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乙方》 第1章 第一章 吊灯 中午十二点十分,华丰cbd第八层最西边的会议室房门紧锁。 空调被调至二十度,但室内依旧燥热难耐。 陈宇瑞咳嗽了两声,把手机连上充电器,之后照着屏幕继续向下念: “第一,色调继续调整,需要更加明亮透彻;第二,背景音乐调性不搭,要换一首;第三,彭经理的镜头切得太快,人物缺少特写,至少要保留五秒……” 第三点刚念完,一条细瘦手臂倏然搭上来。 一直趴在桌上的付斯怀终于抬头,微长的头发乱糟糟,挡住了他的眼睛。 “你等会。” 付斯怀喝了口咖啡,迷迷糊糊回忆道:“我怎么记着半个月前,他们让我把彭经理出现时长缩短一半?” “是的,我也清晰地记得,”陈宇瑞怜悯地看着付斯怀,“估计是他们内部斗争有了新形势。” 付斯怀两眼放空:“调性,过去五个版本我分别用了激昂的,悠扬的,节奏快的,节奏慢的,他们公司的调性到底是什么?” “一个做猪肉脯的公司讲啥调性,”陈宇瑞理性分析,“就是嫌你选的歌不好听,你整点某音热门曲试试呢。” 付斯怀沉思了两秒,又蓦地趴了回去。 陈宇瑞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改吧亲爱的。” 周三的下午炎热而漫长,时间松弛前行着。付斯怀在屏幕前坐到眼眶酸涩,停下滴了两滴眼药水,再去自动贩售机买了根冰棍,路过前台时瞥了一眼头顶的钟——还不到五点。 付斯怀撕开冰棍包装纸,塞进嘴里,然后慢悠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窗外夕阳余晖完全消失后,陈宇瑞无声从旁边递过来自己的手机,上面切换到熟悉的外卖页面。 “我不点了,”付斯怀摇摇头,“我今晚九点半前要到家。” 陈宇瑞“喔”了一声,凑近小声问:“隋烨回来了?” 付斯怀点点头。 陈宇瑞不再作声,自顾自地给自己选了一份鸡翅饭。支付完后闲散地伸了个懒腰,打量着屏幕前一动不动的付斯怀。 半晌还是没忍住,疑惑开口:“所以我还是没理解,你既然都跟隋烨结了婚,干嘛在这里干耗?” 付斯怀没有立即回答,等到又确认完一遍字幕,才转头漫不经心道:“就这么怕我升得比你快?” 陈宇瑞无语地用指尖戳着付斯怀脑门,把他戳得左右乱窜:“格局,你就这点格局!” 八点半,付斯怀准时从华丰cbd离开。 cbd位置在城西南方,出门右拐五百米就是十一号线地铁站。付斯怀运气不错,十一号线十分钟一班,今天没有等太久。 坐了五站,付斯怀看了一眼手机,刚好九点。他与隋烨住的地方在松原别墅区,周围三公里空旷无比,是没有公共交通站点的。 毕竟要去松原的人都有司机车接车送——除了付斯怀。 付斯怀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城市昼夜温差大,白日虽然焦热,晚风一吹皮肤又灌进清澈的凉意。他骑得不快不慢,轮胎压过几片凌乱树叶,发出清脆响声。 九点二十,付斯怀成功回到家里。 这间别墅有三层,欧式装修风格,传统壁炉、昂贵挂画、夸张吊灯。付斯怀进门的时候,发现悬挂着的华丽吊灯还熄着,一注月光隔着拱形窗户落在毛绒地毯上。 时间计算得刚好,隋烨还没有回来。 付斯怀先进了壁炉背后的房间,这是他长期居住的卧室,熟练地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打开,开始上传白天修改完的视频。 进度条缓慢前移,付斯怀把电脑搁置在原地,迅速上到第二层。 隋烨居住的主卧是整栋别墅设计最为隆重的房间,从房门把手就凝聚了设计巧思,弧度圆润、质地特殊,房间接近二十五平米,干净得一尘不染。 付斯怀打开门口的收纳抽屉,里面整齐陈列着一模一样的几十盒固体香薰,他从里面取出一盒点燃,放进特质香薰灯中,檀木气息迅速弥漫开来——这是隋烨唯一闻得惯的味道。 第2章 衣柜里按顺序挂着一排丝质睡衣,已经被提前熨好,付斯怀取出其中一件放在床边。 做完这些事后,付斯怀回到一层厨房。今天的晚餐任务非常轻松,隋烨白天时下了指令:胃疼,清淡点。按照往常惯例,一道莲藕排骨汤加两个青菜即可。 不过今天隋烨迟到了。 付斯怀懒散地等在沙发上。他不喜欢那个吊灯,独自在家的时候往往都开右侧一排暖黄色壁灯。松原别墅晚上很安静,光线缱绻柔缓,他快要睡着了。 直到隔壁“叮”了一声,是视频传输完成的提示音。 付斯怀打着呵欠起身,回到电脑前,把上传完的链接发给陈宇瑞。 秒回是陈宇瑞几年工作经验锤炼出的本领,手机像镶嵌在身体里,付斯怀还没锁屏,对方的消息就疯狂弹出。 陈宇瑞: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陈宇瑞:别卷了哥哥。 陈宇瑞:万恶勤为首。 陈宇瑞:公司感谢你,资本家感谢你,银行感谢你,劳动人民唾弃你。 付斯怀把毯子裹得更紧一点,嘴角微微上扬,但倦色难掩。 付斯怀:别叫了,没让你现在发。 付斯怀:你参考参考这bgm够带劲不。 陈宇瑞:不看,什么视频还得我亲自看。 陈宇瑞:我裤子都脱了别指望让我看这个。 付斯怀还没来得及回复,窗外突然亮起车灯的显眼光源。 隋烨回来了。听这引擎声,今天坐的是那辆莱万特。 付斯怀把排骨汤从锅里盛出来,用手背贴了贴碗边缘,是合适的温度,尽量平稳地端到餐桌上。餐桌是冷翡翠定做的两米长桌,两三个菜摆在上面显得有点空旷。 隋烨脱了鞋仰躺在单人沙发里,左手抱着个靠枕,他的臂展很长,靠枕在他怀里小小一团。 “吃饭吗?”付斯怀问。 隋烨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有点烦躁,眉心皱着:“待会的吧。” 隋烨大概是基因彩票的标准诠释。五官像他母亲,骨相每一寸似乎都按标尺所长,轮廓分明,线条流畅,而体格又像父亲,骨架很大,四肢颀长,平时偏爱深色系的衣服,因而时刻保有一种不流俗的气质。 此时此刻他穿了一件字母印花的卫衣随意倚靠着,周遭几平米硬被凹得像独立电影的构景。 不过付斯怀无心观赏。 他把隋烨扔在一旁的渔夫帽挂回衣架,转头问道:“鞋需要送去护理吗?” “不用。”隋烨随口回答。 付斯怀没再多问。眼看着隋烨一副需要独处的模样,他便也配合地留出<a href="https:///tuijian/kongjianwen/" target="_blank">空间,回了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朝东,因为是底层,从不算大的窗户望出去就是别墅自带小院,尽管处于夏季,日本红枫的叶片依旧浓密,偶尔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付斯怀核对着今天的备忘录,检查有没有漏下的事项,突然想起还没回复陈宇瑞的消息。 付斯怀:就耽误您宝贵的十分钟。 付斯怀:就算衣服脱了也不影响眼睛和耳朵工作的。 下面附上了一个小狗乞讨的表情包。 忽然间客厅响起违和的声音,还有碗筷用力撞击的响声。 隋烨好像在跟谁争吵。 他原本的声线很低沉,带着情绪说话便更显出压迫感,不过这屋子隔音够好,付斯怀也听不清他具体在争论什么。 没过多久,房门响起不耐烦的两声敲击,没等付斯怀回应什么便被倏然推开。 不过付斯怀看起来非常习惯:“吃完了?” “嗯,”隋烨单肩抵着门,视线没落在他身上,“二楼,老样子。” 檀木的香气浓郁到快漫出来,付斯怀进门时被呛了一口。他实在很难理解隋烨把卧室当祠堂,要把自己当根香烧了似的香薰习惯,但终归是对方偏好,他无权置喙。 隋烨已经换上他准备的那套灰色丝质睡衣,散漫趴在床上。 付斯怀活动了下手腕,向他确认道:“从哪儿开始?” 隋烨一动不动:“你随意。” 那就近原则好了。 付斯怀没再耽搁,上前将两只手掌扣在脚踝周围,交叉向上扭动揉搓,随后沿着三条经络,四指并拢向上循行。 隋烨比付斯怀高七八公分,整个人框架大很多,平日喜欢户外,间歇性沉迷某项极限运动,肌肉虽不贲张,但坚硬结实,付斯怀那几根葱根似的指头需要非常用力才能按压出形状。 小腿,大腿,腰椎,肩颈,付斯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白天剪了一天视频,此刻又反复用力,他右手腕酸痛难耐,趁着换姿势的间隙,自己轻轻揉搓了几下。 最后是头部,这里毕竟不是足疗店,环境受限,付斯怀只能蹲在床畔。隋烨的五官在眼前清晰放大,鼻梁线条很完美,睫毛随着付斯怀的动作一颤一颤。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这个动作乍看有些暧昧——如果不是付斯怀过于心无旁骛。他非常规范地分三层纵向点按至百会穴,最后弯曲手指轻轻敲击,虔诚得像在敲木鱼。 快到尾声的时候,付斯怀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他瞥了一眼,锁着屏没显示消息内容,但不难猜是陈宇瑞,估计经不住他纠缠,还是亲自替他参考了视频。 第3章 付斯怀没理会,继续自己的动作。几秒后,手机接连震动两声——陈宇瑞的打字习惯就是如此,短小而密集,长句子会分成几段发,据说是不能挡住聊天背景上的二次元老婆。 隋烨倏然睁眼,眼神看不太清,但声调听着不悦:“哪来的这么多消息?” 付斯怀愣住。 很奇怪。隋烨必不是一位如沐春风的人,但性格也谈不上恶劣,最多是冷淡与难以琢磨。付斯怀的工作性质,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无论何时都会受到消息骚扰,往常隋烨也见惯不惯。 今天...看来心情真的很糟糕了。 “打扰到你了?”付斯怀问。 隋烨嗯了一声:“听着烦。” 付斯怀从善如流:“抱歉。”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在设置里把震动也关掉,把手机放在另一端的床头柜上。 回头继续工作。手指重新贴上太阳穴,刚顺时针揉刮了三圈,又听到了手机震动声。 付斯怀一怔,随后意识到这是隋烨的手机。 而这条消息无异于让今晚隋烨的坏心情雪上加霜——付斯怀看见他的表情比刚才还不爽,周遭气压低得能凝出水来。 过了三秒下了逐客令:“算了,今天就这样吧。” “好的。”付斯怀乖巧回答。 他起身把弄皱的床单顺平,酸痛的手腕终于得到释放。他绕过这张巨大的床去拿自己的东西,隋烨专注着自己的事,没有抬头分给他任何眼神。 付斯怀原地发誓,他绝没有任何窥探的意思,但两人物理位置太近,隋烨手机直愣愣举在身前,人的眼睛不具备选择性视物的功能,因此付斯怀与其擦身而过时,还是不经意看见了隋烨的聊天对象——阮存希。 -------------------- 大概是一篇奇奇怪怪的故事...突发奇想想到了就写写... 我真的囤不住! 第二章 面条 付斯怀的生物钟异常规律,往往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能自动清醒。 今天也是如此。 隔着窗帘也能感受到外面阳光的炽烈,根据天气预报,未来三日的最高气温都会超过三十五度。 正常情况下隋烨不到十二点是不会睁眼的,因此早上的别墅格外安静。 付斯怀给自己做了个早饭,一杯咖啡加三片烤面包,配了新购的黄油。考虑到温度,他今天穿了件最薄的半袖衬衫,领口比较低,衬得人很凉快。 玄关外的栏杆旁站着位中年男人,正无所事事地打量着日本红枫。 “赵师傅,”付斯怀有些惊讶,“今天这么早?” 被称作赵师傅的人是隋烨的司机,大概四十来岁,北方人,性格很随和。 赵师傅跟付斯怀打了个招呼:“隋总说今早有事,又没说几点出发,我早点过来等会儿。” “那你进来等吧,”付斯怀说,“别晒着。” “我晒不晒又无所谓。” 赵师傅仰头活动了下,从兜里掏出盒烟,抽出来两支:“抽么?” 付斯怀瞥了一眼手机,时间还早,也就接过来:“谢了。” 两人趴在栏杆上,付斯怀从屋里搜刮了个烟灰缸,放在两人中间。 清晨温度尚能接受,蓝天湛湛,万里无云。 付斯怀享受着打工前的闲暇时光,跟赵师傅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我刚才出门前隋烨还没动静,你估计还得等好一阵呢。” “等就等呗,”赵师傅笑笑,“最近工作得敬业点。” 这句话说到付斯怀心坎上,他凑近疑惑道:“他这阵子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压不压力的我也说不清,这两天心情是不大好。” 付斯怀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压低嗓子凑近:“赵师傅,他是不是...跟那位吵架了?” 这话问得有点敏感。 没有点名道姓,但指的是哪位不言而喻。 赵师傅斟酌了会,还是没忍住,也低声回:“我觉着是。” 话闸子一开就不能及时止住,赵师傅接着补充:“最近老是闷闷不乐的,跟人说话也没耐心,而且每次车上收音机放到电台播的情歌,就会让我换掉。” 付斯怀赞成地点头:“那吵架没跑了,在屋子里也心不在焉的。” 一根烟见底,赵师傅再开口时有点犹豫:“以前没见这样过,这次估摸着吵挺严重的,会不会影响你跟隋总的婚...”婚字出口,第二个字却接不上了,转口道:“...的关系啊?” 付斯怀摇摇头:“不好说。工作难做啊。” 赵师傅也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 关系的确才是最妥当的概括词。 付斯怀与隋烨之间的婚姻,不能说名不副实,毕竟堂堂正正去民政局走了一趟,白纸黑字,证件齐全;但也不能说名副其实,毕竟追根溯源也就是一段雇佣交易而已。 付斯怀被雇佣成为隋烨的配偶,兼任厨师、按摩师及生活助理,工资构成非常合理,甚至过于丰厚,在底薪的基础上,叠加了上述技师的工资。 偶尔需要配合隋烨外出就餐,还会单独计算提成。 当初提出这个建议时,付斯怀不明所以,以隋烨的背景无论什么名流都能挑到。时间长了才逐渐领悟,对于隋烨而言,婚姻跟爱情本身就是独立的两回事。 婚姻是日常的、繁枝末节的、形式主义的。 第4章 爱情是自发的、肆意妄为的、没有负担的。 隋烨大概需要一段婚姻,配合他走完老套的交际程序,隔绝别有用心的人对这个位置的觊觎,而这段婚姻最好能在增添生活品质的同时,不要对他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 在谈及为什么挑选付斯怀时,隋烨也解释得非常清晰: 首先,必须是一位男性,这样不会产生关于子女的话题; 其次,不能有社会地位、家族势力,这段关系才能由隋烨完全主宰,随叫随停,也同时杜绝付斯怀产生不必要的心思; 最后才是个人喜好,付斯怀本科毕业,相貌不丑,很好沟通,会多项生活技能,统统都是加分项。 事实上,付斯怀也称职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三年来没让隋烨失望过,并且保有良好的职业道德,除了安心伺候好隋烨的起居以外,对隋烨的个人生活漠不关心。 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就算他离得再远,也必定会受波及。 付斯怀在地铁上忧虑地思考。 我老公跟他男朋友吵架了,我该怎么办? 下地铁的时候,温度已经上升到三十二度。付斯怀走到公司的时候起了点薄汗,衬衫微微贴在身上。 陈宇瑞比他早到,此刻投来两道哀怨的视线。 “你让我脱了衣服替你办事,”他说得咬牙切齿,“然后又不回我消息。” 每个字都说得很重,旁边实习生听见“脱了衣服”四个字,震惊回头。 付斯怀赶紧把他拉到一旁:“我...内心里回复了,两百字小作文郑重答谢。” 陈宇瑞一副哄不好了的神色:“算是看透了,男人从头到脚都是虚伪的。” 说完拿着包自顾自出门,付斯怀哭笑不得跟上。 两人今天出外勤,去公司内部补拍一组会议室镜头。出乎意料的是,一家猪肉脯公司的办公室竟然租在汇延国际,最高档的写字楼区,紧挨着由奢侈品专柜组成的高端购物中心——这也许就是调性。 高速有些堵,他们到的时候,摄影团队已经候着了。 不是第一次补拍,因此拍摄过程进行得还算流畅。彭经理现场监工,空镜拍了两条,一段大全景,一段设备特写,他看完点点头算是认可。 只是拍人物讲解的时候遇到了点难题。那位讲解员在镜头前紧张无比,说得磕磕绊绊,重拍了三四次也没进步。 付斯怀旁观得快没耐心:“这办公室几十号人呢,就不能换一位吗?” 陈宇瑞凑近他耳边回答:“没看出来吗,彭经理跟这讲解员有一腿。” 付斯怀一惊:“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彭经理那视线,跟雷达似的,”陈宇瑞低声为他解答,“你一已婚人士,怎么比我还迟钝。” 付斯怀打量了一阵,为自己找补:“我眼神不太好。” 坎坎坷坷拍了四五个小时,终于出来了一条能看的。 收工的时候陈宇瑞和付斯怀已经饿得直不起身,决定去旁边的购物中心饱餐一顿——在里面唯一一家他们消费得起的王氏牛肉面里。 购物中心才建成时热度很高,据说请了国外知名建筑师设计,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一颗卤蛋,但里面并非传统的楼层结构,中间有开阔的中庭,采光顶营造开放感,每层楼的动线也截然不同。 因此两个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在里面东窜西窜迷了路。 “d区负二层...”陈宇瑞对比着手机地图,踟蹰不前,“你说我们上了这个坡,是负二层还是负一层?” “管他呢,先走吧,”付斯怀面露绝望,“我现在饿得可以生吞章鱼。” 事实证明不是负一层也不是负二层,而是花园夹层,不过这个位置视野开阔,陈宇瑞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一堆奢侈品店铺后面,找到了王氏牛肉面毫不起眼的标牌。 “功夫不负有心人,”陈宇瑞眼露金光,“我这辈子也算为一碗牛肉面拼命过了。” 他拉着付斯怀准备往下走,却被后者攥住衣袖:“等一下。” 在通往王氏牛肉面的路途中,有一家专柜额外引人注目。 没有显眼的海报陈列,也几乎没有消费者进店,但占据了最中心位置和宽敞地形。 毕竟奢侈品也分三六九等,这一家只做高定珠宝和腕表,没有低于六位数的贩售商品。 而常年空荡的店堂门口,此刻却站了两个人。 一位浅灰色头发的高挑男人,以及隋烨。 在陈宇瑞为牛肉面拼命的时候,付斯怀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 隋烨手里提了一个纸袋,看设计应该是在这家店里消费的。不过两个人的氛围没有那么和睦,更像是起了争执,中途隋烨似乎打算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又被浅灰色头发握住了手臂。 他们看着僵持不下,付斯怀扯了扯陈宇瑞的衣袖:“要不我们...打车去别地儿吃?” “你疯了?”陈宇瑞无法理解,“高考前一天你说不考了,马拉松最后一公里你说不跑了?” 付斯怀扯出尴尬的一笑:“我突然不想吃牛肉面了。” 很明显这个解释无法让陈宇瑞信服,他顺着付斯怀刚才的目光看去:“大哥,就这几百米了,你要不想吃你可以点别的——诶等一下!” 他疑惑地往前凑了凑,似乎想看得更清晰一点:“门口那人...不是阮存希吗?” 第5章 第三章 手镯 隋烨算得上付斯怀的学长,比他大三届,付斯怀读传媒,隋烨读影视制作。 付斯怀倒是一直听说过隋烨,无论是他时常登上财经头条的爹,被誉为多位文艺导演白月光的妈,还是在学校论坛被长期议论的他本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西门,付斯怀兼职的咖啡厅,没太多交集,隋烨随口夸了句咖啡不错;第二次见面是付斯怀那一届的毕业展,隋烨作为知名校友被邀请参观,因缘巧合聊了几句。 那时候隋烨已经注册完千里影业,开始做电影投资了。 大概机会就是在偶然间产生的,隋烨刚开始起步,虽然资金充足,但公司尚未成形,第一次出长差助理还没配好,而付斯怀忙完毕业展就等学位证,也无所事事,估计是享了那杯咖啡的光,充当了一次临时助理。 回来之后不到半年,两个人就申请了结婚。 他们没有过问过对方的任何情感经历,但总有细枝末节是避不开的。 早在付斯怀还是助理的时候,陌生号码的短信,“无意”醉酒的人影,就被他不小心撞见好几次。 不过大概对于隋烨来说,万事万物唾手可得,因此也都不新奇,那些付斯怀撞见的意外,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 除了阮存希。 隋烨与付斯怀谈婚姻的时候,用词虽然委婉,但大意是表明要找一位“好把控的平凡人”,而阮存希就是这个词的相反面。 阮存希的母亲跟隋烨的母亲是从同一部片子里出道的,一位摇曳生姿,一位温婉如玉,共同点是都美得令人发指。 而二十年后,阮存希演了隋烨投资的第一部 电影。从那时起,他便频繁地出现在隋烨身边。 阮存希大概就是最不好掌控的那类冰川之花,出道以来断断续续的传闻没停过,但也从未见其回应。长相是最具迷惑性的派系,桃花眼完全遗传自母亲,身材高挑优雅,随便往哪里一栽都显得鹤立鸡群。 就比如现在。 哪怕没有这头浅灰色的头发,他与隋烨也依然引人注目。 而此刻付斯怀只想从这尴尬的场面中脱身。 “我之前没好意思跟你说,”付斯怀解释,“其实我是阮存希的影迷,所以看见他会腿软,我们换个地儿吃饭吧,不要打扰我偶像的个人生活。” 陈宇瑞眯起眼睛:“他上一部演的叫什么?” “...《蹉跎岁月》?”付斯怀尝试答题。 陈宇瑞直视对方:“是《峥嵘岁月》。” “差不多吧,”付斯怀心虚撇开目光,“一个意思。” “如果我是你高中语文老师,我会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空气似乎凝结了。 付斯怀正在犹豫要不要和盘托出,聪明的社会人士陈宇瑞已经心中有底:“另外一个人是隋烨吧?” 事已至此也无需再瞒,付斯怀点点头:“是的。” 霎那间陈宇瑞精明的目光变得无比慈祥、怜悯和温暖,圣母玛利亚附身似的凝望着付思怀:“怎么办我的宝贝儿。” 付斯怀并没有打算把他跟隋烨之间的具体交易讲述给其他人,连已婚身份也鲜少告知,只是陈宇瑞当年帮他转交背景审查表时看见了家属那一栏隋烨的信息,因此才有所了解。 此时此刻付斯怀依旧不想解释,而代价就是陈宇瑞停不下的嘴。 “所以说,男人从头到脚都是虚伪的,你就是结婚太早了没有看清这个社会。” “我点了萝卜烧牛腩和红烧肉,还要其他荤菜不?” “这可是你最宝贵的青春啊,就算对象是阮存希,咱没得比,但他也不能这么始乱终弃啊!” “素菜呢?小白菜汤还是炒西兰花?” “你看见了吧,他还送阮存希brv的东西,而你连一辆车都没有,还要天天被彭经理那种人折磨!” “两荤一素可以了吧,要喝饮料吗?西瓜汁?” “宝宝,算了吧,图啥啊,爱情金钱一项没有,图他器大活好啊?” “停!停!” 付斯怀终于被念得崩溃。 在一顿饭的时间里,付斯怀说尽了封建糟粕的话,大意是“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隋烨是这种人但我甘之如饴”,或者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隋烨开心就好”。 分别时陈宇瑞的眼神里充斥着责备与关怀,晚风中紧握付斯怀的双手:“宝贝,等月末工资发了咱们就去会所逍遥,王子公主都来一打,他玩他的,咱也不能闲着!” 等到付斯怀终于踏进地铁时已经筋疲力尽,似乎一辈子的话今天都说干了。 地铁没有位置可坐,空调开得很低,只穿半袖衬衫的付斯怀冻得一哆嗦,靠在两个车厢交接处,把怀里的材料搂得更紧一些。 今晚隋烨说了不回家,付思怀到家时漆黑一片。 迅速洗了个澡,套上了上次团购的新睡衣——第一次穿有点扎人。 零点的时候,外面零零碎碎的汽笛声也停止了,甚至没有起风,整个世界仿若静止。 付斯怀很喜欢这样完整而纯粹的沉寂。 他仰躺在地毯上,指尖夹着根烧到一半的烟,一盏灯都没开,猩红的烟头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第二天是周末,但生物钟还是迫使付斯怀在八点前睁眼。 第6章 早饭他给自己下了碗面,放了点酸豆角,可惜这次买的配料味道一般,酸劲不太足。 吃完后付斯怀骑共享单车去了四公里外的公交站,往北坐了三站到达一个进口超市——隋烨只吃得惯苏格兰的某款青纹奶酪,只有这里才有卖。 付斯怀推着小推车,拿了五盒奶酪后去营养品区域逛了一圈,取了几袋麦片,顺便看到美国的桃仁罐头在打折,计算了两秒价格,也顺手捎了几罐。 往收银台走的时候,路过一款时下很火热的饼干专区。 阮存希的人形立牌就伫立在专区中央。 仔细回忆起来,隋烨的反常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大概是从某个黄昏开始。 隋烨有四五个住处,一周会有两三天回松原别墅,每次都会提前通知,方便付斯怀整理和准备。但那个周末傍晚,付斯怀回到家,却意外看见隋烨独自坐在客厅里。明明夕阳还未落下,却开了屋顶的吊灯。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阴晴不定,对话变得冷淡,付斯怀做的饭也只草草吞几口。 回想到此,付斯怀安静打量着阮存希的立牌。 毕竟是甜品广告,立牌上的人难得露出了笑容,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减淡面孔上的清冷气息。 付斯怀双手合十拜了拜:“要不两位还是和好吧。” 从进口超市出来,付斯怀双手提了三个大袋子。 实在是太沉太重,骑车不太现实,他只能叫了辆车。桑塔纳一路向西,横穿了整座城市。 付斯怀在一栋旧楼前下了车。看了一眼表,原地静默等待着。大概一刻钟后,左侧的巷子里拐出一道又高又瘦的人影,大步流星往前走着,付斯怀立即提着袋子跟上。 那人走得实在很急,付斯怀只能一路小跑。到了一个拐角处,发现对方已经转过身直直站在原地,他差点撞上那两道锁骨。 “大哥,”对方低着头,无可奈何道,“你几岁了,还搁这装间谍呢。” “你变了杨铮,”付斯怀面无表情,“你从一个有趣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无趣的男人。” 杨铮是付斯怀的弟弟,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他比付斯怀小了八岁,暑假结束刚好高三,读的就是普通高中,宿舍六人间,环境很差,付斯怀给他在附近租了个单人间。 杨铮替付斯怀提了两个袋子上楼,单人间不到三十平,整理得很干净。 付斯怀站在门口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杨铮端详着他,突然开口道:“我发现你变矮了。” 付斯怀几乎翻了个白眼:“你可以直接说你长高了。” 他不算矮,但杨铮这两年长势明显,明明是同一对父母,杨铮还在高二就已经比他高出两厘米。 “喔,”杨铮笑得很狡猾,“原来如此。” 麦片,桃仁罐头,付斯怀挨着挑出来,叮嘱杨铮一定要在过期前吃掉。 “你当喂猪呢,”杨铮伸了个懒腰,“你上周买的还剩呢,我长三个胃也吃不完。” 付斯怀头也不抬:“那就给我长第四个。” 杨铮没理会他,指了指袋子里的奶酪:“这是什么?以前没见过。” “不是给你的。”付斯怀把袋子收起来。 一丝尴尬突然在空气中炸裂开来。 杨铮非常反对付斯怀的婚姻,他一度怀疑付斯怀是被包养的。对此付斯怀非常想辩驳,隋烨要想包养人,自己是万万排不上号的。 不过这次杨铮没说什么,喔了一声:“哥,给我做个青椒肉丝吧。” 付斯怀和杨铮共同吃掉了一整盘青椒肉丝。除此之外,付斯怀额外做了一些保存期久的小菜放进冰箱里。 离开之前,杨铮叫住了付斯怀:“哥。” 付斯怀应了一声。 “明年春节,”杨铮顿了一下,“我们回趟家吧?” 似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付斯怀没有立即回答。 良久后才听见他说:“还没开学就想寒假的事儿,再说吧。” 身上只剩五盒奶酪,所以回程的时候付斯怀选择了坐地铁。 从杨铮学校到松原别墅是很远的里程,需要换乘三趟再转公交,好在几乎是末班车时间,没太多乘客。 远远看见别墅里传来光源时,付斯怀第一反应是自己出门没有关灯。 但他立即将这个答案否定——光源是亮眼而刺目的白色,来自于付斯怀很讨厌的那个吊灯。 隋烨在家里。 果不其然,付斯怀开门口,就看见隋烨翘着腿靠在沙发上。这位少爷实在是浪费且不知环保,家里所有的灯都开着,75寸的电视也亮着,放着一档人与自然的纪录片,但隋烨只低头摆弄手机,视线从没上扬过。 “你回来了?”付斯怀在玄关换鞋,“今天怎么没提前跟我说?” 隋烨瞥了他一秒,似乎对这句话有所不满:“我回家还需要报备?” 付斯怀噎了下。 吵架的少爷就是河豚,他提醒自己。 “没,就是我没提前准备,”付斯怀应着,“你要吃点什么不?” 隋烨换了个姿势,把那双长腿蹬在了茶几上,拖鞋边缘蹭着纸巾盒,引起了付斯怀不明显的皱眉。 半晌少爷发话:“不吃了。” 倒还省事。付斯怀没再接话,兀自将青纹奶酪放进冰箱里,又回到客厅简单将茶几上隋烨用过的纸巾收了收。 第7章 “你今天去哪了?”隋烨突然开口。 ——我去哪儿还需要跟你报备? 条件反射的台词已经挂在嘴边,又被付斯怀咽了下去:“超市。” “这么晚?” “公交很慢。” 隋烨没再开口。见对方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付斯怀也没打算跟这位干耗,他把客厅多余的光源关掉,给隋烨留了那明亮得刺眼的吊灯,径直朝着房间走去。 “诶。” 然后被隋烨叫住。 隋烨现在是个仰躺的姿势,双臂伸展到最长,快要触到沙发两端。短袖因为动作紧紧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一点肌肉的轮廓,从胸口延伸到肩颈,流畅的弧度,线条末尾连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其中食指微抬指向壁炉旁的小矮桌—— “送你。” 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上面印着brv的logo——昨天他与阮存希进的那一家。 盒子被打开,展示托架上环着一个手镯,不粗不细的链条,规则地镶满了钻石——又或者是蓝宝石,吊灯下付斯怀看不太清。 实际上,就算能看清,付斯怀大概也分辨不出来。 付斯怀收回目光,平静开口:“太贵重了,不太适合我。” 在他打量的两秒间,隋烨已经转身上楼,闻言没有回头,摆摆手,随意的嗓音从楼梯上传来:“不要就扔了吧。” -------------------- ...brv由设计师折周在毛里求斯创立。 因为是一篇临时起意的故事,所以可能会风格不同可能会跳脱可能会狗血。 尽量会隔日更:) 第四章 手掌 其实送礼物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在过去几年时间里,隋烨有意无意间给过付斯怀不少物件。腕表,鞋子,胸针,以及很多付斯怀区分不了的品类——以至于付斯怀通过这样的渠道才了解到,如果想要刻意彰显的话,人身上或者身边竟然有这么多可供装饰的位置。 那些价格加起来能抵一辆豪车的礼物被付斯怀置放在收纳柜的底层,连包装都是完整的。付斯怀没有坚持着拒绝,毕竟隋烨每次送的时候实在是漫不经意,在他的生活里,他往往都是给予和挑选的一方,送礼物这件事太过稀松平常,像是在国外餐厅消费完后的小费,隆重的拒绝反而显得刻意。 只有出现类似这款手镯这样肉眼可见过于昂贵的物品时,付斯怀才会尝试着推拒——面对着能抵他一年工资的玩意很难不起转卖的心思。 不过往往这类拒绝最后也不了了之。 付斯怀偶尔也会为这些珍贵物件蒙尘而感到可惜,但戴出去是不可能的。怎样的首饰就该留在怎样的人身上,就算他戴上三十万的表,也依旧要做日薪三百的工作,工作的同时还要额外耗费心思,以免表盘被工作间里七零八落的设备蹭伤。 不过隋烨随时随地当散财童子也有好处——付斯怀成功从一个没有见识的贫困人口蜕变成一位见多识广的穷酸人口。 比如现在,他能准确认得彭经理故意把袖口挽起来露出来的那只表是雅克德罗陀飞轮,而上次结巴的讲解员男士穿了一件杜嘉班纳的上衣,虽然搭配了一双平平无奇的帆布鞋。 在端详的几秒间,彭经理一边唱着《两只蝴蝶》,一边把自己点的《过火》顶到页首,已然陷入忘我境界。 陈宇瑞挪了挪身子,凑到付斯怀旁边,低声说道:“要不我俩借口胃疼溜掉,我看旁边有家酒吧,可以去逍遥一番。” 自从上次无意间撞见隋烨“出轨”现场,又听见付斯怀非常“不自爱”的发言以后,陈宇瑞就自动担起了拯救恋爱脑青年的重任,一直撺掇付斯怀也要及时行乐。 “得了吧,”付斯怀踢了踢陈宇瑞裤脚,“咱俩现在过去更像救火的。” 他们白天去猪肉脯公司拍完最后一组镜头,因为帮忙搬了几箱产品,身上蹭了不少污渍。 今天的拍摄结束后,宣传视频就进入到尾声,彭经理作为甲方热络地请他们公司的人吃了顿铁锅炖,饭局结束后意犹未尽,又立刻订了旁边ktv的包厢。当时付斯怀委婉提出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后续的工作一定会尽职尽力完成,但彭经理是从十八线小城北漂来打拼的,劝人的方式也非常接地气——“不来就是不给我彭春发面子”,因此他们还是不得不坐在包厢角落欣赏彭经理的个人演唱会。 付斯怀无所事事,把杯子里剩的啤酒一饮而尽。 下一秒一瓶开好的啤酒就出现在视线里,无缝衔接地又把杯子满上了。 “慢慢喝。”那位讲解员咧着嘴朝他说。 付斯怀迄今不知道这位的大名,只知道彭经理叫他小南,不过根据他的南方口音,也有可能是小蓝。 他今晚忙前忙后,斟酒递烟,比服务员还要熟练。 付斯怀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不用管我们,你忙你的。” 眼看着小南给彭经理端了盘水果过去,付斯怀不解地问陈宇瑞:“彭春发今晚非得带他出来干嘛?他俩这关系不该藏着点?” 陈宇瑞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以为那些贪污腐败是怎么查出来的?投资了哪有不炫耀的道理。” 付斯怀喔了一声,没再接话。 在下一首《我的好兄弟》的歌声里,付斯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小南,恍惚间觉得对方上半脸其实跟阮存希有些像。 第8章 都是桃花眼,高山根,只是小南少了那点矜贵的气质。 外貌差一点,生活差得不止一点。阮存希可以随便拒绝隋烨几十万的礼物,而小南穿了件杜嘉班纳就得在包厢里赔笑。 付斯怀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撵出脑海。 估计是中了陈宇瑞的毒,这两天老在不适宜的地方想到隋烨。 散场的时候接近零点,地铁已经停运,付斯怀不得不打了辆车回松原别墅。 今晚隋烨依然在家。 付斯怀已经习惯了他这段时间的反常,也没准备揣测对方的动线。不过先开口的竟然是隋烨:“你喝酒了?” 付斯怀点点头,言简意赅:“甲方请吃饭。” 隋烨估计是闻见付斯怀身上的酒气,不满道:“也没必要喝这么多。” 酒意上头,付斯怀语气也不如平常拘谨:“那也不是我能推拒的。” 隋烨皱了皱眉,收回目光:“难闻。” 付斯怀不想再搭理,眼见着隋烨的手机震动不停,提醒道:“你手机在响,不接吗?” 隋烨扫了一眼,拿起手机起身上楼,走到一半回头提醒道:“周末angela订婚,你陪我去吃个饭。” angela实在是一个通用的英文名,在付斯怀的工作里认识的就不止一位,因此思索半天才回忆起隋烨说的angela应该指代的是他表妹。 从他们注册结婚以来,几乎每次这类与家族有关的场合,隋烨都会带上付斯怀,这也是他作为乙方最有价值的一个环节。 每次身处宴会厅时,付斯怀总能深刻体会到隋烨假结婚的必要性——间隔不到十分钟就会有人凑上来与自己搭话,装作委婉地攀谈,实际上目光跟电子扫描仪似的将付斯怀勘察到底。 滴,扫描完成,普通人一枚。 于是下一秒视线就变得无比复杂,含蓄的不解,隐忍的试探——隋烨为什么会选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平凡打工人? 想来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隋烨的配偶之位应该是长期的风暴中心。 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付斯怀也曾无意间听到有人醉酒后询问:“听闻你们当初是闪婚,你未来对于婚姻还有其他规划吗?” 霎那间付斯怀觉得自己是下药勾引逼婚一条<a href="https:///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龙上位的。 隋烨对于此类问题也不恼,估计是习以为常:“多虑了,没有其他打算。” 不过也说不准。 毕竟那个时候隋烨身边还没有阮存希。 真心喜欢又门当户对的人,用一段常规美满的婚姻来替换临时遮掩的幌子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付斯怀在睡前掏出手机,切换到银行的app,上面显示着一个熟悉的数字。他再度在心里默算,然后又得到一个熟悉的时间。 还差三年半。 如果失去这一段工作的话,还差...难以估计的时长。 付斯怀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闹钟时间,然后将脸埋进被子里。 翌日一早,付斯怀起床先泡了两杯咖啡。准备去门口浇花的时候,发现赵师傅又早早在这候着,于是也顺手给他带了一杯。 赵师傅照例给他分享了一根烟,清晨的鸟叫声中,付斯怀打听着:“今天这订婚宴在哪儿办啊?” “南山公馆,”赵师傅回答他,“听说筹备花了快七位数呢。” “那咱俩今天怎么都得多吃点,”付斯怀勾了勾嘴角,“这位angela之前跟隋烨熟吗?” 注册结婚以来,隋烨其实很少跟付斯怀谈论自己家事,而赵师傅已经在隋家做了十几年司机,所见所闻都丰富一些。 只是赵师傅明显没听懂这英文单词,揣摩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今天的女主角:“没怎么来往,也没什么过节,就普通亲戚吧,听说也是做电影的。” 等到付斯怀把花花草草都照料好,隋烨已经从楼上下来,刚一露面就给付斯怀震住了。 隋烨今天穿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褐色深v西装完整勾勒出身材轮廓,中间系了一条软硬适中的印花腰带,锁扣上还缀了一圈细碎的宝石,一条细长的金链围绕脖颈在锁骨中间结了个扣,然后垂在胸肌间不明显的沟壑中。 这造型比起订婚宴更像是去走红毯的。 付斯怀在惊诧中脑回路拐了个弯,自动联想到刚才赵师傅那句“听说也是做电影的”,瞬间又茅塞顿开。 今天阮存希也会到场。 没等付斯怀对这只孔雀作出什么评价,对方抢先挑剔:“你抢的哪位房屋中介的西装?我记得之前有给你订做过。” 这不刚好给你开屏做陪衬吗,付斯怀腹诽,面上敷衍答道:“不怎么合身。” 南山公馆正如其名,就在南山山腰上,隐秘又奢华。莱万特沿着环山公路行驶,埋进繁密的树林中。 公馆入口不是常规的厚重木门,而是用藤蔓编织成的环形装饰,白色绸缎从门口延伸至场内,布置得华丽又暗含巧思。 付斯怀随着隋烨步行至宴席草坪,察觉到来自四方的视线迅速袭来。 没办法,哪怕在动物园里,孔雀园门口也是游客最多的。 angela是个瘦高个,在礼服中显得格外素雅,提着裙摆迎上来:“表哥,你们终于来啦。” “路上堵了会,幸好没误事,”隋烨递过去一个黑金色的礼盒,“订婚快乐。” 第9章 “谢谢,快去坐吧,他们都到了,”angela接过礼盒,随手递给旁边的服务生,视线转到付斯怀身上,在称呼上犯了难,“以及这位...” 付斯怀从容接道:“叫我小付就好。” 隋烨的位置被安排在左前侧,付斯怀边走边观察,发现连桌上的烛台也是精心定制的天使造型,难怪赵师傅说花了接近七位数。 其实以隋烨的身家,婚礼规模应该在这以上,不过他们当年并没有举行。在领完证之后,付斯怀主动提出不必大费周章,隋烨也欣然同意了,只是在下次家族聚餐时带了付斯怀到场,突兀宣布自己已婚。 当时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跟生吞鸭蛋似的,而今天付斯怀再度看到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只是还不能一一对上号。 “诶,”他凑近了些,低声问隋烨,“我们那桌最右方那个人是叫...” 然而问句倏然中止。 他的左手传来一阵烫人的热度——隋烨的手指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宽大的手掌完全覆盖住付斯怀掌心的肌肤。 第五章 舞蹈 付斯怀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被他牵着走。 直到被牵引到座位上时,他才终于醒悟隋烨这番举动的原因——阮存希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圆桌左侧,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套装,刚才被一道纱幔遮挡住了。 霎那间付斯环百感交集,这两位高高在上的成年人,怎么闹起别扭跟小学生似的,还故意跟别人亲昵来刺激对方。 “烨哥,过来坐,”阮存希旁边一平头男性招呼着,“等你好久了。” 这位付斯怀勉强认得,姓许名陵,算是隋烨发小之一,正是当初问隋烨婚姻有没有其他规划的人。在这圈人里,他是唯一对付斯怀敌意外露的,其他人或多或少保持着边界感,但许陵对付斯怀的反感毫不掩饰,估计在他心里付斯怀就是攀权附贵借机上位还不知道中了什么狗屎运大计得逞的典型。 “堵车了。”隋烨简单回答,先后替付斯怀和自己拉开椅子。 “我们刚才还聊到你呢,”许陵散了根烟过来,“今天穿这么精神,要见谁呢?” 隋烨摆摆手,没有接那根烟:“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 全程把付斯怀当空气。 付斯怀倒也乐得悠闲。订婚仪式没有安排隆重繁复的环节,angela和她的未婚夫端着杯香槟在隔壁随意闲聊,搭建的精致展台上摆放着一个五层蛋糕,后面的投影也用花环围绕住,正循环播放着两人的甜蜜视频。 一段舒缓的音乐引入,连接着文艺浪漫的空镜,下雨天,露台,花园,先是angela孤独前行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停留了一只蝴蝶,于是下一个转场,蝴蝶变成了一只带她前行的手,向着前方一路狂奔,字幕也在这时候打出——“爱是暗度陈仓的陪伴,也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很好的剪辑思路,转场很顺滑,不愧是搞电影的。 付斯怀工作脑发动,准备偷拍下来以供日后参考。 “...之后再说吧。” 正当付斯怀思考如何偷拍时,隋烨闲聊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放大,下一秒付斯怀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肩颈,整个人瞬间僵直。 还没反应过来,隋烨的手已经伸到腹部,手指过分修长,优雅地替付斯怀解开那枚纽扣。 ——被付斯怀忘记了的西装礼仪。 这些规矩终归还是不熟练,付斯怀半晌回过神,低声开口:“谢谢。” 隋烨没接话,手却从纽扣攀升到衣领,替付斯怀抚平了两个褶皱。 “想什么呢,”隋烨手还停留在锁骨,不经意问他,“问你喝什么,也不吭声。” “我都行。”付斯怀垂着眼睛。 隋烨也不再追问,把面前那杯斟满的红酒与付斯怀的空杯子对调,然后又随手替他自己斟上。 “马尔贝克干红,”他顺便嘱咐道,“度数不低,悠着点喝。” 等到隋烨坐正,付斯怀的身子才彻底放松下来。 ...还真的让他飙上戏了。 付斯怀抿了口酒,搁着玻璃看见许陵视线横穿过来落在他身上,而阮存希侧着头说话,表情摸索不清。 半小时后开始上甜点,加了黑松露的冰淇淋。angela也带着未婚夫晃悠过来,她换了一件敬酒服,客气地称呼了一圈,最后停在阮存希身上。 “好久不见了希哥,”她轻巧地与阮存希碰了个杯,“听说你上个月在塞尼亚岛?” 阮存希表情矜持而礼貌:“嗯,拍片在渔村呆了两周。” “谁的片子啊?”angela好奇道。 阮存希回答了导演的名字,许陵补充道:“就是去年得奖那位,不是科班出身,听说早些年做旅摄的,现在没有条条框框的人反而能做出东西。” “也不完全,”阮存希委婉道,“不过确实挺偏执的,一组镜头能磨一下午。” angela兴致勃勃地追问:“有看到极光吗?” “当然,山峰和极光都很美,”阮存希回忆着,“原本导演还想在峡湾多拍半个月,但经费实在耗不起了。” 许陵晃着手里的酒杯,看似无意地说:“再拉投资呗,隋总今儿不刚好在场,你俩这关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周围响起附和的笑声。 阮存希平静地尝了口酒,不慌不忙道:“总归是不讨喜的文艺片,就不拉隋总下水了。” 第10章 这话似乎又亲又疏,一股谦和的推拒感,却又暗暗将主动权引到隋烨身上。 而舆论中心的隋烨此刻倒也显得平和:“要有项目书递过来,我肯定认真看。” 拉扯,真能拉扯。 付斯怀在心中感叹,趁着冰淇淋融化前赶紧挖了一勺。 吃饱喝足,圆桌都被撤下,草坪被改造为一个临时的舞会场所。 angela和未婚夫在簇拥之下去场中跳了第一支舞,她应当是专门学过的,跳得很熟练,裙摆随着旋转飘荡起来。随后一对十一二岁的小孩也蹿进场地,生涩却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存希,这不是你的主场吗?”许陵抽着根烟,起哄道,“去年电影里那段,颁奖礼上可是被专门点名的。” “跳就跳呗,”阮存希大方回道,“缺个伴儿。” 许陵一笑:“那还不是在场随便你挑。” 话音刚落,那两个跳舞的小孩嬉笑着退场,急匆匆向这边跑来。 在撞上付斯怀的前一刻,隋烨突然伸手搂住付斯怀的腰,把他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揽:“当心。” 付斯怀回头瞥了一眼,两个孩子绕开了,压着嗓子说:“谢谢。” 但隋烨的手却迟迟没放下。 “那就你吧,”阮存希视线扫了一圈,对着许陵说,“我记着你之前不也学过。” 阮存希牵着许陵来到草坪中央,随着第一个音符,配合还算默契地动作起来。阮存希跳的女位,身段优美,旁边的服务生用手机偷拍了一段视频。 付斯怀察觉到腰上的手越箍越紧。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玩具——小孩子心有不甘的时候,眼中含泪,气急败坏,手里揉搓的那个玩具,或许是一辆小卡车,也可以是一只橡皮小恐龙。 一曲结束,阮存希向四周行了个礼,与许陵交谈着往这边走来。 旁边有人望向了隋烨:“隋总,按次序上呗。” 声音还挺亮堂,阮存希也被吸引着看向这边。 付斯怀感觉到隋烨变换了姿势,手不但没有放下,反而往前延伸,他整个人被拢到隋烨身前,隋烨的头蹭在他肩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 一个看似舒坦而亲密的姿势。 隋烨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算了,小付不太会。” 提议的人也没有坚持,过了十几秒,一对中年夫妇腼腆地上前去,肢体不太协调地随着音乐摇摆。 香水混杂着酒气灌进付斯怀鼻腔里,他觉得自己呼吸快要停滞。 被隋烨的体温笼罩着,像是有一只隐形蚂蚁从脚踝处向上攀爬,神经绷紧,大脑像挂了一串细小的铃铛,颤抖着发出微弱警报。 付斯怀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隋烨用以示威的工具,但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 下一秒,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把隋烨推开,声音战栗:“你适可而止。” 第六章 歉意 隋烨的表情从诧异转换至戏谑,看起来对于付斯怀的举动很意外。 他又上前一步,目光钩子似的,结合他的相貌显得气势凌人。 “我做什么了吗?”他逐渐逼近,由于比付斯怀高上七八厘米,从外看甚至是个温情的姿势。 付斯怀依旧僵硬着:“没什么,有点不习惯。” 隋烨上下打量着他的局促,半晌突然道:“你这么抵触我啊?” 付斯怀沉默。 他其实理解隋烨,今晚本就因为阮存希的事情心烦意乱,花钱雇来的工具又突然跟自己拿乔,任谁都会生气。 隋烨突兀地笑了一下:“你这反应,像是我把你睡了。” 付斯怀没办法接话。他想说隋烨没必要把自己当作挑衅阮存希的筹码,但事实的确如此,隋烨也没有太过界的举止,而隋烨的感情生活原本就不该是他涉及的范畴。 良久,他试图找补:“我也不是...” “算了,”但隋烨打断他,没给他这个机会,“我适可而止,我好自为之。” 隋烨扬长而去。 付斯怀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周围没有人关注到这里的异动,他靠着一株桂兰站着,希望自己能就此隐匿在枝叶里。 隋烨说到做到,接下来三个小时没有再跟付斯怀说任何一句话。他恢复成了原本那个贵公子,悠闲流转于人群之中,与旧识自然地攀谈。 在赵师傅的车上他也依然沉默着,与付斯怀一左一右相隔甚远,下了高速后嘱咐道:“送我去云贵园。” 云贵园是他在公司附近买的大平层。 “好的。”赵师傅顺从回答,觉察到车里的诡异氛围,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付斯怀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订婚宴之后的一周,付斯怀异常忙碌。补拍完成,所有的镜头要重新处理,与此同时他们组新接了一个物联网客户,短短五天已经连开三场会议。 而隋烨消失的时间也一直在延长,没有再回过松原别墅。 周末的时候,付斯怀按例去看杨铮,买了一些新鲜的水果。临近开学,杨铮补课的课时也增加了,日程比前段时间更忙,刚吃完饭就急匆匆回了学校。 从杨铮房子里出来才六点半,付斯怀抬头望了望天,难得的夏日阴天,灰扑扑的,突发奇想坐了另外一条公交线路。 不是春节也不是清明,松山陵园人烟稀少。他买了一束鲜花,熟练走到第三层,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墓碑,把飘落在上的枯叶都清理掉后,才把鲜花摆放在墓碑中央。 第11章 该说什么话的,但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付斯怀往往也不怎么开口。他凝视着上面镌刻的名字,半晌轻轻感叹道:“我有点累。” 说完立即补充道:“只是一点点。” 没有人回应他。 回松原别墅的地铁上,付斯怀连上耳机听陈宇瑞对新客户进行疯狂谩骂,大意是今天线上会议时,要求列了十来条,参考效果也展示了七八种,谈话的气势像要拍航空母舰出港,结果一提预算也够拍个托马斯小火车。 “我们方案里就报了四千块的差旅费,四千,”陈宇瑞强调,“就这四千块他们打了一上午太极。” “我以为做it的还靠谱点呢,”付斯怀问,“那怎么说,你们太极打赢了吗?” “打赢个屁,中场休战,”陈宇瑞骂道,“还不如做猪肉脯的呢,彭经理虽然抽烟喝酒搞破鞋,但他是个好甲方。” 地铁拐进没信号的片区,付斯怀不得已挂了电话。 车厢里的广告屏正滚动播放着南边一楼盘的售房宣传——二期投资型住宅,五十平米现房发售。 上个月的时候,付斯怀正是看到了公交站牌的楼盘广告,去了售房部咨询。 在这座城市,替杨铮买一套完整的房子,至少要三百万起步,这还不包括停车位、装修费用。以这份四千块都要拉扯几天的工作,干十年可能勉强能存个首付。 想到这里,他不免对自己上周的举动有些后悔。 这份待遇丰厚的外快,应该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在隋烨决定追求真爱前,多一天是一天。 付斯怀在地铁上尝试编辑道歉短信。 说实话,他跟隋烨之间的聊天,由他发起的其实很少,更多都是隋烨通知,而付斯怀简短回应,因此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用词。 “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 ——有点太敷衍了。 “不好意思,上周不是故意的,我衷心希望你跟阮先生和好。” ——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吃醋了。 “不好意思,我有肢体接触障碍症,只能我碰别人,不能别人碰我。” ——感觉是个地球人都不会信这个。 最后揣摩半天,只能采用废话文学加敷衍学:抱歉,上周不是故意的,当时是无心之举,以后不会这样了。 千里影业租了淮安大厦顶上三层,隋烨的办公室西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余晖洒在地毯边缘,像是额外的一圈渲染。 虽然是周六,但这一行也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隋烨推门而入,随手将一摞材料往桌上一扔,躺进旋转椅中。 蒋助理趁门合上前灵巧地侧身挤入,隋烨意外打量着对方:“还有什么事儿?说了场地纠纷让他们自己跟建筑公司处理。” “场地的事情已经转告了,听说准备趁建筑方开会的时候拉电闸,”蒋助理流畅回答,递上两份文件夹,“找您是其他事儿,有两份新的文件需要您过目。” 隋烨松了松领带,随手拿过第一份文件,翻了两页,正是阮存希那部电影的项目策划书。 “操,”隋烨低声骂了一句,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他还真敢递过来。” 蒋助理犹如商场指路机器人一般原地不动,等待指令。 隋烨把策划书扔至一旁:“还有一份呢?” 蒋助理谨慎地将第二份文件夹递上:“您之前吩咐的文件拟好了,这两天需要通知对方吗?” 隋烨低着头端详另一份文件,良久后才给出意见:“通知吧。” 周五下午付斯怀依旧开了四个小时的会,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经头昏脑胀。 通过漫长的拉锯战,他们与物联网公司终于敲定了方案,概括起来应该是“在托马斯小火车的车头贴上航空母舰的logo”。 这两天市内举办大型活动,开启了单双号限行,刚好又赶上工作日结尾,因而地铁格外拥挤。付斯怀承认自己太瘦,现在像株稻草被拱来拱去。前面刚好是一高壮猛男,整个人快有他两个宽,尤为浓厚的体味像洪水般攻击着付斯怀的味觉。 在憋气憋得快窒息时,付斯怀脑中突然闪回隋烨那个拥抱。 意外的,炙热的,檀香味的,随意但坚固。 如果是正确的人,那里的确是格外温暖的寄居地。 可惜这个拥抱浪费在了自己身上。 那条道歉短信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算起来他大概有大半个月没再见到隋烨,从他们注册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长的时间。 不过今天付斯怀回到家时,却意外看见有一辆大g停在门口,他认得这也是隋烨的车,但开的次数不多。 从车上下来的却不是隋烨,而是另一位戴着眼镜的衬衫男士,付斯怀记得这位是隋烨的助理,姓蒋,当年签订合同时,正是他来跟自己谈的薪酬。 “您好,蒋助理。”他客气地问候了对方。 “您好,付先生。”蒋助理也礼貌回礼。 话音落地,蒋助理将旁边最后一个30寸行李箱搬进后备箱。 “隋先生要出差?”付斯怀询问道。 “是的,去新西兰勘景,”蒋助理将后备箱合上,“后天出发,大概要去一个月左右。” “好的,”付斯怀点点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一句常规的客套话,付斯怀原本以为不会得到答复,却听见蒋助理平静的声音:“有的。” 第12章 蒋助理把驾驶座车门打开,递过来一份文件夹:“在隋总出差期间,可能需要您尽快搬离这里。” 第七章 七情六欲 失业和离婚到底哪一项是最致命的中年危机?每月大概总有两三个公众号盘算这事儿,没到中年的付斯怀一下占齐全了。 他虽然有所预计,但当下也恍惚。 他向蒋助理确认道:“是隋烨的意思?” 虽然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蒋助理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复:“助理只替隋总执行他的指令。” “明白。”付斯怀应道。 他接过蒋助理手里的协议,密密麻麻好几页纸,一时半会看不完,他检索了下重点。 其实当初签订合同时,也写得很明白,和普通的劳工合同不同,甲方有随叫随停的权力。 蒋助理贴心地解释:“虽然从协议角度,隋总不需履行任何义务,但从人文关怀出发,还是会补充赠予部分财产,具体补偿内容写在附件二里面。” 付斯怀点点头,示意自己看过附件二的内容。 他随意地翻动着这几页纸张,思考后答复:“帮我转告隋总,补偿就不需要了,这个月还剩五天,我月底之前搬走,工资帮我结到这个月吧。” 蒋助理似乎对于这番话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道:“好的,我会转告他的。” 送走蒋助理,付斯怀一如往常地回到家,打开壁灯,整理了客厅的收纳,开启空气清洁器。做完基础工作后,揣着手端详着这售价八位数的别墅。 其实在过去几年里,付斯怀也思考过他与隋烨的关系会何时结束,甚至早期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份临时工作,只是没想到持续了这么些日子。 等真正结束的这一刻,他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才搬来松原别墅的时候,这栋房子像一个冰冷的样板间,付斯怀在隋烨的默许下一点点给它增添了生机,小花园的日本红枫,地毯,配套餐具一应俱全。 付斯怀把心里这股惆怅归类于失业感伤。 可惜他也没太多时间感慨。半年前他还看过一个无聊的社会问卷——离婚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百分之五十的人去旅游,百分之四十的人酒吧买醉,而处于剩下百分之十的付斯怀投入了匆忙的工作里。 物联网客户不仅脑洞奇特,还额外挑剔,呈上去的方案修修改改,之后几天付斯怀几乎都改到了零点。 过了十点公司打车可以报销,在楼下等待叫车的间隙,付斯怀无聊地端详着快递柜上投放的明星广告——里面的人戴了一条很长的身体链,跟上次隋烨戴的很像。 不经意间,付斯怀回想起他第一次见隋烨的时候。 在大二的寒假,学校西门一家叫“偶遇”的咖啡厅,付斯怀在里面兼职,工作时间从早上九点至晚上九点。 大概是春节前几天,本来这几日客源就稀少,临近打烊,店里就剩隋烨一人。在隋烨进店那一刻付斯怀便认出了对方,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两届,但拥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和面貌,付斯怀很难不对这位少爷有所耳闻,每次隋烨在思明礼堂从付斯怀的班级路过时,他都能察觉到周围人或打量或兴奋的目光。 但也止步于此,付斯怀也并没有听说身边某位同学对隋烨告白。 用一个俗套的比喻,隋烨更像是博物馆里一件昂贵的雕塑品,稀奇,美观,但普通人压根没有购买权限。 而那时雕塑便坐在靠窗的位置,平板上放着一部黑白电影,一个碎花裙女人奔跑在草坪上,时而转圈,时而躺卧。 没等这个镜头结束,付斯怀便不解风情地上前打断:“不好意思,要打烊了。” 隋烨戴着耳机,一动不动,于是付斯怀只能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换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是付斯怀第一次看隋烨正脸,他不禁感慨,雕塑之所以能放进博物馆,是因为每一处都精雕细琢。 付斯怀清了清嗓子,重复道:“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但隋烨维持着姿势不动。付斯怀下意识间有些紧张,毕竟刻板印象里像隋烨这样的人都是桀骜不驯的,连咖啡馆都应该给他开特权延迟营业。 不过隋烨只是端详了他两秒,便利落地扫码结账,他把平板随意往包里一塞,起身前还赏赐了一句夸赞:“咖啡不错,拉花拉得挺好。” 其实不带情绪地评价,隋烨算得上一位宽容的甲方,如果用付斯怀公司的客户做样本,那更是万里挑一。 出手阔绰,待遇从优,虽然生活习惯挑剔了点,但容错率很高,付斯怀才上任时,都分不清他高级定制的丝质外套哪些是外穿哪些是家居服,他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平静告知付斯怀放错了位置。情绪也还算稳定,偶尔会因为工作急躁,但也不会将情绪发泄在付斯怀或者赵师傅身上。 也不会约束付斯怀的自由,甚至有一次用餐时还无意问起:“你谈恋爱了吗?” 付斯怀当即愣住:“没有。” 隋烨点点头,很开明地表示:“最好不要,如果有喜欢的人跟我说一声,被其他人看见不太好。” 对此付斯怀也表明了自己的工作态度:“放心,我不可能恋爱。” 后来付斯怀大概领悟,从小含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反而不会太过张扬跋扈,隋烨并不在意生活的琐碎细节。 第13章 ——当然,对他在乎的事情也说一不二。 选择在现在开除付斯怀,要么是付斯怀的推拒让这段时间暴躁的他格外反感,要么是下定决心要跟阮存希好好开始。 远处的奇瑞打了下双闪,付斯怀叫的车到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他与隋烨的关系都告一段落,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八月三十一日,付斯怀搬家的最后期限。 陈宇瑞和杨铮同时出现在松原别墅。时间太仓促来不及看房,付斯怀决定先搬去杨铮的住处,等到国庆再做打算。 “...这地毯我都不敢踩,”陈宇瑞从进别墅区起就一路感叹,“我有一种进入欧洲古堡的幻觉...这窗帘怎么拉不动?” 付斯怀回头望了一眼,去墙边按了一个按钮:“自动的。” 高精密遮光窗帘缓慢展开,陈宇瑞再度感慨:“贫穷真的让我变得愚蠢。” 相较而言,杨铮显得无比镇静,一脸贫贱不能移的淡定,指着脚旁边的纸箱:“这里面有易碎品吗?” 付斯怀瞅了一眼,里面全是冬天的衣物:“没有,帮我封上就行。” “一共就七个箱子?”陈宇瑞在旁边接话,表情有些微的不可思议,“怎么这么...” 话没说完,但付斯怀非常清楚被吞掉的句子——怎么跟隋烨生活几年,才有这么些行李,简直像被扫地出门。 原本付斯怀没打算让陈宇瑞过来,虽然搬家时间紧任务重,但叫上杨铮,两个男人绰绰有余。 只是前一天午饭的时候,陈宇瑞愤慨地给他看了条新闻:隋烨真的投资了阮存希的新片,导演喜出望外,表示一定好好打磨,抱着奖杯去千里门口鞠躬。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狗男人,”陈宇瑞还在愤怒批判,“真当自己皇上了,千金博取美人笑。” 付斯怀啼笑皆非,觉得陈宇瑞老骂他前甲方也不是个事儿,虽然两人碰不上面,但实在有损功德。 “别骂了,我跟他离婚了,”付斯怀坦白,“以后每天晚上都能陪你点鸡翅拌饭了。” 那时候陈宇瑞的表情跟此刻一样充满了同情,并且无论付斯怀怎么拒绝,也一定要过来帮忙。 此刻陈宇瑞体贴地不再追问,看着可怜的七个纸箱,向付斯怀确认:“封好咱们就出发了吧?搬家司机到了么?” “十分钟前下高速了,估计快到门口了,”付斯怀看了下表,“帮我贴下封条,我去厨房收拾收拾。” 付斯怀在厨房里收得叮当响,杨铮用手撑着胶带,用牙咬了口没咬开,只能求助陈宇瑞:“帮我剪一下。” 陈宇瑞心不在焉地随手剪了一刀,看着这一片狼藉,惆怅道:“要我不是合租,斯怀就该去我那儿,我还能照顾照顾。” 杨铮专心贴着:“照顾啥,他就离个婚,又不是残了。” 陈宇瑞没跟小孩一般计较,也将胶带一头贴在另一个箱子上,正准备往下拉时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这是啥?信吗?这年头你哥还写信啊。” 杨铮瞅了一眼,没吭声。 “可是这信封的样式...”陈宇瑞凑近了些,“这好像是情书啊!” 陈宇瑞实在没忍住好奇心,见杨铮也没多大反应,便偷偷把面上那封拿出来。 做工异常精致的信封,深褐色的格子花纹,半透明的爱心贴纸完好地贴在表面。 他不禁又伤感起来:“斯怀真是个敏感人,情书看完还给好好封回去,离婚这么大的事儿,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指不定心里多难过呢。杨铮,不是我说,你这段日子除了好好读书,也多陪陪你哥,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想不开...” 杨铮贴完一个箱子,拍拍手站起身来,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这是他大学收到的,不是贴回去了,是压根没打开过,”杨铮面无表情地陈述,“你放心,付斯怀绝不会因为失恋而难过。” 陈宇瑞忍不住呛他:“你一个未成年小孩懂什么,爱情的毛都没摸着呢,人都有七情六欲,你哥也有脆弱的时候。” 杨铮不在意地又拿过一个箱子:“他们是他们,付斯怀是付斯怀。” -------------------- 小付大概是白切灰:) 第八章 网管 杨铮从没怀疑过付斯怀与隋烨之间是虚伪的婚姻。 他不清楚他们之间是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开始的,只记得高一开学时付斯怀过来替他收拾行李,碰掉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滚落一个小红本。杨铮把它捡起来问:“这啥?” 付斯怀随意瞄了眼:“哦,结婚证。”语气跟说这是图书馆借书证一样自然。 杨铮觉得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稍微了解下付斯怀,那一定是自己,但偶尔又觉得连自己也任重道远。 桌上摊着本物理练习册,但杨铮眼睛锁定在阳台抽烟的付斯怀身上。屋内只有两个人,付斯怀毫无拘束地穿了件背心,不知从哪里批发的,质量差到洗过两次后布料更加萎缩,露出付斯怀大半脊背。 他的哥哥有些太瘦了,像一截一截白色积木拼接成的躯干,没有多余的缓冲。 杨铮记得小学时候他认为付斯怀很高,偶尔背着自己走过巷子,地面总是离得很远,而现在看起来变得瘦小一只,能被自己单手pk掉的模样。 第14章 杨铮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你收敛点,在高考生房子里抽烟,也不怕把我熏死。” 付斯怀头也没回,很长一段烟灰被一次性抖掉:“你要不开门就不会闻到。比起被熏死,你因为分不清洗涤剂和洗洁精被毒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都是清洁剂。”杨铮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下周出差,去五天,”付斯怀看起来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弟弟也没什么指望,“做了几份凉菜在冰箱里,你下自习饿了可以吃,如果我回来看见你的鞋脱在客厅里,我就用鞋带把你绞死。” “就你这体格能绞死谁。”杨铮不屑道。 因为临近学校,这一片老校区格外安静,住在里面的人也受了这股寂静感染,走路几乎没什么声响。付斯怀和杨铮并排趴在阳台上,周遭只剩公交车的一点引擎声。 “付斯怀,你不会真就这么跟我过一辈子吧?”杨铮突然问。 付斯怀记得杨铮小时候总是安安分分叫哥哥,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偶尔叫他的名字。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得了吧,等你考完别指望我再伺候你。” 付斯怀这次出差去东北,物联网公司的生产基地,去拍摄新产品的流水线。一趟飞机下来,温度直降十度,当地风就没停过。 付斯怀不知道是跟这里不对盘,还是最近抵抗力下降,落地当晚就水土不服。因为差旅费预算一共就四千块,他跟摄影团队选了个大床房一百二一天的旅馆,被子硬邦邦,隔壁哐当哐当也不知道在干嘛,付斯怀晚上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而后果便是,第二天在工厂门口,当付斯怀仰头打望一台悬空操作仪时,两行血迹颤颤巍巍从鼻腔里顺流而下,巧合的是他还踉跄了一步,像是要晕倒前又凭坚强的意志力把自己撑住了。 把工厂的人吓得够呛。 毕竟这两日那位猝死的互联网民工还在热搜上挂着,工厂的人不敢懈怠,当即把付斯怀当国宝一样保护起来,连连劝返他去当地卫生所休息,巴不得造台轿子给他抬回去,还找了一位本土接待跟从听命。 付斯怀反复强调没有那么夸张,就是空气干燥了点,但当事人的意见无人理睬。甚至为了让他安安心心休息,工厂还跟付斯怀公司通了气,总监都亲自给付斯怀来电:“小付啊,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 “真没有。”付斯怀今天第八百次说这三个字。 “那就是平时没锻炼好,”领导斩钉截铁,“你看看你,从进我们公司到现在,太拼,这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光拼,劳逸结合嘛。听说你前两年都没有请过年假,等国庆过了,今年我让人事给你排排,一定好好休整休整,身体各个部位咱都给拍仔细了!” 一段话一气呵成,体检硬被他说得像拍黄片似的。付斯怀硬着头皮回:“真不用,我就是一时干......” 但总监日理万机,没时间听他解释:“那咱们一言为定。” 于是付斯怀一连躺到了隔日。那位本土接待上午还称职地送了早餐过来,酱肉大包,大得付斯怀吃一个就撑了。 甚至摄影团队为了不打扰他,单独跟工厂拉了一个群,微信消息都不弹了。一直到午休时候付斯怀才收到今天第一个电话——竟然是来自蒋助理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 蒋助理问了他新地址,准备给他寄一些遗落的零碎物品。除此之外很委婉地告知他,由于今年离婚手续预约过多,他跟隋烨的只能预约到十二月中旬。 “三个月?”付斯怀略微有些惊讶。 “是的,已经是最近的日期了,”蒋助理回复,“有什么顾虑吗?” “哦,没事,我知道了。”付斯怀掐指一算,三个月再加冷静期,真正把本换下来都快明年春节了。不过隋烨这种要追爱人的都不急,付斯怀倒也无所谓。 后面两天当地温度回升了一些,能见到太阳,但依旧被厚云层遮盖着,光线压抑晕人。 付斯怀依旧没能得到上班的许可,被勒令继续休息,只能偷偷摸摸溜达去便利店买了点生活用品。 小城市连便利店都少,最近一家都是两公里开外,付斯怀权当散步。其实落后城市和发达城市都在沿着时间线发展,只是有个时间差罢了,因而付斯怀看着周围街景,恍惚间有种穿越回十年前的错觉。 张贴的开锁广告,没来得及拆的报刊亭,还有巷子里的旧网吧,门口那台机子一看就坐的未成年人——十年前便是如此,加五块钱网管就帮忙开了。 有时候甚至网管也没有成年,比如那时候的付斯怀。 是他的第三份还是第四份工作?付斯怀记不清了,只记得工资在平均值里算高的,虽然偶尔有夜班,但那时候他跟杨铮就住在对面的老房子里,穿过一条废水沟就走到了。 工作也还算轻松,就开机关机,卖烟,烤火腿肠,甚至还能学到点修设备的技术。 以至于七八年后当隋烨那台主机卡死时,付斯怀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修好,他熟练地进行了一番“重启三件套”——然后那机器咔一声响,彻底崩溃了。 崩溃到专业维修师看完都说可以上路了的程度。 那时候付斯怀明白,人跟人之间也是有时间差的。他难得感觉到窘迫,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自告奋勇,然后被证实为是不自量力。 第15章 虽然隋少爷没有谴责他,当晚就下单了一台一模一样的。 ......又扯远了。 付斯怀注视着那个未成年人无能狂怒地蹂躏着键盘,然后提着自己的牙膏牙刷原路返回。 次日一早付斯怀踏上了回程的飞机,心里饱含愧疚,出来一趟啥也没干。 要不是改签要花钱,他还能节省二百四的房费。 两小时颠簸后,飞机落地。付斯怀用余光瞥到旁边的摄影师抓耳挠腮地编辑着一条朋友圈,没过几分钟自己的软件上就多了个红点。 ——四环天堂ktv招聘服务员,18-30周岁,全职兼职均可,待遇面谈。 付斯怀倏然动了点歪心思,戳了戳旁边的人:“你开的ktv?” “我表哥开的,”摄影师道,“帮我转发下呗。” “什么要求啊?”付斯怀追问。 摄影师想了想:“有腿能走路,有手能端盘。” “没别的了?”付斯怀问,“酒量啥的。” 摄影师鄙夷道:“咱们正经ktv,你要推荐人?” 付斯怀没来得及接话,手机突然响了,蒋助理的来电。 “等会跟你说,”付斯怀转过身去,按了接听键,“我先接个电话。” 脑中浮现的第一个猜测是,隋烨找了关系,把离婚程序的办理日期提前了。毕竟三个月的等待时间,对于隋烨这种买车都要加价提前提车的人还是过长了。 不过听起来不是这样。 蒋助理的声音难得不太稳定,周围似乎还有人正在争论什么。 “付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蒋助理语气都要比之前急。 “可以,您讲。” “你在哪儿?” “机场,刚落地。” “西区贝尔医院,你能过来一趟吗?”蒋助理似乎走了两步,背景音稍微安静了些,“隋总刚动完手术,现在情况有点棘手。” 第九章 名字 贝尔医院是西区规模最大的私立医院,总建筑面积超过十万平方米,修得跟园林似的,植被环绕。 由于昂贵的收费体系,人烟稀少。 付斯怀很快便找到了住院部第四层,向前台护士咨询:“请问患者隋烨在哪间啊?” 很明显护士对这个名称有印象,都不需要检索就知道具体病房,只是盘问道:“您跟患者的关系是?” 付斯怀突然觉得这个问题还挺难答。 “呃,暂时的,配偶?”他说出来都感觉字烫嘴。 护士狐疑望向他。好在付斯怀是个准备充分的人,熟练地打开微信收藏夹,沿着界面翻下去,在身份证、驾驶证、医保卡等截图后成功翻到结婚证截图,顺从展示给护士看。 “喔喔,”护士将信将疑,替他指了路,“走廊右转,408病房。” 还没走到底,付斯怀就听见压低的争执声,转头一看,蒋助理正与一花衬衫男生纠缠,两人共同拽着一箱保健品,箱子随着推拉的动作前后摇晃。 听见脚步声,蒋助理回头,表情如同涸鱼得水:“付先生,您到了。” 花衬衫闻言也转过来,露出一张秀丽的脸,疑惑地注视着付斯怀。 蒋助理当即放开手,快步走到付斯怀身旁,向花衬衫介绍:“这位是付先生,是隋总的配偶。” 虽然语气是一贯的官方,但不难听出配偶俩字下了重音。 花衬衫似乎有点懵,眼神围着付斯怀上下漂移,嘟囔着:“啊,隋总真结婚啦,我还以为......” “是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童叟无欺,”蒋助理没让他把话说完,“如您所见,隋总有家属贴身照顾,您不需担心,心意我会替您转达的,请回吧。” 花衬衫还没收回目光,看得付斯怀有些尴尬。 半晌对方终于妥协:“好吧,那蒋助理,那部片子的事儿......” 蒋助理对答如流:“工作上的事情等隋总醒了我会一一向他汇报的。” 花衬衫走远后,蒋助理似乎松了口气,带着付斯怀往里走去。 “刚才那位是?”付斯怀没忍住好奇心。 蒋助理有些诧异:“一位演员,他主演的片子这两天刚好上映,您没见过?” 付斯怀尴尬道:“抱歉,不怎么去电影院。” “没关系,不需要在意。” 推门前蒋助理停顿了下,右手扶着门把手,向付斯怀叮嘱:“殷女士在里面。” 付斯怀从记事起就听过殷谣的名字,父母还在时,家里还放着几盘殷谣的盗版光碟。那时候电影院门票还是五块钱一张,门口粘贴着纸质海报,殷谣浓妆艳抹的脸印在上面,一张兼具美艳和故事性的面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作为母子,隋烨跟殷谣上半张脸很相似,尤其是眼睛的弧度,注视人时会显得格外深邃。不过青出于蓝,殷谣看起来还要高傲两分。 今天殷谣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带了个墨镜,闻声回头,表情在墨镜底下看不清,但语气不耐:“怎么这么晚才来?” 这是付斯怀第二次见殷谣。 他拘谨地回答:“前两天在出差,刚下飞机。” 好在殷谣也没多为难他,转头问蒋助理:“门口那人打发走了吧?” “已经劝回去了。”蒋助理颔首。 “两天来了三拨人,这消息比cia传得还快,”殷谣嫌弃道,“要不是我在这,这病房都快成试镜片场了,就为了几百万的投资,真能见缝插针。” 第16章 付斯怀噎了下。 几百万,对于普通人来说,别说见缝插针,铁杵磨成针也不在话下的。 蒋助理安抚道:“我们会再跟护士站沟通下秩序问题。现在付先生也到了,您有事可以先走,这里我们处理就好了。” 殷谣正有此意,伸手拎起她的爱马仕:“正好,我还要去赶个饭局。隋烨半小时前醒了一次,刚换了点滴。” 殷谣推门而出,房间内只剩付斯怀与蒋助理两人。 付斯怀终于有空开口:“所以他是什么情况?” “双韧带断裂,多处骨裂,右臂骨折,轻微脑震荡,”蒋助理向付斯怀交代,“之前在国外因为太肿胀无法手术,因此联系了私人航班接隋总回国,两天前在这家医院完成了手术。” 付斯怀听着症状露出了震惊脸:“......<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复仇者联盟打到新西兰去了?” “只是滑雪事故而已,”蒋助理非常职业化地回答,“并且据我观察隋总应该更喜欢dc。” 这位dc爱好者目前是一副被蝙蝠侠暴打过的模样,右腿被支架固定在床侧,右臂也被缠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有细小伤口和淤青。 “滑雪能滑成这样,”付斯怀不解,“这是被雪滑了吧?” 蒋助理无视了他后半句吐槽,替他的老板解释道:“隋总在卓越山滑雪场滑了高级道,中途因为不幸从雪道气垫飞出坠落而受伤。” 付斯怀小声总结:“太不自量力了吧。” 蒋助理侧身而问:“抱歉,没听清,您说什么?” 付斯怀清清嗓子:“太不幸运了吧。” 不知道是伤残的缘故,还是这段时间隋烨过得不太好,一个多月没见,付斯怀觉得他瘦了不少。手术后胡子没刮,虽然五官还是好看,但好看得不那么有距离。 “总有不可避免的意外情况。”蒋助理依旧客套回答。 付斯怀不置可否,只问道:“他还会在这躺多久?” “根据医嘱至少还会住院两星期,之后视情况进行复健工作。” 付斯怀斟酌着:“这两个星期我都要在这里?” “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至少前几天希望您能尽量在医院陪护,后面隋总醒了或许他有额外安排。” 蒋助理语气无比自然,似乎一个月前递给付斯怀那封结束关系的协议从未存在。 不过付斯怀也还算理解,在他的视角里,付斯怀能进这间病房应该是某种恩典——毕竟门外还有很多求之不得的人。 大概在这个社会里,除了付斯怀,大部分人都明白人情是凌驾于单纯的利益关系之上的。在高位者陷入困境时争先恐后地拉一把,被挑中的那只手之后总能捞点好处,只要付斯怀能利用这次机会尽心尽力伺候好隋烨,等他康复后哪怕没有感情也会有点情分在,他与付斯怀之间总会多一些微弱的羁绊。 任谁看都是一次良机,但付斯怀却一心想当绝缘体。 不过殷谣前脚刚走,付斯怀再怎么也不能立即抽身,想了想只能委婉道:“那等他醒来之后再说吧。” 隋烨卧病在床,但千里影业的项目并不会搁置。蒋助理向付斯怀交代好注意事项,比如伤口护理,防止神经受压,之后也急匆匆赶回公司。 蒋助理走后,付斯怀接到了杨铮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 “隋烨滑雪摔成重伤了,”付斯怀解释着,“我在医院守着,你下课了就自己收拾收拾睡觉。” 杨铮对此非常不满:“他受伤关你什么事。” 付斯怀噎住,想了想回答:“......好歹夫妻一场?” “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他听见杨铮似乎不屑地笑了声,“跟我就没必要了吧。” 付斯怀不想再搭理他:“明早记得调闹钟。挂了。” 挂掉电话,病床上传来一阵动静。隋烨似醒非醒,小幅度地弹动了两下,又因为四肢受限恢复了原状。 他眉心皱了起来,原本好看的五官拧巴在一起,好像梦见了什么,整个人显得急躁。 付斯怀突然有些出戏。 要在电视剧里,少爷们此刻该是看见了自己的爱人,或者眼前轮播一些回忆,然后在一个急速下坠的镜头后骤然清醒,回到现实,面对着床前的亲朋好友,恍惚念出自己爱人的名字。 可惜现在病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他当初结束关系都懒得亲自来说的人,也不知道隋烨醒后会不会生气。 看着隋烨表情愈发难受,付斯怀叹了叹,轻轻拍在他左臂上:“怎么了?醒醒。” 然后下一秒,付斯怀看见隋烨睁眼,的确是茫然的双眼,有气无力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却准确无误地念出了他的名字:“付斯怀。” 第十章 福气 付斯怀一怔,怎么跟剧本里写的不一样。 不过嘴上还是回答:“是我。” 隋烨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艰难道:“xi......xi......” 付斯怀了然,还是来了。 “他没来,”付斯怀慈悲地回答,“这里暂时只有我。” 他看见隋烨的眼神逐渐恢复得理智,但多了几分疑惑,半晌深吸一口气,把那句话补充完整:“膝盖疼。” 付斯怀:“......” 隋烨眉依旧皱着,看起来的确不舒坦,付斯怀无奈回答:“术后疼是正常的,忍着点。” 第17章 过了两秒隋烨又说:“心率好像也有点高。” 付斯怀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上前。隋烨两只手都被占用着,付斯怀只能伸手轻搭在隋烨心脏的位置。隔着一层病号服也能感受到隋烨硬实的肌肉,而肌肉主人的视线也下移,牢牢锁在付斯怀那只手上,让他很不自在。 “是有点快,”付斯怀很快收回手,“我去叫下护士。” 护士进门简单测量了下,又替隋烨量了道体温,在本子上随意划了两道:“体温正常,心率高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大事儿。” “能加止痛泵吗?”付斯怀问,“他膝盖疼。” “现在还不行,加了也没什么效果,”护士摇摇头,“吃点东西吧,身体感觉会好点儿,吃些高蛋白的,鸡蛋啥的。” 付斯怀想了想:“鱼肉或者豆制品行吗,他不吃鸡蛋。” 护士一愣:“也行。” 护士走后,付斯怀在手机上联系着订餐的地方,冷不丁听到隋烨半死不活的声音:“你还挺了解我。” “我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年,”付斯怀头也没抬,“总得积累点经验。” 但凡想到自己是无偿在这里陪护,付斯怀说话便也不如之前客气。手机上随便选了道小菜豆腐汤,转头不解地问:“你去新西兰不是勘景的么?怎么摔成这样。” 术后输液没什么精气神,隋烨垂着眼回答:“心情不好。” 行吧,资产阶级确实有凭喜怒哀乐肆意妄为的条件,付斯怀也没再继续追问。 最终付斯怀替隋烨点了小菜豆腐汤、香菇鸡和一碗稀饭,都是按照他之前的喜好挑选的,不能从旁边的街坊饭店点,只能加价托人跑腿从星级餐厅购买。 半小时后饭送到,装在三个精致的包装盒里。付斯怀一一打开,把隋烨的病床摇起来,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隋烨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说不要了,眯着眼看了眼餐盒上的logo:“哪一家的?” “就六里口那个酒店,叫什么喜宴还是欢宴的,”付斯怀回忆着,“怎么了?” “不好吃,”隋烨依旧神色恹恹,说话也言简意赅,吐不了长字,“还没你做的好吃。” 付斯怀面无表情地替他擦了嘴:“都成这样了,就凑合着吃吧。” 手术的后遗症大概是发软头晕,饭后不久隋烨又昏昏沉沉睡去。 九点的时候付斯怀看了下表,已经过了蒋助理约好交接的时间,估计是千里有什么急事被耽搁了。 中途付斯怀看见隋烨的点滴快要见底,按了两声铃没得到响应,便打算亲自去一趟护士站。结果一开门,便看见一个有点斑秃的中年人在门口踱步,抓耳挠腮很焦虑的模样,手里还提着一篮水果。对方看见付斯怀,立即迎了上来:“您好,请问隋总是在里面吗?” 看见那篮水果付斯怀就猜到了这人的来意,估计是第四拨求隋烨办事儿的。不过明显这位地位要低一些,语气里充满了拘谨谄媚,唯唯诺诺的,在门口转半天也没有敲门的勇气。 “隋总现在睡了。”付斯怀也只能像蒋助理那般回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您请回吧。” 大概这位底气实在不足,听着付斯怀不留余地的回答,也没敢再纠缠,只能狼狈地把水果篮放下,从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费劲掏出一张名片,塞进篮子里:“那您能否帮忙把这篮水果送进去?拜托了。” 按理来说付斯怀不该自作主张,但他无意间看见这人额角的汗水,估计已经等了很久。 这幅情景不免让他想起一个男人,同样劣质的西装,同样简陋的名片,每次回家时也都汗流浃背。 他最后还是把那篮水果留下:“天很晚了,您快回吧。” 因为是夜间,护士站也只剩两位值班的护士。付斯怀左手提着水果篮,右手轻轻叩在桌面上:“抱歉,408的病人可能需要更换药水。” 一位娃娃脸的护士起身,随着付斯怀回到病房,动作利索地换着点滴,顺便打量了一眼:“你给他换过姿势?” “对,”付斯怀点点头,“不是怕僵硬或者血栓啥的么。” “是这样的,”护士赞可地回答,“平时也要少喝水。” “没怎么给他喝,”付斯怀说,“就喝了两口汤,是为了减少上厕所的频率吗?” “是,”护士承认,意外地看着他,“你还挺有陪护经验。” 付斯怀笑笑:“以前我弟弟老骨折,都只能我在医院守着。” 护士把点滴换完,又顺手量了道体温,忍不住跟付斯怀八卦:“他是你老公啊?” “对。”付斯怀肯定道。 护士娃娃脸上露出了点羡慕的神色:“你真有福气,老公又帅又有钱,我之前都听人叫他隋总,是开公司的吧?” 付斯怀委婉回答:“做电影投资的。” “哦,怪不得这两天来探望的人都这么好看,”护士一副了然的表情,“哎,我也不盼望着嫁个这样的,至少脸和钱得占一样吧,最近相亲相的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啊?” 付斯怀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简短答道:“大学一个学校的。” 护士熟练地给隋烨又换了个姿势,话里一股惋惜的语气:“哎,现在的好果子果然都是在学校里就被捡走了,社会里就剩些破烂了。” 第18章 付斯怀随和回应道:“是我幸运。” 等到快凌晨的时候,蒋助理终于来了信息。跟付斯怀猜测的一致,今天临时有部片子出了点状况,导演跟制片都赶到公司来开会,现在才刚刚完事。 付斯怀也体谅地跟他说没关系,慢慢过来就行。 放下手机,付斯怀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这医院修得实在高档,沙发都是皮质的,西面的窗户遥望出去,入眼的月光下修剪整齐的植被。 月光也分了些在隋烨脸上,映照着他高挺的鼻梁。 又是一个付斯怀喜欢的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撑着手肘,眼神顺着光线也落在隋烨身上,半晌轻轻笑了,呢喃道:“托你的福,这辈子竟然还有人说我有福气。” 第十一章 阿拉伯语 原本出差去东北占用了两天周末,按照公司的规定之后这一周会调休两天,而付斯怀“血洒工厂”的事迹经过摄影师的嘴传遍了公司,总监又额外给他放了三天病假,让他去医院好好看看,于是加上法定假期,付斯怀迎来了两周的长假。 这一周付斯怀的确人在医院,不过自己什么号都没挂,是来工作的,还是无薪工作。 那天蒋助理赶到医院,跟付斯怀说明了下情况,大概意思就是千里现在业务繁忙,他分身乏术,还是得麻烦付斯怀白天来陪护。虽然也可以请护工,但隋烨身份特殊,总得有个亲近点的人在场,并且万一隋烨不幸有什么状况突发需要手术,也需要名义上的亲属签字。 付斯怀对于“亲近”这个形容颇有微词,但刚好这两周公司放假,便也答应下来。虽然他无意让隋烨念他的好,但毕竟这两年付斯怀也拿了不少工资,蒋助理跟他交代的时候语气已经算得上乞求,于情于理他也不能落井下石。 过了最初那两天,隋烨恢复了些精神,输液的量也降下来了,偶尔能戴着蓝牙耳机远程参与工作,虽然是多听少说。 付斯怀以极大的人文主义关怀,努力将隋烨服务到位,这几天都是在家里做好了饭给隋烨送过来,其实他没觉得自己手艺有多好,估计隋烨也只是吃习惯了。 白日的大部分时间,两个人各干各的,倒也默契地互不影响。 唯一有点令人头疼的就是需要协助隋烨上厕所。由于隋烨右脚完全不能动弹,付斯怀只能缓慢扶着他去卫生间,并且全程都要像一个支架牢牢撑住隋烨。 偶尔隋烨还会挑剔:“你贴近点,别留这么大空间,我站不稳。” 付斯怀叹了口气,两手从对方双臂下穿过,把隋烨固定在自己身前。虽然隋烨卧病以来消瘦了些,但肌肉基础和骨骼框架还在,付斯怀这个支架撑得摇摇欲坠。 他的脸几乎贴在隋烨背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看来那当柴烧的檀香真熏进这人骨头里了。 突然间隋烨条件反射地笑出了声,胸腔连带着震动两下:“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付斯怀没懂:“什么意思?” “你发尾扫到我脖子上了,”隋烨身子晃了晃,咳着说,“好痒。” 付斯怀生怕他摔了:“你赶紧的,别乱动。” 隋烨好一阵才静下来,不慌不忙将裤子往下拽,付斯怀不经意间瞥到他露出来的部分,又结结实实噎了下。 以前赵师傅调侃过,说每次看见他俩站一起时,隋烨像是付斯怀等比例放大的版本。如今付斯怀不得不承认这个形容是对的,不仅适用于外形,还适用于某些特殊部位。 以前隋烨不喜欢在家里办公,因此付斯怀鲜少接触过跟他公司相关的事情。这两天同处一室,付斯怀才偶尔见到隋烨沉浸工作的模样。 杨铮总觉得像隋烨这样的人清一色都是草包,付斯怀不否认他有些少爷的坏毛病,吃穿用度奢侈挑剔,但电影是他热爱的领域,他也行走得认真而顺利——隋烨的底气太足,试错机会太多,因而每一步都无畏。 付斯怀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偷听着隋烨跟制片方的谈话,其实少爷在某些方面还是接地气的,知道每一笔材料的价格,也会考虑群演在恶劣天气里的身体状况。 不过非常固执,想要实现什么效果,就一定不退步——这点付斯怀其实能够预料到,隋烨的香氛从没换过其他味道,吃饭的口味这几年也丝毫未变。 “......所以他的意思是不回塞尼亚岛了?”付斯怀听到隋烨质问对方。 不知道对面回复了句什么,隋烨轻微地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原状。 “行吧,”他给对面下了指令,“你问问他具体的拍摄计划,然后再汇报给我。” 塞尼亚岛。好熟悉的地名。 付斯怀迷迷糊糊回忆着,半晌终于想起来,之前在订婚宴上阮存希提到的拍摄地。 直至这一刻付斯怀终于想起来有什么不对——隋烨都躺了这么几天了,阮存希竟然一次都没来探望过? 犹豫了两秒,付斯怀斟酌着开口:“我问你个事儿呗。” 隋烨闻言抬头:“你说。” 但这种事直问也尴尬,显得自己越俎代庖,于是付斯怀吞吞吐吐:“就是那个......那个谁......你们咋样啊?” 中间几个字含混过去的,隋烨没听懂:“哪个谁?” 付斯怀扬了扬眉,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没反应过来:“就你那谁啊。” 第19章 隋烨越听越疑惑:“你是在说中文的吧?” “我说阿拉伯语你能听懂?”付斯怀内心无语。 “抱歉,大学选修过,真能听懂两句,”隋烨嘴角勾了下,“你说来听听呢。” ......怎么又扯远了! 付斯怀不想再绕圈子,决定一鼓作气:“就是那个阮——” 门“唰”的一下被倏然推开,把付斯怀剩下几个字淹了下去。angela抱着一束白色鲜花站在门口:“表哥,我来晚啦。” 不知道为什么,付斯怀总觉得隋烨表情下意识有非常短暂的不悦,但一眨眼那丝情绪又悄无踪影,像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人来的?”隋烨随口问。 “对,”angela点点头,“mike今天在开会。” 她上下扫视了一圈,想法跟付斯怀殊途同归:“你这是被金刚打了啊?” 隋烨懒得跟她解释:“对,地球没我就完蛋了。” “喏,”angela把鲜花递上前,“代表联合国来慰问你。” 付斯怀自觉地接过来,放在沙发上。angela和隋烨也正经起来,问了点病情相关的情况,然后随意寒暄了几句。 angela最近的大事便是筹备婚礼,不免向他们抱怨流程有多复杂,尤其是她的婚礼比起单纯的两人纪念,更是要扮演大型社交场所。 “连婚纱都不能自己决定,有的被嫌朴素,有的被嫌太露,我也不明白我妈在想什么,既然都知道来的人都是冲着交际的,有谁会特意看我。”angela抱怨道。 “你把自己喜欢的那套买下来,”隋烨替她出谋划策,“到时候偷偷换上。” “可别,我不想看到某位女士高血压突发,晕倒在伦敦,”angela撇撇嘴,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付斯怀,“你们当时是自己挑的吗?” 付斯怀尴尬答道:“我们当时没办婚礼。” “啊?”angela很惊讶,“为什么?” 隋烨简明扼要回答:“太忙了。” “那也得补办啊,”angela不理解,“这么大的事儿。” 付斯怀还在斟酌着词句,隋烨抢先道:“等这阵忙完了吧。” 付斯怀腹诽,到时候结婚离婚可以一起办了。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angela一拍脑门,在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一个精致的纸袋,“请柬和喜糖,我刚好一起捎过来了。” 付斯怀现在就是一台自动的物品接收器,伸手将纸袋拿过来。纸袋里面放着请柬、看起来是订做的高级糖果以及另两个小盒子。 盒子里各自放着一枚银色袖口,而请柬更是匠心制作,镂空雕刻了付斯怀与隋烨的名字,里面烫金印刷着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一个月后在英国伦敦。 “你这样子,到时候能来吧?”angela突然担忧起来。 付斯怀有些犹豫,按照医嘱届时隋烨能去伦敦问题不大,但自己...... 隋烨又替他回答了:“躺不了几天,到时候我俩肯定一块去,记得位置给我们好好排,别排到你妈那桌。” “那肯定不会,都给你们留好了的,”angela笃定地说,“你们几个熟悉的刚好凑一桌,你俩,许陵,我表弟一家三口,还有阮哥。” 她又想起来什么,随口问:“对了,阮哥最近谈了个男朋友,前两天跟我说到时候带过来,这样八个人刚好一桌。” 第十二章 甘之如饴 付斯怀意外地睁大了双眼。 angela原本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看见付斯怀诧异的神色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付第一次一线吃瓜吧?可别外传啊。” “喔喔,”付斯怀顺着台阶下,“守口如瓶,一定守口如瓶。” 这个消息像一束流星划过脑海,他一下子便将故事串联起来——隋烨与阮存希闹了半天矛盾,决定放手一搏,与自己离婚去奔逐爱情,最终追爱不成,郁郁寡欢滑了高级道摔个半死,而铁石心肠的阮存希也没有来探望过。 凄惨,相当凄惨。 没想到出生在罗马的隋烨竟然是个恋爱脑。 看来只有在爱情这条赛道上,无论什么阶级的人都没有特权,也会爱而不得,也会一败涂地,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失恋醉卧街头,隋烨失恋摔倒在卓越山雪场。 付斯怀偷偷观察了旁边这位恋爱脑。大概外人在旁,隋烨也掩藏着心情,至少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忧愁:“是他之前那位助理?” “对,我之前在车库见过一次,样貌看不太清,”angela模糊回忆着,“听说跟了阮哥很多年了。” 隋烨平静地评价:“哦,日久生情啊。” “确实,以前都没听阮哥提过,那天突然他就主动交代了,”angela点点头,“许陵还挺郁闷呢。” “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那样儿。”隋烨不痛不痒地接话。 聊了快一个小时,angela接到电话通知她要去订头纱,心情一落千丈,匆匆走了。 付斯怀把她留下的请柬原位放回,转头问隋烨:“你要看看不?” “不了。”隋烨看起来兴趣不大。 “行,”付斯怀应道,“喝水吗?” “不用,”隋烨又摇头,“你能不能帮我按会儿,头有点疼。” 付斯怀打量着他现在的模样,突然多了一些没必要的怜悯,觉得这时候隋烨还挺可怜的。爱而不得,情场失意,又卧病在床,成天能见的人只有自己——一个没有感情的、曾被他开除的人。 第20章 付斯怀思忖半刻,还是善良地上前去,将手伸进隋烨颈后方,在风池穴上揉按了两下。 以前给隋烨按摩时,对方就很喜欢被按压这里。而杨铮也是,付斯怀记得小时候,杨铮每次打架受伤,都要趴在自己腿上,让他按压颈后的穴位,好像按着按着气也顺了,也不再委屈了。付斯怀难以理解这俩的思维,他曾经尝试着按自己的部位,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付斯怀在心里怜悯:下次换个好追的吧。 这点可怜的心情延续到了晚饭,付斯怀去取餐食时,发现医院的超市在卖进口西瓜,想着给失恋的人吃点甜的,多释放点血清素尽快恢复,于是去买了半块,找了地方切成一块一块放到隋烨面前。 隋烨狐疑:“你今天怎么态度这么好?不会是想晚上把我用枕头闷死然后继承遗产吧?” 付斯怀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面无表情:“不想吃就算了。” “别,”隋烨说,“死前吃口西瓜也行。” 他左手又插了点滴,于是只能张大口,付斯怀塞了块不算大的进去。 从提到阮存希的男朋友之后,隋烨今天一直表现如常,甚至比前两天还要活跃,付斯怀猜测大概是男人的某种自尊心与叛逆心作祟。 想着想着出了神,下一块西瓜已经杵到隋烨嘴里,却还在往里怼,隋烨被撑到喉咙,不得不咬了一口付斯怀的手。 付斯怀回神,倏然放开手。 “我看你......就是想要......”隋烨一边咀嚼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谋杀我......” 付斯怀难得莞尔:“抱歉,想事情去了。” 毕竟还算年富力强,隋烨这几日恢复得不错,在支具的作用下可以勉强下床,虽然只能行走五米的距离,而每天清醒的时间也渐渐延长,开始逐步恢复日常的作息和工作。 贝尔医院无论医疗还是其余设施都非常先进完善,病房里配备了55寸的液晶电视,前一天蒋助理晚上接班时,带来了隋烨的笔记本和hdmi线。作为投资人,隋烨每周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内容就是看片,然后再进行审判,而付斯怀也被动地陪他看了不少良莠不齐的片子。 在连续几日的高温后,晚上市区下了很大的雨,势头大得似乎要将城市淹没。而这晚隋烨看的恰巧也是这么一部阴沉的文艺爱情片,据说是改编自某个年轻女作家的处女作。文艺片的剧情普遍不复杂,大致是一个普通男孩因为匆匆一瞥,苦苦追寻梦中情人十几年的故事。 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拍得倒比之前看的那些悬疑片要唯美一些。 可惜是付斯怀最讨厌的题材。 片尾字幕滚动的时候,隋烨把声音调小,转头问付斯怀:“怎么样?” 付斯怀一时之间没组织好语言。 他突然想到,在当助理陪隋烨出差那段时间,隋烨也很喜欢叫他去房间看各类影片,经典老片、热门片或者独立电影,每次结尾后也会照例问他一句:“怎么样?” 他其实不明白隋烨为什么非要咨询自己这个非专业人士、也没什么艺术细胞的普通人的意见,不过也只能中规中矩地给出评价。 而这次也像过往数次那般,在一番思考后付斯怀客观评论;“感觉画面还行,剧情有点俗套,或者说不现实。” 隋烨维持着姿势不动,问道:“怎么不现实?” 付斯怀想了想回答:“哪有人因为几天的情感赔上自己一切的。” 以往隋烨得到答案也不会再过度追问,但隋烨好像今天格外纠结,虽然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公司的人倒对这片评价很高,可能现实生活中没有这样纯粹的感情所以才喜欢在荧幕上看吧,你不觉得这种爱情很难得吗?” “不觉得。”付斯怀答得斩钉截铁。 隋烨“喔”了一声。 窗外雨势浩荡,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原本付斯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概是隋烨这声“喔”得古怪,又想证明自己的观点,付斯怀反常地补充问了一句:“难道你觉得为这么短暂的情感掏心掏肺很值?” 隋烨正视着前方,答得也很笃定:“嗯,如果遇上的话,我甘之如饴。” 没救的恋爱脑。付斯怀想,爱而不得还心甘情愿。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隋烨在说出甘之如饴这四个字的时候是动人的,一个应有尽有的男人的虔诚奉献和肝脑涂地,虽然付斯怀并不认可爱情对人类的任何价值,但用社会标准评判也无疑是珍贵的。 由于这场大雨,高架桥上出了车祸,整条道路堵得丝毫不动。蒋助理发来消息,说是暂时没办法赶来医院,至少还有三个小时。 今上午杨铮上学前需要复印一份科目材料,付斯怀早起去了趟打印店,因此到了晚上已经没什么精力,倏然间得知要“加班”的消息,想了想也没什么办法,他去楼底室内吸烟区抽了根烟,勉强醒了醒神。 回来的时候隋烨立即觉察到他身上的烟味,似乎有些不悦:“怎么瘾这么大?也不怕得病。” “人工地上都是一天一包,”付斯怀辩驳,“我这才多少。” 隋烨依旧嫌弃:“干嘛抽烟?小心肺结核。” 付斯怀对这个问题感到无语:“烟草是第一纳税大户,这么多人抽,哪有为什么,因为抽了才不困,不困才能工作,我又没在你面前抽。” 第21章 看上去隋烨被他说服了,短暂地保持了沉默。 不过这沉默没持续多久,他又忍不住问:“所以你这么拼命工作,就为了买套房子?” 付斯怀闻言,有些诧异地盯向隋烨。 “你之前不是去了售房中心?那楼盘许陵家开发的。”隋烨不慌不忙解释。 付斯怀没想到自己随便看中的区域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半晌也承认道:“对,不过只是随便看看。” “怎么没要我给你的补偿?”隋烨的表情看着漫不经心,“加起来应该够首付了吧。” 付斯怀笑笑,没多说:“没必要,也不急着买。” “你眼光不太行,”隋烨批评他,“那楼盘又偏又不靠学校的,许陵他爸还怕卖不出去。怎么挑到那儿去了?” 因为和小时候那套房子很像,安静,沿河。 付斯怀敷衍回答:“说了只是随便看看。” 蒋助理难得食言,三个小时后依旧没赶到医院。付斯怀待机了接近十七个小时,实在疲倦,蜷缩在沙发一侧,焉焉地看着手机。 隋烨刚结束完一个电话,看他那副要倒不倒的样子,开口道:“你要睡就直接睡,旁边不是有张床。” 付斯怀摇摇头坚强地说:“我不困。” 大概“我没醉”和“我不困”是世界上最劣质的谎言,大部分说出这两句话的人都会在短时间内昏沉倒下,付斯怀也不例外。起初还坚持着拍拍自己的脸,后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伴着窗外雨声沉沉睡去。 疲惫后的睡眠普遍都很深,因此他也没听见隋烨试探着叫他的名字:“付斯怀?” 没有人回应。 隋烨伸长手费力够到自己的支架,杵着拐艰难挪到沙发旁。 又轻声试探了一句:“付斯怀?” 依旧没有回应。 在得到对方熟睡的确认后,隋烨一动不动地望着付斯怀的脸。 床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名称——阮存希。 怕打扰这沉睡的人,隋烨艰难地侧着身子拿过手机,迅速挂断,回了条短信。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的视线又落回付斯怀身上。 “虽然我甘之如饴,”隋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但真的会有结局吗?” 一句话消散在雨声里。 良久,隋烨拿过沙发扶手上的毯子,轻轻盖在付斯怀身上,又用手拨了拨对方的刘海,让发丝避开他的眼睛。 -------------------- 露出烨脚:) ps:为什么离婚后面会写,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一篇临时起意的文,写得也没有很自信,如果有跳脱的地方敬请海涵(西装鞠躬 第十三章 西瓜 付斯怀做了一个很久没做过的梦。 他知道自己的梦与常人不同,其他人的梦大约都是一些虚拟的零碎片段,而他的梦更像一部剪辑后的纪录片,把那些真实的碎片拼凑在一起。 没什么新意,还是那条老路,他拉着杨铮的手,走在老旧无人的巷道里,因为没有光线走得很慢,脚步摩擦在地上发出绵长的声响。 他其实也记不太清那是哪条路,从他十四岁起,他跟杨铮搬了太多次家,后来住的地方大多是这样偏僻的片区,幸亏杨铮是个省心的,不吵不闹,安安静静被他牵着走。 梦的剪辑总是跳跃的,下一秒他们又回到大姨的客厅里,妇女的眼神怜悯却坚定,语调也同样如此:“小付,抱歉,我们也希望能提供更好的条件,但情况你也看到了,可以理解的吧?” 理解。 当然能够理解。 于是他们又回到另一条道路上,这次路上熙熙攘攘,人群拥挤,他看到很多双眼睛,打探的,嬉笑的,视线交错而过,没有一道落在他们身上。一个工人背着行囊挤过,把他和杨铮往旁一推。 细微的失重感让付斯怀骤然清醒。 他睁眼,看到对面隋烨的眼神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几点了?”付斯怀声音沙哑。 隋烨晃了晃手机:“七点半。” 付斯怀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卧在沙发上的,身上盖了床毛毯,还有一件隋烨的毛衣叠起来当枕头。 他撑起身子问:“蒋助理呢?” “昨晚雨太大,公司事儿又不断,”隋烨耸耸肩,“没走成。” 付斯怀点点头,把毛衣拿起来,柔软的质地摸着很舒适,隋烨的衣服上也粘着那股檀香味:“你给我叠的?” “嗯,”隋烨承认,“怕你落枕。” “谢谢。”付斯怀很客气。 “不用谢。”隋烨也客气。 早上付斯怀额外多了项工作内容,替隋烨擦拭上半身。由于目前的伤情,隋烨暂时还没办法洗澡,但爱干净的少爷不能容忍自己邋遢的模样,以前每天晚上都会由蒋助理替他简单擦洗。而昨晚蒋助理不在,这桩任务就只能落在付斯怀身上。 付斯怀公事公办地把隋烨上半身的病服脱掉,在床上躺了这大半个月,他清瘦许多,肌肉的弧度也不如以往明显,但线条还在,由于骨架大,瘦了更显得比例突出。 不过在付斯怀眼中也就是块多边形菜板。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锁骨往下擦拭,生怕碰到绷带缠绕地地方。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隋烨静躺着享受他的服务,“你按摩哪儿学的?” 第22章 付斯怀没有直接回答:“重要吗?” “之前我是顾客,”才醒没多久,隋烨声音有点哑,“调查下服务对象背景很合理吧?” “现在才调查是不是晚了点?”付斯怀反问。 他换了另外一张温热的毛巾,还是妥协地回答了隋烨的问题:“以前在推拿店打过工。” “你哪来这么多时间?”隋烨不解,“又是网吧又是推拿店的?” 隋烨大概想当然地以为这都是付斯怀大学后的兼职,实际上这两份工作都发生于他高中的时候。 付斯怀没有暴露他小县城童工的事实,随意答道:“技多不压身嘛。” 由于昨晚下了雨,白日里清凉宜人,窗户也开着,房内飘忽着几丝湿润泥土的味道。 付斯怀擦拭完右侧后遇到了难题,病床很大,他够不着隋烨左侧的身体,那边挂着吊瓶等一系列设备,也不太好换边。思考半晌之后,他索性跪在了床侧。夏天的短袖领口有点大,他把衣服往后扯了扯,以免妨碍自己的动作。 不知怎么,隋烨把头偏到了另一侧,带动着身子也微微倾斜。 付斯怀眉头一皱,把对方的头扶正回来:“别乱动。” 隋烨没再乱动,只是把双眼闭上,躺得像一具死尸。 付斯怀奇怪地瞥了一眼,继续着自己的工作,慢条斯理地抹过每一块皮肤后,把搭在隋烨下半身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准备擦擦腹股沟。 而这一拉......好像就拉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腹股沟的下方,熟悉的病号服睡裤被支起一个弧度,连带着布料也被拉紧。 “放松状态下生理受到外界刺激的正常反应,”隋烨像诈尸般突然睁眼说话,“你擦得有点用力。” “还怪上我了?”付斯怀觉得好笑,“我又没说你不正常。” “你要觉得恶心就别弄了,”隋烨又把头偏过去,“蒋元中午会过来。” “你都说了正常反应,”付斯怀平静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有什么好恶心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毛巾与肌肤摩擦的声音。 半刻后隋烨维持着动作,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我反倒还不明白了。你对这事儿不反感,angela订婚那天怎么这么大反应?” 付斯怀闻言,手头顿了一秒。 不过下一刻他便如常地搬出之前组织好的答案:“两回事儿。而且我不是短信给你解释了,你当时太突然,我不习惯。” 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番说辞,但隋烨没再作声。 今天是假期最后一天,也是付斯怀陪护的最后一天。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隋烨状态基本上已经稳定,腿和手臂都恢复得良好,再躺上两周大概就能出院。 下午蒋助理匆匆赶来,先为自己昨天的缺席倒了歉。 “没事儿,”同为打工人,付斯怀非常理解蒋助理的境遇,“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不用了,公司事情告一段落,隋总也恢复得大差不差,之后我来处理即可,”蒋助理非常客气,“就是出院那天可能需要您再过来一趟,医院需要家属签字,殷女士和隋先生目前都不在国内。” “行。”付斯怀没有推脱。 付斯怀把之前带过来的饭盒一一收好,背好包拉开了房门。 “那我就不送了,”蒋助理客套道,“之后您有什么事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付斯怀“嗯”了一声,正准备也回句告别语,突然听见隋烨叫了自己的名字:“付斯怀。” 他感觉隋烨若有若无地扫了自己一眼,又在即将对视前收回了目光。 三秒后还没开口,付斯怀不解发问:“怎么了?” 又是一个停顿,然后才听到隋烨姗姗来迟的问题:“你昨天那西瓜哪里买的?还挺甜。” 付斯怀了然,礼貌一笑:“门诊楼出门右拐负一层,有个小超市。” -------------------- 明天还有一章 第十四章 危险的缺陷 一只不明品种的昆虫贴着窗户挣扎,似乎走投无路,撞了两下窗檐又垂直下落。 下坠的瞬间,蒋元推门而入,大汗淋漓,看起来也不怎么体面,不过语气还是尽量沉稳:“下午《慢情》的导演来了趟公司,还是之前那些事情,目前已经回去了。” 隋烨看着窗外,出了个声示意自己听见了。 “刚才在楼下我咨询了主任,大概再过两周可以出院,饮食要再补充些高蛋白,说您身体基础好,恢复得不错,”蒋元边说边将袋子里两盒西瓜拿出来放桌上,“您的水果我放这儿了。” 隋烨疑惑:“什么水果?” “医院的西瓜,”蒋元一怔,“您之前不是说想吃来着?” “说过吗?”隋烨不解。 “说过的。”蒋元眼神坚定。 “放那吧,”隋烨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你想吃就拿去吃吧。” 为了这两盒西瓜而晒了五里路的蒋元大脑中闪现着“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下一秒还是毕恭毕敬道:“我放冰箱里,您想吃的时候叫我。” 蒋元是三年前来千里面试的,他学历不算顶尖,差强人意,但胜在做事细致,来千里之前也从事着助理相关工作,面试时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但阴差阳错就给选上了。 上任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拟付斯怀与隋烨之间的合同。 第23章 根据以往经验和长期刻板印象,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一份包养合同,虽然他不明白隋烨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付斯怀——从客观条件上看,小付五官长得还算标准,人也清清瘦瘦,但不符合常规金丝雀的形象,那种灵巧的艳丽,或者流光溢彩的矜贵,譬如公司旗下的几十号演员,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起来刚刚好。 而在蒋元的眼里,付斯怀更像一块玻璃。隐身于建筑之中,看似明亮炫彩,实则是反射外界的斑斓,本身却没有任何色泽。 不过老板的眼光也不容蒋元置喙。他兢兢业业拟好合同呈上,却被隋烨驳回。 第一桩工作就被打回,蒋元当时还有些惶恐,但隋烨没有批评他,表情甚至是一种无奈:“你理解错了,乙方你按照生活助理的职责来拟吧。你估算一下行情,金额按照行业双倍叠加。” 蒋元那时候才觉得,他老板好像跟自己以为的有所偏差。 工作了三年,蒋元略微掌握了一些隋烨的性情,表面上与<a href="https:///tuijian/haomenzongcai/" target="_blank">豪门公子无异,实际上或许是活得太过无约束的缘故,保留了一些年少的固执和棱角。 有时候又很神经质,比如此时此刻,上一秒还在讨论出院的事情,下一秒隋烨话题突然转了个弯:“蒋元,我记得你也是本地人?哪里毕业的来着?” “是的,”蒋元承认,说了个本地的院校名称,“在您学校对面。” “那我没记错,”隋烨似乎思索着什么,“我们那片附近有什么网吧或者推拿店吗?” “网吧好像是有一家,”蒋元回忆着,“推拿店我记得是没有的。” 蒋元本以为隋烨在思考影片地推的事儿,正准备接话,但隋烨又一次展现了他的跳跃思维,话题又跳到另一个方向:“你说,如果一个人,不抗拒肢体接触,不抗拒性,但是抗拒拥抱,是为什么?” 蒋元一怔,沉思了半刻,斟酌着回答:“......东亚海王?无情金主?” 这不该是您的人设吗? 但隋烨摇了摇头,没顺着往下说,半晌后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你去帮我叫下护士,我脚腕有点疼。” * 付斯怀阔别岗位两周回归,迎来了陈宇瑞的热情迎接。 就是人看着有点狼狈,黑眼圈坠在脸上,头发乱糟糟,凭借着桌上七零八落的外卖袋来看,估计现在血管里流淌的是冰美式。 “小付啊,你知道我这两周是怎么活的吗?”陈宇瑞怨气深重,说话气若游丝。 他工位上新贴了两张打印的a4纸,一张是一个猫咪佛祖,配文“我喵慈悲”,另一张白底黑字,写着“别人生气我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付斯怀了然:“受折磨了?” “岂止是折磨,”陈宇瑞连抱怨的精力也没了,只幽幽总结,“算了,我命如此。” 上工后第一时间付斯怀就体会到了陈宇瑞的苦痛。物联网公司的负责人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加空谈主义者,60秒语音资深爱好人,往往上一段还没听完,新的消息又进来;上一个需求还没改完,又提了新的修改意见。 付斯怀加入战局,陈宇瑞士气大增,与对方搓磨了三天,终于成功说服他们确认了视频初版。 “悟了,这次是真的悟了,”陈宇瑞在隔间撕开一包话梅,“跟这种人道理是讲不通的,就得发疯。” 付斯怀接过一颗递过来的话梅,用沉默表示了认可。 “不过说真的,我真佩服你,小付,”陈宇瑞嚼巴着,“这两<a href="https:///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年下来都没见你发脾气的,怎么做到的?乳腺一定很健康吧。” 说着伸手过来试图覆盖付斯怀胸膛,被后者拍开了。 “生气又不管用,白费力气。”付斯怀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俩共享完一袋话梅,收拾着往工位走去。陈宇瑞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硬质卡片:“去年那个保健品公司还算人道,国庆节寄了点礼物,不过就是他们自己产品的兑换卡。” 付斯怀扫了一眼两张卡片,没有接:“你留着吧。” “就这么点福利,你随便换点啥吧,”陈宇瑞嫌弃道,“我去他们网站上搜了一圈,估计能换个鱼油钙片啥的,或者你换两罐蛋白粉寄回去也行。” 付斯怀把笔记本打开,轻描淡写地说:“我家里没有老人。” 陈宇瑞愣住。 他后知后觉想起,当年付斯怀交给他那份背景审查表,他光被配偶那栏隋烨的名字吸引了视线,忽略了下面家庭背景里,付斯怀只填了父亲那一行,后面备注写明“已过世”。 “抱歉,”陈宇瑞感觉自己今晚半夜都要起来扇自己两巴掌,“我忘了这回事。” 付斯怀侧目望着他,毫不在意地笑笑:“什么表情?很久前的事儿了,安心打你的工吧。” 假日后的工作日往往是最难熬的,更何况这周调休补了两天班。这六七天里付斯怀到家都很晚,每日给杨铮做完夜宵,再收拾干净屋子,就接近零点。 不知怎么,杨铮这几日里也格外沉默寡言,付斯怀觉察到,问他原因也只换来一句“没什么”。 不过他的弟弟从小话就不多,情绪一向内敛,所以付斯怀也没再多问。 周五上班的地铁上,视频软件给付斯怀推送了一条新闻,是阮存希拍戏的路透,千里投资的那部《慢情》。 第24章 这样想来隋烨也真是个倒霉蛋,千金没买来美人笑,但钱还收不回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不知怎么,隋烨看起来心情没受太大影响,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有空给他发了条微信。 只有一张图片,是他们之前在病床上看的那部文艺电影,获得青年独立电影节奖项的海报。 付斯怀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其实早些时候,隋烨偶尔也会给付斯怀发消息,大概是两件西装该如何抉择之类的琐事。付斯怀明白这应当是助理的职责,但事实上他连这衣服的牌子都认不出来,对版型也没有任何研究,后来委婉向对方表示可能无法胜任这方面工作,于是隋烨也没再为难他。 而这次.......付斯怀觉得可能是这少爷的胜负心在作祟。 大意是想证明自己的理解才是社会认可的。 付斯怀想了想,也就顺从地发送了个点赞的表情包,隋烨没有再回复。 下午六点,结束了这整整七天的工作,公司所有人都破天荒地定点下班。电脑合上的那一刻,陈宇瑞便秽土转生般奇迹复活,一把揽过付斯怀:“西玄门whisper,我订了两个位置。” whisper是一家酒吧,藏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但门庭若市,由于地理位置紧挨着cbd,成了这附近工薪族的首选。 付斯怀尝试推拒:“算了吧,又不是节假日。” “周末就是节假日,”但陈宇瑞态度很坚决,“早coffee晚alcohol,少一项你就会被逐出都市隶人的部落。” 最终付斯怀没有拗过陈宇瑞,还是被挟持进了whisper。其实对于烟酒,付斯怀只对前者有瘾,他回答隋烨那句话是真心的,烟能让他清醒,而酒精让人松弛和沉醉,他不喜欢那样迷幻的状态,也只在有需求时才会被动喝酒。 因此这次也只点了杯度数低的金汤力。 但陈宇瑞明显是火力全开,上来就干掉两杯,在等待第三杯酒的间隙,目光沿着屋内游移,半晌后用手肘捅了捅付斯怀:“诶,窗边那个男的,你觉得如何?” 他替付斯怀物色新生活的远大志向还在继续。 付斯怀也懒得回绝,妥协地顺着方向看去,一个高个子寸头男。 他不带感情地客观评价:“身材高大,其他看不清。” “你感兴趣吗?”陈宇瑞问。 “不感兴趣。”付斯怀回答。 “是比你前夫差上一些,但人不能光看外表,”酒精进入身体,陈宇瑞说话开始不着边际,“我再搜罗搜罗......诶,那不是小南吗?” 一瞬间里付斯怀没反应过来小南是谁,记人名实在不算他强项,尤其是这种重复率高的名字。不过当他看见对方样貌的时候,记忆就倏然回位——是猪肉铺公司那位讲解员。 “挺巧的。”付斯怀随口一说。 但陈宇瑞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你之前没来,还没听说那件事吧?” 付斯怀回望着他,摇摇头。 陈宇瑞的第三杯酒被摆上桌,他先抿了一口,又凑了回来:“简单概括呢,就是小南被开除了,多年青春付诸东流。” 付斯怀不解:“多年青春?” “之前视频团队传来的八卦,我本以为他俩是在公司搞上的,实际上小南是彭春发老乡,俩人早就好了,他跟着彭春发过来打拼,眼看着熬出头了,前两周不知怎么在公司里传开了,”陈宇瑞小声解释,“彭春发二话不说就找个由头把他开了,那不就付诸东流了么?” 付斯怀笑了一下,看不出情绪:“好俗套的剧情。” “也怪可怜的。”陈宇瑞评价道。 付斯怀也抿了一口自己的酒:“怪他自己没想开。” 陈宇瑞不满:“你怎么还受害者有罪论?” “没听说过那句台词吗,”付斯怀喝完之后就把酒杯端着,五官被覆盖在玻璃下,“love is a dangerous disadvantage.” 陈宇瑞坐在名叫whisper的酒吧里,端着一杯名为daquiri的酒,严肃指责:“中国人不说洋文。” 付斯怀耸耸肩:“当我没说。” 他把玻璃杯放下,余光扫过到独坐的小南身上。对方一手托着腮,毫无生气,仿佛一株枯萎的杂草,突兀地长在椅子上。 付斯怀收回目光,没再纠结小南的事情。只是回神前,那句他铭记的译文不经意划过脑海,像一点火星稍纵即逝。 ——爱是一种危险的缺陷。 -------------------- 台词来自<sherlock>s2e1 第十五章 冰山一角 月末入秋,空气逐渐变得干燥,付斯怀在租房各个房间放了一盆水,又在架子上搭了湿毛巾。 历经整整十天,物联网客户的视频终于出炉,加班生涯告一段落。 周末付斯怀终于抽出时间去了社区卫生中心,拿了点热敷的草药。他的手腕算是旧疾,早年使用不得当,用手过多就会酸痛。 老医生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明明叮嘱过他好几次减少手部活动,只觉得付斯怀不听劝,对此付斯怀只能尴尬一笑。 “你自己不上心,没想过以后?”老医生还是苦口婆心,“到我这岁数了怎么办?” 他不懂这个时代的工作环境,付斯怀也不能解释什么,最多不过附和道:“过一天是一天吧。” 这句话倒不是借口,付斯怀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深谙人算不如天算的道理,也没太多精力去遥想未来,走一步算一步。 第25章 拿好草药,付斯怀回家做了道鸡丁和拍黄瓜,存冰箱时发现杨铮今天早饭也没吃就出去了。不过他也没时间纠结,给杨铮发了条消息又匆匆出了门。 下午两点,付斯怀准时来到贝尔医院。 今天是隋烨出院的日子,他这次熟悉地找到408病房,蒋元已经在门口候着。 进门发现隋烨这少爷病又犯了,脱了病号服,换了件丝质的衬衫,头发也打理过,倒不是夸张的样式,只梳理得很柔顺,服服帖帖垂下来。 回趟家搞得还挺隆重。 听到开门的声响,正在回复消息的隋烨回头望过来,不急不慢地说:“好久不见。” “也就半个多月。”付斯怀撇撇嘴角。 去前台签完出院的单子,蒋元和付斯怀兵分两路,前者去收拾病房里那堆生活用品,而付斯怀则负责把隋烨安全送到车上。 虽然隋烨已经能勉强下地,但根据医嘱最近几天还是尽量避免运动,贝尔医院贴心地提供了一台轮椅,方便付斯怀搬运这尊大佛。 医院的人行通道设计得人性化,电梯直达底层,穿过中心花园就到室外停车场。 今天阴天,有风,付斯怀推着轮椅走在花园里还挺舒坦。旁边一个女人带着俩穿校服的走过,付斯怀突然联想到杨铮。 从杨铮初二以后,他俩相处时话就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微信也是寥寥几句交代事情。不过也正因如此,杨铮的消息回得还算及时,不知怎么今早发过去的还没回音。 想着想着忘了转弯,轮椅差点碰到墙根,快要撞上的刹那付斯怀猛然回神,赶紧往右一甩,隋烨被狠狠一颠,只能抓紧了扶手。 “你这是玩轮椅漂移啊?”隋烨幽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抱歉,”付斯怀难得有点愧疚,“没留神。” “我发现你跟我一起时很容易发呆,喂我吃西瓜的时候也是,”隋烨转头问,“我存在感这么低?” “没有,”付斯怀否认,“我的老毛病而已。” “走慢点吧,”隋烨也没过多指责,“蒋元收拾还要好一阵。” 付斯怀依言放缓了速度,路过告示栏的时候没忍住瞅了一眼玻璃映出来的图像,他跟隋烨像两个养老院的老头在遛弯。 所幸隋烨只是避免运动,不是不能动,上车的时候虽然姿势有点别扭,还是自己挣扎着跨了上去。付斯怀很庆幸,哪怕隋烨生病这两天瘦了几斤,自己这体格要把他搬运上车还是很费事。 蒋元也很快提着两大袋来会和。付斯怀本想上副驾,但被隋烨拦住了:“副驾放了东西,你就坐后面吧。” 付斯怀应了。车启动后,蒋元单手扶着方向盘问:“先送付先生还是先回松原?” 隋烨漫不经意道:“先送他。” “先去松原吧,”付斯怀这回反驳了,“我住柳树关那片,绕路,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柳树关?”隋烨看起来很意外,“你怎么搬那儿去了?离你公司又不近。” 付斯怀有点疑惑,他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隋烨的具体地址,不过他俩同住那么久,在家里不小心遗落张名片也正常。 他没多解释:“因缘巧合,只是暂时住着。” 说起来,这两周还要考虑找新房子的事儿。 车刚下高速,蒋元交代着:“别墅空了一两个月了,我昨天找人上门清洁过,不过食物什么的都没有,我晚点再去超市。” “卧室那些雕像清理过吗?”隋烨突然发问。 繁复设计的后果就是必要的定期维护,隋烨卧室里那些摆件是最吃灰的。 倒把蒋元问住了。他之前不怎么过问隋烨家里的情况,对松原别墅具体构造也没什么了解:“不太清楚,我稍后核实......” “我走之前帮你盖起来了,”付斯怀平静地打断,“冰箱里还剩了些冷冻食品,保质期到明年。” 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车内突然冷场。 没人接话,安静到付斯怀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良久后才听隋烨缓缓开口:“付斯怀。” “嗯?”付斯怀应了一声。 隋烨下一句话又隔了好几秒:“其实——” 话没说完,付斯怀手机铃声倏然响起。 “抱歉,电话响了。”付斯怀下意识道歉。 他拿出手机,发现来电是区号加座机号码。他按了接听,出现的却是他弟弟的声音:“哥,我在下关派出所。” 莱万特在转盘处调了个头,又沿着原路开了回去,只是车速提了些。 隋烨靠在窗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付斯怀,对方双手握着手机,但看起来异常冷静,仿佛刚才接听的只是一个普通电话。 甚至此时此刻付斯怀还有空客气:“其实你们不用送我过去,我可以自己打车。” 隋烨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他提的需求:“别废话。” 下关派出所在柳树关南街口,位置不太好找,蒋元跟着导航绕了两三圈才看到入口。车上的时候隋烨一直盯着路边,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其实很少来这片,是老城区,除了几所学校什么都没有。 蒋元把车停到门口,付斯怀很快下了车,回头道:“谢谢,回去小心。” 隋烨看着对方不急不缓的背影,开口问蒋元:“你知道他有个弟弟吗?” 第26章 蒋元实话实说:“没听说,您也不知道吗?” 隋烨面无表情:“是啊,我竟然也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付斯怀放在自己身边三年,细微而隐秘地观察甚久,无数次看着付斯怀跟赵师傅在楼底抽烟交谈,了解到的却依旧是冰山一角。 逼紧一步就会排斥,不逼就永远被隔离在防护罩外,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难抓的兔子。 “我们回去吗?”蒋元转头询问。 “回个屁,”隋烨把衬衫领口扣子扣上,“扶我下车。” 付斯怀走进派出所,门口看门的拦住了他:“来干什么的?” “找我弟弟,”付斯怀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他在里面。” 看门的跟他核实了杨铮的姓名,放他进去了。 下关派出所不大,付斯怀跟着一位穿警服的左拐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小办公室。门口两张桌子堆积着几叠纸质材料,再往里有两张长凳,右边那张就坐着杨铮。 杨铮打架进派出所,他其实意外,也不意外。 小他八岁的弟弟跟他性格截然不同,是没打磨过的石头,从小性子又倔又硬,不会主动刁难人,但被人惹到的时候棱角就骤然彰显,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杨铮,一只手把对方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 幸好,杨铮发育得还不错,打架不吃亏,看起来只有额角有点擦伤。 “疼吗?”付斯怀问。 杨铮没说话,摇摇头。 “为什么打架?”付斯怀又问。 杨铮不吭声了。 这时候警察插话道:“你是他亲属吧?” 付斯怀“嗯”了一声:“我是他哥。” “我看着不像啊,”警察上下扫了他几眼,将信将疑,“亲哥哥?” 付斯怀从兜里掏出自己身份证:“同父同母不同姓,可以联网查。” “行吧,”警察也没收他证件,“你弟弟跟同学校外打架,被人看见打了报警电话,俩未成年,都没受什么伤,现在分开问话,但你弟弟很不配合。” 杨铮突然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承认是我先动的手。” “原因呢,”警察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此时也不急不躁,端着杯茶反问,“为什么动手?” “我跟他不对盘,”杨铮皱了皱眉,“他骂我,我没忍住就动手了。” “骂你什么了?”警察追问。 杨铮又不吭声了。 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拐杖助行器有节奏的响声。 声音愈来愈近,随后门被推开,蒋元搀扶着隋烨站在门口。 付斯怀回头意外地盯向对方,隋烨也回以直白的视线。 带隋烨进来的人向警察解释道:“这位也说是亲属。” 警察端详了这人半晌,狐疑地问:“你也是杨铮哥哥?” “不是,”隋烨安然答道,“他哥哥的配偶。” 第十六章 一口深井 杨铮从隋烨进门开始,就双眉微皱地注视来人,配上额角几道擦伤,像一头绷紧的野兽。 隋烨也坦然回望。杨铮下半张脸和付斯怀很像,薄嘴唇,下颌骨明显,但眼睛要比他哥哥更锋利,骨架也更宽大。 屋内气氛不算自然,警察也觉察到这点端倪。他打量着屋内这四个人,感觉隋烨这丝质衬衫越看越可疑,跟隔壁扫黄进来的样式越看越像,于是开口盘问;“证件呢?” “这儿呢。”蒋元一手扶着,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警察接过去,在<a href="https:///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系统上查到两人照片,一一比对倒也没发现问题,不过看着框里另一个名字问道:“我看杨铮的监护人写的杨疏容,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屋子里依旧静默了几秒。 良久后付斯怀答道:“我跟杨铮的大姨。” 警察追问:“人没来啊?” “没有。” “通知了吗?”警察有些疑惑,“你弟弟打架,监护人有监管不当责任的。”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八年前,”付斯怀冷静陈述,“我没有她联系方式。” 隋烨被扶到长凳上,视线没有离开过付斯怀。眼里的人全程没有情绪波动,只客观性地陈述情况,而杨铮也习以为常地盯着地面,好像他所说的内容与自己毫无关联。 他突兀地想,付斯怀大概是当不成演员的。每次自己去片场时,总能听到导演调动演员的情绪——来点,再来点,表现出来,而付斯怀像一口深井,什么都往里落。 现在想来,他从没见过付斯怀有夸张的情绪,肆意的快乐或者悲伤从没在他身上出现。angela订婚那天,他骤然把自己推开,已经是最激烈的一次行为。 从未提起过的父母,八年没见过的监护人,他和杨铮小时候发生了什么? 警察似乎也还想追问什么,不过门倏然被推开,进来一个穿常服的,指着杨铮的头:“要给包扎么?待会我下班了。” “包吧,”警察斟酌了下,还是以伤情为重,“别给弄感染了。” “跟我来。”常服挥了挥手,示意杨铮出门。 杨铮跟着那位常服出了门,刚才询问的警察拿过一台手机,给付斯怀调出了一个视频:“他俩打架的视频,报警的人录了一段,对方先挑衅的,你弟弟先动的手,不过都是未成年人,影响也不大,我们主要是批评教育,但肯定得通知学校的。” 第27章 付斯怀接过来,点开视频播放。 画面里是杨铮跟另一个同龄胖子在奶茶店门口,开始录的时候两个人便已脸色阴沉,看上去已经有了冲撞。对面抛了几句国骂,杨铮没什么反应,直到那人洪亮而清晰地骂出“你他妈就是有人生没人教吧”以及“你哥不也一副穷酸样”后,杨铮倏然把奶茶摔了过去。 那两句话有点刺耳,隋烨听着很怪异,他到本科之前都读的私立,同学之间不仅认识彼此,也认识对方父母,基本没闹过大的矛盾。他用余光瞥了眼付斯怀,这人依旧没有太大表情。 “你见过他这同学吗?”警察观察着问。 “家长会可能见过,”付斯怀退出播放,“没太多印象。” 警察点点头,把手机收回来:“行吧,我们刚才也教育过,你回去也好好说道说道。你弟弟包扎完,你们双方和解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杨铮便推门进来,额角上贴了片纱布。他身后三米跟着视频里那个胖子,一个中年男人紧随其后,穿得倒挺正式,蓝色西装,看着像胖子他爸。 隋烨突然觉得自己这小舅子也还行,那胖子看起来快有他两个重,但杨铮只受了额角那点擦伤,这胖子反而手腕包了一圈。 不愧是付斯怀的弟弟,四两拨千斤,看起来是咏春的好苗子。 警察让双方签字,男人不悦道:“这就了了?先动手的不该严肃处理吗?” “我们已经批评教育了。”警察不想小事化大,“你儿子就一皮外伤,又不是什么软组织损伤。” “皮外伤?”男人拎起他儿子的肘子,“这么大道口子!” “你儿子要有口德这架也打不起来。”一直坐在长凳上的隋烨突然插话。 “别在这吵。”警察制止道。 “行,你们不处理,学校总有人处理,”男人一把夺过和解书,“明儿我就上王校长那里说理去。” “王校长?”隋烨露出了一个仿佛很惊讶的表情,重复了一遍,像是被这名头吓到。 “王昌隆校长,怎么了?”男人横扫过来一眼,“我可不是以<a href="https:///tags_nan/quanmouwen.html" target="_blank">权谋私啊,我只是按规矩反映学生有暴力倾向。” 隋烨听懂了,这人大概是个小老板,估计跟那位王姓校长有点私交。 “说了别吵吵,”警察再次呵斥,“赶紧签字。” 那男人愤懑不平地签了字,拉着胖子扬长而去。 隋烨用手拱了拱蒋元:“去看看。” 蒋元知会地起身看了一眼和解书,回来低声报告:“名字是闫兴盛。” 隋烨“哦”了一声,不明不白道:“昌隆兴盛,还挺好记的,听着就很宏伟。” 蒋元了然:“我今晚就处理。” 付斯怀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没开口,直到听见两人的对话,才微微皱了眉:“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看着办。” “对我来说不是麻烦,”隋烨身子靠在椅背上,“你弟弟万一被退学你能接受?” 付斯怀似乎还想说什么,被警察叫了名字:“那谁,你也过来签字。” 付斯怀上前接过和解书,平静地在上面签完自己的名字。 “行,你们赶紧撤,”警察把两张纸收好,推开了隔间的门,“以后注意啊,再犯就不止批评教育了。” 付斯怀走过来,用手指蹭了蹭杨铮脸上的纱布,杨铮仰头避开了。 其实付斯怀能隐约猜到杨铮打架的原因。因为从小跟着自己长大,杨铮小时候就经常因为他而愤怒,毕竟在杨铮的生命里,自己扮演了太多角色,父亲、母亲、哥哥,所以很多自己毫不在乎的事情却往往使得杨铮耿耿于怀。 “我说过吧杨铮,”付斯怀突然开口,“你可以为自己打架,不要为我打架。” 杨铮一直没看他:“没因为你,少自作多情。” “那因为什么?”付斯怀俯视着他。 “说了跟胖子不对盘。”杨铮依旧不松口。 蒋元打圆场:“先回去吧,有什么车上再说。” 走出门口时天色已黑,入秋后温差大,风吹着有些许凉意。四个人缓步出门,蒋元把隋烨扶上后座,警察又突然追出来把付斯怀叫了回去,说是他漏了按手印。 付斯怀跟着警察回去,杨铮一直杵在车尾。蒋元不好倒车,招呼他:“你也上后座坐着吧,别感冒。” 隋烨打探着杨铮的脸色,还是那副不羁的表情,似乎是不屑于上车。但几秒后杨铮不知怎么妥协了,突然跨了上来。 隋烨往里挪了下,给杨铮多腾出几厘米空间。杨铮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问:“付斯怀刚才跟你在一块?” “付斯怀?你怎么不叫他哥?”隋烨反问。 “我爱叫什么叫什么。”杨铮说话刺头不减。 “为什么你姓杨,你哥哥姓付?”隋烨又问。 “没见过跟父母分开姓的啊?”杨铮拧眉,“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是跟我在一起,”隋烨回答了他,“他来接我出院。” “你俩不是离婚了么?”杨铮问,“你还找他干嘛?”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隋烨很自然地说,“虽然分开仍然思念啊。” 杨铮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可拉倒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 “喔?”隋烨反而好奇了,“什么关系?” 第28章 杨铮上下嘴唇合在一起,一个“包”字快要出口,又被咽了回去,还是没能正大光明讲出这两个字。 隋烨看着杨铮,若有所思。 “你怎么会这么想?”隋烨问,“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是情投意合的婚姻关系呢?” 这次杨铮冷笑了声:“得了吧,付斯怀谈不了恋爱,他不会爱任何人。” 隋烨还想问什么,付斯怀已经回来了,两个人都默契地住了嘴,脸朝向不同方向。 付斯怀上车后,隋烨吩咐道:“先去柳树关吧。” 这次付斯怀没有反驳,只是车启动后,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 后面几天都会更但可能都会晚一些! 第十七章 船与螺旋桨 付斯怀给杨铮租的房子是八二年修的,几十年的老龄房,构造也受到地形限制,排水管道经常老化,月底的时候管道裂缝渗水,付斯怀买菜回家时看到的便是一副水漫金山的场景。 受灾最严重的是杨铮的卧室,床单都给浸湿了大半。 当晚杨铮跟付斯怀挤了一张床。其实从杨铮三岁起,他就一直跟着自己睡,那时候就一小狗崽,付斯怀得把他放在床中央以防小崽子滚落下去,而现在付斯怀进门时,杨铮大摇大摆趴在床上,根本没有他能挤上去的空间。 付斯怀一巴掌打在杨铮屁股上:“滚旁边去。” 杨铮闻言转了个身,给他留了很窄一道缝。 付斯怀也没计较,就卡进了那道缝隙里,又伸手把杨铮的头掰了一百八十度:“我看看你这伤。” “好了,”杨铮不耐烦地挣脱他,“早八百年就没事了。” 那天从派出所出来后,两个人都奇异而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情。其实付斯怀能琢磨出大半原委,杨铮这人本来就不讨喜,小时候是不会令人怜爱的拽小孩,长大后成了脾气不好的怪少年,虽然付斯怀费了很大劲带他来了这座城市、进了这所高中,至少不会像老城区那样管理混乱,但找他刺的人依旧会有,估计这胖子以前就跟杨铮互看不上眼。 那天之后杨铮照常上学,付斯怀照常工作,没接听到任何学校的来电,仿佛这件事就此打住。 隋烨那天说,这对他来说不是个麻烦,就果真如此。 仿佛心灵感应,杨铮突然也背对着他开口:“你跟隋烨到底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付斯怀装听不懂。 “不是离婚了吗?”杨铮转过来盯着他,“怎么还凑到一块?买卖不成情分在?” 付斯怀始终不懂,杨铮到底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被包养的地方。 “跟你说了不是那样的关系。”他淡淡回应。 奇怪的是,这次杨铮没有反驳他,只不明所以地说:“看来是我理解错了,隋烨也这么跟我说。” 付斯怀一怔:“隋烨?他说什么了?” 杨铮复述着大概意思:“他说跟你情投意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付斯怀微微皱眉。 这少爷不会是滑雪把脑子摔缺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隋烨在小孩面前撒个谎也正常。 于是他也一掌把小孩推开,打发着:“别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赶紧睡。” 这一瞬间他觉得隋烨也是奇怪,失恋之后不仅没有黯然神伤,反而比之前活跃不少,感觉精神状况不是很良好。 事实证明,隋烨的确不按常理出牌——至少不按付斯怀的常理。 万圣节那天,付斯怀公司搞了个无聊的团建活动,大概这两年离职率太高,准备学学外企人性化培养,核心的福利待遇又舍不得掏钱,于是学了这些凤毛麟角的抽奖活动。 奖品也非常感人,公司甚至连五百的购物卡都舍不得提供,全是些鬼怪模样的塑料装饰品,以及不知道从哪个市场批发来的劣质陈皮糖。 万圣节发陈皮糖,一种诡异的中西结合。 不过付斯怀运气还算不错,在一堆破烂中抽了顶毛线帽,黑红黑红的,虽然线头杂乱,但摸着还挺舒服。 陈宇瑞不容辩驳地替他戴上:“还成,看起来去要糖不会空手而归。” 付斯怀想要取下来,又被陈宇瑞强行戴上,便也随他去了。 接到隋烨电话的时候,付斯怀正收拾着桌上的糖纸,对于来电他一向是不看就接,听到隋烨声音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你在哪呢?”隋烨懒洋洋地问他。 付斯怀疑惑地望了眼手机屏幕,看见隋烨两个大字显示在中央。 “公司。”付斯怀言简意赅。 “有偿代驾,”隋烨说,“蒋元今天在外地,医生说我还要一个月才能开车。” 付斯怀只觉得离谱:“赵师傅呢?” “人女儿结婚,休假半个月了,”隋烨还不忘自夸一句,“我批假很慷慨的。” 等坐上车时,付斯怀才后知后觉——既然自己能在软件上叫到车,隋烨不也能在软件上叫个代驾?大概是这几年当乙方当太习惯了,下意识就听从了对方的要求。 发过来的定位在一个购物中心的四楼,付斯怀顺着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一家高端主题餐厅,隋烨正好整以暇地在窗边坐着。 看见付斯怀的瞬间,隋烨挑了挑眉:“cos小红帽啊?” 第29章 付斯怀才发觉自己没取那顶毛线帽,伸手摘了下来,反问道:“车呢?” 隋烨耸耸肩,指着旁边变形金刚的手办:“挑一辆开呗。” 好的,付斯怀确认隋烨把脑子摔缺了。 眼见付斯怀不搭理自己的玩笑,隋烨也不尴尬,自己接着往下说:“别急,我太饿了,请你吃饭就当垫付报酬了,吃完再工作。” 付斯怀本想再推拒,但扮成吸血鬼的服务员已经眼疾手快地送上来一套餐具和柠檬水,他最终还是坐下了。 “你看看吃什么。”隋烨把菜单递过来。 付斯怀扫了一眼,那菜单不知道是哪国语言,标价甚至用的欧元,图片看着也没什么食欲:“我喝水就行。” 但隋烨没依他,自顾自地翻着菜单:“你这身板再不吃,明年可以本色出演白骨精。我给你点个意面吧,记得你不吃牛排?” 付斯怀的确不太吃大块的肉,只是没想到隋烨还记得这些细节,也懒得再拒绝:“你随便点吧。” 大概是万圣节的缘故,餐品上得很慢。在等待的间隙,隋烨大概是无聊,随意跟付斯怀搭话:“那位昌盛大哥没再找你们麻烦吧?” 昌隆兴盛,隋烨给人排列组合了个名字。 “他儿子转班了,”付斯怀喝了口柠檬水,“不是你安排的么?” 隋烨“啊”了一声,大概反应过来什么:“还真不是,蒋元只是去嘱咐了两声。” 付斯怀明白了其中的原理。蒋助理的确点到即止,但对方自然不敢怠慢,就自作主张地把那胖子转走了。 虽然付斯怀对于权贵的力量没有太多感触,但这的确算个大忙,不然那胖子在杨铮高考之前永远是个隐患,想了想便又道了声谢:“麻烦你了。” 隋烨不置可否,只好奇道:“你跟你弟弟从小一起长大?” “对。” “你当初去看那房子,”隋烨又问,“是准备替你弟弟买?” “嗯,”付斯怀承认,“没有急着买,只是先看看。” 隋烨今晚的问题似乎尤其多:“他的监护人为什么是大姨?” 付斯怀斟酌了几秒:“父母出了点意外,监护权转到了大姨身上,后来我能赚钱了,就带他来了这里,读书方便点。” 半真半假,含糊其辞,只谈因果,合并细节——说谎的最好方式。这都快成了个固定答案,当年第一次替杨铮出席家长会,他也是这么回答班主任的。 一般来说问题会就此打住,但今天隋烨好像话格外多,追问道:“什么意外?” 付斯怀皱了眉。 这已经到让他不舒适的范围。 “普通意外,”他语气里的冷淡很明显,“不重要。” 这个时候两份餐食才被缓慢呈上。在服务员替换餐盘的间隙,隋烨表情不明地望着付斯怀,但好歹算有点眼力见,没继续刚才的对话。 他贴心地把餐具尾部递给付斯怀,后者接过来:“谢谢。” 隋烨切着自己的牛排,转了个话题:“angela的婚礼,你跟我一起去吧。” “不是在伦敦?”付斯怀没立即答应,“我要上班。” “就一周,连着元旦,请个假呗。”隋烨吃了一口切好的肉。 付斯怀有点头疼。 他觉得自己能明白隋烨的想法,angela的婚礼阮存希携伴而去,隋烨必然不想独自前往。他其实不想再掺合这些事情,但请帖上特意雕刻了自己的姓名,更难办的是隋烨才替自己解决了桩大事,不答应显得有点忘恩负义。 “假期不够就请无薪的吧,”隋烨慢悠悠补充着条件,“两份工作总得选钱多的那份吧,你就当出个外快,我给你算双倍提成加出差补贴。” “算了,用不着,”付斯怀半晌回答,“我先试试能不能请假吧。” 没点太多菜,两个人吃得也很快。空盘后隋烨召来服务生结了账,还是刚才那位吸血鬼,不过忙了两圈那獠牙给蹭掉了,被一根绳子吊在那里晃来晃去。 等待系统收款时,吸血鬼掏出了一个小糖果盒和一束玫瑰花:“节日礼物。” 隋烨拿走一颗糖,示意吸血鬼把花给付斯怀:“小红帽配小红花。” 付斯怀抱着那束玫瑰跟隋烨往停车场走去,因为隋烨的伤情不能走得太快,两个人更像是在商场闲逛。 他隐隐觉得他俩这架势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一切又似乎有理有据。 电梯停到负一层,他们朝着门口去,声控灯倏然熄灭了。 付斯怀察觉到隋烨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拍了拍墙壁,灯又亮起来,看见隋烨很自然地将手放下来,解释道:“我怕又摔了。” 车位上停的不是付斯怀常见的莱万特,是另一台红色的法拉利812,付斯怀之前没怎么见过。 实际上付斯怀开车的经验很少,自从拿了驾照,只是偶尔在同事醉酒后帮忙驾驶,大多开的都是十几万的车型,因而当他把安全带系上后,发现居然找不到手刹。 右手迷茫地停在控制台前,隋烨贴心地握住他的食指,带着指尖按下了方向盘下侧的红色按钮:“启动按钮在这。” 显示灯亮了。 然后隋烨的手又引着那根食指顺势来到手扶箱位置,按下了auto键:“电子手刹,自动模式按这个。” 第30章 话音刚落,隋烨的手就自觉而矜持地缩了回去。 付斯怀瞥了隋烨一眼,那阵诡异的感觉又微弱地冒了两下,但怎么想又觉得合理,毕竟孤陋寡闻找不到手刹的是自己。 半新手司机付斯怀开得很谨慎,这超跑代名词以六十码的龟速在高速上行驶,但隋烨竟没有吐槽什么。他把窗户开了条缝,风顺着两人的面孔刮过,又悄然溜走。 付斯怀规矩地打灯变了个道,隋烨又按了个键,,转头问:“听歌吧,我切个电台?” “不。”付斯怀难得反对。他行驶在深夜空荡道路,罕见体会到一种逃离的松适感,便也实话实说:“我喜欢安静。” “这样,”隋烨点点头,然后突然分贝小了很多,“那我小声点说话。” 其实除了前段时间,隋烨的性格说好听算是开朗,说难听就是神经质,就像早年间给自己发短信,让付斯怀给他选领带,一条红的,一条没那么红的,其余一模一样,付斯怀乱选一通,然后隋烨还会再发短信批评——审美真不行。 但付斯怀真正觉得自己闯祸的时候,隋烨又彷佛毫无脾气,那些因为材质特殊被他熨坏的衬衫,那台报废的电脑,隋烨从没计较过。 付斯怀想不通这道理,只能把这些归咎于隋烨随意起伏的心情。 很明显,今天隋烨看起来情绪极佳。 付斯怀实在不明白这脑缺了,想了想问道:“你最近心情很好?” “这么明显吗?”隋烨坦然承认,“是还不错。” 付斯怀打了个转向灯,听见隋烨的解释:“很久之前投了部特别喜欢的片子,最近本来以为拍不成了,这两天好像又有点转机。” 付斯怀没理解:“你不是出钱的吗?拍不拍难道不是你说了算?” “是啊,”隋烨感慨道,“我也以为有钱能行万里船呢,后来发现钱再多那螺旋桨它也不转啊。” 一会船一会浆,付斯怀听得一头雾水,也无心探究他们圈子内的隐情,只客套地祝福:“祝愿你们能成功杀青。” 但隋烨答得不客套:“你是得好好祝一祝。” 下了高速已经接近十点,开往松原的最后几公里,因为靠近别墅区,周围荒芜一片,红绿灯也没有工作,黄色的灯有规律地一明一暗。 进入小区时,隋烨似乎不经意问起:“周边没公交站,你这两年都是打车回来的吗?” “地铁转自行车。”付斯怀简短回答。 “我记得当时跟你提过,”隋烨望着窗外,“你可以找蒋元给你配辆车。” “你是说过,”付斯怀贴着道路边缘缓缓前行,“但没必要,坐地铁更习惯。” 付斯怀把车停进车库,把钥匙仍还给隋烨。 “需要我扶你上去不?”毕竟送佛送到西。 “不用,”隋烨摇摇头,“地铁停运了吧,你要不要在这将就一晚?” 他语气倒还轻松,补充道:“你房间床单啥的还留着。” “那也一个月没换了,”付斯怀笑了笑,转身背朝着隋烨挥挥手,“我打车回去,走了。” “诶,付斯怀!” 隋烨叫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下一秒隋烨抛了个东西,刚好落进他怀里。 车库昏黄的光线把隋烨影子拉得很长,付斯怀觉得他好像也在笑:“你忘了你的花。” 第十八章 如果他就这么去了 女儿婚礼办完第二天,赵师傅便自觉回岗。早上先送了隋烨去影厅的试映会,隋烨上去的时间,他便在车里候着。 两个小时后,隋烨跟人交谈着下来,在电梯口陪了对面几分钟,然后礼貌道了别。 隋烨走过来时步子还有点别扭,赵师傅下车替他开了车门。 等隋烨坐进后座,赵师傅有点犹豫,磨蹭两下才拿出袋喜糖:“我女儿的喜糖,不嫌弃就给您一份,后备箱里还有给您带的特产。” 很普通且毫无创意的喜糖样式,大红的盒子里放了些随处可见的糖果品牌,他有一点拿不出手。但隋烨前两天随了几万块份子钱,总得表示点什么。 隋烨很自然地接过来打开:“恭喜啊,我很喜欢吃大白兔奶糖。” 赵师傅松了口气,上了驾驶座,回头问:“咱去哪儿?” “公司。”隋烨撕开了糖纸,把白色糖果扔进嘴里。 甜味散开的瞬间,隋烨把手中那摞资料打开,付斯怀的资料一行行跳出来。 填写的内容和他了解到的差不多,父亲已故,母亲失踪,弟弟杨铮,杨铮的监护人是大姨杨疏容。几句话概括了两个小孩的过去,但又体现不出来任何内容。 再往下是付斯怀的一寸证件照。 大概是很多年前拍的,那时候付斯怀比现在还瘦,剪了个很瓜皮的刘海遮住了眉毛,盯向镜头的视线依旧毫无波澜。 和他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窗外正午阳光正烈,隋烨的思维也随路牌倒影被越拉越远。 他想起在派出所时,杨铮随意又笃定的话——付斯怀不会谈恋爱,他不会爱任何人。 隋烨是知道的,他当然清楚这件事,只是杨铮的话像官方的定论,又在他的认知上盖了个红章。如果不是如此,他又何至于手足无措这么长时间。 他曾经想过,如果付斯怀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们或许就拥有一个常规而快乐的开头。校园爱情,一方开始,源远流长,相伴相随至社会。 第31章 ——这些都是隋烨看完欧美青春爱情片后单方面的臆想而已。 事实上他的追爱之车刚启动引擎就熄火了。 他想起自己初次见到付斯怀,是他为了取景在校园里乱逛,最终走到在一个偏僻角落,那里紧靠着校内便利店的货运通道,肮脏凌乱,空气很差,除了工作人员几乎无人踏足。 付斯怀盘腿坐在唯一一把坏掉的长凳上,右手夹着烟,一动不动,身边放着青蛙玩偶服——百米之外是学校的百团大战,他估计刚发完传单。 在镜头之外的npc。 隋烨突然跳出来这个联想。 付斯怀瘦却挺直的背脊莫名像一根针刺在隋烨神经上,手里的单反不知不觉将其框在画面里——这是储存卡里唯一一张人像。 省略那段迟来的少男心事纠葛,再后来就是他按照欧美爱情片的开头,给付斯怀写了两封信。 用尽毕生所学,还浅抄了半句他妈当年的台词,二百五十块重金设计的艺术签名,下方附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托人放进了宿舍里,却久久没得到回音。 准备放第三次时,转交的学弟看不下去,劝阻道:“哥,别送了,那两封信他压根没打开。虽然小付平时人挺好,但我们都觉得他有点奇怪,图新鲜的话你换个人追吧。” 隋烨无视了前后两段,提取了重点:“哪里奇怪?” “说不清,”学弟挠挠脑袋,“就是平时人很和蔼,但这么久同学下来,都没人了解他,而且我们一直觉得他估计是爱情绝缘体,之前给他告过白的人,他客客气气回绝,之后都避着走,把人微信都删了。” 那瞬间隋烨如被雷劈中,心里慨然升起一句感叹——还好付斯怀没打开他的信!不然现在自己也已经被驱逐出列了! 后来的记忆都有些模糊,隋烨只记得自己开始藏头露尾,去付斯怀打工的咖啡店晃荡,毕业后也时不时返校,装作不经意在新传楼前转悠。直到付斯怀毕业那一年,他心里陡然升起恐慌感——要是付斯怀去异地工作怎么办? 可以铁杵磨针,但杵不能跑了,要在自己身边才行。隋烨深沉而焦虑地思考了一个晚上,他和付斯怀之间需要一段稳定的关系,于是他开口邀请付斯怀做自己的助理。那两个月付斯怀尽职尽责,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但隋烨内心仍旧惶恐,普通的甲乙关系是不行的,作为一个创办公司的人,人事流动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 想来想去,只有婚姻。 向付斯怀提及这个词时,隋烨惴惴不安,他一句一句试探,用尽浑身解数本色出演一个无情富二代,生怕付斯怀看出自己心有不轨。 但付斯怀比他想象中淡然很多,听完自己的解释,大概思索了下可行性,半晌抬头爽快回答:“好啊。” 隋烨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但落地的瞬间又荡起一丝波澜——原来付斯怀可以谈钱,可以谈婚姻,只是不能谈爱。 就算骗来了结婚证,隋烨依旧没能有任何进展。 如果对象是付斯怀的话,就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的事。 用挑衣服的借口给他发消息,不久后他就提出自己干不了这样的事情; 送给他的礼物从来不收,或者收下就原封不动地放进储藏柜里,再也不会打开第二次,但就算如此,看见很衬他的蓝宝石手镯还是想买; 得知付斯怀会按摩时喜出望外,为了那点肢体接触每周都提要求按摩,但发现付斯怀的眼神跟在大润发杀鱼一样冰冷...... 在四处碰壁的基础上,还得时刻注意保持距离,虽然合同上这段关系的决定权在隋烨,但他心知肚明,真正的一票否决权在付斯怀身上。 要是一步出错,付斯怀觉得过界,那一切都白费。 但付斯怀的壳实在比他想的还要僵硬。 隋烨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求而不得的痛苦,因此在许陵给他扔出那张照片后,他出神地凝视了好几秒。 许陵是典型的阶级主义,自诩识得形形色色的人,对付斯怀这样的身份一概嫌弃。他当时用一种“我就知道”的口吻,讪讪劝说隋烨:“跟你说了,别以为穷人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大部分这样的货色都是拿钱去养别人。” 隋烨被付斯怀与男人并肩的背影照片击打得魂飞魄散,但本能地反驳:“不要乱说话。” “还执迷不悟呢?”许陵只觉得隋烨脑子进水,“人都去我家楼盘问适合双人居住的户型了,你还搁这替他说话啊?要不是我送我妹去学校偶然看见了,你现在还蒙在鼓里......” 后面的句子隋烨也没怎么听,他只看着照片里付斯怀伸手搭在那人肩上。 原来付斯怀也可以松散而自然。 原来不是谁都不行,而是自己不行。 虽然隋烨对于他们的结局并没有太乐观,但也难掩伤悲。那段时间回家的次数都少了些,回去看到付斯怀专注看手机的模样也难受,在赵师傅车上也听不得悲伤情歌。 闷闷不乐到冒出一些极端想法,就算付斯怀心有所属,也要圈住他一辈子,大不了霸王硬上弓,对他的身份而言也不算个大事。 angela婚礼上,隋烨看着台上恩爱的眷侣,心里酸涩难忍,也不顾一直维持的界限,只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的确做了,突兀地牵起付斯怀的手,在草坪上不管不顾地将人箍进怀里。 第32章 然后被付斯怀狠狠推开。 付斯怀抗拒而紧张的眼神,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原来自己真的不行。 但看着对方紧缩的身体,隋烨后知后觉发现,他还是讨厌不起来这个人。 他看不得付斯怀这么难受的模样。 算了,他想,给自己的情感说算了,给这几年的时间说算了。 隋烨让蒋元拟了一份不高不低的补偿,刚好能够支付那套房子的首付。如果不能给他爱情,就给他想要的东西吧。 他逃逸似的窜到了新西兰,在卓越山雪场里,面对白皑皑一片天地,茫然地回想起付斯怀在长凳上的背影,咫尺之间,又遥不可及。 那股忧伤的心情持续到隋烨在派出所看见了杨铮。 此时此刻隋烨把手里的资料翻到下一页,杨铮的一寸照又骤然跃至眼前。 他的生活从文艺苦情片突然变成了乡村无厘头片。 也没有人跟他说他还有个小舅子,这小舅子还比付斯怀高,俩人还同父同母不同姓呐! 在确认付斯怀是替杨铮存钱买房那一瞬间,隋烨觉得自己内心犹如火箭弹射至太空,当场就想打电话给许陵把那破楼盘直接买一连排,送给小舅子每天换着住。 很好。 隋烨乐观地发现,原来不是自己不行,还是所有人都不行。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被踢出起跑线,现在又苟且爬回来了。 莱万特行驶在高架上,隋烨心情如同窗外万里晴空,半晌感慨道:“赵师傅。” “嗯?”赵师傅盯了一眼后视镜。 “同一起跑线很重要,阶级平等很重要啊!”隋烨长出一口气。 赵师傅差点把车从高架上开下去。 到了公司,隋烨原本想先去会议室,突然被前台拦住:“隋总,您办公室有人在等。” “谁啊,”隋烨挑挑眉,“没通知我你们就放行了?” 前台尴尬地笑笑:“是阮先生。” 隋烨走回自己办公室,用健全的那只脚把门踢开,阮存希正毫不客气地卧躺在待客沙发上,两条长腿搭在前方的红木桌子上。 隋烨血压都升高了:“三秒之内我要看见你的后腿离开我的茶几。” 阮存希闻言,轻飘飘换了个姿势,两脚蹬在了另一侧。 隋烨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你小时候偷鸡蛋的事外泄出去,让你身败名裂。” “我偷的,你吃了,”阮存希懒洋洋地说,“再说偷鸡蛋算什么新闻,我又没偷税。” “关键是那鸡最后追了我一公里,”隋烨面无表情,“你属于间接谋杀。” “行吧,那你起诉我吧。”阮存希说。 “说正事,”隋烨懒得搭理他,“然后滚。” “还能有什么事,”阮存希放了一条腿下来,“那组追车的镜头,许导说跟你磨了一个月,只有找我来当说客呗,他说自从你住院都联系不上你。” “你之前给我狂打电话就为这个?”隋烨反问。 阮存希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提,你不全给挂了。” 隋烨翻了翻手里的材料,随手扔在桌面上:“他要拍就拍吧,让他列个具体方案给我。” 阮存希睁大了双眼,像是不可置信:“就这?” “什么意思,”隋烨坐上转椅,懒散地说,“他要钱,我给钱,什么叫我就这?” 阮存希桃花眼从上到下扫了一圈隋烨,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心情很好啊?自从你老婆出轨后你再也没这么爽快过了。” 隋烨倏然从靠背上弹直:“我老婆没有出轨。” 阮存希嘁了声:“你老婆都不知道你叫他老婆。” 隋烨也冷笑反击:“说得像你带去angela婚礼那个人跟你情投意合似的,怎么,你俩很顺利吗?” 阮存希突然不吭声了。 “我觉得我就是被你瘟了,”隋烨越想越不对,“从那只鸡追我后感情就没顺过!” 阮存希:“你可闭嘴吧,那就是只普通老母鸡。” 隋烨喝了口茶,禅意上来,内心又沉静下来:“算了,休战十分钟。” 阮存希得意地躺回去,从包里掏出一盒烟。 他跟隋烨基本见面就吵,一般来说谁提休战就算谁输。刚累积完一分的阮存希点燃一根烟,就被败者训斥:“别在我办公室抽烟。” 阮存希自然无视:“你老婆来了也不让抽?” “什么脑回路?”隋烨嫌弃道,“你俩能一样?” “怎么不行,”阮存希嚣张地吐了口烟圈,“外面还都说千里对我<a href="https:///tags_nan/qingyouduzhong.html" target="_blank">情有独钟呢。” “等你妈跟我妈绝交了,他们会发现千里对你弃如敝履,”隋烨冷冰冰地说,“与其跟你有关系,不如让我去大润发杀鸡。” 阮存希并没在意隋烨对自己的评价,烟雾环绕里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所以付斯怀当时到底是个什么事儿?你那阵哭丧得像流浪狗似的。” “你这形容纯属造谣,”隋烨反驳,“也没什么事儿,许陵拍那人是我小舅子。” 阮存希大眼转了两圈,半晌似乎才发应过来,忍俊不禁:“合着你吃了他弟弟大半天醋?隋烨,我原以为你是脑子缺损,原来你压根没有这玩意儿啊!” “靠。”隋烨想起了什么,都忘了反驳阮存希。 第33章 当时付斯怀给他按摩时,手机一直震动,他还以为是姘头的消息,因而脸色奇差。说起来,那段时间他对付斯怀都没什么好心情。 隋烨懊悔道:“我真该死啊。” 没找到烟灰缸,阮存希抽出一张湿纸巾,把烟灭在里面:“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从头再来?东山再起?” “那不然呢,”隋烨盯着他把那张纸扔进垃圾桶里,“你要说完事赶紧走,我急着挽救我的婚姻。” 但阮存希依旧没理睬他的逐客令。 他突然抬眸,眼里从戏谑转为一种奇怪的视线:“你不会觉得累吗?这种一切又回原点,重蹈覆辙的感觉。” 隋烨知道他不止是在过问自己的事情。 因而语气也稍微正经起来:“你要从滑雪场摔下来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跟滑雪场有什么关系?”阮存希不解,“说起来你住院那几天,你还不知道你小舅子的事儿吧?但我怎么听说你在飞机上就让蒋元找付斯怀?” 隋烨又躺回转椅上,眼睛盯着头顶的灯光,若有所悟的模样。 良久才缓慢接话:“因为腾空的时候,我以为我真的会死。” 阮存希:“祸害遗千年。” “滚。”隋烨骂了他一句。 想了想又说:“我当时滑的高级道,那边装备检查得没有国内严格,中途雪板脱落了。掉下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之前看的新闻,我差点以为我真的不行了,所以当我发现我还活着后,就突然不想留遗憾了吧。” 隋烨在自由落体和摔进地面的那几秒,脑子里噼里啪啦炸出一堆奇怪的想法。 如果他就这么去了...... 十年没演哭戏的殷谣女士大概这次会哭得梨花带雨,她才微调完双眼皮,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大隋总估计会连夜赶来新西兰,感觉公司股价会出现波动,真对不起广大股民。 还有啥。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隋烨突然想到。 操了,付斯怀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知道我喜欢他。 -------------------- 小付:我老公跟他男朋友吵架了 随叶:我老婆要给他爱人买房子 一个拧巴的故事捏 第十九章 思怀 对于angela的婚礼,付斯怀最终还是妥协了。 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是angela亲自电话过来,询问他有没有任何忌口。这位新婚女士在失去了场馆、婚纱等等事物的选择权后,终于争取到了餐饮安排的决定权,已经开始兴奋的筹谋。 在对方喜悦地为他介绍一款贝尔干鱼子酱时,付斯怀实在开不了口去打断,扫兴地说一些迟疑的话,最终也只留下了句“我什么都吃”,便稀里糊涂结束了电话。 第二个原因是他未来一两个月工作非常清闲。 物联网公司的项目快到尾声,前两周公司在筹备了一个新的标,一个将在次年情人节开业的连锁甜品店,名字就叫蜜爱love,主要售卖糖果和巧克力。付斯怀他们这次的策划做得无比艰难,也理所当然地陪跑了。 甲方当时看了方案就摇摇头,没发表太多评论。 不过本身这次竞争对手里就有对方长期的合作公司,领导也没报太多期待,只是在车上把刚才偷拍的另外几组的方案扔过来:“参考参考,多学习下。” 刚才被夸的那组列了个情人节短片的框架,陈宇瑞看完不服气:“又老套又俗气,鲜花戒指巧克力。” “你唱rap呢,还押上了,”领导失笑,“管他俗不俗呢,甲方和受众心动就行。” 陈宇瑞嘴还硬:“我不心动。” “那受众就不是你,”领导嘲讽道,“恋爱谈少了吧?” 陈宇瑞不吭声了。 付斯怀从上车开始便一直看向窗外,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因为项目落空,所以付斯怀尝试着去请假的时候,很快就得到了批准,领导甚至期望他多请几天:“趁着最近没活,把之前囤的年假都用了吧。” 出来后陈宇瑞悄悄问他:“你请这么长假去干嘛?” 付斯怀想了想,依旧采用说一半藏一半的回答方式:“去伦敦。” “哦哦,明白,”陈宇瑞很快形成了自己的理解,“离婚后的旅行,艳遇的大好时机。” 付斯怀撕开一杯速溶咖啡,随口否认:“你想多了。” “别害羞,都懂的,”陈宇瑞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祝你在伦敦觅得真爱。” 答应了去伦敦后,付斯怀很快就收到了蒋元的联系,让他提交了相关资料办理护照和签证。在此之前付斯怀从未出过国,所以准备的手续要更复杂一些。 但他没想到,去签证中心那天是隋烨亲自过来的。 最先看到那台812的是杨铮,他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瞥到了,眉头一皱:“什么玩意儿开到楼下来了?” 付斯怀闻言,从厨房的窗户朝下望了一眼,与此同时手机消息弹出来:“下楼。” 付斯怀把洗好的冬枣递给杨铮:“中午自己点外卖,我下午再回来。” 杨铮拿了一个在手里,眼睛却直勾勾望着付斯怀:“你跟他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离婚了还追到家里来了?” “你想多了,”付斯怀在门关穿鞋,“他对我没兴趣。” 付斯怀很少坐隋烨开的车,一般而言都是蒋元或者赵师傅开车。因此一上车他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第34章 隋烨启动车子:“私事也不必事事麻烦蒋元,助理也要有周末的。” 付斯怀想了想也觉得合理。 但又突兀地回忆起当年他给隋烨当助理的日子,好像周末也并没有闲着,甚至都不是正式的公务,要不就是陪隋烨临时起意去吃特色菜,要不就是陪他看电影。 看来当老板也是会长进。 “你腿恢复好了?”付斯怀问。 “反正不影响开车,”隋烨打了个转向灯,“你要不放心就系好安全带。” 作为隋烨的现役配偶,签证办得很顺利。工作人员看见隋烨的银行流水,投来了讶异中带一丝疑惑的眼神,转头看见付斯怀的流水,疑惑更重了:“你俩是一起的?” 隋烨开朗地点头:“我对象为人比较节俭。” 两人将材料一一递交上去,留了隋烨家里的地址。回到车上后,付斯怀原本想让隋烨送他到最近的地铁站,但隋烨在路口左转上了高速,一路向北。 付斯怀疑惑:“你要送我去哪?” 隋烨:“西伯利亚。” 付斯怀:“?” 看来滑雪摔伤对大脑的损伤性是永久的。 “那你开错道了,”付斯怀难得接了他的话,“你上230国道可能会近一点。” 隋烨笑了笑,收起了玩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隋烨下了道,转盘前等了一个间隔时间巨长的红灯。等待途中,隋烨换了个档,转头问付斯怀:“你还有曾用名?” 付斯怀刚才提交的材料里填了这一栏,在十四岁之前,他一直叫付思怀。 “改名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付斯怀淡淡道。 “但他们不是会盘问理由吗?为什么要改?”绿灯灯到了,隋烨往前开。 付斯怀忽略了第二个问句:“不问理由,直接去就改了。” “不可能,”隋烨笃定道,“我小时候就想去改成隋叶,叶子的叶,被人家问了半天驳回了。” “你为什么想改?”这次付斯怀是真好奇。 隋烨一脸坚定:“笔画少,罚抄快。” 付斯怀忍不住又接了话:“那你应该改你的姓。” “我有考虑过,”隋烨正色道,“但我妈姓殷,我仔细对比过,只差一画,性价比不高。” 付斯怀勾了勾嘴角,没再出声。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改。”隋烨追问。 “想改就改了,”付斯怀避而不谈,“怎么,你也觉得以前的好听?” “不,我觉得现在的好听。”隋烨答得很快。 付斯怀没意料到这个答案。在此之前,所有知道他曾用名的人,都认为他原来的好听。 “为什么?”他反问。 “因为《马达加斯加》是我最爱的动画电影。”隋烨正视前方。 付斯怀打了个呵欠,手搭在前台上,没再理睬。 如果付斯怀耳朵再灵敏一点,那他估计能听见隋烨声如细丝的补充话语——因为你叫付思怀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可惜窗外行车攘攘如流水涌过,引擎与喇叭声覆盖着耳膜。付思怀望着远去的尾灯,久违回忆起以前的事情。 思怀。 思念,怀念。 他小时候是喜欢自己的名字的。在学校里,老师也夸奖他的名字好记好念,也很有意义。 然而正是这个意义,让他的母亲那一年都没有叫过他一次名字。后来,是付斯怀主动提出改名的,但两个字只改了一个字。 他那时候想,希望去掉她的思念,留下自己的怀念。 “——付斯怀。” “——付斯怀。” 隋烨连叫两声他的名字。 “行了,”付斯怀回神,又打了个呵欠,“就是个名字,你还要念几遍。” 隋烨转头疑惑地望向他:“我没有在思考你的名字,我就是在叫你,你手挡住我后视镜了。” 付斯怀倏地将手缩回。 两个右转弯后,隋烨进了一个停车场,付斯怀发现这竟然是猪肉脯公司旁边的购物中心——当初看见阮存希和隋烨的地方。 “来这儿干嘛?”付斯怀不解。 让他更奇怪的是,隋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触景伤情的迹象,非常平静地回答:“试戒指。” “啊?” 隋烨接着解释:“angela婚礼跟以前的聚会规模不同,宾客很多,甚至大隋总也有可能会出场,我们俩都不戴婚戒不太妥当。” 付斯怀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 戒指是付斯怀最讨厌的一种首饰,因为它总象征着某种羁绊。但付斯怀短时间内没能找到借口反对,所以糊里糊涂被隋烨引到店堂门口。 直到被里面的灯光闪到眼睛,才尝试推拒了下:“我觉得就戴一次,我们可以租一个。” 隋烨不可置信地反问:“租?” 付斯怀住了嘴。 尝试第二次推拒:“买也没有必要买这么贵的。” 隋烨不可置信地反问:“贵?” 付斯怀第二次住了嘴。 正当付斯怀检索着下一条理由时,突然感觉到隋烨把自己往他身边拢了拢,朝着西面站直,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句:“妈。” 付斯怀转头,看见店里一个戴着墨镜棒球帽的黑裙女士正在试手链,虽然没露面容,但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依旧无法掩饰——正是殷谣。 第35章 第一次见殷谣时,他跟隋烨还没有公开注册的事情,因此他当时礼貌地称呼了对方“阿姨”。 但此时此刻已经过去两三年,还不改口就显得奇怪。 “阿......”付斯怀半个音节卡在嘴里。 他感觉隋烨拍了下他的左臂。 于是付斯怀迫不得已,跟着喊了句:“妈。” 这是他十四岁后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 这两天加班太晚:( sry 没特殊情况就是隔日更 第二十章 就算如此 殷谣是个难接触的女人。这不是付斯怀个人的判断,而是外界所公认的。 她成名的时候还处于那个舆论没那么紧绷的时代,性情没受到太多搓磨。现如今又能倚仗年纪和地位,在节目里无拘无束也没人能议论太多。 隋烨虽然是独<a href="https:///tuijian/shengziwen/" target="_blank">生子,但基本属于放养,成年后也更加独立,平日里往来不算密切。因而付斯怀此前也只是跟她匆匆见过几面,没过深接触,他也没去探究过殷谣对他的看法。 只是今天正好赶巧,大概是母子之间的一种遗传,两人看中了同一个牌子。隋烨也不禁惊讶道:“我以为你还在阿尔卑斯山。” “待了两天,太冷了,”殷谣让柜姐专心帮自己戴着手链,“不是人待的地儿。” 隋烨打量了两眼她手上能闪瞎人的链子,毫不客气地评价:“感觉没旁边那串好看。” 殷谣倏然将头转回来。虽然戴着墨镜,但付斯怀似乎能察觉到她的眼中之意——没品的东西。 “也不是给你戴的。”她坐在椅子上,说话仰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隋烨耸了耸肩膀,没吭声了。 柜姐戴完后,殷谣抬高手对着灯光晃了两圈,中途随口问隋烨:“你俩怎么上这儿来了?” “取戒指,”隋烨言简意赅,转头问柜姐,“货到了么?” “到了的。”柜姐回答。 不是人流量大的时辰,店里只有她一名柜员,她有点迟疑:“开箱最好您在现场,要不我带您去取?那殷女士......” “去呗,”殷谣毫不在意道,“有监控在我又不会戴着跑路。” “不是这个意思。”柜姐笑了笑。 大概这就是生活的阴差阳错。上一秒付斯怀还在劝阻隋烨订戒指,下一秒隋烨昂首阔步地跟着柜姐去取货,留下付斯怀与殷谣单独在这空间里。 正当付斯怀犹豫着要不要寒暄两句,殷谣毫不客气地开口:“你过来帮我取一下这手链,硌死人了。” 付斯怀点头上前。 这手链的锁扣不是常规样式,而是一个金色的小立方体,付斯怀琢磨半天没看见开口在哪。 他俯身凑近了观察,闻到殷谣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他对香水没什么研究,只能分辨出主基调是一种精致的玫瑰花香,倒是很符合殷谣的形象。 付斯怀四面都按了两下,小立方体毫无动静。 殷谣大概等得不耐烦:“你不会取?” 付斯怀实话实说:“没见过这种样式。” 隔着墨镜,他看不到殷谣的神情,他猜测应该是某种嫌弃与疑惑。 但下一秒殷谣开口:“我也从来不会取这玩意儿。” 她抬头对着去而复返的柜姐:“我老早之前就说,设计出这种锁扣的人估计是脑子被门夹了。” 看柜姐的神情,大概此前已经收到过无数类似的评价,熟练地科普:“这是我们法国设计总监martin的创意设计。” 殷谣点点头:“那就是被法国的门夹了。” 隋烨在旁边打开戒指盒,端详着自己挑中的东西:“我以为你要说被凯旋门夹了。” 殷谣没接他的话,目光被他手中的戒指吸引,抓住机会反驳:“这你选的?比素圈还难看。” 隋烨有样学样:“又不是给你戴的。” 两人对视半秒,殷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问付斯怀:“你觉得好看吗?” 霎那间付斯怀觉得三个人的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 没有时间让他思考话题怎么转到了他这里,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他毕恭毕敬回答:“一般。” 殷谣唇一抿,露出了胜利的喜悦:“你看吧,你这审美完全遗传你爸,毫无水平。” “亲爱的殷女士,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你自己,”隋烨完全不在意她的评价,“以及小付。”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付斯怀不得不顺从地伸手被隋烨套上戒指。隋烨手掌很大,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掌心,传来一点稍纵即逝的热意。 殷谣对比着两人的手,客观评价:“小付戴着比你好看,你手上那血管,不扎几针可惜了。” “我赞同你的评价,”隋烨满意地看着两人的手,“但很可惜我是你生出来的。” “我的遗憾。”殷谣惋惜道。 应该是提前付了款,隋烨把包装盒收好,接过柜姐的小票装进袋里。 柜姐递小票的瞬间付斯怀闭了眼。既然事情发展已不可避免,那就眼不见为净,看不见金额就当戴了个玩具戒指。 但他今晚的遭遇并没有到此为止。从店堂里出来后,殷谣又突发奇想:“这戒指跟他穿的完全不搭,你不顺便帮他买身衣服?” 付斯怀今天临时出门,穿的是通勤三件套——半袖衬衫、牛仔裤和板鞋。 第36章 “去伦敦之前我们会买的。”隋烨说。 “择日不如撞日,”但殷谣坚持着,“今天就买吧,我来选,我信不过你的审美。” “行啊,”隋烨答应了一半,“我俩挑,他自己选。” 于是付斯怀又莫名其妙被拖进了楼上一家看不懂店名的服装店。 有殷谣在,他没办法推拒,只能规规矩矩地被周围人上下端详,然后像个木偶般分别套上了隋烨和殷谣替他挑的衣服。 隋烨挑的是常规样式,浅蓝色衬衫配西装裤,上衣是一种异常柔顺的质地;而殷谣挑的则完全是艺术化设计,繁复的领口花纹,胸膛处还有不少亮晶晶的点缀。 付斯怀呆滞地看着镜子,脑中不合时宜弹出一句古早台词:那天,那谁带我去了那什么邦威...... 正当他出神时,突然被一股玫瑰花香包围。一只白皙的手攀上他的衣领,把边角抚顺了,又试了试领口松紧。 殷谣的声音从后面响起:“领口这花纹不扎人吧?” 付斯怀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懵怔回答:“还好,不怎么扎。” “那就行,”殷谣绕至他身前,用两只手卡住了他的腰,“挺合适,就是你太瘦了,腰这块得让他们改改。” “你别趁机行事啊,”隋烨在旁边幽幽开口,“人还没说选你这件呢。” “我相信小付长了眼睛,”殷谣期盼地望向付斯怀,“好看吗?” 从殷谣贴近他开始,付斯怀便有些呆滞,此刻也愣愣点头:“好看。” “有眼光。”殷谣喜形于色,突然又观察到,“你眉梢有一颗痣。” 付斯怀不明所以:“对,小时候长出来的。” “这叫喜上眉梢,寓意命格不错,”殷谣用手点了点那里,“我之前也想去点一颗。” “得了吧,”隋烨又不留情面地打断,“你上次还说这是凶兆呢。” “上次看的图解不准,”殷谣反驳,“我后来又找了本权威的。” 隋烨很自觉地前去付了款,提着袋子回来。付斯怀习惯地想伸手接过,被他避开了。 “你待会去哪?”隋烨问殷谣,“送你一程不?” “不稀罕,”殷谣扶了扶墨镜,“司机在楼下等。” “那就不送了。”隋烨夸张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殷谣在最后时刻终于直白流露出了她的关怀:“当心点开,你那脚本来就没好全,要我说这两月就不该碰车。” “知道了妈,”隋烨挥挥手,“我高速上都没过百的。” 隋烨提着两个袋子带付斯怀回到车上。引擎启动后转头问付斯怀:“刚好到饭点,要去吃饭不?” 付斯怀还出神地望着前方。 “付斯怀?”隋烨又叫了一声。 付斯怀堪堪回神:“你说什么?” “问你吃不吃饭,”隋烨疑惑,“你想啥呢?” “没什么。”付斯怀惯性答了一句。 殷谣的香水留香持久,现在空气里都还有隐约的玫瑰味。 付斯怀不自觉地多吸了两口。 锁骨上似乎还残存着那一丝触感——女性的柔软指腹,不轻不重地拢好他的衣领。 他此刻清楚,殷谣放养隋烨,大概也不讨厌自己,当然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今天碰巧遇到了,她心情不错,因而巧合地替自己整理了着装。 虽然是放养,但付斯怀也能发觉殷谣对隋烨的关心——她从见面起就时不时低头瞥一眼隋烨的脚踝。 而自己只是因为这虚假的婚姻,偷来了一点泛滥、心血来潮的母爱。 但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殷谣也是第一位为自己抚平衣领的年长女性。 陷阱,他又一次明确感知到了危机。 或者这都不算陷阱,毕竟一切都建立在一段虚伪的关系上,只能算是虚无缥缈的泡沫。 隋烨在光环中生长,而这抹光亮无意覆盖到自己。 再睁眼的时候,付斯怀有意避开了隋烨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拒绝:“不吃了,你送我去地铁站吧。” 第二十一章 冬打雷 傍晚雨停,隋烨驾车到了片场。阮存希那片他投了钱,剧本还行,许导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属于有点天赋的人,这两年呼声很高。 之前他又答应了加钱补拍追车的镜头,今天没其他事儿,便来片场看一看效果。 大概雨刚停,场地还在清理,道具也还没架好。隋烨绕了一圈,进了阮存希的保姆车。 进门就被吓了一跳,阮存希半张脸血淋淋,右眼看起来像凹出个窟窿。 他手上端着一块巧克力慕斯,看见来人扬了扬头:“怎么样,逼真不?” “真,太真了,”隋烨仔细观察了一眼,“感觉马上可以吃席了。” 阮存希吃了口慕斯,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这特效化得有点东西,刚才许导过来讲戏,感觉我会死得很凄惨。” 隋烨礼貌道:“我看见这段的时候尽量不鼓掌。” 阮存希对于隋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模样非常习惯。他把只吃了两口的慕斯推到旁边,终于正眼望着隋烨:“怎么几天不见,钻戒都戴上了?” “已婚男士戴戒指天经地义。”隋烨也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你的婚姻得救了?”阮存希好奇道。 第37章 隋烨想了想,客观描述:“目前还是半死不活的。” 阮存希叫了一声隋烨的名字,问道:“你没想过直接告白吗?图穷匕见。” 隋烨叹了口气:“还不太行。” 他其实也有想过破釜沉舟,但他摸不清付斯怀的想法,如果付斯怀像当年删大学同学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他又该出发去滑雪了。 “那你怎么办?”阮存希撑着下巴问,“继续温水煮青蛙?” 隋烨抿抿嘴:“走一步看一步呗,但我这次死也要死个明白。” “你是不是从来没追过人啊?”阮存希突然想起了什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话说回来,小时候那群长辈不是很爱开你和唐家那小孩的玩笑,我记得你当时还嫌人家不够体贴,说你这辈子要挑一个最温柔的。” “那阵真这么想的,”隋烨也笑了,“因为才被我妈骂了。” 少年时期隋烨对理想型有过具像化的幻想,像《卡萨布兰卡》里的褒曼,或者《莫里斯》里的休格兰特。他们那群无聊的少年在偷喝完啤酒的晚上聚在别墅小阁楼里,聊一些当下敏感的问题,譬如三个词语形容幻想对象,隋烨记得自己当时绞尽脑汁选出的单词是漂亮、温柔和大方。 但后来在晚上想起付斯怀的时候,就什么都忘了。 “走了,”从窗户看见布景就位,隋烨结束了闲聊,背朝阮存希挥了挥手,“伦敦见。” * 付斯怀收拾行李的时候犯了难。他以往出差大多不超过五天,家里只有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这次要带上转换器等物品就有点困难。 原本还问了隋烨办国外流量卡的事,对面很快回过来两个字——不用,想来他会自行安排。 那套殷谣挑的衣服正叠好放在床尾。 衣服回到家后他又试过一次,细看更是繁复细腻,袖口和领口都暗缝了丝线,看上去很不好干活,虽然它本身也不是为了干活而设计。 他不理解店员和殷谣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夸他穿上好看的。在他眼里,明明不适配、不搭调,他那羸瘦疲倦的样子也跟好看两个字毫无关联。 门外水流声停了,杨铮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脚不小心踢到了塑料盆,给踢了将近三米远。 付斯怀没再纠结,把那件衣服匆匆叠好硬塞进去,起身把盆子捡回来。 “我明早就走了,”付斯怀对着他说,“后面几天有雨,你记得锁好门窗。” 杨铮眼神在衣服上停留一秒,又在付斯怀身上停留一秒,最终转过头去:“我知道。” “别光说知道,”付斯怀叹了口气,“每次说完又不做。” 原本付斯怀给隋烨说过自己打车去,但第二天一早还是在门外看见了赵师傅的车。 付斯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上车问:“蒋助理呢?” 隋烨低头看着手机:“我跟他家又不顺道,他自己过去。” 付斯怀有点疑惑:“你来这儿也不顺道。” “人有车,”隋烨抬头望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 付斯怀没接话,坐进来关了车门。 车内暖气调得挺高,与外面冷空气完全隔绝。这两天都阴雨连绵,时停时下。 因为航班时间,现在还是清晨,冬日天亮得晚,窗外昏暗不明。付斯怀靠着窗,几点雨丝坠在外侧,又随着车速划出一道道雨痕。 隋烨回完最后一条消息,转头问:“你吃早饭了么?” 没得到回应。 隋烨见状轻轻拍了他搭在座椅上的左手:“诶,问你饿不饿?” 旁边那人一动不动,隋烨好奇凑过去看,发现已经睡熟了。 隋烨轻手轻脚地把付斯怀的衣服提上去一点,随后靠向前座,小声道:“赵师傅,电台关了吧。” 赵师傅答应着,立刻关闭了界面。 躺回座位后,隋烨突然觉得自己右手贴上来一片冰。付斯怀双手冰凉,睡梦里碰见热源,不自觉地靠紧了一些。 隋烨见机行事,把右手往他手心里塞,果然被对方更深地覆盖住。 这人睡着时倒是毫不设防。 腰背后垫着定制的可塑形靠枕,付斯怀头发全搭下来,遮挡完眉眼,双唇漏了条缝,原本清瘦的脸因为姿势被挤出一小团肉。隋烨突然回想起之前,有一次自己晚归,付斯怀做好了饭,也在客厅沙发等睡着了。虽然穿了鞋的下肢很规矩地落在地面,但上半身却本能地将毛毯抱得死死的,脸也紧紧蹭在柔软布料上。 付斯怀不清醒的时候,看着就像只需要照顾的兔子,可惜睡醒就翻脸了。 隋烨琢磨着,又叮嘱赵师傅:“待会咱走四环吧,杨北路下道那片儿还修着,太颠了。” “好嘞。”赵师傅应了声。 可惜付斯怀这觉还是没睡安稳。车在四环上的时候,突然一声沉闷的雷让他骤然惊醒。 刚好前面有辆货车,赵师傅极限朝右换了个道,付斯怀突然觉得脑袋左侧被硌得慌,转眼一看他整颗头都在隋烨肩上。 是说一路睡得还算平稳,以往靠在窗上睡时,总是因为刹车被玻璃撞醒。 付斯怀立马回正:“不好意思。” 隋烨倒很大方:“没事儿。昨晚没睡好?” “起得有点早。”付斯怀顺口回答。 第38章 他看见隋烨肩上的衣服被自己睡出了道褶皱,惯性地想伸手抚平,不知怎么又停住了。 外面又接了一道雷声,赵师傅在前面开口:“这是冬打雷,稀奇啊。” “今年冬天雨也比往常多,”隋烨应和着,“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按时飞。” 隋烨这乌鸦嘴一语成谶。 刚到机场,雨势就汹涌起来,机场大屏上显示着一串延误的信息。隋烨和付斯怀在值机柜台前跟蒋元汇合,到了托运柜台,蒋元查着手里的app:“目前咱们的航班还没出延误通知,但看这情况估计准点不了。” 付斯怀右手在表格上签字,尝试用左手拎起箱子失败,隋烨突然伸手帮他把箱子放上传送带:“那就等呗,也不差这点时间。”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到了登机口,在红色的茫茫一片里,他们的俄罗斯航空绿得特别显眼。听到登机通告时,他们三人还在休息室里坐着,这里面也让付斯怀大吃一惊,进门时桌上一排伏特加搁在桌上。 蒋元提着手提箱起身,暗暗忧虑道:“这机长应该不是喝完上去的吧......” 这是付斯怀第一次乘坐国际航线,也是第一次坐头等舱,舱内大部分是单独座椅,但不知怎么他跟隋烨坐了为数不多的双人连座。 飞机起飞时推背感尤其强烈,付斯怀总觉得都快拉到四十度了。由于雨势未停,升高度时一度颠簸,好几次垂直失重,引得机上胆小的人两声惊呼。 隋烨飞得太多,倒还算平静,转头打量着付斯怀:“你怕吗?” 付斯怀毫无表情地望向外面,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有什么怕的。” 他的确不畏惧这些事情。人终有一死,意外死其实算是解脱得快的死法。只是这飞机上下窜动,让他胃里有点不舒服。 大概半小时后,飞机终于稳定下来,但由于地形原因始终保持着一定范围的浮动。 机上服务终于启动,金发空姐端着ipad来问需要的餐食,他迷迷糊糊听见隋烨说了几个英文单词,然后转头问自己:“你要吃什么?” 而他此刻只想吐,也就强撑着摇摇头。 隋烨把座椅调下去一些,点开了多媒体界面,又问道:“你要再睡会不?” 在呕吐的冲动里,付斯怀隐约觉得隋烨最近的问题有点多。虽然在以往也会礼貌地顾及到身边人,但好像现在已经超出礼貌的范围。 但他现在反胃反得厉害,也没空思考这件事。 他摇摇头:“不用管我。” 心里有些后悔,其实他晕船晕机的老毛病一直都在,只是以往都是短途航班,飞行平稳的时候也没多大事,所以就没有特意去开药物,这次出行前居然给忘记了。 机窗外光线已经明亮起来,雨天起飞的航班就是能体会到拨云见日的景象。 隋烨点开了一部欧美老片,不满道:“这航司多媒体系统够旧的,怎么还是这几部——” 话音还没落地,付斯怀终于没忍住呕了一声。 他骤然用手捂着了嘴。 但隋烨非常敏锐地听见了这道声响:“你怎么了?想吐?” 付斯怀摇摇手。 ......不能吐出来。忍住。 但有时候生理就是跟想法背道而驰,大脑愈是下什么指令,身体反而对此更加敏感,付斯怀越想让自己憋住,体内那股不适就越明显。 在下一次颠簸时,他伸手去拿前侧的垃圾袋。 隋烨的声音还没停:“我记得他们有备那种常规的药——” 药字像最后一截引线,付斯怀最终没忍住,一口呕吐出来。手里的袋子刚撕开一个豁口,他还来不及反应,但隋烨眼疾手快地把袋子举在了他嘴边。 所幸没有吃早饭,他吐出来的只是一阵酸水,但有几滴还是溅到了隋烨手上。 “你——”付斯怀皱眉,想让隋烨放手,但一开口便又吐出来一道。 ......闯祸了。 他迷迷糊糊想着,但胸腔里难受得厉害,还无暇顾及该怎么办。 脑袋昏昏沉沉的,付斯怀模糊地听见空姐过来的声音,听见隋烨用英语交代对方:“rubbish bag and water, please.” 之后隋烨又凑过来:“怎么样?还难受吗?” 付斯怀吐得已经不算清醒,只能继续摇头。下一秒下唇感觉到一阵冰凉,隋烨用湿巾在擦拭他的下半张脸,但动作很生疏,擦得毫无章法,甚至还刮得皮肤有点痛。 空姐很快呈上来一瓶矿泉水,隋烨递到他嘴边:“来,喝一口。” 付斯怀被他喂了一口,食道里比之前舒缓一点。 在察觉到那阵反胃感下去之后,付斯怀第一反应就是道歉:“不好意思,你的手......” “你快别说废话了,”隋烨打断了他,“安静休息会儿。” 这场景其实很稀罕,付斯怀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的照顾。他看着隋烨自然地用另一张湿巾擦净自己的手,然后把所有污秽物收拾进新的垃圾袋里转交给空姐。 他垂眼看着被擦净的桌板,恍惚道:“好难闻。” “吐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好闻,”隋烨接了一句,又凝视过来,“还难受不?” 付斯怀摇摇头。 “你除了摇头还会什么?”隋烨突然好笑地问,“刚才就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你除了摆手就是摇头,承认不舒服很困难么?” 第39章 习惯了。付斯怀想回答这三个字,但出口的时候嗓子太哑,说完第一个字就停住了。 隋烨这是......少爷的礼节教育吗?对有困难的人施以援手。 “算了,我不该问你问题的,你别说话了,”隋烨又把那瓶水递进他手里,“再喝两口。” 飞机终于回到了巡航高度。付斯怀那阵恶心感终于消散,剩下的只是生理反应后的疲惫。他试图把空了的水瓶放进垃圾袋里,被隋烨接过去了。 “隋烨。”他叫了一声。 “嗯?”隋烨答应着。 付斯怀其实还没想好下一句。只是他太不适应,所以总想说些什么、做点什么。 但隋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把毛毯盖在他身上:“没事的话就睡会吧。” -------------------- 关于前面setting的一点小解释:因为一开篇碎叶就已经误会小付“出轨”了,前几年又一直装着,所以态度比较冷。当然他也不是天生暖男,只是脑缺少爷,要一步步进化捏:) 第二十二章 偷鸡摸狗 后来隋烨还是找空姐要了常备的晕机药物,白色的小圆片,付斯怀吃完之后心底的不适感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疲惫感,像卷卷浓云从心底盘升到大脑皮层,把他包围进睡眠里。 大概是药的副作用,他一睡就睡了好几个时辰,飞机在芬兰中转,停落的撞击感也没让他清醒,他是被隋烨晃醒的:“醒醒,冬眠暂停,要迁徙了。” 那股强烈的困劲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睡眠而缓解,付斯怀醒来后还是有气无力,疲倦得没法思考,一睁眼就被光线照射到,迷糊道:“怎么飞了这么久还是白天?” “好问题,”隋烨顺手把他身上毯子收起来,“我个人猜测是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有时差吧。” 中转途中付斯怀强撑着身子,拍了两次脸后稍微精神了些,但还是走得一步快一步慢,偶尔撞到隋烨背上。大概隋烨被他撞得不耐烦,索性伸手扶着他走完了后半程。 从芬兰到伦敦的航班只有三个小时,走了两步后付斯怀反而睡不着了。算起来他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没进食,正思考着要如何开口要两块饼干,突然上了一份煎三文鱼。 喔,他忘了他坐在头等舱。 不过这煎三文鱼色香味都不俱全,吃起来干巴巴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隋烨在旁边也挑剔:“感觉这鱼已经过头七了,能硬成这样。” 付斯怀听着觉得好笑:“不是你点的餐吗?” “除了这个就只剩牛排和马肉饺子,”隋烨用力将叉子叉进鱼肉里,“你吃完别又吐了。” 付斯怀顿了一下,旁若无事继续切肉,嘴里一声轻不可闻的道谢:“刚才谢了。” 不知怎么,最近好像老是在跟这人说谢谢。 隋烨表情自然,明明被评价为梆硬的三文鱼看起来也咬得很香:“应该的。” 希思罗机场比付斯怀想象中要简陋很多,虽然人流量很大,但周遭总有轻微破旧之感。三人取完行李,车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司机应该是当地人,高大白胖,发际线垂危。 隋烨跟司机用英语交谈了几句,付斯怀听得一知半解。他的英语水平停留在四级,并且还是考试前兢兢业业背了两周单词才惊险擦过,而隋烨小时候随殷谣拍戏陆陆续续在洛杉矶待了快四年,至少口语交谈上称得上流畅。 住宿是angela那边提前布置好的,东三区的庄园式酒店,离宴会场地只有两公里。 付斯怀打量着伦敦的街道,普通又不普通的场景,不同人种从眼前快速掠过,有一种奇异的融合感。 路过一个车棚,里面有人在抽烟,也有人在抽不知什么东西,烟雾看起来很大,付斯怀也不自觉咳了两声。 隋烨随手递了瓶水过来:“喝点。” 付斯怀接过来。 酒店不算远,一小时不到便到达了。付斯怀习惯性地伸手开车门,被隋烨拦住:“车靠左行驶,开这边的门。” 司机在前面慢悠悠等着,打趣道:“you guys are so sweet.” 这句话付斯怀的四级英语能听懂,他难得有点窘迫,大概这司机是先入为主,把隋烨的礼貌误认成关怀。他推了把隋烨:“你赶紧下。” 但隋烨依旧不疾不徐地拉动他那边的车把手,还非常客气地回答了司机:“thanks.” 蒋元带着他俩去前台登记,核实过身份后给了他们两张卡。庄园式的酒店,客房分布在四处,蒋元递给他们一张房卡后便不得不分道扬镳。 付斯怀其实有预感他与隋烨会共处一室,毕竟从angela的角度没必要为他俩另花一间房费,但看见套房内只有一张床时,还是短暂地沉默了。 他环视了四周,倒是有个沙发,勉强挤一挤也可行。 隋烨好像洞察出他的想法,开口道:“这两米的床,你一头我一头,楚河汉界,遥遥相望,互不打扰,没什么问题。” “你这什么成语?”付斯怀梗了下,“我挤沙发也行。” “然后摔下来再被救护车拉走,”隋烨说,“我又不打呼,你本科不会没跟人挤过一张床吧?” 付斯怀上学时的确没有过,不过他跟杨铮倒是同床过无数次,虽然隋烨是杨铮的plus版,但这床也是plus版,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第40章 “那就这样吧。”付斯怀把行李箱推进去。 “你要哪边?”隋烨问他。 这床在房间中央,也没哪边靠墙,两边都有插座,付斯华不懂这个问题:“有区别吗?” “当然有,”隋烨说,“一面看壁画,一面看夜景。” “我都不看,”付斯怀无语道,“你自己挑吧。” 八小时时差,现在国内大概是凌晨,但离这行人的休息时间还有很远。隋烨刚连上这酒店wi-fi,一个微信电话就打了进来。 房间內信号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隋烨只能在门口找了个地儿。 来电人是一个制片,问他昨晚发来的片子看过没有。隋烨“啊”了一声,完全把这茬忘了。 对面听着像噎了一下:“你不是说今天飞机上看?” “那没辙,”隋烨低着头,发现脚边睡着一只小猫,“飞机上有更好看的。” “啥片儿?”对面好奇。 “二十多年的老片儿。”隋烨含糊带过。 隋烨用脚背轻轻蹭了蹭小猫的肚皮,小猫被蹭醒,一下子弹出几米远,紧张地回头盯着他不安分的脚。 “那咋办呢,你在伦敦有空看吗?”那制片人还在说,“还指望你给点意见呢。” “自然是没空的,”隋烨望着小猫渐行渐远,“你发给蒋元,他有空,他给你看。” 跟这人又闲扯了二十分钟,终于结束了这个跨洋电话。隋烨活动了下脖子,开门回屋。 只是一进门他就赫然被定住了——付斯怀用一张浴巾裹着身子,蹲在行李箱旁翻找什么东西,两截明显的蝴蝶骨从浴巾里延伸出来,顶着因为长久不见光而白皙的皮肤。 隋烨眼睛都快瞪穿了:“你洗完澡不穿衣服?” “你回来了?”付斯怀转头问他,“我没看见浴袍,正准备找我睡衣呢。” 他头发没有吹干,还在往下淅淅沥沥搭着水,睫毛上也沾了水珠。 隋烨不敢再看,偏过头又有点刻意,手胡乱地往兜里摸,终于摸到救命稻草——手机。 他装作回复消息的模样,点开了天气预报,很好,明天没有雨。 “应该挂在最里面的衣柜里,”隋烨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你找过吗?” “里面还有衣柜?”付斯怀皱了皱眉。 他起身,一只手捂着毛巾,从隋烨跟前穿过,去找所提到的衣柜。隋烨觉得有水珠溅到了自己下颌上,还闻到了付斯怀洗发露的味道。 他隐隐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趋势,而这次还没有生理性刺激当借口,于是当机立断往浴室走:“你用完了吧?我也去洗了啊。” 付斯怀拉开衣柜,果然找到了浴袍,回头疑惑道:“地上还很湿——” 回答他的是一声关门声。 隋烨站立在镜子面前,按照剧情发展,此时应该默念《金刚经》,可是他并不记得其中的任何一个字。他绞尽脑汁搜索着自己所知道的宗教类词汇,最终检索到的只有两句。 隋烨深吸一口气道:“阿弥陀佛,阿门。” 他脱了衣服在浴缸里禅坐了几分钟,越想越觉得悲哀,大概自己在他眼中毫无侵略性,所以他才能如此坦荡。 放水的时候蒋元的消息也发来:“明天去取结婚礼物的店铺,我查到伦敦有三家,咱去哪一家?” 下面跟了三个定位。 隋烨随手回:“哪个都不去,你安心看电影吧。” 蒋元秒回了个问号。 隋烨没理睬,放下手机也去洗了个澡。他洗澡一向耗时很长,中途拿起洗发液仔细端详了下,是很普通的柑橘香,但总觉得刚才闻到的不是这个味道。 等他洗完出来,发现付斯怀大概是在航班上折腾了很久,又没倒过来时差,已经躺床上睡着了。 在隋烨洗澡的这半小时内,他表现出了惊人的效率,行李箱里每一件物品都已经取出放在应有的位置上,两件外套也依次挂好,酒店提供的两双拖鞋也被拿出,一双在床侧,另一双和隋烨那件浴袍整齐地放在浴室门口。 而他自己也非常安分地缩在床侧,别说一半,占据面积大概只有三分之一。 隋烨穿上浴袍,躺进床的另一边,停顿了两秒,然后理所当然地跨过了楚河汉界,凑近看着熟睡的付斯怀。 他突然想做一个实验。 他把一条干净的毛巾揉成一团,放在付斯怀双手旁,故意蹭了蹭,几秒后付斯怀果然不自觉地用手抓住了毛巾,往自己怀里抱。 但隋烨没有松手,付斯怀睡梦里发现扯不动,皱起了眉毛。 隋烨把毛巾抽出来,又换成了自己的小臂,付斯怀没有分辨,继续把能够到的东西往自己怀里塞,这次没有任何阻力,他成功把这条小臂抱得严严实实。 实验非常成功,理论得到证实——付斯怀没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很黏人的。 伦敦的冬日下午,阳光忽明忽暗。隋烨脑中突然闪过那些取景在伦敦的电影,《诺丁山》,《偷心》,那些集市里不期而遇的浪漫。而现在一切都是自己暗度陈仓,偷鸡摸狗换来了一刻不清醒的亲密。 但隋烨依旧非常满意。 第二十三章 不值得理论 付斯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抱着一条胳膊。 柔软的被褥环绕四周,面前是宽阔的男人脊背,隋烨倒是安安分分平躺在他那一片区域,只是右臂被付斯怀紧紧锢在怀中。 第41章 他倏然放手,弹射坐直。 皮肤上还残存着暖意。 付斯怀知道他睡觉的毛病,往往醒来时总是抱着什么东西,要不是枕头,要不是被角,以往跟杨铮同睡时,为了不干扰未成年人的睡眠,总是转向另一侧,因而抱着男人的胳膊醒来还是头一遭。 隋烨右臂自由后,身子动弹了一下,缓慢翻了个身。 付斯怀望着这个熟睡的人。 如果陷阱也分等级的话,隋烨一定能被评为高危,而最近不可避免的种种行为,让他的危险系数又垂直上升,亮在心里的警告灯忽明忽暗,只是一直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正当付斯怀思考时,隋烨突然睁了眼,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付斯怀眼神立即转向旁侧,听见隋烨睡醒后倦怠的声音:“几点了?” 付斯怀看了一眼手机:“六点二十。” 隋烨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这么早起来干嘛?现在出门只能做贼。” “我睡饱了,”付斯怀穿鞋下地,没再回头,“你接着睡吧。” 隋烨倒时差的诀窍就是干熬,熬上二十来个小时,睡一觉就能跟上当地的时间,因而他第二次醒来已经接近十二点,跟在国内时完美契合。 起床时发现水已经烧好,昨天被自己随手丢在桌上的毛巾也已叠好放在旁侧。刨除其他方面,付斯怀真是个称职的田螺青年。 此刻田螺青年本尊正盘腿坐在电脑前,专注看向屏幕,似乎在琢磨什么。 “工作还是看片儿呢?”隋烨随口问,“这么认真?” 付斯怀见他醒了,便也把电脑合上:“我以为你会睡到下午。” “那就耽误事儿了。”隋烨伸了个懒腰。 付斯怀疑惑道:“什么事儿?” angela婚礼在四天后举行,后天有一个婚前派对。今明两天angela为来宾安排了周边游——景点是各大购物村。隋烨跟他当然没有参加,只是听说大隋总今晚从洛杉矶到达伦敦,所以隋烨才选择了昨日的航班。 “去取我订的喜礼,”隋烨说,“顺便给那堆小孩选点小玩意儿。” 那堆小孩儿具体指代谁,付斯怀没仔细过问,想来是隋烨那五花八门的亲戚。两人吃完酒店提供的午饭,便准备前往隋烨取礼物的商场。 出行的司机还是昨日那位,但换了辆车。行驶途中,外面又是细雨蒙蒙,付斯怀皱起了眉:“怎么到这儿也还是下雨?” “伦敦本来就多雨,”隋烨瞥了一眼窗外,“你不喜欢下雨吗?我小时候还觉得伦敦雨中很好看呢。” 付斯怀摇摇头:“不喜欢。” 他很讨厌下雨。他感受不到所有与雨相关的氛围感、浪漫感,下雨对他而言意味着积水、稀泥、浸湿的裤脚、鞋上的脏点和被耽误的行程。 “你仔细观察一下,”隋烨劝说道,“说不定你今天就喜欢了。” 圣诞过去不久,街头还存留着各式各样的装扮。车从摄政街驶过,悬空而挂的圣诞天使高高在上,昂首在古老建筑中央,即便白日没有亮灯也依旧璀璨夺目。 半小时后,车在一栋白楼前停下,司机贴心地下车为两人撑了伞,让他们移动到室内。 隋烨取货的位置在四楼,一楼是一些奇怪的毛绒动物和玩具,隋烨没有急着上去,带着付斯怀穿梭在那堆动物之间。 “上次给那三个小孩每人送了个书包,”隋烨边看边说,“当天晚上他们就在上面比谁画的魔仙更好看,这次得挑点不那么容易被糟蹋的。” “应该不存在小孩儿糟蹋不了的东西。”付斯怀冷静评论。 隋烨笑了笑:“有道理。” 他停在一个神奇的独角兽前面,转头问:“你给你弟弟买过什么?” 付斯怀简单回忆了下。他能给杨铮买的东西实在有限,生日时最多只是给他多花二十来块买个最迷你的小蛋糕,等他有了收入后,杨铮已经快上高中,也只给他买过最简单实用的文具,没什么参考价值。 “给杨铮的都是国内的小玩意儿,”付斯怀说,“这儿选不到。” “是吗?”隋烨换了个问题,“你小时候呢?喜欢收什么礼物?” “太久了都忘了,你自己掂量着选吧。”付斯怀含糊着答。 他从十二岁到成年没收到过正式的礼物,更不在参考范围內。 隋烨也没追问,又逛了一圈,最终站定在一排标价三百镑左右的针织帽前:“要不就买几顶帽子吧,大不了就是被他们扔着玩,应该扔不坏。” 付斯怀无所谓地耸耸肩:“挺好。” 隋烨让导购员取来几顶不同的,突然挑起其中一顶红色的,打趣道:“这跟你那天的小红帽有点像。” “只有颜色像。”付斯怀瞄了一眼,这价格差了两个零,也毫不相似。 “你要来一顶吗?”隋烨随手拿了另外三顶,准备去结账,“你耳朵在外面冻得有点红。” 付斯怀摇摇头:“你买你的。” 隋烨结完账,顺势去四楼取了礼物,他订的是一对胸针,国内已经售罄,所以只能来这里取。 他拿到袋子后,付斯怀突然想到:“你好像总是喜欢送珠宝。” “珠宝保值呗,总不能送黄金,”隋烨说,“不好看吗?” 刚才验货的时候付斯怀见过胸针的样式,承认道:“挺好看的。” 第42章 “我觉得没那镯子好看,”隋烨突然提起之前那手镯,“那玩意儿你扔了吗?” “我放在客厅的储藏柜里,”付斯怀不解,“你没看到吗?” “我没事儿翻什么储藏柜,”隋烨漫不经心道,“你好像不怎么看得上我送的礼物。” “没有看不上,”付斯怀有点无奈,“无缘无故我没必要收礼物。” “就是无缘无故才叫礼物,有缘有故那叫交易。”隋烨反驳他。 付斯怀耸耸肩,没再接话。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隋烨接到了司机的消息,对方没想到他们购物如此迅捷,过来的路途中有罢工游行,那一截封路了,他得绕道,唯一能通行的道路正在拥堵,估计到达还有一阵。 伦敦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此时已经没在下了,隋烨询问付斯怀:“要不我们走到公园里等?他能少堵一截。” 付斯怀自然没什么意见。 雨后空气湿润,步行也显得惬意。两个人沿着街旁前行,拐角处人在弹唱,旁边围绕了几位听众,一名高大的少年举着相机从付斯怀身旁挤过,似乎急着去录制演唱者,手肘不小心撞到付斯怀额角,转头惊惶道:“jesus, sorry about that.” 付斯怀向他摆摆手,隋烨把他往身边拉了一寸:“走里面点。” 公园门口有一个长凳,上面刚好是宣传栏的顶棚,因此没有被雨沾湿。隋烨跟付斯怀坐在上面,背后是茂密的植被,眼前是来往的车辆。 对面的长凳上,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外国老人在编织花环,旁边堆着四五个漂亮的成品,应该是用于售卖的。她的手格外灵巧,驾轻就熟,付斯怀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付斯怀蓦然撇开目光。 隋烨向司机确认着位置,转头看了眼旁边的人,付斯怀穿了一件黑色棒球服,看起来并不保暖:“你冷不冷?” 付斯怀摇摇头。 隋烨环顾四周,三百米开外有一辆咖啡车:“要不买一杯热巧克力?” “说了不用。”付斯怀坚持着。 警告灯好像又亮了,付斯怀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 “隋烨,”他开口道,“你最近好像有点过于照顾我。” 隋烨一愣,随即反应道:“我以为确认对方有没有不适是基本的礼貌,这也是过于照顾吗?” 付斯怀思考了一秒,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但还是说:“好吧,但不用对我这么礼貌。” 隋烨沉没有答应付斯怀,反问他:“你好像对这些事情很抗拒,无缘无故的礼物不收,对你关心也说不必要,怎么,你对别人的好意过敏?” 按理来说应该照常糊弄下去,但不知怎么,大概是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风吹拂过来,抚弄着付斯怀的神经,让他也不知不觉松散,顺着话题说了下去:“好意不值得浪费在我身上。” 隋烨沉默了半刻。 良久似乎轻笑了一声:“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为什么这么说?” 付斯怀也跟着笑了,只是多了一丝嘲弄:“哪有为什么,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评估某样事物的价值总有什么理由。” “我评估的是我自己,这不是最有信服力的理由?”付斯怀罕见地主动转过头,面向隋烨,“我只是提醒你,没必要把多余的精力耗费在我身上,让你把珍贵的关心都留给正确的人。” 隋烨无声与他对视。 目光似探究,似打量,又仿佛参杂更为深沉的内容,一动不动凝聚在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付斯怀觉得警报灯并没有消除,反而愈来愈亮。几秒后他败下阵来,垂下眼不再回望。 “你......”隋烨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电话插了进来,与此同时熟悉的车停在路口,正是姗姗来迟的司机。 “回去吧。”付斯怀逃避式地起身。 他没顾身后,径直向车走去,然而路过对面长凳时,却骤然被拉住了衣角。 刚才那位白色头发的外国老人正注视着他,右手捧着那顶新编好的花环,说了句什么。 她语速很快,口音不算正宗,付斯怀没听懂。 隋烨在背后替她翻译:“她说送给你。” 付斯怀怔愣地望向老人,想要摇头却没能成功。 见他没反应,老人的右手又举得更高一些,隋烨看不下去,伸手接了过来,自然地戴在付斯怀头顶。 付斯怀隐隐闻到了花香。 “你想让我给她转述一下你的不值得理论吗?”隋烨玩弄地问付斯怀。 老人又说了句什么,这次的话很短,但陷入呆滞的付斯怀依旧没听清。 “她说很好看。”隋烨也贴心地翻译了这一句。 -------------------- 今天晚了一点点,sry! 最近工作有点忙,一定会隔日更,只是有晚有早,之后不忙了会再勤一点点。 第二十四章 人像 付斯怀上车时,花环蹭到了车顶,险些掉落下来,隋烨随手接住,又递回给他。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好奇道:“garlands! where did you get it?” 隋烨言简意赅地替他回答:“gift.” 付斯怀双手捧着那顶花环,编得非常精细,枝叶都修剪过,没有刺手的地方,他对鲜花的种类并不熟悉,但凭借常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这应当是白色绣球花。 第43章 以前工作搭建场地的时候,他们也用过这种花,记得当时供应商还提到过白色绣球花的花语,但付斯怀听过便忘了,没有往心里去。 像是心有灵犀,隋烨用手机拍了张花环的照片,在旁边补充道:“听说花语是希望和光明。” 那明明很不适合我。 付斯怀心里想着,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拨弄着一小片花瓣。 正值两点,他们到了一家东二区的米其林二星餐厅,从名字来看应该是法餐。店堂门口倒没有刻意的装修,坐落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街道,很容易就被忽略,不过进门后里面处处布置倒是彰显着格调。 位置和餐饮都已经提前定好,他们靠窗而坐,已经过了就餐高峰期,餐食很快便一道道呈上来,摆盘精致而奇特,各类圆形餐碟中盛着菜品与酱料。付斯怀吃法餐的机会很少,面前有好几道都辨认不出是什么食物,最终衡量半圈,谨慎地撕了一小片面包。 隋烨倒是游刃有余,将方形面包切成片状,蘸上酱汁,又切起另一碟中的肉来,边切边道:“大隋总六小时前登机了,估计今晚八点左右到。” 付斯怀点点头:“需要去机场接他吗?” “接他干啥,”隋烨说,“他们俩又不会去坐地铁。” “他们俩?”付斯怀疑惑,“殷......你妈妈一起的?” “我也才听说,”隋烨耸耸肩,“明明上周五还去了美容院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去的洛杉矶。” 比起殷谣,付斯怀与隋治延的接触要更少一些。在他印象里,这位延大集团的领导人私底下形象与在媒体前表现的几乎一致,言谈举止皆贴合他的身份,严肃而礼貌,拘谨而宽容,举手投足间是一种不外露的权威,更深入的付斯怀也不太了解。 想到这里,付斯怀委婉发问:“隋总有什么习惯或者忌讳吗?” “忌讳?”隋烨对这个问题很诧异,想了想回答,“他不吃香菜算吗?” 付斯怀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我想想,”隋烨认真思索着,“哦,如果他要跟你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话,最好借口去一下厕所。” 付斯怀自觉跟对面这人没在一个频道上,没再答话。 三言两语间,隋烨已经熟练地将切好的肉分别搭在几片面包里,同时抹上了一种付斯怀叫不出名称的酱料。不过下一秒,他将面前的餐盘放在付斯怀面前,把对方空空如也的餐盘对调回来:“吃我弄好的吧。” 付斯怀目视着隋烨这一系列操作,最终抬眼注视对方。 隋烨自然地回望:“我知道你刚才对我提出了建议,但我这人禁果效应有点严重,你越不让我做什么我越想做什么。” 僵持了大概几秒时间,付斯怀再次率先移开了目光。 “意思是我如果不抵抗你就会逐渐忽略我?”付斯怀问。 隋烨点点头:“可能吧。” 神经病。 付斯怀心里骂着,却没吭声。 才刚过中午,他却觉得这一天格外疲惫,自暴自弃地叉起一片面包塞进嘴里。 意料之内的好吃,几种味道齐齐迸发进口腔,却并不相冲。 “好吃吗?”隋烨问他。 “一般。”付斯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那看来没评上三星是有理由的,”但隋烨没有怀疑,还添油加醋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嘴。” 结完账之后,司机又把他们送到了塔桥附近,面前是一个小型gallery,横幅上的标题写着“光影之外——morgan stephan摄影展”。 根据隋烨所说,这位morgan是以前他们合作的影片幕后摄影师,一年前成家回到伦敦,几个月前来向隋烨和团队其他人确认,之前没有发布过的幕后照片能否作为展览作品,隋烨他们皆同意了,morgan非常感激,并送上了展览的邀请函。 只是不巧,今日morgan并不在现场,不过隋烨也并不在意,他带着付斯怀往里走:“既然来了就顺道打个卡,也算是没浪费他的邀请。” 展览分为三个片区,前两个是早期的人像作品,最后一个才是前几年morgan工作所拍摄的内容。照片按照时间线呈现,依次是几部影片片场。 除了与隋烨同看的时候,付斯怀几乎不去电影院,眼前这些影片对他而言很陌生。一直走到三四年前,终于发现一部自己有幸看过的——隋烨投资的第一部 ,阮存希出演的《追山》。 他饰演的角色叫张小沛,追随着一位患了自闭症、只向往大山的女性。 占据最大版面的照片,是阮存希盘腿背对镜头,坐在一张长凳上,手中还夹了根烟。 付斯怀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我当时投这片前身边人都不支持,觉得没市场,”隋烨也走到他旁边来,“新导演,自创剧本,我一开始也没兴趣,不过看完剧本后就改主意了。” 不是看的剧本,是看的演员吧。 付斯怀心里想着,嘴上还是客气地给了他面子:“口碑不是还挺好的。” “导演有点天赋,”隋烨显得很谦虚,“宣发做得好。” 付斯怀沿着展架向前走着,下一张照片是几位主创围坐讨论的现场。 “好像当时我也在,”隋烨辨认出了里面的场景,“我记得他们在讨论一句台词,就是张小沛说他的镜头里永远只有大山和他的爱人,导演觉得有点刻意,不写实,我还反驳了他。” 第44章 付斯怀挑挑眉,确认道:“你反驳什么了?” 隋烨回忆着:“我好像说我觉得挺真实的,我相机里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的人像,还全是我偷拍的。” 本来在听故事的付斯怀蓦地被纯爱宣言撞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想问一句拍的谁,又反应过来似乎不必多问。 继续走了大概四五米,这部片子的照片也就到这里。影片的结尾,是主角两人遇上山洪而牺牲,张小沛因为一见钟情而赔上了自己一生。 付斯怀收回目光,不禁感叹:“你们文艺爱好者真的很喜欢创作这种一见钟情、肝脑涂地的故事。” “用编剧的话说,不能控制的才叫感情,”隋烨替他解释,“她说情爱就像山洪一样,只能预测,不能阻拦。” 要是在往常,付斯怀应该接上一句“不敢苟同”。 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作出评论,只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模拟山洪的造景,泥沙扑面而来,将人类掩埋其中。 隋烨在展馆门口跟策展人寒暄了两句,两人便从gallery里出来。上午阴雨连绵,此刻却完全放晴,两道影子投射在地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去前面买杯咖啡吧,”隋烨说,“我记得高中的时候那家浓缩很好喝,如果它还没倒闭的话。” 付斯怀无言跟着他,刚走两步,隋烨突然将右手伸至自己面前,手里搭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围巾。 “干嘛?”付斯怀扬头问。 “参展赠品,”隋烨回答,“你戴上吧,脖子都冻红了。” 虽然阳光普照,但伦敦的冬日依旧寒冷,付斯怀只穿了一件低领毛衣,不免被风偷袭。 付斯怀拒绝:“就这几步路,没必要。” 隋烨直接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手机,放进自己兜里,然后另一只手把围巾又递上去一些:“我懒得拿,赶紧戴吧。” 付斯怀也不想在这干耗时间,妥协接过来。 隋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戴上自己五十磅买来的围巾。付斯怀戴的手法很生疏,只会把围巾折叠过来,绕着自己脖子团两圈,围巾皱皱巴巴堆着,把他半张脸都挡完了。 看着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隋烨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上手把围巾向下拉了一点:“你不呼吸了?” “太大了。”付斯怀晃晃脑袋,言简意赅,“赶紧去买你的咖啡。” 出乎隋烨意料,那家店还没有倒闭,只是从门店改为了露天的。他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浓缩,也顺带给付斯怀买了杯热巧克力。 递过去的时候以为会遭到抗拒,但这次付斯怀什么都没说,只接过来喝了一口,嘴上蹭了一圈泡沫,隋烨不得不移开目光。 “再不回去他们航班就到了,”付斯怀提醒道,“给司机打电话吧。” 闻言隋烨伸手往兜里一揣,却摸了个空。 他一怔,又在里侧外侧都搜索一番,依旧没找到手机的痕迹。 “怎么了?”付斯怀不解。 隋烨内心浮现出一个真相,不爽道:“操。” 付斯怀好像也明白了:“被偷了?” “这已经是我在这儿丢的第二个手机了,”隋烨无奈道,“你给司机打吧。” 付斯怀眼神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你刚才把我手机放进你兜里,你忘了?” 隋烨一愣,半晌后知后觉:“哦,那就是我丢的第三个手机。” 第二十五章 心跳的原因 付斯怀觉得自己头都疼了。 当下也不管其他,直接上手往隋烨身上摸,大衣口袋里几乎空空如也,剩两张购物小票。他不甘心地又想去摸隋烨的裤兜,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真没有,”隋烨无可奈何看向他,“我从不在这里面放东西。” 付斯怀放弃了。 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手机里有多少储存的东西,有哪些做了备份,剩下的内容要如何补救。大概十秒后,他强作平静地问:“什么时候被偷的?” “估计是刚才拿咖啡的时候,”隋烨回忆着,“我当时一手端一杯,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付斯怀只觉得神经痛:“我也没让你帮我带水。” “你喝都喝了。”隋烨反驳,意思是让付斯怀不要过河拆桥。 付斯怀想了想,回溯之前的也没意义,又问:“只丢了两个手机吗?钱包呢?” “我没带那玩意儿出来。”隋烨如实回答。 “那还行,”付斯怀说,“那至少不用挂失你的卡。” 骤然间一个更要命的事情浮现在他大脑,他转头紧盯隋烨:“不对啊,你没带钱包,那我们怎么回去?” “你也没带钱包?”隋烨反问他。 付斯怀已经想骂人了:“我又不买东西。” 隋烨又开始回想:“我下车时没跟司机约好在哪儿接?” 付斯怀翻了个白眼:“你说你不确定会在gallery待多久,要用车时会通知他。” 他俩对视着,大眼瞪小眼了良久,隋烨突然笑出声来,手里的咖啡因为他笑的幅度而漾出几滴。 付斯怀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但不知怎么,这笑容似乎有奇怪的感染力,心里那股烦躁似乎被驱散了几分。 “哪里好笑?”但他嘴上还是追问着。 “就觉得挺好玩的,”隋烨嘴角笑意不减,“现在没钱没手机,也没人联系得上,这里就剩我两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 第45章 付斯怀还是没懂他的笑点:“那怪谁?” “怪我,抱歉,”隋烨坦然道歉,虽然言语里也听不出什么愧疚感,“十多年不见,他们的手法又长进了。” 付斯怀的情绪收敛得很快。 事已至此,他喝了一大口甜到腻的热巧克力,放下时已经在思考问题的解决方法:“现在怎么办,你记得司机或者蒋元的电话吗?借路人的打一个。” 隋烨三十六度的体温说着冰冷又不要脸的话语:“当然不记得。” 付斯怀列出第二套方案:“那要不回gallery吧,让你刚才那熟人帮我们叫辆车。” 隋烨摇摇头:“我跟那人就见过一面,不太好开口。” 正当付斯怀那股闷气卷土重来时,隋烨望着前面那路牌,似乎反应过来什么,扬了扬眉:“我好像找到回酒店的路了。” “走回去不太现实。”付斯怀友情提醒。 隋烨摆摆手:“谁说要走了?你跟我来就是了。” 隋烨步伐迈得很快,时不时回头确认付斯怀跟上没有。他们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又绕过一家面积很大的tesco,走上了一条林荫小道。 又转过一个弯后,地铁的标志倏然浮现在两人面前,站名是一个j开头的单词,付斯怀不认识。 付斯怀仍不知道隋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对方走得相当笃定,他也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我初中时候有个暑假在这儿待了一个月,我手机就是在那会儿丢的,当时殷女士不让我随便出门,怕我走丢,我偷溜过一次被抓个正着,她就把纸币和信用卡都给我扣了,自行车也给我锁了,”隋烨带着付斯怀进了一个地下通道,这一片挺偏,通道里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我贼心不死,还是继续越狱,那时候还不能手机支付,我就只能坐地铁,这个地铁站我来过好几次,来看旁边的涂鸦展。” 付斯怀越听越迷惑:“你没钱怎么坐的?伦敦地铁不要钱?” “待会你就知道了。”隋烨依旧卖关子。 地下通道的尽头,躺着一位熟睡的流浪汉,上面悬挂着陈旧的指示牌,分叉路左边通往地铁,但隋烨却径直走向右边。 “绕点路,”隋烨解释着,“我去看看我的杰作还在不在。” 付斯怀已经懒得去了解这神经病的思维了,只像个机器人听指令前行。 不过右边这通道却越走越荒凉,像是已经被遗弃的建筑。 终于隋烨停在了一堵墙面前——准确来说是半堵墙,上面一截不翼而飞,像是被人为推掉了。 “lucky,”隋烨却很欣慰,“我的作品没有被波及。” 付斯怀走上前仔细观察那半堵墙,上面密密麻麻刻画着不少文字和图案,有几处相当精美的涂鸦,但剩下的大多数是随意刻上的文字。 付斯怀反应了过来:“你初中也在这儿刻过?” “嗯,”隋烨点头承认,“你看得出来是哪句不?” 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付斯怀心里腹诽,但还是凑上前去端详,上面中文还不少,写名字的居多,甚至还有刻古诗的。 隋烨也不难为他,几秒后直接伸手替他指出来:“在这儿。” 付斯怀目光随之而去,只见他手指向的地方,丑陋的字体赫然刻着一句: ——我颠覆了整个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 付斯怀咋舌,没忍住吐槽:“这什么中二句子。” “我那时候就初中生啊,这不是理所应当。”隋烨倒是坦荡荡,“我在上半面墙好像还刻了一句‘最值得的等待是未来可期’,可惜被推掉了。” 付斯怀顺嘴说道:“看来恋爱脑是先天的。” “恋爱脑?”隋烨有点意外,“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付斯怀顿住了。 仔细想来,隋烨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正式提及过他的情感经历,自己之所以猜测他跟阮存希的关系,源头是那些被大数据推送的新闻八卦,类似于“千里影业对阮存希情有独钟”等等,任谁看他俩之间都关系匪浅;后来付斯怀又无意间看见隋烨与阮存希的短信往来,才在心里证实了这件事情。 “我看见你刻的玩意儿随便说的。”付斯怀敷衍道。 他没察觉到隋烨松了口气。 “行吧。”隋烨看上去一副不追究的样子。 按理来说,付斯怀从未过问类似问题,也对隋烨这方面毫无兴趣,但今天不知怎么,突兀地追问了一句:“你现在在谈恋爱吗?” 隋烨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不想说也没关系,”付斯怀后悔刚才嘴比脑子快,“我就随口一问。” 但隋烨想了想,正式回答了他:“准确来说,我现在在单恋。”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付斯怀意料。他内心陡然升起一丝探究的冲动,但强烈的理智还是及时控制住了,最终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加油。” 隋烨颔首:“谢谢。” 半晌,隋烨拍拍袖口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走吧,回去了。” 他们原路返回,走去了隔壁的地铁站。本就偏僻的地带,又是工作日的下午,一路都没见行人,几张泛白的艺术海报散落在地面。 地铁入口跟国内截然不同,更像是一栋老房子,没有安检,空荡荡的走廊里立着闸机,旁边倒有一个看着像值班室的小房间,只是窗口没看见人。 第46章 “你是认得这儿的工作人员?”付斯怀猜测着。 隋烨摇头:“攀关系是下下策。” 付斯怀有点猜累了:“那你的上上策是?” 隋烨回头自豪一笑:“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说完他直接撑在闸机两侧,相当轻松地一跃,以他的身高腿长毫不费力就落至对面,衣摆顺势飘荡,完成了这个一气呵成的逃票行为。 “你这也......”付斯怀始料未及。 “过来吧,我接着你,”隋烨朝他招招手,“这站太偏了,长期没人,这旧机器也不会报警,到那边再说卡丢了就行,我以前都这么干。” 付斯怀环视一圈,终于也效仿着隋烨撑在两侧。他的身高过闸机没问题,就是动作不太熟练,落地时手滑了向后仰,隋烨眼疾手快搂住他的后背。 “刚才忘了提醒你,”隋烨马后炮道,“最好往前面撑——” 话音未落,右后方突然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freeze!i catch you!” 两人同时转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人高马大但是没头发的白人保卫员,手里不知道是警棍还是报纸围成的圆筒。 “操了,”隋烨也惊了,“十多年不见,安保也长进了。” 眼见着保卫员越来越近,付斯怀用上了最后那点冷静:“你之前对于这种情况有过紧急预案吗?” “有的,”隋烨答得很快,“当然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付斯怀仍旧没想通事情怎么到的这一步。 好像跟隋烨在一起,事态总是发展到奇怪的方向。 他大概有很久没有这么拼命跑过,沿着阶梯一路往上,甚至都无暇回头看看那保卫员有没有追上来。 阶梯尽头悬挂着一块进站提示牌,显示最近的一班车正在进站。 “应该赶得上。”隋烨甚至还有余力回头。 付斯怀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吊着一口气跟紧隋烨。 到轨道旁,那班地铁正在等候,车厢门开着,隋烨一个跨步迈进去,转身向外看付斯怀。此时已经响起了关门提示音,付斯怀只得竭尽全力加速,几乎是在门合上的前一秒挤入内。 没有缓冲,无法骤停,也没时间反应。 下一秒他径直撞进隋烨怀里,把对方都撞退一步。 地铁开始运行,隋烨反应过来后,把付斯怀牢牢环抱住,防止他站不稳。付斯怀脸埋在隋烨肩窝,鼻尖蹭到肩上的皮肤,沐浴露混着檀香的味道涌入鼻腔。 付斯怀瞬间觉得血液倒流,想推开却没有任何力气。 “nice,”隋烨在头顶上说,“看来兵法说的有道理啊。” 他的双手揽得很紧,随着话声,付斯怀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哐当,哐当。 心跳声一下一下,剧烈而密集。 付斯怀分不清这是隋烨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分不清心跳是因为这二十秒狂奔而加速,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第二十六章 暗流 地铁噪音很大,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两排位置都空着,但他俩都没有去坐。 付斯怀刚才从怀抱里挣脱出来,独立靠着栏杆,问隋烨:“我们到哪一站下车?” 隋烨没听清,弯了一点身子,将耳朵凑在付斯怀嘴边:“什么?” 他身上的香味卷土重来,付斯怀头瞬间往后移了几厘米:“我说我们哪一站下车——” 隋烨这次听见了,数了数车厢里的站牌:“没猜错的话应该还有五站。” 这次隋烨还算靠得住,没有记错。出站的过程也算顺利,隋烨跟站台人员交流了大概两分钟,付斯怀听见他称呼自己为partner,没听懂隋烨给出的具体理由,不过对方不疑有他地放行了。 地铁站离酒店步行距离十分钟,刚进门他们就看见了焦头烂额的蒋元,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蒋元看起来像借尸还魂,唰的一下从沙发弹射起来,沙发底下那猫被吓得窜出十米远。 “您两位去哪了?”蒋元语气依旧恭顺,但眼神有藏不住的怨念,“我差一点就报警了。” 隋烨厚脸皮地回答:“报警没用,失踪四十八小时以内又不受理。” “您为什么关机?” “手机被偷了,”隋烨实话实说,看见蒋元目光朝向付斯怀,于是也帮忙解释,“他的也被偷了。” 蒋元面露惊讶:“你们是偶遇了闪电侠吗?” “说来话长,你赶紧去买两个,”隋烨止住了话头,“那谁,两位大人驾到了吗?” “到了,一共七个人一起到的,加两个小孩儿,”蒋元说,“已经用完餐休息了。” 隋烨想了想:“那明天再去请安吧。” 对付斯怀来说,这大概是漫长而奇怪的一天,具体是哪里特殊,他也无法言明。 此时此刻坐在床上,付斯怀莫名觉得无比疲倦。 隋烨在浴室里洗漱,听着哗哗的水声,他环顾四周,突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隋烨的香水。 神不知鬼不觉,付斯怀伸手拿过来,上面写着fabulous,他拧开盖子轻轻闻了闻,的确是香草檀香味,但不知怎么又跟今天涌入鼻腔的那股味道并不完全一致。 隋烨身上的香味,融合了更多内容,更直接、更狂野、更令人记忆犹新。 背后传来门开的响声,半秒后听见隋烨的声音:“想什么呢?” 第47章 付斯怀转头,看见隋烨湿漉漉的头发,盈着水珠的脖颈,随即撇开了视线:“没什么,我准备睡了。” 虽然极度困倦,但躺上床后付斯怀却无端失眠了。 旁边的人在被子里转了两圈,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应该已经睡熟。 因缘巧合的,他已经感受过两次隋烨的怀抱。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场景。 却是同样的有力而温暖。 付斯怀忍不住转头打量这个危险分子,对方刚好脸朝向这边,面孔轮廓在黑暗中隐约又明显。 “隋烨,”付斯怀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你要离我远一点。” 这个人,真的太危险了。钓鱼要用虫饵,捕鼠要用奶酪,而隋烨无意提供的一切,对付斯怀来说,简直就像对症下药——他的怀抱,他的关心,他的一切。 正准备收回目光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声,付斯怀还没来得及反应,隋烨就倏然睁眼。 “怎么了?”隋烨半梦半醒,付斯怀从他眯着的眼睛能看到里面的细微血丝。 “好像......”付斯怀突然卡壳,“有什么警报的声音。” 隋烨闭眼仔细听了几秒,再睁眼时已经了然:“烟雾警报器,隔壁哥们估计在室内抽烟了。” 夜晚中他的嗓音格外低沉,有着才被唤醒的沙哑,像磨砂纸刮过付斯怀耳膜。 付斯怀甚至忘了移开目光:“那怎么办?” 隋烨也一如既往地回视:“不怎么办,过半分钟就停了。” 付斯怀终于转过身,在心中默数,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刚数到十二,刺耳的警报声就骤停,周围又归于寂静。 于是隋烨低缓的声音更为清晰:“我醒来时你怎么望着我?” “我也是被警报吵醒的,”付斯怀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以为是你搞出来的动静。” 他听见隋烨轻轻笑了一声:“我要是有那能耐,我就让竞争公司他们天天响,除了我们谁也别想动工。” 付斯怀望着天花板:“你继续睡吧。” 隋烨打了个呵欠:“晚安。” 翌日,付斯怀虽然失眠两个小时,依旧起得很早。 晚上有婚前派对,因此今天付斯怀不得不穿正式一些,他翻出了隋烨选的那件浅蓝色衬衫——在购物商场时,由于隋烨跟殷谣都不退步,最终两件都买了下来,而这两件也是付斯怀唯二适合这种场合的衣服。 蒋元二十分钟前送来两个手机,同样的款式,一黑一白,都装上了新的当地sim卡。 等隋烨换完衣服,付斯怀便起身准备出门,又被隋烨拦住了:“你漏了点东西。” “什么?”付斯怀问。 隋烨伸出了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着灯光:“这玩意儿。” 付斯怀公司曾接过一个小型珠宝品牌的项目,当时为了理解品牌的各项理念,付斯怀研读了很多关于首饰的知识材料。目前并没有定论戒指是从哪里起源的,有野蛮说、崇拜说、实用说,如今已经演化成毋庸置疑的浪漫象征。 付斯怀戴上自己那一枚,再无意扫到隋烨跟自己同款不同色的手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不会很奇怪吗?”付斯怀突然问,“我们今天这样虚伪的亲密,过不了多久又分道扬镳。” 他余光瞥见隋烨背影顿了一下。 但转过来又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说起来,其实我最近没让蒋元准备离婚的材料。” 付斯怀扬眉:“什么意思?预约的日子不是快到了?” “我后悔了。”隋烨直言不讳。 付斯怀心跳漏了一拍,双眼紧盯着隋烨。 半晌语气淡淡道:“不滑稽吗?我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 隋烨笑了一下:“是有点丢人,但我是认真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付斯怀垂下眼眸,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良久又问:“你单恋的人呢?他不介意吗?” 隋烨笑得更深,只是这笑容隐隐透着丝苦涩:“他都还不知道呢,想来也是不介意的。” 重新考虑。 如果站在工作的角度,付斯怀其实没有理由拒绝隋烨。作为乙方,甲方出尔反尔其实不算罕见,公司接的业务也总是三反四覆,临时接到上工的通知是常有的事。 更何况隋烨提供的待遇太过优渥,再坚持一段时间,给杨铮存个首付,是自己一直规划的事情。 但为什么心底总有那股反对的冲动? 不想再成为隋烨感情的挡箭牌,不想再体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股不理智的矫情是为什么? “不要,”没等付斯怀理清自己思绪,他已经被这股感性裹挟,“我不愿意,你换个人吧。” 这句话换来了长达十秒的沉默。 隋烨再开口时,表情倒是如常,但声音似乎冷下来很多:“那这几天你也得给我好好演,不到真正分开的时候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付斯怀点点头:“好。” 付斯怀发觉隋烨好像相当介意这个小插曲,一整个下午心情都不太明朗。 不怎么开口说话,不怎么搭理自己。虽然付斯怀询问该去哪里送换洗衣服时,隋烨还是详细地替他指了路。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客气的寂静。而直到此时付斯怀才后知后觉,这段时间里挑起话头的似乎一直是隋烨。 第48章 被拒绝的隋烨,又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仿佛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形容,隋烨五官棱角锋利,人高马大,冷下脸来时其实有点渗人,但付斯怀看见他总会联想起他逃票时轻快狡黠的表情,幻想到他小时候在墙上一笔一画写“我颠覆了整个世界”,再有锋芒都被化解在其中。 付斯怀看了一眼钟,差不多到点了。 “隋烨,”付斯怀叫了他一声,“该出发了。” 隋烨“嗯”了一声,低头摆弄手机,没有动弹。 付斯怀叹了口气,自己先出了门。 蒋元已经收拾齐全在门外等候,手里提着之前从司机车上拿过来的礼物,见状问道:“隋总呢?” “好像在闹脾气。”付斯怀客观评价。 “啊?”蒋元大吃一惊,“谁惹他了?” 付斯怀想了想:“应该是我。” 没等蒋元继续惊恐,后面的门被倏然推开,隋烨大步向前,也没理睬对话的两人,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付斯怀与蒋元对视一眼,快步跟上了。 婚前派对在一个商业化的古堡内举行。原本这里是真正的贵族住所,几十年前被人为烧毁,后续又重建修复,成了对外迎客的场所。 入门是一道长廊,三三两两的人分布在两侧饮酒。服务生呈上托盘,隋烨随手取了一杯:“他们俩呢?” “在那边呢。”蒋元指向前方。 原本付斯怀还准备了几句问候殷谣跟隋治延的话,却没有派上用场。夫妻二人之间好像闹了什么矛盾,看见隋烨他们也没怎么搭理。 “要过去问问吗?”付斯怀想了想。 隋烨还是不看他:“不用。” 话音刚落,付斯怀突然觉得腿上一股蛮力,被击得后退一步,险些跌倒的片刻隋烨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低头发现一个卷毛的棕眼睛小孩双手齐齐抱住自己大腿,两眼眨巴眨巴盯着他。 付斯怀始料未及,甚至认不出这小孩到底是哪国人:“你......” “欧文,”隋烨在旁边出声,“你家长呢?” 被称作欧文的小孩摇摇头:“不知道。” 隋烨使了个眼色,蒋元递过去一个纸袋:“给你的礼物,我带你去找你妈妈好吗?” 欧文点点头,蒋元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混血?”等两人走远后,付斯怀偷偷问了句。 “我大姨的儿子,”隋烨简单回答,“他爸意大利人。” 付斯怀突然发现隋烨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隋烨好像也感知到了他的变化,沉默半秒,突然嘲弄似的:“怎么,又准备推开我啊?” “没有,”付斯怀有些局促地替自己辩驳,“说了上次是你太突然了。” 隋烨“哦”了一声:“所以得提前跟你报备是吧。” 付斯怀总觉得不对劲,但只能顺着这个借口:“你总得让我有准备时间。” 隋烨轻轻笑了:“行啊。”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主人翁进场。 “该进去了。”付斯怀继续使用逃避的招数。 但隋烨抓住了他。 “你准备一下,”隋烨用通知的语气,“我要牵你了。”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准备时间预留还不到一秒,在付斯怀还没来得及回应前,隋烨就牵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带他往前行。 跨过门台,光线倏然照射在两人身上。 几位隋烨的熟人迎过来打招呼,隋烨依旧没有放手,就自然地与对方攀谈。他的五指抓得很紧,没有留任何缝隙。 他们牵得正大光明又暗流涌动。 迷糊之间,付斯怀好像又听见了凌晨的警报声,不知怎么心里回想起隋烨昨日介绍的电影——山洪只能预告,不能阻止。 “......小付?”面前的人似乎在等他回应。 付斯怀“啊”了声,连问题都没有听见。 隋烨摆了摆两人相连的手:“问你话呢,昨晚睡得如何。” 付斯怀连假话都忘了说:“不太好,有点失眠。” -------------------- 被拒绝的碎叶会开启一些虚伪的霸总模式。 第二十七章 最后一颗牙齿 新修建的古堡内调温装置完备,为了方便穿礼服的女士,室内温热和暖,而隋烨的手紧紧不放,掌心甚至溢出了些微汗渍。 “隋烨,”付斯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先放开我一会儿。” 隋烨转头居高临下望向他。 “就一会儿,”付斯怀补充道,“我热。” 隋烨依旧没有动弹。 所幸正当付斯怀无措时,殷谣举着杯子晃到了他们身边,嫌弃道:“几岁了还拉手,以为娃娃亲啊。” “年轻人的乐趣,”隋烨非常自然地解释,“不懂就算了。” 这次殷谣没戴墨镜,付斯怀能够清晰看见她翻的白眼。 “我爹呢?”隋烨问她 殷谣冷笑了声:“跟人谈生意呢,再多两杯酒就该聊人生了。” 隋烨又问:“听说你俩吵架了?” “别提,提起来我就生气,”殷谣眉头皱得很紧,“走的时候我提醒了他一万次,把我的身体乳给我拿上,到这儿一看,给我拿了瓶进口洗衣液。” 第49章 隋烨哑然一笑:“我猜他出门前在看财报,临到头冲进卫生间顺了一瓶。” “他昨晚反倒还说我呢,说几天不擦人不会死,”殷谣继续说,“我说你没老婆也不会死,你就跟你那财报过下半辈子吧!” 隋烨模仿着隋治延:“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惹是生非——我猜他这么说的?” 殷谣终于笑了:“这次换了个词儿,说我无风起浪了。” 付斯怀在一旁听着,有点出乎他意料。 在他的印象中,隋治延总有点不苟言笑的做派,没想到他私底下这么生活化,这么平常,这么......普通。 “小付呢?”殷谣抱怨够了,突然关心起付斯怀来,“在这儿还习惯不?” 付斯怀瞬间局促起来:“啊......挺好的。” 所幸殷谣只是随口问一句,留下一句“你俩注意点形象”,便又换了个杯子晃荡至别处了。 殷谣一走,付斯怀面前突然冒出一张纸巾。 他不解望向隋烨,对方依旧没有看他:“擦擦呗,刚不是嫌弃我牵你手吗?” 付斯怀一顿,这少爷还别扭着。 为什么呢?就因为自己不识抬举,不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付斯怀猜测着,接过纸巾擦了擦湿润的掌心。 “我没有嫌弃你。”他边擦边反驳。 “得了吧,”隋烨闷了口酒,嗤笑一声,“我给你买点什么,你就说你不值得,但凡我主动碰你,你就坚硬得像块木头,这还不是讨厌我?” 付斯怀心内叹了口气,放下纸巾。 明明可以不接话,如果隋烨真是这个想法,反而能达成付斯怀想让他疏远的目的。 但不知不觉的,一股奇异的冲动促使着他开口:“没有。” 隋烨终于扭头看向他。 “我没有讨厌你。”付斯怀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你太危险了,他在心里补充。 “我只是......”付斯怀试图为自己找个借口。 然而远处轰隆一声,像是动物的嘶吼声,人群中爆发出短暂的欢呼,又逐渐四散成乱糟糟的议论声。 “什么玩意儿这么响?”周围有人问。 付斯怀也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发现主人翁angela身前桌上放着一只中号快递盒大小的鲨鱼模型,一圈人围绕在旁,偶尔有人伸手拨弄,又倏然弹回来。 隋烨看完就明白了:“plus版的按齿鲨。” 付斯怀没听清:“暗什么杀?” 隋烨面无表情,但嘴上还是回应道:“没玩过吗?那种一颗颗按牙齿的玩具。” 付斯怀这次听明白了,是那种撞运气的塑料鲨鱼,如果不小心按到某颗牙齿,就会骤然咬下来。 巧合的是,他少年时期几乎没接触过同龄人的玩具,这个鲨鱼倒还玩过一两次。 只是现如今这是他封存的、不想触及的回忆。 他运气很差,总是按到触发机关的那一颗,一连好几次都如此。 戴着菱形耳钉的男生盘腿坐在旁边,毫不留情地奚落:“小布丁,看来你真的是个小霉星啊,怎么老是轮到你?” 年少的付斯怀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运气一向不好,平静地承认:“我输了,惩罚是什么?” 对方一摇一摇翘着腿,若有所思的模样:“惩罚嘛......要不你亲我一口?” 付斯怀怔愣地抬眼。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个玩笑,惩罚就是把厨房的碗都洗了吧。” 不远处又一声庆幸的欢呼,付斯怀骤然回神。 “玩过的,”他缓慢地接上了话题,“但这个怎么这么大?” “定做的呗。”隋烨懒散道。 不知不觉间,angela已经拎着那鲨鱼晃悠到他们旁边。作为主人翁,她今天穿着一身艳红的修身裙,脖子上挂了一条珍珠项链。 “表哥,小付,”她招待着,“你们要不要来玩一圈?” “行啊,”隋烨答应了,“你从哪里捉这么大只鲨鱼?” angela嘴角扬起:“我小学同桌,现在在得克萨斯那边读博,就刚才我旁边那戴眼镜的胖子,他知道我小时候特喜欢玩这个,给我做了一个大的当礼物。” 她又从身边拉来两个人,看起来都已经喝至微醺。 其中一个高个问道:“规则是什么?瞎按?” “那还怎么叫游戏,”angela不满地摇摇头,“从左边顺时针来吧,这大鱼牙齿太多,一个人按两到三颗吧。” 这定做的鲨鱼牙齿触感很奇特,比小时候的玩具要硬,摸上去是某种金属,但咬合的地方铺了一层绒,倒是精心设计过。 隋烨第一个,毫不顾忌地按了三颗,付斯怀紧接着按了两颗,要用力才能按得下去, angela把鲨鱼转向另一侧,那高个身材高大,动作却浮夸,按前犹犹豫豫,按之后就匆忙缩手,畏缩的模样让angela笑出了声。 “怎么这么怂?”angela笑道。 “我们炒股的都迷信,”高个替自己解释,“我才不要当倒霉蛋。” 没想到这局战线拉得很长,四分之三的牙齿都按下了,鲨鱼头依旧按兵不动。 “行啊,”angela都惊了,“刚才好几盘都是按一半咬的,这次不会能玩到最后几颗吧?” 一语成谶。 只剩五颗的时候轮到旁边的平头,他也有点稳不住,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不过大概是没到死期,他颤颤巍巍按完两颗后,鲨鱼头还挺立着。 第50章 只剩三颗了,angela幸灾乐祸地望向隋烨:“表哥,看来你是逃不掉了。” 隋烨耸耸肩,几乎没怎么犹豫,也没有细心挑选,直接从右向左按。 一颗,两颗。 还没有倒。 几个人都不可置信,angela目瞪口呆:“还真能玩到最后一颗啊?” 付斯怀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运气差,但没想到不动手也能判定自己的死刑。 然而还没等angela把鱼头转向他,隋烨没收回的手直接顺着把最后一颗也按掉了。 鲨鱼猝然咬下来,放大版的玩具咬合那瞬间还挺骇人,伴随一声叫响,像是把隋烨整只手都一口吞掉。 angela也被这鲨鱼吓了一跳,不过立即反应过来:“表哥,你这是贴心呢,还是就想试试被咬啊?” “啊,我一直按的三颗,忘了可以只按俩,”隋烨仿佛突然醒悟,“怎么说,有惩罚么?” “那肯定的,”angela从旁边取来一杯淡黄色的酒,“来,闷了吧。” 隋烨倒不含糊:“行,预祝你婚礼顺利。”然后一口喝下。 付斯怀一直盯着隋烨。 直到周围人群散去,才不疾不徐开口:“隋烨。” 隋烨没应声,不过转了头。 “你不生气了?”付斯怀问。 “生气?”隋烨挑眉,“我一直没生气啊。” 行吧,还别扭着。 杯盏交错的杂音、忽高忽低的议论声萦绕耳畔,多种光线交织裹缠,付斯怀觉得自己内心也被缠绕其中,说不清的情绪浮浮沉沉,理不出头绪。 他也顺手拿了个杯子,喝下今天的第一口酒。可惜挑得格外刁钻,是口感极为辛辣的酒,刚过喉咙就被呛住。 “你可真会挑啊,”隋烨玩味地说,“一选就选辛普森。” 付斯怀还没过那股劲,想说句什么,一张嘴就咳嗽起来。 “眼睛都给呛红了。” 隋烨依旧是嘲弄的语气,只是右手摸索了一番,从身上掏出张纸巾:“擦嘴。” 付斯怀边咳边伸手,没等他拿到纸巾,突然旁边一人被推搡着,朝他们退了一两步,把纸巾给撞落在地。 那人倏然回头望向隋烨:“呀,不好意思哥们,是不是撞着你?” “没事儿,”隋烨摆摆手,没去捡,又掏了张新的,“光线不好,你看着点路。” “抱歉,刚跟朋友闹着玩,被推了下。”那人笑了一声,便转回头去,旋转的瞬间,左耳垂银色的菱形耳钉反射出一道光芒。 付斯怀顷刻间看向别处,甚至咳嗽未停就欲盖弥彰地拿了另一杯酒。 但对方似乎还是辨认出来,回头一动不动端详他:“这不是......小布丁?” -------------------- 碎叶:没有生气就是没有生气。 ps:之前立完隔日更的flag后出了点小毛病,前几天终于做了小手术,可能这几天还是没办法稳定时间,能更就会更喔!等我能扑腾了一定规律地更(我好像又立了个flag 第二十八章 比以前更喜欢 乌龙茶香混合佛手柑,不喜欢的味道。 隋烨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长得不功不过,深棕色头发,低领衬衫,左手腕上大概十几万的表,除了那颗闪瞎人的耳钉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能明显察觉到,付斯怀在这人出现的瞬间局促起来,甚至暗中往自己身边移了一步。 “怎么,别说你不记得我啊,”耳钉哥转头跟他朋友交代着,“碰到熟人了,你们等我会儿。” 隋烨扫了一眼付斯怀,他缓慢地把玻璃杯放在桌上,再抬眼已经没那么不安:“没有,逸哥,刚太暗了没看出来。” “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你了啊,”被称作逸哥的人不满道,“不过你穿成这样我也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 付斯怀今天从头到尾都是新置办的,虽然不至于脱胎换骨,但人靠衣装毕竟不是空话。 “我来这儿......”付斯怀卡了个壳。 “今天angela单身派对,来这儿的不都是来庆祝的?”隋烨插话道。 对方终于将视线从付斯怀转移到隋烨身上,端详两秒后颇为正经地递上一张名片:“我叫程文逸,在北美做策展的,怎么称呼?” 隋烨接过名片,普通的设计,白底黑字写着“程文逸alex”。 “隋烨,名片没带,抱歉。”隋烨随意地将名片揣进兜里。 他手上的戒指比那耳钉还闪,程文逸若有所思问:“你跟付斯怀是......” 隋烨没出声。 他目不转睛盯着付斯怀,故意不答,一定要等到付斯怀不得不亲自开口:“他是我配偶。” 这下沉默的人轮到程文逸,他好似对这个事实充满疑惑,良久后才缓慢道:“小布丁,这么久不见,你竟然都结婚了?” 隋烨微微皱眉,付斯怀倒是颇为平静地回答:“我年龄也不小了。” 隋烨此时又打断问:“你们两位之前认识?” “老朋友。” “前邻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程文逸望了付斯怀一眼,自圆其说:“确实是因为当邻居认识的。” 隋烨“啊”了一声:“这样啊。” 远处有人叫了程文逸的名字,似乎是他刚才同行的朋友,程文逸答应着:“过来了!”眼神却依旧逗留在付斯怀身上。 第51章 像是又从头到尾把付斯怀刮了一圈,才慢悠悠说:“那我先过去了,之后有缘再会。” 程文逸走远,隋烨看见付斯怀吐出一口长气,把刚才辣到自己的辛普森又灌了一口。 他观察着付斯怀的反应,躲避、彷徨,程文逸却显然不同,玩味、端详,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这“邻居”当得是否纯粹。 早些时候付斯怀斩钉截铁拒绝了隋烨,他本就心情不佳,此时此刻便也直接问了:“这么紧张?前男友啊?” 付斯怀楞楞抬眼,因为刚才那口酒眼眶还泛红:“不是的。” “那他怎么叫你小布丁?” “外号而已。” “怎么取这么个外号?”隋烨不依不饶。 付斯怀垂下眼睫,眼神躲藏在阴影之中:“因为我以前爱吃。” 他在撒谎。 隋烨跟付斯怀一起生活了几年,不说了如指掌,但付斯怀的生活习惯至少是熟记于心,冰箱里从来没有存放过冰棍之类的食物,只有一排一排的罐装咖啡;除了隋烨爱吃的,付斯怀也没有任何购买零食的习惯,只是偶尔宴会提供高级甜点时付斯怀才尝尝味道。 隋烨还想追问,但霎那间付斯怀主动捉住了他的袖角:“有点闷,我想出去透个气。” 两口酒他就有点上头了,脸颊也红红的,瞳孔亮晶晶,像含着被呛出来的泪。 隋烨仿佛一只气球,被他那睫毛幻化成的针一下刺破,囤积的那点气骤然泻得干干净净。 “你刚才说我是你的配偶。”他突然改了话题。 “这样说不对吗?”付斯怀问,“不然我该说什么?” 隋烨把手摊开伸在他面前:“别光说,我带你出去。” 付斯怀顿了一下,嘴角无奈上扬,妥协地将手放在隋烨掌心,肌肤相触的霎那,隋烨五指收紧,带着付斯怀穿过人群和长廊,一路通向门外。 古堡被围绕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花园中,在藤蔓上挂了四种颜色的彩灯,连成一片交相辉映。 避开几位大声攀谈的白人,他们发现了一架秋千,虽然有些古旧,但看起来是打理过,没有枯枝和灰尘。付斯怀被烈酒呛得不太舒适,直接坐了上去。 他从兜里掏出根烟来,隋烨扬眉:“你竟然还藏了烟?” “我习惯了,才想起来自己走之前揣了,”付斯怀点上,转头从低到高看着隋烨,“你没必要陪我出来的,我醒醒神,一会儿就回去。” “别说废话,”隋烨否定道,“待会我妈以为我俩也吵架了。” 付斯怀点点头,转过去安心抽起自己的烟来。 其实隋烨很讨厌烟味,大概是小时候每次有人来找隋治延谈事情,散场后房间内总是乌烟瘴气,久而久之便厌烦起来。 但那白色的烟雾腾升到面前时,他不由自主吸了一口。 ......呛死了。 隋烨不动声色掏出手机,拍了程文逸的名片发给蒋元,完事之后又盯着付斯怀的背影,发梢在微风中晃动,人却安静地倚靠栏杆,月亮下的影子被拉成长长一条。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隋烨好像能体会到付斯怀的落寞。 他在为遇见程文逸而闷闷不乐。 想到这里,隋烨心里又觉得不快,他踢了一脚秋千,让影子也摇晃起来。 付斯怀回头:“怎么了?” “这儿没人,”隋烨说,“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我可以听着。” 那一须臾,隋烨觉得付斯怀眼里真有什么流闪着,但等他一眨眼,那抹痕迹又不复存在,他又换上疲倦的轻笑:“我没在想什么,我就透透气。” 隋烨跟他四目相对。 突然地,隋烨又猛然踢一脚秋千,秋千被重重晃起来,付斯怀不得不抓紧了扶手。 “你干嘛?”他的声音随秋千摇晃而忽远忽近。 付斯怀尝试用脚勾地,但这秋千搭得很高,他没能成功。 好不容易等到摇晃弧度小一些时,隋烨又踢了一脚,下一秒秋千又荡出新高度。 “隋烨!”付斯怀加大了音量,“你什么毛病?” “把你晃出去。”隋烨说着又来了一脚。 这次摇得格外高,付斯怀不由自主骂了句脏话:“你停!你再蹬一脚我真下去了!” 隋烨揣着手站在一旁:“求我。” 付斯怀难以置信:“你几岁了大哥?” 隋烨依旧隔岸观火。 ——你不说给我听,我也不让你想。 付斯怀依旧不妥协,想等秋千自己停下来,但每次弧度减一点,隋烨就会补上不重不轻的一脚。 几个来回后付斯怀终于想结束:“求你,行了吧,你别踢了!” 隋烨听到求饶声,在晃回来时用腿抵住,付斯怀借机跃了下来。 他像看疯子似的注视着隋烨,隋烨也一脸不羁地回望,半晌付斯怀蓦地笑出来,是抑制不住又嫌弃自己的笑法:“你幼不幼稚?” “童心未泯有什么问题?”隋烨看起来毫不羞愧,“回去了,待会里面以为我们溜号了。” 散场的人往外涌,他们逆着人流往里进。不知两个人在想些什么,一路无言,隋烨径直走着,付斯怀慢半步跟在他身后。 厅堂里空落了很多,隋烨跟一位中年男性寒暄了几句。 转头却依旧没看见殷谣和隋治延,隋烨也不想等他们:“去跟angela打声招呼就走吧。” 第52章 进到最深处时终于看到angela的红裙身影,已然是酩酊大醉,她弟弟一手搀扶着,另一只手艰难在手机上打字,见到隋烨仿佛救星降世:“哥,能不能帮我扶一下?” 隋烨依言接过,发现angela脸上泪痕密布,眼妆都晕成一团:“怎么了这是?谁惹她了?” 她弟弟扶额:“谁敢啊。” angela被颠了一下,颠回半丝清醒,迷糊着看隋烨:“表哥,我好怕啊。” “怕什么?”隋烨扶她在旁边坐下。 “他要是不爱我了怎么办?”angela泪眼朦胧。 隋烨“哦”了一声,明白过来:“婚前焦虑啊。” angela依旧自顾自道:“要是过五年十年,我变了怎么办,他变了怎么办?” “人都会变,不变的是<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僵尸。”隋烨敷衍道,“你不结婚你们就不变了吗?” “但我总是觉得,婚姻会加速这种变化,不都说什么几年之痒、相看两生厌么?”angela摇摇头。 眼看敷衍不成,隋烨也只能蹲下来,好好跟她说:“二十多年前殷女士是隋治延的白月光,现在隋治延看她就是一无理取闹的中年妇女,但隋治延还是拿她没有办法。懂么?他爱你怎么都会爱你,不爱你的话我们娘家军再出兵,别搁这未雨绸缪了。” angela似懂非懂,噙着泪的眼睛转向隋烨和付斯怀:“那你现在跟以前相比,还那么喜欢小付吗?” 付斯怀怔在原地。 隋烨自然而然地回答:“比之前更喜欢,少胡思乱想了。” 她弟弟终于发完消息,赶忙过来扶她起身:“回去了姐,明天还拍照呢,再哭明早眼睛肿了。” 隋烨添了把手:“扶稳点,别路上吐了。” 他回头,付斯怀还呆呆站在原地,他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对方的头:“发什么呆,走了。” 夜晚的街道比白日安静,但也有零星的灯火与行人。付斯怀从上车开始便看向窗外,没有露出一丝面孔。 隋烨余光瞥着,手机上传来震动——是蒋元发过来的程文逸的资料。 中国人,二十九岁,十多年前全家移民,纽约念的本科,目前在做策展。 这简直就是名片扩写,也看不出什么内容。不过蒋元毕竟只是个助理,接收到的信息也有限,隋烨想了想便没再为难他,又把名片转给了阮存希。 哐的一声,像是付斯怀的头砸到了窗户。 “怎么了?”隋烨转头问。 “没事。”付斯怀摇摇头。 回到酒店后,付斯怀很快就去洗漱。隋烨回想着白天的事情,而阮存希的电话也赶巧地插了进来。 “我什么时候成你助理了?”他那边听起来有点嘈杂,“我刚落地就跟我打听人。” “那不是看你人脉广,他身边那光头朋友我记得跟你合作过,”隋烨违心夸了一句,“认不认识啊?” “见过一次,之前去纽约的时候他攒了个局。” “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阮存希毫不留情,“劣质一点的海王,你怎么对他有兴趣?” 隋烨想了想,道出实情:“他以前认识付斯怀。” 阮存希那边传来巨大的喇叭声,电话断掉了。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不停,这是付斯怀洗得最久的一次澡。 劣质海王......付斯怀难道受了情伤?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在纠结着,阮存希突然发了条微信,看起来他不仅人脉广,效率也高,发过来的是他跟那位合作过的、程文逸朋友的聊天记录。 隋烨快速浏览,精准定位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付斯怀?见过啊,以前他在文逸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俩好过? ——也没有吧,我没听文逸说过。怎么问起他来了? ——小付跟我哥们结婚了,就聊聊八卦啦。 ——哦哦,文逸移民前我去他家玩的时候见过几次,但不是很熟。 ——哈哈,理解,他性格是有点冷冰冰的。 ——啊?冷?没有吧,我记得那时候他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还挺黏文逸的。 第29章 事与愿违 “是这间吗?”光头转头问。 程文逸抬头打量一眼,心不在焉道:“好像是。” 光头刷卡进门,被房间的布置惊到:“靠,这些人真够有钱的。” 程文逸随口应了一声,没太理他。 宽敞的空间放了两张床,光头随手把衣服脱在靠外的床上,进去洗漱。程文逸掏出转换接头,把手机脸上充电器,之后就平躺在另一张床上,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光头便洗完出来,瞥了一眼床上,问道:“文逸,你不洗吗?” 程文逸没抬头:“待会再说。” 光头闻言点点头,也把自己的手机连上转接头,动作间不小心瞥到程文逸的屏幕,抿嘴一笑:“你那小男朋友一晚上打了五个未接了。” “不用理他,”程文逸提到这个有点烦,“我跟他说过晚上有局。” “那确实缺点眼力见,不如之前那混血,”光头附和道,“今晚这场面够大的,刚才那圈人要能深聊上几个,下半年那展就有戏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还看见殷谣跟隋治延拌嘴呢。” 第53章 程文逸像是想起了什么:“殷谣那儿子叫什么来着?” “隋烨,在做电影投资,”光头替他解答,“怎么,你遇见他了?他不怎么露面,我还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呢,我之前想让阮存希帮我引荐引荐,人没看上我们。” 程文逸下午才听见这两个字,来源于对方的自我介绍。 于是那一幕又清晰地在他脑中演了一遍。付斯怀,那个明明自己很熟悉,却又好似截然不同的人突兀出现在眼前。他不声不响地站着,整个人看上去疏离而冷淡。 尤其是对自己。 好几年的时间,付斯怀外表没太大变化,硬要说的话,比当时白一些、瘦一些,明明这些都是更羸弱的象征,但或许是衣服的点缀,让他多出几分不好接近的氛围——本不属于他的氛围。 他手上那枚戒指程文逸分不清品牌,但从钻石的分量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旁边那个隋烨,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他无端觉得戒备,临走前程文逸却看见他俩牵手扬长而去。 而这个隋烨,偏偏还是隋治延的儿子。 “诶,”程文逸叫了光头一声,“当年我走之后,你还听说过付斯怀的消息没?” 光头有些诧异:“怎么你也问起他?我跟他又不熟。” 程文逸没听清前半句话:“那时候你不是在国内嘛,没点消息传闻什么的?” “我关心他干嘛,一个你取乐的小孩,”光头一头雾水,“好像后来搬去其他地儿了。” 跟付斯怀最后一面是什么场景?程文逸已经回想不起来。 可能是在家里,也可能在某个便利店,程文逸记得自己熟练地撒了个谎,骗他自己要去海岛旅游,回来给他带鱼干和贝壳,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自己连一个像样的谎话都懒得编。 毕竟付斯怀是最好打发的。不会计较,不会撒娇,不会生气,无论有多少填不上的谎言,都不需要弥补。程文逸没见过他失望伤心的时刻,或许是他藏得太好,没有留出任何瑕疵。 看起来像块玻璃,却是最经摔的塑料,所以可以随意揉搓。 程文逸记得自己一开始容纳付斯怀,只是觉得他嘴硬的模样很好玩,左臂上带着一整片擦伤,耳朵冻成红色,却平静地陈述自己“没事”;后来发现这人实在能干,做饭、洗碗、打扫,任何事情都细致而毫无怨言。以至于程文逸那段时间每次看见他都心情愉悦,与自己圈子里的同龄人交际,都需要思考斟酌,要维护关系,而跟付斯怀之间的相处,却不需要任何成本,最多就是给个空房间让他跟杨铮睡一觉。 到后来程文逸甚至起了那些旖旎的小心思,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他难得无措的反应,很有意思。 不过也只是点到即止。 做到底就没劲了,多一层关系,总觉得像送出了什么把柄,虽然如斯怀看起来不会以此来要挟什么,但人心易变,谁又说得准呢。程文逸不想留类似的隐患,付斯怀就是块塑料玩具,花太多精力就显得多余。 但为什么现在的付斯怀成了这幅把握不透的样子,站在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身边? 程文逸皱着眉拿过手机,whatsapp弹出两张图片,对面的小男孩发过来两张半裸图片,像是黔驴技穷后最后的手段。以往程文逸还是挺吃这一套,比起那些又长又多的文字,照片还能勾起几分原始吸引力,但现在却兴趣寥寥,索性也懒得回复,锁屏后闷在床上。 大概是睡前想得太多,这一晚程文逸也没睡太好,总有一些奇怪而短的梦,醒来后又完全不记得。早醒之后就不容易睡着,他看了眼窗外,天刚亮。 他转头叫醒光头:“诶,去吃早饭?” 光头明显没醒,把头往里缩了一截:“我不吃了,你自己去吧。” 程文逸也没多劝,随便穿了件外套就出了门。大冬天他露了很长一截脚踝,走在外面还有些冻人。 自助早餐提供在花园背后的厅堂里,程文逸刚一拐弯,就看见昨晚让他没能安宁的罪魁祸首——付斯怀正独自背对着坐在靠外的座位上,身边放着用精致盒子装好的一份套餐,像是替谁带的。 那一瞬间一些久远的回忆又浮现。曾几何时,程文逸也只需要躺在床上等待早饭,也许是付斯怀亲手做的,也许是自己点名想吃的,甚至付斯怀会控制好时间,不会让带回来的早餐冷掉。 程文逸直接走过去坐在了对面。他看见付斯怀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旁若无事地擦起了嘴。身前的餐盘只叠放了两块没吃完的面包,付斯怀一如既往地吃得不多。 “小布丁,起这么早?”程文逸手搭在椅子上,下巴朝那盒子抬了抬,“给你老公带的?” 付斯怀点点头承认:“对。” 程文逸打量着对方,跟昨日不同,付斯怀今天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羊羔绒外套,扣子系上了最顶上那颗,手上的戒指也不翼而飞,但不知怎么却依旧透露几分冷淡之感。 “本来还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如何,”程文逸不徐不疾地说,“看来是我多虑了。” 付斯怀笑了笑:“一般日子,不好不坏,不劳费心。” 语气里的生分让程文逸皱了皱眉,但又很快恢复:“待会去我房间坐坐呗,好久没见了叙个旧,那光头你还记得吗?以前跟我们一起玩的。” 第54章 “记得,”付斯怀语调依旧平静,“不过隋烨还在等他的早饭,下次再说吧。” 程文逸有点恼了。 他看着付斯怀慢条斯理地收拾面前的餐盘,明明住在这样的酒店,根本无需做这些事情,但他还是仔细地擦掉了每一处水渍,袖口微微挽起,熟悉的细瘦腕骨晃荡在自己眼前。 程文逸伸手握住了那块骨头:“怎么,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付斯怀好似愣了一下,然后飞速将手抽了出来。 “没有,”付斯怀回答,“就是太久没见,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文逸眯着眼,没多评论,只冷不丁突然看着桌上一个小罐子:“我最爱吃的蓝莓果酱,你还记得你以前骑了三公里车帮我去进口超市买不?” 付斯怀顿了顿,半晌答道:“有点忘了。” 说完将那瓶果酱往前推了一推:“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程文逸没有拒绝,只一动不动看着对方起身、整理外套然后将椅子归位,那复杂的目光紧紧锁着这道背影,一直到付斯怀消失在视野中。 他还从未感受过付斯怀如此明显的抵抗之意。 他突然想到,刚才付斯怀甚至连一声自己的名字都没叫过。 在国外社交圈子里,程文逸的背景不上不下,颐指气使的时候也有,被人甩脸色也不算罕见,他倒是习以为常,但这些不应该来源于付斯怀——那个不声不响将蓝莓果酱放在餐桌上,一句不提在冬天骑车有多冷的付斯怀。 程文逸拿过那瓶果酱,把盖子拧开,手指围着瓶口一圈圈打转。 * 回到房间,暖气扑面而来,付斯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由白变红。 风把门吹合上,砰地一声,床上的隋烨被惊醒,半眯着眼望向他,打了个呵欠:“大清早的你干嘛?看升国旗啊。” 付斯怀把餐盒随手扔到桌上:“给你带了早饭。” 隋烨倏然睁大眼,良久似乎才找回语言系统:“这么冷的天,叫人送餐不就得了。” “不吃我就扔了。”付斯怀没跟他多说。 “诶,”隋烨叫了声,“带都带了。” 他起身披了件睡袍,把那餐盒打开。走了一段路,里面的食物已经粘了点凉,付斯怀有点后悔:“你要不还是叫餐吧。” “没头没尾说什么呢,”隋烨拿起一块点心,“浪费粮食。” 他一吃那碎渣就往下掉,隋烨赶紧把那盒子垫在底下,付斯怀觉得这样子有点滑稽,短暂勾了勾嘴角。 隋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旁边有个美术馆,待会要不要过去转转?我得去见个人。” 付斯怀斟酌了一下:“你这是要求我陪你,还是真的在问我意见?” 隋烨噎住,转头没再看他:“你想去就去。” 付斯怀摇摇头:“你自己去吧。” 隋烨收拾出门之后,付斯怀久违地开始了工作。虽然请了长时间的假,但完全抽身是不可能的,陈宇瑞昨夜连发了三条救命的表情包,看起来是又受了折磨。 陈宇瑞求他帮忙的是一个临时项目,公司原本只是陪标,但内定的一方出了点岔子,于是老板又看到了一丝机会,连夜让把方案改良一下。 付斯怀戴着耳机,沉浸在熟悉的界面里,等到他把改完格式的版本发给陈宇瑞后,发现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他连午饭都忘了吃,略一思考还是决定外出觅食。 午后时分,酒店公共区域空空荡荡,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能就餐的地方。 国内已经是清晨,陈宇瑞的微信火箭速度般弹出,首先发了若干条感激涕零的话,最后终于记起关心他来:“你的艳遇如何?不会被这ppt干扰吧?我没成千古罪人吧?” 付斯怀无奈笑了下。 还艳遇呢,只有倒霉的重逢。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程文逸,如果能预先知道,他至少会躲一躲。 虽然时过境迁,被认出来也不是大事,就像早上那般回避即可,但他也仍旧不想再回溯过去那段时间,尤其是那时候的自己。 付斯怀回神,敷衍着回复了陈宇瑞,让对方安心上班,便转身原路返回。 只是这庄园修得并不方整,植被环绕又多了几分层次,付斯怀一来一回走岔了路,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桑拿区域。 他想了想,决定去里面找个服务生问问路,只是刚一靠近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跟小布丁怎么认识的啊?” “大学里认识的。” ——是程文逸和隋烨。 付斯怀听见程文逸又追问了几句往事,隋烨不痛不痒地回答了。 一阵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冲水,后面几句对话被掩盖过去。 下一句能听清的,是隋烨的问句:“为什么叫他小布丁?” 付斯怀霎那间僵硬起来。 他应该此时离开,但又动弹不得。 按理来说,他不介怀的,无论是自己的称呼还是往事,没必要与人诉说,就算提起他也并不耿耿于怀。只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让隋烨知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但世间的事总是事与愿违,付斯怀清晰地听见程文逸的回答,与自己多年前听见的如出一辙:“因为便宜,但味道又还行。” 第55章 -------------------- :( ps:复查没大事啦,从后天开始会正常更!想快点写到想写的。 pps:七夕快乐! 第三十章 第二宗罪 付斯怀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逃到一处陌生之地,周边空无一物,除了枝叶的摩擦声,没有丝毫动静。愈是寂静,脑子里回荡的声音就愈是清晰——程文逸轻佻玩味的语调,对自己言简意赅的评价,一轮又一轮重复播放。。 他尽力过滤掉那些声音,辨认出前方的路牌,凭借记忆朝着自己房间走着。 还算幸运,这次没有走错,他终于找到了那栋楼。只是关门的须臾,刚才被强压下去的思绪就洪水般涌出。 后面程文逸还说了些什么? 会说自己所有的事情吗?会告诉隋烨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吗? 付斯怀掏出烟盒,没察觉到自己有一点手抖,但抽出一支烟后理智回笼,记起房间里的烟雾报警装置,只能作罢,然而却怎么也塞不回去了,烟尾蹭着硬纸盒,掉出里面的碎渣,几次尝试后付斯怀直接扔到了一边,最终衣服都来不及脱便缩回了床上。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往事,就这么被迫摊开在面前。他原以为自己会随时间忘记,直到闸口被真正打开,才发现每个细节都恍若昨日。 他第一次听见程文逸背后评价自己时,说得比刚才更为直接。 “他现在什么都听我的。” “怎么不敢当面说?我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去露营带他干嘛?我还得替他买套设备,再说了他这种人跟你们又没话聊。” 其实程文逸的评价倒也没错,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其实那一天自己也没太意外,他能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态度,程文逸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这一切。他明白自己是廉价的,不止对程文逸而言是如此。付斯怀记得自己后来表现得一如往常,仿佛这个插曲从未存在。 但今天却不同。 他有一点失控了。 当年没体会到的难堪,现在却万蚁噬骨缠绕着他。他想起隋烨替他戴上的花环,想起隋烨温暖的掌心和胸膛,他口口声声对隋烨说不值得对自己花心思,然而等事情真正发生这一刻,他又觉得如此失落与难过。 付斯怀记不清自己在被子里藏了多久,直到听见门锁的声音——隋烨回来了。 他闭着眼,想佯装自己睡着,但隋烨却叫他:“你怎么衣服都不脱就躺床上了?” 付斯怀不作声。 他听见隋烨一步步靠近,试图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付斯怀下意识把它紧紧攥住,两股力量隔着柔软的布料抗衡。 “你干嘛呢?”隋烨不解,“捂痱子呢?” “冷。”付斯怀胡乱道。 一只手倏然贴向脑门,付斯怀被吓得一抖。 “没发烧啊?”隋烨更疑惑了,“我感觉屋里暖气挺热和的,你刚才出门吹风了?” “没有。”付斯怀下意识否定着。 “吃东西没?”隋烨坐在了床边,“你是不是饿了才这样?” “吃了,”付斯怀只希望他赶紧离开,“我就是想睡会儿。” “餐盘都没有,你当我瞎?”隋烨一声冷笑,“你想把自己饿死?” 隋烨静默了两秒,下一瞬蛮横地把付斯怀架起来。这次他用了真力气,要硬碰硬,付斯怀完全不是他对手。 付斯怀被迫坐起身来,却依旧牢牢抓着被子不肯松手。 隋烨端详着,冷不丁开口:“你是见了程文逸才这样?” 付斯怀不否认也不承认,僵硬着不动弹。 隋烨嘴角一勾,露出并没有温度的笑容:“怎么,这么多年了,对这么个人还是死心不改?” 付斯怀终于抬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要再问了,可以吗? 隋烨顶了顶上颚,似乎是真被气笑了:“行,你就在这耗着吧,要我叫他来关心关心你不?” 付斯怀刚抬起的眼又垂下了:“不用管我,你该干嘛干嘛。” 空气又凝固下来,漫长的沉默后隋烨随了他的意,语气带着点狠意:“看来是我多事,你他妈自生自灭吧。”说完转身大步离开,房门被怦然摔上,发出利落干脆的响声。 付斯怀松了口气。 然而与此同时,心底的空洞又在无止尽蔓延。他掏出手机,想做点什么,但奇怪的是一条信息都没有,往常总会有点工作群或者杨铮的信息,此刻手机却巧合的清净。 付斯怀抹了把脸,下床后将被褥抚平,余光无意间瞥到老人送的花环,已经基本上枯萎了,一片片叶子呈现衰败的颜色。 彷佛某种暗示——付斯怀与人纯粹相处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的。 付斯怀能体会到隋烨对自己的好意,他不敢奢望为喜欢或者爱意,也许是长期相处后作为朋友的关怀,也许是恨铁不成钢的怜悯,所以总是关心,总是体贴,总是理解不了也看不惯他自轻自贱的举止。 隋烨的确是个很善良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到晚饭时间,付斯怀摇摇头进到卫生间,发现隋烨洗漱时换下的衣服,随手将它们叠好放进了收纳柜。 花洒冲击到脸上时,因为太久没饮食有瞬间头晕。洗完之后他又套上那件羊羔绒外套,准备再次出门吃饭。 第56章 其实隋烨多虑了,他是不会将自己饿出毛病的,哪怕当年再崩溃,尝不出食物味道,也会强打精神往下咽。他不只有自己,他还有杨铮,所以不能病也不能出问题。 到了餐厅,付斯怀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刚坐下就听见蒋元叫他的名字。 “隋总没跟你一起来?”蒋元说。 “没有,怎么了?” “工作上的事儿,他又不回信息了,”蒋元烦恼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付斯怀诚实地摇头:“不太清楚。” “算了,”蒋元低头又打了个电话,“你见到他跟我说一声啊。” 蒋元走后,付斯怀在自助餐区随意选了两块面包,他依旧没什么胃口,这种时候面包是最容易下咽的。 杨铮的消息这个时候发过来:“水管又漏了”。 付斯怀低叹了声,准备拨打修理师傅的电话,骤然想起自己在异地,于是便转手将号码发给了杨铮,叮嘱他修理时的注意事项。 想了想又加上:“如果实在不行,就先睡学校,我没几天就回来”。 杨铮很快回复:“你玩你的,只是跟你说一声”。 付斯怀突然回想到,当时第一次接受程文逸提供的东西,也是因为杨铮。那时候杨铮太小,他们租的房子是旧房翻修,甲醇刺鼻,当时管控不严格所以也能出租,付斯怀不知情,便着了这个道。晚上杨铮整夜咳嗽不停,付斯怀内心焦虑不安,所以程文逸问他要不要住自己家里时,付斯怀片刻犹豫后就说了谢谢。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付斯怀刚准备去拿面前那瓶胡萝卜汁,玻璃瓶就被一只带着陀飞轮表盘的手拎走。 他转眼便看见熟悉的后脑勺,程文逸将剩半瓶的果汁倒进自己杯中,然后又转头递给旁边的人:“剩最后一点儿。” 付斯怀将手伸回,退而求其次拿了旁边的橙汁。 “呀,小布丁,”程文逸仿佛才看见他,“抱歉,没注意到你,你也想喝这个?” “没有,”付斯怀说,“我喝什么都一样。” “要不你喝我这杯?”程文逸笑着递过来,“就是杯子我用过,不介意吧?” “不用了,”付斯怀退了一步,“橙汁也挺好的。” “行吧,”程文逸耸了耸肩,“这牌子我昨天买了瓶装的,想喝的话可以随时来我房间。” 到昨天为止,付斯怀还能理解程文逸,他大概是跟许陵一样,认为自己是攀龙附凤的角色,只是刚好又了解自己的过去,不服气地想要戳穿破坏。但为什么三番两次要邀请他进房间?付斯怀想不太通。 他也并不想琢磨这个,只草草应付:“你们慢慢吃。” 回房间之前,付斯怀在门前抽了支烟,这次没有手抖,他的精神已经稳定下来。 他开始能够理性地思考——或许应该跟隋烨道个歉。虽然他也没想好要如何检讨自己的错误,但隋烨帮他这么多次,惹了他不高兴,付斯怀心里终归过不去。 熄灭烟头,付斯怀开了房门,屋里漆黑一片,依旧没有隋烨的踪影,也许今晚也不一定回来。 不过开灯的瞬间他发现自己错了。 隋烨回来过。 茶几上放着点心,不是酒店提供的点心,而是采购的中式点心,几瓶不同口味的果汁放在旁侧,还有几颗单独包装的巧克力。 酒店提供的备忘录纸被巧克力压着,上面留着隋烨草草写下的话语。 “抱歉,我不该生气,吃点东西,我晚点回。” 付斯怀形容不了自己此刻的情绪,只僵硬地拆开包装,将巧克力放进嘴里。 咀嚼时突然看见那枯萎的花环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鲜的花,倒没有被精心修剪过,像是从花园里随手摘的。 点心在嘴里逐渐融化,越咬越甜,这次付斯怀尝出了味道。 外面一道女人的笑声让付斯怀清醒过来,他掏出手机,想拨隋烨的电话。 没有接。 付斯怀茫然望向窗外,黑夜中掉落着几点光亮,是别人屋里的灯光。 他突然很想见隋烨。 付斯怀当下将吃剩的点心收回盒里,进门时衣服没来得及脱,又这么出了门。 他突然很想告诉隋烨,他没有喜欢程文逸。就算他不能一五一十、推心置腹地交代自己的过去,但就是想让隋烨知道这件事。 这是付斯怀第一次想替自己解释什么。 隋烨会在哪里?也许还是桑拿房? 付斯怀想从记忆里定位,可惜早些时候没有留意,光线暗了也看不太清路牌,想了想决定去大堂问前台。 刚走到门口,又撞见蒋元,对方也刚好在前台登记着什么。付斯怀上前问:“你打通隋烨的电话了吗?” 蒋元似乎有点愣:“电话倒是没有。” 付斯怀正准备追问,突然看见蒋元填写的登记表上写着的中文拼音——cunxi,ruan。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亮起,他回头看见隋烨正背朝自己,跟对面的阮存希说着什么,阮存希换了个发色,换成了最普通的黑色,只是依旧惹人注目。 一股奇怪又尖锐的暗流从胸腔内横亘而过。 很陌生,但付斯怀能辨认出来——那股情绪被但丁在七宗罪里列为第二,是仅次于傲慢的嫉妒。 自卑、怯懦、冲动、嫉妒。付斯怀掩藏最深的肮脏情绪,像被一把名为情感的火焰灼烧起来,顺着浓烟翻滚。 第57章 付斯怀不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常对朋友关怀,也不常怜悯他人,所以此时此刻的情感只有一种来源,是人生而就有的原始情欲。 -------------------- 好别扭的小付(误会应该不久会解开 第三十一章 一刻 阮存希翻着手机上的信息,他来之前刚拍摄完一组海报,大拇指还涂了黑色的指甲油,支撑在白色手机上格外显眼。 “我能问到的就这么多,”半晌他放下手机,耸耸肩,“我也不是狗仔。” “算了,没事,”隋烨摇摇头,“也许我不知道还好一些。” 阮存希目光有些怜悯:“怎么这么丧?你情敌的档次是低了点,但你出院那阵不还斗志昂扬的?” “我只是觉得可能一开始就错了,”隋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我以前以为感情和其他桩桩件件的事都一样,只要做得够多、时间够长,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实际上却是个双向选择,也许付斯怀早就选了其他人,我反而成了他累赘。” “所以你输在没有杀马特的耳钉。”阮存希解读道。 “你他妈,”隋烨被他逗出了一个颇为惨淡的笑,“学没学过语文。” “事已至此,”阮存希也不开玩笑了,“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破釜成舟。” “他不想说,能有什么办法?”隋烨耸耸肩。 蒋元过来替阮存希取过行李,阮存希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蒋元也客套作答,“我去登记,可能还要稍等五分钟。” 蒋元走后,隋烨不想再纠结自己的事,转了个话题:“你怎么过来的,没派司机?” “改签了个航班,懒得联系了,”阮存希说,“我有手有脚,当然坐地铁过来的。” “那个谁呢?”隋烨直截了当地问,“之前angela不是说你要带他过来?” 阮存希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水杯抿了一口,言简意赅:“他不来,我三天没联系上了。” 隋烨了然地点点头,也没再追问。半晌突然道:“我俩确实有够瘟的,都怪你当时非偷那个鸡蛋。” 阮存希也被逗乐了:“滚啊,这只鸡不会到我葬礼上你还要提吧。” 他放下水杯,抬眼似乎看到了什么:“付斯怀在蒋元旁边呢,好像在看你。” “得了吧。”隋烨懒得理他。 这种“你妈来了”、“教导主任来了”的游戏,阮存希小时候玩得太多。 阮存希倏然诡异地靠近,那只涂了指甲油的手搭在隋烨左臂上,轻声说:“要不我推波助澜一下,万一他吃醋了,转机不就来了?” 隋烨几乎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么自作多情。” 不过这句话说完,他意识到阮存希没有在骗他,转头发现付斯怀果然在大堂,只是目光此刻并没在自己身上。 蒋元带着他走过来,递给阮存希房卡。 隋烨疑惑:“你怎么来了?” 付斯怀轻轻扫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却又似乎与平日不同,简短回答:“刚出门忘带房卡了,打你电话没接。” 隋烨确认了下,果真有条未接。 “刚才我到酒店找不到路,麻烦他来接我了,别介意,”阮存希突然在旁边开口,“我们是不是之前没有打过招呼?我是阮存希。” “知道的,”付斯怀还是那套简单的自我介绍,“叫我小付就好。” 拿到房卡,阮存希一天航班下来也疲惫,几组人分道扬镳。隋烨跟付斯怀并肩走在回房的路上,在夜风中多出一丝散步的感觉。 隋烨不自觉用余光瞥付斯怀,他看起来一切平常,不生气也不难过,依旧没什么情绪。 跟程文逸叙述中的人完全不同。 他想起程文逸那套自然的口吻,玩笑般地说着他们过去的事情。听到那句外号的解释时,隋烨怒火被顷刻点燃,他甚至以为程文逸是蓄意过来挑衅的,然而下一秒程文逸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不过后来相处久了,都快忘了这个称呼怎么来的了,叫小布丁是觉得他可爱。” 隋烨明白自己无权涉足付斯怀的感情生活,短暂的生气也只是因为觉得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哪怕不是自己。 “点心好吃吗?”隋烨进门后突然问。 付斯怀有点意外地转头:“好吃。” “那你也只吃了两块。” 付斯怀似乎欲言又止,斟酌后再开口:“今天都没什么胃口。” 是个阴天,今晚没有月亮。隋烨洗漱完,发现付斯怀已经背朝自己躺在床上。 蒋元发来几条消息,隋烨挑着回复了,随后将手机搁在一旁,单膝跪在了床上。 “付斯怀。”他用极小的声音试探。 没有回应。 “付斯怀。”他又叫了一句。 依旧没有回应。 隋烨笑了笑,关了灯躺上床。在黑暗中,头一寸一寸向着枕边人挪去,直到真的快要贴到脊柱时,又倏然骤停。 如果放手的话,这可能是自己跟他同床共枕的最后几夜,也许此刻也是他们余生最近的距离。 隋烨深深吸了一口气,怀揣着最大的不舍闭了眼。 如果人类的听觉再灵敏一点,隋烨应该能听见付斯怀睫毛扇动的声音,还有急速的心跳。 付斯怀已经盯了窗沿十来分钟。 第58章 隋烨长而缓慢的呼吸就在身后,付斯怀忽然觉得自己眼角有些凉意,垂在一旁的手指抹了上去,沾上一点湿润。原来月光也是刺眼的。 这一晚上付斯怀睡睡醒醒,一直反复,直到天色渐亮,他再也睡不着,起身去冲了个澡。 今天是婚礼,他得换上殷谣替他挑的衣服。 一种奇怪的冲动,换完衣服后他在镜子面前停留了一段时间,仔细打量自己的身型五官,脸上沾了水珠,又将水珠擦去后继续观察,最终得出结论是不怎么样,这件衣服依旧不适合自己。 付斯怀及时停止了这一诡异行为,准备将头发擦干,只是连上电源后发现吹风怎么也打不开,他仔细读了一遍工具书,全是含专业术语的英文,只能作罢。 刚出房间,发现隋烨也早醒,卧躺在床上问:“怎么不吹头发?” “坏了。” 隋烨停顿了两秒,下床去查看,不知道拨动了什么按钮,几秒后又听见了吹风机工作的声音。 “调错档了,”他解释着,但却没将吹风机递过来,“我替你吹吧。” 付斯怀一怔。 隋烨却直接将他按在床上坐着,自动操作了起来。他的手掌很大,每一次都抓起大量发丝,配合着带有暖意的风,付斯怀脖子上起了不被注意的疙瘩。 “我以前也老是不出头发出门,经常吹了风感冒,然后总是被我妈骂。”他突然开始说自己的事。 “看来你当时挺难管的,又是偷溜又是感冒。” “我小时候比现在还犟,当时要去哪里看展、想要什么签名海报,就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得到,”隋烨回忆着,“看上了售罄的碟片,也要花心思从别人那里买过来。” 付斯怀突然想起了之前一个插曲:“我记得你之前特别想拍一部片子,说有转机,拍成了吗?” 隋烨的手停了下,又顺畅操作起来:“估计没戏了。” “为什么?” “有些事情争取不来。” “所以你不拍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执着了,”隋烨的声音夹杂在其他声响中,“你觉得呢?” 付斯怀想了想:“想做就做呗。” “是吗?”头发基本干了,隋烨最后一抹,“可以了。” 付斯怀现在理解,这个圈子里的婚礼、葬礼等种种仪式,往往背后的交际才是重点。angela结个婚,算上订婚那次,已经是第三场仪式。只是今天场面更为恢弘一些,交响乐队、几米长的裙摆以及夸张的布景,香槟顺着杯沿向下流动,angela噙着泪说了“好”。 因为隋烨的身份,付斯怀坐了最靠近台前的一桌,阮存希依旧坐在对面,与周围人笑着低声攀谈;余光里程文逸在后面的位置,也同样跟许陵聊上了,付斯怀很快将目光收回来,不再关注那道方位。 毕竟是最后的仪式,嘉宾前所未有的多,菜品根本没吃到几口,敬酒者络绎不绝。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隋烨也喝了格外多的酒,中途被拉到另一侧不见了踪影。 这种场合里没有付斯怀的事儿,他安分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勺一勺挖着盘里的甜点。 一声脆响,是手上戒指擦碰到勺柄的声音,付斯怀出神了半刻,伸手将戒指摘了下来。 他的情感,是错误的、不合理的,哪怕除开自己身上那些枷锁,他与隋烨本质上也不是同一类人。 正当他以为他会这么坐到散场时,隋烨去而复返,突然坐到他身边:“我们要不要溜走?” 付斯怀有点愣:“你不怕他们发现了?” “今天人多,发现不了,”隋烨笃定地说,“再喝下去我怕我吐了。” 他俩避着人群,从一到侧门偷偷出去,杯盏交错的声音消失,周围变得无比安静。 “去哪儿?”付斯怀以为隋烨只是想散散步醒酒。 但隋烨却意外道:“我们走回酒店吧,就几公里。” 与上次步行不同,大概因为周末的缘故,路上人格外多。好几次经过繁杂的路口,隋烨都拉着他的手臂防止两人走散。 风吹过来的瞬间,付斯怀突然很想牵隋烨的手。 但也仅仅只是想法。 走到第二个路口时,付斯怀突然说:“隋烨,要不还是从这里打车吧?” 隋烨却没有回头,看着前方说:“灯熄了。” “什么?”付斯怀没听清。 “本来这条街的灯是最好看的,”隋烨声音忽近忽远,“没想到已经灭了。” 付斯怀随着他看向正前方,的确看到一排排不亮的挂灯。 “你说得对,”隋烨这个时候回头,“打车吧。” 隋烨喝酒没什么醉态,也不上脸,虽然表现得一切如常,但今晚来来回回的确喝了不少,回到房间就有点精神不支,衣服都没脱就躺上床。 付斯怀找服务生要了杯热的柠檬水,回来发现隋烨已经合上了双眼。他给隋烨松了领结,尝试想将他搬进床正中央,但隋烨实在是沉,两次都没能成功。 付斯怀只能勉强将他鞋子脱了,把双腿也抬上去,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之后付斯怀将柠檬水放在一旁,又拿了一条热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隋烨呼吸很重,一动不动。 就如同刚才牵手的心思,一些不正确的渴望也萌芽。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刻,四面安静,周遭无人,像是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付斯怀才能有这么一瞬短暂的冲动。 第59章 就算知道是有害的、错误的,也依旧存在的冲动。 付斯怀在一段虚伪的关系里,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无论是对自己而言,还是对隋烨而言。自己的感情是注定畸形的,隋烨也更适合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温柔对象。但就算如此,这一刻也没关系。 因为这一刻是偷来的,只有自己清醒。 付斯怀想为自己姗姗而来的喜欢开一点特权,他俯下身,手指勾勒着对方面部轮廓,触感很新奇,温热而顺滑,他很想用其他地方也试试这样的温度,于是他的嘴唇轻轻触到了对方鼻尖,一点即止。 这就够了。 付斯怀毫无贪恋地起身,却被他以为熟睡的人握住了手腕。 “你在干嘛?”隋烨的声音足够轻微,却依旧低沉。 “我......确认你睡着没有。“付斯怀下意识撒谎。 即使在黑暗中,付斯怀也能看见对方如炬的目光,像一道锁链盯得他不能动弹。隋烨完全无视了他苍白的解释,右手用力又将付斯怀拉回了原位,两个人的鼻尖无意间擦过。 这样的距离,隋烨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膜,他又重复问:“你在干嘛?” 第三十二章 偷 酒的味道依旧很重,重到付斯怀不清楚隋烨是否清醒。 “我......”他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又接不下去,语言系统混乱,大脑里无论如何构造都组不成词语,张张合合又将嘴闭上了。 隋烨伸手强行将他嘴分开,拇指擦着付斯怀下唇,看上去是给了对方辩解时间,然而恶劣的举止又让付斯怀发不出声。 “你等,等一,下。”付斯怀再次尝试辩解,虽然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付斯怀头往后仰,意外地没察觉到阻力,与隋烨拉开了一段距离。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结束这个荒唐的时刻,他隐约看见隋烨笑了一下,然后骤然坐起身来。 与刚才不同,这次隋烨没有浅尝辄止。 亲吻,对曾经的付斯怀而言是一个概念性的词语,他明白这是亲密的举止,但很难理解唇齿想贴到底能传达什么。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没能明白原理,但却亲身印证了这个事实——他在发抖,在颤栗。他不清楚别人的亲吻是否也同现在这样混乱不堪。 到后来他觉得自己也醉了。酒精从隋烨的呼吸渗入他的血液。隋烨的手捏得他后颈很痛,他有一点过呼吸。隋烨的手一寸寸下移,他甚至忘了反抗。 “你知道......”付斯怀问。 你是清醒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隋烨停住了。他眯着眼睛,似醉非醉望着付斯怀,半晌躺下,用蛮力将付斯怀也带进怀里。他像一只动物,围绕着颈椎骨肆意嗅着,甚至用牙轻轻磨着。 久到付斯怀以为他真的要将自己吞吃入腹,后面的动静又突然停了。 直到呼吸声又趋于平稳,付斯怀意识到隋烨可能睡着了。于是他才蹑手蹑脚从隋烨怀里爬出来。室外零下的温度,付斯怀披着一张毛毯抽了两根烟,最终才缩回床边,在最边缘轻轻躺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是被痛醒的,不是失眠造成的伤痛,胃里有一股莫名的灼烧感,是很久没犯的老毛病,在这边饮食不规律又复发了。 意外的是隋烨清早已经站在窗边,正扣着大衣:“你怎么醒了?” 付斯怀忍着胃痛,装作平常地问:“你要出门?” “嗯,”隋烨点头,“angela她妈昨晚喝多,高血压犯了,刚送医院,我爸妈都去了,我也去一趟。” “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隋烨否定了,“医院本来人就多,人也没多大事,我就去露个面。”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往常,付斯怀没看出任何端倪。 “你没事吗?”付斯怀试探着,“你昨晚喝得也不少,晚上也不舒服来着。” “真的?”隋烨将信将疑,“我倒没什么感觉,我没折腾什么吧?应该不能,我醉相还行,就是容易断片。” 付斯怀观察着他的脸色:“最后记得什么?” “记得我俩在街上走,”隋烨回忆着,“之后就没了。我应该是睡熟了的,我还做了个......” 这句话戛然而止。 后面半句音量太小,付斯怀没能听见。 隋烨记不得了。他在心里确认着这个事实。 “你没做什么,就是不舒服,倒头就睡了,”付斯怀顺着往下说,“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隋烨走后,付斯怀再也无法合眼。 胃里灼烧感依旧没减轻,他强撑着去行李箱里搜了搜,由于好几年没犯胃病,没带什么随身的药,最后只找到了几粒止痛药将就着吃了。 等待药起效的时间,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手不知不觉攀向双唇,在接触的刹那又收回。 这个吻也是偷来的。 偷来的身份,偷来的拥抱,偷来的亲吻。 回国的机票定在明早,不清楚那位高血压的情况如何,不过隋烨迟迟没回来。付斯怀前去服务中心,把需要特殊洗涤的衣服取回来。 衣服被叠好装进纺织袋里,付斯怀抱着往回走。几天的时间虽然还是没有把线路记熟,但能记得大概的方位。 他经过一条室内的长廊,两侧挂着电影海报,大多数是几十年老片,付斯怀不认识。 第60章 快到尽头的时候,付斯怀又被一撞,手里的衣服被撞落在地。 他捡起来,发现还是那个叫欧文的混血小孩。没等他说什么,欧文做了个鬼脸,又跑走了。 付斯怀无奈地一笑,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克里夫。” 是许陵。 付斯怀很清楚许陵对自己的敌意,甚至无意间得知了许陵对自己敌意的来源——与生俱来的阶级感,以及原本他们家里也试探过隋烨配偶的位置,但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自己给堵上了开口。 不过两人单独见面还是第一次,付斯怀没听清许陵说的话:“你说什么?” “这部电影,《莫里斯》,让隋烨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片子。隋烨以前说过里面克里夫是他理想型,这小子还挺专一,我们那时候理想型看一部片子换一个,他倒是把海报贴了好几年。” 付斯怀专心打量着这张海报,并没分辨出里面的角色。 “隋烨以前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相机里只有那个人的照片,还藏着不让我们看,虽然我们大都能猜到是谁,有段时间他魂不守舍,跟我们打牌都出神,我们还嘲笑他来着。我一直以为几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过两个月前我去他父母家时,发现那台相机他还留着,老型号已经不用了,却被供在橱窗里。” 付斯怀想起那天在地铁隧道里,隋烨认真而珍惜的口吻——“我相机里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的人像,还全是我偷拍的”。 “我好像知道,”付斯怀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许陵转过头看他,似笑非笑:“我原以为你只是单纯图点别的,但昨晚我发现你的眼神好像又不止这个意思。如果你有这个心思,我得好心提醒你一下。” 付斯怀忽然笑了出来,又立即恢复:“抱歉。” 许陵冷眼打量着他一闪即逝的表情,又补充道:“昨天我听程文逸说起了你,也聊了点你以前的事,我曾经思考过隋烨为什么会选你,现在想来可能是你那些往事派上了用场。你不会真觉得他喜欢你吧?他不过是得不到心爱的人随便找人结婚,又刚好看你可怜,同情而已。” 付斯怀没有反驳,平静抬眼:“那不然呢?” 许陵似乎对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不满:“你觉得怜悯会有多长久?” 付斯怀这次是真笑了出来:“我本来也不是很相信长久这个词。” 许陵扬眉,似乎还想说什么,欧文去而复返,哇地一声抱住了许陵的腿:“哥哥,玩!” 许陵似乎想打发这小孩,但欧文死死抱住他大腿,让他动弹不了。 “fine,我带你去恒温泳池,”许陵最终妥协了,“你先松手。” 回到房间,付斯怀将衣服整理好放进行李箱,之后应该没有再穿的场合。 刚好此刻隋烨的消息也传来:“航班改签到今晚凌晨了。” 付斯怀收到信息,想了想,开始着手收拾起房间。他先把洗漱用具都收纳好,又将隋烨随手脱下的鞋都放进鞋袋里。带来的物品整理齐全后,他视线落在那束鲜花上,他把花拿起来,凑近闻了闻,又放回原处。 隋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脸色看起来有点疲惫,进门后看到收拾干净的屋子,解释道:“公司有点急事,我明早要去处理,如果你想再多待会的话可以留到明天。” 付斯怀摇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半个小时后,司机开车停到门前,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白人,帮他们把行李一一搬进后备箱里。 去机场跟来时是一条路线,付斯怀看见了与那天一模一样的建筑物。 隋烨在路上突然惋惜:“本来这个点这附近有烟花秀,我还准备看的。” 付斯怀坐在旁边开口:“国内也有。” “那不一样。” 突然隋烨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你......不用跟那谁告个别吗?” 付斯怀望着窗外,没有立刻答话。 等到下一个绿灯亮时,他才开口:“隋烨,我不知道程文逸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没有跟他在一起过,我现在跟他也没有关系。” 你是唯一给过我亲吻的人, 隋烨好像很久才发应过来:“哦,我还以为......” 有一辆车从斜方突然变道,司机踩了一脚刹车,低声用英语骂了句脏话。 付斯怀觉得许陵分析得没有错。 关怀和怜悯的确不能长久。只是许陵不了解付斯怀,并不知道他少之又少的心理预期。 付斯怀不是一个思考未来的人。他原本想置身事外,远避情感,但走在河边不知不觉湿了鞋。 偷来的东西,还回去之前,就让自己尽兴吧。 “你饿不饿?”隋烨问他,“angela她妈醒来后还很兴奋,拉着我们一直聊,我都没来得及吃饭,待会在机场——” 他的话倏然止住,因为付斯怀脸朝向窗外,却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车驶上高速的瞬间,远处出来密集的响声,付斯怀意识到什么:“那边真的在放烟花。” 第三十三章 西方邪神与平行时空 隋烨像中弹一样愣在原地。 大脑像烟花一样被炸上天,只剩燃烧后混乱的气体,无法思考。窗外景色一一掠过,他看过太多取景在伦敦的影片,此刻甚至觉得自己在演电影。 第61章 要不就是梦。像昨晚的梦一样。 他很确信那是梦,因为他有过太多重复的梦,在各个场景和各种时间,但情节总是不变,只是昨晚的梦更为短暂,结束得更早一些。 那现在是什么? 他用右手手指刮了一下掌心,尖锐的疼,但什么都没发生。 于是左手顺势将付斯怀牵得更牢一些,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冷?” “嗯?”付斯怀转过头,有点疑惑,“不冷啊。” 隋烨一时之间说不出下一句话。 付斯怀的头又转回去,整个脸像贴在了车窗上:“啊,看起来烟花是跟国内的不一样。” 因为航班改得突然,angela母亲还在医院,蒋元留下来交接一些琐事,因此只有他们两人到机场。在值机柜台等候托运时,付斯怀收到了条信息,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隋烨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犹豫着问:“同事发的?” 付斯怀抬眼:“不是,是杨铮。”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好像也在做一件不自然的事,但半秒后将手机屏幕展示在隋烨面前,上面是一间卧室和两条腿,裤脚被挽到膝盖。 “家里水管坏了,他不想联系人,非得自己修,以为堵上了,结果今天又裂掉了,”付斯怀解释着,“弄得现在跟插秧的一样。” 隋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明明是一件生活中的烦心事,但付斯怀看起来丝毫没有烦躁感。于是他想了想说:“我之前去田地的时候被鸡追过。” 付斯怀不信:“你还去下田?” “那种折腾小孩的夏令营,”隋烨说,“某个暑假我把二老闹烦了,把我丢进去的,我跟我朋友一起去,我朋友特不适应,一直胡闹,偷了俩鸡蛋,那只母鸡追了我们一公里。” 他看见付斯怀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特别明亮的笑法:“那后来还回去了吗?” 隋烨看得有点呆:“没有,我朋友说偷都偷了,再还回去等于白跑。” 付斯怀歪了歪头:“好像有点道理。” 隋烨在心中组织着词句,然而被一声加大音量的称呼打断。回头看柜台地勤两眼牢牢盯着他们,又碍于他的vip身份而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your passport.” 隋烨开始觉得是某种西方邪术,给付斯怀下了降头。 他到现在才回味起付斯怀那句话,他说他跟程文逸没有在一起过。现在回想起来,程文逸跟自己闲聊的时候,也的确没有明说过,只是说得太过暧昧,让他不自觉下了判断。 但留给他琢磨的时间并不长,登机后付斯怀向乘务员要了毯子,毯子很大,付斯怀搭完自己腿还留了很长一截,他转过头问隋烨:“你要吗?” 隋烨感受着自己已经很高的体温,回答他:“要。” 事发突然,改签时只订到两张公务舱,邻座中间隔着木板,付斯怀把毯子绕过木板分了一半给他。 回去的航司也是被评为飞行员很勇猛的航司之一,飞机旱地拔葱式起飞,穿云时颠簸了一阵,直到高度上万才趋于平稳。 升高度时无事可做,付斯怀翻看着菜单,等到平飞时开口问:“没到餐点可以点餐吗?” “当然。” “真好,”付斯怀由衷感叹,他略过了前面那些食材昂贵的菜品,径直翻到最后一页,“有点想吃这个草莓布丁。” 隋烨按了服务铃,问他:“晚饭也没吃,就吃甜品?” 付斯怀很诚实地回答:“不是很有胃口,其实我比起正餐一直更喜欢吃甜品。” 隋烨突然想到了什么:“怎么以前冰箱里也没见过你买甜点?” 付斯怀停顿了一秒,又立刻恢复自然:“就事论事嘛,我现在就想吃甜的。” 两份普通的草莓布丁很快就被呈上来。隋烨尝了一口,飞机上的餐食本来也不能抱太大指望,一股浓厚的糖精味。但旁边的付斯怀倒吃得很起劲,一口一口细细咀嚼着。 隋烨不禁问:“你觉得好吃吗?” “还行,”付斯怀又挖了一勺,边吃边回答,“我也鉴赏不了那些高级口味。” 夜晚起飞的航班,平飞后没多久就熄灯了。天气原因颠簸一直不停,他们把椅子放下去一点,没过多久就双双睡去。 公务舱毕竟不比头等舱,座椅宽度对隋烨的体格来说还是有些许局限,他睡得并不牢,没几个小时又睁眼,发现飞机已然飞过晨昏线。 隋烨从来没想过自己最浪漫的时刻会发生在一个普通的航班上。付斯怀的头朝着自己沉沉睡着,脸被挤压出一小团肉,而窗外红黄渲染,日出在眼前展开。 隋烨偷偷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此时此刻,他希望这架航班永不落地。 可惜只是个不现实的设想,航班甚至早到了半个钟头。落地后赵师傅已然等候在到达口,引领着他们上车。 不是拥堵的时辰,车很快驶上高速,长时间的飞行让两个人都疲倦,一路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赵师傅按照隋烨吩咐开到松原,车停在楼下后便自觉帮忙搬运行李。 隋烨有点不舍,拍拍付斯怀肩膀:“到了,醒醒。” 付斯怀被突然叫醒,头发乱着,像一只茫然的幼龄动物:“到哪儿了?” “机场过来比较近,先到的松原,”隋烨解释着,心里突然冒出大胆的想法,“要不今晚你就住这儿吧,反正行李都在,赵师傅下午在机场等了挺久,让他也早点回去休息。” 第62章 他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内心做着被断然拒绝的准备。 然而此刻被西方邪神附体的付斯怀顿了几秒,像在理解这个句子,然后欣然答应道:“好啊。” 不仅如此,在隋烨进门准备叫家政来给付斯怀房间更换床单时,付斯怀虽然面露迟疑,还是犹豫着说出:“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像前几晚那样。” 正在手机上选外卖的隋烨心跳漏一拍,手指一抖点了五碗米饭。 半天没见回应,付斯怀又说:“不行就算了。” “没,”隋烨赶紧回答,“我只是在想要吃几碗饭,就像这几天那么睡吧。” 隋烨又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个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的付斯怀不会拒绝别人好意,不会说自己不配,会主动提出想做的事,所以在他们共同吃完三荤两素的外卖后,突然提出想看电影。 “可以吗?”付斯怀依旧这么问他。 隋烨家里有数不清的碟片,硬盘上也存着各类高清修复的老影片,隋烨如果长了一千只手现在会立即将它们一一罗列在付斯怀面前任他挑选。可惜他只有两只,所以只能干巴巴回答:“可以啊,你要看什么?” “《莫里斯》,有吗?”付斯怀托着脸问他。 “好像有的,”隋烨拿来硬盘,顺着年份翻找,“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付斯怀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从外看是一个小小的球:“酒店里挂着这部电影的海报。” 客厅所有的灯都关着,屏幕的光照在两人脸上。隋烨早期看过这一部,他其实对此类剧情不算感兴趣,只是当年觉得里面的角色好看,好像依稀还跟许陵提过这回事,但多年后再回顾,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完全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毫不专注地观影,余光一直瞥着付斯怀毯子外一摇一摇的左脚。 然而哪壶不开提哪壶,男儿登场时付斯怀突然问他:“你觉得他好看吗?” 隋烨跟随着自己此刻的思想:“不好看。” 不知怎么,他觉得付斯怀目光变得有一点点狡黠:“真的?” 这个几乎不曾出现在付斯怀脸上的表情,让他多了几分灵动感,让隋烨此刻的答案变得更加笃定:“真的。” 付斯怀像是轻微嗤了一声,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隋烨完全没听见。 付斯怀不肯告诉他:“别打扰我看电影。” 一百四十分钟的电影很快结束,付斯怀打了个呵欠。 隋烨也有点疲倦,尽管此刻再珍贵,还是不得不说:“睡吧,我明天很早要去公司开会。” 两人洗漱完,像前几天那样一人一边躺在床上。在伦敦的几日,隋烨的卧室没有点香薰,但因为长期的习惯空气中还保留着檀香味。 黑暗中付斯怀闲聊般问:“我一直没懂,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股味道?”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理由,”隋烨想了想说,“小时候第一次在药材里闻到这股味就喜欢了。” 付斯怀没再评价什么。 隋烨设置好闹钟,将手机放在一旁,转过身后就听到今天的最后一次暴击:“隋烨,我可以抱着你的胳膊吗?” 隋烨一瞬间以为自己没听懂中文。 付斯怀还是那句话:“不行就算了。” 心里已经有万千士兵摇旗冲锋“当然可以”,然而大脑又堵了回去,隋烨凭借着最后一点理性思考问:“为什么?” 他想得到一个能让过去所有时间都变得有价值的答案。 然而付斯怀依旧答得模棱两可:“不为什么,就像你喜欢闻檀香,我就喜欢睡觉抱着什么。” 在静默的三秒间,隋烨的理性就坍塌掉,任由士兵践踏着冲过。 以后再问吧,不差这一晚。 他朝着付斯怀移了一寸,将手臂摊在对方身旁,于是付斯怀像只考拉那样攀了过来。 皮肤感知到付斯怀呼吸的那一刻,隋烨睡意全无。 “隋烨。”付斯怀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嗯。”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 隋烨转头看向窗外:“因为明天是阴天。” “真可惜,”付斯怀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阴晴交替本就是正常的气候变化,“晚安。” 不久之前隋烨还偷鸡摸狗地做着付斯怀的感应实验,而此刻他就能正大光明地用手臂当抱枕。可惜越是留恋某个时刻,时间就过得更快,他想让这个夜晚更漫长一些,然而设定的闹钟并不允许。 他蹑手蹑脚起床,但抽出手臂的时候还是弄醒了付斯怀,对方睡眼惺忪地问:“你要去公司了吗?” “对,”隋烨轻轻说,“你多睡会儿,我今天可能有点忙,你今天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晚饭?” 付斯怀沉默了半晌,还是摇摇头:“我今天要回家,水管还坏着呢。” “行,”隋烨有点惋惜地说,“那你睡醒后让赵师傅送你。” 付斯怀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用很低的声音说:“拜拜。” 隋烨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前朝二楼望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没太过踌躇。他希望公司的事今天能解决掉,这样明天就可以用水管为借口去找付斯怀。 他回味着昨天,他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天,决定再激进一点。付斯怀的行为了给他无限勇气,他前所未有地想要坦白一切。 第63章 只是隋烨不知道,刚才那一眼是未来一个月内的最后一眼;隋烨也没想到,付斯怀昨天并不是西方邪神附体或者平行时空乱窜,只是付斯怀贪心地、鼓起勇气地在离别前,想像其他人一样与喜欢的人度过平凡的一天。 第三十四章 没关系 付斯怀提着行李回家,发现水管被奇异地修好了。 大概是杨铮自知没有修好的能力,挣扎一番后还是选择了给师傅打电话。屋里的狼藉也收拾过,被溅湿的床单洗完了晾在阳台,同时晾晒的还有一些纸张,干完后依旧皱巴巴的。 他下意识地去看了冰箱,剩菜都用保鲜膜贴着,分类放在里面。垃圾桶也处理过,换了干净的垃圾袋。 不知不觉中杨铮已经具备了完整的生活能力。 今天是周日,付斯怀不用上班,杨铮清早便去了补习班,现在没在家里。刚到家没多久,陈宇瑞就一个电话打过来,邀请他去ktv回归国内生活。 “我才到家,”付斯怀自然拒绝着,“太累了要歇会,你们好好玩。” “得了吧,谁没出过国,”陈宇瑞不买账,“回来第一天就是得熬,你生物钟才能及时调过来。” 付斯怀没有质疑这种说法,只是坚持着:“我真熬不住,这几天没睡好。” “没睡好?约会去了?”陈宇瑞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怎么样,国外的帅哥亮眼一些吗?” “我没注意。”付斯怀实话实话。 陈宇瑞嫌弃道:“多浪漫的地儿,浪费大好机会。” “也没浪费,”付斯怀想了想,“去了公园,坐了地铁,看了烟花。” 和另外一个人一起。 “得了吧,这些事儿你在我老家都能做,过年那种旋转爆竹你想点多少点多少,”陈宇瑞恨铁不成钢,“算了,我也不该对你抱有期望,你好好休息吧。” 挂完电话,付斯怀把行李箱打开,东西一一收拾起来,顺便给家里做了个扫除。清理到最后,只剩一个小小的塑料袋,付斯怀一直没有动。 杨铮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哥哥盘坐在沙发里,对着一个塑料袋发呆。 “你干嘛呢?”杨铮把书包挂在一旁,不解道,“出国一趟魂丢了?” “等你啊,”付斯怀倒是很快从呆滞中抽离出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最近都会晚,补习完了要讲习题。” “给你做了青椒肉丝,”付斯怀点点头,“在锅里,你自己盛。” 杨铮依言去了厨房,把饭菜都装进碗里,转头问:“你要吃点不?” 付斯怀摇摇头:“我不饿。” 杨铮没去饭桌,就端着碗在付斯怀对面坐下吃起来,听见付斯怀问他:“这几天饭都自己做的?吃什么了?” “会做的就那几道菜,能吃什么。”杨铮含糊着回答。 他咽下去一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有人来问亲属的事。” 付斯怀突然转头:“问什么了?” “没什么,就高考填了资料,惯例问一下,”杨铮倒面不改色,“没深问。” “没要求监护人到场?” “没这回事儿,”杨铮说,“放心吧。” 杨铮吃饭很快,几乎在转眼间饭碗就见底,吃完后他习惯性地把碗叠放在一起,突然听见付斯怀叫了他的名字。 “杨铮,”付斯怀突然不着边际地问,“你会不会有时候突然很讨厌这样,觉得......一切不该如此?” 杨铮收拾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呢?你要累了就去休息,不用等我。” 有时候的杨铮比自己还成熟。 付斯怀笑了笑,好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很荒唐:“碗放着我洗,你洗漱去吧。” 话虽这么说,但在杨铮强硬的态度下,他还是自己去了厨房洗碗。期间收拾完一切的付斯怀靠在阳台围栏上,听着厨房的水流声,惯例点了根烟。 今天夜晚也没有星星,在烟烧至一半的时候,他终于打开那个轻飘飘的小塑料袋,里面只装了一片花瓣。 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却又觉得如此遥远。突如其来的拥抱,突如其来的亲吻,突如其来的嫉妒与心意。 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就好了。 哪怕他跟隋烨之间依旧悬殊,哪怕隋烨到最后依旧不爱自己,哪怕最后依旧籍籍而终,他至少拥有剖白与叙述的勇气。 可惜他是付斯怀。一个比任何人都怯懦的付斯怀。 或许早在有危险苗头的时候,就该停止这一切的,不该因为贪心而多此一举。 在烟烧到尽头的时候,付斯怀用火星点燃了那片花瓣,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萎缩,最终面目全非。 “哥?”杨铮此时洗完碗,从里面探了个头出来,“又干嘛呢?不冷吗?” “抽根烟,”付斯怀面色如常地熄了烟,“我马上就进来。” * 隋烨是在几天后察觉到事情不对的。 回来第一天几乎堪称完美。公司的事只是虚惊一场,原本听说审查方规则更改,许导那部电影可能无法上院线,连夜改签航班召集各方准备商议方案。等会议正式开始又传来消息说不用担心,制片拿着剧本托关系去聊了聊,目前这把刀砍不到他们身上。 第64章 “只是个幌子,没多大事儿,”他边跟阮存希通电话边出了会议室,“你安心休你的假吧。” “谁说我担心了?”阮存希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惬意,“该担心的是你,我昨晚在桑拿房又见着光头了,听说程文逸最近准备回国。” “我也没至于这个地步,”隋烨不屑道,“什么玩意儿都往眼里搁。” 他省略了那晚付斯怀的坦白。 因为付斯怀难得说得如此笃定而真挚,在水到渠成前他暂时还不想分享给其他人。 出了会议室,隋烨心情很好,给付斯怀发了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吃午饭。由于昨天付斯怀的种种表现,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豁然开朗、神清气爽的飘然感,紧锁的门终于透露出一点缝隙,他很想快些通行。 一直到坐上赵师傅车都没有收到回信,隋烨也不恼,拉开后座的储物袋把会议材料放了进去。突然在里面找到一板白色药片,没有名称,看不出是什么。 “赵师傅,”隋烨冲前面晃了晃,“这什么?” 赵师傅瞥了一眼后视镜,“哎”了一声:“之前有次胃疼付先生给我的药片,我估计是清理的时候随手放那了,抱歉。” “他胃有毛病?”隋烨疑惑,他以为这几年自己对这人足够了解,但显然不是。 赵师傅如实告知:“付先生当时的原话是前几年不太好,最近没再犯了,但还是常备着,所以好心分给了我。” 隋烨把药片放回原处:“您最近也多休息。” 虽早有预感,但回到家里发现付斯怀果然不在的时候,隋烨还是在门口停留了一秒。他进到卧室,发现付斯怀走前将床单都换过,所有用过的物品严格放回原地,完全看不出昨晚这张床上有两人触碰着入睡的痕迹。 付斯怀很擅长隐藏,无论是痕迹还是过去。 隋烨浏览着朋友圈里另一部电影的宣传海报,是一部悬疑电影,海报上只留了一只手,他曾有耳闻这海报用了手替,因为主演的手被吐槽像五根腊肠。 其实付斯怀的手跟图里某种程度上这只很像,又细又长,骨节很小,但又完全不同。隋烨曾经多次瞥见,那日试戒指时又留心观察过,他的皮肤上有很多细密的纹路,看起来像几十岁中年人的手。 到达伦敦的第一个夜晚,隋烨趁虚而入偷偷挤在熟睡的付斯怀身边,就是这双手紧紧抱着自己,隋烨甚至还听见了付斯怀一闪而过的梦话。 那时他原本以为自己能窥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直到耳朵都快贴上去了,才依稀辨认出付斯怀说的是“没关系”。 没前没后,没头没脑,只是没关系。 隋烨看了眼手机,依旧没有对方消息。 他能感知到付斯怀大概有个不开心的童年,除了这些蛛丝马迹外,如果不是有什么缘故,不会有人对过去只字不提。 隋烨曾经不想去打探,付斯怀不说,那就算了,他不想追着不放,那是他们不曾遇见的日子,而他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但时至今日,尤其是程文逸与付斯怀截然不同的说辞,让他不得不改变这个天真的想法。 于是可怜的蒋元在刚落地后就接到了老板的电话,布置的还是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任务。 “您要我具体从哪里入手?”蒋元毕恭毕敬回答,“我毕竟不是警察。” “我知道,你就帮我搜集点明面上的,从他爸妈开始,”隋烨想了想,又想起个名字,“还有杨疏容,上次派出所里听见的那名儿。” 挂掉电话,隋烨确认了下,依旧没有付斯怀的消息。 他知道不能心急,付斯怀回去第一天,依照他的生活方式,肯定要将家里收拾妥当,顾不上消息也是应该的。于是隋烨正常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该工作工作,该约饭约饭,本身出去一周也积压了一堆事没处理。 等到他意识到付斯怀再没回复过自己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这次实在忍不住,隋烨直接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接通一秒后突然进入忙音。隋烨不解地放下手机,后知后觉察觉到这件事——付斯怀把自己电话拉黑了。 第三十五章 消失 今年冬天奇怪地温和,甚至没有几场雪。隋烨坐在车里,听到电台里播报,再过两周就立春了。 而他也有两周多的时间,没有再见到过付斯怀。 付斯怀消失得很干净,电话拉黑,微信不回,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一周前隋烨实在没忍住,开车去了付斯怀工作的华丰cbd,一栋楼里汇集了大大小小的公司,付斯怀的公司只租了几个格子间,他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却依旧没等到人。 他不想给付斯怀工作环境带来额外变故,最后还是打道回府,让蒋元找了关系联系到人事,问完才知道付斯怀自行申请跟了一个外派项目,返工第二天就开始出长差。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付斯怀活学活用。 “所以他是去了哪里?”隋烨确认道。 蒋元把地名重复了一遍,解释道:“好像是个白酒的项目,所以工厂比较偏远。” 何止是偏远,一南一北隔了快四千多公里。 旁边的阮存希倒是听说过这个地名:“气候很好,柿子干很好吃,你可以帮我带点回来,我妈爱吃。” “不会网购?”隋烨听懂了他的话外音,“谁说我要去?” 第65章 阮存希挑眉:“按照一般剧本来说,你现在不应该立即买张机票飞过去?” “少接点烂剧本。”隋烨评价道。 隋烨坐在躺椅上,两枚戒指对着摆放在桌牌前侧。在付斯怀走之后第二天,他在床头柜的最里层发现了被对方刻意留下的这枚戒指,被好好放在绒布袋里,完璧归赵。 半晌隋烨下了决定,对着蒋元道:“帮我定张机票。” 阮存希嘁了一声:“揶揄半天还不是要去。” “不去白酒那里,”隋烨补充道,“去付斯怀老家。” 隋烨知道自己想错了。“往事暗沉不可追”并不适用在付斯怀身上,他曾以为只要自己等得够久、做得够多,总能让付斯怀意识到来日之路光明灿烂,那么过去种种没必要提,但显然付斯怀没有往前的想法,他走不出那些日子。 所以隋烨要知道他耿耿于怀的原因。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等真正踏上那块土地的时候,隋烨还是感慨万千。城镇倒没有他想象中破旧,这几年翻修的不少,新添了很多设施。 隋烨一个人来的,打车到了地址附近,站在楼底打望付斯怀曾经住过的地方。 蒋元给他的是杨疏容的住址,幸运的是付斯怀这位大姨十几年来并没有搬家,不幸的是临近年关,大姨跟她老伴走亲戚去了,里面只有大姨的儿子刘文龙。蒋元做这些事情几乎是专业的,来之前就联系过刘文龙,提前打点好了一切。隋烨没有关心蒋元怎么跟刘文龙沟通的,不过他被客客气气请进了客厅。 “喝点什么不?”刘文龙问他,“我给你泡杯茶?” “不用麻烦,”隋烨也很客气,“水就行。” 隋烨时间很紧,刘文龙也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两人坐下后便主动提起:“其实表哥在我家住的时间不长,我也记不太清当初的事情了。” “没事,”隋烨表示理解,“挑重点的说吧,他父母是怎么回事?” 刘文龙回忆着:“我小姨夫之前是电网工,猝死的,小姨好像精神一直有点问题,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清楚,只听说她后来就失踪了,不知道是自己走了还是怎么回事。” “然后付斯怀跟杨铮就搬进你家来了?” 刘文龙点头:“那时候表哥快上高中,我跟杨铮差不多年纪,都是小孩儿,完全不懂事,当时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我还挺不乐意来着,杨铮挺混的,我跟他老闹脾气,不过我表哥人很好,特别体贴,帮我妈做事,还经常哄我,我也就不跟我妈闹了。可惜我刚跟杨铮和平相处没多久,他俩就又搬走了。” “为什么搬走你知道吗?” “这真不知道,我妈只跟我说他俩不住了,也没多解释什么,”刘文龙摇摇头,“具体去哪儿我也不太清楚。” 隋烨环视了一圈屋子,又问道:“你听说过程文逸这个人吗?” 刘文龙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疑惑:“没有,没人跟我提过,我表哥他们搬走之后我们就完全没联系了,那时候我连手机都没有,也没微信之类的。” 隋烨点点头,又跟刘文龙随意问了点有的没的,谈话之间发觉这人是真不知道多少事情。 刘文龙估计也觉得不好意思:“要不等我妈回来了,你再过来一趟?她年纪比较大,打电话说不太方便,但有些事情你问她比较直接。” 隋烨不置可否,只跟他道了声谢,最后打量了一圈屋子便出了门。 这是一栋老楼,杨疏容的屋子在四楼,楼里没有电梯。 隋烨一步步往下走着,突然在想当时付斯怀跟杨铮搬走的时候,杨疏容送他们了吗?还是付斯怀自己搬着行李,一步步走着自己现在走的路? 隋烨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时辰不到,又踏上了回程的航班。其实这一趟完全没有必要,刘文龙所说之事,基本上都是客观现实,蒋元此前交给自己的材料里写得更清楚,哪年哪月两兄弟的父亲去世,哪年哪月监护人变更。 但隋烨还是坚持要来,他想看看付斯怀住过的地方。 手上材料附有一张照片——付斯怀的小学毕业照,像素很低,但隋烨还是一眼认出了付斯怀。那时候他还是个父母健全的孩子,虽然并没有像旁边几位笑得那么灿烂,却也是一副自然放松的表情。 按照原计划,联系杨疏容是最直接的方式,既然能让刘文龙开口,要让她重述往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隋烨端详着那十一位电话号码,却没有拨打的想法。 晚上回到家,隋烨自己点燃了熏香,换上睡衣仰躺在床上。 白天刘文龙的话语还回荡耳畔:“我表哥人很好,主动做了很多家务,我跟杨铮吵得他再烦也没见他发过脾气,我还以为他们会在我家里一直住下去。” 程文逸口中的付斯怀,刘文龙口中的付斯怀,像是天生成熟而温顺,听话且审时度势。 但隋烨知道不是这样。 如果看得仔细,能看见他转瞬即逝的白眼;如果贴得够紧,能感受到他熟睡时用力的抓握。在无人之处的凳子上抽烟的人是付斯怀,在外人面前温吞顺从的人也是付斯怀。 翌日隋烨正常去了公司,开了两个短会,又看了一段剪辑完的成片。提完自己的意见后,惯例与团队寒暄了几句,制片也一如往常地问:“晚上还是去南门那边喝点?刚好咱们继续聊聊后期的事儿。” 第66章 不过这次隋烨拒绝了:“今晚不行,你们吃吧。” 他回到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这两日他主动给赵师傅放了假,自己驾车上了高速。一小时车程后,他在一所学校西门附近停下,放着音乐降下车窗,就这么干等。 他低估了现在高考生的学习强度,腿坐得发麻时才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杨铮经过时隋烨将头伸出车窗,唤了对方一声:“诶,上车。” 杨铮回头,居高临下瞥了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继续朝前走着。 隋烨无奈笑了笑,这俩兄弟至少外露出来的脾气简直天差地别。但他也只能锁了车,跟着杨铮往前走着。 这一走就走到楼底,杨铮终于忍不住停下转身:“付斯怀不在,你该去哪去哪。” “我知道他不在,”隋烨从容道,“我是来找你的。” 杨铮扬眉:“找我有事?” “能不能上去说?” “不能,”杨铮一动不动,“有屁快放。” 隋烨对着这犟小孩也没什么办法,扫了两眼四周,基本没什么行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上次在派出所,你跟我说付斯怀不会爱任何人,我想知道为什么。” 杨铮表情有一点意外,但马上恢复了原状:“关你什么事?” “我毕竟......” “别跟我说你们结婚了之类的废话。”杨铮打断他。 隋烨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两人僵持在原地,直到一阵拐杖声由远及近,一对老人搀扶着走到楼底,杨铮不再顾隋烨,径直转身上楼。 隋烨暗地里骂了句,快步跟上,幸好腿长迈的步子大,终归是在杨铮关门前伸手拦住,隔着门缝咬牙切齿道:“因为我喜欢他,他是因为我才出差的,我想知道原因,可以吗?” 杨铮漆黑的瞳孔针一般钉在隋烨脸上,隋烨也不甘示弱地回视,良久之后瞳孔终于消失在门后,隋烨叹了口气,开门进了房间。 本身就是几十年的老房子,屋内条件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收拾得格外整洁。杨铮放了书包径直去向厨房,没管这不速之客,隋烨倒没把自己但外人,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 没多久杨铮端着碗面回到客厅,边吃边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乱说?” “你当破案呢,”隋烨已经快没脾气了,“你以为我当初瘸着腿跟他去派出所是为什么?我闲着没事关心你这种不良学生?” 杨铮扫他一眼:“有钱人不都闲。” 隋烨现在明白为什么杨铮到处跟人有过节了,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刺头。他闭着眼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记得几个字的心经,再睁眼已经是和平与爱:“在伦敦我跟付斯怀见到了程文逸,白天我也跟刘文龙聊过,但那都是别人口中的事情。我想从你们的角度,听听你们具体的事情。” 杨铮吃得极快,面条已经下去一半:“不管什么角度不都是那么些事儿?我估计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爸死了,妈走了,在杨疏容家住了阵,在程文逸家住了阵,没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等着隋烨不耐烦的追问,转头却看见隋烨的目光深邃而暗沉,认真地盯着自己。 半晌隋烨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奇怪的问题:“他在你面前哭过吗?” 小屋里的深夜无比寂静,挂在墙上的老钟发出传统的声音。杨铮这次答得格外慢,但语气终于有了变化:“没有。” 隋烨没有说话,像是预测到杨铮会继续开口。 “那时候我就是个小孩,我又能比他们多懂什么,”杨铮突然笑了,“我只会被他照顾,只会跟着他走,面对事情的是他,做决定的也是他,除了他没人能体会他的角度。就算你再追问,我也只能告诉你我所看到的东西。” 又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隋烨突然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说他不会爱任何人。” “他不会跟我说这些,这也是我猜的,从程文逸家里出来后,他生活里确实没出现过其他人,”杨铮说,“他会在感情出现的时候,就想到它们的消失。” 第三十六章 同一个月亮 “付老师!” 一句当地口味的普通话传来,付斯怀回头,看见这两天一直对接的经理提着一袋材料向自己走来,大概是刚才转悠得太久,明明是冬天,衬衫上却浸着汗渍。 “待会晚上有聚餐,在东门大街,去不?” 付斯怀婉拒了:“不了吧,你们吃好就行。” “也行,你这几天太忙了,好好休息会。” 经理倒没有劝说,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包黄鹤楼,自然地递了过去,付斯怀接了。 他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客套。付斯怀来这里快两周,几乎每天都从早忙到晚,旁边的人都轮番劝他没必要这么赶,进度完全来得及,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招呼着其他人休息,自己却依旧对着电脑。 “觉得咱们这片怎么样?伙食还吃得惯不?” “挺好的,就是有点偏辣。” 经理是个自来熟,很会察言观色,付斯怀不常跟他们聚集聊天,便总是单独借抽烟之类的借口找他寒暄两句。 其实付斯怀每次出差,接待方都对他挺客气的,可能他看起来显小,也比较好说话。不过这位经理让他额外亲切一些,一是太会看眼色,二是之前经理自己无意间提过,早些年间他在电网公司干过,后来才换了行业。 第67章 只是普通的巧合,但付斯怀依旧记住了。 经理把烟盒揣回去,动作幅度大了些,从内口袋里掉出几根银色的纸条。 付斯怀觉得很眼熟,替他捡起来:“这是什么?” 经理扫了一眼接过来:“害,女儿班上不知道怎么又开始流行折星星,说在纸条上写字儿,然后折起来,就当许愿,我以为这玩意儿早过气了呢。” 说完好像意识到什么,观察着说:“没见过?拿去研究研究。” 付斯怀摆手:“不了,随口一问。” 恰逢此时经理手机震动起来,看样子是聚餐的人等不耐烦打过来催,经理接听后一边说着“就来就来”,一边将那袋子材料递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那几根银纸条,腾不出手,索性都塞给了付斯怀。 于是付斯怀只能无奈拿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回了房间。 公司还算良心,出场差给他开了一间三星级的双床房,从二十层望出去能看到方圆十里的景色,虽然也只是一片又一片工厂。 付斯怀点了份外卖,准备打开材料前先看到了银纸条,半晌还是拿起来,很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没两下,一颗工整的星星就出现在面前。 怎么会没见过呢?当年他是折得最厉害的一个,又快又标准。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愿望才最先被听到,然后最先破裂。 付斯怀写的愿望是,希望妈妈尽早恢复,可以给他买草莓慕斯。 付斯怀偶尔觉得杨疏芸是爱他和杨铮的,毕竟早年间他们有一个还算和睦的家庭,丈夫在电网公司兢兢业业上班,杨疏芸照顾着两个孩子吃穿;偶尔又觉得杨疏芸好像没那么爱他们,否则不会十几年间也不清楚付斯怀爱吃草莓味的点心,不会什么小礼物都没有买过。 不会在父亲猝死一个月后,看着付斯怀毫无避讳地说:“我看见你们就觉得难过。” 像是母子间的心有灵犀,那时候付斯怀便隐约感知到她离去的迹象。 而那时的付斯怀,却不能做什么,最多不过欲盖弥彰地改了名字,努力做自己觉得让她省心的事,好好学习,晚上带着杨铮不去烦她,只希望她能早日愈合,不再每天那么阴沉。 曾有那么几天,付斯怀一度以为事情会好转的,他拿了很耀眼的试卷,试图给杨疏芸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给他买一个草莓慕斯。 杨疏芸答应了。 第二天门铃响时,大概是付斯怀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刻,他雀跃着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大姨杨疏容。 杨疏芸把他俩留下了,连同公司的抚恤金一起交给了她的姐姐。 直到真正住进陌生的房间时,付斯怀好像才勉强理解了现状。他环顾着留给自己和杨铮的小房间,后知后觉发现,杨疏芸还是没买草莓慕斯。 堂皇之际,他转头望着杨铮,还是小不点的杨铮似乎也不懂是什么情况,只睁大了眼睛问:“我们以后住这里吗?” 未变声的儿童嗓音让付斯怀重新找回了理性:“对,我们以后跟着大姨生活。” 没关系。付斯怀对自己说。 也许这样才是好的。她不再那么难过,他和杨铮也有地方可以生活。 只是会生活得更畏手畏脚一些。付斯怀学会观察着杨疏容的脸色,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不给这个家庭增加多余的负担。 他小心翼翼地行事,唯独控制不了杨铮的脾气。每次杨铮与刘文龙发生冲突时,只能及时去道歉和补救。 可惜没有不漏风的墙,没多长时间,他还是在半夜听到了大姨与姨父的对话,想要把杨铮送走。 “那孩子脾气不行,跟文龙一直闹腾,这样下去会影响文龙学习。” “这么小的孩子还能去哪?” “我问过了,可以送去福利机构,说实话那点抚恤金根本也不够他俩耗的,三个孩子在家里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谁生个病,那点钱就花没了。付斯怀可以留,他过几年就成年了,还能当个帮手,杨铮不行。” 没有任何光线的客厅,付斯怀蹲在墙角,只能看见玻璃柜反射的月光。 原来这里不是能生活的港湾,只是临时的暂居地。 但意外的,这一次付斯怀并没多大情绪,他只是提前跟杨铮说,我们可能还会搬一次家。杨铮看起来也毫不在乎,只觉得能离开刘文龙很不错。 在看完杨铮的反应后,付斯怀一周后敲响了杨疏容的卧室门。像是两年前自己提出改名一般,这次也是他自己提出离开:“把剩余的抚恤金给我吧,我带杨铮走,他有哥哥,没必要去那种地方。” 杨疏容欲言又止,但付斯怀超出年龄的成熟好像让她放宽了心,最终吞吞吐吐憋了句:“我们也是普通家庭,可以理解的吧?” 付斯怀点点头:“嗯,我理解。” 杨疏容的房子没有电梯,付斯怀挑了一个家里没人的时间离开。杨铮太小,他一个人搬了三趟,将行李一步一步搬下了楼。 是个冬天,他牵着杨铮的手,在街边等待自己早些时候五十块预约的面包车。杨铮的手比他的还暖和,付斯怀的情绪好像也被冻僵硬了,他没有太多伤悲,只觉得迷茫。 做出决定的时候,付斯怀以为自己有充足的能力,能将杨铮好好养大,剩余的抚恤金不多,但也勉强足够。趁着那时候监管力度不足,他偷偷打了一些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工,饭馆,按摩店,老板都还算好心,不会克扣他的工资。 第68章 只可惜他没有社会经验,租房的时候只看了价格,没有仔细考察就匆匆搬了进去。杨铮半夜咳得半死不活时,他惊慌得手足无措,但一次性给了三个月的房租,再重新搬家将会变得更加拮据。 而程文逸就在那个时候,像救星一般出现,似笑非笑道:“要不要住我家里来?” 付斯怀的租房离程文逸独居的房子只有一条街之隔,但却有着天壤之别,后者的面积大概是租房的四倍,更别提小区环境与装修。 付斯怀一直知道程文逸不怎么看得起自己,他那时候已经能完全感知到别人的眼色,大概只是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多个做家务和打发时间的人。 程文逸很喜欢逗他,虽然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嫌他反应不够有趣;他叫付斯怀“小布丁”,也正大光明地向他的朋友解释这个外号的含义。 付斯怀并不怎么介意。 无论如何,程文逸都是第一个给他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人,他被一股盲目的情绪裹挟,说不清是憧憬、崇拜,还是想要留住这根稻草的局促。多一个人在生活里,总不会那么不安,而那些带有奇怪元素的逗弄,付斯怀也刻意忽视。 他原以为至少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长久一些。暑假来临时,程文逸笑着跟他说要去海岛旅行,会给他带贝壳,而半个月后房屋中介登门,才知道程文逸不会再回国。 倒也本应如此。 这一次付斯怀连意外都没有,只平静意识到,命中注定的事情,按照注定的方式发生了,仅此而已。 夏季的夜晚,付斯怀在按摩店里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走到半路时突然觉得胃疼,不得已在路边蹲了会。行人匆匆从眼前走过,他低头数着那几张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 中途路上有人吵架,将才买的菜摔到地上,一片菜叶掉在了脚边,付斯怀用脚碾了碾。 看着那对声嘶力竭的人,付斯怀觉得自己也不怨恨谁。 他其实都能理解的,因为只有理解他人才能自洽。 杨疏芸郁郁寡欢所以离开,杨疏容生活并不富足也没有理由承受负担,程文逸天性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容不得他怨恨。 他唯一怨恨的只有自己。 那个在杨疏芸面前努力表现的自己,那个在杨疏容家里堂皇谨慎、费力讨好的自己,那个对着程文逸百般顺从的自己,那个没有看清命运所以还想做些什么让别人喜欢的自己。 像一条鱼,上天换着花样下饵,等到自己又一次咬上时,才钓到面前问:“原来你真想要啊?” 自那以后,他和杨铮的生活里再没出现过第三个人。付斯怀明白一切都是有偿的,做多少事,拿到多少报酬,无偿的好意终归是一场骗局。 他成年了,能打更正规的工,也适应了社会生活,日子逐渐趋于稳定。也终于能够在下一个鱼饵出现时,漠不关心道:“我不想要了。” 什么都不期盼就什么都不会落空,不会沉迷就没有黄粱一梦。 可是时隔多年,他又做了梦。 隋烨是最甜的饵,是最无法舍弃的陷阱,本不应该尝试,又阴差阳错咬了一大口。 付斯怀看着手里的星星,又用两指将它揉坏。他知道程文逸的话是对的,妄想得到隋烨,比之前的种种奢望都荒唐,可以再怎么确认这笃定的事实,依旧填不满内心的空荡。时隔多年,他比小时候还要痛苦。 电话响了,应该是外卖到了,将付斯怀从思绪中拉出。他堂皇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他逃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连那片花瓣都狠心销毁,但月亮怎么办,月亮还是当初他跟隋烨看过的月亮。 第三十七章 不合理 这次项目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甲方钱多事少,态度很好且非常配合,也几乎不提一些临时需求,原本计划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实际两周多就收了尾。 临走那天付斯怀再也躲不过,跟他们一起吃了临别饭。 大概是工作之后的狂欢,一群年近中年的人闹得倒是很欢。不知谁带了瓶白酒,几两下去大部分人就上了脸,开始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每个人的困扰都不尽相同,却又有某种相似感。 经理观察着氛围,及时出声阻止:“吃饭呢,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来,摄像大哥,我们来!” 明明来自不同地方,划拳的招数倒是一样的,两个人“三阳开泰”、“六六大顺”吼了好几个回合,摄像大哥终于赢了,经理不扫兴地一饮而尽。 付斯怀突然奇怪地回想起那个按齿鲨鱼,想起隋烨伸过来的那只手,还有替他喝下的酒。 不过条件没允许他回忆太多,下一秒经理就转战到他身上:“付老师,要不我们来?” 付斯怀摆摆手:“这个真不会。” 其实这句话很破坏气氛,但经理也没多为难他,跟着别人又前前后后喝了几圈。几个小时过去,一群人也倒得七零八落,开始表演抢着买单。 经理又成功做了最后的赢家,跟其他人玩笑了几句,又坐回付斯怀旁边:“干嘛一直看手机?跟女朋友报备啊?” 付斯怀这次听话地把手机放下:“哪来的女朋友,就看看明天航班延误没有。” 经理完全忽视了后半句:“没谈恋爱?我以为大城市要比这儿好找对象呢。” 第69章 “是我的问题,”付斯怀想了想回答,“我不适合谈恋爱,一个人挺好。” “你这话说的,”经理明显不满,认为付斯怀妄自菲薄,“哪有这样的人,恋爱跟工作一样,这份不适合,总有合适的嘛,说不定就有人喜欢你这样话少的。” 付斯怀很难跟他解释自己从没被选择过的事实,也不想多说,只敷衍着:“行,那我再等等吧。” 第二天是早班机,天气晴朗,行程顺畅。 付斯怀回到家有种莫名的疲惫,也没洗漱就躺上了床。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杨铮都已经下自习回家。 “你回来了?”付斯怀有气无力地说,“饿吗?” “吃了回来的。” “今天这么早?” “提前放了半小时。” 不知怎么,付斯怀总觉得今天杨铮格外奇怪,眼神躲闪,像是在回避他。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付斯怀狐疑道:“你又跟人打架了?” 杨铮这次正面看向他,不屑地说:“还有谁敢。” “又在这装什么。”付斯怀被那表情噎了一下。 他也没再追问,杨铮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不太重要的事他也懒得一一追究。但今天杨铮格外反常,洗漱完湿着头发出来,边擦边状似无意地问:“你出差这几天怎么样?” 付斯怀觉得杨铮是被鬼附身了。 “还能怎么样,就工作啊。” “没什么别的情况?”杨铮又不看他。 付斯怀这次真不解了:“应该有什么情况?” 杨铮却不答:“随口问问,没事就算了。” 其实自从水管修好后,他们应当能够恢复原状,各睡各的房间,但今天犯病的杨铮又爬上了付斯怀的床,一言不发地睡在后者旁边。 黑暗里,他像是没忍住,突然又开口:“你以前哭过没有?” 一句话把付斯怀问愣了:“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就以前那段时间,”杨铮这次解释了,“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大概是黑夜的奇怪魔法。如果此刻有任何一丝光线,想必这句话就说不出口。 “不觉得,我都忘了。”付斯怀平静回答,“今天学校放什么感恩纪录片了?” “怎么可能,连新闻联播那点时间都取消上自习了,还纪录片呢,”不过下一句杨铮就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我睡了。” 虽然有四五天的调休假期,但第二天付斯怀还是照常上了班。项目的完成情况已经传达到领导耳边,一见面就连夸了付斯怀好几句。 “怎么不休息几天?”领导问。 因为忙碌是杜绝思绪最好的办法。 “留着之后再休。”付斯怀笑笑。 “辛苦你了,”领导很满意,“不过也正好,你不在这段时间,我们接了个大单,要联合几个组一起做,你能在是最好的。坚持完这段时间,到时候绩效评个最高的,明年调工资就好说了。” 付斯怀理所当然地回答:“应该的,我尽力跟上。” 回到工位,又看到了陈宇瑞熟悉的背影和咖啡,付斯怀走近时还吓了他一跳,不过下一瞬惊吓就演化成愤懑:“你当时怎么说申请就申请了,也没提前跟我吱个声。” “就突然想去那边看看,”付斯怀说,“临时起意的。” “那也该提前跟我说,”陈宇瑞还是不满,“下次不许了。” 付斯怀偶尔会觉得自己也对不起陈宇瑞。如果说谎真的会遭报应的话,他可能已经千疮百孔。但他太习惯这样,什么都不外露才有安全感。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在看什么视频?” 这下窘迫的人倏然变成了陈宇瑞,他动动鼠标想把页面关了,但是匆忙间点了屏幕,于是视频又自动播放起来,付斯怀一眼就看到了阮存希的脸。 陈宇瑞轻咳一声,郑重解释道:“预告片上了热搜,我点开审判一下,也就那样。” 说起来,付斯怀今早也收到了新闻的推送,他当时犹豫了下,没有点开,并且取消了手机上新闻app的通知权限。 他可以对别人撒谎,却不能对自己撒谎。他那不成熟的嫉妒还没有消散。 但没关系,这些也会过去的。 算起来付斯怀已经有三周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隋烨,在出差的前一天,他自行上系统下载了离婚申请书的模板,打印后签字寄给了蒋元。 按道理来讲,他与隋烨不会再见面。所以长此以往,那些不理性的悸动总会被排解。 “刚才他们说接了个大单,”付斯怀自然地不再谈论这个插曲,“什么情况?” 陈宇瑞也一秒进入了工作模式:“哦,我把资料发给你,这次好像真的撞鬼了,莫名其妙就拿下了。” 新的项目是一家大型的科技公司,拍一个周年企业文化的纪录片,从预算和规模来看,的确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付斯怀莫名觉得公司名有点耳熟,但又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 长期项目时间很充裕,回来前两天先做了两个培训。天气逐渐转暖,街边开始冒出绿色的新芽,这还是付斯怀第一次不那么期待春天。 周五下班前,付斯怀将今天的会议摘要打印了两份,去大厦上一层固定的吸烟区送给领导。只是刚出楼梯口,发现领导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第70章 “小付,你来了,”领导热情招呼他,“我听文逸说你们认识?” 付斯怀将材料递过去:“以前认识。” “那也是缘分,”领导把烟灭在烟灰缸里,“那你们叙叙旧,我去楼下取车钥匙。” 付斯怀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叙旧的内容。他礼貌地向程文逸点头,打算转身下楼,但是被程文逸叫住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程文逸把打火机拿在手里把玩。 “我不太清楚,”付斯怀想了想说,“但应该有你自己的原因吧。” 程文逸勾了勾嘴角:“我回国了。” 付斯怀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这我好像能看出来。” 程文逸啧了一声:“我是说我搬回来了,之后都会待在国内,我要租个工作室,今天就是来这里看看这楼环境的。” “环境挺好的,就是经常需要等电梯,其他我不太了解了,可以的话我先......” “你跟隋烨,不是认真的吧?”程文逸突然说。 付斯怀看着他,没有接话。 “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程文逸打量着他,“那天许陵跟我说你去看房的事情,还跟我说你在伦敦呛他了,看来几年不见,你都学会怼人了。” “实话实说而已,”付斯怀也没什么耐心了,“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文逸这次看起来非常正经:“之前在酒店的事儿,我给你道歉。” 不知道这句话出于什么心态,付斯怀也不想探究,只点点头:“没关系,然后呢?” 程文逸这次没因为他的敷衍生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工作?” 第三十八章 井 冬末春初,有些微风,吹起来依旧是凉的。 付斯怀沉默良久,发现这个话题他没办法敷衍带过。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往兜里掏了掏,却什么也没摸到,手只能落回原处。 “程文逸,”他好像很少连名带姓叫过面前这人,“你到底想做什么呢?面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我们之间也没有需要解决的事情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程文逸笑着说,“我只是单纯邀请你跟我一起工作。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那时年纪也不大,说走就走了,这次回来还能遇见你,想来我们以前相处得挺愉快的,想跟你和好如初,你像之前那样做我的助理不行吗?” 付斯怀想说什么,被程文逸打断了:“你领导之前跟我在壁球俱乐部见过,我刚才跟他聊了聊,我可以给你翻倍的待遇。” “用那笔钱你可以招到更专业的。” 程文逸也静了片刻,突兀地说:“自从上次见了面,我一直想到你,我就喜欢你,不行吗?” 付斯怀突然笑了出来。 程文逸也不恼,只问:“你这是生气了吗?看起来你还很怨恨我。” “你想我生气吗?”这一笑之后,付斯怀好像变得更加松弛起来,“不好意思,目前生气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我不怨恨任何人。” 电梯开门声传来,又走上来两个职员,好在没有朝向他们,走去了其他位置。 付斯怀觉得有点累了。 “以前我确实不想你离开,所以做了很多多余的事,当时这些事对你没有价值;现在我对你没有想做的,也没有不想做的,我却成了对你有价值的人吗?” 风把付斯怀头发吹得有点乱,他补充道:“之前的事情我理解你,过去这么久,很多东西我也忘了,咱们就当不认识吧,祝你发展顺利。” 他能揣测到程文逸的想法,这是一个长期生活在与别人比较的圈子里,对面子和声名及其在意的人,以前喜欢使唤自己,因为自尊心;现在又想找回那样的主动权,也因为自尊心,不允许他曾经最不用花心思的人现在对他漠然无视。 在付斯怀准备往回走时,程文逸最后叫了他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喜不喜欢我?”程文逸今天看起来脾气控制得很好,至少表情依旧平静,“我走之前那个月,那天我喝醉了,你没回答我。” 付斯怀了然:“有一点印象。” “所以为什么没回答我?” 而付斯怀只表现得比他更平静:“我说过了,很多东西我都忘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现在回答你吧,我们俩之间的事儿,应该谈不上喜欢两个字。” 付斯怀理所当然地撒谎了。 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这个词的定义;现在可以回答,是因为他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话起了点作用,从那天起付斯怀倒真没再见过程文逸。他的生活突然变得无比平稳,像在既定的轨道上行驶。 唯一一点不愉快的插曲,就是付斯怀多了个失眠的毛病。 杨铮已经跟他各自一屋,半夜醒来时房间里谁也没有,又怎么都无法入睡。付斯怀下载了一个白噪音软件,开始放水流的声音。 他一直很喜欢这种声音。小时候的房子就挨着江,虽然小但布置得很丰富,当初杨疏芸为了多给杨疏容两个孩子的养育费用,把那套房子也卖掉了,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回去过。 杨铮也对那套房子念念不忘,迄今也把那块不再属于他们的地方称作“家”,每次过年总想着回去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眺望。但就算他提了再多次,付斯怀也没有带他回去过,他把父亲的骨灰转到了松山陵园,偶尔去看一眼。 第71章 昨日之事不可追,付斯怀始终坚信这句话。只有不细看过去,才有勇气踏向以后。 今年春节比往年早一些,公司的人大都提前请假回家,没有这个需求的付斯怀主动当了留守人员,工作到了除夕夜。 常去的市场提前收摊,付斯怀匆匆赶过去,没买到什么菜,想来杨铮也不太在意这些形式,便就这么回了家,只是回家时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两箱年货,还有精致包装的卤制品和点心。 “哪儿来的?”付斯怀惊讶看向杨铮。 “一个老师给我的。”杨铮面不改色答道。 “老师给你年货?”付斯怀不信,“送反了吧。” “真的,不信你自己去问,”杨铮说得很笃定,“她说收太多处理不了,就都给我了。” 付斯怀依旧狐疑地看着杨铮,但想来上回打架那事,因为隋烨插了一脚,也有可能哪位老师觉得他有背景。 “都拿回来了,就吃吧,”杨铮催促道,“不吃白不吃。” 于是付斯怀与杨铮吃上了自从父亲去世以来最好的一顿年夜饭,虽然桌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到一半,外面又响起了烟花的声响,明明已经禁放烟花很多年。 两个人都有点愣,杨铮先反应过来:“有个疯子偷放了。” “看来是,”付斯怀也明白了,“还是住附近的。” 既然罪责别人担了,这点景色还是能蹭的。他们都把饭放一边,挤到了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看来这位偷放的勇士还是个有钱人,烟花的样式很丰富,离他们很近,姹紫嫣红仿佛绽放在眼前。 付斯怀又想起了一个月前在伦敦看见的烟花,隋烨跟他说“国内的跟这里的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哥。”付斯怀听见杨铮叫了他一声,虽然被烟花的声响覆盖得几乎听不清。 “怎么了?”付斯怀转头问。 “我希望你以后幸福一点。”杨铮说。 “说大声点,”付斯怀扯着嗓子说,“我听不见!” 但杨铮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年后初七便返工,公司也发了开工红包,陈宇瑞兴冲冲地将两个红包拿回来,一打开掉出一张五十的钞票。 “这也太抠了吧,”陈宇瑞瞠目结舌,“不跟人家三百五百的比,至少也搞张红色的啊。” “第一年入职?”付斯怀倒觉得意料之中,“赶紧干活吧,清算项目奖金的时候多拿点。” “你别说,人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发过来的材料都理得整整齐齐的,”说到新的大项目,陈宇瑞反而踏实了很多,“沟通也快,不怪人发展这么好。” 托这些前期资料的福,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很快整理了一个大纲。第一次会议约在明天,他们去甲方汇报。 不过这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不安稳,付斯怀做早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手,留了个短短的口子。他贴上创口贴出门时,眼皮又时不时地跳一下。 今天的汇报分为三个板块,付斯怀要主讲其中一条线,再淡定如他,也不由得玄学了起来,在去科技公司的车上问陈宇瑞:“今天不会不吉利吧。” 陈宇瑞听完他的症状,反问:“左眼皮还是右眼皮?” “左边。” “那没事,”陈宇瑞拍拍他,“左边跳是好的征兆。” 去程倒还挺顺利的,没有堵车,准点到了对面楼下,这家公司单独占了半栋楼,前台引领着他们填了单子,带着他们去到最顶层会议室。 “这什么?升降桌!这什么?落地窗!这什么?按摩椅!”陈宇瑞出了电梯就感叹。 “你小声点。”付斯怀戳了他一下。 因为是企业文化方向的片子,一直跟他们对接的是人事总监,一位干净利落的短发中年女士,在电梯门口等待着,也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坐进会议室,总监吩咐着旁边人给他们拿了几瓶水,寒暄了几句。 到了约定的会议时间点,总监却没有立即开始,反而有些抱歉地解释:“我们这边还有一位没有到场,之前对接的时候可能没介绍过,是我们ceo听说项目之后安排过来的,因为之前在做影视行业,所以可能对这类纪录片比较有经验,他人还在路上,估计得等等。” 付斯怀的领导理所当然挥挥手:“没事儿,我们不急。” 不过这人迟到有点严重,过去二十分钟也没到。人事总监出门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在楼下停车,我们先开始吧。” 第一条线就是付斯怀主讲。他投了屏,顺着大纲内容,一页页翻着ppt。他此刻觉得陈宇瑞的判断是对的,讲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差错,对面总监也时不时点下头,不知道是肯定还是鼓励。 还剩最后两张的时候,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很高的身影闪身进来,从容地坐进了空位置。 他向旁边的人耳语了两句,大概是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但依旧不太礼貌地没有取下他的渔夫帽,大半部分面容都被遮挡在阴影下。 这顶帽子曾经很多次被付斯怀亲手挂在衣帽架上。 付斯怀倏然卡住,ppt也忘了翻页,人事总监盯了他几秒,和蔼提醒:“咱们继续吧。” “好的。” 付斯怀找回神智,一瞬间的慌神被他按在胸腔内,接着原本的线路往下讲述。 第72章 声音倒还算平稳,内容也没出差池,只是眼神好像无法固定,越是想刻意避开某个方向,冥冥之中就越有一股吸引力,拉扯着他的视线。 好在煎熬的时间不长,剩下内容很快被有条不紊讲完,领导在下面问:“这是咱们第一部 分的大纲,您这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人事总监先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觉得呢?” 于是付斯怀时隔一个月听见了隋烨的声音:“前面我都没听见,你提吧。” 说完有意无意看了眼台上,于是付斯怀又时隔一个月看见了隋烨的眼睛,隔得太远,他看不见表情,也洞察不出里面的情绪。 人事总监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咱们等先讲完再统一沟通吧,我们也整理下我们这边的建议。” 当然没有什么异议,付斯怀把自己的ppt关掉,回到自己位置上,刚一落座右侧腰就接到了陈宇瑞的肘击。 陈宇瑞对他比着口型:“怎么回事儿?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付斯怀摇摇头,示意他先安静。 下一个人紧接着刚才的内容讲起来,但付斯怀却无心再听,文字左耳进右耳出,从他混乱的大脑路过。 不要抬头。 不要看。 付斯怀提醒自己。 但依旧是,越想控制什么,相对的欲望就越强烈,在台上人停顿的间隙,付斯怀终于没有忍住,抬头不明显地看向斜前方的隋烨。 但这轻微的动作,也很快被对方捕捉到,因为隋烨正注视着自己。这次付斯怀看清了,表情波澜不惊,眼神却复杂,像一口井,井水正淹向自己。 第三十九章 雨伞 第二个人讲完后,人事总监提出短暂休息一下,吩咐了手下实习生去楼下买咖啡。付斯怀在听到休息二字的第一时间,就转头向领导申请:“我去趟卫生间。” 领导点点头:“快去快回。” 付斯怀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从会议室里出来,却不是去向卫生间的路线,转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在无人的楼梯里点了一根烟。 刚吸了一口,背后的门又被推开,付斯怀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进来的是陈宇瑞。 “大哥,咋回事儿?”陈宇瑞看起来比他反应大多了,“怎么撞上你前夫了?” 直到此时,付斯怀才终于想起这家公司耳熟的原因——之前在关于隋治延的报道里看见过。 “这家公司跟隋烨父亲有点关系,”付斯怀言简意赅地说,“至于为什么会安排他来我不清楚。” “不会是故意的吧?专门站在甲方的角度来看你笑话,”陈宇瑞忧心忡忡,“不过凭什么啊,当初不是他跟阮存希有事儿吗,怎么还敢故意来找你麻烦的?这黑心的资本主义!” “没有。”付斯怀难得反驳他。 “没有什么?” 这大概就是谎话说多了的后果,付斯怀想解释,却又无从解释,如果要坦诚相告,一切得从头开始。 “没有的意思是,他不是这样的人,”最终付斯怀说得模棱两可,“我们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陈宇瑞完全没听明白,“你怎么还站在他的角度说话呢?你不会被cpu了吧?” 此时付斯怀的手机响起,来自他们领导的电话,大概是耽误的时间久了,打电话过来询问。 “以后有空再给你解释吧,”付斯怀只觉得庆幸,“再不回去耽误事儿了。” 谨慎起见,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会议室。付斯怀依旧低着头,不敢望向周围。 桌上放着一杯冰美式,是刚才实习生买上来的咖啡。见人到齐,第三个汇报人上台,开始顺着大纲向下讲着。 讲了十来分钟,话筒突然炸了一声,刺耳又强烈的一声电流音,在场的人都不自觉抬头。 付斯怀又对上了隋烨的视线。 下一秒他又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 第三个人的部分不长,很快汇报就结束,最后演示了参考视频。视频播放完成后,有人询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领导一一作答了。 “我觉得总体方向还是不错的,”人事总监翻看着刚才的笔记,“有几点可能是我之前整理的材料有遗漏,所以可能不够准确,这一些可以我们下来后再沟通......” 她头转向隋烨的方向:“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付斯怀依旧盯着手里的笔,没有转移视线,呼吸却不自觉更轻一点。 半晌,他听见隋烨评价:“第一个部分我没听见,就后面两段,我觉得有些部分可以改改。” 付斯怀莫名松了口气。 隋烨简短地从画面和叙事衔接提了几点他的想法,算是比较常规的意见,不算敷衍也不算尖锐。 之后又是七八句闲聊,半小时后人事总监终于说了结束词:“那今天就先这样。” 付斯怀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人事总监又补上了下一句话:“呀,不小心都到饭点了,要不然咱们一起在楼下随便吃一吃?还能再细聊会儿。” “没问题。”领导欣然答应了。 隋烨自然而然接话道:“楼下那家中餐厅不错,我请客。” 饭点也是下班高峰期,大厦电梯一班坐不下这一路人,隋烨很绅士地让女士和乙方先上,跟另一位男士原地等候下一班。 第73章 付斯怀公司负责做会议纪要的是一位很外向的年轻女生lily,在电梯里毫不避讳地向对方人事总监八卦道:“刚才那位后来的叫什么名字啊?感觉他长得莫名眼熟,像在新闻里看到过。” 陈宇瑞扫了付斯怀一眼,付斯怀直视前方,装没看见。 “后来的?”人事总监回忆着,“啊,你说小隋啊,他就是刚才我说临时被安排过来那一位,之后我把他拉进群,你想的话可以跟他多交流。” 人事总监和年轻lily都效率奇高,等他们在中餐厅坐齐后,lily已经在付斯怀身边给隋烨发送了好友申请。 既然隋烨主动提出请客,点菜自然由他那一方在参与。 lily在旁边嘟囔着:“完了,刚才忘换申请词了,会不会不加我啊?” 不过隋烨显然没有让她忧心太久,凉菜刚上场,就弹出好友通过的消息。 领导跟人事总监那边已经开始聊预算了,lily偷偷摸摸翻看着朋友圈,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怎么只有一个月......也没发自己照片......” 陈宇瑞突然从她另一边伸过来一个头:“我也看看呢。” 于是付斯怀听着左侧两人的议论,一会儿是lily的夸赞——“哇,这车不是法拉利吗”,一会儿是陈宇瑞的鄙夷——“品味也就那样吧,这不就绣球花么,还单独发一条装文艺”,只能一口一口喝着面前的茶。 他总觉得自己感受到隋烨有意无意的视线,可每当他抬头,隋烨又若无其事地跟周围人聊着天,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小付。” 付斯怀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意外看过去,发现那边几个人都盯着自己的方向。 领导热心介绍着:“你说的那个点就是小付提的。” 议论声突然安静了几秒,像是在等什么人评判,良久隋烨终于出声:“提得很好,很有创意。” 付斯怀不得不说了今天对隋烨的第一句话:“谢谢。” 热菜上齐后,场间的话题终于不再围绕那点工作,开始扯到各路家常上来。陈宇瑞跟那lily也放下了手机,偶尔还接两句话。 与之相比,付斯怀显得格外沉默,如果没人特意向他提问,他便安静地夹着自己的菜。 直到桌上的人越聊越嗨,付斯怀基本已经把每一道菜都尝遍了。他久违地打了个饱嗝,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这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菜。 事实上,付斯怀从没在外提过自己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食物,他从不谈及自己的喜好,只有长期相处,才能隐晦观察出他不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桌上一样也没有。 说巧合也太巧合了。 付斯怀又不自觉望了眼隋烨,隋烨依旧是那个姿势,松散地拿着自己的手机。 是他在照顾自己吗?可是明明奇怪的是付斯怀,没有任何理由逃跑的是付斯怀。 本身也是简单的聚餐,没有酒精的饭总是吃得很快。领导跟甲方相谈甚欢,大概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有默契的合作对象,一时之间连谁请客都忘了:“菜都快吃完了,咱要不要来点酒?” “不了吧,”隋烨很客气地回绝了,“晚上还得回家。” 领导倒也没坚持,只玩笑道:“家里有人在等?” “倒也不是这个原因,”隋烨也笑笑,“虽然我确实结婚了。” 付斯怀没有明白他突然这么说的原因。 没等他反应过来,隋烨已经叫来服务员买了单,也率先起身向外走着。一行人走到厅堂,人事总监突然惊讶道:“呀,竟然下雨了,下午还一点征兆没有呢。” “这算春雨吧,”领导没喝酒却跟喝醉了似的,说着没头没脑的话,“春雨贵如油啊。” 这话尬得没人能接上。 “可别油了,”刚才坐旁边的lily小声向付斯怀吐槽,“非得跟人家一起吃饭,现在怎么回去啊!” 好在餐厅服务很到位,门口有提供可以外借的雨伞,只是没准备太多,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雨,已经只剩下零星几把。 隋烨向服务员借了剩下的几把伞,分给了身边人,过程中lily突然反应过来,小声道:“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看他眼熟——” 话音刚落,人事总监就叫了她的名字:“只有两个女的,我俩打一把吧,我就走一段路,之后伞你拿走就行。” 刚才那句话注定说不完,lily欣然走到了对方伞下。 领导也撑起另一把伞,顺手带了旁边最近的陈宇瑞。陈宇瑞回头望了一眼,急促地向付斯怀比着手势让他过去。 付斯怀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黑色的阴影就笼罩在自己眼前,第三把伞出现在自己头顶,隋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走吧。” 一瞬间付斯怀好像又回到了在伦敦散步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并肩往前走着,听着周围的外语,好像有一个小小的结界,而此刻结界被换成了一把伞。 是应该说些什么,还是缄默才最合适,付斯怀一时之间想不出来。雨下得很大,溅得鞋湿透了,但付斯怀依旧一脚踩进积水中。 于是也顺理成章等到隋烨主动开口,他拉了拉付斯怀的衣袖:“过来点。” “啊,”付斯怀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抱歉。” 此时此刻,不,或许从很久前开始,付斯怀在隋烨面前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慌乱的,不冷静的,手足无措的,制造麻烦的。 第74章 没有几步路,但好像走了很长时间,长到付斯怀觉得周围静得可怕。 “怎么还是淋到了?”隋烨收完伞,不解地看着付斯怀的左肩膀。 “雨有点大,”付斯怀随口回答着,“只有一小点儿。” “这么久没见,”隋烨看着他,“不想说点什么吗?” 付斯怀沉默着。 “你好像还瘦了点。” “没有。” 好在远处有人叫着隋烨,按着电梯键等隋烨过去。 隋烨不得不结束他的提问:“早点回去吧,洗个澡,下次见。” 第四十章 无心之举 与隋烨一起参与工作的每一秒都不太真实。 付斯怀不蠢,当然明白隋烨是自行要求来掺合这个项目的,没有什么甲方临时安排人员的先例,就算有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隋烨身上。隋烨会出现在那间会议室,只能是出于自愿。 事实上,他的角色也相当尴尬,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贯穿工作每一个细节,更像是个顾问,其他人都不明所以,但人事总监总是在每个重要节点都问问他的意思。 久而久之其他人难免不起疑心。 “所以他一个干电影投资的,干嘛来这里掺一脚?”那天饭桌上的lily在茶水间不解问,“这俩虽然都是拍摄,但也没什么关系吧?” “你还真觉得他是为个纪录片啊?”陈宇瑞撕开一袋速溶咖啡,“你不是都自己查到了,这科技公司跟他家里有关系?” “我又不是没长脑子,我这不是正在揣测他的动机吗?”lily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难道说,他有什么豪门危机,为了在他爸面前挣点表现?” “哇,”陈宇瑞由衷称赞,“你真以为我们拍的是《美丽中国》啊,要靠这个来挣表现?多看点<a href="https:///tuijian/haomenzongcai/" target="_blank">总裁小说吧!” lily自知自己的猜测站不住脚,但也嘴硬:“那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资本主义的思想岂容我俩猜测,”陈宇瑞有意无意扫了付斯怀一眼,“安心打我们的工吧。” 等lily走出茶水间,陈宇瑞才端着咖啡杯凑到付斯怀身边:“诶。” 付斯怀等着热水重新烧好,回头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陈宇瑞直入主题。 “为什么这么说?”付斯怀表情还算平静。 “可能因为我长了眼睛和耳朵,”陈宇瑞自然地陈述,“所以能看见东西,也能听见声音吧。” 付斯怀没有接话。 “算了,”陈宇瑞突然又说,“好像一直都是我追着你问东问西,没多大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宇瑞笑笑:“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听见点真实的东西。”话音刚落,像是不忍心,又像是觉得自己说重了,摸了摸付斯怀的头,“没有逼你的意思。” 其实不怪付斯怀,他也不明白隋烨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要报复自己的不告而别,他有更多种方式;如果是想索要一个原因,上次在雨中他又什么都没问。而除了以上两点,付斯怀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值得隋烨耗费这些时间。 他一度以为,隋烨对自己就如同许陵说的那样,是一种怜悯而已。因为觉得自己生活太过消极,所以放任付斯怀牵他的手,放任付斯怀抱着他胳膊睡觉,对付斯怀说着那些关心的词语。 虽然举止很亲密,但付斯怀从不猜测隋烨对他有任何情感冲动。 毕竟隋烨心里有个不可替代的爱人,而自己与他的理想型相差太远。 立春开始,他们修改完的方案通过,正式开始了拍摄进程。 每次去拍摄时,付斯怀总是格外矛盾,希望今天隋烨在,也希望今天隋烨不在,然而每次到了场地,总是会毫不意外地看见隋烨的身影。 他总是提前到场,像是等候了多时。 所幸工作场合,身边也围了一圈同事,每次他们也只能草草打个招呼,付斯怀便逃开去跟摄影聊细节。 更多时候,隋烨表现得像一个很好沟通的甲方,也不过多掺合,只礼貌地与他们商谈。连lily也愈发疑惑起来:“怎么感觉他真是来工作的?” 第四次拍摄任务量很大,早上八点就到场,一直拍到中午都没几条能用的。 门被敲两下,隋烨和一位实习生进来,提了两袋打包好的便当:“都这个点了,先吃饭吧。” “那多不好意思。”摄影团队嘴上客气着,很快将午饭接了过来。 隋烨送完饭又出去了,主摄影打开一份便当递了过来:“这饭估计还不便宜,你也先吃吧。” 付斯怀扫了一眼,全是油腻的菜,他最近的胃吃不太了这样的:“我还不饿,你们吃。” 自从上次在伦敦犯了病,他这旧疾就好像正式卷土重来,时不时就会遭遇一阵不规律的疼。趁着同事吃饭的间隙,他去茶水间接了杯热水,回到场地却发现桌上放着一份单独的清淡菜。 付斯怀有点愣,问旁边的人:“这哪来的?” 对方也有点愣:“不知道,我没注意。” 和那天一样,依旧是自己吃得惯的那几样菜,其实也不需要猜测是哪里来的。 可是隋烨想做什么呢? 付斯怀机械地往嘴里塞着菜,解析不出隋烨的想法。 到了晚上七点,拍摄终于结束。摄影团队开了自己的考斯特过来,临别的时候礼貌问需不需要载付斯怀一程。 第75章 付斯怀斟酌了一下,发现不顺路:“没事儿,这儿好打车,你们先回吧。” 事实上临时找的托词多半不靠谱。由于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他在楼底站了十来分钟,叫车排的队也还是排在一百来号。 正当他准备搜索附近地铁站时,一辆好似见过的车停在了面前。 车窗摇下来,隋烨坐在驾驶座上:“上来吧。” 付斯怀嘴张了又合,没说话也没动作。 “快点,”隋烨催促道,“不然后面堵上了。” 车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檀香味。 前面的路堵塞得水泄不通,好几分钟车没有挪动,外面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衬得车里格外安静。 “还是跟你弟弟住那儿?”隋烨单手搁在方向盘上,终于开口。 “对。” “听说你之前出差了,”隋烨状若无意地问,“去哪儿了?” 付斯怀顿了顿,说了自己之前待的地名。 “啊,那还真是挺远。” 车开过一个路口,旁边停着两辆出了交通事故的车辆,交警挥挥手让后续车辆快速通过。 于是隋烨终于踩了一脚油门,打着方向盘问:“为什么要拉黑我?” 他终于还是问了。 付斯怀此时此刻甚至还觉得解脱了一些。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总是猜测,隋烨什么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可是要怎么回答呢?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你。 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你,所以要在你不需要我之前,及时止损。 “因为觉得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付斯怀平静道。 隋烨好像觉得这句话很难理解。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由,”他依旧目视前方,“我这辈子还是第二次被人删好友,上一次还是房产中介改行准备注销账号,不过人家删之前还给我留了个电话,这么看还是你删得比较干净利落。” 前车磨磨蹭蹭,压着时间通过,于是车又停在了一个红灯之前。 “不过你也算给我留了点信息,”隋烨转头看着付斯怀,“既然觉得没必要联系了,为什么那天要跟我睡一起?” 付斯怀目不转睛:“睡个觉而已,睡哪儿都是睡。” “那牵手也是,牵谁都是牵?” “有的时候人会下意识有点亲昵举动,”付斯怀越说声音越低,但维持着不变的声调,“我以为这很正常。” 隋烨没有再说话。车内又回归了寂静,只能听见转向灯的声音。 下高速后终于出了堵塞的路段,一路畅通无阻,十几分钟便到了付斯怀家楼底。车刚停稳,付斯怀就解开了安全带,右手伸向车门,却没有拉开。 车被锁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付斯怀终于转头看着隋烨。 他以为隋烨应该是烦躁的、生气的,但以上情绪都没有在这张脸上见到,隋烨眼里是更为奇怪的暗流,在车内氛围灯下不容易被辨别。 隋烨突然也把自己安全带解开,俯身过来,一瞬间里那股檀香味席卷了付斯怀的鼻腔。这样奇怪的距离很难不让他回想起隋烨醉酒后的夜晚,然而隋烨的身体在触碰前停住了,右手绕过他按了门上某个开关。 “你按错了,”隋烨回到了原地,“自己把车门锁了。” “抱歉。”付斯怀有点窘迫。 正当他准备重新开门时,隋烨顺势抓住了他的左手,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像在细致地观察。 付斯怀的手并不好看,皮肤上全是细纹。 隋烨冲着车窗外扬扬头,在付斯怀家楼底下,有一间店铺,“盲人按摩”四个红字格外瞩目。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问你,你什么时候在按摩店打工,”隋烨一边端详着,一边说,“你默认是在大学的时候。” 付斯怀刚才骤停的呼吸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倒也不重要。” 隋烨说着,突然伸手抚平了他左边一缕头发。 “付斯怀,”隋烨好像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说这么多谎会不会很累啊?” 很多吗?其实付斯怀也不知道,可能谎言对他而言已经不算谎言。 好像从某一刻起,下意识掩藏才是对的,就算活得再滑稽,也不该让别人发现。 隋烨知道了他以前的事,付斯怀迷迷糊糊想着。 没等他想清隋烨是怎么发现的,对方又倏然凑过来,五官在面前瞬间放大,这次目的不是车门,而是自己。 “所以不能听你的话,应该听你的呼吸,”隋烨轻声道,“你明明不像你看上去那样冷静,不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付斯怀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呼吸只是人的生理反应。” 但隋烨并没有放过他:“你在伦敦牵我的手,并不是你说的无心之举,不是吗?” 第四十一章 或许 杨铮洗澡的声音陆陆续续从卫生间里传出。就算水管没问题,老楼房里的供水也不太稳定,偶尔夹杂着他一两句骂声。 可惜现在的付斯怀对这些声音毫无察觉。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仿佛某种打坐或是冥想的姿势,可惜两眼大张着,一副失了神的样子。 杨铮洗漱完,脑袋搭着浴巾推门出来,看见这人一动不动杵在沙发上,不解问:“你又发什么呆呢?” 第76章 “洗完就去睡觉,”付斯怀回魂,扫了他一眼,依旧没动弹,“记得先把头发吹干。” 杨铮不理睬他撵人走的话,反而指了指付斯怀的手机:“有两个未接,不用管吗?” 付斯怀伸手拿过来,发现是程文逸的未接来电。 除了未接,还有一条短信,突兀地写了一句话——“不接你会后悔的”。 自从上次在吸烟区那番话之后,虽然最后分别时不算太体面,程文逸倒是没有再找过自己,不知道今晚又是什么意思。 但付斯怀已经不想再顾及他,抬手将通话记录和短信都删了,顺手也把他加进黑名单里。 “你最近老是神游,”杨铮还在吐槽他,但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有什么事吗?” “少管成年人的事儿,”付斯怀终于换了个姿势,不想再理睬,“赶紧去睡觉。” 杨铮不知在房里搞什么动静,砰砰作响,又是好一阵才彻底安静下来。 付斯怀在绝对的安静里又回到了原来的思绪。 隋烨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自己撒过的谎,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知道自己想要挣脱的爱意。 那天晚上他仿佛图穷匕见,一步步逼问着付斯怀回答不了的问题。 “你明明不像你看上去那样冷静,不是吗?” “你在伦敦牵我的手,并不是你说的无心之举,不是吗?” 他问得如此笃定,眼神像要刺穿身体,甚至没有给付斯怀留下编谎话的余地。 不过也没有什么余地,什么都容易编造,身体反应却没办法遮掩。 付斯怀沮丧地将脸埋进双手之间。 或许,隋烨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他呢?不止是善心,不止是怜悯,也许在伦敦,在地铁上,在秋千上,心潮起伏的不止是自己。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今晚付斯怀的失眠比以往都严重,他再度失控了,第二天起床时脑袋昏昏沉沉,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陈宇瑞一看都惊讶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贼?什么贼?”付斯怀懵懵地问,“公司被偷了?” “对,你的脑子被偷了,”陈宇瑞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怎么办,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跟拍摄啊?” 听到“拍摄”两个字,付斯怀清醒了一大半:“为什么今天要拍摄?昨天不是才拍过?” “你昨晚真有事儿吧,工作群都不看,”陈宇瑞彻底疑惑起来,“昨天在群里说了,白天拍的有两段产品没放对,都是他们已经下线的,所以今天要去补拍。” “今天下午吗?”付斯怀终于意识到什么,“那摄影那边是不是得提前——” “我早就联系过了,人挺配合,今中午从外地赶回来,”陈宇瑞打断了他的话,“你要不还是请个假吧。” 可惜领导没有给付斯怀请假的机会。午饭时特意过来嘱咐付斯怀,今天要尤其注意这些细节,一段话说得极快,没有给任何插嘴的机会。 下午两点,付斯怀和陈宇瑞又去往了科技公司。隋烨一如往常,提前了二十分钟到现场。 付斯怀的脸色明显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怎么黑眼圈重成这样?” “没事儿,”当着很多人的面,付斯怀只想赶紧敷衍过去,“先确认产品替换完没有吧。” “抱歉,这事儿怪我,”人事总监在旁边面露愧色,“昨下午我没在,也忘了提前跟你们打声招呼。” “没关系,是我们不够仔细,”陈宇瑞接话道,“重拍就好了。” 拍摄团队的确看着是从外地赶回的样子,身上的冲锋衣邹巴巴,头发也像没洗过。 好在昨天才拍过,今天只是换个布景再来一次,效率很高,视角什么的也不用调整,很快就进到正式拍摄。 “对了,小付,”人事总监在旁边说,“你们领导有跟你提下周开放日的事儿吧?” 付斯怀点头:“上周跟我说过了。” “到时候我们会先在商场里搞个快闪,ceo会现场来演讲,到时候也得麻烦你们过来拍摄,这活动比较重要,不能出岔子。” 付斯怀继续点头:“明白。” “有我们活动方案的ppt,待会发给你,”总监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们。” 总监临时接到个电话,匆匆留下句“有什么事再叫我”就出了门,拍摄刚好进行到一半,付斯怀觉得头愈发沉重,陈宇瑞还在前面帮忙举器材,便溜进了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草草洗了两把脸,冰凉的液体刺激着皮肤,疲倦感稍微退了一些。付斯怀再抬起头时,却发现隋烨正挺拔地站在自己身后。 付斯怀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隋烨答非所问:“你不会是昨晚被我吓到,才一夜没睡吧?” “没有,”付斯怀当然不承认,“失眠是老毛病。” “是吗?”隋烨歪了歪头,“之前你抱着我胳膊那天,睡得还挺香的。” 付斯怀一顿,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来这儿找我的?” 隋烨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慢悠悠掏出个u盘:“人事让我给你的ppt。” 付斯怀接过来,小声道:“你可以直接微信发我。” 隋烨扬了扬眉:“那是不是你得先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第77章 付斯怀完全忘了这回事。 “我——” 话音未落,厕所隔间的门被倏然推开,主摄影一脸讶异看着面前两人:“你们怎么都杵在这儿?难道隔壁都坏了,专等我这坑?” “没有,”听语气应该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付斯怀立即后退了一步,“洗个手碰上了,刚好聊两句而已。” 终于到了最后一段的拍摄环节,付斯怀从未像今天这样祈祷快些下班。 快到尾声的时候,付斯怀突然看见了蒋元的身影,他刚好盘坐在地,蒋元没看见他,径直向隋烨走去。 蒋元跟隋烨耳语了几句,付斯怀看见隋烨扬了扬眉,问了句:“必须我过去?” 蒋元的声音模糊一些,但付斯怀还是听见了:“可能是的。” 等到隋烨拿上他的外套,付斯怀莫名松了口气,他感觉到隋烨朝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但没停留太久,跟着蒋元出了门。 又回到了单纯的工作环节。后面的过程也很顺利,所有拍摄结束后,陈宇瑞汗津津地坐在了付斯怀旁边:“累死我了,这活真的不适合我。” 摄影在旁边玩笑道:“刚才是你自告奋勇的。” “那我确实没有自知之明,”陈宇瑞承认,“都拍完了?” “对,收摊了。” 付斯怀跟陈宇瑞帮着收拾了那些器材,今天收工还算早,外面还没有日落。 “要去吃点啥不?” 付斯怀摇摇头:“想回家补觉。” 这次陈宇瑞很同意他的观点:“你确实该好好休息。” 付斯怀起身拍拍裤子,突然听到主摄影叫了他的名字:“诶,甲方监工那俩人怎么都走了?那电脑怎么办?” “什么电脑?” 主摄影指了指旁边的macbook:“就这台,刚才你没在那会儿,那男的借我们的,今天从外地赶过来太匆忙了,充电器没带,我笔记本没电了,找他电脑拷的。” “那男的”只能代指隋烨,付斯怀想了想说:“放这儿吧,他自己来取。” “不是,今天拍的都在里面,得现在传个链接,不然晚上来不及确认,”主摄影摆摆手,“要不你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 陈宇瑞观察了一眼付斯怀的脸色,主动道:“我来打吧。” 他直接打给了隋烨,对方倒是很快接了,半晌陈宇瑞挂掉电话:“他把电脑密码给我了,直接解锁传吧,传完放这儿。” 隋烨的电脑。 付斯怀在他们传输的时候,不自觉扫了一眼屏幕,背景是自带的,桌面也很干净。 只是打开网盘的时候,付斯怀看见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名称叫做“老照片”。 其他人没有理睬这个文件夹,很快分享完了链接,将电脑随便搁置在一旁。 主摄影一脸笑容地看着陈宇瑞:“要不今天临时设备工人当到底,再帮我们搬下去呗?” 陈宇瑞长叹一口气:“行吧,算我白天多嘴。” 几个人抬着沉重的仪器进了电梯,付斯怀留下来,把原有的布置都还原,桌面也都清理干净。 最后只剩下那台隋烨的电脑。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即合上,然后放到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等之后隋烨自己来取。然而一股熟悉而丑陋的冲动又降临在脑中。 付斯怀想到在伦敦的地下通道里,隋烨讲着他们片场争执的事情,然后漫不经心道:“我我相机里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的人像,还全是我偷拍的。” 那个加密的文件夹成了潘多拉的魔盒,付斯怀不知不觉就将鼠标移了上去。 弹出需要输入密码的提示,付斯怀又瞬间清醒过来。 隋烨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外露给别人呢? 付斯怀勾了勾嘴角,自嘲地随便输了八个零,果然提示密码错误。 正准备关掉,下一秒又自动弹出了密码提示——“结婚纪念日”。 付斯怀瞬间愣在原地。 隋烨......应该只结果一次婚。而他们的婚姻不是常规婚姻,所以没有办婚礼,没有告知任何人,只随便挑了一天去办了登记。 挑得非常随意,随意到付斯怀还能记得,那是国庆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上午从民政局出来,下午还去杨铮当时的学校办了手续。 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可是隋烨为什么要把这个纪念日设做密码? 付斯怀伸出手,尝试性地输了那一天的日期,按下回车后,屏幕上显示出加载的圆圈,然后这个文件夹便展开在他面前。 密码正确了。 文件夹正如其名,应该是隋烨那台老相机备份的照片,分类也很明确,片场布景、生活照、学校、展览...... 命名为“人像”的文件夹安静夹杂在其中。 付斯怀觉得自己是知道里面的内容,不知为什么反而避开了,先从其他文件夹看了起来。毕竟不是专业的,隋烨的风景照拍得都很随意,有全景,有特写,有时候专门拍了些没扔进垃圾桶的罐头。 倒符合他的个性。 看完前几个,付斯怀才犹豫着点开了“人像”的文件夹。 鼠标刚一点击,门就被倏然推开,人事总监拿着手机进来:“你们拍完了?我刚在电梯遇到他们搬设备了。” 付斯怀立即将软件关掉,却久久没回答总监的话。 第78章 “小付?”总监疑惑地又叫了声。 “啊?”付斯怀后知后觉抬头。 “我说你们都拍完了么?” “啊,拍完了,”付斯怀魂不守舍地回答,“隋烨的电脑在这儿。” “没事儿,你留这儿就行,”总监说,“真是抱歉,下午我又被人叫出去了,今天辛苦了。” 付斯怀进了电梯,手机上传来陈宇瑞的来电。 但付斯怀既没有接听,也没有按楼层键。 仿佛只有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他才能安全地回忆刚才的画面——“人像”文件夹里,有一百来张照片。 虽然他只来得及扫一眼,但能看出隋烨所言不假,这里面全是一个人的照片,更多是背影。 可是。 可是他分明看到,第一张照片里,一个系着围裙的人背朝着镜头,虽然时间很久远,但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付斯怀依旧能一眼认出。 那是自己兼职下班前在打扫店面。 第四十二章 因为 付斯怀大学那几年过得尤其疲倦。 杨铮越长越大,性格的棱角也逐渐明显,又耗钱又费心血。付斯怀做了两份兼职,晚上会去小超市帮忙搬运,周末会去咖啡店打工,课间的时候也会用在二手店便宜买来的电脑艰难地替人做打字工作。 他那时候想,他要是个天才就好了,学校有一些有名的高人,已经开始创业做网站,跟他一样缺钱的,也会替人代写文章,赚钱效率很高。 可惜自己只是个没用的人,头脑普普通通,只能用自己的精力一点一点换钱。 大概胃疼的毛病就是那一年开始犯的,因为饮食太不规律,好在付斯怀很吃痛,他自认为在这方面有点天赋,哪怕工作途中身体不适,也不会影响他的任何操作。 偶尔太累了,就一个人偷偷抽根烟提神。 他在学校发现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隐蔽小天地,是他在超市搬运途中发现的,因为紧靠着杂物堆积的地方,所以几乎没有人来。只有在这里,才能尽情松弛下来,他能够面无表情,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一动不动,而时间一到,又必须成为那个机器人。 大多数时间,付斯怀也是独来独往,他跟所有人维持着一种亲切又疏离的关系,他很能控制这个度,一旦有人越界,他就会默默往后退一步。他天生害怕失去,又比其他人经历过更多分离,所以越是看起来珍贵的事物,就越是觉得危险。 在这样的生活里,时间过得尤其快,每一天都格外模糊,付斯怀也记不起那几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室友谈了一桩又一桩恋爱,同学喝酒旅游派对全与他无关,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插曲,比如圣诞节时的情书,比如情人节有人批发的糖果,也被他全然忽略——要成为一个更合格的机器人,就要屏蔽更多东西。 好像每天都是重复的,囫囵地走完一日又一日。 在咖啡店里遇见隋烨,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节点,以至于有时候付斯怀还能记起那个场面,自己穿着不太合身的围裙,做了一杯极为普通的咖啡,隋烨坐在窗边,看起来格外不好接触。 为什么会记得呢?可能因为对方是隋烨,也可能是因为深夜店里只剩两个人,没有人说话,明明该是安静的打扫时间,却像是隋烨硬闯进来一般。 付斯怀从没想过,隋烨会用相机记录他脑海中的一幕。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如果这也是玩笑的话,一定是上天开得最大的一个,他告诉付斯怀好像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一直喜欢他,那个人还是隋烨。 “......所以你到底点还是不点?” 付斯怀被一阵声音叫醒,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你说什么?” 陈宇瑞也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你到底点不点饭,你看着这红烧牛肉的图片看两分钟了,怎么了,这牛是你亲戚啊?” “哦哦,”付斯怀回过神来,把手机递还给陈宇瑞,“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吧。” “你又怎么了,修仙啊?”陈宇瑞还是自顾自给他点上了,“你别忘了晚上彩排,估计得弄很晚,算了我替你点。” 明天是科技公司的快闪活动,今晚有提前的彩排,他们也得去现场踩点和跟拍。活动好巧不巧,正选在当年他们迷路,偶遇阮存希跟隋烨争吵的商场。 展架已经搭建得差不多,还在做最后的布置。到现场后,人事总监递给他们一份流程表和结构图,还贴心地给了几瓶水。 “估计还得等会儿,搭得有点慢,”总监抱歉道,“你们先休息会儿,待会拍点空镜。” 付斯怀看着手里的册子,随意翻了翻:“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总监对这个问题始料未及,想了想解释道,“彩排嘛,我个人来就够了,明天公司领导才会在,不用紧张。” “好的。”付斯怀没再继续问。 事实证明他们来得过早,后续的布置似乎总出差错,调整产品位置就调了快一个小时。把流程表读了两三次之后,付斯怀趴在栏杆上,俯瞰着下一层的商场。 当时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偷窥着隋烨与人争吵。 所以,当初那个手镯,不是随意处理给自己的吗? 付斯怀突然回忆起以前隋烨送自己礼物的时刻。每次隋烨都表现得太过漫不经心,甚至都不正眼看向自己,以至于也没办法郑重其事地拒绝,可是每一份礼物都被放置在完善的包装里。 第79章 “要不下去过一遍流程?”陈宇瑞等得无聊,“我看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行。”付斯怀点点头。 突然又有一个陌生来电进来,付斯怀犹豫了下,还是接听了。 然而出现的却是程文逸的声音:“付斯怀——” 付斯怀挂断了。 “谁啊?”陈宇瑞好奇问。 “骚扰电话,”付斯怀摇摇头,“下去看场地吧。” 毕竟是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动,展台搭建得很隆重,有快三米高的双面展架,中间放置着一个圆台。旁边还有一面墙,挂着公司成立以来的历史照片。 这面墙又有一些像伦敦酒店里那面挂着电影海报的墙。 “付斯怀,”陈宇瑞在身后叫他,“你过来看看,这里——”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付斯怀转身的瞬间,不小心把一台仪器碰落在地。应该是此次的展示产品之一,一台高功能按摩仪,此刻被摔成了三截。 付斯怀还没反应过来,陈宇瑞已经疾步来到他身旁。 “靠,”陈宇瑞目瞪口呆,“你动作那么大干嘛?这玩意儿坏了吗?” 付斯怀这才后知后觉把它捡起来。 “怎么了?”人事总监在旁边听到动静,也两步走过来,见状愣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把产品接过去,“没事儿,看起来零件没坏。” 陈宇瑞松了口气:“那给它拼上就行?” “螺丝掉了一颗,”总监摇摇头,“手动拼不上,得拿回去让技术工拼,得会回去换一个新产品吧。” “抱歉,”付斯怀这才找到机会道歉,“我刚才看别的地方,没注意。” “小事儿,”总监挥挥手,“这边搭完了,先拍吧,晚点再处理。” 为了对称,搭展人员将另外一侧的按摩仪也撤掉一个。拍摄倒挺顺利,这个场所空间很大,很好找角度,很快就能出片。 拍摄完成后,总监还留在现场处理后续工作,难得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付斯怀主动道:“要不我去取替换产品吧。” 总监愣了一下:“倒也不必麻烦......”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付斯怀坚持着,“您告诉我产品编号吧。” “真不是个大事,不必这么在意,”总监停顿了一下,“我说不必麻烦的意思是,我已经叫人送过来了。” 话音刚落,付斯怀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是很普通的脚步声,但不知怎么他就是听出这是隋烨发出的声音。 果然下一秒隋烨的嗓音响起:“我放这儿了啊?” 总监绕过付斯怀,亲手把产品接过来:“给我就行,麻烦你了啊。” “没事儿,本来就顺道,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付斯怀突然感觉到左肩被人拍了两下:“你们拍完了?我送你们回去?” 付斯怀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还没想清楚这个现实,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隋烨。 本能想要拒绝,总监替他回答了:“他们收工了,你要顺路的话就捎回去呗,不过小付住哪儿啊?” “我知道他住哪儿。”隋烨在身后说 于是付斯怀在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的情况下被人安排了行程。 临走前总监还多问了一句:“小陈呢?他跟你们住得近吗?” “不近,”隋烨又拍了拍付斯怀的肩膀,“走吧。” 总监这次真疑惑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隋烨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又是这辆车,又是在车内。 付斯怀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像个木头人。 直到隋烨开口:“安全带。” “哦哦。”付斯怀把安全带系上了。 从伦敦回来那一天,是付斯怀面对隋烨最坦然的时刻,而如今他却大脑混沌一片,烧尽了所有思维。 察觉到爱只会让他短暂的茫然,察觉到被爱却会让他无所适从。 被爱像某种扭曲的介质,烧裂了他长久以来建立好的体面外壳,破坏了机器人的核心程序,让此刻的付斯怀只能按照最简单的指令行事。 烧得他好像神经都痛了起来,连同饥饿的胃一起。 “胃疼?”隋烨像右边长了眼睛,“没吃饭?” 付斯怀摇摇头。 隋烨不知从哪里掏出块巧克力威化饼干,递了过来:“车上只有这个了。” “不用......” “接着。” 付斯怀执行了指令。 车开上高速路,隋烨抵着最高限速在行驶。他单手拨着方向盘,车内只能听见转向灯的声音。 不知怎么,这声音也让付斯怀有点敏感,他尝试开口闲聊:“其实你没必要送过来的。叫个闪送就好了。” 隋烨好像轻轻笑了一声:“刚不是说了,顺路,再说总监打电话给我,我也不好拒绝。” “你怎么突然进到这个项目里了?” “最近那部电影忙完了,闲着没事,体验一下职场是什么样子的,”隋烨漫不经心道,“找了小时候认识的叔叔,让他安排我跟个临时项目,刚好赶上你们拍纪录片。” 巧合吗?付斯怀想,幸好不是因为自己。 车从高速下来,直接开进了一个加油站。隋烨让他在车里等会儿,下车让工作人员加油,自己去了里面的便利店结账,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草莓味的面包。 第80章 隋烨把面包扔给他:“这个也吃掉。” 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草莓味的?付斯怀机械地撕着包装。 车已加满油,隋烨启动着,随口说道:“我好像能听到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为什么买这个味道?” 付斯怀刚咬下一口,转头盯着隋烨。 “其实是随便买的。” 隋烨没看他,盯着前方,偶尔看一眼左边后视镜,看完后突然说:“你要不要猜猜我在想什么?” 付斯怀沉默了两秒,半晌才说:“我猜不到。” 隋烨又笑了:“我在猜,你什么时候开口问我问题。”他想了想又换了句话:“或者说,你想装到什么时候。” 付斯怀咀嚼的嘴彻底停下来。 深夜道路一片空旷,隋烨索性把车听到路边,终于转头望向付斯怀:“你那天合上电脑前只点了最小化,没退出网盘,你都看到了,不是吗?” “没有看到。”付斯怀闭上了双眼。 隋烨熄了火,彻底躺回座椅,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不把话说到绝对,你永远有躲避的空间。” 月亮旁有一点微弱亮光,一闪一闪,像是一架飞机,也像是一颗星星。 “付斯怀,”下一次闪烁前,隋烨叫了他的名字,“不管你有没有看到,我相机里面的人是你,我进这个项目是因为你,我今天来是因为你,我带你去伦敦闲逛是因为你,我跟你结婚是因为你,我这几年做的所有事都是因为你。” 第四十三章 患得患失 “为什么?” 隋烨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没能理解:“什么为什么?” 付斯怀嘴张张合合,良久才再次出声:“为什么是我?” 隋烨突然明白了。 明明有这么多问题,付斯怀最终问出口的却是,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他。一瞬间隋烨想到了很多个付斯怀,想到在派出所告诉杨铮“你可以为自己打架,不能为我打架”的付斯怀,想到了在伦敦说“我不值得”的付斯怀,想到在房间里安静看着自己离开的付斯怀。 杨铮在出租屋里讲述的时候,越到后面描述词更少,讲到付斯怀听说程文逸不会回国的时候,连错愕的情绪都没有过:“他就只是啊了一下,然后中午带我吃面的时候,就给房屋中介打了电话。” 因为付斯怀认为自己是个始终会被放弃的人,所以他无法相信有人会为了他努力。 “这么多种口味,你唯独喜欢吃草莓味的,这么多香型,我唯独喜欢闻檀香,”隋烨斟酌着说,“人会被某种事物吸引,没有为什么。” “可是我不是草莓,也不是什么香水,”付斯怀说,“我只是......” 他好像没找到形容词,又或者没能把想到的某个贬义形容词说出来。 “是啊,你当然不是什么水果和香水,”隋烨应和道,“我想要草莓我明天就能承包十片种植园,我买遍了所有牌子的檀香味香氛,挑了几个合适的换着用,但过去几年我每次见你都在想要做什么,要怎么办才好,付斯怀,你要是那些能简单得到的东西就好了。” 隋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没有看来电人是谁,直接挂掉了电话。 好像过了很久,付斯怀才一字一句轻声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想的这些东西。”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隋烨某个记忆节点。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某些时刻:“我给你写过情书,你没有拆开。” 付斯怀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你是说那个格子信封......” “是的,就是那个土得要死的格子信封,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审美为什么这样,”隋烨打断他,“我天生有点执拗,以前的想法是,既然你不接受直截了当的追求,那就慢慢来,让你做我助理,骗你跟我结婚,然后再一步步前进,可惜一步也没踏出去。” “angela订婚那天,你推开我的时候我很难过,但又不想看你太勉强,所以想就此放弃,但在雪山上以为自己要摔死时又不甘心。” “也想过好几次,干脆破釜沉舟,什么都告诉你,但又怕我直接给自己宣告了死刑,怕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于是每一次都临阵脱逃,在伦敦以为自己看到了点希望,没想到你还是跑开了。” “这次见面前也想过,来找你是对的吗,可是看不见你太久,我总是不甘心。” 很长一段话,说完隋烨停顿了下,付斯怀也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没听见。 等到两百米外的红绿灯又换了一轮,隋烨才又开口:“我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我是想说,付斯怀,你明白吗,在你跟我之间,患得患失的人一直是我。” 他转过头来,一点点靠近付斯怀:“被决定的人是我,害怕失去的也是我。” 他的手一点点摸索过来,握住了付斯怀垂着的左手,力气很大,让付斯怀没有挣脱的余地:“这次牵完手,你可以不消失吗?” 这句话仿佛贴着付斯怀耳边在说。 付斯怀依旧僵直在座位上,好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有勇气吐出第一个字:“我......” 右面车窗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响声,两个人同时转头,看见一个交警正努力往车窗里凝视着,由于贴了xxxx,他看不太清车内的情况,只能瞪着两个眼睛左右来回看。 第81章 付斯怀被吓了一跳,把手倏然抽出来。 隋烨坐回自己座位,把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交警狐疑的脸:“你俩干嘛呢?” “谈生意。”隋烨面不改色心不跳。 “谈啥生意啊?”交警半信半疑,“我看你俩影子都重一块儿了!” “卖二手车,在给他示范自动车锁。”隋烨继续乱说。 “行了,别停这儿啊,又没划车位,”交警也不想多纠缠,“赶紧开走。” 开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再说话。付斯怀一直靠着窗,视线停留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而隋烨刚才讲了太多的话,也没有再出声。 应该放首歌的,或者至少打开个电台,但谁也没提这件事。 车开到熟悉的楼底,车位已经被占满了,绕了一圈也没能看到能停的地方,隋烨只能随便靠在路边打了双闪。 付斯怀立即下车,他依旧没动。 “上去吧,”隋烨说,“太晚了,明天还有活动。” 说完又试探着:“要不我来接你?” 付斯怀依旧没动静。 隋烨解开安全带,探出头,想看看这人怎么了,付斯怀终于有了反应,迅速侧脸躲开了视线。但隋烨还是看到他眼角有泪水干涸的痕迹。 隋烨安静地看着那道痕迹,想象着之前那滴泪水,应该是一闪即逝,却比所有都要沉重。 半晌隋烨故作轻松道:“我第一次告白把人告哭的,我怎么还混成这样了?” 付斯怀没回答,只伸手拉车门,没拉动,隋烨见状又按了下车门锁。 “你又忘了按锁。” 付斯怀关门前,隋烨叫住了他,说了最后的话:“不要想太多,我说了我们之间的选择权永远在你身上,我没有逼你,也不会干什么。” 付斯怀上楼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用了全身力气。 到家门口半天没掏出钥匙,还是杨铮听到动静前来开的门:“你忘带钥匙了?” 付斯怀摇摇头,有点疲倦地进门坐进沙发里。桌上放着杨铮吃一半的方便面,按理来说他不该吃这类食品,但付斯怀此刻也当没看见。 “你喝牛奶吗?”杨铮问他,“我多买了瓶。” “你自己喝掉吧。” “行。” 杨铮把方便面倒掉,收拾了桌上的包装盒,准备换鞋去楼下倒垃圾的时候,突然被付斯怀叫住了:“杨铮。” “怎么了?” 付斯怀从沙发上抬眼看他:“隋烨是不是来找过你?” 杨铮突然停住不动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点头承认道:“对,他来过这里。” “他问什么了吗?”付斯怀歪了歪头,又换了个问法,“你给他说什么了吗?” 付斯怀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毕竟杨铮以前是最不亲人、性格固执、沉默寡言的。然而杨铮静了两秒,把手里垃圾袋突然放到柜子上,回答说:“我说了我知道的所有。” 付斯怀表情有一丝错愕:“你......为什么?” 杨铮耸耸肩:“不知道,想说就说了。” “我记得我们以前说好,”付斯怀垂下眼,“不会跟别人提起之前的事情。” “那是你单方面说好的。” 杨铮就站在门口,像一个晾衣架:“我来这里上学,也是你单方面决定的,你要用剩余的存款加存起来的工资给我买房,也是你单方面想买的,我说过不用,但你选择性忽略了。” 付斯怀像是理解了很久这句话,良久才缓缓回答:“我这么做,让你不舒服了吗?” 杨铮走过来,蹲在他面前:“不是不舒服,我是你养大的,你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意愿。” 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付斯怀明白杨铮话中的意思,及时打断他:“好了,就这样——” “不好,”但杨铮没有放过他,继续说着,“这样不行,付斯怀,从程文逸走之后,你就一直这样,用我的生活、我的未来给你自己设目标,然后继续机械地执行你的工作。有时候我很害怕,如果我长大了,如果你设立的目标实现了,到时候你会怎么生活呢?” 付斯怀扭开了头:“还不是正常过。” 杨铮重新回到门口,把垃圾袋捡起来,临出门前回头说:“我只希望你能真的正常过,有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杨铮这次垃圾倒得尤其久,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毕竟从下午到现在没吃过真正的饭,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付斯怀在兜里摸了摸,摸到一个吃了一半的草莓面包。当时太过诧异,糊里糊涂就把剩下的面包塞在了兜里。 端详了几秒,付斯怀一口一口咬起来。 过了几个小时,已经有点硬了,本身也就是普通的便利店面包,现在更没什么口感。 付斯怀知道杨铮说的是对的,因为他就是这样过的。因为他是一个天生脆弱而多虑的人,也曾经是一个爱哭的小孩,想要做到不计较得失,只能放弃得失,想要做到不回溯过往,只能保持运转,久而久之他也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不顾杨铮的想法,要还原杨铮正常人的生活,为了让他换学校而多打几份工,为了给他存首付,没有多想就接受了隋烨的提议。他不知道自己要运转多久,但抽离掉自己的喜怒哀乐已经像一种习惯,直到隋烨今天正大光明地对他说,付斯怀,我不想你勉强;付斯怀,患得患失的人一直是我。 第82章 第四十四章 慕斯 奇迹般的,失眠许多天的付斯怀,这一晚却睡得很好。 也许是白天耗费了太多精力,他躺进床上后,那些思绪没有力气再捣乱,于是他就像跌进了湖里,越来越沉,直到沉入睡眠。 然后付斯怀难得睡过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闹钟已经响了三次,而自己一次没听见。幸运的是目前还没有人联系自己,估计人事总监那边搞活动的人还自顾不暇。 付斯怀赶紧给陈宇瑞发了条消息,给自己编了个胃疼的借口,虽然也并不能完全算是借口,匆忙洗漱完便下楼打车。等待车来的间隙,他的右眼皮又一直跳。 上次陈宇瑞说哪边跳是好的来着......?付斯怀忘了,也没去多想。 这次活动做了很多宣发,围观群众尤其多,付斯怀提包冲进去时陈宇瑞和lily已经等候在那里。 “真稀奇,”lily惊叹道,“小付哥竟然还能迟到!” “都跟你对过口风了,是胃疼,”陈宇瑞嘱咐她,“你别又泄露了天机。” 不过人事总监那边忙得脚不沾地,见到付斯怀也没过问他晚到的原因,只匆忙跟他嘱托:“拍摄那边都就位了吧?” 付斯怀点点头:“已经布置好了。” “辛苦了,待会拍完后麻烦你们去产品试用去帮帮忙。” 付斯怀头还没点完,她又闪电侠一般消失眼前。 付斯怀跟摄影确认完最后一遍效果,然后跟陈宇瑞和lily找了个旁边的角落,三个人席地而坐,开始改手里的ppt。 旁边就是音响,震得他们快聋了。 “我们——要不要——买杯咖啡啊——”lily扯着嗓子跟他们说话。 但付斯怀依旧没听见:“你说什么——” “我说——” “停!”陈宇瑞夹在两人中间,实在受不了,伸手捂住了两个人的嘴,“微信打字!微!信!” 付斯怀觉得说得有道理,低头准备找手机,突然看见面前有一双熟悉的鞋子,黑红黑红,亮面,还折射着商场的灯光。 巧合的是旁边试音刚好停了,音响倏然变得无比安静。 “隋顾问!”lily叫着他们给隋烨取的称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该去前面么?” “我马上回去,”隋烨回答着,然后看向付斯怀,“你吃早饭了吗?” 付斯怀也看着隋烨,摇了摇头。经过一晚上的沉睡,他好像又恢复到正常模式。 隋烨见状递过来一份早餐盒,看商标应该就是在商场顶楼那家粤菜打包的昂贵早食:“先吃了吧。” 付斯怀接了过来。隋烨也没再停留,转身去了前面。 lily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个说法?怎么几天没见,你们就这么熟啦?” 付斯怀拆开那份早餐盒,里面是还热乎着的点心,应该是刚买不久。他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叉进一块长得别致的虾饺里。 在去往伦敦的飞机上,在那家米其林两星店里,在很多很多时候,隋烨也做过同样的事,被自己误认为是关心或者怜悯的事情。 隋烨其实一直看着自己。 付斯怀停顿两秒,把虾饺塞进嘴里,然后把早餐盒递给旁边两人:“你们吃么?” “吃,当然吃,”lily忙不迭点头,“不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怎么——” 陈宇瑞没有顾她,已经直接用餐巾纸抓了一个点心塞进嘴里,然后鼓鼓囊囊地回答lily:“你知道松鼠下雨天用尾巴打伞吗?你知道新喀里多尼亚的卡古鸟快灭绝了吗?多关心关心世界吧,别管人怎么社交的了!” lily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也叉走了一块虾饺。 活动在九点正式开始。科技公司的ceo看起来有点年纪了,头发半白,戴着个比较朴素的眼镜,开场便上去讲了几大段话。 虽然准备得忙碌,但实际执行起来效果还是不错,现场互动人数很多,实际咨询的人也很多。活动中途人事总监将他们三个叫去小隔间,嘱咐道:“半个小时后试用区会开放,就跟我们刚才说的那样,小付去按摩仪那边,lily跟我,小陈去颈椎仪那边。” 话音刚落,付斯怀似乎瞥到隔间外有一个身影掠过,看起来像程文逸,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看不太清。他微微探出头,又没有看见任何人,仿佛是自己错觉。 “怎么了?”总监问,“如果不想的话可以跟我说,不用勉强。” 付斯怀摇摇头:“没事儿。” 难得休憩的半个小时,lily为了回报两个虾饺之恩,给付斯怀买了杯咖啡,可惜没喝上两口,付斯怀领了工作牌就去了试用区。 本身也不是公司的人,付斯怀能做的很有限,最多不过是帮忙发放试用手册。展台上的灯照射到脸上有点不舒服,付斯怀看了看旁边工作人员的鸭舌帽:“您有多的么?要不分我一顶。” “多着呢,”工作人员随手从柜子里掏出一个,“随便拿。” 在机器一般发手册的间隙,付斯怀环视着周围,他看见隋烨正站在远处跟另一个人交谈。 又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好,轮到我了吗?” 付斯怀收回了视线,专注工作,递给对方一本手册:“可以了,册子给您。” 大概站了九十分钟,试用区开放已经到尾声,手册也只剩下最后几本。 第83章 送上去一对情侣后,付斯怀转过头偷偷打了个呵欠,再回头前面竟然真的站着程文逸。 付斯怀迟疑了一秒,若无其事地递上一本手册,程文逸低头看着,突然道:“还差一本。” 付斯怀这才看见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但气质和姿态还算优雅,戴着墨镜和宽檐帽,遮挡了所有面容。 因此付斯怀本不应该认出她的,可惜他看见了她左手上那两颗痣。 刚好卡在两道指缝边缘的两颗痣,又黑又大,小时候每次付斯怀坐在餐桌上用餐时总能看见。 手里的手册倏然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旁边负责产品的工作人员探头问。 “没事儿,”付斯怀低头说,“手滑了。” 但捡起几本册子这个简单动作,却花了他很长时间,付斯怀缓慢地拿稳、起身,然后依旧低着头递过去两本:“可以上去了,试用手册请拿好。” 低着头,看不见对方表情,只能看见那只熟悉的手取走了那本册子。 杨疏芸走了。 她并没有认出他。 * 隋烨今天倒了八辈子霉,在活动现场见到之前的合作对象。 听到人事要付斯怀他们去试用区帮忙时,他原本想要过去看看,或者索性替他发手册,让他随便去哪里休息会。只是刚踏出一步,就被身后人叫住了姓名,对方一脸惊喜:“真的是你!” 这人是隋治延和殷谣共同的熟人,当时合作也是他俩搭的桥,这个面子不得不给,隋烨也只能站在原地跟人寒暄。 可惜这人实在话多,说了两句又觉得口渴,刚巧瞥到旁边一家饮茶的店铺:“去那边坐坐吧!” 这一坐,就坐了快两个小时,直到对方家里人打电话过来催,这人才意犹未尽地告了别。 他来这里的情况人事是知道的。两个月前他让蒋元调查付斯怀公司现在做的项目,刚好看到熟悉的名字,只考虑了半个晚上,就直接打了电话,说为了培养灵感,想要过来体验体验。因此他本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偶尔帮帮忙,此刻即使消失了两个小时,也没有人找过他。 等隋烨回到场地后,发现活动已经结束了,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撤产品。他低头给付斯怀打电话,没有人接,正思考着,发现人事总监还没走。 “他们都撤了吗?”隋烨问。 “啊,”人事从手机消息里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都去聚餐了,你要去么?” “聚餐?在哪?” “就隔壁那酒店,”人事指了指南边,“本来应该晚上聚的,但这活动中午结束,也没办法。” 隋烨按着总监给的地址,来到了酒店二楼。这次活动牵涉到的人多,订了好几桌,一上楼便嘈杂不停。 他绕了一圈,没看见付斯怀,只看到那个姓陈的同事。桌上菜吃得七零八落,已经开席有一阵了,甚至甜点都放了上来,草莓慕斯、水果品牌和蛋挞摆放在中间。 隋烨上前问:“看见付斯怀了吗?” 加了他微信的lily抢先回答:“本来一直坐这儿的,刚刚看了眼手机出去了。” 隋烨又绕到二楼另外一侧,这边中午没人聚餐,安静很多,越往里走,隐约听见对话声。 于是隋烨一进门便看见付斯怀和程文逸对立站着。 没有人看见他进来,屋里的两人似乎已经说了许多,隋烨只听到付斯怀最后几句话:“......你只是不想看我对你没有反应,不想看我平静的样子,所以才找了她过来,想看我应激,想看我想起以前的事情而惊慌。” 程文逸没说话,于是付斯怀接着叙述,声调倒很平稳:“可惜效果没那么理想,因为她没认出我。” “是我看错你了,”程文逸停顿很久才回答,“我偶然遇到杨疏芸之后给你打过两次电话,你都挂了,本来我只是想当个好人,牵个线,但你一直不理我,我才想带来让你们叙叙旧,没想到一个认不出,一个又这么冷淡。” 隋烨皱了皱眉,但付斯怀很快便说:“我说过了,我不会想以前的事。” 说完转身,终于看见了隋烨,平静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没找到地方,走错路了。” “那你跟我过去吧。” 付斯怀迈步向前,程文逸在后面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付斯怀!” 付斯怀顿住了,转头最后说:“我真心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坐回原位置,lily转头问:“你们刚才去去哪儿了?” 陈宇瑞又截断她:“先吃吧,菜都凉了。” 付斯怀选择性地夹了几口菜,隋烨倒是喝了两杯茶,现在还没什么胃口。他旁观着付斯怀,倒是神情自若,于是轻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一点小事,”付斯怀给自己剥了只虾,“以后再说吧。” 聚餐的尾声,人事总监以茶代酒敬了两圈,感谢所有人的辛勤付出。散场的时候隋烨随手一摸兜,发现空空如也,突然想到刚才喝茶的时候把车钥匙放在了一旁。 “你在这等我会儿,”隋烨给付斯怀说,“我送你回去。” 付斯怀低头喝了最后一口汤,不置可否。 隋烨几步路去了商场,所幸没找多久,车钥匙被老板收了起来,很快就取到了,回到酒店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人。 第84章 ......付斯怀预计是跟着同事打车回去了。 隋烨耸耸肩,他其实也预料到这个结果。 他拉住一个服务员:“这儿停车场跟商场的是连着的吧?怎么去停车场最快?” 服务员指着最里面的电梯:“从这里面,有个货梯,不过挺干净的。” 隋烨道了声谢,顺着所指方向往里走,路过一个安全出口时却停住了。 他莫名觉得这里跟当初校园里那个运货通道很像,差不多的门,差不多窄,往外还有个出口。 像某种奇异的吸引力,隋烨走向了那个出口,真正出去之后倒跟学校不同,直接连接着仓库的大门。大门没锁,但合上了,隋烨鬼使神差推了一下。 于是在倏然打开的大门背后,隋烨看见了席地而坐的付斯怀。 付斯怀正默不作声地吃着一份草莓慕斯,而根据地上被拆开的、没拆开的打包盒来开,这是他吃的第十份草莓慕斯。 第四十五章 为什么 仓库是重铁门,有些老化,被推开时铁门边缘擦挂着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 付斯怀在这道声音中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了站立的隋烨。光线从被推开的门中穿进来,将付斯怀的脸分割成阴阳两半。 付斯怀视若无睹,继续用勺子挖着手里的草莓慕斯,隋烨上前拉住了他的右臂。 付斯怀挣扎了两下,没挣脱,但并不消停,幅度更大地摆手。 隋烨不得不用了力气把他手里的慕斯夺下来。 “还给我。”付斯怀平静地说。 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异常,没什么表情,语调也非常平稳。如果不是满地的慕斯包装盒,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干了什么事情。 “先跟我回去吧。”隋烨没放手。 付斯怀没理睬他,依旧伸手去拿被夺走的慕斯。 “付斯怀,”隋烨不敢用太大力,只能仗着身高将慕斯举远,“这是人家工作的地儿,待会来人了!” 付斯怀依旧充耳不闻。他眼里好像只有那块慕斯。 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隋烨没有办法,只能加重了力气,但付斯怀使上全力对抗,两人拉扯着。隋烨被带得踉跄了两步,一脚踩在地上其中一块慕斯上面。 啪的一声,盒子瞬间被踩扁,软质的糕点顷刻间变成鞋底的一块泥。 这摊泥终于让付斯怀停了下来。 他以一种奇异地视线盯着被踩得稀烂的慕斯,过了一阵才轻声呢喃:“这一个吃不到了。” 隋烨松了口气。 “剩下的我帮你带回去,”隋烨小心翼翼地说,不自觉用了哄小孩子的语气,“你明天,不,后天也能吃,过期了以后也可以再买,可以吗?” 但付斯怀呢喃完那句话,又不动弹了,仿佛面前没有隋烨这个人。 “付斯怀。”隋烨只能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次付斯怀好像能听见了。 “你叫我什么?” “付斯怀。” “啊,”付斯怀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我叫付斯怀。” “对,”隋烨不想再耽搁了,“你叫付斯怀,然后你现在要跟我走。” “她给我取的名字,”但付斯怀又说起了别的,“她给我取的这两个字,又没有告诉我什么意思,后来又改了中间那个字。” 付斯怀终于有了些表情,像在思考一道解决不了的题目:“她怎么就不认识这个名字了呢?” 隋烨没办法回答这句话。 这也是他答不了的题目。 当初在杨铮那里听到他们的故事,隋烨一直以为自己在听某个剧本,如果真按剧本的角度,那这是一个不合格的剧本,因为它并不有趣,并不跌宕起伏,并不蕴含哲理,在杨铮言简意赅的陈述里,只有付斯怀落寞成长的身影,苦难描述起来,只有一句话,他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长大,而其中省略的炙热严寒,已经不会有人再知晓。 隋烨理解不了杨疏芸,理解不了杨疏容,理解不了程文逸,也理解不了付斯怀。他的家庭完整,成长没有太大波澜,人生中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这一次感情。 而此时此刻隋烨只想把这道难题带回去。 “回去再讲,好吗?”隋烨又试着拉了付斯怀一次,“回去我听你慢慢说。” “说什么呢?”付斯怀摇摇头,“我跟她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就不说,”隋烨劝说着,“洗一洗,先睡一觉。” 而付斯怀陷入依旧陷入进自己的思维圈里。 “我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虽然我每次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但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她在哪,她有没有记起我,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有没有后悔过,我还会不会遇见她,如果遇见了我们会怎么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付斯怀重复了一次:“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她认不出我了,我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就走了。” “也许只是时机不合适,”隋烨说,“也许——” 话还没说完,门外那道脚步声忽然转向,直直朝向他们的方向。下一秒那道重铁门被人用力推得更开,隋烨回头,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人站在身后。 这人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嘴张张合合两次才憋出话来:“你们......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第85章 然后才看见地上的狼藉:“这,你们这是偷吃还是开派对啊?” “抱歉,”隋烨反应很快,“我们马上就走。” “诶,你们走了这地——” 隋烨立即往兜里掏了掏。幸运的是,虽然最近没人出门带纸币,但钱包里还留了十来张百元的钞票,大概是之前给小孩发红包时取多了剩的,隋烨从里面抽了两张出来迅速塞给工作人员。 “抱歉,要不叫个人来帮忙打扫一下,”隋烨低声说,“真不是故意的,我们还有点其他事儿。” 工作人员眼睛上下扫了扫,又横向看了看,半晌下了决心:“那赶紧撤吧,这儿正常不放外人进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隋烨见势道:“我们现在就走。” 这次隋烨也没再管付斯怀什么态度,直接硬拉着他往回走。付斯怀似乎还残存着理智,见到外人后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被隋烨一路带着前行。 一路上付斯怀一句话没说,隋烨大步流星,他偶尔还得多踏几步。 隋烨把付斯怀塞到副驾上,把手里剩的那半份慕斯直接扔进垃圾桶,再坐回驾驶位上。一系列操作完成后,在车内隔绝的空间里,隋烨终于放下了心。 不过付斯怀从刚才起便一声不吭了,就算坐在原位置,也只像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直到车已经开出停车场,付斯怀才问了第一句话:“去哪儿?” “回松原。” “我要回家。” 隋烨现在明白了,对付斯怀永远不要用征求式的态度。 “我在开车,”隋烨说,“我们回松原。” 付斯怀似乎也并没有刚才那样坚定的反抗意志,不再继续反驳隋烨的话。他依旧表现得如此平静,没多少悲伤,也没有濒临崩溃的迹象,只是反应比平时迟缓一些。换鞋、换衣服、洗手,都需要隋烨提醒他做。 隋烨也逐渐掌握这种命令的方式。 “去我的房间,”隋烨指引着付斯怀,“然后休息,不要想其他的。” “我想睡我之前的房间。”付斯怀这次又不干了。 “不行。”但隋烨也拒绝了他。 隋烨强行将付斯怀放入床上,正准备给蒋元打电话嘱托明早事情时,突然想起刚才下车后一时着急,想快速将付斯怀带进房内以防后患,车上东西一概没拿,连手机都还放在车门盒子里。 思来想去手机还是得拿,于是隋烨想了想说:“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拿手机,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隋烨内心始终不踏实,一路上健步如飞,进电梯后一秒不等立即按关门键。但就算如此,一来一回后发现付斯怀果然没有在床上。 他难得烦躁,这付斯怀既听话又不听话。隋烨给付斯怀打了个电话,铃声就在客厅响起。 并没有出门。 等到铃声结束,隋烨便开口叫道:“付斯怀?你在哪?” 没有人应声。 “付斯怀?” 楼下传来窸窣的动静,好像还有水流声,隋烨竖起耳朵听了听,判断人大概是在楼下卫生间里。隋烨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下楼,推门发现人果然在里面,正弯着腰面朝洗手池,水龙头一直开着,付斯怀脸上湿漉漉的。 根据屋内的气味来看,刚才应该是吐了。 吐得还挺厉害,付斯怀双手撑在水池两旁,久久直不起身。 他刚才吃了太多甜品,糖分摄入过量,消化分担过量,本身胃就不好,现在吐也是正常的。隋烨想过去扶,但还没接触到人,付斯怀就支撑不住松手坐在了地上。 付斯怀脸上也湿淋淋一片,隋烨想了想,先去了旁边浴缸,开始放水,然后取来纯棉洗脸巾,蹲下来替付斯怀擦着脸。 只是这水却仿佛擦不干,擦完又流淌下来。 不是自来水,是付斯怀的泪水。 是前所未有的大量泪水,正无声从付斯怀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原来我还是会为她难过。” 随着泪水而来的,还有付斯怀终于不平稳的、沙哑的、抽着气的声音,里面是他姗姗来迟的情绪崩塌。 “我一直以为,我和杨铮都过来了,我忘了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东西抱有期待。不要回想,只要向前看,维持我平淡又没有意义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难过。我以为我对这些事情释怀了,也麻木了,我以为我百毒不侵。” “但我好像以为错了。” 付斯怀越说越激动,他迟来的崩溃来势汹汹。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我还是会为她难过,我一直对她还留有一点点希望,想她回来再看看,或者说些什么,想她随便做点什么,只是每次我都刻意去忽略了。” 付斯怀坑坑巴巴说完,语气有一些彷徨、忧伤,但更多是一种懊悔——懊悔自己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 这是付斯怀第一次坦白他心里那些情绪的冰山一角。 明明是隋烨期待已久的事情,他等到了,等到了付斯怀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的时间,等到了付斯怀完完整整的情绪外露。可隋烨完全没有成就感和释然感,付斯怀哭得他心里也一点一点抽痛。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付斯怀坐在地上,心里的堡垒开了个口子,情绪宣泄就再也停不下来。 第86章 隋烨蹲在他面前,双手将他右手握住,将冰凉的指尖来回抚摸:“你什么都没做错。” “那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呢?”付斯怀抬眼问,“那为什么我们要这么生活呢?” 他看起来像是真的疑惑这个问题的答案。 隋烨蹲得腿已经麻木,索性直接跪在了地上。可惜的是他并不能给付斯怀提供这个答案,只能将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搂过来,按进自己怀里。付斯怀囤积多年的泪水还没有停,不间断的啜泣让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扰乱着隋烨的心跳。 第四十六章 愿望 二十分钟后,付斯怀的泪水终于停了。 现在的天气还有些凉,卫生间的地面也显得格外冰人。隋烨缓慢放开怀里的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付斯怀的衣领还粘沾着一点被不小心沾上的呕吐物,整个人都湿淋淋的,眼眶和双颊都有点微红,透着一种哭久了之后的专属疲惫感。 “你得洗一洗。”隋烨端详着他。 付斯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大概没什么力气再说话。只是在隋烨准备脱掉他上衣的时候,还是条件反射握住了对方的手。 “那你自己脱,”隋烨也没有再坚持,“你这样没法睡,不洗会着凉。” 说完也不再等付斯怀的反应,转头看了一眼浴缸,刚才放的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隋烨关掉了水源,伸手试了试水温。 “自己脱了进去,我去给你拿新的浴巾。” 隋烨想了想,补充了一些让可能付斯怀在意的点:“你现在有点难闻。” 他回到楼上,从储物柜里拿了一套全新的一次性浴巾,回到卫生间发现付斯怀果然听话,脱完衣服坐在浴缸里,露了半边肩膀和一颗头在外面。他瘦到锁骨凸成一个小山峰,骨骼之间还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之前隋烨没有看清。 面对这种情形的付斯怀,一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来。隋烨过去,把他的头扶到另一侧,打开了浴缸右端的莲蓬头:“你别动,我给你冲头发。” 他直接放水,从付斯怀头顶流下,顷刻间付斯怀瑟缩了下,终于沙哑着声音说:“烫。” “等两秒,马上就不烫了,”隋烨伸手试探,“很好,温度系统还能工作。” 等水温恢复了,隋烨也认真帮他洗起来,随便挤了一点洗发露,揉搓了两下,出来一大堆白色泡沫,还有一点溅到付斯怀眼角,被隋烨顺手擦掉了。 “隋烨,”付斯怀对他的动作有一些不适应,“你不用这样的,我自己可以洗。” “看来语言系统还乱着,”隋烨没有理睬他,“还说些有的没的。” 洗完后的付斯怀好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讨厌的那盏吊灯开着,但不知为什么,他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 隋烨还在卫生间里收拾,付斯怀觉得有些冷,凭着记忆想去找之前常披的那床毯子。但找了几个柜子都没看见,在最后一个小柜子里,发现了一份熟悉的文件。 几张白纸装在熟悉的透明文件夹里,里面是自己的一笔一画的签名——当年被他寄过来的离婚申请书。上面没有任何的红章,寄过来时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听到身后的响声,付斯怀把文件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 “你找什么呢?”隋烨边擦头发边问。 “毯子。” “要毯子做什么?不睡觉?” “睡不着,”付斯怀问,“有酒吗?” “你确定?”隋烨怀疑地看着他。 付斯怀平静与他对视。 隋烨走到冰箱旁,取出了里面几罐啤酒,顺手拿了个面包,转身先把面包扔给付斯怀:“先吃了垫肚子。” 大概刚才那一串动作让两个人都有些疲倦,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隋烨单手拧开一罐啤酒,递到了付斯怀面前。 “你不是不怎么爱喝酒?” 付斯怀抿了一口,被口感刺激得一哆嗦,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的确不怎么喝酒。 “因为喝酒误事,”他缩在毯子里,“我不太喜欢自己不清醒的时候。” “今天没关系了?” “今天例外。” 付斯怀的喝法,有一点像刚成年的人第一次喝啤酒,明明被冰得不行,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但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隋烨看不下去,又想伸手夺过来:“你还是别喝了吧。” 付斯怀躲了过去:“只是一罐啤酒。” “不是你这样的喝法,”隋烨无奈道,“慕斯也不是你那样的吃法。” 付斯怀把喝到一半的酒放下了。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付斯怀眼睛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给我点什么,我就想抓住,又偏偏抓不住。” 隋烨趁机把那罐啤酒拿到了比较远的地方。 付斯怀还在自顾自说着:“杨疏芸最后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她走,醒来之后发现她还在,于是我就在想,我要做些什么呢,做些什么才能让她爱我们一点?最后她走的那天,我反而什么都没梦到,醒来之后人就不见了。” 隋烨斟酌了下,小心翼翼问:“为什么会预想她走?杨铮说她小时候对你们不错。” 付斯怀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你能感受到的,她那种想要挣脱一切的冲动。在我爸去世之前,她其实也是不甘不愿留在这里的,我外公以前家庭条件很好,突然政策变了,生意做不下去了,她阴差阳错嫁了我爸,每一天都想自己是怎么都这个地步的。那天程文逸跟我说,她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他们是在一个拍卖会偶然碰到的,因为我给他提过杨疏芸的名字,所以他才认了出来。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天郁郁寡欢。” 第87章 “你不恨她吗?” “以前恨过的,”付斯怀想了想说,“但恨她会让我变得更差,我也变得跟她一样,一直想我们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后来就只恨自己了,如果不向上天许愿的话,愿望就不会落空,我们还不是一样活着。” 隋烨听着付斯怀的叙述,突然笑了:“好神奇的脑回路。” 付斯怀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笑:“那不然还能怎么想,别人不爱你,总不能去思考理由。” 半晌他突然抬头望向隋烨:“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你的理由。” 隋烨挑眉:“什么理由?” 付斯怀站起身来,又重新把那罐啤酒拿了过去,又喝了一大口,才放下说道:“我不敢相信你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其实是一个很无趣,什么都没有,也不怎么坚强的人,程文逸当初容纳我也只是因为我听话,不管哪个方面,你都有更好的选择。” 隋烨停顿了几秒,突然说:“你闭眼,我给你看样东西。” 付斯怀不想闭眼,但隋烨非常坚持,甚至拿来了一副眼罩给他盖了上去。 失去视线的付斯怀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隋烨在插什么线,又像是在搬什么东西。几分钟之后,隋烨把他头上的眼罩取掉:“现在睁眼吧。” 付斯怀闻言睁开,但面前还是漆黑一片,跟戴了眼罩没有任何区别。他刚想回头询问,突然听见按钮的响声,整个客厅突然亮了起来,无数烟花绽放在墙壁上。 是隋烨买的投影灯。 “你仔细看过吗?”隋烨在身后问,“我拍的你的照片。” 付斯怀还在看那些各不相同的烟花,慢半拍地摇摇头。 “怎么不看,我故意把电脑留在那里的。” 付斯怀有些小小的惊讶,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在你消失之前那天,我原本是计划着三天之后,带你去城南,那里还可以放烟花,然后我再给你坦诚一切的,可惜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原本还想把照片打印下来,虽然这样有点蠢,但我想让你看看镜头里的你,客观的你,比你认为的你自己要可爱一万倍。” 隋烨拿纸巾擦了擦手,坐在了付斯怀身边。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对我来说没有选择题,我遇到你之后就没有其他选项了,就算你消失了,烟花没放成,我也只能看着虚拟的烟花发呆。” 而此时此刻的付斯怀,也正如他话里一般,看着虚拟烟花发呆。 隋烨摇摇付斯怀的手,示意他看向自己。 “再试一次吧,好不好?”隋烨用最轻又最沉的语气,“这次不要向别人许愿,也不要向上天许愿,就向我许愿,这样就什么愿望都不会落空了。” 付斯怀只看着隋烨,没有作声。 隋烨继续摇摇他的手:“试一试,向我许个愿。” 直到虚拟烟花放了一轮又一轮,付斯怀才许出了第一个愿。 “抱我一下。”付斯怀说。 这个愿望太容易实现。 付斯怀感受着隋烨胸膛的温度,加深着这个愿望:“再抱紧一点。” 于是隋烨用了更大的力气。 第四十七章 扔了吧 由于前一个周末加了班,第二天付斯怀申请了调休。 醒来的时候,发现又是他一个人独自躺在二楼的卧室里,隔着窗帘阳光依旧刺眼,甚至被晒得有几分温热。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不熟练操作机器发出的响声。 付斯怀不知怎么,觉得头有些痛,有几根神经突突在跳,隔了好一阵才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由于哭了太久,他到半夜逐渐开始觉得疲惫,内心想要整理面前的一切,比如现在被弄乱的客厅,和在客厅里拥抱的他和隋烨,但情绪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力气,以至于他就在隋烨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眼就是现在了。 付斯怀确认着自己的衣服,发现上衣是换好的全新睡衣,而外裤被脱掉。 付斯怀后知后觉有一些羞耻,没等他思绪完全回神,隋烨便端着一个盘子和一杯看上去咖啡的东西进了门。 “醒了?”隋烨把盘子放旁边,“我以为你会睡到中午。” “现在不是中午?”付斯怀看了一眼窗外。 “要是中午你就见不到我了,我一个小时后还有会要开呢,”隋烨耸耸肩,递过来那盘东西,“你尝尝。” 付斯怀仔细看了一眼,是烤得非常寒碜的松饼,欲盖弥彰地把烤焦了的部分藏在了背面。付斯怀接过筷子,没忍住挑了一下。 “别拆穿呀,”隋烨斥责了他的残忍,“我第一次用烤箱,度数跟时间都随便调的。” “也不光是这个,”付斯怀毫不留情,“你蛋估计也没拌匀。” 明明是批评的话语,隋烨听完反而笑了下:“可以了,再说哭了。” 付斯怀把隋烨做的滑稽的早餐接过来,吃了两口,口感跟它们的外貌一样令人惋惜。但付斯怀吃得格外多,也格外快。咖啡里面放了很多没搅拌开的糖,沉在杯底。 隋烨也不太忍心看他继续吃这个,伸手试图拿回来:“要不算了吧,你还是点个外卖。” 付斯怀没理他,自顾自吃着:“你不是要走?不用管我。” 第88章 隋烨安静地看他吃掉最后一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估计得开到下午,等我回来。” 隋烨走之后,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付斯怀在床上漫步目的瘫了好一阵,直到头痛略微消减一些,才坐起身来。 他把吃完的餐具收拾好,拿到厨房清洗干净,然后将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也一一放进洗衣机里。实在没事可做,洗衣机的机械声响起,付斯怀本打算给杨铮发条信息,突然又想起这个时间对方应该正在上课。 斟酌了半刻,付斯怀还是把手机放下了。彻底清闲下来后,思维就开始逐渐衍生,大脑愈发凌乱起来。 时而是杨疏芸视若无睹的眼神,时而是隋烨在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向我许愿。” 每当心里碎掉一片,就好像有一股力,又粘回来一片。 付斯怀没什么愿望,可是他很疲倦。 疲倦到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什么都不想问。 正当付斯怀发呆时,突然听到客厅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以为是隋烨去而复返,随口问:“你有什么拿掉了吗?” 没有人回话,但进门的声响还在继续。 付斯怀有些疑惑,出了房间门,跟客厅门口刚闯进来的阮存希面面相觑。 “我以为屋里没人呢,蒋元跟我说隋烨开会去了,”阮存希不愧是公众人物,很快就反应过来,“早说的话我多少敲个门。” 这还是付斯怀第一次单独见阮存希,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能问:“有什么事吗?” “不是故意打扰你啊,”阮存希已经相当自然地脱鞋进来,“我主要是紧急避险,有人追到我家里来了,躲都躲不及,只能逃路。” “隋烨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阮存希坐到沙发上,自行从包里掏出一个充电器,给手机接上了电,“像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知道了就不会让我进来,免得让他也沾上麻烦。” 阮存希坐在沙发上,不知跟谁打起了电话,听起来似乎跟对面有所争执。付斯怀丝毫不想偷听对方的隐私,但阮存希越说声音越大,付斯怀还是听见他似乎跟片方的人在吵闹。 这个场景突然让付斯怀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段时间,他一度以为阮存希跟隋烨之间的恋人之间的争吵。 秉着待客之仪,付斯怀去厨房沏了杯茶,拆了一包全新的饼干,放进碟子端给了阮存希。 阮存希刚挂掉电话,看见端过来的东西,仿佛川剧变脸,突然又由阴转晴,顷刻之间变得相当开心:“谢谢,跑路得太快,刚好没吃早饭。” 大概是之前误会了面前这个人,付斯怀对他莫名有种愧疚感,以至于此刻突然生出一种服务态度。 “那你要吃点什么不?”付斯怀问,“我可以做。” “随便什么,”阮存希看起来非常感动,但嘴上一点没客气,“饭,有汤最好,有肉更佳。” 付斯怀接到这莫名其妙的订单,倒也没嫌麻烦,在冰箱里随便找了点东西,没有什么买好的菜,只有常年存放的冷冻肉,于是只能简单弄了两个简单的菜。 弄完出去阮存希竟然已经自觉地在餐桌前做好,等待食物的时候看起来人畜无害。他今天很讲究地穿了一件看起来非常昂贵的白色针织衫,已经提前脱掉了。 “简直了,”阮存希对这几道简单菜品非常期待,“好久没见到人做的菜了。” 付斯怀端菜的手有一丝颤抖。 “一般片场都是盒饭,我妈也不会做菜,我也不会做菜,”阮存希已经等不及夹了一口,“跟外卖吃起来真像。” “这是夸奖吗?” “当然,”阮存希说,“外卖是我心里餐饮的最高标准,因为是我挑的,比酒店宴会厅的好吃多了。” 不知怎么,面对仿佛回家般自然的阮存希,付斯怀也觉得放松很多,虽然上午吃了不像松饼的松饼,还是添了双筷子也坐下吃起来。 “来都来了,”阮存希边吃着,突然用一句万能开场,“我顺便问一句,你跟隋烨是......和好了吗?” 付斯怀筷子在空中顿住。 好像现在什么都是似是而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一切。 “我也不知道。”付斯怀实话实说。 “懂了,拉扯,”好在阮存希没有追问,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正常,我每次看剧本,总得拉扯几十集的。” 也许是昨晚疲惫,所以现在依旧没什么精神,又或许是面对阮存希这样的人,莫名多出一种松弛感,以至于付斯怀想转移话题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袒露了心声:“其实我以前以为你们是一对。” “噗——” 阮存希一口汤喷在桌上,付斯怀拿纸替他擦掉了。 他这次是真被呛到了,边咳边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想法?” 付斯怀有些尴尬道:“就看了些新闻,然后不知怎么就——” “我就说新闻害人呢,”阮存希迫不及待打断他,“亲爱的,你要知道,自从他小时候第一次因为遥控汽车跟我打架开始,他在我心中别说对象了,就跟街边抢包子的狗没什么两样。” 付斯怀不自觉笑了:“这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 “岂止记得,简直历历在目,耿耿于怀,”阮存希愤懑地说,“他当时一爪子抓在我左脸上,差点毁了我未来的演艺道路。” 第89章 吃完饭之后,付斯怀难得没有立即收拾。他跟阮存希一人躺在沙发一边,阮存希一直在手机上疯狂敲击着,付斯怀只静静躺着,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 半晌,付斯怀突然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们一样生活。” 阮存希立即坐起身来:“什么意思,我们活得非常规矩的。” “不是这个意思,”付斯怀无奈道,“我的意思是,像正常人一样过正常日子。” “什么叫正常日子?”阮存希歪着头,“每个人都过着不正常的日子,只是都不正常得不一样罢了。” 付斯怀想要解释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嘴里换了几次想要出口的词句,最后又憋了回去:“算了,没什么。” 阮存希手机响了一声,他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整理了衣服下摆,似乎是准备出门。他从衣架上取下自己挂上的针织衫,想了想又回头说:“我不知道你具体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什么情况,如果你有什么心结的话,我的建议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隋烨一个机会。毕竟除了小时候那个不惜快打死我才拿到的遥控汽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对什么东西这么求而不得。” 今天的会议格外长,又是那些来来回回拉扯的事,明明眼看着就能得出结论,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发表异议。 等到下午五点,也没有达成最终的和解,隋烨主动叫停了,决定留到下次再讨论。 结束之后,隋烨一刻也没有多留,直接开车回了家。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果然转眼就看见了桌子上四菜一汤,看起来菜是下午现买的。 “其实没必要做的,”隋烨虚伪地说,“本来还打算带你出去吃的。” “饭都做好了才说。”付斯怀平静道。 隋烨已经很久没吃过付斯怀做的饭,好不容易又再次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味道,内心雀跃。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吃着,吃到一半隋烨突然心血来潮,去酒柜里想要拿瓶红酒。 拉开酒柜的门,里面陈列着很多包装完好的酒,大部分是别人送来的。 隋烨翻找着,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记得之前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放里面的,你有印象吗?” “威士忌?”付斯怀随意扫了一眼,“不都在里面吗?” “不是这些,”隋烨觉得付斯怀眼神有点奇怪,像在躲避他,但又觉得不明显,“就是最里面那瓶,怎么感觉门被开过?” “不记得了,”付斯怀没正面回答,“你还吃不吃了?” “吃。” 隋烨没有计较,随意拿了瓶另外的威士忌。 “你明天要上班吗?” 付斯怀点头:“得去,留了一堆事儿。” “那我送你。” 饭菜几筷子吃完,隋烨尝试着开口:“刚才开车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下周她过生日,我们要不——” 话音没落,突然发现茶几桌子上放着份很眼熟的文件。 是不久前收到的离婚申请书。 隋烨大脑瞬间宕机,也忘记了刚才自己要说什么话题。停顿了很久,才缓缓问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付斯怀还没吃完,抬头扫了一眼:“抽屉里。” “拿出来干嘛?” “刚才清理柜子,就拿出来了。” 在光影下,付斯怀站起来收拾餐具的样子,看起来自然而平静,好像一直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隋烨也仿佛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于是下一个话题问得格外平常:“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付斯怀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扔了吧,留着积灰。你刚才说你妈妈怎么?” 第四十八章 猜 付斯怀的调休只调了一天,第二天清早,便收拾起来上班。 虽然他百般强调他要自行去公司,但隋烨依旧我行我素地要送他。付斯怀试图挣扎了两次,但隋烨仿佛双耳失灵,揣着车钥匙就往地下车库走。 托隋烨的福,虽然付斯怀难得晚起了一次,还是踩点到了公司。 新项目告一段落,公司四处洋溢着闲散的气息。付斯怀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刚端着回到工位,就看见lily坐在椅子上,双脚像螃蟹一样连人带椅摇晃过来。 她手里还提着从楼下面包店买的早饭,殷勤递过来:“没吃早饭吧?” 付斯怀一愣,虽然他的确没吃,但也不习惯接受:“没事儿,我不太饿。” “我周末去郊区旅游,买了点麦芽糖,”但lily没有放弃,“你要不要吃点?刚好喝完咖啡改改味。” 付斯怀尴尬摆手:“我不用——” “你干嘛?”在对面的陈宇瑞实在看不下去,替付斯怀出头,“无事献殷情,后面一句不用我多说了吧。” lily清清嗓子:“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竟然没有发现你的隐藏身份。” “隐藏身份?”陈宇瑞问,“蝙蝠侠还是绿巨人?” “你今早坐法拉利来的吧?”lily睁着双眼,紧盯着付斯怀,“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还这么拼命?为了来体验生活?” 付斯怀这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自以为自己下车已经够迅捷,关掉车门头也不回进了公司,没想到还是被lily看见了。 第90章 “没有,打快车打到的。”付斯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骗鬼呢,”lily当然不信,“我打辆宝马都得发个朋友圈。” “这明显就是你的问题了,格局不行,”陈宇瑞继续替付斯怀解围,“你都能相信他是来体验生活的,凭什么人家法拉利司机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呢?” lily反复思索了这句话,表情上看来依旧不是那么相信这番说辞,但又暂时没能找到反驳陈宇瑞的理由,狐疑地望了一眼俩人,最终又像螃蟹一样摇了回去。 付斯怀被动摸鱼一上午,到午饭时刻,思索了两秒,站起身来,打开他跟陈宇瑞常吃的一家外卖,递到了后者眼前。 陈宇瑞不解抬头:“今天吃饭这么主动?” “请你吃,”付斯怀解释着,“或者你想去外面吃也行。” “算了,”陈宇瑞摇摇头,“外卖刚好。” 依旧是两份猪扒饭。由于今日工作比较清闲,公司的人大部分都外出吃饭,于是用餐区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陈宇瑞一边扒拉着一边嫌弃:“今天这猪扒怎么这么小块。” 付斯怀没作声。等到陈宇瑞第一口吃进去的时候,突然道:“我好像恋爱了。” 陈宇瑞一块肉梗在喉咙。 “什么叫好像?这应该不是能够好像的事情吧?” “不知道,我说不清楚,”付斯怀想了想,“我总觉得不真实,好像一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该发生的,既然发生了就是应该的,这应该是有某个哲学理论支持的,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个理论,”陈宇瑞把饭放到一旁,“所以,你的恋爱对象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付斯怀点头点得很真挚:“可能是。” “什么毛病?”陈宇瑞没理解,“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你们这个情况我认为应该是复婚,不是什么恋爱吧?” 付斯怀还是解释不了:“所以说很难说清楚。” “得,”陈宇瑞重新拿起筷子,“以为你是改正了,没想到是从闷葫芦转成说话说一半了。” 付斯怀有一点心虚:“以后再慢慢讲吧。” “行吧,”陈宇瑞吃了一口,然后突然抬头说,“付斯怀,我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你想讲就讲,不想讲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很在意你这个朋友,所以才希望你能分享什么给我,你明白吗?” 今天全公司难得一见的准点下班。付斯怀依旧顺着老路线,地铁转公交回到了跟杨铮租的房子。 距离杨铮高考还有三个月,他一如既往晚归,看到付斯怀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我以为进贼了,”杨铮放下书包问,“你找什么呢?” “没什么,饿吗?” 杨铮摇摇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十二点之前,历经大半个小时,付斯怀终于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两个格子信封。 “这又是什么?”杨铮刚洗漱完,擦着头发出来。 “一些旧东西,”付斯怀随口说,“对了,你当时到底跟隋烨说了什么?” 杨铮擦头发的手停在原地,几秒之后又自然恢复:“不是跟你说了,说了我知道的事情,听说他后来去找了杨疏容。” “所以为什么?”付斯怀追问,“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事。” “不知道,他像有病似的,”杨铮回忆着,“追到家门口说他爱你。” 付斯怀没意料到这个答案,依旧疑惑:“所以你就跟他讲了?” “对。”杨铮点头。 “你还挺反常的。”付斯怀评价道。 “也许吧,”杨铮耸耸肩,“我只是觉得,这应该是对的,世界上不该只有我爱你。” 这更是一句付斯怀没有意料的话。 神奇的,他今天莫名听到了两个人的爱意,虽然这都是他知道的事情。但当词句出口的时候,好像这些情感才被潮水冲上岸,暴露在付斯怀的眼前。 付斯怀想杨铮一句什么,但杨铮已经回了房间,只留下干净利落的关门声。 付斯怀把手里的两份信封打开,里面分别放着已经发黄的信纸,虽然看出来是精挑细选过的。 隋烨的字迹留在上面,那时候的他写得实在难看,只停留在勉强能辨认的水平。 甚至内容也不是很有水平,一封看起来是他自己写的,前言不搭后语,把几个浪漫的词翻来覆句说,另一封则不知道是在哪里抄的——“若你是飞鸟,我愿意化作天空”,后面跟着大差不差的三句排比。 字倒是的确像飞鸟,实在有些滑稽。 于是隔日晚上,在隋烨的二楼卧室,付斯怀也嘲笑了这封信:“怎么抄都不会抄的?好老套的句子,就算我打开看了,估计也不会在意。” 隋烨挑起一边眉毛:“你没看过那部电影?我妈演的那部,这是她的台词。” 一句话让付斯怀蓦然有些堂皇,尴尬道:“我真没看过” “想笑话我?翻车了吧?”隋烨脸凑到付斯怀跟前,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回去。 付斯怀佯装淡定:“我以前几乎不进电影院,情有可原。” “那说起来,我当时跟你在片场酒店,”隋烨又凑近了一点,“是你第一次跟人看电影?” 第91章 付斯怀的头不自觉往后移了一寸,但被隋烨用手握住了后颈。 “说了是几乎,”付斯怀声音也放低,“又不是从不。” 半个小时前点燃的檀香又无孔不入地渗入鼻腔,让付斯怀莫名有些头晕。或许他也不是因为这气味头晕的,但他已经不能分辨混乱的来源。 他只能去感知。先感知到隋烨的呼吸,再是隋烨的嘴唇。 “我是不是该先征求你同意?”隋烨在间隙中模模糊糊说着,“但我说过,以后不想问你意见了。” 付斯怀想要回答,又被下一次动作堵了回去。 再分开时,话语权又回到隋烨身上:“这总是你第一次跟人做这种事情吧?” 这次他给了付斯怀回答的时间。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付斯怀脑海中浮现出别的场面。在地球另一面的城市,在一个依旧说不清道不明的晚上,和一个醉醺醺的隋烨,发生的只有一个人记得的亲吻。 于是付斯怀实话实说:“不是。” 隋烨这次的表情是真的不可置信。 半晌更有攻击性地再往前一寸,几乎是贴着付斯怀鼻尖问:“那是谁?” 付斯怀并不想交代那个夜晚:“你猜。” “我没耐心猜,”隋烨逼迫着,“你最好自己陈述,否则可能有更严重的事情。” 付斯怀残存不多的神志解读了严肃的含义,然后作出了他的陈述:“你猜。” -------------------- 下一次更新就完结啦,依旧还是会一次性放出。 这一篇实在是命运多舛,因为复发症+工作的原因,确实是力不从心,抱歉:) 之后如果还会写的话一定会存稿...... 第四十九章 依然 杨铮高考完后十天,付斯怀带着他正式搬到了松原。 在这个杨铮解放的暑假里,付斯怀和隋烨住在二楼卧室,杨铮住进了付斯怀住过的房间。 可惜隋烨想象中的井水不犯河水并没有发生,虽然隔着一层楼,但隋烨跟他这小舅子应该是天生不对付,每次总能明里暗里发生冲突。 譬如杨铮刚考试完,还维持着高考生的生物钟,以至于每次都清晨起来洗漱、做饭、活动,而通勤的付斯怀往往已经出门,徒留下床上的隋烨独自承受漫长的噪音。 譬如杨铮非常不喜欢檀香的味道,每次隋烨出门前在客厅点燃的香薰,杨铮都会在中途给它熄灭掉。 最让隋烨绝望的是,他的储藏库对于杨铮来说简直像天堂,并且杨铮使用的时候没有丝毫愧疚感。 以至于隋烨好几次独自在家都找不到自己游戏机和内存卡。 隋烨想出了非常高明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将它们统统藏起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他藏在什么地方,杨铮总能轻易地找到。 隋烨想给他买个新的,可惜国内现在没有现货,运过来至少要两周。 于是隋烨恼羞成怒,试着跟杨铮商议:“能不能等我玩完你再玩?你每次都把我进度覆盖掉!” 杨铮冷笑:“你没发现我每次覆盖的进度都在你前面?等你玩完我大学都毕业了。” “这是我的个人财产。” “我住进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屋子里东西随便用?” “我就是客气一下。” “没有法律规定客气的话不能当真吧?” 往往争吵到最后,杨铮会留下一句必杀技:“看来你对我哥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嘛,都不能爱屋及乌。” 于是隋烨每次都战败而归。 晚上等付斯怀回来后,隋烨便不由自主开始了抱怨:“你看过杨铮的八字没有?感觉克我。” 付斯怀刚洗漱完。他最近一直没剪头发,长长的蓄在后面,显得他面部轮廓更柔和一些,尤其是现在笑起来的时候:“他惹你了?” 隋烨气哼哼道:“你应该加个又字。” 付斯怀将他换洗衣服放进篮子里,顺便将隋烨的也放进去,准备等今晚一起洗掉,回头问:“具体什么事?” 但如果要特意将这件事说出来,隋烨又觉得小气矫情,思忖了半秒又压了回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那性格以后一定会吃亏。” 付斯怀想了想说:“吃的时候再说吧,他小时候也吃了不少亏。” 隋烨听了这句话又沉默了。 付斯怀倒是说者无心,话音刚落就躺到隋烨旁边,下巴蹭到隋烨臂弯里,抬头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这几个月的时间,隋烨非常清晰地感触到,放松警惕之后的付斯怀,本质上是一个非常柔软,松懈时刻会不由自主黏人的不明生物。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维持着那副不冷不热的架势,但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付斯怀偶尔会忘记心中的弦,袒露出他最原始而没有攻击性的模样——就如同他熟睡时那样,贪恋每一份外来的温度。 虽然这个模样对别人来说可能并不纯粹。 隋烨坐起来一点,让他的头放得更舒服,右手挑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玩。 半晌意识到自己没有回答问题,才慢悠悠说道:“饿。” 付斯怀打了个呵欠:“那你想吃什么?昨晚的汤要不给你热热?” 隋烨作恶的玩意从手已经换成了鼻子,肆意嗅着付斯怀洗发水的味道,直到嗅得心满意足才抬头,但刚停下的手又管不住,开始往其他地方钻。 第92章 “不喝汤,也不吃饭,”他口中也说着作恶的台词,“吃点别的。” 说作恶也不尽然。 实则在这件事情上,付斯怀出乎意料的主动。 一开始隋烨还想过,要怎样自然而然地、不让对方反感地迈出这一步,毕竟此前付斯怀对亲密接触并不那么习惯。 隋烨想过很多种循序渐进的方式,也从过往的看片记录中搜索了很多暗示、引诱的办法,只是没有想到,在付斯怀第一次听懂他暗示的时刻,就说出了让他瞠目结舌的提议。 “所以你想要吗?”付斯怀相当真挚地询问他。 隋烨理所当然地愣住,然后条件反射回答:“当然。” 而付斯怀听到回答也没有丝毫不自然,只点点头:“那你告诉我就好了。” 说完这句,他好像又有那么些不太确定,想了想继续说:“不过我可能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需要你——”他挑选了一会这个动词,“——指导一下。” 一如付斯怀所言,他前两次的确生疏得要紧,但像一个很下功夫的学生,无论多难受、多不适应,一直说出口的却是“没事,你继续”。 如果不是表情暴露了他的强行忍耐,隋烨或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 而今晚也同样如此。 虽然付斯怀作为一个用功的学生,已经对将要发生的一切轻车熟路,但依旧架不住隋烨的攻势,可无论怎样濒临崩溃,他都没有说任何阻拦的话。 以至于结束之时,隋烨也一如往常地自我愧疚起来。 他把付斯怀揽在怀里,揉搓着对方身上刚才被自己掐出的印记,心虚道:“你明天上班没事吧?” 付斯怀已经快要睁不开双眼,但还是下意识反驳:“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行,”隋烨笑了笑,“坚持会,我带你去洗洗。” 今晚洗过两次澡的付斯怀,躺上床时异常乖顺。只是在隋烨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突然又用极为轻微的声音说:“如果杨铮让你很烦恼的话,要不我也可以让他出去旅游......” 隋烨闻言皱眉:“怎么突然又说这个?” 没等付斯怀回答,隋烨又说:“睡觉,我跟杨铮挺好的,随便抱怨两句你还当真了。” 付斯怀不知道信没信,但没继续这个话题,只轻声说:“你抱我会儿。” 隋烨伸手将他抱得非常紧。 隔日一早,付斯怀依旧早起上班,杨铮洗漱的声音再度把隋烨吵醒。隋烨穿着浴袍下楼,抱着一个塑料箱子,放在了杨铮面前。 杨铮不解抬头,隋烨望着别处解释道:“外接手柄,还有其他你没见过的游戏,都在里面。” 杨铮挑了两下,明显来了兴趣,也没再理会隋烨,只剩隋烨还在原地无力阐述着:“不是我认输了啊,是我最近不想玩了,先借你。” 杨铮去外地报道后的第三天,是隋烨爷爷的生日。 老人已经在轮椅上起不来,也说不了几句话,但席还是要办的。 付斯怀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两个ipad,上面分别是两件西装的图片。隋烨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吩咐道:“左边是我妈选的,右边是我选的,你挑一个。” 这场景似曾相识。而付斯怀实在是一个对这方面没有意见的人,说实话他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可以。 他抬头试图投降:“你们也不是真心想替我挑,就是你们审美之间的博弈,能不能别带上我?” “不行,”隋烨斩钉截铁,“赶紧选。” 付斯怀最终尊老爱幼,选了殷女士的。隋烨也没说什么,打了两个电话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傍晚在去宴席的车上,付斯怀突然拉了拉隋烨的袖子,装作自然地问:“你没生气吧?” 隋烨笑了笑,也低声回:“那倒不至于,下次这种情况,你应该说两个都买。” 寿宴办得不算隆重,只邀请了熟悉的几家人。其实以往付斯怀也陪隋烨来过类似的场合,但那时候心态和现在完全不一致,当时只想着能快速结束这一切,而如今这里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总与自己有所关联。 付斯怀第一眼就看见了阮存希。这样的场合他倒是有所收敛,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回的黑色,很柔顺的白色衬衫,给他带来了几分本不应该存在的温柔感。 阮存希非常热情地迎上来:“听说你们俩终于复婚了?” “没有离过,”隋烨打断他,“不要造谣。” “辛苦你了,”阮存希并不理睬隋烨,“为民除害一定很累吧?” “得了吧,”隋烨看见阮存希就烦,“咱俩如果是妖怪,都是一个洞里出来的,谁嫌弃谁啊。” 寿宴就在老宅里办。殷女士在洛杉矶拍广告,隋治延在现场主持,隋烨跟他爹草草打了个招呼,又各自招呼别的去了。 隋烨带付斯怀去看了那个旧的花园,路上遇见了许陵一行人,两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没有打招呼。 花园被护理得很好,虽然栏杆都有些老旧,但花卉交错有致,温馨静谧。 “我以前很喜欢看这池塘里的鱼,”两人在路上走着,“可惜现在不养了。” “鱼?” “嗯,”隋烨郑重其事回答,“在想哪种做菜比较好吃。” 付斯怀笑了笑,在光线底下,隋烨看着这笑容有些发呆,突然脚一滑,差点甩进去,付斯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第93章 “干嘛?”付斯怀责问,“捉鱼啊。” “试探你有没有这个觉悟,”隋烨厚着脸皮回答,“不错,看来表现良好。” 晚饭是常规的中餐。倒是有一些不常见的菜品,可惜也没人真正在意味道如何。 隋烨独自跟几位长辈应酬完,习惯性地往老宅中堂走去,几个做小玩到大的同伴都聚集在这里。阮存希正瘫坐在一把木头躺椅上,许陵也坐在旁边与他闲聊。 隋烨打了个招呼便问道:“付斯怀呢?” “你跟他吵架了?”阮存希懒洋洋回答。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你老婆不见了找我们干嘛,”阮存希换了个姿势,“我们哪知道。” “得,”隋烨也懒得再继续,“我多嘴问这一句。” 旁边许陵好像想要说些什么,“隋”字似乎已经在嘴边,半晌又吞了回去。隋烨瞥了一眼也当作没看见。 隋烨也不着急,顺着小时候玩耍的路线,一路回忆以前一路向前走着,慢摇摇走到了一架老秋千上,果然看见付斯怀坐在上面的背影。 还是老样子,永远盘腿坐着,本身骨架就小,远看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细看才能看见皮肤上的纹路。 隋烨掏出手机,给这孤独小孩拍了一张背影,才缓慢走到他旁边。 “怎么,爱上秋千了?” 付斯怀回头,发尾扫到隋烨脸上,有些挠人。 “你们聊完了?” 隋烨不回答,又开始推起秋千来。 这次付斯怀反应很快,迅速抓住隋烨的手不让他捣乱:“你别想故技重施。” “你刚去哪了?”隋烨问他。 “屋里闷,随便逛了逛。” “看见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就有些杜鹃花。” 隋烨站在付斯怀身后,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可以扎辫子的长度,尤其好揉搓,嘴里却说着:“可惜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杜鹃花,被你给找到了。” 风将两个人的沉默都吹得不那么尴尬,像是对话间的停顿。半晌付斯怀忍不了,不打自招:“好吧,我刚才就在这儿抽烟呢。” “怎么不进去?” “我怕你们不自在。” 隋烨绕到他身前,挑着眉表示自己的不解。 “许陵不是不太喜欢我吗?” “关你什么事?”隋烨反问,“既然不关你的事,又关我什么事?” 不知怎么,这句话付斯怀听着有些滑稽,嘴角又不自觉上扬,但语气还是真挚的:“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多年朋友,听起来他对你也挺好的,虽然他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我不想跟他接触,但没必要掺合进去让你们不自在。” 隋烨停顿了下,然后回答:“没有不自在。” 想了想继续补充:“你没在我旁边我才觉得不自在。” 付斯怀握住隋烨的手,是求饶的象征:“不说这个了,你没事的话我们回去吧?” 隋烨点头,手却没放,就这么拉着他往外走。 距离上一次在伦敦牵手走在街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距离隋烨剖白自己心意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但隋烨右手摸索着付斯怀掌心的纹路,心里却逐渐形成一条明线。 付斯怀依旧还是那个付斯怀。 因为拥有什么而不安的付斯怀。 因为不安所以总是前瞻后顾,总是想奉献、牺牲、退让的付斯怀。反而在两个人没有情感关系的时候,还能随性洒脱,一旦有所得却束手束脚。 “......所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隋烨回过神,实话实说,“没有。” “你真的......”付斯怀无奈笑了。 隋烨突然用力把他拽过来一点。 “怎么了?” “不怎么。” 隋烨回答。然后一口咬到了付斯怀耳朵上。 第五十章 漫长 一个普通的清晨,付斯怀一如往常去公司上班。 两周前考核完成,他升了个职,虽然工作内容没什么变化,不过薪水涨了一些,多余的部分被他全部转给了杨铮。杨铮一如既往的冷淡,几乎一周才会传一次消息。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能看出在新的环境里适应得很快。 付斯怀到公司后,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个小蛋糕,环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才有。莫名其妙打开,直到露出里面硕大的英文字母才了然。 陈宇瑞端着咖啡杯晃荡到他身后,幽幽道:“提醒你,最好先把手机静音,待会会弹出由人事牵头的五十条来自同事的生日祝福。” 付斯怀端详着那个毫不起眼地小蛋糕,感慨道:“我自己都忘了今天生日。” 在不久前一个周五晚上,他们俩去了同一个小酒馆,付斯怀难得喝了几杯酒,于是断断续续把那些前因后果讲了一道,虽然讲得颠三倒四,但陈宇瑞仿佛有种天赋,一次便听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也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付斯怀:“没关系,以后我都会记得,我会第一个给你打电话,隋烨都只能排第二。”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隋烨今天没表示什么?” “就一个生日,要表示什么,”付斯怀倒是毫不在意,“普通周五而已。” “什么人啊,他不行,”陈宇瑞还是改不掉吐槽隋烨的习惯,虽然两人无冤无仇,“还不如我们公司,下周你至少能调休一天生日假。” 第94章 付斯怀是真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对生日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太年幼的时刻,连场景都模糊,过世的亲人,同样普通的蛋糕,熟悉又不那么熟悉了的房间。再往后生日就失去了太多意义,毕竟对于赋予他生日的人来说,这应该是最应该抹除的日子,付斯怀也就随了她的心意。 然而在公司大张旗鼓的庆祝下,好像被他长期压抑的本能隐隐复出。 本能让他不合时宜地期待隋烨也许能做些什么,什么都好。 可惜隋烨前段时间异常忙碌,好像某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有时候早上起得比付斯怀还早,晚上回来也精疲力竭,强打着精神跟付斯怀说几句话,然后便一头扎进床上,还得付斯怀亲力亲为给他换身衣服。 大概隋烨这嘴是开了光,一个月前还带着付斯怀办了美签,说要等月底去旅游一番,签证刚下来便忙得不见人影。 思及此,付斯怀又觉得不该去指望什么生日。 事实证明付斯怀的推测没有错,一整天下来,隋烨也没有传过什么讯息,反而让付斯怀时不时看手机的动作有些自作多情。到下午时他便摇摇头,专注自己的工作,不再想这些干扰事项。 下班时陈宇瑞收拾着东西来到旁边问:“晚上怎么安排?要不要下馆子?” 付斯怀摇摇头:“算了吧,隋烨今晚说不定要回来。” “你是不是有点恋爱脑?”陈宇瑞嫌弃,“都没送你生日礼物还惦记呢,这么好拿捏。” “没,他最近很忙,”付斯怀毫无力度地替他解释,“周末吧,周末请你吃饭。” 出公司门的时候,付斯怀收到了杨铮的短信,很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连称呼都没有,言简意赅。 不过付斯怀知道自己大概是杨铮生活到现在唯一送过祝福的人。 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付斯怀还惦记着今早出门时有没有关加湿器,以至于当一辆相当显眼的车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注意。 一直到车门摇下来,露出消失一天的隋烨的脸,表情相当不可思议:“想什么呢?这儿也不能按喇叭。” 付斯怀愣住:“你怎么在这儿?” “还能为什么?我总不能下班时间堵俩小时来这儿遛弯的,”隋烨催促道,“快上车。” 付斯怀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时问:“今天怎么不忙了?” “忙过了呗。” 付斯怀点点头。他想了想,没有打算提及今天是什么日子。 只是在车内后摇的乐声中,车行驶的却不是熟悉的道路,经历完堵塞后在高速上一路飞驰。 “我们这是去哪儿?” “支援蝙蝠侠。”隋烨随口答。 付斯怀选择不继续追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无论隋烨准备带他去哪里,他都很乐意。 不知道是车內温度还是工作了一天的缘故,付斯怀倒真的有些疲倦,在莫名的困意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声音有些沙哑:“我睡多久了?” 隋烨瞥了一眼时间:“两个半小时,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一直到下车付斯怀也不清楚来了个什么地方,看起来是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一处休养胜地,树林茂密,空气清新,晚风从敞开的车窗吹拂进来,付斯怀觉得轻松很多。 只是下一秒他又骤然紧张起来。 隋烨把车开进一个山庄里,随便找了个角落停下,下车跟注视着他的殷谣和隋治延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殷谣跟隋治延对视一眼,后者沉思了半秒,理智询问:“遇上什么困难了?” 隋烨:“不至于,想你们了。” 很明显这是一个毫无可信度的回答,殷谣询问得更直接:“公司运转不周要倒闭了?” 隋烨:“念我点好。” 隋治延:“这已经是在往好的地方想了。” 直到四个人共进晚餐时也没有人知道隋烨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从寥寥几句对话中付斯怀得知,殷谣跟隋治延已经在这里修养一周,其中吵了三天的架,在他们俩到来之前,双方已经冷战十小时有余。 “所以你们这次是为什么吵架?”隋烨非常好奇,“我这是破冰来了啊。” “因为她无理取闹。” “因为他咄咄逼人。” 几乎是同时出口的对话,以至于音轨重叠,谁的话也没听清。 “小付,你来评理,”殷谣找了援助,“我来这里本来就是休息,他非念叨我每天无所事事,那不然呢?” “少拉别人站队,”隋治延在旁边反驳,“懒惰就是懒惰,能让你编出这么多理由也是厉害。” 付斯怀尴尬插不上话,隋烨在旁边安慰:“不用回答,你说什么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战局。” 事实的确如此,一顿饭的时间两人从头吵到尾,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 隋烨非常自然地在战火之中吃饱喝足,然后起身满足地提出:“咱们难得聚集,一起去一个地方吧。” 两句不约而同的“不去”快到嘴边,隋烨及时使出招数:“今天是小付生日。” 两位中年人奇异地停止了争吵,甚至都整齐划一地寻找着身边的外套,做好出门的准备。 在车辆继续行驶往未知目的地的路途中,付斯怀依旧处在轻微冲击中,不仅是为了隋烨斩钉截铁地说出他的生日,也为了两个中年人一瞬间的骤然妥协。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隋烨的终点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照相馆。 相当老派的风格,也只有在这样远离中心城市的边缘小镇才能找见,里面的设备、布景也相当陈旧。付斯怀倒对此相当熟悉,在小时候他们家楼下就有这么一间,上下学途中就能看见,但殷谣则对此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要来这儿?”殷谣环视四周,老板不在,“这种店竟然还没有倒闭?” “你在人家店堂里说这种话也真是有礼貌。”隋治延致力于回击她。 “还能为什么?”隋烨大摇大摆走进去,叫着老板,“有人在吗?我们想拍照!” 在隋烨强烈的个人意志下,四个人倒真的拍了几张非常老套的合照。 殷谣一直小声念叨着“我从没在这么不专业的镜头下拍摄过”,可惜没有人理财她,隋治延大抵也不太理解,但因为这是殷谣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反而让他乐意了起来。 拍完之后,隋烨此行目的完成,安心送二老回山庄。 于是稀里糊涂的,四个人吃了一顿不安分的饭,拍了几张奇怪的照片,然后又回山庄准备各自休息。 中年人精力不足睡得早,两人已经准备洗漱入睡,只是在告别时,殷谣突然叫住付斯怀,面无表情但语气平缓道:“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付斯怀一愣:“没关系的。” 他自己都忘了。 “自从你跟隋烨结婚以来,我也没有正式跟你打过招呼,我跟隋治延都习惯这种我行我素,让别人适应我们的方式。”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你多体谅下。” 殷谣说着检讨的话,但没什么愧疚之意:“如果以后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不会听那父子俩的话,但你说的我会考虑考虑。” 付斯怀有一瞬间话都不会讲,最终说出来也只是最简单却最真实的话语:“您很好了,真的。” 殷谣这次是真心笑了笑:“也就你还说假话哄哄我。” 她没有给付斯怀答应或者反驳的时间,摆摆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距离付斯怀生日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他跟隋烨走在一条小河沟边上,偶尔有杂草刮过脚踝,痒痒的,但没有人在意。 在月光中隋烨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你生日?” “没有。” “说实话。” “.……是这么想过,不过觉得也没什么。” 隋烨笑了,随意地将一片小石块踢进水里,荡漾起一片波澜。 他背朝着付斯怀独自陈述着。 “怎么可能忘记,我筹谋了起码一个月。” “可惜你好像没什么想要的,物质上的东西也没什么意义。”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准备带你过来。” 隋烨掏出手机,给付斯怀展示刚才拷过来的照片。 其实拍得很滑稽,殷谣不甘不愿注视着镜头,隋治延有一种脱离他形象的得意之感,付斯怀则一脸懵,只要隋烨笑得异常灿烂,非常心机地成为照片中最亮眼的人。 但就算如此,这也是付斯怀人生中第一张全家福照片。 照片隐含的期望不言而喻——隋烨想送付斯怀一个家。 “其实一张照片也证明不了什么,”隋烨边端详边耸耸肩,“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现在在我身边,在我家里,往后也都将如此,无论你做什么,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所以,不要觉得不安,不要犹豫揣测,不要试图做些什么,我们可以像我父母一样吵架,也可以不吵,你可以随便惹我生气,也可以嫌弃我烦,你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 隋烨安静注视着付斯怀:“你明白吗?” 隋烨的话简明扼要,可是回答却延迟了很久。 漫长得像十几年。 付斯怀姗姗来迟的答话在风声里很轻微:“明白了。” 但还是被隋烨捕捉到了。 完成了今天所有计划的隋烨,心满意足地推着付斯怀往回走,像个小孩一般上蹿下跳。 半晌,他好似又想起了一件耿耿于怀的事:“既然如此,你今天跟我说句真心话呗。” 付斯怀被推得一颤一颤,声音也抖着:“什么?” 隋烨推人的手停住了,有些扭捏但又直接地问:“你上次说你不是第一次接吻,你初吻到底跟谁啊?” 付斯怀听清这个问句,背朝着隋烨露出略微狡黠的笑容,维持着原来的答案:“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