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 楔子 偶尔我会想,是否任何事都必须经歷一些曲折,才能够走到圆满。 身为我「青梅青梅」的小玫总形容我这个人优秀到很诡异,从小就是个人人夸讚的标緻美女,个性随和讨人喜欢,也不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拥有许多才艺……继续讲下去太像自夸,所以就此作罢。 但是,我坚持我还是有很多缺点的。 「我看你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审美观很有问题!」每次谈到我评论人外表的标准,小玫就摇头叹息,「拜託,你的两眼视力真的是一点零吗?你没有去色诱验光师吧?」 什么话,当然没有呀!况且我从小到大就只让保健室阿姨跟健康检查的护士量过视力,哪来的验光师让我色诱? 而且我想,假如我的眼光真的差到极点,就不会在大一的时候,跟她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吧。 好似被上天开了玩笑一般,两人的目光都绕着同一个人打转,不过我积极地追求,小玫却顾及与我的交情而将自己的心意深藏,不肯透露。我始终认为这样的她很傻,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的感情,我怎么可能没发现? 当然,那个男生彻头彻尾对小玫的喜欢,我也都看在眼底。但从小养成的不服输性格,让我不愿放弃。 最终,那个男生选择的还是小玫,并不是各方面都优秀的我。 小玫曾说,我偏执于寻找相似的人,单方面地以为他们能与我契合,事实却不然。所以,我找不到适合谈的恋爱,总是在这方面一再失败。 看吧,我轻松简单就找到自己另一项缺陷,得来全不费工夫。 「……唔嗯……」坐在教室胡思乱想到这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往课桌上趴了下去,双手环抱正在剧烈疼痛的腹部,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得太大声。 可恶,就算使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也没用,愈想忽视,刺痛感就肆虐得愈厉害啊!我都痛到想拿额头撞桌角了。 早知道今天就该请假,明明出门上课前还没这么痛的,现在却像被人拿针不停地戳肚子,让我冷汗直冒。 「湛瀅!」伏在桌面的明显动作,也让我邻座的同系好友晴晴察觉不对劲。她惊呼了一声,音量恰好能让教室里的同学全都听见,连教授都停下了在黑板上书写的动作,转头望过来。 这堂课的教授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平时慈祥和蔼,不过他的大忌就是上课时讨厌被人打断,就连想问问题,都得记录下来留到下课再上前询问,否则期末成绩保证让人临表泣涕,这是学长姐们千叮嚀万交代的经验谈。 「那边,有什么问题吗?」果然,教授略显严厉的嗓音在下一秒传来,让教室内隐约可闻的窃窃私语也变得鸦雀无声。 「老师!湛瀅她、她好像怪怪的啦!」晴晴伸手戳了戳我,紧张兮兮的语气听起来像我下一秒就会死掉。 我亲爱的宋子晴同学,我没有怪怪的,我很正常,我跟正常的女生一样在生理痛啊!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嚥了嚥喉咙咬紧牙关忍耐。 「趴在桌上的同学,你还好吧?」听见晴晴担忧的回应,教授接着询问,口吻似乎放软而温和了些。 撑起上半身,我努力扯出勉强的笑容望向教授,「老师,对不起……我……身体很不舒服……」 头发斑白的教授原本一直眉头紧蹙,或许是见我按着下腹,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女生喔!每个月就是那几天最辛苦了啦,我知道、我知道。」自顾自地点着头,教授满脸的怜悯同情,简单一句话就将我身体不舒服的理由爆料出来,害身为当事者的我很尷尬。 没有收到回应,教授可能以为我痛到说不出话来,很乾脆地挥挥手道:「快快,你赶快回家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回得去吗?要不要找同学扶你?」 将手搭在我肩上的晴晴立刻说:「我可以送你回去喔!」 「没、没关係,我自己ok啦。」摇摇头婉拒,我动作缓慢地将书和铅笔盒收进包包,站起身对教授点了点头,「老师不好意思。」 在离坐前,晴晴又确认似地追问:「真的没问题吗?不要逞强喔!」 「放心……我家很近。」虚弱地笑了笑,我这才起步走出教室。 季节正属酷热的夏季,一踏上没有冷气的走廊,我就觉得可怕的高温让我头昏眼花。下楼出系馆之后,炽热的骄阳在头顶上方晒着,让我除了疼痛之外,又多了想吐的感觉,走起路来一步一煎熬,彷彿随时都会倒下。 好不容易捱到了停脚踏车的地方,贫血的关係竟让我全身无力。脚步踉蹌了下,我靠着一旁的围墙蹲下身子,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只得不断地深呼吸,试图舒缓那种不适感。 忘记蹲了多久,就在我以为恢復了点力气,打算快点去骑车回家的时候,才半站起身,一阵晕眩感突然袭来,让我反应不及,双腿一软坐到地上。 「呼……」懊恼地吐出一口气,我实在很想倒地不起。平时明明就生龙活虎的,就生理期来的时候像隻病猫,不晓得是什么诡异的体质。 再这样下去,我看我到傍晚都回不了家。 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我本来想打给这时间应该没课的小玫求救,却发现自己昨天竟然忘记充电,手机萤幕漆黑一片,开不起来。 这种情况,不知道能不能用「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来形容? 我又叹了口气,哀戚地望向天空,接着重重地垂下脖子。 正当低头坐在地上,孤立无援的时候,远方突然有阵脚步声跑近。我抬起头来,来人正好跑到我的面前,还气喘吁吁的,貌似跑得很快很急。他挑染着一头很配肤色的金色头发,手上拿着几个白色的公文夹,上头写有学校某个处室的单位名称,看来是那个单位的工读生。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非常面熟。 「同学你没事………呃,你是湛瀅?」对方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名字,让我也确定了自己没认错人。 他是小玫的同班同学,曾一行人出去逛过夜市,所以我对他的脸有印象。 苦笑了下,我微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却发自真心地说:「嗨,真高兴见到你。」 终于,我找到救星了……不,应该是被救星捡到了。 松了口气,我刚想说话,却发现在这种怪异状况下的不期而遇,对方的表情好像比我更尷尬,害我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开口。 呃,我该实话实说吗?这样会不会让身为男生的他更尷尬? 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他先敛起不太自然的神色,在我面前蹲下身子。 「你怎么了?」他打量了下我的状况,不甚确定地问:「中暑啊?」 我摇头,艰难地乾笑了下。这时候,他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虽说是气音,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随即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咦,他懂了吗?他这是懂了的意思吗?我仍在狐疑,他就把公文往旁边地上一放,将手伸给我。 「嗯?」我也反射性地伸手,却在中途停滞,然后狐疑地抬眸看他。 「呃,你刚刚不是想站起来吗?我先扶你起来吧?」发现我呆住了,他主动握住我的手腕,顺势拉我起身,动作放得徐缓。「你自己有骑车来吗?」 还是有些晕眩,我甩了甩头。「有脚踏车,在那里。」 指指自己停放脚踏车的地方,我对上他的目光,却察觉他不太满意的神情。 「脚踏车?」拿起地上的公文,他抓抓头发,不甚确定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这样……骑得回去吗?」 好问题!应该是骑不回去。 按着还在疼痛的腹部,我逞强地咬了咬牙,竟然还能够开玩笑地回他:「尽、尽力而为。这种小事想打败我?哼哼,没那么简单。」 他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回神后,才哈哈哈地笑起来,还边笑边拍自己的大腿,像个极度开心的大小孩。 看他笑得这么欢乐,就算身体难过,我还是忍不住扬起笑容。早知道尷尬这么容易化解,方才就不该那么矜持。 笑完了,他清清喉咙,眼神忽地一亮,像想到什么好主意。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楼上送个公文,顺便问问认识的学长,看能不能借到机车送你回去。」他踏上最近的阶梯,半转过身对我说:「很快!」 抱着整叠公文,他飞快地跑上阶梯,大概跑得太急,途中有本公文还差点掉落,让他必须停下步伐作整理。 当他准备再度迈出脚步时,我不自觉地开口叫住他:「喂,等一下!」 他一脸困惑地回头,我反而还停顿一下,才接着问:「你……是叫什么名字?对不起,虽然听过几次了,但我有人名健忘症。」 这话是真的。我记忆力并不差,但就是容易忘记别人的名字。 似乎对我的问题稍感意外,隔了一会,他才勾了勾嘴角回应。 「靖文。」清亮开朗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相当悦耳,「我叫梁靖文。」 「或许,命运让我错过别人,是为了能在适当的时机与你相遇。」 第一章(一) 「靖文是个超级大好人。」那天,当靖文安稳地将我送到家门口,又火速飆回学校工读时,我才猛然想起这句小玫常掛在嘴边的话。 而且,也想起他曾经喜欢过小玫,并且向她告白的这件事情。 据说告白被拒之后,他很乾脆地退居朋友之位,几乎没让小玫看过自己难堪或难受的模样,与她的相处自然到一如既往。如果这人不是忍功了得,就是装功了得,我当时下了这么个结论。 从学校到我家这段路上的小聊,我也算对靖文有了稍微多一点的认识;可惜生理痛让我无法像平时那样畅所欲言,只能简单丢几个问题,然后听他语气轻松,偶尔还有些无厘头的回答。 过几天,我在工作间暇时不经意向小玫提起靖文,她往架上补货的动作顿时停滞,转过头来看我,表情显得有些诧异,过好半晌都没有回话。 「干么,你这表情很欠打耶!」出柜檯走过去捏住她的脸颊,我还将她的脸皮上下扯动几下,换来她的痛呼。 「唉唷,因为你终于记得他名字了嘛!」拍掉我的手,小玫皱着眉头揉脸,「之前都叫他『你那个同学』,听过几百遍名字也一样,这次居然记起来了耶!天神啊!感谢你的仁慈,何湛瀅的脑袋终于有救了!」 「救你大头啦。」没好气地哼声后,我摸摸鼻子吶吶地道:「受人大恩,名字总要记一下嘛!」 「受人大恩?什么大恩,怎没听你说?」她狐疑地望着我。上次被靖文在路边捡到的事,我还未跟她提起。 「说来话长啦!总之是我悽惨落魄的时候,被他顺手捞了一把,所以满感激的。」好像讲得太严重?但小玫已经习惯我的说话方式了,自己会辨别吧。 发现我有四两拨千金带过的嫌疑,小玫瞥我一眼,又塞了几罐饮料到架子上,慢条斯理地说:「反正现在没事啊!讲啦讲啦,我听你讲。」 我默默将眼珠子移到左下方,心想要是我自己不讲,让小玫这个八卦基因旺盛的人去跟靖文打听就好笑了。最后我只好轻描淡写地,把当天的来龙去脉老实交代,只不过省略很多枝微末节。 「就这样啊。他载我回家之后,就没了。」双手一摊,我刻意将事情说得简单。 听到这,小玫拿着饮料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很久,我都怀疑她变成雕像了,想去帮她烤个漆。 「叶玫轩,你手不痠啊?你不痠我看了很痠耶。」我半取笑半提醒地说,还伸手弹她额头。 她终于摆脱雕像模式,鼓起脸颊瞋我一眼,没有说话。对她没有任何评论感到稀奇,但我没表现出来……这时候要是笑小玫反常,不是间接鼓励她调侃我吗?我才不当笨蛋。 然而,沉默思索半晌之后,小玫忽然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神情,用手虚掩下半脸嘿嘿笑地望着我。 「干么,你想到哪里了?告诉你,别想歪喔!我这次没有其他意图。」我浑身哆嗦,搓了手臂几下,连忙往旁边撤退。 因为小玫已经把我主动追求喜欢的人视为理所当然,也习惯我会拉着她讨论,我深怕她这次误会,跟靖文之间清白的关係就被毁了。 「湛、瀅!有其他意图很讚啊!是靖文耶,长得不错,个性也是好人,品质保证喔!听说隔壁班就有女生暗恋他。」她忽然起身黏到我身边,还硬装出甜腻腻的嗓音说:「虽然偶尔嘻皮笑脸,会让人想踩死他啦!可是天塌下来的话,他绝对会帮你扛。」 「……因为就身高来说会先压到他嘛……」我咕噥着反驳道:「而且你这样讲话超噁心!我就算有好感也变成完全非好感。」 闻言,小玫顿时翻了个白眼,下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位小姐,请问我在对牛弹琴吗?」 「你先学会弹琴再来用这句成语啦!」我一调侃完,就被小玫在腿上用力拍了一掌,幸好穿着牛仔裤,不怎么痛。 其实,要说我现在对靖文没多点在意,那是骗人的。毕竟回想起我们同样喜欢上好友喜欢的人,兼之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绝,最后还果断退让……让我有种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 好吧,形容成「沦落人」好像有点哀戚?不然改「患难同胞」好了。 好像也差不多?呵呵…… 总之,那种在意跟发现一个习惯与自己相同的人,就会对他多点注意是同样道理,和小玫所希望的发展,恐怕距离还差距很远很远。 尚在思考,耳边就听见自动门开啟的音乐声,我反射性地喊了声:「欢迎光临!」 不过一抬眸,望见从门口谈笑着走进来的一群女生后,我飞快将目光收回来,趁他们还没发现我时,蹲到小玫旁边跟她挤在一块。 「何湛瀅你干么啦,发神经啊?」她动手推我。 「嘘──」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用气音警告:「小声点,我不想被她们发现我在这边啦。」 原本还在挣扎的小玫听我这么说,动作才缓下来,和我双双微偏着头偷偷观望。等确定那群女生从我们身后走过了,我才把手掌从小玫嘴巴前方移开。 结果她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作势要放进嘴巴里咬,我吓得抽手跳起来,差点惊呼出声,幸好意识到那群女生在店里,才强压下来。 「叶玫轩,你找死啊?」我对她虚挥一拳,自然还是用气音恐吓。 小玫不怀好意地笑笑,眼神飘向正在后方零食区笑闹的那群女生,「我才要问你怎么了,仇人啊?干么躲?」 别过脸,我撩撩肩上的头发有些无奈地回:「其中一个是同班同学啦。」 小玫的神情不解,「所以说,干么躲啊?」 我也不想躲啊!做人一向光明正大,从来就没得罪过什么人,但我没想到,不得罪人也会被人讨厌……反正碰面时对方就摆脸色给我看,与其看了不舒服,我还不如自行回避不要看,免得波及情绪。 「她不喜欢我。」简单扼要地扔给她一句,馀光瞥见那群女生们似乎挑完了东西,想走来柜台,我快言快语地说:「帮我结个帐,出来再跟你解释。」 语毕,我就留下一头雾水的小玫,一溜烟窜进仓库里了。 那群女生中和我同班的人,名叫简绍柔,二年级才从别系转过来,一开始和我完全不认识,我对她也没什么深刻印象。不过,某次课堂讨论被随机分到同个小组,我发现她盯着我的目光总有种说不来的怪异,像在看熟人,而且是很厌恶的熟人,除此之外,对我交谈时口吻中显而易见的不客气,当时同组的人都发现了,还有人出声指责她,状况才好一些。 我篤定自己没做过惹她不开心的事,因为两人在那次分组前根本没交集。 等女生们结帐离开,而我走出仓库跟小玫叙述这件事后,她毫无迟疑地问我:「你不会是抢过人家喜欢的人吧?」 听了我差点衝动去撞墙壁。我在小玫心目中的形象,哪时候一落千丈到这种地步了?我很哀伤。 「她家乡在屏东,离这里很远,我以前哪来机会抢她喜欢的人?要说大学的话,我目前也只喜欢过一个人啊!」我理直气壮地反驳。 「大学到现在,唯一喜欢过的人还是你现任男友」,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喔,是喔,哈哈!」心知肚明地应了声,小玫又转而开起玩笑:「那可能是看你人太美,自知相形见絀,羡慕嫉妒恨吧?」 「白痴啊!」我被她的话逗笑。 可能,欣赏某个对象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但反过来说,人也可能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就对某个对象反感吧。 走回柜台,我往后倚靠在柜子上,轻吐出一口气。 转头望向还在饮料柜前补货的小玫,她也正巧看过来。双方眼神接触的同时,我们都微愣了下,最后还是小玫先瞇起眼努鼻子,对我露出很搞笑的鬼脸,然后拿起空篮子走进仓库里,而我悄然扬起嘴角。 是不是哪天,我也可以有小玫这样的幸运,碰到一个契合的人?不只是表面上最基本的「谈得来」,而是连不言不语时,都还能准确猜中对方的想法跟情绪,明白彼此之间没有距离……那种心灵上的投契。 我想可以的,我也想要相信。 第一章(二) 交班点完货,我跟小玫走出店外牵车。刚弯腰打开锁,我就听见她手机响了。 她咕噥着拿出手机,瞄了眼来电显示,便在我身旁毫无芥蒂地接起电话,「唷!我、下、班、了!要吃宵夜吗?」 看来,来电的人是纬昕,也就是小玫的男朋友。 明白他们俩可能等会要约着到附近觅食,我对仍在讲电话的小玫打了个手势,示意想要先行离开,但她却抓住我,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不同意让我独自先走。 「那限你十分鐘过来喔,十分鐘!再给我拖拖拉拉迟到,我就先跟湛瀅走,放你自生自灭!」撂下这句话,小玫就收了线对我说:「晚了,我们先送你回去再去吃东西。」 「不用啦。」我挥挥手,「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这么晚回家,骑快点就好了。」 「那是以前!你没听说最近这附近出现色狼吗?学校还发公告。」小玫抓着我的肩摇晃两下,正经八百地说:「虽然我觉得色狼遇到你也会怕,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啊!」 「欸!」我翻白眼推她一把,小玫自己也破功笑出来。 「总之耽误几分鐘而已啦,有两大护法保你一路平安耶,还嫌?」她拍拍胸口,一副「就交给我吧」的模样。 「没嫌啊,我只是怕你们麻烦。」我双手一摊,而后环抱着身体说:「好吧,那就谢谢你难得的体贴,无以为报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三八,谁要啊!」小玫故意拋来厌恶的目光,嘴上也不饶人。 就这样,我们跑去坐在便利商店外的椅子上聊天兼彼此吐槽,过了几分鐘后,便看见有脚踏车在昏暗的夜色中骑过来。因为有两台车,我还以为只是碰巧经过的路人,没想到等他们骑近,才发现上头的两个人都是熟人! 不只纬昕,另一台脚踏车上居然是靖文! 我瞄了小玫一眼,心想该不会是她找来的吧,但小玫并没有转头看我,脸上也没表现出作贼心虚的样子,反而还有些许疑惑,大概也没想到靖文会来。 起身,等两台脚踏车双双停在我们前方,小玫看了看手錶,接着将手扠腰,「九分半,勉勉强强通过啦。」 停在靠我们这一侧的纬昕面上堆满无辜。我常不懂小玫面对这样一张脸,要怎么兇得起来,至少我一看到肯定马心软投降。 「我觉得,刚刚那说不定是我人生中最快的车速耶。」下一秒,纬昕就蹦出这句话,害笑声不小心从我口里溢出,为了掩饰,我只得假装乾咳。幸好正在对话的小玫跟纬昕都没听见。 但别过脸,眼神却恰好跟坐在另台车上望过来的靖文对上,他一副抓包我偷笑的表情,连眼睛都快瞇成一条线。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小玫稍早时怂恿的语句,又很窘迫地把视线移开。 明明之前遇到都不会胡思乱想的,都是小玫的错啦!慌乱地揉揉头发,我的目光一时之间不晓得摆哪里好。 「那你咧,梁靖文,也是出来吃宵夜的吗?」随后小玫的声音传来,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对啊!饿到受不了,可是我在这边简单买个东西就要回去了。」下了脚踏车,靖文一面将它牵到店门口的旁边停好上锁,一面回应。 「所以你等等没什么事囉?」问话同时,小玫转过头望了我一眼,扬起嘴角笑笑。老实说,虽然我看不出这笑容是否有害,但心里却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叶玫轩,你最好别随便自作主张!否则我就把你的丑照丢给纬昕看!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警告。 可是,在心里警告显然没什么实质效用。 「没啊,就吃东西看电视吧……怎么了?」靖文狐疑。 「那好耶,你送湛瀅回家好不好?你也听说侧门最近有色狼出没吧?她家离侧门满近的,我怕危险。」小玫拍手,偏过头对我眨右眼后还补上一句:「这个自以为很安全的笨蛋,刚才还想要自己回家喔!」 我整个错愕。等、一、下!我家离侧门根本很遥远吧,她是不是忘了靖文知道我家在哪?还有,说要陪我回家的人不是她吗,哪有这样随便更换候补选手的?况且我才没有自以为很安全! 努力硬撑着不让自己五官扭曲,我对她做出掐脖子的动作,但她却把脸撇到另外一边,视若无睹。在她前方的纬昕也笑了笑,照小玫常常形容他表面单纯,私底下却聪明狡猾来判断,我想他看穿了我的焦急,却并未开口帮忙解围。 可恶,这就是传说中的「妇唱夫随」吗?天大的阴谋啊! 最后我只好转向靖文,但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就頷首答应说:「喔,可以啊!那我去买个东西出来就送她回去。」 闻言,我的话顿时哽在喉咙,还差点忘记呼吸。 「等我一下,很快。」进便利商店前,他还对我比了个「稍等」的手势。 愣了愣,不知不觉间,竟然连我都点下了头。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对我说类似的话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下一秒,小玫就用力拍了我的肩膀,还在我耳边大声说道,害我心脏震了好大一下。 「你到底搞什么鬼啊?」回过身,碍于纬昕在现场,我很客气地只对她挤眉弄眼,没有动手动脚。 「湛瀅。」突然间,小玫歛起面上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认真,「有些人,远远地看可能认为没什么,光芒并没有别突出,不过换个角度,认真去看他的话,说不定感觉就不一样了。」 受她的语气影响,我的情绪也缓和下来,定定地盯着她淡笑的神情。在脑中仔细咀嚼着她所说的这番话,过了好半晌,我都还处在似懂非懂的状态里。 见状,小玫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又拍拍我的双臂。 「加油!」然后她中气十足地说罢,就跑去牵脚踏车,偕同纬昕一块离开。 站在原地,我的视线一直跟着并行的两台脚踏车。才骑没多远,小玫已经回头两、三次,每次都不忘握拳给我一个打气的动作。 最后,我乾脆翻白眼回她一个「你脑袋坏了吗」的手势,才气得她不再转头。 下一秒,便利商店的开门音乐就响起了,我回头望去,就见靖文提了个袋子出来,藉着灯光,我隐约看出里头装了两包食物跟一瓶饮料。 「走吧!」他在店门口朝我招手,打趣地喊道:「再拖晚一点,小玫又要囉嗦了!被她唸我耳朵会痛。」 闻言,我会意地笑出声来,点点头走去牵车。 算一算,性急的小玫大概半小时后就会打电话过来,不过用膝盖想都知道,她铁定不会先问我安全到家没……和她「青梅青梅」了这么多年,就算不当她肚里的蛔虫,我都能猜到她的思考模式。 我敢发誓,假如她等等没问我把人吃掉没,我就将手机吞进肚子里。 将脚踏车牵到靖文旁边,他恰巧拿出钥匙开车锁。我刚想移个位子,免得挡到他的光线,他就用隐含笑意的口吻说:「我忽然想到,她之前也这样过。」 「嗯?」我微微一愣,不解地问:「怎么样?」 他抬起头,眼里隐约有丝促狭的光芒闪过,「简单来说,就是帮别人製造机会啊,她大一时不就帮过你吗?」 我恍然大悟,细想了一下,更觉得惊讶,「原来你知道啊?」 的确,小玫从前总是隐瞒自己的情感,屡次帮我跟纬昕牵线,记得有次靖文刚好在场,还被她拿来当挡箭牌。 然而我没料到,靖文居然可以把那次经验跟现在的情况联想在一起。 「知道是知道啦,不过这次……应该是她自己乱安排的吧?你没那想法。」下一秒,他给予的回应一语道破,令我的诧异更上一层。 好吧,小玫真的说中了一件事,如果没有今天,我大概不会晓得靖文那么神。 「那你还答应送我回家吗?」我以为他明白了箇中缘由,会能躲则躲耶!被喜欢过的女生跟其他人撮合,不觉得怪怪的吗? 「因为她说的也没错啊,时间真的满晚了,侧门最近有色狼也是事实,但侧门离你家不近吧?」将解开的车锁扣回脚踏车坐垫底下,他三两下就拆穿小玫的另一个谎言。 「华生,你突破盲点了。」我伸出拇指比讚,顺便揶揄不在场的人,「没办法,小玫说谎不会打草稿,漏洞百出。」 「她就算打草稿都还是漏洞百出啦!」孰料,靖文讲话比我更毒。 边笑,我们边踏上脚踏车骑离便利商店。 「你怎么知道这次是小玫乱安排的?」因为靖文讲话很直率,我也乾脆不拐弯抹角了。 他思索了下,语气不甚确定地说:「也许是……你的态度不一样吧。」 「态度?」我轻蹙起眉,不太懂他的意思。 「我不太会形容耶。」他腾出一隻手,搔了搔脸道:「应该是你刚才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为难吧!像被强迫要做什么事。」 「也、也没有那么夸张啦!」我连忙澄清:「稍微尷尬而已。而且是你又不是别人,是你的话还好──」 讲到这里,我的心跳漏了半拍,紧急打住。完蛋了,我是不是愈描愈黑?尤其「是你又不是别人」这句,怎么似乎带了点暗示意味? 靖文的表情空白了几秒,开始乾笑,「哈哈哈……」 害怕一解释,会把场面弄得更糟,我只好跟着配合地傻笑,「呵呵呵……」 「你不用担心啦!」忽然间,他补上一句:「你想说的我大概都懂,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听他把我口拙的问题都归到自己身上,我抿抿唇静默下来,胸口却有一丝暖意升起。如此体贴的举动,实在不枉小玫封给他一个「好人」的称号了,我现在就可以再帮他多封一次。 当然,我指的不是发卡。 第一章(三) 仲夏夜的微风徐徐地迎面吹拂,这天的风没有平时沉闷黏腻,反而意外地十分凉爽,能够拂去几个小时工作的疲累。心情一放松,我的思绪就神游起来。 我开始想,倘若小玫当初没有遇见纬昕,那么,会不会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换成是靖文了呢?毕竟依小玫的形容,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不过,思考这些假设实在很没意义吧,过去的事实都已经无法改变。而且会遇见哪些人,或许不是选择,而是注定。 「你在想什么?」可能是我太久没出声,靖文偏头看我,狐疑地问。 偏头迎上他的注视,我的脑神经顿时打结,居然脱口而出:「你还喜欢小玫吗?」 半秒后我就想咬掉自己舌头。人家才刚找了台阶给我下,结果我马上问这么唐突的问题,根本又製造了另一个更高深的窘境。 可靖文的反应并没有如我料想的困窘或赧然,也没反问我发问的理由。 而是幽默地扬起嘴角回我八个字:「最高机密,无可奉告。」 怔忡半晌,我才「欸」了一声,以另一种笑闹的方式作为话题的结束。 心理压力感到紓解的同时,我也很庆幸。无论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会导致我胡思乱想,甚至考虑要不要跟小玫透漏,但他那么说,不仅化解了紧张的气氛,也顺便又给了我台阶下。 即使是误打误撞,也是相当高明的误打误撞,让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许多。 拐弯骑进小巷,视线突然进入一片乌漆摸黑。 「咦?」我反射性地拋出一个疑问词,眼睛过了一下才适应黑暗。 巷子的路灯不晓得为什么,整排都没亮,两旁又没住户没灯火,仰赖月光的照射,才多少还有点光亮,能够看得见路。可是,四周围整个阴森森的,就算胆大如我,也不禁有些背脊发凉。 「好暗!」听见左侧传来的埋怨,我转过头去,大致还能望见靖文面上的五官轮廓跟神情,在昏暗夜色下,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幸好,旁边还有人在。」当下,我脑中飞快窜出这个念头。 然后胸口一窒,我立刻伸手敲自己的头。 肯定是被小玫的话弄得心神紊乱,我才会不停產生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冷静点,再随便乱想下去,不就让小玫心血来潮的鼓吹得逞了吗?那有违我一贯自主的原则啊!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喀、喀。」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两个清晰的声响,我的脚踏车也跟着晃动好大一下,大约是光线昏暗,导致我没能闪过小巷里的窟窿,直接骑过去了。 扶好把手,我很快让脚踏车稳定下来,谁知道接下来,换脚踏车的链条发出一个怪声,我踩踏板的脚瞬间有种踏板脱轨的感觉。 按下煞车,我也出声请靖文先停一下,下坐垫检查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他牵着车倒回来,语气里似乎已经有些瞭然,「车子出问题?」 「大概是鍊条脱落了,可能等回家再让我爸看看吧。」我低下身,但因光线过暗看得并不清楚,只能用半猜测的。「剩一小段路而已,我牵回去好了。」 「如果只是鍊条脱落,我帮你修就好了啊!」他说得乾脆,「等到有光的地方再让我看看,修那个很简单,几个动作而已。」 听他说起来不怎么麻烦,我也不矫情地接受,应了声「好」。 牵着车走出小巷,找到一处有路灯的地方,我将车子立好让他检查。靖文蹲到车轮子旁边,微微瞇起眼查看,随后他拉起一条松脱的链条,低下头时瀏海挡住了视线,他收手拨了一下,才重新开始处理鍊条脱落的问题。 如他所言,没三两下功夫,他就将鍊条勾回齿轮上,转动起踏板测试。 「应该没问题了。」起身的同时他开口说道,而我发现他的手指上都沾染了链条的油污。 「你的手脏了。」连忙从包包里拿出面纸,我抽出两张递给他,让他擦手,「我家外面有水龙头,等等就可以洗乾净。」 「谢啦!」简单抹掉手上的油渍后,他抬起头来,这时我才看见连他眉毛旁边也有道黑褐色的脏污,应该是拨头发的那时候沾到了。 「啊……你脸上也有。」喃喃地说着,又抽出一张面纸,我没想太多,便上前一步伸长手替他擦去那道显眼的痕跡。因为油污的黏性强,我反覆擦了几次,才完全将污渍去除。 视线原本专注在他的眼睛上方,结果一下移,两人的目光就近距离对上。我吓了一跳,他的眸中也有讶异,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心慌之下,两个人都定了格,怔怔地盯着彼此的双眼,忘却其他动作。 然后,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传来,才终于打破空气的沉默。 我从呆愣中抽神,深吸口气后退几步,按着紧张到似乎氧气供给不足的心脏,努力佯装没事人般接起电话。 「喂,回到家了吗?」另一头传来小玫兴奋的嗓音,让稍稍缓和下情绪的我又瞬间紧绷起来。 「回、回到家啦!」为了不让小玫有机会八卦,我开始结结巴巴地扯谎。 「是喔,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但是,可能语气跟我平常的落落大方很不相同,小玫很快就察觉不对劲。我提心吊胆地等着,不过她下一句却改问:「那靖文呢,怎么样了?」 我的双眼反射性朝往旁边望去,靖文正在把玩他手中的两张面纸,将平整的面纸捏得皱巴巴,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样。将他的举止尽收眼底,又回想起刚才的状况,我脸颊的温度就一烫。 「还用问吗?当然回去了啊!」这话说得有点大声,一脱口我就后悔了,深怕小玫机敏地追问。 但天生性格少根筋的小玫,敏锐度并没有持续很久,听我这么说后,只是半信半疑、可惜地「喔」了一声,便说:「好、吧!那你早点休息了。你好像说明天要早起小组讨论还是什么的?」 「嗯,有跟教学助理的小组讨论,九点的时候。」我只是傍晚工作时,随口抱怨一下要早起,没想到被小玫记起来了。 「那快去睡,晚安拜拜啦!」她催促。 我轻哼一声作回应,便急忙收线,松了口气。 糟糕,我脑海中为何会窜过「作贼心虚」这个成语? 伸手在额头前方虚挥两下,把无形的罪恶感打散,在我抬眸的同时,靖文也正巧看过来,脸上堆积的窘迫已经收拾乾净,恢復成一开始那张神情自然的面孔。 老实说,不知是五官外貌还是个性的关係,随时随地,他都给我一种像在笑着的感觉。 「我……」难以向他解释对小玫撒谎的理由,我訕訕然地道:「怕你被唸到耳朵痛,所以跟她说我已经回家了。」 明白我是引用他在便利商店门前说过的话,靖文笑了两声,会意地点头。 「然后那个……我是,想说快擦掉才不会黏到头发上,所以……」右掌掐着左掌,我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词,想避免他误会我替他擦脸的行径。 但撇清得太过头,可能给他一种「我根本不想靠近你」的错觉,我不愿意让他產生这想法。 「其实我只是不习惯,才不小心呆住啦。」他打断我的话,再度一针见血地解除我的忧虑。此外,还开玩笑地说:「你不要表现得太在意,我就不会很在意了。看你很慌张的样子,我反而可能大惊小怪,哈哈!」 睁圆双眼,我想,我懂他这番话的意思。 很多以为会成为误解的事情,都不必作太多多馀的詮释,因为经常是我们本身看得太过严重,才让它变成压在心头的大石。也许在他人眼中,那不过是段小小的、不甚重要的插曲,又或者,只要一、两句直截了当的话,便可以说清楚讲明白。 没错,是我受小玫的话语影响,才把两人之间的接触都敏感化了。 而我的困扰,似乎不用说明,他就全都瞭然知悉。 「我想到一个很适合你的成语。」走回脚踏车旁时,我灵光一闪。 虽然小玫常常调侃我不会用或者乱用成语,但我要郑重澄清,那是我跟她聊天时故意耍笨製造「笑果」而已,我的文学素养绝对比她高上不晓得多少倍! 「什么?」他一头雾水,「哪个成语?」 「大智若愚。」踏着脚踏车前进,我很快回答。 「等等,这是褒是贬啊?」迟疑了会,他才踩动脚踏车跟上来。 「应该算是褒吧。」我偏头说。毕竟我没有贬他的意思啊。 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光芒内敛的人,然而实际上,他的心思聪颖和縝密往往暗藏在教人不容易发现的细微之处。 靖文就给我这样的印象。 「那,我可以高兴的意思吗?」同一时间,他已经自得其乐地笑起来。在路灯和月色柔和的光晕下,显得天真。 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我出神几秒,才慢半拍地点头。 可是内心……好像被那抹率直的笑容,触动了某个柔软的部分,让我觉得看到那个笑容的自己,很幸福。 在当下,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让小玫奸计得逞的开头。 几分鐘后,靖文送我回到家门口,将还沾着点油污的双手清洗乾净才离开。离开时,他嘴里不晓得哼着什么歌,心情貌似非常愉悦。 而我似乎也间接感染了那份愉悦,回房洗过澡后,一夜好眠。 「如果你的好要仔细才能发现,那么,我能不能多靠近一些?」 第二章(一) 因为睡得很好,隔天我早早就起床,吃完早餐,还能悠间地准备九点多小组讨论的资料。 小组讨论是这学期老师新订下的评分方式,各组须要挑选两篇跟课程主题相关的文章,在课馀和教学助理约时间,进行两次讨论。其实我认为跟课堂讨论有点类似,差别在气氛会比较轻松一些,大家没有压力,说起话来也会比较热络。 不过有好处,当然就有坏处。像今天,因为气氛太像朋友聚会聊天,讨论开始没多久,组员们的讨论方向就偏掉了,兴致勃勃聊起一些我没兴趣的话题,导致我即使前一晚没失眠,还是忍不住恍神兼胡思乱想起来。 然后我又想到小玫那句话,脑海中也闪现昨日和靖文相处时的片段。 现在该怎么定位他呢?已经可以算是个朋友,或者,还是个跟我半生不熟的人?我本身非常偏向前者,但朋友这种关係,是须要双方认可的吧。 不过从他昨天的态度来看,将我视为朋友的的可能性应该也比较大? 不管,就决定是朋友了!盖章通过。 下一秒,一阵轻声咳嗽的声音就传入耳里。 心里暗叫不妙,我尷尬地抬眸,就看见正在主持小组讨论的ta学长微笑瞧着我,而旁边几个小组员通通抿着嘴憋笑,只有晴晴顾及与我的交情,表情算镇定……但还是有点扭曲。 我的天,怎么讨论被ta学长导回正轨了,我的注意力却没回来啦! 「所以同学,你觉得这篇文章没有须要讨论的地方吗?」察觉我的窘迫,担任ta的绍博学长也不知是否故意,扬了扬手中的讲义,还用饶富兴味的眼神打量我。 「ta」是教学助理「teacherassistant」的简称,而现下正在协助我们进行小组讨论的ta是名硕班一年级的学长,名字叫简绍博,光看名字能猜到,他是简绍柔的亲哥哥。我曾猜测,这可能是简绍柔选择转到我们系来的理由之一。 他的个性相当幽默风趣,长相也不赖,斯斯文文的,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拿同学们开玩笑,揶揄人的技能高竿到当事人都不晓得自己被捉弄的地步。 幸好,绍博学长并没有跟他妹妹一样,见到我就露出很厌恶的嘴脸。不过,一个月前的初次小组讨论,学长看着我的眼神确实充满讶异,几乎整段讨论时间都在关注我,令我相当不自在,这件事还被同组组员拿来八掛了好一阵子。 事后我深刻怀疑,自己是否长得很像他们兄妹俩某个共同仇人……之类的,让我对绍博学长同样避之唯恐不及。 而现在被他直接点名,还搞不清楚状况,我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用手肘顶了顶晴晴,低声请她跟我解释。虽说是课馀的小组讨论,但牵涉到平时成绩啊!即使只有百分之十也不能马虎对待。 ……以后神游真的要挑时间。 「咳咳,刚刚学长问你对文章有什么意见,然后你说……」嚥了嚥口水,晴晴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噗!你说『盖章通过』。」 闻言,我内心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超想挖个地洞鑽进去。 大概是被问了问题,而我又正好在出神回想,就下意识地开口回答了!救命,我是笨蛋! 我强装淡定地看着绍博学长,他原本就扬起的唇角又多上扬了几釐米。 按着太阳穴,我才想肯定逃不过他的调侃时,绍博学长忽然目光一移,落到方才偷笑的晴晴身上。 「既然你没有问题,那我们就接着换右边这位同学发表吧!」他乾脆地说。不只我发出讶异的疑问词,晴晴的「咦」也拉长了两秒。 怎么可能?这次居然让我随随便便就过关了!绍博学长今天是中了大乐透吗?还是发票对中一千万啦?我狐疑。 「喂,学长,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湛瀅?之前对我就活生生血淋淋地扒皮啊!」和我同一小组的男同学不满地抱怨,还意有所指地问:「这是对正妹的差别待遇吗?」 闻言,我立马鼓起脸颊瞪过去。再怎么澄清都没用,大家都认定绍博学长对我有意思……好吧,我也无法证明他对我没意思。 「是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差别待遇。不满了吗?期末可以在ta的评分表上投诉我。」直截了当地用玩笑话回应,绍博学长还笑着补了一句,「这位同学看来意见很丰富,就换你来回答吧!」 男同学的哀号声随即传来。逃过一劫的我摸摸鼻子,视线又不经意和绍博学长对上,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猛跳了下,马上别过脸回避他的注视。 小玫以前形容过,说我有双很像猫咪的眼睛,只要盯上了,彷彿就会被我的目光攫住,忍不住一看再看。所以,其实我早已习惯与人对望,习惯了欣赏或欣羡的眼神在我身上驻留。 可是,绍博学长刚刚的眼神却让我觉得不自在,那不是我所适应的眼神。 与其说他盯着我的眼神带有欣赏,还不如说他看着我时,像在看一个很熟悉的人,一个让他怀念的熟人。我很难形容,可是,我的确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类似疼惜和宠溺那般的情感。 不是在看一名刚產生些许好感的对象,说是看已经交往许久的情人,我更觉得贴切。 然而无论如何,那种怪异的注视法,频频让我產生反感。明明就是投向我的视线啊!怎么在他眼底映出的人……却似乎不是我呢? 所以,即便很多人喜欢绍博学长,甚至听信传言鼓吹我和绍博学长交往,但我却始终无动于衷。 第二章(二)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小组讨论,我们顺利将文章各方面的问题分析完毕。分配完各自的书面整理工作后,我和晴晴并肩走出系馆,心理压力顿减。 可是,从有冷气的地方回到没冷气的地方……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叹出一大口气。互望了眼,又看着彼此叹息,然后伸手抹去额头上刚冒出来的汗珠。 等等还是到有冷气的图书馆窝着吧!再过一个多小时又要上通识课,先回家再赶来学校太麻烦了。 「好、热、喔!」大热天竟然还穿黑衣的晴晴扯着领口抱怨。 「脱掉啊。」我将两掌圈起来放在眼睛前方,对着她,「我等吃冰淇淋!」 瞋我一眼,她挑起半边眉毛,伸手就想偷袭我的衬衫釦子。我连忙双手护胸,左闪右躲地不让她成功,两个人在大热天还莫名其妙玩得更热。 「子晴!」正想叫晴晴住手,我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她的声音。 双双朝音源处望去,晴晴开心地举起手挥了挥,我则认出那个人是柏贤,晴晴的学伴兼男友。 「我们要去吃午餐。先走一步囉,拜拜!」拍了拍我,等我頷首后,晴晴就迈开脚步朝柏贤跑去。 一蹦一跳地在他面前站定,晴晴露出有些傻气的可爱笑容,让柏贤拿过她肩上的包包,两人才勾着手走远。隐隐约约间,我似乎还能听见晴晴有活力的絮絮叨叨,与夏日重重叠叠的蝉鸣声交错。 也许,我已经很久没有像她那样,对一个男生完全敞开心怀笑过。我想是大一首次表白失败,再加上小玫指出我盲点的那番话,让我稍微对自己、对谈恋爱失去信心了吧。 茫茫然地思考着,等到把脑浆搅得一团糟后,我才回过神来,打算踱离系馆门口,到图书馆去避暑。 「何、湛、瀅学妹?」但这次,却换成另一个嗓音将我叫住,令我的情绪再度紧绷起来,头皮整个发麻。 如果这是过敏的症状,那叫住我的人肯定就是过敏源。 我回过头,望见垫后离开教室的绍博学长正从系馆内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眼熟的蓝色文件夹。 怔了会,我低头翻找包包,发觉自己真的把装有校务资料的文件夹遗留在教室里了。 「这是你掉的吧?在椅子下面的置物架找到的。」绍博学长将文件夹递给我,迟疑了下,我才伸手接过。 「谢谢学长。」细心到去检查其他座位上有没有掉东西,我想也没几人有这优点吧。心里感到佩服,但我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收起文件夹,我抬起头,很努力想跟身为ta的绍博学长再哈拉几句,看能不能对增加平时成绩有点帮助,毕竟听说有的教授会询问助理意见,再为学生打平时成绩。 然而,心有馀而力不足,我连半句话都挤不出来,状况就跟想从公牛身上挤牛奶差不多,挤到被牛踹了也不会有牛奶。 说实话,平时我很健谈的,连初次见面也可以跟人乱开话题聊,偏偏面对绍博学长,就无法產生任何想谈话的兴致,就好像吃美食吃到一半突然看见碗里有半截蟑螂一样……果然有疙瘩就是有影响。 「你今天讨论时心不在焉的,怎么了?前几次没有这种状况。」忽然,绍博学长的嗓音传来。我的脑海中空白几秒,才诧异地偏头看他。 我一直都知道绍博学长很注意我,就算不知道,同学们也纷纷对我灌输这件事了。然而,被学长如此直接地关怀,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你坐的位置刚好是我正对面,印象会比较深刻一点。」像是察觉了我的小讶异,绍博学长三言两语就解答完毕,还扬起嘴角笑笑。 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果然,这些自然而然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绍博学长随便笑一下我都感到很诡异。 「呃……昨天没睡好。」实在不想回答他「一不注意就分心了」,我乾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再趁他回话前说:「学长,我先去图书馆囉!」 语毕,我转身就想开溜。 万万没想到,绍博学长居然紧接着在我背后说:「啊,去图书馆啊?正好我也有两本书要还,一起过去吧!」 我想,如果让绍博学长看到我当下懊恼至极的表情,他不知作何感想。 但我依然做足了表面工夫,回头的瞬间就收拾好脸色,心平气和兼「假仙」地对绍博学长说:「这么巧?当然好啊。」 不愧是多年在便利商店工作练出来的,我简直佩服自己这个变脸技能。 只是…… 「学妹,你的表情还是自然一点,我比较习惯。」结果,我反而被绍博学长将了一军。他叹口气拍拍我的肩,就自顾自走到前方去了。 而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右手才摸上肩膀被拍过的地方,用气音「咦」了一声。 我的面具居然被他简简单单就拆了? 旋过身追逐绍博学长的步伐,我在他身后半米左右打住,不敢再更接近,小心翼翼与他维持着适当距离。绍博学长的步伐徐缓稳健,连走个路都隐约给人一种自信的感觉。 也许换成其他女生,会觉得走在这样宽厚的身影背后很有安全感、很想抱上去吧?可惜,今天在这抹背影后方的人却是我。 然后,学长突然停下脚步,往旁边看不到人,才转头往我望来。嘴巴先是微微开啟后又闔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盯住我好一阵子,眼神是我所熟悉而讨厌的……那种看着我,却又不是在看我的眼神,认真还掺杂些许凝重。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不是大家形容的……那个高明又詼谐的学长。 反而是个颓然丧气的人。 正对他的行径感到疑惑,绍博学长便啟口问道:「为什么要离这么远?」 他的气势消弭下去,整个人像突然矮了一截,而我握起手掌,忽然很想退后几步逃跑。现在是什么情况?学长那句看似单纯,听在我耳里却不单纯的话又有什么深意?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呆滞半晌,回神后才注视他微变的神情;然而,因为错杂太多复杂的情绪,我没办法完全解读,也理解不了那句话的涵义。 只知道,语气里有一点点、一点点的,伤心。 但,为什么要伤心?按照常理的话,我不走在他旁边也没什么好奇怪呀!毕竟彼此没有多熟识,又是学长跟学妹的关係。 最终我还是没有正面衝撞这个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因为平常我都一个人走,所以习惯了。」 除非像小玫跟晴晴这样亲密的朋友、男朋友或者欣赏的人,否则我很少跟人并肩或成群结队地走。在平常,独自一人待着的时间能有多少?当然要好好珍惜,而且一个人多自由啊!想怎么走、想用什么步调,都不须要因他人而拘束。 听了我的回答,绍博学长才猛然惊醒般,极罕见地露出不自然的笑,「嗯,我是开玩笑的。」 闻言,我也跟着傻笑。虽然明白他是在帮自己找台阶下,可是戳破的话,除了获得成就感之外,我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啊! 「书我还是改天再还吧,忽然想多查些资料。」接着,他也不再继续往图书馆走,而是打算潜逃……呃不,是改变目的地。 「好,那我就先过去了。学长辛苦了,下次上课见!」我立马挥手道别,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落跑。 这种大好机会,能不把握吗?等等他忽然又改口怎办? 根本是半走半跑地来到图书馆门口,我在门口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确认绍博学长没有跟过来,才拿出学生证刷卡进馆。 因为是中午时间,又接近学期中了,图书馆k书区的座位几乎已经全被佔满。无奈之下,我只好登上阶梯,往上面几层的藏书库寻找桌位,顺便找找可以消磨时间的书。 在书库里绕着绕着,脑海中又突然浮现方才绍博学长回头时的表情。正要伸出的右手在半空中停滞,我愣了下,而后扶着书柜叹出一口气。 不经意洩漏的情绪,也许才更贴近学长的内心吧?正因为罕见,让我察觉那表情的异样,也才会特别在意。 第二章(三) 抹了把脸,目光不经意瞄到右侧的书柜,我惊喜地发现那里摆着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所写的《仲夏夜之梦》。 《仲夏夜之梦》是一部爱情中带有奇幻元素的作品,浪漫氛围浓厚。不过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其中某个部分的剧情。 书中,荷米亚与黎仙德是对相爱的情侣,然而,荷米亚的父亲却希望她嫁给另一名追求者迪米崔斯──很不凑巧,那正是荷米亚的好友海伦娜所爱的人。后来,荷米亚与黎仙德决定私奔,荷米亚悄悄将这个消息告诉海伦娜,孰料,海伦娜却对迪米崔斯露了口风,得知祕密的迪米崔斯连忙啟程追赶两人,海伦娜也跟随在旁。 在追赶的途中,小精灵帕克发觉了四人间的关係,便趁着他们疲累休息的时候,将具有魔力的三色堇花汁液滴在他们的眼皮上,希望四人能够两两终成眷属。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却让黎仙德跟迪米崔斯都爱上了海伦娜,荷米亚则遭到两人拋弃。 幸好最后,小精灵帕克再次使用三色堇花的汁液,挽救了自己的过失,让黎仙德重新爱上荷米亚,并成功让迪米崔斯则和海伦娜成为恋人。故事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 回忆的同时,我也从书柜上抽出这本书。 对于喜欢的经典名着,我有个嗜好,就是会去阅读不同翻译的版本。像《傲慢与偏见》就读过五个版本,《咆哮山庄》读过三个版本,《仲夏夜之梦》若再加上手上这一本,应该也是第三个版本了。 反正……技多不压身,书读多也不压身嘛!还可以比较跟学习不同翻译之间的特色,多好。 走出书库,正打算找个桌位坐下,我就察觉连书库周边的座位也全都满了,还有人专程来这里睡觉的,图书馆不愧是夏日的好去处。 抬眼顾盼了下,最后我找到一排座位底端四人座的空间。说是四人座,但其实两左两右分成两侧,中间有块高高的木板隔开,同侧的两座位间也有隔板,只不过桌位相连罢了。 座位上,左侧的女同学正在睡觉,将背包摆在隔壁桌的椅子,我不好意思叫醒她;而右侧同学则离了席,桌面摆着笔电,同样把包包放在一旁的空位上,不晓得去哪了。 看来,还是得去找别的座位。 我叹口气,转了个弯,打算到书库的另一侧去看看……但那里通常人更多,大概也座无虚席了。 不过,我却瞧见在书库层设置的饮水机前方,有个眼熟的人影。装完了水,他将水瓶靠近嘴边,不经意朝我这方向望来,动作随即停滞。 是靖文。 回过神后,他扬起嘴角朝我頷首,我也走过去打招呼。 「你来看书啊?」他率先问道,因为在图书馆内,音量压低了些。 「一半一半,也在等上课。」我苦恼地笑笑,「但现在找不到座位。」 他喝了口水,听我这么说,含着水就模模糊糊地说了句话,但我半个字都不懂,只能狐疑地对他摇头。他皱了皱眉,重复一次,速度放慢很多,还加上左手乱挥一通。 但我还是不懂地摇头。 靖文露出纠结的神情,似乎在想怎么样才可以让我懂。 于是我好笑地开口:「呃,你要不要把水吞下去再说一次?」 他睁大眼睛,立刻将口中的水嚥下肚,尷尬地说:「我忘了。」 感到有趣,可是现在笑他好像不太过意得去?硬把想笑的衝动逼退,我又问:「所以你刚才说了什么?」 「喔!我说我隔壁有空位啦,看你要不要来坐。」闔上水瓶的盖子,他貌似仍有些困窘,讲话讲到一半视线还往旁边偏掉。 「哪里?」我马上追问。能跟认识的人坐在一起自然最好。 「那边过去而已。」他指指转角,对我招手后起步走去。我赶紧跟上。 结果,他的座位就是放着笔电的那一个。 「坐吧!」靖文拿起原本放在空位椅子上的背包,挪了下笔电后,就将背包塞进桌面剩下的空间,还自言自语了句:「喔!刚刚好,量身订做的。」 听见这么直率自然的发言,我闷笑一声,才放下包包在椅子上坐下。 瞄到他笔电打开的页面是份有大大小小表格的文件,而且看起来密密麻麻,字数挺多的。我困惑了下。 「那是报告吗?」我比了比萤幕示意。 「喔,不是。我在打系学会的活动企划书,打完就要直接传给会长了,但家里网路连不上,只好来这边用学校网路。」说到家中网路连不上那句,他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听说学校附近某个地方在施工,邻近住家的网路都多少有影响。还好我家离得稍远一点,学校网路方面也都没受到干扰。 我讶异地反问:「你不是有在学校工读吗?还跑系学会,不累啊?」 「还好啦!比起有人又打工,又社团,又系学会,休假还去当志工,我这已经是小case了。」也许是打字打累了,边回应,他边将手掌握紧又松开,重复了数次,「而且,这些事不做,以后出社会恐怕就没机会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啊!」 我点点头,算是满能理解他的想法。身边也有很多把上大学视为「玩」大学的朋友,这个「玩」倒不是贬义,而是把上大学才能进行的活动,都当成一种尝试、一种享受,彷彿开心玩乐一般。所以,即使疲累有压力,他们也都认为值得。 跟这类人比较起来,我就不擅长把自己的行程表排满,总会留点空间时光,期间就让自己轻松一点,甚至什么事都不做,才不会把自己的身体操坏、烧毁。 靖文笑了笑,见我没再继续发问,才转过头去专心打他的企画书,而我翻开手上的《仲夏夜之梦》,开始阅读前还瞄眼手錶确认了下时间。 看了四十多页,时间也过去三十分鐘。当我又翻过一页,耳边却忽然响起靖文悄声询问的嗓音。 「你在看什么书啊?」他问。 融入在剧情里,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我小小吓了一跳。飞快地转头望向他,我正好近距离将他微微笑着的侧脸完全纳入眼底。 然后,我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只是扑通、扑通却好似雷鸣。 明明保持距离的话,什么感觉都没有,但近期频频不期而遇,除了让我意外,每一次每一次,都让我发现他并未展露于表面的特质。就像本来远远看一幅水墨画,以为只是简单勾勒的景致,但靠近一看,每一笔画中都有精细之处,令人惊艳。 不过另一边,靖文看见我愣住的反应,却是赶忙将身体退回去一些,歉意地说:「对不起,忽然说话吓到你了啊?」 从思绪中抽神,我迅速摇头,停顿了下觉得欲盖弥彰,才又点头承认。 他的模样略显困窘,我赶紧拿起书,将书封秀给他看,顺道转移他的注意,「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你知道吗?」 他偏头思索了下,然后说:「只听过四大悲剧跟《罗密欧与茱丽叶》。」 可以分出《罗密欧与茱丽叶》不在四大悲剧里,我已经觉得他很优秀了,尤其他又是理工科系的。我猜如果拿去问跟他同班的小玫,她恐怕还会悲剧地反问我四大悲剧是什么东西。 「这本满曲折的喔!我觉得写得很精彩,有空可以看看。」说着说着,我噤了声,联想到我们俩和书中两名角色的经歷有些相似。 喜欢的人早就喜欢上了别人,即使将感情传达出去也得不到回应的迪米崔斯,就像靖文。 而喜欢的人却喜欢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面对如此窘境的海伦娜,就像我。 下一秒,想起海伦娜喜欢的人本来就是迪米崔斯,还在结局跟他成为了恋人,我下意识地用力甩头。 不对不对!就算有类似的地方,但不相同的点更多!两名角色的性格也跟我还有靖文完全不同! 如果比照之前的模式,对某个人稍有好感就放任自己陷下去,最后又会越变越糟的,就跟我以前那些失败的恋情一样。 我总是一头热的衝动,造就了好几名前男友的遗憾,即便他们都对我一贯地包容体谅,连分手时也是,老把错归到自己身上,说对我不够好、不够体贴,没多花时间陪我,才让我想离开。 其实不是那样的。他们都很好,一个比一个还要好,真正不好的人是我。 起初以为自己很喜欢,就毫无保留地把这种情感告诉对方,也得到对方的承诺和信任。久了以后,热情不復当初,承诺和信任就变成枷锁,使我后悔、难受。 喜欢一个人很快,可是,喜欢消退得也很快。问我为什么,我答不太上来。 可能小玫说的对。我看上的一直是差不多类型的人,脾气温柔的好好先生,不会跟我吵架,连吃醋都不太会。久而久之,两人的相处情形就成了复製贴上,连偶尔准备的小惊喜,也都高兴得很空虚。 所以,先陷进去的是我,先抽身的也是我,没有一次例外。 「怎么了,你还好吧?」接着,靖文不解又带着关切的话语拉回我的思绪。 可能是方才甩头的动作太过突兀,才让他感到奇怪。 「……昨天没睡好,有点想念周公,呵呵。」不晓得如何回应,我又撒了小谎。 我瞥见靖文的眉头轻轻一蹙,眼神半信半疑。 我明白自己的表情肯定露出破绽了,但靖文仅是沉默了会,便说:「那你要不要趁现在睡一下?还是你下一堂就要上课?」 「嗯,是下一堂。没关係!两节上完我接下来就没课了。」我仓皇地瞄了下手錶,时间差不多,该走了。「我要先去上课,你的企划书加油啦。」 「哈哈,我也快解决它了!」他笑了笑,「拜拜!」 「嗯,拜……」我站起身,话都还没说完,刚转弯走来的两个熟悉身影就映入眼帘。 我的天,居然是小玫和纬昕! 「欸?湛瀅?」小玫一眼就望见我,快步走了过来。当发觉靖文坐在我隔壁的座位后,那表情是一整个经典,跟抓到艺人花边新闻的狗仔队嘴脸有得拚。 说我现在像被雷轰到,体内有万马奔腾,头上一群不祥的乌鸦在飞,根本再贴切不过! 稍后,纬昕也缓步走来,乾净俐落地再补我一枪,「好巧,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图书馆念书啊?」 并不是一起来啊!是碰巧遇到,跟我碰巧遇到你们一样啊!我边无声反驳,边无厘头祈求着可以凭空出现一个地洞,让我直接跳进去消失。 小玫掩着嘴贼笑,眸中彷彿……不,是很明显传达出「我就知道你出手了!喔呵呵呵」的讯息。 「不是啦!我先来的,湛瀅找不到位置才坐我旁边。」靖文出声帮忙解围,面色貌似有些发红。小玫见状,眼中的精光不减反增,让我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解释只是愈描愈黑!我索性提起包包,迅速说道:「我、我先去上课了!再见!」 然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完全没料到会有那样尷尬的碰头,早知道我就不上图书馆了。 疾走出图书馆,我捂着胸口微微喘气,同时想起刚刚走得太快太急,竟忘了要把《仲夏夜之梦》拿去归位。 糟糕,我总不能再走回去,导致误会更大吧? 纵使心里有罪恶感,我也只能站在门口回头,默默向图书馆的整理人员或工读生赔罪,并按住左胸,感受着犹然不整的心跳,而后快步赶去上课。 不过,几分鐘前靖文脸红的模样,却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的心跳又更乱了。 「我想,我害怕会喜欢上你,更害怕的,是无法喜欢你很久、很久。」 第三章(一) 在图书馆巧遇的那天晚班,小玫的逼问简直令我无法招架,偏偏她的个性就是要得到满意的答案才会放弃,后来我乾脆不乱掰答案敷衍她了,直接默不作声以示抗争。 「哼,你迟早会被打出原形的!我等着看啦!」结果,在下班途中分开前,她朝我扔了这句话,讲得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化身。 「好啊!到时你再来收服我。」我耸耸肩,长发一甩就踏着脚踏车扬长而去,留小玫一个人在原地製造跺脚的噪音。 之后一阵子,小玫都以「何妖怪」三个字称呼我,老横眉竖目地对我说话。我完全随她去,反正小玫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跟人家吵架、冷战的话,后来往往是第一个道歉的,所以预估一个礼拜左右,她就会放弃跟我赌气。 然而几天后上班,当我正在仓库里整理货品时,站柜台的小玫就突然急冲冲、一脸慌乱地跑进来,连表情都忘了偽装,频频大叫我的名字。 「干么,有变态客人啊?他真不挑耶!」闷了好几天,一逮到机会,我忍不住出言调侃。 她的神情立刻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地告诉我:「你朋友在外面哭着说要找你啦!赶快去解决!店里一堆客人都在看了。」 「什么,朋友哭着说要找我?」我蹙起眉心狐疑地反问,但也立刻从地上跳起来。 「就是你那个看起来小小一隻,长得很可爱的朋友啊!」小玫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最后还是乾脆地说:「你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啦!这边我来整理。」 虽然打心底认为小玫没资格说人家小小一隻,但我大约明白她指的是谁了。 点点头从仓库门出去,果然,我一眼就看到哭得梨花带泪、鼻头泛红的晴晴站在柜台边,手上还抓着一包随身包面纸,包装被她揉得满是皱褶。 第一次看她哭成这样,我快步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安抚,同时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你?我找人去围殴他!」 一见我出现,原本已经勉强忍住眼泪的晴晴再度「哇」一声哭出来,劈哩啪拉、语焉不详地唸了串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隐约分辨出「李柏贤」跟「讨厌鬼」两个词。 该不会跟柏贤吵架了吧?感情好到不用放闪也很闪的这两人居然会吵架?太不可思议了!大概跟小玫哪天突然变得端庄贤淑一样不可思议。 但也许,就是以往不曾起口角,才让晴晴哭成这副彗星撞地球的模样吧。 「乖乖,你先冷静下来,慢慢讲,没有人催你啦。」我持续安慰,馀光扫到有客人想结帐又不敢过来,连忙先将晴晴安置到店里为客人准备的桌位。 回过头时,见小玫已经从仓库跑出来帮忙,我便没再回到柜台。 按按晴晴的肩膀,我好声好气地缓和她的情绪。除了怕她吓到其他顾客外,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激动时说出来的话我实在有听没有懂。 过一阵子后,她的情绪平稳许多,声音才总算比较清晰。 「你跟柏贤到底怎么啦?」我抓准时机问。 事出必有因,晴晴总不可能心血来潮就跟柏贤起争执,又不是吃饱太间。 「约好的事情,他每次都临时变卦……」边擤鼻涕,晴晴边抽噎地说道:「我这次,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原谅他啦。」 「什么临时变卦?」我皱了皱眉头追问,希望她再说清楚一些,好让我理解。 「就,之前约好要去看花海,结果他忽然说要讨论分组报告,不能去……」晴晴鼓着脸颊,眼睛也肿得跟脸有得拚,额际到下巴几乎都涨成緋红色。 我忽然联想到几天前刚吃过的草莓馒头,但又立刻甩甩头,把莫名其妙兼非常不尊重当事人的画面甩掉。 幸好情绪不稳的晴晴并没有察觉到我诡异的举止,停顿一会又接着埋怨。 「为什么都是我要体谅嘛?他明明就知道我很期待!」语毕,她嘴唇一扁,几滴眼泪又从眼角溢出,滑过脸颊落在裤子上,水渍在深色的布料上晕开,像此刻蔓延扩散的伤心。 我依稀有印象,晴晴提过柏贤是个以公事为重的人,当公私相撞,毋须怀疑,他选择的必定是前者。深知柏贤这种个性,面对两人约好的事情被迫改变时,晴晴也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去跟柏贤作无谓的争吵。 然而,忍让久了,难保不会一次爆发;就跟材料再怎么好的汽球,气灌多了终究会破掉是同样道理。 去看花海的行程我也很早就听说了,晴晴打从上礼拜开始就不断提起,明显为这件事情雀跃很久。但都快成行了才取消,必定让她非常失望。 「不然看要提早还是延后啊?反正花海展期不是只有一天,就避开讨论,约另外一天嘛?」我试着提议。 然而我猜,这提议晴晴大概也心知肚明,之所以不这么做,是不愿每次都当妥协的那个人。 「他跟同学讨论也可以约另一天啊,怎么偏偏要约在看花海那天?到底有没有尊重我的感受?」下一秒,晴晴说出的话就验证了我的想法。不仅如此,她还抓着我的手臂摇了摇,「湛瀅不可以帮他说话啦,不然我哭给你看喔!」 她已经在哭了啊!我捂着额头,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可能其他人别的时间都不行吧?」好半晌后,我才迟疑地喃喃。怕晴晴误会,连忙补上一句:「我没有帮他说话喔,我在自言自语!」 晴晴一向嘴硬心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明白她那些「不原谅」、「不让步」多半是在赌气,不是真心的。除了安慰以外,还得想办法使她冷静下来思考,她才不至于被怒气冲昏头。 晴晴嘟着嘴眨眼看我,过几秒,面上的慍色便稍微褪去了些。 我立刻明白刚才说的话切到重点,晴晴也听进去了──约报告的讨论时间,不单单是其他人要配合柏贤,他本身也必须配合别人,所以最后订下的时间,恐怕就是多数人有空的时段。 简单来说,他也是不得已的。 我相信没有男生会故意把约会时间排去讨论报告,如果有……拜託,谁来救救他的脑袋? 「……我懂啦。」晴晴将目光移到一边,而后垂下眼瞼,「只是不开心。」 「唉唷,别因为暂时不高兴,就让期待的事开天窗好吗?」发觉劝说有了效果,我进一步鼓励,「跟他约另一个时间,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去,这样他可以讨论到报告,也可以跟你看花海,就结果而言你们都没有损失呀!」 抬眸,晴晴再度嘟嘴沉默地盯着我好一会,而后终于破涕为笑,点点头。 我也揉揉她的头发,扬起唇角。 「对不起喔!我竟然在你上班的时候跑来打扰,会不会很幼稚啊?还吓到你朋友了。」说着说着,晴晴的目光拋向柜檯,我摇完头也顺着她视线望去。 当下,小玫正巧在偷瞄我们,被发现以后,她貌似吓了好大一跳,赶紧仰头看天花板,装作若无其事。 我不得不批评,小玫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都非常没天份。 第三章(二) 然后,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大、错、特、错。 可能是难得上映情侣吵架的戏码,想一次发挥出精湛的演技,在票房上赚饱一点,顺便证明他们很能吵吧!重量级的两位卡司强大到吵了快半个月还没和好,期间什么曲折离奇的小事件都冒出来了,真的只差没听见他们哪一位要提分手。 既然连吵架时,都捨不得用分手两个字伤害对方,那又何必吵架呢?简直匪夷所思啊。我心想。 而且,我有点害怕便利商店会被三天两头跑来的孟姜晴哭倒。就算店没倒,我这个店员也会先倒。 更可怕的是,后来孟姜晴的行为开始脱轨,连我都阻止不了。 「哈囉湛瀅,联谊去不去啊?」像这天,班上公关笑吟吟地来到座位旁,递联谊的报名表给我时,却被晴晴一把夺过去。 晴晴有男朋友在班上已经眾所皆知,所以很早就在联谊的预定名单之外。她这举动让我跟公关都怔了下,有志一同望了她一眼,接着面面相覷。 「她怎么啦?」公关偷偷用唇语问我,我只得耸耸肩回应。 随后,抓着报名表瀏览几秒,晴晴就豁出去似地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让旁边的我跟公关顿时瞪大双眼。 「晴晴,那是联谊的报名表,不是甜点的订购单耶……」我小心翼翼开口,因为正在签名的晴晴周身彷彿围绕着一股慑人的威压。 她没停止,继续在报名表刻上自己的名字,还悻悻然哼声,「不管了啦。李柏贤没办法抽空陪我出去,我就跟别人出去玩!」 这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半个月前,是我建议晴晴去跟柏贤另外约时间看花海的,谁晓得柏贤在期中积了一堆要事,根本榨不出其他多馀的空暇,让晴晴碰了一鼻子灰。 双方都不算有错,只能看谁先妥协了。 「那你也不用去联谊啊!可以约几个班上同学出去。」我瞄了下报名表,发觉联谊对象居然巧合的是小玫他们班。 闻言,晴晴放下笔,捏着报名表陷入沉思。 正当我以为有转圜馀地时,晴晴却蹦出石破天惊的一句:「那湛瀅跟我一起去吧!就这么决定了。」 这话让我傻愣好半晌,等回过神来时,晴晴已经帮我在报名表上填好名字,递到公关的面前了。 公关收下了报名表,用探询的眼神注视我。 刚想拿出立可白给她,我却发现今天忘了带立可白。 或许这就是所谓命运。我无奈地叹出一口长气。 「公关大人,去的话费用可以报公帐吗?」我厚脸皮地问。 前几天砸了一笔可观的费用在买小说上,现在只想能省则省。 「公帐不是我管的唷。」没想到,公关轻松将责任撇得一乾二净,还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悄声说:「虽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我把闹彆扭的孩子交给你了。」。 可以直接转介给辅导室吗……等等,我们大学的辅导室在哪啊? 「我才没有闹彆扭!」下一秒,闹彆扭的孩子就暴走了,作势要霸凌公关,吓得她赶紧抓着报名表,三步併作两步地逃之夭夭。 「这世界,很复杂……」我捂着额头,开始胡乱唱歌。 联谊的日期在一週之后,我本来想,若晴晴跟柏贤可以在联谊之前和好,我就可以不用调班淌浑水,好好地去上工。 谁知道,现实就老爱跟期望唱反调,事与愿违总比心想事成还多得多。 联谊那天,我辗转拿到了柏贤的手机号码,试图拨电话和他沟通。虽说介入两人之间的争执不太明智,不过,有时候正是需要一个中介者帮忙,争执的双方才肯拉下脸理性地谈谈。 结果,去电却始终转入语音信箱。 无功而返,当晚我只好还是哭笑不得地被晴晴抓去联谊。 天知道我从大一开学第一个月后,就没再联谊过了。起初是因为有了喜欢的对象,后来是因为……每次都要花一堆时间认识一群陌生人,我的人名健忘症又相当严重,联谊过后有人跟我联系,我完全想不起谁是谁,名字跟脸对不上。 甚至还有那种打电话来,劈头就说:「喂,是我啦,我啦!知道我是谁吗?」的人。 鬼才知道他是谁。 由于公关坚决保密活动内容,所以我们直到这天,才晓得两边公关讨论出要办烤肉大会,地点就在离我们学校不太远的社区活动中心。 我跟小玫小时候常去那里,里头有运动场、直排轮溜冰场,还有些其他的运动跟游乐设施,也包括烤肉场地;不过重点是,在活动中心的地下室有小藏书室、影片视听区跟电脑游戏区,还开放冷气,夏天放假的时候,我跟小玫几乎整天都窝在活动中心地下室。 为了避开晚餐时间的人潮,加上社区活动中心从学校侧门骑机车过去比较近,公关们便把集合地点订在侧门。 抵达时我才发现人数相当惊人,不知道公关怎么邀到的,我猜也许有人是衝着「烤肉」两个字临时报名的也说不定。 幸好,前些天得知我要跟他们班联谊的小玫兴奋归兴奋,没真的给我请假还拉着纬昕跑来凑热闹,否则现场应该会更拥挤。 见到那么多人,生性开朗的晴晴却也活泼不起来,闷闷不乐、死气沉沉地站在我旁边,连眼神都没有焦距。 我很早就察觉一些关注的视线放在我们俩身上。因为外表的关係,有自知之明的我已经习惯了,再加上晴晴是跟我不同类型的小美女,较容易引起注目也不意外。 然而,或许该感谢晴晴散发出的低气压电波,直至目前为止都还没人敢过来攀谈、搭訕。 下一秒,听见细微叹息声的我偏过头,拍拍晴晴的背蹙眉说:「如果不是真的想参加,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啦?」 我明白,晴晴只是想气柏贤而已,并不真心想要联谊。这种刺激对方,但自己也没高兴到哪去的方法实在不算好,可是,倘若处在同一情境中,我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毕竟恋爱,本来就是道费解的谜题,也是座路径复杂的迷宫。 谁可以保证能够完美解答?谁可以保证能够轻松简单地走到出口? 再聪明的人,栽进去了,都会忘记什么是聪明。 「不好啦。」抬起头,晴晴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公关他们都清点好人数,也算好食材了,临时退出会给他们添麻烦。」 「也是喔……」没考虑到这点,我尷尬一笑,随后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嗓音窜入耳里。 「喂!帮你们搬来了,这要放哪?」伴随说话声的,是某种东西落地的闷响。 我诧异地转头拋出目光。 在距离不远的地方,脚边放着一个大纸箱的靖文正在跟他们班的公关说话,穿得非常居家,脚下踩着拖鞋,手上还抓着机车钥匙拋上拋下地把玩。 原来他有参加吗?怎么没听小玫提起? ……不对,也有可能是小玫故意不透漏的,怕我听见靖文要参加,为了避嫌就逃跑了。 可是小玫那少根筋的脑袋考虑得了这么多吗?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和公关交谈了一阵子后,靖文将箱子扛到旁边用来堆烤肉用品的地方放置。因为视线始终跟着他,当他直起身转过头来的时候,立刻就跟我的目光对个正着。 那一瞬间,他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似乎在疑惑自己有没有看错人。 我只好举起手对他挥了挥,打招呼顺便肯定他的猜测。 结果他却吓了一跳,上半身还戏剧性地微微后倾,颇像偶像剧里丑角会有的夸张动作,害我差点笑出来。 第三章(三) 神情呆滞了半晌,他才迈开脚步朝我走来,手上拎着的钥匙串叮咚作响。 「我以为你这个时间在上班耶。」还没停下脚步,他的话语就脱口而出。 「请别人帮忙代班啦!朋友想来,我陪她一起参加。」我指指身旁的晴晴,也顺势帮两人介绍,「这是我同班同学,宋子晴。晴晴,他是我朋友梁靖文。」 当说出「朋友」两字时,我悄悄瞄了靖文一眼,他的表情没变,应该不觉得有那里不妥,这让我在心里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番介绍却让晴晴短暂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咦,所以你就是之前捡到湛瀅那个人呀?」 生平第一次听到「捡」这个自用在我身上,我差点没脚滑摔倒。 我当时哪有落魄到这种地步,要人家用捡的? ……虽然真的有点落魄。 靖文彷彿也呆滞两秒,才会意出晴晴指的是哪件事。 「好像……吧?」靖文带有确认意味的目光望向我,而我停顿了下,才勉为其难地对他点点头。 「喔喔喔,你这个优秀青年!」不愧是一向自来熟的晴晴,立刻就热情地拍拍靖文的肩膀说:「那天我想陪她回去,她说不用!哼哼,结果看吧?一出系馆就路倒了,还好被你捡走。」 我窘迫地将脸转开。 她话里那个路倒的人是谁,不是我对不对?对,绝对不是我,因为我根本没有路倒,一切都是晴晴自行加油添醋的。 不过,靖文倒一副觉得这种渲染过的说法很幽默的样子,拍手大笑。看两人聊天完全没隔阂的样子,我松了口气,暂时把对晴晴的担心拋到一边。 「所以你也有参加这次联谊啊?」下一秒,晴晴就问出了我一直搁着的问题,我的视线又连忙移回来。 「当然没有啊!你们看我穿这样,像要跟着去的样子吗?」靖文双手一摊,接着还打趣地说:「也可以啦,大家去玩的时候,我再帮忙泊车提行李收小费。」 那就不是去联谊,是去当小弟的吧? 我莞尔一笑,晴晴更是没形象地边笑边拍手。 「欸,你们有参加的话……我们班其中几个是地雷,碰到的话要小心一点。」这时,他突然压低音量,「偷偷告诉你们,不要说是我透漏的。」 「可是,你们班的人大概都看到你跟我们讲过话了吧?」我往四周张望了下。 「也是喔?算了,事后被盯就被盯,现在不讲是泯灭我的良心。」靖文对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靠近一点,感觉就是要讲什么八卦,我也以为他真的要讲八卦。 结果他开始滔滔不绝:「你们左后方那个理平头的,没错就是在傻笑那个,抹烤肉酱像抹不用钱的,要是同组记得别让他拿到烤肉酱。再来他旁边那个穿衬衫的,不会烤只会吃,同组的话别指望他,自己动手比较快。再来是我们班公关,帅是很帅,但他烤出来的香肠都是焦的,肉片会装熟。切记!切记!」 听他几乎没停下来喘气、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串,我和晴晴转过头面面相覷了会,我才有些迟疑地问他:「你所谓的地雷,是这种地雷啊?」 原本一脸慎重其事的靖文,被我这么一问,竟然盯着我沉默半晌,而后不解地说:「不然你一开始觉得是什么地雷啊?」 我还以为他是建议我们别跟谁接触,或谁是人面兽心之类的,之前也不是没跟别系的男生出去过,一路上都听他们在爆别人的料。 这下,扭曲别人想法的我不好意思说实话,只得乾笑道:「就、就是那个……踩地雷……」 一阵秋风扫落叶,现场无限冷清。靖文没反应过来,晴晴也不肯捧我的场。 对了!聊得都忘了晴晴的事情,刚刚一度以为现场多了靖文可以帮挡,不让晴晴被人拐走,但现在他居然不参加!怎么可以! 「你为什么不参加?」情急之下没思索太多,等话出口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还可怜兮兮地扯住他的手。 被他救过一次后,自然而然地就把他跟「求援」两字联想在一起。 「啊,什么?」靖文反射性地应了句,半秒后才会意过来道:「因为太辛苦了啦。」 答案在我意料之外。我愣愣地问:「为什么会太辛苦?」 「你想嘛,参加这种活动都要努力维持形象,根本超辛苦。」边说,他的视线还一边往下飘,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抓着他的手。 连忙放开,我尷尬到没话找话接地回应:「那、那你不要维持就好了啊……」 语毕我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哪有这样劝人别维持形象的? 「不!你听我说,这很严重,没好好顾虑形象会被其他人踹死。」他惶恐地摇头,彷彿曾见识过或亲身体会过。 原来有这种「内部制裁」吗?令我啼笑皆非。 这时,晴晴忽然拍了拍我,指指远方说:「湛瀅,趁大家还没集合完毕,我先去上个厕所喔!」 「要陪你吗?」我问。最近的厕所离侧门有段距离,往返都要三分鐘左右。 「不用啦!」晴晴曖昧地用手肘顶顶我,然后就掩嘴笑着跑走了。 ……她那是什么意思?没有特殊的意思吧?没有吧? 晴晴的眼神跟小动作貌似也被靖文尽收眼底,他安静下来,和我相对无言了一阵子;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有一丝丝的不知所措,一丝丝的强装镇定,还有一丝丝的窘迫羞赧吧。 三个人时气氛还好好的,但剩下两个人时,瞬间就不知道该开什么话题了。 真不像平常的我。 「那,我就先走囉?採买的东西都已经帮忙搬来,接下来就没有我的工作了。」突然间,靖文打破沉默。 「等一下!」我下意识地阻止他,啟口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咋舌。 显然感到意外,他的双眼微微睁圆,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想,我得找一个让他名正言顺、非留不可的理由,虽然实际上是想请他留下来帮忙,免得晴晴发生任何状况时,我一个人应付不了,而且载人的部分也能拜託他,毕竟我已经看过他的钥匙,等等可以偷作弊。 可是,这终究都是我单方面的希望,靖文个人甚至得不到任何利益,如果他勉强留下,我就变成强人所难了。 脑神经纠结成一团,仍旧没能想出办法,我很想伸手去揉揉或捶打脑袋,却又怕动作太过突兀。 最后,抱着壮士兮一去不復返的心情,我豁出去地说:「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 「……啊?」先是呆愣地吐出一个单音,过几秒他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頷首答应,「……呃,好吧……」 听他应允得如此乾脆,我严重怀疑,他根本就以为我在开玩笑。 「如果明白我不是开玩笑,那么你的答案,还会是相同的吗?」 第四章(一) 后来,靖文真的留下来了。 不过,他也让我把私下自作主张的计画原原本本地全部坦白。 倒带回去,那句「好吧」之后,他接着就扯扯嘴角道:「不过,要我留下来是有理由的吧,可能还跟你朋友有关係?因为你一直偷瞄她离开的方向。」 我当下原形毕露、毫无遮掩的惊慌模样被他笑了很久。 像靖文这种有一他就能猜到一百的神人,一辈子遇见一个就好,不需要再多了,不然我很难弭平自己幼小心灵所受到的创伤。 而且他笑完,居然还对我说:「你跟小玫不愧是好朋友耶,心情都不会隐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为什么我觉得这句是贬不是褒啊?好想跳楼! 可是,幸好他没对我说什么「好啊,那你就跟我走」之类的话,否则我应该会落荒而逃。 长话短说地赶在晴晴回来前将实情交代清楚,靖文听完原委后,脸色却变得稍嫌古怪。 「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行吗?」 「不是不行啦!」靖文耸了耸肩,接着才迟疑地道:「我是在想,如果你朋友……她叫宋子晴吧?」等我点了点头,他才又接着道:「如果她跟男朋友感情够深厚,参加这活动也没影响啊!但假设缘分差不多了,就算不参加也……嗯,你应该懂我想表达什么。」 抿起嘴唇,我停顿了下,才认同地点点头。 确实,我使用的是很消极的方法,但若不是联络不上柏贤,只能发简讯告诉他联谊的地点,我也不会拜託靖文帮我这种忙。 「缘分深浅,这种事情我看不出来。」双手十指交握,我幽幽地说:「可是既然结下缘分,就不应该轻易捨弃吧?我是这么想的。」 话音甫落那瞬间,我似乎见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让我原本有些沉下去的心情也变得明亮起来。 之后抽钥匙,我理所当然地说服晴晴去抽靖文的钥匙。 但我却踩了靖文所谓的地雷,抽中他们班公关的钥匙。 到了场地,烤肉架的分配是以六人为一组。我跟晴晴,靖文加公关已有四人,因为不晓得另外两人找谁好,我们乾脆直接请公关去抓人。 没想到他抓回来的竟然是那个抹烤肉酱像抹不用钱的平头男跟他的女伴。 接连的巧合实在让我惊吓不断。接下来,我跟晴晴还有靖文都在哇哇叫地设法让公关碰不到肉和香肠,以及让平头男拿不到烤肉酱。 不过,最最让我讶异的还是……肉烤没几分鐘,我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柏贤打来的。 再过没多久,他就到了社区活动中心的烤肉区。没有任何衝突、也没坦白身分,他只用三言两语表示有急事找晴晴讨论,就将一脸还傻愣着、回不过神的晴晴带走了,晴晴大概连现场是什么情形都不明不白。 然后靖文凑过来,悄声说:「我想你是对的。」 也许是烤肉的火焰强过头了,燻得我的脸颊好热。 等烤肉活动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大部分的人都开始四处串门子,由于公关在我们这一组,我发觉男生们都有逐渐围过来的趋势。 不过久了,我就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 已经有三个男生跑过来顺便跟我要电话。 到第五个后,我实在不堪其扰,也不想之后再接到「喂,我啦我啦!」这种还要考验我记忆力跟猜谜能力的电话了,而且……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为联谊来的。 草草跟在座的人交代一声后,我索性带着手机溜到烤肉区另一边的露天剧场坐着,用手机传讯息给晴晴,确认她跟柏贤之间的状况。 「你们还好吧?」打完这句,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抱歉,是我把时间跟地点告诉他的,你不要为了这个跟他生气喔!」 简讯才刚传出去,没几秒,晴晴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我接起电话迟疑地开口:「喂……那个,晴晴,怎么样了?」 隔了好半天,我才听见晴晴的嗓音细声传来,「湛瀅,你害我受到很大的惊吓,你要怎么赔偿我?」 头一次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心跳漏了好几拍,紧张兮兮地回应:「对、对不起啦!带你去吃冰淇淋吃到饱?」 话筒另一端又沉默许久,忽然低低地出现一个怪异的声音,我胆战心惊地听了一会……才发现那是笑声。 「宋子晴!」随着笑声愈来愈大,我也蹙眉略带责备地喊了一声。 「唉唷,好啦!不闹你了。」吸了口气止住笑声,晴晴才总算平静地说:「我们没事了啦,真的都没事了。」 闻言,我心中的大石头才放下,不过却仍有些狐疑。 「他没有对你发脾气吧?」犹豫了下,我不自觉地压低音量问道。 「……没有,反而是我本来想生气。」晴晴的声音也跟着放轻了些,「但出活动中心之后,他先问我有没有吃饱,没有的话就先载我去吃饭。听到这两句,我忽然觉得不气了,觉得之前一直和他赌气的我好呆。」 我露出会心的笑。 比起质问晴晴为什么参加联谊,或者二话不说就直接将她送回家,柏贤反而先关心她饿不饿──这种体贴,还让人家怎么生气? 同样生为女生,我能够明白,晴晴只是需要多一点的关注和关怀而已;互相包容,体贴另一半自然是好的,但偶尔有的小小摩擦,或许,可以让两人更瞭解对方想要的、期望的是什么吧。 「笨蛋,你才不呆。」良久之后,我才吐出这句取笑的话。 「你都骂我笨蛋了,还说我不呆?」她反驳道。 下一秒,一旁不远处的细碎跫音传入耳里。我往音源处望去,本欲说的话也立即改了口。 「好像有人来了,我先看看是谁。」没掛断通话,我藉着附近微弱的光线,想辨认出在昏暗天色中朝我走来的人。 希望别是我叫不出名字的人,否则我就头大了。 「原来你不在烤肉区喔?难怪旁边这么安静。」在电话另一头晴晴持续的说话声中,我终于看清在月色中逐渐显露的人影。 是拎着两杯饮料走过来的靖文。 「是靖文耶。」我愣愣地说。方才还真的没想到找来的人是他,毕竟在烤肉区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他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烤肉给别人吃。 「他还在那边喔?不是你让他留下来看住我的吗?」晴晴嗤笑。 「哪有!」我瞬间心虚了。 「湛瀅,我没有那么笨好吗?」她嘖嘖两声,「不然你故意叫我去抽他的钥匙干么呀?总不是要把他介绍给我吧?」 一分鐘前不晓得是谁自认很呆的。 「我说,那个好人你就自己留着嘛!赶快在一起啦。」晴晴忽然发起神经鼓吹。我的天,她是之前太常跑便利商店,感染了小玫病毒吗? 「我不跟你说了啦,再、见。」我很快收线。被小玫唸也就算了,再加晴晴一个我真的会崩溃。 然后靖文走过来,似乎察觉了我将手机拿离耳边,他比了个问我是否还在通电话的手势,我连忙对他摇摇头。 「这是公关他们打电话叫的,有你的份,我看你好像往这边走,就拿过来了。」他将一杯饮料跟吸管递到我面前,隐隐约约地,我还能听到冰块撞击的清脆声响。 「谢谢。」接过饮料,我不好意思地看他,「其实不用特地拿过来,我等等就回去了啊!」 明明是我硬将人家留下来的,结果却把他丢在那里帮大家烤肉,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怎样都说不过去。 第四章(二) 大概看懂了我的表情,靖文居然用略带戏謔的口吻说道:「欸?我以为你要等到结束才会回去了。」 呃……我还的确有这个打算,但是这当下,要我怎么坦率承认? 结果我只好插吸管喝饮料。 「其实现在不回去也没差,他们在玩很可怕的游戏,你应该不会想尝试。」随后,他拎着饮料直接在我身旁落座。 我上一秒才在疑惑他怎么把自己的饮料也拿过来,没想到他一样是不打算回去的那个人。 「什么很可怕的游戏?」我狐疑。 他嘿嘿笑了两声,「地狱烤肉。」 「……那是什么?」问话同时,我脑海中闪过「地狱料理」这个游戏,脸色骤然大变。 虽然玩法可能不同,但基本上就是把各种不同的「原料」加进碗里,包含热食、甜点、调味料、饮料……等,最输的那个人就得把碗里的东西通通吃光的游戏,相当虐待人的胃。 「哈,我觉得你好像知道了。」将我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靖文耸耸肩并未解说。 「太好了!我心里那股逃跑的罪恶感一瞬间被庆幸取代。」我拍拍胸口嘀咕。 「逃跑的罪恶感?」但音量那么小依然被他听见,不解地偏头询问。 「不!没有!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双手并用地交叉挥动,这举动虽然夸张,却也成功让靖文压下追问的念头。 「话说,这里是干么用的?」抬眸,他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露天剧场是个半圆形的空间,弧形的部分是阶梯状的观眾席,往下延伸,直线到中央的部分才是表演场地。今晚因为没有活动,所以只亮了几盏小灯光。 其实在入口处就有标示牌写了「露天剧场」四个字,但也许是天色的关係,才让靖文没有注意到。 「算是小型的剧场吧。偶尔会有活动在这边表演,还会附带一、两次园游会,这边也常常借给附近幼稚园或国小办晚会。」我简单地介绍了一番。「我跟小玫还在念幼稚园的时候,也很常到这边来看表演,因为离家近,又不用买票。」 「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吗?」靖文的语气充满讶异,似乎不晓得我跟小玫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我也很意外他不知道这一点。也许是小玫没有特别提过我和她认识的时间点,我也从不会刻意向人说明我和她的关係,所以很多人都以为我跟她只是「感情很好的好朋友」而已。 「对啊,我跟她是『青梅青梅』。」我笑了笑,「幼稚园同班,小学也同班过一阵子;国、高中后虽然都没有同班,但友谊就是莫名其妙一直维持到现在。」 有些人,天天见面也无法能成为好朋友;但有些人,却可以一见如故。我跟小玫两人就是属于后者吧!国、高中即使没有同班,不过偶尔聚在一块,对彼此的感觉却熟悉到像八辈子前就认识。 「难怪她做什么都会想到你。」靖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我怔了下,迟几秒才拋出一个疑问词。 「大家出去玩的时候,常会听见她『湛瀅』东『湛瀅』西的啊!她不是每次都带一堆伴手礼回去给你吗?」靖文边说话还边摇晃手中的饮料杯,让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地面。 想起小玫上次去班游带回来塞给我的大包小包,我不禁点头。 有个对自己这么好、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朋友,本来是该高兴的,然而紧接着,却有个想法窜入脑海,让我的笑凝在嘴边。 「怎么了?」靖文伸手在我眼睛前方挥了挥,才拉回我的注意力。 尷尬地摇摇头,停顿了一会,我才坦言:「老实说,有些时候我不希望她为我想太多,想到忘记在乎自己。」 靖文微微皱起眉,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可能彼此有过相似的经歷,于是在潜意识里,我不自觉将他归类成同类人了吧!认为他能够领会我的想法。 不过,一切都是我认为而已,又或者,这只是我想找个人倾诉的藉口。 「因为她往往将我摆在第一位。可是在我的观念中,人应该要先为自己考虑好,才有多馀的心力去留意别人;要不然,就算让别人很快乐,但自己活得很难过的话,那不是很没意义吗?」将视线收回来,我转而俯瞰阶梯下的剧场平台。 要将深藏的心情说出来,就算鼓足勇气,仍是会紧张的。 我不敢直视靖文的眼睛,深怕一看讲话就会结巴,那样很矬。 「而且,两相对照之下,总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像自言自语,但靖文坐得很近,我想他是听得见的。 所以在大一,当察觉小玫在纠结过后,依然决定将纬昕让给我时,我曾经生过她的气,纵使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希望她多为自己想一点,别将自己看得太轻,可面对小玫勉强的神情,我老是开不了口劝她,怕给她难堪。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吧,对小玫而言。」我扯了扯嘴角,话中却没有笑意。 然后,我不再说话。少了我的声音,现场安静下来,幸好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蟋蟀的虫鸣,让整个空间并不是全然寂静无声。 几分鐘后,靖文才开口──没有直接否定我的想法,也并没有予以肯定,他仅仅是扬起笑容,用清朗的语调说道:「你值得小玫那样对你啊!」 我不自觉地转头,面对他。 乾净、澄澈的眼神,让我得以判断出他不是在说虚应的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 是不是扮演好了一个「朋友」的角色,我对此始终怀抱着疑虑。身为一个关怀自己多一些的人,我很担忧是否会忘了关注他人,尤其是亲友。 刚刚被靖文那句话肯定……突然间,我有种累积在胸口的压力重重落下的轻松感,彷彿了却了一桩以为这辈子都解决不掉的心事。 收回视线,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剧场平台,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细碎的画面,那是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而我和小玫之间的友谊,说不定就是奠基于那件往事。 「我忽然想到……幼稚园的时候,有次在这里办了个圣诞节的晚会,晚会最后还有关于表演内容的有奖徵答。」还记得那天,我和小玫恰好被安排在第二排邻座的两个位置,「有奖徵答的其中一份礼物是立体绘本。主持的老师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拿着绘本展示翻动,让我跟小玫都超想要那份奖品。」 「结果?」彷彿很想知道发展一般,靖文还微微侧身歪着头看我,那是非常孩子气的动作。 「结果我拿到了那本书。」老师问了个较难的题目,但答案恰好被我记住了。「不过拿到时,我才知道绘本有上、下两册。」 「结果?」他又问了个结果,只是眼中已有丝了然于心的情绪。 「我把那本书的下册送给了小玫,还跟她约好改天去她家一起看那套绘本。」下意识地掩住脸,手掌之下,我的唇角是上扬的。「那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我也不懂当时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种令长大后的自己想来都自豪的举止。记忆中,只有我将绘本递给小玫的那一刻,她剎那间明亮起来的神情无比清晰。 放下手掌,馀光瞥见靖文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忍不住打趣地问他:「你在酝酿你的心得感想吗?」 大概以为我打算逼他说,靖文慌忙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想,有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啊!」 看他紧张成这样,我原本想追问的念头只得暂时压下去。 最后我拍拍他的肩膀,将饮料递上前,「乾杯?」 他的面上顿时堆满莫名其妙,但反应过来后,也配合地将饮料杯往我的饮料杯一撞,喊了一声:「哈,乾杯!」 随即,两人相视而笑;过几秒,当听见可怕的哀号从正在玩游戏的烤肉区那方向传来时,我们笑得更大声了。 第四章(三) 有个对自己这么好、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朋友,本来是该高兴的,然而紧接着,却有个想法窜入脑海,让我的笑凝在嘴边。 「怎么了?」靖文伸手在我眼睛前方挥了挥,才拉回我的注意力。 尷尬地摇摇头,停顿了一会,我才坦言:「老实说,有些时候我不希望她为我想太多,想到忘记在乎自己。」 靖文微微皱起眉,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可能彼此有过相似的经歷,于是在潜意识里,我不自觉将他归类成同类人了吧!认为他能够领会我的想法。 不过,一切都是我认为而已,又或者,这只是我想找个人倾诉的藉口。 「因为她往往将我摆在第一位。可是在我的观念中,人应该要先为自己考虑好,才有多馀的心力去留意别人;要不然,就算让别人很快乐,但自己活得很难过的话,那不是很没意义吗?」将视线收回来,我转而俯瞰阶梯下的剧场平台。 要将深藏的心情说出来,就算鼓足勇气,仍是会紧张的。 我不敢直视靖文的眼睛,深怕一看讲话就会结巴,那样很矬。 「而且,两相对照之下,总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这句话,我说得很轻,像自言自语,但靖文坐得很近,我想他是听得见的。 所以在大一,当察觉小玫在纠结过后,依然决定将纬昕让给我时,我曾经生过她的气,纵使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希望她多为自己想一点,别将自己看得太轻,可面对小玫勉强的神情,我老是开不了口劝她,怕给她难堪。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吧,对小玫而言。」我扯了扯嘴角,话中却没有笑意。 然后,我不再说话。少了我的声音,现场安静下来,幸好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蟋蟀的虫鸣,让整个空间并不是全然寂静无声。 几分鐘后,靖文才开口──没有直接否定我的想法,也并没有予以肯定,他仅仅是扬起笑容,用清朗的语调说道:「你值得小玫那样对你啊!」 我不自觉地转头,面对他。 乾净、澄澈的眼神,让我得以判断出他不是在说虚应的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 是不是扮演好了一个「朋友」的角色,我对此始终怀抱着疑虑。身为一个关怀自己多一些的人,我很担忧是否会忘了关注他人,尤其是亲友。 刚刚被靖文那句话肯定……突然间,我有种累积在胸口的压力重重落下的轻松感,彷彿了却了一桩以为这辈子都解决不掉的心事。 收回视线,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剧场平台,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细碎的画面,那是件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而我和小玫之间的友谊,说不定就是奠基于那件往事。 「我忽然想到……幼稚园的时候,有次在这里办了个圣诞节的晚会,晚会最后还有关于表演内容的有奖徵答。」还记得那天,我和小玫恰好被安排在第二排邻座的两个位置,「有奖徵答的其中一份礼物是立体绘本。主持的老师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拿着绘本展示翻动,让我跟小玫都超想要那份奖品。」 「结果?」彷彿很想知道发展一般,靖文还微微侧身歪着头看我,那是非常孩子气的动作。 「结果我拿到了那本书。」老师问了个较难的题目,但答案恰好被我记住了。「不过拿到时,我才知道绘本有上、下两册。」 「结果?」他又问了个结果,只是眼中已有丝了然于心的情绪。 「我把那本书的下册送给了小玫,还跟她约好改天去她家一起看那套绘本。」下意识地掩住脸,手掌之下,我的唇角是上扬的。「那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我也不懂当时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种令长大后的自己想来都自豪的举止。记忆中,只有我将绘本递给小玫的那一刻,她剎那间明亮起来的神情无比清晰。 放下手掌,馀光瞥见靖文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忍不住打趣地问他:「你在酝酿你的心得感想吗?」 大概以为我打算逼他说,靖文慌忙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想,有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啊!」 看他紧张成这样,我原本想追问的念头只得暂时压下去。 最后我拍拍他的肩膀,将饮料递上前,「乾杯?」 他的面上顿时堆满莫名其妙,但反应过来后,也配合地将饮料杯往我的饮料杯一撞,喊了一声:「哈,乾杯!」 随即,两人相视而笑;过几秒,当听见可怕的哀号从正在玩游戏的烤肉区那方向传来时,我们笑得更大声了。 第四章(四) 联谊结束过后,接连几个礼拜,我都没再见到靖文。 虽然在大家鸟兽散前,我下定决心跟他交换了联络方式,包括手机跟msn,可是我并未主动联系过他,连无聊找他间扯的情形都没有。 以往,就算是找心仪的对象间聊,我都不曾犹豫老半天,谁知道现在只是找个朋友说话,我却觉得绑手绑脚。 怀着单纯想看看某个人的心情,我偶尔会刻意绕到他打工的学务处,但运气不佳,总是没瞧见他的人影……肯定又抱着公文在四处跑了吧。 我无法理解,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没笨到去找小玫或晴晴讨论──用头皮想都料得到她们会一口咬定我对靖文有意思,不如不问。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转为凉爽,傍晚的风甚至已经有些许寒意了。 某个週一的两点多上完通识课,我正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时,晴晴突然从教室外头衝了进来,像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般。 见状,我直接对她招手,「你找我吗?」 「对对对!湛瀅,你可以帮我去领个社团海报顺便去海报墙张贴吗?今天一定要贴。」她看来真的很匆忙,和我说话的同时,脚下还不停地踏着小碎步。「我家里突然有急事,现在就必须赶回去。」 晴晴家住在隔壁县,往返一趟大概要花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今天可以啊!刚好有人跟我调时间,所以不用赶去上班。」我接过晴晴手上的海报张贴申请表回条,「你有要事就快回家吧,这种事我ok的!路上小心。」 「呜,谢谢,幸好有你!我改天请你吃东西!」握握我的手后,晴晴就风风火火地狂奔走了。 然后我提起包包,抓着回条直接往附近的行政大楼走。 我跟晴晴是同个社团的,但她是干部,我则是普通成员;因为资歷算深了,偶尔会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像发传单之类的,可并不是经常。海报张贴我之前帮忙过一、两次,得先去学务处的「课外活动指导组」──简称「课指组」──申请,且不是马上通过就可以拿去张贴,而是要将海报摆在那里,等三天后核章才可以拿着申请表的回条过去领。 没想到,一踏进课指组办公室,我就发现里头兵荒马乱。犹豫了一会,我才敢走进去,还不经意望见有堆海报被摆放在一张空桌上,表面有濡溼的水痕,看起来颇严重。 胸口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上升,十分强烈。 「不好意思,我来领要张贴的海报。」我将回条交给一名正在搬动纸箱的行政人员,促使她抬起头来。 然而她一望见回条,脸上、眼里登时堆满仓皇,那反应使我的不安更盛。 「啊……呃……同学,你先去那张桌子看看有没有你的海报。」当她无比尷尬地往那张堆满溼海报的空桌一指,我就在心里大叫完蛋了。 几分鐘后,我翻出社团溼了大半的手绘海报,一摊开,用水彩画上的字跟图案几乎都晕开了,惨不忍睹。 我无奈地拿着海报向行政人员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行政人员愁眉苦脸地回望我,抱歉地说:「同学,刚刚有人翻倒水壶,所以把你们的海报都泼溼了。我已经请工读生出去买新的海报纸,审核章等等也会先帮你盖好……但海报……可能要重画了。」 简直晴天霹靂!晴晴说海报今天就得贴,偏偏她又有急事回家,我总不能现在把她call回来画海报吧?真不知道该称讚课指组还算负责地帮忙买纸,或者该怪他们粗心。 唉,不过这种事,不告诉晴晴又不行。 「那个……麻烦等我一下。」语毕,我赶紧闪到一旁拨电话通知晴晴。 不料,电话打了两通,都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我揉着头发,正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是好,行政人员就在背后唤我一声,说海报已经买回来了,要我自己过去选色。 转过头,才刚想腹诽这场飞来横祸,我就大吃一惊。 差点忘了,虽然办公室独立出来,但课指组还是隶属于学务处,既然靖文是学务处的工读生,那会出现在课指组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哇咧,你的海报也遭殃了啊?」仍处在讶异的情绪之中,靖文就蹙起眉同情地望着我。 「原来你们认识啊?」行政人员一副欣喜的模样,顺势拍了拍靖文的肩道:「你等会就下班了吧?下班之后,去帮忙你朋友做个海报吧!」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我愣了愣,回神后随即感到啼笑皆非。 这根本就是拿朋友一词压人,要靖文变相加班吧?而且还没有加班费可以领。 「呃,不用啦!我再去连络社团里的其他干部一起想办法。」我尷尬地说。靖文又不是我们社团的成员,没义务做白工。 不过我来做其实也颇糟糕。什么技能我都懂一点皮毛,美工自然也会一点,但那也仅止于「一点」,像晴晴在海报上用水彩笔写的软笔字体,我只有写过一、两次,平常根本没机会练习。 紧接着,靖文看了看錶,便拿着与我手中海报同色的新纸张走过来,还顺手将之捲成圆筒状。 「华姐,那我可以现在就提早下班吗?」他笑嘻嘻地开行政人员讨价还价兼开玩笑。 被唤作「华姐」的行政人员先是面露犹豫,但那犹豫才坚持几秒鐘,就在她瞥见满桌潮湿的海报那一瞬间崩解。 等靖文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出行政大楼时,我仍在考虑该和他说什么好。 「问你喔,你画海报快不快?」他突然出声,还用下巴点点我手中的溼海报。 「老实说吗?」我迟疑地问他,而他頷首。我只好硬着头皮坦承:「我画过的海报寥寥可数,而且看起来都像被狗啃过,你觉得这样速度会快吗?」 听见我的反问,教人意外地,靖文并没有改变脸色,也没有取笑我,反而正经八百地说:「别担心,我可以让你有信心一点。」 我猜,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只有一个成语能形容──喜形于色。 看不出来,原来他居然是做海报的高手吗?果然神人就是真人不露相,哪天说不定就听说他会开飞机还是开捷运。 但再多走几步之后,我却猛然想起一件事而站住脚。 「啊!」我皱起眉头说:「我忘了,我们没有媒材!」 而且我家也没有,自从高中毕业我就从未用过水彩,所以去年大扫除就通通清掉了,连水彩笔跟调色盘都没留。 闻言,靖文煞住步伐,回过头问:「你没有社团教室的钥匙吗?」 我摇头,「我本来就不是干部,也没特别记干部的电话,只是被晴晴拜託要贴海报,才会去课指组拿的,谁知道变成……」 变成我要画海报!这究竟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发展?谜啊! 「是喔……」靖文搔搔脸,「不然,我们去学生会借吧!」 「学生会可以借钥匙吗?」我瞪大眼睛。这件事我头一次听到,之前一直以为有关社团便是课指组管理的。 「可以啊!押证件登记并且说明正当理由就可以借了,不难借。」他在前方对我招手,「学生会办公室在社团大楼的六楼,平常应该很少人会特地上去。」 是啊,六楼耶!谁会没事跑上去?虽然社团大楼有电梯,也不会没事搭到六楼间晃吧! 「我之前借过啦!走走,别怕,学生会不会吃人。」以为我出神是担心学生会不将钥匙外借,他安抚着说。 连忙回神跟上他的脚步,我知道这次,我又得救了。 走到人跡罕至的社团六楼,在经过学生会的佈告栏时,我抬眼看了下他们张贴的干部、成员介绍,以及各干部的职责列表。 「之前听说学生会只有正、副会长是女生,居然是真的!」我感到诧异。 上上届,学生会曾经倒过一次,据传担任学生会干部总被批评为吃力不讨好,所以,直到今年才有学生愿意再出来参选正、副会长。 新任会长跟我同是大学二年级,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会长跟最年轻的会长,我深深佩服她巾幗不让鬚眉的勇气。 「对啊!因为会长是化学系出来的,召集的干部大多是理工科系,所以才会阳盛阴衰啦。」一面抬眼和我一齐瀏览佈告栏,靖文一面解说。 我点着头,随即自言自语道:「原来会长满漂亮的耶,跟想像中有落差。」 先前,学生会长的竞选海报我始终没认真去注意,纵使海报上有照片,也没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今天一认真看干部介绍,才发现会长是个相貌很古典美的女孩子,照片一点也不给人霸气的感觉。 下一秒,我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你也满漂亮的啊!」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是我早就听惯的,却搅乱了我的思绪,让脑海中所有的画面跟想法通通糊成一团。结果,脚下一不注意,我差点就在平坦的走廊上绊倒仆街。 同时,脖子以上的温度莫名其妙升高,我敢肯定自己的脸颊已经红到发烫了。 为什么,我真的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就好像体内每个细胞自己说好了一样,一连串的反射反应外到让我无法招架,也停止不了。 当情绪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左右时,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哄骗、说服自己对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然而,回忆起从前那些失败的经验,就让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如果又跟从前一样衝动,最后必定又会衍生为两个人的遗憾。 我已经造就了够多的遗憾,不想再继续增加了。 「你还好吧?」但紊乱的步伐声显然被靖文注意到了,他偏过头看我,非常自然地勾起嘴角,「不要跟我说你不习惯被称讚,我会笑喔!」 他已经在笑了,而且还笑得很灿烂。 「不、不要笑!六楼地不平!」本来打算指着他的鼻子郑重声明,却察觉没办法直视他的目光。 「没有笑啊!我没有笑,你听见笑声了吗?没有嘛。」语毕,他就笑笑地走去敲学生会办公室的门了。 而我居然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反驳他。 第四章(五) 顺利跟学生会借到钥匙后,我们下三楼到社团教室,一打开门,就看见水彩用具已经摆放在桌上,大概是晴晴几天前画完海报后,忘记收回柜子里了。刚刚好,省去我们找东西的时间。 靖文将海报纸摊在桌上,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间的模样问我:「要从哪边开始画?」 我将作废的海报摊在旁边作参考,顺手将水彩笔递给他,「从标题开始好了?」 拿过笔,他这时却有丝犹豫地确认:「所以要写标题的字吗?」 标题是只有字没错啊。我狐疑了几秒才頷首,然后拿起旁边的洗笔筒说:「我先去装个水,很快就回来。」 没等他回答,为了争取时间,我立刻捧着洗笔筒跑出教室。 没多久回来,我拉开门,却看见靖文还拿着笔在发呆,旁边的水彩动也没动,明明只是画海报,他却一改刚刚的愜意,一副像要慷慨就义的表情。 「怎、怎么了?又有什么问题吗?」我提心吊胆地打量那张海报纸,但就是看不出哪里不对。 「呃,其实我不会写那种字啦!所以观察很久,不知道怎么下笔。」他訕訕然地放下水彩笔,「我看还是你来打底图的草稿,我再帮忙一起上色好了。」 「……咦,那你说会让我有信心一点,不是指你很会画海报吗?」难道是我想错了,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句喔……因为你说你画的海报像被狗啃过,可是我画出来的海报像被几百隻狗啃过啊!我想说两个人比较起来,会让你比较有信心啦。」他开始乾笑。我怀疑他当初以为画海报,就是帮忙涂顏色。 所以说得浅白一点,他也是个门外汉,我们俩正好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好、好吧,我先模仿原本那张打草稿,之后我们再一起上色好了。」 至于写字的部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最后再来考虑,大不了我也模仿晴晴写出来的字,土法炼钢直接描到新海报上。 靖文点点头,不过却说,「上面那边的插图我来画好了,看起来线条不会太难。」 「嗯,那我就负责海报下面的大图了。」虽然很疑惑他说的「像被几百隻狗啃过」糟糕到何种程度,可是现在也没得挑了,两个人画总比一个人画来得强。 动笔之后,我们都很专注地不再说话,一方面是求速度,另一方面也是怕心不在焉的话,连打个草稿都会打不好。 画到一半,我悄悄抬眸查看靖文的状况,只见他整个人几乎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半伏在海报上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刻他的插图,深怕有什么小地方画错一般,平均五、六秒就会往旧海报上瞄一眼,再继续画。 或许在别人眼中,会觉得他这样的动作很拙很好笑,但我却觉得他非常细心。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画好了大图,而靖文还在跟他的小图奋战。 没出声打扰,我拿起粗的水彩笔准备上色。但顏色毕竟不是同一个人调的,再怎么增减顏料比例,我还是调不出晴晴原本使用的顏色,最后我乾脆放弃,就用自己调出来的顏色去涂。 涂完一块,我将水彩笔放回洗笔筒,并顺手抓了另一罐顏料,打算调另一色。打开顏料罐,我还未转头便朝洗笔筒的方向伸手,等下一秒抬眸,才发觉与靖文摸上了同一支水彩笔。 「你画好啦?」我往小图案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线稿已经完成了,不过……诚如他所言,美观度恐怕还有待加强,跟原本的图案相似度大概只有百分之五十。 「你是不是偷笑了?」然后靖文压低音量问道,表情有些困窘。 「没有笑啊!我没有笑,你听见笑声了吗?没有嘛。」我顺理成章将他说过的话搬出来堵他,本来想让他哑口无言的,没料到他却笑出声来。 「挖好了坑结果被你推下去。」他打趣地自我吐槽,接着将握在水彩笔上的手拿开,「先给你吧!我用另一枝。」 发现他转而拿我刚才用过的粗水彩笔,我连忙阻止:「等等!」 他露出不解的神情,而我将那枝笔抽出来,稍微沥掉水份后递给他。「礼让虽然是美德,但每次都礼让就吃大亏了耶!你那种小图,用粗的水彩笔怎么画得好看?」 他傻笑,但还迟疑着并未接过我递给他的水彩笔,八九不离十,他肯定还认定我急需用这枝笔,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要使用那枝水彩笔呀! 「我拿错了。没转头看清楚就伸手,才会拿到细的水彩笔。」直接用另一手把想用的笔抽走,我将细水彩笔到他面前。「安啦!我这个人需要的东西就是需要,不需要也会明讲,你不必担心我口是心非。」 即使我也曾口是心非过,但绝大部分的时候我是坦诚的。 骗自己或骗别人,对我来说都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 他微怔了会,目光在我脸上停驻,彷彿我说的话令他无比惊讶。 社团教室内有片刻的寧静,静到我都能听见墙上时鐘秒针的移动,还有我因为不知所措而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最后,靖文终于拿起了笔,但在同时,他也若有所思地喃喃了句:「可能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衝入我耳中,像根锥子刺得我耳膜生痛。或许,就算经验与我类似,然而靖文的性格却更像小玫,尤其是习惯退让这一点。 我们常听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谁知道……会不会退一步就直接摔下断崖,失去海也失去天呢?落入了深渊底层,连成就感都得不到。 不过,也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再怎么礼让都摆脱不了,是你注定必须得到的。 就像小玫想将纬昕推到我身边,可最终她还是得握住他的手。 但,比起等待属于我的东西回到我身边,我更倾向于主动追求。 不该让的,其实根本不想让的,就留在自己身边吧! 「我相信,」先开了个头,引靖文抬眸看我,我才压下紧张的情绪,缓慢地、认真地说:「有哪天,你一定会找到再怎么样都不想礼让的存在,到时候,就别像那枝笔一样简简单单就放手了。」 语毕我便低头画图,没接着看靖文表情的变化。而忘记过了多久,我才听见靖文拿起水彩笔在洗笔筒中搅动的声响。 我不晓得自己为何对他说那些话,我不是个爱说教的人,也不是个喜欢说漂亮话的人,但方才……我就是觉得,他须要有人给个指引,让他不用再纠结在自己难受的情绪中,为过去感到可惜。 他肯定,装功很好,忍功也很好,可是表面再怎么好,也无法消除内心的不好。 偷偷覷了他一眼,原本总是上扬的唇角已然收敛,不过,此时此刻他不带笑的面容,却隐隐地给我一种放松感。 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是得接纳他不阳光开朗的另外一面,我想我愿意。 图案完成以后,我拿起适合写软笔字的水晶水彩笔,方要下笔,又定格,前前后后重复了好几次后,画完小图正在打海报宣传文字草稿的靖文就抬眼看我。 「那枝笔有那里不对吗?」见我换了笔,他还以为我迟迟不画是水彩笔的问题。「是说,它看起来满高级的。」 「它很贵!」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我指着水晶笔激动地说:「这枝要一百二十块!所以弄坏会被掐死。」 「哇喔,我工读一小时都没有那个价钱。」他惊叹。 想当初学写软笔字时,学姊很慎重地向我们介绍这款笔,一般水彩笔拿来写软笔字不好掌握,但用水晶水彩笔写起软笔字却很漂亮。在座的学员都各用那枝水晶水彩笔练了几个字,直到课程最后,学姊才告诉我们它的价钱,还告诫我们绝对不能弄坏──即使水晶水彩笔不难买,单价却非常可观。 「我刚开始也被价钱吓到,而且这枝笔听说传承了好几代,学姊说──」话还没说完我就噤了声。明白我停下来的理由,靖文也偏头往门口望去。 外头传来了愈来愈近的笑语,最后在门口歇止。 「里面怎么有灯光?」伴随着困惑的说话声,门把被转动。 我原本就没有落锁,所以来人轻松简单地就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映入眼帘的身影是社长和副社两名学姊,社长还带着笔电,两人大概是过来讨论社团公事的。 「湛瀅?你今天怎么会来?」社长满脸讶异,眼神接着移到一不认识的靖文身上,副社长也凑到社长身旁跟着打量,两人眸中的兴味盎然颇浓厚。 刻意忽略她们诡异的眼神,我据实以告:「晴晴託我贴的海报被弄溼了,我找朋友来帮忙重画一张。」 「什么!」闻言,社长面上的八卦味才褪去一些,边抬高音调埋怨边走进来抢我的笔:「怎么不连络我们?让你画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忘了记学姊的电话……」想再把笔拿回来,但念头一转,我又收回手,咕噥着问:「……学姊的软笔字写得很好看吧?」 「那、当、然,我们两个可是美宣出身的!」学姊很豪气地拍拍胸口,瞥了原海报一眼,「就那几个字?我十五分鐘内就可以搞定!你去旁边泡茶聊天吧!」 社长一声令下,副社就把我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去坐,连靖文都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动作,拿着笔愣愣地望着两名颇具霸气的学姊。那样犹豫的神情自然也被学姊察觉了,我依稀瞧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几年级?」学姊用水彩笔指着靖文。 或许是靖文的五官线条看起来较年轻,学姊才敢直接这么问,否则光就「我的朋友」这一点,学姊根本无法推测出他是学长还是学弟。 「……呃,二年级。」放下笔,靖文似乎明白接下来已经不用他插手了。 「好,学弟,去坐那边聊天!」学姊先是指着我身旁的空位,而后还像赶鸡似地用双手驱赶。 没让作势要动手的副社过去,靖文自动自发地起身坐到我隔壁,脸上似笑非笑。而学姊用水彩笔简单量了下标题字宽,快狠准地下笔了,前后恐怕用不到十秒。 「这就是经验啊……」我感慨地像老年人。馀光瞥见靖文正低头看錶,连忙问他:「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吧?先回去没关係。」 目光从手錶移到我身上,他只是轻轻地回我一句:「不急。」 老实说,当下我因这两字而迷惑了,也有些不懂他涵义颇深的笑容。或许是错觉,但稍早和他说完那些话后,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转变? 甩甩头。想到这里,我连忙将脑中没有根据的想法甩掉。 社长和副社,一人拿着水晶水彩笔,一人拿着麦克笔,分别负责海报的标题和内容,果然不到十五分鐘,两人就将海报的最后部分完成,而且美观度十足。她们甚至还帮忙将图案做了修饰和色彩补强,弥补了我和靖文两个生手的不足和缺陷。 后来我们俩将海报拿到海报墙张贴。上了图钉之后,我下意识地呼出一口大气;太久没做这种不熟悉的工作,竟感到有压力。 听见旁边传来笑声,我又赶紧收敛夸张的松懈表情。 「今天谢谢你。」我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 他盯着我好半晌,我原本也很自然地回望他,但后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坚持不了多久。我开始左看右看,双手在身前交叉摆动。 「是我该说谢谢。」突然,他出声,随后还补上一句:「你明白的。」 我很想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明白?」却又马上觉得多馀。 因为,我的确明白。 勾起嘴角,我没有回应,仅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还有须要帮忙的吗?」他接着问。 「喔,没有了!抱歉,浪费你一堆时间。」怕他赶着回家,我连忙说。 「不会浪费啦!其实我下班后也没事啊,就当消磨时间。」他笑了笑,愜意地说。停顿一会,确定我没话要说了,才道:「那我……就先回去囉?」 「嗯,拜拜。」侧过身挥手,我们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不过走了几步,脑海中就窜出一个念头,促使我回首喊道:「靖文!」 停下步伐,我意外他转头时,面上并没有堆满不解,反而扬起微笑。 「我忽然想到有事!」嚥下快满溢出喉咙的紧张,我一鼓作气地问:「如果等等没事的话,要不要约吃晚餐?」 我深怕他扔回一句「为什么」,我会不晓得如何解释。我真的只是心血来潮。 他只缓了几秒回应,却让我有种间隔好几分鐘的漫长感。 「好啊。」远远地,他的嗓音大半被空气和风吸收;然而,我却能从他施施然踱向我的步伐中,判断出这是他的答案。 「随着认识渐长,默契渐深,我是否也能逐渐变成你不可或缺的存在?」 第五章(一) 有句话说:「凡事起头难」。的确,要跨出第一步总是最艰难的,通过了这一关,之后就算遭遇大大小小的困难,都不会比开头前犹豫得久。 所以,那次晚餐约了靖文之后,再找他出去吃饭,或者纯粹上线跟他聊天,我都不再感到迟疑了。 ……也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慢慢接受,不再抗拒对他有好感的这件事情。毕竟,那也不是能说停止就停止的,硬要否认、逃避,只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自讨苦吃。 不过,有了以前不下五次的恋爱经验,我已经不愿意再那么急躁。顺其自然,花多一些时间慢慢观察,观察对方的表态,也观察自己情感的变化,别一头热地完全投入进去,对彼此都好。 另一方面,我也不肯对小玫透漏太多,虽然被她用不知名的方法探听到我跟靖文的交情有再进一步,但她知道的也仅止于此。我的口风闭得死紧,靖文似乎也不曾多说,让小玫时常叨唸着想掐死我们两个。 算是平静安稳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最后,安寧才被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在当时,我还没料到紧接在后的……会是一连串的波折跟无可奈何。 「湛瀅学妹吗?」来电的人问道,语气中隐约有丝匆促。 从这声学妹加上耳熟的嗓音,我很快就判断出打来的人是绍博学长。由于系上每个人都持有全系的通讯录,所以绍博学长有我的手机,我并不意外。 「呃……学长,怎么了?」虽然不意外,但跟绍博学长讲话时,我的口吻还是自然不起来。 透过电话,我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敲键盘跟按滑鼠滴滴答答的声响。 「学妹,你这礼拜轮到的那份讨论报告,是不是还没上传到学校的教学平台?」说话同时,敲键盘的声音仍旧持续传来,「昨天晚上是最后期限了,而且这也是你们最后一份报告,我记得负责人是你,对吗?」 闻言,我倏地从椅子上起身。这份报告我几天前就整理好传上去了呀!怎么会没有? 「我传了!很早就传了,没有吗?」我惊慌失措地问。 那是关係到一整组的报告,我丝毫不敢马虎,早早就整理好上传了,怎么现在学长却说他没看到?不可能啊! 「我昨晚确认过一次,刚才又确认过一次,都没看见你们那组的报告有上传到教授架设的网路空间。」学长的口气很肯定,应该不是唬弄我的……我想依他的个性,大概也没有用正经事唬弄人的喜好。 「可是我真的传了!」太过仓皇,我只能像鸚鵡说话一样不断重复这个句子。 怎么办?要是因为这样害整组的期末成绩被扣分,我会超级自责!之前教授就千叮嚀、万交代绝对不能迟交,否则会造成他的困扰。 「……等等,你是不是礼拜二的时候上传的?」学长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地追问。 我回想了下,随即说:「没错没错,就是礼拜二!请问找到档案了吗?」 「不是找到档案了。」学长轻叹了口气,「礼拜二晚上的时候平台故障,所以当天上传的很多档案都消失了。平台首页有公告,你没看见吗?」 「什么?」闻言,我连忙坐回书桌前,用电脑进入学校网页打开教学平台,没几秒就让我找到了那个公告。「惨了,我完全没看到。」 一进教学平台,就马上接着进不同课程的页面瀏览了,谁会注意看首页几乎一成不变的那些公告?我就从来不看啊!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学校不乾脆公告在校网首页就好了? 我连敲了好几下额头。现在埋怨学校也没有用,重点是该怎么解决。 还在烦恼,绍博学长就出声了。 「你先别紧张。虽然网路空间已经关了,但我这边还要将每组的报告都列印下来装订,中午才送去研究室给教授,所以你只要在中午前把报告印出来给我就可以了。」他柔声安抚,居然还无条件让我迟交,害我一时间会意不过来,坐着就愣住了。 等到几秒后,学长连声叫着「学妹」,我才大梦初醒般回神。 「真、真的可以吗?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但开心之馀我又犹豫了,像这样白白受绍博学长的恩情,将来面对他的时候,照我不爱欠人情的个性,肯定会频频想起这件事。 「可以,教授今天中午后才有空,我也一向都是都先把报告印出来,送到他研究室的。」学长一派轻松地说:「好啦,现在快十点了……我等你到十一点,在系馆门口碰面吧。」 也许是被学长的口气影响,我也瞬间產生一种「豁出去」的心态。 不管了!解决迟交的问题要紧。 「好、好,我现在就印,学长在系馆吗?我家有印表机,印完就送过去给你。」边讲电话,我手上也边开始动作了。 「对,我在系馆,系馆一楼右侧那间研究生研究室,知道吧?」大概是听我匆匆忙忙,绍博学长的嗓音竟然有笑意。 「知道!那我马上印,谢谢学长!」语毕,我就收了线,双手并用地调出报告文件档,再打开印表机准备列印。 没想到,萤幕上却立刻浮现黑色跟蓝色墨水已经用罄的讯息,不管我再怎么试,印表机都不愿意让我混合墨水列印。 「可恶!」抡起拳头想敲打印表机,但三秒后便宣告放弃。我起身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篋,想找找有没有买来备份的墨水卡匣。 结果翻出的最后一个分离式卡匣居然是红色。 叨念几声,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十五分了,没犹豫太久,我果断将档案寄到自己的电子信箱,背上包包衝下楼,抓了机车钥匙就往门口跑。 一打开门,我便察觉今日的天色相当昏暗。抬头往天空望,上头积了层厚厚的黑云,彷彿下一秒就要滴下雨来,远方似乎还隐隐约约传来闷雷的声响。 见状,我打开车箱确认了下雨衣确实在里面,才将包包塞入,发动机车骑往学校附近的影印店。 十点多正好避开了人潮,影印店内没什么人。我飞快找了台电脑往椅子上一坐,便想登入信箱将档案载下来列印。 谁知道,这次闹彆扭的却成了信箱,我键入再多次帐密都登入困难,就算偶尔有几次成功,也没有办法下载档案。 因为怕影印店的电脑有毒,会连随身碟都遭殃,所以我才没有用随身碟带档案过来,现在我开始后悔了! 希望只是电脑的问题。抱着尝试心态,我很快地换了台电脑,再度开啟瀏览器想登入信箱……但几分鐘过了,依然不得其法。 「老闆,为什么信箱没办法登入啦!」下一秒,我就听见坐在另一个座位的男学生对着老闆喊道,引得我也转过头去盯着老闆。 「喔……」从一堆正在装订的纸张里抬头,老闆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耶,不是网路出问题,就是信箱自己有问题吧!」 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我抱着头倒在桌上,但没几秒后又抓起包包望门外衝,跑到附近的另外一间影印店。途中,从天而降的雨丝落在我身上,才让我意识到已经开始下雨了。 加快脚步奔进店内,我又佔据了台电脑上网,无奈试了又试,无法登入信箱就是无法登入。 眼看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半,出了影印店后,我躲在遮雨棚下,十万火急地抓出手机拨电话给小玫,还在心里祈祷她这时间没课。 响了几声后,小玫总算接起电话,懒懒地说:「干么,找我吃饭啊?」 心想小玫大概早上没课,刚起床没多久才这么问,我欣喜过望地大叫:「借我你家的印表机!」 「啊?」疑惑的声音有点小,可能我喊得太大声,让小玫将电话拿远了。「你借印表机干么?你家的不能用吗?」 「唉唷,原因太多曲折离奇啦!我一时说不完,总之印表机借我!」说话的同时,我已经朝机车跑去。 「喔……好啊!」小玫阿莎力地说:「你现在要过来吗?」 「对,我要骑车了,拜!」语毕,没等小玫回应我就掛掉电话,将手机扔进车箱后发动机车。 连雨衣都懒得穿,我直接飆回家拿了档案,就近骑到小玫家印好报告兼装订。好不容易将报告印出来了,我松了口气,正想将报告放进包包内,却发现稍早光顾着抓随身碟出门,我居然把包包遗留在书桌椅子上。 无奈下,我只好跟小玫借透明l夹放报告,再随意找个塑胶袋包在外头防水。等一切准备就绪,我看看时间──已经超过跟绍博学长约好的时间十五分鐘了!但是没带手机,我没办法回拨给他,请他再等我一会。 惊呼一声,仓促地道过谢我就跑出门,将报告塞进车箱后发动机车飆到学校,连小玫追出屋外,嚷着「雨很大,要穿雨衣」都顾不得。 骑到系馆旁的停车场时,我已经浑身湿透了。火速停好机车,我抓着报告就往系馆门口直奔,想尽快将报告交到绍博学长的手里。 不过,在距离门口没几步的地方,我却逐渐放慢了步伐,最终完全停止下来。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还是捂着胸口,瞇起眼望着前方不远处……站在雨中的人影,心里又着急、又困惑。 绍博学长几乎和我淋得差不多溼,整个人失神地望着前方,动也不动。 看见他这般狼狈的模样,我愣了快半分鐘,才迈开腿跑到他面前,惶惶然地问:「学长,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怎么不撑伞?是、是在等我吗?对不起!因为临时出了很多状况,所以、所以……」 话说到最后,察觉自己陷入了语无伦次,我只得压下头,歉疚地重复一次:「对不起!」 然而,绍博学长始终没有开口回应我。 缓缓地抬起头,我微仰着下巴凝望他的神情,却看见他脸上有惊讶、有欣喜,还有种松了口气的疲惫感。 「学长?」不自觉地,我出声唤他,伸手想替他拨开因为濡溼变重,而垂到眼前的发丝。 但绍博学长却握住我的手,也是在这瞬间,我才注意到他在颤抖。 是因为……冷吗?为什么我会觉得,不是? 「没事就好。」吸了吸鼻子,绍博学长总算说话了,但这四个字却令我似懂非懂,再加上他有些微红的眼眶,我差点就要误会他正在哭。 难道他以为我没准时过来,是出什么意外了吗?糟糕,十一点的时候,他肯定又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我,可我却将包丢在房间里,所以没接到。 这人情欠得越来越大了。 「学、学长,我们先进系馆好不好?不然,一直淋雨……」我的口气有点尷尬。说到底,害学长站在这边淋雨的还不是我?而且,他的手还一直牵着我。 「啊,好。抱歉,都怪我走神了。」轻皱眉头苦笑,绍博学长并没有放开我的手,而是顺势将我往系馆里面拉,动作极其自然。 我犹豫着该不该主动收回手。对我来说,这样的接触已经过头了,也让我想起同学们的八卦;但也或许,绍博学长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如果我突然抽手,反而对他相当不礼貌。 结果进了系馆,还是绍博学长主动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来面对我。 在大雨中站了那么好段时间,两个人身上都疯狂滴水。从四面八方走过的学生们纷纷投以侧目,但现场也没地方可躲,我只好面色窘迫地将装着报告的塑胶袋递给绍博学长。 「对不起,学长!」我又道了一次歉,「因为家里印表机的墨水没了,影印店的网路又出问题,我才会拖这么久才过来,绝对不是故意或忘记了喔!」 「没关係,是我太小题大作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绍博学长的脸色红了红。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学长脸红!印象中,只有他让别人脸红,哪有别人让他脸红的道理?让我不禁感到诧异,不过,却又觉得这样的绍博学长比较像个正常人,而不是像讨论时一样,掛着制式化的笑容,说起话来也总有距离感。 「怎么了?」留意到我的表情十分微妙,学长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 「没、没有,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我慌张地摇头说道:「学长,那、那报告交给你,我就先回家了……改天有机会的话,再好好答谢学长。」 「不用那么客气,我也只是尽ta的义务。」学长轻扯嘴角,才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你要回去的话,等我一下,我回研究室拿伞送你去车棚。」 闻言,我有片刻的呆愣。原来学长是有带雨伞的吗?那他等我时怎么没撑,就那样傻呼呼地站在滂沱大雨中,总不会是喜欢淋雨吧? 「刚刚一时心急,忘记撑伞就走出去了。」似乎解读了我的眼神,绍博学长简单回应,然后没等我说话,便转身往研究室的方向走。 其实我想,我身上早就没有一处是乾的了,走到车棚这段路,就算再被淋个几分鐘也没差。可是学长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意思说不要。 之后,绍博学长真的撑着伞送我到车棚,还要着我穿上应该可以不用穿的雨衣。 「下雨天路滑,回家记得骑慢一点。」在我发动机车后,学长细心地叮嚀,还拍拍我的头,害我的心跳一时乱了谱。 我想,他只是不小心用对待妹妹的方式来对待我而已,就算看我的眼神再怎么不自然,只要学长没有进一步表示,我就不该随随便便曲解他的意思──说到底,这是为了我自己好,别胡思乱想,就不会徒增烦恼。 「我、我知道了。」眼睛没看绍博学长,我呆板地点点头,就飞也似地骑车逃离。 第五章(二) 隔週在课堂上,教授宣布每一组的报告都准时交齐了,可是我却没在教室内,看见每回上课都会跟课的……绍博学长的身影。 「欸,你知道绍博学长去哪里了吗?」我顶了顶身旁晴晴的手臂。 虽然明白晴晴不可能会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但有问总比没问好。 「他得重感冒了啦!一个礼拜都还好不了。」没想到,晴晴却直接将答案扔了过来,让我接得措手不及。 「你怎么会知道他重感冒?」猜到学长感冒肯定是那天淋雨的关係,我胸口的那股歉疚感又更深了。 「前几天我肚子不舒服,去看校医的时候刚好碰到他啊!他好像在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跟我讲话都有气无力耶。」晴晴先是回忆着说,而后才偏过头不解地望着我,「怎么了,你突然好关心学长喔!我记得你不是对他没好感吗?」 我困窘地别过脸,咕噥着说:「没有啊,只是今天忽然没看到他,觉得奇怪,才会问啊!你一直都会看见的人不见了,你难道不会担心吗?」 然而,晴晴显然没被我唬弄过去,还窃笑两声,用气音说道:「有、鬼!」 我抹了把脸。好吧算了,被误会就被误会,顶多被晴晴拿来取笑两次也就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我害绍博学长重感冒了! 怎么办?既然知道人家重感冒,我就不该半点表示都没有,毕竟他没等我交报告的话,就不会淋到那场雨。 整堂课我都坐立难安,先是认为该去看绍博学长,亲自再去道个谢,没过多久又马上推翻,觉得还是拨电话关心比较恰当,到学长住的地方找他的话,除了可能打扰他,被看到还会引起别人的误解。 「喂,湛瀅,你有没有发现一道锐利的视线,一直在瞪着你?」正低着头沉思,晴晴却莫名其妙凑近我身边,右手还呈爪状抓抓我的肩膀,轻声细语道。 「哪有锐利的视线?」问话同时,我顺着晴晴的视线看去,一秒后就和坐在斜前方半回过头的简绍柔对上目光,狠狠吓了一跳。 晴晴的描述不夸张,她真的是用相当恼火的眼神瞪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一样。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现在大概躺在地上抽搐了吧。 惨了!该不会知道她哥感冒是我造成的吧?嚥了嚥唾液,我直觉就想躲到桌子底下避难,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我怎么鑽桌子啊? 最后我只好用手挡住半边脸,逃避地不去看她。 「我真的很好奇耶,你们的樑子到底结多久啦?」晴晴居然还糗我。 「我根本看不见我们之间有樑子啊!」要不是在课堂上,我肯定出手掐她。 下课之后,我和晴晴起身往门口走,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间聊。接着,有股力道猛地从我左后方擦撞过去,致使我脚步踉蹌,鞋子还踢到旁边的晴晴。 「你没事吧?」身手扶住我,晴晴取笑着说:「连走平路都不稳喔?就叫你别穿高跟鞋了嘛!」 「我今天才没穿高跟鞋!而且是有人撞我啦……」啼笑皆非地反驳,一抬眼,我就看见正从我左前方疾走离开的简绍柔,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以前,她还用馀光冷冷地扫我1眼。 意识到可能是她故意撞我,我的胸口不禁一窒。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早已迈开步伐前去追赶,连晴晴在身后叫喊的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 我不喜欢逆来顺受。忍一时风平浪静,但不代表我就默许自尊心被践踏。 「绍柔,等一下!」头一次,我毫无退让之心地叫住她。 貌似对我的举止感到意外,简绍柔止住脚步的背影还停顿了下,才转头看我。我发觉她的神色有些焦虑和困惑,像是从没想过她的行为会引来我的不满。 暂时将她的反应拋诸脑后,我走到她面前站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们到别的地方聊聊好吗?」我提议。相信走廊人来人往,还有同班同学们等着看好戏,是她也不会想在这种地方做深度对谈吧? 「有什么话,在这里讲就好了。」但显然,我忘了考虑她的特异。 我摸摸鼻子。好啊,既然她自己决定要在这里说,整件事理亏的也不是我,再加上四面八方有十数双眼睛看着,我怕什么? 「我是不是曾经哪里做错,惹得你不开心了?」我单刀直入地询问:「不然,你为什么总是要处处针对我?总有个理由吧。」 我将双臂环在胸前,凝视她逐渐被不可思议的情绪填满的眼眸。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她似乎认为我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好一阵子之后,她都没有开口回应,让我方才一瞬间累积起来的气势也消弭不少。两个人面面相覷,却默默无语,我都想反问自己这是什么情形了。 正当我想再追问一次,是不是要换地方谈比较好的时候,简绍柔的口中便幽幽地冒出一句:「我不喜欢你的脸。」 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我脑海中冒出的除了惊叹号跟删节号,还是惊叹号跟删节号。 顏面神经有点抽搐,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甚确定地再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不喜欢你的脸!」她在近距离对我大吼,害我浑身震了一下,耳朵还受到衝击感到微微刺痛。 呃……所以她真的是说讨厌我的脸吗?那我该怎么办才能化解两人间的隔阂?难不成去整形吗? 然后,周围的窃窃私语变得高涨,我听见有人八卦地猜测前因后果,有人立即为我打抱不平。而简绍柔的身边也有几名同学跑近,劝说似地拉着她。几秒后,她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甩头走了,半句解释或道歉都没给。 看热闹的人群鸟兽散后,晴晴终于得以挤到我身边,无法理解地批评道:「她是神经病呀?想跟她私下谈也不好,还吼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嘛!」 她对着简绍柔离去的方向虚挥几拳,还用力踩了踩地板,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我看了忍不住莞尔。 「你还笑!人家都讲得那么直接了,你要懂得回敬她呀!下次你就说不喜欢她的大屁股!」见我竟然还笑得出来,晴晴不客气地攫住我的肩膀猛摇晃。 「她才没有大屁股啦。」任她摇,我懒得制止了。 「我不管啦!她就是大屁股!还有小胸部!」她补充。 「……」我乾笑两声,决定三缄其口。 走出了系馆,因为绍柔的关係,让绍博学长的事情又再度浮现在脑海。沉吟半晌,我还是决定问问旁人的意见,否则自己在死胡同里打转也不是办法。 「晴晴,如果绍博学长是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你觉得我该不该去看他?」我小心翼翼地说,深怕晴晴听了会太错愕。 「什么,是你让他变成那样的?」果然,晴晴的音量分贝顿时大了起来,吓得我赶紧对她比「嘘」。瞄了两旁一眼,她立刻压低声音,「发生什么事啊?等等,前几天有人说看到你跟绍博学长淋雨淋得全身湿,站在系馆门口那件事情,我以为是有人造谣……该不会是真的吧?」 静默片刻,我点头招了。 「真的假的,你们在搞什么啊?怎么会跑去淋雨?」晴晴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问,气音听起来有点激动。 我实在不想交代前因后果,尤其我差点就害全组期末报告没成绩。 「好啦,这个问题让你跳过吧。」大概是察觉我的表情很为难,晴晴挥了挥手表示算了。「所以,你想去探望学长呀?」 「就是不晓得要不要去才问你嘛!」我扁嘴看她。 晴晴低下头,状似很用力地思考了一会,抬头时竟然说:「你要不要问靖文?」 我又险些摔倒。 为什么要问靖文?她究竟将靖文定位成我的谁啦?我很疑惑。 「你不是说他很神吗?神人给的建议,参考价值当然就高囉。」晴晴将双手一摊,「不过,我认为你跟学长的事情一直都有被班上的人关注,你还是别贸然去找他比较好,除非你觉得跟他牵扯在一起已经无所谓了。」 听完晴晴难得严肃的劝告,我再度沉默了。我怎么可能不在意跟学长牵扯在一起?三人成虎,谣言可畏,八卦沸沸扬扬到了最后,很多人都会以为是真的。 ……而且,如果绍博学长是我的目标也就算了,重点是,我对他并没有任何超越学长、学妹关係的情感。 「你再自己想想啦。如果真的想去的话,跟我说一声,我陪你去好了。」晴晴拍了拍我的背。 「真的吗?」我飞快转头看她。她没说我还真没想到,可以找别人陪我去呀! 「小女子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她笑嘻嘻地道。 我顿时松了口气。既然不是单独一个人过去探望学长,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八卦总不会又搞出个什么蠢蠢的「三人行」。 第五章(三) 然而,有时候越想简单,事情的发展就越是复杂;而意外,往往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趁虚而入。 隔天,我就跟晴晴约好了探望学长的时间。因为他不住在校内的研究生宿舍,而是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所以没有门禁一类的问题;我还特地跑去查了系上硕班研究生的课表,以确保我们去找他时扑空的可能性较低。 因为两手空空拜访不太过意得去,我还用非常生疏的方法煮了一点咸粥,想说带去给学长当谢礼还有慰问品。 才刚把粥装进一次性的塑胶餐盒里,我的手机就响了。以为是晴晴打过来,我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起电话。 「晴晴吗?」用肩膀跟耳朵夹住手机,我的手上还在动作。 「不是。」电话另一头传来有些沙哑的男音,「学妹,是我。」 吓了一跳,差点让手机掉到地上。将它紧急捞回后,我慌张地问:「绍、绍博学长?」 因为感冒,让他的嗓音变得喑哑且更加低沉,不过那个音色我依稀辨识得出来。 「对。」话音甫落,我就听见他远话筒咳了好几声,过一会才说:「抱歉。学妹,你在家吗? 「呃……在。」不明白学长怎会问我在不在家,我狐疑地蹙起眉。 接下来这句话,让我惊吓更大。「那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门口。」 我的脑海空白了数秒。 突然觉得,系上发给每人通讯录,虽然方便却也有坏处。像我在通讯地址那栏,不能写学校宿舍也不能写租赁处地址,必须别无选择地填上我家住址,所以我住的地方很容易就会被找到。 「现在吗?」我重复确认了一次,很希望学长只是生病了太难过,所以想找人开玩笑。 「对,上次你不小心把l夹也连同报告一併交给我了,我带来还你。」话刚说完,他又开始咳嗽。 我愣住。什么?所以这趟是专程带l夹来还我?其实那可以不用还我的呀!小玫都直接送我了。啼笑皆非地捂着额头,我实在不忍心说绍博学长认真过头了。既然他已经拿过来,我除了出去收,还能怎么办? 「好,学长你等一下,我马上出去。」边说,我已经边迈开脚步跑向门口。 在掛掉电话的同时,我打开门,绍博学长的身影便直接映入眼帘。他站在花岗石地砖的外头,离门口约六、七步的地方,正在打量整栋房子。 门也没关我就换上鞋子跑过去。 可是停下脚步之后,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硬挤都挤不出来,只能尷尬地笑。 「这栋租起来感觉满贵的。」最后,是绍博学长率先皱着眉给我感想。 闻言,我愣了下,回神后差点笑出声来,但基于礼貌还是抿着嘴将笑意吞回去。 「……学长,这是我家。」怕表达的文意不清,我又补了一句:「整栋都是。我从小到大都住在这里。」 他一脸诧异,「你家?你住在离学校这么近的地方?」 「嗯。」我点点头,想起学长过来的理由,赶紧说:「呃,学长……那个……l夹。」 「啊,对。」学长低头,从随身的袋子里抽出l夹递给我。 接过l夹,沉默几秒,我仍开口说:「其实这个不用再还我的,学长还特地走过来……你感冒发烧耶!要好好休养啦。」 我这个人很少感冒,但对生病时走两步喘一下的感觉实在深刻,那期间都恨不得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床上进行,包括吃饭写作业。 「你听朋友说的吧?她上次跟我在保健室碰见。」学长的眉头微皱了下才舒展开来,或许是不懂我怎知道他感冒有发烧的症状。 「嗯,她说你好像病得很严重。」说着说着,我微微低下头,「对不起,都是我那天太晚到,才害学长──」 「没关係!」还没说完就被学长打断。回话时,他稍稍加大了音量,「我后来有到校外诊所看诊,好很多了,刚刚就是去回诊的,回程才顺便把l夹送过来。」 我恍然地点点头。附近的确有间诊所,经过我家前面这条路过去是最近的,自小就容易生病的小玫是那间诊所的常客。 「谢谢,麻烦学长了。」安心了些,不过临时也接不出话来,我只好又頷首说道。 在我的观念里,这句话应该是会收到回应的,然而,学长并没有回话。当我抬眸看他时,发觉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让我猜不透他现在的想法。 虽然,我原本就没有揣摩他想法的习惯,可是这当下,我却对猜测不到学长正在思考什么的自己感到惶恐。 「……其实,也是顺道过来看你的。」下一秒,等学长蹦出这句惊天动地的话时,我真的被狠吓了一跳,身体还一阵发颤。 话说完,绍博学长就望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但那样的目光却令我头皮发麻,气息似乎喘不过来。 又来了,我又觉得,他的眼神停驻在我身上,但注视的人,不是我。 所以除了惊慌之外,我也有一丝害怕,碰上了无法应付的状况,还是从未有过的,就算我一向擅长装傻,忽然之间也傻不起来了。 下一秒,我忽然想起厨房里的粥,刚好可以趁现在拿给学长,就不用特地跑到他家引人注目了!毕竟他租的房间离学校只有不到五分鐘的距离,一不小心就会被认识的人看见。 「学长,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喔!」虽然请学长在门口等似乎不太好,但我实在说不出请他进去坐着喝茶这种虚应的场面话。 瞄了学长一眼,还没看清楚他的表情,我就旋过身衝回屋里。等把装着粥的餐盒放进纸袋后,我还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才能带着自然的神情再踏出屋外。 把粥递给学长的时候,他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愕,盯着我伸直提着纸袋的手臂,却迟迟未将它接过。 「……不好意思,学长,我只能做这么简单的东西给你。」也许是怕被影响情绪,我低着头,并未直视他的双眼,只盯着他的领口,「上次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学长提醒,我们这组的成绩就完蛋了。希望学长的病可以快点好起来。」 这些话并不是违心的。虽然绍博学长关注的眼神总令我浑身不自在,但他这次的确私下帮了我很大的忙,即使他推说是ta的职责,可事实上,他也可以不理会我们这组的迟交,直接呈给教授知道就好。 过了良久,又或许是心理因素让我觉得过了很久,绍博学长终于从我手中接过了纸袋,伸手的途中还犹豫了片刻,那短暂的迟疑被我尽收眼底。 手里的重量一消失,心上的压力也顿时紓解。让双臂自然地垂落大腿两侧,当我抬起头来的一剎那,却受到一股力道的拉扯,让我整个人撞进绍博学长的怀抱中。 我吓呆了,甚至忘记自己有能力推开他,而学长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我的脑袋像遭受重击,短暂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学妹……我喜欢你。」 我瞪大了眼。 低沉微哑,又带着颤动的嗓音,在我的耳畔,在我的脑海里,好清晰,好清晰。 「手足无措的时候,多希望你每次都能及时赶到,当我迷途的方向标。」 第六章(一) 我忘记我是什么时候点头,答应要和绍博学长交往的,等回过神来,就发现学长已经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亲暱地喊我的名字。 ──更正确来说,是喊我「小瀅」这个绰号,虽然从升上高中之后,就没人这么称呼我了,让我听来耳熟却又陌生。 因为还无法冷静思考,我在脑袋近乎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草草要学长先回家休息,便恍恍惚惚地回到屋内。 等背脊靠在关闭的门板上,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正微微颤抖,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误。 大概是一时的心软跟过意不去,导致我违背了心意,我明明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喜欢绍博学长。 「怎么办?」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我捂着耳朵,忽然觉得来自四面八方的细微声响都变成了噪音,好吵好吵,吵得我的思绪好乱。「怎么办……」 该不该现在打电话跟绍博学长解释清楚? 可是,哪有人在答应交往的下一秒马上反悔的?这不是跟笨蛋一样吗?连自己的意愿都搞不清楚,出尔反尔。 用力敲了脑袋好几下,随后又呻吟着按摩自己隐隐作痛的头跟手,我已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以往总是自己主动,却每次都以失败收场,这次难得被动接受了别人的感情,本来该期待是否能有好结果的,但我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因为错了。接受的人是错的,想在一起试试看的人是错的,就什么都错了,连期待都不会有。 惶惶然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忘记坐了多久,我才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传来。从紊乱的思绪中抽神,我接起手机,但却迟迟吐不出半个字。 「喂?是湛瀅吗?喂?」大概是我过了许久仍没开口,晴晴的口气略显迟疑。 「……嗯。」又过了两秒左右,我才轻轻地哼出一声,带着浓浓鼻音。 「你怎么啦?」她停顿了一下,才问我:「不是说今天要去探望绍博学长吗?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可是你都没有打过来,临时有事吗?」 像有块异物哽在喉咙,我连嚥了好几次唾液,才艰难地说:「学长刚刚来过了。」 「来过了,什么意思呀?」晴晴完全摸不着头绪。 「来过我家了。」听着晴晴有些紧张兼困惑的口吻,反而让我冷静下来。我从门边起身往客厅走,最后把自己挤到沙发上的抱枕堆里,彷彿如此才让我感到有所依靠。 「什么?他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晴晴诧异地追问,我隐约还听见电话另一头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响,乒乒乓乓的。 「通讯录。」我简单地回应,接着将脸埋进膝盖里,闷闷地说:「……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听见会想打我。」 「什么事情?太可怕的事情我不要听喔!」说是这么说,但下一秒她又马上催促:「快讲快讲!」 「……绍博学长跟我告白然后我接受了。」我没有间断也没有喘气地说完这句话,深怕拖越久就越说不出口。 我又听到一阵碰撞声传来,但除此之外,晴晴并没有出声,连反射性地「咦」或「啊」都没有,只馀通话中的杂音。一向多话的晴晴,此时此刻她的安静令我十分惶恐。 终于,她乾笑一声,却问:「今天好像不是四月一号耶?」 我捂了捂额头,也很想相信这是一场玩笑,可是自己闯出来的祸还自欺欺人,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就算今天是四月一日,事实也不会变成假的。」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但对振奋心情似乎没有帮助,「不要安慰我,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就好吗?」 停顿了下,晴晴反问:「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吗?你不只一次告诉我绍博学长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也不只一次声明你对他没感觉啊。除非你是心里喜欢,嘴巴上却说不喜欢的那种人,不然,跟学长在一起也不会开心吧?」 这下,换我沉默了。这番话简直一针见血。 晴晴说的没错,我是知道该怎么做,不过,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让自己的感情世界净空了数个月,结果,我好像把以前果断的自己也一併净空了,变得喜欢迟疑跟犹豫,做个简单的决定也拖拖拉拉。 「欸,如果我再继续这样伤害喜欢我的人,会不会在谈恋爱这方面永远都无法成功啊?」我忍不住自暴自弃。 「你这样说,要那些偶像明星怎么办啊?他们没办法跟每个喜欢他们的粉丝在一起耶!这辈子谈恋爱不就完蛋了吗?」晴晴举了个看似好笑,却颇有说服力的例子。 叹了口气,我直接横躺在沙发上,望着客厅的天花板。 这时候,晴晴突然冒出一句:「话说湛瀅,你现在拒绝学长的话,怕不怕你的期末成绩会完蛋啊?」 闻言,我又马上从沙发上坐起来,惊恐地说:「学长不是这种人吧?」 这当下我才深刻体认到,我对绍博学长根本一无所知,以往所能看到的,全都是表面而已。一个月不超过五次的会面,别说学长的内心世界了,就连他日常生活的喜好我都不瞭解。 或许从前的我也是如此,往往只是被一个人的表面……更准确而言,是被「部分的表面」吸引,就以为能喜欢上他的全部,就费尽心思地想将对方攻略。 为何我老是无法长久喜欢一个人?问题的根本究竟出在哪里?这一刻,我总算有了些头绪。 「我跟你开玩笑的啦!这种情节大概只会在电影或小说里面看到。」话虽如此,晴晴的笑声却很不自然。 我摸摸鼻子,稍微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如果跟学长坦白之后就被他阴,期末成绩烂到不像话的话,那也是我自食其果吧?怨不得别人。毕竟先前要是没学长帮忙,我连期末成绩都不用看了,可以直接为重修做准备。 「想到要让学长一下子从天堂掉到谷底,我就觉得好过意不去……这比一开始就把他推到谷底更可恶。」抹了把脸,胸口匯聚的罪恶感压得我好难受。 「想开一点嘛!你不早一点放生他,也是浪费他的时间呀。」晴晴刻意把话说得轻松,不想再增加我的压力。 躺回沙发上,我闭起眼睛喃喃地说:「忽然觉得好讨厌自己,好讨厌好讨厌。」 该不会以前的人生走得太顺遂,接下来就要开始不顺了吧?我苦恼地想。 「乖啦,不要想得太复杂喔,你就当成是在解决一个比较难的……」话说到最后,晴晴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打住。通话空白了几秒,她才接着问:「我去陪你好不好?」 心头一突,随后,想脆弱一会的念头便肆无忌惮地泉涌而出。 或许我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光鲜亮丽、生活过得很愜意多彩的人,所以并不须要为我担太多心,而事实上,我也真的不太须要别人担心。 不过,还是有些时候,我比任何人都需要关怀。 「……嗯。」眨了眨已经盈满泪水的双眼,我用紧绷的嗓音轻哼了一声,就怕再多用一丝力气,眼泪就会倾泻不止。 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不想继续失败。 只是短暂的动摇,我就得多背负一次失败,多伤害了一个人。 不过,如果最后的美丽结局是要用数不清的波折来换,我想,我仍然必须保有不畏挫败的勇气,以及深信未来幸福的可能。 而那些负面的情绪和遗憾,就让它们随着时光一併逝去吧。 第六章(二) 隔天,即使知道绍博学长的病还没痊癒,但我还是不想浪费时间,中午就约了他十一点多上完课后见个面。毕竟学长得的是感冒,并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什么的,无法受到刺激怕有生命危险。 但在约好的地方见到绍博学长时,他立刻扬起的笑容又让我的坚定动摇了。 有什么不同?明明以前也是抱着必须做个结束的心情,跟前男友提出分手的,就算每一次都感到可惜,也没有像这次一样频频犹豫。 可能是好奇心作祟的缘故吧,我猜。 绍博学长跟绍柔看我的眼神,以及两人对待我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直是个很大的谜团。纵使我三番两次告诉自己不用太在乎原因,心里依然会忍不住去推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诡异?刚认识时,绍博学长的错愕,以及之后面对我时一下子欣喜偶一下子又闷闷不乐的神情,再加上绍柔在我质问时挑明了的厌恶跟一丝丝心虚,都让我摸不着头绪。 「他们好像把我当成别人」,脑海中不止一次冒出这念头;然而,这不过是我个人主观的猜测,甚至可以直接判定成错觉了。 因此我也没想到学长会用「喜欢」来解释他对我的感觉。大概是同学们都认定他喜欢我,所以学长就顺理成章地说他喜欢我吧。 「抱歉学长,教授比较慢下课,所以我过来晚了。」用跑的赴约,所以我微微喘着气。其实刚刚看过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分多鐘,但晚到还是要礼貌性交代一声。 「没关係,是我太早到。」学长伸手顺了顺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太过突然,让我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见状,学长也没太在意,可能只认为我还不大习惯吧!便收回手往停车场内一比,微笑道:「我们走吧,先带你去吃午餐,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有特别想去的店吗?」 闻言,再看看他的动作,我着实一愣。 我跟学长约在离他家较近的一个停车场外,虽说也是学校开放给学生使用的停车场,但因为地方小,所以会来这停车的学生也比较少,起码我没听过班上的同学们来这里停过车,可以免去一些被认识的人撞见的麻烦。 但我没想到,学长的车竟然停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停在住家楼下。不过也难怪,听见我约在停车场却没感到奇怪,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昨天的想法是,在停车场就直接跟学长说清楚,趁着他还没将感情放太深,也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乾净俐落地一刀两断。 我也做好了受责骂的心理准备。可是当眾被骂,加上让学长当眾骂人都有损形象,我才故意选了人少的地方见面。 当然,我也想过乾脆直接找学长到离学校远一点的地方谈,可是想提分手还要劳动他奔波,这不是太大牌无礼了吗? 想太多的结果,就是这样。 「不……」尷尬地起了个头,将学长望向停车场内的目光拉回来,我深吸了口气道:「学长,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或许是察觉我神情的慎重,学长的笑容也稍微收敛了些,「怎么了?什么事,不等一下再说吗?」 我相信聪明如学长,不用我说明白,光看表情他就已经能猜到我想告诉他什么。所以,他的语气才隐约有种拒绝现在听我说的意味。 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应该被动摇。 「……很重要!所以……我想要立刻说。」握紧了紧张到渗出薄汗的手掌,我正打算一鼓作气,免得等等气势就消散掉时,学长却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身前。 我的胸口一窒,原本充斥在脑海中的想法一瞬间全都溜光了,连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没过多久便自动溶化消失。 「学、学长?」不明白他忽然抱住我的用意,我迟疑地啟口。 「可以再多想一想吗?」紧接着,学长哀求又带着惶恐的嗓音就传入我耳里。 我从来没听过学长用这种口吻说话。那个一向在小组讨论时,将我们这些学弟妹耍得团团转的绍博学长;平常总是聪明自信,不言不语就能够散发出一股气势的绍博学长,这当下,他竟然用如此低声下气的态度面对我。 顷刻间,我就从原本的下定决心变成手足无措,连原本想传达给学长的话都差点忘个精光。 幸好,我还是在逼自己冷静下来后找回一点思考能力。 「可是……我真的觉得……不好。」断断续续地,我只能拼凑出这么一句。 原本有更好的措辞跟理由的,但被学长一抱,我脑海里的词汇几乎都在几秒鐘内弃我而去,剩下的,只有烂到不行的「不好」这两个字。 「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说不好?明明还不算开始。」他又将我抱得更紧,我感觉被抓住的右肩有些发疼。 没错,还不算开始,而我也是第一次连试没有试就想要放弃。 或许是连试都不用试,我就能猜到不会有美好结局的缘故,因为根本连想像都想像不到,这样的恋爱,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握紧双掌,我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勉强地将绍博学长推开,逼他看着我,想让他明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是认真的,也没有转圜的馀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想开口,跟学长表明中断昨天才刚开始的关係时,停车场的入口就传来一群男生的笑闹声,促使我将话语暂时嚥下喉咙,暗自感到懊恼和可惜。 而过几秒,等看清楚走进停车场内的人群后,我低落的情绪更瞬间转变为诧异,久久无法言语。 那群人是小玫班上的同学,几个参加过联谊的面孔我依稀记得,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人群里,有纬昕跟靖文的身影。 原本说笑的两人看到我,或说看到我和绍博学长都旋即愣住,半晌后,先回神的纬昕才扬了扬唇角朝我点头,起步走往停车场内部。然后,我将视线转到依然佇立在原地的靖文身上。 我不晓得该如何形容他的表情,似乎有惊讶,有不知所措,还有不经意洩漏的一丝丝不愉快。 ……不愉快?是我的错觉吗,那只是在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我完全没有能肯定的把握。 而且,还没有时间细想,学长的嗓音就在我耳边响起:「认识的人吗?」 几乎忘了学长在我身旁,我猛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就往后方跨一大步,或者根本是往后跳了一步。我尷尬地看了看学长,点点头,但不到几秒就又转头过去望着靖文。 他面上的神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掛上了礼貌却疏离的笑容。 跟纬昕的动作几乎无异,他頷了頷首,便快步循着前方几个人的步伐离开,貌似没有任何迟疑。 然而,我注意到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重复了数次,直到我的视线内再也看不见他为止。 我感到一阵恐慌。说得夸张些,可能我这辈子是第一次如此恐慌,害怕两人之间原本变得强韧许多的联系,会再度回到原点,挽回不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明明如此焦急,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追上去解释还来得及吗?但是,我究竟该解释什么,又要用什么身分跟理由向靖文解释? 「小瀅,你脸色很差,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仍在心急如焚地思考,绍博学长就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温,而后面露担忧地询问。 我抬眸望着他,发觉他的脸色似乎也比刚刚还要差了,或许是感冒还没痊癒,但更关键的理由,一定是我往后拉开距离的动作,加上注视靖文的眼神伤到他了吧。 我相信绍博学长将我的焦虑都看在眼里,毕竟我现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女朋友,自己的女朋友因为另一个男生出现而傻住,在对方离开后还表现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样子,应该大多数的男生都会认为不对劲吧。 如果选择离开去向靖文说明,就是再伤绍博学长一次。 这种事情,我实在办不到。况且,我也还没和绍博学长将彼此的关係釐清。 本来要把握机会说清楚的,可是被靖文跟纬昕出现在停车场这件事衝击,无奈跟疲惫感一瞬间全涌上,快把我整个人淹没。 我想说话,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有什么异物堵在喉咙,阻挡我发出声音。 静默了几分鐘,我才对绍博学长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但也希望能够先回家。见状,学长没有多问,转身想往停车场内牵车,但我拉住他,又摇了一次头。没办法把话讲清楚的话,至少现在,我不想让靖文看到我还和绍博学长在一起,打算自己回家。 转头,我直接加快脚步走出停车场,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想赶紧离停车场远一点,想赶快回家,也盼望心中的苦涩能够被缓解。 孰料,绍博学长却追了上来,走在我身侧,同样不发一语。我讶异地偏头看他,不晓得学长是不明白我方才婉拒的意思,还是明白后仍执意要陪我回家。 下一秒,听到后方不远处传来几台机车的引擎声,我立即低下头,不愿去确认到底是谁。可是等引擎声远了,我又急急地抬起头,却已经捕捉不到任何一台机车的踪影。 这种心理,实在太矛盾了,也实在太不像我。 第六章(三) 终于,和绍博学长在家门前分开后,我浑浑噩噩地上了楼,将背包一扔就直接倒在床上,闭起眼睛。 因为靠近期末,等一下的通识课说不定会点名,所以不能翘,除此之外,上完课后还有班,事情一堆,光用想的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一週的课应该是小组报告吧?照现在的状况,我大概没什么心情听课,因为是好过的通识课,人数眾多,一堂课心不在焉的话不大容易被发现……我想还是早点去抢个靠后方的位置好了。 摊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我才认命地撑起身子,打算到厨房弄点简单的东西来吃。至于其他事情,暂时,我没有馀力想了,毕竟光用想的也解决不了。 熬完了两节课,赶到便利商店的时候,小玫已经换好衣服站柜台了,见到我走进去还指了指手錶,暗示我差一点点就迟到了。 没办法,课到两点多,我还得飆脚踏车才能准时上工耶! 而且老实说,反正店是我爸开的,迟到被扣打工费的话,最后还不是回到我家吗?我耸耸肩笑笑,打算省去和小玫斗嘴的力气,先到仓库去换衣服。 不过,走到仓库途中我才想到,十一点多那时纬昕也看见了我和绍博学长在一块,不晓得他会不会告诉小玫?虽然他不是个八卦的人,就怕两人聊天会不经意提起。 而不清楚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小玫,应该会觉得非常诧异吧!毕竟感情上的事我从来不会瞒她,就连跟歷任男友分手都是第一个告诉她。 然而,这一次我却难以对她开口。她铁定认为我跟靖文正在缓慢却顺利地进展中,没料到我会跟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学长交往。 老实说,我原本想的,跟她一样。但凡事总有太多曲折离奇,偶尔连当事人都很难接受。 换好制服,我面对着柜子,用双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深呼吸数次,让自己短时间内又混乱起来的情绪能够平静一些。现在是上班中,我要敬业一点,免得最后被自己的爸爸炒魷鱼,搞到上报纸;最近媒体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写成新闻,标题跟内容还可以让人家找不出关联性,十分强大。 刚走出仓库,小玫就对我招了招手。我有点心虚,忐忑不安地朝她走去,深怕她要询问今天中午是怎么回事。 「欸,寒假找个时间去玩好不好?昨天我跟郑纬昕讨论了一下,我们可以再去一趟花东,距离上次你们家跟我们家一起去不是隔很久了吗?」没想到她却兴冲冲地邀约,望着她开心洋溢的笑脸,我心中的愧疚感更盛了。 「上一次是国中吧,国一暑假的时候。」我偏头想了想,又接着问:「你要跟纬昕一起去,我干么跟去当电灯泡?」 「唉唷,可以再多找一个人啊!四个人刚刚好。」小玫一手掩着嘴,一手轻挥,颇像乡土剧里的媒人婆。 「谁?」这个字出口的下个瞬间我就想到是谁了,但问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梁、靖、文。」解答完,她居然「喔呵呵呵」地笑起来。我开始疑惑这些言行举止是跟谁学来的,该不会是纬昕吧? 我捂着额头。才想着先把烦恼拋一边,专心上班,小玫就又将靖文塞回我的脑海里;也罢,是我异想天开,丢开的烦恼终究会回来,与其丢掉,不如试着跟它共存、试着面对跟解决还比较实际。 「小玫,你是认真的吗?」脱离了原本的间聊轨道,我天外飞来一笔地问,也让小玫的眼神透出困惑。我只好更明白地问:「你认真觉得我跟靖文是适合的吗?」 她微微睁大双眼,还不自觉地啟口想回话,但最终并没有出声,而是闔上双唇,默默地注视着我。我也没有再发言催促答案,就我跟小玫认识多年的经验来推断,她应该还没将问题消化。 如果小玫知道我如此低估她的脑袋运转速度,应该会想揍我吧! 「你们适不适合,我一开始当然看不出来呀!让你们多相处过后才能判断囉。」几秒后,小玫才缓缓地道。「干么,你觉得你们俩不适合吗?」 「也不是啦。」这句话回得太快,等看到小玫在偷笑时,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是我自己跳下坑的,怪不得别人。 「我只是想,像靖文那么好的对象,让给别人也很可惜啊!不如推荐给你了,而且,你跟他在一起的话我也放心啊。」将双手背到身后,小玫靠到后方放菸的柜子上,「每次你跟男朋友分手,看你鬱闷难过,我也会鬱闷难过啊!如果帮你找到可以喜欢很久的人就好了,我不只一次这么想过。」 这话戳中了我的心事。 不希望在感情路上一直不顺遂,却又始终不得其法,此番苦恼,恐怕也有不少人拥有吧! 「不过,你真的很排斥的话,记得要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强人所难的啦!」安静了会,她又拍拍我的肩补充道,让我愣了愣。 等回过神时,小玫已经趋前帮来到柜台的顾客结帐了。盯着她无比熟练的动作,我竟不知不觉地瞇起眼睛,陷入沉思。 下班之后,我回家洗过澡,拿了一小盒饼乾就坐到电脑前,准备打开上课时教授呈现的投影片,来复习一下下週要考的期末考。 但随着电脑开啟,自动登入的msn也弹出一个留言视窗,看着上方留言者的名字,我有短暂的怔忡──给我留言的人是纬昕,而我不晓得多久没跟他聊msn了。 「湛瀅,这么问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跟你确认,我们中午看到的那位男生是……?抱歉,是很私人的问题,所以先跟你道个歉。」这是他留言的内容。 纬昕不是个喜欢探查他人隐私的人,他会询问必定有他的理由,但这当下,我的脑袋完全猜测不到。大概早上发生的状况,害我的思考能力钝掉了吧。 查看了下联络人状态,发现他正巧在线上,迟疑了会,我便抬起手敲键盘键入回应。 「为什么问?我没有其他意思喔,单纯好奇你为什么想知道。」怕他误解,以为我扭曲了他话中的涵义,我特意加了段解释。 等待他回应的期间,我切回上课的投影片视窗,看了几分鐘却发现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听见收到回覆的msn音效后,我立即转换视窗。 「嗯……我猜你应该比较想听直截了当的说法,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小玫有意在拉近你跟靖文的距离,你察觉到了吧?如果中午那位是你的交往对象,我就得想办法让小玫打消念头囉!免得你会困扰,对吧?」他打了好长一串回应。从前和我聊天的时候,他从没有说过这么多。 也许,是我们之间的关係已经不那么尷尬了吧!起初,在小玫和纬昕正式交往后,我和他都自然而然减少了与对方的联系,即使明白小玫不是那种小家子气、不让男朋友跟其他女生有过多接触的人,但我还是寧可自己保持距离,不给外人说间话的机会。 看着那段话,我认真思索了很久,认真到自己居然被电子鐘两声轻微的「嗶、嗶」声吓得回神──那是整点的报时音效,原来时间已经深夜一点了!幸好明天十点多才有课。 「停车场的那件事情,你会告诉小玫吗?」依然没有回答纬昕的疑问,我反而先追问道。 又停了一下,他才传来讯息,「如果有让小玫知道的必要,由你来说不是比较恰当吗?而且,我讲的话可能会偏离事实。」 说实在地,看到这句话,让我十分庆幸自己之前的好眼光。 就算第一次追求被拒,但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第六章(四) 不再迟疑,我很坦诚地告诉纬昕:「那个男生是我们系上研究所的学长,也是我目前的男朋友没错……只是,你们看到我们的时候,我正要跟他谈分手。」 这回答貌似让纬昕反应不过来,对话框停格了好段时间后,他才简短地给我一句:「怎么回事?」 「学长昨天跟我告白,而我会答应算是个意外,因为他之前帮了我很大的忙,昨天还拖着感冒的身体来找我,我一时思绪混乱,就答应了和他交往。」我尽量长话短说地叙述经过,「不过,事后我就后悔了,才想儘快跟他讲清楚,没想到会遇见你们,结果没谈成功。」 将讯息送出之后,我重复看了一遍,总觉得最后两句话像在责怪纬昕跟靖文出现得不是时候,可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正想澄清自己没有怪他们,纬昕就扔过来一句:「湛瀅,这种事不快刀斩乱麻的话,你会被缠死!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原本想敲字的手指搁浅在半空中,我怔了几秒。 纬昕会用这种略带教训的口气对我说话,实在太罕见了!正确来说是以前从来没有过,还挺新鲜的。不过,之前就曾听小玫说,当纬昕用电脑跟她对话的时候,语气都非常直剌剌,让她气到想把他扔出窗外。 「对不起,我偶尔讲话会太直来直往,如果刺到你千万要提醒我。」对话又停摆了一下,纬昕才像是察觉到自己讲话太直接而赔不是,但我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受。 「不会,小玫也差不多如此,我很习惯。」我打了一个笑脸的表情符号。 其实我面对小玫的时候也差不多如此。 「那就好,我怕你跟小玫一样说想掐死我,我没那么多条命可以被掐死。」没想到他态度一转换就没完没了,说起话来都不太正常了。 还是说他这样才是正常的?我纳闷。 叹口气,我斟酌了下用词,然后回覆:「前因后果,我自己会和小玫说,拜託你,帮忙保密,还有靖文……」 打完了删节号,却不晓得后头该接什么,一不小心,我就按下了enter。 但看着浮现在对话框中的文字,我并没有急着想修正或补充,也许,我是期待着纬昕可以看懂那句话,用不着我厚脸皮地要求。 「我相信他也不会多话,除非我不够瞭解他。」过没几秒,他胸有成竹的回话就映入眼帘,让我不自觉勾起笑。 然而,紧接着,纬昕突然其来拋出的问题却令我错愕不已。 「若我没有感觉错误,你急着要分手的原因之一,是在意靖文吧?」 面对萤幕,我哑口无言,双手捂上自己的额头。究竟是我表现得太明显,还是纬昕太敏锐了?现在习惯站在朋友角度看他之后,我愈发认为他高深莫测。 「你可能还是会问为什么,所以我先回答了。」他连我想询问都猜到了,「中午的时候,你的视线先是看他,才是看我,最终又转回去看他。而且看着他的时候,表情特别慌张。」 「……有吗?」我起了当土拨鼠的念头。 「有啦!你自己不清楚,但我这个旁人来看就很明显。『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这话使我乾笑,而他又接着问道:「你曾经让自己完全静下来,评估你对他的在意程度吗?」 我搁在键盘上的双手反射性一握,半晌后才缓缓松开。 我有没有曾经完全安静下来,评估自己对靖文的在意程度? 我有。 就是因为察觉到对他抱持的情感已经没那么单纯,才会想要多认识他一点,才会小心翼翼地靠近。以往一头热的衝动所造成的遗憾,累积了太多阴影,所以这次我只想慢慢来,连带地,也是想考验自己的心。 没想到,慢慢来居然还可以出问题。 可能老天爷是想叫我不要谈恋爱吧……该死,这是什么自暴自弃的想法? 「或许,你说的对。」苦笑了下,我不再狐疑,「最糟糕的就是,连想分手都会被他撞见。」 想想,小说情节好像都是这样,女生到男朋友加送爱心便当的时候,就会正巧看到小三从浴室里出来,不然就是主角在路上跟旧情人拉拉扯扯的时候,暗恋的人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经过,还会露出一脸「我很淡定,你们继续」的表情。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诡异的定律。 但我又不是什么小说的女主角,这定律开我玩笑干么?难道最近小说男女主角都不狗血了,它只好跑到现实来造次吗? 「话说,你这次动作是不是比较慢啊?之前对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啊!」还以为纬昕多少会说出一些安慰我的话,没想到他居然拿之前倒追他的事情取笑我! 我深深庆幸,最后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偶尔被这样吐槽一次无所谓,但每天的话我恐怕就要吐血了。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小玫这种粗神经的人可以受得了,甚至能够反呛回去。 叹了口气,我闷闷地按下键盘,「我不想再失败了。」 无论是在一起没多久就得提分手的恋爱,或倒追没成功的单相思,对我而言都是失败;也许会有人认为那些都是让自己成长的经验,不过……等我哪天成功之后再这么想也不迟。 「但偏偏,靖文是个很须要别人主动的人。」孰料,纬昕却这么回我,「之前会跟小玫告白大概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意外,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而且,那时候明明就可以跟我公平竞争的,他却争也不争就自己退出了,傻子吗?实在欠个人骂醒他,你可以试试看,因为我骂不出口。」 我不禁莞尔。可以把严肃的话讲得这么好笑,我想也是种才能。 「他的确是个很容易就让步的人,这点跟小玫有点像。」我想到之前在社团教室里,两人摸上同一支水彩笔的事情。 当时,我告诉他等找到不想礼让的存在时,就绝对不要放手。 而我也是希望,他真的能够找到这样的存在。 「你错了,小玫只对她在乎的人,可是靖文完全不分对象。」随即,纬昕纠正了我的话,「他连去买东西被人家插队都不会讲话,你知道吗?」 我还真的不知道。 「呃,那你会讲话吗?」我反问。 「当然会!我会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对不起,你挡到我的路了,请到后面去』!」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刚放了块饼乾进嘴嘴里咬,看到这句话,我差点被饼乾屑呛到。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你对他很在意,甚至很有好感,建议你,可以进一步试探他,进很多步也没关係,他欠人试探。」总算回到正题上,他认真地鼓吹道。 我认同小玫说的,网路上的纬昕,嘴巴的确很坏。 面对这番激动的鼓励,我不清楚自己称不称得上开心,但纬昕能这么坦然地把好兄弟的最大缺点爆料给我,表示他认为我即使知道这个缺点,对靖文的观感也不会有所改变。 或许,我是该开心的,开心自己给人的印象如此正面,且不是源自于肤浅的外表。 「谢谢。」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还是只能浓缩成这个最具代表性的词汇。 「不用谢,等你幸福快乐的时候,通知我,通知小玫,就好了。」他很快回应,隔着萤幕,我彷彿看见他露出一抹俏皮的笑。 等我确确实实幸福快乐的时候,不用通知,我想,他们也都能够感受得到的。 「不想失败,想要获得幸福,抱着这样的信念,请让我坚持地,走向你。」 第七章(一) 接下来几天,绍博学长都没有再联络我,而我打给他的电话,发给他的简讯、留言也通通石沉大海,让我非常焦虑,尤其过几天,辗转从同学那里得知他竟然已经提前离开学校,我差点没站起来翻桌。 身为一个积极的行动派,我最讨厌的就是问题放着不解决,或者解决不了,而绍博学长给我的难题就是后者。 因为这样,想在分手后跟小玫坦白整件事的我,到头来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一週后,我用紊乱的心情结束幸好考题都很「恩赐」的期末考,迎接高二的寒假。寒假期间,我和小玫向其他工读生协调,从午班换到了早班的时间──基本上不太难换,因为多数人都想在寒假的冷天里睡晚一点,而我们寧可牺牲睡眠换到早班的原因,则是想配合纬昕跟靖文的打工时间,让小玫平时跟纬昕约下午或晚上出门时,不必老是调班。 纬昕在寒假找到一间补习班的打工,而靖文仍旧从事他的学校工读,两人的工作时间差不多都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而且有週休二日;纬昕基本上对他的新工作驾轻就熟,靖文也对他的旧工作熟到不能再熟,所以半点问题都没有。 我本来以为靖文大概不会问我停车场的事情了,但某次四个人一起出去吃晚餐,小玫和纬昕接着去逛街,而靖文送我回家的途中,他竟然就非常天外飞来一笔地问起绍博学长和我的关係,问完还一脸困窘。 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我承认,我心底是有些开心的。 如果不在意,他就不会问;如果不担心自己的定位,他就不会尷尬。 「真要说的话,算是有名无实的男朋友。」我回。纬昕说,可以试探试探靖文,我决定照办。 「男朋友……呃,有名无实?」他的神情变化相当微妙,先是皱起眉,但又随即挑眉。 我把曾告诉纬昕的话简单扼要重述一次,听到最后,靖文的双眼微微睁大,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所以,他一直拒绝听你跟他提分手囉?」靖文一副很同情我遭遇的模样,害我苦笑了下。 「我猜是这样。不过,感觉不对就是不对,就算学长用缓兵之计,也改变不了什么。」我耸耸肩,「再拖下去,两个人完全没联系,空有名分根本没意义。」 「拖到最后就自然分手了。」靖文打趣,我啼笑皆非地看他,他赶紧将双手举到耳朵旁边赔罪:「对不起啦,我只是认为有些人不能讲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就会吃定你。」 我小小吓了一跳,因为这句话,跟纬昕告诉我的可说是异曲同工。 愣了半晌,我才回神应道:「但不当面讲清楚,我就良心不安,一个没处理好,之后会衍生很多问题。」像传个简讯、电子邮件说分手的,之后都常藕断丝连,我并不愿意如此。 「也是。」他偏过头去,思索了一阵子,又转头问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学长目前不在学校了,我也联络不上他……只能等开学吧。」想到这,我不禁抱怨,「唉,要拖好久!」 没想到学长平时总像隻威武的狮子,谈起分手来也会变鸵鸟。 「……对了,有一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接着,靖文忽然略显迟疑地啟口。 「你都开口了,不说不是吊人胃口吗?」我好笑地反问,并催促:「说吧!不好的事也别犹豫,我的心脏比你想像中有力。」 结果,靖文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一间有小桌位的饮料店,用询问的眼神回望我。 怎么感觉像要讲什么正事,还得坐下来谈?突然其来的正经气氛让我紧张起来。頷了頷首,我跟他一前一后走进饮料店,各点了杯热饮坐在窗边的座位上。 「你要跟我说什么?」用吸管搅着杯中的热可可,我本想抬眸看他,却又发现自己没办法。 谈过学长的事情之后,他会想告诉我什么?心里有许多种猜测,好的坏的,而我其实很害怕是后者。 没有信心。对,我忽然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我怕我的判断是错的,靖文偶尔洩漏出的……那些对我的在意,我怕都是我自己加油添醋的描绘,自以为是的脑补。 也许,我更害怕的是他依然喜欢小玫。 这一次,我恐怕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瀟洒地转身离开,恐怕会丑陋地开始嫉妒,嫉妒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我要跟你说那个学长,嗯,让我这样称呼吧?比较自在。」然后,是靖文先转过头来徵询我的同意。 原来,他还是要跟我谈学长,不是其他的事情?我暗自松了口气,但不知怎么地,胸口又隐隐约约窜出一股失落感。 「都可以。」我摊了摊手。 「好,那下面要说的,是我曾经看来跟听来的,我敢保证没有唬你,但你可以选择相信或不相信。」他道,而我点头表示明白。 然而,半分鐘过去了,靖文始终低头看着他的饮料杯,迟迟不肯啟口,彷彿说话、用词须要考虑很久。等过了一分鐘,我刚决定要催促他,他就猛然抬头,骇得我身体往后微倾。 「那个学长,他好像是我大三直属学姊的,前男友。」他望着我,非常慎重其事地说:「我跟直属学姊不算很熟,所以一年级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直到有天晚上不小心看见她跟某个男生在路上拉扯。」 「欸?」听完这段话,我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只差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表达我的诧异。 「为什么会知道跟学姊起争执的男生就是那个学长,其实单看脸我也不太能辨认,可是偏偏两次看到他,他都穿了同样款式的外套,背同样顏色的包,马上就跟我记忆里的影像重叠了。」停顿了下,他继续说道:「没多久之后,系上就传出学姊跟男朋友分手的消息。听说两人会在一起,原本就是我学姊倒追的,最后男方提分手的理由,是他对初恋女友念念不忘。」 闻言,我不自觉捏紧了饮料杯,杯中的可可还不小心被我压出一点,从吸管内喷出来,糗得我连忙松手,从包包里拿出面纸擦拭桌面。 让自己忙碌,也争取到一些思索的时间。 学长对初恋女友念念不忘?那为什么一年后还要跟我告白?难道他的念念不忘在一年内治好了吗?我完全没有结论。 「跟你说这个,只是我有点担心……」靖文故意留了个尾巴不说,促使我抬眼瞧他,而他迎着我的目光,淡淡地说:「我担心你变成替代品,你却浑然不觉。」 「替代品?」我勉强笑了笑,「应该没这么夸张吧?」 我又想起我那个错觉。也许那真的不是错觉,绍博学长和绍柔注视着我,却在我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只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否则之后从别人那里听说,应该会更不好受。」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又摇摇头,「不,可能我也是希望,你可以比较释怀一点。他不一定值得你为他烦恼,你应该……」 这句话,好像也同时将我的心吊了起来,悬在高高的半空中。 说真的,这时我期待他可以再多说什么,让我能多知道一点他对我的感觉。但,靖文望着我欲言又止了老半天,终究是将之后的话通通截断了,明显地选择退缩,还挪开眼神低下头。 纬昕说的没错,跟小玫告白那次只是个意外,而相似的意外,要发生两次的机率本来就微乎其微,更别说第一次是在对他不利的情况下发生的。 忍了一会,我终于禁不住问道:「那你觉得,你值得吗?」 他的身体明显一颤,诧异地抬头看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我的暗示,我乾脆再补一句:「你觉得,你值得我为你烦恼吗?」 这其实是个小赌注,我也深怕他回我「不值得」三个字,否定了自己,也把我的希望打灭,但我忘了,靖文总是有那种化紧张为祥和的高超功力,不正面回答问题却也可以把气氛控制在他想要的状态。 「这我还要想想,不过反过来的话,是啊!」反应过来之后,他虽然思考了几秒,却仍快速地回覆:「所以我现在就在为你烦恼啊。」 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可是,这回答却让我的心很暖。 勾起嘴角,最后完全笑开,我低下了头,硬是不让他看我被逗笑的表情。 没关係,还有时间,而这一次,我不急。 可以慢慢,等他不再犹豫迟疑。 第七章(二) 寒假期间,仍有许多学生因为社团、营队或打工的关係而留在学校,我看到不少熟面孔,有的还会三不五时就跑来便利商店找我或找小玫间聊。 不过,因为一直没碰头,我根本没想到原来绍柔也留在学校。大学寒假住宿的最后一天,几位认识的朋友准备回家,顺路来跟我道别之后,她忽然就冷着一张脸衝进便利商店,不仅把我吓了一跳,也把一块搭班的小玫吓了一跳。 若恰好在上班时间看到她来店里,我一定马上躲避,所以她应该不晓得我在这里上班啊!怎忽然就跑来找我?害我三魂七魄差点离体。 尤其她一进门,就直奔柜台对我拋了一句:「何湛瀅,你是不是和我哥在一起了?」让我的脸愀然变色。 顿时哑口无言,我的馀光瞄到小玫也满脸错愕的模样,我简直想拿把铁鎚敲晕自己──到底为什么?先是想分手被靖文撞见,再来是还没决定好要告诉小玫的事,被直接在她面前爆料出来,老天爷这个月到底多爱开我玩笑? 「喂,我在问你话,你有没有听见?」绍柔往柜檯上一拍,站在柜台后方的我瞬间回神,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呃,这位同学,你冷静一点嘛!别在店里吵架,一定有误会啦!」小玫试图圆场,眼睛还时不时覷我一下,大概不怎么相信绍柔说的话。 「有误会?那你说啊!我哥干么把fb的大头贴换成你的照片,还发了一则『希望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状态啊?」她尖声质问。 「……什么?」闻言,我的头都痛了。 我根本就没给我绍博学长任何一张我的照片,也没跟其他同学一样加他的fb啊!他是打哪里生出来的照片啊?该不会直接拿系上的活动照,或直接从班上同学脸书上人肉搜寻的吧?太可怕!而且还把照片放到fb的大头贴上,摆明了想让很多人都知道我在跟他交往。 我完全没想过学长除了躲我之外,还会使出这种杀手鐧!果然一般罪人就是不能和智能犯比……扯远了。 「这种事情,你应该先去跟你哥确认才对吧?说不定只是他单方面──」小玫还打算帮我解释,但没让她说完,我就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臂。 小玫不解地回眸看我,我对她摇头,接着转向绍柔。 「对,我跟绍博学长在一起了。」简单几个字的回答,却使小玫和绍柔同时瞪大眼睛。 我放开小玫的手,用十分歉疚的眼神望着她,她也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 「所以我说,我讨厌你那张脸!」沉默了好半晌,听见我实话实说的绍柔褪去不少火气,最后,她将一张被摺成四等分的纸按在柜台上,闷声说:「你只是长得像张若盈而已,自己好自为之!」 语毕,她就转身扬长而去。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脑中窜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张若盈是哪位?我听都没听过啊。 等有客人朝柜台走来,我才赶紧抓起那张纸塞进制服口袋,伸手帮客人结帐。 然而,只顾自己困惑跟懊恼的我却没留意到,小玫自从绍柔离开以后,就没再说过半句话了。 几分鐘后,店里又再度只剩下我跟小玫。我往后倚到香烟柜子上,拿出那张纸摊开,发现上面竟然印着一张照片,而且貌似还用什么相片软体修过,上面有着很可爱的边框跟涂鸦。 令我讶异的不只如此──那张照片,是一男一女的亲密合照,两人都穿着高中制服,显得青涩,头靠着头,面上双双漾着幸福的笑容。 照片上的男生,很明显是高中时期的绍博学长,而另一个,不能说超级神似,但每个人看了肯定都会说跟我很像的女生,是谁? 捏着那张纸,我的视线逐渐下移,看到了在照片底下的两个小字。 那是「博」跟「盈」,中间还有一颗粉红色的心型。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绍博学长跟……张若盈? 「小瀅。」我想起学长喊我的暱称,胸口忽地一窒。 原来,他喊的并不是「小瀅」,是「小盈」才对,从头到尾,学长喜欢的人、想在一起的人,都是「张若盈」,而不是「何湛瀅」。 因为对前女友念念不忘,他头一次见到我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才会对我告白,还不给我机会跟他分手,更採取换大头贴、发状态这种公开的方法想巩固两人之间的关係。 他不在乎我的感觉如何,更无视了我的自尊心。 因为他在乎的,就只有他很在乎张若盈这件事情而已。 「……有些人不能讲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就会吃定你。」随后,靖文所说的这句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希望好好跟绍博学长沟通,所以耐心地等他,想跟他面对面沟通。学长肯定是明白了这件事,知道我不会在谈没清楚的状态下,轻而易举斩断我跟他之间的关係,索性把我等他的这段时间拿来利用了。 这下,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我有种自己被人放在脚下,狠狠践踏的悲哀感。 「欸,湛瀅。」下一秒,我依稀听见站在旁边的小玫说话,但因为我心不在焉,所以声音左耳进右耳出,通通没有进到脑海中解析。 「啊?」我偏过头去,发出疑惑的单音。绍博学长的事情还没消化完毕,又得面对一脸闷闷不乐的小玫,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非常烦躁。 「为什么跟你不喜欢的人交往?」这问句犀利到一针见血,小玫冷漠的表情和语气不仅令我感到陌生,也格外心慌。 我以为她会先问我和学长在一起是哪时候的事,没想到她在乎的却不是这些。关于绍博学长的事,我和小玫提过不只一次,且都是在心情不大好的状态下说的,内容应该不会好到哪去,而今天绍柔又跑来闹这一齣,小玫对绍博学长的印象大概又更糟了。 重点是,先前她就知道我不喜欢学长,如果喜欢的话,我绝对会先告诉她,而不是遮遮掩掩似地和学长交往。 「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无奈地将双手一摊。谁教绍博学长偏偏选在我脑袋不清楚的时候告白,要是我脑袋清醒,可以正常运转,拒绝他再多次都没问题。 不晓得是不是我的说话口吻有问题,或者透出了一丝丝不耐烦,居然让小玫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责怪她,因为她想撮合我和靖文,我才勉强跟学长在一起,想让她死心。 「跟我明说的话,我就不会那样了嘛!是我自作主张没错,但你可以跟我沟通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她一阵火气上来,罕有地对我大小声。 我承认我完全呆住了,不懂她为什么发脾气。今天碰到问题的人是我,刚刚被绍柔骂的人也是我,再怎么样,委屈的都是我,她到底不满什么?即使没把学长的事告诉她,是我不够义气,但明明是笑着调侃一下就可以过去的事情,干么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结果我自己一个人瞎忙瞎开心,你什么都不讲,搞得我跟笨蛋一样。」语落,小玫还负气地踢了柜台一下,这举动看得我也不高兴了。 「我没有觉得你在瞎忙瞎开心,也没人说你像笨蛋,这些都是你自己对号入座。」我冷冷地回应,还故意激她:「而且我要和谁在一起,跟你应该没关係吧。」 闻言,小玫的双眸微微睁大,没多久后眼眶就开始泛红,连带地,鼻子和脸颊也晕染成想哭的顏色。 我只是被打击得有点痛,忍不住就反击回去了,不过,本来稍加平衡的心理在看到小玫骤变的神情后,又马上失去平衡。我没料到她会哭,一句无情锐利的话,竟可以伤人那么深。 一旦失言,就来不及收回了。 「好啊……好啊,那我不管你了!」丢下这句话,小玫转身衝进仓库,留我一个人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猜小玫躲进仓库里哭了,虽然听不见声音。而我也很想哭,却找不到适当的地点跟空档,因为紧接着有一大批学生涌进店里,每个都是大包小包准备返乡的模样,看样子是来买回家路上要吃的食物。 忘了帮第几个客人结完帐时,我才瞥见小玫从仓库内走出,动手开始整理架上的商品。 一直到下班之前,她都不给我道歉的机会,我一靠近她便迅速离开,躲我躲得相当刻意。而下班点完货后,她更是一眨眼就消失无踪,连声再见都不愿意和我多说。 我瞭解,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无奈下,我只好先传了封简讯给纬昕,用寥寥数字表示我和小玫吵架了,请他帮忙缓和一下小玫的情绪,可以的话顺便替我说点好话。 传出去后,我才后悔忘记请他先什么都别问,毕竟我什么也不想解释。 几分鐘后,纬昕传来了回讯。我打开一看,里头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笑脸的表情符号,像是代替「我收到了」这句话,又像是最单纯的安慰和鼓励。 看完了那个笑脸,我在回家的路上就哭了,同时也觉得,胸口那股又闷又痛的不适感也彷彿得到了短暂的紓解。 第七章(三) 可是,回家后马上又是另一个打击,一打开fb,我就看到几十则私讯在等我阅读,一打开,几乎全是系上的同学或学长姊、学弟妹发的,内容也千篇一律是问八卦还有祝福的讯息,甚至还有几位平常根本就没和我说过话。 滑了好一阵子的滑鼠滚轮,我只回覆了晴晴诧异询问我「怎么回事」的讯息,请她先让我静一静;至于其他,实在找不出半则是必须回覆的,我索性把整个视窗通通关掉,趴在电脑桌上将脸埋入臂弯中。闭起双眼,我尽力使自己什么都不想,就沉浸在一片寧静的黑暗之中。 良久后,手机收到简讯的音效在静謐的房里突兀响起,我抬起头来,伸手抓过手机,打开一看,赫然发现是靖文传来的。 「吃过饭了吗?还没的话要不要约六点,可以顺便聊一聊?」没想到有天居然也能等到靖文主动约我吃饭,真是惊讶……可是看最后那句,我猜是纬昕把我和小玫吵架的事告诉他了,他们等于一人安慰一个。 呵,想起来还挺搞笑的。 「好,便利商店门口见吧!没问题的话就不用回覆了。」我很快回传。 瞄了下錶,离六点也只剩二十几分鐘了,不自觉又发呆了一会,我才从桌前起身准备。 六点碰面的时候,果然只有靖文一个人。老实说,我一度担心他会和纬昕联合欺骗我和小玫碰面,然后协调让我们当面讲和──幸好没有,否则依小玫的个性,她应该会马上甩头走人,然后连同其他两个人一起不理,但我相信,面对纬昕的话,她绝对破功得很快。 「你还好吗?」见到我,没等我向他打招呼,靖文劈头就问。 停下脚步,迎上他打量的目光,我十分坦承、乾脆地垂下嘴角说:「不好。」 但靖文听了,反而笑一笑,或许认为我没瞒着他、没强装开心是件好事吧! 没走太远,我们就在便利商店附近的一间小店吃烩饭。 糟糕的是,我这个人一向心情不好就食欲不振,点了东西之后,也只是坐着看它慢慢变凉,连吃一口的动力都没有。 「吃不下啊?」发觉我对吃饭兴致缺缺,靖文皱了皱眉。 「嗯,没什么胃口。」我勉强扯了个淡笑,「应该说是胃有空间,但食不知味啦。」 「总比欺负你的胃,让它挨饿好啦。」他用汤匙柄指指我眼前的碗,「多少吃一点吧,吃不完再给我。」 正用汤匙翻搅着碗里的烩饭,听见这句话后我着实一愣;而靖文泰然自若地吃着他的晚餐,似乎不觉哪里有异。 是我太过敏感了吗?在我的认知里,把吃不完的东西给别人……是两个关係相当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也因为亲近,才能不介意口沫交流。 「你怎么了?呃……你脸红了耶?」总算察觉我的反应,靖文自己也傻了,「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没有。」我频频摇头。假如靖文根本没有多想,或者只是很自然地认为不该浪费食物,那我这些胡思乱想不是很好笑吗?「那个,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我吃晚餐?」 最后,我还是只能用非常老套的转移话题技巧,来分散他对我脸红的关注。 停顿几秒,他放下汤匙看我,反问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吧?」 这句话,让我更确定了他是来找我谈跟小玫吵架的事情。 「嗯。」轻哼了一声,我说:「是纬昕要你来找我的吗?」 他笑了笑,先是頷首,但偏头思索了一会后,却又摇摇头道:「实际上,你传简讯给他的时候,我刚好在他隔壁,又听他在自言自语,因为好奇就凑过去看了。」 我「喔」了一声,上扬的音尾还拉长了半秒。怪不得,我是预料到纬昕可能会告诉靖文,却没想过这么快──原来是我传简讯时两人就坐在隔壁的关係。 「怎么突然就吵架了?以前虽然常听你们斗嘴,可是也没真的吵起来过啊!发生什么事?」重新拿起汤匙,靖文皱了皱眉头问。 「跟你也有一点点关係。」坦白回应,我边听话地拿起汤匙,塞了口饭进自己嘴里。 「跟我有关係,为什么?」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他用汤匙指着自己,显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一开始你不是就注意到了吗?小玫打算把我们凑在一起。」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陈述这件事情,然而,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心跳逐渐变得快速,「她误会我不好意思拒绝,才会委屈自己跟学长……应该说跟不喜欢的人交往,藉此让她打消念头。她气我不跟她沟通。」 我呼出一口长气。小玫的脑神经,该转弯的时候不转弯,不该弯的时候却弯得歪七扭八,真是令我叹为观止。我不晓得是何种原因,让她断定我会跟学长交往都是她造成的,而我也不够朋友,有委屈竟然往肚子里吞,没向她倾吐。 「那你有解释清楚吗?」由于我传给纬昕的简讯内容非常简略,不清楚前因后果的靖文只好不停发问。 「没有办法解释,小玫不给我机会解释,一靠近她就快闪,根本把我当病毒。」想起小玫在便利商店里的躲避举动,我的胸口就有阵闷胀感,还隐约痛起来。 「她脾气的确很拗,我见识过。」靖文一副「我也是过来人,感同身受」的神情,语毕还扁嘴表示无奈。 「现在只能期待纬昕帮忙开导她了。一直对我不理不睬,我真的会疯掉!」抓了抓头发,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又往嘴里塞了几口饭。 果然,把累积的鬱闷说出口后,胃口就自然而然地开了。 「湛瀅。」他忽然唤我一声,我抬眸聚焦在他面前的碗上,才发觉从刚才到现在,他的饭都没再动过一口,很礼貌地在与我对话。 我也下意识地将放在餐桌桌面的点菜单收到一边,让两人之间除了距离外,没有其他物品增加隔阂。 「嗯?」眼神再往上移,我迎上他专注的目光。 「你有没有想过,小玫气的人可能不是你啊?」他简单地问,但这问题却衝击了我的思绪。 「不是我?什么意思?」我很快追问。 「也就是说,小玫真正生气的对象并不是你,或许连她都不明白自己该气的人是谁。就像以前我段考考差了,会一直怪出题老师出得太难,也会对周遭的朋友们生气,不过我气的人不是出题老师,也不是同学,而是努力不够的自己。」斟酌着怎么跟我说明会更清楚,靖文的手还不自觉比划起来。「这样你懂吗?」 「……不是很懂。」我拧紧眉心。所以靖文的意思是,小玫其实没有生我的气吗?但她对我的口气那么差,任何一个旁人看到都会认为她动怒了吧。 「好吧,我再试着讲简单一点。」他搔搔脸沉吟半晌,才道:「假如你今天自以为把一件事做得很好,但却害到了人,你会不会懊恼?」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本来以为能帮上忙,没想到却帮了倒忙,肯定会感到非常困窘。当初投入的热忱愈高,受到的挫折应该就愈大吧! 「那你想,一个人在懊恼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容易迁怒?」他紧接着问。 在頷首认同之前,我便恍然大悟。当一个人心里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时最容易觉得烦躁,而烦躁若处理不当,就会造成迁怒──小玫会突然吼我,说不定就是起因于此。 「我如果有你这么冷静的判断力就好了。」我扶着额头,「也许,我就不会对小玫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让她的心情更往下沉,说不定最后真的生我的气了。」 闻言,刚重新拿起汤匙的靖文又停下动作狐疑问道:「你还说了什么吗?」 「就……我要和谁在一起跟她没关係……之类的。」我深深叹了口气,「那完全是气话。当时没那么衝动就好了!我超后悔,不晓得为什么,人特别容易对自己亲近的人衝动,但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这些人。」 就是这么好笑,人老跟关係疏远或根本不怎么喜爱的对象维持相处良好的假象,而真正该温和以待的亲友,却总得接受我们的臭脸跟坏脾气。 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不熟的人面前总为自己加了副偽装,久而久之也就累了,于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偽装后,心里隐忍积聚的那些负面情绪才会倾巢而出。 「我认为,小玫不会笨到分辨不出真话跟气话啦!」将双掌交握放在桌面上,靖文微微地扬起嘴角,「你们十几年的朋友总不是当假的吧?」 「当然!」我回得丝毫没有犹豫。就算吵架了,我仍旧信任我和小玫之间的情谊。「可是她既然分得出来,为什么还气成那样?」 「能分辨跟气不气是两码子事啊!就像你饿了跟想不想吃饭是两码子事一样。」他的举例实在非常「就地取材」,使我听了不禁莞尔。「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她真正气的,有可能还是她自己。」 沉默下来,我理解地点了头。 「她气自己没事硬要帮忙牵线,害你只能快手快脚地跟学长交往,让她打消念头,大概也气自己说话语气太差了,导致你跟着说出那种任性的气话。」一面将归纳出的结论告诉我,靖文一面边托着下巴,将眼珠移到同侧,看起来像出声的同时也在思考。 「……那要跟她和好的话,难不难啊?」我脱口而出,问完才觉得自己似乎把他当成神机妙算、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了。 「我猜,小玫说不定跟你一样在后悔,而且是她先兇你的,心里肯定很对不起你吧。」挪回目光,靖文建议着说:「其实,我认为你不用急着和好,因为小玫那边也需要时间沉淀情绪。你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把自己的情感釐清,该做的事都先想好,之后才能临危不乱,好好把问题解决。」 「不用急着和好吗?」这意见显然和我的想法有很大差异,令人不解。 「道歉讲求诚意囉。现在的你面对小玫,有把自己想传达的事情跟感受表达清楚的把握吗?」他认真地反问。 怔了半晌,我摇摇头。因为心情还没整理好,加上烦恼让脑神经都打死结了,哪有馀力再去思索怎样跟小玫解释比较妥当。 「不说清楚的话,即使你们很快和好了,小玫一样还是对前因后果一头雾水啊!」盯着我已然明白的眼色,靖文笑了笑道:「也因为对象是小玫,所以我才敢说,不用急着和好,给彼此一些空间,先把想说的话准备好,再诚心地道歉也不迟。」 闔上眼,将他的提议放在脑中咀嚼片刻,我才睁开眼睛表示认同。 「谢谢。」我摸了摸鼻子,稍感难为情地低下头说:「认识久了之后,现在好像都是你在提醒我应该怎么做,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就忘了怎么自己处理事情喔?」 「哈,怎么会?你想太多了。」他摆了摆手,接着垂下眼帘,忽然放低音量补了一句,「而且,我们是彼此彼此,你曾经说过的话也让我想通很多。」 虽然这句话的音量很小,但到了我耳畔,却像被无限放大一般,格外清晰。 我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察觉到手心竟然紧张地冒了汗。 「……如果之后都可以这样,适时地扶对方一把就好了。」我忍不住啟口轻喃。 如果,如果我们能用简单的几句话,就安抚到对方的情绪,如此的心灵投契,是不是让我跟他之间的可能性,又再增加了一点? 小玫,我想你是真的帮我找到了,我可以喜欢很久的人。 「那不就要一起走下去了吗?」下一秒,靖文突然拋出这问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吓得屏住呼吸。 欸?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起走下去」是我猜测的那个意思吗?不给我更明确一点的说法,我没办法肯定自己的解释啊。 然而,靖文却态度保留地抿出微笑弧线,望着我,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忘记过了几秒,我才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已经缺氧,赶紧停止憋气,用力地深呼吸,也藉由这动作来让自己冷静。 只是,我的内心却不断地闪现对那个问题的答覆。 毫无意外的,yes。 「或许,幸福就是要如此吊人胃口,等真正拥有时才格外幸福吧?」 第八章(一) 过了争吵那天,我和小玫依旧维持同一时间搭班,两人都没有因为怕尷尬就换班。不过见面的时候,虽然还是会和对方打招呼,忙的时候也会互相协助,我却总是有种两人之间隔了道透明墙的疏远感。 靖文说,要我做足心理准备,能够好好道歉的时候,再好好道歉。 但是,却有个大问题──我迟迟无法判断自己到底做好准备了没有,只好把道歉时间一拖再拖。结果拖到过年,我们两家人相约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我跟小玫并肩坐在沙发上,听着家人们的谈笑声,我的脑海里想的却是怎么跟小玫完全和好这件事。 「都空了,我去拿新的。」随后,小玫的说话声传入我耳中。我偏过头,就看见她摇着桌面上的家庭号乌龙茶,大瓶子里只剩不到一点点的褐色茶液。 因为聚会的地方是小玫家,她把仅剩的乌龙茶倒进自己杯子后,便很自然地拎起空瓶起身往厨房走去。见状,我也赶紧起身扔下一句「我去帮忙」,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客厅。 等进到厨房,我就望见小玫背对着我打开冰箱,又从里头拿出了两瓶家庭号饮料,一瓶无糖绿茶,一瓶汽水。 我还没啟口,她就两手抓着宝特瓶瓶盖,用腰侧撞了下冰箱门将之关上,然后回过身来。各自的身影映入对方眼帘,我呆滞了会,小玫也不自觉露出讶异的表情,原地定格。 几秒后,还是她率先回神,把饮料搁到旁边的餐桌上,问我:「怎么了,干么进来?」 「呃,我来……看你要不要帮忙……」不对!不是这句!我揉了揉头发,赶紧补充:「还有,一些重要的话想单独跟你说。」 「什么?」小玫挑起一边的眉毛,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模样。 「就……」起了个头,我还停下来嚥了嚥一紧张就分泌旺盛的唾液,才可以接着说道:「之前和学长交往的事情,很抱歉没告诉你。在店里那次,我也不是故意说和谁在一起都跟你没关係的。」 乾脆一鼓作气地说完,我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掌,试图镇定情绪。 而另一边,小玫微微睁大眼,看着突然心血来潮向她赔罪的我,等过了快一分鐘,才淡淡地回应:「不是真的怪你啦。」 这第一句回应,就验证了靖文的说法。 所以我才说,希望小玫可以再多在乎自己一点,别老是将我摆在她的前面──连这次吵架,都可能是由于她太过在乎我,在知道造成了我的麻烦后,让她不知所措而导致的,害她最后得靠口心不一的言语来宣洩。 走上前,我跟着靠到餐桌的旁边,对小玫摇了摇头,「我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明明认识这么多年,也很清楚你是可以好好沟通的人,我却讲话那么衝。」 似乎没料到我讲话如此直接,也大概没想过我会在今天找她谈吧!说完「不是真的怪你」这句话后,小玫的反应就一直傻楞楞的,只在我讲完一句话时会点头而已。 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把话听进去?我感到狐疑。 但紧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出,随着这举动,她的表情也跟着一百八十度转变,不再是方才那副略显冷淡的模样了。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啦!我用词太尖锐了,才会挑起争吵。」往旁边多拿了两个杯子,小玫很乾脆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打开瓶子为我倒了杯绿茶,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汽水。 小玫不喜欢喝无糖的饮料,她说不甜喝起来就少了点味道,但我却偏爱少糖的饮料,不是喝微糖就是无糖。这点小小的喜好,她记得一清二楚,帮我买饮料或拿饮料时从来没有遗忘。 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很多,不过,愿意将我们的兴趣、喜好都谨记在心的朋友却很少;而我何其有幸,可以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 「那天情绪太乱了,我本来想跟你解释的,但到头来该说的话都没有说。」将双手握在杯子上,我瞇起眼,「对不起啦,我──」 「我们都别再说对不起了吧?听久了很烦耶!」小玫忽然拍了拍桌打断我的话,偏过头来微微一笑,「跟谢谢一样,讲太多次就没诚意了。」 我怔忡了会,望着小玫,也望着我终于再度感到熟悉的挚友的笑容,眼眶忽然一阵发热。 低下头,忍了一阵子,我还是趴下将脸埋入臂弯之中。 然后,我听见椅子往后推的声响,不久之后,一双手掌就放上了我的肩头,轻拍着安抚,安抚就算了,还唸着什么「爱哭鬼,难看死了」之类的。 可恶,别跟我说她没听见自己的鼻音。 第八章(二) 解决了和小玫两人之间的芥蒂,我没忘记还有另一个大问题。 开学的那一天,我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来到学校,深怕所有人一见到我,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正在和绍博学长交往。然而,实际却出乎我的意料,除了和我交情较好、较为亲近的晴晴之外,竟然没有其馀的人开口问我这件事。 果然,人们表现出的「关怀」只是一时,再加上,若背后存在着八卦与好奇,只要无视了一阵子不予回应,热潮便会自己退去。 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所以你今天要去找学长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啊?」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位置,晴晴低声和我交谈着。 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堂课,老师讲完注意事项后就开始和我们哈拉寒假过得如何,所以上课不专心也无大碍。 「我去偷瞄他的fb,发现昨天有人帮他打卡,好像是朋友聚餐吧!地点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所以他应该已经回校了。」我用食指轻扣着桌面,扬了扬嘴角。不只学长会利用fb,我也会!「而且我查过了,没失误的话,学长这一节也有课。我打算等等到教室堵他……你愿意帮我壮胆的话最好了!」 我搂搂她的肩膀,差点没再多往她脸上亲两口,但那样恐怕会被柏贤追杀,所以还是算了。 「……话说,你和那个女生真的有那么像吗?像到学长这么……不择手段地想留住你啊?」晴晴在中途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了「不择手段」四个字。 没有错,不择手段。或许学长认为我会因此放弃,逆来顺受,但他大错特错!我一向喜欢主动和主导,这次算他踢到铁板。 「你自己判断吧!我也不知道。」将照片从文件夹抽出来放在晴晴面前,我也悄悄观察着她的反应。毕竟我看自己的脸十几年了,自然看得出我和张若盈哪里不相像,但别人可不一定。 结果,晴晴一拿到照片就惊呼:「这不是你吗?」 幸好她还记得用气音惊呼,否则应该会引发另一波八卦热潮。 「这不是我,你看她是单眼皮,可是我呢?」我比比自己的眼睛。 「双、双眼皮。」语毕,晴晴的情绪总算缓和下来。「但是,这么细部的地方谁看得出来啊?」 我乾笑了声。果然,只有我本人才会看得那么仔细,连两个人脸上黑痣的位置不同都可以指得出来。 「等于,在你眼里看来,我跟这个女生非常像囉?」我苦恼地问。 「根本一模一样啊!除了头发很明显不同……她是直发你是捲发。但人家大概会以为这是你没烫捲之前吧?你要不要拿以前的照片对照一下?」晴晴直接给了我言语重击。 瞋她一眼,我乾脆收起照片,不让她继续打量了。 下了课,我和晴晴就往研究所教室直奔,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学长居然比我们下课得还早。 糟糕,我怎么没想到,我们第一週会提早下课,研究生当然也会啊! 「怎么办,去他家吗?」被我的沮丧感染,晴晴也蹙眉问道。 闻言,我双掌一拍,「你聪明!就去他家!」 拉着晴晴,我刚转过头,赫然发现绍柔竟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身后。我吓退一步,还不小心踩到晴晴的鞋子,害她「唉唷」了一声。 「你们要来找我哥?」无视我们俩的尷尬,绍柔狐疑地问。 我还以为她会生气,毕竟绍柔只知道我和学长在一起,而不晓得其他内情,之前她面对我时也从不给好脸色,所以今天看到她这么平静,我有些意外。 花了几秒把绍柔的问题消化,我才頷首表示回应。 「我觉得有点奇怪,你真的是我哥的女朋友吗?怎么印象中,他在寒假期间跟其他女性朋友联络的次数,还比跟你连络的次数多啊?」逼近一步,她敏锐地追问。 听见这问题,我的表情转为无奈。连绍柔都发觉了,学长到底以为他还能拖多久?维持这种联系,连互动都没有,他就高兴了吗? 「我找学长就是为了解决这问题。事实上,如果不是学长不愿意,我应该会在你来到便利商店之前就结束这段关係。」我坦白地道,又趁绍柔还没回话,赶紧接着说:「详细情况,之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你知道学长现在人在哪里吗?」 即便料到她不知道的机率很大,可是不问白不问,问就多一个机会。 「喔,就在最里面那间资料室啊!我刚好有事找他,他就要我下课到资料室碰面。」绍柔往走廊内部一指,「你……要去就先去吧,反正我的事不急。」 我愣了愣,十分意外她会这么说,但反应过来后,我连忙说了声谢谢,就抓着晴晴的手往资料室衝了。 这么好的机会,能不赶紧把握吗?还犹豫什么! 只不过,跑到资料室门口,我们却双双紧急煞住步伐……资料室里头,除了学长的嗓音,还有另一个属于女孩子的说话声。 我跟晴晴两人面面相覷了一会,就悄悄从半敞的门扉往资料室里头看。 除了绍博学长外,果然还有另一个女生在里头,而且,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没有很热络,绍博学长的表情甚至略显冰冷。 「是因为她长得像你的初恋,所以才跟她在一起吗?」不知道两人已经聊了多久,但女生才一开口,就问了如此劲爆的问题,而且好像还跟我有关。 从这段话来推论……我跟张若盈外貌很相像,所以这个「初恋」,指的就是张若盈吧? 馀光瞥见晴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我,我连忙抬起手来,示意她先别发问,我想好好听听资料室里两人的对话,当然最重要的是学长的回答。 我想确认,对学长而言,我是否仅仅是张若盈的代替品。 假设答案是否定的,那我想,就算生气,我也不会再那么埋怨他了。 然而,学长迟迟不肯开口回答,就只是安静地在书柜上翻找着他要的资料。 「所以,当初我才不行吗?就算那么喜欢你。」一片沉默中,原本坐着的女生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绍博学长身旁啟口道:「已经够了吧?要是那个学妹知道你跟她交往的理由,会有多难过?你是在伤害她!她是另一个人,长得再像也不是你的初恋。」 我困惑地偏了偏头。「那个学妹」?这么说来,正在跟绍博学长说话的女生对我来说是个学姊吗?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靖文说,他的直属学姊是绍博学长的前女友,所以这个女生难道就是…… 尚在思考,我就听见「啪」的一声。 抬眸往门内外去,原来是一叠资料从绍博学长手中掉落,在地面上散开来。我望见绍博学长不耐地闔上眼,抿了抿嘴唇,貌似在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 「我的事已经不关你的事了。」再睁开眼后,他严肃冷峻的话语也跟着窜入我耳中,「我等等还有约,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就别浪费时间了。」 见学长伸手往门口比,我赶紧拉着晴晴藏到门板后方。半晌后,我们探头往门里看,学长正蹲下身捡拾散落在地面上的资料,而那个或许就是靖文直属学姊的女生依然佇立在原地。 「一定要这样吗?她们根本不同。」在学长起身的同时,我听见女生用细弱的嗓音提问,语气中彷彿承载着浓浓失望。 「个性是可以改变的。只是让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有什么难?」说这话的时候,我竟望见学长微勾了勾嘴角,「我不会和她分手。而且依她现在的个性……只要我不答应分手,她就没辙。」 闻言,我搁在门把上的手掌顿时一滑,发出「喀答」一声清脆声响,资料室里的两人双双往门口方向看过来。当绍博学长和我的目光对上,惊愕瞬间爬上他的脸孔。 「小瀅?」又来了,又是这个称呼。 靖文说的没错,学长真的以为可以利用我的个性吃定我。 是我太天真了! 好像体内有人打翻了灼油,虽然是初春依然溼冷的天气,我却因为怒火而感觉不到空气的低温,反而全身发热。 「别那样叫我!那不是我……至少在学长的心里不是。」握紧了双手,此时此刻,我总算明白气到浑身颤抖是什么样的感觉。「学长,再拖下去没意义,结束吧!什么都不用解释了。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只有你和你最在意的张若盈,根本没有我。」 所以,我终究不属于那个世界。 语毕,没等他回应,我就转身跑离资料室,没有理会在后方大叫的晴晴,还有途中朝我拋来探询视线的绍柔。 第八章(三) 面无表情地从系馆门口快走出来,连跟同学们擦身而过,他们向我打招呼也没回应。来到停车场,我原本匆匆忙忙地想赶快找到脚踏车,却欲速则不达,找了一整排车都找不到。 稍微镇定下来喘了口气后,我才想起今天因为爸爸借用脚踏车,所以我是骑机车上学的。 得到结论,我又马上往隔壁的机车停车场跑,等跨上机车,便头也不回地骑离校园。 方才即使将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我却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像破了一个洞,不断地灌进寒风。咬紧下唇,骑进没有人烟又熟悉的巷弄后,我更加似乎忌惮地加快车速,让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吵得自己无法思考,否则一想起晚上还要去店里工作,就觉得满腹辛酸。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桃花运不错,而且开桃花的对象也都不错,但可能物极必反吧,这次就是碰到一个糟糕的。 ……或许也不能说是糟糕,只是感情观差异太大了。 可恶,不愿意去想,但思绪依旧排山倒海。 就算早就明白,也陆续有人告知我,绍博学长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我也不曾喜欢过他,但亲耳听见学长证实,证实我只是另一个人的代替品时,那种心情难以言喻。 或许一直以来,我总是他人眼中的焦点,却又太过自我中心,才会被用这种方式惩罚吧。伤害过那么多人,这次轮到我承担后果了。 有丝冰凉趁隙溜出眼角,滑过脸庞。我举起左手忿忿地抹去,却发现根本抹不完。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路旁窜了出来,而我平时习惯放在煞车上的左手又用来擦眼泪了,一时间反应不及,最后,只得将龙头往右一偏,希望能闪过那个影子,可是没想到,车一偏、重心一偏,接着,我就摔车了。 而且还是在车速很快的状况下摔车,整个人被机车甩飞出去,悽惨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第一个撞在地上的右脚痛得厉害,像是撕裂般的疼痛,让我心里隐约猜到不是严重扭伤就是更惨的…… 刺痛感让我猜不下去。紧皱眉心,连句呻吟都发不出来,倒是摔车前就开始流的眼泪完全无法停止了。 这里是条很偏僻的小巷,是从学校到我家的近路,不过平常人跡罕至,两旁只有围起空地的铁皮及丛生的杂草,没有建筑物。 抬起疼痛不堪、上头还有擦伤跟血跡的右手,我正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刚刚着地时有没有被撞坏,响亮的铃声就在下一秒传来。 手机没坏!心中一喜,我连忙撑起身子,匆促的动作也连带牵动全身的痛觉神经,让我低声咒骂了几句,甚至不晓得自己在唸些什么。 不过,等看到来电显示是靖文后,我整个人立刻松了口气。 「……靖文?」接起电话,我的语气有些奄奄一息。怪了,我似乎常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话? 「湛瀅,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宋子晴刚打电话给我,说你从系馆飆车走了,还说她有课叫我去追你。她到底是不是整我啊?」他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还丢来好几个问题,一副紧张兮兮的口吻,害我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下一秒,委屈的心情便一股脑儿涌上,呜咽声从喉咙深处窜出,怎么挡都挡不住。 靖文似乎也听出异样,口气急迫地问:「你怎么了?你在哭是不是?」 「我在我家附近摔车了,很痛……」不打算顾虑形象了,我乾脆边哭边吸鼻子边回应。 「什么?」将我的话喃喃地重复一次,靖文猛然打住,几秒后才迟疑地问:「你说的『摔车』,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摔车』吧?」 「就是字面上那个『摔车』……而且脚摔到了,一动就痛……你有没有空,拜託来帮我……」大概我的头也摔到神智不清了,居然连说话都变得有点孩子气跟任性。 「我马上过去!」他惊惶地说,我依稀还听见他撞倒什么东西的声响:「确切地点在哪?」 「之、之前你帮我、修脚踏车那条路。」居然哭到抽噎,害我说起来话来断断续续。 在这同时,我的视线不经意往旁边看去,却发现有隻狗正在嗅闻我那台倒下的机车。接着,牠抬起头朝我看来,大大的眼睛,加上正咧开嘴、吐出舌头散热,看起来就像在憨笑的模样。 没认错的话,那是隻柯基犬,脖子上还戴着项圈,看来是条走失的狗,而且,牠好像就是害我摔车的罪魁祸首。 我瞇起眼、扁着嘴看牠,但不愧是被驯养的狗,见我露出这种表情,竟然还摇摇尾巴走过来,坐在前方讨好似地望着我。 这、个、装、可、爱、的、小、凶、手!我气恼地想对牠磨牙齿,但牠还状似困惑地对我偏头! 「湛瀅?湛瀅!你在听吗?」突然间,靖文略微加大的音量将我的注意力唤回。 「嗯。」我的声音好糟糕。 「脚痛的话先别动,我怕更严重。」他叮嚀完,等我出声回应后便收了线。 我听话地保持原姿势坐在原地,完全不敢移动,幸好被甩出来后落下的地点靠近路边,所以不必担心等等若有车经过,还要紧急闪躲之类的。 握住手机,我安静下来,下一个瞬间,绍博学长所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只是让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有什么难?」 总是扮演主导他人角色的我,原来在绍博学长眼中,如此容易被左右。 想伸手按住因为情绪关係而疼痛起来的脑袋,又连带牵动了手臂的痛觉,结果反射性地全身一缩……从头到脚开始无一处不痛了。 很想用力跺脚,但这时候只能用力忍下来。 坐在旁边的柯基很不识相地对我汪了一声,我随即斜眼瞪了过去。 为什么在这种狼狈的时候,陪我的居然是一隻狗? 不久后,我听到由远而近传来的机车引擎声。还以为是靖文赶过来了,但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小玫骑着机车狂飆过来的身影。 「湛瀅,你怎么样?」将机车随意往路边一停,小玫连安全帽都没脱就跑到我面前蹲下,「有撞到头吗?」 她原本想察看我的伤口,但动作停顿了下后就改用问的。 「……应该没有。」毕竟头痛只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在我印象中,摔车的时候头部并没有撞击到。「怎么是你?」 记得打电话来的人是靖文啊!难道我其实有撞到头,神经错乱了,才把小玫的声音听成靖文的? 「我人在家,离这里比较近,靖文打电话要我先过来。」刚回答完,小玫就指着我的腿侧大呼小叫道:「我的天,你的裤子都红了!」 因为不敢乱动,我并没有弯下身子去看可能受伤的地方,大概是穿米色裤子的关係,流血才会染得那么明显。 看小玫慌成这样,我也不敢再喊痛,乾脆勉强打趣着说:「唉,一条好好的裤子就这样报销……」 话还没说完,我就发现小玫红了眼眶,一面唸着「怎么会搞成这样」,一面用袖子抹自己的脸。 该怎么说呢?这个傻瓜。 「乖啦,不要哭啦,反正治一治就好了啊!又不是绝症。」明明受伤的就是我,怎么换我反过来安慰她了? 「你不懂啦!我现在超难过……这里超难过的。」她按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哭得很丑,却让我笑了,笑到扯痛了伤口,变成又笑又骂。 结果靖文赶来的时候,也看着坐在地上的我们俩,啼笑皆非。 第八章(四) 后来,陪我到医院去的是靖文,小玫则帮忙替我处理倒在现场的机车……和那隻走失的柯基,也顺便回去帮我拿一些乾净的衣物,好让我在检查之后可以把一身沾着尘土和血跡的衣服换掉。 检查结果,我的脚虽然擦伤、扭伤,还瘀青得有点夸张,但该庆幸并没有骨折,只要休养一阵子后就可以恢復了。 「发生什么事啊?」治疗结束,等待小玫拿衣服过来的这段空档,靖文开口向我询问。「听见『摔车』两个字我都吓死了!以为你被撞。」 我抬眸看着他,却发觉他正看着我包绷带的馒头脚,轻轻蹙起眉头。 大刀阔斧斩断跟学长之间不明不白的关係后,我终于能够在没有疙瘩、没有愧疚的心理状态下面对他。 也许,稍早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太糟。 「早上我去找学长谈了。」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靖文一听,忧虑的神情随即转变为讶异,睁大双眼对上我的目光。 「你猜的没错,我只是学长前女友的替代品,因为长得像。」我苦笑了下,「晴晴看过照片,还说根本一模一样。」 可惜我的包包塞在机车车箱里,不在身上,不然就能给他看照片了。之前一直把精神放在跟小玫吵架的事情上,后来跟靖文聊的也都是这件事情,让我现在才想起自己仍没有告诉靖文,我拿到了学长初恋女友的照片。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靖文一脸不可思议。 「不夸张。等你看到照片,你可能就明白了。」我呼出一口长气,自嘲地说:「高中时我在网路上看到有人跟小玫长得很像,还传网页给她看,开玩笑说她大眾脸,没想到报应过几年就来了,呵呵。」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很夸张,我指的是『替代品』。」靖文摸了摸鼻子,略显苦恼地道:「我怕他是随便找人填补女朋友的空位,刚好挑中你……没想到你居然遇到更难缠的状况。」 原来如此。一般的确最有可能发生那种情况,我从前也曾听过身边的友人有过类似经验,所以靖文的猜测算是合情合理。 「运气太好吧!想开一点囉,这种情况不是人人都可以经歷的。」我耸耸肩,「谢谢你先帮我做了心理建设。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底,我今天的情绪一定会更糟糕。」 在资料室外听见绍博学长那番话时,内心确实相当愤慨,不过,等接到靖文关心的电话后,等看见赶到现场的小玫不捨的眼泪后,恼火的感觉好像就被扑灭,创伤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 为了对我们不好的人伤心,完全不值得,因为我们再伤心,他们或许都不痛不痒。折磨了自己,对方却很快活,这是笨蛋的行为。 「不用谢啦……有一半是为了我自己。」这句话,讲到后面声音变得愈来愈小,但距离近,我还是听得清楚。 「什么?」乍听之下不太懂意思,我偏头追问。 可是问完以后,脑海中冒出一个臆测,让我貌似又懂了,心跳登时漏了半拍。 定定地望着我,他缓慢而清楚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那时候还有些犹豫,犹豫是否要再给那个学长一点时间。所以我想,如果把学姊的事情告诉你,你就不会迟疑了。」 我按住胸口,又不自觉地收掌,抓住自己的衣襟。 没错,即使嘴上说着要早点和绍博学长说清楚,不过在我心底,仍有一小部分在摇摆不定。我以为,我偽装得很好,孰料事实不然。 现在想想,绍博学长以前也简单就拆穿了我假笑的表情。 说不定,全世界就只有我认为我很会偽装。 「所以你才用这种方式,推我一把吗?」还真是难为他了。 「嗯。」靖文淡淡一笑,「我怕再不说的话,恐怕你就真的被抢走了。」 忽然来这么一句,我的脑容量完全负荷不了,无法运转,所以即便啟口,也脑空地吐不出半个字。 该怎么解释?那句话的遐想空间太大了啊!我是该往厚脸皮的方面去想,还是往保守点的方面去想?救命,老是卖这类的关子,对我的脑细胞很无情啊。 正当我思索着该如何反应,而靖文也很可恶地半句话都不再说时,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隐隐松了口气,我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打来的人是晴晴。 「喂喂,你没事吧?」接起电话,我都还没出声,她就抢先开口。 想到她刚刚告诉靖文我飆车走了,我就起了闹她的念头。叹了口气,我故意反问:「你是指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当然是心──」话还没说完,她就自行截断,然后不解又慌张地重新问道:「等等,难道你的身体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听见她仓皇的语气,我整人的罪恶感就翻涌上来。 算了算了,开玩笑使人焦急果然不是我的强项。 「说来话长,目前没有什么事了,我回去之后再慢慢告诉你。」因为右手的伤口多,我才拿了一会儿手机就觉得不大舒服;只好换手拿兼换隻耳朵听电话。「我走了以后,你没有被为难吧?」 「没有呀!我马上就跑出去追你了。简绍柔有叫住我,但是我没有理她。」语落,晴晴还哼哼两声。「那你好好休息喔!快快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吧!」 我笑着应允,随后结束通话。 「所以说,应该都解决了吧?」刚闔上手机的保护套,靖文的嗓音就从旁传来。 我转过头頷首,「算是吧。相信今天我讲得很清楚,还有其他证人在场,学长也不能再乱玩花招了。」 闻言,他扬了扬唇角,也跟着点头。 几秒后,换小玫打来了电话,或许是担心我不方便讲手机,所以她直接拨给了靖文,问完地点后很快就将我的替换衣物送了过来。 也因为小玫的到来,我对方才那句话的回覆,便暂时压下了。 过了这天,我起初认为绍博学长应该会自知理亏,不再和我联系,也会主动退出我的生活。谁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 学长不仅天天发留言给我问候加道歉,fb的大头贴也不愿意撤换,只差没有刻意在系馆堵我了。 我回了几次,请他别再传讯,以及将大头贴改掉,可他始终没有照办。久而久之,我索性採取忽视的手段,不再看他的留言,且逼自己不去在意那张照片。 然而,不接触、不理会策略执行了一週,绍博学长依然没有放弃,让我头昏眼花,甚至考虑消极地去换手机号码回避他。 在那之前,绍柔先在一次上课的途中,传了纸条约我下课碰面。纵使感到有些意外,可抱着绍柔也许能帮我劝退绍博学长的想法,我还是赴了约。 两个平时交流不热络的人,突然之间要面对面谈话,彼此的表现都不太自在,不仅视线没放在对方身上,讲话也始终言不及义。 忘记根本心不在焉地聊系上教授聊了多久,绍柔才受不了地曲起右手,用指关结扣了扣桌面叫道:「唉,烦耶!我看我还是直接讲重点,继续客气下去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再哈拉下去,我也会打呵欠给她看。 「嗯,你想和我说什么?」基于气质形象,我还是决定言行举止优雅一些。 「张若盈。」简单扼要的三个字,却害刚喝下一口茶的我差点呛到。 抽起旁边的面纸擦嘴,我神情有些扭曲地问:「为什么要谈她?」 「总得让你明白一下,我哥这个正常人怎么会在感情方面那么失常吧?」绍柔没好气地瞟我一眼。 「……喔。」即使我认为绍博学长喜欢耍人这点也很不正常,不过现在应该不是提出来说的好时机。 我的回应太没诚意,让绍柔翻了翻白眼。 「张若盈,是我哥的初恋女友,这你知道。他们两个国中就认识了,但高中才开始交往。」说话时,绍柔一手拄在桌面上撑着头,另一手捏着饮料杯中的吸管绕圆圈,「两人还是朋友关係的时候,感情很好,几乎形影不离;可是一成为情侣,却忽然冒出一堆没办法互相包容的问题,导致开始有了争执。」 在这里停了停,绍柔的视线从饮料杯移到我身上,明白意思的我点了个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从友情到爱情,接着產生裂痕,这样的发展并不稀有。一旦某个人成了我们的唯一,我们的心胸就会变得狭窄,除了独佔那个人之外,还会因为意图使他更贴近我们理想中「完美情人」的形象,而有了不间断的挑剔。 裂痕,常常就是这么来的。 紧接着,绍柔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应该也体会过了,我哥是属于比较强势、比较难低头的人,所以每次吵完架,都是张若盈率先让步、率先道歉。两个人的地位本来是平等的,到后来,张若盈却慢慢变成在爱情里面弱势的那个人,事事都迁就我哥,两个人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远。」 「最后张若盈提分手了吧?」我猜测。 「嗯,她对我哥说她太累了,不想再继续矮化自己。」绍柔抿了抿唇,「不过,我哥却吓到了,他从来没想过张若盈会跟他提分手,也拒绝答应。两个人本来约好了时间要再好好谈谈的,但张若盈却没有到。」 「没有到?」我疑惑地皱起眉。 「对。她只给了我哥一封简讯,说已经搬家,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然后就失去音讯了,连手机号码都换掉。」收回把玩吸管的左手,绍柔将两隻手都撑在脸颊上,虽然嘴上说着话,眼神却失去焦距。「记得那几天都是下雨天吧!我哥像疯掉一样,一直想办法找她,学校也不去了,每天都湿淋淋地回家。我爸跟我妈刚开始轮流骂他,到最后变成求他振作,他才总算回去上课的。」 听到这,我轻轻地「啊」了一声。 怪不得,怪不得我交报告迟到的那天,学长会有这么异常的表现……原来就是碰到了下雨天,而他等的人又迟迟不到的缘故,让他联想到张若盈离开那段时间的情景。 没有好好地道别,没有好好地结束一段感情,于是绍博学长的心中,才有了抹灭不去的遗憾。 「不能怪罪张若盈下的决定,这我瞭解,但一想到我哥那么难过,我就没办法不讨厌她。」放下双手,绍柔头一次用平静的眼神望着我,望着我这张和张若盈相似的脸孔,「我哥会那么低姿态跟你相处,你就明白他为张若盈改变了多少。我这么说,你可能会当我是神经病,但假如可以的话,请你跟我哥讲清楚,别让他再抱着希望了。」 讲清楚,该怎么讲?当下,我找不到答案。 我以为我在资料室时已经明确向绍博学长提出分手了,只不过,他貌似并不这么想,而是觉得我听到那番话在闹脾气。 我想到都无力了,哪还能闹什么脾气? 胸口填满了数不清的迷惘,然而,盯着绍柔认真诚恳的表情,我终究忍不住答应下来。 其实,不必绍柔请託,我自己也是该想办法让事情结束的。 「乾脆我去整形好了,就跟张若盈长得不一样了。」我开了个很难笑的玩笑,让绍柔的嘴角抽搐两下,还想拿起饮料泼我。 连忙惊呼着阻止她,下一秒,我竟察觉她露出了微笑。 将学长的事情解决以后,说不定,我还会少一个仇人,多一个朋友吧! 再想想,烦恼好像也没那么烦恼了。 跟着绽开笑容,我端起自己的饮料,豪迈地喊了声乾杯。 「就算烦恼是美好生活的障碍,只要勇敢踏过,绊脚石也能成为垫脚石。」 第九章(END) 在那之后,除了绍博学长以外,我和绍柔陆陆续续又聊了不少话题,惊喜得知,两人之间的共通点居然不少,连喜欢主动追男生这点都一模一样。 ……好吧,扯远了。 回到家,我主动拨了通电话给绍博学长。话筒另一端,学长的嗓音显得十分愉悦,没等我开口便拋了一堆话家常的问题过来。 我通通听若罔闻,不再动摇地说出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学长,之前有些话……或许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楚,让你误解了。如果学长近期有空,我们再找个时间谈谈吧?把一切都釐清。」 毫无意外地,学长噤声了,电话里剩下的唯有浓浊的呼吸声,以及偶有的一丝杂音。我将自己的耐心提升到极致,同样静默地等待他的答覆。 过了良久,我终于听见学长轻微的一声叹息,然后他说:「好,明天晚上七点吧,到社团大楼的401教室,我在那里等你。」 不觉有异,记下学长报出的时间跟地点后,我就掛了电话。 花了一整天帮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模拟对话情境,也想了无数句应对的回答,等我确定自己做好了准备,打算出门将一场硬仗好好打完时,靖文就忽然拨了电话过来。 我还掛念着他在医院里那句含糊曖昧的话语,一直想找机会问他,偏偏,他就是不再有类似的言语表达了,害我满失落的。 「嘿!我现在有事要出门了耶。」一面用肩膀夹着手机说话,我一面套上鞋子。 「什么,现在吗?」靖文的语气惊讶又微微带着可惜,而且他在的地方似乎很吵,我不断听见类似敲击乐的声响,「本来想找你来看热音社期初表演的,看来没办法了。」 原来他是在表演的会场,难怪杂音这么多。 「抱歉,改天再约囉!」说是这么说,我却暗中咕噥了几句。可恶,学长还真会挑时间! 「嗯,那你先出门吧!路上小心。」等他叮嚀完,我应了声后才切断通话。 赶在六点五十五分左右抵达了社团大楼,因为电梯前挤了很多人,我索性走楼梯快步往401教室移动。但是,愈往上爬,我却愈感到不对劲,尤其等我爬上三楼楼梯的一半,却听见从四楼传来的热闹音乐声时,危机感促使我停下了脚步。 这该不会是靖文刚刚提到的,热音社的期初表演吧?学长怎么会跟我约在表演的现场?难道他不晓得四楼今天有活动?我狐疑。 因为四楼有五间可以互相打通的教室,只要有社团预订了四楼举办活动,就是五间教室同时借用了,等于包下四楼,不会有任何一间教室空下。 不自觉往下层阶梯跨了一步,我缓了缓因为登上三层半的楼梯而有些急促的呼吸,接着当机立断地回头,打算离开原地。 「欸,是她吧?学长的女朋友。」但这时候,背后传来的说话声却让我反射性地回过了头。 说话的两个男生对我而言全是生面孔,可我隐隐约约猜到了,他们口中的「学长」指的就是绍博学长。从小到大,我的预感总在坏的方面特别灵验。 「对啦!是她,学长不是给我们看过照片了吗?」说着说着,两个男生就跑下阶梯来,将我往四楼的方向拉。「来啊!你没有走错,我们都帮你排好位置了。」 「呃……啊?」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现场的情况。试图往后方退,可是我一个女生的力气,哪敌得过两个男生?「没有,我不是──」 「你就来嘛!别害羞啊!」硬把我拉进了表演会场,两尊大汉像护法一样卡在我后方,四周又有一大堆看表演的学生,我根本进退不得。 害羞什么?学长为什么要跟我约在这种地方?到底想干么?无法理解啊! 接着,我的馀光瞥见右边的男生举起手来,朝台上打了个手势,等我抬头的同时,又看见他用大拇指朝我比了比,像在传递什么暗号。台上收到讯息的乐团主唱点了点头,忽然举起双手安抚了下台下群眾的情绪,对着麦克风说要把宝贵的时间借给一个很照顾他们的人。 我心中的警铃大响,急着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却没有任何退路。很想大吼大叫地要所有人让开,可是一想到现场数不清的目光正在注视,我的嗓音就被锁在喉咙内,怎样都无法发出声音。 过了片刻,我便瞧见绍博学长从后台走了出来,站到了麦克风后方,用他自信,且彷彿带着胜利意味的神情望向我。 都设计好了,原来都是学长设计好的!我居然傻傻地走进来! 「小瀅,谢谢你今天愿意到这里来,听我说话。」当学长一开口,我全身的神经就瞬间绷紧。 不是,不是!我才不是特地来听你说话的!无声地吶喊,我抓着自己上衣的衣襬,紧咬下嘴唇,很想求救,却找不到适当的方法。学长一向很会运用群眾的力量,不管fb或是表演现场,都让我完完全全没辙。 「对不起,我之前做了很多的错事,才惹你难过不开心,让你生我的气,最后决定离开。对不起,是我不够瞭解你的想法和感受,才让你误会我不在乎你。」巧妙地将所有事情用简单、笼统的文句陈述,听在现场其他人的耳里,肯定会觉得非常感动吧!大概没有人料想得到,那些话对我来说有多么刺耳。 曾经,我也和很多女生一样,认定像这种在人群面前的告白或求婚非常浪漫,憧憬着如果一生能有一次体验,绝对会成为相当美好的记忆。 但我忘了,这是建立在男女双方都感情深厚且心意相通的情况下。若其中一方是被逼迫的……像我现在一样,只会为难到想就地切腹自尽。 我要是哭的话,所有人应该都会自动帮我归类为喜极而泣吧!太可笑了。 「小瀅,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我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你愿意再给一次机会,原谅我吗?」说完了话,绍博学长还当眾退后两步,弯下腰,朝我掬了个几乎九十度的躬,顿时,赢得了整个会场观眾的掌声。 随后,马上就有人一面拍手一面大叫着「原谅他」,甚至还有人帮忙喊「在一起」,还不到一分鐘的光景,我就被嘈杂的「原谅他」跟「在一起」团团包围,轰炸得我分不清东西南北,整个人恍恍惚惚,被轻轻一推很可能就会倒地阵亡。 双眼一下呆愣地失焦,一下又重新匯聚,目光攫住在台上喜悦……或说根本是得意微笑的绍博学长,盯了一阵子之后,我就无法再清楚地看着他。 很惨,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当然很惨,但都不会比迫于群眾压力下,得重新接受绍博学长的心情还要惨。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跟张若盈长得很像的人偏偏是我? 伸出右手,用手背挡住下半脸,当我快要被震耳欲聋的鼓吹声击溃,点头答应绍博学长的时候,突然有股强劲却教人安定的力道握住了我的左手。 一转过头,靖文严肃的表情就映入眼帘。 我诧异地睁大双眸。 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之下,我早就吓得忘记他稍早就是在这个会场内打电话给我,邀我一起过来看表演的,没想到他还在这里。而且,方才我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看到他,不晓得他是哪时鑽到我身边的。 「湛瀅,不想答应就跟我走。」简单一句话,就拉回了我被冲击得乱七八糟的思绪。 因为靖文的介入,原本既定的发展有了转变,人群的鼓譟跟欢呼声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依然集中在我的身上,不过,已经不是全然地期待跟兴奋,有人错愕,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台上的绍博学长脸色也变了,上扬的嘴角歛了回去,眉头紧紧皱起,光彩焕发的模样在短时间内就褪得一乾二净。 此情此景,又让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学长,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也或者根本没有开始过。用这种方法,不管你想留住的是谁,只要对方的心不在你身上,就没有意义。」反握住靖文的手,半转过身,我听见自己坚定的话语,响亮而明晰,「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一直都不是你。」 语毕,也不管身后传来的究竟是讚叹或是嘘声,我便跟随着靖文的步伐快步跑出了会场。 等出了社团大楼,呼吸到让人放松的新鲜空气,我双脚一软,差点就往地上跪。 「哇啊!等等等……你在干么?懺悔也不用选在这里!」幸亏靖文眼明手快地一扶,我才没真的栽下去。 「我哪有要懺悔?有什么好让我懺悔的吗?」等稳住身体后,我好笑地反问,还带着很难听的鼻音。 「没有,你很勇敢。」他也笑了笑,收回手背在身后,「会红喔!搞得这么轰轰烈烈。」 我才不想红!嘀咕了一句,我迈开脚步往门口的方向走。早知道不把脚踏车停太远了,怕社团大楼晚上有活动,旁边的停车位会爆满,所以才不骑进来的,没想到还好。 也罢,就走远一点吧!反正我也很须要镇定情绪。可怕的人群呼喊声,让我到这一秒都仍馀悸犹存。 这下,绍博学长的事情总算落幕了吧?绍柔说,希望我不要让学长再抱着希望,我想我已经做得够彻底了,还将学长的手段反过来利用。 虽然将军哭得有点夸张,总归是打了胜仗。 想着想着,听见靖文追上来的跫音,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却瞧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在想什么?」我打趣道:「担心你会跟我一起红吗?毕竟我们是一起跑出来的。」 但其实,再怎么红也只是一时,学校里的大事太多了,要不了多久,今天的事情就会被埋没在源源不绝的八卦里,成为大多数人不感兴趣的过去。 听见我的话,靖文摇了摇头,瞇眼沉吟了半晌,再睁开眼后,居然露出毅然决然的肃穆表情,让我看了有点想大笑,不过还是努力忍下来了。 「你……就是你刚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真、真的吗?」他忽然结巴起来,害我忍笑忍得更辛苦了。 糟糕,今天晚上又哭又笑的,说不定会顏面神经失调。 「嗯,真的。」仅稍稍地牵起嘴角,我故意学着他卖关子,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不透漏更进一步的回答。 然后,靖文很莫名其妙地走到前方挡住我的去路。差点跟他正面撞上,我紧急止住脚步,狐疑地偏头注视着他。 「我要问你一个很不要脸的问题。」他正经八百地说。 当「不要脸」三个字窜入耳中,我终于还是嘴角失守,「噗」地一声笑出来。 「我很认真。」他皱眉盯着我,彷彿我现在笑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好,咳!你很认真。」清了清喉咙,把笑意嚥回去,我还比了个「请」的手势,「问吧,什么不要脸的问题?」 我很难想像他的不要脸有多不要脸,从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做什么很不要脸的事情,或说什么不要脸的话啊! 好奇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甚至不自觉抿起嘴,全神贯注在他等等要说出口的话上头。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吗?」这问句拋得太快,快得教我措手不及。 我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往后退,或许是种惊讶过头的反应吧!但是,刚想再退一步,靖文就伸手把我拉回了原位。 「我喜欢你。那你喜欢的人,是我吗?」仍牵着我的手,他再度拋出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前面还加上了令我喜出望外的四个字。 还以为同样的意外不会发生两次,看来,是我太小看意外了。 「你说过,等我找到再怎么样都不想礼让的存在,就别又轻易放手。」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逕自苦恼地说:「现在我找到了,你看怎么办,可以不要放手吗?放手的话,我怕哪天你又生理痛、摔车、被人家四面楚歌……」 「好、好,停!不要再说了!」怕他继续把我的悲惨经歷唸出来,我急急忙忙地想捂住他的嘴,结果连另一隻手都被他抓住。 幸好旁边都没人,不然这种情况,别人看了还以为他要非礼我。 「所以呢?」绽开笑容,他又走近一步,还刻意把脸凑过来。 我近距离地看着他,又透过他的双眼看到自己,坚持不到三十秒,就投降了。 「以前一直都是我跟喜欢的人告白……但其实被喜欢的人告白,感觉也不坏。」呼出一口气,我紧接着笑开,是有些害羞的笑。 想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喜欢的人先跟我说了「我喜欢你」,而此时此刻,我们正握紧了彼此的双手。 我想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了。 之后要是小玫知道了,肯定会狂妄地说自己是大功臣吧! 「啊,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靖文又自顾自地笑起来。 「什么?」被他的情绪感染,连我的话语都带着上扬的音调。 「就,你上次没归还的那本《仲夏夜之梦》,我把它借回去了……呃,后来不太想还,拖到最后超过还书日期太久,一天罚十块,我乾脆报遗失,赔一本回去了。」明明就做了件搞笑的事,他却讲得十分自豪。 「你傻子吗?」我简直啼笑皆非。 「哈哈哈哈!纪念品啊。」结果他回,还一边挤眉弄眼害我也跟着大笑了。 经歷了许多波折,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圆满的结局。 就像,那场皆大欢喜的,仲夏夜之梦。 「再好的结局,也总要经歷高潮迭起,才能展现无与伦比的美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