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第一章 烈火

    我说我已经忘了，是假的。明明还是记得那个人的身影，记得他无意间说过的话，记得那些在走廊上的树影斑驳，从中文系毕业后，进了一间中小企业当行政，因为天生的个性使然。责任心强、效率高，很快地便获得了主管的青睞，进公司一年，便升到了小组长，其实也是三五个人一组的小组而已，对运转一个公司而言，行政提供了默默的贡献，对营业额或许没有企划、营运部门来得高，却也是不可或缺，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人生这样生活着的目的是什么，甚至，如果不这样活，那我想要怎么样？的问题，我曾经跟岳言聊过，「那你想要怎么样的生活？」他问我，我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我想辞职，回到高中母校当约聘老师呢？」我回答，我觉得简岳言会同意我的机会不高，毕竟，他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小孩』那种天资聪颖、会念书会玩的小孩，一路绿灯直行的人生，现在在全国第一饭店集团的旗下工作，我沉默着，想听他的回答，「那就去吧，人生只有一次啊」他似乎是笑了，身为哥哥，说实话，他一直很称职，「那爸妈那边怎么办？」辞掉好端端的工作，投入没有边际的教师生涯，别人一定会觉得她疯了，「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啦！」岳言是这样回答的，「好像也是」我訥訥的说，扬起笑容，「如果缺钱了，再告诉我」他果然是好哥哥啊！
    「你已经，决定好啦？」他是这么问的，坐在我对面的，我的高中好友——郑季言先生。高中毕业后，我们会偶而约出来吃个饭，交流一下彼此生活的近况，这次，我把我要辞职的事情告诉他，不出所料，他果然一脸担心，「恩！人生总是要有些错误的」我很豁达地开着玩笑，即使是错误也无妨，我想要，就这么固执的，尝试看看，「你不是为了那个男人才回去的吧？」他拿起咖啡，半开玩笑的说笑，我却静了下来，「不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记他的脸了，忘记我们说过的那些话，「他不是说，要等你回去？」他追问着，「都八年了，我们都八年不见了，谁还一样？」我忽然有些激动，克制不住自己起伏的情绪，急于辩驳，他看着我，笑了起来「你太激动了，容青。谁知道他怎么想呢？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说，「我只希望一切顺利，能见不能见、相识不相是，都算了」。
    夜晚，我躺在双人床上，只觉得空旷的寂寞，这房子，是爸妈的房子，原本我们一家四口生活着，我高一那年，岳言去了美国念大学，之后便流转于各地，外派、工作，好像固定待在同一个地方会死掉一样，后来，我大学毕业后，爸妈回了京都陪年迈的奶奶生活，结果，整个家就剩下我了，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的两间，都紧紧的关着门，我没有想打开的意思。「简容青，醒醒...」有人轻轻的推着我，我睁开眼，这是...哪里？环顾四周，是陌生的，绿色的窗帘，冷气机的轰鸣声，吹出来的气息，却有些熟悉，我看着对面的脸，「邱..顺德？」疑惑地唸出记忆深处的名字，茫然的，这是我高一的同学啊，「你快醒醒，数学课要开始了」我还是懞着，直到教室的门被推开，发出呜呀的声音，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人，他跟我对上眼，露出浅浅的笑容，我猝然惊醒！炎热的夏天，站在大马路上等待红绿灯，路上被蒸出了热纹，我眨着眼，看着阳光下自己白的发亮的手，跟草绿色的长洋装，想着早上的那个梦，都是郑季言啦！好端端的提什么『他』，才会让我梦到，就算在同一个学校教书，我们也可以装成互不认识啊，「是简容青吗？」突然开口的女声，吓出我一身冷汗，回头一看，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高二跟高三同班，当时感情满好的，「你是孙茜仪吗？好久不见」我礼貌的回话，「你也是要进去的吗？」她这样问，我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我今年应聘上公民科的代理，你呢？」她见我不知如何回答，故这样说，「我记得你后来大学学的是公共行政」我笑言「我回来当约聘的国文老师」我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知道，我从校网上有看到你的名字，多多指教」她笑着回，身为成年人，我给予一个同样的笑容。
    国文老师的对座是数学老师们，教育制度很奇怪，明明国文很常被看不起，因为文组赚不到钱，但是在国中、高中的升学考中，却是成绩排序的第一位，实在很妙。我坐下，看着一个个走进的老师们，然后看见了他。「容青？」中场休息时间，他走来找我，满脸的不可置信，「好久不见......老师。」我细声的说，不确定我对他的称呼应该是什么，是应该像学生一样尊谨的喊声老师，还是应该像同事一样叫声张老师，我抬起眼，看着他的回应，至少，我现在有勇气，好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了，只是还是很紧张，他笑起来，黝黑的脸上，有浅浅的梨涡「我们也没差多少岁，你就按一般的方式叫我吧，张老师，或是成轩老师」，我点点头「成轩老师。」，「我不一样，我要喊你容青，可以吧？」他继续说着，「当然...可以了」我也没有脸让老师喊自己老师啊，大逆不道，气氛缓和下来，「中午一起吃饭吗？下午还要回来继续开会」他提出要求，我一时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他邀请我一起吃饭吗？「还有我的朋友，教公民的程日宇老师」顺着他的目光，我往大会议室的某个角落一看，一个褐发的男子，突然想起，他不是孙茜仪...欣慕的那个老师吗？「那，我也可以找我的朋友一起去吗？」我反应过来，急促的询问，「喔！当然可以，快开始了，你问完后再传讯息给我」他说完，就回到位置上，问完茜仪后，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手机，在通讯软体中搜寻他的名字，按下去，上一则讯息是停留在九年前，换过许多次手机，那些聊天记录却一直都在，我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些等待讯息的日子里，这样的开始不知是好是坏，维持良好的关係，总不是错的吧！

 第二章 温柔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身上那股气息，还是没有改变，是走在路上经过，都会忍不住想：啊！这个人，好有自信的程度。她从以前就很漂亮，平时不打扮时是个纤瘦有气质的学生，半长的黑发，身材高瘦，高三成年礼那天打扮起来，是会让人疑惑这个美人是谁的程度，就像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她，摘下眼镜，染了头发，画着清透的妆，简容青啊！一直是我很羡慕的人。「你说什么，跟你还有成轩、日宇老师一起去吃午饭吗？」我很意外，她居然会走来问我这样问题，我以为自高中毕业后，她那样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性子，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她今天...很温和。「所以，好吗？我还要回覆成轩老师」她的声音柔柔的，「好！当然好，我可以」我着急的回覆，「容青」我拉着她的手，她疑惑地顿了顿「嗯？」，在等着我回答拉着她的原因，「我是为了他——为了他才在大学拼命念书，考上研究所，我一直一直都——」我说到这里，她应该能明白了吧，
    她朝我笑了笑，粉色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茜仪，现在在外面呢，你的心，我明白」她松开我的手，拍了拍我的肩，回到了国文老师组的位置。我看着她，看着她对面的那个男老师，朝着容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简容青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我有多努力呢？像她那样天生聪明、长得好看，家世又好的人，怎么能真正明白我，别说是现在出了社会的差异大，就算是齐头式的高中时代，她也是老师们捧在手心的孩子，我还记得，班导那时是这样跟我们说的：你们数学老师最近整个人都变了，我从没看他这样笑过，都说他很严肃的不是？他说你们很棒，有几个人真的很认真，像是宗翰和容青。谁会注意我呢。
    「走吧！」容青朝我走来，早上是教务主任跟各组老师讨论这学期的事项，下午的时间其实就是各自科目备课的时间了，吃完饭后，大家还是要回来学校的，「你们那科约了几点要回来？」成轩老师走在她后面，「说是一点半，我们要吃什么？」她自然地回答，「你们呢？」容青问我，「日宇说是两点」成轩老师已经帮我回答了，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好好喔～」容青扁了扁嘴，看了手上的錶，「好吧，那代表我只剩下一个多小时可以吃饭了」她这样说，拉住了我的手「这是我高二高三同班的好朋友，她知道你，但之前都没机会认识」她把我介绍给张成轩老师，这样短短一句话，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全然都没说，「你好，我是张成轩，教数学的」成轩老师自然地伸出手与我一握，这个老师啊，果然就像容青说过的那样，是个温暖的人，「你好，我是孙茜仪，教公民的」不自觉的，我也被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感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日宇慌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们三个徒步走到学校附近的一间韩式料理店，据成轩所说夏天热，吃点辣的也不错，等到我们都点好餐了，日宇才走了进来，我回头看着他，现在细看，才发现他比起我记忆中的更加成熟了，我看着隔壁的容青，她小了成轩老师八岁，我小了日宇十一岁，那成轩老师跟日宇是怎么认识的？他们教的科目根本不一样，也不会有讨论的情况啊？我无比疑惑，看着在我眼前坐下的人，「你也来得太晚了吧？」成轩老师把菜单递给他，他接下，翻了起来，跟服务员点完餐后，一脸狐疑的看着我，转头跟成轩说「你说，要请你的学生吃饭，但没告诉你今年有两个学生回来任教啊？」他话一说完，我心都凉了，同样都是教过一年的学生，成轩老师对容青，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的情况，他对我，却是这样？我好歹当过他的小老师啊...
    成轩老师皱起了眉头，大力地拍了他一下，「干嘛打我，我说错了什么吗？」他搓揉着被拍打的地方，「你前面坐着的是教公民的孙老师，严格说起来，她是你的学生，你这为人师表可真是...」成轩老师端起水喝了一口，我侧眼瞥见，即使如容青般稳重的人，也忍不住低低的笑了，他似乎有些尷尬，「啊...抱歉，我记忆力实在不怎么好，但随着时间过去，会慢慢想起来的」他忽而灿烂的一笑，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笑容，我突然忆起，为什么起心动念要成为老师的原因，那是在某个下午，我去办公室交东西，看见他跟同事聊得很开心，那是我那时身为学生，没看过的那一面，我不禁想，如果、如果我成为他的同事呢？是不是可以更接近更接近他一些？所以我拚了命，考上好大学、大学四年在本科跟教程中挣扎，努力通过教师检定考，努力准备研究所，我做了太多太多，只是为了配上他，「孙茜仪，你怎么会想回来当老师？也许是为了找话说，他问我，我想起了以前枯燥乏味的生活里，他是唯一能令我快乐的原因，高中生活真是美好，简单平凡，容青喜欢成轩、我喜欢日宇，那些一起等待他们经过的片刻...「因为喜欢」我满足的笑起，来到这一刻，我已经成功了一半吧，「那你呢？」成轩也这样问容青，「能够尝试不同的东西，也很有趣」容青的回答是这样的，「的确是」成轩点头，「看到你们回来，我才真的觉的自己老了」日宇笑了，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发，曾经那让我印象深刻的鹤发，也参杂进许多白发了呢，「谁说不是，我们都三十好几了」成轩也笑了起来。能够回来就好，能回到这个我心心念念的地方，虽然都过了八年，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你说，简容青吗？」旻臻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我回到家，还是习惯自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了视频电话给远在澳洲读书的旻臻，「恩，她也应聘了国文代理」我点点头，挑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跟她说，「真的啊？那你们不就是同事了」旻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言「那个她喜欢的老师呢？」「成轩老师对她还是很好啊，像个久违不见的朋友」我说，也许就是这样，容青才会常说，日宇对我根本就不怎么样，因为成轩对她太好了，才惯坏了她，「是吗...就不尷尬啊，曾经喜欢过的人」旻臻自言自语着，像是在说容青，也像是在说我，「不知道，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就顺其自然吧」我想起日宇的脸，也想起容青的脸，她是玫瑰，就算再美，也是有刺的，千万...别错了主意。

 第三章 体贴

    今天早上天气真好，有凉爽的风吹来，太阳也不算太大，以夏天而言，算是顶好的天气了。上班前，我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买了两杯咖啡，这么早要上班，对许多人而言是很不习惯的吧，我点了一杯不加糖的拿铁给自己，另外买了一杯焦糖玛其朵，打算拿给容青，她唸书的时候，给过我很多东西，而我，却一直没有回礼，怕多出来的那些，会让她產生更多的错觉。办公室的门开着，没到早上八点，冷气没通电，关着门会很热，一进门，我看到容青正在跟隔壁的江舜英老师聊天，江舜英跟我一样，是数学组的老师，我们差了两岁，毕业于同一间高中，我走进，走到位于后方的位置，「学长，早安啊」他向我打招呼，「早安」我客气的回话，看了旁边的容青一眼，她朝我笑着点了点头，「学长，这是我们国文科的代理老师—简容青，容青老师，这是数学科的老师，张成轩」他热情的介绍我们认识，「那个，我们认识」容青细细的打断了他热情的介绍，「真的？」他转而向我求证，「真的」我肯定的回覆，放下手里的咖啡，「为什么啊？」听到回答后的江舜英，冒出的居然是这个问题，我看着容青的侧脸，掛着一丝苦恼的笑容，也是，他知道我的年纪，却不知道容青的年纪，而且她比同龄人看起来又更加稳重了些，谁会先往我们是师生的方向去猜呢？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啊！都这个时间了，导师时间我要去趟班上，先走一步啦」容青拉起自己的袋子，向我们说完后，便走了出去，我突然发现，咖啡！追了出去，「容青—」我叫着眼前的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她停了下来，回头看我，「咖啡，给你的」我把手上那杯冰的咖啡，递给她，她笑了起来「谢谢你」，「我们一起走走吧」我说。「刚刚的问题，成轩老师打算怎么回覆？」她顺着我的步伐，一起走着，「嗯…我们唸不同高中，也唸不同的大学，说什么比较好呢？」我也想着这个问题，「乾脆说，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吧，然后跟日宇老师还有茜仪说一声，怎么样？」她思绪活跃，想到了解方，「就这样吧！」我同意她的说法，她就这样走在我的身旁，亦步亦趋，这个成语真的…很贴切呢，像是过往的那些许多的时间，我发现自己的步伐太快，放慢了速度，打算等等身后的她，回头的那一刻，我有些微愣，我在期待什么…期待看见穿着蓝色制服，背着黑色书包的简容青吗？那个十六岁的她？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我旁边，「成轩老师，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是我待了三年的地方，路很熟，我怕耽误你的时间，我可以自己走」她追上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嗯，上班第一天，加油！」我无法反驳，她说的，确实是对的，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我看着那样的她，「嗯！我会的」她大力的点了下头，我笑了笑，准备转身回办公室，她突然问「那你呢？来这边上班的第一天…」，我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已经是十年前了啊，我回头，看着她站在原地，时间真的不饶人呢，「我来的第一天啊，第一节课就是你们班的课」我说，那时我还不认识她，对她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印象，谁知道后来，会变得这么熟呢。
    「主席致词——」冗长的始业典礼，聚集了整个高中的学生，就连坐在办公室外头的我，都听得见来自操场的声音，我的脑中却闪过容青的身影，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很喜欢我，她送来的那些东西，我都没用过，就那样，好好的，连着卡片跟盒子，放在房间的书架上，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去动、不去用，好像就可以让一切的平静下来。在她毕业前，我担心了好几日，如果她开口，如果她开口跟我说，我应该怎么回答，可以阻断她错误的感情，又不致于毁灭那些过往的回忆，只能说，她是个贴心的孩子，到最后一刻，都没有说出口，让我不必做出任何选择，我不讨厌她，容青…是个多好的学生啊，但是喜欢…也似乎不到那样的感觉。看到她出现在学校的那一刻，我只觉得脑袋有爆炸的感觉，充斥太多混乱的情绪，却不料她的态度是那样的，有些意外，她说过，她想成为我的朋友，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这样也好，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当朋友吧！
    「成轩老师怎么坐在外面？」她这样问我，我吃完早餐了，正坐在外头欣赏蓝天白云，当高中老师真的不错，同事之间不会有那么多的应酬交际，也不会有人好奇你在干嘛，我坐在这里一段时间了，直到她回来。「始业典礼结束啦？你们班学生还好吗？」我起身，收拾桌面上的东西，「结束了我才能回来啊，高中学生啊，我也没期待太多」她浅紫色的上衣，被风吹起，「走吧！」我替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外面好热，我还是比较喜欢冬天」她这样说，她是怕热的，我印象中，她一到夏天就提不起精神，后来才知道她的皮肤过敏一到夏天就会变得严重，吃了药就会嗜睡疲倦，「因为皮肤过敏？」我问她，「后来好了，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突然的，就好了」她伸出手，没有一丝痕跡，白皙的手臂上，只有蓝紫色的血管，「那真是，太好了呢」我回答。
    晴空万里的天气只持续了几天，开始下雨了。我这节刚好没有课，乾脆来看之前买了却一直没看的书，「学长，今天一起去吃午餐吧？」江舜英把椅子向后滑了一些，探出头问我，「午餐啊，好啊，你第四节有课吗？」我问，「有，我儘量早回来，你呢？」他问我，「我是下一节的课，第四节没课」我看了看课表，这样回他，他却还没回到座位上，「怎么了吗？」我疑惑，「那个…你跟容青老师熟吗？」没头没尾的话，皱起眉头「还可以吧？」我说，忽然想起容青已经变成了我的同事，不再是活在我记忆里的人，是有温度、触手可及的人，「喔…她是怎么样的人？」他忽然这样问，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什么要问起容青？」我戒备起来，总觉得他有其他意图，「好奇新同事，觉得她人不错，个性好，感觉也很聪明，想说你跟他很熟，应该满了解她的」他说得倒是很自然，似乎我才是那个多虑的，「容青是个不错的人，一个有趣又有智慧的」学生。

 第四章 文质

    「老师好，今天很不帅喔，呵…」下课时分，在走廊上遇见其他班的学生，教的久了，熟悉的脸孔也变多了，「真是，没大没小！」我笑斥，反正学生都是这样，在这世代，尊师重道跟长幼尊卑，都像是不存在一样，我理了理身上薄西装外套的下襬，我也不是那么介意就是了。
    下课时的走廊真的很拥挤，充满了学生，水洩不通，混合着汗水、冷气的味道、夏天的风，我此时只想赶快回到我四楼的办公室，「日宇老师！」有人叫住了我，我回头，是简容青，成轩的学生，上次一起吃过饭，「容青老师」我客气的说，她穿着白色的上衣，一件天蓝色的a字裙，在热的融化人的夏天里里看起来格外清爽。她轻轻的扬起嘴角，走到我身旁「日宇老师现在要回办公室吗？」她客气的询问，我不明白她是在找话题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但还是如实回答「是」，她頷首「日宇老师，可以请你顺道拿给茜仪吗？我突然有事要外出一趟，麻烦了」她有些窘迫，把手上提着的袋子交给我，我其实是想拒绝的，因为没有特殊交情好到要帮忙，但看着她诚恳的笑容，「好吧！」我接下袋子时，她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真诚的，放下客套「谢谢你，日宇老师」道谢后，她的步伐匆促，一下子就消失在楼梯口了。
    「真快…」我喃喃自语，看着她的侧脸跟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我似乎见过她，在许多年之前，她的同学是我的熟人，当她的同学都因为我的笑话笑的不顾形象时，就只有她，含着一个浅浅的笑，我那时还想，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傲气的感觉，再然后，是她升学前的模拟面试，她面试中文系，我其实是哲学系毕业的，就是去充个场，其他两位教授是比较关键的，她从进来到出去，全程镇定自如，不用刻意的讨好，就是场有问有答的聊天而已，到最后，两位教授笑的非常高兴「简同学，要不是你的成绩太好，真的想让你成为我的学生」，我那时只是觉得，这个学生真是不可思议，原来，那也是简容青啊。回到办公室，放下我的背包，立刻把东西拿去给孙茜仪，她一身都是粉红色，让我忍不住低头去看她的鞋，是白色的…「怎么了？」她带着柔婉的笑意，「喔…你的鞋子真不错，对了，这是容青老师托我转交给你的」我把东西交给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胡乱说了些话，「谢谢」她笑了，低头看了自己的鞋，「好」我点了点头，有些尷尬，赶快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对孙茜仪其实没有太多印象，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都成了记忆里模糊的白影，存在过，却没有印象…「你来啦，我先点了一样的喔」芸熙已经到了餐厅，她早上请了假，预约了弄头发，浅褐的中短发，齐齐落在锁骨上，认识久了，我们的口味也越加一致了，她是成轩同社团的学妹，跟我是在通识课上认识的，做事一丝不苟、作风利落的女强人，我后来跟成轩变得熟悉，也是因为芸熙。「好，路上塞车了，我已经提早出发了」原本还想着要早点到的，没想到居然还迟到了二十分鐘，「没事，这附近本来就比较塞」她笑着，倒了一杯水给我，我连忙喝了一大口「你开车来的吗？」我问她，「没有，发廊那里不好停车，我今天搭捷运来出门的」她摇了摇头，「新发型不错，顏色也好看」我开口夸奖她，她灿烂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好难得程大艺术家说好看耶，那是真的不错囉」「我明明很常夸奖你」谈恋爱嘛，多夸奖对方总是没错的，就算是杀伐果决的女王，也是很受用的。
    「成轩最近怎么样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冬天」她定期会询问一下成轩的近况，「老样子吧」我喝着汤，「女朋友呢？今年没有新进的老师吗」她调了调手上錶的位置，说到老师，我想起可以跟她分享容青和茜仪的事，「今年的代理老师里，居然有我跟他的学生」我笑言，已经能想像她的表情，果不其然她非常惊讶「你们的学生？等...你们的年纪也没有...」她眨了眨眼，应该是在想倒底差了多少岁吧！「我跟成轩，很早就进去当老师啦！没什么意外的，她们是我们第一年教的孩子」我说，放下手中的汤匙，「那两个学生跟你们不就没差多少岁？」芸熙似乎是计算过来了，「那个女孩跟成轩才差八岁，最小的可能性啊」虽然容青看起来，是个猜不出年纪的人，她的谈吐、衣着打扮，都不是一个二十六的人岁该有的样子，「是女孩啊」芸熙这样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送她回到了地方法院，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外面下雨了，反正顺路」我说，虽然是可以走得回来的距离，但下雨了，总是麻烦，她给了我一个笑容，下车后，撑伞走在长长的阶梯上，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她突然走回来「要帮我拿给成轩喔，别忘了」敲了敲车窗，提醒我她放在副驾上的东西，「知道了～我看起来就这么健忘啊」我无奈的说，虽然不及她精明，但也没有那么蠢笨啊，「谁知道呢，上次家里卫生纸没了，提醒了你两天，不也没买，差点没得用」她叨念着，我无话可说，「晚上回家小心喔，需要我来载你吗？」我问，「不用，我应该需要加班，快到结案的日子了。回家前告诉你一声，掰～」她挥挥手，站在原地，示意我先开走，我扬起笑容，踩下油门——
    停好车后，搭电梯去到六楼，走上拿着芸熙要给成轩的东西，一本书、一盒应该是吃的，先遇到了简容青，「日宇老师」她似乎是刚洗好杯子，手上还滴着水，「成轩在吗？」我顺口问了，「我刚刚出来时看到他在位置上」她这样说，帮我打开了门，我走向成轩，「诺！芸熙要给你的」我把袋子交给他，我今天怎么像隻信鸽，到处送信啊...「喔～我知道，她刚刚传了讯息告诉我，还提醒我，如果你没来，要去找你」这傢伙笑的坏心透了，我丝毫笑不出来，抽动嘴角「呵呵，是有多不放心」这两个人都一样，瞧不起我，「容青，分你两个」他忽然向刚走进来的简容青招了招手，「哇！是黑糖糕耶，怎么会有」她的语调听起来很欢快，似乎很喜欢，「他女朋友去澎湖玩，买回来的，因为我喜欢」他说着，已经吃了起来，「女朋友？」虽然话里带着疑惑，但她却是笑着，咬了一口。

 第五章 藕荷

    我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时间很快就到九月末了，我跟他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基本上是每天都会见到面的情况，我身为高一的班导师，国文是重科，分到了三个班，再加上班会跟国文科开会的时间，其实一个礼拜的空堂实在不多，还要加上备课、改作业的时间，一个礼拜一个礼拜的忙，「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叫我，我才回过神来，对！我现在在吃午餐，「呃...没什么」我把含在嘴里的汤匙拿出来，继续挖了一口饭，「你看起来就是在想什么的样子，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他说，帮我快空了的水杯装满了水，我轻声道谢，「也没什么，只是没想过高中老师这么辛苦啊」我还以为老师们都很轻松，没课的时候就待在办公室就好，「你才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整天待在办公室间间没事喔～」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訕笑，「不过，我看你做得很好啊，有时经过你们班，看到你在上课，老师模老师样」他像是在夸奖我，「虽然我当过学生，但现在也长大了，好歹修过师资培育的课，我有毕业的」我咕噥，我是他的学生，又不会永远都像个学生。还是跟之前一样，我们会互相交换生活中的事情，像是他的烦恼，我的烦恼，他很常找我一起吃午餐，或是我偶尔会准备便当跟他一起吃。
    「成轩老师，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在学校待了这么久」久到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我遇见他的那一年，他才24岁，是学校最年轻的约聘老师，「是啊，没想到后来你毕业后，我考上了正式老师，就这样待下去了」他看着我，一起散步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以为，他早就离开这里了，都八年了，我回来，从来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学校终于公平一次了啊？」我还记得，在即将升上高二的那个暑假前，天气很热、夕阳很红，他站在我的面前，我问他，下学期还有没有要留下来，就陪我升上高二呢？他说他还在思考，明明今天学校开了缺，他是笔试的第一名，却因为年纪、因为年纪而被刷下来，学校说他太年轻了，要多歷练，就把正式缺额给了别人。从此，工之桥得良桐成了我最印象深刻的课文。「你还记得啊...」他笑着说，「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美好的世界，原来那么黑暗」我笑起来，很多事情，我其实已经忘了，记忆这种东西，是努力记得也会逐渐忘记的，我曾经写过一本日记，如果还收着，应该会记得更清楚吧，但同时也会更痛苦，明明得不到的，就应该要忘记才是，这样，我才会幸福。「我那时应该是疯了，才会跟十六岁的你说这种事」他笑的更温柔了，路上的风很大，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我感受着自己的西装裤舒服的抚过小腿的感觉，「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分享」那时的我，真的是这想的，私心觉得自己不一样，觉得我跟他，可以不要像一般的学生跟老师一样，就算后来，我并没有完成自己的愿望。
    夕阳很大，站在楼梯口的我，被晒得睁不开眼睛，而他，不着痕跡地为我挡住了光，让我，可以站在他的影子下，看清他的表情。我们走进校园，刚好遇到我们班的学生，「班导！成轩！」那是我们班的小魔头——李颯禹同学，我刚没听错吧？他叫我班导，然后直呼成轩的名字吗？这是什么辈份？我加快自己的脚步，「这时间，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看了自己的錶，离午休结束还有五分鐘，「我刚刚去社团开会，学长姐找我，我有外出条」他连忙翻找口袋，要找出纸条给我看，「好了，我没怀疑你的意思，直接拿给风纪就好，然后，你为什么直接叫你们数学老师的名字？」我已经忍不住叉起了手，一脸：这是在干嘛的脸？「那个...成轩说...没关係的啊」他结结巴巴地说，一直跟后面使眼色，我回头，发现他离得很近，愣了一下，「是没关係，名字而已，是我允许的，你别生气」成轩拍了拍我两边的手臂，能感受到他的手传来的温度，还有他的手很大，「对嘛，你别生气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两个会一起走啊？」李颯禹这臭小子，不骂他还给我蹬鼻子上脸啦，管这么多，「你少给我扯东扯西，回班上去，你比我还晚到班上就知道」我下午第一节的课是班上的课，「是是是，我现在就回去」他一溜烟的就跑了，深呼吸，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后面传来笑声，我皱着眉，看了站在后面的人，「你还笑，现在的小孩真的没大没小，搞什么」我径直的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追上来「现在的小孩都这样啊，是你奇怪」他现在是站在哪一边的，我有些急了「所以我也可以不要加老师，直接叫你成轩囉？」「当然可以，这样亲切多了」他悠悠然地说着，我突然，很有想打他的衝动！
    我把学生的週记本，搬到外面去改，老坐在办公室里吹冷气，我觉得自己快感冒了。下午两点多的时间，还真不错啊，能听到操场传来零星的笑声，应该是有些班级在上体育课吧，我讨厌高中的体育课，特别是游泳跟排球那几週。我皮肤极易起疹子，接触泳池水后也会痒的受不了，而且我似乎天生怕水，每次到泳池就有种窒息的感觉，总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死在那里，至于排球课...那真的是段悲伤的回忆，我永远忘不了，下午第一节练习发球，槌得我的右手臂淤青了不少，结果接着要上数学课，我痛的根本写不了字，其实也不只是我，很多同学也一样，成轩那时应该是很疑惑，从讲台走下来小小声问我「刚刚是干嘛了？」「打排球，练习发球，我的手要废了」我笑得很假，伸出我可怜的右手，结果那没良心的，放声大笑——很会打排球了不起嘛！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的被打开了，我知道不会是这两堂有课的张成轩先生，却还是看了一眼是谁，是江舜英老师，他手上拿着个杯子。「我以为你去班上了，结果居然是坐在外面啊」他笑着坐了下来，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想出来吹吹自然的风，今天满凉的」我说，「的确是」他点点头「总觉得你跟其他老师很不一样，带着一股大文豪的气息」他说，「大文豪？才没有呢」他在说些什么，我忍不住笑了，「虽然是新老师，但总觉得容青老师很了解这间学校呢」他看着眼前的风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看着我这样说，「我是这间高中毕业的，生活了三年，当然熟」我开始有些烦了，对于他开始越问越多的情况，我们好像还没好到可以聊起过去与未来，就是会多说两句话的隔壁同事而已，「是吗？难怪了」他只好找话说，我静静的微笑，暗自希望江老师能识趣的不要再找话跟我说了。

 第六章 桃红

    「你这么早要出门啊？」妈妈是这样问我的，「嗯，这一个礼拜要帮忙代课，班导师」我说，穿上鞋，反正学校离我家很近，「是喔，路上小心」妈妈坐在客厅看电视，我走了出门。回到学校的日子也快一个月了，跟日宇的关係没有进展，维持着同事间的疏离跟客气，但庆幸的是，我跟容青的关係变好了不少，以前就相处的还可以，现在长大了，更加懂的人情世故，加上容青也是个很会处理事情的人，现在我们已经好的，时不时会一起出去吃个午餐了。像明天，她说有间他很喜欢的蛋糕店，要事先订位的，邀请我一起去。
    唰——水龙头的水温温的，我洗着前阵子买的碗，看着楼下疏落的学生，午休起来的第一节课，通常很少人会出来活动，容青是个睡不熟的人，就算睡着，她也可以在打鐘后迅速醒来，跑来摇摇我，一起去走廊上吹吹风，就算是成轩不会经过的时间，她也喜欢待在走廊上，想到以前的日子，不自觉得笑了起来，我甩了甩手上的碗，让水滴滴落，一边想着日宇怎么还没回来，微微探出半个身子，「你在看什么？」突然的人生吓了我好大一跳，手上的碗拿不住的坠落下去，雪白的一地雪花，我愣住了，抬起头来，前方是一样愣住的日宇，那是我刚买不久的碗啊...我蹲下身，想去捡，却被他抓着手腕，我呆愣地看着他，「我去拿扫把来——」他把背包脱下，随意地放在地上，急忙从楼梯的小门中拿来扫具，「我来吧！」我接过来，我可不觉得他会扫地，「抱歉...」他待在一旁，我看了他一眼「可以帮我拿些报纸来吗？」拿来放碎掉的瓷片，「好！」他走进办公室。
    昨天晚上睡觉前旻臻打了视讯电话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成轩及日宇身上，「我能感觉的出来容青还是很喜欢成轩的」我抱着自己的抱枕，躺在床上这样说，「那个老师可能没有这么喜欢简容青啊」旻臻是这样说的，「会吗？我看他对容青也很好啊」我想着这几次遇到他们的情况，两个人有说有聊，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呢，「他们又不是傻子，两个那么聪明的人，只是在跟彼此装傻呢，简容青，很清楚那个老师不喜欢她」旻臻低低的笑了起来，像是奚落，我们高傲不可一世的简容青，也会有如此黑暗的瞬间吗？「是吗...」我吃力的扯动嘴角，「我觉得是这样啦，感情的事」旻臻也许不是有意的，这就是所谓的事实。我其实也不敢肯定，容青至今，还喜不喜欢成轩，她是那么漂亮且优秀的人，在求学时代应该也有不少追求的人，何苦死死守着一个人呢？我看着电梯门反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一件领口绑结的浅粉色雪纺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我也变成这样的人啦...电梯门打开，是容青跟成轩并立站在一起，见到是我，两个人都向我热情地打了招呼，「这么巧，你们在停车场遇到啊？」我问，走进电梯，按下四楼的按键，「嗯，等电梯的时候遇到的」容青笑着回答我，她今天穿了件衬衫式的连身裙，是非常适合夏天的，浅浅的蓝色，她凑近我的时候，有股甜甜的香气，「我们今天要去吃蛋糕，没忘记吧？」她説，「记得，我又没有痴呆症」我笑言，被她的问法逗笑，「你们约好要去吃什么？」成轩也笑着搭话，「好吃的蛋糕店，买一块明天拿给你？」容青问，「明天週六，简小姐～」成轩暱了她一眼，「你下午不是有社团课？拿回来给你呢？」容青又説，「我打算去看一下就回家，下次吧！」成轩这样说，我听着也掛上了笑容，怎会说他们感情不好呢，都八年没有联络了，却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得如此熟悉。
    「下午见啦！」在我踏出电梯前，容青笑着跟我挥别，她的笑容扩及到了眼里，是真的开心吧！我也好久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了，高三的一整年就像是灾难，模拟考、段考、模拟考、段考、升学考，一个月一次硬仗，连很会唸书的旻臻跟容青都吃不消，我根本不记得我那段时间在干嘛了，所有的记忆都集中在高二。我何尝不明白，这种喜欢的情感，是不能说出口的，无论是过往或是现在，别人都觉得这是小孩的游戏吧！因为自己做不到，更希望别人能够成功，容青跟城轩，是多完美的组合啊，一个是所有老师都喜欢的三好学生，而且还长得好看，一个是全校最年轻的老师，碰不到也就算了，偏偏是第一年就遇上了彼此，他们会分享许多事情，成轩的个性好是其中一个原因，虽然他对其他学生也很好，但他对着容青，在温文有礼的外表下，会多出一些埋怨、一些黑暗面、一些调皮，比较像真实的人，如果，如果就像偶像剧一样，他们早就该在一起了。会由爱生恨嘛？那个如烈火般的女子，我记得，她是个爱恨分明的天蝎座。
    坐在隔壁的女老师，轻轻地拍了我的手「茜仪老师，日语老师叫了你好多次，你没听到吗？」她说，「啊...什么？」我醒神，望向日宇，他微微蹙起了眉，却是带着笑容，我忽然有些歉意，像那隔壁老师道谢后，连忙跑到日宇的位置旁，「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一开口就是道歉，日宇笑了起来，看着那笑脸，忽然有些不习惯，「不要紧，你不要这么拘束啦！」他笑起来，「是...」我其实不是拘束，只是太紧张，我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想请你吃饭，作为昨天摔破碗的道歉」他连邀请都是淡然的，极为自然，「啊...好。」我惊讶到不知道该怎和回答，「那就今天吧！你下午应该没课吧，我去社团巡完后回来载你，我有课，先走啦！」他起身，优雅的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愣是发了好久的呆，才忽然想起，今天...今天约好要跟容青一起吃蛋糕的啊！她会原谅我的吧！原谅我在友情跟爱情间选择了爱情——
    「容——」我踏入六楼办一，却不见她的身影，位置上空空的，这下可好，等等要出去了，却找不到容青，她这节有课吗？对了，她是班导，这节有班会课，应该去了班上，「孙老师？」彷彿是成轩的声音，找到救星了！「成轩老师，我想拜託您一件事！」我踏出他们的办公室，缓步走下楼梯，忽然想起容青的声音，还是十七岁的那张脸，她笑得很幸福。

 第七章 蓝灰

    「老师，这一题要怎么算啊？」中午时间，我前年教的学生，抱着一叠数学讲义来找我，「嗯...我看看」现在的题目越来越难了，文字叙述也是一题比一题长，我仔细阅读着题目，看看到底是要问什么，题解到一半，我突然发现新思路了」你看这里，不是一模模一样样吗？这样写」突然有一丝浅浅的笑音，我抬起头来，正是容青，她笑着看了我一眼，开了门进去，陈思庭也望了她一眼，「是新老师吗？没看过呢，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说，又看进窗内，直盯着容青，「学姐，今年回来的」我简单的说，「喔，真不错呢～」她笑着说，眼睛没离开容青身上，「来啦！专心算你的数学」我以笔点了点她的纸，「是—」拉足了尾音，看看她有多不情愿。
    走进办公室，看见容青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跟江舜英说话，「陈思庭问完了啊？」江舜英往外张望着，问道，「嗯，她说下一堂是外堂课，先回去了」我交代着，走回位置上，有些渴，「陈思庭？」容青难得好奇别人，「是高三的1%，看有没有机会考个台大医」江舜英这么说，「真是好呢，好羡慕功课好的人」她抿抿唇，露出羡慕的表情，「你功课也不差啊，干嘛说成这样，要这样说，我们功课都没有那孩子好」我拍了拍她的肩，她这才换上笑脸，「这话说的正确」江舜英也同意似的点了点头，「感谢两位的说法，我心里好受多了」她向我们两个轻轻躬身，把桌上的手机丢进帆布袋里，「这节是班会课，我去看一下班上」她靠上椅子，「啊！我跟李老师约了要打球，也先走啦！」江舜英也匆忙的离开了，剩下我，真是突然——后来，我见到了孙茜仪。
    她把我拉到外面说话，「什么？」我感到疑惑的地方不是她打算放容青鸽子，而是日宇要请她吃饭的事，她絮絮说着希望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嗯…所以，容青可能会很生气？」我问，对容青认识的不够多时，觉得她一板一眼，觉得她冷淡，但其实，她意外的平和且温柔，是看到孩子在一旁玩，会忍不住笑起来的人，我那时一直想跟她换位置，怕她被干扰。「她…不喜欢别人爽约…正确来说，是她不喜欢计画被打乱」孙茜仪一脸为难，「所以她可能会对我生气囉？」我苦笑，想到在许久之前，不得已爽约了她几次，难怪那阵子在走廊上遇到她，她连一个笑脸都不给我，跟她打招呼，她都是有礼貌的点个头就走了……我就是这样才觉得她是冷淡的人，「不会的，她对您不会怎么样的，就拜託了，成轩老师——」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她快速的跑走了，消失在楼梯口，剩下红棕色的长捲发，我叹息，重重的。
    容青意外的很快就回来了，虽然我本来也没觉得她会待太久，但也才过去20分鐘？我从座位上起身想告诉她，却发现她怪怪的，躬着身子，脸色苍白的像雪，「怎么了？」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伸出手让她抓着，「小声一些」她还有心思担心其他的事情，我扶着她回到座位，她紧紧的皱着眉头，从帆布包里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皮包里的花卉袋子，找出药吃下，一气呵成，她趴在桌上，我蹲下身看她，「冷吗？」我问她，「好像有一点」她还在逞强的笑着，我看了看她的位置上没有外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骑车时防风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谢谢，成轩」她还是皱着眉头，我细声的问她「你…生理期？」除了这个，我想不通是什么可以让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不是，我只是突然胃痛」她轻呵出声，一隻手环在肚子上，「胃？你胃不好吗？」我不是那么了解她，「偶尔会像刚刚那样，吃药就好了」她闔上眼睛，在眼皮上印着咖啡色，「孙老师说，她有事，就不跟你去吃饭了」我觉得现在正是说的好时机，反正她也气不起来。
    「你要跟我去吗？我请客」她问我，听起来很虚弱，「我跟你去，各付各的就好，怎么能让你请客」她是我的学生耶，「知道了，就这样吧，我可能需要睡一下」。第六节课，我先去我担任指导老师的社团看了一下，离开前，确认容青睡着，到了社团后，看着高二的学生带的很好，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想着回办公室，週五的学校是最安静的，学生们忙着在社团，老师们没事就回家了，我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她已经醒了，坐在外面的藤椅上喝水。「怎么待在这里？」我走近，「出来装水，看见你从操场走来，从这里看下去真好玩」她起身，靠在女儿墙上，看着下面的风景，又坐回外面的椅子上，「原来你在这里监视我呢」我哼哼两声，昵近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享受吹来的风，「你不觉得跟我坐的太近了吗？」她撇过头来看我，一脸疑惑，这是什么问题，「会吗？我们以前不也这样？」我回答，从以前就是这样啊，她坐在外面等我，书包会放在她右手边的椅子上，我会坐在她左手边的椅子上，「确实是。」她转头回去，端起杯子喝水，我跟其他学生呢？我应该会选择坐在对面吧，这是什么习惯。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已经记不清楚了。到最后，只剩下她的笑容，那时的她，还带着眼镜呢，但已经看得出是个清秀的孩子，再来，她真的成熟过头了，哪有学生反过头来安慰老师的...我也才第一年教书，就算把观念都记得很熟、就算实习过了，就算拿到了教师证，要真正带好一个班，也是很难的，我常常纳闷，为什么都已经努力成这样了，这群孩子的成绩还是上不去，「老师很认真啦！只是学习真的很看天赋，我也觉得我很努力了，但结局总是令人难过」她那时还可以笑着说出这话，我也无比纳闷，她明明其他科都学得很好啊，美术、体育、音乐都很好，但数学...真的很残念呢！我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发色中带着浅浅的绿，以前走在她身后时，她的头发总是会背书包压着，我大步追上她的脚步「刚刚在后面看，你的发型很不错」我这样说，她抓起自己的发尾，看了一眼「好喔！我会把这称讚转告给我的发型师」她笑着说，又把头发甩到身后，「请！」她开了副驾的车门给我，他说她要开车，「副驾不是很重要的吗？」话虽如此，我却已经坐上车了，「车子的其中一个座位吗？我没有男朋友，请你放心坐，不会有人来扯着你的头发的」她开玩笑的功力也上升了，我扣好安全带，问她「干嘛不交个男朋友？」我一直避免着问到她有关感情的问题，从来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对于自己、她对于我，她啟动了车子，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就没遇到喜欢的人，也没有人跟我说喜欢我，我念的是中文系」她说，我对于这话，抱持真假参半的态度，「那你呢？女朋友」她问我。

 第八章 竹青

    隔天开车去上班，下车后在电梯前遇到了简容青，「早安！日宇老师」她举起手来，热情的跟我打招呼，她的唇膏是好看的珊瑚色，最近广告打很兇，穿着一件灰色的洋装，从认识她到现在，我一直觉得她品味不错「早安，容青老师」我客气的回答，一起踏入电梯，她却轻轻皱起了眉「呵…您也是我的师长，怎么好叫我老师呢，容青就可以了」她温和的笑着，这是一种示好的表现吧，她想跟我好好相处，我明白的，「那你也别叫老师老师的叫我了，听着就老了」我笑着回应。「好的。」简容青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手腕上系着一支精緻秀气的錶，她的防备心太重，我想着她跟其他人相处的方式，好像还过得去，「我先走啦」四楼到了，我踏出电梯。
    「是怎么了」我放下背包，今天办公室特别奇怪，大伙儿都聚在一起，闹哄哄的，总不是为了第一次段考吧？「喔，听说六楼有个男老师跟高三的学生在一起了」隔壁的女老师凑过来跟我说，「没有在一起啦，就是雨下太大载她回家而已」另一个同事是这样说的，「那孩子很乖的，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七嘴八舌，各说各话，我在心里挑起了眉，静静听他们辩论，老师们都很会说话，「那…是怎么传出来的，学生说的？」理清脉络，如果是学生发现的，问题就大了，「被主任看到了…」主任？这也不是个好选择，心下觉得不好，六楼啊…那成轩那边不就是战场了。
    全校的老师在午休时间集合到第一会议室开会。嗯，还有两个小时，上完课后，我决定去避避风头，我不想讨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反正也不关我的事，走到校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们，「一起出去走走？」我问，搭上成轩的肩，「好啊，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出去走走」他这样回答我，「你们那里…还好吗？」我问，容青的脸色已经不如早上那般好了，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不好，气氛好可怕」成轩的笑也是尷尬，「想也知道」我这样回，低头拉了拉自己被背包压住的衬衫，再抬头时，看见成轩望着容青的眼神，脑中闪过若华的话。有些意思。
    我们到了离学校有些远的咖啡厅坐着，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成轩拿出课本备课，容青在看一本英文的小说，我很纳闷，国文老师的英文也这么好吗？把手中的音乐杂志打开来，「日宇啊，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不论真相」成轩忽然问起我的想法，我顿了一下，大方的说「如果是我，绝对不会给人想像的空间，我们课堂是师生，下课后就应该互不认识」从教书以来，我就是秉持着这样的态度的，就怕间言碎语，「你不觉得在我们面前这样说很奇怪？」成轩笑起来，看了他身旁的容青有一眼，简容青直接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失笑，这两个人的互动真的很有意思。「你对学生们都太好了，经过这件事后，要多保护自己」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跟我想的差不多，我一直都很想这样告诉成轩，但看他做事也是很有分寸的，便一直没提出来。
    「所以，你也觉得那样是不好的啊…」成轩开口，声音怪怪的，紧紧盯着容青的脸，「就怕学生想多，你这么好，是吧？」她搅动了咖啡上层的糖浆，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说，湛然笑起来，迎上我们的目光，清澈如水，我一时怔住了，「教育部都明文规定的事情，我们还是好好遵守吧」成轩指的是今年的修正草案吧。今天这样聊一聊，才发现简容青真的是个温柔又坚定立场的人，唸中文系的人是这样的吗？这些年过去，她的口条还是一样好，甚至加强到可以说服自己的老师吗？「日宇老师，什么这么有趣？」她问，疑惑的看着我，「他怪怪的，唸哲学的啊！」成轩笑嘻嘻的拍了拍我，容青应该是不好意思笑出来，低着头抿紧了唇，「真是，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一国的」我忍不住抱怨起，「是啊，我们确实是一国的」成轩呵呵笑着，递了张纸给容青。
    碍于有课，我先搭车回了学校，要走上十分鐘我有点懒，早知道今天就骑车出门了。办公室一片喧闹，跟早上差不多，孙茜仪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彷彿这一切都跟她没关係，我走到她身边，她抬起头来「你回来啦？」，我点点头「嗯，我刚刚跟成轩他们去喝了杯咖啡」，「他们？和容青一起吗？」她顿了一下，旋即笑起，「嗯，容青真是个不错的朋友」我这样说，她跟容青认识的时间比我长，应该更能明白我的话，「朋友吗？的确是，她很聪明，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孙茜仪是这样说的。同样的关係，为什么成轩可以跟容青相处的那么好呢？我跟孙茜仪又是怎么？总是夹杂着一缕尷尬、两缕生疏，好吧，也许每个人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吧？我踏入教室「好了，回到座位上吧，把公民课本拿出来—」
    还好学生们还不太知道这件事，是丑闻啊，怎么能拿出来讨论呢，不论如何，我希望这件事能够赶快过去，让一切恢復原状。

 第九章 涩秋

    还好…我没让我们陷入这样的境地啊，从办公室里逃出来，对着天空，仰着头，呼出一口气，眼眶有点酸，他走到我身后，我猝然回头，见到是他，总觉得有些尷尬，「怎么出来啦？」我问，「你待的下去啊？我不行，一起去喝杯咖啡怎么样啊？我请客」他这样说。日宇先回去了，他第四节有课，我最后一节课是第六节，成轩是第七节，我决定今天上完课就直接回家，脑袋太乱了，「走吧，等等赶不上开会」他这样说，我们选的咖啡厅离学校有点远，走回去要花上十几分鐘，「好」我说，走着走着有些出汗，我从包里拿出个夹子夹起头发，「你别担心，不会有人这样说我们的」他突然这样开口，停下等红绿灯时的时候，「我没有，我们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嘴硬着，但明明就是担心着，「我还不认识你啊，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了」他笑了起来，还是那个我喜欢的笑容，我叹气「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流言蜚语，可以毁掉两个人的人生，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喜欢说出来，因为怕毁掉他辛苦经营的一切，我也无法接受他拒绝我。
    我突然想起上週跟季言一起吃饭，他问起我回到学校的近况，以及遇到成轩的后续。「还真是有缘呢，还分到同一个办公室」他若有其事的点点头，我分了一半的柠檬塔给他，「是啊，太过有缘也是问题啊」我笑着说，「你看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感觉快乐很多？」他说，「你夸张了，哪有」我轻轻的反驳着，简容青就是简容青，哪会因为谁而不一样呢，「有。他对你这么好，会不会是喜欢你啊」季言突然丢出这句话，我含在口中的热红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斜瞪了他一眼，慢慢把茶吞下，才有馀韵跟他说话「你别乱说了，我不觉得他喜欢我，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我这样说，喜欢不喜欢，向来都是感觉而已，从前不喜欢的，不要说重逢一个多月后突然变得喜欢了，这又不是童话故事，「从你说的，他会找你一起吃饭、会带东西给你、整天关心着你在干嘛，这不就是喜欢吗？」季言偏头想着，一一数着我跟他分享的近况，「应该不是，他这个人就是人好，我们只是维持着成年人的礼仪而已」我吃了口柠檬塔，真的酸，但好吃，「那你呢？还喜欢吗？」他问我，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喜欢啊…就是因为还喜欢才觉得困扰啊。我以为会逐渐消失的感情，随着更加认识这个人，随着跟这个人相处的时间越多，反而越来越浓烈了，真是困扰呢。
    「容青，这里我看不懂！」下课后，我原本打算回办公室去，李颯禹叫住我，捧着那本色彩斑斕的书，噢…我讨厌那本书，又是那本书，有一日上课的内容是日本文学，我就多嘴，说了爸爸是日本人，所以对这方面略有涉略，这傢伙自动推定我日语一定很好，一有空就会缠着我教他几题，「欸！李颯禹，我可大了你十岁，别容青容青的叫！」我坐在讲台的椅子上，一脸无奈，「嗯…成轩大了我们十八岁吧，他也没说什么啊」他居然还顶嘴，活久见了，我哼了一声，张成轩的个性就是太好了，过于平易近人，真的都没改过呢，我叹气，「好，问吧问吧，就两题啊，我不想成为最后一个回家的」我坐在高高的讲台上，他坐在讲台隔壁的学生桌的椅子上，恭敬有理、认真的问起我问题，我看着他的脸，这个高了我一颗头的坏小子，也有这样认真的时候啊，思绪忽然被拉回过往，那是某一天，我的同学也是这样围成轩问问题，他立着课本，我同学问着他问题，他不耐的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回头看坐在一旁的我，露出了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谢谢我们美丽的容青老师」问完后，李颯禹还不忘拍了拍马屁，我笑着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没有要当君子，没差啦！」他笑嘻嘻的说。「还没结束啊，都快五点了」我抬起头，发现成轩竟然在教室后方。
    「你怎么也在这里？」我好奇的问，「学生问问题，跟你一样，我的教室才离你两间」他说，我老忘记这件事，这节课，总是把我拉扯回过去，听着风中偶尔吹来的他上课的声音。今天的风有点大，也十月中了，好像也很正常，庆幸我今天穿着裤子，「这样子，有点像以前」他突然高兴的说起，「是啊，只是人更少一点」我原本愣了一下，忽然发觉，也是笑着回答，秋日潺缓的漫行，一步步的走回以前的岁月，我也从来没想过，跟他一起走过的班级里，会有我日后的班级，「我们以前是放学很久之后才回去的啊，人当然少」他暖暖的笑了，自然的轻摆动着手，像个孩子一样，「成轩，我为我之前的所有不成熟道歉」我这样说，那些曾经做过的事、做过的梦，如果换个立场想，他应该很困扰吧，我带着笑容看着他，他突然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水瓶，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不太明白，偏着头蹙起了眉，这是在干嘛？「你忘记了啊？你送我的最后一个礼物」他爱惜的摸了两下，又放回袋子里，「什么最后一个礼物，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送给你其他东西啊」我真是被他打败，说的好像我们再也不见一样，什么说法…虽然我那时真的想着与他，再也不要见面了。
    「现在这里还有老鼠吗？」我们是最后离开办公室的，要负责关办公室，「没有了啦，那时侯是真的…」他笑着，打开了手电筒的灯，「我关灯了喔」我说，按下灯键，办公室顿时一片漆黑，「我这次有记得先开手电筒的灯」他还在拿多久以前的事说笑呢「是，我们成轩老师也进步了呢！」我有一次问问题问的太晚，冬天太阳下山早，很快就天黑了，他一边说着最近办公室有老鼠，一边要我关了所有灯，吓得我大喊：我看不见了，好黑！他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我有些怀恨在心。我们在校门口分别，「你今天没开车来啊？」他问，「没有，今天我想走一走，搭车回家就好」我说，「要我载你一程吗？」他指了指机车棚的位置，那是我高中时多想听到的一句话啊，「不用了，你骑车小心，明天见」我看着他骑车离开，才缓缓走向公车站。

 第十章 冬凉

    回过神来，居然也过了一个多月啦，我总算是完全习惯现在的生活了，还是很喜欢那个人。想起上次跟日宇吃饭时，见到的那个漂亮女子，应该是要告诉容青的，我走上六楼，打开他们办公室的门，零星几个老师，但我认识的都不在，「你找谁啊？」突然有个女老师这样问我，「老师…我找简容青老师」一时有些结巴，忘了自己到底是学生还是老师，我尷尬的笑笑，「容青老师啊？」她望了望容青的位置，空的！「容青老师去哪里了啊？」她这样问，容青隔壁的男老师回答「她刚刚还在，应该是去厕所或是装水了吧」「那你稍等一会儿，她应该快回来了」那个女老师这样跟我说，态度亲切的，「好的，谢谢你」我笑着回答。
    我在外头坐了一阵子，容青果然从楼梯的转角走过来，手上拿着水壶，见到是我，她先是开心的挥了挥手，忽然眯起了眼，不怀好意的走近，我突然想起上次放她鸽子后，还没有找她正式道歉。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俾倪的看着我慌忙的解释，时而同意的点点头，「你…不生气啦？」我说完，这样问她，「我本来就没有生气啊，认识你这么久，我也要学着看开一点」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脸，我满想往她那张漂亮的脸打下去的，突然之间。「那天…我们遇到了成轩的前女友」我试探性的说，深怕引爆她的的怒火，或是让她有太多的反应，「我也听成轩说过，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这样问我，她知道？她跟成轩已经熟到可以聊前任的关係了吗？进展真快，「我听到日宇叫她若华？她应该结婚了，大着肚子，但还是很漂亮，气质很好」我这样说，希望藉由那是个孕妇的消息，让容青不要过度焦虑。
    「他的眼光不错啊…」她这样说，平静的拿起水壶喝水，目光盈盈，没有任何改变，跟我想像中的好不一样。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容青失了魂的样子，是在某一次段考后去找老师问分数的时候，那是代理的公民老师，我们原本的公民老师去了欧洲游学半年，换了个男老师，那次的公民段考内容很难，是有关贸易曲线的部分，我很担心我考不好，因为是公民小老师，跟老师还算熟，直接到了办公室问，容青是班上的第一名，她不太喜欢那个老师，觉得他不够真实。他说，听说成轩最近交了个女朋友。一直觉得容青是高傲不可一世的，我们骄傲的简容青，遇到紧急状况仍然可以处变不惊、长袖善舞解决的简容青，竟然会因为一句以「听说」为开头的话，白了脸色。我是不相信的，那老师跟成轩不熟，他单纯是想看笑话吧！班上以成熟冷静出名的简容青同学，失了分寸慌了神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又有谁真的会去求证呢。
    外面突然打雷了，乌云发出轰鸣的声音，我惊了一跳，望向天空的方向，「听说下午会下雨，没想到提早了」她望着天空的方向，悠悠的说，「你…会很在意吗？我只是怕你不知道，觉得应该要跟你说」我担心的捏着手指头，深怕她会受伤，「谢谢，我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了」她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不在意，「日宇好像有女朋友了」她握住我的手，目光担忧，「他这样好，似乎也不奇怪」我其实也猜到了，却不知道应该去找谁证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一个都三十六岁的人了，是应该要结婚生子的年纪了，「成轩告诉你的吗？他对你，可真好」我说，回握住容青略带冰凉的手。
    我曾经想过的，美好的日子。有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陪我度过人生中的日子，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我如此痴恋着一个人，或许就像容青他们说的，那是迷恋，就像追星那样，我原本会有的幸福日子，是我拒绝掉的，我无力的趴卧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不知道日宇的女朋友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是像成轩老师的前女友那样有气质的不真实的人、还是像旻臻一样聪明绝顶、还是像容青一样仪态大方，她美好到可以和日宇一起走在人生的康庄大道上啊！命运从来没有停止对我的玩笑，我和程日宇就是不断错过，从以前到现在，他太优秀了，像是明朗的星，是一流大学硕士毕业，喜欢流行音乐，所以也玩音乐，还玩出一番成绩，我努力的一直追。
    后来，发生了大事。中午的校务会议上，除了要老师们三缄其口外，也再次跟我们澄清那老师跟学生之间什么也没有，而且高三的那孩子刚好成年两天了，不足以构成惩处的问题，但那老师已经申请了留职停薪，应该会转调到其他学校。我觉得心里像有条蛇爬过，滑凉滑凉的，寒的刺骨，像是心里某个部分被人剖析然后鞭打。开完会后，容青主动牵起我的手，乾爽而冰凉，她的眼里带着『我懂得』的神情，「我们去走一走吧」我这样说，我与她一起到操场上散散心，她灰色的洋装一下下的拂在她的脚上，「你…很担心吗？」我这样问她，她纯白的鞋，踩在砖红色的跑道上，「不是担心，而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他推进这样的情况」她停下来，仰起头来，闭起眼睛，深深呼吸，「容青…」我唤她，她这样有些可怕，我想伸手去拉她，她笑着垂下了头，回过头来看我，我惊愕的发现她居然流泪了，「你不要哭，怎么要哭呢？」我这件洋装完全没有口袋，我也不会随身带着卫生纸啊，谁知道她会哭啊，「我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她笑了起来，用指头擦去滑落的泪滴，我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没事，你也没事。你们现在是同事啦，谁会记得以前」我拉住她的手臂，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简容青这么近，我把头靠在她肩上。
    「现在想想，我们以前真不成熟。说着喜欢他们，却从来没想过，这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来，我们找了一个树下的影子坐着，「我也…吓到了」从早上听到消息到现在，也是一直处在恍神到状态，虽然知道什么事都没有，但却忍不住胡思乱想，我知道容青也不好受，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不再喜欢他了吗？」我细声的问，她刚刚的说法，就像是打算放下一切一样，那个过去活泼洒脱的女子，在走廊上遇到成轩就会扬起微笑的女子，我在一旁看着，曾经羡慕无比啊，「我不知道，就顺其自然吧，反正，我也只回来这一年」她晃动着自己的脚，什么意思？我转头看她「什么意思？」，她也转过头来看我「我打算出国唸硕士，学校也在看了」她说，我知道的，容青的家世应该不错，至少父母都是知识份子，高中时也有听说她过哥哥跑去美国唸大学了，要不是容青选的是中文系，应该也会出国的。

 第十一章 盛夏

    那天整理房间时，无意中发现那个装着有关容青回忆的箱子，一个塑胶盒子，我拿到床上打开来，有三张卡片、一张照片、一个水瓶，摊开那些卡片，看到她絮絮书写的文字，我只能说，她不愧进了中文系，字很漂亮，文章也写得好，我第一次夸奖她字写得好看时，她还一脸的不相信，但她的字真的很好看啊，一笔一划，当时在教室日志里能看到她漂亮的字…我决定把那个水瓶拆开来用，因为，我们的时间已经开始走动了。我看着那张照片，还是那时她传给我的，在高三的成年礼上，她摘下了眼镜，一向散着的发绑出了漂亮的发型，一般女生穿的都是白色的略带造型的洋装，她的裙子却非常漂亮…绣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在纱裙上，她走进来，说要找我拍合照时，我根本认不出来，那是她，我忘了自己有没有好好称讚她，真的很漂亮。
    她毕业后，我偶尔会梦见她的身影，有时是她曾经说过的话、有时是以天空为背景的她、有时仅是她的一个笑容。梦醒后，我不知道梦见的是她，只觉得心情很好，直到静下来思考，才发现，是容青啊。「成轩，你跟我们老师是什么关係？前天看到你们有说有笑的走来」李颯禹笑的灿烂，靠在讲桌前，我听着，往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你现在还探询起我的私生活啦」我瞥了他一眼，「你喜欢班导也没关係啊，她年轻聪明漂亮！你可以诚实说」他揉了揉被我弹了的额头，喜欢…？我想着他的话，「李颯禹，你缠着你们数学老师在说什么啊？」容青的声音出现在耳中，她站在教室后方，穿着衬衫牛仔裤，双手抱胸，看起来就像个老师，「呃…我在问数学」李颯禹尷尬的笑着，容青哪里这么好骗，蛾眉一挑，她款步而来，风雨之势「你少欺负你们数学老师了，我都看见了」她睨着李颯禹，我打算出手救一下他，戳戳容青的肩「我们回办公室吧」我拿起袋子，「不了，我下一节调课，是来上课的」她朝我一笑，我看着李颯禹，走去拍拍他「自求多福」加快离开的脚步。
    喜欢啊…我喜欢容青吗？我边走边想着，已经上课了，走廊上人没剩多少，走上楼梯后，又走了下来，特别绕到她以前高二的班级去看看，我之前满常经过这里的，如果刚好这附近上课，只是，这里再也没有简容青了，没办法刚好看到她在走廊上。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她，在她高二那年，能常常经过她的班级，其实都是我的刻意为之，那个楼梯一点都不好走，而且还很陡，我却选择先下楼，经过她的班级后再去上课，也因为我任教的班级刚好跟她在同一层的关係，如果不同层呢？我顿了顿想，我可能还是会顺便去看看她吧，就想看她好不好。教室拉起的窗帘，在玻璃上反射出我的身影，「我可能…真的疯了」突然想起这些记忆，好像很容易把人逼疯，她也不是一开始就面色清冷，她也曾经鲜艳而活泼，我印象中的她，在走廊上捕捉到的她，都是带着明媚的笑容，这样的她，直到高三前都是…她高三那一年，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变得无比正经，一言一行都像是细心琢磨过一样，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给你。」这天早上进办公室后，她突然转过身来，伏在隔板上，把一个东西交给了我，「是什么？」我问，「礼物，不是最后一个」她这样说，逗笑了我，她真的是个很认真的人，我拆开来，是一个精緻的书籤，长方形的金色鏤空红叶，这一看就是很贵的东西，「我的是这个」她递来另一个，是圆菊的，「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送什么好，突然想到你也很喜欢看书，书籤是个很棒的礼物」她似乎是真的很开心，笑瞇了眼睛，我拿出书籤，握在手里，「谢谢，我很喜欢」我这样说。那日，日宇跟芸熙邀请我一起吃中饭，我到餐厅时，他们两个已经坐在里面了，「难得你这么准时」谁不知道我们程先生是着名的迟到大王，虽然都是无伤大雅的十分鐘内，但他甚少准时，何况是提早，「她是个守时达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无奈地比了比隔壁端坐着喝水的杨检察官，后者怒着着拍了他一下「守时是美德、美德！」芸熙怒的捏的他一把，「我又不是来吃狗粮的，别在我面前耍恩爱，菜点了吗？」我们吃的是点一桌子菜的餐厅，我坐了下来，把随身的包包放到隔壁的空椅子上，「点了点了，如果真的这么孤单，去把容青叫来一起吃好了」日宇居然开起这种玩笑，我扬起笑容，没有发表意见，见他拿起手机「你真的打算打给她啊？」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杯，瞪大了眼，今天是週六啊！「我疯了吗！这么没礼貌的事，要做也是你做」日宇笑着放下手机，双手举高，一脸笑意，接着他跟我说起遇到若华的事，那个...我掛念的学生。「其实也不是掛念，我们都那么久没联络了」「那她干嘛这样说？像是你一直念念不忘似的」日宇像是不太相信那样，「只不过是她有天来我家作客的时候，发现了那个盒子」我说，「盒子？」「属于容青的盒子」我说，把她的一切放进那个盒子中，好像就能保护好她，保护好那些曾经发生的回忆，等到哪天我突然需要时，将它打开，就可以唤出一个活泼灿烂的简容青，「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爱情？还是只是孺慕之情，习惯有她的生活，看着她回来，就像我又回到了24岁的年纪，我其实喜欢的，是那时候的自己，可以像现在一样不迷茫，却对世界抱持着热情。
    吃完午餐，我独自走在热闹的街头，突然想法涌上心头，我传了讯息给她，就单纯的，问她，你週末都在做什么？把手机收回口袋，继续行走，店舖里那些有趣的东西，可以暂时分散注意力，我不用去想，她何时才会回覆我。手机震动了下，『我今天打算去超市採买生活用品，你呢？』她的讯息很快就传来了，我立刻回覆『刚刚跟日宇和他女朋友吃完午餐，突然想起了你』我这样回，她立刻就已读了，接着传来『想起了我？好难得你会这样说，我明天有空，可以见面』看着她传来的讯息，我站在人来人往的骑楼下，心里觉得有什么久久无法平静，『那我们一起去看展览吧！我最近有想去看的内容』我传给她，匆促的寻找我想找时间去看的展览资讯，『好，那，我们明天十点约在那边见吧』她回覆我。

 第十二章 春暖

    芸熙说，想找成轩吃饭，于是我们一起吃了午餐，她说要去买衣服，所以我们又一起去逛了百货公司，「他喜欢那个女孩子」几乎是肯定句，我笑起来，这真的是职业病，是在宣告什么他有罪我要起诉他那样的心态吗？「也许吧，毕竟那女生真的不错」对于简容青小姐的外貌、品行、谈吐、品味我皆给予高度的肯定，芸熙带着好喔！的表情笑着，我凑过去看她手里的那件衬衫，摸了摸，手感不错，「这么快要买秋装啦？」我惊讶的发现百货公司已经换上了秋天的色彩，女装也都是薄长袖了，明明现在是炎热无比的十月份啊，「是啊！是时候了啊！」她又挑了几件，根本不试的，直接结帐了，我是知道的，第一，她花钱是不看价钱的、第二，她超讨厌试衣服，我手上多了一些袋子，她又领着我去买我的衣服，「这件不错，也不会太厚，重点是，我喜欢这个顏色！」她挑了件卡其色的长裤，人家都说我很时尚，其实是杨芸熙女士很时尚，我露出无奈的笑容，她会买的，我不用有意见。「话说，成轩的衣服怎么会是十年如一日的状况啊？」她突然说起成轩，「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他从大学时，就能从衣服上看出来是理工男，永远的t恤、格子衬衫」芸熙是摇了摇头，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漾没错，「所以啊！如果他开始好好穿衣服，可能真的是恋爱了喔～」她笑得很坏心眼，谈恋爱啊，很新奇的名词！
    「好，我们继续上次的课程吧，关于市场机能的后续，s跟d曲线」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下不同的线，还用顏色区分，高二的公民已经来到了是初级的经济学，探讨供需的变化，是很硬的课程内容，很多学生会在这一次段考爆炸，确实是难，而且选择题题目也麻烦，脑袋要清楚，还要能画出正确的线，知道要计算什么，才能求出所谓的『消费者剩馀』，学生头痛，我看到他们的小考成绩头也很痛！消耗脑力，我总觉得白头发更多了...「你看起来很困扰？」成轩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回头，看到他的笑脸，这傢伙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最近小高一们在学什么？」「log?指数对数？」他这样回，「难吗？」如果难，为什么他好像没什么反应？「算难吧...但也没办法啊」他说的很自然，他怎么能这么豁达「那你们呢，最近高二公民在教什么？」他回问我，「供给需求曲线、市场机能？求些有的没的数值」我回答，没好气的，「哈哈哈哈，这个听起来就很复杂，你多加油，反正去年也这样过啦？」他笑着说，「就是想到年年都要这样才烦...」我苦笑，高一的课程都是入门款，到了高二，难度直线上升，高三喔...高三就是考试啊，高二真的很累，结论，「明年回去带高一？」走到了楼梯口，他要上楼，「好主意」我点点头，或是真的想个方法结束这样的状况。
    除了日常生活上课，我其实还有着画画的喜好，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喜欢，虽然课业很重要，但兴趣也很重要啊，除了准备升大学考的那一段时间没认真画之外，我都维持着固定的绘画频率，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或是有灵感的时候，像是最近，忽然有了灵感，我来到习惯去的画室，掀开画布，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捧着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以一种祈祷的姿态，我静静地审视着画中的女子，是纯然的白，越发衬的那红色的玫瑰越来越红，「日宇？好些日子没看到你了」画室来来往往许多人，有些人偶尔也会搭上几句话，「前阵子比较忙」我们并不知道彼此的职业，也没必要知道，就是萍水相逢而已，「哇...这不错，从画里都能看出是美人，这光影绝了」他走上前，仔细的看起那幅油画，我拉开窗帘的一点缝，下午的阳光正好，画里的人浅浅闭着眼睛，敛着眼眸看着手中的玫瑰，又像是在对着玫瑰低语，红玫瑰啊...向来都是爱情的代表，对着爱情低语啊，说什么呢...我看了一下时间，要赶回去上课了，连忙跟画友告别，锁上画室的隔间门，匆匆的赶回学校。我匆忙上楼，在楼梯遇到正要下楼的容青跟茜仪，她们连包包都拿在手上，一脸要回家了的感觉，「日宇老师要赶去上课啊？」茜仪是这样问的，「是啊，我还怕来不及」我匆匆赶回来，发现才刚上课，「你们要回去啦？」我问，「恩，约了晚上一起吃饭」茜仪亲暱地挽着容青的手，「日宇老师，你的衣角沾上顏料了喔」容青细声的提醒我，低头一看，果然浅灰色的衬衫一角，沾上了一小块绿色的顏料，是玫瑰花的叶子吧...我抬起头看她，她的眼睛跟嘴型都是弯弯的，「你怎么知道那是顏料？」茜仪踮起脚尖，轻附在容青耳旁说，「你快去上课吧！改天见！」容青拉走了茜仪，继续步下阶梯，迎面吹来一阵风，有些凉，下个礼拜就要十一月了呢，如果圣诞节到了，把那幅画当成圣诞礼物送给简容青也不错，我这样想着。
    十月份的天气啊，真是舒服，像是晴空万里的澄净，校园里的空地居然搭起了棚子，我想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要校庆了啊，难怪最近学生们下课时也很忙，忙着製作海报、忙着做事前的清点，反正我週六不用上班，还能赚到补班的假，真是开心。我走回办公室，一路上跟学生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招呼，办公室前，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我走上前，一个高挑的白色大衣身影，似乎是容青？另一个浅粉色的身影，应该是茜仪，另一个娇小的驼色？我停下脚步，那个驼色的身影衝向我「老师——」，我完全认不得，「呃…」求救的望着一旁的两个人，「才几年而已，日宇老师真的老了」那女子呵然的笑起来，我要记的事情何其多，这是我的学生吗？我凝着她眨呀眨的眼睛，脑海中突然窜出一个影子，她却先开口了「我是李旻臻，跟茜仪同班的」「啊…我想起来了，你这些年…倒没高多少…」我訥訥的说完，「哈哈哈哈哈」简容青已经忍不住的失控大笑出声了，笑的弯了腰，跟她平时淡漠的个性有很大的不同。
    茜仪是不太有生动表情的人，但此刻也是笑的掌不住唇，我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他们三人这么开心，「你完全的输了呢，就说吧！」容青笑的忍不住擦起眼泪，「打了什么赌？」我好奇的问茜仪，「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说了矮、个子不高，旻臻要请大家吃饭」茜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突然发现自己说了多过份的话，「日宇老师，你真是的！害得我要请他们吃饭了，不管了，我要上去找其他人了」旻榛小隻归小隻，跑的倒是很快，快得连容青都抓不住她，容青追了上去「李旻臻！矮黑人！站着」她白色的大衣上下飘动，也一下消失在转角，跟鞋踩出喀喀的声音，我笑了起来，这样跟同学嬉笑打闹的状况，也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啊，我像看到了他们的高中时光，也是这样活泼且愉快，「那...我先离开了～」茜仪抱歉地笑起来，跟上容青的脚步，消失在我眼前，我无奈的笑笑，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要不然李旻臻怎么会回来？我笑着，走进办公室里，等到茜仪回来再问问她吧。

 第十三章 爱玲

    今天来得太早了，校园里还很安静，睡不着，干脆早点出门上班，昨天跟成轩一起去看了有趣的动画展，又一起去吃了晚餐才回家，好像有点太飘了，在家不睏，来到学校却有了睡意，还有快一个小时才早自习，我今天的课是第一节，设个闹铃，感觉还可以睡一下，办公室的门开着，我的位置是第一排，接近冬天的风有些凉，我想着，明明才十月底，今年的冬天怎么来的这么早，迷迷糊糊得睡过去。「简容青，听说成轩交女朋友了」那是谁的声音，令我眼前一黑，好像也是在冬天，我能清晰的感觉得自己的手逐渐僵直，我几乎是站不住脚，连四肢都绵软，「是吗...恭喜他」我是这样说的，强装镇定，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失了礼数、不要失了礼数，「对啊，确实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多残忍，我好讨厌他，不论是真实或是虚假，扯痛四肢百骸的笑着，我除了笑着，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是应该痛哭一场吗？但仔细想想，我什么也不是，有什么好难过的，只是可惜了那些时间，那些喜欢着他的时间、为了他的时间，我所珍惜的一切，都显得可笑无比，斑驳的碎片哽在心底，扎出了血，从来都不会变成珍珠，我好想问他，我到底算什么。
    「铃铃铃」闹鐘响了起来，轻灵而悦耳，我挣扎甦醒。看着眼前贴着的便条纸，我桌上放着的国文课本，愣了好半晌，才发现我不是高中时的那个人了，我现在，是有能力、坚强而独立的简容青，不会再把自己的情绪，全部绑在他人身上。成轩传来讯息，说他在买咖啡，如果我已经买了，就改买其他的，他最近忽然关心起我的咖啡因摄取量，我觉得他担心太多～『我昨天没睡好，今天可能需要两杯，我有五节课」我打字打飞快，『好，特别通融』他很快的回讯，我看着那样的讯息，也是笑了，这样的生活如果很好，那就维持这样也好。今天的课讲的是【桃花源记】，一篇记载着美好与理想的文章，从前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来看，如果真的能如此，也不一定是件坏事，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需要一个不知今是何世的地方，才能永远留着纯真而美好的自我，忽略时间...「老师，你唸高中的时候，也很喜欢国文吗？」这节是连续两节的课，中间下课，我通常会待在班上，看看学生们最近在干嘛，这不是我的导师班，「还算喜欢吧，至少不像数学困扰我」我笑着说，对于学习，我没產生过讨厌的心态，那些困扰我的科目，因为遇到好的老师，陪伴我从国中一路学习到高中，也是顺利的就过了，「那你印象最深刻的课文是什么？」那女孩又问我，「嗯...郁离子选里的工之桥得良桐，如果没意外，你们下学期会学到，但我不喜欢这篇」我说，印象深刻不代表喜欢「真要说喜欢，桃花源记不错、烛之武退秦师也不错、红楼梦节选也不错」我说，那时高三教到红楼梦，作为女子节选录，自然是要测验一下自己是十二金釵的谁，我还追完了红楼梦，在考大学前夕，差点没把国文老师气死，老师语重心长的说『容青啊！我知道你很聪明，但能不能不要在考前做这件事？』，我其实是不想成为林黛玉的，但骨子里的清高，讨厌的无法隐藏，「容青老师，你好有趣，跟你说话真好玩」「那欢迎你，常常跟我说说话？」
    下午接到了一通电话，我亲爱的高中同学们要回来一趟，上个月啟动了久违的班群，只因为有人探听到高中的班导师要退休了，那人就是孙茜仪小姐，大家决定聚在一起，利用週五下午的时间，回来找老师叙旧，也是多年不见了，自从谢师宴后，大家各奔东西，也是各忙各的，茜仪因为调课，第五节还要上课，于是让同学们联络我。始终如一的是人生，多年阔别，重逢的又是一处，「嗨～」我站在校门口，等待一群乌泱泱的人前来，门口的警卫伯伯有些惊讶「那个...简老师，这些人全部是来找你的啊？」伯伯拿出本子要我签名，我接过原子笔，看了身后那一大群人，「我的高中同学，回来看老师的，我哪有这么大面子」我签下自己的名字，「容青，过的好吗？」跟我比较熟的同学，走来与我说话，「国文老师好！」调皮鬼们一身正装，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我笑了笑「眾卿家平身」摆摆手，站在阶梯上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武则天的气场？「电梯应该塞不下我们，大家身体健康，我们爬上五楼吧！」我说，塞满电梯会引起眾怒的～快乐的情绪出现得太突然，我有些不习惯，拢紧自己白色的大衣领口，浅浅的笑着。在这里生活着，见到过去的那些人，我觉得越来越快乐了。「生日快乐，我亲爱的妹妹」早上七点，岳言打了电话来，「谢谢，我亲爱的哥哥，你还特别设闹鐘啊？」要掐着点打来的，想必是算好的，「是啊，最近没听你打来抱怨生活，应该是过得满开心的」他说，「还不错，爸妈今天早上也有打来」我说，爸妈打了电话来，简单的问了我生活近况，我也关心了他们，「爸还满健康的，但妈妈说她最近很常头痛，可能是因为天气冷了」我说，妈妈的年纪大了爸爸五岁，加上年轻时家庭事业两头烧，后来身体也不太好，回日本照护奶奶其实也是休养身体，因着心情好，今天在穿衣打扮上也更有动力了，我穿了白色菱纹毛衣配牛仔裤，外头穿着粉色毛呢短大衣，配上金色的流苏耳坠，还特别夹了头发，进办公室拿了教科书就匆匆赶往班上，「生日快乐！咻碰——」「妈呀！」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惊叫出声，定下心神后才发现学生们围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个小蛋糕，兴高采烈的唱起生日快乐歌，我很感动，每个人都抱了一下，说着下午要请他们喝饮料，感谢他们这么有心。
    提着那一块蛋糕回办公室，心情愉悦，我从何时开始，学习提防所有人，我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地相信别人了，风吹过我的头发，我往左边看去，从六楼看下去的风景，开阔而明亮，我深深地吸气吐气，大学四年除了中文系的课，教程的课也很硬，我忙得没什么时间交朋友，毕业后的一年去实习了半年，忙着教师资格考，进入公司工作，成年人的世界里是你不理八卦，八卦也会找上你的程度，我怎么敢去相信人，扬起笑容，我就说，我想好好的待在我的桃花源里，是应该剥离某部分的自己，好好地藏起来。如果他也觉得我变了太多，也是无可奈何的啊，再如何，我都不可能回到十六七岁的那个人了，「二十七岁生日快乐，简容青」我喃喃自语着。

 第十四章 虞姬

    「茜仪，你终于来啦～」久违的相逢，我觉得非常有趣，「没想到，你也成了老师，跟老师一起待在母校」他们说笑着，「是啊...」我笑得尷尬，言下之意，是容清低就了，还是我高攀了，忍不住多想，玻璃窗外的容青，站在稍暗的天后，她是简约的美，内敛而美，她回头看见我，给了我一个笑容，我点了点头，她是高傲而自我要求的人，我们能相处回这样的关係，已经很不错了吧。
    我们一起去吃了晚餐，有回来找老师的，基本上都一起去了，兴致一来，喝了点小酒，从高中生活一路聊到了读大学、出社会后的生活，我在一旁安静听着，聊八卦是最有趣的，「你和以前的那个老师还好吗？」以前略有交情的朋友凑来，坐在我身旁，问了我，我有些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喜欢分享给太多人知道，容青是绝口不提的，也是我们都这么大了，她才说着自己的喜欢是喜欢，她从不承认。那时，在冬天的走廊上，我们班在低楼层，风透过树叶的缝隙吹来，也是很冷的，容青把脸缩在鲜红的围巾里，衬的她的脸色雪白、头发乌黑，那时，她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我陪着她一起出来装水，教室冷死了，就算关上所有的门窗也还是冷，她瑟缩着，把热水装进保温杯里，这时，我瞥见了成轩的身影，拉了拉她的袖子「容青，是你喜欢的人来了」，她警惕的抬起头来，对着我严正的说「你不要这样说，喜欢老师是罪，这太沉重，我只是很信任他」她说，吸了吸鼻子，「喔...」我那时是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只觉得她过度思虑，「你感冒了吗？」成轩的声音在远方响起，他走过我旁边，我看着他，就是普通的数学老师，衬衫、背心、牛仔裤，也不到帅的惊天动地，跟日宇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有点过敏」容青走上前两步，「最近天气冷，你多保重」成轩停下脚步这样叮嚀容青，「老师也是」容青点了点头，这样回答，见她走进教室，成轩才又继续路程，原来…他们之间的好，是这样的啊。
    「我早忘记了，你怎么还记着」我也学会了保护好自己跟重要的人，如此打着圆场，旻臻也拿着杯啤酒坐了过来「你怎么不继续说你男朋友的事，我还没听够呢」把话题引回那个同学身上，大家都喝了一点，很好就呼咙过去了，容青笑着看我，「你没喝啊？」我问她，「没有。我还要开车回家的」她却看起来有些累，反正我用走的回去，喝一些也无妨吧。
    冬夜来的特别早，才六点，天已经黑去了一大半，我看着办公室对面的，高二的教室，几乎都是亮着灯的，啊…离圣诞节剩一个多月了，高二的学生大概是因为英文戏剧比赛而留下的吧，从剧本、台词、角色、道具，全部都是心血啊，我趴在铁栏杆上，看着远方迷濛的身影们，我和容青，也是那时候变熟的，我在道具组，她是最抢眼的反派，旻臻是她剧里的小跟班，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到底怎么会玩在一起了，等回过头时，我们已经变成下课赶去吃饭再赶回来排练的好朋友了，这样温暖的回忆，在冬夜里格外显眼呢。「你怎么还没回去」日宇走到我隔壁，也许是心情很放松，我难得的没有感到太过紧张，彷彿像是容青或成轩找我搭话的感觉，「我家住的很近，不急。看着高二们留下来排演戏剧，想到了以前的我们」我说，容青演反派，画了个超级无敌漂亮的妆，还卷了头发，那天是圣诞节，她顶着那样的状态跑去给成轩送圣诞卡片，差点没把成轩吓死。
    「呵…」我笑起来，也许是感到好奇，日宇问我「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指着前方那一间间亮着的教室问他「日宇老师，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留下来吗？」「总不是为了考试吧！」他笑着回答我，「当然不是，他们应该是在排练话剧」「高二的时候啊？」日宇像是很有兴趣的那样问我，容青至少有完整的一年，以及高二的时光，知道她牵掛的人也同样牵掛着她，而我呢，只有短暂的一个学期，就那样的一个学期，在我开始发现那是喜欢时，就失去了，我终究...终究是不该执着的，「话剧啊...我每年都会被邀请去当评审，你有上去演吗？」他说，不知为何，大家都知道程日宇老师很会画画，艺术与美感细胞很好，他被邀请去通常是担任道具与服装细节的评审，「没有，我胆子小，你知道的。」我侧过脸看着他，咫尺之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一种淡淡的、沉稳的木质调，「确实是，容青有上去吧！她看起来就很在行」他笑着说，「当然，她是那么的有自信，不过，可惜那年成轩老师当高一的班导，下午的时间几乎都在班上」，那是遗憾。
    日宇不笑的时候，儼然是时尚气息满分的人，从以前就是这样，年轻、会玩艺术、幽默风趣、会打扮，他是大多数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就算是现在，也看不出他已经三十七岁了，还是保养得很好，但他笑起来时，格外有趣，他会控制不住表情，所以，他很少笑，但因为我是他的小老师，所以，常能见到他这样的反差，这是我的初见，「容青...很喜欢成轩吗？从以前就是？」他想了想，也许是不确定，他是不适合问出这个问题，「容青很不容易被人了解，我就算认识她这么多年，也不是很了解她」这是实话，那个似雾似云的女子，谁知道她在想什么。真正该放下过去向前进的人，应该是我，「生日快乐，日宇老师。」临走前，我这样跟他说，他回头，给了我一个错愕的眼神，像是在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笑了起来「因为...今天也是我的生日...」迎着晚风，我的头发被向后吹去，他咖啡色的大衣被风吹的往前，「生日快乐，茜仪」他的嗓音醇厚如酒般迷人。

 第十五章 高斯

    『生日快乐，礼物我放在桌上了，请查收』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先传了讯息给容青，早上的时间我要出公差，过了中午才会进学校，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十一月的二十二号，她是天蝎座的最后一天出生的，有射手座的活泼开朗，天蝎座的敢爱敢恨，同时工作能力很好，她确实是爱恨分明的类型，出发前，我先去了趟学校，匆匆放下给她的礼物，才又前往讲座的地点，我想了很久应该买什么给她好，她感觉什么也不缺啊！是天气逐渐地冷了，我才想到围巾或许是个好主意，前一个週末，去了趟百货公司，总算是挑到一条喜欢的能送给她，是大格子的围巾，以米色为主，有些粉红色跟棕色，感觉很适合她。中场休息，才有时间可以看手机『谢谢，围巾我很喜欢，你挑了个非常好看的顏色，不用买这么贵的啦』她的讯息是这样的，拍了张她围着的照片来，真的...很适合她呢！看着那张照片，我笑了起来。带着淡淡的喜欢。
    这样的情感也许是喜欢吧！想多关心她，想跟她多说话，希望她能够常常笑着，这样的心情也许是喜欢。她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就算之后再遇到更好的，也总是会冒出『啊，如果是简容青的话...』这样的思绪在她毕业的前几年，常常会跑出来，最可怕的是有一年，带到跟她高一时同样的班级，我很常，会忘记时间，抬起头来想找她，却发现这里完全没有她。后来，我越来越熟悉日常的生活了，还抽空考了研究所，终于完成我当初的梦想，我一直想考上那间学校，日子过得越来越忙，特别是准备论文的时候，我会忘记她的，我也会接受自己忘记她，就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好了，结果，她居然回来了？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我们真的...好多年没见了，应该会很尷尬的，我能感受到，她很努力的想让我不要那么尷尬，以我想要的方法跟我相处，如果我明确地画出一条线给她，她应该也会好好的待在那条线外——讲座结束后，我简直累翻了，坐车回学校，「你看起来累翻了」她转过来，看着我这样说，「我确实累翻了，好无聊」我整个人趴在桌上，紧闭双眼，传来她轻轻笑出的声音，接着，有个轻巧的声音传来，像是她放了什么在我桌上，我睁开眼睛，是个茶包，我看了她一眼，「这是茶，喝了应该会好一点」她说，「我不想动…帮我」我应该可以耍任性吧！我得到一杯热腾腾的茶，闻起来很香。
    「我喜欢你，请跟我在一起」电影的主角是这样跟女主角告白的，我看着隔壁座位的人，她没什么反应，眼睛直直看着屏幕，打开放在一旁的饮料喝了一口，很像她会做的事，如果她因此感到不自在才会出乎我意料，我要怎么开口，跟她说我似乎是喜欢她的，从学生到同事到朋友，再到现在，这些情感其实我也困惑。她从洗手间走出来，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不舒服吗？」我问，「突然痒痒的」她说，她今天没带隐形眼镜，上次週末找她出来时，她也是带着眼镜的，她说，週末还是让眼睛休息吧，就像她週末不化妆一样，让皮肤休息，恢復自然状态，「容青，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说吗？」我跟她一起走着，从影城离开往百货公司走进，「跟你说吗？」她侧过脸看我，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呃不是，是问你会不会跟对方说」我解释道，叫她跟我报告什么！她像是瞪了我一眼「就算我不说，对方难道没感觉到吗？」她这样说，她是在..责怪我吗？也是，就算她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他喜欢我了吗，不是。就算是同事，也会日久生情的啊，何况，我们之前，就很瞭解对方的处事方式了，「容青，你现在更加了解我后，会不会觉得跟你印象中的很不一样」我问她，毕竟不用像老师一样端着架子，我其实，会跟她说很多事情，甚至分享起我的家庭，身为家中四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些好处跟坏处，抱怨一下人生、抱怨一下我的工作，「嗯...像拼拼图一样，你更加完整了」她摇摇头，告诉我一个有趣的说法，拼图啊...「那我呢？会不会觉得我变了太多。你可以说实话，毕竟，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太多」她反问我，配上一个微笑，眼前的人还是她，跟记忆中的没太大差别，至于个性，那些是成长的轨跡吧！如果她还跟高中时的她一样，也没办法走到今天这样吧？我喜欢那时候能给予我满满活力的她，也喜欢现在可以给予我支持的她，「不是变了，是长大了，完全正向的发展，人都会有不同的面向的」最后，我决定这样告诉她。
    她勾起笑容，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我喝着手上还没喝完的饮料，「我觉得这样跟你相处的时光很像梦一样」她开口说，「梦？」我是不明白的，因为不真实吗？「你知道的啊，我以前是学生，哪能想像自己跟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这些都很不真实」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是啊，我是你的老师，我也怕被别人说间话，害了你」我说，那时，放学时间能看到她在办公室外头坐着等我，就足够了，她已经不是我的学生了，我一再告诉自己，怕别人说间话，就因为有个人问过我『成轩老师，那是高二的学生吧？你跟高二的学生也这么好啊，坐在她隔壁』，我那时突然惊觉，我那些不经意的习惯，被别人看在眼里是截然不同的意思，要会避嫌...「不过现在不怕了，我有能力可以保护我和你」我说，「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够大了」她接话，「你还有什么曾经想做的，没能完成的，我可以替你圆梦！」我说，「替我圆梦啊？那...我这礼拜五想去看看你打排球」她这样说，排球？据我对她的认识，她应该超级讨厌这项运动，「等等...？你不是不喜欢排球吗？」我问，「是没好感，但你不是很会打，我想看，这礼拜五是最后一堂社团课啊」她非常认真的说，呃...的确是啦！我是想不透她这样执着的原因，但既然她说想，那就做吧！

 第十六章 卢梭

    在我三十七岁的生日上，我成功地向交往了六年的杨芸熙女士求婚了，为了帮我庆生，工作狂还特别准时下班，顺路去买了蛋糕回家，「我们结婚吧！」我拿出买了有阵子的戒指，郑重的跟她说，她笑起来「好啊！我也在等，想说，你什么时候才要说」没有尖叫、没有流泪，她只是很开心的答应了，这样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令我有些矇？这样的好消息，我当然是要立刻跟我们的好朋友成轩分享的，我走上六楼找他，办公室的门开着，我径直的走进去，他正低头专心的看着什么，我凑着看了一下，是一条围巾，看起来是女用的，「你要买啊？」我出声叫他，他像吓了一大跳，放下手机骂我「你走路没声的啊，能不能讲一下」，死命地瞪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说」我站着看他，他转了椅子「一定要出去说嘛？外面好冷」成轩挣扎着，仍被我拉着出去。「我跟芸熙要结婚了」我说，简单明瞭，「恭喜！也是时候了啦！你不年轻了」他似乎是很开心的，「你呢？家里不催？年纪也不小了」我很少关心成轩的个人生活，只知道他是家里的老么，上头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姊姊，家里住在学校附近，其他的，除非他主动说，要不然我也不会问，「是还好，反正我哥哥姊姊都结婚生子了，我爸妈内外孙都有了，能结婚好，不结也无所谓，反正日子是我的」他说，极为豁达，「我以为你会就这样跟芸熙过着」瞧瞧他说的是什么，「人生活到老，生不生孩子算了，但应该要找个伴」我从始至终都是这样想的，芸熙是以事业为重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因他人而改变。
    「我也同意，这样想想，我居然也三十四了，时间真可怕」成轩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对了！他一向怕冷，我也觉得这里冷，不比家乡温暖，「程老师也要有太太了啊，很多人要失望了～」他悠悠的说，阴阳怪气，「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帅哥了，有什么好可惜的，人都会老啊」我失笑，我是知道的，刚进来学校时，有太多有趣得流言，那时很流行在社群软体上留言，时不时会出现『今天看到一个穿的很好看的老师』『那个叫公民的...程老师，今年几岁啦？』之类的，少不了被办公室的老师们亏过，但随着年纪成长，其他更年轻的老师进来，这样的留言也逐渐减少了。「婚期预计订在什么时候？」成轩好奇的问，这个问题，昨天有跟芸熙讨论过，今年是不可能的，明年秋季或是后年春季不错「大概明后年，秋天或春天」我说，「那你呢？什么时候打算跟容青说」我叠起双脚，好整以暇地看他，「还没想好，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他笑着回，我摇了摇头，「我自然没你瞭解她，但是，一个可以辞掉稳定有发展前景工作的人，是不介意变动的」我说，也是听容青说起的，她辞职时，已经是公司决定升职加薪的时刻，但她觉得要为生命博一次，就辞职回来了，即使是像我一样洒脱的人，当下听到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担心的地方是什么？」成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有话说，「我是觉得，如果你不赶快抓住她，也许，她很快又会去下一个地方了」我说，看着眼前的人陷入深思，「那你呢？在担心什么？」因为担心而思虑，所以迟迟未说出口，我是好奇，「她...如果不喜欢我了呢？」成轩缓缓呼出一口气，升起裊裊的烟，我没作声。
    「日宇老师，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上班时间，好久没有遇到简容青了，一件燕麦色的长大衣，浅灰色的毛衣，黑色裤子，她的笑意凝在唇角，像山嵐那样轻透，我忽然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叫人看透，往往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她自然不像茜仪那样容易亲近，也不像芸熙，即便清高如云，也是在尘世的，简容青可以把她的一切全盘告诉你，你却觉得她的心，你始终没走近过，成轩的无力感也是这样吧…心思转过，却见她仍盈满的笑着，我回答「我呢！求婚成功了」我说完后，她短暂的愣了一秒，才像醒悟过来「真心恭喜你，好想跟师母见一面啊」她的礼节一向是到位的，我想着，就没看过她失态的样子，「会的，改天吧！成轩跟她也认识」我转头看了眼打开的电梯门，我们一起走了进去，「你呢？不知不觉也过了半年，在准备考试了吗？今年国文有开缺吗？」我顺口问起她，考上正式教师，是最后的一步，之后就会慢慢顺利的，「我只会待到六月底，我要去唸硕士」她说，没有丝毫的难以开口，就是很自然的，「硕士？你打算出国吗？」我从她的话里找出线索，如果只是在这里唸，她完全可以考虑在职专班，而不用大费周章离开。
    她点点头「嗯，打算去英国，反正我爸妈早就催着我去唸硕士了」她说，她没跟我说过她家里的情况，但总能在小地方窥见，她应该来自一个有教养且经济不错的家庭，从她的穿着、使用的物品、思考模式，「虽然很失礼，但我想问很久了，你们家条件不错吧？」我脱口而出，她笑起来「算不错吧，我爸是大企业的主管，我妈以前在连锁饭店担任主管职，我哥在美国唸完硕士后在那边工作，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问？」她细细数来，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这样的家庭，不知道有没有一年赚进一千万，「你看起来…就像是小说里的有钱千金」我说，「没有这么夸张啦，我爸妈也是成天的工作，小时候都是我哥在照顾我」她回我，「先走啦！」电梯到了我的楼层，我向她道别，走了出去。

 第十七章 云

    戴着他送的围巾，穿着大衣，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欣赏天空，冬日的阳光令人心动，无端升起一股慵懒的感觉，也许，我真的是适合生长在冬季的。这条围巾，从原本淡淡的织品味道，到现在已经有了我的香水味，变成了我的东西，这也是目前为止，我收到的唯一可以保存的纪念品。坐在这张椅子上，总是会让人想起很多事情，那些跟他约好的时间里，我也常坐在这里，想着他何时才会出现，也希望他能够像我一样期待着相见的日子，这样想想，也过了好久了啊。「我觉得自己像云」我说，在这学期即将结束的最后一个礼拜五，他遵守约定让我去看了他打球，听见我的话，他抬起头，看了晴澈的天，稀薄的云片，「为什么？渴望自由？」他问，笑着看我，「不，因为漂泊不定」我笑起来，别人都说看不透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生活啊，就是这样，「漂泊不定吗？」他喃喃自语着，「这样也不是坏事，不是吗？」他说。
    「如果你是云，那我呢？」成轩的声音，和煦如冬阳，我想了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舒展笑容「像海吧，看来平静，却深不可测」寧静的海，墨蓝的深，「海？」他似是不解，「嗯！」我点头，操场上零星的人，学生们都忙着最后一堂社团课，反正目前都考完试了，「容青，你还喜欢我吗？」他突然这样问，还？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冬天应该是冷的，我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这好像是唯一不奇怪的话，我知道他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也应该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那八年中的不联络，已经决定了我们的立场，我决定要放下，而他决定装成不知道，不破坏，回忆才能保持着美好。我看着他的脸，逐渐泛起红晕「我发现，原来这种感觉是喜欢，我喜欢你，容青」他看着我的表情，无比认真，我分不清这是我的幻想还是事实。
    下一秒，我抬起手，往自己的脸捏下去，不是在做梦？「喜欢我？不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上我」我眨了眨眼睛，过去跟现在混杂在一起，如果是高中时的我，或许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会欢天喜地的庆祝，可是现在的我，却只有满满的不确定，我对他的喜欢，那是过往的痕跡，那他呢？这种喜欢来的太突然，我从球场一旁的铁椅上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你…如果不接受我也可以理解，抱歉，我似乎不应该这样说的，太突然了」他有些无措起来，手忙脚乱的解释，「我只是…有点乱，那个…你说，你喜欢我什么？」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对于那些曾经被辜负的青春，我需要一个解答，「你有什么不值得被喜欢的吗？」他笑起来「你长得好看、个性有趣、从内到外都是个优秀的人，我才想问你喜欢我什么」他的眼底有晃动的光芒，我坐回他身边，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去留学了啊，「喜欢是一种感觉，没有理由。」我说，我懂什么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他真诚的问我，「我…明年暑假要出国唸硕士」我说，长痛不如短痛，一切都不是时机。
    「出国？」他明显愣住了，「嗯！我原本，就只打算回来一年，毕竟，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我笑起来，那个约定，他应该已经忘了，高一那年，我问他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唸完高中，这样也许，我在唸完大学后也会回来，他那时笑的那么灿烂，『好，我等你回来』，我有努力，遵守。「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么久，至少现在…现在可以在一起吧」他没有看我，眼神看着前方打球的孩子们，「也是。」我低下头，盯着自己黑色的靴子，明明是谈恋爱，为什么搞成分手的样子，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我没有挣开，仔细感受着这双略带粗糙的手，「多涂点护手霜吧」我嘀咕着，是心疼他的手，「这是公商，你如果做得够久，也会这样的」他侧过头看我，「也许会吧」我喃喃自语的，「走吧！我们坐的够久了，去吃个饭？」他拉着我起身，「我今天想吃火锅，天气好冷」我撒娇道，「好，就吃火锅」他笑的真好看。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当真是不错，像是所谓的美梦成真吧，期盼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算是窝在家里看上一天的电影，也很有趣的那种。「我来打扰了」寒假期间，他来家里找我，「我就一个人住，不用这样啦，好奇怪」我笑起来，拿了拖鞋给他，「哈哈哈哈，习惯」他脱下鞋，换上拖鞋。午餐由我简单的煮了些东西给他吃，「说实话，我有想过，那些便当会不会是你买来的，结果，居然真的是你煮的啊」他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结业典礼那天，我站在学生们的后方，静静聆听着校长的报告，居然这样一眨眼又半年了，日子好像真的过得太快了，按照这样的步调下去，我与他不知道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呢，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下头，把脸埋在围巾里，「容青。」茜仪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回过头「我以为你回家了」，她笑着揽住我的腰「是打算要走啦，但想跟你打个招呼，毕竟下次见，就是开学啦！」她说，「寒假很短的，一下就过了，你过年回家乡吗？」我笑着回覆他的打趣，「当然要回去啦！你呢？回日本吗？」她自然地提起，就像我们那些年说过的所有，「自然是要回去的，我已经买好了机票，预计后天啟程」我说，爸妈总说我跟岳言总是忙得不分时间，其实元旦就应该要回去了，无奈今年不放连假啊！「那，我们保持连络」她的脸被冷风的吹得红通通的。

 第十八章 雨

    过年回家，免不了是亲戚的审问时间，印象中，不知道是哪个国家曾经调查过，过年使青年抑鬱，但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过年就是了。「茜仪今年在高中教书啦？啊！都二十七了，还没男朋友啊」说话的好像是婶婆、还是姑婆？反正过年回家，就像打怪，一关过了还有新的关卡，从你的成绩、毕业论文、工作、到结婚生子，彷彿有数不完的难关，「这孩子前几年都忙着念书啊，我也催，但哪是催可以的呢！」妈妈熟练地拨着手中的花生，一边间暇的谈论着，我不想解释，跟眼前的人们不论说什么，最后都会导向同一个结论，我前几年已经领教过了，装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手机震动起来，是容青打来视讯电话，「我朋友打来，我去接一下」我起身，离开客厅，躲到阳台去，接通电话，是容青的脸，她笑得很开心，身上是简便的毛衣，我有些讶异「不是说你们那里下雪了，不冷啊？」我问，「家里有暖气啊！哈哈，外面可冷了」她说，「过年如何啊？看你的表情...」她话没说完，看着我低低笑起来，我尷尬的笑着，「日宇老师传来了拜年的讯息，我好意外，他居然有这么传统的一面啊」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像是为了缓解我的尷尬，我收到的时候，确实也很讶异，但这也代表，我终于成为他同事的一员了吧！「我也收到了。成轩还好吗？」我忽然想起来要问她，关于我在学校听到的小八卦，似乎有许多人，看见成轩常和容青有说有笑的穿梭在校园里，反正年轻老师们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了想，自然的回答「还不错吧，他说他哥哥姊姊都回家一起过年」没有任何扭捏，「你最近很常跟成轩一起吃饭吧，学校有不少人看到了，说你年轻漂亮，怎么就被他追走了」我原本是想开她玩笑的，希望她能像过去那样，带着不好意思的浅浅笑容，不料，她却点了点头「嗯，我们在谈恋爱」她说，反而是我像被雷打到一样，阳台吹进风，南方的冬天应该很暖和的，我却僵住了，「茜仪。你看起来很意外」她先出声唤醒我，我倒不是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不是…要去唸书了，没告诉成轩吗？」我脑袋中闪过的是这个念头，远距离…对情侣而言是巨大的考验，况且容青跟成轩本来就差了许多岁，一个还在追求前程、一个需要进入稳定的状态，这…驀然的，我发现自己怎么开始想的那么现实，这不是以前的我会做的事情，「我说了，而且也说了这是不会更动的决定。」她笑起来，在我看来，那样的笑容多半带着凄然。
    「那…」我不了解，「我只是跟着感觉走，不论未来是什么，就这样走下去吧」容青这样说着，确实是实话，「我最近也在想，我应该要往前了」我反覆思考了许久，那些过去的，我建构出的世界，摊在阳光下，是那么的空虚，我忍不住好奇，如果今天是我跟容青的角色对调，故事也会这样发展吗？「容青，如果今天你回去时，正在谈恋爱的是成轩，你会怎么做呢？」眼前这个聪慧又高雅的人，会做出什么决定，「那也无所谓，我还是会按照现在的步调前进，离开，出国」她这样说。我不懂，她怎么能这么大云淡风轻，那不是从高中时代就怀抱的希望吗？跟自己喜欢了两年多的人在一起，我做梦都得不到的，容青已经握在手里，却是可有可无吗？我拉开阳台跟客厅的玻璃门，走进室内，「茜仪啊！你二伯说公司里有个不错的男孩子，跟我们家住的也近，过年后见一面吧！」妈妈热切的拉住我的手臂，我看着在场长辈们关怀的笑容，破罐子破摔吧，还能更糟了吗，命运，「好，就照妈跟二伯安排的吧」我扯开笑容，可能是冻僵了脸皮，总有些笑不起来，「真乖，赶快结婚定下来，我们才能放心啊」她们开心的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我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场抽离的戏，「我突然想喝杯咖啡，去趟便利商店」我拍拍妈妈的手，往大门走去，我需要喘口气。
    拉开餐厅的门把，我有些忐忑，这就是所谓的相亲吗？跟现在一般认知的恋爱很不一样，我并没有先透过中间人，取得他的联络方式，喜欢与不喜欢都是一瞬间的事，如果第一眼就不喜欢，后续也不会多喜欢的，那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虽然天气很冷，但我还是我穿了件洋装，把长发扎起来，配上一件厚重的大衣，「你好，有预约的，顏先生」我这样跟门口的接待人员说，「好的，请跟我来」接待的人员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我顺着她的脚步，看到了一个坐在窗边，侧脸斯文又温柔，他身上是一件墨绿色的毛衣，第一眼，我觉得我喜欢这个人的外表，我走近，他抬起头，脸上有浅浅的酒窝，他笑着说「是茜仪小姐吗？你好。我是顏齐家」他笑着说，「你好，我是孙茜仪」奇妙的，我没有彆扭的感觉，就像好久不见的朋友，带着一丝丝的熟悉，我坐下来，我应该可以，和这个人，好好的相处。我是渴望有自己的家庭的，结婚生子，完成人生的梦想，不是因为社会给我的期许，而是我自己，嚮往着这样的生活。

 第十九章 海

    谈恋爱，心的距离应该要更近才是，至少，早中晚的讯息是必要的吧？分享生活中的无聊琐事，但我们，完全不是这样的，她很忙，其实我是知道的，她学了很多东西，平时就跟着国文科的老师们学书法、学国画，也因为要去留学，花了很多时间在准备英文，基本上，很少联络，有一次打给她时，她接起来，似乎是在和室里，她戴上耳机，「怎么打来了」她问，「突然有些想你，你在干嘛？」我问，从手机里小小的画面里，看不清她的举动，她把披散着的长发扎成马尾「在练习茶道，我奶奶等等要来检查」她举起杯子，手上还有一个小刷，「你怎么都没消没息的」我忍不住偷偷地抱怨她，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如果传讯息来，有空我就会回啊」。她不是很依赖我，我知道的，毕竟眼前的人，也算是得老天宠爱的那一型人，还记得放假前，日宇有天带着玩味的性质来找我，说起容青的家庭背景，我从来没想过问她，但从高中开始，无意中就能感觉得出，她应该来自一个很不错的家庭，所以，她永远带着一股松弛感在过生活，不是很在乎钱，对待朋友也都很大方，而且，她总是很有自信，英国啊...不错的好地方。于是，有点耍小性子，如果我都不联络她，那会怎么样呢？她会着急起来吗？还是就这样维持一惯的调性呢，反正离开学也不到一个星期了，就一个星期。
    「那个...我们让新任的教学组长说几句话」校长是这样介绍着我的，开学前夕，接到电话，说教学组长还有缺，前一任的老师请了育婴假，学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替补，后来，不知是谁提起，我曾经担任过这个职位，于是，校长亲自打了电话来，希望我能够暂代一个学期，校长都亲自开口了，考虑到我目前的工作负担，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答应了。我上台时，瞥见站在班级队伍后的容青，她的脸上，平淡的没有表情，就冷冷的，冷冷的看着我，虽然是没先跟她说，但也不致于这么有反应啊，我面向前方，简单介绍了我的名字，下台的那刻，脑中窜过某个印象，是某个时刻的容青，那时她还戴着眼镜，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待在蓝色的制服中，也是那样的冰冷，是她高三的时候，啊…那年，正是我们彻底不说话的那一年啊。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学的第一天，忙着处理各式各样的问题，这个位置确实不好当，难怪没人想兼任…
    我第一节有课，今天很早就到了办公室，「早安。」是熟悉的声音，是容青啊，她穿的无比正式，连头发都绑的整齐，虽然她平时就穿的很正式了，但今天…是一件黑洋装配着花呢的外套，神色冷清，她走进来，看着我说「恭喜你，是高升呢」安静的句点，我几乎是能肯定她是生气了，为什么呢？却因为她在乎而高兴，「才不是呢，看看我桌上的东西」我摊开手，指了指成堆的文件，她淡淡的勾起笑容「看起来真的忙，这给你」她递给我一杯咖啡，「感谢，我正好需要」我接过，还是热的，她从柜子里拿走了她班级的日志，说着她要回班上便走了出去，我总觉得那句话很耳熟，彷彿在她高三那年听过，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每见了我，都是那一样的表情，微微的蹙眉。我的办公室移到了教务处，离容青变得远了，而我发现，我没有理由常常去找她，不禁沉思，不论是过去或是现在，我都没有理由去找她啊。
    「老师！」她的声音是非常好听的，她说，她从国小三年级时就开始参加朗读比赛了，那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她的眼睛笑成了弯月状，但她明明不是个爱笑的人，我印象中的简容青是个走路带着风的自信女子，就算面对老师也丝毫不扭捏的孩子。「怎么？天上有什么吗？」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空已经有了夕阳的馀暉，「云好厚喔」她专注的看着天空，「明天会下雨吧」我回答她，她是个浪漫的人，从以前就是吧，装饰过的话、装饰过的笔记本，一切都是规整的，她回头看我，甜甜的笑起来，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好好珍惜那时候的一切，我无比怀念，却无法在现在找回的一切，那些过去的，她把她最美的时光献给了三角函数、献给了不解风情的我，明明知道却装傻着的我。闹鐘响了起来，我突然的惊醒。
    日宇约了我们一起去吃饭，说芸熙很好奇我这么多年后谈的对象是怎么样的人，况且，还小了我们这么多岁。我找了容青一起去，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路口上车，她原本还打算自己开车去，还是我觉得我们最近太少说话，多把握一些时间，「为什么不直接在学校上车就好？」我停下车，她屈身坐了进来，扣上安全带「要学会避嫌啊，茜仪说，学校不少老师都在猜测我们的关係」她柔柔的说着，「你怕被说间话？」我疑问，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是不怕，但要为你想啊」她侧过头看我，手规矩的放在膝上，未来，我甚至不敢想我们会有未来，这一切都是那么虚幻，都三十多岁了，我居然產生了这样的感觉。「芸熙小姐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呢」吃完饭后，我载她回家，她这样说，「是啊，总是有些人要担负起这样的角色」我笑着说，芸熙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个性，说一不二，果断坚毅，跟日宇是很不一样，「这样的人也很不错，我应该没办法」她的头轻轻的靠在窗上，我看着前方亮起的红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说自己像云，也许是正确的，你象徵着自由」一种我难以得到的自由。

 第二十章 风

    圣诞节时，我把那幅画，送给了简容青小姐，「谢谢，我可以现在打开吗？」她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那幅画来，我套上了一层布，看着她的表情，她露出了：是画吗？的笑，揭开了那层布，突然凝住笑容，微微的瞇起眼「真漂亮，我真的能收下吗？每一幅画…都是画家的心血结晶呢」她抬起眼，我突然感觉到她真实的情绪，我突然有些愕然，原来…容青可以这么的容易理解吗？我扬起嘴角「当然，不觉得她跟你很像吗？」我指了指画里的女孩，她跟容青一样，有着一双杏眼，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她眨着眼睛，又细细的看了，和我说「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带去英国」她笑的很灿烂，「容青，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很不错」我突然的有感而发，要不是成轩，我应该跟她永远不会有交集，也不会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人，「我也是，有趣的灵魂跟好看的皮囊都具备的人确实不多」她把布盖上，放回袋子，放在办公椅后方的木头椅子上，从位子下方的柜子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家店，香氛蜡烛不错」，我接下，我是知道这个牌子的，她品味不错，「谢谢，圣诞快乐」我说。
    过年的时候，跟爸妈讨论了婚礼的事情，我表明，结婚我们两个的事，没打算大操大办，但碍于芸熙职场上的前辈多、我学校也有很多人要请，还有爸妈的朋友、亲戚，大概讨论也是要开到十桌以上，按照老妈的说法是回本了。「你这样说，伯父伯母应该很傻眼」芸熙回了自己家过年，我们已经分工好了，各自跟各自的父母讨论婚事，「还好，他们应该很习惯我这样了」我笑着说，看着小小屏幕里的她，就算没穿着正装，也是正经无比的神色，「你爸妈呢？有反对吗？」我问，见过芸熙的爸妈几次面，两老对于我好像不到太满意，这也是我努力考上正式教师的因素之一，为了一份稳定的工作，芸熙的爸是退休的法官，妈妈是律师，她有一个姐姐，后来也成了律师，「他们很高兴，还叫我们赶快讨论出日子，大家见一面。」芸熙掛着浅浅的笑容，拨动跑到前方的瀏海，「那就好，我爸妈也很开心，他们以为我要孤老终身了」我笑言，结不结婚，我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想法，也许是日子过得太快乐，等回过头，才发现已经这么多年啦，不是将就和随便，而是终于到了某个时候的确切之感。
    「日宇！」开学那日，我踏入办公室，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们科的学姊—陈奕翎，请了两年育婴假，亲密的揽着容青的肩膀，我只觉得稀奇，简容青也有这么像个孩子的时候吗？也许是她太过成熟、也许是她和成轩的关係，我常忽略了她的年纪，「奕翎，你回来啦？孩子呢？」我放下自己的东西，走到她的座位旁，「原来老师是请了假啊？」容青说，容青叫她老师？「是啊，请了两年，小的这个不好带啊，现在送幼儿园了」她拉着容青的手，顺便回答了我的问题，满脸欣慰的向容青说「你都这么大啦？」「我毕业的时候也有十八岁了，其实没什么变」容青看着奕翎学姊的表情，也是纯然的依恋，「你是容青的老师啊？原来..」我其实有好奇过，她们高二高三的公民老师是谁，原来就是奕翎，「是啊，就算毕业那么多年，我还是记得她」奕翎是这样说的，「怎么遇上的，容青应该不知道你回来」我问，「在电梯见到的，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哪知道真的是她」奕翎似乎很激动，讲着讲着眼眶泛红，这很不像她，但我能明白一些这样的感觉，自己教出的学生，居然回来当同事呢，开心骄傲之馀，又觉得时间走的太快了，「我也不知道老师请了这么久的假，毕竟很多老师都退休或是调任了」容青的肩上还背着自己的包，她说的也是实话，毕竟，她们的班导上学期也退休了。
    奕翎回来，又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既然是容青的老师，也绝对是茜仪的老师，但奕翎对茜仪明显没有那么热情，我们的座位只隔了一条走道，「茜仪不是你的小老师吗？你怎么感觉不太熟」我细声的问，当然是茜仪不在的时候，奕翎看着书，侧过脸看我，放下书，坐着椅子滑过来，「你也很认识她们两个，茜仪…唉，我可能跟容青比较合的来」她想了想，没得出什么结论，「只是个性的不同吧，容青比较外向，茜仪比较内向」我忍不住为茜仪说话，可能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容青是个顶好的学生，安静内向的人，就不能在老师心里佔得一席之地吗？就是一时之争。奕翎轻轻皱起眉心，看着我认真的说「日宇啊，那是你没当过容青的老师，如果你教过她，一定可以明白我的感觉，要找到一个贴心懂事聪慧的学生，很难」她笑的无奈，人心都是偏的，我其实非常明白她在说什么，所以，成轩记着容青这么多年都没有忘。
    「吱—」虚掩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探出一个身影，我正好要起身去上课，与那个身影对上眼，「日宇！」那人的脸上从小心翼翼到绽放光彩，仅用了眨眼的时间而已，不知为何，我心里有股不好的感觉，几乎是同个时刻，我想起眼前这女子的名字—林绘宣，「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数学科开代理缺，我招上了」她笑意盈盈，移动脚步走到我身边，「成轩在哪里呢？我也好想念我们班导啊」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我，我忽然有个想法，也许，真正像红玫瑰般烈目的人，是眼前的女子。「日宇老师怎么站在这里？」门再次的被打开了，是茜仪，她身后跟着容青，一切都太刚好了，「我们买了东西回来给你跟奕翎老师」容青低头看着她手上的袋子，我想起来，她们说要出去买东西吃，「你有课吗？」茜仪拉着门，避免容青撞上，同时一脸狐疑的看着林绘宣，我为什么要站在这样的修罗场里，「嗯，现在要出去」我抬手看了錶，已经过了三分鐘，「这是林绘宣，我以前的学生，应该算是你们学妹」我匆匆说道，停在这里也很尷尬，「你好，我是公民科的孙茜仪」茜仪柔柔的说，拉着门，「我是简容青，国文科的」容青跟着茜仪的话，我明显的看到林绘宣在听见简容青三个字时勾起了微笑，「容青学姐…我以前常听说你的名字」她这样说。
    不知为何，我头好疼。那节课上完，我走到教务处找成轩，他正专心处理着事情，连头都没抬起来看我，「我可以等你忙完，我有话跟你说」我这样讲，站在他的座位隔壁，我目前不想回到办公室坐着，「好，那你去外面坐，你站在隔壁，我压力好大」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是不知道大难临头囉，我坐在外头，看着截然不同的景色，「怎么啦？找我？」大概做了五分鐘，成轩才从那扇绿色的门后走出来，「坐吧！可能要说一下子」我招呼他坐下，他满脸狐疑，但仍是乖乖坐了下来，我思付片刻，想着该如何开口「那个，你见过林绘宣了嘛？你以前的学生」怕张成轩先生贵人多忘事，我还特意提醒他，他点点头「还没见到面，但我知道她回来代课，我是教学组长」他一派轻松地说，像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样，会有什么问题呢？我问自己。「数学科开会时没见过吗？」我想了想，「我那几天都在忙交接的事，没开到会，跟主任说过了」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银色的，闪闪发亮着，我的目光被吸引了，「满好看的戒指，你知道吧？那孩子，一开始就很喜欢你，是连我们都知道的程度」那种太具侵略性的情感，我一开始都以为是玩笑，「我知道啊，但我对她没有其他的情感，顶多，是一个相处得很好的学生」他这样说。

 第二十一章 从容.宋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那个人会认识我。那个匆匆一瞥的女子，她说她叫什么？绘宣？我承认，我确实想多了。「怎么了吗？」他晃了晃我的手，我回神，「没有。我在想事情...」我看着成轩的表情，他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好奇，「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我握紧牵着他的手，我只是想不透，倒底何时见过那个人，而且，她表现出的态度是她对我很熟悉，我却完全没有印象，我是过目不忘类型的人，甚至还记得国小同学的长相和名字，这种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况，我不喜欢。「你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感冒了吗？」他的手抚过我的发，我喜欢这股安全的感觉，「可能吹到风，我也觉得喉咙怪怪的」我说，他拿出水杯，递给我「我知道你是不带水壶的人」还不忘碎念我，我笑着接过，「我的包那么小，怎么可能放得下水壶」我喝了一口，还给他。週末的约会行程，不外乎是吃饭、逛街，这天，他提议一起去赏花，「赏花？什么花？」我是喜欢花的人，在有心情打理时，也会去家里附近的花店买花回家，听到他提出的想法，自然是很开心的，「鬱金香不错吧？最近好像是花季」他见我有兴趣，高兴地把手机中找好的资讯分享给我，我看了眼，确实很不错，于是决定一起去赏花，我得到了两隻漂亮的粉红色鬱金香，放在办公室的桌上，我买了一个小巧的玻璃花瓶。
    「哇，是真花吗？」茜仪在第三节下课时来到办公室找我，「昨天去了赏花，那里有一大片的鬱金香，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花」我也有些激动，比想像中有趣，「你感冒啦？鼻音好重」茜仪是一脸惋惜的样子，拍拍我的肩膀，我瞇起眼，略略不悦，「我们等等一起去吃饭吧，你有约了吗？」她问我，「是没有，你有想吃的吗？」我问，感冒了总感觉没什么食慾，虽然天气很冷，但也不能去吃火锅，更觉得残念，「恩，去吃汤麵如何？你开车？」她说的那间店我是知道的，在学校附近的小型地区百货，是有点距离，「好，反正我的课是第六节，应该没问题」我看了看课表，刚开学还有点不熟悉新的课表，时时要查看，深怕忘记去上课，让学生空等，「我等等有课，再来找你？」她笑着说，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餐。「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女生，是成轩导师班的学生喔」一上车，确定只剩我们两个后，她这样说，不知为何，我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有种顿顿的疲倦，也许，是因为感冒药的关係吧！「是吗，就算是，她也不该认识我啊」我俐落的转了方向盘，开出地下停车场，来到地面，降下车窗，跟警卫伯伯打了招呼，开车上路，「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没见过？成轩老师没说什么吗？」茜仪看着我问，我其实也不知道，问我，「我们没有谈起这件事」也许是不重要的吧，没有必要特别跟我提起，我这样想。
    二月底，是季言的生日，我们一早就约好时间要一起吃饭。他照旧说着当公司里的二代不好做人啊，做的半死也没人觉得是他自己有能力，我心烦着，加上不舒服，整个人倦倦的，连饭也没吃多少，「容青，你跟张成轩还好吗？」他帮我倒了一杯水，这样问我，「还好吧，没什么」我想起今天下午跟成轩约好在家见面，他要负责晚餐，「同个办公室真是不错，他怎么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喜欢你啦，我还以为需要更久的时间呢」他已经吃完盘里的义大利麵了，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没把成轩调到教务处的事情和他说。「教务处…？」他沉默了一阵，我觉得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我们高三那年，他也在教务处工作吧」他像是嘲讽般的说出，我看着叉子反映出的自己的脸，有些记忆，并不是随着时间就会改变的，有美好的片段、自然也会有生疏冷漠的片段，那贯穿了我的高三生涯。
    「我和他，原本也是好好的，但后来，可以连一句话都不说。就算现在，我也没办法跟他完全说开，那些我在乎的…」慢慢安静，让那些困惑的、纠结的彻底腐烂，就算说明白了又如何呢？都过去了。房间很安静，我开着窗，能听见外面传来零星的车声，成轩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沙沙沙的算着什么，我睁开眼，没带眼镜的视角有些模糊「你在算什么…」我迷糊的问，「朋友拜託的东西，如果跟你说，你可能会很疑惑」他放下笔，坐的近了些，帮我盖好了被子，「嗯...」我咕噥着，陷入沉沉的梦。这次感冒确实是有点严重，一天的课接着一天，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成轩曾经建议我「你就跟其他老师调课吧，休息一天，你快没有声音了」，但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了，乾脆撑着，然后继续看医生，不过，能在这样的过程里，感受到他的关心，似乎也是不错的，我很常收到他传来的讯息，提醒我多喝水，每天都会有一盒枇杷膏放在我桌上，这些都让人感到无比温暖。高三那年，他当上了教务处的组长，这意味着，我再也无法跟他见面了，随之而来的巨大改变，其实是升学考，在一个月段考、一个月模拟考的压力下，高三简直不是人过的生活，每天的节奏太匆促，所有的一切都被量化成数字，成绩、时间、等第，我其实认真思考过，我那些淡淡的幽怨，是因为所有一切综合在一起的痛苦，而不是他，毕竟，我从来没告诉他，我需要他给我支持。「来！好吃又营养的火锅上桌啦！」他把锅子端上餐桌，我看着那锅热气腾腾的食物，也有了食慾，「我觉得现在好多了」我这样说，讲话不用太费力，声音也变大声了，「我就说你需要时间多休息啊」吃完饭后，他开始收拾碗筷，「你煮晚餐的，东西我来洗吧！」我还没有虚弱成这样，「好喔」他也不推辞，把我们两人的餐具收进厨房。
    收拾好东西，把碗筷放进烘碗机后，我回到客厅，看见他站在一整片的大书柜前，我走上前「怎么了？」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书了吗？他指着一张护贝的照片，说「这是你毕业的照片啊」那是高中的全班合照，「是啊，应该是高二时候拍的」我自己也好久没仔细看了，甚至都忘了照片的存在，我打开书柜的门，拿出那张大合照跟隔壁的大学毕业照，递给他。他拿着照片，静静地凝视着，「这是我没来得及参与的部分啊...」他说，这触动了我的某个情绪，「成轩，我其实很后悔。」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那张属于我的照片，「后悔什么？」他问，侧过头来看我，「高三那年，我如果需要你的鼓励，应该要好好说出来」有过很多次机会的，我却总是装的无所谓，假装自己在这样高压的情绪下很正常，不过是升学考，大家都经歷过的，有什么好矫情的？我常常这样跟自己说，但现在我变成了老师，换个立场想，如果有一个高三的学生跟我说压力好大，不知道该如何调适，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给予协助，面对这样的压力，大家都是第一次，成轩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我其实，有无数次都想传讯息关心你，但又怕我担心的太多，毕竟，你看起来真的调适的很好，有分寸有把握地在生活」他看着那张照片中的我，以指尖摩挲着照片上的笑脸，「我装的很好呢」我现在可以笑着说，但以前，真的很常笑着就哭了，哭完了继续努力，「所以知道你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时，我真的真的很为你高兴，虽然中文系是出乎意料啦！」他打开书柜的门，把照片放回去，「要不然呢？」我问，「我以为，你会去唸一些更生动活泼的系所」他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出乎意料的，「谢谢你。那么坚强和勇敢」。

 第二十二章 强顏.唐

    我仔细思考着容青的话，这个人，就算被背叛也无所谓吧？比起爱其他人，为了另一个人悲伤和快乐，她投入了更多的心思在爱自己上，所以，不用理会他们的想法，她一直过着我行我素的生活，专心的好好爱自己，我很羡慕她，但也知道自己不会是这样的人。容青扎起了捲髪，夹上大大的蝴蝶结，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细的光泽，右手拿着笔，批改着学生的作文，左手放在唇上，我看着她右手上的戒指，是一圈细细的鑽，跟她左手腕上的银色手鍊，「干嘛一直看着我」她没抬头，「你怎么知道的...」这问题似乎有些蠢，她可是心细如发的简小姐，「我在看你的戒指，很好看」我说，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把戒指摘了下来，放到我手心上，戒指的里面有刻字，是小小的9.1，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是9月1号？」回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怎么样都不会是这个日期，容青甜甜的笑起来，光是那个表情，我都能感受到幸福「那是我们十一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日期」她说。
    「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啊」我朗声笑起来，这是什么孩子纯真可爱的感情，容青也低着头笑了，像是不好意思的那般，「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这样就能走的久一点呢」她说。「容青，我妈介绍了一个对象给我」对着她，我总是有想倾诉的念头。那个週末，他约我一起去看电影，陪我去看了我一直想看的戏剧表演，大学时偶然发现这个工作坊，后来只要他们有演出，我有空都会去看，还是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也会发现新的表演者，顏先生坐在我隔壁，也是很专心的在看演出，当有趣的梗出现时，会低低发出笑声，我发现自己其实不讨厌那样的感觉。我想过的，如果不喜欢，就不该耽误别人的青春，我们都年纪不小了，再也不是觉得时间漫漫的年纪了，我突然想起那条走廊，想起容青和旻臻，想起我们期待着成轩或是日宇经过的时间，不知不觉，都过了那么久了啊…看完表演，他和我说，他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想法，也很享受跟我在一起的时光，「齐家先生，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忽然好奇起，人们口中的喜欢会是什么呢？因为衝动，还是因为深究，「这个啊…你很好啊，每个地方都很好」他笑的羞赧，连耳朵都红了，「我有两个很优秀的朋友，高中同学，改天一起吃饭吧。」我总是羡慕着自信的容青、聪明的旻臻，好像从来没想过，喜欢跟优秀之间其实从来没有绝对的关係。
    容青只是静静的聆听着，是一个安静的旁听者，「齐家啊？」她忽然笑起来，「怎么？」我是不明所以的，「没什么，只是让我想到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她呵呵的笑着，露出洁白的齿，「中文系」我忍不住嗔她，齐家先生是个温厚的人，是个好人，「你要往前走了，我很为你高兴」她这样说，把我搁在桌上的戒指戴回无名指上，「可能…短时间还没办法完全遗忘吧，毕竟，喜欢了那么久…」我喃喃道，有一个新的人出现，要完全取代那个我放在心上十年的人，喜欢程日宇、追着他的脚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都快忘了，不喜欢他是什么样子了。「我可以明白，但…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呢，你会遇到更喜欢、更好的人吧」她温煦的笑起来，像是暖暖的春风，冬天其实要过完了呢，我看着她身上米白色的薄长袖衬衫，「嗯！我也有我想要的人生」我侧头看着她笑了，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女儿，你和顏先生呢？你们还有见面吗？」，我在擦乳霜时，妈走进来问我，我起身，拉了书桌的椅子给她坐，「还可以吧，我们约了下週一起去骑脚踏车」我说，妈妈并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说「那就好，如果不喜欢…也没关係，你二伯那里你爸去说」妈妈憋了许久的话居然是这个，我握住她的手，「我很好，他也很好。如果是个好对象，在一起也不错」我真的想过，如果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如果就像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妈妈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心，这完全没有必要，我安抚着她。虽然容青不在意，但我还是常常会无意间的看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老师，她看起来跟办公室的人都相处的很好，活泼开朗，真的是一个很外向的人，对我这种内向的人来说，看起来就心累，「孙老师？」她叫我，我连忙放下正在看的书，站起身面对她，她也是高高瘦瘦的类型，「怎么了？林老师」我客气的回答，我们不熟，也不用套近乎，「我週末出去玩。这个想跟你分享，你跟容青学姐也很熟吧，能不能也帮我拿一盒给她」她笑的真诚，灿烂无比，拿给容青？我是有些愣的，跟容青有什么关係，而且她为什么要叫容青学姐，「那个…」我想开口婉拒，「毕竟我跟容青学姐师出同门，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她的话，大声不大声，小声不小声，让该听到的人们都听到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意图，「是六办的简容青老师吗？她也是张老师的学生啊？」「啊…难怪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我们还以为是在交往，原来是旧识啊」有些老师已经嘀嘀咕咕的谈了起来，罪魁祸首却笑的轻巧，我有些微怒火，「绘宣，这样也是没有用的，他们很好」日宇忽然介入，我都忘了这节他也没有课，「那样也很棒啊！这是给日宇老师的」她看起来丝毫不介意，把另一盒饼乾拿给了日宇，像是赢了什么比赛一样，踩着骄傲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去找容青时，她并不在位置上，她隔壁的江老师和我说今天也还没看到她，我看了时间，早上十点，也许她今天前三堂没课呢，我看了她贴在墙上的课表，嗯，确实！再传讯息给她好了。「她要给我？」容青没有什么表情，收下那盒饼，放在桌上，她叠着脚，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看着那盒饼，打了个哈欠，咂咂嘴「茜仪，你觉得，我应该要跟她把话说清楚吗？」她抿了抿唇，「你想这么做吗？」我问，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个她应该是林绘宣小姐吧？「好麻烦，我一点都不在意这种无聊的把戏」她半是厌烦的勾起唇角，掰起手指「剩下四个月，就忍忍吧」她无奈的耸肩。

 第二十三章 不迫.汉

    最近整个教务处沉浸在忙碌的气氛中。尤其是事务组长，高三的第一次考试放榜了，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资料准备、选填志愿了，还要帮一些尚在迷惑的学子们安排讲座，每天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呢。「最近还是少去你那里好了」容青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一点都笑不起来。「成轩！」是林绘宣来找我，虽然日宇一早就跟我说过了，但对于她，我也无法冷脸相待，毕竟，她是我导师班的学生啊，带了他们一年，那也是我第一次成为班导师，成为某些学生某些时候的灯塔，那段记忆也是珍贵的。「怎么啦？」我忙着处理资料，只抽空看了她一眼，「你今天有空吗？跟我一起去吃午餐？」她时不时会过来找我，这样问我，她都不怕被旁人说话吗？「梁老师，这个是要交给你吧？」是容青的声音，我停下手边的动作，往试务组长的方向看去，果真是她，「是啊？怎么不是你们班的学艺送来？」梁老师是今年的试务组长，「他们等等要去上外堂课，反正我顺路，就拿过来了」她虽然是这样说，目光却看着我，轻轻的眨了眼睛，她也不顺路，只是过来看我，心照不宣。
    「这不是容青学姐吗？」绘宣突然喊了起来，亲暱的拉住容青的手，容青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的抽开手，我知道她不喜欢被别人碰到「是绘宣老师啊，你怎么也在，还没谢谢你上次的礼物」她跟容青很熟吗？还送了礼物，「小意思啦，毕竟是学姐啊」绘宣这样回，「老师们都很忙，我们出去说吧」容青带着她出去了，呼，总算安静了。中餐我和容青一起去了附近的麦当劳吃，「嗯…我吃这样就好」她只单点了两样东西，而且不吃汉堡的，难怪她这么纤瘦，「你这样吃真的会饱？」我从以前就很好奇，「因为你陪着我一起吃午餐，我胖了不少，我以前是很少正常吃东西的人」她认真的说，我点点头，看着我面前的食物们。「不得不说，这里真的没什么变」她环顾四週，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校外见面的地方，这也许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只是我们都没有说出口过。
    我牵着她的手，上下晃动着，电话突然响起，不是我的，「居然是我的电话？还是我哥？」她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笑着接起了电话，然后，我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慢慢的凝结，「什么…」她停住脚步，细细的聆听电话中的声音「我知道了，我尽快赶回去」她掛断了电话，把手机收回包里，她的手在颤抖，「怎么了」我问她，「我爸…突然昏倒了，目前进了急诊，情况不太好…我哥已经在机场了，我可能要回去一趟」她平平的直述着，像是尽量维持冷静，我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好。你立刻去订机票，今天剩最后一堂课吧？」我问，「嗯，我剩第六节课」她想了想，「嗯，你上完课就离开，剩下的我会处理」这刚好是我最常遇到的状况，我跟着她回了办公室，她整理着目前的课程进度以及未来一週的，我则帮她查看目前的机票状况——
    「容青是请假了吗？这几天好像都没遇到她」那天要回家时，遇到日宇，其实已经五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问他，我晚下班是常态，他可不是，「嗯…过几天要开会，我在准备东西」他说，「容青啊…她这几天都请假，丧假，回了日本」我淡淡的说，看着校门口的景色，「这样啊」日宇也是默默，这确实是很难接话，我安静的，她也没找我，发的讯息也没有回，就像彻底的消失了。最近这几天下起了雨，开始回暖的天气骤然的凉了下来，雨水的气味从一开一闔的门中跑了进来，「成轩，我们班导呢？」在她请假的第三天，他们班的学生这样问起我，当然，最关心她的还是李颯禹，「容青老师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下礼拜会回来吧」我目前收到的调课单是这样的，连自己都觉得不怎么真实，像是她的出现只是我曾经的梦，其实，她没有回来过。「是吗…希望她能赶快回来」她的学生们很想念她，我其实也是。
    「学姐这几天不在呢」绘宣找我喝了咖啡，正确来说，是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碰上了，「她请了丧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认识容青啊，她说她不认识你」我也好奇，原本以为是社团中有碰过面，但其实也不是，「是成轩你自己介绍的啊，我去送东西，你跟我说，这是你之前的学生，她叫简容青」绘宣很爽快地就说出口了，没有丝毫扭捏，极其自然，「我吗？」我也没什么印象，容青并没有很常来找我，通常也只有我跟她，「老师，你喜欢容青学姐什么啊，因为漂亮？」她问，「她很漂亮吗？我不知道。」毕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青春乾净的高中生，就算不用打扮也漂亮的年纪，直到现在，我还是带着那样的目光看着她，「比起她，我们是你的导师班，我们相处的时间更久啊，为什么，你跟她那么好呢」绘宣搅动着咖啡上层的焦糖酱，她喝热的啊…除非寒流来，否则容青都喝冰咖啡的，「她是我第一批教的学生，当然印象深刻」我这样回，实际上，我跟容青的一切，只能说是缘分吧，在漫漫人生中，总是有一些跟自己特别好的人。「知道就早一些回来了，被学姐抢先了呢」她笑着说，目光直直的看着我，直率的，这样的个性也没有变过呢，她从高一开始就说着她很喜欢我，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我从来没把这当成是认真的。
    週四的下午，我在机场接到她。她看起来很苍白且茫然，那是我从来没看过的情况，「辛苦了」我说，接过她的行李箱，「我想回家」她只是这样淡淡的说，「好，我车子停在楼下，你妈妈…还好吗？」我关心着，相处多年的丈夫突然过世，除了家人措手不及外，身边朝夕相处的人应该会更难过吧，「会没事的吧…我奶奶身体不好，她还有人要照顾」她叹了口气，安静的跟我进了电梯，我握着她的手，冷冰冰的，「你打算明天就回去上班吗？会不会太匆忙」我突然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也是吓了一跳，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些呢，她感冒好起来还没多久，又栽进父亲的葬礼中，真的…没关係吗？半夜睡醒，我发现自己在她的房间里，在晕黄的灯光下，能看见她朦胧的脸，我坐起身来，戴上眼镜，赫然发现她脸上的泪，我惊愕的呆在原地，丧父之痛啊，对于没有经歷过的人而言，我没有丝毫开口的馀地，再换个角度想，悲伤是个人的，就算经歷过，又能说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欢笑.明

    那天，陪芸熙去试婚纱和我的西服，才开始有了真实的感觉，那些陈列的礼服，各种样子、各种顏色，「我真的需要这么多件礼服吗？」她听着工作人员的介绍，露出困扰的表情，坐在一旁的我不自觉的好笑，「一般女孩子，不都希望可以多换几次衣服」我笑着说，她一脸嫌弃，快速地摇头「我才不要，想到就累，越简单越好」她认真的点点头，好吧！这确实是我认识的杨芸熙小姐。
    「最近很常见到绘宣跟在你身边」我忍不住嘀咕成轩，不能因为容青达观不在乎，就开始有了其他想法，「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绘宣刚来就被调去带高三，主任的意思是要我多帮忙」他拨了拨头发，双手拉着背包的带子，「容青的英国旅行…怎么样啦？」反正都聊了，就乾脆问多一点，「英国…应该都在计画中吧？」成轩想了想，问我「你的婚礼呢？看你不疾不徐的」摆明是嘲笑，我回答「很好啊，反而是芸熙很累，没什么兴趣」对她而言，简单的吃个饭，登记完成法律程序就好，办婚宴纯粹是满足家中的期待，我的家中期待、她的家中期待，「你没想过开口要容青留下来啊」虽然我也觉得不太会成功，容青感觉是非常有主见的人，「日宇，容青是不是不够爱我？毕竟，她感觉什么都无所谓」成轩忽然冒出这一句话，我看着他的神色，陷入一种忧伤。这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毕竟成轩的烦恼不是我造成的，就不是我能解决的。
    我想到了茜仪，她也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她的冷淡跟容青不同，她是没什么反应的人，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容青呢，纯粹是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跟她无关，而她也不想跟他人有关，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可能会很辛苦吧。后来，我遇到容青，早上的电梯门打开，她从一楼走了进来，「早安」她这样说，「嗯，早，你没开车来啊？」我问，通常我们会在地下室遇到，「我昨天才回来，没力气开车」她淡淡的笑着，我总觉得那样的笑容很怪，「怎么了？」她察觉到，「没事！」我连忙否认，毕竟，盯着人家看是很不礼貌的，她没多言，按下电梯的按钮，安静的站在一角，从模糊的电梯门反射着她的脸，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恍惚，「容青！」我叫她，她转过头，「如果有需要，我—」「没关係。」她打断我，「这种事，谁都帮不上的，我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罢了」她幽幽的说。「我知道，但如果真的很难过，我们都愿意陪着你」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冷，此刻她不是成轩的女朋友，是我没有机会遇到的学生，她拍拍我的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谢谢」她点点头，连这时候，都这么有理智和风度，不可思议。
    「老师！」那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所谓的印象深刻，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她了，她是人们口中的天才少女，考高中时就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后来去了美国念大学，她会在我们学校唸书，不外乎是因为她老爸是我们学校教了二十年的老师，她爸爸是曾经反对过的，她应该要去更好的大学，但她却是这样说的「会唸书到哪里都会唸书，我又不是唸第一的国中，还是考的不错啊，省下通勤的时间睡觉不好吗？」她爸爸根本反驳不了。她真的是天才少女，个性好、成绩好、人缘也好，体育、美术、音乐、烹飪都学的很好，她在这里唸书那几年，根本是学校的传说人物，她小了容青他们四届，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模样。我睁开眼，见到芸熙的背影，她睡的很沉，均匀的呼吸着，我靠近她，她身上有洗发精甜甜的香气，「嗯？」她迷濛的转过身，鑽进我的怀里，我感受到她的体温，总觉得一切也放松下来。
    週末，一个适合睡到自然醒的日子，我起床时芸熙已经醒了。我听到客厅传来杯盘的声音，「早」我走到厨房去，芸熙正在冲泡咖啡，「你今天不加班啊？」我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看着坐在餐桌旁的她，「我今天约了大学同学见面，你呢？」她反问我，「可能去画室走走吧，前阵子很少去」我说，端起她的咖啡，喝了几口。画完给容青的画后，有了一点小灵感，但一直没有时间画完，最近都各种各样的忙跟懒惰，我觉得婚礼时放的宴客照，其实我可以自己画，这样有仪式感多了，我跟芸熙提过，她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所以我最近在努力赶工，从构图的想法，到顏色光影，这是件困难的事，但也从这样的一笔一画中，感觉到自己的期待。四月初的太阳，有点热了，我打算搭大眾运输回家去，也许是跟芸熙在一起太久了，从我大四那年到现在，就算进入高中当老师，我也从未想过要对学生產生其他期待，就算再优秀又如何，终究会想不起来的，会消失在记忆里的，就算有天遇上了，我们也会像陌生人那般擦身而过吧！因为认不得。没有学生跟我说过喜欢我，这想想就可怕，所以对我而言，看着容青和成轩相处，就像是在看一本有趣的小说，久别重逢的男女主角，在相处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喜欢还喜欢着对方，那天回办公室，看见奕翎拉着容青一起在看着什么，我忍不住好奇，「在干嘛？」我凑近，容青回过头来，把她的手机递给我「我突然想吃这间店的蛋糕，打算等等出去买，你要什么吗？」她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没有上礼拜那样的恍惚与低落，有逐渐恢復成我们熟识的那样，「啊...是上次你买的那间吗？你买给我的栗子蛋糕很不错」我想起来这间店的名字，上次吃到她送的蛋糕，还有些疑惑，不料十分好吃。
    「就是这间，它的新品＿＿咖啡蛋糕好像也不错」她指了指边边那个图片，确实是不错，卖相很好。我点了一份栗子蛋糕一份咖啡蛋糕，于是，容青盛载着大家的期望，从学校出发了。如果她就这样待在这里，我们的日子每天都会是像这样子的吧！

 第二十五章 惊梦

    我最近很常在梦中惊醒，并反覆梦到以前大家住在一起的日子，虽然老爸很常不在家，很常加班，但我还是想的起来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一边吃着早餐的样子。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那瞬间，我觉得孤独快吞没我了。在机场送别时，我发现妈妈顿时苍老了许多，她头上多了很多白发，关心她，她却说她从年轻时就是这样，只是为了形象，染着头发，「你们…还是要多回来看看」她握着我和岳言的手，那隻手上已经有了斑点，我叹息，看着岳言，他紧紧抿着唇，「我知道…你们是候鸟，没办法要求你们常常待在同个地方」妈妈是这样说的，「妈，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岳言很忙，我们都知道，他很努力的工作，也因为身处的地方，跟我们有时差，「我当然知道，也许是我和你爸做了错误的示范吧」妈妈是这样说的，目送我跟岳言进了闸门，「你什么时候去英国？」岳言问我，帮我拿着护照等东西，「暑假吧？我想提早去准备」我说，看着机场里贩卖免税品的店，「我想买杯咖啡」我说，「好」岳言揽住我的肩膀，我们一起上了二楼。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拿给我的东西，那看起来像张提款卡，「学费，听说那边学费很贵」他说，「我自己也有钱，我到那边也会找些工作做啊」我也知道那边生活水准高，除了自己歷年的积蓄外，其实爸妈也赞助了我一些，「我希望你可以好好享受生活，不要顾着打工，哥疼你又不是一天两天，收下吧」他说，他的表情非常认真，我收下了，开玩笑的说「我希望你能给我你至少一个月的薪水喔」「一个月也太少了吧，我给了你大概半年的钱」他说，我停下喝咖啡的动作，默默的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嗯…这波值了，「容青，我知道你很独立，也不太跟人说心里的感觉，但我是你哥，随时可以打来」他说的话是这样，做的事却不是这样，我们可是兄妹啊，在同样的家庭中长大，缺点也差不多，都太过独立，太过不懂的依赖人，「你女朋友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有个嫂子」我问着他，这个工作狂，什么时候能安稳下来，「我工作很忙，没有心思去多负担一个人了」他的手支撑在桌面，一脸无所谓的那样，感情是负担啊，我笑起来，「我想跟你拍张照」我这样说，「这么突然？」他轻轻皱起了眉，却是笑着凑近我的镜头，有他这样的哥哥，我总觉得自己可以飞得更远。
    这几天，成轩都在家里陪着我，多一个人在，也许我就能不要感到孤单，可以藉由新的记忆，覆盖掉旧的，「你不回家，你爸妈不会问吗？」我知道男孩子们的家长不会问得那么紧，但太常住在外面，多少会说话吧，而且我们也没跟彼此的父母见过面，「不会，我们很独立的」他说，看起来好像真的没关係一样，我问过他，要不要住到岳言的房间去，铺床被子就可以了，不用睡在我房间的地板上，「不用，我还是陪着你好了」他拒绝了，「我一个人睡也不会有问题啊，不就是睡觉」我还想装成没事，却发现他牢牢的盯着我，目光古怪，「我...说了梦话吗？」我知道自己最近很常做梦，但没想到是影响到旁人的程度了，「倒不是梦话...你很常哭」他伸手握着我的手，我讶异着，那些不常诉说的，却都在梦里无意识地出现了吗？那晚，我跟成轩聊起了我的家庭，我的朋友们，「我还记得邱善和，你高一同班不是吗？我的学生？」他说，「他要结婚了，说过几天要来学校给我喜帖」我靠着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要结婚了？他还很年轻不是？」他低呼出声，我可以理解，确实以现在的角度看来，二十七岁结婚算很早，然后，大了我们八岁的张成轩先生，也还没结婚的打算，「也不年轻了，我们二十七岁了」突然发现，自己也到了一个长大的年纪，我的未来我其实也还没想好。
    善和来的时候我刚好有课，他先去找了成轩。下课前。我看到外头晃动的人影，走出去，果然是他们两个，「简容青～」他激动的拉住我的手，我微微向后仰，对于过于热情的人，我总是带着淡淡的害怕，而善和一直都是这样的个性，「这是老师的男朋友吗？」班上的孩子带着八卦的笑容观看着，我真正的男朋友脸色铁青，而善和则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这是我高一的好朋友，就像你们一样，我也希望你们的友情，可以持续到我们这样」我说，看着班上的孩子，何尝不是看着高一的自己呢。「我们去附近喝杯咖啡吗？」我们一边移动回办公室，沿路有学生向我或成轩打招呼，「哇哇哇，当老师真不错」善和开心的在后面碰碰跳跳，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钱包跟手机在身上，你回去放东西吧」成轩说，「我手机在身上啊，钱包不用带」我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你未婚妻咧？怎么没一起来」成轩问着善和，「她在台中上班啊，我也是，今天是特别上来找容青的」他说，又补充道「我跟她说，我要找上来找我漂亮高中同学」「哪有人这样跟老婆说话的」我笑的弯腰，是讨打吗？
    「成轩老师跟容青老师要赏光喔，参加敝人的婚礼」临别时，他向我们鞠了一躬，他这一趟上来，还要去见其他的朋友，是太久没见，才特别绕来找我的，我看着手上的喜帖，有他手绘的图画，会心一笑，我们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吗？参加朋友的婚礼。拆开信封，是卡通版的新郎跟新娘，还有一张小卡片写着：予好友容青，多年情谊，诚挚邀请你一同见证我的幸福旅程。卡片的下面是手绘卡通版的图画，几乎一眼，我就能知道他参照的是哪张照片，忽然有些想哭，自从爸爸过世后，我发现自己常常有想哭的衝动，我也问过善和，介不介意参加他的婚礼时，我爸爸过世还没满百日，他却笑说『简小姐，首先我非常的不拘小节，其次，我家根本是天主教的好吗』，我突然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那日下午，茜仪回家前，有来跟我说说话，「容青，你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她买了一杯饮料给我，是甜的，甜得发腻的那种，「我之前很不好吗？」我訥然，我没印象前几天见过她，虽然我知道我前几天确实状况很糟，「日宇见过你啊，他很担心你，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关心比较好」茜仪温柔的笑着，我知道的，身边的人其实都很关心我，我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恢復的时间，学习遗忘，学习接受。

 第二十六章 盟心

    「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了喔」高二那年，我拉着容青的手，像是某种宣誓一样，要追求永远追求不到的人，都过了那么多年，容青终于是追求到那个人了，而我，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安稳的接受人生的新篇章，「茜仪」他喊着我的名字，日宇喊的时候，我会有心跳加快的错觉，齐家喊的时候，我却有着踏实的安稳感，日子就这样潺潺流过好像也不错。
    我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梳着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的状态真不错。「茜仪，你最近要不要去关心容青，跟你聊一聊也许会好一点」日宇难得的跑来找我说话，居然是为了容青吗。我其实是知道的，容青前阵子请了丧假，我觉得应该要给她一些空间，旁人太过关心，反而会有反效果，在下课的走廊上，偶尔会听见她上课的声音，她在教工之桥的故事，也是她和成轩的故事，她曾经跟我说过…「日宇老师这么关心我，我是真心谢谢他」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她真的很白，在太阳底下会闪闪发光的程度，她看起来还是有些疲倦，原本精緻的妆面，也变得苍白和透明，我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你看起来还是很累，你有好好休息吗？」我握着她的手，「我突然很后悔，这样的流浪在外，连自己爸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这样，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儿女」她似乎没什么力气说话，眼神没什么焦距，看着某一个点，「总觉得现在的我，很像过着双面的人生，我要扮演好外在的我，但内在的我，只想躲起来」。
    这是人生的低谷吧？我那天跟旻臻聊起这件事，「就给她一点时间吧！会没事的」旻臻回了澳洲唸书，如果一切顺利，今年暑假就可以拿到学位了，「我是很担心她」一向淡然的人，其实意外的纠结。我并没有告诉旻臻容青跟成轩正在交往的事情，总觉得那是个人隐私，不应该由我说出口，那些过往的，还是由本人自己说吧，齐家先生的事我也还没跟旻臻说，会找到时机的吧！我静静的趴在电脑前，让脑袋进入一种放空的状态。
    「你好，我是简容青」那天，找了容青一起出来吃饭，我跟成轩老师达成共识：假日时也不要让她一个人待在家，以免她胡思乱想，因为成轩老师那天要跟家人一起出门吃饭，早早告诉了我，我决定就此机会介绍齐家给容青认识，一起吃个午餐，齐家很紧张，我明白，因为简容青小姐气场太强，大多数的人见到她都会怯场，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总像学生时代见到老师那样。「你好，我是顏齐家」他们一见面，是非常客气的互相鞠躬，握手致意，我忍不住想笑，「齐家。是个好名字，齐家治国平天下」容青拉了张椅子坐下，笑意盈盈，连眼睛都是笑着的，「欸！我爸爸也是这样说的」齐家惊喜的的说，容青笑的更柔和了。「我很努力扮演亲民的人类了」齐家去上厕所时，容青靠近我，伏在我耳边，细声的说，说完，又回到端坐的样子，她的表情有些调皮，「真是多谢你喔，干嘛说得自己不是人类一样」我忍不住跟她斗嘴起来，「不好说，大家都说我是雪女啊，冷冰冰的」她眨眨眼睛，笑出洁白的牙。吃完饭后，成轩老师来接容青一起走，外头的天还很亮，我跟齐家站在餐厅的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怎么样，真的是个大美人吧」我这样跟他说，其实我一直有提过，我有一个很聪明的朋友，一个长的很好看的朋友，「容青小姐感觉是个很聪明的人」齐家轻轻揽住我的腰，「不，她是漂亮的那个」我说，「对我来说…你最好看」他突然甜言蜜语起来，我没料到他的反应是这样，大笑起来，牵起他宽厚的手「谢谢。」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说的话，都是能让我对自己有信心的话。
    「成轩老师？」我那天是在便利商店遇到成轩的，他身边坐着林绘宣老师，虽然容青不在意，但有女朋友的人跟周遭的女性要保持距离，我以为是常识。「是孙老师啊，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教数学的林绘宣」幸好成轩老师看起来并不是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看起来有些困扰，我拿着结帐完的咖啡坐了下来，「我认识林老师，我们同一个办公室」我笑着说，看向隔壁的林绘宣，她到底想搞什么把戏？噁心容青吗？「是啊，容青学姐常来办公室找茜仪老师」她笑着说，「成轩老师，我想跟你聊聊容青的事」我也顾不得所谓体面了，乾脆一点把话说清楚，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容青的不在乎，是不是也是因为面子，拉不下脸？或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管身为老师的成轩…
    被我这样说完，林绘宣才以要备课的说法，提前回了学校，我安静的喝着咖啡，等着成轩先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她找我，真的只是因为公事」成轩果然解释了起来，脸上也是一脸无奈，我摇摇头「您不用跟我解释，那是您要跟容青说的」我为什么要帮容青接受说法，这根本与我无关，「容青…她最近怎么会有心力管别的事情呢」成轩笑起来，我却听出来别的意思，他是在…责怪容青过度沉溺悲伤吗？我满脸疑问，无法做好表情管理，他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我也知道她过不久就要到英国唸书了，这段时间，其实我只是想要多待在她身边而已」他笑起来，是那样的无奈，他这样的想法，有跟容青好好聊过吗？十七岁的容青，曾经透露过她的不安，因为成轩太好，对谁都太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最特别的，因为成轩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人都会忍不住希望在对方心中也是同样重要的，「成轩老师，容青对你而言，是最特别的那个人吗？」我问，只是好奇。
    「茜仪～今天一起吃晚餐吧？你晚上有空吗？」来找我的是公民科的老师，跟我年纪差不多，感觉是个外向活泼的人，一开始也是她跑来找我搭话的，「今天可以喔，怎么突然要一起吃饭？」我想了想，齐家说了他最近要忙一个大案子，有好几天都要留在公司里，我的上班时间又非常早，基本上，我们平日只透过电话或讯息联络，「我突然有间很想吃的餐厅，我还约了几个老师一起去」她笑着说，我点点头「好喔，那我们几点见？」「嗯...我开车去，我们约在校门口见吧，五点？」她是个好人，我默默的想，「好，那晚点见」我说，顺便给了她两包我今天带来吃的小点心，她表现得非常开心！跟这样明媚活泼的人相处起来也是舒服的，但可惜的是，跟这样类型的人分享太细微的情绪时，他们很难共情。容青鼓励我要多跟学校的老师们交朋友，『我是没关係的，反正明年就走了，但茜仪，你如果要在这里长期工作下去，还是要多跟同事打成一片才行喔！』她是这样说的，而我觉得，她说的非常有道理，毕竟我之前没有过正职工作的经验，大都是时间到来时间到走的兼职，而容青可是在社会打滚过的社会人士，应该是经验谈吧！

 第二十七章 回生

    我希望，自己能真正走进她的心里，而不是总待在即将失去的怀疑中。已经进入四月了，距离她啟程，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我甚至是有些希望，她能因为绘宣的事情，跟我提一提，是抱怨或是不满，但她什么都没有说，还是维持她该干嘛就干嘛的生活，待在我身边、投入在课程、跟疼爱她的师长们一起去画画写书法。她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我了，总觉得纠结这个很奇怪，但比起高中时候的她，开朗和善解人意，总觉得...就算是同一个人，也能这么不一样啊。
    五月初，我跟她一起到其他县市参加邱善和的婚礼，新娘子很漂亮，我曾经想过，是不是婚纱有什么魔法，能够让穿上的人都变得更加美丽，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容青，她起初以为我要发表什么疑问，听完后却噗哧笑出声「这是什么有趣的问题啊，我不知道，毕竟我没穿过啊」她微微蹙着眉，那样子实在太可爱，我往她唇上亲了一口，她拍拍我「我已经擦好口红了，你的嘴巴上也是了」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帮我擦了擦，「没什么味道」我只闻到胭脂的味道，不是都说女生的口红会甜甜的吗？「我不喜欢有味道的口红！」她没看我，专心地帮我把嘴上沾到的红色擦掉，「容青，你不能留下来吗？不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留在这里，然后和＿＿」结婚两个字还没讲出来，就被她打断了「不行。这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是我的人生安排，我不想，就这样庸庸碌碌的结婚、生子，然后捨弃自己成为妻子和妈妈」她看着我，非常非常郑重地阐述，我也知道，但总觉得以我们现在浅薄的感情，根本无法支撑到她读完硕士甚至博士回国，而且，那时候我都已经四十几了，「那我们怎么办？」我问她，涌上一股无力感，看着眼前的人，我总觉得她待在自己的时空里，她没有想过，我们该如何走下去。
    「我们回去再说吧，我需要一点时间」她看着我，露出苦恼的神情，她接受我所有的建议、接受我所有的想法，以崇拜的眼光看着我，那为什么...我们搭车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接下来在学校的那几天也都没有遇到，她说需要时间，那我就给她足够的时间。「成轩！你在发什么愣？」週末，跟大学同学约好了去打排球，我心里烦闷着，有些心不在焉，芸熙难得的出现在球场，还被同学们打趣会不会平常坐太久，连要怎么发球都忘了，事实证明，她的攻击力还是一样强，我坐在场外，看着排球在空中飞来飞去，连她坐来我身边都没发现，「你...跟容青小姐吵架了吗？」她问，没看我，也是专心的看着场上的赛况，「是啊。好几天没讲话了」我已经懒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了，乾脆说那是天生的能力好了，「为了什么？」她问，「她要去英国了啊，那么远，那么久，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却这么容易说要分开吗？」我喃喃自语着，同样的话，也跟容青说过，她却说，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她原本，就没打算停留，就像她的辞职一样，她想多去挑战人生不同的可能性，她说她回来，本来就只是为了圆梦，十七岁的她答应过我，她会回来。「你觉得，你们会分开是吗？」芸熙根本是一针见血，扎的我到处都是洞，如果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我似乎也得试着接受，我深深吸气「这个年纪谈分手，也没有比较不伤心」我默默地说，「容青小姐感觉是一个非常独立跟有主见的人，跟学长你很不像，而且，你们相处的方式，还是有过去的痕跡，这样不利于未来发展啊」云熙淡淡的说。
    那天绘宣来找我说起容青的事，每当和她谈起容青，我总小心翼翼，深怕那些过多的喜欢，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我跟她曾经是师生没关係，但如果谈及我的喜欢，或是她的喜欢，总是不太好，「听说，学姊暑假要离开了耶」她试探着询问，我点点头「是啊，她要去唸硕士」我此时正在检阅中午要开会的资料，她只是刚好来教务处交资料，顺便跟我搭话，「我知道，她有跟我说」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起这个还是有气，她就真的完全没有消息了，「成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当老师吗？」绘宣这样问我，这是我该好奇的问题吗？「是因为跟你约好了，我说，毕业之后会回来，请你在这里等一等」她笑着说，我却满心疑惑，我真的有说过这样的话吗？还是是她的说法，我只是没有否认，「毕业时你送给我的书，我还放在书柜上，是因为好奇你的世界，所以，我才考进应用数学系的」她说，这是我从未听过的话，直接的剖白，幸好办公室里完全没有人，我来的时间很早，要不然这些话....「绘宣，你是我非常看重的学生，但其他的，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唸高中时是，现在也是。你刚刚说的，我会当作没听到，这不太合适跟我说」我放下手上的资料，第一次那么仔细地审视绘宣的脸容，她是优秀且贴心的孩子，对谁都热情大方，我对她的印象深刻，反而是因为她的过度优秀，好是好，但我从来没有產生过悸动的感觉，「你为什么只看着学姊一个人呢？明明我也这么喜欢你」就算被说了那么重的话，她却没有失控的表情，反而是冷静地问我，「她是我，想念了八年的人」我...想念了她八年，那些曾经的她，被分割成片段，不断的出现。
    「容青。」在绘宣离开后，我突然很想见容青一面，我知道她也是很早来上班的人，况且她今天第一节有课，我走到六楼，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她坐在位置上，对着咖啡店的纸袋沉思，她抬起头看见是我，「给你。」她从那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双手捧着，我接过，问她「你刚刚才到吗？」打开那杯咖啡，喝了一口，「不。我刚刚去找过你了」她抬起眼看我，我嘴角的笑容凝结在原地，刚刚？所以她听见了什么？「那个...」我应该从哪边开始说明，她到底听到了什么？「原来...你在乎她，就跟在乎我一样多啊，我还以为，我是那个不一样的」她笑了起来，我不喜欢那个笑容，觉得它格外刺眼，「你是啊！我是随便要你跟我在一起的吗？」我急促地回，她把我想成怎么样的人了，她抿抿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牢牢地盯着我「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她吧？都是一样的」她歪着头，慢慢的凌迟我，「你也是一样的，说着喜欢我，却要丢下我，一个人到远远的地方去」只有她有委屈吗？她这样漠视我，把我撇除在她人生的的计画外，这就不过分？「你如果是真的爱我，不应该要鼓励我完成我的梦想吗？」她似是不解，反问我，「如果我是你的老师，我会举双手赞成你，但我是你的男朋友，你要我怎么反应」我一直憋着，明知道自己不能那么无理取闹的，但是...既然要说开，就一口气说开好了，像一题难解的数学，写到一半悬着，不如想尽办法，把答案算出来，「那我们分手好了，既然这件事是不可能被解决的，让你那么困扰」她居然是想用分手来解决？我一下迟疑了，「成轩，你也许，不适合跟我这么变动的人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珠釵

    我会定期瀏览校网上的资讯，看看有什么有趣的消息，今年，公民科招募一位正式教师，吸引了近百个人来报名，经过笔试和面试，终于决定了人选。「恭喜你！」我带着一杯咖啡给她，她像是被我吓到那样，惊恐地抬起头，「谢谢...你太客气了」茜仪笑得很温婉，双手接过那杯咖啡，这件事确实是不容易的，我考了四次才考上，而且还不是每一年都招，成轩在数学科，主科老师通常比较有开缺，他也考了两年才考上，而且还是笔试满分的怪物级状态，茜仪...确实很不可思议，我衷心佩服，「我请你吃晚餐吧！顺便把闹彆扭的那两个人也叫去」我说，还是芸熙回来告诉我的，容青跟成轩吵架了，我有些坏心眼，想看看一向冷冷淡淡的简容青小姐要怎么生气的骂人，她点点头「好，我去跟我朋友说，另外一位，就交给你啦？」茜仪难得俏皮地说。
    「乾杯～」我选了间酒吧，成年人的聚会就是要有酒才尽兴啊！原本也想把芸熙叫来的，她却说明天有重要的公诉庭要开，她今晚要熬夜看资料准备，可能不会回家。「芸熙没来啊？她不是最爱这种场面了吗？开心的喝酒聚会」成轩问我，「她说明天要开庭，很忙。对了，他说的芸熙是我女朋友...不，现在好像是未婚妻了」也许是酒下肚，我突然多话起来，跟对面的茜仪介绍起芸熙，而没有注意到她变化的表情，如果是平日正常的我，一定会发现的，「是吗。」她捧着酒杯，仅淡淡的接话，我偏还多嘴「那你呢？如果没有男朋友，总会有喜欢的人吧？努力把他追到手啊！」我还扮演起月老的形象，彼时，我瞄到斜对角的容青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没有读懂，「喜欢的人啊...有喔！我喜欢了他十多年喔！那个人...就是你呢，程日宇老师！」茜仪的眼神迷濛，却组织出了令人瞬间清醒的话语，她笑着，还开心地跟我碰杯，而我却如遭雷击，像是时间静止了下来，我该不会是醉到出现幻听了吧？我向容青投去求救的眼神——
    容青没有送茜仪回家，因为住的方向太不相同，由住的差不多距离的成轩负责这项工作，我们两个站在酒吧门口，夜色中，我原本是打算今天喝个开心的，可能有点...太开心了，言多必失，是我多嘴，我反省着自己，「唉...我都跟你使眼色了，叫你不要问下去」容青淡淡的送来这句话，我现在是清醒的状态，立刻想到要问她「你知道很久了吗？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看着站在身旁的她，晚风吹起她的发，她伸手拨到耳后，「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啊？高二时，够久了吧？」她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要怎么告诉你，你别强人所难，这种事...」她毫不留情地说，我无可反驳，其实我也知道这种事很难开口，就像我不会跟她说：嘿～成轩喜欢你喔！这样。「好吧，确实是。但我不明白，我...跟她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啊，高一时也只教过她一学期，你喜欢成轩我可以理解，但茜仪喜欢我...」我止住话尾，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且可怕，「同样的话，我跟旻臻不知道劝过她多少次了，可见没有用」容青挑挑眉，她现在感觉也是很清醒，仔细回想，她也没喝多少，印象中，她只点了一杯吗？还是那种跟果汁没两样的沙瓦，「这根本是追星的迷恋吧？」我错愕地说，像是突破什么盲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她附和，我觉得头痛起来，「反正茜仪现在也交了男朋友，对方是个很好的人，今天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吧！对大家都好」容青永远想得很迅速，「当然只能当没听过...就当我喝得醉出现幻觉吧...」我无奈的叹息，大家都在同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没把握处理那么尷尬的话题。
    「我回来了」我习惯说这句话，即便芸熙说她不会回来的日子也是，「你回来啦？比想像中早呢？」不料，出现了说话的声音，我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我该不会真的醉到出现幻觉的吧？「你别摆出那样的表情，我是真的」她笑着，过来戳戳我的脸，我把她拉进怀里，我现在很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拍拍我的背「干嘛这么热情，明明早上才见过面」她摸摸我的头，想在安抚一个小孩，我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开口，说我遇到的烦恼，又觉得她其实不需要知道，「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你不是说不回来了？」我问，干脆转移话题，「开庭时间更改了，改到下个礼拜，没事我就回家啦」她还在温柔的安抚着我。
    那晚，我做了个梦，一个很零碎的梦，梦见了我的高中时期，那个我喜欢过的隔壁班女生，梦见了我的大学时期，第一次在通识课上遇见芸熙时，梦见我第一次踏入这间学校，第一次认真地担任起自己的角色，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记得每个片段中的我。那些片段里，没有孙茜仪的身影，对我而言，他真的只是我教学生涯中短暂遇过的学生，不是没有遇过印象深刻的，也有一直放在心中的名字，希望那些学生能完成自己的梦想，然后向容青一样，凯旋归来，我会用尽所有的祝福，恭喜他们！但茜仪不是啊...「早安，你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累？」我在早餐店遇到奕翎，她也刚好来买早餐，看起来是先打了电话来订，她的早餐已经好了，「我昨天没睡好」我回答，「有什么烦恼吗？学生考很差？还是要帮高三准备指考？」她想的全部都是正确的方向，但跟我目前遇到的状况完全不同，「我没高三的班，你比较辛苦」我回答，「那就是单纯的睡不好囉？」奕翎还故作了解的点点头，我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准备婚礼很忙吧？」这也是实话，结婚真心麻烦，好多手续、好多要安排的事情，难怪有人说是为了让你吓到不敢结下一次婚，「你要结婚啦？怎么都没说？」她出奇不意的大力拍了我一下，我吃通，揉揉被打的地方「目前订在十一月，喜帖都还没出，不用那么早说吧...」我说，「恭喜啊！终于打算定下来了，一定要邀请我喔～」她笑着说，我拿起早餐，跟她一起走回学校，「干嘛说得我漂流不定一样，我跟我的未婚妻从大学交往到现在好吗。」大家的刻板印象真严重。

 第二十九章 傲梅

    我以为，那些都是我的，结果，只是概括给予的感情啊。我站在教务处外，虚掩着的门，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不是很清楚，我很努力的听清，脑袋中却充斥着蝉鸣唧唧的声音，五月中的天气确实炎热起来了，我感觉到自己颊边的汗，凝成像泪的珠串，留下了脖子，原来，他也跟他说过那样的话啊！过去的我太过在乎，相信所谓的眼见为凭，总是默默地生气，所以故事再重演一次时，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不要过于在意旁人，只要专心在我的生活、当下的感觉就好，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啊，我真的很想大方，很想装作无所谓，但真的太难了，我安静的移动步伐，感谢自己今天穿着帆布鞋，可以很安静、很安静地离开，看着咖啡的袋子，我出神地想着，是不是不该开始呢？不该以为自己能够跟他在一起，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最特别的。如果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啊！
    「我其实，很喜欢张爱玲」那日上课，我跟自己的导师班谈起这件事，说到我房间的书柜里，有一个柜子放了许多张爱玲的书，有些仅仅是封面不同就能让我买回家，「真的好看吗？」有学生是这样问的，「很苍凉，就是一种人生无常的感觉，如果心情不好，不要看。」我说，看着教材中的『我的天才梦』少年成名、遇人不淑，时代动盪，深深葬送了一个人的人生，就算后世景仰又如何呢？如果是我，我寧可就这一生好好的过，，「能感觉的出来…」女孩子还是比较纤细的，对于情感的流逝。这几年的夏天越来越热了，是走几步路就会流汗的程度，我看着刺眼的日光，下意识的抬手去遮，一年就这样过了啊，「老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是李颯禹的声音，我回头，他抱着一叠週记，我才想起来，这是我刚刚忘记带走的，我的贴心好帮手帮我送来了，「还有时间，我帮老师抱回去吧！」他笑着说，「好啊，就麻烦你了」我手上的书已经很多了，我们沿着走廊走回去，他像隻麻雀一样吱吱喳喳「老师，你平时在家时都在干嘛？看书？」他问，「有太多事情可以做啦！光是做家事就很忙了」我没说的部分是，我其实假日时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对我而言，睡觉似乎是稳定心情的最好方法，其次是吃，茜仪也问过我，这么怕胖，为什么还敢敞开了吃，我只能说我愿意透过运动来瘦，况且，我也不是每天都大吃大喝，我怀抱着轻松有趣的心情漫步在走廊上，直到遇到林绘宣，她从高三的教室里走出来，见到是我，笑了起来朝我打招呼「容青学姊～」多么热忱，我淡淡的看着，说不上来的感觉，「学妹，今天有空来办公室找我吧？学姊请你吃午餐」我一直有话想问，现在问出口也不错，她似乎有些错愕「啊...好，我有空时会去找学姊的」旋即又是一副笑脸，我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走下楼梯。
    李颯禹安静的没有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要找个人说这件事有多荒唐「跟你说个秘密，我...是你们的学姊喔，我曾经在这里唸书，度过了三年」我说，「是吗？可是你看起来还很年轻！」他微微睁大了眼，「是啊，我确实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这种自由，可能永远都不会变吧！有一位作家说过两个人的遇见绝非偶尔，那些曾经的喜欢都是注定的，我转着手上的戒指，我…没有后悔过，如果他说要等我，那我唸完书后，我会回来，加入他的未来，只是三年，我都怀抱着虚无的喜欢长达八年了，三年一下子就过了啊，我叹息。「容青老师，你怎么了吗？」江舜英老师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话，除了上学期刚开始时他常常找我说话外，后来变成了会稍微打招呼的同事而已，「没有，没事。」我笑起来，没打算多说。
    「我教完你们后，就会离开学校，我要到国外唸书了」我不想成为卑鄙的人，也不想让任何人感到失落，我是这样告诉我的学生的，「世界很大，时间很长，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的」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学生，有些人没什么反应，有些人却是一脸的震惊，这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对于真心喜爱自己的，无论离开或留下，都应该要给个交代啊，我也有许多老师，就那样突然消失了，让留下的我充满了疑惑，为什么…离开就不能体面的说呢，就像毕业，学生也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啊。「老师！」考完期末考，班上的大多数孩子跑到了我的办公室，送上了一张大大的卡片，跟无数的拥抱，几个女孩子甚至哭了起来「老师到国外去后要保重喔！」她们抱着我，我拍了拍他们的背「我会的，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喔！然后，好好唸书」我交代着，「李颯禹，这一年谢谢你啦！常常帮我跑腿」这个调皮的孩子，到底选择相信我什么呢？他单手插在口袋，另一隻手递给我一个袋子，「礼物吗？」我接下来，袋子里是一个玻璃瓶，我拿起来，是一罐香水啊，而且是我喜欢了一段日子的牌子，「这…」我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以后，见到这罐香水，你就会想起我们了」他笑道，「你们的毕业典礼，我会回来，我答应你们」我说，说出我的承诺。
    在飞机上，吃完午餐后，我戴上眼罩打算睡一下，毕竟飞行的时间很长，我想着自己说过的话，我不想知道他的未来，我没有那么的大方，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笑着祝福他跟别人幸福快乐，总觉得，这一年，我得到了许多，却也失去了许多呢，但是，我不后悔。管他未来会怎么样呢，我现在只想要好好的、好好的睡一觉。

 第三十章 幽兰

    其实，我都知道，清醒的把藏了十多年的话说出口，压在心上的石，终于轻了起来，我的喜欢是我的，跟程日宇无关，我只是想做些什么，让那些被虚度了青春不要那么空盪。他自然可以当成那些都是醉了的胡言乱语，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他在躲着我，甚至进办公室的时间都变少了，有课就直接去教室，没课就离开校园，他本来就是这样自由的人，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除了我。「你在这里看什么啊？」是清脆的嗓音，我回头，看见容青，炎热的初夏，她却仍旧那样清爽，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没什么。」她真的是文人，那种叶子掉到身上也可以轻柔抚去的类型，她走来我隔壁，近的我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一股混合了草香的玫瑰，「怎么样，你得到想要的结果了吗？」她笑着问我，仅这句话，我便知道她是知道的，我微微苦笑「你怎么知道的，我以为我装的很好，成轩说的吗？」直到我进到自己的房间为止，我都让自己保持烂醉的状态，妈妈隔天还唸了我一顿，说不该让男同事送我回家，也不该喝的那么醉，隔天还要上班的呢，所以…我以为。
    「不是喔，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我猜对了啊」她带着调皮的笑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我瞥见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卷卷的，「是啊，你猜对了，聪明的简容青小姐」我无奈的说，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可怕啊，好像什么都在她掌握中，「茜仪，这样好像以前」「以前？」我疑问，我不记得自己说过那么多谎，「嗯，我们俩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经过」她的声音很温柔，从以前就是这样，「他…真的对你很好，我从以前就很羡慕」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死命的往疼痛的伤口上挖，好像把那些发炎的部分挖掉，伤口就可以好的比较快，「我们决定要分开，因为没有未来」她睁开眼睛，把头抬起来，离开了原本靠着的我的肩膀，我睁大了眼，她…她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我不能理解，喜欢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找到自己那么喜欢的人，「如果要在未来跟爱情中二选一，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未来，我不是你」她转过头来看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比坚定的，她曾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从高中时候就是这样，她是利己主义者，没有任何事情比她自己更重要。「说出来后，好多了吧」她问我，我盯着她的脸，也把头轻轻趴在女儿墙上，是温热的感觉，「嗯，好多了，日宇跟你说了什么吗？」我知道日宇跟容青处的不错，是偶尔会分享事情的状态，跟我比起来还要好。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他也吓到了吧，没想到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看着他」她的话温温徐徐，我却想了很多，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衝动，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要说，也许，还能够像朋友一样，淡淡的、淡淡的。「我是不是不应该说的」我问她，她这么聪明，一定可以回答我吧，「我不会问，不会说你太傻了一点」她说的是一句歌词，是她一直都喜欢着的那首歌，她说过，那首歌简直就是我们的故事，我每次听，其实都会忍不住鼻酸，「茜仪。日宇要结婚了喔」她轻柔的话，却像打了我一巴掌，我终于体会到了，那年被一句话打得面色发白的容青了，是那样的喜欢着，就算是谎言，她的世界也崩塌了吧，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颤抖着「我想到了那年那个老师跟你说的话」，她想了一会儿，居然是笑开了来「我到现在还记得，也记得我那时的感觉」她坦然的说出，我的眼眶湿润起来，觉得有股衝动涌出「我总得要跟过去说再见，才能够毫不犹豫走向另一个人啊」我的话跟泪一起涌出。
    「我有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我跟齐家先生说过这样的话，生而为人，我觉得坦承是很重要的，我把那些陈年故事全部都跟他说了，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不过，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我说，是清醒的意识到，我不想，让那些过去纠结着我，所以才要一口气做个结束吧，他听完，没有任何评论，只是温柔的给了我一个拥抱。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容青穿着婚纱，一身繁复的蕾丝，背对着我，「我要结婚了」她脸上的笑容非常幸福，我并不知道新郎是谁，容青说「如果可以，我也想向你一样、勇敢地，跟我的同学说出我的喜欢」她握着一束粉与白交杂的花束，「你一直都很勇敢」我握着她的手，她怎么会不勇敢呢，跟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高中老师在一起了，然后为了自己的未来再度勇敢离去，她给了我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在那样的笑容中，梦被闹鐘强行吵起，我在床上睁开眼，看见房间的天花板，真是个荒诞的梦呢…手机上的日子，显示着今天是期末考，明天，容青就要离开学校了，我想会有很多时候，突然的好想她吧！

 第三十一章 竹坚

    今天是期末考，难得的我要当监考老师，我已经满长一段日子没做这件事情了，容青高三时，我曾经到他们班上监考过，不过那是最后一次的模拟考，容青那时已经考上大学了，甚至是确认入学的状态，所以她不用考，我一直忍不住看她在干嘛，她却是一心一意的看着书，居然还是红楼梦。学生们等待监考老师的旅程，就像开惊喜包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是谁，她那时虽然有吓到，但也是即刻就消失的情绪。
    「你也要当监考老师啊？」我抱着考卷走出来的时候，她正巧从对面的班级走出，我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说上话了，「是啊，这时段比较没有人，所以我自己上场」我尽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她一直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点点头「辛苦了」。「你以前也到过我们班监考，你有印象吗？」她说，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她口中的我们班，是她当高中生时的班级，「有。你看了整整两节课的红楼梦，换作是我可能一篇都看不下去」我笑着说，「你那时候有这么关心我啊？哈哈」她笑起来「日宇老师也有来过我们班监考喔，而且那堂是考物理，我们几个知道的同学笑的不行，可能笑的太过火，我拿到考卷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一下忘了段考范围到底在教什么」她笑的很开心，笑语盈盈，我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了，她也很少和我分享她的高中生活，「那怎么办？没及格吗？」我问，完全是取笑她的心态，「我唯一会不及格的也只有数学，那次考的还不错，85」她朝我挑了挑眉，得意的扬着笑容，「考卷给我吧，辛苦了」我从她的手中收过试卷袋，反正我都要回教务处，就不要让她多走一段路了，「谢谢」她说。
    我走上六楼，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看下去是空旷的操场，夕阳已经走到远方青绿的山中间了，接近六点的最后一天上课日，真的没什么人还会在学校。「成轩？」我知道她会来的，我回头望去，她的裙摆被风吹动着，她走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她说，这里是我们最开始信任彼此的地方，如果不是在这里向她倾诉了我的心声，我们的故事根本不会有后续，我也许会离开这间学校到其他学校就职，而她也不会回来，「请跟着我走」她牵着我往前方走去，夕阳落在她身上，我站的前面了一些，让她落在我的影子里，她侧过头来看我「原来…当初你真的是在帮我挡光啊…」她变幻着神色，「我怎么能让你晒到那么多的阳光啊」时间像倒转了十多年，我们回到了她高一的那一天，就是那一天，我忽然发现，这个女孩跟我的关係可以变成朋友。
    「这里，是我很常看着你的地方」她说，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俯下身，看到一层层的走廊，「我想问，为什么你走的路线会不一样？」她的问题，令我顿了一下，她以为我听不懂，还急忙补充「你的办公室在六楼的时候，你会先下楼在往前走，但你到教务处时，你会直接往前，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教室的楼层，可是…不是啊」她疑惑着，像是真的好奇，我揽住她的肩膀，往她的颊上亲了下去，「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多见你而已」我笑了起来，那时才二十五岁的张成轩，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多关心她适不适应文组的生活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在乎。「我以为只有我不断的在努力，没想到…」她扑进我的怀里，「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一直希望你不要说，我现在知道原因了，我怕自己会答应你」我把头轻轻抵在她头上，她毕业前交给我的卡片，写着学生容青敬上，我那时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恍神，把她的一切都装进那个盒子里，我甚至不愿意想起她，每次想起都会有种淡淡的惆悵。
    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我打开了，是一对绿色的耳坠，我絮絮说着「这是葡萄石，希望之石，我希望你…能够开心的度过每一天」我说，她摘下耳朵上的耳环，把那对耳环戴上耳，「有人问过，相爱的人为何不能相守呢？我觉得这就是人生啊」她的唇轻轻的覆上我的，又退开，「人生是个烂结局」我嘀咕，「是啊，人生是个烂结局」她笑的很开心，「我们，就这样分开吧，别来机场送我」她坚定的表达立场，「好。祝你一路顺风，我…不会等你回来」我说，「嗯…你如果遇到了想在一起的人，也不要告诉我」她说道。这个感觉，就像她毕业那天一样，『老师，谢谢你』她把礼物送给我后，就像翩飞的蝴蝶那样，消失——
    她就像从来没有回来过那样，悄无声息，日子也很快到了九月份，开学那一日，我回到了六楼的办公室，手机收到通知，是容青传来的，短短一句话『我过的很好』。我没有回传讯息，只是淡淡的笑了，外头阳光炽热，蝉鸣的声音响亮，在学校工作的其中一个缺点，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在身边的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老师，这题我不会」「老师，我最近觉得有些事很讨厌，我可以找你聊聊吗」「老师，我今天就不找你了，我好像感冒了」她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她从不喊我的名字，我也不喊她的名字，但我们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沟通的问题，我们的目光跟随着彼此，然后以笑容打开话题。我想你了。

 第三十二章 菊淡

    三月的第一个假日，我跟芸熙举办了婚礼。邀请了许多朋友，我站在门口迎接宾客，满心欢喜，我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日宇，恭喜你」她款款走来，她的身影还是那么有气势，「过的还好吗？谢谢你抽空回来」我伸出手，跟她一握，她剪短了头发，其他的倒没变多少，「是你的婚礼，当然要来啦」她还是那样自信大方，几个月不见，她给人的感觉又多了些不一样，「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我说，「客气了」她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之前的戒备感消失了，被时间消弭了，从容不迫。
    「日宇老师，恭喜你」接下来，我见到了茜仪，新学期我们换了办公室，也很久没有说话了呢，一切都淡了下来，我都快忘了那些尷尬的情感，我注意到她身边的男子，向他们致意「谢谢你们抽空来参加」，茜仪温柔的笑起，看向那个斯文的男子「这是我的男朋友，顏齐家，齐家这是我的高中老师和同事，程日宇老师」她介绍着，我跟那男子握了手，「齐家，你拿去给礼金吧」她从包里拿出红包递给他，他点点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新娘子，很漂亮」她看着门口摆放的那张画，「茜仪。」我唤她，「嗯？」她转过头来看我，「谢谢你曾经喜欢我」我说，这是早就应该要说出口的道谢，她变了神色，眼睛微微泛红，我以为她会落泪的，不料她却轻轻的笑起「这样就够了…真的，这样就够了」她抿抿唇，恬静的笑起，漾起温柔的亮光。
    我挽着芸熙的手，站在证婚人面前，她的脸被笼在白纱的的影子中，我知道她是紧张的，搭在我手臂上的手微微发抖着，「别担心」我悄声的说，「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淡定」她反而这样问我，「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已经期待这天很久了啊」我回答她。「芸熙，即使人生充满了意外，但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直到人生的结束，婚姻不是爱情的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我握着她的手，郑重的起誓。那是我们几个最近一次见面了，时间又过去了三年，茜仪要结婚了，邀请了大家，容青后来又在英国唸了博士，她在婚礼的前一週，约了我一起喝咖啡。
    「芸熙小姐还好吗？」她问，「很好，虽然工作狂还是很难改变，但现在在家陪儿子也不错」我笑嘻嘻的说，结婚第二年，我们的儿子诞生了，芸熙虽然不是很热衷成为母亲，但也不排斥，「听起来大家都过的很好啊，太好了」她笑着说，我看见她的手上有一枚戒指，「你…要结婚啦？」我下意识的问，「还没谈到那一步，是我在英国认识的，姓李，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说，「很好很好的人？你很难得给人这么高的评语」我打趣道，她眨眨眼「他是我的知己，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她俏皮的笑起来，耳朵上浅绿色的坠子闪动着，「都唸完博士了，你以后还会到别的地方去吗？」「不了，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想安定下来了」她这样说，「容青，我从来没问过你，到底喜欢成轩什么？」我搅动着咖啡，把上层的冰水融进咖啡，「这种事…哪有理由呢，我只是在想，重逢对我们而言到底是不是好事？」她长长的睫毛一下下搧着，「你后悔了吗？」我问，后悔跟成轩在一起？「不是，偶尔我会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大学的某一天，想像着跟他重逢的日子，也许他没说过喜欢我，也许，我从来没遇见过他」她说完，怔住了许久，成轩去年结婚了，对象是学校调来的一个女老师，容青也走向了另一个人，我内心有些悵然，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许只是戏言，我转换着心情「谁说不是呢，人生如梦，乾杯——」我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她顿了一下，转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乾杯——」。

 番外 生日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生日，对于他的资讯，都是那些概括的，不够清楚的。
    交往后，他也不肯说，我只知道，大约是在暑假间，过去了的那个暑假自然是无从计较起，而未来的那个暑假，我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和他，好好的到那个时候。二月初，呼得出白烟的天气，我裹得像隻熊，他怕冷，更加夸张，拉着他的手，我们一起去北海岸看海，「成轩，我想知道你的生日」我突然固执起来，一年当中，总有那么几天会难以忘怀，是那种——啊...今天好像有些重要，是因为什么呢？对了，是他的生日呢！那样的。他戴着黑色的围巾，细细地围着脖子，不像我，喜欢宽大的，可以当成披肩的围巾，堆在脖子，整个人埋进去，汲取自己的温暖与香气，会感到安心的。
    「快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他揽着我，让我的头微微靠在他肩上，远方有白色的飞鸟落在浅滩上，身后经过的人不多，因为天气太冷，「我印象中，你是暑假生日吧？你是狮子座」我隐约的记起，曾经问过他关于星座，那为什么没问他的生日呢？因为开口太奇怪，还是学生不该好奇老师的生日。「我知道你是天蝎座的，你也很像」他笑起来，伸手里了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我看着他的脸，为什么不肯说呢？就一个日期而已。
    我知道她是个多么心细如发的人，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可以记得非常牢、非常久，如果告诉了她，那她会永远记住那一天，然后久久无法忘怀。如果我们就这样分手，那么，我的生日对她就会造成困扰，一到那一天，她就会想起我，就像她的生日那样。
    「你像狮子座吗？爱面子的部分？」她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脸，她笑起来真好看，应该说，一直以来都很好看啊！高中的时候不觉得，因为大家都困在制式化的制服里，一但离了制服，就能发现她真的很好看，像是她高二时圣诞节那天、或是高三时成年礼那天，现在更是，站在人群里也能一眼认出的美丽啊。「别人都説不太像」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沿着围栏行走，她倚得很近，带着微笑。她不在的那几年，每到她生日的那天，我总忍不住一直想起她，看着日期，会不自觉得计算起，她今年二十岁了啊，大学生活应该很有趣吧！不过大二很忙；她二十二岁了啊，今年要毕业了，她这么优秀，一定可以准时毕业的；她二十四岁了啊，也来到我遇见她的年纪了。那些悠远的回忆，会不自觉的扎伤人，不如不知道。
    直到分手，我还是没告诉她，我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我还是记得，她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二日，她是不标准的天蝎座。
    暑假回到学校值班，网路新闻推播给我，长鸿建设的负责人李承侑要跟简容青教授在十一月二十二结婚，这一天是夫人的生日呢。日宇衝进来，手上拿着个蛋糕，「干嘛这个表情？」他问我，「你为什么抱着个蛋糕？」我问他，「傻蛋啊！今天是你的生日，八月十二号」他没好气地把蛋糕放到我的桌上，「谢谢，你看到这个消息了吗？」我向他道谢，把手机递给他，他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接过去看，没有讶异，反而很平静。「你知道啦？容青说的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嗯，茜仪结婚前我们见过面，她那时有男朋友，但我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他笑着说，把手机还给我。
    「结婚纪念日和生日同一天，那就不会忘记了呢」我说，「就算不是同一天，也不会忘记啊」日宇补充，「也是。」我已经不在意了，我都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只是，还忘不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