为我今晚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不通,快十年了,每一次就在我觉得你对我也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时候,你给我的,只有冰冷的回应,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你去剧院看演出,场场不落;和我去爬山,对我百般照顾;替我挡酒,在我唱歌时,也用那种执迷也不悔的眼神回望我……” 她拼命隐忍,可呼吸还是急促又紊乱。 “结果离开了那种充满暧昧氛围的酒色会场,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是,我对你动心了。”他抓住她发颤的指尖,低头凝视她。 语气坚定,像在驯服一头随时隐隐发狂的小白兔。 成博宇皱眉,表情痛苦,试图拭去她眼角快速滑落的泪,最后情不自禁将整个温燥的掌心覆住她的脸颊。 “我喜欢你,宁雪。” 她哭得肩膀都在抖,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偏执的冲动和情愫在一瞬间占据整个大脑皮层,他很想吻她,可忍住了。 但下一秒,手心一空,宁雪没有丝毫迟疑离开了他。 一瞬间,体内蛰伏的醉意被她带过的一阵劲风吹散。 他缩回手,愧疚无比,沉声开口:“对不起。” “如果九年前,你对我说这些话,那个满眼都是你的少女,一定会毫不犹豫扑到你怀里。” 目光被无尽的夜色拉长,她的声音遥远而飘渺。 “你也说了,人的感情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没有谁会永远怀揣一份沉重的感情等待九年。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了,各自经历过这么多,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一瞬间,我就会接受你的表白。” “我没有这个意思,其实我一直也在等一个机会,但是今天你让我幡然醒悟。既然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让自己留下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午夜街头传来悠长的鸣笛,好像在召唤他们沉睡已久的热血与冲动。 一杯酒、一支烟、一首歌,是华而不实的借口。 死去的鬼魂孤独游荡着,化作灰烬。 风一吹就散的脆弱,也敌不过和心底那个隐秘于世的执念深深纠缠的决心。 * “什么,宇哥不愿做这笔交易?” 范媛媛震惊无言,暗自恼怒。 赵晓玫缓缓放下咖啡杯,劝她:“你要是真想做成这笔买卖,倒不如亲自去找他。” 要她去找李宇? 范媛媛冷嘲一声,没有回应。 她又不是不知道李宇是什么人。 她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看出她在顾虑在什么,赵晓玫笑出声,“媛媛,求人不如求己。李宇现在自顾不暇,而且和盛廷还是朋友,要他动手教训姓叶的,这不是铲盛廷的脸嘛。” 范媛媛不怒反笑,“学姐这话说的,好像盛廷和姓叶的还有什么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赵晓玫也不是个不懂眼色的人,可范媛媛突然要背地给叶一竹使绊子,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媛媛,别怪我没提醒你。前段时间见叶一竹,她手上可多了一枚戒指。” “学姐这么关心她的情感状态,想必和她也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吧。” 两人各不退让,唇枪舌战,明里暗里不忘挖苦对方。 赵晓玫自知没有资本和她斗,只好忍气吞声。 “听说她和谭中林走得很近,ae有关他们两个的传闻也是满天飞,手上多枚戒指有什么好奇怪的。”范媛媛不以为意。 赵晓玫笑而不语,反而让范媛媛骤然失了很多底气。 “既然宇哥不肯帮忙,我就另外找人了。” “这种脏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回头要是让人抓了把柄……她身边那群狐朋狗友的厉害,我可是见识过的。” 赵晓玫的一番话让范媛媛欲动的身体停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眼,眼底的情绪在袅袅升起的咖啡浓烟里渐渐融化。 128. 天气转凉,叶一竹和刘圻梅约好晚上一起逛商场,给刘圻梅置办一些衣物。 叶集扬不在家,叶一竹变着法哄刘圻梅,终于把人带回家。 “我上去换套衣服,咱们马上就可以出发。” 刘圻梅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出声劝阻:“不用这么着急,又不是赶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我饿啊,得赶紧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逛街。” “你是不是中午又没吃?” 叶一竹嗯嗯啊啊的,把鞋子胡乱甩飞,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转移话题。 “妈,这也算到自己家了,不用我招待你了吧?”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刘圻梅还是心有芥蒂,没个好脸色。 “虽然房子名义上给了你爸,可这还是我们共同财产,什么叫算到自己家……” 她瞥到地上摆出来的拖鞋只有叶集扬的一双,动作有些停滞。 “哎呀,你说你生什么气呀。你要回来住,我爸他肯定会主动卷铺盖走人。” 叶一竹反应还算快,立马调转回头从鞋柜给她拿了双新拖鞋,毕恭毕敬摆在她面前。 “笑话,你以为我想回来住?” “你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我上去换衣服,换完了赶紧走。” 说完,叶一竹就飞奔上楼,总算把这个话题终止。不过要早知道刘圻梅反应这么大,她就不领她进门。 当初他们两个人离婚,好几套房子不是卖了就是租了,只留下这一套。 后来叶集扬也没少买房子,回这间别墅的时间不多。叶一竹回ae工作后,这里才重新有了些人气。 为了和分开多年的女儿有更多相处时间,叶集扬也搬回了这边,还把以前工作的老保姆找了回来。 叶一竹从来不过问叶集扬的私生活,所以他回不回来过夜,她也不在乎。相反,她觉得一个人生活更自在,可她又不忍心拂了老父亲的一番好意。 叶一竹上楼后,只剩下刘圻梅独自在一楼。久久环视这间略显空荡的房子,感慨良多。 大体格局和以前基本一样,就连很多小物件都还在。 和他们父女俩在这间房子生活十几年,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假的。 明明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可如今,她初来乍到像个客人…… 刘圻梅暗自伤神,连沙发都不肯坐。 叶一竹动作很快,下来的时候看到刘圻梅站在阳台,看似无聊地摆弄着窗帘。 “你说你们父女俩,没一个爱干净的,这窗帘都脏成什么样也不会拆下来洗。” 掠过她隐红的眼,叶一竹做了个鬼脸,窝进沙发。茶几上有叶集扬源源不断为她购置的零食,她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抓起一袋就往嘴里送。 “平时谁有那空闲啊。” “不是有张阿姨吗,怎么这会儿也没见她?” 叶一竹觉得口干,四处找水喝,“张阿姨生病回老家了。” 刘圻梅见她一会儿功夫就把客厅翻得乱七八糟的,洁癖发作,忍受不了放下包开始脱外套。 “家里连水都没有,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的……” “妈,你就别念叨了,要不怎么说家里没有女主人不行呢。” 其实叶一竹就随口一说,可刘圻梅听进心里去了。她瞪了眼满不在意的叶一竹,熟门熟路走到厨房去烧水。 看她闲不下来的背影,叶一竹灵机一动,跟着走过去。 “妈,要不咱们在家吃饱再出去好不好。” 她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食材一应俱全,都是张阿姨请假前置办的。 “有牛肉、土豆还有青菜,这再不吃就要坏了。” 哗哗水声戛然而止,刘圻梅没好气开口:“老娘这是来给你当保姆的啊。” 被骂叶一竹也不生气,笑嘻嘻凑过去挽住刘圻梅的胳膊,蹭啊蹭,声音软软的。 “妈,我都多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总是吃食堂外卖,给我搞个焖牛肉和土豆丝呗。” 论撒娇这回事,那几年在美国,叶一竹在刘圻梅面前混成了行家。不然她们母女也不可能在异国他乡和平相处了七八年。 刘圻梅本来就有些动摇,现在更是架不住她的软言软语。 不情不愿走到冰箱面前,嘴上还在斥责他们父女生活方式不健康,说话间就已经把食材拿了出来。 “我帮你!” 叶一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土豆,自告奋勇。 “你别给我帮倒忙就行了。” “瞧不起谁呢。” 母女俩吵吵闹闹,让原本清冷的家多了几分生机。 其乐融融的氛围,就算在叶一竹幼童时期,也是极少见的。 以前就算她不出去鬼混,也巴不得刘圻梅和叶集扬不在家。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于她而言,和父母呆在同一个空间里是件极其别扭的事。 可现在,她格外渴望享受这份温情。 有刘圻梅在,叶一竹在厨房的确有点碍手碍脚的。 “你什么都不会做,以后在娘家人面前可怎么办?” 叶一竹甩干手上的水,翻了个白眼,“妈,你好歹也是新时代的知识女性,怎么还会有这么想法。” 但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全天下的妈妈似乎都会担心自己女儿嫁出去在别人家受委屈。 “你在家里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干,有爸妈、有阿姨宠着你,可保不准以后你老公那边都是群什么牛鬼蛇神。” 刘圻梅一边择菜一边说,语气郑重。 过了会儿,没见有回应,她还以为这小妮子嫌烦又溜了,正想扭头,叶一竹就像只小狗一样趴到她手边动情抱住她。 这样一来,她还拿着菜梗的双手无处施展,嫌弃推了几下,可自己的心先软下来了。 “看不上我不接受我的家庭,你也不会让我嫁过去的呀。” 扔掉手里的活,刘圻梅用手肘顺了顺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当然,妈就你一个女儿,怎么可能眼睁睁送你去人家家里受委屈。” 叶一竹把脸埋进她馨香的衣服里,眼睛酸酸的,无法发出声音。 趁着这个机会,刘圻梅语重心长告诉她:“一竹,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要过一辈子的人,得好好选。” “可是一辈子这么长,谁敢保证漫长岁月里人心永恒,谁又能保证可以和谁共度一生。” 听到她的话,刘圻梅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一直以来,刘圻梅都很自责自己一塌糊涂的失败的婚姻让叶一竹内心太过敏感,对感情的戒备太过强烈。 母女俩吵架的时候,她也会一气之下冲她吼,痛心自己怎么会生出她这么冷血的女儿。 “不要因为你爸就一棒子打死所有男人。” 刘圻梅说得很直白,脸上有些动容,“妈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形象如何、家境如何,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人踏实,对感情忠诚。” 虽然叶一竹从来没主动提过感情方面的事,可她在美国谈过的几段恋爱,刘圻梅都很清楚。 很显然,都只是玩玩,没有一段恋爱关系超过半年时间。 刘圻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理解她还年轻,叛逆心重,也为了维持母女间的关系,她从来不多加干涉。 可身边朋友的孩子都陆续稳定下来,成家立业,刘圻梅也开始担心叶一竹的个人问题。 “妈,那当初外婆不同意你嫁给爸爸,后来,你有后悔过当初没听她的话吗?” 刘圻梅拿起菜刀,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利落的切菜声。 橱窗里的倒影朦朦胧胧的,仿佛历经了一个轮回——岁月让曾经勇敢赤诚的少女沉淀下来,少了几分美丽与锋芒,多了几分孤独与忧伤。 “爱的时候,天王老子的话都听不进去。明知道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会害你,忠言逆耳利于行,可那时候,就算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没有说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可叶一竹从她飘起水雾的眼睛里探究到了答案。 * 从厨房出来后,叶一竹回到客厅,百无聊赖打开电视机。 和当初只有自己在家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即使不看,也要把声音开到最大,外放着。 她懒懒躺在沙发上,思绪被扯得很远,迷迷糊糊跌进了一个遥远梦境。 电话声响,她拼命想去接。 好像接了那通电话,她就有理由跌跌撞撞跑出家门,义无反顾去见那个雪夜里站在路灯下的少年。 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时候,叶一竹觉得身上很冷,胡乱勾来薄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头晕脑涨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外面天已经黑透,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叶一竹讨厌下雨天,因为毫无预兆的雨总会打乱她的计划。 她睡不着了,迷迷瞪瞪拿起手机,发现上面真的有未接来电。 脸一下红到滚烫,掌心出了很多冷汗,她咬唇坐起来,觉得四周的氧气都无比稀薄。 是叶集扬打来的。 她说不上失落还是怅然,很快调整好情绪,觉得有些奇怪。 可看了眼还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叶一竹还是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声响。 “嚯,这雨是真大,一会儿你先洗个澡,别感冒了。” 叶集扬话音刚落,就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叶一竹。 玄关处两人微微愣住,叶一竹反倒很坦然。 “孙阿姨。” 她和孙静一共也才见过叁次,但对方态度没有不妥的地方,作为晚辈,她就更没有什么理由横眉冷对。 只是,今天这雨下的,果真不是时候。 “你在家啊,我刚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叶一竹摸了摸鼻头,在他们低头发现地毯多出来的一双高跟鞋的时候,开口说:“爸,我妈来了。” 孙静一时愣住,面露尴尬,目光幽幽看向叶集扬。 “噢,她呢?”叶集扬倒显得镇定自若,用手拍了拍女朋友的肩膀安慰她。 “竹啊,拿碗盛饭吧……” 刘圻梅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看到叶一竹杵在那里,自然而然走过去。 正想唠叨两句,就听到:“妈,我爸回来了。” 叶一竹率先朝刘圻梅走过去。 这个时候,她肯定希望有个亲近的人站在她身边。 叁人视线撞在半空,电视里传来的爆笑声显得很不合时宜。 “来了……” 叶集扬从孙静身后走出来,看着刘圻梅对孙静介绍,“这是一竹的妈妈。” 孙静比刘圻梅小十几岁,身材姣好,打扮明艳。虽然为了今晚逛街,刘圻梅也打扮过一番,可刚从满是油烟的厨房出来,疲态和老态在灯光下显露无疑。 叶一竹丝毫不觉得谁输谁赢,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拿刘圻梅和这些女人比较过。 孙静笑着朝刘圻梅颔首,却没有开口称呼她。 分别站在一个男人的身前身后,她们是天生的敌人。 刘圻梅姿态挺拔,嘴角勾出一个恰如其分的笑,如同面对这些年在外打拼遇到的无数不得不去面对的人。 “竹嚷嚷着要吃我做的饭,你们来得巧,一起吃吧。” 孙静轻轻皱眉,无言只是看向叶集扬。 “你们不是要去逛商场吗,现在外面雨这么大,路上都没多少人。” 叶集扬没有正面回答,可身体很诚实,径直走向了厨房。 很自然,像极往昔朝夕相对的无数个时刻。 刘圻梅正欲转身,就听到孙静故意扯着嗓子说:“不用麻烦了,我和集扬就是回来避避雨,我们的餐厅都订好了。” 她这番话让刚洗完手走出来的叶集扬有些尴尬。 下意识去看刘圻梅,可她却冷着脸走开了,懒得理会。 叶一竹觉得有些好笑。 巧舌如簧一辈子的叶集扬竟然也有这般结舌不堪的时刻。 “妈,再不吃饭就该凉了。”她又看向叶集扬,“爸,我可不想吃凉了的土豆牛腩。” 叶集扬无奈摇了摇头,挽起袖子把饭端出来,好言好语安慰他的宝贝女儿。 “凉了爸再给你炒一遍,比你妈炒得还要好吃。” 以前在家都是叶集扬做饭,没请阿姨之前,刘圻梅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叶一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拉开凳子,一点也不领他的情。 “我求了我妈好久她才给我做饭,我就要吃她做的,谁稀罕你做的啊。” 这话哄得刘圻梅开怀,她再走到桌边,叁个人站在一起,真的有种美好温馨的错觉。 还站在门口的孙静早就气冲脑门,干脆直接尖声喊:“叶集扬,把车钥匙给我,我回家洗澡去。” 除了叶集扬,叶一竹还专门探个头出去再次邀请她。 “孙阿姨,你也过来一起吃吧,等雨停了再走。” 孙静早就知道叶一竹不是个皮软的主儿,叶集扬到现在都不肯跟她领证,和这个小妮子脱不了干系。 “一竹,谢谢你,但是我全身都被淋湿了,坐也坐不安稳。” 她笑吟吟摇着婀娜身段走进来,侵犯曾经只属于他们一家叁口的领地。 孙静目光锋利,叶集扬放下筷子把人搂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吵得人心烦。 “拿来!”年轻女人有任性的资本。 叶集扬没办法,一边哄她,一边把车钥匙掏出来。 孙静一把夺过去,转身面对饭桌,特意晃了两圈钥匙,假模假样:“你们先慢吃,改日有空我和集扬再请你们吃饭。”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叶集扬跟到门口,不放心地叮嘱。 娇软的女声故意提高音量,“你回去吧,一家人难得团聚。” 一直沉默夹菜的刘圻梅面无表情,催促叶一竹快点吃。 叶集扬走回来,正要落座,被她淡淡打断。 “没做你的份,别沾你女儿的光。” 气氛瞬间陷入低潮,叶集扬原本想着多时不见她,一家人也难得见面,就算把孙静都得罪了也要抓紧机会坐下来吃顿饭。 女朋友就在大重,随时可以哄。可刘圻梅随时有可能飞回美国。 “别介啊,一家人难得坐下来吃顿饭。” 叶集扬几乎是原封不动把刚才孙静的话重复了一遍, “谁跟你是一家人?” 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情绪积攒到极限,刘圻梅语气锋利呛他。 叶集扬觉得莫名其妙,把刚拿起来的空碗重重一摔。 “有必要吗?是我请你来的吗,我要是知道你在,我绝对不会进来。” “砰!” 刘圻梅把筷子一扔,“你冲谁发脾气呢,我说什么了吗,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吗?你和女儿住一起,却净把不叁不四的女人带回来。”她冷哼一声,“要是知道你会回来,就算是一竹求我,我也绝对不会来。” “房子是我的,我带谁回来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一竹和孙静早就见过面了,不是你口中不叁不四的人,你别在那儿找事了。” 叶一竹自顾扒饭,烦得要死,冷脸开口:“你俩吵架别带上我。” 刘圻梅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不可置信看向叶一竹,“你爸说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妈,你和他都离婚这么多年了,他的事你管不着,同样,你的事他也没资格管。” “谁要管他的事!”刘圻梅拍案而起,更像是被人戳到了敏感地带,激烈地自我防御。 他们两个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你冲女儿发什么脾气!” “我发什么脾气?我告诉你叶集扬,刚才我够给你脸了,到底是谁当着外人甩脸子……” 叶集扬抹了把脸,踱步到沙发,又走回来,呵斥她:“你别不可理喻,没人愿意跟你吵你也别拉我下水。” “爸,少说几句!” 叶一竹食道一阵反酸,恨不得呕出来才算痛快,两个互不退让的声音吵得她耳鸣发痛。 她的“劝架”在气头上的刘圻梅看来,无疑于和叶集扬站成统一战线。气得声音都在抖,“好啊,你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合着我才是这个家的外人了……” “妈,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圻梅跌坐下来,唇色泛白,冷言冷语:“你一口一个孙阿姨,还让她留下来吃饭,是当你妈死了吗?” 叶一竹天方夜谭地笑,“那我要怎么做,把她轰出去你就高兴了是吧?你自己在外人面前维持一副冷静高贵的样子,怎么关上门来就崩了啊。” “你妈最会装你还不知道?在外面赔笑,在家里就黑脸,刘圻梅,我看你是离更年期不远了……” “你他妈说谁呢!叶集扬,你别逮着机会就对我冷嘲热讽。我会装?是啊,我不装我怎么在一堆熟人面前给你留面子。你花天酒地、坏事做尽,不知道哪天就进去了,我不赔笑我怎么和我女儿生活下去。你在外面玩女人,难道还想我对你每天喜笑颜开?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叶集扬。” “你他妈前半辈子吃的用的,开的名车,戴的珠宝,哪一样不是我给你买的。” 刘圻梅叉着腰冷笑一声,“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你当年贪污这么多钱,还不知道那些钱都用到谁身上了。一竹和我去美国后,过的生活不知道比以前好多少倍,你别在这儿给自己邀功了叶集扬。”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问过一竹喜欢吗?当年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去美国的吗,她要是这么喜欢资本主义,为什么还要回大重工作……” “吵够了吗?” 没有情绪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他们昏天黑地永无止尽的争吵,叶一竹站起来,任由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几年没见了,婚也离了,一见面还是吵。爱吵是吧,吵个够吧,反正我也习惯了,你们不用在乎我的。” 说完,她走到玄关快速换了鞋,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也许是刚才的闹剧太激烈,外面雨何时变小的她都毫无察觉。 叶一竹只裹了件薄薄的风衣,脸上掠过一阵夹杂残雨的风,倒也不觉得冷。 整个天地雾蒙蒙的,昏黄路灯下还投射着薄薄细雨,满地水痕清晰望不到头,歪歪扭扭倒影着都市的缤纷华彩。 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也很快消失在夜色尽头。 成年后,叶一竹鲜少有像这样独自走在街头的时刻,耳机里播放慢歌,漫无目的游走。 在纽约,亲历过枪击案后,她就再也没一个人在晚上出过门。 全世界无数人向往的繁华都市,却是危机暗藏,随时可能有一双无形大手撕开看似美好的夜幕。 所以即使在纽约生活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对那里产生过多么深刻、不可割舍的感情。 怀念一个时代,一个地点,不是因为时代地点本身,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真情实意陪在你身边的人。 行走在树影重重的人行道内侧,灯光昏暗,她还在回味不知不觉已经播放结束的上一首歌。 远远望到高挂在空中的蓝色路标牌,她眯了眯眼,发现这条路,通往古镇方向。 突然落了这么大一场雨,不知道那里还会不会有背着吉他驻唱的少年。 手机毫无预兆开始震。 她很不想接,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却还要看到“谭总监”叁个字。 有想辞职的冲动。 “现在方便吗?” “我现在手边没有电脑也没有笔和纸。”她如实回答。 谭中林听到电话那头隐隐的鸣笛,笑了笑:“那等你回到家再说吧。” 就这么一瞬,叶一竹漫如絮的神思被拉回现实。 脚步很沉重,哪里都不想去了。 她正想说话,耳边忽然响起短促刺耳的刹车声。 她警觉扭头,可什么都来不及看清,世界突变漆黑,热烈浓重的气息砸下来,嘴鼻也被死死捂住。 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拽着手机,叶一竹奋力挣扎弄出声响。 可不过就是一两秒的时间,她就失去了所有感知。 * 叶一竹醒来时,外面天色昏暗,床尾落地灯给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朦胧柔和的纱雾。 她浑身发软,嗓子干得厉害,艰难撑起来,一眼看到椅子上熟悉的黑色大衣。 还有淡暖的香氛,令人心安。 房间里的温度开得很高,窗户紧闭,完全感受不到外面台风来临前的狂风。 叶一竹随意抓了两下绒乱的头发,赤脚下地,踩在厚软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往外走。 她不熟悉这里格局,还没反应过来就走出了房间。 门外拐角处站有两个男人,面对面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突然,说话声消失了,顾盛廷敏锐转头。 目光在空中缠住的一瞬间,叶一竹微弱跳动的心被闷了一棍似,眯起的眼睛更迷蒙,觉得满室灯光昏暗几度,那张冷峻面容,如此模糊。 恍若隔世一般。 垂在手边的手下意识抓紧衣角,叶一竹暗自深吸口气,才能移开视线佯装自然去打量站在顾盛廷面前的男子。 “外面凉,回去披件衣服再出来。” 他看到她赤瘦的双脚,没有责备也没有过分关切,语气稀疏平常。 哪怕这是他们时隔多日,当面言道的第一句话。 原本正在慢慢往外挪的叶一竹忽然定住,怔愣着,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我不冷。” 她套着宽松的白裙,整个身躯更显娇弱,薄薄一片有些局促立在阴影里。 安静空气里一声叹息清晰可闻,须臾,那名陌生男人突然开口:“那我先走了。” 顾盛廷摆手,让她过来。叶一竹无法拒绝,不自觉抬起脚步走到他身边,听到他介绍:“这是袁束,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 叶一竹思绪还是散的,难以拼凑,呆呆盯着袁束看了许久。 很失礼。 袁束笑着打破沉默:“得了,我才不相信你会跟嫂子提起我。” 叶一竹耳根一烫,呼吸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不知道是后知后觉有些尴尬还是因为他某个不经意的称呼。 她无意识侧身——往温暖厚实的地方。寻找依靠的本能反应。 顾盛廷抬手搂住她,轻轻揉娑几下肩头。 清清冷冷的气息,就这样罩下来。 “那你走吧,改日再请你袁大医生吃饭。” 叶一竹恍然大悟,才记起先前他和她提过他有个学弟被他征用来当私人医生了。 这样一来,她也大概清楚,为什么她不是躺在医院里醒来。 黑色回忆接踵而至,心徒然一凛,叶一竹抓紧了顾盛廷的袖口。 袁束清了清嗓子,忽略顾盛廷“用完就扔”的原则,还是主动正经和叶一竹打了个招呼:“叶小姐好。” 袁束举手投足尽显温润清雅,为了握手,专门把原本拿在左手的医药箱换到了右手。 虽然没有穿白大褂,可比起秦铭,他才是真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医者气质。 “你好。” 打过招呼后,叶一竹觉得额角的伤口有些痒,忍不住抬手去碰。 可指尖刚拂过头发丝,就被一股温和又强劲的力量握住。 她微微错愕仰面,顾盛廷淡淡瞥她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袁束。 袁束会意,抿嘴一笑,对叶一竹解释:“嫂子,你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了,痒和痛千万不能挠,这样留疤的几率会小很多。” “可是我本来就是疤痕体质啊……” 她不解,对袁束的话也抱有几分天然的不信任。 “到底你懂得多,还是攻读外科皮肤专业的博士生更在行。” 在外人面前顾盛廷丝毫没给她留情面,淡漠打断,一句话就把她堵得哑口无言。 袁束在一旁偷笑,这次直接转身了才说:“有什么事我再过来,药记得擦。” “谢了,不送。” 门锁扣上后,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一竹刚想说话,就被他牵着走回房间。 “想吃什么?” 叶一竹脑子一团浆糊,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全忘了。 “我不饿。”她有些懊恼,轻轻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声音沙沙的。 把她带到床沿,他按住她肩膀让她坐好,自己顺势蹲下去,用有些粗粝指腹不住摩挲她冰凉的手。 仰头注视她,她刚好也在静静看他。 叶一竹耳上几缕头发散落,遮住侧照过来的柔和灯光,素净面颊上有一道安静的阴影。 “你不怪我了?” 129. 他不动声色,过了许久才开口:“你不怪我,我才应该谢天谢地。” 只是一瞬间,漆黑的眼眸涌上无数情绪。顾盛廷长吁口气,鼻尖、唇周、眼角迅速染上一层薄红,久久不肯把低帧数的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叶一竹垂眼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背青筋隐跳,可感受到骨血的力道分明小心,十分珍视,生怕碰碎一般。 她沉默摇摇头,然后把手抽出来一些,在他错愕间反握住他冰凉手背。 “以为自己要完蛋的那一刻,我只希望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是你。” 生死一念间,爱恨都变模糊,只剩下心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执念。 从十七岁开始,他就是无数次将她从炼狱拉出来的盖世英雄。 顾盛廷喉头随着急促起来的呼吸滑动几下,嗓音沙哑沉郁:“我妈去找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你不也知道了。” 那些话,荆棘一般,隐隐又扎深一寸。醒来这么久,叶一竹第一次产生晕恶乏力的病态感觉,恹恹看向别处。 死死咬唇,“知道了也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恨我……” 未说出口的话湮灭在带有一丝血腥味的粗喘里。 顾盛廷猛一下站起来,一手抚在她后脑勺,把人往前送,吻得很用力,但也仅仅只吻了一下。 叶一竹浑身发抖,僵木不能动弹。 万籁俱寂,心跳声此起彼伏,眼前微弱的光也忽明忽暗。他不舍得离开,额抵着她的,只是微微睁开眼,看她低垂的睫毛上有泪光,翼翅般轻轻发颤。 叶一竹脑袋发昏,两只手无措揪住睡裙。过了很久,和他对视的瞬间,她跌入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漩涡。 “我怎么不恨你,我恨死你了。恨你永远不信任我,恨你总是说走就走。” 叶一竹眼眶一热,堪堪落泪,根本不受控制开始抽噎。他被她压抑的哭声刺到,轻轻皱眉,抬手抚过她发烫的眼角。 她勾住他的脖子,死死抱住他。 晶莹含泪的眼睛再俏丽一笑,声音闷闷的:“那你就恨我吧,不然总是我恨你,怪不好意思的。” 顾盛廷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 他紧紧扣住她的肩膀,用尽全力将人圈在怀里,哑声道:“不要再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如果你再出什么意外,我真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他在用最温情恳切的语气,说威胁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叶一竹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顾盛廷。 ——叶一竹,这是你逼我的。 当年就是这句话,让他做了一匹孤狼,和万兽搏斗,然后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来到她身边。 故事的开端,她没想到他会为了她孤注一掷。后来,她是不想让他为她断送了自己。 可现在,她出神注视他,心无杂念,本能动情地回应:“好。” * 叶一竹算是大病初愈,她不刻意去回忆那晚,顾盛廷也没有要提的意思。 她身体还很虚弱,多日没进食,后来在顾盛廷的哄骗下喝了大半碗小米粥。 这间公寓没有保姆,顾盛廷亲力亲为。等喂完她粥,他又开始盘算明天要煮什么给她吃。 叶一竹肚子胀得难受,本来对他强行要她吃东西就怨气冲天,看到他当“家庭煮夫”乐呵呵的样子,更是来气。 “谁要吃你煮的东西。” 她从他怀里逃出来,目不斜视去调频道。 “嗝……” 冷不防打了个嗝,叶一竹脸颊发烫,有些羞,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可下一秒又轻轻“嗯哼”一声,双肩都不自觉抖起来。 顾盛廷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定定看她。 虚弱的叶一竹微红脸颊仍有倔气,裹床粉红毛毯,头发蓬蓬的缩成一团,时不时猫叫一样,一抖一抖,眉头紧蹙,奶凶奶凶的。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羞恼极,扭头正要说话,就被他长臂一揽搂住了。 他把小臂横在她脖前,下巴从后搭在颈窝那,不留余地的姿势。 一手拿手机到两人眼前,真的开始在软件上挑食材。 叶一竹被他严严实实抱着,但没有任何不适和憋闷感,相反,很快就在他温柔的澄澈气息中软得没有脾气。 他选得很认真,对她的喜好了解透彻,但又要考虑她的身体状况调适口味、营养,事无巨细。 叶一竹不想动脑子,任他在耳边说故事一样的低沉黏稠嗓音徐徐入梦。 只记得最后,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说了句“晚安”。 还有“我爱你”。 * 很长一段时间,顾盛廷陪着叶一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文件和公务都在书房处理。 这套公寓是他平时住得最频繁的一间,一百五十平,位于最繁华地段。 没有第三个人,日子随着渐冷的秋雨,悄然而逝。 平时都是顾盛廷到楼下超市买菜或者点食材送到家门口,由他亲自下厨,一日三餐,皆是如此。 袁束就住在楼上,两天给叶一竹复诊一次。在他的治疗下,又有顾盛廷的照顾,叶一竹的伤好得很快。 而且正如袁束先前所说那样,她额头的伤几乎没有留下印记。 这次意外之后,叶一竹足不出户,就连公司的事也不用她管。 什么都不用操心,她化身睡神,在阳台晒日光都会困到睡着,每次都是顾盛廷把她抱回床上,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夜晚了。 这天,顾盛廷开完视频会,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天已经完全黑透。 他洗了把脸轻轻推开房门,打算把人弄醒。 晚饭总是要吃的。 他打算今晚带她出去逛一逛。 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家里不出门。 房间只留有一盏暖灯,他怕她突然醒来会害怕。 叶一竹睡得很沉,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在羽绒被外。满室馨香,静谧无声,顾盛廷忽然也觉得无限疲累,半跪在床边抚摸她的发顶,柔情顿起,不忍打扰她。 吻轻轻落下,绵密温柔,在她白皙脖子那眷恋不前。 叶一竹迷迷瞪瞪拱了两下,含糊不清喊了声:“妈妈……” 像个小孩子一样,完全睡懵,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昼夜不离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谁。 顾盛廷又气又好笑,有些发酸,惩罚似又不舍地在她腰上过了一遍,抵着她香软的呼吸逸出一声低喃。 “唔,宝宝……” 叶一竹本来清醒几分,情不自禁回应他的唇,突然爆出一声笑推他。 “你干嘛呀……” 他胸膛太硬梆梆,根本推不动。顾盛廷半个身子覆压上去,放肆含住她的唇,彻底释放,吻得又急又凶。 本来她就是他的宝。 唯一的。 * 赵晓玫今天早上又定着黑眼圈迟了半个钟头到公司。 这小半个月来她心神不定,每晚都睡得很不安稳。 阿伦和那天他带出去的人至今下落不明,目前能获取到的信息就是叶一竹向公司请了长假。 她知道人被救走了,可她惴惴不安时刻提心吊胆等了小半个月,似乎还是风平浪静。 这并不能让她真正安心。 刚坐下,助理就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走进来。 “组长,这里有你的快递。” 赵晓玫恹恹摆手,“放一边儿吧。” 可坐下一会儿,她又没有心性做别的,索性招手:“拿来,我看看是什么。” 普通的快递纸盒,用透明胶团团封住,可没有看到信息单子。 捧到手里是有些分量的。 她从抽屉拿出小刀,疑惑中抱有几分期许。 “这是哪个快递公司的?” “不知道,他送过来的时候只说是你的快递,我拿到手才发现没有订单信息。” 空气中只剩下纸盒划破的声响,助理知道赵晓玫心绪不佳,也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受气。 “那我先出去了。” 赵晓玫有气无力应了声,刀子一扔,奋力扯开了顽固的透明胶。 盒子里最顶层是一个充满空气的胶囊袋,拿开后,底下还有两袋冰。 助理刚推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穿透天际的尖叫。 她一回头,看到那个盒子支离破碎,分成三半正在空中疾速下坠。 赵晓玫连连后退,撞到落地窗,手脚僵硬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全无,双眼失焦。 那只已经变色的手连着筋骨,血肉模糊,“啪嗒”一声落在助理脚边。 “啊!” 一声接一声的惊叫惹得外场所有人都围过来,可看到地上那只血手,都恐惧到失声,乱成锅粥炸开。 源源不断的人将赵晓玫的办公室团团围住,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处理。 赵晓玫缩在桌角,毛骨悚然,冷汗成河。 “报……报警吧!” 有人喊了一声,赵晓玫快速站起来顶到膝盖,厉声阻止:“不许报警!传出去lii还怎么活?” 大伙顿时哑口无言,因为站起来,赵晓玫又不可避免直视到那只手——已经变形的大拇指上有一个金环,她咽了咽口水,一阵泛恶,感觉心脏都被刨走。 镇定下来后,她拿上手机和外套走出去,冷声告诫那十来个人。 “都给我闭上你们的嘴,不然,lii出了什么事,你们的饭碗也不保!” “收拾干净!” 众人低头不语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 赵晓玫一路狂奔来到公司顶楼,拨通范媛媛的电话。 “范媛媛,凭什么让我替你受这些打击报复?明明主意是你出的,想害死叶一竹的也是你……” 电话那边很镇定,“晓玫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赵晓玫冷笑,闭上眼睛呼吸新鲜口气试图让自己活过来,可鼻端还是有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叶一竹毫发无损就算了,现在有人把阿伦的一只手寄到我公司来,你说怎么了?” 电话那头久久无言,赵晓玫轻哼一声:“要不是我当年跟着李宇混的时候见过些世面,早就被吓死了。怎么,要不给媛媛你看一下,磨练一下胆子。” “晓玫姐,你别忘了,现在lii的大股东是谁。” 赵晓玫恼羞成怒,气得肝颤,“你拿这个要挟我?” “也不是要挟,你是聪明人,怎么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呢?主意是我出的,可人却是你找的。我想叶一竹死,难道你就想让她活吗?” 范媛媛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找个熟人去绑她,是生怕秦铭那帮人找不到你。” “你有本事?当初我四处找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范小姐,不是我故意要刺激你,这只手,还不一定是谁寄来的呢。” 双方沉默许久,范媛媛阴阴开口:“你想说什么?” “叶一竹请假了,我听说顾盛廷最近也没怎么去公司呢。” “学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救你。” 赵晓玫忍气吞声,一肚子火被干燥秋风越吹越旺,恨不得将手机从高楼摔下去——自己也粉身碎骨,这样就可以把所以恶心、恐惧的猜忌甩得干干净净。 * 挂掉电话后,顾盛廷继续气定神闲系领带。 明镜里的人神色阴郁,眉间笼罩有一层阴影,渐渐透出几分杀伐狠戾。 他盯着摆弄领带穿梭自如的手,想象赵晓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 不过一瞬,平滑的面料抓出褶子,他眼底见红,在透过衣柜反光面看到叶一竹爬过来之后,将所有情绪不动声色收敛。 她刚醒,睡眼惺忪挂到他腰上,半边身体松松搭有一角羽绒被。他按住她手腕转身,托起她光滑的后背,揶揄一笑:“怎么,不是不愿起吗,小懒猪。” 他今天要回天普开一场很重要的股东会,不得不早起,本想弄醒她帮他打领带。 叶一竹饱满红唇微微撅起,扯了一下他的领带稳定重心。勒得太紧,他整个人往前倾,轻轻皱眉,压低声音警告她:“叶一竹……” 计谋得逞,她乐呵呵笑了一下,跪在床沿很认真替他绕完剩下一截。 一抹日光斜悠悠照进来,叶一竹长发堆积在肩头,有些散乱,晶莹小脸更显精巧。动作轻轻柔柔的,姿态娇懒。 顾盛廷难免心猿意马,手抚过她的脸颊,心头涌上强烈的倦意。 “我在背后看你老半天了,故意系这么慢,不就是想让我起来帮你……”她勾出一截小腿踢他,“顾总,太狡猾啦……” 正想要往后拉开距离,突然被他卡着腰窝提抱起来。她无法,只能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被他身上的高定西装磨得有些不舒服。 低头看他一张清爽明晰的脸,眉峰高,鼻梁挺,眼窝深遂,有一抹漫不经心又炽烈的笑,让她心乱如麻。 “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埋到她颈窝蹭了几下,冰凉的唇不敢太冒犯,随着呼吸浅浅游走。 叶一竹两腿卡在他劲瘦的腰间,誓要把他擦出火来似的。 “顾盛廷,我今天想回家。” 他痴迷的动作忽然一顿,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把人摁在怀里更紧,啃了一下锁骨。 “不行。” 语气是冷的。 叶一竹肌肤发麻,细细喘起来,按住他肩膀后撤,让两人四目相对。 “为什么不行?” 他脸色寡淡,即使毫无道理,但还是时刻准备堵她的话。可嘴唇刚开始翕动,就又听到她说:“难道你不想见我爸妈吗?” 说完,她脸红着,不去看他,垂眸玩他衣领,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谁在美国的时候一直吵我要见我妈,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追到手就不上心啦……” 说完半天也没得到回应,她忍不住抬眼,发现他眼圈红红的,不错盯着她。 心跳漏了一拍,她觉得自己永远有溺死在他如此悲烈又专注眼神里的可能。她轻轻把脸贴到他胸口,说:“我和他们吵完架半个月都没露面,有些说不过去。而且我妈就快要回美国了……” 顾盛廷知道她醒来后心有余悸,很想家里。 他什么都没说,低头拨开她有些湿的额发,印下一吻。 叶一竹仰起脖子,用微弱力量和他唇齿交缠。先前因为她伤没好全,两人都不敢放纵,最近倒是可以,可她偏偏到了生理期。 暖夜情浓正深,顾盛廷忍得有些躁,不敢用力,但吻得很深,叶一竹死死抱住他汗涔涔的后脖,呼吸都有些发痛。 她软软一片云似伏在他身上。 “出去吃好不好?”他声线变了,唇贴在她颤抖湿润的眼皮上,极力忍着。 叶一竹粉唇发肿,依旧喘不上气,趴在他心跳那,感受万马奔腾。 “我不想出去。” 每次激烈吻完,她讲话都会有些哭腔感觉,撒娇一般,顾盛廷无法,正盘算要准备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叶一竹突然越过他去拿手机。 “我们点外卖吧,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 他低头看她,小脸情潮未退娇嫩如花,语气俏皮,心随意动,他撩她一缕头发缠在食指,挑了挑眉,“叶老板这么大方?” “我只对我的小顾这么大方。” 她托腮抵在他腰线上,两只腿勾着一晃一晃的,目光炽烈。 “唔……”下一秒,顾盛廷从她手里丢开手机,再次把她压住,气息不稳。 “吻我。” 他分明情欲勃发,可一张俊脸是冷的,在她上方投射下一片黑漆漆的阴影。 命令她。 叶一竹心跳得很快,手虚虚拂过他的眉眼,在眼中一片热意涌出来前迎上去,脑海里记得他每次辗转过唇峰的力道和温度。 后来,她又在细细密密的吻中睡了一觉。 枕在顾盛廷的臂弯里。 他点了外卖,把手机放到床头,倦意来袭,拥着她浅浅入眠。 可大概是因为总惦记铃声会响,睡得并不踏实,那种磨人又虚空的焦急感令他烦躁。 惊醒时,他低头看到叶一竹脸色微微发白,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他静静看她许久,眼睛一点点沉下去。 把她送医院接回来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梦靥。 严重时惊出一身冷汗。 可梦到什么,她从来不肯说。 他也佯装不知。 可无非就是那晚绑架留下的阴影,顾盛廷心知肚明。 如果再迟哪怕半分钟,结果会更加不堪、无法挽回。 顾盛廷眼圈发红,脸色泛着不自然的青,轻轻拍怀中人的背,直到她渐渐平息,他才小心翼翼推门而出。 在阳台抽完两根烟,电话响了,不是已经超时的外卖。 卫州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干净。 顾盛廷半个身影隐入夜的尘烟,由上而下,俯瞰繁华依旧的城市,吐了口浓浓白雾。 “给我送到lii,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赵组长,收到一份怎样贵重的礼物。” 寂寥无垠的夜,耳边只剩下搅着残叶的风声。 城市又有一角的光亮悄无声息灭下去。 指尖忽明忽暗的星火挣扎几下,也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 身后的门被拉开,他正好抽烟一支烟,想牵她一块儿回去。 ”怎么醒了,这儿风大。” 叶一竹完全睡饱,精神抖擞,眼睛亮亮的,故意捻捻自己身上的羊毛衫,责怪他:“半个多月把我当猪一样养着,我哪有那么娇弱。” 被她逗笑,他心头的那阵恍惚和苦闷瞬间消散许多。 知道如果再多嘴,她肯定会把羊毛衫都脱下来丢给他拿。 “真是冤枉死,我把你当宝一样供着,还要反过来被你骂。” 她走上前拿走他手里的烟头,声音沉静许多:“以后少抽些吧。” “你自己都抽,还想来管别人?” 他把手搭在围栏,衬衫扣子松了两颗——一个半小时前被她解开的。袖子随意挽到小臂,懒懒伸展,又倚在夜色中含笑注视她。 风吹乱短发,将他锋利的眉目轮廓也削弱几分,镀上精美的光影。 “你明明不喜欢女人抽烟,为什么从来也没拦过我。” 她学着他的姿势,凭栏而立,侧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明目张胆的妖媚。 他只有嘴在动,“别的女人抽不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你抽。” 后一句,他刻意放慢语调,似乎怕她听不清。 她毫无波澜呛他:“那你还一见面就给我递烟?” 只需要一呼一吸间,他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叹了口气,转过身也面对茫茫夜色。 “噢,当时我只觉得你是个小太妹,又哭成那样,习惯性用圈子里的思维去安慰人。谁知道烟没递成,反倒被你数落一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真正知道她不好惹,一张嘴利得比刀子还厉害。 和她的一来一往,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当时他还对她有偏见——与生俱来的敌意,看不起她“装”。 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连魂都被她勾走。 他云淡风轻说的,都与她脑海里从未走远的记忆重合。 忽然走上前,搂住他的腰。 他头也不低,反手抱住她,让两个人的身体更加紧贴。 被冷空气迷得有些难以睁眼,有他抵挡风尘,倒也不觉得冷。 从他肩头往外看,投向深沉暗淡的灯火处。 楼太高,有种置身悬崖的错觉。山崩石裂,她就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粉身碎骨。 “说实话,我无法介怀那天在静和,独自面对你妈的每一个瞬间。” 顾盛廷心如刀割,五脏霎时碎了一地。 “对不起。” 让她一个人承受,他无比自愧。 手从脖子那游离到她的脸颊,柔和抚摸,“很疼吧。” 她微微错愕,想笑,但真的笑不出来。积压的委屈一朝之夕爆发,她伏在他肩头,脆弱又敏感,默默哭了。 “明明不是你,可我真的好想不原谅你……”她无助极了,仿佛又回到那段和他形如陌人,爱与恨都无法尽兴的孤独日子。 顾盛廷心都碎了,不住吻她的鬓发,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摇头,轻轻反驳:“你不知道。你妈的话,我并不是都没往心里去。” 事实上,陈素英的每句话,于她而言都是利刃。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乎,可以做到潇洒挥别。 可项链和戒指,长成身体一部分,她舍弃不掉。 “你说过的话,我也说了同样的。” 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眼皮子重得像山,定定望着他。 他表情依旧沉重,拿她的手放到脸颊。 “我也挨了一巴掌,但我知道,那种痛感不及你的的十分之一。” 她忽然痴痴地笑。 “只是那句祝贺,我不接受。” “叶一竹,我只愿与你有好事将成的百分之一百概率。” 130. 顾盛廷连着小半个月不怎么露面,引起一部分股东强烈不满。 加上先前投入地海的资源属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又迟迟不肯与范家商业联姻……眼下,天普股价虽未暴跌,可在激烈大环境中,市场价值做不到日益提升,久久无法获得一个王牌项目,是一个足够令人警醒的“红灯信号”。 纵使顾盛廷年少有为,先前做出不少实绩,可一群老古董偏偏揪着他一次失利咄咄逼人,甚至闹到总部那边,巴不得顾卓勋玩一招大义灭亲,重新考虑顾氏未来接班人。 这次会议,更有人直接问起他一年前要开拓日本市场的豪情壮志,想以此讥讽他。 “对李家这块大肉饼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在少数,盛廷啊,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你作为领导,如果对我们这些内部人员,都拿不出你可以拓宽领域的证据,又凭什么让李家信任帮助你进军日本于他们而言也是有益处的。” “就是,地海工程一事之后,李家还肯与天普合作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我们再这样浑浑噩噩,会沦为商界笑柄的。” …… 顾盛廷坐在主位脸色漠然听底下一番争论不休,始终没有表态。 忍过两个小时,他回到办公室抚额,似乎很是头痛的样子。 李莹若替他倒水,和他汇报今晚饭局名单。 他休假回来第一天,就有各方势力想要约他吃饭喝酒,恨不得畅谈整夜。 一群老东西记恨他一个黄毛小子骑到他们头上,于是千方百计挑他的刺,却看不到他顾盛廷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极具诱惑力的招牌。 眼光之狭隘,让顾盛廷冷冷发笑。 只不过,他们有句话倒在点子上。 借助李宇的力量打开日本市场,迫在眉睫。 尤其是叶一竹这次出事……有心之人蠢蠢欲动,让他一刻都不想等了。 但要完全获取李宇的信任,同时让外界心悦诚服——天普的确需要一个有价值的王牌项目来支撑口碑。 除了地海,范氏那个计划了近五年的项目同样早在他目标射程之内。 忙碌的一天过得如此快,窗外乌金西沉,办公区的员工也在忙忙碌碌准备回家。 顾盛廷想起什么,无声一笑,点了支烟,语气快然:“都推了,今晚我哪也不去。” * 回到家,叶一竹已经收拾完毕,走过来要在他这边挑选一瓶心仪的香水。 他很自觉让位,靠在衣柜边,没要换衣服的打算。 她斜睨他一眼,“又不是去谈好几百万的生意,你打扮得太帅,我妈觉得你不靠谱。” 嘴上打趣嫌弃他,可她还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眼有色光盯着他看。 白衬衫黑西裤,身姿英挺,沉稳冷静的斐然气质中,总有一股杀不死的悠悠少年气。 “阿姨也是女人,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事物。” 她撇嘴,气呼呼指过去,“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他朗声笑起来,一把搂住那圈细腰,捉她的手放到心脏的位置。 “你感受一下,我都紧张成什么样了。” 耳鬓厮磨,语气暧昧低迷,她被撩得心神荡漾,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将红唇凑过去。 掌心那里,的确跳突得有些奔腾。 他眸光一暗,急不可耐低头吻下去,唇齿纠缠间,呼吸变得粗狂。 一番纠缠之后,她扯了张纸让他擦嘴角的红渍,随手捡了支他的琴酒,往手腕和耳后轻喷。 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和那种十几岁臭屁男生一样,也喜欢喷香水,招蜂引蝶的。可他身上的气味不呛鼻,带过一阵风,总是这股清凉带暖的木质香。 他们驱车前往刘圻梅的酒店。和叶一竹通过电话之后,刘圻梅直接在酒店餐厅订了座位。 意思是就两人吃饭,不必跑太远。 一路上,顾盛廷脸都是黑的,耍性子还跟她争执。 “你不告诉阿姨我也去,她只订两人桌,是想要我尴尬死。” 叶一竹低头笑笑,安慰他,“你放心吧,我爸肯定也会去,三个人肯定就会有四个人的位子。” 她侧头瞥一眼看似专心路况的他,振振有词,“如果我突然说要带男人回去,我妈肯定接受不了。” 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顾盛廷就没有再不依不挠。 半分钟之后,叶一竹接到刘圻梅的电话。 “阿姨说什么?” 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也忐忑,生怕自己期待了一天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调头去我家吧,我爸准备在家请我和我妈吃这顿饭。” 顾盛廷也知道她家里情况,一时顾不上自己的事,好奇问:“阿姨同意了?” 叶一竹耸了耸肩,神情惬意摆弄着包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矛盾在哪里发生的就要在哪里解决。他们一起生活了半辈子,我爸哄人还是有一套的。” 她难得展颜,顾盛廷也不自觉把嘴角一弯,谁知过了不到半秒,她突然冲他刻薄说:“只是便宜你,这么容易就进了我们家门。” 进入最后一个路口调转方向盘,他像一个操控全场的赛车手,飒然勃发,随意嚼出几个字:“又不是第一次去了。” 一束金黄色暖光打过来,把他认真又狡黠的神情生动勾勒。 叶一竹久久凝视他的侧脸,悄悄玩了一转中指上的钻戒。 * 到了家门口,她迟迟不肯进去,还扭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喂,我就这么拿不出手?”他很是不满。 叶一竹摇头否认,语气认真:“我是想提醒你,我妈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公子哥,你最好不要油嘴滑舌,也不要自报家门。还有,我爸做菜的时候你帮着点……” “叶小姐,你似乎比我还要在意,还要紧张。” 他漫不经心打断她,心里乐开花。 “我是怕你丢了我的脸。我一直自诩眼光比我妈好,可千挑万选最后还是带个坏男人回来的话,我在我妈面前头都抬不起了。” 顺势捉住她砸过来的手,顾盛廷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默默含笑,耐心听她叽里呱啦说一大堆。 叶一竹暗自深吸口气,准备要走,他立马把手里拎着的礼物拿到身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头低下去,语气暧昧:“我是不是你第一个带回家的男人?” “你猜。” 夜幕将至,亮起的路灯把一对纠缠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婆娑树影里亲密不分。 以前他每次送她回来,都不肯甘心止步小区外。一定要送到家门口,依依不舍耳鬓厮磨半天。 离她家里敞开窗帘的阳台不过一米,他们像十几岁那时候一样,把一切可能会面临的危机抛之脑后,忘情享受在禁忌区亲密的快感。 就在他们似乎忘记了此行目的之时,略微陈旧的大门被吱呀推开,一束光恰好落在两人身体中间。 刘圻梅刚才隐约听到叶一竹的声音,却迟迟不见人,闲来无事就打开门看看。 顾盛廷比叶一竹反应更快,上一秒还在咬耳朵浓情蜜语,现在就能淡然自若和刘圻梅打招呼。 “阿姨好。” 刘圻梅毫不避讳打量他,没有表态,只是把视线移到旁边的叶一竹身上。 “妈……” 刘圻梅不禁眯眼仰面。她这一声“妈”,软软糯糯的,比小时候撒娇还腻人。 叶一竹不禁扭头看身边的男人,他正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突然狡黠一笑,给了他一记坚定眼神,却只是问刘圻梅:“今天的饭够不够四个人吃啊。” 顾盛廷脸上若有似无的笑立马沉到暗处,恨不得用余光杀死她。 不过一瞬,又听到她说:“要是不够的话,我让他走。” 说完,她当着刘圻梅的面捂嘴窃笑,天真又烂漫。这样的玩笑,他听了倒觉得格外舒心,弯了弯嘴角低头无声一笑。 两个养眼的年轻人在自己眼皮下一来一往,刘圻梅倒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呛叶一竹:“你真是,事先不说一声就算了,哪有把人带来了还撵走的道理。” 顾盛廷很自然接话:“没关系阿姨,我等会儿自力更生,她就没什么理由撵走我了。” 稀里糊涂,叶一竹成了重点攻击对象,她撇嘴把手插到胸前,没好气地小声嘟囔:“早知道我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刘圻梅一点也没理会她的小脾气,把门敞开一些,催促他们:“外面冷,快点进来吧。” 自然也没接顾盛廷那一句玩笑。 顾盛廷倒也不觉得尴尬,他这个人向来厚脸皮。凑近哄叶一竹:“进去吧,小心别感冒。” “顾盛廷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我家,还要你邀请我?” 眼看着刘圻梅已经走进去找拖鞋,他们两个又肆无忌怛小声博弈。 “怎么样,我刚表现不错吧?” “你别得意,你是客人我妈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 他耸耸肩,跟在她身后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谁来了?是不是秦铭?” 叶集扬刚洗完菜,拿了块抹布擦手慢悠悠走出来,语气有些兴奋。 空气短暂沉默一秒,叶一竹正想开口,就被刘圻梅抢先:“天天秦铭秦铭,你女儿又不是只有秦铭这一个朋友。” 继续沉默。 “爸,你平时老说我不给你带男朋友回来,现在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你又说什么秦铭……” 一直静默不语的顾盛廷脸色平静,心里别样的情绪才刚滋生,就被她某个称呼驱散得无影无踪。 叶集扬一脸诧异,不可置信望向刘圻梅。 已经在门口见过顾盛廷的刘圻梅倒很淡然,可她要笑不笑的样子,才真是瘆人。 叶一竹忽然就紧张起来,变成个小哑巴,很不自然。 “叔叔好,初次登门,这是一些小心意,还望叔叔阿姨笑纳。” 刘圻梅笑着推辞:“你来就来了,该是我们照顾客人,哪有让客人破费的道理。” 话里话外,用词界限分明,刘女士稳定发挥,皮笑肉不笑的,把场面又打回冰点。 顾盛廷没太多表情,但眼角始终含有温和笑意,谦而不卑,身姿依旧挺拔。 “妈,你就收着吧,他挑了好久的。” 女儿发话,叶集扬也不看刘圻梅,伸手把礼物接过来。他是越来越不懂这个前妻了,反正他瞅着这“准女婿”挺好。 人高大,又英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刘圻梅干脆也就不演了,拨开叶一竹自顾朝客厅走,扫视过去的眼神多了几分冷漠。 叶集扬丝毫不察,目光一直定在顾盛廷脸上,对叶一竹说:“带小顾去沙发坐。” “爸……” 叶一竹出声提醒一直盯着顾盛廷看的叶集扬,语气不悦。 “咳咳,要带人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叶集扬有些害臊,觉得自己确实失礼,强压一腔激动,冲叶一竹小声抱怨。 “谁知道你突然要在家里请我们吃饭啊。” 叶一竹也蹿到沙发,帮刘圻梅沏茶。 “妈,你坐着吧,我来。” 叶集扬拿这个女儿没办法,正挠头苦恼,就听到顾盛廷说:“一竹也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小顾是吧,挺好的……” 看他一把年纪笑得嘴都咧到后脑勺,那边刘圻梅呵斥他:“别站着聊了,让人家进来坐啊。” 叶集扬恍然,拍了拍大腿连忙热情领着顾盛廷往里走。 “你们先坐着,马上就能开饭了。” 顾盛廷正好把大衣脱下,边卷袖子边说:“叔叔,我帮你吧。” 看他那件大衣就这么扔在沙发,原本坐得好好的叶一竹走过去把衣服捧起来,和顾盛廷说了句什么悄悄话。 刘圻梅远远观望他们站在一起的身影——男俊女美,连身高差都很恰好。这男女之间,讲究缘分、感觉,叶一竹和顾盛廷之间的磁场,实在太强。 “你坐着就行,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叶集扬看到叶一竹躲在他身后,小小一团,羞羞涩涩的,心里掠过一丝酸楚失落,可更多的还是喜悦和欣慰。 他发挥从前呼风唤雨的气势“命令”顾盛廷,可顾盛廷丝毫没有被他吓住,执意跟上去帮忙。 大老远看见案板上一块牛肉,顾盛廷自己开口:“那是要切块吧,和土豆一起焖?” 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还说到点子上,让叶集扬很是惊叹。 原本以为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 顾盛廷笑了笑:“一竹的最爱,平时她老念叨想家里做的味道。” 短短一句话,唬得叶集扬很是欢喜,“她从小就喜欢吃土豆、牛肉,只要是这两样食材,变着法炒,她没有不爱的。” 叶一竹探头探脑想看清厨房里异常和谐的两个背影。 “行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爸还能把他和土豆一起炖了不成。” “噗嗤”一声,叶一竹险些喷水。 听到刘圻梅讥讽的话,她又心跳微顿,转头抱着顾盛廷的大衣仔细放好,“怎么样,我的眼光是不是很好。” “你老实说,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刘圻梅气定神闲翘了个二郎腿,胸有成竹端起一杯茶,语气闲散但压迫感十足。 “妈,你怎么会这么问。” 一时之间,叶一竹有些心虚,自顾弯腰去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感受到有一道锐利目光就这么架在她脸上,立马败下阵来,坐过去搂着刘圻梅的肩膀撒娇。 “别跟我来这套,你回国是不是就为了他?” 原本叶一竹还以为刘圻梅是知道从前的二三事,险些不打自招,暗自舒了口气,老老实实回答:“他只是一部分原因,别把我说得这么恋爱脑。” 刘圻梅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脸色漠然,声音却软了许多。 “那怎么这会儿突然把他带回家?” “没什么别的意思,突发奇想。” 刘圻梅对这个答案很不以为然,“你就唬我吧,要是当着他的面,你敢说这种话,头我都给你割下来……” 叶一竹忍不住笑,脸蛋都憋红了。 很难得看到她这个样子,刘圻梅原本有一肚子话,可这会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她很不满意叶一竹的行事方式,这个顾盛廷又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富贵家庭出身。 但不得不承认,女人都是视觉动物,顾盛廷外形条件给她第一印象的确不错,而且他主动请缨到厨房帮忙,看起来并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爷。 见刘圻梅表情似有动摇,叶一竹急忙试探口风:“妈……” “别叫我,随便带个男人回来你以为我就不会再管你的终身大事了?” 叶一竹语结,知道要让刘圻梅接受这件事、这个人不是简单的事,索性也不跟她拗,自己躺到一边心不在焉玩手指头。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们老惦记我的事,把人领回来给你们看看。” 刘圻梅冷笑一声:“那好,请问你什么时候跟我回美国?” 厨房门的推拉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敞开,顾盛廷和叶集扬一前一后站出来。 叶集扬把菜放好,脸色不豫,显然听到了刘圻梅那句话,一下子顾不上有外人在,纯粹替自己发泄:“我说刘圻梅你没事吧,一竹在国内跟我生活委屈她了?女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你霸占这么多年,她如今长大了自己选择回国工作生活,你还非要横插一脚,累不累啊。” 换做平日,刘圻梅早跳脚和他吵起来了,可今晚她格外云淡风轻,眼神都不给一个。 “随你怎么说,一竹就算现在在国内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会和我回美国。” 最后那句话,刘圻梅咬了重音,视线投向餐厅,倒不知道是冲谁说的了。 叶一竹没出声,漠不关己调频道,让叶集扬也失去了很多底气。 父亲这个角色,他自知做不合格,如今想弥补,也是为时已晚。叶一竹就算和刘圻梅回美国一辈子不再回来,他也无法干涉分毫。 *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顾盛廷原本提议送刘圻梅回酒店——也是想着她后天就要走了,让她们母女俩多相处些时间。 可刘圻梅丝毫不领情,最后叶集扬主动请缨,她才没有再拒绝。 “我看你爸妈感情挺好的,怎么那天闹成那样?” 除了开饭前那段不怎么愉快的插曲。 而且那多半,是故意不愉快给他看的。 叶一竹好笑:“当着你的面,难道还要打起来吗。都喜欢健全美好的家庭,我们这种四分五裂的,怕你嫌弃。” 他只不过随口问了句,她就语气尖锐回了一连串,他无奈扶额,“又吃的什么枪药,我要是介意你的家庭,至于眼巴巴在你身上耗这么久。” 见他忿忿冷酷的模样,叶一竹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前后甩动两下,想了想,说:“刚才我妈说要我回美国,你怎么不说话。” 她其实有些疙瘩。 很想看他在她父母面前坚定争夺她。 可当时的顾盛廷,完全做到一个“客人”该表现的样子——主家内部闹意见,他就静静站在一旁,绝不多嘴。 心不在焉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把她轻轻拽回来。 “我在想,也许让你先和阿姨回美国,对当下的局势而言,是最好的……” 她忽然踮脚捂住他的嘴,他一双染了些疲惫和尘霜的眼微微愕然与她对视。 “顾盛廷,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走,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中一下鼓出很多泪,盈盈荡荡的,冷静和他对峙。 他一下变得无比颓唐,弯下背脊,握紧她的手,重重捏在掌中。 “我不想和你分开。但如果你爸妈知道你才遭遇过什么,在他们面前,我的确不敢狂妄自大把你留下。” 他音调在抖,心始终在隐隐作痛,“我只是怕,自己不能护你周全。” 叶一竹贴上去,唇轻擦过他炽烈眼眶下那片存在感很弱的清凉水渍。 “我相信你,无论何时,我都相信你。我们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他惶惶然,慢慢抬头,和她呼吸交缠,紧紧抱住她。 吻住她的发顶,坚定回答:“好。你别多想,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 天气渐冷,来自北方大地的风席卷而过,路上人影都没几个。 他们一路沿着主街步行进入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才偶尔迎面碰到几对闲庭信步的老夫妻。 以前叶一竹最不喜欢散步,高中之后,她也很多年没再跑过步。虽然从小喜欢在外面鬼混,东逃西蹿的,可她骨子里全是懒筋。 他们两个也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般,漫无目地携手漫步。一路上,话也不多,想到什么说什么,话题默契,都接得了话,不会冷场。 叶一竹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不是只有那些激荡颠簸、惊险刺激的冲动情愫。 慢下来的时候,他们更能真正深刻地去感受身边这个人。 “顾盛廷,你和我爸在厨房的时候到底聊了什么?” 一晚上,叶集扬倒对他照顾有加。 她是真好奇。 他到哪里都有这么大的魅力,哪怕刘圻梅对他有诸多不满,两个眼光毒辣的中年人还是被他迷得死死的。 131. 他得意洋洋,漫不经心甩出一句:“你看不出来,你爸对我很满意吗?” “我爸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的人,给你脸罢了。” 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不愿承认他的话。 顺便提醒他,让他别太得意,知道这个家事事都得由刘圻梅点头才算成。 “我说什么来着,我妈就算不知道我们以前早恋,对你这种男人还是成见颇深。”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踢了他一脚,想灭灭向来目中无人的威风。 “顾总,你不太行啊。” 顾盛廷似笑非笑,幽深的目光望向远处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捉住她在耳边吐了口气,“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是这个道理吧。” 温热气息扑得她发痒,挣扎躲了两下,露出一截白皙脖子更方便他眷恋厮磨。 岸边有青年人在弹吉他,嘹亮又悠扬,满街灯如水。 她一头青丝与风搅动纠缠,握住他横在脖前的小臂轻轻晃动,心神迷离,随着一串串旋律,飘向夜色尽头。 * 路上顾盛廷接了通电话,她不想听,自顾走到一边的小摊买甘蔗汁喝。 “我送你回去。” 她只给自己买了一杯,握在手心取暖,热气腾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你有事就先走,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他的公寓离这里还是挺远的,坐车都要半小时。 她说走回去,只能是叶家。 “叶一竹。”他的表情瞬息冷下来,目光沉沉望着她,叫她全名,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见他隐而不发,明明很着急,但还耐着性子在这里和自己周旋,叶一竹于心不忍。可一想到电话对面有可能是李宇,她的心又硬起来。 “我要回哪里是我自己的事,犯不着你在这里指挥我。” 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甘蔗汁的味道,买来是为了取暖。喝了两口,干脆把剩下的半杯推到他手里。 顾盛廷有些无奈,终于软下语气:“别闹了,我先送你回去。” 得亲眼看到她进入安全地带,他才能放心。 今非昔比,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他知道已经有太多人在暗处蠢蠢欲动,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挑战他的底线。 也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的脾气,明明前不久,他们还老夫老妻一般平淡温馨散步,又像年轻小情侣,在吉他声中站在桥头接吻。 若是平时,他一定不依不挠和她对峙下去,非要争个胜负。 “你送我去宁雪那里。”她像是不情不愿退了一步,他正欲开口,又听到她说:“等你忙完去接我。” 手里那杯甘蔗汁很快就被风吹散余温,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前和她十指紧扣。 * 目送叶一竹和宁雪上了电梯,顾盛廷才抬手系上原本敞开的领口,对卫州说:“去银色海岸。” 到了地方,正是热闹的时候。包厢里面乌烟瘴气,程褚最先看到他,打了个响指。 今晚李宇不在,马旭正在女人堆里乐不思蜀。顾盛廷坐过去,瞥了眼程褚怀里的女人,不紧不慢点烟。 “火烧眉毛了,你有闲心在这儿喝花酒。” 听到他的话,程褚怀里的女人表情有些僵硬,满身热情也瞬间被泼灭。程褚不以为意,掐灭烟头,安抚似地拍了拍女人肩膀,“还不给顾总倒酒。” 许是最后一口烟吸得有点猛,程褚皱了皱眉,语气轻蔑:“成博宇能有多大能耐。他要真有那本事,事发的时候就该当出头鸟,何必等到今天?” 顾盛廷接了女人递过来的酒,却迟迟没喝,冷笑一声:“当年他不过是个连大学都没上的穷学生,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是没那个本事,还敢抗争,才是不容小觑。” 他们之间对话不多,氛围冷淡,可字字充满火药味。陪酒的女人觉得无趣,又不敢表现太明显,懒懒躺在程褚怀里玩手指甲。 “他如今是有了些地位,可要是没人帮衬,一个人能翻得了天?” 程褚那股轻狂劲显露,迷离的眼神锁在顾盛廷脸上。 嘈杂的包厢里,他们这一角并不惹人注目。顾盛廷越过程褚去看喝得昏天黑地的马旭,压低声音:“你最好别让我知道,叶一竹出事,有你一份。” 程褚笑出声,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顾总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不明白。再说了……”他凑过去,杯沿碰了碰顾盛廷的,“你的人,我说什么也不敢动啊。” 顾盛廷面无表情挪开视线,将杯中酒饮尽。程褚见他喝了酒,摆手示意横在他们之间的女人起身。 女人不甘不愿从他大腿上滑到另一边,他懒懒翘起个二郎腿,对顾盛廷说:“听说赵晓玫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事跟你有关系?” 顾盛廷扭头似笑非笑,并没有说话。 “我可提醒你,范家对你我都很重要。” “我自有定夺,用不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顾盛廷语气冷硬,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好脸色。 认识他这么多年,程褚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叶一竹是他的底线,他若为她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廷子,再忍一忍吧,反正这么久都熬过来了。” 顾盛廷望着闪动的屏幕,勾了勾嘴角,像是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忍?当然要忍,只是把老子惹毛了,管他是谁,老子送她去见阎王。” 程褚拧眉沉思,正想开口,就听到马旭卷着大舌头说话的声音。 “我说廷子,李宇今儿个不在,他可是点名要你定夺铲了杨展老窝的事。” 众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望向顾盛廷。顾盛廷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我又不懂规矩,怕干过头,坏了事。” 程褚乐得清闲,怡然自得往后躺,看热闹。 顾盛廷只说“怕干过头”,不是不肯干、不敢干。 “你和宇哥不仅交过手,地海一事,也算过过命了。在做生意这件事上,我们在座的也没有人比得了你。宇哥自然是信任你,才会把事情交给你。” 顾盛廷没有去看说话的人,只是摇曳酒杯含笑,看似在认真聆听和思索。 “宇哥这一趟,要去多久?” “日本那边出了事,听说牵扯到法庭,要不是麻烦,他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 有人忿忿咬牙怒斥:“还不是杨展他们惹出来的祸端!那个日本女人在法庭倒戈,撤销了原本的供词不说,还把和宇哥的勾当一伙全说了出来。” “半路跑出来个杨展,还真是有点能耐哈。先是拿走了地海,又在背后捅了宇哥这么一刀。” 顾盛廷把话题抛出去后,自己当起了旁观者在一旁吞云吐雾。 马旭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李宇去机场路上遭遇埋伏的事,“听说杨展身边多了个得力的人,打架一套套的,伤人不眨眼啊。” 有人了然,很快就知道马旭在说谁,“旭哥你以前不在大重,大概是不知道这个人。” 听到这里,顾盛廷的目光沉了再沉,手背上青筋跳得失控,隐隐发麻。 程褚连烟也不抽了,全神贯注看他们几个玄玄乎乎谈及杨展那个“得力帮手”。 马旭显然不屑,“不过是一个喽啰,能有什么来头?” “宇哥走得急,旭哥你可不知道,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喽啰。当年宇哥去澳洲,可都是拜他所赐。” 顾盛廷猛地抬眼,两道目光如冷刃,锋利扎到说得津津有味的人脸上。 有人出声试图阻止:“宇哥不也还在查吗,他都没个准信的事,你怎么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老子当年和他交过手,脑门上三针就是拜他手底下的人所赐。他满背满手大片青龙文身,和左手小拇指断了半截的指甲壳。呵,就算化成灰,老子都认得出来那就是吕家群。” 几人闻声色变,面面相觑,更有人直接呵斥:“老三,你喝多了吧,净说疯话。” “你他妈才喝多……” 两个人吵起来,谁也不让谁,梗着脖子争个面红耳赤,把原本陷入冰点的诡异场面又搅得一团乱。 “行了,他妈的反了天了!” 马旭踹了脚出去,威风几秒后又抱着脚脖子跳来跳去哇哇喊疼。 顾盛廷招呼两个人过去查看,语气冷静,“不至于,兄弟们喝了酒,有些争执也正常。” 马旭斜眼打量顾盛廷,瞪了眼那个“失言”的人,若无其事坐回去。 顾盛廷没喝多少酒,烟倒是一包包抽。 程褚凑过来,好奇死:“那个吕家群,到底什么来头?” …… 散场时,程褚望了眼前后脚没有人,趁机提醒顾盛廷:“李宇对你已经起了疑心,你自己小心。” 顾盛廷侧目,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往前走。 他如何不知。 无论是要对付杨展的事,还是李宇明明知道那天在机场伤他的就是吕家群却不让底下人声张……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提防和试探他。 顾盛廷何尝不知道李宇如今是四面树敌的病狮子,疑心重,行事阴险。 范媛媛亲手策划的绑架,像一支冷箭,猝不及防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李宇对他起疑心,恐怕也是从叶一竹出事那天开始。 当晚,他和李宇都在银色海岸。接到秦铭电话后,再回到包厢,他百般试探观察李宇。 要忍住一腔怒火,压下无尽担忧、焦虑去和李宇周旋,顾盛廷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十全十美。 如果不是卢修,不管他能不能确定李宇是不是幕后推手……那天晚上,他都一定会踏平银色海岸,和李宇撕破脸,亲手毁了自己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筹划到今天这一步的棋局。 范媛媛既然能通过赵晓玫找到卢修这股势力,肯定也通过赵晓玫找过和叶一竹有过节的李宇。 可顾盛廷只能确定,李宇没有接这个活,却不知道其中缘由。 李宇没有出手,但能精准知道叶一竹出了事,对他百般试探——不停催促他要不要看在过往的情谊上,去救一救叶一竹。 他是否露了马脚不得而知。 可那天晚上,他的确算过关,在银色海岸如坐针毡直到散场,让李宇打消了疑心。 可之后呢? 顾盛廷仿佛掉进一个无底洞,看不清四周,也看不清自己。 脑海里反复放映那晚在医院拐角,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带黑色棒球帽,手臂上有大片文身。 如果真是吕家群带人拦截李宇前往日本开庭,那么那天晚上救叶一竹脱离险境的人,一定也是吕家群。 起初,他还真傻傻认为——秦铭和靳岑那帮蠢人能单枪匹马把叶一竹救出来。 顾盛廷整颗头漫出一股胀痛,像瘤随时有破裂的风险。他躺在后座,侧脸在浮光掠影里起起伏伏,表情痛苦。 绑架叶一竹的阿伦不认得吕家群,情有可原。 可他们绑走人之后要施行的计划泡汤,李宇频频受挫,险些死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这一切,几乎让人产生李宇快要玩完的错觉。 也难怪刚才在包厢有些人如此激动。 可秦铭那群人没有任何异样,叶一竹也对那天的事只字不提。 看来,吕家群回来,是一件不能声张的事。 也只有他,才能让看上去如此艰难、停滞不前的局面,有了一丝可松转的余地。 132. 车不知不觉在宁雪家所在单元楼停下来。后座闭目养神的人恍然惊醒,揉了揉额角拨通她的电话。 迟迟没有接通。 顾盛廷眉头紧拧,幽暗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卫州见他焦急,主动提议:“要不我上去?” 话音未落,顾盛廷就推开车门,气势凛凛一步当三步走。 脑海灰蒙蒙闪过许多念头,皮鞋踏在雨痕明显的水泥地面,每走一步,心都像油锅里沸腾的油点子在突突往外蹦。 正要踏进楼里,西北方向有些昏暗的角落就传来一串娇笑。 顾盛廷耳朵一动,那股无名焦躁被熟悉音调扑灭,轻吁了口气循声往外走。 老旧小区路灯不是很明亮,又刚下过雨,夜色更朦胧,但两个靓丽背影很抓人眼球。 叶一竹和宁雪在花圃旁边的石亭里拍照,不过是小女生的把戏,玩得不亦乐乎。 反正顾盛廷是不懂,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拍的,能看清人像吗。 可他还是没有上前打扰,远远观望许久,还是叶一竹先看到他。 一团黑影,神诋一样在光的逆流里,他被老天青睐二十几年,无论何时都能让镜头第一时间聚焦。 叶一竹在微微加快的心跳中顺手拍了一张,才漫不经心哼唧一声。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怕打扰你们,这个罪名我担不起。” 他漫不经心笑,刚才那点阴冷像雨的淡漠又了无踪迹。慵慵懒懒的插兜进上前,随口一问:“拍了什么好照片,让我瞧瞧。” 叶一竹不肯,“等后期合格了再让你看,女人拍照哪有这么容易出片。” 他也不是真着急想看,走近了发现她只穿一件薄薄的针织,冻得牙齿打颤,脸色不豫,下意识想把自己身上暖烘烘的大衣脱下来。 可顾及到还有宁雪在,忍住了,随手捞起一旁她的外套给人披上去。 “拍照就拍照,脱什么衣服。” 宁雪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女孩子要美丽不要风度,再说了,她从来没穿过秋裤过冬,哪有这么娇弱,冻不坏的啦。” “宇哥要是看到你穿这么少,会比我还要担心。” 顾盛廷很淡定地回击。 晚间空气越发有些刺骨,宁雪没再说话,和叶一竹交换个眼神就走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成博宇。” 叶一竹虽然知道大概知道了他俩的事,但也看不惯顾盛廷这时候故意打趣,瞪了他一眼。 顾盛廷不以为意:“你是没看到你出事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成博宇是怎么安慰她的。” 叶一竹怎么不知道他故意刺人。冷笑一声:“就这么一时半会的陪伴,她就要跟他一辈子,哪门子规定。” 说完,她先他几步,把相机往他怀里一推,动作干脆套上大衣不再给他眼神。 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顾盛廷都不如她知道的详细,也不想因为旁人和她拌嘴,急忙认输:“不说他们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和宁雪挂钩的事,你对我,都没好脸色。” 这句话倒无意哄得她笑出声,“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什么呀,知道你重友轻色?” 他轻轻松松赶上她,把腰一搂,用微微冒出些青茬的下巴去碰她凉滑的脸。 叶一竹嫌痒,又从他手里把相机拿过来,打开让他看。 “怎么样,我拍得不错吧?” 他略挑眉,比鼻底哼出一句:“模特先天条件好。” 叶一竹嫌弃看他一眼,冷不防被他笑着啄了口红唇。她身体立马软得没有骨头靠在他怀里,说:“不如我把它设置成我的屏保怎么样?” 就是以前学生时代热恋,她都没稀罕玩过小情侣间这种把戏。 “哎,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她兴头上来了,活泼异常,顾盛廷没有动作,摊开手任她毫无顾忌摸来摸去。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把他手机划开。 一张亮晶晶的脸在微弱蓝光里微微愣住,顾盛廷从后抱住她,闷笑一声:“怎么样,突击检查满意吗?” 他的屏保桌面,又是一张她没有见过的自己。 记忆在潮湿空气里徐徐延展,她想得起来:这是银色海岸发生枪击案的第二天,她提着衣服风风火火走出酒店,他的车就停在路边,不知归期地等了很久罢。 镜头定格在她推旋转门那刻。 朦胧的模糊感,可她的脸却比秋日高爽的天更清晰。 本来那天早上,她是打算和他两不相欠的。 “你好坏,到底还偷偷拍了我多少照片。”她声音悄悄含糊了,莫名其妙哽咽着。 原本沾沾自喜的给他拍了一张神图,可到头来才发现——他把她拍个遍,只有她真正连他照片都没几张。 顾盛廷柔情顿起,不住吻她的脖子。 浓重的烟酒味再次扑面而来,她难耐躲了几下,不想让他更深刻发觉异常,随口说了句:“怪脏的,离我远点。” 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含沙射影。 顾盛廷心底一阵怅然,有些无奈,声音沙哑:“李宇去日本了,今晚是马旭和程褚在。” 叶一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眼眶那股热意渐渐散了。 虽然早知道李宇现在人在日本,可听到他亲口说,感觉又不同。 “蛇鼠一窝,谁又好过谁。” 她有些恍惚,顾盛廷没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疲倦感如潮涌来,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汲取上面醉人的清香。 在花影里,叶一竹没有推开他,情不自禁也抱住他脖子,声音放低:“程家也干净不到哪去,虽然你和程褚从小就认识,可在利益面前,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 他的唇停在锁骨上,在她还没察觉异样前就抬眼问她:“成博宇父亲的事,你是不是有在帮忙?” 两个人离得很近,四周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她坦诚直视他,“你这样问我,难不成你知道内幕?” “一竹……”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宁雪的声音,顾盛廷眸光一沉,犹如伏卧在丛林中的猛兽被惊扰。 叶一竹不着痕迹拿开他的手,朝宁雪走去。 那一缕香,像雾像云,从他指尖溜走。 “你的包包忘拿了。” 宁雪并没有察觉到暧昧气氛里掺杂的一丝诡异,把包包交还给叶一竹后,还打趣一声:“打扰你们了。” 走进电梯口,身后车轮滚动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尤为轰鸣嘈杂。 宁雪去按电梯键的手止不住地抖,疏忽亮起红灯的按钮刺入眼帘,她双腿发软,一只手死死扒着墙壁勉强支撑。 * 李宇不日便要启程回国。 山口百惠的口供虽然撤销了法庭对华杰所做出的判决,还给已逝之人一个清白。但最终,到底还是没有把真正的主谋绳之以法。 李宇耗费了多大气力让自己全身而退,他们不得而知。只是他并没有对山口百惠动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并没实际威胁到他。 那边成博宇正在收集有关证据的进程有条不紊加快中,希望可以赶在李宇回国之前让事情尘埃落定。 李莹若捧着一摞资料走进办公室时,顾盛廷正盯着电脑屏幕,目光幽暗,似在走神,指尖一条烟眼看着就要燃烧殆尽。 “这是复查过的策划案,请您过目。” 闻声,顾盛廷神色微动,不紧不慢扫了眼那些材料,把烟摁灭。 “放着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和范路熊的会面都安排了好吗?” 李莹若知道他很看重这次和范路熊的见面,自然不敢有一点怠慢。 “都安排好了,周五下午三点,在天羽国际的私人包厢。” 顾盛廷点了点头,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声音疲惫:“出去吧。” 话音刚落,门口一阵响动。两人不约而动闻声看去,李莹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展开笑颜:“范小姐。” 范媛媛亦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却不免多看了两眼她那双直溜溜的长腿。 “今天没课?” 顾盛廷淡淡扫了眼,自顾把刚才那份东西拿到手里。 “不是什么要紧的课程,逃了就逃了。” 范媛媛熟门熟路往沙发一坐,没再理会李莹若,“听说你要约我爸见面。” 李莹若默默退了出去,顾盛廷把文件一丢,不紧不慢理了理腕表走过去。 “最新一轮的投资就要启动了,我得拉拢些人心不是。” 范媛媛低头笑出声:“别和我说这些,你们做生意的事,我听了就头疼。” “你问我才说的,不然我也不会自讨苦吃。” 他语气似有几分暧昧,范媛媛耳垂一热,目光却赤裸,似乎想从他漫不经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吃饭了吗?” 范媛媛摇摇头,表情有些恹恹,没等开口,顾盛廷就看了眼表,自作主张:“中午先对付一下,晚上我带你去我朋友新开的一家西餐厅。” “怎么对付?”她用手拖着下巴,满是期待。 他把手机掏出来扔到她手里,“外卖,想吃什么自己选。” 她被他的举动吓住,怔住许久,在他一双不可探究的眼神里失去方向。 “我不常点外卖,你选吧。” 手机依旧黑屏,又回到了他手里。 顾盛廷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在她不肯挪动的目光下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划开屏幕。 范媛媛恨不得眼睛飞到头顶,想一探究竟——他的壁纸,会是谁? 在她咬紧唇脸上血色尽失撇过头的前一刻,那双天生含情的眼里,瞬息万变,最终一片阴鸷。 * 叶一竹回公司上班第一天,竟然有些适应不了高强度的生活作息。刚好赶上部门每月一次的聚餐,她也没有精力参加。众人知道她“大病初愈”,调侃说笑几句,倒也没有逼着她硬去。 整个楼层只剩下她一人,谭中林走到身边时她也全然没有察觉。 “这不着急交,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正在构思的她被吓一跳,看到来人,捂着心口舒气,抬头才恍然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我都已经玩了半个多月了,于心不安。” 谭中林笑笑没有说话,把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到她桌面。 “这才是要紧的事,上头的意思是让下周一之前赶出来。” 才刚灌了一口水的叶一竹犹如惊弓之鸟,好奇拿起来看。 有些无奈:“又是和赵晓玫有关的工作,周董不知道我做这项工作都快要招来杀生之祸了……” 说完,她合上文件,力道恰好砸回去。 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她说这话倒无妨,谭中林坐下来,翘了个二郎腿细细打量她的侧脸。 “周董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节,可你和赵晓梅之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她转脸看他,这个角度,灯光给她打上了一层薄薄影子。 “还没来得及谢你,那天要不是你反应快,联系成博宇再通知秦铭,恐怕我就要没命了。” 她们不是要她的命,可想做的那些事,如果真的做成了,也等于要了她的命。 “救命之恩,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谭中林唇畔含笑,不明意味打趣她。 安静的几秒钟里,叶一竹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和顾盛廷商量过要请你吃顿饭,等他忙完这阵吧,你得把时间空出来呀。” 谭中林朗声而笑,扭头看向落地窗,叹了口气,酸涩情绪漫溢的速度比晚霞西沉还要快。 他也不是真的要她如何谢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她就用一句话再次悄无声息把彼此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该展现冷淡无情时,她从来没有迟疑过。 谭中林不得不承认,从前,他低估了她和顾盛廷之间的感情,高估了自己的竞争力。 到底男人,骨子里较劲的傲气让他脱口而出。 “你就这么爱他,情愿为了他当个不见天日的情妇。” 叶一竹盯着屏幕,神色淡淡,对他不甘心的冒犯没有任何触动。 “天普和范氏的合作就差临门一脚,他为了得到范路熊的资金和技术支持,绝对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和姓范的翻脸。” 落地窗倒映着楼里的剪影,外面世界的华灯溢彩把黑夜点亮。一群飞鸟倏忽擦过高耸入云的窗边,扑棱着遮天蔽日。 谭中林呼吸加快,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语气惋惜,似乎在为她觉得不值。 “连你在有生命危险都不能光明正大挺身而出救你于水火,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别说秦铭他们会动怒,就连我一个局外人,都为你感到不值。” 搭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叶一竹终于有所反应,扭头盯住他,眉头不由紧皱,心跳得很快。 133. 长达一年时间走南访北,成博宇终于找到愿意出面加入维权队伍的人——当年坠楼身亡工人的家属。 他们联名上诉到地方法院,恰好上个月谭处调职,叶一竹通过他的关系层层渗入,终于把成博宇等人搜查整理的证据移交高处。 就算中间或许会有什么变故,可他们好歹先做到了这一步。 只要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姓李的就不可能再一手遮天。 摧毁李宇迫在眉睫。地海工程失利、华杰事件翻盘、五六年前工地事故重查……似乎让人看到了胜利曙光。 李宇那边是什么光景,从顾盛廷和马旭这边就可以看出来。 马氏集团在马旭的经营下乱成一锅粥,不到一年就亏空上亿资产,气得马旭老子连夜从英国赶回来收回了马旭的权利。 天普这边倒没有受太大影响,李宇自顾不暇,只不过是将顾盛廷将市场拓展到日本的计划叫停。 顾盛廷似乎也不急,工作重心都放在和范氏的合作上。范路熊一直以来都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对于是否要与天普合作,足足考察了两年时间。 先前,顾盛廷不过黄毛小子一个,他作为前辈,自然自诩掌控权在他手里。 可近两年,顾盛廷带着天普成长迅速,新兴企业人才前仆后继,范氏和当年分家后的戴森面临同样的困境。 且不论两家上一辈的关系,范氏如今要破自身困局,极其需要注入新活力。 天普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佳选择。 与其另择对象——没有保障不说,还需要花费精力进行考察,步步为营与之周旋,顾盛廷开出的条件和所提供的方案足够令人心动。 范路熊叱咤商场一辈子,要是因为家长里短、儿女们的情情爱爱耽误了做生意赚钱,他的一世英名才是要被毁之殆尽。 顾盛廷也正是吃准了范路熊这种心态,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和他女儿玩一出猫鼠游戏。 和范路熊的会面进行顺利,把人送走后,顾盛廷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冷冷抽出一支烟摩挲着。 “哥,那边已经在等着了。” 顾盛廷抬腕看表,这会儿,叶一竹应该刚把刘圻梅送到机场。 “先回家。” 和范路熊见面之后,就差一纸合同。 和范媛媛这出“暧昧戏码”,玩得够久了。 心里的大石往下落,重重积压在体内深处。 他曾经给她一个期限——一年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半。 * 冷空气强势来袭,天气突变,雪簌簌飘零,积在路面上闪着洁白的光,远处苍穹,让人分不清是极夜还是极昼。 顾盛廷洗完澡出来,叶一竹正好回到家,把肩头落了雪的大衣挂好,她鞋都来不及换就朝他扑过去。 她浑身寒气,他热气腾腾,触到滚烫肌肤上时,倒先给她自己激得一哆嗦。 他把毛巾丢开,让她踩到脚背上,看破不说破她使坏的小心思,把腰一扶低头去找她的唇。 冷风吹过,那两瓣唇更艳,微微张着,等着他去采撷一般。 “外面下雪了顾盛廷,是初雪哎。” 她躲不开他找来的吻,也不想躲,格外贪恋温软,脆生生的语调渐渐含糊。 他轻轻辗转过几下就偏头咬到她圆润的耳垂,发狠一咬。倒不痛,就是痒痒的,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一下,她情不自禁攀紧他的肩小小“哎哟”一声,紧接着听到他说:“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在路上,怕她在开车,他只发了条消息过去,提醒她外面在下雪。 这是大重今年的第一场雪,他在车里,看到路边有很多年轻女孩成群结伴兴奋得不行,双手合十很虔诚在许愿。 提醒她也可以许愿。 “顾盛廷……” “嗯?” 他分开她不算厚的宽领毛衣,亲吻光洁的肌肤。这会儿,倒是他的唇清凉到让人瑟缩。 他鼻音浓倦,被水蒸气困住,每次洗完澡,随便哼哼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性感。 “你许了什么愿呀?” 她不甘心也剥下他松松垮垮的睡袍,指尖在流畅的肌肉线条上走走停停。 顾盛廷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脸给她脑门敲了一记。 “想诈我啊,没门。” 两人脸贴得极近,馥郁呼吸交缠,叶一竹不知怎的,莫名闹了个脸红,心顶着肺,跳得极快。 他的样子,她想自己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根几乎完美的线条。 和十八岁比,分明没变。几簇短发微微遮住年轻如画的眉眼,漫不经心于眼角无声处展开的笑,痞气不改,温柔且笃定,炽烈且张扬,摄人心魂。 见她久久望着他不说话,顾盛廷吐了口气,捧起她的脸,目光专注又赤裸。 叶一竹颤颤闭上的眼皮被他的吻镇压,从发紧的喉咙里憋出一句,“那你也休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顾盛廷完全不在乎,全心全意与她唇齿交缠。 趁换气的时候,叶一竹睁开迷离的眼娇喘着问:“还要出去?” “去交个朋友,怎么,要不跟我一块儿去喝一杯。” 他有些正经地问答了,但语气分明是轻佻的。像在二楼后座利用他姣好皮囊循循善诱瞄准猎物自投罗网。 叶一竹手上动作更加放肆,故意放到他不断吞咽津液而起伏不定的喉结那,笑颜如花,偏偏是种勾引挑衅的姿态。 “好可惜,下雪天,很适合做爱呢……” 尾音像风,招招摇摇的。顾盛廷眼睛一暗,立马窜出火光,提胯重重顶她一下。 “你找死。” 叶一竹惊呼一声,立马被他用嘴堵住,她下意识闭眼勾紧他脖子,黑暗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把人放到湿漉漉的洗漱台,用力把她毛衣从肩头扯落,咬上去,下面也跟着挤。她难耐喘出来,在模糊意识中下意识勾紧他太放肆的舌头。 总不能都输给他。被他施予饱涨的小腹深处过了最初那阵胀麻感,空虚得紧,可他迟迟不肯动。 两人吻得太激烈,几度有濒临窒息的错觉。顾盛廷狠狠咬她一口,重重喘过一下,咬牙笑骂:“有本事,下面也含紧些。” 叶一竹有些羞耻,还有些懵懂,就突然被一阵抽插颠得眼前冒光。 头顶饱和的灯影像窗外下个不停的雪。 他要得凶狠又温柔;给得极致又霸道。 最后,叶一竹被他放到水温合适的浴缸里,嗓子发干,浑身无力,但绝不后悔困住他的脚步。 * 顾盛廷换了身衣服,又是清爽禁欲的样子,撩起袖口蹲在旁边替她洗。 “你一天都忙什么,比我还累。” 她觉得他话很故意,睁开眼睛瞪他,阴阳怪气:“是,全世界只有顾总最忙。” 他笑而不语,悄悄加重替她按摩小腿的力道。 叶一竹嫌顾盛廷太麻烦,洗个澡而已,他一个男人程序倒很多,她恨不得立马躺到床上。 可她眷恋热水,又有男人倾情服务。满脸烦倦,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最后脑袋一歪,舒舒服服昏睡过去。 顾盛廷低着头,一开始没注意,说了句:“我去见卢修。上次的事,他最该死,可若不恰好是他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他的手在泡沫里,觉得她身体每一寸在他的爱抚下也成了柔软的云朵。 久久得不到回应,他抬眼一看,愣了愣。 水雾缭绕中,她脸蛋粉扑扑的,一抹事后娇懒,可怜可爱。他心痒难耐,直起蹲麻的腿,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 她没有什么反应,睡颜静谧,像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戒备。 看了许久,他伸手关掉已经快溢出来的水。 不大的空间瞬间安静许多,他轻声开口,也不管她是否听到。 也许,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刻,他才敢对她说这些话。 “出事那天,秦铭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脱离险境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你受伤的人。” 喉间发苦,顾盛廷只说了一句,就觉得胸口震碎,痛感蔓延,低下头久久沉默。 “我原本以为,是杨展的人把你救出来。” 他再次抬头,目光深切落在那张安静如斯的脸上,眼圈猩红,说话的嗓音极其低重。 “可不是,是吕家群。” 他紧紧握着的手震了一下,可在温度很高的水里,两人交握姿势太久,几乎融为一体,他又满心懊悔,被痛苦与自责挟持,全然未觉。 “你知道吗?” 他哑声问了一句,包含很多情绪与含义。 最终,他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拨开那些不听话的头发。 “我总说,为你去死我也愿意。这么多年,每次你出事,都是我救你。所以以前你哭着骂我傻逼,说你亏欠我很多条命,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我想甩了我都觉得良心不安。” 回忆往昔,他语气格外柔和,最终自嘲一笑,骄傲的背脊深深屈折,将脸伏在她手边。 “这次不是我救你,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可以理所当然不要我了。” …… 他的电话不停在响,催命一样。 等浴室门重新合上,叶一竹缓缓睁开眼,怔愣望着头顶。 水温似乎急遽下降,刺骨寒意渗入内脏。 肩膀一抖,滚烫的泪没有过渡从眼角滑落。 她死死咬住唇,无声抽噎,心被抽了、绞了、挖了一样,痛到痉挛。 顾盛廷接完电话回来,轻轻把人拍醒。他看叶一竹悠悠转醒还迷迷茫茫的一双眼里有自己,笑如春风,捏了一记她的小鼻子,“回床上再睡,该感冒了。” 声音清澈如初,一贯散漫的语调,没有任何异样。 叶一竹主动抱紧他,脑袋垂在他怀里,沉默一路。 替她吹干头发、擦好身体乳,被角捻了再捻,顾盛廷最后确定完暖气温度想要关灯往外走,一截皓腕轻轻拉住他。 “我等你回来。” 顾盛廷心头一动,皱眉把她手放进被子里,吻了吻脸颊,让她好好休息。 “晚安。” 叶一竹的眼睛在昏暗里又黑又亮,盈盈一笑,“我还没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 顾盛廷很有耐心,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那等我回来,你告诉我。” * 吹了一路寒风,顾盛廷抵达会所时已经将近凌晨。 推开门进去,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好几轮。 没看到卢修,顾盛廷也没给包厢其他人脸,屁股没沾沙发一下就走了出去。 在走廊碰到躲出来醒酒的卢修,两人会心一笑,“够悠闲。” “你平时不最喜欢凑热闹,怎么刚来就出来了。” “洗过澡了,怕臭。” 说话间,顾盛廷接过卢修递来的烟。 卢修给主动给他点火,“改天叫上一竹,一块儿出来吃个饭,我亲自给她赔礼道歉。” “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要是见到她,最好也别提。” 顾盛廷深邃的五官透出阴冷,将警示目光从卢修脸上移开。 卢修自知理亏,悻悻摸了摸鼻子,觉得顾盛廷没把他皮扒了都算好。 他高中没念完就跟着老大走南闯北,也就是两年前才掌了点权。赵晓玫找他未果,谁料这个女人不死心,拉了跟着他多年的阿伦去绑叶一竹。 那天晚上他找不到阿伦,暴怒之下才知道出了事。 他调遣被阿伦支配去的手下放人,其实只快了秦铭那帮人半步。 后来顾盛廷问他要人,他就把那几个混账东西交给了他。 阿伦回来时少了只手,另外几个人半死不活。 也是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卢修才知道不再年少,过久了贵公子生活的顾盛廷也还是会发疯的。 “我让你问的事,有结果了吗?” 卢修皱眉,实话实说。 “那天场面很混乱,我问了当时在场的人,就算是阿伦,也不认识吕家群。” 顾盛廷姿态散漫撑在栏杆上,目光冷肃,任由手里的烟灰无声飘落。 “会不会是李宇下的套,吕家群怎么可能这时候回来。”卢修停了停,又说:“就算如你所说,救一竹的人是吕家群,她会不知道?” “李宇没必要玩这一套,把自己团伙都搞得人心惶惶。就算吕家群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要不然李宇也不可能加强戒备。” 顾盛廷缓缓站直,在地上罩出一具高大挺俊的身影,目光颓丧。 “她被打了脑袋,神志不清,昏迷了好几天。” “恐怕现在都觉得,那天我去了现场。” 他眼角发红,整个人脆弱像张报纸。 卢修懂他,心里五味杂陈。 心爱的女人遭受危险,他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于他而言,比死都难受。 更甚,现在告诉他,是让他耿耿于怀多年的男人救了叶一竹。 卢修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没必要为了一个过去的人闹心,你们两个人从高中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 他们因为一件校服的缘起,卢修是唯一在场的见证人。 顾盛廷没有任何触动,反而轻笑一声:“如果我要收拾赵晓玫,你会如何?” 口吻客气,可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当年她背着我和李宇搞在一起,执念再深,也成笑话了。” 卢修转过身,面色冷冷再点燃一支烟。 “可我怎么看她还想回头来着,不然怎么会找到你帮忙。” 卢修怎么听不出顾盛廷字里行间的嘲讽,勾了勾嘴角冷笑:“你和她更熟,还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吗。只要对她有好处,能祝她一臂之力到达目的,就算是刘东少那种半截黄土埋颈的老男人她也下得去嘴。” 顾盛廷偏头笑出声,会心顶了顶卢修手臂。 “别拐着弯来骂我,当年她主动送上门,我可是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要不是认识了叶一竹,我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定力。” 顾盛廷挠了挠额角,似笑非笑,是个无谓态度,不承认也不否认,突然话锋一转:“不跟你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人你是借还是不借,爽快一些。” 卢修吐烟,看了会儿顾盛廷,才摇头:“你先说你要干嘛。” “我自有安排,你不要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找别人去。” 顾盛廷抖了抖烟灰,锋利目光在锃亮大理石面折射出刺眼线条。 两个人沉默僵持间,顾盛廷表情不耐拿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哥,成博宇出事了。” 指尖猝不及防被烟灼了一下,卢修饶有意味眯眼盯着他难得失控的表情,慢悠悠抽了口。 “李宇带人跟踪他,人现在在医院急救。” “有人救了他?” 那头斟酌片刻,才说:“您让我留心的那个人。” * 顾盛廷回到家,推开门除了客厅有盏落地灯亮着,其余角落都是阴森的黑暗。 他根本不用往里走。 玄关处,她最近喜欢穿的那双香奈儿高跟鞋不在。 钥匙被随意丢到鞋柜上,在空荡黑夜中发出清脆响声,像落进深潭的石头,再无踪迹。 借着微弱光亮,顾盛廷久久站在房门口,看到床铺那处他抱她躺下凹进去的褶皱。 她走得很急,连脱下来的项链都没来得及戴出去。 顾盛廷拿在手里轻轻摩挲过上面微微氧化泛黑的处处痕迹。 八年了。 曾经戴在他脖子上,属于他的东西,再次回到他手里,在指尖缠绕。 多了一份专属她、挥之不去、磨砺不掉的光泽。 * 秦铭匆忙赶到医院,苏玉在电梯口等他。 他边走边把白大褂套上。 “现在什么情况?” “许哥在手术室,但血一直止不住,刚才一直量不出血压,还有下丘脑嵌入了碎石……” 这些冷淡又急切的字眼充满血腥,让人神经绷紧。 穿过厚重的门,秦铭一眼就看到走廊尽头抢救室门前的几个人。 叶一竹陪着神情恍惚的宁雪,听到脚步声,两个单薄身影才有些反应。 秦铭稳了稳心神,路过的时候,看了眼站在窗边抽烟的男人。 “病区禁止吸烟。” 语气冷酷,严厉指责一个违反医院规定的社会人士。 吕家群没有转身,在玻璃镜里摆了个手势,漫不经心在垃圾箱顶端把烟掐灭。 秦铭没再看他,步子大又稳,最终缓缓停下,看了眼他左手几乎看不清伤口的小臂,皱眉淡说:“我让人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先救人,我这不算什么。” 秦铭回头看了眼苏玉,扭头的同时用力捶了一把吕家群的胸膛,掀起一阵风疾步走向手术室。 那声闷响,似乎能把骨头都撞碎,多大仇怨一样。 苏玉心颤了颤,多看了两眼神色始终漠然的吕家群。 “秦铭,你救救他,我求你……” 走近了才发现宁雪的泪痕像一道道晶莹的沟壑盘曲到胸口,两颗哭红的眼睛肿像杏仁。 秦铭还没了解成博宇的具体情况,不敢妄自给她什么希望。他表情复杂看了眼叶一竹,轻拍了拍宁雪的手,戴上口罩快速离开。 门打开又合上,深夜长廊里的啜泣声久久于耳,像安详地狱里微不足道的祷告。 五分钟后,一个小护士有些怯生生走过来,低声对吕家群说:“秦医生让我们带您到治疗室处理伤口。” 吕家群望了眼自己的手臂,没说话,目光长远落及手术室方向。 叶一竹静静遥望着他,脸上如水般淡漠,深邃浮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终,他低下头,云淡风轻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孱弱的声音唤醒了叶一竹,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又听到宁雪说:“其实那天你和顾盛廷在我家楼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四周缄默,明晃晃的灯光闪过来,乱人心境。 “他是不想拖累你。” 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窝又被无声捅了一个口子,宁雪用手扶额,已经干涩的眼眶又涌出热流。 抬眼看向悬挂在高处的红色指示灯,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那天晚上和他在夜色尽头的马路……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中的无奈和深情。 她不相信老天会这么残忍。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换来他的驻足停留,却让她连惩罚他、让他也体验一把爱而不得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薄薄落了一层,不到明早便会消融成水。 “在哪儿呢?” 叶一竹听到他有些焦急的声音愣了愣,拿开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才惊觉天已经要亮了。 “在陪宁雪。” 她没有把另一个名字和盘托出,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其实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如今和李宇有关的事,她想尽量和他划分干净。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程家。 可简短的词句落到他耳朵里,像一根刺。 “早点回来,李宇回国了,现在外面太不安全。” 车后座,顾盛廷目光阴沉紧紧盯着“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大字。 叶一竹突然想起在浴室,他那几句不堪一折、悔恨交织的自白。 “吕家群回来了,今晚是他救了成博宇,他现在人也在医院。” 顾盛廷轻吁了口气,隔着电话,她似乎能想象到他无奈扶额的样子。 心口一酸,眼泪紧跟着掉下来。 “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成博宇的,我的人会守在医院,你照顾好自己。” “顾盛廷……你想知道,我对初雪许了什么愿吗?” 夜雾开始散,可冬天的早晨,没有绚烂如花的朝阳。 长久沉默后,叶一竹笑了,走到窗边,尽情感受夹雪清凉的风拂过面颊。 轻声告诉他:“我希望今年跨年的时候,我可以和我十七岁那年喜欢的男孩子结婚。” 她没来得及看,手机里一条在她接起这通电话之前发送进来的消息。 “我想,十七岁那年喜欢的女孩,一生平安。” 末了,他加了一句,“好好陪宁雪,我有事要去做。” * 远处高悬的指示灯蓦地熄灭,一群穿青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聚拢在白色床边缓缓走出来。 死一般沉寂的夜就此打破。 叶一竹醒来时,枕头的那只手完全麻掉,短暂缓解后,又酸又胀,她忍不住梦呓般倒吸了口凉气。 迷迷瞪瞪瞧见身上的外套,她抬头,看到一团黑色身影似远又近,比那轮高悬在夜明交汇洪流处的月更朦胧清冷。 少年单薄的身体多了几分北风吹尽的苍凉。 她的视野逐渐清晰,缓缓坐起来,用沙哑的声音问:“你的伤不要紧吧?” 冬天的时候,他总是穿得很少,一件短袖、一件黑夹克就应付过去。 “不碍事。” 她突兀出声,看似在沉吟的他也并未有半点波澜显露。他无谓看了眼自己缠满纱布的小臂,叶一竹却木然盯着那些偶然露出来的纹身。 位置比从前还要往下,图腾延及手腕。 “那天救我的人,是你。” 四周静得出奇,隐约可闻内间秦铭的打鼾声。 她咬紧嘴唇,胸膛里的气要被抽干一般。 “你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她冷笑一声,呼吸颤抖,字字带刺。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如果有一天要回来,当年为什么还要专门约我去河边说一些永别的话。” 他不知道他的离开对于这些跟着他长大的人而言,是多致命的打击。 临走前,他唯独见过她,却什么也没有交代。 这么多年,不止一个人问过她——他的去向和归期。 就在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告诉任心,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偏偏在一切都快要支离破碎的岌岌关头,他偏偏又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 救了她,却和所有人一起瞒着她。 叶一竹满腔羞愤,浅浅的眼窝很快蓄满了泪。 “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低吼一声,把他的外套砸到他脸上。 拉链锋利,他紧绷的脸霎时变白,高挺秀气的鼻梁上红痕迅速蔓延。 躺在床上的秦铭“腾”一下惊醒,迷糊的思绪被抽得凌乱,像值夜班随时可能被护士站的电话呼醒,他睡得并不踏实,心脏抽痛似地快速跳动。 静坐几秒,他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吕家群垂眸不语,不卑不亢,比起当年,眉骨间又多了几分阴冷几分凶狠。 骇人于无形。 “阿杰死了……我们这些人,也都死过一次了。” 秦铭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五脏被击碎般。飞沙走石,在体内卷起狂风,却悄无声息的没有也留下什么。 胃里骤然翻江倒海,倒灌的胆汁顶破喉咙,一阵紧迫,叶一竹捂住嘴巴开始干呕。 “一竹……” 终于,吕家群面色微恙,流露一丝冷淡之外的情绪,修眉紧蹙,弯腰想伸手扶她。 “这里是医院,要吵要闹滚外边儿去。” 秦铭打断吕家群的话,冷冷斥责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叶一竹捂了捂发烫的脸颊,一言不发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在门口恰好碰到拿着食盒的宁雪。 撞到休息室这一幕,她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看到叶一竹脸色苍白,又急忙上前搀扶她。 “不让她见我是对的。” 吕家群望着玻璃窗里倒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喃喃自语。 怀里衣服的余温彻底消弭,只剩下冰凉丝滑的触感。 “她比任何人都要恨我。” 秦铭把白大褂脱下来,毫无情绪,淡淡开口:“她要是恨你,就不会在这么多兄弟面前替你说话,更不会和任心说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切事情做完,秦铭忍无可忍,终于抬眼去看眼前人。 和记忆里那个呼风唤雨的鬼火少年一样,只是下巴那抹青影和深邃凹陷的眼窝,略显颓丧,昭示着曾经恣意妄为的打打杀杀在他人生留下的深刻印记。 秦铭再也无法克制胸腔那股滂湃,兀自抽了一声,眼中含泪,声音都在抖。 “家群,你知道兄弟们有多想你吗?” 他撑够了,大哥面前,重新做回那个只管嘻嘻哈哈的小喽啰。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吕家群抬手握成拳重重砸到他心口。 还他刚才在走廊,不甘、恨意饱满又赌气的一拳。 两人破涕为笑,在东方彻底驱赶走黑夜的一刹那,重走一遍青葱岁月一样,完成了迟到很多年的仪式。 134. 因为是周末,医生护士没有集体交班,也没到查房时间,病区格外静悄悄。 桌上豆浆还冒热气,躺在床上的人撑着沉重眼皮,隔着袅袅烟雾看床边单薄安静的背影。 为了演戏,宁雪去接了头发,长长一袭温婉垂顺堆在肩头。 他看了很久,压不过喉中一阵腥痒,剧烈急促咳起来。宁雪惊忙扭头,手按在被子边缘,“要不要叫医生?” 她脸色有些青,眼神一刻不停在他脸上游走。 这次他不仅伤到头部,连肺也遭到巨大创伤,秦铭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样一想,她眼眶又迅速聚满了泪。 她一点都羡慕那种江湖生活了,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有人受伤。 “没事。” 成博宇哑着嗓音下意识反驳,看到她眼中那抹闪光,抬起手想替她将水雾抚净。 但最终,还是清醒占据上风,刚撑起的手往回落,恰好碰倒她要去按铃的指尖。 心尖一颤,渐渐恢复明亮的眼赤裸裸望着她。 宁雪没什么反应,若无其事按了铃,“秦铭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你有咳嗽,一定要第一时间说的。” 成博宇默默垂眸,心底一阵失落飘飘荡荡的,最终展颜。 “我有些饿了。” 宁雪眼前一亮,立马起身,“豆浆的温度刚好,我给你拿过来。” 自他醒来后,几乎滴水未进,全靠打液体维持。听到他有了胃口,宁雪十分激动。 温热液体入喉,如清泉滋润,他喝得太急,几次想咳出声,最后都忍住了。 豆浆是无糖的,他最爱这种醇厚的豆香味。 宁雪正探头探脑看怎么还没有医生护士进来,一回头,见他举着个空杯子目光定住一般。 她抿了抿发尾,“我的新发型不好看?” 成博宇淡淡笑了:“很好看,我昨天已经见过了。” 宁雪微微惊诧,昨天她来看他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吗? “这段时间,你都在吗?” 其实成博宇知道,他昏迷卧床这段时间,是秦铭那帮子人轮流在病房照看他。这不奇怪,如今他对于他们而言,是扳倒李宇的关键人物,他们出点人力护他周全不算什么。 可朦胧间,总能看到那张秀气侧脸,嗅到淡淡熟悉的香气。 他奋力想睁眼、出声,可最后总被困顿昏蒙感缠住,无力施展。 宁雪语气冷下来,自顾去整理旁边大包小包的水果牛奶,说:“不是,我平时要演戏,没时间。” 知道是一回事,可听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半梦半醒之间那种怎么都抓不住那把黑发那缕清香的悲绝感更加清晰,心头的钝痛比肉体所受的折磨更催人心智。 生死一线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去弥补、去追逐。 全心全意但无处诉说的情感飘忽不定由对方掌控,这种滋味,的确比死更难受。 他久久沉默,宁雪也略觉尴尬,直到护士来了,又出去带来了医生,一问一答,宁雪才觉得病房的氛围不再压抑。 医生出去后,成博宇忽然笑了笑,冲她摇了摇纸杯。 “下次可以加点糖。” 宁雪微微愕然,迟疑许久,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喜欢无糖的吗?” 可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越来越近似的。 以前去食堂排队买早餐,每回碰到,她总见他拿无糖豆浆。 “那是过去的事了,人是会变的。” 说这句话时,他沉沉柔情的目光没有离开她。 一句看似简单的感慨,他说得格外缓慢又平静。 宁雪避开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声音有些发哑:“可别人有什么变化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自己没变就行。” “我来得不是时候?” 叶一竹风风火火用膝盖顶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却慢悠悠的,不忘调侃一句。 宁雪惊了一跳,又羞又恼,佯装镇定转过身。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话是对叶一竹说的,可她眼睛有些红,根本不敢看过去。叶一竹看了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成博宇,漫不经心哼一声:“我穿这么好看也不能吸你的睛,看来我这一早上是白打扮了。” 宁雪语塞,最终还是成博宇开口:“叶部长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万分感激。” 说完,他把手里迟迟没有拿走的空杯子放到床头柜,和叶一竹相视一眼。 就这么安静一秒,还是被宁雪敏锐捕捉到了。 “怎么,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成博宇正忧心迟疑,就听到叶一竹开口:“如果是不能让你听到的,我就不会选这个时间过来了。” 过了很久,宁雪后知后觉,耳根子红了一片,匆忙拿包作势要走:“我不稀罕听,打打杀杀的,我怕晚上做噩梦……” 成博宇受伤至今,将近两个星期,叶一竹几乎每一次过来都能看到宁雪。 望向门口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叶一竹的语气冷了几分:“她很担心你。” 成博宇已经完全清醒,伤口隐隐作痛,低头轻轻抚眉,“可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叶一竹冷笑一声:“五年暗恋,她受过的伤、品尝过的绝望滋味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失的,担心你,只不过因为她这个人心软,看不得有人受伤害。你没资格要求她。” “我知道。”成博宇再抬首,清寥面容似乎又是那副无论何时都笃定淡然的少年模样。 “我会追求她,不管需要多久时间才能让她重新接纳我。” 叶一竹轻轻皱眉,恍惚间,想起另一个男人。 “有什么新消息吗?” 叶一竹定了定心跳,正色几分对成博宇说:“下个月三号开庭,现在李家推姓程的出来挡刀。” 成博宇下意识看了眼宁雪刚在坐的那把椅子。 “这么说,姓李的还是有可能全身而退?” 外面冷厉的寒风冲破窗户,刮破了肌肤。 “你放心,这次李氏是绝对逃不掉的,不然李宇不可能这么快跳脚,找人把你害成这样。” 成博宇皱眉,灰暗脸色仍旧没有一丝光彩。 脑袋和身上每一处还没有痊愈的伤口时不时窜出来的疼痛,无不昭示着他现在的处境。 虽然他一开始就打算用命去和那些人拼。 可如果命都没了,还是无济于事,做了一场碌碌无用功…… 那抹藏青色百褶裙似乎在眼前晃荡,让他的心越发焦灼。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养伤。开庭时,你必须在场。”叶一竹停了停,肃声告诫他:“已经努力这么久,现在就差临门一脚,我们是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的。” 叶一竹出门,宁雪果然还没走,她站在走廊对面,出神望着门外又多出来的几个黑衣人。 如此大的阵仗架势,却不能让她安心。 相反,她恐惧更深。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事——黑暗又腐朽,当她终于意识到只靠人伦常理、公平公开的法律途径是无法解决时,她无望极了。 叶一竹走到她身边,向她解释:“成博宇是我们对付李宇繁杂程序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我们派人,为了保护他不假,可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们自己。所以你不用想太多,就当有备无患,或者是我们过度防备就好。” 宁雪叹了口气,眼圈红红的,哽咽开口:“你也要小心。” 叶一竹浅笑:“我有顾盛廷保护我呀。” * 离开医院,叶一竹没有去ae总部,而是直接驱车前往举办冬秀场的场地。 这段时间,她几乎两点一线。 她知道顾盛廷在ae安排了眼线,也知道自己去哪里都会有人暗中跟着。 摆在明面上的事,她虽然偶尔会觉得心有芥蒂,觉得自己像一个犯人被时刻监视。可她知道,在护她周全这件事上,他要做到百分百。 百密一疏的偶然也不允许发生。 看他忙到没有余地,每晚回家倒头就睡,清晨醒来眼里布满红血丝…… 她不再多说什么。 场地还没有搭建完毕,场务和灯光师四处奔走,在后厅可以看到这次他们请来的摄影团队在搬运机器。 范媛媛是此次摄影团队的一员。 但其实就算没有提前知道,任何时候叶一竹见到她,也不会作出什么反应。 站了一个多小时,等现场都布置差不多后,叶一竹终于可以偷闲坐下来喝口水。 她揉了揉酸胀的腰,正欲起身,却被突然插到身前的一份文件挡住去路。 “叶部长,耽误两分钟,请你过目一下。” 范媛媛的态度还算和气,工作场合,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像当年十几岁时那样,一言不合就大动干戈。 叶一竹放下水瓶,不动声色瞥她一眼。 文件被拿走后,吹过一丝凉风从范媛媛骤然落空的掌心。她紧紧盯住低头不语的叶一竹,强忍着心头那股窜动的气流。 手指缓缓聚拢,她轻渺渺收回视线,坐到叶一竹身边。似笑非笑开口:“你应该知道,当初k.fashion和ae合作打水漂的事,有我在其中作梗。” 身边人淡然如常,仿佛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许久,正当范媛媛按捺不住时,纸张合上的轻微声响如锋利刀尖划过平滑气流。 “我不会天真到觉得范小姐会帮我。” 听不出情绪的一句话让范媛媛哑然失笑,目光扫过那张精致不可方物的脸。二十六岁的叶一竹比学生时代那会儿,傲骨更坚韧,冷意更锋利。 “我应该感谢范小姐,要不然,我还不一定可以收到ae的邀请,获得现在这份这么棒的工作。” 她的话落到范媛媛耳朵里,像无形的刺。 眼睛跟着一呛,一时间,范媛媛视野里那张美丽清冷的脸迅速模糊。 “是,你是应该谢我。要不是我自作聪明掺和这一脚,怎么能阴差阳错让你回国,和顾盛廷旧情复燃。” 叶一竹依旧平静如水,可幽深瞳孔里微不可见闪烁微光。她缓缓扭头,用一双洞察人心的眼审视濒临失控的范媛媛。 没承认,也没否认什么。 四周越来越忙碌嘈杂的环境似乎与她们无关,范媛媛见她久久如此沉默,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 “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他接近是我为了什么。” 可即使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是心甘情愿跳入他精心布置的甜蜜陷阱。 “可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回来,他身边就只有你了。” 范媛媛咬牙切齿,陈述一个比他不爱她更残酷的事实。 “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一套,你们真觉得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吗?我更想不明白,像你这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甘心无名无份和他在一起。” 叶一竹递出去的文件迟迟没有被接走,小臂有些酸,她耐心耗尽,索性随意丢到一边。 “如果说想不明白的事,我这也有一件。” 她反客为主的飒然淡定让范媛媛心头一颤,仿佛预料到她要说什么。 “你以为找几个人毁了我的清白,就能改变什么吗。” “我也曾爱而不得,可我知道,费尽心机的感情,就算得到了,也是廉价的、不堪一折的。” 叶一竹站起来,都踩着高跟鞋,她还是比范媛媛高出半个头。 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在铁红色塑胶跑道上,毒辣日头,山呼海啸,那场八百米比赛——范媛媛遥遥领先,却还是频频回头担心身后的人会不会追上去超越她。 直到最后只剩下半圈,笃定被她甩在身后的人注定只能是她手下败将,她才扬眉骄傲不屑一笑,展臂跨过终点线。 叶一竹心绪迷离。也许从那时开始,她和范媛媛就注定要有一场厮杀。 范媛媛脸色苍白,眼神失焦,险些倒地。暖气充足的场地里,她一直在冒冷汗。 她早就该想到,送到赵晓玫面前的那只手,是阿伦的。 而能干这件事的人,只有顾盛廷。 他什么都知道,却只报复了赵晓玫。 范媛媛哈一声笑出来:“你们现在瞒着众人,不就是怕失去我爸和李宇的势力?”她长舒口气,畅快极了,毫不避讳叶一竹冷锐的视线。 “他一天没有动我,就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远敌不过金钱和权力。” 也许,她这样说是为了击垮叶一竹,挑拨她敏感的神经。 可殊不知,她只是在慰藉自己罢了。 就像一开始就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转变态度,她还是当真了。 天真固执地认为有一天自己会打动他,真正走进他生命,得到他的人,也得到他的心。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亡命赌徒。 135. 从会场出来,叶一竹无所事事,开着车不知不觉就抵达了杨展在郊外购置的别墅。 她裹紧大衣往里走的时候,迎面撞上吕家群。 阳光躲在厚重云层里,驱不散习习寒风。天是昏沉的,他叼在嘴边的那支兰州猩红更甚。 两人都低头前进,满怀心事,吕家群反应很快,及时把烟拿掉,无形中拉开一些距离。 “聊完了?” 医院那晚后,时隔半个月,叶一竹再次见到他。他唇上那圈青影愈发肆意野蛮生长。以前在七中,他就学那些二十多岁的社会头子留胡渣,一身反骨。 只可惜就算胡子拉碴,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的青涩稚嫩怎么都在。 他是个极其躁动的人,周遭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挑动敏感神经。身体变化亦是如此。 所以叶一竹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能任由纹身师在他肉体一笔一划留下这么多图案的。 她主动和他说话,吕家群似乎有些讶然,眼角有点笑意,轻轻的,被她敏锐捕捉到了。 他回身往里面看了眼,叮嘱她:“最近别老往这跑了,杨展那龟孙准备卷钱跑路。” “这不是因为你回来了。”叶一竹拢了拢肩上的包,似笑非笑的,几分调侃几分嘲讽。 吕家群偏头抚额笑出声,心脏莫名松了许多。秦铭和靳岑说得对,这么多年,她的确一点都没变。 事因他而起,没错。 杨展之所以有意和李宇搏,那是因为靳岑。如今的李宇就像一头隐没在灌木丛中随时可以发狂吃人的禽兽,他有机会全身而退,就更没必要去躺这趟浑水。 见他只笑不说话,那笑又渐渐变得像天上的云絮。叶一竹忽然觉得有些累,说话的语调冷下来:“你放心,这个地方我也不想多来。” 吕家群满眼复杂,看到庭院除了她的红色跑车,还有一抹黑色在拐角处蛰伏。 他收回视线,又吸了口烟,徐徐吐出。 “当年你就跟我说过,比起秦铭,他更靠谱。” 叶一竹本来低头从包里找什么,听到他的话,愣了愣。 “秦铭也靠谱。在茶庄那次,是他救了我一命。”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她也就这样说了。落在他耳中,尾音化作一丝冷笑。 “我知道,我最不靠谱。” 叶一竹抬手打断他:“别,让阿杰和路飞知道,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 谁不知道他那帮兄弟,都是十几岁就跟他过过命的,就算是他要他们去死,那些人也绝不允许别人说他半个字的不好。 斯人已逝。很久没谈起的故人名字,像阵风,带过一阵细小尘沙。 有些迷眼啊。 冷肃目光扫过来,叶一竹笑了笑,把手里那块光泽依旧的腕表递给他。 “物归原主。” * 两人坐在花园里,任由吹不断的冷风刮辣辣从耳面来了又走。 “我当年去美国之前,在二楼后座碰到阿杰,他说你留了一块表在他那里。可能他也是想着,有一天能亲手交还给自己大哥。” “我也以为,那次见面之后,能在二楼后座再喝一次他调的酒。” 吕家群表现得很镇定,一张永远不辨悲喜的脸在乌云下,更清晰分明。 “不去见见她吗?” 任心仍在这间别墅。放她出去,如果被李宇抓到,她的命是小,要是李宇知道了这个地方,才是大。 他显然知道她在说谁,秦铭也把这段时间他们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了。 烟雾被潮湿水汽胶着,散得很慢。 “见了又能怎样,反正这么多年,她应该也当我死了。” “她之所以不离开大重,是在等你回来。” 吕家群情绪寥寥的一双眼中有一瞬怔忡闪过。 “孜然一身挺好的,不害己害人。” 来不及回味这句话,叶一竹嘴唇翕动,下意识想反驳什么。可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像也真切体会到惨痛代价换来的豁然开朗。 * 见过靳岑之后,叶一竹回家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想到后晚的走秀现场,突然涌上一股烦躁。 她从来都不是个长情的人,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以为自己喜欢设计衣服,所以她选择了从事和时尚有关的工作。 热爱的时候,就是打杂送水,从基本的工作做起她都觉得乐在其中——只因为每天都可以看到赏心悦目的衣服和裙子。 可现在坐到这个位子,还是满场跑来跑去——为了一个秀场提前几个月开始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效果还不尽人意。她突然觉得很累,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 她呆呆坐了很久,起来简单煮了点面吃,又把厨房卫生搞过一遍,顾盛廷还没有回来。 她无所事事,早早就洗澡钻上床,半梦半醒间,听到一连串很轻的动作,知道是他回来了,可她似乎被浓浓倦意困住,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直到很久之后,他从背后贴紧她,微凉的唇轻吻过她的眼角。她本能在熟悉温热的怀里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挂到他身上,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猫一样含糊不清似在抱怨。 “吵醒你了?”他鼻音沉沉,倦意浓重,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搭上肩头替她捋开打结的发。 她摇摇脑袋,懒懒靠在胸膛那里听他的心跳,和他说起今晚自己莫名涌来的心绪。 原本以为,他听到她的想法会巴不得煽风点火让她把工作辞了。可他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循循善诱一般宽慰:“可能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你才会觉得干什么都心气不顺。等你忙完这场秀,我跟周芎川打个招呼,咱们出国玩一趟,去散散心,好不好?” 怀里的人半天没说话,原本已经头脑发沉昏昏欲睡的他连忙低头。 她眼眶红红的,脸藏在一头黑发里,不肯抬起。 他忽然来劲,捏住她小小的下颌,才看到她的沉默。 “怎么了这是,当初我不同意你去ae,你还和我吵。现在我怕你这时候辞职将来会后悔,好心劝你,哭什么……” 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俨然是一颗被剥了壳的溏心蛋,一戳就破。 “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顾盛廷有些愕然,两人在昏黄光影里看着彼此很久。 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不想放开。 “我也爱你。” 漂泊横行的前半生,只有他是能让她心甘情愿停下来彼岸。只有他懂她,也只有他爱她。 在他温柔似水的吻中要沉沉睡去时,她记起一件事,艰难抓紧他。 “我们这次秀场的摄影师团队里有范媛媛。” 她仰头眯眼打量他,故意换了种俏皮语气,问:“你不好奇她跟我说了什么?” “你也没和我说她找你了。” 他深吸了口气,黑沉沉的眼睛里情欲未褪,惩罚似在她红唇上咬了一口。 “那如果我说,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呢。” 说完,她抱着打趣的心态紧紧盯住他,心在上下左右来回鼓动。 顾盛廷微不可见勾起嘴角,神情一下舒展开。语气略有嘲讽,慢悠悠开口:“我高估了范路熊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他停了停,低头对上她有些茫然的目光:“或者说,我低估了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对金钱的贪婪。” 叶一竹有些出神,很久都没再说话。 “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 面对他给出的保证和承诺,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接纳这些早已经听过成千上百遍却每次都带给她不同感受的誓言。 好像离他们期待已久的曙光越近,她心里不笃定的无状惊惶就越多。 可她无条件信任他,永远。 * 回忆起那晚,他们最后大汗淋漓紧紧相拥睡去,叶一竹心头滋生的刺悄无声息隐没了。 瞥到安静的手机,她才恍然自己一天的孤独感从何而来。 昨天晚上他没回家,电话是卫州接的,说他和顾卓勋一行人一起喝多了,就回家睡了。 早上他打过一个电话来,她没接上,再打回去,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睡前才看到他发的消息,说他今天日程很紧,但晚上会回去。 提前很长时间到场地,谭中林还没到,叶一竹亲历亲为和场务把每个角落和环节再次确认了一遍。 觉得某处的灯光饱和度太高,她又前往灯控室交流,反复调整。 再次返回主会场时,她一个人在电梯里觉得胸口闷得紧,腹中隐隐抽痛,她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怎么进食。 后背被冷汗,趁着电梯门开,她把西服也拿下来挂在手里。 红色数字十分精准踩着间隙秒数在变动,静得出奇的逼仄空间里,从门缝刮进来的风十分凛冽,如鬼魂乱叫。 “叮”一声,门缓缓敞开,外面的喧闹一股子全涌进来,叶一竹才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可临近开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机器和本子都被随意扔在一旁,现场的音乐也显得格外多余。 叶一竹微微皱眉,不满之色显而易见,她看到自己部门手下的人,正要走过去,余光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挡住去路。 “出事了。” 谭中林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叶一竹一头雾水,呆呆的,明显被吓到。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停止了议论,朝他们两个投去畏惧又忍不住打量的目光。 平日里可不敢看,这个时候她们还能趁着混乱明目张胆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念。 谭中林还没来得及和叶一竹没说一句话,就有人急忙跑过来对谭中林说:“PT的摄影团队都走了,谭总,您看这事现在怎么办?” 听到这紧迫担忧的话,叶一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现场会这样混乱。 谭中林没有理会那人,拉着叶一竹蛮不讲理往外面带。 “到底什么事?” 她本就是急性子,如今眼看着努力了这么久的秀场不能如期进行,还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 “范媛媛出事了,你觉得那帮人会撇下东家小姐还有心思搞拍摄吗?” 136. 谭中林语气锋利又冰冷,没有一丝起承转合。平铺直叙,却在叶一竹脑子里转了许多圈。 认识这么久,谭中林第一次面对她是这样的态度。 叶一竹冷嘲他一次次被自己拒绝后心有不甘,本性暴露。上回在她面前言语中伤顾盛廷,现在又在公众场合跟她拉拉扯扯。 “她出事了你冲我甩什么脸。这个秀场是我一手负责的,还没面世就毁了我比你更郁闷。” 用力甩开被他捏得发痛的手,叶一竹毫不留情用眼神灼穿他微微怔住的脸。 “你真不知道?”谭中林似乎不相信,可见她这样生气,蓦地又松了口气。 总之,对她的情感,一直很复杂。 他身边不缺女人,接二连三示好没有回应,他就应该及时止损不做有失脸面的事。可那晚她在电话那头失去联系,今晚或许又牵涉到一件危机…… 谭中林还是忍不住替她担心。 叶一竹莫名其妙,一点都不愿再装,厉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他扶额很是头疼的样子,似乎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正想开口,满场更加沸腾的骚动如海啸袭来。 叶一竹不再理他,快步走到外场,看到男男女女都捧着手机,有人表情从震惊到痛苦再到狰狞,急迫甩掉手机如同扔掉一块烫手山芋;有人则站在阴暗处,捂住嘴脸,露出一双窃笑的眼。 “范媛媛的裸照,看来那个人没有说谎,六点半,准时放出来。” …… 人陆陆续续散了,场地渐渐被搬空,一呼一吸都可闻扩大的回音。坐在原本给嘉宾准备的高级椅凳上,叶一竹盯着空荡荡的T台——上面铺陈着星光一般的蓝灰色,那是她和同事提前半年定制的颜色。配合寒冬主题,暗沉孤僻又清冷高傲的格调。 音乐停了,现场那些慌忙闪过的身影,在一点点撤离调试了上百遍才找到最佳位置的每一样陈设。 叶一竹的身体也被掏空,连心跳都感受不到。目之所及,本应该出现那些身姿曼妙、气场全开的模特,在众人簇拥下、动感的音乐中步步生花。 可如今,眼前只剩废墟一片。 闭上干胀的双目,再睁开时,她仿佛能看到那天——两个女人并肩而坐的身影。 一个冷冷淡淡,一个不屑却开始动摇。 “你以为找几个人毁了我的清白,就能改变什么吗……” “他一天没动我,就说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远敌不过金钱和权力……” “我有事要去做。” “你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在。” 叶一竹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撞倒一片椅子。 只穿一件天丝衬衫,接近零下的黑夜里,夹杂水雾的冷风呼呼灌进体内。一头黑发涌动成海,起起伏伏,凌凌乱乱。 很快,她被淹没了。 用颤抖的手一遍遍拨打他的电话,终于接通的那刻,两头都是长久沉默。 “嫂子……” 卫州的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他身边人的一个称呼,曾让她甜蜜到晕头转向。 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的气流声,如电过境一般,叶一竹猛地挂掉,蹲在马路边,胸膛一阵阵抽痛。 十几秒后,贴近心脏的手机开始震动。 她用尽全身力气放到耳边,听到均匀有力的呼吸,洪流崩塌般,一下哭出声。 “我想见你,你来接我好吗……” 明知道他说过今天行程很满,可她还是恳求他现在立刻来到她身边。 她只想看到他,听他讲话。 “今晚我会回去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宠溺,温柔至极,可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嵌着碎冰。 “顾盛廷,你疯了……” 眼泪一下就止住了,或许她找不到哭的理由。 被这样羞辱,钉在耻辱柱上的人不是她。 虽然本来,就差这么一点,这个人就会是她。 “宝贝,你太累了,回去早点睡。” 陌生得可怕却一贯磁性深沉的嗓音,咬着最缱绻缠绵的字眼,说着最疼惜的话。 很难让人联想,此刻这样和煦如风的男人做过太多疯狂的事。 不管做什么,他总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他习惯了做这个世界的主宰者,如果有人违逆他,他大可以再披荆斩棘出另一个世界。 她被这样野心勃勃、自负狂妄的男人深深爱着。 叶一竹不知该哭该笑。她勾起嘴角,想尽情嘲讽,脸却早已经被冻僵。 顾盛廷那张冷峻的脸隐没在黑夜深处,没有丝毫退让和妥协的余地。 她很少有像刚刚那样——情绪支离破碎,祈求他去接她。 要一个活生生,有温度的人真切站在她面前。 第一次,他看到她那样无助单薄在寒风中哭泣,没有上前用力拥抱她。 昨天晚上事发那一刻,他就早预料过千万种人的千万种反应。 包括她。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消息传到她耳里是在今晚本应该美丽奢华的秀场里。 就连她第一时间会怀疑到谁头上,也都和他所想的分毫不差。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没有任何迟疑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就像当年差点被李宇强奸,作为受害者,她却被学校拉入劣迹斑斑的违纪大名单。他在高考前一天晚上,在学校把那些人打得鼻青脸肿,厮杀后拖着残破又孤傲的身躯去到她楼下,用那样决绝的方式誓与她共存亡。 她冲下楼看到他那刻——眼里的悲恸、震惊还有不甘,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几乎重合的记忆,好像不过是早年的黑白影像在重播时敷上了一层彩色。 这次,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问他会不会后悔。 但她扯着残留的哭腔冷冰冰平静指控他的罪行。 说他“疯了”。 是不是在怪他,不理解他,甚至无法原谅他…… 顾盛廷根本不在乎,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深想。 用同样的方式去报复曾经试图施加这个残酷刑罚到她身上的人,顾盛廷从冒出这个想法的那刻起,冷硬如石的心便刀枪不入,没有动摇过分毫。 他忍得够久了。 原本以为,他虚与委蛇演一出戏,至少在曲终人散之前,他起码能够保证自己心爱女人绝对不受威胁。 可那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触及他的雷区禁地。 在陈素英面前煽风点火,无数次,顾盛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想到,一个富家出身的大小姐,居然会动那种肮脏奸邪的念头,并付出行动。 一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刻能忘。在叶一竹面前,他已经竭力控制,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无人处,他冷不丁突变一头发瘟狂狮横冲直撞的时刻不计其数。 一刻都忍不下去了,一秒也不愿等地想要撕碎踩到他矜贵尾巴的人。 在商界,他作风狠戾已是小有名气。他从来不予理会,毕竟在名利场里,波诡云谲,腥风血雨,若稍有差池,就是给自己留下祸患。 可昨天傍晚,在天普会议室里,他和范路熊签字、交换文件、握手攀谈,为彼此未来的大好光景相互祝贺的那一个小时里,顾盛廷第一次领会到别人口中的自己。 范路熊似乎比他还要满意这次两家携手的合作。新人需要旧人的提携,旧人也需要新人的眼界和勇气。于范路熊而言,顾盛廷是最佳人选。 他以为自己没有露出破绽,却还是让顾盛廷抓住了他畏畏缩缩、拼命隐藏不安的把柄。 在新秀频出的大千世界,范氏这几年就像与ae分家的戴森一样,如果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引领他们开拓新方向,注定在大浪淘沙中被拍死岸边。 可范路熊一个人支撑一家公司几十年——枭雄往往对任何横插进来的外人充满戒备。放眼当下,只有顾盛廷能让他打消浓烟一般的疑虑。 他也是极其希望顾范两家能够亲上加亲的,他也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不会看错人。但其实他同时是极其自负的,他只愿意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他恐怕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在光明大厦里展望未来时,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正在遭受惨绝人寰的灾难。 而策划这同一时间两幅截然不同光景的男人,就是在他面前令他刮目相看的“未来女婿”。 顾盛廷问阿伦,当初他们的“金主”是怎么要求他们拿钱办事的。 顾盛廷不动声色听完,每一个字,他都咬碎吞到肚子里,然后找到人,一样要求不少地还回去。 就连卢修听到他的计划都毛骨悚然,起了怜悯之心,劝他再考虑一下。 可劝过一次没有回应。 卢修认识他多年,知道再多说无益,最终把那天晚上参与绑架叶一竹的人原封不动派遣给顾盛廷。 如顾盛廷所说,索性这是他“欠”他的,也是他“欠”叶一竹的。 “叶一竹未必能接受,你忘了当年她被陈金生拿刀威胁都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冲动。” 顾盛廷沉默抽了许久的烟,肺都在痛。睫毛下一片沉影,阴鸷中又透露着些许恍惚。 卢修用的不是“同意”,而是“接受”。 “我不是冲动。有时候,我就是恨自己为什么连当年那股劲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了。” 被彻底激怒,发狂一样下最后通牒,是从叶一竹嘴里听到那句“你一天没有动她,就说明在他心里,你远远没有金钱和权力重要”开始。 冷笑一声,回忆一切,顾盛廷都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癫狂。 望向车窗的沉沉夜色,他却没有当年把那群人一个个打翻后的畅快。 隐约知道,上次为了她的不顾一切,是他敞开了怀抱等着期待已久的女孩朝自己飞奔而来。 而这一次,他等不到她的震惊、感动,只是一句冷冰冰的“你疯了”。 满街浮光掠影,顾盛廷忍着跳动青筋舒出一口气,视线渐渐恢复清明时,对上了街角路牙石上那双比星光黯淡的眼。 * 范媛媛的照片在网络上疯传,俨然已经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杨展和靳岑离开时间已定,他们走得很急,只转移了一小部分资产。范媛媛的事虽和他们无关,可因为大意让任心出逃成为了他们的心头刺。 大重显然已经变天了。 冬日本就少见阳光,连着好几日阴雨连绵,天色更暗。 他们的黑色路虎是在出了高速路口的收费站被拦住去路的。杨展原本以为,只要他们无声无息离开了别墅,就可以一路绿灯,顺利飞出边界。 靳岑已经怀孕了,意料之外出现的新生命,让一生漂泊如草根的杨展改变了主意。 之前跟着六哥,靳岑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就连医生都说她能怀孕的几率不高。就算能怀,保住的几率也是小之又小。 可杨展不信别人。他是在欺压杀戮中存活下来的,他只信自己。 面对现在的局势,靳岑没有劝说过他,他还是果断决定趁早收手,带他从年少时期就倾心的女人,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无情无义抛弃过去的一切,和她安稳度日。 可他前半辈子结仇太多,就算不是李宇,今天或许也会有别人来阻挡他的新生之路。 他们被四五辆闪着金光的名贵车围住,每一辆车齐刷刷下来四五个人。黑衣黑鞋,腰间被遮住的地方藏有利器——一看便知,脸上是侩子手的冷漠。 隔着一段距离,杨展就像看到了当年也只是跟着大佬混的自己。 车里静得出奇,他哑然失笑,望向身边比他还镇静的女人,声音比目光还要柔和:“咱们俩还真是天生一对,死到临头了,还一副傲骨。” 说完,也不管后座还有两个已经掏枪进入警戒状态的小弟,捧起她的脸深吻下去。 “靳岑,我知道你并不情愿跟我。你心比天高,而我却在这时候收手。” 唇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他舔了舔,眼神迷离凝视她。 他拼了命把她从别人身边抢回来,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因为救她、帮她的人,落到这个下场。 “今天就算陪我死在这儿,也是你欠我的。”短暂失神过后,他扬起一丝笃定的笑,睥睨众生。 眼看他不紧不慢抽出一把黑色短枪,靳岑偏过头,冷淡开口。 “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没活够。” 话音刚落,眼底就落了红。苍白脸色上的丝丝倔强,和十几年前初见的她比,一点也没变。 杨展抬手揉娑她的肩头,像安抚宠物,轻抚她一头凌乱干燥的发,指尖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小腹上,暧昧画圈。 “如果不是里面有我们杨家的种,我肯定舍得让你和我一起死。” 被她抛弃过,羞辱过,她知道他有多恨她。 靳岑几乎要把唇咬烂,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用自残的方式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外面的人似乎有足够耐心,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互诉”衷情。 杨展拉开门走出去,不紧不慢点上一支烟,寒风中那簇小小的火焰像无力挣扎的尘土,燃不过一瞬,就灰飞烟灭。 靳岑的手垂落到驾驶座,残留的余温也很快消散。 杨展随意松手,打火机和烟瞬间没入杂草。 他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围着他们的人,轻轻笑道:“堂堂天普集团总经理,未来的商界大鳄,怎么甘愿做别人的走狗。” 他认得出那些是顾盛廷的人。毕竟在茶楼那次,他们曾经合作——为了救出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世界上永远没有真正的敌人或者朋友。 顾盛廷肯定忘不掉那次在招标会,他得意自满欣赏像落汤鸡一样的他们。而杨展自己,当然也不会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可是抢了顾总的生意。”杨展恍然大悟,摆了摆头,似乎有些懊恼。 “原来那不是李宇的命根子,而是顾总的大金翅。” 说完,他漫不经心一笑,靠到车头,回头看了眼车里没有什么表情的靳岑。 风吹乱他短杂的头发,那件泛着金属光泽的皮夹克挂在他壮硕精健的身体上,竟让他有几分痞子英雄气概。 靳岑怔怔望向他嘴角极其凉薄的一笑。 肤浅之极。 可那双眼睛里却藏有很多东西。 他不想看到她心软和悲伤的样子,再次扭头的瞬间,表情冷到极点。 “我原本以为,我和你可以成为朋友。当然,我可以理解你。如果是我的女人为了别人去偷看你的文件,利用你的深情只是为了摧毁你,我也未必能做到多有情有义。” “给我一支烟。” 杨展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伸手,那人迟疑片刻,竟掏出烟和打火机抛给他。 “多谢。” 风停了一会儿,趁此难得机会,杨展这次很快就点燃火,表情痴醉吸了一大口。 “我知道顾总是文化人,不如我们谈个条件。” “展哥凭什么觉得,你有条件能拿出来与我谈?” 最中间那辆车的后座窗子缓缓落下,只露出一条缝,让里面低沉冷静的声音传出来。 杨展笑了笑,志在必得地开口:“就凭你叫我一声展哥。” 之后,车里再没有反应,他之前说这么多,显然一场徒劳做了无用功。 烟三口抽到尽头,很不禁放纵,杨展微微皱眉,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常。 “当年一竹找我帮忙调查贴吧的事,这么几次,也都是我出手,她们才得以平安。我知道她虽然也不待见我,可她是个懂得感激的人。” “人人都说顾总行事狠辣,我呢,也是过来人,只想趁此机会奉劝老弟一句——要彻底征服性格太强硬的女人,如果只是一昧按照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控制她,美其名曰为她好,其实到头来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杨展随手把烟头扔到脚下,及时踩灭,幽幽开口:“这几天,你肯定没少花功夫找她。” 狂风忽作,卷起沙尘和露水,黑不见底的车窗又缓缓下落一截。 顾盛廷从某个会议赶过来,身上披着银灰色的羊毛大衣,里面是裁剪精良的上档西装。头发梳上去,完整露出冷峻流畅的五官线条,不动声色的淡漠,比天上快要坠下来的云还要压迫。 隔着一段距离,两个男人漆黑的眼睛在沉默良久地对峙。 突然,车轮碾过水泥地的急刹惊扰了一群在草丛后栖息的鸟群。 车还没停稳,里面就跳下来一群人,由远及近将另一半空地填充满。 顾盛廷的人如惊弓之鸟,不约而同掀开衣服,齐刷刷抽出腰间的枪,对准同一个目标。 就连杨展都颇感意外扭头,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的那几秒钟,他的余光里只有靳岑。 握着手机的靳岑扭头看到乌泱泱的人,早就已经湿透的手抖得没法拿住一个小小的机器,几乎要失声惊叫出来。 车头冒烟,吕家群的身影缓缓从白雾里走出来,动作不急不慌,所折射出来的,是千锤百炼过的凛凛威风。 杨展一下就明白了,冷笑一声,但的确,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这辈子唯一信任和佩服过的男人。 他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她完整安全地带走。 靳岑软得像滩泥,趴在车头大口大口喘气,长发完全被浸湿,一绺一绺搭在肩上。 吕家群视线冰冷紧盯对面车里那道灼灼目光,“李宇和我的恩怨,与其他人无关。我知道他想要我的命,最想见的人是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绝对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顾盛廷淡淡敛目,不紧不慢含了支烟,声音冷冽:“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作聪明。杨展抢走了我和李宇价值数十亿的项目,现在想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什么好的事。” 吕家群似笑非笑接了一句,“那照这样的道理,你是不是该把叶一竹也抓起来丢到李宇面前……” “你给老子闭嘴!” 烟柄的猩红爆裂开,在他肃杀的眼底划出一道血口。 “没有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多是非。死到临头,你们有什么脸拿她来威胁我!”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只套着黑色裤筒的精瘦小腿铿锵落地,不过眨眼的功夫,顾盛廷已经夺过一支枪对准吕家群。 那群人不知所措,怎么也没想到顾盛廷会突然下车。听到清脆的扳机声响,他们也立马齐刷刷扣动扳机,将枪口瞄准对面,蓄势待发。 顾盛廷的表情有些狰狞,五窍就要喷出火来,白俊的脸迅速浮上一层红。 怒与不甘漫过四肢百骸,的确有这么一刻,对眼前这个她曾经真心实意念念不忘整个初中时代的男人起了杀心。 他的确恨透了这帮人,觉得在她心里,他顾盛廷永远比他们这群朋友要低一等。 可明明,他也曾在她孤身陷入险境时拉她一把,倾其所有护她周全、与她同进退。 可那晚,他没有等到她时隔八年再一次飞奔而来的拥抱,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朦胧的视野里往反方向走。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点都不觉得。 “你喜欢她吗?” 郊外的风呼呼大作,顾盛廷低哑地诉问,支离破碎的。 吕家群轻轻摆首,额紧贴着擦过枪口,可他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怯怕的情绪。 须臾,顾盛廷渐渐冰凉的脸上浮一丝捉摸不定的笑,灵巧迅即摆转了一圈枪口,吐出一阵轻渺白雾。 “可我很喜欢她,所以我可以为她打架、背大过处分,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收拾想要她死的贱人。” 顾盛廷手握着枪挡住尘沙把烟点了,偏头狠狠吸了一口,黑亮的眼睛清晰如许,他整个人又如此意气风发了。 “我不会做让她失望的事,也没必要因为你们这群人再把她从我身边推远。但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合作,男人有自己的骄傲。”他轻轻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点了两下,又对准他,笑意浅薄:“李宇快完了,你要怎么弄他是你自己的事,但你别想抢我隐忍努力了这么久的功劳。” 吕家群始终不为所动,任顾盛廷一个人话痨一样在越吹越烈的风中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很多。 最后,眼风一扫——那些原本气势如虹的人,因为顾盛廷忘我地与自己交锋,注意力早松懈下来。 吕家群触上他眸光骤逝的那点闪烁,嘴角浅弯,眉眼压低,一瞬间表情突变,抬腿踢碎了他的腕表。 顾盛廷瞳孔骤缩,在脱力前一刻快准狠扣动扳机。 “砰——” 天际一声爆响驱散诡异死气,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吕家群双手扳过顾盛廷双肩,快速说了一句:“错了,你现在不就在和我合作。” 说完,他咬紧牙关屈膝猛顶顾盛廷的胸腹。身后他的人步步紧逼,枪响此起彼伏,这边倒也想开枪,可吕家群和顾盛廷扭打成一团,那些呆鱼头被晃得眼花,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顾盛廷猛吸凉气,痛得五官乱飞,但他出拳依旧和十几岁那时一样,又快又狠,和吕家群过招,招招致命。 直到听到发动机轰隆扬长而去,吕家群和顾盛廷的动作都顿了顿,略显狼狈对视一眼。 吕家群眉间一怔忪,正想说什么,顾盛廷拽紧他领口直直朝他脸砸下一拳。 “群哥,不专心啊。” 他语气贱兮兮的,自己亦是一口血沫,顶着上腭嘬了嘬,偏头吐了。 天渐渐黑了,旷野的风疾一阵缓一阵,刮到伤口,带过淡淡的腥味。 两个大男人随地坐在杂草地上,名贵的西服被随手丢弃在一旁。烟雾袅袅升起,被暮色拖长。 这出戏,几次在危急关头,就要成真了。 “说真的,我老早就想和你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顾盛廷想笑,牵扯到伤口,变成个龇牙咧嘴的模样。 吕家群对这些富家公子和小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就像对曾经的秦铭叶一竹。可秦铭真诚、成天傻乐,看到叶一竹能跟着他,就很不服气,比那些黏人的女生更烦,追着他屁股要认他做大哥。 他知道顾盛廷有一点又和秦铭不同。他不服任何人,一身傲骨,不屑与人为伍,自己就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可他的确有自负的资本。 吕家群其实很羡慕这样的人。男人就需要有这种孤注一掷也要争到头破血流的野心。不管是打拼事业,还是追求心爱的女孩子。 吕家群漂泊半生,再横冲直撞,贫苦的童年经历,残缺的学历背景,飘零的人生旅途……注定了他不能随心所欲。 “人都是我的,其实我完全可以阻止他们真枪实弹。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秦铭甚至其他这么多人都对你心悦诚服。” 顾盛廷两腿随意屈着,拽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玩弄。有些不忿,又有些不甘,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年心。 “更没想过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最后一句话,极具嘲讽,吕家群听了,付之一笑,并不生气。 “我更不相信你会放走杨展和靳岑。” 顾盛廷五官骤沉,狠狠将那根低贱的狗尾巴草砸到吕家群身上。 吕家群顺手拿起来,全是伤和茧的手轻轻抚过上面柔软的绒毛。 “可她相信你,她一直都相信你。” 两人就这样长久坐着,无言沉默抽烟。 烟盒空了,天边的颜色也完全坠落,变成透亮的黑。 终章·上 当年工地诡异事故造成无数工人命丧黄泉的案子终于在中央下派督导组介入后开始了正式的审判进程。 一审没有做出任何判决,在等待二审的过程中,李氏名下许多公司一夜之间竟悄无声息被注销。李宇常光顾的几家夜店和私人会所也都鬼使神差闭店。 李家俨然已经有大厦将倾之势。 恰逢去年东北地区黑道势力横行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今年初起,上面早就已经陆续暗派督导人员到各地进行“清扫行动”。 李氏和程氏多年前在工地实施蓄意杀人又掩盖真相的陈年旧事被挖出来,一时间在大重闹得沸沸扬扬,让叶集扬都闻风丧胆。 毕竟当年他并没有吐出所有的贪污款项,所以不过获罪三年刑罚。眼见这次清扫的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手段之狠戾——连姓李的都被拖出来杀鸡儆猴,叶集扬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拿出当年放话要弄死自己仇人那股气势的十分之一。 他名下许多生意都没有绝对干净之说,这段时间他更是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为了不招人耳目,甚至放弃了医疗器械那边一单价值数亿的订单。 年轻的未婚妻为此极其不满,说他年轻时赚来的黑的白的都给了前妻和女儿,当年刚从监狱出来都敢在众目睽睽下给前妻买宝马,怎么到了她这里就畏畏缩缩懂得收手了。 两人大吵一架。 本就是“半路夫妻”,涉及利益,觉得心理不平衡,便一拍两散了。 叶集扬和许多老朋友喝酒谈心,一屋子年过半百的男人,在烟雾缭绕中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从白手起家,但现在家产万贯。可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那块资产是真的干净,经得起考验的。 早几年四十来岁,他们都依旧目中无人,比年轻时还狂妄。可如今这个年纪,一个个开始对生命、法律有了敬畏之心。 各个商议着要跑去国外——反正他们之前也早都把妻女送去了英美法加,自己一个人在国内逍遥快活。 可一抔黄土埋颈,还是想要和家人安稳度过余生。 叶集扬听得出神,脑海中闪过很多往事。当年刘圻梅和叶一竹去警察局接他出来,叶一竹对他说:“爸,你真的不打算出国吗?我看电视里的贪官,可都往外面跑。” 当年他还觉得不屑,觉得那是无知少女的无稽之谈。 可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竟也真的要走上这条路了吗? 他是孑然一身,来去自如,可要定下归途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美利坚。 上个世界九十年代出国潮正兴,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刘圻梅本来也要跟随这场大流。可当时他在医院备考高级职称,混得风生水起。 而在国外,从医的门槛高之又高。 叶一竹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刘圻梅对去美国的执念如此之深。 年少时一意孤行,为了心爱的男人停止了自己前行的脚步。人到中年,婚姻不复,家庭破碎……刘圻梅心中遗憾越发深刻,在日积月累的失望和疲倦中,要重拾少女梦想这个念头化作了百毒不侵的执念。 * 宁雪正在收拾衣物,在房间里听到客厅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是有关工地事故的报道。 宁远山叹了口气,缓缓摘下眼睛,后怕开口:“原来真是我们看错了人,还好宁宁已经和程家没有关系了。” 旁边的裴蓓冷哼一声:“那是你看错了人,别把我也扯上。我早就说过了,那些做生意的,真正干净得有几个?我明儿就去庙里还愿去,是我们家呀,高攀不上!” 宁雪握了握手里的包包,走出去正好碰到起身去厨房倒水的裴蓓。 “都收拾好了?” “嗯,我这次可能要去半个月,你们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别老吵架。” 宁远山自上次车祸后腿脚始终没好利索,却还是和往常一样,总要亲自送女儿出门到外地巡演。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爸妈不用你担心。” 看到他蹒跚的脚步,宁雪鼻头一酸,愧疚又难过,想快点离开。 “诶,博宇在楼下了吧。” 裴蓓显然对现在这个她自封的“未来女婿”很满意,提起他的名字,脸上乐开花。 “怎么不请他上来坐坐,你这个孩子真是的,都到门口了……” 宁雪扭头看到宁远山一脸慈爱望着自己,脸瞬间红了,不情不愿辩解:“来不及了,他送完我公司还有一堆事,改天吧,你们也不嫌麻烦……” 话没说完她就迫不及待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裴蓓爽朗的调笑声穿透力极强:“来家里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到底是他追你还是你追的他?” “我追他!” 宁雪气呼呼把门关上,脱口而出的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个清润嗓音响起。 “是吗?”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扭头,眼珠子乱转一圈,最后还是定定落在成博宇身上。 他一袭黑色大衣,身姿挺拔,含笑注视她。 “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要你在下面等就好……” 刚才她还拒绝了裴蓓的热情邀请,说他没空上楼登门造访,谁知道他就在门口。 她有些心虚,用手拢了拢围巾,耳朵熟透了。 成博宇笑而不语,伸手把她行李箱接过去。 “反正在车里也是等,上来还暖和些。” “你……别太厚脸皮了,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裴蓓之所以知道成博宇这个人,是因为他受伤那段时间,裴蓓去医院看望一个老姐妹,结果发现宁雪也成天往病区跑。 这给她高兴坏,本来她还担心这孩子经历过上次感情失败有心理阴影了。后来在她多方打听下,又向宁雪本人刨根究底,才知道两人是高中校友,渊源早就开始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忍不住上楼在电梯口等你。” 他不会贸然闯入她家,给她造成困扰,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她多做一点事,让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她不是孤身一人。 宁雪整个晕晕乎乎的,心跳如鼓,埋在围巾里的嘴角情不自禁翘了翘。 这人,怎么还把自己说得怪可怜的。 可笑着笑着,她一晃神,心头酸楚更涨了。 “宁雪……” 她不知所措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英俊的脸,很想流泪。 “你放心吧,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了,吕家群那边也派了人,等二审开始,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的确有好多担忧,好多忐忑,可在他坚定温和地安抚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愿意相信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 晚上,顾盛廷到ae接叶一竹。让卫州送到地方,就打发人先离开,两人坐叶一竹早上开出来的玛莎拉蒂离开。 自然是他当司机。 编辑好辞呈,叶一竹没有任何迟疑就点了发送键。 摁灭屏幕,她舒了口气望向窗外。 路上,两人一直没说话,最后由她这声感慨打破僵局。 “刚从他们那栋楼走出来就要辞职,好像有点不厚道。” 驾驶位上的人神情淡淡,忙着打转向灯,没有说话。 叶一竹低头玩自己腰带,随口一提,“我爸已经决定去美国了,可他应该还没告诉我妈。” “你妈未必会不同意,你别担心了。” 她淡淡笑着,摇摇头:“我才不担心,我爸没说他去了那儿要去哪里落脚。”停了停,她又抬眼看他许久,才说:“他是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发。” 顾盛廷像黑夜与白昼交汇的一道魅影,声音也是极低的,“反正辞呈已经交了,跟你爸一起回去,路上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顾盛廷,我点困。” 他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困就睡,我带你去个地方。” 有他在身边,她永远都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在舒缓的音乐中,叶一竹沉沉睡去。 醒来时,不知光阴。 车里开有一盏照明灯,视野里有些模糊的影子正一脸认真严肃低头翻看一份文件。 她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眼前这个男人,与当年陪着她在学校教室挑灯夜读恶补数学的少年无端重合。 此刻她才意识到,和他有关的记忆,不全是疯狂无度。那些循规蹈矩,心无杂念的校园生活,也都是有关他的印象。 “睡得死猪一样。” 他语气淡淡,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叶一竹被他的话拉回神,满是雾气的目光游离开,竟然看到了无比熟悉的夜景。 “二楼后座?”她低头看自己大衣里面那套正束的职业装,微微恼怒:“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穿成这样怎么进去……” 顾盛廷不紧不慢合上手里的东西,抬手把灯熄灭,车里瞬间只错落着炫彩迷离的暗光。 “怎么不能进去,我就不信你里面只有比基尼。”他扭头狡黠一笑,轻佻暧昧的话信手拈来,揽过她在耳边气息沉沉,“要是真这样,我也不会让你进去。” 比起一中,好像这个地方才是他们情缘纠缠的圣地。 两人都把大衣留在车上,只用走一段路,里面的西装足够抵御风寒。 侍者向他们解释今晚的卡座都已经爆满,顾盛廷不理会他的话,牵着叶一竹不由分说往里走。 “散座总有吧,实在不行,站着也得。” 顾客就是上帝,而且他把脸一横,即使西装革履,也是一副不好惹的冷酷模样。 侍者没再说话,没有跟上去。 叶一竹躲在他身后窃窃地笑:“猴急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被家里关了禁闭放出来的……” 说话间,他们就已经进走热歌劲舞的火热地带。一路上不断有袒胸露乳的女人看到顾盛廷两眼发光想要贴过来,可他一脸性冷淡,把叶一竹牵得很紧,隔绝一切外来人与事。 震耳欲聋的音浪一层高过一层不断冲击胸腔,连头发丝都在空中飞舞颤抖。叶一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说了句什么,正想伸手捂住耳朵,浊烟不断的眼前一张清晰俊朗的脸缓缓凑近。 “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的,故意找个理由不安分贴过来。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不断摩挲过腰线和脊椎,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 本来在闭燥空间里她就浑身发热,带有些许香根草后调的滚烫气息扑到脸上,更是让她一下子就进入了浮华世界的痴迷状态。 她轻轻笑了,饱满通红的苹果肌显得憨态可掬,可更多的是从灰紫色眼影流露出来的柔媚。 舞池里一阵骚动,人都在往外涌,伸手勾住他脖子的同时,他把人箍紧不讲道理强势往前一带,将她所剩无几的可活动空间占得分毫不剩。 “我就知道你带我来这种地方,肯定没安好心。” 她情不自禁在他毫无固定落点的吻里轻喘,有些羞耻。虽然她经常在这种地方玩,可她从来没和男人这样略显轻浮地纠缠过。 不论是少男少女,还是成年男女,只要踏进这样颠倒众生的世界——隔绝在之间的无形阻碍,怎么也溶解不了的仇恨与争锋相对,都会化作炫目的光线,在苦涩甜蜜的酒精慢慢融化。 随着一个吻、一瞬身体接触、一声呢喃,烟消云散。 “顾盛廷……” “嗯?” 此时节奏的律动并不是很激烈,他们在角落相拥,更像是在忘情享受一场上世纪的舞会。 “还从来没问过你,当时占我便宜亲了我多久。” 他轻啜了一下她的脸,伏在肩头闷声笑了很久。 “我当时也喝醉了,又过了这么多年,记不起来了。” 话说得十分无赖,像个痞子不负责任又沾沾自喜地撒泼。 “亲都亲了,还没跟没事人一样,是不是没有那件事,你就真打算和我游戏人间了。” 其实她也就随口一提。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不是十七八岁少女,对这一段兜兜转转、轰天动地的感情,早就不会因为曾经那些深一脚浅一脚地相互试探,不明不白地暧昧撩拨而去怀疑他的真心,以及自己的坚定。 可当年,她的确时常因为校园里有关他的流言蜚语,还有和他之间毫无预兆的分崩离析而去深掘那些蛛丝马迹,陷入自我执迷的怪圈。 “你以为自己很好追吗,要不是喝了酒,你又像个狐狸一样勾上来,我才不敢接近你。” 怕一个掌握不好的轻举妄动,就彻底毁掉了他们之间脆弱无比的关系。 可事实证明,面对她时,他根本无法自控本信誓旦旦可以拿捏的度量。 无数次激怒她,险些把她越推越远。可力挽狂澜,也就在一念之间。可以为她打架,陪她一起下地狱,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自我救赎。 要不是她也早就陷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样两个格外相像、浑身都是利刺的人,恐怕穷极半生,都不会有纠缠至今的可能。 就连他们都觉得,年少时期惨烈分开后,以他们的性格,一定会老死不相往来。 可被时间沉淀了的浓烈爱意,掺杂了同样深入骨髓的恨、怨与不甘,让他们都为了彼此放弃了自己苦苦维持的尊严和骄傲。 顾盛廷情难自禁,在胸腔一阵海啸般的苦涩涌起时,捧起她的脸深吻下去,与她至死方休的纠缠着。 在晦涩暧昧的灯光里缠绵许久,叶一竹双腿发软,被他搂着到吧台散座小酌几杯。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当年疯狂的劲头。 在令人忘乎所以的二楼后座里,他们在只属于彼此的一方天地里旁观着另一拨人荒诞精彩的青春年华。 顾盛廷瞟到有个卡座空了,立马呼朋唤友,想把章矩那几个人叫出来。 毕竟他们曾经总在一起玩的人,这几年也越来越少的时间能聚到一起。 可那帮小子嫌天冷,懒得从好不容易捂热的被子钻出来。顾盛廷对着电话骂娘,叶一竹就在旁边托腮痴痴笑看着他。 她喝得微醺,把那些什么堵在心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抵不过顾盛廷自来熟,和一帮一看就是高中生的人拼了个卡。 玩骰子,真心大冒险,输了就对瓶吹,男女喝交杯酒……都是当年他们玩烂了的把戏。 临近午夜,顾盛廷老马失前蹄,玩牌输了。 那群小年轻起哄问他: “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是什么?” 叶一竹早困得哈欠连天,披着他的大衣窝在他后背要睡不睡的。 恍惚中,只感觉现场一片岑寂,可紧接着,又听到如潮的欢呼。 终章·中 真正到了月亮都贪眠的凌晨,叶一竹反而睡不着了。 浑身都痛,明明身上已经洗过擦得很干爽,小腹那总有一股热流冒出来似。 顾盛廷披了件睡袍从厨房倒水回来,把人小心翼翼托起来喂了,自己就着她在边缘留下的那圈印记仰头一饮而尽。 她喜欢咬杯子,不管什么材质的,也不管喝得快还是慢,坏毛病更正不了。 叶一竹踢了他一脚,声音哑哑黏黏的:“你真故意。” 他似乎不愿和她顶嘴,把杯子放下,在昏暗的视野也能精准搂她入怀。 静静抱了很久,叶一竹数着他均匀的呼吸,已经他要睡着了。 毕竟刚才他太卖力,从进门开始,把她反复折迭,怎么都要不够。 “明天你不要送我,我和我爸一起,你来不好。” 没有回应。 叶一竹自己也精疲力竭,闭上眼睛,可思绪在黑夜里无比活跃。不死心把他领子一拽,咬唇问:“明天我就要走了,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长久沉默后,叶一竹忍无可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似乎要把刚才他在她身上发泄的力量多十倍还回去。 “顾盛廷你不要太自负……你太欺负人了……” 她话都说不完整,捂住脸呜呜哭出声。后脑勺有一阵轻柔的安抚,她慢慢睁眼,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看到他的眼里,也有泪。 他就这么倚在床头,一整人连同情绪毫无保留地袒露在那里。 “我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骂我的,说我走狗也好,黑心也罢,你大可以和他们一样骂我。但是我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不到达誓不罢休。” “我从来都没那样想过你。”她无助极了,但又不肯重新靠回去。她怕自己太依恋他胸膛的温度,明天早上就走不了了。 可她心里还是有刺。 这次换作是她主动提出要回美国,不要和他共存亡,不想看他最后是怎么往李宇心口狠狠扎上一刀的。 她畏惧要死了,怕脏血溅到自己脸上。 “你害怕我出事,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为了我想想。我同样也怕你出事,顾盛廷,你要死在李宇那种人手上,别人也许会笑你活该,但我只会觉得难过。” 在二楼后座忘记一切缠绵,可他们终究是顺着时光往前走面对现实的。 他心头狂跳的一瞬,大脑一片空白,忽然把发力将她拽到自己身下,狠狠吻住她的唇。 缺氧前一刻他气喘吁吁抵住她的额,深深注视。 “别人都说我靠女人谈生意,你也这么说过我。和李家勾搭上,又说我玩黑白通吃。这些我都不否认。可我不觉得自己变了,就算在很多事情上,我的处理方式和当年不一样,但有关你的事,我从来没有含糊应对。以前年轻,无畏无惧,可现在我背负的东西很多,在这个名利场里,谁不是利益熏心,谁不是为己为利。在你们眼中,那些或许只不过是所谓的小小利益,可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我,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去平衡,要去争取,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这么大的公司,你以为我爸妈干了一辈子的顾氏集团是完全干净的吗?还有天普,我不怕和你说,短短几年干到这个成绩,如果不是黑白通吃,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可能吗?” “我其实一直想和你说这些话,可又觉得你不爱听,不想接触生意阴暗的一面。那几年你不在我身边,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真的很累,也很厌倦一切,可没办法,如果我不撑起一切,顾家早他妈完蛋了。” 叶一竹蜷缩着身子爬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很感谢你,也很感谢老天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他扪心自问,如果能她抛弃一切纷争,远走高飞是他和她重逢后一直所憧憬的童话故事。 这几年,他早成为资本家,在浮浮沉沉、尔虞我诈的名利场里,常常会忘了自己除了“顾总”之外的样子。 人人都在盯着他,盯着他们家经久不衰事业。为了维持顾氏的辉煌,带领顾氏走向新的顶峰,开创天普在商界里属于自己的一片开阔天地……他付出了多少,曾经年少时的张狂和恣意任性就被消磨掉多少。 取而代之是有时候连他都陌生的狠戾、杀伐决断。 也许再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变成别人眼中黑白通吃的奸商——和姓李的、姓程的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又可敬的存在。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回来了,再次出现在他生命里。他无处可逃,她也再一次沉溺。 天雷勾动地火,他们又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替她把被子拉到肩膀,盖得严严实实,唇擦过她湿透的鬓角,是咸的、苦的。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对范媛媛做的事。可我就是不服,我就是这么幼稚,想证明给全世界看,从前的我可以为你奋不顾身,而现在的我也可以。” 为她,再做一次可以与全世界对抗的少年。 除了她,谁的生死又与他何关? 他心底那点柔软,也只留给她。 叶一竹默默流泪,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埋在他手臂里不停摇头。 事出当晚,她的确崩溃,就算和他隔街相望,她最终还是选择逃避。 她根本不敢深想:他如此疯狂毁灭性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家出事,他如今与李宇还有没切割干净的利益纠缠,而他,作为最靠近李宇的人,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自己筹谋已久计划最关键也是最冒险的一步——只待李家最慌不择路之时,他可以曝光手里掌握的李宇无良犯罪的证据、曝光李宇一系列黑心产业链,帮助成博宇他们在法庭上给李宇最致命的一刀。 可她怕李宇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按兵不动与他们玩一场戏中戏。 她怕他会死。 在郊外与吕家群演那一出戏让李宇放松警惕,已经让他伤痕累累。 她的心都碎成两半,越过他拉开台灯第一次去探究那些还没好透的伤。 顾盛廷放任她摸索,最后粗喘一声,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很怜惜地一根根吮吻。 “你肯信我不会伤害他们,我真的很高兴。”他自嘲笑笑,“虽然出发去拦人的时候,我的确起过杀心。因为我觉得如果不是他们,你根本不用遭受这么多。可我知道,如果我伤害了他们,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他自己眼角都是红的,却一直和煦地笑,屈指擦掉她眼眶不断涌出来的泪。 “我赌赢了。和吕家群那一架,我觉得打得很爽。你出于对我百分百的信任让他出现,谢谢你。” 她让吕家群出发,就等于她愿意出现在他面前。 叶一竹突然低下头去吻他,很轻很温柔地辗转过他的每一处唇纹。 他仰面承受,声音沙哑问她:“你愿意等我对吗?跨年之前,我一定了结一切,让你成为最漂亮的新娘。” * 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 时值圣诞节对上周末,许多学生都呼朋唤友,KTV、酒吧、迪厅到处挤满人。 帮忙预定包厢的老孙抱怨这些年轻人把地方占得满满当当的。 “小小年纪,不好好上学,净知道喝酒泡吧,虚度年华!” 他抱怨完,见座位上的人没什么反应,有些紧张,知道自己嘴碎,又赶忙补救。 “顾总,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早半个月就定下来的事,他非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去订地方。顾盛廷抬眼,冷冷目光让老孙藏在满脸褶子里谄媚的笑瞬间僵住。 “要不干脆改个时间,你说呢,孙部长?” 掷地有声地反问让孙贵文双腿发软,连忙出声哭喊:“不敢……不敢……” 今晚聚会是顾盛廷为了感谢生意合伙人特意组的局。谁不知道现在大重商界的半壁江山都姓顾,不到三十岁的顾盛廷把事业做到这个地步,少不了那些人的鼎力相助。 “打电话给卫州,他知道怎么解决。” 顾盛廷毫无情绪的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只说一遍,再不开口,当孙贵文不存在。 孙贵文离开五分钟后,卫州的电话通过内线拨进来。 “哥,和那边说过了,明晚七点,在1709包厢。” “让孙贵文收拾东西滚蛋,天普不养废物。” 命令紧迫,顾盛廷没有起伏的声线有随便碾死一只蚂蚁的威力。卫州虽然应了声,但最后时刻还是开口:“是不是再让他呆一段时间?” 顾盛廷冷哼一声,把笔扔掉,单手抽出一支烟含住,慢条斯理往后靠。 “让他在天普混了快一个月,我已经够给范路熊面子了。” 这样说,卫州就不再出声了。 身边又静到耳鸣,一点微弱动静就能够牵扯脆弱神经。顾盛廷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白雾,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显山不露水。 次日晚七点,顾盛廷准时出现,接受众人热烈簇拥和一刻不停地谄媚,手里的酒杯就没能放下过。 可他不怎么添酒,借着昏暗迷离的灯光看人下菜,顶多一次喝光半杯。 “顾总随意,我干了。” 顾盛廷含笑举杯,微微颔首,余光扫过眼前人。 “顾总,天湖那块地,听说快要招商了。” 黄忠明嘴角的液体还没晾干,迫不及待把见底的杯身倾斜,试探顾盛廷态度。 顾盛廷脸色淡淡,半晌没有回应,让黄忠明脸都笑干了。他身边的陪酒女识趣,没敢多搞什么小动作,默默坐到一边去。 顾盛廷身边空无一人,没谁敢和他靠得太近。这个小子明目张胆把他晾在一旁,摆明想让他尴尬死,可黄忠明敢怒不敢言。 今晚到场的虽大多数都是他顾盛廷的前辈,可如今在商界,论地位、资产,无人能与他匹敌。 短短一个月时间,顾盛廷彻底吞并范家在大重的最后一家企业,几乎垄断了房地产事业。 旁边又来了厚脸皮的,是老王家的公子哥小王,见顾盛廷把两三个女人都晾在一旁,殷勤调侃:“怎么,廷哥对我选的人不满意?” 顾盛廷看了眼油头粉面的小王,漫不经心一笑:“你要喜欢一起带走就是。” 小王讪讪摸了摸鼻尖,顺势坐到两个女人中间,真就一手抱一个。 “哥,这可是这儿最有名的头牌,这都入不了哥的眼?” 顾盛廷翘着腿,眯眼打量那两个前凸后翘、搔首弄姿的女人,目光轻佻,但冷冷淡淡。 “你小子别想诓我,这里最难叫的,不是个叫冯清合的女人吗?” 那两个女人闻言,满脸油腻的笑瞬间僵住,一丝压抑的不甘和嫉妒泄出来。 小王皱眉挠头,讪笑道:“原来哥喜欢那挂的。” 谁不知道冯清合是出了名的冷又傲,除了常客和出天价的,基本没有人可以叫动她。 顾盛廷唇畔笑意未渐,没再说话,手指随着歌曲旋律有一下没一下叩着裤缝。 “谁不知道小顾是个情种,一般女人,哪能入他的眼。” 小王和黄忠明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 要论从前,顾盛廷的风流事可谓满天飞,整个大重会所都有他的“红颜知己”。就算有八九不离十的“结婚对象”,在外还是照玩不顾。 可如今看起来,曾经的万花丛中过,更像是逢场作戏。如今的顾盛廷已然地位稳固,一骑绝尘,不必再虚假迎合任何人。 范媛媛出事后,范家举家移居英国,受到重大打击的范媛媛一直在那边进行心理治疗。当初,范路熊受不了打击,一夜白头,公司事业几乎荒废,如果不是顾盛廷,不用半个月,整个范家的事业版图就会落入别人囊中。 可顾盛廷名为“代理”,实为“吞并”,趁范家低迷之际,一个顺手直接把范氏所有的对外合作揽到了自己名下,手段之狠厉,行动之迅速,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趁虚而入。 就算范路熊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也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改名换姓,成为庞大顾氏旗下的一家小小公司。 说他钟情,不过是他们这群人明知故犯,拿来讨好顾盛廷的赌注。 因为情分也好,出于愧疚也罢,范家去英国的所有支出和开销都由顾盛廷买单。范媛媛离开后,他身边也没有一个莺莺燕燕,只专注开疆拓土,稳固自己的事业版图。 外界都传闻他对范媛媛不离不弃,在等待范媛媛病愈归来。 而他们每次这样说起这件事,顾盛廷总是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眼里那抹一瞬即逝的冷绝让人捉摸不透, “忠明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新城区的招标我可是给了你机会。” 顾盛廷倾身将还剩下大半截的烟掐灭,语气淡淡,过了许久终于回应黄忠明。 “是是是……” 黄忠明愣了愣,搓手倒吸了口气冷气,气势一下就灭了下去。 给了他机会,他却一直做不出成绩。顾盛廷始终没有兴师问罪,只不过念在当初搞垮李宇,他黄忠明从中冒险帮了不少忙。 “我能全身而退,多亏忠明,这恩情,顾某记一辈子。” “说这话就见外了。”黄忠明目光躲闪。 当初李宇落马,癫狂一样拉扯出一堆人要给他陪葬。天普那几年在顾盛廷手里不干不净、白滚黑、利滚利的事儿也自然不能幸免被牵扯出来。 要不是黄忠明上头有人,从顾李算不上清白的合作中保下顾盛廷,又出了大力帮他搜集李宇地下犯罪的蛛丝马迹,一锅端,恐怕也没有今日风光无限的顾盛廷。 可顾盛廷是商业奇才,他的才能和手段都远在众人之上。只要渡劫成功,他便可以永远青云直上。 之后,顾盛廷帮了他家不少忙,几乎赔本倒贴想要帮助黄忠明东山再起,可奈何他命里没有那个实力和运气。 黄忠明也不是不懂时局的人,他知道顾盛廷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和钳制。相反,他自知自己早就被顾盛廷悄无声息拿捏住把柄。 恍惚间,一杯满满当当的酒举到他面前,黄忠明如蒙大赦,不敢去接。 “你放心,那块地会有你的位置。只不过,是最后一次。” * 卫州来找顾盛廷签字的时候,顾盛廷突然停笔抬头问他:“今天几号?” “二十八号,怎么了?” 卫州觉得有些古怪,顾盛廷一直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怎么这会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吧?卫州心里暗自忐忑,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被顾盛廷提拔到这个位置,感激不尽,所以做任何工作都不敢掉以轻心。 顾盛廷似乎看出他的担忧,笑了笑:“我表妹的女儿,前几天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记得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记得去朋友圈给她的画画作品投票。” 他抚额有些无奈摇头,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卫州无言,以前当司机的时候,倒什么家长里短都可以和他聊。现在反而觉得在办公室和老板说这些,太违和。 “你看,这不就催命来了。”顾盛廷举了举手机,点了两下屏幕,一心两用,先把工作和他交代清楚。 “对了,你老婆快生了吧,最近你把工作都交给底下人,省得到时候我也不在,出什么麻烦。” 卫州一激灵,激动又感慨。 “按日子算是早产,我现在就希望他们母子平安。” 气氛无形中又变了,窗外雪花飘飘,明亮大厦内,隔绝一切风雪,静谧无比。 其实能陪顾盛廷随时说点平淡小事的人,也就只有卫州。 他那些朋友,在这行的,都是酒肉之交,不交心。年少时玩得好的,各有各的日子,逐渐成家收心,能聚的时间越来越少。 整个冬天,卫州时常看他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抽烟俯瞰众生,孤独又高贵。 恍惚中,卫州才想起来顾盛廷刚才那句话的末尾,语气有不易察觉的轻快。 等把手头上的事都忙完,顾盛廷才重新打开手机。 他平时很少打开朋友圈,大概也是怕,看到别人精彩多姿的生活。 往下翻了两条,就看到表妹发的链接,点进去欣赏了一下小屁孩一通乱涂乱画的作品,真让他选一幅最好的,他还真是选不出来。 投完票,本应该退出了的。 可难得放松,他心随意动,突然不受控制一直往下划。 终于划到四五天前的动态——高其晒娃、章矩爬珠峰、卢修正儿八经考了张摩托车驾照。 精彩是精彩,可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微觉失落。 可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陌生的头像和昵称。 他不喜欢备注,除了经常联系的那几个人,经常分不出来谁对谁。 可两张照片里的人却是无比熟悉的。 第一张照片有些模糊,背景里深沉发亮的夜色、红色塑胶跑道、油亮亮的桂花树都是再眼熟不过的景致。 一中的每一处角落,他都记得。 最喜欢和她做的事,就是在别人奋笔疾书时,手牵手在跑道散步聊天。 记忆中,他只见她穿过那条绿色裙子一次而已。 他给她的礼物。不过是逛软件时,偶然刷到,觉得适合,很想看到她穿上的样子,就火速下单了。 摆在宿舍还被突然袭击的陈素英发现,好一通质问。 后来她考完雅思那天,他去接她,大老远就看到站在路边风姿绰约、迷人温婉的芊芊身影。 没想到那天她和宁雪还在操场上拍了照片。 两个女孩贴在月色里,鲜活明媚的笑容,将时光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 紧挨着它的,是一张明显要清晰得多的相片。 比起上一张沉静昏暗的胶卷风格,这张照片未免太刺眼。 背景是华丽的金白色,照片里的人身披圣洁雪白的大摆裁剪婚纱,头发低挽,光滑的脖子上挂有一顶金色项链。 顾盛廷心跳微顿。 他幻想过无数次她披上婚纱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原来再锋芒毕露、娇蛮高傲的女人披上婚纱,那份沉静的美都足以让人心惊动魄。 当晚,顾盛廷一个人在二楼后座散座喝酒。 “一个人喝闷酒,该让人传顾总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了。” 黄蕴撩了撩蹦到湿透的头发,在他身边落座。 “想喝什么,我请客。” “那我不客气了。” 黄蕴熟门熟路点了杯特调,百无聊赖仰头望着琳琅满目的酒。 “顾总该不是也看到了宁雪的那条朋友圈?” 顾盛廷嘴里嚼有一小块槟榔,不动声色扭头,是个似是而非的态度。 黄蕴摸了摸耳坠,低头轻笑一声: “你肯定想不到,秦铭辞职去美国,是为了谁。” “噢?” 他反应微乎其微,黄蕴更加不忿,咬牙切齿:“我回国之后早看出来,秦铭变了。我本来就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友谊,叶一竹出事那回,他跟我提分手,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门当户对,能走到结婚这一步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再放荡无拘无束的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是会收心的。” “顾盛廷,你信命吗。我反正是信了,不然老天爷怎么会让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秦铭,让你和叶一竹纠缠多年,却在适合敲定终生的时候,把他们两个人绑到一起。” “原来王菲那句‘如果风景都看透,你是否会愿意陪我一起看细水长流’唱的是他们吗。” 终章·下 近年关,纽约华人街十分热闹,叶一竹陪刘圻梅逛了一天。 大概是因为人在异乡,格外重视一年一度的佳节。以前家里还有老人的时候,过年包粽子、晒风肠、贴对联是必做的事,刘圻梅却嫌麻烦。她不吃那些年货,也不乐意学着做,现在却要花钱去买别人做的放在冰箱里囤。 刘圻梅催促叶一竹起来搞卫生,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的妈,您让我歇歇吧。这会儿不过是跨年,我都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拖拖拉拉,到时候肯定什么都做不成,就是想做也来不及了。” 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懒,刘圻梅更不指望自己能喊得动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自己拿来扫把开干。 叶一竹翻了个身子,“现成的劳动力不叫,非得给自己找事做。” 她拿手机想打给叶集扬,刘圻梅洞悉,但没什么反应,只说:“你爸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以前他洗的碗我都要捡起来再洗一遍。” 叶一竹偷笑,见她心情不错,趁机开口:“妈,要不今年过年让我爸过来得了,不然就我们俩人,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年味。” “谁说只有我们两人……”刘圻梅一脸从容打断她,“我都跟秦铭爸妈说好了,今年在咱们家过。” 叶一竹拉着个脸,冷冷翻了个身坐起来,“随便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见她兴趣寥寥,刘圻梅不忘损她几句。 “嫌家里冷清,你就赶紧找个人带回来过年啊,整天嘴上说,也没见你干什么实事。你看宁雪……叶一竹,你们同龄人是不是就你一个人还没结婚了。” 叶一竹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再解释一遍:“宁雪和我一样,那天拍婚纱照纯粹是因为我们俩这么多年姐妹情,和男人可没什么关系。” 刘圻梅也有宁雪微信,那条动态发出去后,接连几天叶一竹解释得口干舌燥也没能扭转刘女士的固有印象。 她倒是相信叶一竹只是穿来美美拍照,却固执认为是宁雪要结婚了。 都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叶一竹又转身趴在门框上对刘圻梅说:“想家里热闹还不简单,你看那谁,奉子成婚,给何阿姨气的。” “有本事你也给我妈来个奉子成婚,总比现在让我连个盼头都没有要强,幸好还有秦铭他妈陪着我,不然我……” 叶一竹有些恍惚,笑嘻嘻的,“妈,你来美国这么多年,思想都变得开放了呢。” 阴阳怪气够了,她一溜烟跑进房间锁好门,松了口气,挂在门后发了很久的呆。 过了很久,拨通宁雪的视频对话框。 “你倒是爽,发个咱们都穿婚纱的朋友圈,现在我的列表里都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问我是不是结婚了。就连我妈……”叶一竹越说越激动,又气又好笑,“就连我妈都问我是不是背着她在温哥华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宁雪哈哈大笑,坚决不承认错误。 “别都赖我啊,当时我可是经过你同意才把照片放出来的。” 是啊,不怪她,怪她自己。两人圣诞去温哥华旅游,逛进一家婚纱店,两个女人经不住店员怂恿,不亦乐乎挑了几十套婚纱试到腿软。 宁雪回国后,大半夜突然悲秋伤感,问她能不能发个朋友圈缅怀一下逝去的青春。 她没多想,选了张自己觉得十分完美的照片,指定让她发这张,之后就甩手不管了。 也是列表太多之前都没什么交集的人消息轰炸,才让她翻出宁雪那条朋友圈。 可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另一张照片上。 那张照片就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可这么多年后再看,漫无目的的思绪还是一下子就被拉扯回那段遥远得有些不真实的年岁。 * 叶一竹通常是画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老师也乐得有人帮她做收尾工作,干脆把画室钥匙都交给她保管。 她闲散自由惯了,回纽约后就没再找过正经工作。有时候在家里接单,帮人做衣服,时间都由自己支配。剩下的时间,她更喜欢捡起一些小时候的兴趣,比如画画、弹钢琴,有时候她还会和刘圻梅一起去上插花课,反正日子过得很潇洒。 走出街道,雪已经停了,寒风凛凛,却抵不过纽约人到了夜晚的热情。 慢慢悠悠边逛边走,她最近热衷到古着店去淘货,买回去一堆东西,每次都会被刘圻梅一通唠叨。 正在店里逛着,不停催促她回去的手机一直在震,让她闲情逸致瞬间为零。 “不是说元旦再一起吃饭吗,我寻思这也没到啊。” 走出店铺,风有些迷眼,叶一竹裹紧围巾,把自己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包住,所以她说话的声音被闷得有些变形。 电话那边没在意她的不耐烦,“怎么,不是节日就不欢迎我到家里做客了?” 叶一竹淡淡扯了扯嘴角,无人可见。 放眼触及满街的灯光,她慢慢哼出一声:“哪敢啊。” 两人沉默许久,隔着屏幕,都无法准确探究对方此刻的心绪。 “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挂了,冷死了……” “一竹……” 秦铭的声音也有些变形了。 停住脚步,叶一竹又等了会儿,最后还是由她打破沉默。 “秦铭,你什么都不用说,认识这么多年,你很清楚我的个性。我真的很珍视我们的友情,但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下去的话,我其实也是可以的。你说我冷心也好,无情也罢,但有时候……我真的有些适应不了。” 不记得是哪个夜晚,他们几家人一起聚餐吃饭,席间有人调侃他们,说两个人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要实在找不到,也是可以试试的。 其实从小到大,这种言论层出不穷,几乎每次家庭聚会都会出现。 但他们从来不当一回事。 可那次她有事要提前走,他送她回去,突然说:“要不试试。” 她是真的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炙热真诚的眼神快要把她灼穿。 认识这么多年,秦铭是话痨,话题不断,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如此沉默这么久。 那晚之后,他们之间倒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如果他真的没办法收回感情,她也会毅然决然放弃这段友情。她不会愚蠢又自私去期望在他表明心意而她拒绝后两人还能将这段关系原封不动维持下去。 “你既然都说了,我们对彼此这么了解,那肯定就会知道我不会给你任何负担。但我向来直来直往,对你也不例外,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 他笑得有些勉强,掩盖不住语气的失落,但字字句句都很坦然。 其实秦铭看得很清楚,也知道表达心意后,他们之间维持这么多年的关系肯定会变。更知道,她一直在等谁。 叶一竹从ae辞职回美国,刘圻梅、叶集扬、周芎川这些对顾叶两人关系略知一二的人,都觉得叶一竹向现实妥协了,两人彻底玩完。 可宁雪、吕家群包括他,都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尽管什么都知道,他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快点回来吧,都在等你吃饭呢。” 朗朗少年音,分明回到最初的起点。 心里五味杂陈,叶一竹最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风中忽然飘来吉他声,还有清朗又略显沧桑的男音。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年月把拥有变成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里,风雨中抱紧自由……”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BEYOND的歌,可几乎是已经刻进血液里的旋律一响起,尤其在异国街头,每一个音和词被寒风扩散,牵引她的脚步。 天气冷,经典粤语歌的市场也凄凉,只有三对情侣还有两个独身的中年男人分散站在那个弹奏吉他的少年面前聆听。 一方小小天地,叶一竹再站进去,就填满了。 原本以为是某个男人在唱歌,但不过是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带顶冷帽,黑色卫衣,背一把红色吉他,简陋无比一个架了支话筒。 一曲终了,他拿着话筒用低沉声音对鲜少的听众说:“在纽约街头,我今天也在怀念BEYOND,怀念我的家乡,如果你跟我一样,可以点一首歌,让我们在这个即将步入新年的冬夜里不会那么孤独。” 冷夜寒冬,人们都淡淡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甚至还有一对情侣走开了。 “可以点一首《情人》吗?” 略带磁性的清冷女声引得众人循声张望。 叶一竹把双插在口袋里,披下来的长发被风扬得起舞。只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挤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黑眸清澈,有流光溢彩的情绪走走停停。 那个男孩和她相视几秒,“当然可以。”说话间,他就已经把手搭在弦上。 四周越发的安静,然后一阵徐徐流淌的音律在昏黄的灯光下飘向远方。 前奏很长很长,长到让人有些出神。 可忧郁低沉的男声突然进入,也不会觉得突兀。 叶一竹凝视唱歌的人,看他唱得投入的神情,自己也入了迷。她忽地一笑,觉得很久没有遇到过长得不错还会唱BEYOND的小男孩,心血来潮,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横着拿,开启录像功能,对焦到他身上。 不由自主低吟浅唱,听着明明有些悲伤的音乐,但心境开阔。 盼望你没有再为我暗中淌泪 我不想留低你的心空虚 盼望你别再让我像背负太深的罪 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 你可知谁甘心离去 你与我之间有谁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 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再眼内 有日有夜有幻想无法等待 …… 耳边的声音在一个瞬间被慢慢拉远。世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胸膛里律动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鼓点在为吉他伴奏。 镜头的焦点仿佛是她的眼,把小小屏幕里的其他人和物都模糊,只剩下对面街头路标指下长身伫立的男人而已。 很多年前的跨年夜,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也曾为她在街头用温柔如水的嗓音唱一曲《情人》。 眼前多了个人影,她抬眸,那个吉他男孩微微红着脸。 “你还喜欢听BEYOND哪首歌?” 他鼻头被冻得通红,一双眼睛是没有经历过红尘俗事的清澈明朗。里面的热情与奔放,和他刚才唱歌的内敛截然不同。 叶一竹笑了笑,把围巾扯下来。 少年看得有些发愣,一时间忘了说话。 比眼睛还要美的是她一张化着精致淡妆的脸。 原本以为如此寒冷的天,她又裹得这么严实,肯定未施粉黛,不然早已经和那群火热性感的女人一样,呼朋唤友去派对狂欢,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美。 “我对弟弟没兴趣。” 他笑出声,耳朵红了一大片,但很快从容不迫接起她过于直白的话术。 “姐姐应该会对可以给她唱BEYOND的弟弟很感兴趣才对。” 叶一竹挑了挑细长的眉。 “加个微信吧。” 她嘴角慢慢浸出笑意,语气是难以捉摸的高傲。 “恐怕不行。” 少年不肯轻易放弃,见她分明也掏出手机,心跳加快,急忙扭头去拿自己的手机。 这次的《情人》,发出一种永远属于十几岁少年懵懂却坚定的深情信号。 叶一竹红得透亮的眼角落有一滴雪,可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冰冷和疏离都融化。 少年的怦然心动,永远单纯又热烈。 可她所经历过的热烈情爱,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可在蓦然回首处,还能遇到当初那个让她奋不顾身、用力去爱的男孩。 跨年了,下雪了,他了结一切,来找她了。 “你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是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男孩愣了愣,半晌后,他自嘲望向远方,说:“大概是妄想和姐姐你交朋友。” 许久,耳边静悄悄的,他心跳如鼓扭头,看到叶一竹握着手机放在耳边,眼中的泪终于无声坠满被寒风刮痛的脸。 她后来记起来,那晚在二楼后座,他给出的答案是:最不后悔的事,是十七岁那年为了喜欢的女孩打群架、陪她挨大过处分。 “我做过最不后悔的事,就是明明自己冷得要死,却还是把校服脱下来给他。” 正文完 番外1 元旦,刘圻梅请了一帮老姐妹到家里小聚。 她去美国将近十年,几乎要与这群老朋友失散,这次回国,是由谭处帮忙搭桥牵线,促成聚会。 八九个女人婆,就谭处一个男人,有人起哄让他把老婆叫来,谭处转移视线,朝刘圻梅拱火。 “你家老叶,没跟你回国我不信?该不是你不让他见人吧。” 一屋子惊天爆笑,叶一竹推门而入时,满地鞋子,玄关简直没处下脚。她默默忍受,觉得刘圻梅这几年是越来越糙了。 不过也是,有人会做这些七零八碎的活,用不着她操这个心了。 有人耳尖听到关门声,瓜子磕出嘎嘣声,“哟,一竹回来了呀。” 叶一竹一一问好,刚才就隐约听到有人问叶集扬,这会儿这群老阿姨更是没个忌讳,逮着她不放。 “一竹,你爸没跟着回国过节啊,不应该啊。” 叶集扬跑半个地球追妻的事早在大重传开了,谁都知道曾经的叶院长、叶老板现在看淡名利,跟屁虫一样追着前妻跑。起初刘圻梅还和秦铭爸妈闹,认定是他们夫妻俩把消息传回国内。 刘圻梅堵不上这帮人嘴,只好抱怨晚归的叶一竹:“怎么回事,打电话也不接,盛廷告诉我你还在和客人聊天忘记时间了,怎么,老公的电话就听,老妈的电话就接不到?” 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虎视眈眈,各个满面红光一下聚焦到她身上,叶一竹略显尴尬,知道这是被刘女士卖了。 “我爸呀,去欧洲旅游了,本来是想和我妈过认识三十周年纪念日的,机票都订好了,但是她更想回来和你们这群老姐妹聚会呀。” 刘圻梅剜了眼叶一竹,觉得她真是遗传叶集扬,绝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 果然,立马有人哀声:“阿梅,不是我说你,咱们聚会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反正现在大家都退休了,闲得很,你迟早也是要回国帮一竹带孩子的嘛!” 叶一竹险些喷饭,匆忙抽了张纸,瞥到刘圻梅阴恻恻的假笑,心里直发毛。 不然怎么说她们是刘圻梅的朋友,天下家长一个样,要指望她们和自己联合去八卦刘圻梅,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倒是想带,可人家不给我生啊。” “哎呀,现在的孩子都晚婚晚育,你家一竹二十七岁就嫁了已经是很难得了,多让人省心啊。不像我家那个,还跟个孩子一样,天天就知道使唤她爸,我闻她身上连男人味都没有。” 这阿姨说话风格十几年如一日滑稽,叶一竹默默听着也忍俊不禁的。 只可惜,刘圻梅是不可能让她安静如鸡当一个旁听者的。 只听一声讥笑,刘圻梅阴阳怪气的,“还是你家小筱好,我这个,从小就跟她爸一样,做事没个谱。结婚?当初背着我在美国注册登记,把野男人直接带回家叫我妈,别说顺心了,差点没给我气出心脏病来。” 席间一阵沉默,大家都有些讶异,面面相觑,只听说刘圻梅女儿结婚了,男方是搞企业的资本家,婚后两人回到大重定居,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般曲折。 最终还是谭处打破沉默,笑骂刘圻梅就是不舍得女儿出嫁。 “我当然不舍得,养了十多年的姑娘,漂漂亮亮的,没等我全面考察过她就这么随便把自己下半生交出去了,我发发牢骚还不行。” 叶一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平添刘圻梅憋了大半年的屈火,于是选择沉默,没打算帮顾盛廷说话。 谭处人怪好的,捋捋稀薄的发顶,有些感慨,“这小顾挺好的,也是真心爱一竹,人小两口十几岁处过来的,能不比你清楚啊。” 刘圻梅被噎住,狠狠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叶一竹偷偷冲谭处竖了个大拇指,轻吁了口气。 不过她也有些讶异,谭处能把顾盛廷记这么多年。 十年前,派出所一面之缘而已。 “老谭你认得一竹老公?” “以前高中一起闹事,闹到局子里去,老谭给处理的。” 刘圻梅后来也听说了这事。 众人更傻眼,瞥了眼她们记忆中文静乖巧的女孩,没错呀。在她们印象里,叶一竹就是安安静静的,温顺、话少,她们还私下调侃过这姑娘爹妈都不像。其实现在的叶一竹也是如此,一头黑发随意挽在脑后,穿白色毛衣,脸上总有恬静笑意,她妈不断拱火挑刺,她也不顶嘴,是那种男人都梦想娶回家的神仙女人。 原来,人家与老公是少年恋爱,不知道经历多少风雨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晚上叶一竹洗完澡后窝在沙发上设计图稿。今天和一个客户聊了很久,对方知道她曾在ae担任过职务,很信任她,尽情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期待叶一竹能给她设计一条独一无二的裙子,并表示要穿上这条裙子去参加她视若珍宝的女儿的婚礼。 她是单亲妈妈,从小和女儿相依为命。 叶一竹开店之后,有不少客人喜欢她的设计风格,纷纷私下找她希望能独家定制。叶一竹鲜少接单,因为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吃过亏,自由职业是轻松自在,可难免碰上些刁钻挑剔的群体,她无心应付。 可今天这位阿姨面善,和刘圻梅年纪相当,也或许是她要求设计裙子的初衷打动了叶一竹,一番深入交谈后,她决定接下这个单子。 画得太投入,有人悄悄推门进来把毛巾扔到凳子上她都没察觉,直到一阵裹有热气的清澄呼吸从头顶罩下来,她想回头,但已经被紧紧围困住了。 “怎么还没睡?” 顾盛廷在书房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氤氲着栀子淡香,是她沐浴露的味道,用剩下一半时被他毫无道理征用去书房的浴室了。 滚烫鼻息扑在耳垂,一层层的,叶一竹嫌痒动了两下,顾盛廷横在脖子前的手不安分使坏揉了揉咯吱窝,叶一竹怯笑出声,一挣,东西全掉了。 “你……你走开呀……我还在工作!” 她想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鸡肋理由,顾盛廷又气又笑,被她无意识发出的娇喘刺激到,直接掐住她腋下,将人抱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叶一竹头脑发涨极度没有安全感,只得搂住他脖子不放。 把人抱到腿上,顾盛廷大剌剌把画纸笔随便一拨,不管不顾往她颈窝吻啮起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分明充满欲望:“这回总没理由再推我走了吧,顾太太。” 以往他应酬回家,她也鲜少有睡的时候,每次他看到她柔顺身影,总忍不住凑上去亲密。叶一竹一脸嫌弃推开他,嫌他脏,要他去洗澡,等他胡乱冲完出来,人家已经关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安然入眠。 他一身躁火没处发,却也不忍闹她。 虽然他知道,她装的呢。 只在脸颊啜吻两下,把人翻个身搂进怀里相拥而眠。 叶一竹被他吻得浑身燥热,难耐仰起脖子方便他纠缠,手插入他清爽湿漉的短发里,轻轻替他按摩头皮,有些委屈,“你今晚不回来吃饭,留我一个人应对一群老阿姨。你知道的,我妈其实对你还是有意见,幸亏还有个谭叔叔在,不然你在她们眼里,形象完全没有了。” 顾盛廷有些愧疚,但吻不停,一手也跟着探进宽松的睡裙里,“我管她们怎么想。” 叶一竹恨死他的自负,也爱死他这副唯我独尊的轻狂,主动找到他的唇,“她们就会和我妈站到一边,讨伐你拐走了我。” “回头婚礼,让她们坐贵宾席,嘴巴够甜,就全成我的人了。” 不知怎的,叶一竹突然被他逗笑,觉得他幼稚得要死,跟小孩一样。顾盛廷看她笑,一身疲累这才算彻底消散了,心也跟着圆满。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和起夜的丈母娘撞个正着,察觉到气氛不对想解释什么,可刘圻梅不给他这个机会,敷衍一句“少喝点酒”就把房间门用力关上了。 刘圻梅今晚真是一肚子火,忍得憋屈。因为她现在和叶集扬回国,都是跟着叶一竹住在顾盛廷买的房子里,请人聚会也是借了他的地盘,总有点不自在。 “明天我亲自和妈道歉。” 顾盛廷知道刘圻梅的心思,不可能已经愿意承认他这个女婿一段时间了,今晚又突然发这么多牢骚。 她难得回国,又恰逢元旦,在家里宴请,就是想向众人好好介绍一下他。 可公司要接待英国来的考察人员,三个月前就定好的,推不掉。 傍晚刘圻梅打电话给他问要女儿的时候,顾盛廷就察觉到丈母娘语气不好,虽然知道叶一竹有可能就是店里太忙才没看手机,可他还是紧张。 毕竟以前她和他都经历过太多动荡。 所以宽慰完刘圻梅,他就算自己走不开也差遣了卫州亲自去店里看看,确定人没事,弄清情况才又抽空打电话给刘圻梅。 听叶一竹说起这回事,顾盛廷微微惊讶,叶一竹调侃他:“要不明天我也和我妈说一下,不是我接了你的电话没接她的,而是你派人找我去了。” “唔,这是觉得今晚你帮我说话愧疚了,要将功补过?”他在她唇上辗转几下,突然把人往上一提,下巴抵在头顶,让她像个婴儿一样紧紧依偎在他胸膛。 有时候,他更愿意和她说说话。 反正长夜漫漫,有大把时光消磨。 叶一竹安静靠着他,和他说起今晚饭桌一伙人疯狂八卦刘圻梅和叶集扬的事,她声音轻柔,听得顾盛廷有些昏昏欲睡,忽嗤地一笑,吻了吻她额角,嘴皮子动得懒懒的: “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挺好的,两个人舒坦,也不至于让你为难。” 刘圻梅和叶集扬没复婚,但两人在美国住在一起,还按以前的生活模式。 主要是两人心态变了,没有婚姻束缚,没有利益熏心,叶集扬一心一意给妻女献殷勤,刘圻梅小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压根不管他。 日子倒过得比从前松快。 不知想到什么,叶一竹默认他的话,突然仰面摩挲着他下颌笑说:“以后要是我们分开了,找不到别人,又觉得老了得有个伴,也像他们一样好不好。”她想入非非,眼睛凝望着他突然沉下去的嘴角,还想说什么,红唇刚动就被他含住了。 他来势汹汹,用发狠的力,吮得她浑身都紧绷起来。 “领证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无论怎么和我生气,都不要拿离婚来说事。” 他眼睛沉沉,微微喘息极力隐忍着什么。叶一竹咬着发麻的唇怔怔和他对视好久,眼被烫到一样,把头埋进他怀里。 顾盛廷顺势把人搂紧,在她耳边补充一句:“分开也不行。” 叶一竹默默点头,“你放心我这人最怕麻烦了,咱们如果要分开,还得跑美国去,如果有什么纠纷,还要去美国出庭……” “叶一竹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好了。”顾盛廷咬牙低骂她一句,胡乱拿手去闹她敏感部位, 叶一竹脆笑闪躲,没一会儿就全身软下来向他求饶。 顾盛廷拥着人往后倒,不住亲吻,比窗外的雪更绵长缱绻,叶一竹回应他,两人纠纠缠缠没有尽头,她闭着眼完全不分东南西北,突然一悬空惊得咬到他舌头,顾盛廷惩罚似地故意不去捞她,仍由她满头黑发倾斜下去,铺满整个地毯。 睁开眼,她仰面悬在沙发边缘,唇更红,眉更黑,胸前细腻白皙的肌肤袒露大半,上面有一片被他揉出的红痕。顾盛廷看得眼热,心神荡漾,觉得她美好如初,永远有蛊惑他的本事,如是想着,再也不忍,托住她脖子直接把人横抱起来。 “去床上。” 窗外雪停了,房间里暖气成了恒温,两人大汗淋漓卷在床单里,彼此不分的喘息在耳畔起伏着,空气里馨香缠绵的气味被热潮蒸发,越发浓郁。 两人相拥低语了一阵。 叶一竹觉得他精力太旺,夜里只看得到一双黑亮的眼里全是霸道的欲望,她心颤着不停和他讲话,不想再来一次了。 否则明天她一定连床都下不了。 “我跟你说,今天店里来了个阿姨……” 她把这个单子的故事和他说了,顾盛廷听完,好半天没反应,叶一竹觉得反常,在他粘腻腻的怀里动了动。 谁知道顾盛廷正撑着脑袋垂眸不错地凝视她,一双眼睛里全是温柔又滚烫的爱意。她脸一红,忽觉得心麻麻的,推他一把,“我要去洗澡……” 手被顺势捉住,带到他胸口那,遒劲心跳直要顶破掌心。 顾盛廷有些走神,似乎在沉吟什么,最后俯下身来,与她相抵着额,低声笑:“我马上就会给我视若珍宝的你一个盛大婚礼。” 今晚,他似乎提了很多次婚礼。 叶一竹心跳微顿,想看清他一张藏在晦暗里的脸,两人相视良久,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谁都没再说什么。 后来,顾盛廷把人抱去洗澡,叶一竹精疲力竭,任由他摆弄,险些在浴缸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闪过很多浮光似的前尘旧梦。 那个圣诞夜,不知为何,她就是有预感他会来找她,所以化着精致全妆,随时等着和心爱男孩出去约会。 后来,他真的出现在繁华街头,一遍遍在雪花中盘旋的《情人》旋律里,她分不清是那个十七岁少年还是二十七岁男人的歌声。 她只知道,无论今夕是何年,都是他。 两人在街头流浪整夜,第二天就跑去办理公证,在教堂由牧师见证完成了婚礼仪式。之后,顾盛廷带着她跑外交部、大使馆,进行双重认证,让结婚证在国内也具备法律效力。 那几天对于叶一竹而言,如今只剩下奔波疲累化成的一团虚影。 不真实,但美丽而幸福。 他们像一头脑热的青年,在双方家长均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确定了彼此一生,逃不过的婚礼仪式也是由唯一一个异乡人见证的。 顾盛廷向她保证,一定会补给她一个盛大婚礼。 她不屑一顾,觉得折腾,其实心底有影影绰绰的担忧和芥蒂。 起初,刘圻梅气得家门都不让她进,痛骂叶一竹根本没把她当母亲。后来回国,那巴掌之后时隔很久,叶一竹再次见到陈素英,以及第一次见到顾卓勋。 顾盛廷以冷漠坚定的态度始终挡在她前面。 顾家二老没说什么,在刘圻梅态度缓和后,两家人在纽约吃了顿饭,中规中矩的,疏冷得可以。 可对于叶一竹而言,这已经最好的场面了。 至于婚礼,她真的没太大执念,不想勉强谁出席,也接受不了谁不出席。 顾盛廷虽然没成天把婚礼挂在嘴边,可叶一竹知道,他还在努力,方方面面,至少比她积极。 两人成长经历不同,因为父母婚礼破裂,叶一竹肯选择义无反顾和他共赴未来是基于十年爱恨纠葛的难舍难分。顾盛廷家庭圆满,他对情爱、婚姻始终抱以最大热情的渴望,并且一直在试图填补妻子心里的缺痕。 浴室里,两人都沉默无言,不试图在这么一个美好雪夜固执己见地说服对方。 后来顾盛廷替她再擦一遍身体乳,冷不防开口:“老婆,程褚这个月中旬订婚宴,我肯定是要去的。” 叶一竹话都不想说,懒懒掀开眼皮看他一眼,又闭上了。 顾盛廷趴到她身边,动作轻柔替她把蓬松的发别到耳后,精力用不完似的。 “我是想说,如果你不去,那帮兄弟里,就属我没有女伴了。” 叶一竹气笑,觉得他拐弯抹角的样子贱得要死,“那你找一个女伴不就行了。” “不行,咱们结婚后,还没有共同出席过什么公众场合。”他咬了一口她莹润耳垂,诱哄似的, “我得让那帮人羡慕死我,我娶到的,是十年前就和我两情相悦的女孩。” 番外2 顾卓勋对外正式公布退休后,引起商界一片哗然。 由此,顾盛廷将全面接管顾氏企业。 那段时间,父子俩都忙得不行,接受各家媒体采访,顾家大别墅和天普集团大楼总是络绎不绝。本来是想着,如此重大的时刻,有人帮着记录一下也不是坏事,而且顾卓勋叱咤商界几十年,低调半辈子,现在退休了,也想享受一下自己挣来荣光。 可那些记者变本加厉,问题越来越刁钻,天天围堵蹲点,甚至扰乱了顾家正常生活,陈素英当即决断,今天是最后一天接受采访,日后再有癞皮狗纠缠的,一律告上法庭。 顾家别墅。 顾卓勋和陈素英坐在沙发上,确认妆容,准备进行最后一家电视台的采访。 记者面对楼梯间方向,突然看到一个粉团子揉着眼睛艰难迈着小短腿从台阶爬下来。 眼睛一亮,正要朝摄影师使眼色,就被陈素英敏锐捕捉到了。 紧接着,阿姨火急火燎追下来,一把把人从地上给捞起来, “眠眠啊,爷爷奶奶在工作,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哦。” 二老闻声扭头,原本绷着的严肃脸瞬间柔和,陈素英推开化妆师拍着手掌笑走过去,“眠眠醒了呀,来,奶奶抱。” 连平日不苟言笑的顾董也笑得满脸褶子伸手索抱,和老婆争宠似的,变夹子音,“抱爷爷吧。” 眠眠裹得严严实实,穿粉红色的小猪套装,扎羊角辫,五颜六色的胶圈、发卡,脸颊肉胖,两颗眼睛葡萄似的又大又水灵,嘬着奶嘴呆呆看了满屋子奇奇怪怪的装备和人几秒钟,突然揉揉眼睛埋进陈素英肩头,奶音娇娇柔柔的:“要爸爸抱。” “哦,眠眠想爸爸了是不是。” 顾卓勋有点心酸,不都说隔代亲嘛,可眠眠如今快两岁了,还是和那臭小子最亲。 可自个孙女可爱得他一颗什么没经历过的心都化了,平时她稍微哼唧一声、小嘴一翘,他都心疼得不行,此刻虽然不舍,还是赶紧朝阿姨摆手: “打电话问问顾盛廷,夫妻俩到哪儿了。” 孩子也亲奶奶,陈素英哄了两句,就乖乖趴在肩头数短胖的手指玩,倒也不怕生,偷偷看向扛大炮的叔叔,被发现了就一下子把大大的头埋进小手掌里,过几分钟又悄悄挪开,粉嫩嫩的小拇指翘着,发现帅叔叔冲自己扮鬼脸,又羞又惊再次埋头,如此几次,兴奋得直叫,小腿蹬来蹬去。 陈素英皱眉看了一眼,那个想再次偷拍新任顾董宝贝千金的记者一脸尴尬,直冲陈素英干笑, “小朋友真可爱。” “眠眠是我们掌上明珠,如果贵单位希望后续采访正常进行的话,麻烦彼此尊重一下。我们的初衷,应该都是希望小朋友健康快乐的成长。” 言语间威胁之意,再清楚不过了,为了避免误会,记者直接示意所有人先把机器都给关闭了。 偷偷抹汗,暗道顾家女主人真不愧如外界传闻一般,精明又强势。 阿姨把电话递给眠眠,眠眠听到对面甜软好听的声音,瞬间把帅叔叔忘了,游戏也不玩了,脆生生喊了一句:“妈妈!是眠眠!” 全场静默,一群大老爷们儿也不自觉跟着姨母笑,心里憧憬着:还是得生个女儿。 电话那头清晰传来的是道温柔男声:“眠眠乖,爸爸妈妈马上就到了。” 眠眠却一下低落起来,翘着小嘴很不开心,眨巴两下眼睛,天真发问:“马上是……多久?” “嗯,五分钟好不好。” “五分钟又是多久?” 小孩子学会说话后,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可偏偏是牙牙学语半知半解的时候最可爱,全家人没一个打扰她的,电话那头很耐心,最后哄了一句: “眠眠数到十,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陈素英无奈气笑,对电话唠叨一句:“行了,专心开车。” 眠眠知道爸爸不会骗自己,之后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窝在陈素英怀里掰着肉肉的手指数,把声音藏起来似的,羊角辫一晃一晃,看得陈素英莫名眼热,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 孩子长得还是像顾盛廷多,可眉眼和叶一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夫妻俩本就高挑靓丽,眠眠怎么挑基因都不会出错,刚生出来时就很漂亮,现在养得肥肥胖胖,是又可爱又漂亮。 陈素英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晃神,眠眠突然挣着要下地,没等阿姨赶过去,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在场的工作人员齐刷刷看过去,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稳稳接住了飞奔过去的肉团子。顾盛廷五官比屏幕上更英气逼人,这几年,越添沉稳,反倒去了很多初入商界时的狠戾,整个人温雅清俊的气质更胜一筹。 眠眠吧唧在爸爸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张开粉藕小手紧紧搂住顾盛廷脖子,八爪鱼一样不松开了。 根本不用顾盛廷抱,可他还是抬手宠溺摸了摸眠眠的头,冲屋里的人浅浅颔首打了个招呼。 毕竟日后公司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礼数尽了,他就对二老说:“爸妈那我先带眠眠走了。” 眠眠很懂事,立马扭头招手,“爷爷奶奶再见!” 说完还一个劲往前,顾盛廷怕她摔,稳稳托住小屁股往前走了两步,眠眠在爷爷奶奶脸上一边留下一个口水印。 “眠眠真乖,下次还要来看爷爷奶奶哦。” 顾卓勋和孙女说完话,看向儿子,笑意顿冷,“你小子,野心别太大了。”有外人在,顾卓勋点到为止,顾盛廷漫不经心无声一笑,对陈素英说: “一竹是不想面对媒体。” 陈素英不耐烦挥手赶他,“我说什么了吗,知道你宠老婆,你最好是给我一心一意一辈子,我们顾家陈家可从没有沾花惹草的基因。” 顾盛廷有些头疼,他每次回来,都免不了挨这二老从各方面排揎。 得,在外他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顾董,回家就成了最没地位的一个。 不过他乐在其中,确定陈素英没不豫后,把怀里甜甜软软的小人一掂,脚步轻快地走了。 眠眠一上车就钻到妈妈怀里贴贴,她喜欢妈妈身上的味道,总是香香的,不像爸爸,有时候会有一股怪味,妈妈也嫌弃他。 叶一竹丢开手机,在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两口,替她扯了扯衣服,赞美道:“哇,眠眠的辫子好漂亮,是奶奶扎的吗。” “嗯!”得到了表扬的眠眠笑得两只眼睛都不见了。 “在奶奶家有没有不听话。” “眠眠乖乖。”她还不太会很多表达,很时候都说迭词,让人忍俊不禁,亲个不够。 顾盛廷就站车门口看着母女俩傻笑,叶一竹瞟他一眼,瞬间冷淡,和陈素英女士一样。 “你还不开车干嘛?” 眠眠好奇看过来,顾盛廷有些尴尬,刮了刮鼻尖,忽然挤进去。他腿长脚长的,后座瞬间就拥堵起来,叶一竹一脸嫌弃抱着眠眠往里退。 “你神经病啊。”就算当了妈妈,叶一竹还是喜欢对顾盛廷直来直去的,该骂就骂。 眠眠却喜欢爸爸妈妈和自己都坐一起,不然平时总是爸爸一个人坐前面,妈妈连话都不让他说,好可怜。 “眠眠,你跟妈妈说说,让她别生气了,爸爸以后一定尽量不喝醉。” “你跟她说这些干嘛。”见她态度有所缓和,顾盛廷乘胜追击,一手搂上她腰,在她颈窝里蹭,“宝贝真的我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嗯?” 眠眠懵懵懂懂,但也学着爸爸埋到妈妈怀里,像小鸭子扁嘴:“妈妈不生气,不生气。” 叶一竹低头亲了亲眠眠,还是没理顾盛廷。顾盛廷轻轻抚摸她凉滑的长发,没再说话,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心都被挖了一样痛,暗自懊悔。 “你开车吧,和人约好时间了。” 顾盛廷忽然虚虚捂住眠眠眼睛,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下车帮她们把门关好。 路上,眠眠话不停,叶一竹句句回应,不厌其烦,后来,眠眠自己伸着小短腿专注玩新的芭比娃娃,整个车厢才安静下来。 顾盛廷一直不停关注内后视镜,可叶一竹始终不肯和他碰上眼神。他随手点开电台,里面主持人说完话,背景音乐突然由小变大,在唱《情人》。 也是冬天。 叶一竹望着窗外,沉静如水,眼睛却是滚烫的。 也许是因为他刚才那一枚快速又留恋的吻。 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昨晚他真的几乎要了她的命。 和一帮股东喝酒,凌晨三点钟也没个人影,手机关机,谁都联系不上。最后是小区半夜遛狗的人在小区外面花圃认出醉倒在地上的男人是天普顾总,才把人送回家里。 今年冬天虽然不冷,可这样不省人事醉倒在路边,危险因素太多。而且他背后不知道敲到哪里,一大块乌青,触目惊心。 叶一竹和他大吵一架,恨他冻死在路边才好。 顾盛廷知道自己理亏,想哄,可叶一竹就像以前和他闹的最厉害的时候一样,不管不顾,挣他的时候连自己手也撞伤了,顾盛廷心惊又痛,忍住不去抱她。 要不是今天约定好了要去接孩子,叶一竹还不愿搭理他。 出门前,他特意又洗了一遍澡,漱口水含了半瓶,确保一点酒味都没有才敢出发,免得又触发她敏感神经。 起初他也有气,觉得自己也不是有瘾故意喝得烂醉,她应该理解他。 可他打开主卧发现她一个人蹲在床边哭,心如刀割,默默推出去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的确也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先走了,她怎么办。 那一瞬间,连眠眠都想不到。 女儿大了他会替她找一个绝顶出众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托付终生。 可他心爱的女人,只有他。 才全面接手庞大企业,顾盛廷就闪过一个念头: 名利不过过眼烟云,什么都比不得和爱的女人厮守一辈子。 他曾在神圣的教堂里、美丽梦幻的结婚现场向全世界承诺,会爱她、护她、宠她一辈子,那个时刻,一向清清冷冷的叶一竹,泪流不尽似的,动情与他接吻,然后告诉他,她也会一辈子爱他、护他、宠他。 本来今天叶一竹并不打算开店,接回眠眠一家三口打算去逛商场再看个电影什么的,可早上有个老客户说想现买几套衣服带出国旅行,员工放假了,叶一竹只好亲历亲为。 店铺不大,地上下两层,叶一竹嫌顾盛廷碍手碍脚,他对镜摆弄了一下自己头发,凑上去说:“要不我去剪一下头发?” 叶一竹不理他,撕了一颗棒棒糖给眠眠,眠眠吧唧吧唧嘴巴,偷偷看着爸爸笑,嚷嚷着要出去玩。 顾盛廷怕她影响叶一竹,主动提出先带她去商场。 大约四十分钟后,叶一竹清点了一下库存,才慢悠悠去找父女俩。 打电话给顾盛廷,他真在理发店。店员热情招呼顾董太太,眠眠向炫耀妈妈自己的小书包里有好多小零食。 叶一竹把人抱走了,顾盛廷这发型剪到半,被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母女俩有说有笑离开,最后还是眠眠伸个脑袋回来大声说: “爸爸,妈……妈妈说让我和你说等会儿见哟。” 顾盛廷心都跟着颤了一下,摆首让理发师停下,隔着一段距离,叶一竹似乎脸有些红,他恨不得冲过去轻啜几口。 “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他们没有约定在哪里见面,可顾盛廷笃定,他总能找到她,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叶一竹带着眠眠随便逛逛,没打算走太远,在一家玩偶买手店的时候,突然有人不停冲她们打响指。 她隐隐不耐扭头,愣了愣。 秦铭笑着去逗眠眠,“眠眠,还记得叔叔不?” 眠眠眼睛转了几下,抱着玩偶别过身不说话。 “看来是不记得了呀,你满月的时候,叔叔还给过你一个大红包呢。”秦铭蹲下来,怜爱牵了牵她的软糯糯小手,语气真有点伤心。 眠眠嘴里还含着棒棒糖,脸颊肉更鼓了,一截口水要掉不掉的,看得秦铭忍俊不禁,那点子失落早烟消云散了。 叶一竹蹲下来,温柔诱导眠眠:“眠眠,叫人,他是你秦叔叔。” 眠眠歪头歪脑晃了晃脚,突然扑到叶一竹怀里,搂她肩膀撒娇,叶一竹和秦铭相视一笑,“应该是有点困了。” “你今天这么有空?” 说着顺势把人抱起来,秦铭跟着起身,无奈一笑:“相亲啊,被我妈逼得实在不行了,这是熟人,实在推不掉。”说完睨她一眼,“想笑就笑出来,别憋了。” 叶一竹忍着笑,“谁能想到秦医生也有要相亲的一天。” 秦铭挠了挠额角,无奈叹口气,“人看不上我,嫌医院工作忙没时间陪她旅游逛街,还说医生容易和护士搞在一起,总之我现在是一点市场都没有。” 叶一竹挑了挑眉,略觉惊讶:“这么直接?” 两人正聊着,趴在叶一竹肩头的眠眠突然蹬脚,伸出两只手,娇脆脆地喊:“爸爸!” 顾盛廷干脆停住,蹲下来任由眠眠扑个满怀,然后慢悠悠走过去。 “顾董,恭喜啊。”秦铭漫不经心恭贺他,诚意尚可。 叶一竹看他头发更短,干爽利落,五官轮廓更加英挺分明,小声说了一句:“这么快……” 顾盛廷一手托着眠眠屁股,一手找到叶一竹的,揉了揉,目光却是看向秦铭:“改天一起吃饭。” 意思是,今天不要打扰他们一家三口难得的亲子时光。 秦铭几乎要笑出声,“希望下次,是我宴请你们一家。” 顾盛廷笑如春风:“我和一竹也期盼着。” 眠眠要骑马马,顾盛廷有求必应,轻而易举把她举到自己肩膀上坐着,清脆笑声一串串的,叶一竹怕她把口水滴到顾盛廷刚剪的头发上,找出纸巾伸手要给她擦。 顾盛廷完全不在意,“我宝贝的口水都是香的,怕什么。” 叶一竹简直被气笑,看她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却不知是因为他的努力还是刚才她遇到老友不知道聊了多久,顾盛廷突然凑上去低头,在她耳边暧昧吐气: “唔,这个宝贝也是香的。” * 晚上回去,眠眠累得躺在叶一竹腿上呼呼大睡,还打起小鼾,粉嫩嫩一张肉脸,他的影子更深刻,叶一竹抿了抿碎发低头亲了又亲。 等红绿灯的时候,顾盛廷望着后视镜笑:“过年咱们出去旅游吧。” 叶一竹望向窗外,突然说:“刚才让你女儿叫人,嘴巴闭得死死的,不能太宠她了。” 两边老人现在无所事事,轮流围着这一个宝贝孙女转,叶一竹其实有点担忧把眠眠养成骄纵性格。 顾盛廷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手指叩着方向盘,“我女儿干嘛要叫别人。” “顾盛廷!” 叶一竹目光像冷刃一样扫过去,他立马无赖一笑,放开手刹跟着车流前进。 洗澡的时候眠眠迷迷糊糊一直挂在叶一竹手臂,顾盛廷也非要挤进来刷牙,拼命刷存在感。 “晚上,和爸爸妈妈睡。” 叶一竹用浴巾将人围起来,不知怎么,想起了她刚出生那会儿,一只手就能捧住,现在她抱她都有点费劲了。 “眠眠不是每天晚上都和爸爸妈妈睡吗?” 眠眠嘟起小嘴,疑惑地嘀嘀咕咕:“可是,早上醒来眠眠就一个人在公主房了呀……” 叶一竹脸上一热,嗔了眼毫不心虚还在偷笑的顾盛廷。顾盛廷立马把泡泡吐了,过来安慰:“明天早上眠眠醒来也是在这里好不好。” 小朋友高兴了,在车上睡够这会儿瞌睡虫也赶跑了,一个人在主卧大床蹦蹦跳跳,抱来自己的熊猫玩偶,放在中间,然后替爸爸妈妈在两边摆好枕头,哼哧哼哧用小奶音安排: “爸爸妈妈睡两边,宝宝睡中间,把宝宝围起来!” 把人哄睡后,叶一竹眼皮子也有些发沉,她静静凝视着眠眠憨态睡颜许久,只留一盏落地灯,推开书房门,冷冷淡淡的:“你还不睡?” 顾盛廷正眉头紧锁盯着屏幕,似乎遇到什么棘手难题。没想到她会找过来,一展颜,轻声说:“你先睡,我马上过去……” 他话都没说完,门就被“砰”一声关上了。她还是有气。顾盛廷扶额无声一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面一片寒光。 门不知何时又悄悄打开了,柔软温暖的身体轻轻靠在他身后,顾盛廷一僵,找到她环抱在腰上的手,转身想搂人入怀。 叶一竹突然伸手锤他胸口,一下一下,用尽全力,他全部受着,最后把人摁进怀里。 全身无力,叶一竹默默伏在他肩上抽噎,“你混蛋……” 顾盛廷收紧臂力,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唇在她额角不住摩挲,声音低哑:“对不起。” 他说了很多遍,仿佛要说进她心里去。 最后沉绵表白:“我爱你。” 叶一竹哭累了,死死扣住他的腰,尽情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 两人静静抱了很久,叶一竹从他怀里仰起脸,长睫还湿漉漉的,捧起他长出些青茬的下颌,轻声说: “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顾盛廷,你不能食言,我不要你出任何意外。” 他拨开她被泪打湿的碎发,捧起脸吻下去,不住哽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我爱你。” 她主动找到他的唇,他任她吻了几下,就扣住后脑狠狠含住红唇,霸道吮吸,两人情意浓浓不分彼此,叶一竹突然撞到书桌边缘,摸索到什么,突然偏头轻笑一声: “你又在准备给我什么惊喜吗,顾总。” 顾盛廷恨她每次撩起他火就狡黠脱身,唇偏落在她眼皮上,兀自喘气,狠狠掐了一把胸前柔软,正在盘算要怎么惩罚,却也分神信手捏来一句: “是呀,顾太太,我正有打算再给你设计点什么。” 叶一竹笑他自大,他不知廉耻弯弯嘴角,那张英俊脸上,还是一如少年的野性痞气,毫无保留地、宠溺地满眼都是她。 “怎么样,叶老板,你看我是不是也有当设计师的天赋。” 叶一竹心跳不止,好像这辈子,永远都会为他给她的专属称呼而悸动不已。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寂静夜晚,她无意走进书房,看到一张张白纸上全是他苍劲笔触的写写画画。 上面,是他对婚礼的全部设想。 从日期、选址到现场布置、每个环节……种种细节均不放过,甚至连请柬和伴手礼也是他一手设计,精美细致。 同时还有一封写到半的信。 他那段时间早出晚归,要忙公司的事,回到家还要亲历亲为秘密策划他无数次承诺过的梦幻婚礼。 原来是这样。 那场婚礼,的确盛大且美丽,叶一竹只需要披上他亲自挑选的高定婚纱,仰面承受他温柔的吻。 时光过境,此刻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抵额无声一笑。 顾盛廷打横将她抱起,毛躁像初夜。 “眠眠……” 叶一竹微乎其乎的抗争很快被湮灭。 顾盛廷最后一个念头是:他的宝贝女儿不是要睡主卧吗,那让她睡吧。 番外3 吃饭完,顾盛廷真的从侧卧衣柜底部掏出两套一中校服。 秋冬外套。 他的那件黑色和她的那件红色。 当年两人分开,是在夏天,穿不上外套很久。 最后一次是气温回升后,他们在小旅馆过夜,两人校服都被扔到地上,要退房的时候顾盛廷很顺手把她那件也挂在手里,拿回家洗。 谁知道之后没机会穿了,衣服一直压在他房间衣柜里。 后来静和装修完毕,顾盛廷本意是收拾几件不常穿的衣服放到这边,无意间翻到自己的黑色校服,抚摸注视很久,最后扔进了集装箱。 反正是不常穿、不会再穿的衣服,他那时候也没打算在静和常住。 也是和她和好,抱有一丝把静和当作他们小家的心态,在叶一竹从美国回来正式入职ae之前, 顾盛廷满心欢喜憧憬着日后甜蜜时光,亲历亲为收拾了一遍别墅,偶然翻到多年前写满回忆却被遗忘的校服。 从他的黑色里抖出一角红。 他忽然就心软得不成样,想把人抱在怀里,一刻不分离,就像当年把晾干的衣服收回来时——把她的红色裹在他的黑色外套里一样。 刚才她提议吃完饭去一中看看,他立马就想起这回事,此时边收拾整理边扬眉冲她邀功。 叶一竹久久做不出反应,这完全超乎她的认知。 外套不见光日七年,被积压在阴暗角落,依旧崭新如初,没有丝毫霉潮,甚至有股干爽清香。 就好像锁住那天明媚温暖的阳光。 也完好保留着过去的故事。 丝丝入扣地唤醒了叶一竹因为惊诧错愕而变得迟钝的感官。 把其他无关紧要的衣物都收起来,顾盛廷看她还捧着两件衣服愣愣发呆,屈指弹她脑门,好笑:“不知道以为我死了,你睹物思人呢。” 他那记爆栗子根本没使劲,可叶一竹眼里还是迅速聚满泪,眉头蹙得很深,似哀似怒看着他。 顾盛廷知道玩笑过了,伸手把她往怀里揽,温柔在她眼角印下一吻,在耳边轻声说:“以前你都不肯穿我的黑色秀恩爱,今晚说什么我也要体验一把一中小情侣的乐趣。” 叶一竹思绪游游离离,没拒绝他有点幼稚的要求。 两人都换了休闲装,尤其是顾盛廷,经典款帆布鞋一套,一抹悠悠少年气历久弥新散发出来, 完全就是清爽又朝气的男高。 校服都是宽宽大大的,他穿她的丝毫不觉拥挤。叶一竹看他臭美半天,脸上嫌弃,可心柔软像云彩,把他那件捧在手里翻来翻去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呀!” 她轻呼出声,瞥了眼正在照镜子的顾盛廷,好似注意力全然没在这边,悄悄转过身把衣摆掀起来,惶然又忐忑。 她其实偷偷在他校服衣摆那里用签字笔写过一行字: 叶老板专属。 但从没告诉过他,一时兴起,自己也快忘了。 如今再看,回味起当年那点小心思,觉得矫情又酸。 不想穿他的校服,可标记占有领地的心昭然若揭。 正出神,顾盛廷突然从背后轻轻抱她,她整个人微微一颤,手忙脚乱把衣服盖起来,可他温热鼻息沉沉入耳: “我早发现了。” “啊……什么时候?”叶一竹脸蓦地一烫,臊得不行想转身,却被他看似柔和的力量锁得死死的。 顾盛廷沉默一阵,把她扳过来,低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心,“不重要,反正我永远是你专属。” 不回答,是因为答案并不是那么美好。 如果是当年在校最甜蜜快乐的那段时光就发现,他不可能容许她狡黠作恶还沾沾自喜。他一定会狠狠把她摁在床上,要她亲口说出她对挑衅者的宣言: 他是她的。 然后臭屁地也在她校服那里写: 人和衣服——顾盛廷专属。 只可惜,他当年全然没发现,更想象不出一直清冷矜持的叶一竹也有如此娇蛮又可爱的小女生心思。 撩拨得七年后的他,心神荡漾又满腹遗憾。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就算那段时间她听闻他和范媛媛的各种风声,回国工作也不通知他,和他怄气,他却还是有自负的勇气,要她等他、相信他。 在顾盛廷眼里,叶一竹比十七岁,更像女高中生。 以前她天天穿丑校服在学校里面装“好学生”,有点木,死气沉沉的,但现在,她就像穿校服去二楼后座,尽情展示了自己全部迷人风采,高马尾一扎,分明是那个娇俏艳丽的叶一竹。 像最好年华的女孩,身上总有股清透又柔软的朝气。 让人爱不释手。 两人徒步一路,慢悠悠沿大路走,街上热闹非凡,很多中年夫妻作伴散步,畅聊不停,从家庭琐碎到单位八卦,两人似乎聊到什么都理念相同,也是因为如此,才能结为夫妻愿意拨出时间陪对方做这种无聊的消遣。 有时候有人扫一眼人群中穿校服的两人,目光不善,仿佛抓到自己女儿和班里男同学早恋。 偶尔对上视线,叶一竹竟然下意识心虚。 顾盛廷恬不知耻把她手牵得更紧,永远把年轻当作资本,肆无忌惮地挥霍炫耀。 “不过以后我女儿早恋,让我发现是哪个臭小子,我绝对不饶。” 叶一竹古里古怪看他一眼,顾盛廷毫不在意,活在自己美梦里。 如果有谁欺负他女儿,害她伤心难过,瞬间一肚子火,杀人的心都有。 再转念一想,看向身边沉默安顺的女人,心中滋味难辨: 她爸爸如果知道她被伤得绝望透顶过,会不会也想要他的命。 此时的顾盛廷还未可预知,一年之后,他在婚礼现场从叶集扬手中牵过中年男人从小奉若珍宝的女儿、那日全世界最美的新娘,吐露情意和做出宣誓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最后潸然泪下。 男人的眼泪,其实可以比女人的更滚烫。 * 到一中的时候,里面正是安安静静的晚自习时间,保安拦下两人,震惊到好笑:“我说你们,太狂妄了吧,这都第二节晚自习了。” 这都不算迟到了,记旷课都有待商榷,可这两人,还敢光明正大走校门。 叶一竹想直接说明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可又觉得自己二十几岁人了穿快十年前的校服装嫩,纠结间,顾盛廷已经乐天开口:“大爷,我们有请假条的,学生会出去购置东西。” 保安眉头一皱,虽然没说什么,可已经是个半信半疑的态度。 “真的,不信你问这叔,我们出去的时候把通行条给他看了,没给我们还回来呢。” 正在偷偷抽烟那个保安个子更高一点,看起来也比较和善,说难听点就是不那么精明。 矮个子保安将信将疑看了同事一眼,高个子把烟叼在嘴里摸摸口袋,愣了愣,“可能是吧,这每天进出这么多人,都是有通行条的,管不过来。” 最后顾盛廷趁他们还在犹豫,乐呵呵抱了个拳就往里走了,完全不心虚。 “你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万一他真要找学生会的核查……” “查查呗,我虽然毕业了,可一中依旧有我的传说。” 叶一竹“噗嗤”一笑,轻轻呸了声,说他不要脸。实际上,她心跳得厉害,总觉得“十七岁”的顾盛廷,似真亦假的就在眼前,熟悉得让人心颤。 “一中早不让外人随便进出了,我本来是想,如果这招行不通,我就打个电话给老崔,以前我们回校看他也是得麻烦他亲自到门口接保安才肯放人。” 叶一竹默默听着,没什么感触。 她对这所学校,感情漠然,曾经想,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可一别经年,她发现只要在他身边,她还是会念及那段和他尽情享受在禁忌区恋爱的校园时光。 这也是她对这里,唯一的眷恋。 顾盛廷没注意到她情绪,悄咪咪继续在她耳边说,“这么多年,老保安还是那几个。那个矮一点,就是当年我借你校服我们都被拦在门口那次,盯着咱们一个个记名字的那个老大爷。” 叶一竹微微惊讶,想再回头看,一下被顾盛廷揽住往怀里摁, “别看了,反正只有我记得咱们每一次有接触的细节。” 他语气有些不满,又有些得意,叶一竹不接他话茬,从他怀里站起来,只和他牵手。 “你当年,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名字?” 顾盛廷忽一挑眉,觉得惊奇,逗弄她两句,“这时候想起问这个了?” 她以为他想不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有时候认识一个人,不需要过程。 “就是借校服那天啊,大家都在本上记名了,第二天我在学生会瞧见那个本子了,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来,特意翻到的。” 她前面是一对小情侣,她是第三个记名字的。 叶一竹不知不觉,扭头看向那边已经翻修过,整齐崭新的演讲台。而那个曾经用来广播的小屋,只是刷了层漆,并没有太大变化,在幽暗夜色里,因为古老陈旧而轮廓模糊,遗世独立的感觉。 “广播站搬到新楼去了,学生会也早就有了一间专属会议室,那里现在用来摆放杂物。” 顾盛廷低沉好听的嗓音,有故事感。 恰好走到第一个弯道,叶一竹循声回头看了眼顾盛廷,再转脸,目光触及定格的是那连排整栋的教学楼。 灯火通明。 下课铃打响,瞬间沸腾,光影都跟着浮动跳跃。 在她的视野里,那一个个欢脱朝气在走廊跑闹的身影,有顾盛廷,也有她自己。 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蓬勃生机的校园生活,本就该如这回荡在天际的熙熙攘攘,倥偬又简单,足够让人回味一生。 走出校门的刹那,对面小店依旧明亮,只是店家换了无数。 叶一竹突然哭了,在顾盛廷有些仓皇的怀抱里哽咽: “你知道吗,我享受这里,又厌弃这里,全都是因为你。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全都在这里发生,我真的无法释怀和原谅。曾经,我只想远离这里,一辈子不再靠近。” 远走高飞,遗忘一切恶与氐愁。 顾盛廷的心被绞死,甚至不敢看她哭肿的眼睛。 只是默默吻她被泪打湿的鬓角,在心里期许老天肯给一个救赎,许他给她一个没有黑暗的未来。 后来,叶一竹手里捏着一包糖,低头看他一如当年虔诚的信徒给她系鞋带,声音还是哑的, “有时候,我觉得哪怕自己狠狠骗你一次,我也不会愧疚。” 顾盛廷仰头,眼里仍有无垠璀璨的星海,温柔一笑,“好啊,那你也骗我一次。” 叶一竹心跳骤停,塑料纸被抓得哗哗作响,但只有她自己觉得刺耳罢了。 “如果我骗你,你会怎样?” 顾盛廷把手搭在膝头,很认真地回答: “那你就骗我一辈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