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 春不渡 第1节 《春不渡》作者:云芙芙 文案 宋嘉荣自小爱慕一个人,她因那人而善妒,成为人人厌恶的蛇蝎之女。 她以为自己能凭借一腔爱意让他为自己稍微停留,却无意中听得年轻俊美的帝王一声漫不经心的嘲弄:“皇后?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 一句痴心妄想把她多年的爱慕弃之如敝屣,让她认清了帝王的无情。 行渡江洋的画舫中 目睹帝王抛下她,另救其她女子的宋嘉荣冰凉的坠落湖底之时,想着,若是她不曾爱上他,该有多好。 如果重来一次,她想,她再也不要喜欢人了,太累了。 — 帝王裴珩生性感情淡薄,更厌恶长相艳丽,心如蛇蝎的女子,宋嘉荣正好二者都占。 裴珩一直认为自己是讨厌宋嘉荣的,未曾想等亲眼看见她坠入湖底再也没有浮起来,竟是慌了心神。 向来对神佛嗤之以鼻之人,却以血绘经,大兴佛道,只求她入梦片刻。 注意!是双c!!! 年龄差5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励志 甜文 成长 he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嘉荣,裴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心,宫里住着一个恶灵 立意:化小爱为大爱 第1章 小心宫中“恶灵” 三月份的上京已是莺花柳长垂丝色,红杏枝头春意闹。 御书房外,又一次被拦在外边的宋嘉荣差点儿抑制不住要把手上,端着的甜羹砸上他脑袋上的冲动,嗓音轻扬,“本宫只是进去送个甜汤,并不会打扰到陛下处理公务,难不成李总管连这个也要拦本宫不成” “陛下还在里头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还望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身为御前伺候第一人的李总管在听见女子软糯得,似用江南上好烟雨清露熬煮出来的一盅桂花糖芋头的清甜嗓音时,额头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要是换成宫里,哪怕是朝廷中的任意一位大人都不会令他如临大敌,唯独眼前看似娇小的宋贵妃他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若说她得宠,陛下从未在宸极宫过夜,就连她的徽号都赐“德”,偏生此“德”不是贤良淑德,才德兼备的“德”,而是暗讽她德不配位,德行败坏的“德”。 若说不得宠,当今陛下践祚多年,后宫也仅有德贵妃一人,对她做过的阴私事也多是呵斥两声,罚上几月俸禄,更不会赐她贵妃位份。 以至于李总管一直拿不定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更拿不准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宋贵妃。 宋嘉荣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言外之意,眉眼一沉,“本宫不信,除非你让本宫进去瞧瞧。”语毕,端着乌木托盘就往里闯。 “还请娘娘不要让奴才为难,等陛下同诸位大臣们商议好国事后,定然会见娘娘的。”李总管急得拂尘都要歪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拦还是不该拦。 心里更暗恨这种苦差事就应该留给其他人来,他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眼前这位主儿的再三折腾。 一日往御书房跑三趟,趟趟硬闯。 偏生拦,你又真拦不住,不拦,又会落得个办事不力的下场。 眼底闪过一丝愠意的宋嘉荣嗓音高扬,“本宫只是进去送个甜汤罢了,怎地你这个奴才总要推三阻四的阻拦本宫,今早上是翰林学子,下午是内阁大臣,到了夜里是不是还得御林军新科状元轮着来,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奴才故意不让本宫进去见陛下找的拙劣借口。” 本来她的耐性就不是顶顶好,如今又一连被拦了半月之久。 即便她是个好性子的人,也早被磨得没了耐性。 他说得好听些是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难听一些指不定是在点评哪家送进宫里头的女子生得貌美,要么是里头藏了个女人,若不是,为何一直遮遮掩掩不给她进去。 “娘娘,使不得啊!”见她要硬闯荡,李总管急得就要伸手去拦,却先一步被两个大宫女一左一右的拦住去路。 大宫女笑道:“还请李总管不要让我们家娘娘为难,娘娘只是进去送个甜汤后就出来,又不会做什么,何况娘娘一向是个知礼懂数的人,必然不会教李总管为难。” 主子是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她手底下的宫婢自然不遑多让。 否则也不会有人谣传晋国后宫里住有一只恶灵,恶灵饲养的手下更是穷凶极恶,以人为食。 旁若无人的宋嘉荣闯进殿内后,担心真的会打扰到他,没有了在外头时嚣张跋扈的趾高气扬,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会惊扰到他。 自从那日两人因选秀一事闹得不欢而散,或者单纯来说是她一个人发脾气后,宋嘉荣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 也担心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不愿理她,更不愿见自己。 心头惴惴得像捧了一窝兔子的宋嘉荣隔着一道实中有虚,光影晖落的竹帘望向正背对着她,与诸位大臣商谈如何提防三月洪涝频发的男人。 男人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很常见的月白袍子穿在他身上非但不落俗套,更似月坠星湖。 那是她从情窦初开便一直追逐的神明,神明待她温柔,教她写顺珠儿,带她堆雪人,给她买雪酥团,她也自然而然的喜欢上了唯一待她心软的神,更期盼神明终有一日会为她停留驻足。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那般,如此强烈的想要见他,听他的声音,触碰他垂落肩膀的发丝,对他的念想一如春日烟雨连绵不绝。 哪怕她的思念快要同三月春雨连绵不绝,似一条条蜿蜒爬上心尖日夜啃咬着她的水蛇,她仍然没有选择过去打扰,而是咬着一张嫣红饱满的唇,目光贪婪又带着克制的望过去。 染着艳丽丹蔻的手指隔着虚空临摹着他修长挺拔,积石如玉的背影,眼底亦充斥着连她都没有发现的满足感,唇角上翘。 只是一眼,哪怕是隔着远远地看上一眼独属于她的神明,她便满足了。 李德福没有想到她真的敢闯进来,当即进去把她恭恭敬敬的给请出来,要知道最近陛下都在忙着处理青州水患一事,加上前段时间宋贵妃得知陛下要选秀,差点儿闹得把整个皇宫都给拆了的事情,他仍是历历在目。 意外的是,这一次的宋嘉荣格外的好说话,反倒是让李总管心有不安,生怕她待会儿憋着个大的可怎么办。 可是直到他赔着笑把人送走,都仍是无事发生时,那口一直高高旋在脑门上的气才终是吐出。 等他重回殿内,忽地惊觉气氛厚重得像暴雨来临前沉闷的温度。 几个大臣见他来了,纷纷寻了由头退出去,临出去前,还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怪弄得人心慌慌。 直到大臣们都离开,立于窗边的男人伸手轻摁眉心,眼底带着一抹化不开的疲累,问:“她来过了。” “她”指的自然是宋嘉荣。 李德福先是揣摩了一下圣心,才满脸悔恨的回,“贵妃娘娘是来了,不过来了一小会儿便走了。是奴才无能,没能拦得住贵妃娘娘,奴才恳请陛下责罚。” 竹帘落下一片光影斑驳,一如男人晦暗不明的眼底。 三月份的天尚未回暖,连落在身上的日头都不甚暖和,空于阳影半斜。 出了御书房的宋嘉荣一想到再过不久,这座只有她一个女主人的朱红高墙里会迎来其她女人,便是满心的愤怒与嫉妒,一路走来连瞧见的花草都被她祸害得只余空枝凌挂。 无论是之前的太子哥哥亦或是现在的皇帝哥哥,都必须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才对! 身边的两大宫女,青提和水桃见主子闷闷不乐,提议道,“听说近日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娘娘可要过去瞧下。” 青提性子较为活泼,一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年前娘娘不是说御花园里的风景年年岁岁都一样吗,奴婢听说陛下又令人移植了不少新的花卉苗木,其中最多的是芍药。” 牡丹是花中之王,像是上京城里由世家贵族精心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妻,雍容华贵,母仪天下 。 芍药又称为“富贵之相”,是在红尘里长出来的妩媚少女,柔媚娇俏,秾情妖娆 。 宋嘉荣一开始自认只有牡丹才配得上自己,可当那人说牡丹与自己不相配,唯有芍药相衬时,便义无反顾的喜欢上芍药,哪怕明知芍药是妾,牡丹为妻,仍痴心不改。 对她来说,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奉为圭臬。 今日花团锦簇 ,玉树琼花蔚上林的御花园一角,收到太后邀请的贵女们正凑在一起说着小话,所言话题无一是对新帝的仰慕,二则是后宫里唯一的女人 ——德贵妃。 “要我说,陛下只不过因为她是府里老人才好心的给了她贵妃的位份,要知道整个上京城有谁不知道她的位份是怎么得来的,就连徽号都赐“德”不正是暗讽她德不配位,德行败坏。”发别金爵钗,腰佩翠琅的少女提到那人,眼里是明晃晃的鄙夷。 “嘘,就算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你也不能那么直白的说出来,莫非你忘了现是在宫里头。”粉色百褶裙的少女不安的扯了扯她袖口,眼神紧张得四处张望。 要知道那位宋贵妃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哪怕她多年无子,陛下身边也唯有她一个女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她非良善之辈。 少女不屑的翻起白眼,“我怕什么,一个空有位份不得陛下宠爱,还身无外戚帮衬的贵妃又有什么好值得我怕的。等我们这批秀女进宫,怕是陛下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 或许是白天不能说人坏话,要不然怎么会在她们前脚刚说完,后脚便听到有黄门扯着嗓子高唱“贵妃娘娘驾到!” 一声“贵妃娘娘”使得原先还有说有笑的御花园如遇寒流骤冷,娇花覆上一层细碎寒冰。 刚才还叫嚣着鄙夷的刘月娥隐在人群末尾,此刻正伸长着脖子往前看去。 簇拥在前头的女子身量不高,几乎称得上有些娇小,一团朦胧光影下能窥见她鸦羽的发,一团羊脂软玉般的嫩肉。 刘月娥想到她当年不知廉耻干的事,不屑的撇了撇嘴,也亏得陛下仁慈。否则换了另一个人胆敢让她如此算计,怕是早被拖下去乱棍打死。 两只手揣在腰间的刘月娥垂首鄙夷时,余光中睬见一抹织金赤红朝她走来,眉心忽地不安的往上跳了跳,眼皮又总忍不住掀开往前瞧。 身侧的粉衣少女正欲扯着她袖子叫她行礼,忽听一女子娇甜带糯的嗓音随风而来,且带着骄纵十分的呵斥。 “你什么身份,也配和本宫穿相同颜色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里的一些问题↓↓↓ 1、双c,所以不要问洁与否 2、并不存在女主把男主拉下神坛,因为男主是喜欢女主的,但他却懦弱得不肯承认他会喜欢上由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也一直逃避他的喜欢。 3、女主人设目前很糟糕,愚蠢,恶毒,自私,反派角色的特征在女主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4、男主一直知道女主就是那么糟糕透顶的一个人,但他没有讨厌女主,相反讨厌教不好女主的自己。 第2章 本宫嚣张跋扈又如何 女子的话音刚落,她身旁的大宫女立即回到,“回娘娘,她是刘大将军之女,此次选秀的秀女之一。” 直到她们一唱一答的出声,猛然抬头的刘月娥对上的是一张生得鬓云欲度香腮雪,丹唇列素齿的脸。 能以那种下作手段攀上景和帝,又爬上贵妃之位的女人哪怕没有出色的家世,讨人喜欢的性子,但这张脸,唯独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人能说出长得不好看。 御花园中更甚有秀女掐着掌心失色,莫非陛下也是那等喜爱美色之人? 宋嘉荣身旁的大宫女水桃立刻冷呵:“大胆,刘小姐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行礼。” 原本水桃想要呵斥她是宫妃,理应懂得宫里能穿正红的只有皇后和贵妃娘娘,但,现在的刘月娥尚未入宫,严格上来说称不上是宫妃。 正欣赏着自己新做贴金花指甲的宋嘉荣听完后淡淡的掀开眼皮,“原是粗人教出的女儿,怪不得一脸子难登高堂大雅,隔着远本宫都闻到一股子味,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连啥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春不渡 第2节 听到父亲被侮辱的刘月娥本身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正要反唇相讥时,她身边的少女又一次抓紧她手腕。 摇头示意她最好不要冲动,要不然光是冲撞宫妃一项的罪名就不小,何况那人亦是个鼠肚鸡肠的性子。 远的不说,单独拿年前的宫宴上,一个贵女不小心抱了她养的猫,结果那只猫被她当众给活生生摔死,还掐着被吓傻了贵女的下巴威胁,“本宫的东西从不喜欢被人碰,你哪只手碰了,做好被砍下来的准备。” 结果第二天那位贵女全家被贬出上京。 要知道那只猫可是由小国上贡,以示两国交好的象征。 还有宫女不小心摔入陛下怀中,因宫女的手生得肤如凝脂,玉指芊芊,结果竟引得那疯子的不满,派人把宫女的手给活生生砍下来。 可怜那宫女才入宫不到三月,便香消玉殒。 诸如此类的事件罄竹难书,怪哉的是那么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依旧高坐贵妃之位多年。 被扼住手腕的刘月娥死死地回瞪过去,这口气她今天要是出不了,往后哪儿还有脸以将门虎女的身份自居! “月娥。”罗衣容生怕她真的会意气上头不管不顾,急得都快要忘记礼节了,再过不久她们就要入宫,现在实在不适和她交恶。 被疯狗咬了一口,你总不能也回咬疯狗一口吧。 勇气如同愤怒一样,总是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刘月娥亦是如此,只不过她不甘的磨了磨后槽牙,用沉默的捏紧拳头来表示自己的愤怒。 “怎么,不说话,是认为本宫说的话不对。”宋嘉荣扬唇冷笑。 “臣女不敢。”短短四字硬是从咬得嘴唇泛青的刘月娥牙缝中硬挤出来的。 “呵,是不敢还是不敢说。”对方屈服了,不代表宋嘉荣会轻易放过,刚才她可是隔着那么远的人群都能瞧见她那不甘又鄙夷的眼神。 远的不说他们刘家的现任家主曾联合其他文臣参她祸乱朝纲,心肠歹毒,言明下令要处死她,近的撺掇陛下选秀,广开后宫。 连他们刘家的女儿进宫也穿上一拢鲜艳至极的红裙,不是明晃晃的挑衅又是什么。 明白她不会那么轻易揭过此事的罗衣容犹豫了一下,终是双唇翕动,轻声道,“回贵妃………” 她才发出一个音节,便被宋嘉荣厉声打断,“本宫问她话,何时要你开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没有本宫的命令就擅自开口说话,入了宫却连规矩都不懂,难道不知道面见本宫时要行礼,果真是个没教养的,水桃,你上前教下她什么叫做规矩。” “臣女,臣女………”闻言,罗衣容的脸色瞬间惨白得如一张薄纸,本就胆小怯懦的人刚才为好友发声已经用了莫大的勇气,此时更是双唇翕动,溃不成声。 再也忍不下去的刘月娥瞪圆了愤怒的眼,一把甩开罗衣容的手,梗着脖子,“对,没错,臣女是认为贵妃娘娘刚才说的话不对,我们是粗人,若是没有我们这些所谓的粗人保家卫国,哪里有贵妃娘娘如今的安生日子,臣女自认规矩学得不是很好,但也知道什么叫做出言无状!” “你是在指责本宫说得不对,还是做得不对。”指尖抚唇的宋嘉荣冷笑,眼底铺满寒霜。 她以为刘家的女儿会是个聪明的,谁知道居然是个蠢货。 刘月娥自小也是娇养长大的,毫无惧意的瞪圆眼珠子与她直视。 罗衣容急得想要拦住她,就听见她先一步落下,“先前贵妃说的话都不妥,贵妃说这句话,就不担心被天底下的将士们听了后会寒心吗。” “寒心?”宋嘉荣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你们刘家除了先祖外。后面的子子孙孙可曾有真正上阵杀过敌,保家卫国过,一家子靠女人裙带关系上位的人,真以为被别人喊上两声将军,就以为洗脱了吃女人的丑恶嘴脸,变成高人一等的大英雄吧。” 她的嗓音又清又甜,偏生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刺耳,尖利,像刀子划过粗糙的草纸。 原本离刘月娥近的人,此刻也下意识的远离。 刘家的遮羞布一旦扯下,能看见里头哪儿有什么洒头颅抛热血,有的只是蝇营狗苟的利益算计。 刘家最开始发家是追随高祖一同打天下,随后奉为镇国大将军,后面不知是被上京城里的精米白面美人乡泡软了一身英雄骨,连带着他的后代都不在往战场上钻,而是学着文臣往女人裙底下钻。 亦连家中的女子男子都成为刘家往上爬的工具,女子嫁给六十高旬的高官做填房,为妾,男子亦是汲汲营营。 此番撺掇其他群臣让陛下选秀,不过是他们刘家还未出过一个皇后,外边的姻亲再好,又哪里比得过皇亲国戚,还是国舅爷来得威风。 宋嘉荣那句话可着实不好接,因为事实往往最不好狡辩。 双手紧握成拳的刘月娥的一张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她张嘴想要反驳,却第一次聪明的意识到,如果她回答了,眼前的女人还会有比下一句更难听的话等着来羞辱她。 若是不反驳,她日后何以在上京城贵女圈立足,也侧面证明她说的话全部是真的! 都言宋贵妃胸大无脑,蠢笨恶毒,可要是真的蠢笨无脑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果不其然,在她迟迟没有出声时,宋嘉荣不耐烦的伸手一指,下巴抬起间全是倨傲轻蔑,“本宫不喜欢其她人和本宫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去,把她的衣服给本宫扒下来。” 她的眼神高高在上透着鄙夷,瞧谁都像是在看一条阴沟里翻滚的臭虫。 水桃和青提对视一眼,薅起袖子就往前走。 这下子倒换成刘月娥慌了,她之前只是在其他人嘴里听说宋嘉荣疯,没有想到她居然敢做出当众让下人扒她衣服的事来! 如果她的衣服真被那群下贱的狗奴才们扒了,她别说参加选秀了,恐怕在整个贵女圈里都要抬不起头! 她看了一眼周边,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敢为她说话而得罪宋贵妃,整个人瞬间慌了的大喊大叫起来。 “走开,你们这些贱婢给我滚开!”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刘大将军的女儿!我姐姐是宁王侧妃,你们要是敢动我!我姐姐和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月娥的威胁的对于青提,水桃二人来说无足轻重,反倒好心劝道:“刘小姐你还是乖乖听话些比较好,这样也能少吃些苦头。” “我们娘娘只是好心让你换一件衣服罢了,刘小姐何故露出如此作态,活像我家娘娘要把你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天底下颜色一模一样的衣服颜色多得去了,有本事把所有和她颜色相近的衣服都给烧了个干净啊!”脸蛋狰狞着怒吼出声的刘月娥刚说完,左脸就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一声巴掌后,连经过她们周围的风都变得小心翼翼,所有人都下意识低着头,生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金簪被打偏的刘月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珠子,眼神怨恨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你敢打我!” “本宫亲自打你,你还不跪地接旨谢恩,要知道这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打得掌心发麻的宋嘉荣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再次抬臂挥过去。 “再看,本宫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喂狗。” 这一巴掌打得比前面还要狠,刘月娥的两边脸蛋瞬间红肿起来。 她们这处儿闹出的动静,也引来今日举办赏花宴的主人公——慧安太后的注意。 慧安太后本名姓楚,并非景和帝生母,同景和帝之间的感情称不上真情相待,也可叹和谐融洽。 她瞧不上宋嘉荣这种用了卑劣手段进入后宫的人,宋嘉荣也瞧不起分明是一只吃肉的狼还装成吃素的羊整日吃斋念佛,活得恁假,恁得虚伪。 “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话虽是这样问的,太后冰冷的眼神却像一把利剑一样直直射向宋嘉荣。 宋嘉荣亦是毫不惧意的用手拨了拨落在颊前的碎发往耳后别,“这里发生了什么,太后难道不会看吗,还是说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容易老眼昏花。” “贵妃娘娘,这是你和太后说话的态度吗!”太后身边的苏姑姑高声厉喝。 “闭嘴,这是你和本宫说话的态度吗。”宋嘉荣轻掀眼皮,纤纤玉指一点,傲慢无礼“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狗,既然狗主人不会管教狗,本宫不介意帮忙打一回狗。” “要说恶狗,谁不知道恶狗皆出自宸极宫。”自从当了太后后,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 眼见硝烟再次燃起,月门处有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高高唱起,“皇上驾到。” 从太后出现后就委屈得直掉眼泪的刘月娥眼睛一转,直接扑到快要走近的玄色身影跟前,哭喊着求其做主,“陛下,贵…贵妃娘娘要扒了臣女的衣服,只是因为臣女和她穿了颜色相近的衣服!臣女不愿,贵妃娘娘就派人来掌掴臣女!” “求陛下救救臣女吧!” 第3章 百花争艳 扑过来的刘月娥顶着掌掴得红肿,眼睫垂泪的一张脸,扯得凌乱的外衣,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惊扰圣驾!”裴珩身边的小黄门上前一步拦住刘月娥扑来的动作,冷声呵斥不让她在靠近。 “臣…臣女只是太害怕了……”刘月娥被冷喝给吓得浑身发抖的怔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继续哭还是怎么办。 “无碍。”身着一拢玄色对襟大氅的男人眉心微蹙,宫人立即反应过来,把拿在手上的外套展开披在刘月娥身上。 “刘小姐可要随奴婢前往偏殿梳洗一二。”有宫女问道。 “我,我,我………”刘月娥看着男人恍若天神的一张脸,兀自失了神,本就泛红的脸颊更是红得能滴血。 不知是羞,还是恼。 从男人出现的那一刻,宋嘉荣灰暗的世界里突兀地照进来一束光,枯木又逢春。 她把原先拢在耳后的发丝放下来,胸腔中像是让一头小鹿撞了一下,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翘起,想要急切的朝他奔来,又担心会惹得他认为自己不懂礼数,只能放慢脚步,亦连呼吸都跟着放轻。 “珩哥哥,你是来找嘉荣的吗。”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得像刚出炉的一碟糯米糍,配上明艳漂亮的一张脸,完全看不出拥有这把好嗓子的人在前一秒正凶狠得要败坏一个未出阁少女的名声,只因为那个少女穿了件和她颜色相似的衣服。 不少贵女听到宋嘉荣喊的称呼,像是商量好地齐齐抬头迎着光望去,不算热烈的阳光下。 身着玄龙袍的男人清雅的眉眼仿若积雪初化,透着冷萧的寒意。 他的五官本是强行洒在宣纸上的水墨,清冷矜贵,予人一种高山仰止,凛凛不可犯之感,偏生鼻尖上的一颗小痣添上了极致的艳。 不少贵女蓦然间羞红了脸颊,任谁见多了由锦衣玉食温养出来的温吞白软,乍然见到立于悬崖之上的凛凛青竹,都会忍不住被其吸引,停留驻足。 何况再过不久,她们就会成为他的妻,更是满心羞赧得不敢在瞧,但那颗心却躁动得忍不住偷偷去看。 也瞧得宋嘉荣捏紧拳头,恶狠狠地瞪过去警告她们,要不是顾忌着珩哥哥在场,她指定要挠花她们的脸,把她们都拖下去乱棍打死! 一个两个低劣的下贱货色,怎么敢用那种眼神侮辱她心目中的神明! 心里更确定了,真的进行选秀后,她将不在是珩哥哥心里的唯一,如果珩哥哥不爱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形如潮水四面八方的涌来,强烈得几乎要将宋嘉荣溺毙。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珩哥哥只能是属于她的!珩哥哥的爱也只能是属于她的! 裴珩扫过眸底戾气横生来不及收回的宋嘉荣,径直看向一侧哭得眼眶红肿的少女,眉头一皱,“你又在做什么。” “又”这个词用得颇具灵性,说明今日发生的事不是头次,也非一次两次。 男人直白又冷漠的眼神看得宋嘉荣唇色发白,像只摇摇欲坠的风筝,偏生她不愿在她人面前露怯,掐着掌心淤青,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不喜欢别人和我穿一样颜色的衣服,所以我就让水桃带这位刘小姐下去换一身,谁知道会被某些人误认为我要害她。” “珩哥哥,你是知道我向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人。”她刻意拔高音量强调后两句,好显示自己有多委屈即无辜。 宋嘉荣从不避讳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恶毒又骄纵的真面容,但她唯独不希望珩哥哥撞见,因为他曾说过,他心仪的女子定然得要心地善良,腹有诗书气自华1,胸藏文墨怀若谷2。 可她自认自己和他喜欢的那类女子不说有半分相似之处,道一句南辕北辙都不为过。 她不喜文墨,更不精通文墨,一本书熬夜苦读一个月都只是磕磕绊绊记住几段,她也知道自己在性格上有着严重的缺陷,越是这样,她越害怕被珩哥哥发现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从而把自己给推得更远了怎么办。 她离蜜糖罐本就有一定距离,她努力伸出手兴许能够到小半个指甲盖,但当蜜糖罐子突然往后退去,即便她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能够到。 从裴珩出现,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的刘月娥脊背挺直变得硬气,“若是贵妃肯好言与臣女说,臣女岂有不愿之理。” 裴珩又问,“她脸上的伤如何来的。” 忍着满心怒火的宋嘉荣眨了眨眼睛,“当然是她自个摔的。” 春不渡 第3节 在场的人都被宋嘉荣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她到底是有多大的脸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裴珩指尖拈转悬挂于手腕处的浅色紫檀木串,阒黑的眼底不见一丝光亮,“宋嘉荣,朕在你的眼里当真那么蠢不成。” 每当男人连名带姓叫自己时,宋嘉荣的心脏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脸色泛白。 她知道,每一次他喊自己全名的时候,都是在发火的边缘。 而生气,代表着自己可能会被抛弃,不在获得爱。 咬着唇的宋嘉荣惶恐又委屈的否认,一双水撩鹿眼似含了一汪清潭,手指紧张无措的绞着月枝袖口发皱,“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珩哥哥在嘉荣心目中一直是天底下最最最聪明的人,嘉荣从来没有那么想过珩哥哥。” 她想的,只是希望他能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把爱分给自己。 好让世人知道,她宋嘉荣也是个值得被爱,有人爱着的人。 刘月娥牙尖嘴利的双膝跪地,字字清朗:“陛下,臣女自知身份卑微比不上贵妃娘娘生来尊贵,但臣女的父亲在朝堂上虽称不上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自认战战兢兢没有大功也有小功,贵妃娘娘先前说的那些话,岂不是要寒了我们刘家人的心!” “你们刘家敢做那些事,我为什么不敢说,好一个没有大功也有小功,怕是贪赃枉法才有你们刘家的一份。”宋嘉荣双眼似寒刀一样射向刘月娥,又在下一秒眼底似浸染了一层水雾,染着豆蔻的细白手指拽着男人袖口一角。 “珩哥哥,我没有说过那些话,你会相信嘉荣的对不对。”低低哀求,声声委屈。 “我敢为我刚才说的话对天立誓,臣女斗胆问贵妃娘娘一句,贵妃娘娘可敢!”走到如今一步的刘月娥早已存了破罐破摔的念头。 与其到时候在选秀时被她百般为难后退回家,还不如直接引起陛下注意。 她今日进宫特意穿了红裙,自认虽比不上宋嘉荣千娇百媚,但也比不上她心肠歹毒又愚蠢。 在好看的花只要看上几年就会腻,何况是一朵毒花。 “凭什么你说立誓本宫就要陪你立誓,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宋嘉荣冷笑,更厌烦这种害她在珩哥哥面前丢脸的人。 裴珩弯身向刘月娥递出手,“你是刘广成的女儿?” 刘月娥没有想到眼前俊美非凡的陛下会识得自己,红肿的脸颊蓦地飘上两朵红晕,“回陛下,刘广成确实是臣女的家父。” 裴珩把人扶起来后松开手,“令尊身体可好。” “家父只不过是略染风寒,称不上多严重,臣女代父亲多谢陛下挂念。”刘月娥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给陛下留下了印象,亦连那嗓音都喊得又甜又稠。 短暂的对话还未结束,宋嘉荣身边的大宫女,青提愤怒的一把推开快要触碰到裴珩指尖的刘月娥。 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等青提跪在地上请罪时,才有人回过神。 宫里宫外都传宋贵妃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没有想到连手底下养的狗在圣颜下还敢做出这种事来,若说里面没有其主的授意,怕是无人敢信。 宋嘉荣前脚还在为青提知晓自己心意而高兴,下一秒瞻见裴珩清雅的眉眼仿佛积了雪,周身跟着泛起密密麻麻的胆怯寒意,咬破舌尖吃疼,急忙为青提辩解,“她只是脚底不小心打滑而已,又不是故意推她的,谁叫她站都站不稳。” 清楚自己办错了事的青提害怕得以头抢地,“都是奴婢不小心打滑时碰到了刘小姐,奴婢甘愿领罚!此事与娘娘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她竟是要以一人把所有罪名都给拦下来。 “啊,陛下!”被推倒在地的刘月娥哭泣着大喊,“贵妃娘娘当着您的面都敢指使宫人推倒臣女,陛下便能猜出臣女先前所言的一字一句均没有说谎!” “你在做什么。”裴珩对她的忍耐度已游走于边缘,也在反思是不是对她太好,好到她连所谓的是分根本都不懂。 自知做错了事的宋嘉荣垂首咬唇,仍在为自己辩解,“青提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她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摔倒又不是人为能控制得住的,要怪也只能怪她站不好。” “陛下,臣女根本没有站不稳,还请陛下明鉴!” 裴珩低头看着耳根因羞涩而泛红的少女,旁边是宋嘉荣嫉恨得能喷火的视线,忽而抬手勾起刘月娥的下巴,“既然你是刘广成的女儿,也不必参加选秀了,朕直接封你为淑妃,入住棠梨宫。” 刘月娥简直要被这天降的惊喜给砸晕了头,还是在其她人的提醒下才回过神,跪地大呼,“臣女多谢陛下赏赐。” 一甩拂尘的李总管笑道,“娘娘怎么还称臣女。” “为什么要把她封为妃,我不允许!”眼睛缠上一圈血丝的宋嘉荣愤怒的大喊,要不是被拦住,她能直接冲上去撕烂刘月娥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你明知道我讨厌刘家人,为什么还要纳她为妃!” “贵妃,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裴珩眼睛半眯,透着沁凉的寒意。 “我………”捏紧拳头的宋嘉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翕动着,都比不上心口被细针密密麻麻给扎得喘不过气来得难受。 幼时不曾被爱,得到爱的恐慌又一次像她席卷而来。 她怕,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微薄爱意又一次离她而去了该怎么办,她只是想要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爱而已,她又有什么错啊。 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刘月娥的好运道,更多的是懊悔,如果一开始和宋贵妃起争执的是自己,那么淑妃会不会就是自己。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刘月娥都像只被啄光了毛后斗胜的公鸡一样耀武扬威。 她发誓,今天宋嘉荣带给她的羞辱,她来日一定要千百倍的讨回来! 对于刘月娥越过选秀,直接成为宫妃一事感到不满的楚太后在赏花会散去后,又多留了娘家的侄女在长春宫里说话。 屏退殿内伺候宫人的楚太后抬起护指搅动浮在茶水上的叶沫子,方端起茶盏置于唇边轻抿小口,“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以卿为何不把握住在皇帝面前露脸,你是我娘家侄女,又贵为上京第一才女,位份何止比刘家女高出一截,可惜被她抢先一步封了妃。” 不过今天能看见宋嘉荣吃瘪跳脚,于她而言也算是心情舒畅。 哪怕陛下不是她亲子,也算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唤一声半子都不为过,她亲眼看顾长大的儿子娶了个那么个心肠狠毒之人!她怎么会满意,她满意的皇后人选必须得是她娘家侄女。 跪坐在粉彩蓝地扒花九桃纹香炉前的白衣少女不以为然的捏着一指长银雕长簪,拨弄着香炉里的香,雾染袅袅中衬得她半张脸如云端隔雾,“提前入了陛下的眼又如何,难不成姑妈认为我应该嫉妒她吗。” “要我说,提前入了陛下的眼不代表就是好事,姑母难不成忘了宫里头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少女停下拨弄香片的手,忽而低低轻笑出声。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待她们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我便是那坐收的渔翁,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苏轼的《和董传留别》 2出自《老子》第十五章 。 第4章 滚开!你们谁敢拦本宫 浅珠薄绯帷幔低垂,青釉莲花形香炉中焚着温软甜腻的意可香的宸极宫内已近春日,殿内各处仍是一片刺骨的寒意。 “贱人,凭你也敢和我抢珩哥哥!” “去死,贱人给我去死!” 满脸怒容的宋嘉荣正赤足踩在雪白绒毯上,圆润可爱的脚趾头涂上色浓艳至的蔻丹,偏生她的脚边是一地碎瓷,看得伺候的宫人胆战心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不小心会踩到碎瓷片上。 眼见宋嘉荣脚下再无落脚处的水桃硬着头皮提醒,“娘娘你别生气了,到时候气坏的还不是自己身体。” 她知道娘娘生了气最好得要发泄出来,要不然一直憋在心里说不定会更难受,可她要是在不出声提醒,娘娘肯定会被脚下的碎瓷片给划伤了脚。 “你凭什么要让本宫不气,本宫何止是要气,本宫想要杀了那贱人的心都有了!”咬着手指头的宋嘉荣一想到那个贱人临走前对自己挑衅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自己挑衅! “娘娘,不好了娘娘!”这时,殿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宫女。 “奴婢听陛下身边的小黄门说,说,说………”小宫女想到自个儿听到的,一时之间脑子都混沌起来。 “他说什么了,你这个婢子还不快点说!”宋嘉荣杏眼一瞪,透着戾气。 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青提刚想要阻止,憋红了脸的宫女已经撸直舌头,“奴婢听说,今晚上陛下有可能会临幸那位新入宫的小姐。” 青提听完,认命的闭上眼,完了。 可是这一次的她等了许久,都迟迟没有等来花瓶砸碎在地的声音,心里忽然不安的担忧起来,悄悄地掀开一条眼缝,抬起头,对上的是宋嘉荣下颌绷紧,美艳的小脸上写满铁青的愤怒。 自小伺候贵妃长大的青提忽然想到,自家娘娘虽有贵妃之名,却没有贵妃之实,入宫多年都仍是处子之身。 若是那位刘小姐,不,应该说是淑妃先一步夺得陛下的宠爱,光想到这个假设,青提的呼吸都跟着紧张得一窒,生怕娘娘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 宋嘉荣皮笑肉不笑,表情阴狠,“来人,还不过来给本宫梳妆打扮,本宫要去见陛下!” “派人去棠梨宫给本宫盯好了那贱人!要是她胆敢出来勾引陛下,御花园的芍药正缺了花肥。” 陛下是她的,皇后之位也只能是她的! 任何想要和她抢的人,也得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宣德宫内,日渐西沉使得殿内昏暗的李德福点燃几盏烛火照明,犹豫了半晌后出声道:“陛下,可要传膳?” 正埋首在一堆卷轴中的男人头也没抬,“不必。” 没人注意的是,男人在他提到那人的名字时手下朱红笔微顿,滴落一大团暗红。 得了回应的李德福也不在出声劝说,只是将殿内的蜡烛又多点亮几盏。 又往殿内添了两回茶后,余光扫见自个新收的干儿子正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过来,连忙走过去低声呵斥,“何事慌慌张张,我教你的规矩你都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回干爹的话,是……是贵妃娘娘来了,如今就快要到宣德宫了。”小德子扶了扶被干爹戳歪的烟墩帽,低声道,“小桂子怀疑贵妃娘娘过来是和今天新册封的淑妃娘娘有关。” 李德福听完,脑袋顿时一个有两个大,上一次因为陛下选秀,宋贵妃闹的事他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要是再来一次,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群当奴才的。 “你们是不是对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没等李德福盘问出来,裴珩低沉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可是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慌张。” 跟声音同响起的还有脚步声。 李德福脑子转得飞快道,“回禀陛下,是贵妃娘娘来了,奴才见陛下在忙,正想着要去回绝贵妃娘娘。” 垂着头的李德福说着话时,正小心翼翼观着男人细微的面部变化,好调整自己要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李德福见皇帝没有说话,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斟酌开口,“陛下,可要让贵妃娘娘进来?” 指尖拈转佛珠的裴珩垂下眼帘,唇线抿紧半响才缓缓松开,“让她回去。” 意思便是不见。 顿了顿,裴珩无奈的又加上一句,“若她胡搅蛮缠,便说朕睡下了。” “诺。” 带着食盒,站在宣德宫外等得翘首以盼的宋嘉荣见到李德福出来了,却没有看见他身后的人,不免有些失落,又因为很快能见到他而高兴起来,“珩哥哥是不是让你迎本宫进去的。” 说完,宋嘉荣提着食盒,雀跃欢快得像只百灵就要飞进去。 眼见宋嘉荣就要越过自己的李德福拂尘一甩做了个请,“现在很晚了,娘娘还是回去先,陛下已经歇下了。” 他的话并不直白,态度也几乎称得上是温和。 落在宋嘉月耳边,带笑的唇角冷然,“如今才酉时,你就跟本宫说珩哥哥睡下了,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怎么写!怎么,宫里头才新进一个女人,你就分不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了。” 那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的李德福生出虚汗,“娘娘此言差矣,陛下今日是过于劳累才会提前安寝。” 春不渡 第4节 宋嘉荣笑,“行啊,既然珩哥哥睡着了,本宫就站在这里等着珩哥哥醒来。”反正她绝对不允许他去见那个贱人! 珩哥哥只能是她的,谁都不允许抢走。 李德福见她真的要在这里站一晚上的架势,只得再次苦口婆心的劝,“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还望娘娘也早些回去,夜里更深露重,着凉了可不好。” 宋嘉荣冷笑,“本宫才不信珩哥哥会睡那么早,肯定是你这胆大包天的奴才假传珩哥哥旨意。” “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本说着睡下的裴珩自殿内走出,月华灯影缀在他身后,皎如日星。 “我才没有胡闹。”这是他从那一次她单方面生气后他第一次主动出来见她,让宋嘉荣如何能不欢喜,如何不欣喜。 “珩哥哥,我这一次学会了一款古法莲子糕,你一定得要尝一口才行。”眼里蕴含了满天星辰的宋嘉荣忽然想到什么,俏皮地歪了歪头,“珩哥哥你放心好啦,嘉荣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所以糕点不会很甜。” 她的笑容落在裴珩眼里却是格外刺眼,甚至是恼怒。 又是这样,每一次在她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或者是做错了事后都会端着糕点来找他,仿佛他在她的眼中一直是个可利用,没有自我思考的工具人。 多次阻止自己广开后宫选秀,怕的也是后宫中本应该由她只手遮天的局面打破。 眉头紧蹙的裴珩冷下脸,“朕不喜欢吃糕点。” “啊?没关系的,要是珩哥哥你不想吃糕点,你想要吃什么,嘉荣去给你做好不好。”宋嘉荣撞见男人冷漠的眼神,心脏像被人给轻轻捏了一下,不致命,但疼得揪心。 并不断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说错了哪一句话惹来他不高兴。 是因为她那么晚了还过来打扰他不高兴,还是他认为自己纵容手下人欺负其他人。 裴珩的声线骤然往下压低,“只要是你做的,朕都不喜欢吃,来人,送贵妃回宸极宫。” 李德福伸手做了一个请,“娘娘,请。” “珩哥哥,我…不是……”提起裙摆想要追上前的宋嘉荣,见到的是宫殿的朱红大门在她要进来时先一步关上。 不算厚的一扇门,对她而言像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沟。 好比她幼时被娘亲关在房间里的那扇门,任由她哭喊了嗓子,拍得掌心血肉模糊都打不开的一扇门。 没关系,珩哥哥只是今天心情不好而已,肯定是这样的。 说不定珩哥哥是不喜欢吃莲子糕而已,她下次做芙蓉糕,春卷儿说不定珩哥哥就会喜欢了。 没错,肯定是这样。 “娘娘,夜里不适合吃那么多糕点,要不然容易积食不舒服。”回到宸极宫的水桃看着一言不发就抓着莲子糕往嘴里塞的娘娘,越发毛骨悚然。 宁可她像前面砸东西发泄,最起码是有了个发泄的渠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闷在心里。 正拼命往嘴里塞着,送不出去的莲子糕的宋嘉荣把碟子里的最后一块莲子糕咽下去后,眼睛一亮的站起身,提着过长的裙摆风风火火往外走。 “我明白了珩哥哥为什么不喜欢我送的莲子糕,珩哥哥不喜欢吃甜食,这个莲子糕太甜了,所以珩哥哥才会不喜欢吃的。” “等我做出的莲子糕不在那么甜,珩哥哥肯定就会喜欢吃了。” 满心欢喜想要做出最完美莲子糕的宋嘉荣刚踏出殿内,宫外忽然闯进来几个太监。 领头的太监高宣道:“圣上有令,德贵妃出言不逊,蔑视宫规,无视天颜,念其初犯,特禁足一月,无召不得出宸极宫。” 随着太监声落的是宸极宫关上的大门,在之前可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要知道哪怕是宋嘉荣三年前设计当上太子侧妃,也不过是落得几声呵斥。 宣德宫内 坐在案前批改奏折的裴珩却是走了神,望着远处莲花烛台上跳跃的烛火好一会儿,才悠悠出口,“她在做什么。” 随侍在侧的李德富自然明白那个“她”是谁,斟酌了一会儿,才回:“奴才听说贵妃娘娘正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做糕点,听说做的还是莲子糕。” “奴才依稀记得,陛下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便是莲子糕。” 第5章 皇后之位只能是我! 莲子糕? 骨指捏着笔杆的裴珩一时之间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他当年第一次遇到宋嘉荣,递给她的便是莲子糕,以至于那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喜欢吃的莲子糕。 他自认不求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能成为所谓的才女,惊才绝艳的善人,最起码也应该懂得分辨是非,拥有一颗良善的赤子之心。 以至于他看着现在被权力浸染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只余面目可憎。 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的教导出了差错,才会导致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精心修养的一株兰花经历了严寒的冬日,等来的不是幽兰有佳气,而是疏疏不密植的麦冬。 一开始从本质上就产生了认知上的错误,又何怨麦冬开不出兰花。 选秀并没有因为宋嘉荣的大闹而有所推迟,取消,更是提前了一个月。 并全权交于楚太后一人之手,选秀当天的宋嘉荣正坐在院里,望着一树梨花发呆。 从昨晚上宸极宫的宫门落匙后,她整个人犹如失了神般呆呆的坐在树底下,任由更深露重湿气浸湿了胭脂色裙摆,乌黑髻发。 宋嘉荣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又在思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落在脚边的梨花。 梨花开在枝头时是美的,纯洁无瑕,惹人怜爱的,可一旦脱落枝头滚进泥土里,就脏了,没人喜欢了。 梨花每年都有,岁岁都能见,所以它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变得不在珍贵。 从夜半坐到日上中空,雪白簇嫩黄蕊的梨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肩,徒增了一抹衣有留香的雅致。 今日连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亦是小心翼翼,连鞋子都换上了软底鞋,以免发出声音。 “娘娘,起风了容易着凉。”一件糜桃红外套披上宋嘉荣单薄的背影,衬得她越发孤寂萧索。 直到这时,一直处于自我厌恶里的宋嘉荣才动了动眼珠,她听见自己嗓音发哑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水桃回:“刚到午时。” 宋嘉荣垂下头,喃喃自语,“都午时了,看来选秀已经结束了。” 水桃半蹲在她面前,循循善诱,“就算宫里头再进多少人,娘娘您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是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的,越是这个时候娘娘越不能气馁,要不然就是给了那群小人可乘之机。” “还是说,娘娘你真甘心把陛下拱手让给其她女人,又舍得把皇后之位让给其她女人吗。” 皇后之位是宋嘉荣心里的执念,一如渴望得到那人的爱。 “怎么可能,珩哥哥只能是我,晋国的皇后之位也只能是属于我的!” 她怎么能在这种重要的时刻陷入恐慌,低落的自卑情绪中,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应该硬气,要让那些该死的贱人们知道。 谁才是晋国真正的女主人! 起身拂掉衣上落花的宋嘉荣冷冰冰的抬起下颌,命令道:“水桃,把门给本宫砸了。” 珩哥哥把她关在宸极宫不让她出去,不正是害怕她会把好好的一场选秀给砸了吗。 他怎么就忘了,只要她想,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不就是一扇破门吗,不让她出去,她直接砸了! 今日选秀的地点定在储秀宫。 秀女们没有在上首见到那位宋贵妃时,心里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只是那口气才刚松,就听见殿外有黄门扯着嗓子高唱,“贵妃娘娘驾到,娘娘千岁!” 秀女们尚未从冲击中回过神,殿内的宫人已经整齐的跪了一地,“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反应过来后,也跟着跪下高呼千岁,更多的是一颗心变得惴惴不安。 端坐高位上的楚太后更是变了脸色,手指攥紧扶手,眼睛半眯射向走进殿内的女人,咬牙切齿:“哀家不是让你们把她的宫门给锁上了,她是怎么出来的。” 苏姑姑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今日的宋嘉荣穿了件海棠红掐腰长裙,袖口绣着几朵盛放到浓艳的芍药,发间缀着一朵石榴红千瓣牡丹通草花,修长的颈部戴着一套镂空月隐领约,本是俗气无比的打扮在她身上却衬得她高贵又艳丽。 像一株盛放到极致,美丽又带着毒的罂粟花。 宋嘉荣冷眼扫过殿内,低着头的一排排秀女,伸手扶正髻间金簪,红唇扬起,“怎么,一个两个见到本宫都抖得跟只鹧鸪似的,生怕本宫会吃了你们不成。” 楚太后抓着扶手,冷下脸,厉声道:“你怎么来了,哀家可没有邀请过你来。” “瞧太后这句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你都能来,本宫为什么不能来。”满头珠翠,美艳不可万物的宋嘉荣坐上另一旁的高位,掌心托着下巴笑吟吟道,“本宫当太后选的都是什么绝世美人,如今一瞧,不过是姿色平平。” 纤细白嫩的手指往人群中一点,“那个脸太长了,跟个鞋拔子似的,本宫不喜欢。” “还有那个,宫里头的米就算再多,也架不住你吃得多。” 被说脸长,还骂是鞋拔子的正是大理寺卿之女,闻言,竟是气得直接哭了。 被骂说吃得多的少女,只不过是体型丰满一些罢了。 其她的秀女也都或多或少被羞辱了一番,更有甚者受不住打击,两眼一闭撅了过去。 额头青筋暴起的太后拍桌冷呵,“够了,宋贵妃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着你胡闹!” 宋嘉荣依旧在笑,只是笑意不曾到达眼底,“本宫只是在为陛下分忧,反倒是太后是何居心,选的人一个两个都面无相盐,都不如本宫身边的粗使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晋国都找不出几个美人。” 太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选妻当选德,善两者兼备,年老色衰爱弛,难不成贵妃连那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懂!” 宋嘉荣毫不畏惧的对上,杏眸半眯,“本宫的学识都是由陛下亲自教导,太后是在质疑陛下的水平。” 她顿了又顿,忽地笑得弯了眉眼,“不过太后倒是提醒了本宫一句,当初太后被封为皇后,难不成也是占了德,善两者吗?” 今日的风和阳光都很好,连湖边的杨柳枝都袅袅得似少女腰身。 今日得知陛下要选秀,难得往日里整天要上奏的官员们都集体失了声。 偷上浮生半日闲的裴珩泡上一壶碧螺春,正准备翻下一页。 满室的宁静忽然被小桂子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陛下不好了,储秀宫那里闹起来了。” 闻言,裴珩眉心微拧,储秀宫正是今日秀女待的地方。 李德福追问道:“可是贵妃娘娘去了储秀宫。” 小桂子闷着声不说话,说明此事十之八九是真的。 满室的茶香好像也随着这句话凝固起来。 裴珩从早上开始便猜到会有这一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来人,摆驾储秀宫。” “诺。” 储秀宫的秀女们从宋嘉荣出现后皆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不小心听到什么不该听,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 春不渡 第5节 此时宋嘉荣的眼神如淬了寒霜的刀子死死盯着人群最后面的白衣女子, 其她女人都没有她一个人给她的威胁大,因为她的眉眼,性情都像极了珩哥哥说过的理想型。 深谷幽兰,亭亭玉立。 宋嘉荣下巴一扬,倨傲得用眼尾看人,“你叫什么,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太后以为她是要对侄女发难,也兜不住火了,“宋贵妃,哀家劝你不要太过分,哀家还没死,宫里头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宋嘉荣直接无视她的愤怒,“本宫的话向来不喜欢说第二遍。” 被点到的少女名唤白若裳,不但是相国之女,更是名满上京的第一才女,同时她还有一个鲜少有人知的身份,楚太后的娘家侄女。 白若裳宛如没有看见宋嘉荣的特意刁难,福身行礼:“臣女名唤白若裳,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来参加选秀还穿一身白,你是想要咒本宫是不是。”对于任何能让她感到威胁的人,宋嘉荣都习惯先扼杀于摇篮中。 她可不会蠢得等到对手羽翼丰满的那一天,现在能用最少的力气铲除掉的麻烦为什么还要等到以后。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臣女绝无此意。”白若裳知道宋嘉荣向来胡搅蛮缠得毫不讲理,却没有想到她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哦,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不是想咒本宫死,难不成是想要咒谁。”此刻宋嘉荣脸上的笑意完全收敛,剩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 无论她回答哪一个,她都有办法把她赶出宫去。 “臣女今日着素衣,不过是蒙家父多年教诲,言,素衣洁服为雅。臣女多年来都是如此打扮,并非娘娘口中不尊皇室,藐视皇室。 ”白若裳条理清晰的回复。 裴珩踏入储秀宫,见到的便是宋嘉荣与一白衣少女对峙的画面。 少女一身素衣于满殿穿红戴绿的服饰中,清冷孤傲如一枝寒梅。 见到裴珩的那一刻,宋嘉荣已经收敛满身戾气,整个人显得乖巧无比,“珩哥哥。” 裴珩颔首,视线又一次落在垂首敛睫的白若裳身上。 他记得他曾见过她,相国之女——白若裳。 “珩哥哥,你在看什么啊!”光是见到他就满腔欢喜的宋嘉荣见他的视线停落在白若裳的那一刻,一寸寸阴霾攀爬上瞳孔,染至猩红。 第6章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兄妹之情 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不礼貌的裴珩冷下声,“你随朕出来。” 若是换成往日,宋嘉荣早就欢呼雀跃的要跟着离开。 可现在她要是离开了……… 宋嘉荣抬起委屈得通红的一双眼儿,犯了倔,“珩哥哥是生嘉荣不听你话,没有在宫里好好禁足的事情吗。” 闻言,裴珩眉心微蹙,他不记得自己曾禁足过她。 眼见自己假借圣旨的事就要被揭穿的楚太后笑着揭过,“皇帝可是想亲自挑选,不是哀家自夸,而是这一批秀女可谓是环肥燕瘦,交映生辉,性子更是一等一的贞静温顺,贤良淑德。” 宋嘉荣刺过去,“贞静温顺,贤良淑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挑宠物呢。” 左一个贞静温顺,右一个贤良淑德,别以为她听不出来是在骂她傲慢恶毒,目中无人。 直觉告诉她,那个叫白若裳的女人绝对不能留! “随朕出来。”裴珩眸色稍冷,意识到如果他们两个继续留在这里,这场选秀肯定进行不下去。 而她的表现完全是不愿意离开,裴珩冷然之下拽过她的手腕径直往储秀宫外走出去。 都说新帝厌恶宋贵妃至极,当初若不是宋贵妃在自己的及笄礼上给还是太子时的新帝下药,派人自导自演抓女干在床的戏码,怕是现在的贵妃之位怎么都不会轮到她来坐。 像她这种心肠歹毒,行为粗俗的人得了个贵妃当已是天大的皇恩浩荡,谁知道她还敢恬不知耻的说要当皇后,如果她们是皇帝,早就把她扔到冷宫里头自生自灭。 可眼前的一幕又是怎么一回事? 丝毫没有准备就被男人清癯的手腕拉着往外走的宋嘉荣,此刻整副心神都落在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脸颊娇羞得一片滚烫。 他的手指是那么的修长漂亮,骨感纤长,皮肉匀称,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火燎到一样。 “珩,珩哥哥你能慢点走吗,嘉…嘉荣有些跟不上了。”她步子迈得小,才走了几步便脸颊泛红气喘吁吁。 等离开储秀宫一段距离后,眉心跳动的裴珩立刻松开握着她的手,一张脸倏然沉下来。 他分明有着更好的解决方法,为什么选择了最愚蠢又容易惹人误会的一种。 脸颊浮上红晕的宋嘉荣抿了抿唇,抬起那双蕴含了一汪春水的鹿眼,“珩哥哥,你………” 自从她做错那件事后,这还是珩哥哥第一次愿意主动触碰她,哪怕是隔着衣物的触碰,都能让一棵即将枯萎的桃木灌入生机,萌生绿芽。 薄薄的日头下,宋嘉荣近乎贪婪的用眼睛描绘着男人的五官轮廓。 他生得实在好看,鼻梁高挺,肤色极白,鼻尖上的一颗小痣,像是强行洒在宣纸上的一滴墨。 裴珩下颌线收紧,随后缓缓开口告诉她,“朕会立相国之女为妃。”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明确的告诉她这件事,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掐着掌心的宋嘉荣咬得舌尖吃痛,口腔里全是铁锈味,“珩哥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不成你想要立那个女人为后!” 除了这个可能,宋嘉荣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不会的,不可能的,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双手负后的裴珩没有否认,“如果朕说是,你又当如何。” “为什么!珩哥哥你明知道我有多想要当皇后,我从小到大一直的目标就是想要当皇后,你也曾经答应过我的。”她更想要当他的女人,成为他唯一的妻子,而且她一直以此为目标在努力。 为什么,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啊! 裴珩试图要从她这张布满嫉恨的脸上找出她幼时的影子,但,越看越失望,更多的是对自己的眷眷失望。 曾几何时,幼时那个会乖巧跟在他身后充当尾巴的小姑娘被宫中腐蚀了天真,良善,剩下的唯有腐烂发臭的贪欲,尖酸刻薄。 如果他当初没有把她带进宫中生活,而是交予其他人抚养,为她选一户普通人家,她是否不会变成这样? 避开她痛苦质问的裴珩敛回思绪,指尖摩挲悬挂骨腕上的一串佛珠,“朕从来都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待。” “妹妹吗。”宋嘉荣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竟然不感觉奇怪。 但她想要做的不是兄妹,从来都不是兄妹啊! 天上的太阳忽然被飘来的一片云朵遮住了光亮。 宋嘉荣踮起脚尖一把拽过他襟领,强迫他低头,“可是,妹妹是不会和哥哥接吻的。” 此时两人之间唇的距离,只有半指。 清风乍起,恰好吹皱一池春水。 羽睫微颤的宋嘉荣并没有亲下去,而是很快松开手的拉开距离,即便如此仍是惹来了男人的厌恶。 “宋嘉荣,朕说过不允许你碰我,因为你的触碰只会让朕感到恶心。”裴珩锋利的眼眸一压,内里翻滚着厌恶,腕间悬挂的佛珠更是硬生生碾裂一颗。 咬着下唇的宋嘉荣抬起鹿眼,不知所措的绞着袖口,“对不起。” 她不想要说对不对,更想要问她,是不是她的存在就让他恶心。 宋嘉荣也清楚的明白,如果自己真的问了,他的回答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是。” 她也清楚的明白,自己于他,恐怕是锦绣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若不是她恬不知耻的爱上了,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神明,神明也不会被自私的她所累。 她知道,她就是一直知道。 越是清楚的知道,越是自卑,越是害怕,也越想要得的他的爱证明自己。 茫茫天地之间,她宋嘉荣才不会像娘亲说的那样一辈子无人所爱,无人可依,她的存在对于别人来说是灾难,是厌恶的存在,她也是会有人爱,值得被爱的! 直到过了许久,一直站在远处的水桃才上前,轻轻的说,“娘娘,陛下已经走了。” “我知道。”宋嘉荣收回注视着他走过的那条路的视线,状若无意的问,“水桃,你跟本宫多少年了。” “已经差不多十年了。”水桃回。 “原来不知不觉中都有十年了,我和恒哥哥也认识了十二年,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宋嘉荣伸出手,掌心不偏不倚的接住一片花瓣。 “你说,本宫是不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否则怎么会让一向温柔有礼,对任何人都能做到以礼相待的恒哥哥说出,他认为她恶心的话。 水桃摇头,“娘娘对于水桃来说,一直是个善良诚恳的人,更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当年若不是娘娘救了奴婢,奴婢怕是早就死在淹死在那片湖里了。” 不说她,宸极宫里伺候的宫人有哪个在娘娘没有入宫前不是被排挤,陷害的边角料,若不是娘娘朝他们伸出了那双瘦小的手,她们中的大部分人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在她们眼中,娘娘不过是性子骄纵了些,却远远谈不上恶毒,可是陛下却不是那么想的。 她自小伺候娘娘长大,也清楚的明白娘娘有多喜欢陛下,或者说是爱。 储秀宫自从裴珩拉着宋嘉荣离开后,楚太后生怕她又会杀回来,只得加快速度。 由于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虽然言明了不要大张旗鼓,一切从简,来参加的秀女也有三百多名,最后留下花的也仅仅是二十几人。 其中位份最高的是比她们提前一步得了陛下青睐的李月娥,随后是赐封号《贤》的白若裳,两人同为四妃之一,因为没有册封皇后,宫里最大的掌权人分别是德贵妃,楚太后。 宋嘉荣听到册封白若裳的旨意时,气得摔碎了手边的青白釉刻花婴戏纹茶盏,胸腔上下起伏得呼吸一度要不畅。 “摆驾,本宫要去见陛下!”宋嘉荣话音刚落,青提脚步焦灼的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 “娘娘,不好了,陛下派人去了贤妃的毓秀宫!” 秀女入宫当日便由皇帝亲手掀牌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天大的恩宠,也被后宫诸人抬首翘望着。 入住毓秀宫,赐贤妃的白若裳刚安置好,便看见陛下身边的宫人过来告诉她,说是陛下今晚上翻了她的牌子,嘴上不断说着奉承的好话。 白若裳压下唇角笑意道了谢,又让人取了一袋银子递给他。 “娘娘,陛下等下就会过来,您还是这批秀女中位份最高,更是第一个得到恩宠的,你有什么好愁的?”跟随一同入宫的悯枝见她神色淡淡,疑惑道。 “你真认为是恩宠吗。”坐在梳妆台前的白若裳抬手摘下髻间发簪。 “宫里头位份最大的除了太后,可还有一个宋贵妃,宋贵妃此人心胸狭小,为人粗俗不堪,你说,陛下是打算把我当成靶子,还是想要让我同宋贵妃打擂台。”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会紧紧握住递给她的松树枝。 “这………” 白若裳又说,“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戌时将至,梳洗打扮好的白若裳由宫人裹上一层被子送往宣德宫。 进宫之前的白若裳也曾被嬷嬷塞着看了几本避火图,对于接下来发生的流程虽然有个大概,仍是羞红了脸颊。 春不渡 第6节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帷帐外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又在靠近床边一米开外停下。 脸颊泛红的白若裳低低唤了一声害羞的“陛下。” 男人低醇得如早春雨打芭蕉叶的音质应了一声,随后脚步声再度离开,“你先睡吧,朕还不困。” “国事虽繁忙,陛下也得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白若裳以为他还要处理政务,或者是害怕她会紧张,贴心的让她多平缓下。 可当时间一点点的从指尖游走,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她听到添茶的脚步声都添了两回,刹那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困兴许只是个借口,今夜翻她的牌子也只是因为她的父亲,又或者是,单纯为了气宋贵妃。 想到后一种可能,牙齿紧咬的白裳感到遍体寒意时,还有一种不甘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春雨,斜斜落在人身上能冷得人从骨头缝隙里生寒。 一道突究的骂声于寂静的雨夜中格外的醒目刺耳。 “混蛋,你们居然敢拦本宫,信不信本宫马上派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贵妃娘娘,陛下和贤妃娘娘已经歇下了,还望贵妃娘娘不要在让我们为难。” 第7章 她的野心勃勃 “滚开!我看你们谁敢拦本宫!”被御林军拦在外面不得在往内踏进一步的宋嘉荣恨不得把他们都给杀了。 不,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她应该把他们的牙齿全部拨掉,手指头一根根敲碎,把他们身上的血全部放光后在让他们去死! “娘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赎罪。”拦住宋嘉荣的御林军们也苦恼不已。 谁能想到上个值,还会遇到这种糟心事。 “娘娘,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撑着一把白绸伞面的青提看着已熄灯的殿内,有种为娘娘鼻尖发酸的委屈。 站在雨中的宋嘉荣咬碎着牙根,固执的摇头,“不,我不要回去。” “让恒哥哥出来见我,我要见他!” “你们不让恒哥哥出来见我,就不要拦本宫进去见他!又是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拦本宫!”珩哥哥是她的,珩哥哥怎么能宠幸其她人! 她等了珩哥哥那么多年,渴望珩哥哥的爱,成为珩哥哥的皇后那么多年,为什么她苦求不到的奢求在别人眼里却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获得! 躺在龙床上,困意阵阵袭来的白若裳也彻底惊扰了瞌睡虫,心底泛起鄙夷。 那等粗俗不堪的做法,和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也难怪陛下厌恶她。 无论殿外如何吵闹喧哗,都和殿内的两个人无关,裴珩静身立在窗边,由着雨水从半开的窗牖飘入,溅落在脸上。 他的半张脸掩于暗中,一半神明一半晦暗。 直到外头的雨越越大,瓢泼的雨幕之中,他几乎看不清那个孱弱又固执的身影,无奈中仍是心软的叹了一声,对着虚无的黑暗中说。 “送她回宸极殿。” 暗中也传来一道回声,“属下遵命。” 今夜宣德宫外闹的动作极大,明日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瞧那位宋贵妃的笑话,又在打赌她什么时候会遭了陛下厌弃。 后宫中尚未立后,宫里新晋的嫔妃们都会前往长春宫请安。 原先宫里头只有宋贵妃一个妃子,楚太后又与她向来不对付,一个从不请安,一个也不愿见那张丑陋粗俗的脸,所以两人很少对上。 辰时刚至,长春宫里头已坐满了前来请安的各位嫔妃。 等人都到齐时,才发现上首还有两个位置空着,一个是宋贵妃,一个是昨夜新承雨露的贤妃。 曾被掌掴过的刘月娥才刚将脸蛋养好,谁知道就听见白若裳和她同封为妃,还成为第一个侍寝的女人时,眼里的嫉妒快要满得溢出。 不过嘛,她的眼睛扫向空着的一把位置,你也高兴不了太久。 楚太后看着那么久,为何贤妃还未来,正打算让人出去看下,就有宫女来报。 说是贤妃娘娘在长春宫外和宋贵妃遇上了,两人还起了争执。 一个是在后宫嚣张跋扈,一手遮天的贵妃,一个是新晋帝王宠妃,二人相争不知谁更胜一筹。 一夜未睡,眼底缠满一圈猩红的宋嘉荣指使水桃,青提一左一右拦住白若裳的去路,抬高下巴,冷着声,“贤妃娘娘真是好大的胆子,见着了本宫连礼都不行。” 白若裳知道她来者不善,两手放在腰侧,恭恭敬敬的屈身行礼道,“臣妾参加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 “呵,千岁,你真以为本宫是千年的王八能活那么久。”刚说完,宋嘉荣无意扫见她脖间的一抹刺眼红痕,目露凶光的一把扯住她头发。 “谁允许你身上留下恒哥哥的痕迹!珩哥哥是你这种肮脏的身体能玷污的吗!” 她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昨晚上并未承恩宠,颈间红痕还是自己人为挠出来的白若裳眸中含泪的垂下头,“贵妃娘娘在说什么,臣妾为何一句不懂。” 她越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宋嘉荣的怒意逐渐凝集于指尖,软糯的音质里掺夹着森冷,“好一个不懂,贤妃目无尊卑,恐怕是人在闺阁中就没有学好规矩,本宫身为后宫之首,理应得要教下贤妃规矩。” 宋嘉荣松开手,笑得妩媚张扬的拍了拍白若裳的脸,“让她跪着,等跪到本宫什么时候气消了在起来。” “若你中途起身一次,昏倒一次,跪的姿势不标准,本宫就杖毙你身边的一个宫人,如何。”既然你们都在背后咀嚼她是“恶灵”,她要是不坐实“恶”这个词,是否太对不起她们了。 悯枝见不得主子受辱,正要反驳,脸上就挨了宋嘉荣的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划过卷起细碎血沫。 宋嘉荣抬手,“本宫讨厌你的眼神,水桃,拿刀来。” 白若裳立刻把吓得手心淌出冷汗的悯枝拉到身后,朝着长春宫所在跪下,“千错万错,错的都是臣妾,恳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臣妾身边的宫人,只要能让贵妃娘娘消气,臣妾无论跪多久都心甘情愿。” 宋嘉荣笑吟吟的弯下腰,用刀背拍了拍她吓得苍白的脸,笑得一片甜美,“可是,本宫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要让你跪了。” “当主子的都自身难保,还想着维护当奴才的,这等感天动地的主仆之情可真是令本宫羡慕啊,你的脸蛋那么漂亮,要是用来绣花肯定更漂亮。” 楚太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出来时见到的是宋嘉荣气焰嚣张的让白若裳跪下,扬言要划花她的脸,她身后的宫女更是吓得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太后当即怒道:“宋贵妃!你是否欺人太甚,这里是哀家的长春宫,可不是你的宸极宫!” 指尖搭上红唇的宋嘉荣慵懒的掀动眼皮,语气恶劣,“难道太后一把老骨头也想要陪着贤妃一起跪着,只要你想,本宫又怎会拒绝,要知道本宫一向是个心善之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太后牙根紧咬,鼻子皱起,冷嘲道:“你真当自己是后宫的主人不成,” “现在不是,本宫终有一天会是。”趾高气扬的宋嘉荣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以及对珩哥哥的爱。 因为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珩哥哥的爱,成为珩哥哥唯一的女人,她也一直以这个目标为努力。 但她的话落在其他人耳边,则是她毫不掩饰对权势的滔天野心勃勃。 如果这种恶毒又愚蠢自大的女人真的成为晋国的皇后,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朕何时说过会立你为后。”男人冰冷的口吻像那十二月的雨夹雪,刺骨侵肤。 没有想到自己刚说完,就让正主给抓包到的宋嘉荣大脑随着他的走近变得一片空白,脑子嗡嗡嗡乱叫。 刚才的话珩哥哥是不是听见了,珩哥哥听见后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痴心妄想,还是胆大妄为的奢想着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听到珩哥哥要把自己许配给其他人,还为她相看郎君之时。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害怕珩哥哥不要她了,也害怕会有其他女人取代她在珩哥哥的身边,才会在头脑一热下做出那种愚蠢的事来。 直到现在她都还清晰的记得,珩哥哥醒来后,冰霜覆盖的一张脸克制着愤怒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孤可以给你应有的荣华富贵,除此之外孤什么都不会给你。” “珩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嘉荣解释好不好。”迫切的想要解释的宋嘉荣的舌根同喉咙像是黏在一块,艰涩又糜苦。 “不好了,贤妃娘娘晕过去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这时,贤妃身边的宫女悯枝扑通一声跪在宋嘉荣面前磕头,声声泣血,“贵妃娘娘,求你放过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为人良善,她是真的没有那么想过要和贵妃娘娘争宠,也没有想过要抢娘娘手中的权力。” “求求贵妃娘娘你放过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身子弱跪不了那么长时间,娘娘刚才说要挖奴婢的眼睛,奴婢自愿把眼睛送给娘娘,只求娘娘不要在为难我家娘娘了,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娘娘吧!” 每当悯枝多说一个字,裴珩的神色便冷下一寸,收紧的下颌线彰显着年轻帝王的愤意。 情急之下的宋嘉荣忘了伪装,有的只是沉沉杀意,“你这个贱婢在乱说什么,在瞎说一句本宫就把你的舌头给拔出来!” “因为一句话你就要拔了她的舌头,宋嘉荣,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裴珩一张温润如玉的君子面第一次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还是对着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他的心里不说失望是不可能。 失望的背面往往是期待。 裴珩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吩咐下去,“请太医过来给贤妃看病,德贵妃心肠歹毒,陷害妃嫔,禁足宸极殿,无召不得外出。” 宋嘉荣怔怔的听着他落下的旨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倔强的不让它们落下,“我没有做错,珩哥哥为什么要禁足我!” “她晕倒了是她自己身体不好,又不是我做的,我也只是口头威胁一下,我什么时候真的干过这些事。” 事到如今,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什么的裴珩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来人,还不快把贵妃带回去。” 原先晕过去的白若裳悠悠转醒,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解释道:“陛下,妾身只是身体不适才会晕过去的,并非是贵妃娘娘罚跪的原因。”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更坐实了宋嘉荣以权压人,横行霸道的罪名。 偏生宋嘉荣毫不所觉,沾沾自喜道:“珩哥哥,你看她都说了,我没有做错,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闻言,裴珩眉心攒起,“宋嘉荣,朕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才会纵得你连最基本的话都听不懂。 能为帝王者,又有哪一个不是拥有着颗七窍玲珑之心。 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若裳知道陛下和贵妃自幼青梅竹马,说一句贵妃是由陛下亲手养大的都不为过,她也没有妄凭几句话挑拨得动贵妃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可,若是能由她亲手敲开一条缝隙呢? 宋嘉荣对上珩哥哥没由来的冷脸,顿时垂着头,咬着唇不吭声,连后脑勺都透着萧瑟的委屈。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珩哥哥冷脸,虽然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笑,可她仍是能从他细微的眼神,微表情变化中猜得出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比如现在的他就很生气,很愤怒,她更害怕生气时的珩哥哥会说出不要她,把她重新扔回那间小院的话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珩哥哥了,若是连珩哥哥都不要她,她就真的应了娘亲的那一句。 一生无人所爱,无人爱她。 小姑娘垂着头,委屈的皱着泛红的鼻子,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吧嗒吧嗒着往外掉。 裴珩见她这样,终是在不忍说出重话,“来人,带贵妃回宸极宫禁足,罚俸半年。” 白若裳看着残害妃嫔,扬言打杀宫婢竟只落得个关禁闭下场的宋嘉荣,再一次发现,恐怕在陛下的心里,贵妃的位份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她。 白若裳不动声色的来到湖边,伸手欲拉过要离开的宋嘉荣,肩膀轻颤,睫毛垂泪,“贵妃娘娘,臣妾从未想过要同你争什么,臣妾只是想和娘娘一同侍奉陛下。” 春不渡 第7节 “滚开,谁允许你用自己的脏手碰本宫的,就凭你也配,你是个什么东西!”盛怒之下的宋嘉荣只是抬手一甩,白若裳整个人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入荷花塘。 长春宫内有一方池塘,天气乍暖,湖水仍是冰冷刺骨。 随着重物落水的扑通一声,是岸边围着的宫人们大喊,“快来人啊,贵妃娘娘把贤妃娘娘给推下水了!” 第8章 狸奴儿 白若裳落水一事可大不大,说小又不少,尤以朝堂上文官为首的白相接连上奏痛诉宋贵妃的数百条罪行。 奢侈无度,心肠歹毒,残害宫妃。 无论朝堂上说要废掉宋嘉荣的声音再大,都传不进后宫半分,弹劾宋嘉荣的折子尽数被裴珩压下。 裴珩搁下批改的朱砂笔,按了按疲惫的眉心,一抬眼能看见桌上放有一方荷花形笔掭,碧绿的莲叶,嫩红娇艳的花蕊都显得和严肃冷清的御书房格格不入。 眼皮阖上,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在老师夫妇二人死后,怯生生躲在柜子里,眼里无悲无喜,甚至连话都还不会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年仅九岁,已经端得少年老成的裴珩担心会吓到她,连语气都下意识放轻。 她太瘦了,皮肤干瘪得像晒干的豆皮黏在暴晒在太阳底下的竹竿上,不但瘦还很脏,头发杂乱的垂落着,且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因为长久没有清洁,溃烂一片。 躲在衣柜里的小姑娘眼神毫无焦距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盯着自己没有穿鞋的脚看。 “你是老师和师母的孩子吗。”接下来无论裴珩怎么问,她都兀自沉默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裴珩以为她不会说话,心中怜爱之情更甚,若不是他路过老师故居时的郊外庄子,又恰逢遇到大雨前来避雨,怕是她真的会活生生饿死在柜子里。 “你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叫名字,只知道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不会像娘亲那样咒骂的语气,更不会一边掐着她,一边骂她。 可也只是稍稍动了下头,幅度小得和猫咪的胡子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室内又一次陷入寂静,室外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窗牖。 随着雨停,裴珩准备离开的时候,和他共处一室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哪怕她不会说话,裴珩也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和自己走。 虽然她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却像只小动物,有着最基本的趋善怕恶的本能。 小姑娘不会说话又怕生,除了他之外,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抓伤,咬伤,导致他年龄不大,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带孩子。 好在小姑娘也好带,除了睡醒后看不见他后会哭鼻子,晚上也得挨着他睡才行。 他已经接受了小姑娘是个小哑巴的事实,谁知道一娘,小姑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喊的第一句话是“珩哥哥”,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珩》,如何能让他不在意,不怜爱。 宋嘉荣对于裴珩来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谁都不知道。 却能知道,裴珩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救赎,是腐烂发臭的世间里唯一一个会对她心软的神。 连日笼罩在上京的阴雨连绵终是缓缓散去,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花落丝飞不避人。 自从宋嘉荣禁足后,皇帝再也没有来过后宫,就连苦主白若裳也只是得了赏赐而非见到人。 虽说见不到陛下,但对于她们来说,没有宋贵妃在的后宫,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抓住,本宫记得你是宸极宫的宫女。” 准备去请太医的竹果忽然被一圈人围住,顿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生她又说不了话。 “一个宫女见到本宫都不行礼,还真是什么主养了个什么样的狗奴才。”今日前来御花园偶遇陛下的刘月娥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如今的宋嘉荣被禁足,说不定是陛下对她厌烦的前兆,当日她受过的羞辱她虽然还不能从宋嘉荣身上找回来,却也能让她恶心一段时间。 瞧她不说话,更以为她是瞧不起自己,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既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不懂规矩,本宫理应得要帮她管教一下,来人,掌嘴。” 她今日倒是要让宫里的人瞧瞧,日后谁才是真正的后宫第一人! 话说宋嘉荣并非是老实在宫里禁足,而是回来的当夜便发了高热,喂进不去药,强灌进去后又会吐出来,整个人都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要不,还是去请陛下来吧,不然娘娘一直不退热也不是个办法。”捏了条湿帕子为娘娘擦脸的水桃满眼心疼。 “陛下的心也是真的狠,就算世人都说娘娘心肠歹毒,可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娘娘的就是陛下。”青提对她的提议不赞同。 本来陛下对娘娘就有偏见,贸贸然去请,落在陛下眼中又成了娘娘为引他心软糟蹋自己生病,从而使得厌恶再添一笔。 青提又说道:“陛下如今对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怕我们求见,陛下也不一定会见我们。” “可是,一直由着娘娘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水桃担忧不已。 “竹果不是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宋嘉荣高烧不退一事,终是于傍晚传到了裴珩耳边。 李德福小心翼翼的在旁斟酌着用词,“陛下可要去看一眼贵妃娘娘,奴才听说贵妃娘娘一连病了好些日,整个人烧得连药都喝不进去。” 裴珩骨感纤长的手指半屈扣着桌面,睫毛垂落拢下阴影,“她小时候装病骗朕的列子还少吗。” 言外之意,她这一次和之前数次装病骗他一样,都是狼来了。 果然人一但对谁带上偏见,总会先入为主。 宋嘉荣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生病后只要吃药就好了,可是她喝不下,或许说是压根不想喝。 自从那天回来后,脑海中回荡的都是珩哥哥不愿意相信她,她根本就没有推白若裳那个贱人!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谎过。 可是珩哥哥不但指责她,还要关她禁足,还是因为一个才见过几次的女人! 明明是他伸手把自己从那间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带出来,教他说话读书识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更不厌烦她的蠢笨无礼。 他对她而言不但是神明,更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情感,是她立足世上唯一的支柱。 她渴望得到他的爱,成为他唯一的皇后,并以此努力着,她能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属于她的神明会为了别的女人责骂她,是因为她的神明要惩罚她的恶毒吗? 恍惚中听到脚步声的宋嘉荣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太沉了,灵魂也被拉拽着往下沉,身上好疼,浑身又软绵绵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嗓子眼像被明炭滚过。 水桃,青提她们去哪里了? 她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浑身软绵无力的宋嘉荣挣扎着要醒过来,放下的浅绯折枝莲帷幔先一步被掀开,织金流苏晃出一池波纹。 来人隽秀的眉眼携霜带雪,在月光下,清冷至极。 “生病了怎么都不吃药,本来就不聪明,要是烧得更傻了可怎么办。”来人声线清冽,似冬日滚下梅枝的霜雪,偏生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叹。 烧得神志不清的宋嘉荣轻颤着,挣扎着缀满盈盈泪珠的睫毛想要睁开眼,她的眼皮先被一条两指宽的月白云纹绸带遮住视野,也将她身体的不适,五感逐渐放大。 “乖狸奴,喝完药后就会好了。”来人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口,一手托碗,一手舀起一勺药缓缓喂到她嘴边。 “听话。” 或许是闻到熟悉得令人心安的迦南香,宋嘉荣不在抗拒的张嘴喝下他喂的药,哪怕苦得她五官皱成一团,仍是从心底涌现一丝甜意。 他喂一口,她喝一口,乖巧得像只猫儿,偏生醒过来后的性子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白瓷勺偶尔碰撞碗沿的叮咚清脆声。 一碗不多的药喂完后,宋嘉荣染了药汁后的干涸缺水的嘴唇无意识呢喃:“水。” 那只小小的,指甲泛着浅粉的白嫩手指依赖地拉着云纹袖口不舍得松开。 来人先是怔了片刻,随后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下,又取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边水渍,将她散下的头发拢到脑后,好让她舒服一些。 两指按着她红唇的男人嗓音带着一丝暗哑的问:“还要吗。” 半杯水入喉的宋嘉荣解了喉间那股子黏湖涩苦后,摇了摇头,她想要说些什么时,又是一阵灭顶困意袭来,唯独攥着男人袖口的指尖一直没有松开。 哪怕是做梦,她也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厚,又那么的令她安心。 半张脸掩于暗中的男人又取了帕子浸水拧干后为她擦去额间,颈间薄汗,坐在床边确定她睡着后,才无奈的轻叹一声离开。 给她喂水的杯子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提醒着之前曾有人来过。 进来后的水桃用手探了下她的额间,发现娘娘的烧退了,心里不免高兴,心里又忍不住嘀咕了两声。 最近晴朗了没几日的上京城又落起了雨,不同于先前的淅沥沥的小打小闹,看那架势像是要把天给捅破了。 在大雨滚落白玉盘中醒过来的宋嘉荣正穿着件单薄的月白缠枝里衣,往日盛气凌人的一双鹿眼儿染上氤氲水雾后像林间小鹿,怯生生且懵懂,唯眼尾一抹嫣红美得惊心动魄。 宋嘉荣听见珠帘拨弄的水玉碰撞,轻轻唤了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似软似媚,娇憨中带着软绵,即便是女子听见了都得酥上半边身子,何况是男人。 哪怕是自小伺候娘娘长大的水桃,仍是会被娘娘的颜色惊艳到失神。 这样的好颜色,无论嫁到谁家都是捧在掌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儿,也只有陛下不解风情,不爱牡丹,唯爱路边不长眼的百合雏菊。 “娘娘睡了许久,如今肚子定然是饿了,奴婢这就遣人送来吃食。”将眼中惊艳压下的水桃把端来的药碗放在黄梨木几上,走到六角菱花窗边仔细着窗棂是否关严实。 关好后转过身,无意间扫见宋嘉荣内衬被拥雪成峰崩开,显其形,窥其色,脸颊一红的打开红木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胭脂色外袍给她披上,“娘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外头还落了雨,你们怎么不帮娘娘多穿两件衣服。” “此事不怪他们,是本宫自己不想穿。”她本就出了一身汗,要是再多穿上一件,岂不是要被悟出馊味。 “备水,本宫要沐浴。” 宋嘉荣想到昨夜间恍惚中闻到的迦南香,那个令人心安又宽广的肩膀,嫣红饱满的下唇轻咬,像一颗熟透到糜烂的覆盆子,“昨晚上珩哥哥可来看过本宫。” 她的心里隐约期盼他来过,又不希望他来过,更不希望他看见病中的自己,一定难看极了。 第9章 他来了 水桃犹豫了一下,才回,“昨晚上陛下并未来过。” 闻言,手指头赚着被角的宋嘉荣失望的垂下眼帘,静默半响后忽听紫檀百宝嵌花鸟屏风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伴随而来的是青提欣喜的声音:“娘娘!陛下来了。” “陛下肯定是得知娘娘病了,特意来看望娘娘的。我就说娘娘在陛下的心里,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春不渡 第8节 “什么!你说珩哥哥来了!”宋嘉荣高兴得脸颊泛起红晕。 昨晚上来过一次的裴珩回去后,对着那方荷花形笔掭静坐一夜,待天亮后才闭眼小憩片刻。 只是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出宋嘉荣因高烧不退泛起一片桃绯的脸,嘤咛时轻唤他名的一方红唇,那只拽着他袖口不舍得松开的白嫩小手。 或许,她这一次真的不是在装病。 作为她的兄长,身为她半个父兄的他理应前往,看望她一回。 仅是说服自己来看她,裴珩便想了一夜,还要告诫她,他来看她不是原谅了她的恶行,更不代表对她的禁足轻飘飘揭过。 可是等他真的来到宸极宫外,竟又犹豫了起来。 殿内的宋嘉荣正翘首以盼着他的到来,还不断问水桃自己戴哪支簪子好看,她穿这身裙子珩哥哥是否会喜欢。 她在殿内等了许久,等得满腔欢喜都要随着点燃的蜡烛一寸寸滴落烛泪,再也压抑不住等待的提着过长的裙摆,赤着玉足的走出殿内。 等待她的不在是那个身着水色偏襟直裰,手持一卷书籍的少年站在一簇簇雪白簇嫩黄的梨树下,见她推开出来,一笑如朗月入怀。 “狸奴。”轻轻的一声呼唤,胜过满树素洁淡雅的梨花。 而是内侍冷冰冰的一句,“陛下临时有事去了毓秀宫,陛下说娘娘既是在病中,正好在禁足的日子里好生调养身体,熟读女戒。” ……… 毓秀宫内,白若裳看着突然到访的陛下,自是喜不自胜。 要知道陛下多日不曾踏入后宫,踏入后宫来看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不正巩固了她后宫第一人的位置。 “陛下过来也不提前派人告知臣妾一声,臣妾也好梳妆打扮一下。”身着雪青色撒花洋绉裙,发挽白玉梨花簪的白若裳亲自为他奉了茶。 “可会下棋。”裴珩问。 白若裳一愣,旋即羞涩的笑道:“臣妾略懂一二,还望陛下留情。” “朕可是自小听闻白相爷家千金善四艺,贤妃说这句话委实过谦了。”扬唇微哂的裴珩自然能听出她话中谦虚之色,扬手让人送来白玉棋盘。 本就是清冷出尘谪仙的好相貌,这一笑,连白若裳都羞涩得垂下眼帘,指尖捏紧了白棋。 外面的雨又一次落下,裴珩多日后第一次踏入后宫,去的是毓秀宫的消息好比雨季蔓延的水汽无处不在。 气得本以为只要宋嘉荣倒了,自己就会是后宫第一人的刘月娥一连砸碎了不少家具瓷器。 千算万算,她怎么就忘了那个表里不一,惯爱装模作样的白若裳! 等平息怒火后的刘月娥取一管黛青螺坐在梳妆台前轻扫蛾眉,唇抿胭脂花片对镜盈盈一笑:“本宫美吗。” 伺候的翠喜自然是点头称美,因落雨天导致的室内昏暗,又将烛豆多点亮一盏。 好营造出香雾空蒙月转海棠,浅浅点妆艳。 “那你说说,本宫同宋嘉荣那个胸大无脑的蠢货,沽名钓誉的白若裳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嘴角笑意渐弄的刘月娥打开紫檀嵌螺钿妆匣,从里取出一支红宝石点翠缠金簪在发间比划。 朦朦烛光下,衬得她的瓜子脸比白日多了一丝柔美,少了那分高高在上的骄纵跋扈。 咬着唇的翠喜望着娘娘那张和宋贵妃差不多是同一类型张扬美艳的脸,若是单独按照颜色来区分,虽然主子也称得上是美人,但又如何能比得过宋嘉荣那张,一笔一画一勾勒都极富秾艳色彩的增娇盈媚,醉颜微酡的脸。 以至于一见到她的那张脸,就会令人感叹这样的女子,哪怕做出什么恶事都应该值得被原谅,毕竟她的脸生得实在是过于漂亮了。 贤妃娘娘和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美,淡雅泊致,令人一眼就想到空谷幽兰。 无论她们之中的谁,她私心里自问,她都认为贵妃娘娘生得更漂亮。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翠喜知道娘娘正等着她的回复,分明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出来的事,她的嘴唇却像被米糊糊黏住般扯不开。 “怎么,本宫的问题对你而言就那么的难开口。”刘月娥声线骤冷,透着冰凉的警告。 “娘娘,奴婢只是………”翠喜快要违背良心时,殿外忽然传来吵吵闹闹的推搡叫骂声。 “我们娘娘已经歇下了,贵妃娘娘还请回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刘月娥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眉子黛,横眉竖眼的站起身,“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不是在禁足间吗,怎么出来了,就不担心阳奉阴违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 宋嘉荣上前一步掐住刘月娥的下巴,恶狠狠道:“你认为本宫会怕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见到本宫都不行礼。” 本来她就因为珩哥哥答应了来看她,却扭头去看白若裳那个贱人而不满,又见到自个宫里的人被外人给欺负,愤怒就像撕破天空的闪电。 她的人只有自己才能欺负,其他人都是个屁! 竹果也是个蠢的,自己在外头被人打了,第一个时间想的不是寻求自己这个当主子的庇护,而是躲起来,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偷偷的舔舐伤口。 她难道不知道她被打,也代表着她这个当主子的脸面被打吗。 宋嘉荣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道:“你给本宫指出来是哪一个打的你!要是不指,本宫就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抽出去,皮肉剁碎了拿喂狗!” 被青提强拽着进来的竹果跪在地上,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摇头,一只手拼命的比划着说是自己摔的。 可真是自己摔的还是人为,只要人不傻都能看得出来,脸颊上那么一个青紫的巴掌印可都还没消呢。 打狗之前还得要看主人,她宋嘉荣只是被关了禁足,又不是死了! 何况一个小小的禁足,又耐得住她不成。 刘月娥没有想到她真的敢无视陛下的命令,愤怒得胸腔起伏,“这是本宫居住的棠梨宫,贵妃娘娘随意拉着一个宫女过来威胁她做什么,你想藐视皇家不成。” “哪里的狗在乱叫。”宋嘉荣松开手,冰冷的眼神扫过殿里的人,双手抱胸嗤笑一声,“既然你是个蠢的不愿说,那么这里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敢欺负本宫的人,就该做好收尸的准备。” “水桃,去把大门关上,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说完,宋嘉荣抽出青提腰间佩的刀,刀尖直指李月娥,笑得温柔且无害。 “长得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在上面绣花定然漂亮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6 05:43:01~2023-11-17 05:3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仁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贬位 窗牖外雨声霏霏,窗牖内执棋落子的声音静谧且和谐。 裴珩执黑子凝滞许久,坦然一笑的放下手,“贤妃不愧是老师的女儿,朕甘拜下风,既是朕输了,朕愿赌服输,不知道贤妃有什么想要的。” 脸颊绯红的白若裳谦虚道:“主要是陛下愿意让妾身,妾身才侥幸赢了半子。” 端起茶水抿上小口的白若裳又道,“妾身入宫前曾听闻陛下善音律,不知道妾身可否有这个荣幸能听到陛下亲手弹奏一曲。” 琴? 垂睫敛眸的裴珩指尖摩挲着触手温热的黑子边缘,他似乎许久没有碰过了。 目光平移落在左手大拇指上佩戴的白玉扳指,扳指下面有一条丑陋的疤痕,他还记得这条疤是为了接住,跑上树后下不来的小姑娘留下的。 宫里有着上好的祛疤药,他却没有使用,而是任由它虬结难看的提醒自己。 宫里处处是危险,她一不小心就会遭了害了可怎么办。 谁料经久历年后,他最担心的是今日宫中又有谁遭了她的毒手。 窗外雨声潺潺,静得茶香盈满室内只闻风雨潇潇。 迟迟未等来回复的白若裳正要说些什么,小桂子匆忙忙走了进来,神情焦灼道:“陛下不好了,贵妃,贵妃娘娘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棠梨宫……还,还让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小桂子连忙摇头,“不是说贵妃娘娘病了吗,怎么可能会去棠梨宫啊,说不定是宫人乱传的消息。” 棠梨宫内,随着殿门关上的那一刻。 刘月娥立即慌了的连连往后退,声嘶力竭,“宋嘉荣,你敢!我可是陛下的女人!” 她不说还好,一说,宋嘉荣手中长剑一转削掉她一缕头发,眼底冰冷一片,“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子,真以为珩哥哥会瞧得上你。” “今日本官不但敢杀了你们,还敢把你们的尸体放在城门上暴晒七天七夜,让野狗啃食,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来人,贵妃娘娘发疯了,护驾!你们快拦住贵妃娘娘!”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画眉简直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虽然听过宋贵妃是条逮人就咬的疯狗,没有想到她会疯得如此彻底。 怪不得哪怕她长得再好看陛下也不喜欢她,像她这种心肠歹毒,残暴不仁的女人在她们村里,只配浸猪笼的命! “是谁动手打了本宫的人,要是你们不说,本宫就先把你们的指甲盖一张一张的扒下来,再把你们的舌头拔了,四肢剁掉,本宫看你们还说不说。”宋嘉荣撇见画眉怨毒又惧怕的眼珠子,扬唇冷讪。 手中长剑抵上她脖间,“是你这个贱婢对不对!长着那么张狐媚子的脸,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画眉惨白着脸,疯狂摇头反驳,“贵妃娘娘你想要做什么,你宫里的人是怎么受伤的,你这个当主子的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就是因为不清楚才来兴师问罪的啊。”眼神阴冷得像条毒蛇的宋嘉荣抬起长剑就向画眉的眼睛刺去,“本宫不喜欢你的眼睛,还是剜了去吧。” “宋嘉荣你要是敢杀了我宫里的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刘家人也不会放过你!”要是真的由她在棠梨宫杀人,她刘月娥在后宫里还有脸不。 宋嘉荣毫不在意的扬唇,“本宫这人有个毛病,最听不得别人的威胁和反话,越是不给做的事情,本宫越喜欢干。” “你放心,该放过的,不该放过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啊,娘娘救我!”在剑刺向眼睛的刹那间,画眉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抬手遮住了眼睛往后逃。 锋利的剑刃划过手臂,像刀削豆腐一样深可见骨,溅出的血正好喷到宋嘉荣美艳的一张脸上,增其殊艳。 宋嘉荣嫌恶的抬手擦去颊边血渍,表情阴森,“把她给本宫按住,一个贱婢也敢忤逆本宫,真是什么样的主,养什么样的狗。” 宫人们刚把吓得精神失常的画眉按住,宫殿的大门被人撞开,穿着黑色铠甲的御林军鱼贯而入的控制着混乱的场面。 “宋嘉荣!你在做什么。”跟在后面走进来的裴珩说不清他此刻是失望居多还是愤怒。 因为走得过急,他半边肩膀已被雨水打湿。 “珩哥哥。”听到声音的宋嘉荣转过身,见到来人时浑身一震,手中沾血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脸上是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戾气。 “不…不是,事情不是你看的这样,我,我只是………”她有心要解释,却第一次发现言语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没有,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真的没有………” 早吓得花容失色的刘月娥趁机扑倒裴珩怀里,柔若无骨的垂泪哭泣,“陛下您来了,你要是在不来,臣妾,臣妾就要被贵妃娘娘给打死了!” “陛下您可一定得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在自个宫殿里好好的,贵妃娘娘不知发了什么癔症让人抬着一个满脸青紫的宫女进来,非得要说是臣妾打的,臣妾不愿认这个脏水,谁知道贵妃娘娘发了疯一样,说要把妾身宫里头的人都给杀了,杀了不够,还要挂在城门口暴晒七天七夜!” 裴珩满脸失望的闭上眼,再度睁开时,眼里亦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质感,“贵妃,朕先前念你年幼不懂规矩,但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可当真是令朕感到恶心。” “传令下去,降贵妃为德妃,禁足半年不得出宸极宫。” 春不渡 第9节 本就委屈至极的宋嘉荣看着自己心中仰望的神明不但抱着别人,还怒斥她恶心,要罚她位份时,本就称不上多好的心态彻底崩溃,“她趁着我生病时欺负我的人,我的人只能我自己欺负,别人凭什么欺负!” “这件事做错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为什么只罚我一个,她要是不欺负我宫里的人,我怎么会过来!” 竹果知道是因为她才会让陛下和娘娘生气的,怯懦的上前拉过宋嘉荣的袖子,摇头恳请她不要再说了。 竹果又跪地求情,用手比划着,“陛下求您绕过娘娘,娘娘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的手语在场中的人,压根没有人看得懂,即便真的懂,也不会蠢得说出来。 “娘娘你不要再生气了,娘娘,奴婢求你。”青桃扶着她瘦弱的肩膀,哀求着。 裴珩对她的哭闹冷下心肠,拂袖一扬不忍去看她,“还不快送德妃回宫。” 他怕在多看一眼,会忍不住心软。 又清楚的明白,要是这一次他不往重了罚她,今日的事情在日后还会多次重演。 鳄鱼的眼泪,并不值得同情。 宋嘉荣的这场病,连绵病了半个月才好。 比夏季先一步来临的是附属的小国前来上贡,二为仰慕晋国风彩。 宋嘉荣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侧过脸看着窗外谢掉的梨花已经长出了绿芽。 梨花的花期是那么的短暂,它一谢后就会被其它花取代,是不是代表她在珩哥哥的心里也很容易被其她女人所取代。 不对的,梨花和她是不同的。 纵然梨花的花期短暂又如何,世间仍是有人前仆后继的爱它,要不然也不会有人为它写下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1。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等脍炙人口的诗句传诉。 而她只想要恳求一份爱就已经用尽了全力,甚至她所祈求的那份爱说她恶心。 恶心,她真的恶心吗? “今日殿外的花开得不错,娘娘可要出来看一下啊。”青提抱着一盆山茶花进入室内。 宋嘉荣手指头无促的攥紧锦被,嗓子涩哑的问,“珩哥哥今日可曾来看过我。” 她小时候但凡有一点不舒服,珩哥哥都会不放心的守在她床边,所以珩哥哥这一次是不是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来过了,只是她不知道。 青提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宋嘉荣仍是不死心,“珩哥哥可有说过什么时候来看我。” 她这一次问得小心翼翼,亦连呼吸都放轻得似羽毛滑落。 青提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回道:“陛下说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来看娘娘,还再三叮嘱了奴婢一定得要照顾好娘娘,要让娘娘尽早养好身体。” “真的吗,珩哥哥真的是那么和你说的。”宋嘉荣因为他的一句关心,原先蔓延而出的痛苦无望藤蔓在顷刻间都缩了回去,一如院中的那棵梨花。 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你们还不快点把药给本宫端过来,本宫得要快点把病养好才行,只要我病好了,珩哥哥就会来看我了。”宋嘉荣一改颓废无望的从床上起来,脸上难得洋溢了起笑意。 青提笑着应,“嗯,只要娘娘把病养好了,陛下一定会来看娘娘的。” 可是陛下到底会不会来,青提并不知道。 只知道今年梨花谢得可真早,都还没开几天就落了枝头。 宋嘉荣从贵妃贬为德妃,宫里头的风向转眼间都变了,宸极宫的人也变得低调起来,生怕主子在因为帮她们出头惹得陛下不快。 反倒是新入宫的嫔妃们都铆足了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前往御花园,以期盼求一个邂逅,更有人分析了贤妃,淑妃两人都是借着昔日贵妃的手上的位,顿时令她们跟着心痒。 只不过热闹随着陛下一连大半个月都没有踏进后宫半步而有所消退。 随着附属小国——影月国的到来,后宫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说: 1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出自宋代苏轼的《东栏梨花》 2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 出自《菩萨蛮·水晶帘外娟娟月》 明·杨基 第11章 小国来客 比隐月国到来更热闹的是,严明禁足半年多的德妃被放了出来,听说还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李德福亲自下的旨。 宫里的风向又开始往德妃宫里吹,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德妃和陛下还有着青梅竹马的友谊。 只不过在举办的宫宴上并未见到德妃,赏赐却像流水一样送入宸极宫,一时之间又令人摸不清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举办宫宴的第二日,又正值春日,晋国特意举办了一场春猎为触进两国交好。 禁足后第一次允许外出的宋嘉荣坐在马车里,手中的帕子快要被她绞成布条,双眼喷火似的盯着前面的轿撵。 坐在珩哥哥身边的人应该是她宋嘉荣才对,那个贱人凭什么敢坐在珩哥哥身边! 白若裳顶着身后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怨毒视线,有些不安起来,“陛下,德妃姐姐真的没事吗,” 裴珩虽没有明说解除宋嘉荣的禁足,可这一次的春猎愿意带上她,意思已经在明确不过。 也在释放出一个令人绝望又不安的讯息,哪怕宋嘉荣日后真的干出残害宫妃,皇嗣的事,他恐怕也只会是睁一只闭一只的小惩大诫几句。 “她身边有太医照顾。”裴珩忆起远远见到她的那一眼,发现她瘦了很多,脸颊更是瘦得挂不住肉,眉心烦躁的紧蹙不展。 不由迁怒到她身边的宫人照顾不利,若是她们照顾得好,她又怎么会消瘦如黄花。 白若裳察觉到他的不虞,识趣的不在说话。 有时候都说爱的背面是厌恶,陛下对宋嘉荣也会是这样的感情吗? 春猎的地点定在皇家别苑,后宫的嫔妃除了身体抱恙的,该来的都来了,更有甚者想要模仿贤,淑二妃的法子上位,又唯恐德妃真的会杀了她们。 停轿后的宋嘉荣没有马上下来,而是等着珩哥哥像往常那样过来牵她的手。 可是这一次,她等啊等。 等到队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她后,一阵冷风袭来,冷得浑身发冷的宋嘉荣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珩哥哥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担心她会摔倒,所以特意过来搀扶她下轿子了。 轿撵外的水桃见娘娘迟迟未下来,正要出声时,一道吊儿郎当又痞气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你是不是担心会摔倒啊,你放心,要是摔倒了我肯定会接住你的。” 水桃一惊,随即怒斥,“呸,哪来的登徒子敢那么对我家娘娘说话,信不信我让娘娘砍了你的头,看你还敢胡说八道。” “美人怎么那么凶,小心往后没有婆家要你。” 从树后走出来的男人不同于上京城公子的肤色软白,而是透着勃勃生机的秋麦色,腰间蹀躞不佩玉佩香囊,反佩鸟羽兽牙。 男人五官深邃且俊美,并极富攻击性,总会令人联想到草原上凶狠的狼群。 掀开锦帘的宋嘉荣居高临下的轻蔑一扫,嫌弃的捂住鼻子,“哪来的粗俗野人也敢混进皇家别院,你们还不快把人给扔出去,要不然冲撞了珩哥哥可怎么办。” 阿尔图先被车上美人的颜色给晃得失神,本以为像这样的美人定然是个好性子,谁知道美人一开口便气得他火气直冒。 “本世子若是野人,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宋嘉荣斜睨他一眼,嗤笑,“就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本宫的身份?” “身上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味大熏得本宫想吐。”她说完,生怕多看他一眼会脏了自己的眼,转身就走。 两句话,直接气得阿尔图自以为修炼到家的好脾气彻底给揉吧得给扔进火堆里烧掉,连灰烬都没留下。 都说晋国是礼仪之邦大国,他遇到的这个女人怎地如此粗鄙,粗俗! 不过,那张脸长得可真是好看,好看到能让人忽略掉她恶劣又粗俗的性子。 —— 宋嘉荣前往自己往年居住的院落,还未走近便被宫人拦下,并告知。 云雪榭已经安排淑妃娘娘住下,德妃安排在距离春元宫最远的落花苑。 从她关禁闭后珩哥哥便没有去看过她,昨日宫宴她本应该要去的,又因为珩哥哥派人说让她多休息一下,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看她。 她自然信了,在别人参加宫宴说笑时,她正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饰摆出来,一件一件的往身上试。 脸色憔悴,那便多抹些胭脂,衣服撑得她气色不好,那就换一件。 梳妆打扮好的她,乖巧的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站在台阶上等他来看自己,可是她等了好久,等得两条腿都站麻了,月亮高高挂在天边时,珩哥哥仍是没来。 她想,珩哥哥肯定是在路上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脚,等下就会过来了。 因为珩哥哥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来没有失约过。 眼见都要到下半夜了,水桃心疼仍是痴痴望着外边的娘娘,取了件外套给她披上,劝道:“娘娘,陛下是不会来了,娘娘还是早些睡下吧,明日还得要早起出发到行宫。” 抱着膝盖,蜷缩在台阶上的宋嘉荣固执的摇头,“珩哥哥才不会不来,他答应过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那么相信他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等到他,甚至连第二天早上,他都没有和自己共乘一车。 她就,真的让他感到那么恶心吗? 连住的地方都不愿意让自己挨得近一点。 前来传话的宫女都做好了会被刁难,掌掴的准备,谁能想到向来蛮不讲理的德妃这一次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奇怪,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真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德妃已经失宠。 裴珩听到暗卫传回的话,心口像堵了一口气,“她当真什么都没说。” 比如说要见他,要换宫殿,又比如质问为什么属于她的宫殿给了别人居住。 暗卫应是,他想说德妃娘娘瘦了很多,但这些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中,还是尽量少说少错。 如果她像往常那样闹起来的话,裴珩只会认为正常,但她一句话不说就前往落花苑,却让他的心口沉甸甸得像压了块巨石。 看来是他最近过于疲累,心脏都有些不舒服了。 春不渡 第10节 落花苑是整个行宫最偏僻也最安静的地方,同时也是距离皇帝居住的春元殿最远的宫殿。 有时候一个宫殿的安排,往往能看得出妃嫔的受宠程度,而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踩地捧高之辈。 上午休息了一会儿,春猎便在下午举行,到晚上猎得猎物最多的人就会得到奖励 晋国善武,亦连闺阁女子都会骑射。 “那不是德妃姐姐吗,她怎么也去参加了,她难道不知道山上有多危险吗,而且参加的大部分都是男子,德妃姐姐一个女子,是否有些不妥。”坐在裴珩身边,身着月白色珍珠宫装的白若裳团扇半遮面,惊呼不已。 不远处,动作干脆利落骑上马的宋嘉荣一身猎猎红装,马尾高束,舍弃了往日雍容华贵的装扮,变得英姿飒爽起来。 只见她双腿一夹马腹,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住进云雪榭的李月娥娇笑道:“说来我前面还听见了一道趣事,说是阿尔图王子正遣人四处打听一个女人。” 捏着酒杯的裴珩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可有问出那位女人是谁,若是同样对王子情投意合,朕可以做主让她嫁过去。” “打听自然是打听到了,可………”李月娥犹豫得吞吞吐吐起来,好半晌才出声,“妾身听说,阿尔图王子找的那个女人,好像就是德妃姐姐,还说要把德妃姐姐送的东西物归原主。” “德妃姐姐这一次居住的宫殿,怎么还选了最远的落花苑。”李月娥存心提起此事,忽然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心下一惊。 “陛下,你受伤了。” “无事。”眸底晦暗翻滚的裴珩松开掌心震碎的酒杯,鲜血混合着碎瓷往下滴落,起身往外走,“朕有些乏了。” 说是乏了,信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宋嘉荣没有让护卫跟随她,也不会蠢到往密林中钻。 还没等她走远,今早上的无礼之辈正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乌骓马拦住她的去路,拽着马鞭嬉皮笑脸,“晋国后宫里有名的“恶灵娘娘”,不知道小王这一次是不是认对了。” 宋嘉荣眼皮微掀,手中马鞭扬起,径直往阿尔图身下的乌骓马一甩,马儿吃疼狂奔。 “蠢货。”宋嘉荣冷冰冰的嘲讽。 恶灵,也不知道是那个蠢货给她起的,倒是意外的贴切。 宋嘉荣骑着马慢吞吞的往前走,说是来猎动物,更像是出来踏青。 她觉得自己胸闷得憋屈,急需要发泄掉,要不然她恐怕真的会疯掉。 翻身下马后,手中马鞭更是舞得眼花缭乱,没一会儿脚边多了一地残花。 远远地,宋嘉荣听到了马蹄声正不断朝她靠近,而她很明显挡了人家的路。 换成普通人,都会避开让马过去,宋嘉荣却是不为所动,因为她笃定那匹马不敢撞到她。 闭上眼的那一刻,如她所料的那样,那匹马改了道。 只是还没等她睁开眼,又有一匹马驰疾而来,而且那匹马的主人的目标,明显就是她。 马的主人弯身下腰,长臂搂过她纤细的腰肢往马上一带,呼吸的风刮过耳畔,呜呜作响。 “娘娘的胆子可真大,就不担心本王子这个野人不小心会伤到娘娘吗。”男人低低地促狭揶揄笑声在她耳边炸开,配上男人放荡不羁的一张脸。 若是换了另一个女子,倒真会产生一丝少女悸动。 睁开眼的宋嘉荣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扬起巴掌毫不留情的扇过去,眼里淬着寒冰,“滚,你这脏东西也敢碰本宫。” “在不放本宫下来,本宫就杀了你,把你的皮给剥了做鼓,骨头抽出喂狗。” 除了珩哥哥以外,她厌恶所有男人的触碰,在她的心里,她的丈夫自始至终只有珩哥哥一人,其他男人都是令人作呕的登徒子。 被打得偏了脸的阿尔图舌尖顶住上颌,偏头吐出一口唾沫,眼睛闪着狼的狠毒,几经咀嚼后,“算你狠!” “不过这里可不方便放娘娘下来,要不然娘娘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本世子可是会内疚一辈子的,娘娘可得坐稳了,因为本世子要加速了。”嘴上说着不放的男人,搂着她腰肢的力度更紧了几分,温热的呼吸似一条条冰凉的毒蛇蜿蜒而上,阴狠又狡诈。 心里骂道,妈的这娘们的腰肢可真细,还软,怎地就长了那么个讨人嫌的狗脾气。 在马冲撞过去的那一刻,心脏都要跟着骤停的裴珩从树后走出来,湛黑的眸底晦暗不明,又透着刺骨的凌厉。 那不是他一直所期盼的吗,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的不爽,似针扎得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从小到大只是把宋嘉荣当妹妹看待,他这个当兄长的理应要为她挑选一个合适的夫君,让她在自己的庇护下幸福快乐一生,而不是嫁给附属小国的王子。 何况她不在自己眼前,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鞭长莫及,他试图用担心家妹远嫁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她是老师留下的唯一血脉,他理应要代替老师照顾好她,保护她不要被某些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了。 “卫一,派人把满上京适龄的公子资料都收集给朕。”沉下脸的裴珩转身往密林外走,“要家世清白,相貌堂堂,无不良嗜好,没有通房姨娘一流。” “最重要的是脾性要好。”因为他见不得她受委屈,还是因为一个男人而受委屈。 “诺。” 直到天边黄昏沉沉,夕阳余晖沉落大半。 骑马回来的宋嘉荣踩着落日余晖的尾巴缓缓归来,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纤长唯美,也透着无边的落寞孤潇,更看得远处的裴珩心头一紧,生怕她是遇到不开心的事。 随即又沉下脸,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波动同一个人紧密相连,由她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 水桃见到娘娘回来了,连忙焦灼地小跑过去,“娘娘你终于回来了,下次你可不能在把奴婢一个人扔下后去玩了,奴婢会担心的。” 宋嘉荣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想到那野人对她做出的无理之举就气得牙根痒痒。 她说过了,她一定要让珩哥哥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当球踢!让他知道胆敢冒犯自己的下场! 还没等她过去,裴珩起身往席间离开,宋嘉荣急忙追上。 “珩哥哥,我………”宋嘉荣刚要出声,就被他不满的转身打断。 “有事。”男人冰冷的语调不带任何质感,比冬日掉进衣领里的雪团子还要冷。 宋嘉荣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紧抿着唇垂下头,双手瑟缩的摇头,“没…没有。” 她想要说有事的,又害怕自己说了会遭来他讨厌,害怕他会嫌弃自己事多,更害怕他眼里流露出对自己的不耐烦。 为什么别人都没有发生,就她一个人发生了这种事,而且那人还是附属小国的王世子。 心绪本就烦躁的裴珩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想那个阿尔图,心里也存了一丝没由来的妒意,“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应该清楚见朕之前要事先通报,私底下无事更不允许私自拦住朕的去路,这一次朕念你是初犯,下不为例。” “德妃见到朕,理应称呼朕为陛下,而非亲昵的“哥哥”二言。“一甩长袂离开的裴珩一想到他们两人在马上相谈盛欢的场景,一丝愤怒从心底升起,逐渐燃烧得他理智快要崩溃。 她一个晋国妃子和小国的王储私底下聚在一起说笑的画面被其他人看见了会怎么说!又会如何想他们的关系。 第12章 为什么不信我 星河滚滚,落日沉沉,玫瑰亲吻晚霞。 拥燃着篝火的宴会中,年轻的帝王正给今天猎得猎物最多的人奖赏。 宋嘉荣的席位没有像往常安排在最靠近裴珩的位置,而是落在九嫔之后。 她的视线落在坐着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亲昵得依偎在珩哥哥身边的白若裳,眼底是淬了毒的阴狠森冷,恨不得马上把她抽筋拔骨,挫骨扬灰! 又会在男人有所察觉时垂下头,在嫉妒,不甘中咬得嘴唇一片牙印。 “陛下,妾身觉得今日厨子做的松雪团儿味道很不错,陛下也尝下。”笑言盈盈的白若裳素手捻起一块雪白如玉,中间缀有一朵傲然梅花印的糕点递给男人。 裴珩本是要用手接过的,余光睨到向宋嘉荣走去的阿尔图,鬼使神差的凑唇过去咬了一口,口中味如嚼蜡的称赞,“味道确实不错。” 向来守礼,最重君子礼仪的年轻帝王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做出失礼之举。 在场中的有哪一个不是人精,心思一个两个都跟着活络起来,看来空悬多年的后宫之位很有可能会落在贤妃头上。 而失势的德妃,已成过去式。 提着一壶酒的阿尔图大刀阔马的坐在宋嘉荣边上,言语调侃,“这张嘴今个儿还挺毒的,怎么现在倒成了个哑巴,该不会老天长眼终于遭了报应。” 本在气头上的宋嘉荣见他居然敢出声讽刺自己,直接站起身,端起手边的酒壶,抬手往他头上浇去,“本宫说过,你胆敢再敢对本宫无礼!本宫决定不会放过你。” 什么东西!也敢来讽刺她! 整个宴会因为她的动作而陷入诡异的平静,连跳舞的舞女都窘迫得不知是该停下还是继续,官员饮酒的手定在半空。 讨厌宋嘉荣的人,则是睁大眼睛期待着她会落得个怎么样的下场。 要知道被她泼酒的可不普通人,而是象征着两国友好的邻国大王子。 酒水顺着发梢往下滴落的阿尔图手按在腰间匕首上,眸中闪过暴戾的猩红,咬牙切齿,“本世子仰望晋国的文人风骨,礼仪之邦数年,没有想到晋国竟是如此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本世子今日倒是真开了眼。” 人人都以为阿尔图会暴怒时,他忽地展唇一笑,湿透的碎发用手挼到脑后,露出那张充满野性攻击味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德妃娘娘果然还是生气时比冷着脸更鲜活生动。” “要是德妃娘娘愿意对本王笑一下,德妃娘娘无论想对本王泼多少酒水,让本王去死也甘愿。”可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换成其她妃子,他肯定不会那么大胆,但是这位昔日的贵妃娘娘,如今的德妃娘娘在宫里头不得皇帝宠爱,朝堂中上谏要处死她的人随处可见。 想要维持两国之间友好的关系纽带,最好的办法是联姻,月影国没有适龄的公主,却多的是没有娶正妃的王子。 牺牲一个早就不喜欢的妃子,换取附属小国绝对的忠诚,他相信英明的晋国之主肯定不会拒绝。 从阿尔图走向宋嘉荣,理智上强迫自己不要望过去的裴珩只听见酒壶碎地的一声清脆。 等他望过去时,见到的是他们之间不但离得极近,连影子都叠到一块儿上,他的胸腔中像是被人架了一把妒火熊熊燃烧。 “你们在做什么!”下颌线绷紧的裴珩冷眼扫过他们的距离,握着青铜樽的手背青筋暴起。 “难不成你们月隐国的教养,就是教你们在晋国的土地上肆意羞辱,骚扰朕的妃子!”帝王一怒,满场噤若寒蝉。 阿尔图收敛笑意,急忙拱手解释道:“景和帝误会了,阿尔图绝没有羞辱娘娘的意思,只是捡到了娘娘先前落下的香囊,在宴会上遇到,便想着要还给娘娘,谁曾想反害得娘娘受了惊吓,于公于理我都得要向德妃娘娘道歉。” 他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白底紫薇色香囊,随风垂落的月白色芍药坠珠惠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朦胧又圣洁。 宫里头喜欢芍药的人,唯德妃一人尔,听德妃宫里头的人说,德妃不久前确实丢过一个香囊。 阿尔图无辜的把香囊递过去,“如今物归原主,本王子也称得上把香囊完璧归赵。” “什么香囊,本宫从来没有掉过什么香囊!本宫告诉你,你想污蔑本宫名节,冤枉本宫和你私相授受的那些小手段用在本宫身上,想都不要想!”气得五官扭曲的宋嘉荣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有香囊,还是自己丢失过的香囊,整个人惶恐得像溺水之人喘不过气来。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要是她真的承认那枚香囊是自己的,届时珩哥哥肯定会误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珩哥哥肯定会相信她不是那种人的! 带着一丝坎坷不安,又期待他会相信自己的宋嘉荣眼眶里蓄满泪珠的抬眸眺去,对上的却是男人冰冷到极点的一张脸,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珩哥哥是,不信她吗? 明明身处在温暖四月份的篝火旁,宋嘉荣只觉得冷,彻骨遍体的冷。 她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裴珩锋利的眼眸一压,似压抑着磅礴的怒意,“给我向阿尔图王子道歉,人家王子好心给你送来掉落的香囊,你为什么要泼他一脸酒水。” 他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却清楚宋嘉荣的本性。 春不渡 第11节 无礼也得要占三分礼。 那只香囊更是碍眼得想要彻底毁掉,他怎么敢用那只肮脏的手触碰她的香囊! “我没有做错,我凭什么要道歉,无礼的人分明是他!”被心上人那么直面指责的宋嘉荣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忍辱都在顷刻间爆发。 眼眶里蓄满一圈潋滟水光的宋嘉荣捏紧拳头,咬着嘴唇倔强的盯着他,而后梗着脖子一字一顿,“我没有做错,我不会道歉,要道歉也得是他和我道歉。” 一开始就是他无礼在先,为什么要让自己向那么个无礼又丑陋的家伙道歉! 双手背后的裴珩面色沉下,“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朕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朕也得反思往日里是否对你过于纵容了,才会让你连普通的是非礼仪都不分。” 他更多的是不希望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牵扯,哪怕是针锋相对。 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帝王的威压下都会选择道歉,掐得掌心一片刺疼的宋嘉荣依旧不愿意低头,把眼泪逼回眼眶里,高高地昂起头颅,像只骄傲又漂亮的孔雀,“不,我没有做错,我不道歉。” 她更不明白一向见不到她受到半点儿委屈的珩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明知道她不情愿还要让她道歉。 分明是这个登徒子不知道从哪里偷来她的香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让人误会清白,难道这些珩哥哥都没有看见吗! 见她还冥顽不灵的裴珩声线骤冷,“你当真不愿意道歉。” 宋嘉荣憋着一股气,闷着头不做声,两人就此僵持着。 “陛下,求您别在逼娘娘了,奴婢可以代替娘娘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恳请王世子原谅我家娘娘做的事。”先前去给娘娘取披风回来的水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自小同娘娘认识,明白娘娘的性子虽然骄纵了些,却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定然是这藩国野人说了什么惹怒娘娘的话。 娘娘不久前确实丢了一只香囊,就是不知怎地会出现在这位月影国的王世子手中,还让其卑劣的使用。 “既然是道歉,就得要道歉的人亲自来才能做到心诚,对吗,伟大的晋国之主。”双手抱胸的阿尔图不嫌热闹的火上浇油,更好奇的是她会做什么做。 “闭嘴,有让你说话了吗。”宋嘉荣恶狠狠的警告。 下颌线收紧的裴珩双手负后,漆黑的瞳孔里是翻滚的阴翳妒忌,“朕看你就是被你身边的宫人带坏了,才会连最基本的礼貌规矩都不懂得,传令下去,德妃身边的宫人欺上瞒下,狗仗人势,咬手咬脚,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宋嘉荣一听,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直到有侍卫要上前拉走水桃,才凶狠的一把推开他们,张开双臂挡在水桃面前,“凭什么要动我宫里的人!” “没有本宫的允许,本宫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人。” “这…陛下。”侍卫们求助的看向面覆薄霜的男人。 裴珩上前一步,以往疏离清冷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帝王的冷酷无情,“你不是不肯道歉吗,你不道歉就由你身边的宫女代你受过,朕想,她们应该很情愿代替主子受罚。” 那么维护她的宫女,恐怕是不愿意就此和那位阿尔图世子拉开距离才对! 一个附属小国的世子,他有什么好的,当真值得她那么维护! “我不愿意道歉,珩哥哥就要打杀我的宫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啊!”脸色惨白的宋嘉荣神情恍惚又痛苦的呢喃出来,她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对她。 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子给割成一片又一片,口腔间迷茫着浓重的铁锈味,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好难受,是不是快要死了。 对上她痛苦神色的裴珩不忍又心虚的偏过头,“朕是天子。” 很简洁的四个字,却压得人无法反驳。 白若裳悠悠不忍,“德妃姐姐应该知道月影国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敬仰晋国风采,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德妃姐姐此举未免有些过于情绪化了。” “住嘴,本宫做事何需你置喙。”咬得舌尖出血,满腔血腥味的宋嘉荣一见到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就想到刚才的一幕。 那是她从未在珩哥哥脸上见过的眼神,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欣赏,又那么的令她整个人嫉妒得要魔疯了! 为什么珩哥哥要吃她喂的糕点,还由着她依偎在身边,为什么啊! 珩哥哥对她那么冷淡,连她经手过的东西都嫌恶的不碰,是不是这个贱人在珩哥哥耳边吹的枕边风!要不然珩哥哥不可能会那么对她的! 裴珩不动声色的挡在白若裳面前,“德妃,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事吗。” 水桃察觉出娘娘情绪的不对劲,伸手拉着她袖子,摇头,“娘娘,不要,你不要在因为奴婢而和陛下置气了。” 水桃抬手遮住宋嘉荣眼底的迷茫,痛苦,挣扎后,随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隆恩,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恳求陛下不要为难娘娘,娘娘她什么都不知情。” 侍卫们却没有动作,而是等着年轻的帝王发话。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指缝中溜走,天上的半轮弯月被乌云遮住,连周身的温度都骤冷几分。 攥得裴珩舌尖发苦得要说话时,他的耳边先传来一道弱得和雨天中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猫一样的声音。 “对,对不起。”宋嘉荣通红着眼眶,瘦弱的肩膀抖得不像话,“我道歉了,所以珩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在为难水桃,做错事情的是我,不是水桃。”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愿意低声下气的道歉,还是为一个宫人,那位宫人更是难受得红了鼻子,哭得直喘气。 “娘娘,奴婢,奴婢不值得。” “不,你值得。”宋嘉荣扯着嘴角安慰了一句。 “没关系,一开始也是我吓到了娘娘,娘娘才会如此,于情于理也得是我向娘娘道歉才是,还望娘娘原谅阿尔图先前的无礼之举。”阿尔图温煦的原谅,更衬得宋嘉荣有多么的小肚鸡肠,蛮不讲理。 指骨攥紧得几乎崩断的裴珩喉结艰涩的滚动两下,竭力忽视那只拉着他袖口一角的手。 他知道她自从病好后瘦了很多,没有想到近看,更是人比黄花瘦,唯惧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折了腰。 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抽出自己的袖口一角,“来人,送德妃回宫。” 直到闹剧散场后,刘月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陛下,妾身倒是觉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蕴含警告的冰冷眼神打断,“莫要乱嚼舌根。” 第13章 我是值得被爱的 刘月娥瘪了瘪嘴,心中不以为然,更多的是窃喜。 要是陛下真的把宋嘉荣送到月影国和亲,看她还敢神气什么,不过从刚才的场面来看,陛下对宋嘉荣的容忍度真的到了极限,说不定再过两日就会把她打入冷宫都有可能。 白若裳并不乐观的认为宋嘉荣会如此地轻易倒台,容易倒塌的更像是她们。 她能敏锐的感觉到,宋嘉荣在陛下的心里占比极重,甚至重到连陛下本人都不知道的分量。 哪怕陛下对外表现出对宋嘉荣在冷漠,忽视,可是一些微小的细节和习惯从来骗不了人。 不爱吃甜食的人总会在案几中放上一碟糕点,严肃的四书五经中混着格格不入的话本子,鬼怪精说,哪一样不是直白的诉说着他的偏爱。 他所谓的偏爱,恐怕连本人都没有发现。 宋嘉荣被强制性送回落花苑后,院子里但凡长花的植物都被她揪得光秃秃一片。 “陛下肯定是因为那群贱人说了什么给蒙蔽了双眼才会误解娘娘的,陛下心里最关心的依旧是娘娘。”水桃劝道。 青提愤愤不平,“陛下怎么能宁可相信外人说的也不愿意相信娘娘,也太过分了点。” 咬得指甲盖坑坑洼洼,双眼因愤怒染红的宋嘉荣一想到,珩哥哥亲口吃下白若裳喂的糕点,珩哥哥下意识挡在白若裳面前,就担心自己会抓伤她的画面,嫉妒的火苗烧得她的理智几经崩溃。 没错! 珩哥哥肯定是被那贱人用了什么下作的妖法给蒙蔽了才会这样,要不然珩哥哥不可能会为一个欺负她的外人来指责自己的。 “娘娘你不要生气了,要是在生气你会晕过去的。”一旁的水桃紧张得不行。 娘娘的身体不好,平日里最忌讳动怒。 捂住耳朵的宋嘉荣忽然拔高音量,“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水桃姑姑,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不敢动作的青果小心翼翼的问。 水桃担忧的叹息,“先出去,让娘娘好好的静一下。” 现在最重要的是希望娘娘自个能想开,不要又一次陷入执拗的胡同口来。 陛下是天下之主,也注定了陛下不会只有娘娘一个女人。 娘娘一日想不开,只会多受伤一日。 随着宫人的离开,空落落的宫殿里只剩下宋嘉荣一人。 未曾关掩的夜风吹灭仅剩的几盏烛火,使得殿内昏暗一片,连清冷的月光都吝啬往来。 躲在床尾的宋嘉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恐惧且不安的咬着手指头,又会在风吹动一角帷纱时瞳孔紧缩的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走开,你给我走开。” “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的,我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一辈子没有人爱,我不但会获得珩哥哥的爱,我还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 珩哥哥会爱她的,一定会爱她的! 她才不会像娘亲说的那样,成为一辈子没有人爱,不会被人爱的可怜虫。 从崩溃中自愈,又再度陷入崩溃中反反复复的宋嘉荣忽然站起来,不顾夜已深,跌跌撞撞着往外走,殷红如血的红唇半启半合中呢喃,“我要给珩哥哥做糕点送过去,珩哥哥吃完肯定会原谅我了,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喜欢我。” 对,没错,这样肯定能行的。 而且珩哥哥答应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的。 光有糕点还不够,珩哥哥用的香也快用完了,她得要给珩哥哥备点送过去才行。 她记得珩哥哥最喜欢梅花的香气,因为他说过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今夜的落花苑主人未睡,屋里头却是早早熄了灯火。 春元宫的灯亮了一夜,有人站在窗边静立一夜,任由清冷月色渡化自身。 从春元宫的窗口眺望,正好能望见落花苑里那株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在晨曦破晓中,镀上一层细碎朦胧的金边,梦幻又迷离,偏生又脆弱破碎得像一盏悬挂于半空中的精致琉璃盏,易碎。 不知道她昨晚上睡得可好,那些宫人是否照顾能好她。 等天边彻底大亮,宋嘉荣才从调香的桌面上抬起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她的脚边,桌上堆满了调香的材料。 梅花的香气准确一点,可归纳为“清幽雅致”,如果想要呈现出如见雪中泠泠红梅,霜雪仙姿的雅幽清远。 则要取檀香半两,栈香一两二钱,丁香皮一两二钱,樟脑一两二钱,麝香一钱,杉木炭二两。便可调出梅尖凝雪,清冷幽甜的梅花香。1 若是在加上一钱薄荷冰,便能模拟出枝头飞雪,梅花孤寒清雅的寒意。 令人不自觉想到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2 她又想到珩哥哥近来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浅青,想来是忙着处理政务而忘了睡眠,刚想要试着加了一两龙脑香。 结果还未等香调配后,那颗本就一夜未睡的脑袋忽然变得沉沉曳曳,眼皮很快上下一合的黏在一起。 推门进来的水桃见到娘娘正趴着桌边睡得香甜,几缕乌发垂至脸皮增了一丝温婉的恬静,像是一株由水墨绘制而成的灼灼芍药,少了丹青的艳丽生动,多了雅致的静谧之美。 殿内萦绕着清冷的梅花香气,水桃便猜到娘娘又是在熬夜制香。 春不渡 第12节 娘娘在琴棋书画方面上称得上是平平无奇,唯独对草药香料格外敏感,有时候还能通过喝的药里猜出药材的成分几何。 水桃把带来的乌木托盘放下,取了一件外袍,小心翼翼的给她披上,唯恐扰了她香梦。 春猎还在继续,风也在徐徐地吹。 昨日在德妃起了个头后,今日参加狩猎的女子倒比昨日多了一半,颇有巾帼不让须眉。 今日没有坐高台的裴珩换上玄色圆领窄袖襕衫,缨垂两侧的束髻冠衬得他面如玉冠,宛如神仙中人。 “她可是病了,可有请了太医。”裴珩更想问的是,她是不是在怨我,所以不愿见他, 明知道过错不在她身上,还强迫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道歉。 她那么高傲又从不肯低头承认错误的一个人,怕是能呕出病来。若是换成他,别说不愿见,怕是会直接恩断义绝。 随侍在旁的李德福垂下头,回,“娘娘并未生病,只是奴才听在落花苑里的宫人们说,德妃娘娘昨夜回去后发了一通脾气,不过娘娘发完火后很快便睡下了,今日没来,或许是起晚了。” 更不明白陛下心里分明是有德妃娘娘的位置,又为何总是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嗯,落花苑里有什么缺的,记得让人送上。”裴珩闻言,视线又一次往落花苑所在的方向飘去。 她今日没来,当真是起晚的缘故吗? 还是,对他失望了,不愿见他。 —— 睡醒后,神清气爽的宋嘉荣把香装进木盒里,又前往小厨房做了上一次改良后的莲子糕。 她想,珩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等她提着食盒来到春元宫,却被告知淑妃娘娘正在殿内,若是娘娘有事,还请稍等片刻。 换成之前,宋嘉荣指定是强硬的闯进去,因为她知道珩哥哥肯定不会生她的气,可……下唇轻咬,目光上移到那扇阻挡着她的朱红门。 如今的她竟变得畏首畏尾,更害怕珩哥哥又一次说她恶心,心肠歹毒,那些字眼她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心脏都像被一柄锋利的小刀绞得鲜血淋漓般痛不欲生,连呼吸都弥漫着血沫。 过了一会儿,前面进去通报的宫人走了出来,屈身回禀,“陛下说他暂时没空,若是娘娘有什么要送的东西,或者要说的话,奴婢代娘娘转告即可。” 握着食盒把手的宋嘉荣手指紧了紧,睫毛轻颤中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破碎感,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珩哥哥很忙吗。” 宫人心虚不已的垂下头,“陛下正在里面点评淑妃娘娘新做的一幅画,奴婢不敢打扰。” 为了验证宫人话中所言非虚,李月娥娇甜的声音透过一层薄薄的门扉传了出来。 “陛下说妾身的这幅画做得好,除非陛下说妾身哪里画得好,要不然妾身可不依。” 画? 抓得白嫩掌心留下青月牙的宋嘉荣想到她不但字写得勉勉强强,在画上面的造诣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她也曾苦学着珩哥哥喜欢的一切,她夜深知自己天赋平平,所以为练好字,日日腕悬玉石不肯懈怠半刻。 可是练了那么多年都仍是得不到珩哥哥的一声夸赞,乃至多余的目光停留,为什么他求之不得的东西,别人总能轻轻松松就能得到。 鼻尖浮现一抹酸涩的宋嘉荣忽然失了强硬闯进去的勇气,语气里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胆怯,恶声恶气的把食盒递过去,“要是你这奴婢不亲自把糕点交给珩哥哥,本宫便派人把你的指甲全部拔出,往里撒进去辣椒水,最后再拖去喂狗,听见了没!” “奴…奴婢明白。” 得知宋嘉荣要过来的李月娥提前一步来到春元宫,借口让裴珩点评自己的画,又收买了传话的宫人。 随后把宋嘉荣亲自过来,说成是御膳房的宫人送了莲子糕过来。 等宫人提着食盒进来时,李月娥魅然一笑,“妾身正好有些想吃莲子糕了,不知道陛下可否把这碟莲子糕赏给妾身。” 裴珩的视线淡淡扫过,白玉碟里做成梅花形状的莲子糕。 他好像能透过一碟糕点勾勒出她幼时趴在案几上,一边写顺珠儿,一边忙着往嘴里塞糕点,塞得两腮鼓鼓囊囊的模样,喉咙忽然哽得难受。 假装不在意的移开目光,“嗯。” “妾身谢陛下赏。” 得了赏的李月娥并不是真心想要吃莲子糕,又在春元宫待了一会儿,见陛下的目光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后,才不甘的福身告退。 远离春元宫后,小宫女害怕得不行,“娘娘,这碟糕点要怎么处置啊,我们做的事要是被那疯狗知道了………” “一条丧家之犬有什么可怕的。”唇角轻勾的刘月娥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掌心用力的碾碎,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把它扔到落花苑门口,记住,一定得要让宋嘉荣亲眼看见。” 她说过了,终有一天,一定得要让宋嘉荣后悔当初对她的所作所为! 她不是自诩会成为下一任晋国的皇后吗,但皇后之位必然是属于她李月娥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6 22:46:37~2023-12-01 02: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耶梨 6瓶;你才胖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她不适合宫里 宋嘉荣把莲子糕和新制的香送过去后,便坐在台阶上,板着手指头满心期待着珩哥哥来找她。 告诉她,昨晚上他不应该帮外人说自己,更不应该强迫自己道歉,等下还会砍了那野人的头。 既然珩哥哥都勉为其难的和她道歉了,她身为大度的女子,勉勉强强原谅他也不是不行。 不过他怎么还不来和自己道歉啊,是莲子糕做得太甜了,所以他不喜欢。 “谁把糕点扔在这里啊,真是没有公德心。” “算了,先打扫干净吧,要不然让娘娘看见了又得影响心情。”两个宫人抱怨的语气随着风传了过来,不轻不重又挠得人心发慌。 “糕点,什么糕点。”宋嘉荣耳朵灵敏的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心口没由来地往下一沉,呼吸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莲步轻移中,见到扔在地上沾满泥土,还有被鞋子踩烂一半的糕点,白云糕点里点缀的红梅像一个又一个嘲讽她不自量力的脸,浑身一颤,脸色唰白得呼吸困难。 这些糕点,不正是她中午送去给珩哥哥的莲子糕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是珩哥哥不喜欢吃莲子糕了,还是那些宫人根本没有把莲子糕送给珩哥哥。 呼吸困难得喘不过来,手脚阵阵冰凉的的宋嘉荣有着诸多的疑惑要问,可是还没等她往前走几步,一阵天旋地转的黑暗袭来,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 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想着。 不会的,珩哥哥肯定不会那么对她。 可是那碟扔在宫门口的糕点又是如此直白,讽刺的提醒她,是真的。 他不要她了,他亦不会爱她。 难道她真的会像娘亲说的那样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活该一辈子孤苦无依,无人所爱。 不,不会的! 她肯定不会活成娘亲说的那样,珩哥哥会爱她的,一定会爱她的。 她不但会得到珩哥哥的爱,还会成为他的皇后,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宋嘉荣病了,病情来势汹汹来得没有任何预兆,就连伺候她的宫人都愁云惨淡着一张脸。 对比于宋嘉荣是否真的生病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宋嘉荣失了帝王宠爱,惯爱出风头的人连在春猎的最后几天都不露面,肯定是做出了触犯龙颜的事。 又令人联想到春猎第一天,阿尔图王世子捡到宋嘉荣的香囊,不免香艳起来。 可是两人直到春猎结束后都没有再见面,香艳的传闻如燕翅掠水,泛起少许涟漪后归于平静。 裴珩从那天后也没有见到宋嘉荣,暗卫传回来的话只是说她病好了,只不过变得不在那么爱说话,往往坐在树底下一发呆就是一整天,神情颓靡又消沉。 两天,三天过去了,裴珩以为她会像小时候那样最多不会超过三天就来找他。 可是时间都一晃半个多月了,她仍是没有来找他,反倒是他先按捺不住想要去见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病情是否真的好了。 他心里浮现出想要去见她的念头时,人已经屏退随行的宫人走到了宸极宫外。 出来洒扫的青提见到他,满是惊喜得连声音都打上颤,“陛下您来了,奴婢这就去通报给娘娘。” “娘娘要是知道您来看她了,肯定会很高兴。” 裴珩轻咳一声制止,“朕只是路过,并不打算进去。” 顿了顿,又加上,“不要告诉德妃,朕来过。” 说完,拂袖转身离开,只为遮掩他来过,并想要进去见她的事实。 他想,就这样由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持续冷淡下去,也能扼杀掉她那颗一直想要追逐权力的野心,更冷漠且直白的告诉她。 晋国的皇后之位永远都不可能属于她。 一个心肠歹毒,视人命为草芥,骄奢淫逸的女人怎么堪当一国之母。 回到宣德宫的裴珩冷冷扫过桌上的一堆男子画像,问,“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上京城里,各家适婚儿郎的资料和画像。”李德福小心翼翼的探着他眉稍间的细微变化,因为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要他收集这些。 按理说,先皇子嗣稀少,膝下也仅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可公主早些年便出嫁了,为公主挑选驸马也不太可能啊。 就算是要和亲,也多挑的是女子画像。 裴珩掩下胸腔涌上的满腹烦躁,挥手,“先把他们撤下去。” 在等等,等她的身体再养好一点,他在为她挑选合适的夫郎人选。 这句话不知道是想要骗过自己,还是真的为宋嘉荣着想。 —— 水桃推门进来,看着像株枯萎的花朵的娘娘,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娘娘,刚才陛下来过了,只是陛下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奴婢寻思着陛下的心里是有娘娘的,只不过拉不下脸来见娘娘。” 闻言,灰寂无光的眸子灿然亮起的宋嘉荣仍是有着些许的懵懂,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问,“你说的是真的,珩哥哥真的来看过本宫,你发誓。” 她的嗓子眼像被滚烫的明炭滚过,又带着恍如隔世之感,放在膝盖上的骨指攥紧着布料,生怕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奴婢说的话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欺瞒娘娘半句,况且娘娘和陛下还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青提连连点头。 “娘娘待在宸极宫里闭门不出的这段时日,外头的那些女人们指不定都在乱嚼娘娘舌根,娘娘就算不是为了陛下,也得要出去好生整治一下那些胆敢和娘娘抢陛下的女人。”水桃走出来提议。 有时候想要解决心烦意乱的垂头丧气,最好寻找另一件事,适当的转移注意力。 宋嘉荣一听,眼睛瞬亮。 春不渡 第13节 对哦,珩哥哥不来见她,她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去找珩哥哥。 与其因为害怕珩哥哥厌恶的目光一直躲在宫里自哀自怜,好让那群贱人们看了笑话,为什么不主动去找珩哥哥。 水桃说得对,她和珩哥哥有着谁都比不过的青梅竹马情谊,有着谁都取代不了的数十年相伴,她在宸极宫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外面的那些贱人指不定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宋嘉荣一改先前的颓废难过,起身往殿内走,“水桃,青提,还不进来帮本宫打扮。” 她很久没有见珩哥哥,也不知道珩哥哥是否还会生她的气,又是否愿意见她。 连日来的乌云密布被风吹散,阳光洒满大地,晴空万里。 宋嘉荣没有想到的是,出来时还遇到了一个令她胃口全倒的人。 阿尔图放下扎的满头小辫,穿着时下文人墨客流行的圆领宽袖直襟长袍,头戴白玉冠,若不是腰间还佩戴着兽牙,乍一看和汉人基本无疑。 “德妃娘娘如今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若将晋国颜色比作十分,娘娘一人便独占七分倾国色。”阿尔图眼里是没有遮掩的惊艳,眼神却不下流。 “你怎么还留在宫里,怎么,该不会是你的国家抛弃了你,把你留为质子了吧。”宋嘉荣红唇轻启,眼底挂满明晃晃的厌恶。 她讨厌他,更厌恶。 要不是因为他,珩哥哥怎么会生自己的气,还逼迫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道歉!导致她颜面尽失,还让一群蠢货以为她失了珩哥哥的宠爱。 “本王见不到娘娘,又岂会甘心那么早离开,尚未离开晋国,自然是心中有割舍不下的宝物。”说得暧昧的阿尔图作势就要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带着勾人的调子,眼里的柔情满得快要往外溢出。 “本王昨日新得了一样宝物,娘娘可有兴趣赏脸。” 阿尔图的手才刚伸过去,眼前白光一闪。 他反应迅速得伸回手,手臂仍是被划伤了一条口子,血痕狰狞。 “再对本宫不敬,本宫手下的刀子可不会留情,滚!下作粗鄙的野人。”宋嘉荣高举起手中沾血的匕首,满脸戾气。 一旁的宫人也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的举动,防止他做出什么对娘娘不利之举。 舌头顶住左边口腔的阿尔图看着像一团火焰远去的宋嘉荣,吃疼的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 本以为她顶多是嘴巴嚣张,谁能想到她是真的敢动手,简直比他驯养的狼还不听话。 但,越不听话的狼,驯服起来才越有征服感,女人亦是如此。 宋嘉荣来到宣德宫的路上,已经收好脸上戾气,又小心翼翼的调整脸上的笑。 见到候在殿外的小桂子,头一次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小心的问,“珩哥哥在里面没。” 小桂子害怕的回:“陛下正和几位大人在御书房商谈要事,娘娘可是有事。” “没错。”宋嘉荣傲然的一扬下巴,“本宫进去等珩哥哥回来。” 小桂子想要阻止的,可他还没出声,宋嘉荣就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游进了殿内。 要是在出声,指定得要惹了德妃娘娘不高兴,到时候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折磨自己。 小桂子想到先前曾得罪德妃的几个宫人,吓得浑身寒意的抖了两抖。 哪怕来到宣德宫不下百次,宋嘉荣仍是新奇得像第一次来。 两指拈起一块苍璧墨,试图触碰他曾遗留过在上面的温度,指腹抚摸着他惯用的紫竹笔,鼻尖轻嗅着沾染他气息的宫殿,开心得像偷吃了糖果的小女孩。 珩哥哥是和谁在御书房说话啊,为何那么久了都没有回来? 她来找他的事,不知道宫人是否传话给了珩哥哥。 半个月没有见面,不知道珩哥哥是瘦了还是胖了,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最重要的一点是,是否想过她。 脑子里塞的胡思乱想太多,连脑袋都变得昏沉沉起来,困意一波一波的形如潮水涌来。 趴在紫檀木案几前的宋嘉荣的脑袋一啄一啄着就要往下掉,又艰难的睁开一条眼缝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行,她得要等珩哥哥回来才能睡。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同珩哥哥说,所以绝对不能轻易的睡过去。 恍惚间,她看见了逆着胧胧白光的珩哥哥朝她走来,脸上露出既无奈又纵容的表情。 “要是困了就先上床躺着。”裴珩被她盯得看不进去书,只得取过一本书放在她面前遮住她过于灼人的视线。 本来是要禁足她半年的,可半个月过去了她都没有派人来找她,还真听话的在宸极宫里不出来。 按理说她那么听话,他应该高兴才是,但事实往往相反,他并不高兴,反倒是恼怒她为何要听话。 宋嘉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睫毛轻颤的嘟哝道:“我不困,我要陪着珩哥哥念书。” 男人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蹭着自己手背的那张桃腮粉面的小脸上,娇憨得像只猫儿。喉结突兀地滚动一二,随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好。” 嘴上说着不困的人,过了没一会儿就枕着书睡得香甜,红润的樱桃小嘴半张着念叨着“珩哥哥我不困的,我要等你回来”,娇软甜糯得像加了满满一大勺的槐花蜜的糖蒸酥酪,娇憨却不齁甜。 得知她来见他的裴珩提前结束商议,步履匆匆的踏入殿内,又在靠近她所在的黑漆描金边纳绣屏风时刻意放慢了步伐,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急切的想要见到她。 走过屏风,他见到的是趴在桌上睡得脸颊一端都压出红痕的小姑娘。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困了不知道去床上睡,也不怕落了枕。 裴珩站了一会儿,终是无奈的轻叹一声,伸手横穿过她腋下,一只手托着她的腿往抱着往床上放去。 把人放在床上,盖好暖衾,人却久久不舍得离去。 眸光晦暗的裴珩坐在床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拂她黏在颊边的发丝拢在耳后,指背无意碰到她的脸颊,触碰到的那一小片肌肤像是烫到一样,泛着令人全身颤栗的酥麻,当即屈缩着手指收回。 他凝视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满心苦涩却是要把他淹没。 她本不适合宫里的生活,他也不能在放纵对她野心的滋养。 夕阳洒落窗牖,投下一片斑驳金辉。 夕阳虽美,只是近黄昏易留遗憾。 第15章 花灯之约 眼见天色彻底暗沉下来的李德福进来点灯时,见到的是年轻的帝王正眉眼带愁丝的伫立在床边,案几上还放着一碟吃了几块的澄沙团子。 因为德妃脾胃自小不好,每一次陛下都最多只让她吃两块,要不然到了夜里容易积食。 只是那碟糕点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他竟是没有半点儿印象。 连陛下惯用的沉水香,都换成了与庄严冷肃完全不符的鹅梨帐中香。 李德福正要询问陛下是否要传膳,耳边忽然顺着风听见细微的一声响动,立刻识趣的垂首退出去,并掩好殿门。 做了个累赘乏味梦境的宋嘉荣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坐在床边看书的裴珩。 男人清雅淡致的眉眼蒙上一层薄薄月影,更显俊美,视线下移中落在他握着蓝色书皮,露出一截清癯手腕的手上。 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如一块透着莹润的白玉。 “珩哥哥,是你吗。”鼻尖涌上一团涩意的宋嘉荣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又担心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的缩回手。 哪怕是梦也好,珩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入她的梦,现在愿意入她的梦,是否说明愿意原谅她了。 骨指用力攥得书面发皱的裴珩喉结滚动地避开她过于灼人的视线,“我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 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宋嘉荣点头如捣蒜,放在暖衾上的手指微微收拢攥至泛白,喉咙如滚过一块明炭般刺疼。 其实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又担心自己嘴巴笨,说的话惹他不开心了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来见自己,她可不能惹他生气。 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珩哥哥的脸,对她来说都是满得能溢出的幸福。 宋嘉荣的目光从他锋利的眉划到清雅的眼,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紧抿的粉色唇缝间,小巧白皙的耳尖忽然浮上一层薄绯。 珩哥哥的唇那么的软,那么的甜,看起来就一定很好亲。 如果是梦,梦里的珩哥哥肯定不会为了其她女人呵斥自己,还说自己令他感到恶心,更不会任由她的视线近乎贪婪又无耻的盯着他瞧。 “可是我的脸上有花。”裴珩无奈的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她要是在看下去,他的脸指定要被她给盯出一个洞来。 掌心覆盖的一瞬间,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小姑娘的睫毛扫过掌心时带来的酥麻痒意,连日来的烦闷,躁意也随之一扫而空。 宋嘉荣的脸嘭地红了个彻底,嘴巴则诚实的说,“因为珩哥哥生得好看,我才忍不住多看的。”要是换成别人,多看一眼她都不乐意。 她也清楚的明白,恐怕这不是梦,而是珩哥哥真的愿意来看她了。 收回手的裴珩不禁失笑的勾起唇角,起身倒上一杯水递给她润嗓,“朕是男人,狸奴怎么能用好看来夸朕。” 接过水的宋嘉荣反驳,“男人不也是人,而且珩哥哥长得确实好看,我也没有说错啊。” 在她的心里,珩哥哥不但好看,心肠更是一等一的好。 珩哥哥待她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睡会儿。”接过她喝完水杯子的裴珩为她伸手掖了掖被角,用着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口吻,“睡吧,乖狸奴。” 过了今夜,他们两人的混沌关系也会彻底回到正途。 他是她的兄长,她是老师留下的唯一女儿。 除了兄妹关系后,在没有其他关系。 裴珩听到细长连绵的呼吸声响起后,随即转身往落地屏风后走去。 本来睡着的宋嘉荣先是皱了下鼻子,而后轻轻地掀开右眼皮,接着是左眼,心里不禁泛起一层涟漪。 珩哥哥那么晚了还换衣服,是要去哪里? 很快,她的疑问得到了回答。 褪下玄色龙袍的裴珩换上一拢翕赩色云织团花纹广袖直襟,墨发拢在白玉发冠里更显流光潆洄。 清冷的月光镀化其身,腰间佩戴的玉佩随着他走动晃出一片宫商琳琅。 朱红的殿门推开又合上,竖起耳朵倾听门外脚步声走远的宋嘉荣转了转眼珠,决定跟上。 如果珩哥哥是背着她去私会其她女人,她一定会将那个胆敢勾引珩哥哥女人的脸给划花,在沉塘! 上京城的夜晚是热闹而繁华的,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注1)。 晋国男子多以男子面覆粉,发簪花,熏香为美,并着广大宽袖营造出缥缈如仙。 以至于当面不覆粉,唇不涂朱的裴珩出现在街口,顿时引来了大批注意。 身着拓拓青衫的男人风神卓然,宛如珠玉,如琢如磨。 当裴珩又一次拒绝女子投来的香帕后,方才转过身,眉心微拧,无奈又无可奈何道,“嘉荣,你怎么在这里。” 春不渡 第14节 眼前打扮成小宫女模样,偷偷摸摸跟在身后的不是宋嘉荣,又是谁。 被发现了的宋嘉荣举起买的油饼,心虚得欲盖弥彰的左顾右盼,“好巧啊,珩哥哥你也是出来买油饼的吗。” 还好只是出宫体察民情,要是出来和哪个女人幽会,她高低得自己气死自己。 见她连宫人都没有带一个的裴珩声线一沉,“胡闹,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出来有多危险。” “哪里胡闹了,再说天子脚下都不安全,天底下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宋嘉荣嘴巴一瘪,满不赞同道,又担心他真的不愿意带上自己,委屈得拉长调子,一只手拽过他袖口轻晃。 “珩哥哥你带上嘉荣好不好嘛,嘉荣很久没有出过宫了,而且我刚才听他们说今晚上会举办一个花灯会,嘉荣都没有看过耶。” 况且她也很久没有同珩哥哥单独相处了,更多的是她想要反驳娘亲说的话。 她一定,一定会有人爱她的,比如珩哥哥就会爱她。 “我保证,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绝对不惹是生非,也不乱说话。”她就差没有对天起誓,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裴珩定定地望进她璀璨如繁星,又带着点点儿委屈的眸子,无奈的摇头。 宋嘉荣知道,每一次珩哥哥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妥协的信号。 她就知道,珩哥哥肯定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就和小时候一样。 今晚上确实有花灯会,问起旁人,旁人说是今日首富之女招婿成亲后,特意举办的庆礼。 许久没有出宫的宋嘉荣一路走来,无论看什么都新鲜,虽说宫里什么珍宝没有见过,但看得多了便认为精致有余中缺了市井的野趣。 “珩哥哥,你看有猜灯谜的活动。”哪里热闹往哪里钻的宋嘉荣满脸兴奋的拉过身边人的袖子。 对比于袖子,她更希望能拉珩哥哥的手,但,她清楚的记得,自从那次的事件过后。 珩哥哥曾冷脸警告她,她的触碰让他感到恶心,远比后面说的她心肠歹毒,令人作恶更令她感到浑身发抖的冷。 因为那个时候的她,正是最喜欢珩哥哥,期待得到珩哥哥的爱的时候。 下颌收紧的裴珩视线落在那只拽着他袖口的清瘦白嫩指尖上,唇线半抿着,终是没有抽开。 “珩哥哥,这个灯的谜底是什么啊?”宋嘉荣芊芊玉手指着其中一盏花灯其下悬挂的谜题,一双眼儿透着猫儿的狡黠。 裴珩的目光移过去,只见谜面上写的是《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 而它的谜题很不巧是《情投意合,天长地久》 她很聪明,可她的小聪明往往用不到正途上,裴珩知道谜底,也清楚的知道他永远不会亲口对她说出谜底。 旁边有人起哄,“小娘子你生得那么好看,你相公肯定是害羞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生得那么般配的小夫妻,瞧着似一幅画里的神仙人物。” “郎君,你还不快点说出谜底,莫要让你家娘子等急了。” 向来骄纵的宋嘉荣被人戏谑时第一次没有发火,反倒是羞答答的捏着荷叶里包着的油饼。 夫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别人称呼她同珩哥哥是恩爱的小夫妻,她也迫切的想要知道珩哥哥的答案。 还没等她怀揣着偷来的兴奋捂暖,裴珩却极为冷淡的解释,“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荆。” 他过于正经而严肃的话让周遭起哄声都淡了,捏得油饼扁烂的宋嘉荣更是牙齿咬破舌尖,脸色刷白一片的抬起头,肩膀颤抖得像一片冬日里摇摇欲坠的枯叶。 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根根的银针往里扎,疼,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珩哥哥能那么绝情的说出那些话来,他们不是夫妻吗? 他不是许诺过会一辈子对她好吗?她也努力的想要成为配得上他的皇后。 裴珩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反倒是周围,越来越多窥觎在宋嘉荣身上的视线让他隐有躁意,恼怒。 他更多的是不希望他们看她,也暗悔前面答应她请求的自己。 在他陷入烦躁中,把泪花逼回眼眶里的宋嘉荣扬起那张即便不着脂粉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脆弱,哀求,“珩哥哥,我们去前面吧。” 要是继续留在这里,她担心自己真的会发疯。 为什么他要那么残忍的,当着众人的面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不是他的女人吗! 接下来的花路上,宋嘉荣失去了寻找话题,只为了能和他多说上两句话的勇气,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相同的一句话。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荆。 那么久了,他为什么都不把自己当妻子看待,难道她就真的配不上吗? 路过挂满灯笼的小摊前,宋嘉荣像被定住一样,目光发愣放直。 因为她在一盏琉璃青灯中照见了自己的倒影,面目可憎又不自量力,犹如蚍蜉撼树一般可笑又愚蠢。 恍惚中回到了,珩哥哥第一次带她出来看花灯的那年场景。 那时的她刚被带回东宫不过两月余,因为性子孤僻不会言语,有时还会暴起伤人,阖宫上下无一人不在心里鄙夷她,怠慢她,也只有珩哥哥不厌其烦的照顾她,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教她读书识字。 正逢花灯会,珩哥哥带她出宫看了花灯。 花灯节上彩灯绚烂得令人目不转睛,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糖葫芦香。 她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有多么的温暖,可靠,还有那盏被她如同宝贝一样挂在殿内的金鱼灯。 “喜欢吗。”她仅是在人群中多看一眼,裴珩抬手取下一盏兔儿灯递过去。 好像他总是能在诸多花灯中,一眼猜到她在看哪一盏花灯。 宋嘉荣望着递到眼前的花灯,先是怔了怔,而后眼眶泛起微微湿润,接过花灯抱在怀里,鼻翼抽搦带起鼻音,“喜欢,只要是珩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总是因为他的一点儿温柔,就会完却所有难过的宋嘉荣想了想,双手捧着花灯,又添上一句,“当然啦,我手上的灯是个例外,因为我会好好珍藏起来的。” “珩哥哥,你能不能稍微把头低下来一点。”余光正好看见小摊上的面具,宋嘉荣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取了张狡诈的花狐狸面具。 因为狐狸面具是里面最好看的,其它的都太丑了,配不上珩哥哥。 “怎么了?”裴珩配合的低下头,由她动作,眼里涌现出连他都未察觉的宠溺,纵容。 踮起脚尖,伸手系好面具的宋嘉荣气鼓鼓着脸说,“珩哥哥你长得太好看啦,我不希望别的女人看见你,要不然我可是会吃醋的。” “你只能让我一个人看。”霸道又带着小任性的软糯嗓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男人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你难道不知道,不能随意夸一个男人生得好看,好看也不适合用来夸男人。”裴珩心里默然,何况说好看,整个上京城里的风景又有哪一处比得上你。 或者说,过来的一路上,看你的人分明比看我的人还多。 食色性也,不论男女。 宋嘉荣满不赞同,“怎么不能用‘好看’来夸男人,在我的眼里,珩哥哥生得就是好看,好看就是好看,为什么还要分男女用词。” 她刚说完,头顶上方有人放起了烟花,一簇接着一簇,照得满天明亮璀璨,亮如白昼。 烟花之下,宋嘉荣藏起他说的伤人的话,双手交握到胸前,很是诚恳又小心翼翼的问,“珩哥哥,等我生辰那天,你在重新陪我出来看一次烟花好不好。” “就只有我们两人,谁都不带。”她的生辰在六月份,现如今是五月份,不过月余。 或许是此刻氛围正好,面具下的裴珩喉结滚动了两下,随后他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闷闷的一个“好”。 第16章 他会来的对不对 一夜之间,德妃复宠的消息使得后宫中人人自危。 可是只有知情人才知道所谓的宠爱,不过是开在冰面上的花,离得近一点就会导致冰面破裂,露出刺骨森森的真相。 宋嘉荣抱着花灯回宫时,颧骨上的笑飞得快要扬起。 特别是一想到等她生辰那日,珩哥哥还会再带她去看一场烟花,美得心里揣着的糖罐子正噗呲噗呲往外冒着甜丝。 但随着她的生辰的日子越来越近,珩哥哥却开始忙得整日不见踪影。 连她每一次前往宣德宫堵人时,得到的回复都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陛下正和几位大人商谈国事,娘娘还是请回吧。 陛下外出了,怕是很晚才会回来,娘娘还是先回去为好。 无论她们找的理由有多么的冠冕堂皇,言之凿凿,落在宋嘉荣的耳边都只有珩哥哥不愿见她。 没关系,等珩哥哥忙完这段时间肯定就会来找她了。 说不定,珩哥哥是故意躲着不见自己,只是为了在她生辰那天给自己一个惊喜。 没错,肯定是这样,宋嘉荣在心里催眠自己,并强行压下心头浮现起的一丝不安。 德妃生辰临近,本来往年这段时间点都在忙碌着准备的宫人们一反常态的和平日一样,一时之间,德妃失宠的消息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背后像是有一只推手,正不断的把本就不甚清澈的水底给搅得浑浊。 端着一碗荔枝冰酪的水桃素手拨开珍珠贝帘,望向坐在贵妃榻上单手撑着下颌,米色印花大袖纱下滑,露出一截白腻如脂的手腕的女子说道:“娘娘今日食欲不振,恐怕是天气炎热所致,奴婢便做了碗消暑的冰酪过来。” 听到声音,连头发都未挽,随意用一根发带松垮垮拢在肩后的宋嘉荣茫然的双眼才重新笼回了焦距,抿了抿那张殷红饱满得似碾碎了蔷薇露的双唇,“…珩……陛下来了吗。” 原本最顺口,亲昵不过的“珩哥哥”三字,不知为何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尖锐又疼痛,偏生抠不出,又咽不下。 最开始的几天她能说服自己,珩哥哥不来看她是在忙国事,可到她生辰前一日仍是没有出现,甚至连见都不愿见她,她再也装不下去自欺欺人的先从内里节节崩溃。 心脏像被虫子啃咬般虽疼,却不致命,但也压得她神经崩溃,只想把自己裹成一团塞/进蚕蛹里,躲避所有的一切。 所谓的忙国事,不过是珩哥哥同白若裳那个贱人泼墨赌书,琴瑟和鸣罢了! 她更不明白,为何如今的珩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逼着她给冒犯自己的人道歉,还不愿意相信自己。 连“珩哥哥”都不在让她叫,只能称呼他为冷冰冰的陛下。 说是于理不合。 水桃一听,鼻子忍不住发酸的别过脸,“明日是娘娘的生辰,届时陛下肯定会来看娘娘的。” 往年宫里最重视的日子除了陛下的生辰,便是娘娘的生辰,可是娘娘今年的生辰非但没有像往年那样大办,阖宫上下也像是对这个日子避之不及。 若是没有陛下的纵容授意,又有谁会信。 今日的天气一如宋嘉荣的心情一样死气沉沉,到下午更是落起了大雨。 雨水淅沥沥的落在屋檐上,顺着脊骨往下滴落,汇成一条溪流蜿蜒。 随着夜深,雨势非但不弱,反倒是越落越猛,隐隐伴有电闪雷鸣。 本以为雨会波连下到第二日,好在第二日天亮破晓时云歇雨停,晨曦从云层晃出,寓意云开见日。 想着珩哥哥今日会来陪她看烟花的承诺,也为他前面不愿见她找了诸多借口开脱的宋嘉荣在天一亮便唤来宫人为她梳妆打扮。 春不渡 第15节 描上京城流行的水月眉,取过红纸轻染娇艳双唇,穿上两个月前就让尚衣局新裁的石榴红宫装后,宋嘉荣却对着两支发饰犯起了难。 珩哥哥素来爱女子清雅秀美,出水芙蓉去雕饰,可她唯爱姹紫嫣红的珠光宝气。 若是簪上白玉能添恬静素雅,但她又舍不得红宝石的光华璀璨流转,两支不同的簪子放在手心中比划了好一会儿,宋嘉荣才纠结着忍疼把红宝石发簪放下。 镜中女子面容姣好,色若牡丹艳绝上京,偏生过艳的妆容和素净的白玉簪略显格格不入。 宋嘉荣一抿唇,镜子女子也跟着抿唇,眼梢间跟着泛起一丝苦恼,想了想,拾起一旁的沾水素帕擦去过艳的口脂。 哪怕擦干净了口脂,镜子女子过艳的容貌仍与那只白玉雕刻而成的梨花簪格格不入,像是有人往牡丹花堆里扔了一支白梨,突兀且不自然。 宋嘉荣犹豫了下,决定换下身上的石榴红宫装,穿着一件素净得只在裙摆,袖口处绣满大片银莲的天青色半臂襦裙。 可是当她素着一张脸,换上一身素衣,眉眼梢间的艳丽仍是压不住,反倒显得东施效颦,可笑得紧。 宋嘉荣伸手抚上脸颊,喃喃在想,若她生了一张同白若裳那样素雅恬静得与世无争的脸,珩哥哥是否就会喜欢她了?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为什么自己要生了那么一张脸! 换好衣服的宋嘉荣又想到,如果珩哥哥吃到了她做的菜,肯定会很高兴。 而六月又是吃傍林鲜,莲花,桑葚,喝碧筒酒的好时节。 可是她从早上等到傍晚,等到天边彻底黑沉下去,做好的饭菜冷了热,热了冷,仍是没有见到珩哥哥。 就连宫殿外都安静得连落叶声清晰可闻,于孤寂的黑夜里越显鬼影憧憧。 坐在一桌饭菜旁的宋嘉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感觉喉咙发堵得厉害,一丝丝寒气从脚底直往脊骨里钻。 是珩哥哥不会来了吗?还是他忘记了答应自己的约定,无论是哪一个,宋嘉荣都接受不了。 “娘娘,你要不要先吃点。”又一次去打听消息的水桃满脸不忍的走进来。 “是珩哥哥来了吗。”见到她,宋嘉荣孤寂无光的眸子才燃起一点儿细碎星光,并迫切的想要从她嘴里听到关于珩哥哥的消息。 说他马上就会来了,说他已经在路上了,他已经到门口了。 她的沉默落在宋嘉荣眼里,便是认定他很快就会过来,一扫阴霾的站起来,强扯嘴角挤出一抹笑,“珩哥哥是不是就要过来了,水桃,你看本宫身上的妆容怎么样,可有哪里不妥。” “这些菜热了那么多回肯定不好吃了,我得要去厨房重新做点才行,要不然珩哥哥会不喜欢的。” 虽说珩哥哥对吃食不是很挑,她还是想要把最好的献给他。 水桃见她这样,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的别过眼,“娘娘,陛下不会过来了,所以你不要在等了好不好。” “怎么可能!珩哥哥说过今天会陪本宫过生辰,还会陪本宫看烟花的!”希望破空,露出残酷真相的宋嘉荣像是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一样炸毛起来,露出锋利的爪子。 “说谎,肯定是你这个奴婢说谎欺骗本宫!” 宋嘉荣声嘶力竭的愤怒,咆哮落在水桃眼里剩下的只有满满心疼,“奴婢刚才去了宣德宫,他们说,说……陛下现在正在毓秀宫里。” 今日本是娘娘的生辰,陛下却在陪别的女人,连水桃都为满心期待的娘娘感到不值。 “本宫不信,肯定是你这个奴婢骗人!”宋嘉荣捂住头,口中连声的反驳,怎么可能?她绝对不信! “珩哥哥怎么可能会忘记我的生辰,怎么可能会忘记……不可能的,他不会忘记的……”她的眼角染上一抹凄厉的艳丽,仿佛是有人将恶意的鲜血化作胭脂涂抹。 “我要见珩哥哥,珩哥哥肯定没有忘记我的生辰,说不定这都是你们合伙起来骗本宫的玩笑话!” “没错,我要见珩哥哥!”泪水憋回眼眶里的宋嘉荣提起过长的裙摆就往外跑,等见到了珩哥哥,她们的谎言都会被拆穿。 “娘娘,现在很晚了,外面还下着暴雨。”赶来的青提当即拦住人。 外边确实落了雨,雨势虽小却连绵不绝。 “放开本宫,本宫要去找陛下!”满脸狰狞的宋嘉荣一把推开拦住她去路的青提,眼神迷茫得像只迷路的羊羔。 “珩哥哥答应过今天会陪我过生辰,还会陪我看烟花的,珩哥哥从来不会骗我,滚开!” “你们还不快点拦住娘娘!” 毓秀宫内此刻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们皆是满脸喜色。 要知道陛下鲜少留宿后宫,来也是来她们娘娘宫里,这等殊荣可是连德妃娘娘都没有得到过,假以时日她们娘娘必然能登上后位。 “陛下,你在想什么?”白若裳见他两指拈棋许久未曾落子,遂才出声。 远去的思绪渐渐归拢的裴珩垂睫,落下一子,“今夜的雨下得挺大。” 白若裳的视线顺着窗牖外投去,原来的蒙蒙小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瓢泼大雨。 她还记得陛下第一天来她宫里留宿时,也是那么大的雨,而她的夫君宁可看站在窗边看落雨一整夜也不愿看她。 她的心里有不甘有愤怒,更多的是嫉妒,她到底有哪里比不上宋嘉荣那个空有美貌,实则一无所知的蠢货! “雨夜难行,今夜陛下可要歇在毓秀宫。”白若裳羞红着脸颊发出了邀请,整个人却是紧张得不行,唯恐他会拒绝。 今日是宋嘉荣的生辰,并且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日子,只是不知陛下为何会来毓秀宫。 不过陛下能来,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更奠定了她后宫第一人的身份。 这时,悯枝上前附到白若裳耳边说了几句话,白若裳表情微变,又很快恢复镇定的让她下去。 裴珩正要拒绝,只见白若裳含笑盈盈,“妾身近日新做了一幅画,可否请陛下帮妾身指点一二。” 窗外的雨越落越大,以至于谁都没有发现窗外的雨幕中何时站了一道浑身湿透的黑影。 第17章 如何留住一个男人的心 明明两人只隔着一道窗的距离,对于宋嘉荣来说却像是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崭。 那些欣赏,赞叹的目光从未出现,停留过她的身上,此刻却全给了另一个女人,如何能让她不嫉不妒! 为什么自己拼劲全部的努力,总比不上别人轻而易举的拥有。 她以为的偏爱,原来也可以轻而易举给了别人。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逐渐模糊了视线的宋嘉荣鼻间发堵,喉咙像卡住硬物一样难受。 她本应该像往常那样冲进去,拽着白若裳的头发大骂贱人,骂她怎么敢勾引珩哥哥,但此时的她忽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 与其说是突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倒不如说她是一点点认清了勇气背后的本质。 珩哥哥不会爱她,珩哥哥的爱对她而言就是勇气。 冷,此刻的她只觉得冷,浑身上下如坠冰窖的冷。 跟在后面的青提和水桃担心娘娘会闹出动静惹来旁人,胆大包天的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巴往后拖着走。 天边忽然炸响一道白光,正好照得一小片区域亮如白昼。 抬眼间的白若裳正好撞见,愤怒得双眼猩红的宋嘉荣咬得嘴唇糜红,不甘又痛苦的模样,得意的勾起唇角,状若无意的搂着男人的手臂,娇滴滴的撒娇,“陛下可否帮妾身在画上题一首诗,好让妾身挂在殿内。” 裴珩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不知说了什么,惹来白若裳娇笑连连。 即使隔得远,都能感染到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 水桃捂住她的眼睛,痛苦的哀求,“娘娘你别看了,我们先回去,要不然淋雨久了会生病的。” “你说,珩哥哥是不喜欢我了吗,是不是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才会不喜欢我的。”任由她拉拽的宋嘉荣没有带上哭腔,愤怒,就像是很平静的诉说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实。 即使这个事实对她而言过于残忍,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尖刀一下又一下的戳着她千疮百孔的心脏。 水桃安慰道:“陛下不喜欢娘娘,奴婢喜欢娘娘。” “陛下不喜欢娘娘说明陛下眼神不好,反正青提会一直喜欢娘娘的。”青提随之应声。 雨越落越大,隐有雷鸣虎啸之势,连撑着的白绸伞都会连人带伞掀个底朝天。 把人连拖带拉回来的水桃,青提二人正围在床边着急得不行。 此刻的宸极宫殿门紧闭,烛火全熄。 一道银紫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浑身发寒,被绑在床上的宋嘉荣。 她因为想要用力挣扎桎梏,脖间手臂青筋直冒,一旁的水桃,青提手上,脸上都多出了几条被抓出的血痕。 “要不把香给点上?” “不行,你忘记上一次莫太医说的,要是继续给娘娘用香,娘娘下一次怕是真的会醒不过来。”水桃知道熏香是最好的办法,但后果不是她们能承担得起的。 青提看了发病后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娘娘,犹豫了许久才做下决定:“去拿麻绳和丝绸来,让宫人不必守夜,早点睡下。” 麻绳过于粗糙,可在捆的麻绳里垫上绸缎最起码能好受一点。 要是真让她们闻着声爬过来,第二天娘娘患有疯病的事就会传满整个晋国。 不说一国之母不可能会是个疯子,就连普通的当家主母也接受不了是个疯子。 水桃深知这也是个办法,要知道哪怕是在宸极宫里,也可能埋有其她宫安插的人。 当天边第一声雷惊起,刚走出殿外的男人不顾被雨水打湿的衣摆,加快脚步往宸极宫走去。 “陛下,那么晚了,德妃娘娘应该歇下了。”在一旁撑伞的小桂子劝说道。 他实在不明白陛下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好好的不在毓秀宫安置,偏生要冒雨赶往宸极宫。 眉眼冷然的裴珩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宫殿,喉咙里忽然堵得难受,提着灯盏的骨指用力攥至泛白,“德妃睡了吗。”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听到传话的水桃走出殿内,恭敬的回。 “若是陛下有事的话,还请明日再来。”本来她一个奴婢对皇帝说这些话实属逾越,但一想到娘娘因他受的罪,火气就压抑不住的往外窜,连态度都不如以往恭敬。 要不是因为他,娘娘也不会犯病,要知道娘娘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 小桂子闻言,脸皮子忍不住一抽,真心发觉德妃娘娘不但脾气大,连她身边的宫人脾气都大,连陛下都敢拒绝。 奇怪的是裴珩并不在意她的冒犯,而是原地兀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转身离开,背影在茫茫无边的雨夜里显得寂寥而萧瑟。 连他手上绚烂华丽的走马灯也失去了一开始的璀璨华丽,变得暗淡普通,了无死机。 也只留下一句话,“不要告诉德妃,朕来过。” 这一夜过去后,宋嘉荣病了,与其说是身体病了,不如说是她的心病了。 她一但入了梦,就会置身于五岁之前的画面,都说小孩记性晚,实则并不尽然。 她关于五岁之前的记忆,有的永远是一个漆黑狭小的柜子,声嘶力竭的母亲,还有落在身上数不尽的咒骂。 柜子里的她蜷缩着抱成小小一团,眼睛无措又惧怕的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因为犯病而歇斯底里的母亲在砸东西。 春不渡 第16节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怪物!”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是我的玉郎!” 被掐着脖子呼吸不过来的宋嘉荣怔怔的瞪大着眼睛,双手不在挣扎的无力垂下。 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讨厌自己,就跟珩哥哥不喜欢自己一样。 是不是珩哥哥也同娘亲一样嫌自己恶心,身上流着肮脏的血。 “娘娘,今天的日头不错,可要出去走走。”水桃看着自从生辰那日过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娘娘,心里对陛下的埋怨更重。 若不是他,娘娘也不会变成这样。 脸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宋嘉荣用手捂着唇一连咳了好几声,才愣怔的说,“你说女人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一个男人。” 她一想到珩哥哥不喜欢自己,她便难受得血液倒流,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不会的,珩哥哥不可能会不爱她。 珩哥哥说了会一辈子对她好,不会放开她的手。 所以珩哥哥不可能会不爱她的,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说服自己,可是越说,她的心里越空洞,越慌张。 久了,她甚至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 往往只有不被爱的人,才会不断寻找自己被爱着的证明。 水桃尚未回话,倒是一旁的宫人笑眯眯地回,“要奴婢说,想要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生个儿子,等两人之间有了血脉羁绊的亲情,哪里还能留不住他的心。” “闭嘴。”水桃呵斥。 可宫人说的话,仍是直直垂落进宋嘉荣早已陷入一片混沌黑暗的世界里,直白又锋利的划开一道希冀的口子。 是啊,等她有了珩哥哥的孩子,还愁珩哥哥不会爱她吗。 他们的孩子,宋嘉荣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上平坦的腹部,好像里面已经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 哪怕珩哥哥嫌弃自己的触碰让他感到恶心,她还是想要孤注一掷,想要抓住一根能拉她出无尽沼泽。 孩子,她和珩哥哥生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也会像珩哥哥一样聪明。 那天过后没有再去过宸极宫,宋嘉荣也没有再来找他的裴珩总会望着某一个方向走神。 伺候的宫人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小心翼翼,虽说陛下心善,可高度的低气压之下仍是令人连呼吸都不畅,后颈泛起如针扎般的寒意。 李福德进来时,便听见男人嗓音沙哑的问,“她近来可好。” 李福德忙垂下头,回,“德妃娘娘的病情倒是好上大半,不过李太医仍说了需得静养一段时日。” “嗯,等下让太医院的人再去给她看一下。”男人骨感纤长的手指半屈扣着桌面,随即缓缓闭上眼。 他想要问她最近可否有吃好,睡好,是否在怨他失约一事,又担心若是他真问了,她势必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鲳得寸进尺。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是宸极宫的宫女带来了德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还传达了她们娘娘想要见陛下一面。 若是搁之前,裴珩定然会拒绝,可是莫名的,他选择了应下,还掺杂着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愉悦。 却没有答应马上过去,而是说等晚上有空才会过去。 他去见她,不是因为担心她,想见她,只是不希望她乱发脾气,拿无辜的宫人撒气。 即便如此,宫女依旧兴高采烈地回去报喜。 李福德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发一言。 天黑来临,刚沐浴结束的宋嘉荣便听到宫人在外高呼“陛下驾到。”也让她的心跟着被几头小鹿一连撞了好几下。 她都快要记不得,距离上一次听到珩哥哥来她宫里的声音有多久了,久到连她本人都有些恍惚。 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那一刻,刚沐浴结束的宋嘉荣头发都没擦,任由它湿漉漉的披在脑后,赤着脚丫子就往他怀里钻,开心道:“珩哥哥你终于来看嘉荣了,嘉荣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她都忘了他说过的。 她的触碰只会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裴珩被她一抱,身体跟着僵硬,冷斥道:“松开。” 视线又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里的一抹雪白,耳尖微不可见的浮现一抹薄红,“如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不要,我一松开你就会走了,我才不要。”宋嘉荣撇了撇嘴,“我在自己的宫殿里这样穿,怎么能叫衣衫不整。” 对于自小恪守君子礼仪的裴珩来说,仅着了件中衣,甚至连一件普通中衣都能穿出一身风流的宋嘉荣在他眼里简直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又因为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较比常人多了几分耐性的纵容,只是这些小区别,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 抽离手臂,解下外衫给她披上的裴珩喉结滚动的移开视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嗯,珩哥哥你一来看我,我就感觉我的身体好很多了,不信珩哥哥你看。”宋嘉荣生怕他不相信自己,还在他身边走了两圈。 她又想到等下要做的事和当年做的事情重叠,整个人心虚紧张得连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没发现。 只要珩哥哥吃下去,她就能怀上珩哥哥的孩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把珩哥哥从自己身边抢走。 而她,不但会成为珩哥哥唯一的妻子,还会成为晋国的皇后。 一件带着男子温热气息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也让她从等下会做坏事的心虚害怕中,抬起了那双怯生生且不安的小鹿眼。 “你身体刚好,哪怕是夏日也不可贪凉,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4 11:46:54~2023-12-05 20:1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xj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他喊着其她女人 因为做了坏事的宋嘉荣心虚得连头都不敢抬,下唇咬得糜红一片,好在发白的脸色被胭脂所遮,让人看不出异样。 裴珩以为她只是身体尚未大好,不由心生了愧疚,也为她愿意来找自己而欢喜。 只是往常话多的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反倒更惹人心疼,也让他的心头沉甸甸得似压了块喘不过气的巨石。 喉咙像梗住异物的裴珩有心想要解释她生辰的前几日并非是不愿见她,可是低头勘见掌心上密布的细小伤口,那盏没有送到她手上的走马灯,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没有做到就是没有做到,找再多的借口也都掩饰不了自己的失言于人,让她的满心期待落了空。 他曾设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她会生气,会愤怒,会骄横着向他讨要礼物,缠着自己陪她一整日,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的一滩死水。 很快,晚膳端了上来,也令两人之间冷至冰点的气氛有所缓和。 一直不敢抬头的宋嘉荣掐了一下大腿,疼得整个人吃痛后才压下做坏事时的惶惶不安,笑得甜美的用白玉箸夹菜到他碗里,“珩哥哥,这是嘉荣最近新学的山海兜,你尝下。” 裴珩对她夹菜的动作习惯成自然,若是遇到不错的菜色也会提出一二,每到这时宋嘉荣都会竖起耳朵倾听,并在心里默默记下这道菜名,然后学着复刻。 两人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唯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宋嘉荣因为做了心虚的坏事,吃饭的时候都是一颗米一颗米往嘴里塞,整一个心不在焉。 “这道藕泥丸子不错,你尝下。”裴珩说着,用白瓷勺舀起一颗放进她碗里。 他看出她胃口不佳,却不会说出哪怕她不饿,多多少少也要吃点,而是吩咐宫人去给她做几道她素日里爱吃的菜色。 当白米饭里突兀的出现一颗炸得金黄酥脆的藕泥丸子,以为他发现了的情绪瞬间攀爬到了顶峰,握着筷子的手指颤抖得握都握不住。 紧张,害怕,惶恐等多种情绪叠加在一起的宋嘉荣努力稳着手,不让他看出端倪的倒上一杯青梅酒递过去,尾音泛着颤意,“珩哥哥,假如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你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会原谅你。”裴珩不疑有她的接过青梅酒,仰头饮下。 原来酒香浓郁,口感清甜的青梅酒也能变得又苦又涩,还难以下咽。 她是恩师遗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也是由他一手教养大的小姑娘。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兄妹,也止步于兄妹。 “只是妹妹吗………”掩在袖袍下,骨指攥得近乎崩断的宋嘉荣几乎带着哀求的呢喃,既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她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在他一声所谓的“妹妹”中彻底崩溃。 因为她想做的从来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女人,他唯一的明媒正娶的皇后啊! “可是珩哥哥,我们并不是真的兄妹啊。”容色娇艳的女人抬起泪花涟涟的杏眸,鼻尖泛红的质问他,无端让裴珩的心难受得紧紧揪成一块。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些话安慰她,否认她,喉咙却像被涩梅子哽住,握着白瓷酒杯的骨指无意识捏紧了力度。 一开始做出决定的不是他自己吗?临到最后为何还要心软的给她希望,也给自己与日增加的贪欲寻找借口。 如此虚伪,如此小人。 “对不起。”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嗓音干哑发涩的说。 “珩哥哥,你别动。”宋嘉荣身体前倾着朝他靠近,宽大的云纱袖口往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 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传入裴珩鼻尖,殿内清冷孤傲的梅香混合着清新的青梅酒香,连人都跟着醉上几分。 随着她的靠近,裴珩不自觉握住了她消瘦得过于纤细的手腕,紧紧扣在掌心。 手腕被握住的那一刻,宋嘉荣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她不知道珩哥哥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她的一颗心正在疯狂跳动,两条腿因羞耻而发软,生怕她下药的事情被发现了。 届时珩哥哥会怎么看她,又会怎么想她。 他一直教导她为人之本,哪怕做不成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君子,也万不可堕落到使用小人的戚戚手段。 “…珩…珩哥哥……”喉咙发紧的宋嘉荣忍着莫大的羞赧想着要把手抽回来,却发现他握的力度极大,青白瓷鸭香炉里熏的梅花香也开始变得缱缱暧昧。 男人的气息不似他本人清冷,反倒是炽热滚烫又强势的,正一寸寸的掠夺她周身的所有空气。 “狸奴……”裴珩的目光专注而认真的落在她的脸上,仿佛是在看世间最为珍贵的珍宝,随后缓缓的朝她靠近,低下头,轻吻上她的唇。 因为一个吻,宋嘉荣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呆呆得忘记了反应,眼眶里热热的,有什么汹涌的情绪要奔涌而出。 周遭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她仅能感受到的男人滚烫的气息把她彻底包围,落在唇上的温热触感,以及那双看向她时,专注又温柔的眼睛。 随着他的吻逐渐深入,宋嘉荣也从一开始的六神无主,心脏狂跳到主动攀上他宽广有力的肩膀,欢喜又生涩的回应着他的吻。 这是她同珩哥哥之间的第一个吻,也是她从当年恬不知耻给他下药后,他第一次愿意主动靠近她。 如何能让她不欢喜,不心悸。 春不渡 第17节 唇齿相依中,宋嘉荣尝到了他口中清甜的梅子酒香,她的后脑勺被炽热的掌心扣住,重重地加深了这个吻。 “可以嘛。” 被吻得晕乎乎,双腿发软的宋嘉荣听到他低哑又布满情yu的问。 她害羞得没有回应,只是更用力的搂住他的肩膀,吻贪婪又暧昧的落在他唇角。 她想告诉他,她是愿意的,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清白的身子献给他。 更想要告诉他,当年那个由他从庄子里领出来的小女孩有多爱他,又有多么的渴望能得到他的爱。 她也知道自己既卑鄙又无耻,根本配不上珩哥哥这样皎皎如月的君子。 越是清楚的知道,越是自卑的偏执,渴求着心头的月光偶尔能落在自己身上,哪怕停留片刻。 即便这是她使了下作手段才求来的垂怜,仍是让她简直得心脏狂跳,鼻尖酸涩得要落泪。 因为这是她求的,她不悔。 裴珩满是厚茧的指腹抚摸上她的脸颊,吻掉她睫毛上的泪珠,又一次出声问她,“可以吗。” 温柔,体贴,一如那天带她离开时,询问她的口吻。 “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愿意的,我愿意的。”紧紧拽着他衣领不放的宋嘉荣鼻音厚重得连话都咬得含糊不清,只能像一根无力的菟丝花缠着他不放。 她何止是愿意,她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而是连做梦都希望能成为珩哥哥的女人,与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随后向来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的人,头一次失了风度的抱着她往内殿走去。 浅绯帷幕落下,遮住了明亮的光线,剩下了昏昏暗暗的朦胧暧昧,两具贴合着的躯体。 宋嘉荣知道女子初次时会疼,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那么的疼,随着他的进入,连人带灵魂都像是要被劈成两半。 嘴唇咬得一片模糊,手指抓得被子抽丝都掩饰不掉那种钻心的疼。 可她的心里是欢愉又自豪的,因为她从这一刻开始,成为了珩哥哥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哪怕疼,对她而言都是恩赐。 疼得呜咽出声的宋嘉荣抬起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睛,苍白的手指抚摸上男人俊美的脸庞,目光眷恋又痴迷。 她能感受到珩哥哥皮肤的温度,近在咫尺的滚烫呼吸,那双倒映着她一人的温柔视线,以及温柔得落在身上的吻,这些是她以前在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存在,如今却明晃晃的发生在现实中。 这一刻的她只想把时间暂停,把它存储在最美好的记忆深处,好时刻拿出来咀嚼回味。 听到呜咽声的裴珩停下动作,对任何事都杀伐果断的年轻帝王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起来的抬手擦去她腮边香泪,吻着她眼角,紧张又无措的安抚她,“归荑,别哭。” 归荑? 是谁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5 20:11:54~2023-12-07 16: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两个酸笋包 2瓶;小耶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你让朕感到恶心 宋嘉荣听到那个陌生的女人名字从情动时的珩哥哥嘴里吐出后,咀嚼着甜蜜欢喜的脸冷得像六月落下的雪,手和脚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发现此刻的自己就像个十足的笑话,连老天爷都在无情的嘲讽她。 你看,哪怕你下药成为了他的女人,他与你欢愉时,心里,嘴上惦记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还是一个她从不知道的女人! 宋嘉荣忍着满心的酸涩眨了眨眼睛,忍着堵得发慌的嗓子说,“珩哥哥,我不是归荑,我是嘉荣啊。” “我是南方有嘉木,年年岁岁有荣光的的嘉荣,是你亲自为我取的嘉荣二字啊!” “所以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女人断断续续得不成调的破碎嗓音,近乎染上无助又难受的哀求。 “归荑。”裴珩伸手遮住她盛满盈盈泪光的通红眼睛,轻柔的吻又一次落在她的颈部,胸前。 他的吻是那么的虔诚,热情,他的体温高得仿佛要把她整个人给烫得融化掉,可他的嘴里唤的依旧是残忍的“归荑”二字。 为什么他要那么的狠心对她! 明明置身于她的身体里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情,可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甚至把她当成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还是一个她从来不知道,或者说是被他存在心里保护的女人! 一夜的抵死缠绵中,宋嘉荣仿佛置身于冰与火两层天中。 一方面为成为珩哥哥真正的女人而欢愉,窃喜,一方面又因为他嘴里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而嫉妒得要发疯,一颗心也随之往下沉。 即便如此,她仍是想要伸出手回应他的热情,哪怕他嘴里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以为这种事情一直是痛苦的,她被迫承受的苦难。 可是等疼痛过后,她渐渐的感受到了一丝攀爬而上的欢愉。 她的眼角依旧淌着泪,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疼的,而是害羞的愉悦。 今晚的月亮害羞的躲进云层里,她却顶着巨大的羞耻,难堪,一寸一寸的描绘着正搂着她睡过去的男人。 身体是酸软无力的,精神方面却是在满足不已,因为她完成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愿望,哪怕是用如此不堪的手段。 微凉的指尖点上男人高挺的鼻尖,唇角的弧度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他长得可真好看,青丝如瀑,面如冠玉,还有着一双寂静无波澜的浅色瞳孔, 此时的她甚至不敢轻易的闭上眼睡过去,生怕一睡过去便如一场梦,梦醒后她面对的是孤枕冷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在他宽厚的臂膀里,感受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她不想睡的,但身体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她就想着。 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思想上想着就眯一小会儿,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沉沉睡去。 裴珩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把他往日高风亮节的君子皮撕破,任由内心野兽挣脱而出的梦。 梦里,由他一手将养大的小姑娘如一朵盛放的牡丹,呜咽着,哭得泪流满面的躺在他身下任由他采撷。 他一边心疼的说着哄她最后一次的话,为人却不耻的哄骗了她一次又一次。 哪怕是在梦里放纵对他来说也是不耻,愧疚,自我唾弃,厌恶的,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产生这种不伦的念头! 可是等他睁开眼,晃进帷幕里的白光略显刺眼,更刺眼的是躺在他躺在枕边,身上遍布暧昧痕迹的宋嘉荣。 昨晚上被遗忘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直白又残酷的提醒他原来不是梦。 裴珩顿时目光阴沉的起身下床,穿戴好自己的衣物。 他一动,宋嘉荣也跟着悠悠醒来,对上他布满厌恶的冰冷目光时,惶惶害怕的捏着被角下意识的往里头缩了缩。 “…珩…珩哥哥……”她一动,身体像被车子碾过的疼,嗓子亦是沙哑干涸。 “宋嘉荣,你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在菜里下了那种不堪的yin邪之药!”裴珩清醒过来时见到满床狼藉时,怨恨,自我厌恶的情绪彻底将他淹没后,他选择了最令人不耻的一种做法,把过错都推给她。 “没有,我没有做。”肩膀吓得直发抖的宋嘉荣嘴上否认,可她的眼神和肢体语言已经出卖了她。 他们不久之前还在耳鬓厮磨,可是珩哥哥给她的感觉为何如此的陌生。 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他的女人,更像是在看一个卑鄙无耻,肮脏下贱的仇人。 他很少有像现在盛怒的情况,温润如玉的人即便生气也是沉下脸皱眉,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有那么的怒火。 “珩哥哥,我没有做那种事,你信我好不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宋嘉荣摇着头为自己辩解,却心虚得不敢抬起头看他。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宋嘉荣,你真的是太令朕失望了。”裴珩下颌线收紧,声线骤冷,“朕多年教导你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没有想到最后竟教出了那么一个枉顾人伦,只会使用下流手段的人。” 他这是,又打算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垂下脑袋的宋嘉荣知道自己第一次下药已经很遭人不耻了,可她明知如此还是做了第二次。 “珩哥哥你教得很好,是…是嘉荣自己不学好,是嘉荣自己的问题,嘉…嘉荣只是太爱你,太害怕你会抛弃我了才会这样做的。” “爱?”裴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为可笑的一句话。 爱我?恐怕你最爱的是永远权势,害怕的是失去权势后的仰仗。 他的眉眼突然凌厉起来,“朕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晋国的皇后永远不会是你,朕也永远不会爱上像你这样自私自利,阴狠歹毒的女人!从你第一次使用那种yin邪之药的时候,就注定了你在朕的心里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朕可以给你无上的权势地位,朕也可以收回给予你的一切。” “朕当初念你年幼才会误入歧途做了错事,如今想来,有些人的劣根性是烂在骨头里,改都改变不了,朕更不明白为何太傅光风霁月的一个君子,居然会生出一个像你这样自私自利,刁钻刻薄的女儿!” 裴珩冰冷的语调像冰块滚落宋嘉荣的衣服里,六月份的天,为什么她感受到的只有剐骨的森森寒意。 “我没有…我不是…珩…哥哥…”急白着脸的宋嘉荣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解释自己是真的爱他,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势。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不受控制的爱上了那个宛如神明的他。 她也清楚低贱又肮脏的自己配不上神明的垂怜,可他为什么连自己解释的话都不听,难道对于神明来说,她仅仅是他衣服沾上的泥点,见之作呕。 好像她的解释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认定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也怪她,如果不是当年听到他要把自己嫁给其他人后,也不会头脑一热的想出那么个蠢办法。 她和珩哥哥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变成后面这样, “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的裴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浑身不着一物的她倒在床边,连往前迈动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难以行走。 但他的理智拉扯着他快离开,不要在因为她的眼泪和哭泣停下脚步。 鳄鱼的眼泪并不值得同情,只会加速他感情缺口的溃坝,再一次跌落鳄鱼挖好的陷阱中。 “为什么珩哥哥你宁可睡其她女人都不睡我,我的存在就真的让你感到那么恶心吗。”见他真的要走,眼泪沾湿满脸的宋嘉荣顾不上身体的酸软无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挽留他停下。 “你说,只要是我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我改,我全部改掉好不好!所以珩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留下来,珩哥哥你留下来好不好……嘉荣好痛,真的好痛…” “没错,你的存在不但让朕感到恶心,更让朕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回来。”裴珩闭上眼,绝情又冷漠。 “朕前半生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带回东宫。”如果没有心软的把她带回来,而是交由普通人家抚养,她也不会被权势熏染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见昔日的影子,也会平安安稳的度过。 春不渡 第18节 随着朱红宫门重重合上,瘫在地上的宋嘉荣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落,滴砸在地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 如果她没有兵行险招的再次给珩哥哥下药,他们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局面是不是。 要怪也都怪她过于贪心,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后果。 可是她不甘心啊! 随着宫门又一次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宫女。满脸惶恐不安围上来的青提,水桃。 宫女的手上端着一碗浓墨漆黑的药,隔着远都能闻到一股子飘到鼻尖的苦涩药味。 挡在宋嘉荣面前的水桃求情道:“我家娘娘身子虚,可否不喝这药。” 这药是什么,但凡在宫里待过的人都知道。 皇帝在哪个妃子寝宫留宿后,若是不想要让妃子留下子嗣,都会派人送上一碗避子药。 之前从未听过陛下在贤妃宫里留宿后曾赐下避子药,恐怕宋嘉荣应该是后宫里独一份侍寝后不允许留下子嗣的妃嫔。 也从侧面表达出一个残酷的真相,她们家娘娘真的失了帝宠。 宫女对水桃的话置之不理,而是端着苦涩浓墨的满满一碗药来到宋嘉荣面前,无情的说,“德妃娘娘,陛下说了尊卑有别,宫里头没有人是娘娘的哥哥。” “陛下还说了,娘娘德行有亏,即日起从妃降为嫔,移步落春宫居住。” 落春宫实则是冷宫,专门关押在先帝时期犯了过错的妃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7 16:22:51~2023-12-08 21:4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22826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我没有,不是我 侍寝后妃位不涨反退,且还惹了帝王震怒的除了德妃,现如今应该称为宋嫔的宋嘉荣外,古往今来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多大天怒人怨的事才会惹得皇帝发那么大的火,要知道陛下可不是那种粗鄙无礼,性子阴晴不定的人,平日里哪怕发火,也只是冷脸蹙眉。 不论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于后宫里的女人来说都值得上是个能放鞭炮庆祝的好日子,曾被宋嘉荣欺辱,羞辱过的妃子们更是憋足了劲想要把当初受过的气还回去。 彼时的她是高高在上,独宠后宫的贵妃,如今不过是一个不得帝宠,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宋嫔 她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嘉荣望着近在咫尺的避子药,仿佛是在看一碗加了断肠草熬煮的毒药,一只手下意识抚上肚子,不让她听到那么残忍的一句话。 她的孩子是不是也知道她的父皇不喜欢她,都不希望她来到世间走一趟。 “娘娘,还请您趁热把药喝了,不要让奴婢为难。”红羽又一次出声。 “我不信,珩哥哥不可能会那么对我!说谎,你这个贱婢肯定是在说谎!”宋嘉荣的眼神陡然凶狠起来的要打翻她端着的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说,你是哪个贱人派来的!是住在毓秀宫的贤妃,还是住在棠梨宫的淑妃,要么就是太后那个老不死的!” 珩哥哥那么喜欢小孩子的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还是说,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能孕育他的子女,唯独她宋嘉荣不允许。 “娘娘,您应该称呼他为‘陛下’。”红羽温柔的纠正她的称呼,人却是步步紧逼,“娘娘,这药要是在不喝,凉了的话味道更难以下咽。” “不要,本宫才不要喝!你这个贱婢还不快点给本宫滚出去!”大喊大叫中的宋嘉荣抗拒着往后退,瞪圆的眼睛里缠满的全是无法置信的恐惧。 因为她不相信珩哥哥真的会那么的绝情,说不定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珩哥哥的孩子。 所以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还是由自己亲手给她喂下的毒药。 她的孩子理应要得到她没有拥有过的幸福,而不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欢迎她的到来。 “娘娘,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娘娘不要让奴婢为难。”嘴上说着不要为难,可真正为难的一方又到底是谁。 “滚开!你们这群欺上瞒下的贱婢,本宫要把你们,呜呜呜……”宋嘉荣未说完的话尽数随着强行灌入喉咙里的药汁消失。 一碗药,连带着药汁全部灌进了她的嘴里,干干净净,不剩下一滴。 谁都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的胆大,居然敢直接灌药! “陛下仁慈,准许宋嫔娘娘在三日之内搬离宸极宫。”红羽说完,福了身后端着空碗退下。 满殿的药味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宋嘉荣对周围一切的钝感。 难受得蜷缩成一团的宋嘉荣把手指放进喉咙里,想要把那些害死她孩子的毒药吐出来,可是哪怕她都吐了个昏天黑地都于事无补。 她的孩子是她亲自害死的! 她的孩子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期待她的降临。 “娘娘,孩子还会有的,你以后和陛下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水桃通红着眼睛扑过去,把宋嘉荣紧紧的抱在怀里。 “娘娘喝的只是避子汤,不是堕胎药,所以娘娘不要害怕。” “水桃,陛下他不爱我,他不爱我啊。”手指抓着她衣服,就像抓住唯一一块浮木的宋嘉荣呜咽着哭出声,绝望又无助。 又像一只迷路的羊羔,迷茫且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同珩哥哥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只是想要祈求神明看她一眼,多怜惜她一眼,难道就真的错了吗?错到万劫不复。 还是说,她注定像阿娘说的那样,一生无人所爱,孤苦无依。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窗外阳光正好,躺在榻上的宋嘉荣只觉得冷,身体也像一盏燃烧中的蜡烛,能看见不断耗尽的烛心。 她住在宸极宫里迟迟没有搬走,外面有御林军把守又进不来,久了,总有人按捺不住的想要闯进来。 搬走的期限是在三天内,而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宸极宫里除了水桃,青提,竹果不愿走,剩下的都散了个干净。 曾经盛宠无极的宸极宫的大门前跟着爬上无人问津的蜘蛛网,宣誓着它的落败。 作为宫里头最讨厌宋嘉荣之一的刘月娥,直接带着一帮宫人打上门。 满头珠衩的刘月娥穿着当日她入宫时穿的那件红裙,趾高气扬的走到现如今形如枯槁,双眼呆滞无神,却依旧美得惊人的宋嘉荣面前。 留长的豆蔻指甲捏起她下巴,高高在上的嘲讽,“啧,昔日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娘怎么若得个如今的下场,当真是瞧着就令臣妾畅快不已,果真是老天看眼,恶人有恶报。” 她做梦都想看见宋嘉荣落到这种地步,谁知道这一天会那么早的到来。 “不过………”刘月娥掐着她的下巴,眼睛逼近她瞳孔,低低的炫耀着笑出声,“宋嫔的这张脸,还真是让本宫越瞧越厌恶,想来用来绣花一定会很好看吧,还有这双目中无人的眼睛,不如就剜了。” 她更多的是嫉妒,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凭什么生了那么张漂亮的脸蛋! 要是这张脸生在她的身上该有多好,她想要的一切不就是轻易的唾手可得。 “滚!”宋嘉荣的眼皮动了动,眼珠子从下往上扫了一眼,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看。 有时候最直白,粗暴的羞辱永远是无视。 “呵,你一个小小的嫔妃竟敢对本宫不敬,既然宋嫔不懂规矩,本宫今日就得要好好的教你规矩,怪不得陛下不喜欢你,本宫今日倒是明白了原因。”眼中闪过一丝狰狞恶意的刘月娥扬起巴掌朝她脸上扇去。 比她巴掌先一步落下的是宋嘉荣的巴掌,以及那双看似纤细弱小,却拽过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手。 “啊!疯子,你这个疯子!”左脸被打偏的刘月娥失控的尖叫起来。 “快来人把这个疯婆子给拉开!”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点拉开她们。” 宫女们上前拉开她们后,刘月娥整齐的髻发竟被扯掉一大半,脸上还挨了一个巴掌,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还想上前,却被陌生的宫人拦住。 不是她宫里的人,也不是宸极宫的人,那么只有可能是陛下那边的。 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刘月娥不甘心得眼底全是淬了毒汁,眼睛扫过宫殿里摆放的家具字画,又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单独一样的价值都能越过她寝宫里的所有,嫉妒更是在胸腔里架起了一把火。 那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便宜了宋嘉荣这个贱人! 皇后之位是她的,陛下的宠爱是她的,宫里所有的好东西也都应该是属于她刘月娥的才对! “本宫瞧着这些字画挺好的,来人,把它们都拆下来送到本宫的棠梨宫。”下巴高抬的刘月娥贪婪的指使着手下的宫人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走。 一个打入冷宫的贱女人,哪里配拥有那么好的东西。 宸极宫里的一花一草一木,墙上挂的山水画,书架上摆放都是宋嘉荣按照他的审美所布置,因为她希望珩哥哥有一天能踏入她的寝宫,惊绝于她的变化。 可是她等了三年,他唯一一次踏入宸极宫,也是他最后一次进入。 墙上挂着的字画也并非出自名家之手,而是他之手,她每晚看着那些字画入睡,总能幻想着他就陪在自己身侧。 “你们谁敢动本宫的东西!看本宫不把你们的脸用刀子划烂,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切下来。”赤足踩在地上的宋嘉荣伸手挡住她们的动作,眼神凶狠,带着刀锋的戾气。 但她只有一个人,如何能挡得住那么多人。 “宋嫔,陛下限你三日之内搬离宸极宫,你难不成要违逆陛下的命令不成。”从殿外走进来的白若裳欣赏着满地狼藉,眉心微不可见的皱起。 刘月娥这个蠢货,她都还没进入落春宫就带人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生怕不会传到陛下耳边,好让陛下记起他们的过往。 届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席白衣飘然而至的白若裳的出现,就像是给宋嘉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盐。 “你来做什么,是不是也想要来看本宫的笑话,贱人!”宋嘉荣阗黑的眼珠子爬上层层冷意,哪怕落于下层,依旧以审视者的骄傲姿态打量着她。 小脸莹白如玉,气质清冷典雅,完全是她相反的形容词。 她体态风流,哪怕坐着不动都不像是不正经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才是绝配的一对,而她像是兰花圃里生出的芍药,看着就碍眼,不和谐。 “妾身从未有过这种想法。”白若裳由着她的目光打量,脸上依旧噙着温柔又冷淡的笑。 “嘴上说着没有,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着要陷害本宫,像你们这样的贱人,本宫可是见得多了!”随着她的靠近,宋嘉荣忽然发了狠的往她狠狠一推。 “本宫告诉你,本宫不吃你虚情假意的一套,今日的耻辱本宫终有一天会还回来的!本宫要你们都去死!”哪怕她处于劣势,真应了一生无人所爱又如何,她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口中同情,可怜的对象! 白若裳被她一推,整个人无力的摔在地上。 洁白的裙摆下忽然洇出一大滩血色之花,那么的刺眼,又那么的抢眼。 “啊,肚子,我的肚子。”脸色苍白的白若裳捂着肚子发出了痛呼声。 春不渡 第19节 “我没有…我没有……”宋嘉荣双眼充血又发愣的看着地上的一滩血,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双唇翕动中,整个人像犯了癔症一样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 “你的孩子不是我杀,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想过要杀她!” “她的孩子不是我推的,我没有做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想过要害她的孩子,我没有,我没有……” 如今的宋嘉荣,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明显看出来她的不对劲。 白若裳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来月癸,还会让宋嘉荣误以为是被她推得流产,也不防碍她捂着肚子,痛苦又愤怒,“宋嫔,你为什么要害本宫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为什么要害本宫的孩子,你做人怎能如此恶毒,自私自利” “怪不得陛下不喜欢你,恐怕换成天底下任何的一个人都不会喜欢上像你这样恶毒又愚蠢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8 21:42:39~2023-12-09 16:4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他的怀抱好温暖 无论宋嘉荣在怎么挣扎,她仍是去了落春宫,只不过陛下仁慈,特允她带走一箱东西。 人人都会猜测她会带走塞满金银珠宝的满满一箱,或者是一箱奇珍异宝,但她都没有带,而是带上了一个古朴得有一定岁月,且毫不起眼的小箱子。 落春宫不但是冷宫,还是后宫里最偏僻,破旧的一处宫殿,它的上一任主人在屋里自缢后,宫人们也只是把尸体抬走了,那根用来上吊的白绫还明晃晃地挂在房梁上。 “娘娘你坐在院里休息一下,奴婢马上把宫殿打扫干净。”水桃把带来的包裹放下,卷起袖子寻到角落里的扫帚就是一个干。 竹果和青提也没有闲着,打水的打水,处理杂草的处理杂草。 这里的杂草也太高了,茂盛得快要比她还高,屋顶也得要修补,否则一旦下雨,便是外面暴雨,里头大雨。 宋嘉荣近乎是被赶出的宸极宫,殿外围满了数不清看热闹,嘲讽,幸灾乐祸的眼神,对于这些眼神她都不在意,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小箱子。 箱子里装着她的秘密,她情窦初开时亲自藏起来的,半是酸涩半份甜蜜的少女心思。 一如她对他的感情,仿佛永远都见不得光。 夕阳落下,蟾月登空。 “陛下,宋嫔已经搬去落春宫了。”李福德硬着头皮,缩着脖子回答。 六月份的天,为何他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冷,连呼出的气息都跟着染上冰渣子。 过了许久,本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李福德忽然听到年轻的帝王暗哑着声线问。 “她离开前,可有说过什么。” 李福德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回,“奴才听说宋嫔进了落春宫后再也没有出来,连伺候的几个宫人也没有出来,不过娘娘离开前很平静的什么也没说。” 至于里面是何光景,他却一无所知,不过想来任何一个人都接受不了从宠妃到冷宫的落差,何况德妃娘娘还是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他能想到的,裴珩自然能想到,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虚伪的说上一句,“落春宫里有什么缺的,记得安排,也万不能让其他人怠慢了她。” 裴珩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那张眸中噙泪,哭着求他不要走的人,心脏似爬满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咬得他千疮百孔。 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做错事情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如果他的心能在狠绝一点,没有放纵自己的yu望滋生,他一开始没有把她带回东宫抚养,或许一切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他不怪她,最应该怪的人是他自己。 不去见她不是因为愤怒,厌恶,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能承认自己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懦夫。 点着两盏昏昏油灯的落春宫内。 “娘娘,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多少也得吃点才行,要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水桃端着熬好的白粥推门进来。 “我不饿。”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的宋嘉荣双眼无焦距的望着从窗牖照进来,洒落一地的清冷月光。 今夜的月光是清冷的,孤傲的,也和她一样是不被待见的存在。 “你说,我真的那么遭人讨厌吗。”所以珩哥哥才会不喜欢她,说她恶心,连他们的过往都要冷酷抹掉。 她只是希望他喜欢她,为什么他都不允许自己的喜欢存在,还是说自己的喜欢对他而言是一个打扰。 又比如,她的喜欢对他来说是一件恶心的事。 也对,试问天底下的君子,又有谁会被一条毒蛇喜欢上。 越是清楚的明白,她越是想要愚钝的自欺欺人,不敢直面残酷的现实。 “娘娘在奴婢的心里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些不喜欢娘娘的人,都是有眼无珠的蠢货。”水桃放下白粥,从身后轻轻搂住她。 “娘娘要是难过的话,可以抱着奴婢大哭一场,然后再睡一觉,等睡醒后一切都好了。” “可我睡不着。”一睡下,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也让她不断滋生悔恨。 假如她没有给珩哥哥下药,珩哥哥是否就不会再往自己的心上插刀,说她的存在令他恶心,更后悔对年幼的她伸出手,她还能见到他,而不是像现在困在一方小小的四方天地里被他所厌弃。 以前的自己想要见他就能直接去见,现在的自己想要去见,恐怕比登天还难。 迷茫,无助,漂忽的情绪又一次笼罩住她,连呼吸的气息都弥漫着悔恨的艰涩。 他不会爱她了。 可她依旧爱着他 yh ,即便她的爱对他来说恶心至极。 六月过后迎来酷暑的七月,每年的七月份上京城都会热得像个蒸炉,有钱有权的自会寻个清凉之地避暑。 今年帝王避暑的行宫定在去年刚完宫的落霞行宫,随行的除了心腹大臣还有宠妃,唯独被打入冷宫的宋嫔彻底活在别人口中的饭后笑谈。 虽是笑谈,也有人羡慕一个身无外戚的孤女能爬上贵妃之位,更设想如果自己是那宋贵妃,肯定不会像她那么蠢又恶毒。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谁都没有发现还多了一个身形消瘦的小太监混迹其中,或者有人注意到了,只是并不在意。 穿着不合身藏蓝色内袍,戴着一顶三山帽的宋嘉荣走在炎炎烈日下,额间,鬓角不断冒出热汗,嘴唇因为缺水发白而干裂,只有不断往里咽着口水才勉强好受一点。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山路会那么的难走,陡斜,太阳晒起来会热得要人命。 “你这个小太监磨磨蹭蹭的走那么慢做什么,是不是存心想要偷懒啊。”穿着甲胄的年轻士兵不满她总是落在最后。 宋嘉荣抬起手抹了一把,热得视线逐渐模糊的眼睛,不知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的随口应了一声。 男人见到她抬起的那张脸,脸上由白转红,本来的呵斥骂声忽然堵在了喉间,支支吾吾老半天才说出一句,红着耳根不敢在看她,“走快点,不要掉队了。” 嘴里忍不住嘟哝起来,一个小太监生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虽说落霞宫距离上京不远,仅凭两条腿走的宋嘉荣等走到行宫时,两条腿不但僵硬胀疼得不属于自己,脚底还抹出一片血肉模糊,皆是由水泡生了磨破,破了又生。 她个头矮小,又总是落在最后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只掉队的迷路羔羊,弱小,无助,可怜,偏生又那么的惹人心生怜爱。 有认出那张脸的人,则是偏过脸和其他人骂了一声活该,唯独见到那张脸时又于心不忍,谁让她生了那么张惯会迷惑人心的脸。 整个人湿漉漉得像是从水里头捞出来的宋嘉荣被炽热的日头给晒得神志不清,四肢发软得就要往前栽,却不小心栽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的力气早在半路就耗光了,能支撑着她走到这里的,全是仅凭着想要见他一面的毅力。 可是此时的她太累了,她想休息一下。 就让她倒在别人的怀里休息一下好不好,珩哥哥。 宋嘉荣全身发软的倒在男人充斥着漠北荒草气息的怀里,耳边紧跟着传来一道幸灾乐祸的戏谑声,“你的胆子可真大,还敢假扮成小太监混在里面,你就不担心出了意外怎么办。” 宋嘉荣想要张嘴反驳,但此刻的她太累了,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又逞论反驳他。 这也是她除了珩哥哥以外,第一次和其他男人有着那么亲密的接触,这种感觉令她感到惶恐,惧怕,更多的是心里产生了一丝背叛他的愧疚,背叛感。 阿尔图以为像她凶巴巴的性子,肯定会气得张牙舞爪的来抓花他的脸,要么凶狠的甩他一个巴掌,骂他“滚。” 结果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她眉头紧蹙似睡着了过去。 粉腮白似新雪,偏生那张唇像一枚熟透到糜烂的蔓越莓,光是看一眼就令人喉咙发紧。 唔,她闭上眼睛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阿尔图正打算把人打横抱起,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压抑着森冷怒意的男声。 “把她给朕放下!” 阿尔图转过身,见到来人时,挑了挑眉,并没有行礼的打算,“阿尔图见过伟大的晋国之主,阿尔图怀中抱着人,恕阿尔图无法给陛下行礼。” 强压着因嫉妒而生怒火的裴珩并不在意他的称呼,眼睛死死地盯着晕倒在他怀中的宋嘉荣,再一次冷着声线重复,“把她交给朕。” “晋帝的命令,阿尔图自然不会拒绝。”阿尔图看向无人的周围,明白他是不希望德妃出现在避暑行宫一事传出去。 他更好奇的是,晋帝对德妃不似外界所传的那样厌恶至极。 胸腔中似堵了一团气的裴珩从他怀中小心的接过疼得脸色惨白,额间,鬓角全被冷汗尽数打湿的宋嘉荣,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不要告诉她,朕来过。”虽是平淡的调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阿尔图不置与否的挑了挑眉。 裴珩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混进了行宫的队伍里,他没有让人声张,目的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从小锦衣玉食,走得最远的路不过是从宸极宫到他的德元宫,而从皇宫走到落霞山怎么也得要走上一天一夜,他坚信她吃不了这个苦。 但他没有想到她真的坚持了下来,中途还不曾向任何人伸手求助,也更令他愤怒。 生气她怎么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更气的是总会被她一举一动给轻易牵制住心神的自己。 前一秒刚下定决心与她划清界限,下一秒又总在见到她后推翻前一秒的决心。 他恨这样软弱无能又怯懦的自己,也恨总是轻易被她牵动心神,无法左右情绪的自己。 他抱着她走过长长的蓝楹花走廊,花瓣落在她熟睡的肩头,一如幼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9 16:45:40~2023-12-11 20: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想说Ω、23228263、碧海升明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hree 5瓶;小耶梨、bt女驾到 1瓶; 春不渡 第20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救我,救救我…… 窗外雨声潇潇,室内烛火漂忽。 疼,全身上下连带着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钻心的疼,宋嘉荣喉咙因为缺水连动一下都能扯烂一层骇骇血肉。 此时,一杯水贴心的递到宋嘉荣眼前。 递杯子的那只手生得极为好看,白皙且骨节修长,不似寻常书生文弱,而是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月光下,身着雪青色圆领直襟长袍,衣摆领袖处皆用银线绣着祥云的男人正透着脱世远俗的清冷。 可是等她定眼在细看,原先在灯光下修长白皙的一只手已变得骨节粗大,虎口处有着不容忽视的厚茧。 哪来的雪青色,不过是团花锦绣的紫棠色。 眼前的人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个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人。 阿尔图递完水,拉过胡凳在她面前大刀阔斧的坐下,吊儿郎当的摸着下巴,“怎么,德妃娘娘就是那么对待救了你一命的恩人,本王子也不求德妃娘娘携草衔环,以身相许,怎么也不给本王子笑个。” 果然,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一点,虽然凶巴巴的也好看。 干涸得冒火的嗓子得了水的滋润后的宋嘉荣冷漠的掀动眼皮,“本宫有求你救了吗。” 一句话,差点儿没把阿尔图给噎死,这女人还真是不识好歹! 不过……… 阿尔图忽然笑得不怀好意的凑近,指尖勾起她的一缕头发,“德妃娘娘跟着来行宫避暑,该不会是知道了晋帝打算把你送去和亲一事,所以你才会跟过来求情的吧。” “你胡说八道!珩哥哥才不会那么对我!住嘴!”哪怕是谎话,那句话仍让宋嘉荣感到无处着手的不安,恐惧,一股寒气从脚心窜起直往四肢百骸里钻。 不会的,珩哥哥肯定不会那么对她的。 她在怎么样也是他的女人,还和他有过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其他男人! 这个粗鄙无礼的野人,肯定是那些贱人派来挑拨离间她和珩哥哥之间感情的! 被打得偏了脸的阿尔图也恼,舌头顶住上颌,指腹摩挲着嘴角,眼里折射/出阴狠的冷光,“是与不是,娘娘与本王子打个赌不就知道了,本王子的赌注很简单。” 他的突然停顿让宋嘉荣感到尤其不安,仿佛他下一句话能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呼吸骤停。 “本王子要你。” 翌日,风起云涌卷舒白,点点金光洒林翳。 穿上宫女服饰,把脸抹黑的宋嘉荣成了行宫里毫不起眼的洒扫宫女,手上虽然拿着把扫帚,脚下堆满落叶也没有动,而是双眼嫉妒满满的盯着在树下摆一几,泼墨作画的一男一女。 “陛下对贤妃娘娘可真是好,说不定再过不久,贤妃娘娘就会入主中宫了。”有宫女羡慕道。 “贤妃娘娘性子好,为人和善,又是晋国第一才女,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当我们的国母。” “陛下才不会喜欢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会成为皇后!”宋嘉荣凄厉狠绝的眼神盯得正在说话的几个宫女们一个寒颤,纷纷扭过头不在说话。 这人是谁啊,她有病吧。 躲在冷衫树后的宋嘉荣的视线又一次落在正在执笔作画的两人,指甲掐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口腔里弥漫的全是铁锈味, 若是以往她遇到这种场景,总是毫不犹豫的冲上前扯着那个女人的头发,用指甲划烂她的脸,看她还敢不敢勾引珩哥哥! 可现在的她,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活像一条见不得光的蛆只敢偷窥着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偏爱。 她甚至不敢出现在他面前,生怕他厌恶又冷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简直比天底下最难以忍受的酷刑还要痛苦。 珩哥哥那么温柔且专注的眼神从未出现过在她的身上,凭什么能如此轻易的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陛下,妾身的脚不小心崴了,你能扶着妾身到旁边的凉亭坐下休息一会儿吗。”白若裳眉心微拧,忍不住痛呼一声。 裴珩自然一早注意到了一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眼神罕见温柔的用手指把她垂落在脸颊的碎发拢在耳后,两人离得很近,亲密无间得像一对天底下最为登对的壁人。 而后宋嘉荣亲眼目睹着不允许她碰他,连她动过的东西都嫌恶心的一个人,既然毫无芥蒂的抱起了另一个女人。 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宠溺。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偏爱,珩哥哥能给她,也能轻而易举的给其她人! 她越是抓住那点缥缈微小的过期好不放,越发衬得她死缠烂打的可笑。 既然你的偏爱当初给了她,为什么又要给另一个女人! 假的,这一切都是她们伪装出来欺骗自己的假象,珩哥哥从小就是个温柔的人,所以她对其她女人温柔,不代表对她们的偏爱会越过自己。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嫉妒,想要冲出去抓破那个女人的脸。 一只粗糙,布满黑泥的大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强硬的拖着她往无人所在的密林中。 男人浓郁的酒气熏得宋嘉荣腹部一阵恶心上涌,无助、恐慌、愤怒,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你这个肮脏下贱的家伙还不放开本宫,信不信本宫马上让人杀了你!” 男人见她挣扎,喷着酒气的黄牙笑得裂到后脑勺,掐着她手腕越发用力,“美人不愧是美人,就算生气都漂亮得不像话。” “滚!” “美人还是个小野猫,等下爷一定要好好调教调教调教你。” 话音落下,男人挥手撕开她的外衫,布满泥泞的手在她身前游走,宛若毒蛇,令人作呕。 “滚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布料被撕开的声音让宋嘉荣濒临崩溃,她拼命挣扎,得到的是男人挥手而来的几个耳光。 光影透过密林稀疏洒在她脸上,满目惊恐,面色惨白如纸。 忽然,一抹玄色直直刺入她的眼中。 五爪真龙,玉韘形佩—— 珩哥哥! 是珩哥哥! 她心口狂跳,拼命挣扎。 下一秒。 光影交错,冷风迅疾而过,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这一刻,宋嘉荣再也无法压制住心中惶恐,泪水倾泻而出,哽咽到话语断不成句。 她是宫中美人,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会救她! 宋嘉荣抬头,拼命挣扎往前,满心满目都是裴珩。 珩哥哥,嘉荣真的好痛……真的真的好痛。 因为发不出声音,她张口狠狠往下一咬,男人吃痛,惊呼一声下意识松了手。 就是此刻! 宋嘉荣挣开束缚,用尽全力大喊:“珩哥哥!珩——!” “敢咬老子!妈的,老子现在就把你给办了!” 男人一掌劈下,痛的她眼前发黑,身子一半没了知觉。 呼声被淹没。 宋嘉荣仍固执望向前方,望着那个站在光里,能把她救出去的人。 但下一刻,她眼中的光灭了。 裴珩还在看她。 只是那表情是接近冰冷的淡漠,他恍若未闻般转过了头,仿佛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到她的呼救。 白若裳回头:“陛下,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裴珩收回了视线,声音淡淡,只留下一个清冷背影:“无事,一只野猫而已。”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收藏 《揽春风》 文案:盛国公府大小姐沈宝珠像往常那样带着一堆狗腿子狠狠羞辱了敢抢宸王哥哥风头,还踩烂他功课的穷小子后。 谁知道那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盛国公府真少爷,而她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身份被揭穿后,担心会被赶出去的沈宝珠虚张声势的来到沈归砚面前,捂着鼻子满脸嫌弃,“我告诉你,就算你是爹娘真正的儿子又怎么样,爹娘,哥哥们最疼的人只会是我,你识相点就快点自己滚。” 沈宝珠刚得意洋洋的说完,结果一扭头对上的是母亲失望的眼神。 在恶狠狠瞪向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却难过的说,“母亲,既然宝珠不喜欢我,你让我留下的话还是不要再说。” !!! 眼见真少爷越发得宠的沈宝珠顿感身份岌岌可危。 狐朋狗友献一妙计,曰:坏他名声,毁他清白。 沈宝珠一听,此计甚妙。 可是,为什么最后被一群人呜呜泱泱抓住在床的是她和沈归砚! 那贱种居然还敢掐着她的脸,羞辱她,“宝珠妹妹虽然愚蠢 ,但生得实在貌美。” —— 沈归砚厌恶一直欺负她的沈家大小姐,愚蠢,恶毒,所以贬义词都能完美适配在她的身上。 但她又生得实在好看,生得完美戳中他所有审美。 愚蠢恶毒假千金x看似君子,实际阴险毒辣真少爷 春不渡 第21节 第23章 我不在爱你 那么大的动静, 可不是区区一只野猫能弄出来的,白若裳也不会蠢到去否认。 虽说春天已过,但夏季也总少不了会有发qing的野猫。 直到冷杉树后的动静消失, 裴珩才僵硬的松开搂着她肩膀的手, 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底均是爬上猩红的血丝,连嗓子都哑得不像话。 “陛下。”白若裳咬着下唇溢出痛呼声,又喊了他一句。 “朕有些乏了。”他一开口,便是浓倦的哑意。 细察倦倦哑意之下,藏的是海崩石裂的滔滔怒火。 他说完, 拂袖大步转身离开, 绣着金线的玄色衣袂在阳光下反射/出过于刺眼的光晕。 微风拂过,带走满池荷香。 茂茂密林中,一道蜿蜒的血迹经过风干转为褐色,斑驳的落在碧绿草尖上。 把宋嘉荣拖进密林,正准备一逞□□的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着外突的眼珠子,他脖子的大动脉正插着一支锋利, 用麻沸散反复煮过的簪子。 他以为弱小得不能反抗的绵羊实际上并不软弱,反倒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本宫说过要杀了你, 就一定会说到做到!”手指攥着簪子, 狠狠刺进男人大动脉的宋嘉荣眼神发狠,抡起一旁的石头朝他砸去。 他砸的不是脑袋, 而是他的腰部下方。 “你放心, 本宫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 本宫会一点点, 一点点地把你折磨至死!”娇甜软糯的嗓音偏生听得人遍体生寒。 疼得五官扭曲的男人惊恐惧怕的抬起头, 对上的是一双怎么的眼睛。 冰冷,漠然,狠戾,仿佛她此刻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小猫,一只小狗。 他也确实不是宋嘉荣杀的第一个人,她杀的第一个人是个仗着得势,想要对她猥亵的老太监。 那天她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用力的砸得他脑浆迸裂,飞溅出的血喷了她满身。 她并不觉得害怕,恶心,反倒是隐隐有种兴奋的颤烈感。 或许像娘亲说的那样,她天生就是个怪物。 她虽然体格娇小,力气也比不上大部分男人。 但她的骑术,剑术都是由他亲手教导,曾为了他一句赞赏在深夜里爬起来,一遍又一遍练着最基础的要领,等到了白日又装娇气的惹他心疼。 她努力的追逐着他的脚步,只为了求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甚至能因为他的一句进步了而欢呼雀跃一整个月。 更清楚的明白他一直钟爱的女子都是温柔如水,善良贤惠,能和他弹琴论画一类。 所以从来不愿意把自己脏脏残忍的一幕展现给他看,要是他知道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小女孩是个恶鬼,恐怕会难以接受,甚至会后悔。 躲在树后阿尔图本来想要出手的,谁知道这女人看着小,力气可一点儿都不小,还敢杀人。 本以为是朵娇小可人的栀子花,谁知道是朵不但拥有剧毒,还会食人的曼陀罗。 阳影偏移,日光又一次稀稀疏疏的落在宋嘉荣脸上,垂挂着泪珠未坠的睫毛上。 向心上人求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宋嘉荣仿佛一具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落,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疼意。 刚才珩哥哥分明看见她了,为什么不过来救她,由着她被肮脏下贱的男人触碰! 他难道忘了自己是他的女人,他们还有过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不对,珩哥哥说不定是没有认出她,才不会真的对她见死不救。 要知道他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哪怕面对其她女子遭遇此等污糟事都会挺身而出,自己可是她的女人啊,又怎么能真的视若无睹。 没错,肯定是这样! 即便真相赤luo的摆在眼前,咬得腮帮子发酸,掌心都扣烂的宋嘉荣仍是自欺欺人的想要说服自己,他说不定是没有看见自己,才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只要她去和珩哥哥解释,向珩哥哥坦白那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爱慕他多年,他一定会听自己解释的。 他居住的地方在甘泉宫,她是第一次来,行宫又大,一路走来难免迷了路。 等她找到甘泉宫,已是夜幕沉沉缀桂枝。 进去之前,宋嘉荣用手指小心的拂走衣服沾上的草屑树叶,又把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 屈指敲门初,一颗心都紧张得要从嗓子里跃出。 等下见到了珩哥哥,她应该怎么开口,又应该说什么,想说的话太多了,可是又不知道应该从哪一句说起。 她骨指半屈就要敲下之时,她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人正在谈论着什么,并伴随着“宋”“离宫”“立后”等一个又一个尖锐刺耳的字眼钻进她耳朵里。 “陛下,关于把宋小姐送出宫一事,可否………” 男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另一道清冷又不耐烦的声音打断,“爱卿不必再说,朕意已决。” “册封贤妃为后一事,朕会全权交于你来处理,朕相信你一定能办好这件事。” 哪怕隔着层层帷幕,重重木门,显得男人的声音失真又缥缈,宋嘉荣仍是听出了那不耐烦的声音是出自于谁之口。 所以那个粗鄙无礼之人说的赌约是真的,珩哥哥真的要把她送给其他男人。 可是,她是他的女人啊! 他怎么能真的那么做! 随着厚重的黄梨木雕花门打开,年轻的官员出来时见到门外的她,明显心虚得怔了一下,行了个礼后加快脚步离开。 “珩…哥哥……”喉咙里卡着硬物的宋嘉荣发现爱了十几年的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却感到十分的陌生,眉眼仍是一如既往的清润俊美,她却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近在咫尺,又陌生至极。 裴珩眉头微蹙的冷下脸,“宋嫔,你应该称呼朕为陛下。” “珩………” “宋嫔。” 他忽然拔高的音量打破了她怀揣着满心欢喜,想要和他表白的少女情怀。 宋嘉荣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唇瓣翕动着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必说。 直到他眉眼间的不耐之色倦倦浓郁,宋嘉荣才扣着掌心,咬破刺疼的舌尖,“陛…陛下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要立白若裳为后。” 短短一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溢满泪花的杏眸中全是痛苦的祈求之色。 她不敢去问前一句,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在确切不过的答案。 她其实是个在懦弱胆小不过的懦妇,所以才不敢直面他嘴里承认的那句话。 可她不是他的女人吗,为什么要把她送给其她男人? 弱国尚且有骨气宁可开战也不送公主和亲,晋国堂堂一个强盛大国,为什么要送她去和亲!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厌恶,厌恶到连她在晋国里呼吸过的空气都感到恶心。 宋嘉荣忽然想到今天那个欲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是不是她于他,也相当于那个男人于她。 原来,她于他竟是那样的。 骨指捏得檀木手串皲裂的裴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淡淡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凤位不可能永远悬殊,她是最适合皇后的人选。” “那我呢?我是什么!陛下难道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要得到那个位置,想要得到陛下的爱吗!”宋嘉荣很想不顾一切的喊出这句话,可是话临近嘴边,她又认为没有必要。 他不在意她,不喜欢她,厌恶她,又怎么可能会把后位给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当局者迷,不知道一个人温柔得哪怕不爱,也不会同其他男人那样声嘶力竭的把不爱,厌恶摆在脸上。 “妾身懂了,妾身告退。”行了个宫规的宋嘉荣垂下眼帘,失魂落魄的离开。 她单薄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萧瑟又孤寂。 好像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令裴珩的心脏丝丝抽疼。 直到她瘦弱的影子彻底被黑夜吞噬,他才敢放纵自己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走过的那条路上。 刚才她想要和自己说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今晚上的月亮是柔和静谧无声的,缓缓的流淌着一地银绸。 离开甘泉宫的宋嘉荣忽然发现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一直以来的目标是成为他的女人,他的皇后,获得他的爱,可当失去这个目标后,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生的念头一同随着对他的爱意烟消云散。 浑浑噩噩来到河边,看着水中属于自己的倒影。 两颊消瘦,脸色苍白,失去了希冀的眼睛变得呆滞无光,又透着一片死灰的意冷。 泪水从脸颊滑落的宋嘉荣后悔了,如果当年的他没有来到小院躲雨,意外发现柜子里的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错误。 她会安静的待在狭小漆黑的柜子里一点点的等着母亲,父亲来接她下去一家团圆,也不会明知他不爱我,仍飞蛾扑火般想要祈求他的爱。 也不会目睹他原本对她的好会全无保留,甚至只多不少的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以为自己拥有的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偏爱,到头来却残忍地告诉她,那不过是他自小教养所至,如果他遇到的是另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是太傅的女儿,也肯定会待她那么好。 所以她从来不是特殊的,更不是唯一。 她不该贪心的妄图神明会爱上她,她就应该死在五岁那年,那个草飞萤长,杏花垂垂的春日。 “你这宫人怎么做事的,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一个宫人见她还在河边发呆,以为她是想要偷懒,连拖带拉着她往停靠在河边的画舫中。 原来今夜在船上举办宴会,宴会的主人公分别是年轻的帝王,以及倍受宠爱的贤妃。 他们两人站在一块儿,就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宋嘉荣从未有一刻像现在那么的清醒。 她拼尽全力都够不着的人,总能轻易的为别人弯腰。 不是值不值得,配不配,而是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锦绣画作上的一抹污点,见之憎恶,望之作呕。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跳出了自己偏执的怪圈,才会看明白。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过去伺候娘娘。”有宫人不满的推了不动的宋嘉荣一把。 宋嘉荣一个不稳往前踉跄摔去,离她最近的裴珩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在她快要摔过来时,下意识的要过去扶住她。 又担心是她使出的小伎俩,竟是忍着发痒的喉咙闭上眼,任由她往前摔去。 衣鬓香影,灯影阑珊的宴会中,摔倒在地上的她显得是如此的突兀,格格不入。 春不渡 第22节 头发散落下来的宋嘉荣没有像以前那样撒娇着,哭泣着求他向她伸出手,而是两只擦破了皮的掌心支撑在地面,动作虽慢又坚定的依靠自己站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里不会有人扶她起来,也不会在有人爱她。 “宋………”下颌绷紧的裴珩的嗓子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涩,悔意,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偏过头去。 不要心软,说不定又是她新使出的苦肉计。 这种计谋,她小时候难道用得还少吗。 宋嘉荣咬着牙根,慢吞吞的爬起来后,明亮的烛火下照出了她那张因忍疼密布细碎冷寒的瓷白小脸。 灯下看美人,比白曰更胜十倍。 白若裳看着身穿宫女服饰的宋嘉荣出现在行宫,温婉秀丽的脸蛋上闪过一抹阴霾,又很快换成带着惊讶的温柔笑意,“宋嫔,你怎么在这。” 宋嘉荣并不想回答,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想要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这里太亮了,太大了,不是她自幼长大的屋子,也不适合她。 适合她的地方,永远都只有那间狭小得投不进半米阳光,却正好能把她全部藏起来的柜子。 “宋嫔,你没听见贤妃在和你说话吗。”眉头紧蹙的裴珩像是没有发觉她的反常,命令道。 “想来宋嫔姐姐也是认为宫中酷暑,所以跟来避暑的,陛下就别怪宋嫔姐姐自作主张啦。”白若裳对于宋嘉荣的出现也感到意外,仍是好姐妹的上前搂着她的手臂。 她刚搂上她的手臂,宋嘉荣惊恐的把手抽回。 她的动作,无异于是给白若裳没脸,当初被宋嘉荣欺负过的宫人纷纷为主子打抱不平,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怎么还活在世上! “娘娘,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总会被这种恶毒的女人欺负,像这种不敬娘娘的人,就应该拉下去打板子。” ”宋嫔,你见贤妃娘娘怎么都不知道礼数的要行礼,该不会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吧。” 听着耳边声讨的白若裳又一次抓住宋嘉荣的胳膊,恶意满满的凑到她耳边,扬起娇艳的红唇,“宋嫔,你知道吗,最近陛下和我说了一件关于你丑闻的幸秘。” “原来你是由姐弟□□生下的怪物,他说看着你就感到恶心,不明白像你这种没有丝毫羞耻心的怪物,是怎么有脸面活在世上的。” “我,我没有…我不是…”手臂被指甲掐得青紫的宋嘉荣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在痛了,此刻仍是被刺了一下,可是刺疼之后又是麻木的苦涩。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那不堪又令人鄙夷的身世,为什么还要瞒着她,把她当成一个傻子?用来你取悦其她嫔妃的乐子。 自己在他的嘴里是恶心的怪物啊,也是,正常人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怪物啊。 如果有选择,她也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清白的出身,而不是令人不耻的存在! 白若裳仍是不愿轻易的放过她,用着仅她们可闻的音量,“你说,要是我和你一起掉下去,陛下会救谁。” 她的口吻笃定中又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一如入宫那日,站在储秀宫指点江山的她。 白若裳说完,便松开宋嘉荣的手,随后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栏杆外倒去,落在旁人眼中是恶毒成性的宋嘉荣因嫉妒下的恶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一起掉了下去。 “快来人啊,贤妃娘娘被宋嫔推下河里了!” 一声惊呼,两人齐齐落进河中,荡出层层涟漪。 衣服浸了水后,沉重得像巨石拽着自己往下沉的宋嘉荣冷眼看着,奋不顾身跳下去救白若裳的男人,心里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浪 ,并认为他选择救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于他,是搁在白米饭里的一粒石子,连她都碍眼得想用筷子拔掉,何况他。 这一刻的宋嘉荣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溺水之人,更像是坦然的面对自己既定的命运。 娘亲,兴许你说的是对的。 像她这种本不应该来到世间的人,生来就不值得被任何人所爱。 ……… 裴珩将白若裳救上来之后,眼睛快速环顾四周,寻觅着宋嘉荣的身影,心头涌出无数斥责她的语言。 她知不知道眼下这个月份一到夜间河水就会汹涌上涨,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开玩笑? 而当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双含着泪的倔强杏眸。 他的心蓦然变得不安,语气中泄露出几分焦灼,“她人在何处?” 在场的臣子、宫人们面面相觑,一个两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垂着头。 在他们心里,宋嘉荣死了于国于社稷是大功一件。况且陛下不喜她久矣,她自己害人不成反倒一同摔下去,他们袖手旁观便罢,犯不着为此得罪日后的皇后…… 但很快有人承受不住帝王的威压,硬着头皮小声道:“宋嫔娘娘……娘娘她似乎还在河里,没、没有上来……” “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裴珩掩在衣袖下的拳头瞬间紧握,锐利的眼神中透着渗人的寒意。 这一刻,连拂过的夜风似乎都凝固了。 众人跪地一片,倒霉的侍卫只得又战战兢兢地重复一遍,会揣摩帝心的已经聪明的跳进河里找人。 “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朕找到她,朕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地离他而去。 她一定和小时候一样故意躲起来让他找她,只为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这种心机深沉,争权夺利的女人怎舍得孑然一身离去? 肯定是以此诱他心软,逼迫他,要挟他。 他绝对、绝不会再上她的当,让她轻而易举的牵扯心绪,再做失控之事! 宫人们寻遍长河,临近子时,天空忽然落了雨。落雨坠击河面,白珠翻滚,旋涡点点。 “陛下,雨落得越大了,还望陛下先回船舱里等候,宋嫔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忧心忡忡的小桂子打着伞,抖着发白的嘴唇劝说帝王。 “不,朕倒要看下那么大雨,她还能躲到哪里去!”撑着栏杆良久的裴珩,脸色比乌云压城的天幕还要阴沉可怖。 她不惜用自己的命来赌自己是否在意她,他偏不会如了她的愿! 大雨瓢泼,复又渐小,自画舫檐角淅沥而落。四角悬挂的宫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又很快被风吹灭,然后被重新点燃。 年轻的帝王不睡,他们又怎么敢睡?只能强忍着倦意,余光小心的瞥过船边的帝王。 此时裴珩的大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而浑然不觉,他不动如山地伫立于斯,若非身后的臣子们以死劝谏,他恐怕早就跳下去亲自寻找了。 常言道,陛下仁慈公正,可若是真正的仁慈又怎么会纵着宋嫔在宫里耀武扬威多年?不过是帝心所向罢了。 天黑又直至天亮,打捞上来的只有一只绣花鞋。 寒夜河水凶猛,人掉进河里那么长时间,哪儿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无一个人敢与暴怒中的帝王言明,只得闷着头继续找寻。 更有甚者,心里怨起那位死去的宋嫔,活着惹人生厌也就罢了,怎么连死了还让人不得安生。 由宫人搀扶着过来的白若裳听见裴珩守在河边一夜,只为寻找下落不明的宋嘉荣,心里又嫉又妒,还有着一丝隐秘的、得色的欢喜。 还好这个女人死了,不枉她亲手做局。唯独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对她用情竟如此之深。 白若裳整理好神情,眼眶通红道:“陛下,若是宋嫔知道了您这么不爱惜身体,她心里肯定会难过……” 字字句句不提宋嘉荣已经凶多吉少,却又字字句句暗示她已凶多吉少。 “她一定会回来,只不过一时迷路了而已……朕会一直等她回来。” 双眼熬得猩红,唇线紧紧抿住的裴珩死死盯着汹涌的河水,他的手上用力握着一只华贵精美的绣花鞋,如同溺水之人能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 只要一想到她真的再也不会弯着双眼喊他“珩哥哥”,他的心脏竟似被一柄锋利的短刃狠狠刺入,疼得他耳晕目眩,连呼出的气息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不会的,她不可能会出事。 只要她能平安回来,她要什么,他都给她,即使是皇后之位。 是,他放弃了,在她对于帝王的挑衅威胁之下,他仍是选择了妥协。 白若裳欲言又止道:“陛下,可是宋……” “没有可是!”裴珩的下颌线瞬间收紧,脸色冰冷地打断她。 “贤妃,你应该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朕不喜违逆帝心之人。”裴珩的眼底一片冰冷,令人打从心底泛起冷颤。 他在警告她,更在警告所有人。 ——宋嘉荣没死,只是闹脾气躲起来了。 不只是白若裳,随侍在一旁的宫人们噤若寒蝉,连后背都湿冷了一片。他们伺候陛下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陛下震怒如斯,皆是垂着头不敢出声,做事越发小心翼翼。 白若裳面上温顺,嫉妒得心窝子直冒火,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她凭什么! 这时,突然传来侍卫慌慌张张的声音,“陛下,我们找到宋嫔娘娘的尸体了!” 听到噩耗传来,裴珩面前一黑,强忍着心口绞痛,手脚僵硬地往打捞上岸的女尸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足走在锋利的刀尖上般煎熬,周围炙热的火焰,一寸一寸炙烤着他的呼吸,煎迫着他的躯体。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样走了过去,待到看见岸边那具以白布遮面的尸体上那套月白色宫装之时,心存一丝侥幸的裴珩,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昨夜穿的便是这件宫装,左袖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与地上的尸体的左袖上那朵如出一辙。 “陛下、陛下!您的身体没事吧?”随行的医官担忧出声。 “朕,无碍。”裴珩竭力平缓了沉重的呼吸,拂袖阻止医官的动作,抬起手擦去从唇角溢出的血迹。 心口每跳动一下,便是一阵难忍的抽痛。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相信躺在地上这具冰冷尸体会是宋嘉荣。 那么喜爱热闹又爱漂亮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让自己在河里泡一整夜? “陛下,还请节哀啊……”白若裳同样盯着宋嘉荣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首,压下唇角上扬的笑意。 岸边的蝉鸣与旁人的嘈杂吵得裴珩双耳嗡嗡作响,他蓦然抬头,被刺眼的太阳照得一个晃神,身形因为心脏的抽疼几乎要站立不稳。 “闭嘴。”裴珩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射在白若裳的身上宛如利箭。 一向温润如玉的年轻帝王,此刻沉下一张脸,气势森冷逼人,几乎令人浑身颤栗得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2 07:41:01~2023-12-13 21:3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22826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春不渡 第23节 第24章 她叫宋大夫 郦城的冬来得早, 去得也迟,三月份的天仍不见枝头花苞冒新芽,连呼出的气息都呲呲冒着白雾。 而春季, 也往往是时疫多发期, 医堂的人更是从早忙到晚,连个脚都不带歇。 聚在医堂里的人正说着事下发生的事,最为他们津津有味的嚼子还得是皇家官家的那档儿事,临到最后又咒骂起贼老天来。 不知谁聊着聊着,猛地一个激动的拍腿喊起来,“要我说,咱们郦城最漂亮的当属宋大夫, 不说郦城, 整个晋国我都不见得有比宋大夫更好看的女子。” 有前来抓药的外乡人刚想要反驳,一个抬头间,忽然被帘外一抹艳色给晃了一下。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好像是突然在寒冰凛冽的冬日里撞见了满怀人间春色。 明明她穿着在简朴不过的一袭素衣,发间仅着一支木簪,朴素得扔进人堆里都毫不起眼。 “又是一个被宋大夫给迷住的人, 啧啧啧。”有人瞧见他一副呆瓜样,揶揄着对周围人挤眉弄眼。 不过也正常, 但凡是第一次见到宋大夫不为其容颜惊艳到的人才奇怪, 就连他无论见过多少次,但再下一次仍是会被惊艳到。 同样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为何她就那么会长。 正在写药方的宋嘉荣耳尖动了动, 不予理会的落下最后一笔, 先是抖了抖墨迹, 然后把它交给面前坐立不安的妇人。 “你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 每日按时服用两次,在饭后服用即可。” “大夫,这,诊金,要,要多少啊。”妇人从她写药方后就一直踌躇不安的搓着手不敢看她,此刻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惶恐。 生怕药钱太贵,她支付不起怎么办。 宋嘉荣的目光落在她缀满足补丁的衣服上,睫毛轻颤了颤,说,“一文即可。” 况且贵的向来不是诊费,而是抓药的药材。 妇人像是不可置信般瞪大了通红的眼珠子,两只粗糙的大手相互交搓着要搓出火星子,嘴里的唾液反复吞咽,“大夫,俺,俺没有听错吧,真的,真的只要一文。” 妇人又低着头念叨了好几声,生怕是自己过于紧张之下听错了。 她听村里人说,进一次医堂不算抓药,单独是开个方子都得要花去半两银子。 宋嘉荣安抚的再次重复,“是一文,你没有听错。” 如今世道虽好了,也并非是人人都能吃得起饭,看得起病。 妇人也是因为孩子病得实在太严重了,否则也不会鼓足勇气来到,对她而言只要进来就要花费掉家中近一年嚼用的医堂。 等最为忙碌早上结束后,摁着写得酸胀的手指头的宋嘉荣才得以休息一下,可是人一但闲下来,总忍不住忆往昔的胡思乱想。 三年前她以为自己会和父亲母亲一家团聚,没有想到他们却不愿意见她。 等她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一开始的她了无生机,对外界全无反应,虽不寻死,但整个人和死去了又有什么不同,又怎么会在意他们是什么人,自己又在哪里。 直到她看着救了她的人仅凭一根银针就能令人起死回生,看着周围的人称呼她为神医,感激,充满爱意崇拜的目光。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击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天底下的爱是可以细分百种。 从那天起,她死缠烂打着求她收自己为徒,本以为她会拒绝,可她没有,只是语重心长的告诉她。 女子学医多为世人质疑,不耻,要走的路,遇到的挫折远要比男子难上百步,若是日后想嫁人更是难上加难。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为她择一良人而嫁,而不是抛头露面做着令人所不耻的女大夫。 宋嘉荣坚定的摇头,“不,我想像师父一样当个悬壶济世的女大夫,在我眼里大夫就是大夫,从来没有性别之分,有也是医德,医术高下之分,对我来说夫妻之间的小爱,远不及世间大爱。” 因为她不想在喜欢一个人,也不想全心全意的奢求一个人来爱她了。 宋嘉荣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从竹筒里取出筷子后先用帕子擦拭一下,然后两指夹起筷子搅拌着碗里的臊子面。 加了一大勺辣椒油的臊子面汤色鲜红,金黄的鸡蛋,黑色脆口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碧绿的葱花均匀的沾在面条上,香味扑鼻。 “要是在医堂里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来这里吃饭了。”高束马尾,穿着宝蓝色团花窄袖的男人正双眼亮晶晶的拉开她对面的长凳,并要了一碗臊子面。 他的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眼下有一抹化不开的青黑,一看便是长途跋涉回来的。 眼前的男人是镇守边关的顾镜将军之子——顾槿安。 她跟随师父初来郦城时,所有人都不信她是个大夫,一些人见了她的脸,又见她自称医堂学徒后,更是会流露出不信任,怀疑的眼神。 能当大夫的,须得识字,会辨认草药,读懂医书,但凡能写会读的都算是半个大家闺秀,试问又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让自家女儿出来抛头露面,接触外男,何况她还生了那么一张脸。 落在一些心思龌龊的人眼里,恐怕当大夫是假,暗地里为娼才是真。 哪怕是她后面能独自坐诊,仍是不敢有人来寻她看病。 顾槿安的姐姐则是她名义上的第一位病人,当时顾槿安的姐姐因为胎位不正导致的难产,从日升到日落兼之大出血,一干大夫们都断定活不来了,谁都不愿意上前磋这个霉头时,不知道谁把她推了出来,还把她的医术给夸得天花乱坠,心里想的无非是把救不活的罪名按在她身上。 宋嘉荣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清楚要是救不了她,等待她的将是顾,曾两家的怒火。 哪怕如此,她也没有退缩,对她而言在怎么样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曾在师父的手札里见到过相似的情况,此时需要用银针穴取至阴,隐白,三阴交,京门,并让丫鬟赶忙按她说的药方前去抓药,煎煮。 子时来临,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时,房间里忽然传出一道婴儿嘹亮的哭声。 也就是那次事件后,渐渐的有人愿意找她看病,其中尤以女子为多。 有些女子隐疾总是羞耻于对外人开口,哪怕是对大夫也仍是再三遮掩,可若是医者同为女子,倒是没有面对男大夫的诸多顾虑。 顾槿安因为饿狠了正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他的吃相虽然豪放,却不会令人感到粗鲁,反倒自有一丝洒脱。 宋嘉荣担心他吃太快会噎到,向店家要了一碗汤递给他,“你怎么回来那么早,不是说最快也得要半个月后才回来吗。” “因为太想见你了。”他笑笑,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就着急忙慌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赶过来。”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又见他眉头轻轻蹙着,似是有些不开心的咬了一大口面条,“但还是因为其他事情耽误了时辰,晚了一天。” “是出了什么事吗?”宋嘉荣问。 顾槿安挠了下脸颊,“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遇到一辆被陷在泥里的马车,随手帮了一下。” 宋嘉荣听后,也没有继续询问。 春日多雨,郦城又多水,以至于一到梅雨季节,道路都会变得泥泞不堪,莫说是马车,连人都会陷入里头。 她不问,顾槿安的小嘴倒是叭叭个不停,“不过那位马车的主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连我一个男人都感觉长得不错。”顾槿安摸着下巴,很诚恳的说。 不过说完他就后悔了,要是荣儿也喜欢这种长得好看,嘴里总爱念叨一些迂腐酸诗的白面书生怎么样,忙急道:“当然,我说的不是长相,是他整个人的气度风华。” “咳,但是要说到长相,怎么也得是我这个郦城一枝花才对。” 说到好看,她年少时已经见过世间最惊艳的人,又怎会为他人所惊艳。 对于如今的宋嘉荣而言,世间男子皮相再美,也不过一副粉骨骷髅。 垂下纤长睫毛的宋嘉荣淡淡地回,“我知道。” 又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宋嘉荣忍不住催促道:“你吃完面后早些回去休息。” 顾槿安像是没有听出她的潜台词,笑眯眯着全是幸福,“荣儿是在关心我吗,荣儿都那么说了,我怎么能不听荣儿的话。” “贫嘴。” 恬静安宁的午后,天空如水洗过湛蓝一片,一辆马车正低调的行驶进城。 前头驾车的马夫恭敬的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公子,这便是郦城了。” “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2 07:41:01~2023-12-13 21: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22826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吃完面的顾槿安又磨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困意压迫眼皮才不舍的先回去睡觉。 眼梢间洋溢着喜悦时,忽然抬头一闻袖子,那味重得差点儿没有把他给直接送走, 所以他刚才就是以这副尊容出现在荣儿面前! 一瞬间, 顾槿安整个人感觉天崩地裂,如丧考妣。 他就应该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哪怕是洗个澡都好啊,他怎么敢浑身臭烘烘的去找她,还痴缠了她那么久。 啊啊啊啊!!! “公子,前头那位公子正是昨日帮了我们的人,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坐在马车外的小桂子眼尖的看见正抓着头发, 张牙舞爪得要撞墙, 和犯了癔症没两样的男人不正是昨日帮了他们的人吗。 坐在马车里的裴珩掀开帘子,随即淡淡的回了一个“去吧。” 得了命令的小桂子忙不迭的跳下车,“公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咳,没。”没有想到丢人一天能丢两次的顾槿安都想要寻条地缝往里头钻进去。 “咳,你们是打算去吃饭吗。”顾槿安担心他继续问下去, 忙转了话题。 “是准备去吃午饭,不过我和我家公子初来乍到此地, 倒是不知道哪儿有什么好吃的, 倒是听闻郦城的臊子面一绝,又苦于不知哪家正宗。”从一年前始, 他家陛下不知为何迷上了微服私访, 但是访的不是贪官污吏和民生百态, 而是各地美食景点。 “要说郦城哪家的臊子面最好吃, 当然得是城西的………”顾槿安刚要脱口而出, 猛地反应过来咬住舌头停止话题。 他怎地忘了荣儿最喜欢吃的便是城西王记的臊子面,七天里能有三天过去吃,要是他过去,两人难保不会遇到。 虽说他相信荣儿不是那种会轻易为男子皮相所着迷的女子,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对荣儿一见钟情。 他才不会蠢到给自己招来情敌。 小桂子见他不说话,追着问,“是城西的哪家?” 顾槿安笑着打哈哈,“我刚才说错了,要说咱郦城最好吃的臊子面,当然得是吉安楼啦,有不少外地人都曾慕名而来。” “你们是来郦城游玩的吗。”顾槿安忽然皱起眉头,告诉他,“郦城春日雨多,春天又比其他地方来得迟,实在不是个好赏玩的地方,要到夏季到处是荷花盛开,才好玩。” 小桂子默默记下他说的话,作揖行礼,“多谢小哥告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小桂子告退来到马车旁,把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随后问道:“公子,可要去吉安楼用膳?” 裴珩摇头,“不,去城西寻一家叫王记的店。”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本游记,游记各处都做了标记,纸张边缘泛起毛边,说明它经常被主人拿在手中翻阅。 春不渡 第24节 此时游记正翻到描写郦城的那一页。 郦城春日多雨,沿边多湖,虽言春日难行,但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1,笑艳秋莲生绿浦2。 郦城举箸食汤饼,其面,薄筋光,煎稀汪,油厚而吹不透,其味酸,辣,香,食之全身大汗淋漓通畅,舒爽。 记载旁还有人用朱砂笔小心的圈起来写上,《已阅,待品》并画上一朵小红花,足以能想到她读到这一页时的馋嘴模样。 小桂子虽然不明白主子为何不去吉安楼,却不会多问,只是做好一个奴才的本份。 随着马车再次行驶,裴珩正要放下帘子,余光中乜见一张侧颜,顷刻间身体僵硬,握着书籍的指骨用力得攥至泛白,涌出一丝刺疼。 是她吗? 他正要确认是否是她,那人已经飞快涌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他的一场臆梦。 梦境了无痕,水波不兴。 宋嘉荣吃完午饭回到德济堂,远远地看见有人在朝她招手。 “宋大夫你终于回来了,我,我家娘子从昨晚上就一直囔着肚子疼,快来给我娘子看一下。” 宋嘉荣一听,立刻加快脚步。 她一开始以为妇人只是普通的着凉,吃坏肚子所至,直到那妇人和她走到帘子后,又把着急的丈夫赶出去后,才又羞又难以启齿的说自己恐怕是得了脏病,否则下/ti怎么会不在经期时流血,淋沥不断,还伴有小腹疼痛,要是真的被别人知道了,她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宋嘉荣把完脉后,又仔细问了下她最近的饮食,然后告诉她,“你并不是得了所谓的脏病,像你这样的情况有不少妇人,哪怕是未出阁的女子亦会得,在医学上,我们统称为‘崩漏’只要吃了药调理后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真的吗。”楚氏听她说完,知道自己得的不是脏病后,当场哭了起来,仿佛要把前面的担惊受怕,被人知道后的万口唾沫全部哭出来。 宋嘉荣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了,才说,“我先给你开药方,你拿去抓半个月的量,半个月后你在来找我复查,服要期间禁房事,辛辣,油腥等物,贴身衣物最好一日一换。” 哭得眼睛通红的楚氏忙不迭的道谢:“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要不是大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有些发堵的宋嘉荣抬笔写下生地十五克,白芍三十,淮山药,丹皮,泽泻、山茱萸,川楝子等药材各适量,没入加水煎煮服用三次。 本来是个很平常的病,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个羞耻得难以说出口的脏病。 楚氏尚且羞耻得要去跳河,若是其她女子没有及时就医,是否会同她一样? …… 城西的王记臊子面小摊上,小桂子正满脸紧张的看着眼前红油辣汤的臊子面,那么的红,那么多的辣椒,看起来都辣,这吃进肚里哪里能受得住啊。 忙急着脸劝说道:“公子,这碗面太辣了,要不还是换一碗吧。” “不用。”眉头微蹙的裴珩拒绝了小桂子的提议,用筷子撩起两根浸满了红油汤汁的宽面放进嘴里。 面的味道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辣,但是对于吃不得辣的人来说,哪怕是零星一点的辣子,都能辣得人满头出汗。 裴珩很显然就是那种吃不得半点儿辣的人,即便辣得一口面半杯水,胃部传来不适的痉挛感,仍是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 吃完后,接过小桂子递来的帕子净了手后,取出那本不知翻阅了多少遍的游记,在《已阅,待品》后面缀写一行小字。 《其味甚好,面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面细长。厚薄均匀,红油浮面油而不腻。汤味酸辣,臊子鲜香。》 她没有去过,吃过的美景美食,由他替她走遍,看尽。 从不吃辣的人忽然吃了大量的辣,导致的后果是腹部绞疼。 二人便来到了郦城最大的医堂——德济堂。 小桂子进去拿药时,疼得唇色泛白的裴珩忽然听到一道声音软糯清甜如三月烟雨江南里,用嫩藕和蜂蜜蒸煮出的蜜藕。 “这药你拿回去后按时煎煮,记得不要忘了。” 裴珩浑身一僵,整个人似定住得怔在原地,随即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催促着他过去。 是她,说不定真的是她! 可等他寻着那道声音消失的地方追去,留在原地的只有几个闲谈中的妇人,仿佛先前不过是一场幻听。 小桂子看向跟进来的公子,问,“公子,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裴珩定了定神,掩下心脏传来的阵阵刺疼,“药买好了吗。” “自然买好了。”小桂子想到什么,忽然说起,“想不到那么个小小郦城,居然会有两名医术不菲的女大夫,还是搁在上京都少见的女大夫。” 大夫少见,女大夫更少见,还是在偏僻之地一次有两个,而且他们嘴里对那两位女大夫的医术还挺推崇的,看来不是那种放个血,洒个草木灰就在旁跳大神的骗子。 不过能当大夫的,怎么也得会咬文断句,按理说这样的女子怎么都算得上个半个大家闺秀,她们家里人怎么舍得让其出来抛头露面。 裴珩倒也有些意外,对上他不屑的目光并未呵斥,“大夫只是一种职业,性别在里面反倒显得次要,难道你要因为她们是女子就对她们有所轻视,认为她们的成就,努力不如男子不成,女子在世间生存本就不易,何况是要抛弃世人眼光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你不认为这样的她们,更令人所敬佩。” 小桂子羞愧的低下头。 他刚才第一时间听到女大夫的时候,心里确实是有过一丝鄙夷的轻视,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何况他不认得女人能当什么大夫。 郦城出名的除了臊子面,荷花,还有一座月老祠,不少外地人都曾慕名前来,只为祈求一份好姻缘。 只要在郦城,每个月都会来月老祠一趟的顾槿安刚求完姻缘签,扭过头看见合欢树下,正挽袖抬笔写红绸的裴珩。 遮天蔽日的合欢树下,身着玄白圆领直襟长袍,墨竹宽腰带的男人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想到四个字——凛若秋霜,丰神如玉。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你,说来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不过月老祠是求姻缘的,你也是来求姻缘的吗。”顾槿安说着就往他身后瞅,见他孤身一人,心里不免咯噔一声。 他该不会乌鸦嘴说得那么准吧,不过有像他一半气度风华的人,怎么可能还未娶妻! 裴珩把写好的红绸稳妥系在树枝上,见来人是他后,道:“在下已娶妻。”他顿了顿,继而说,“我很爱我的夫人。” 他称呼她为夫人,却不知她的称呼是否会惹来她的烦厌,恼他脏了她的清净处。 顾槿安反应过来,来月老祠的不一定是未婚男女,也有可能是夫妻,不过他奇怪的是,“既然你已经成婚,为何你的夫人不随你一道前来,要知道夫妻二人同来,往往代表心更诚。” 闻言,裴珩唇边略显苦涩,“我的妻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愿见我。” 非但不愿见他,连入他的梦都不愿。 或许,他真的让她失望了,她才不愿见他。 顾槿安听完,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起他的脸,忽然之间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自信,像他这样的男人都会惹夫人生气,那他能追到蓉儿的几率不是更大了! 而且他还说了,他很爱他的夫人。 四舍五入,不是情敌。 裴珩看了他一眼,“好像我的话,令兄台感到很愉悦。” “没有没有,只不过我是想到了我和兄弟你一样,遇到了感情上的难题。”顾槿安急忙否认。 裴珩本不欲探听他人私事,顾槿安倒不见外的,长长哀愁的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喜欢了一个姑娘很久,可是她好像并不愿意嫁给我,难道是因为我的年龄比她小,她认为我不太够成熟稳重。” 他问:“你从何得出的结论。” “直觉。” 作者有话说: 1出自 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宋·杨万里 2出自 蝶恋花·笑艳秋莲生绿浦 宋·晏几道 感谢在2023-12-13 21:39:10~2023-12-14 22: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那人该不会是是娘娘! 裴珩并不认同他说的话, “年龄并不能概况一个人,是否成熟的唯一标准。” 顾槿安追问,“不是按照年龄, 那应该按照什么?” 若不是年龄, 又是因为什么? “一个人的阅历,经历,有着对自己,对未来较为清晰的认知,具有独立思考的人格。”裴珩先是说出大众眼中的成熟,随后缓缓道,“可是对我来说, 真正的成熟是勇于面对自己心中的yu望, 克制情绪,学会正确的爱一个人。” 顾槿安把他说的话放在嘴里咀嚼多遍,先是茫然不懂,然后迷茫,最后恍然大悟的扶掌。 “我明白了,谢谢你, 兄弟!” 困扰顾锦安几个月的难题忽然被一阵清风吹散,眼前豁然开朗。 荣儿不愿意嫁给她, 可能不是因为自己比她小, 而是他往日给人的感觉太不着调,所以才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德济堂设有内室和外室, 所谓的内室同外室也仅是隔着一道帘子, 用来隔开男女病患。 顾槿安揣着中上签踏进德济堂时, 整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春风得意四个大字, 其他人见他来找宋大夫早已见怪不怪, 有胆大的还会揶揄两句。 “顾少爷今日个是捡了钱还是发大财了。” “要我说,你们说的都不准,顾少爷那么高兴,指定得和宋大夫有关。” “那么说,是顾公子终于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到时候我可一定要同顾公子讨要一杯喜酒喝喝才行。” 要知道宋嘉荣刚在郦城露面那时,可谓引起不少轰动,无论有病的,还是没病的都挤来德济堂只为一睹芳容。 没见到的抓心挠肝,见到的念念不忘食之无味。 顾槿安更是其中的一个追求者,且追得高调,张扬,还把对宋嘉荣口上胡花花的人打了个半死,导致大家都有贼心没贼胆。 “去去去,你们别瞎说。”摆摆手的顾槿安笑得快要嘴角抽筋,眼里的笑意却是止都止不住。 正在伏案记载病情的宋嘉荣眼前落下一道黑影,遮住了光线。 无需抬头,她都知道是谁来了。 顾槿安先是调整了衣服,然后清了清嗓子,随后才进入正题,“荣儿,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宋嘉荣挑眉,“你说。” “原来人长得好看,不一定就会得到世间所有的优点,也有可能会夫妻感情不顺。”你看,像裴兄那样的人尚且能惹得夫人不快,他的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春不渡 第25节 放下笔的宋嘉荣无奈道:“你想和我表达什么。” 难道打扰她记载病情,只是为了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顾槿安倏然红了耳根,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望天望地就是不敢望她,“我的意思是,人生短短几十载,在人海中相遇到本就属于缘分。” “所以?”此时宋嘉荣的额头都快要挂满黑线。 捏着中上签的顾槿安一想到自个儿等下要说的话,舌头莫名干燥起来,一张脸也涨得通红,“自,自然是………” “宋大夫,我今儿感觉身子不爽利,麻烦你来帮我看一下。”有人掀开帘子进来,直接打断了顾槿安酝酿好的情绪。 “嗯,麻烦你说一下具体症状。” …… 小桂子昨个儿吃的是王记的臊子面,今日来的是顾槿安说的吉安楼,点的仍是臊子面。 臊子面的配方虽都相差无几,但里面细微的差别仍能体现出各家的不同。 小桂子虽然不懂得吃,也能吃得出来今天的臊子面没有昨天的好吃,也把藏了一天的话问了出来,“公子,您是怎么知道,城西的臊子面会比吉安楼的好吃。” 因为吃不了辣,嘴唇染得浓艳红糜的裴珩只能靠喝水缓解胃部带来的不适,修长而瘦削的手指握着白瓷杯,一时之间令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瓷白,还是手更胜一筹。 “你可还记得,我们昨日是何时到的郦城。” 小桂子不假思索的回,“午时。” 他说完,立马琢磨出味来了,民以食为天,想要知道郦城最正宗的臊子面是哪一家,不是要看别人嘴里的名气,而是要看民意。 郦城最出名的是臊子面,一到饭点自然得是要看哪家铺子忙得热火朝天,就说明他家店的味道肯定不会差到哪里。 裴珩知道他是明白了,不在多言,等胃部如火烧的炽热感稍稍退去,便用筷子重新夹起宽面。 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的裴珩在吃完臊子面后,仍是肠胃不适起来,便让小桂子去买昨日的葛根芩连汤。 小桂子忙不迭的点头,其实他心里是很好奇那位倍受推崇的女大夫长什么样。 不过主子不好奇,他这个当奴才的也不好私自打听。 小桂子刚走下二楼,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悠悠扬扬得像吹飞的柳絮花。 本以为是个朦朦小雨,谁料中途雨势渐大,油纸伞都被打斜偏了一角。 小桂子看着渐大的雨幕,咬咬牙准备冲出去时,一个扭头间,像是遭了雷劈后僵在原地。 风雨呼啸中,远处街角的女子穿着新芽色交领袄子,手上撑着一把丁香色竹骨伞,鲜嫩得像破开昏沉无光雨夜的绿枝,投来一抹晨曦。 那张脸,那个人,好像是贵妃娘娘! “贵,贵妃娘娘。”直到那抹明媚得能召唤春天的嫩绿消失于转角处,小桂子才夸张的用手托着下巴往前一扣,眼珠子震惊得像是能瞪出来。 刚才那人是娘娘吧,如果不是娘娘本人,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一个人。 可若是真是贵妃娘娘,又怎么会三年不回来。 旁边的少女听到后,翻起白眼冷哼一声,“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人家可是我们郦城里的大夫。” “像你们这些第一眼见到宋大夫就被惊艳到移不开眼的人很多,不过也正常,连我这个经常见到宋大夫的女人看见了都会被她惊艳到失神,何况你们这些臭男人。”言外之意就是不要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大家都一样。 小桂子眼睛发懵,脑袋发胀的问,“刚才那人是。” 他指的自然是撑着一把青竹伞,哪怕身着布衣素钗,依旧明艳得要划破阴霾大雨的宋嘉荣。 甚至,他自动忽略了她抱在怀里的小孩。 “你说的那人是宋大夫啊,是你的身体有哪里不适?”林娘好心的询问。 “你说她是大夫。 ”闻言,小桂子整个人像是遭了雷劈后愣在原地。 “怎么,难不成你也看不起女人当大夫。”小姑娘啐了一声,挎着竹篮子转身走去,“长得人模人样的,谁知道居然是个看不起女人当大夫的。” 小桂子则被一连串的话给震在原地。 刚才她说的那个意思,难不成贵妃娘娘就是郦城里的那位女大夫。 不是,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变成了女大夫啊,在这一刻,小桂子更相信那位女大夫只是长得和贵妃娘娘一样,也不敢相信贵妃娘娘当了大夫。 要知道,这可实在是太违和,也太惊悚了点好不好啊! 还有那个孩子,是娘娘嫁给其他人了吗。 午后的一场蒙蒙春雨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肩膀被雨水打湿一小片的宋嘉荣刚回到青萝巷,飘洒在半空中的雨也停了。 “宋姐姐,谢谢你带我回来。”小女孩松开她的手,眼睛乖乖巧巧的笑得弯成一双小月牙。 “你爹娘还没回来,要不先在姐姐家里等她们回来。”宋嘉荣揉了揉女孩的发顶,眼神浸满温柔。 脸颊通红的慧娘摇头,“不了,刚才下雨,爹娘他们肯定也回来了,我不能再麻烦宋姐姐啦。” “宋姐姐,我先回家了,你也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要不然着凉了就不好了。”慧娘一边说着,一边朝她招手的跑回家里。 她的家就在宋嘉荣隔壁,两家是邻居。 直到目送慧娘进了院子,宋嘉荣才收回视线,关上院门,转身回房更换衣服。 昨日的一场雨结束后,郦城的温度开始转暖,河畔的柳条争先冒出新芽。 无不在提醒着郦城人,郦城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 早上,宋嘉荣刚来到德济堂,人还没坐下,便有一个小厮慌张张的跑进去,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开始朝里喊人,“宋大夫在吗,我家小姐从昨晚上开始就一直腹痛,想着让我请你过去给她看看。” 宋嘉荣听到声音,从问诊桌上抬起头。 一眼认出这小厮是张大人府上的下人,自从她帮忙治好她月经不调的毛病后,现在一旦有个不舒服,都会请她去看。 并非是其他大夫学艺不精,只是对她较为信任。 “马上就来。”她说着,便提好药箱跟出去。 宋嘉荣出去问诊的时候,小桂子正愁眉耷脸的走进德济堂,且直接点明来意,“宋大夫在吗。” 正在抓药的小童头也没抬,见怪不怪道:“宋大夫去张员外府上了,可能要晚点儿才回来,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找张大夫也可以。” “她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小桂子仍不死心的问。 他昨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陛下,主要是他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是贵妃娘娘,万一不是,只是个长得和娘娘相似的人呢,岂不是要让陛下空生一场欢喜,以至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今眼下都乌青一片。 大早上本就人多忙得要死,他还问来问去,伙计不耐烦道:“这个我哪儿能知道,再说了药堂里还有其他大夫,怎么你就非得指定要找宋大夫。” 像他这样以装病为借口来找宋大夫的人,他没有见过一千也有好几百。 小桂子并没有因为伙计的无礼而生气,只是换了个不那么明显,又正好能看见她从外面回来的位置。 反正他今天一定得要确认那位宋大夫,是不是就是贵妃娘娘。 若是,皆大欢喜。 若不是,他也不用告诉陛下。 — 提着药箱的宋嘉荣来到张员外府上,本以为不舒服的是张小姐,张小姐却吞吞吐吐的说。 “不舒服的人不是我,是我表哥,还得麻烦宋大夫帮我表哥看一下。”咬着下唇的张嘉怡提到那位表哥时,脸颊不自然的晕染上两抹红晕,俏生生得像春日枝头新桃。 “不过你进去的时候,能不能戴上帷帽啊。”张嘉怡说着,早有准备的拿出长得垂至腰部的白色帷帽,对上她不疑的目光,连忙涨红了脸解释起来。 “那个,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只是担心,我反正没有嫉妒你长得比我好看,不是,我不是担心你会勾引我表哥,我只是,只是不希望………” 眼见她越说越慌乱,宋嘉荣伸手接过她手上的帷帽,“放心,我不会多想,我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在我的眼里只有病人。” 她自然明白她的顾虑是什么,又在害怕什么,谁让她生了那么一张脸。 年少时的她以美貌傲居,现在的她只希望自己能生得普通一些,这样也不会在治病救人的时候被人疑心她不是大夫,而是假借大夫之名的烟花女子。 宋嘉荣戴好帷帽后,拒绝了丫鬟要帮她提着药箱的好心,跟着走到了一处清净雅安的院落。 院里无竹兰荷君,反倒是种了不少芍药,未到花期的芍药葱油绿汪一片。 君子不爱竹菊兰,反倒爱没骨花,倒是少见。 不在多看的宋嘉荣推门进去,恰好听到一阵猛然的咳嗽,然后一道身形似修竹,气质清冷如玉的男人拢身将她罩在阴隐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4 22:38:31~2023-12-15 19:0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昕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再遇 男人高大提拔的身躯衬得她越发娇小, 宋嘉荣仰起头,正好能看见男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鼻尖上的一颗小痣, 像是白绸上不小心甩落的墨汁。 他还是那么的好看,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甚至岁月给他在他过于清冷的气质上添了一丝温润的沉稳内敛。 宋嘉荣想过再次遇到他时,自己会委屈,会愤怒,会难过,会想要质问, 可当真正遇到的时候, 她有的只是平静,就像一面波澜不惊的湖面,泛不起丝毫涟漪。 他不在是那个一蹙一言都能牵扯得她心湖狂乱的人,卑微又虔诚得爱了十多年的人,而是一个在陌生不过的人。 原来放下曾经深爱过的一个人,并非难事。 “抱歉, 我可有吓到你。”裴珩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脚步往后退去, 他也没有想到门外会有人站着。 宋嘉荣摇头, “要说道歉的人也应该是我,没有注意到公子就在门边, 进来时也忘了敲门, 还望公子原谅我的无礼。” 她的声线本是软糯娇甜得像江南烟雨里, 泛舟游湖时哼唱的吴侬软语, 昨日因为感染了风寒伤了嗓子, 倒是比往日少了一丝娇,多了一分咬字不清的软,堪比江南最轻柔的风,透着缠绵的清甜。 裴珩听到她的声音时,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后背攀爬上一丝兴奋,激动的颤栗。 是她吗? 若真的是她,为何她见到自己时的反应会如此平淡,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短短的一瞬间,裴珩的心里竟无端生出了一丝妄想。 “表少爷,这位是宋大夫,是小姐请来给你看病的,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落在旁边的丫鬟脆生生的先一步为两人介绍起来,也挡在了两人面前。 “宋大夫,这位是我们表少爷,他昨天因为吃了太多辣后肠胃一直不适,先前喝葛根芩连汤还有用,现在不知为何没有用了。” 春不渡 第26节 吃辣? 宋嘉荣听到他因吃辣而导致肠胃不好,不免心生诧异,要知道他可是个丁点儿辣都吃不了的人,她却无辣不欢,她为了营求他的喜好,后面饮食也皆以清淡为主。 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吃都不注定吃不到一块的人,又如何能相爱。 裴珩听到丫鬟说她是大夫时,不免想到城里那位倍受人信任的女大夫。 她的年龄,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也更令他敬佩。 压下心中疑惑的裴珩伸出手,“有劳大夫了。” 隔着一层帷纱的宋嘉荣把手搭上他的脉象,脉沉细而弦数,典型的阴津不足导致的胃阴虚。 两人谁都不说话,春红也识趣的闭上嘴,眼珠子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两人瞧。 怪不得小姐不放心要让宋大夫戴上帷帽,原来宋大夫不只一张脸生得勾人,那身段更是风流。 好在表少爷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像其他臭男人那样对宋大夫痴迷得不行。 宋嘉荣把完脉后,说,“胃部有虚火,胃阴不足,虚火伤精,所以公子会感觉胃疼,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这些症状哪怕是任何一个大夫都能说出来,裴珩仍是露出赞赏的目光,“大夫所言极是,若是胃阴不足,虚火伤精,应该如何。” “滋胃阴,清虚火。”宋嘉荣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笔墨,抬笔从善如流的写下方子。 沙参,麦冬,玉竹,百合,石斛,山药可用于滋养胃阴。 白芍和甘草是缓急止痛,白芍还能敛阴清热。 蒲公英是清胃热,丹参是活血凉血,川棟子是理气止痛和清热。 她的字很好看,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若是裴珩此时望过来一眼,能发现她的字迹有他的几分影子藏在里面。 但他没有,相反两人还隔着一定距离。 裴珩的目光克制的落在她垂下的帷帽边缘,如雾隔云端的五官轮廓,随后移到她握笔的姿势上,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两下。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宋嘉荣把写好的方子抖了抖墨干,才交给春红前去抓药。 方子已经开好了,她正要起身告辞,裴珩忽然出声,“宋大夫可是身体不适,因为我听宋大夫说话时鼻音略重。”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连这点小细节都注意到了,点了点头,“昨日淋了雨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公子还是离我远些为好,要不然感染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反倒是公子吃不了辣,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我知道,多谢大夫告知。”裴珩还有心想和她多说两句话,又苦于自己嘴拙,往日能舌战群儒的人此刻倒成了个哑巴。 他既求,又不愿求。 宋嘉荣直直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提着药箱转身离开。 他应当,没有认出自己才对。 宋嘉荣刚走出院子。厨房里烧饭的张婶子忽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拦住她。 “宋大夫,我家狗儿的媳妇马上就要生了,可否麻烦你在这里帮老婆子看一下厨房里煮给表少爷喝的粥,我等下就回来。”张婶子担心她会拒绝,整个人都急得不行,额头都淌满豆大的汗珠。 要知道这可是狗儿的第一个孩子,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宋嘉荣表示理解,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片参片递给她,让她儿媳妇在生产的时候含在舌尖下。 张婶子千恩万谢的红着眼睛离开,嘴里不忘叨叨着儿媳妇和孙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 小厨房离院子并不远,两侧栽有不少凛凛青竹,绿意盎然。 宋嘉荣还未靠近,就远远地闻到一股子烧糊的味道。 原来张婶子淘好米后听见儿媳妇的羊水破了,着急中忘了加水直接把砂锅往灶台上一放,大火猛烤下,连锅底都焦黑了。 这锅粥看来是喝不成了,要是她不帮忙重新熬上一锅,张婶子肯定会被说道。 用襻膊把过于肥宽的袖子扎起来的宋嘉荣先把灶炉里的火熄灭,砂锅耳用浸水的抹布盖耳搬下来,等放凉后在往里加冷水,要不然一冷一热交加下,砂锅容易承受不住冷胀热缩从容导致发生爆炸。 砂锅爆炸还是小事,主要是担心炸裂的碎片会伤到人。 他喝粥的时候不喜欢米就着冷水下锅一起煮,而是等水开后在把淘洗好的米倒进去。 由大火转为小火,细火慢煨。 煮粥用的水也很讲究,不能用缸里放置久了的水,要采用溪涧清泉水,荷间晨露,梅中白雪,这样煮出来的白粥自带清冽甘甜。 可现在没有清泉水,更没有所谓的荷叶晨露,梅中白雪 ,宋嘉荣就近到井里打了水,然后筛选出大小一致的米淘洗干净,放在一旁沥水晒干,备用。 等砂锅里的水烧开后,宋嘉荣打开盖子,将沥干水的米倒进锅里迅速用木勺搅拌均匀,防止黏锅。 等锅里的粥开始咕嘟嘟冒起白泡后,湿毛巾盖在盖子上,取下盖子置在一旁。 拿着方子抓药回来的春红见到正在厨房里熬粥的宋嘉荣,却不见张婶子的身影,不由恼起,“张嫂子是不是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这个月都第几回了,改明了我一定得要告诉给总管小姐听,看他们不扣她工钱。” 宋嘉荣却说,“张婶子家的儿媳妇要生了,她不放心要回去一趟,那可是她们张家的头一胎,自然得要紧张些。” “那也不能麻烦宋大夫你啊。”春红仍不满起来,“宋大夫你人就是太好了,性子又温柔,才总会被这些婆子欺负。” 人好? 宋嘉荣还是难得听见有人夸她性子好,温柔,要知道这些形容词完全和她没有搭边过。 “我只是顺手照看一下炉子里的火而已,也帮不上什么忙。”宋嘉荣并没有把粥说是自己熬的,又见她提在手上的药,“等下你先把白粥端过去给他喝,休息一下在喝药。” “晓得嘞。”春红还有事要忙,便点了个丫鬟亲自送宋嘉荣出府。 等人离开后,她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米粥香,奇怪,怎么闻着比平日喝的米粥要香甜得多。 春红把粥放在冷水里等置凉后,才端着送往凌竹苑。 ——凌竹苑—— “表少爷,我把粥给你端来了,宋大夫说了,喝药之前不能空腹,哪怕你吃不下,多多少少吃上一口也是好的。”脸颊羞红的春红把粥搁在桌上,忍着抬头看人的冲动。 她自认自己是个见过不少美色的大丫鬟了,可面对表少爷时依旧忍不住小鹿乱撞。 表少爷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出来的公子,更像是那种不但有钱,还得有权才能温养出来的高门公子。 换上一拢青衫的裴珩来到桌边坐下,闻着清甜的米香,肚子忽然泛起了一阵饥饿感。 白粥熬得粘稠丝滑,米粒却晶莹剔透。 手执白瓷勺舀起一口放进嘴里后,却迟迟没有进行第二步。 他吃过很多人煮的粥,但是只有一个人煮出的粥有这种味道,那颗自以为枯寂死沉掉的心开始在胸腔中剧烈跳动,提醒着他还不是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粥是谁煮的,那人现在何处,叫她速速来见我,不,她在哪里,我亲自去找她。”他说这句话时,嗓子眼堵得厉害,左手因紧张的兴奋产生小幅度痉挛。 是她,只有她煮的粥是这种味道! 春红懵了,好半会儿才找回自个的声音,“是张婶子煮的。”她下意识的掩掉了宋嘉荣帮忙看火的过程。 “不过张婶子刚才有事回去了,表少爷要见张婶子的话,我马上派人把她叫回来。” “好。” 小桂子等了一个早上都没有等到所谓的宋大夫回来,又担心主子迟迟不见他而受罚,便让德济堂的大夫给他开了因为吃辣后导致肠胃不适的药。 他刚回来,和他同在一个院里伺候的丫鬟问起,“桂哥,你今天一大早去哪里了。” “公子不是不舒服吗,我就去德济堂给公子抓药去了。”小桂子说到这个,明显心虚的提高了手上的药包。 丫鬟诧异道:“啊,可是宋大夫刚走没多久啊。” “什么,你说宋大夫来过!”小桂子震惊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眼珠子更是瞪得滚圆的要从眼眶离家出走。 小丫鬟点头,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那么大。 小桂子的心里活动却是—— 要是宋大夫真的来过,说明陛下肯定见到了人,如果那人真是贵妃娘娘,陛下的反应不可能像现在那么平静,也就是说,那人并非是真正的贵妃娘娘,只不过是长得和娘娘有几分相似罢了,要知道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美人,总归是有几分相似的。 莫名的,他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的心里,还是接受不了那位救死扶伤的宋大夫会是那位动辄打骂宫人,心肠歹毒的贵妃娘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5 19:06:56~2023-12-17 23: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禾家 20瓶;珩 5瓶;淡淡 4瓶;子不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投其所好 脚步轻快的张婶子满脸喜色的回来。结果冷不丁看见黑着脸等在旁边的春红, 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是她擅自离开被发现了,惹了春红姑娘不高兴,张婶子喜得乖孙的喜悦顿时被冲刷大半且变得坎坷不安, 满脸赔笑, “春红姑娘,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双手抱胸的春红冷哼,转过身,“表少爷要见你,还不快点跟上,记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老奴晓得。” 听到表少爷要见自己的张婶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可别是自己最近老偷懒的事情被发现了。 等来到凌竹苑, 胡思乱想的张婶子已经害怕得连内衬都打湿,嘴唇翕动得成结巴,低着头更是不敢随意乱瞟。 “你就是今天煮粥的人。”从春红去喊人时,裴珩便再也静不下心看折子,移步来到铜镜前整衣冠,轻掸袖口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越发剧烈,指尖因为紧张半蜷缩起来, 视线更是频频往院中看去。 以期待在她进来时, 他能第一眼看见她。 但当他看见春红领回来的人并非是他跪地祈求神佛,都不曾入他梦半刻的人, 而是一个面容朴素的妇人, 眼里不禁划过一抹失落。 “回…回表…表少爷, …粥…粥是, 是奴婢煮的。”张婶子更是紧张得连头不敢抬。 也不明白一个人的气场怎么能比当官的县太爷还令人心生胆颤, 不是说表少爷只是个商户之子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威压。 掩在宽袖下指骨收拢的裴珩又问,“煮粥的方子是谁教你的。” “这………”张婶子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煮粥的方子是老奴自己琢磨的,可有哪里不对?” 春不渡 第27节 该不会是她煮的粥不好喝,惹得表少爷生气了。 裴珩仍不死心的问,“这粥你是怎么煮的。” 张婶子只觉得表少爷的问话莫名其妙,“先是把米淘洗干净,然后加水放进砂锅里,用小火慢煨即可。” 张婶子说完,感觉周身的温度都降低了,胳膊凉飕飕得紧 奇怪,刚才还没有那么冷的。 小桂子在一旁观察着主子的神情,见主子朝他招手,他立刻明了的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碎银子递给张婶子,笑着说,“我家公子说你今日煮的粥不错,有赏。” 以至于等张婶子拿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出去时,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又掐了胳膊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疼,就说明她没有在做梦。 等人走后,脸色稍冷的裴珩挥退了屋里伺候的人,瘦削而修长的手指半屈着轻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音律。 那碗白粥的煮法不可能像她说的那么简单,普通的白粥也煮不出她的味道。 说明中间肯定有人在撒谎。 裴珩那颗因失落而孤寂低沉下去的一颗心,又一次因燃起希望而跳动起来。 哪怕是仅有的,微弱得如风雨中残烛的烛火,对他来说也是希望。 有希望,就代表着相遇。 被赶出屋里伺候的小桂子扯着和自己交好的小丫鬟,挤眉弄眼的问:“好妹妹,能否和我说下那位宋大夫的事。”说着,递了一包自己买的蜜饯过去。 小丫鬟笑嘻嘻的接过蜜饯,“宋大夫是三年前和她师父一起来的郦城,对于宋大夫的来历有人查是落难的官家小姐,孤女,逃难的花魁,哪家老爷院里的美人,不过要我说,宋大夫肯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哪里会有那种气度,那等美貌。” “宋大夫一开始是当学徒,不过她实在是有天赋,才两年时间就能独自接诊,宋大夫的师父在半年前游历去了,宋大夫也就成了德济堂里的坐堂大夫之一,别看宋大夫年级轻,但宋大夫的医术那真是好得没话说,她师父在的时候我们爱找她师父看,师父不在了,我们就爱找她看。” “那你知不知道宋大夫的全名叫什么。”这一刻,小桂子的一颗心都紧张得要提到嗓子眼,那股子不好的预感越发的重起来。 小丫鬟点头,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了,宋大夫姓宋,闺名嘉荣,全名叫宋嘉荣。” 如果说两个人容貌相似还能说得过去,但两个人不但长得像,还同名同姓,小桂子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这位宋大夫,恐怕就是消失了三年之久的贵妃娘娘! 当年贵妃娘娘坠湖后,陛下不吃不喝守在河边近半个多月派人打捞贵妃娘娘,连河里的水都快要抽干了也找不到人。 除了陛下以外,其余所有人,包含他都认为贵妃娘娘肯定葬身鱼腹了,谁知道时隔三年后会在这里遇到。 但她口中的贵妃娘娘,和他印象中的贵妃娘娘根本像是两个人。 “咳,要是公子问起你,或者是公子身边人问起你的话,你就说不清楚贵,宋大夫的闺名,知道吗。”说得过快,导致小桂子都咬到舌头了。 “啊,为什么啊。”小丫鬟不解。 小桂子沉下脸,拈起一块蜜饯塞到她嘴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反正公子问起来的时候你说不知道就行。” 要是陛下知道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肯定会让娘娘回宫。 其实他心里是不太希望贵妃娘娘回宫的,他心里更喜欢的是温柔有礼的贤妃娘娘能当皇后。 当年贵妃娘娘掉下湖里后,要不是早就致仕的太傅带领一干大臣跪下恳求,怕是陛下仍会守在那条河边不吃不喝。 等小桂子整理好复杂又沉重的心情回来后,才发现院里多了一位客。 顾槿安见他面不改色的端着黑乎乎的药汁一饮而尽,仿佛是自己喝了被苦到一样皱起眉头,“我知道一个吃辣后缓解胃疼的法子,吃一口蜂蜜就好了。” “顾少爷你说的这些,刚才有个大夫也说过了,不过公子不太爱吃甜食。”春红在一旁回答。 顾槿安倒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还是第一次见到宁可吃苦都不愿吃甜的勇士。 “咳,那个裴兄你现在好点了吗。” “吃过药后好得差不多了,顾兄可是有事。”显然裴珩本人对他的到来也有些意外却也不会做出赶人之觉。 顾槿安倒是自来熟的大喇喇坐下,也不客气的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上,砸吧了下嘴放下,“其实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想要麻烦裴兄帮忙。” 裴珩说,“顾兄但说无妨。” “就是我上一次和你说了,我喜欢一个姑娘,还想要娶她吗,但我也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抓耳挠腮的顾槿安说完,又添了一句,“但我能看得出来,她没有像抵触其他人那样抵触我,所以我想她心里也应该是有一点儿喜欢我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亲手帮我熬药,还叮嘱我要照顾好身体。” 裴珩听完,先是沉默了一下,才说,“你是因何喜欢的她。” 世间的喜欢各式各样,不同的喜欢有时候代表着不同的走向。 顾槿安傻呵呵的笑,“因为她长得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那么漂亮的人。”不但漂亮,医术好,人又善良,简直是仙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又怎会不心动。 裴珩以为他会细说她的优点,比如温柔,善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的直白又肤浅,却也佩服他的坦诚,“好看的皮囊终归会在岁月的流逝中惨遭腐蚀,你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她的皮囊,那么当下一个比她还要美丽的女子出现,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另一个女人。” “当你发现她的身上有着你无法接受的缺点时,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坚定的说喜欢她。” “我不会喜欢其她女人!因为天底下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顾槿安摇头否认,他见过明月后,又怎么会为萤火小星吸引。 裴珩摇头,“你是不会,但你给她的感觉只不过会和她千千万万的追求者一样,只是图她的一副好皮囊,不是她这个人。皮相是始于喜欢,除了皮相之外的其他因素才是决定两人走下去的根本。” 顾槿安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手指头握紧茶杯思考着他说的话。 难道他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因为给她的感觉只看重她的皮相,所以荣儿也把自己归类为贪图她美色,只想玩玩的纨绔子弟一类。 “可我是真的喜欢她,想娶她,除了她长得好看外,我还喜欢她的性格,哪怕是她的缺点我也喜欢,反正我就是认定她这个人了。”顾槿安郑重其事的回答他前面的疑问。 他喜欢她,无论是一开始的惊鸿一瞥还是后面了解到她曾经嫁过人,他都不介意,他就是喜欢她这个人。 裴珩望进他坚定,无所畏惧的眼睛里,忽然想到,如果当年的自己也有他一半勇敢,坦诚,他们两人的结局是否就会改写。 他的嗓子忽然发痒起来,他听见自己说:“既然喜欢就去追求,有时候要是错过了,往往遗憾的是一生。” 有些事,有些人,不要等真正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果然,顾槿安就知道不懂的来找裴兄后便能豁然开朗,可是没一会儿,他又愁眉苦脸起来,“马上要到寒食节了,你说我应该送她什么礼物才好啊,金银珠宝过于俗气,现在这个时节又没有什么花,送吃的她向来是不挑,反倒显得普通。” 裴珩,“投其所好。” “啊?”顾槿安睁大着愚蠢又清澈的两颗大眼珠子。 裴珩只能耐心的解释一遍,“送她喜欢的,所欠缺的东西。” 这样一说,顾槿安立刻反应过来了,“我明白了,谢谢裴兄!等我们成昏了,你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荣儿是大夫,肯定对医书感兴趣,他怎么蠢得连这个都忘了。 裴珩目送着他离开,才唤来小桂子,语调微冷冰冰,“把这套茶具扔了。” 他指的,正是顾锦安前面用来喝水的杯子。 抱着整套茶具出来的小桂子心里嘟哝,那么好的一套茶具,陛下怎么说扔就扔了。 第29章 重逢 刚从德济堂回来的宋嘉荣见到顾槿安捧着一大堆医书来找她的时候, 但是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想到送我医书。” 顾槿安见她没有拒绝,就知道自己的礼肯定送对了, 喜意爬上眉梢, “想到就送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宋嘉荣轻声笑道:“只是认为和你平日送我的东西不太一样,不过我很喜欢。” 他之前送的礼物不是珠宝首饰就是绫罗绸缎,要么就是摆满她满院子的鲜花,差点儿没引得她被蜂蜜追着蛰。 说用心他确实用心了,说敷衍倒也称不上,只不过是会把自己认为的喜好强送于她。 “你喜欢就好, 你要是还有什么喜欢的, 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不。”顾槿安努力绷着下巴,不让自己笑得大牙都龇出来。 宋嘉荣轻声道:“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不过你下次若是看见了好的医书,倒是得要麻烦你帮我多留意一下。” “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留意的, 咳咳咳,那个荣儿, 最近天气挺好的,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湖啊。”裴兄可是说了,想要促进感情增长的最好办法就是制造两人独处。 闻言, 宋嘉荣蹙起一双好看的柳叶眉, “就我们俩人?” 顾槿安对上她微皱的柳叶眉, 心里咯噔一声, 原本说就我们两人, 嘴一瓢成了,“怎么可能就我们俩人,当然还有其他人。” 听到还有其他人在,宋嘉荣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还是得要告诉他,“朝阳,其实你不必对我那么好的,还有医书的钱,我会………” “那约定好了,后天我来接你出去游湖,到时候你可不能反悔嗷。”顾槿安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她的话,脚底抹油跑得跟只兔子飞快。 只要他没有真正听过,他就没有被她拒绝过。 荣儿总想着拒绝他,肯定是没有发现他的真心,发现他成熟又可靠的一面。 宋嘉荣之所以会答应他游湖的邀请,便是想要寻个机会同他彻底说清楚。 她不会喜欢他,也不会嫁他为妻,他的喜欢应该留给另一个值得他喜欢,与他相守一生的姑娘,而不是她,更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她身上。 她也不想再喜欢一个人了,也没有勇气再飞蛾扑火,像喜欢他那么喜欢一个人。 宋嘉荣目送着顾槿安离开后,才抱着怀里的书籍推门进了院子。 最近天气确实不错,连她种在院里的茉莉花都开出了洁白的小花苞,正好趁着它香气没有挥发时小心的折下花苞,然后晒干用来泡茶喝。 —— 张府,凌竹苑 昨日把人送走的裴珩以为他这段时间不会再来打扰自己,谁知道第二天他又上门了,耷眉臊脸得像条落水狗。 见他看过来,顾槿安笑得谄媚又讨好的给他亲自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双手合十,“裴兄,你明天有空吗。” 并未开口的裴珩发现他每一次来找自己,询问的都是关于他感情上的事情。 而感情这种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顾槿安没等他开口,自己先一段噼里啪啦的输出,“其实是我明天想要约她出来游湖,但是就我单独邀请她,她肯定不会来,所以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不过你放心,除了你,还有我其他几个朋友,这样才不会显得我太别有用心。” “你都发出邀请了,为何还要担心会被她发现你别有用心,你也说了,还邀请了其他人,说明不一定需要我。”裴珩明白他这种情窦初开的苦恼,不代表他得要一直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同的,他们是她们,裴兄是裴兄。”顾槿安郑重其事的点头。 其实他说这话时很心虚,因为他压根没邀请其他人,那些狐朋狗友多多少少都对荣儿别有企图,他哪敢儿引狼入室,思来想去一晚上后还是觉得眼前的裴兄最合适。 已有家室,和夫人伉俪情深,并非郦城本地人。 他起初不想邀请他,因为他担心荣儿万一也喜欢像裴兄这一挂的白面书生,那他岂不是开门揖盗,自讨苦吃。 可谁让他找了周围一圈人,要么不靠谱,要么就是对荣儿抱有同等窥觊之心,几番对比之下,还是裴兄更合适些。 春不渡 第28节 顾槿安见他犹豫,生怕他拒绝,急得不行的掌心并拢到下巴的位置,双手合十,眼睛眨啊眨,“裴兄你来郦城那么久了都没有出去过,这一次我正好带你赏玩一下郦城的风土人情,品尝最正宗的郦城美食,你放心,所有花费都由我一人报销,你只负责带上你这个人就行。” “求求裴兄了,你就再帮我一次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会一直记住的,我的姻缘也都掌握在你手中了。” 裴珩:“………” 第二天,裴珩如约来到说好的十里烟柳凉亭,远远地听见在河边洗衣服的两个妇人闲聊着话头。 “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德济堂找宋大夫给你看一下。” “会不会很贵啊。”问话的女人犹豫着问,她平日里靠帮人浆洗衣服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往常小病都是忍一忍过去就好。 婶子嗔怪,“要是换成其他大夫肯定贵,但是宋大夫就不会,宋大夫不但有医德,开的药材也是既便宜见效又快,我们有个大病小病的其实都更爱找宋大夫看。” 裴珩发现自他来到郦城后,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女大夫,对她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敬佩转为好奇,更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奇女子。 上一次他吃辣后腹部疼痛难忍中吃了她开的药,确实见效极快,但他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一碗粥上,竟都忘了向她道谢。 一阵清风吹来,有一女子撑着一把白绸伞从两旁芦苇缓缓而来。 裴珩心有所感的转身,抬眸,清透如琥珀的瞳孔里率先撞入一抹清淡到极点的霜色。 霜色蜿蜒而上的是那张即便他祈求神佛,都不曾入他梦境片刻的脸。 只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呼吸跟着骤停,恐惊了一滩浮梦。 他设想过很多次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可是真正遇到了,才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胆小,怯懦。 他甚至不敢往她靠近一步,生怕她是随着雾风而来的海市蜃楼。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哪怕是隔着数道风潮海浪,仍是能一眼看见彼此。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出于礼貌的点了下头,人却没有进入凉亭的打算。 只是奇怪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过于平静,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表情深深刺疼到了裴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难以呼吸,嗓子卡着硬物哽得发涩发胀。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久不见,你,过得可好。” 他有着千言万语要说,但话临到嘴边,又总会换成最普通且平凡的一句问候。 “我很好,你呢。”宋嘉荣平静的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了三年前的痴恋,病态的执着,有的只是面对昔日好友的点头之交。 没了她在里面胡搅蛮缠,他应该早就册封了白若裳为后,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以及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唯恐自己会伤到她的女人。 她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逼她喝下那碗避子汤,她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像慧娘那么大了。 甚至想过,她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是像他还是自己,但这些都只是假设,而且世间也没有绝对女子承欢后就会拥有子嗣。 何况一个不被父亲所期待,所祝福的孩子,本就不应该降临到这个世间承受着她本不需要经历的痛苦。 不被期待,祝福的孩子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指骨收拢的裴珩克制着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掠过她的脸,而后喉结突兀的滚动,听见自己嗓音略显沙哑的问,“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他更想要问的是,为什么你不回来找他。 即便他心里的情绪早已翻江倒海,说话时的语调仍是温润如玉,如春风拂过绿绸柳叶。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素面锦袍,清雅的眉眼像是强行洒在宣纸上的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形容的就是他。 在这样的风姿中,恐怕世间任何一个女子见到他,都会忍不住坠落一颗芳心。 好在,她已经懂得了什么叫自知之明,不会在妄想触碰不属于她的神明。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宋嘉荣想到和顾槿安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先走了,公子自便。” 她称呼他为公子,不是喊了十几年,带有依赖性的珩哥哥,更不是他在逃避自己感情时强硬让她改口的陛下,是一个明明相识,却要装作陌生的“裴公子。” 有时候一个简单的称呼,能分辨出两人之间的亲疏远近。 嗓子眼堵得发慌的裴珩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说什么挽留,只能目送着她离开。 他有很多的话想要问她,问她这三年来过得可好,又为何会做了大夫,为什么没有回去,是不是还在怨他,气他,恼他,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往日能舌战群儒的人倒成了一个笨拙的哑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马车半路出了点问题,害得你们等我那么久。”姗姗来迟的顾槿安的一句话,直接把他们两人定在原地,也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沉默无言。 “荣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裴兄,是我新认识的好友。裴兄,她是宋大夫,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顾槿安说着还朝他挤眉弄眼,无声的口型对出得意又炫耀的一句—— 她就是我喜欢,想要娶回家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7 23:01:33~2023-12-18 16:5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昕怡、不要熬夜看小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祝你百年好合 原来, 她就是那位名声极好的宋大夫。 更是不久前府里小厮请来给他看病的宋大夫,也能解释得通那天的粥给他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那她肯定见到了自己,为何不愿和自己相认, 她就真的那么不想见到他吗, 还是在嘲笑出现在眼前都认不出她的自己。 顾槿安让自己帮忙出主意追求,说这辈子只认定她一个妻子的人也是她! 忽然之间,裴珩心口艰涩得只想发笑,他是有多蠢,才会认不出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啊。 或许是他的神情过于震惊悲伤,使得宋嘉荣抬头望了他一眼,很平静的说, “难不成在公子眼里, 女人当个抛头露脸的大夫是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裴珩知道她定然是误会了,解释道:“并非如此,相反我认为你强大到令人敬佩,更认为你巾帼不让须眉。” 他震惊的是过去的自己对她的了解过于片面,也羞耻于他的偏见和傲慢。 目光平移间,正好落到吹落她乌黑髻发间的一片浅粉桃花瓣。 郦城的春天, 来了。 郦城的春天,也远比他所想象中的要美丽。 “多谢公子夸赞。”宋嘉荣倒意外顾槿安会跟裴珩认识, 难不成他前面说的还有其他人, 指的便是他。 既然放下了,是与不是也没有区别。 顾槿安并不知道她们两人认识, 只是敏锐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顿时心虚的揉了揉鼻尖。 咳, 他也不是存心要骗人的。 顾槿安以为他们是不熟才不说话, 不熟啊, 说明彼此都对不上眼缘,他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不说话,他们三个人就真的像是在表演一场哑剧。 “虽然现在还没有荷花,不过这个时节来游湖倒也不失为一件雅兴之事,裴兄,你认为呢。”顾槿安把问题抛给他。 “顾兄所言极是。”裴珩的神情极为平静的走到船边,任由风吹得他袖口猎猎作响,偏过脸,看向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人儿。 她今日穿了件竹绿色直襟,随着走动间露出一抹珊瑚赫百褶裙,头发仅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整个人不施粉黛如清晨沾露芍药,美得触目惊心。 她比三年前更耀眼,也更让自己的视线移不开。 他的指尖忽然发痒,更贪心的想要触碰她,又压抑着克制不去看她,“我听说宋大夫并是郦城本地人。” “我确实不是本地人,不过这里很美,我很喜欢。”宋嘉荣以为他肯定不想见到她,哪怕见到她也应该是避之不及,唯独意外的是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他既然问了,她也不会扭扭捏捏。 若是扭捏,反倒显得她好像还深爱着他,放不下他。 顾槿安则是会错了意,笑嘻嘻着说,“要是荣儿你喜欢,以后我一定经常带你来这里游玩,等到了夏天,湖里全是荷花才叫做一绝,书上不是有首诗叫什么荷花连夜无穷来着。” “顾兄想说的可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裴珩贴心的为他接了全句。 顾槿安笑得毫无负担,“对对对,就是这句,还是裴兄高才,都怪我读书的时候总是听不进去夫子讲课,要不然也不会闹出大笑话。” 裴珩忽然想到,年幼时的狸奴也是如此,夫子在上面授课,她在下面小脑袋一啄一啄的打着瞌睡,见到他过来,又立马坐直了腰杆,一板一眼的皱着小鼻子把哈欠往里头藏住,稚嫩的手指头抓着毛笔字认真的写着顺朱儿。 等他的视线离开,又立马像只没有骨头的懒猫儿趴在案几上,艰难的和困顿的眼皮做斗争。 他在看她。 宋嘉荣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身上,却毫不在意的伸出清瘦的腕骨去折,离她最近的一片荷叶。 郦城的春天虽来得比其他地方迟,但春江水暖,四月份的湖泊已是新荷替残荷,一片绿意傲然。 “荣儿你是要摘荷叶吗,这边的生得好,我摘给你。”顾槿安说着,伸手就要去摘离裴珩较近的一片荷叶。 但他似乎忘了,他们乘坐的并非乌篷船,扁舟,而是细长的竹筏,由着经验丰富的艄公撑着篙在前头慢悠悠的划着。 顾槿安猛地扑过去,导致竹筏的尾部一沉,他扑通之中拉着正对他伸出援手的裴珩一个咕嘟掉进湖里。 竹筏已经划到湖中心,湖水虽不深,却是淤泥软绵积深,水下水草纵横勾缠着人的腿儿不松。 宋嘉荣刚折下一片荷叶,耳边就传来扑通的落水声,若非撑篙的艄公及时拉了她一把,她也得落水,哪怕如此,她的裙摆和绣鞋也湿了大片。 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要慌张的宋嘉荣自从三年前落水后,虽说对水称不上恐惧,但若是要让她下水救人,她的脸色已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船家,麻烦你快些下水救他们。” 这些话不用宋嘉荣说,艄公早急白了脸把篙往她手里一塞,解下系帽的带子往湖里跳去。 水花四溅,又归于平静。 艄公也下水后,咬破舌尖传来一阵刺疼的宋嘉荣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脑袋也变得一团混乱。 于公于私,她都是不希望裴珩出事的,要是他真的出了意外,晋国怎么办! 晋国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勤政爱民,发政施仁的君主,若是他一但出事,各地藩王虎视眈眈,邻国狼子野心,届时晋国又会再度陷入百年前的混乱,打破来之不易的百姓安居乐业。 很快,随着一道破水声响起,原来是会水的裴珩自个游了上来。 宋嘉荣见他无事,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又见水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落,下意识的递出自己的帕子,“先擦擦吧,等回了岸再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踮起脚尖为他擦汗,细微的一点动作也在提醒着他,他真的失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 裴珩静静地看着她递来一方素白的帕子,艰涩的扯动嘴角接过,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又是一道急促的破水声响起。 “快请大夫来,这位公子喝了太多水,怕是不行了!”把顾槿安从水里救出来的艄公也是急得不行,生怕这位衣着华丽的公子真在他的船上出了事可怎么办! “劳烦店家把他放平,并快点把船驶向岸边。”宋嘉荣当机立断。 春不渡 第29节 她见艄公犹豫,又增了句, “我是大夫。” 一听她是大夫,艄公的眼睛立即亮了,也不在怀疑她说的话。 此时顾槿安的脸已经泛着青紫之色且浮肿。 她先是蹲下来,将两根手指伸进他嘴中一通乱挖,确认口鼻中无异物,解开他的领口让他呼吸流畅。 然后抱起他的腰,使其背朝上、头下垂进行倒水,接着在他胸口处按压。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她趁着顾槿安昏迷不醒,对他又亲又摸。 很快,被他折腾好一会儿的顾槿安突然咳了几声后吐出水来,紧接着睁开眼看了宋嘉荣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话,又两眼一翻的晕死过去。 胸腔里的水吐出来后,宋嘉荣又检查了他的眼睛和舌头,发现没有什么大碍,也松了一口气。 湖里发生的事情自然被候在岸边的顾家下人们看见,等竹筏划到岸边,立马带着公子回家去。 发生了落水一事,游湖自是游不下去了。 裴珩从她说出自己是大夫的那一刻,目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会把宫里那位嚣张跋扈,锦衣玉食的贵妃和眼前救人后不图名,钱,只是一心救人的素衣女子联系成同一人。 一时之间,裴珩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更多的是淹没自身的愧疚,在这一刻,甚至和她荣辱与共,好似他们本就是一体。 更不敢去想,这三年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才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心疼有之,惭愧又之,怜惜亦有之。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能救人的。”每年夏季淹死在水里的人不胜其数,若是能有多一个人学会这种救人的法子,是否能多挽救一条人命,一个家庭。 裴珩接过侍卫递来的斗篷给她,不顾自己衣服快要滴水成冰,“早上露重。” 又见她湿了一脚的绣鞋,裙摆,蹙眉吩咐侍卫到马车的暗隔里取出一木盒。 没有接过斗篷的宋嘉荣并不意外他会问她,“这是我从一个船家那里学来的老把式,虽说能救人,但不一定能救所有人,它也没有神奇到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她停顿一二,又继续说,“虽然它能救一小部分人,但能挽救一条人命是一条人命。” 能救人的东西她并不会选择藏私,她也知道一心为民的他会怎么做。 他虽对她无情,却对他的百姓有情。 他们说话间,去而复返的侍卫手上正端着个红木雕花盒走过来。 裴珩伸手接过盒子,清瘦的手指往锁扣上一按,清脆的咔哒一声响起,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一双如初雪般纯净的珍珠绣鞋,然后半蹲下来把鞋子放在她脚边。 “湿的鞋子穿在脚上总归不舒服,也容易浸染风寒。”他克制着为她换鞋的冲动,放下鞋子后转身上了马车,不给她说出任何拒绝的机会。 抿着唇的宋嘉荣垂下眼帘看着脚边的鞋子,却没有要换的打算,虽然湿了的鞋袜穿着不太舒服。 更不明白他的马车里怎么会有女人的鞋子,既然想不通她也懒得多想,本来她的小脑袋瓜子也算不上顶顶聪明。 裴珩换好衣服从马车里走下来,原地里却不见那抹雪柳枝,瞬间感到惊慌失措,心脏传来的刺疼令他下颌线条绷紧,仿佛在忍受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怕,怕她向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怕他寻遍万里江山不遇她。 并不知道有人因为她的短暂离开而感到惊慌失措的宋嘉荣板着手指头,想着他这个点应该换好衣服了,才从芦苇丛后走出来,与他告辞。 本来她能直接离开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一声为好。 裴珩凝望着从芦苇丛后走出的女人,眼中情绪几番翻滚,最后都只是归化为克制的平静,嗓子干哑的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宋嘉荣婉言拒绝:“多谢公子好意,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她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虽然她是放下了,不代表她想要继续和他接触。 她也自认不是所谓的圣人,能把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遗忘。 裴珩却不甘心和她错过,今日若是错过,她恐怕会更不愿意见他,坎坷不安中叫住了她的小名,“我们能谈谈吗,狸奴。” 闻言,宋嘉荣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他,一双圆润清透的杏眼里全然是疏离之色,“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裴公子这个疏离得划清界限的称呼落在裴珩的耳边,心脏刺疼得连呼吸都弥漫着细碎的血腥味,身形轻颤,“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唤我。” “可以吗。”男人向来温润有礼,实际本质清冷疏离的语调里难得带上一丝卑微的恳求。 “可以。”宋嘉荣回答得很干脆,又见四周无人,试探的喊了一声,“陛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刻,裴珩几乎称得上是慌乱。 他也不希望从她嘴里说出疏离又冷漠的陛下,而是那声如梦魇缠着他不放的“珩哥哥。” 宋嘉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平静的打断他,“可是陛下您忘了,是您让草民谨记尊卑有别,不要妄想得不属于的东西,宫里也没有草民所谓的哥哥,草民也只是严格按照陛下的命令。”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山仍是当年的山,水也是当年的水,唯独人不是当年的心态。 简短的几句话,说得裴珩哑口无言,指骨用力得近乎崩断,心脏抽疼得连呼吸都要骤停。 昔日种下的苦果,如今的自己只能咬着牙齿混血吞。 裴珩干裂的唇瓣紧抿着,喉结突兀的滚动中,吐出的也仅有“对不起。”三个字。 宋嘉荣摇头,并朝他深深做了一揖,“没有什么对不起不对不起,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由着我对陛下您说,昔年是我自不量力,不知廉耻的打扰了您多年,我在此很郑重的向您道歉,更恬不知耻的望您能原谅我给您带来的诸多厌恶,祸事。” “我早就应该知道如陛下这般风光霁月的君子是断不会多看草民这样愚蠢,恶毒自私,贪慕虚荣,还不会察言观色的女子一眼,偏生还总是蠢不自知的说着一些痴人说梦的话,做出一些自我感动,实际给陛下带来困扰的事。” 有些话刚开始很难,可是说出第一句话时,就不难了,一如她决定不再爱他了。 “我也希望陛下能和真正心爱的女子相守一生,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说: 1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出自——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宋·杨万里 第31章 不知眼前人是情敌 直到一抹新绿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 过了好一会儿裴珩才移开目光。 他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沿着她走过的路走回去。 他很想知道她这三年来过得怎么样,为何会选择学医, 为何会来到郦城, 却又不想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一切,或许他本质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 小桂子见到陛下回来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也不敢贸贸然打扰的守在门外。 心想着,得要让陛下尽快回京才是,要是在待下去,难免会同贵妃娘娘遇到。 不行,他得要写信给贤妃娘娘才行!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 到了下午天边已变得雾蒙蒙一片, 好似下一秒就要滚落雨滴。 宋嘉荣回到家后,便把湿透的鞋袜脱下,光着脚丫子赤足踩在地上。 刺啦一声打开衣柜,里面放着清一色的素白雅绿布衣,寻不到一件绫罗绸缎,桌上的首饰盒也仅有一根在朴素不过的木簪, 完全和那个只穿绫罗绸缎,今日玉衩, 明日金簪的人天差地别。 不过三年, 她竟觉得像前世那般遥远。 多年前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一向□□穿贵的她有一天会做到不在意锦衣华服, 山珍海味。 或许她一直都不在意, 在意的只有他是否爱她。 宋嘉荣以为那天说清楚后, 两人应该在没有任何交集了, 又正好收到张家小姐送来的帖子,说是邀她一道踏春游湖。 咬着唇的宋嘉荣想到裴珩如今暂居在张府,她若赴了宴肯定会遇到他,想也没想的婉拒了她的邀约。 她想,在过几天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她的生活也会恢复到像以前那样平静。 没有等到他离开的消息,反倒是久不住人的隔壁搬来了一户新人家。 新邻居搬来,她本应该和他打声招呼的,奈何她最近早出晚归,邻居也是夜里才归家,以至于他搬来五天,他们都没有见上一面。 她为何会知道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皆因夜里她踩着一地清辉回到青萝巷,远远地看见两盏灯照明。 隔壁空置许久,常年黑灯瞎火巷子里的突然挂起了灯笼,难免惹人多看两眼。 — 那天落水后回家被母亲禁足的顾槿安正溜到裴珩院里,说得口水都快要干了见他仍是不为所动,整个人挫败得垂下头。 裴珩指尖摩挲茶盏边缘,复抬眸问他,“我听说,她曾嫁过人,你不介意吗。” 每说一句话,他的呼吸都要紧上一分,心口处突生的暗刺往里扎进一分。 “前夫”他分明是她的“夫”才对。 顾槿安大喇喇的坐下,“我为什么要介意她嫁过人,我还庆幸她和离了,要不然也轮不到我遇到那么好的她。要我说,当初荣儿嫁的那个人也真不是个东西,要不然荣儿也不会伤心难过得不愿意再嫁。” “果然,像那种高门贵族里的人都是外表看着光鲜,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实际上磋磨人的手段比谁都厉害,我看那点本事都用来装点门面去了。”他提到宋嘉荣当初嫁过的那个男人,便是满腹因嫉妒燃烧的怒火。 那么好的荣儿,他放在手心里捧都怕碎了的人儿,她的前夫是怎么能做到对她那么狠下心来的! 荣儿虽说是因感情不合,但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她前夫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虽然恨那前夫让荣儿对男人死了心,又在庆幸他对她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来到郦城同自己相遇。 裴珩听着他在大声痛骂那位前夫时,绷着下颌线不发一言,瓷盏边缘被他用力攥得泛起丝丝裂纹。 因为他嘴里骂的那位前夫,正是他本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骂他,但他骂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他做的那些事,名义上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饰他不耻的肮脏欲念。 门外的小桂子听得心惊胆战,两腿发软,这位顾公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真就是嫌命太长敢骂陛下。 顾槿安骂完后,又问,“裴兄打算在郦城待多久。” 对于这个答案,连裴珩本人都不了解,“可能会待一段时间。” 他好不容易遇见了她,即便她不愿见他,他仍舍不得离去,哪怕是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对他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 得知他一时半儿还不会离开的顾槿安松了一口气,眉头紧蹙着松开,又蹙起,长长的叹了一声,“实不相瞒,我上一次落水后不是被禁足了吗,我今天来找裴兄还是偷钻狗洞出来的。” 他说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揩了鼻尖,“反正过程不重要,结果成功就行,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事想要让你帮忙,你也知道荣儿是我喜欢的姑娘,像她那么优秀的姑娘身边总是不缺追求者,我娘又不知道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所以我想求裴兄能帮我照看一下荣儿。” 春不渡 第30节 虽说让一个男人帮忙照顾自己的心上人,有种头上冒绿的嫌疑是没错,但他相信裴兄的人品! “为何是我?”此时的裴珩忍不住发笑。 他就算不知道狸奴同他的关系,也应该知道一个男人最忌讳让另一个男人照顾自己心爱的女人。 也不知道他是过于信任他的品行,还是他过于清澈得愚蠢。 顾槿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诚恳的回,“因为裴兄你说过你很爱你的夫人,所以我想着其她女子就算再美再好,落在你眼里也仅是路边好看一点儿的花草,而且我相信裴兄的人品,肯定不会做出夺人所爱的事来。” 但他嘴里的信任,裴珩注定要辜负。 若他心仪的换成另一个女子,他定会守住对他的信任,唯独她不行。 三年前在她坠落湖底的那一刻,也是他亲手撕扯掉自己虚伪的,用所谓兄妹之情来遮掩他对她早就目的不纯的遮羞布。 他远比自己所想的要爱他,想要占有她。 顾槿安见他沉默,下意识认为他是答应了,开心的转着茶杯,“明天荣儿要上山采药,之前都是我陪她去的,要不然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不过现在有裴兄我就放心多了。” 咳,当然,每一次都是他死皮赖脸跟去的,他怎么可能放心荣儿一个人上山啊。 裴珩随意的应了一声“好”。 顾槿安沉浸在他答应自己的要求中,没有注意到他的那个“好”咬得有多低哑又危险。 每个月里的某一天,宋嘉荣都会背着自己的药篓上山采药,药篓里除了她的午饭,药锄,还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 日子并非特定,而是随兴而起。 虽说村民淳朴,不代表没有恶人。 她这一次去的是小恒山,中途要转一次船,近日乘船的人少,船家早晚只跑一趟。 “姑娘晚上还回来吗。”停下长篙的艄公问。 “回来的。”戴着帷帽的宋嘉荣回他。 “行,那你太阳落山之前记得在这里等我,晚了我的船可就开走了。” “好。”宋嘉荣给了船费,又道了声谢后背着药篓往小恒山走去。 一路走来浓绿成茵,野花簇簇吸引了不少彩蝶在花丛里翩翩起舞。 凉爽的清风迎面而来,走在路上连人多日的疲劳,躁意也会随着风一同消散,唯剩下心灵的平静。 宋嘉荣的心情难得平复下来,正准备往山上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是男人的脚步声。 宋嘉荣从药篓离抽出匕首,戒备得往后退,“是谁!出来。” “是我, ” 一阵清风拂来,晃得枝叶簌簌而动,吹开了遮挡阳翳的层层浪涌。 裴珩猜到自己应该是吓到她了,抿了抿唇没有在往前靠近,目露愧意,“狸奴,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这里没有公子所认识的狸奴,还望公子喊我一声宋大夫,宋小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的宋嘉荣当然知道他不会说谎,但他出现在这里,也只有一种可能。 “是顾槿安告诉你,我会来这里的,是吗。” 宋嘉荣见他沉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冷下脸,“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但是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希望………”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栗子糕,不过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夜里容易消化不良。”裴珩及时打断她口中近乎残忍的话,长手一勾,把她背着的药篓勾到手上。 她的个子只到他下巴,哪怕生气也够不到抢走的药篓,反倒是那气得垂着小脑袋的模样让裴珩愉悦了两分。 无论她的小姑娘变化再大,在他眼里都仍和年幼时别无二致。 小恒山虽不高,却足够陡斜,前段时间又落了雨,石头缝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浸满水的湿漉漉青苔,人走在上面要格外小心,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 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宋嘉荣秀眉微蹙的望向,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用小时候她闹变扭时的语气来对她。 他又想做什么。 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两人谁都不说话,任由阳光热烈的打在身上。 上到一个小斜坡时,走在前面的裴珩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她伸出手,“这里路不好走,我牵你。” “不用,这条路我又不是第一次走了,怎么可能会摔倒。”宋嘉荣毫不留情的拒绝。 裴珩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失落的把他收回,又用匕首砍了一根树枝递给她,“你要是不愿意牵我,可愿意牵树枝的另一头,要不然我不放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8 17:02:30~2023-12-19 20: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昕怡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她不爱他了 他无论是动作和眼神皆是一片坦荡之色, 宋嘉荣看着伸来的那根树杈,她要是在拒绝反倒显得她多想了。 犹豫了一下,宋嘉荣伸手抓住了树枝的一。 握着树杈另一头的裴珩轻而易举的拉着她, 小心的走过这片不太平稳的坡路, 即使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里面却藏着谁都不知的默契。 “你把药锄给我。”走过陡斜的小坡,宋嘉荣立刻松开握着树枝的另一端,像是避嫌一样。 裴珩只是把药锄递给她,药筐仍由他背着,哪怕药筐并不重,他也舍不得让她背。 他问:“你挖的可是凤尾草。” 正用药锄小心挖着, 不伤到它根部的宋嘉荣点头, “是凤尾草,它具有清热利湿,凉血止血,消肿解毒等功效,你是怎么认出它是凤尾草?” 凤尾草和肾蕨长得很像,又同属蕨类, 以至于不认识草药的人总会把二者认错。 裴珩蹲下身轻点凤尾草的叶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凤尾草叶片细长分离, 叶片坚韧, 肾蕨叶片柔软紧密,边缘有锯齿。” 他不说, 宋嘉荣都差点儿忘了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一样的知识有些人看一遍就能熟烂于心, 她一段简单的句子都得翻来覆去得把书都给翻烂了才堪堪记住, 可是喝过茶后又会忘记。 裴珩安静的看着她动作娴熟的用药锄挖着凤尾草, 随着一株凤尾草被完整的挖出来, 她的眼睛里浮现的璀璨明艳的笑。 她的笑容也感染到了他,要不然他的嘴角怎么会不受控制的往上扬。 宋嘉荣只是挖了几株就停下手,采草药的忌讳是一次性采完。 “洗下手吧。”裴珩拿出水囊,示意她伸出脏兮兮的两只手。 “不了,前面有条小溪,我去小溪旁洗就好。”宋嘉荣说完,提着药锄往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溪水清澈见底,伈凉冰爽,能看见鱼虾在里面浅游。 宋嘉荣刚准备洗个手,没有注意到脚边石子,不小心一脚踩空,身体僵得直直往水里栽去。 头发丝划过水面时,腰间横过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搂住她的腰肢,收势往怀里一带。 又在她恼羞成怒时及时松开手,退到合适的距离,担心的询问,“有没有崴到哪里。” “我怎么可能会崴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宋嘉荣很想平静的说自己没有事,但有时候对上他,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之前的小性子。 她的潜意识里还留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包容她的娇气性子,偏生她的理智又在清楚不过的拉扯着她。 他不喜欢她,他厌恶她,所谓的包容不过是看在她父亲曾是他太傅的面子上。 掐着掌心的宋嘉荣轻呼一口气,稳住纷乱的心神,垂下眼帘,“我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裴珩手指头蜷缩,眼底凄苦一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你能不能不要再唤我公子。 宋嘉荣摇头,抬起眸子定定对上他,“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公子也和我说了,尊卑有别,我也一直记得。” 你看,你说的她都有好好记得。 毕竟在你的眼里,她恶毒愚蠢,自私自利得令你厌恶。 宋嘉荣蹲下来准备洗手时,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疼,疼得她下意识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声。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不小心。”听到闷哼声的裴珩紧张得把她拦腰打横抱起,完全忘了她前面说的那些伤人之言。 突如其来的腾空令宋嘉荣小声惊呼,一张芙蓉面气得发红,“你在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都说好划清界限了,还对她那么亲密做什么。 裴珩不顾她的闹腾,把人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像小时候那样下意识脱去她鞋袜检查的时候,指尖一滞的愣怔住,随后像触电般收回,“我只是想要看一下你伤得严不严重,没有其他意思。” 他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如今的狸奴不再是幼时那个会追在他身后甜甜的喊他“珩哥哥”的垂鬓小儿,也不是那个满心满眼算计权力的贵妃,而是与他相熟却狠心说着要退出他世界,往后在无打扰的宋大夫。 “狸,宋大夫,刚才不小心得罪了,还望你原谅我的无礼。 ”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可否请公子转过身去。”垂下眼帘的宋嘉荣自嘲不已,指尖半屈掐得掌心一片刺疼。 别说她的脚了,那混乱又不堪的一夜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可笑她到了现在倒显得扭捏做作起来。 一个要靠着自己下药才能得到的男人,怕是多看自己一眼都嫌恶心才对。 等男人转过身背对着自己,宋嘉荣半屈着一条腿,缓缓脱下鞋袜。 能看见雪白的脚踝处已经是高高肿起,她稍微动作就会传来一片刺疼。 “你的脚伤得重不重。”听见闷哼声的裴珩控制着转过身要去看她的冲动,拳头攥得表面青筋直冒。 “没事,只是不小心崴到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哪怕疼得直倒吸寒气,宋嘉荣仍是故作轻松。 也懊恼出门得匆忙只带了止血散,忘记带止疼散。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的裴珩呼出一口气后睁开眼,不在犹豫的转过身,“狸奴,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尾音总会飘忽不定。” “我没有。”心虚之下的宋嘉荣只想否认。 “我小时候我又不是没有看过你的脚,你对我,可否不要那么抗拒。”裴珩并不拆穿她的口是心非,他在意的是她伤到的脚。 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疼,往里磕磕碰碰到都要红着鼻尖,睫毛挂满泪珠的喊疼。 “男女有别。”随着他的靠近,涌现一丝恼意的宋嘉荣下意识把脚往回缩,试图用过长的裙摆遮住脚。 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慌什么,在害怕什么,只是莫名不想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脚,即便他们之间已经做过天底下最亲密的事。 春不渡 第31节 她也清楚的知道,下药一事是她做得最愚蠢又自私的一件事。 裴珩担心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要看下你崴到的脚而已,我没有其她想法。” “让我看下你的伤口,好嘛。”他甚至带上了一丝卑微的哀求。 比宋嘉荣犹豫不定中,先一步到来的是半空中落下的豆大雨滴。 一滴,两滴,三滴,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山涧密林中浮起一片袅袅白雾。 原先的好天气不知何时被乌云所取代,天上乌云滚滚,能猜测出这场雨不会很快停下。 把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的裴珩半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我是大夫,再说我的脚只是崴了而已,又不是不能走。”一个要背,一个却不愿意让他背。 她更多的是,不想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 裴珩又一次出声,“在不上来,等雨下得更大了,山路更难走。” “多谢公子好意,但我的脚真的无事,我能自己走。”忍着锥心疼意的宋嘉荣挣扎着要单脚跳起来。 她是宁可自己爬着去躲雨,也不愿意让他背自己。 她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态度落在裴珩眼里,残忍得像一把尖刀刺进他心脏里搅得鲜血淋漓,疼得指尖发白。 她就真的那么讨厌他?连他的接近都让她感到恶心吗? 眼见雨越落越大,疼得心绪几近翻涌的裴珩再度开口, “上来,你不上来,我就抱着你上山。” “你今天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如果我让你染了风寒,岂是君子所为。” “你是大夫,要是真的染了风寒,到时候千里迢迢来德济堂找你看病的人找不到你,他们该有多失望,我听说德济堂的周大夫明日要回家探亲,到时候药堂里可还有其他的坐堂大夫在,还是你打算要让周大夫延迟回家探亲。” 不愧是玩弄帝王之术的男人,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好扎在了宋嘉荣的软肋处,她要是再拒绝,反倒显得她在意他,放不下他,所以才会一直竭力的撇清和他的关系。 想通后,宋嘉荣也没有犹豫的趴上他的后背,两条手臂柔若无骨的缠上他的脖子,一如幼时。 心里想着,反正他小时候背过自己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等一团自带香气的棉花贴上,并与自己紧密相连不留一丝缝隙时,裴珩的身体出现过片刻僵硬,仿佛他背的不是人,而是以吸□□气为生的妖精。 女子和男子的身体结构是不同的,最明显的特征是软,香,像一团自带香气的棉花。 “现在是要下山吗。”宋嘉荣趴在男人宽厚带有安全感的背部,很小声的问。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像撩拨的蒲公英均匀的洒落男人耳背,颈部处,令身下的男人身体没由来变得僵硬,呼吸沉重。 更想到那混乱,暧昧,糜乱的一夜。 “雨势太大了,要是强行下山难免会遇到危险。”裴珩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我听说山上有座寺庙,我去问一下住持师父可否能收留我们一晚。” 宋嘉荣知道他说的是最好的提议,但她的心里总认为有哪里奇怪。 理智上一直扯着她要拒绝,两个人最好拉开距离再也不要有任何接触才对。 可是他说的话她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闭上嘴当个闷不吭声的哑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她忽然觉得眼皮好沉,好困。 睡着之前,她仍是嘟哝了一声,“那你累了记得告诉我,我能自己走的。” “好。” 第33章 我希望我们不要在见面了 宋嘉荣睁开眼, 望向一旁垂下的深青色帷幕,眼睛先眨了好一会儿,等脑袋里的混沌弥漫消散, 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寺庙的禅房里。 她的脚也被细心稳妥的包扎好了, 还用心的扎成一个蝴蝶结。 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系好的蝴蝶结,总认为花里花俏的。 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原先隔绝的淅沥沥雨声和光亮争先恐后的涌进不大的室内。 “醒了,要先喝点水吗。”裴珩提着烧好的一壶水,缓步来到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等放温后在递给她, “小心些, 可能还会有些烫。” 宋嘉荣接过后,低头道了一声谢。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生疏。你,对我也不要那么紧张,好嘛。”她越是礼貌,裴珩越是清楚的明白,她在和他划清界限。 他并不希望和她划清界限, 只希望和她越界。 长睫垂下的宋嘉荣抿着唇,然后两只手捧起杯子到嘴边, 小口小口的抿着。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遇到不想说,选择逃避不愿面对的事情就会低头沉默。 雨水滴答上窗牖, 连续拍打中, 总会有几滴穿过缝隙砸进里面。 裴珩重新关好窗, 又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递给她,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你先吃些糕点叠下肚子。” 宋嘉荣刚想要说自己不饿,肚子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吃吧,我又不会笑话你。”裴珩揉了她刚睡醒后,乱糟糟得翘起来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令俩人都怔住了。 对上她冰凉目光的裴珩僵硬的抽回手,心脏涨疼,垂下眼帘往外走,“我去看下水烧开没有。” “嗯。”其实彼此都知道他找的理由很牵强。 晚饭是寺庙里的僧人自己做的,很普通的一粥一菜。 裴珩领了他们二人的份例,端回房里。 雨天笼罩下,天还未暗,屋里就得点上一盏油灯用以照明。 “可是没有胃口。”因她腿脚不便,裴珩把桌子挪到床边,又见她对着碗里的白粥迟迟不动,才有此一问。 “太多了,我吃不完。”她的胃口本就不大,前面又吃了不少糕点,哪里能喝下那么多粥。 宋嘉荣瞟了他和自己一样量多的白粥,问他,“我能不能分点给你。” 刚问完就懊悔的垂下头,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不在是小孩子,他也不是那个会无条件包容她一切的人。 也是她一直说着要划清界限,怎么还会说出这种暧昧十足,又令人浮想联翩的话来。 陌生人可不会喝别人的粥,也不会分享。 裴珩没有回答,而是端起她面前的碗,把里面的粥倒了一半进他碗里,“剩下的粥你得要乖乖吃完,要不然到了夜里又喊饿怎么办。” “我才不会那么做。”宋嘉荣又在心里小声的加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裴恒回。 “我刚才去寻住持的时候,住持告诉我,说是山顶上有个凉亭,凉亭虽是平平无奇,奇的是凉亭旁有一块巨大的心之石,有不少人都会千里迢迢去到那个凉亭写上自己和另一半的姓氏,以求长长久久。”裴珩摈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言行,只望能与她多说上一句。 “你说的可是圆镜亭。”宋嘉荣问。 “的确是圆镜亭,你可是来过。”裴珩答。 宋嘉荣摇头,她虽然没有来过,却也听过圆镜亭的来历,讲述的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当时晋国还未成立的战乱年间,有一位名叫许子霖的前去参军之前,担心在他回国时已是国土不在。 便取出一面铜镜,碎成两半,与妻子说,“若他三年后还不回来,便可拿着此镜改嫁,若是他还能活着回来,到时候依靠此镜,在最热闹的街道售卖半面镜,寻访对方。” 在许子霖参军后不久,晋国破,山河不在,他从战场上回到故地,果不其然失去了妻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忘记约定。 流离颠沛,生活困苦不堪的许子霖在几年后流浪到了如今的郦城,他拿着半面铜镜上街售卖。 忽然发现一位小童也在叫卖半面铜镜。他上前拿过来一看,与自己的半面铜镜正好完美契合。 原来小童就是妻子在他当年参军后不久发现的身孕,她也没有再嫁,而是守着半面铜镜等他回来。 无论故事是杜撰也好,真实发生的也罢,都不可否认它是一个极圆满的结局。 寺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他们今晚上只能两人挤在一间。 要换成之前的宋嘉荣得知自己能和他独处,肯定高兴得要原地转圈,现在竟只剩下尴尬的踌躇。 裴珩也知道她不愿意见他,又怎会愿意与他同处一室,吃完饭后便离开了房间,等暮钟响起才敲门进来,他的手上还抱着一床干净的被子。 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喉间忽然发紧的避开,“睡吧,熬夜伤身。” “嗯。”犹豫了一会儿,宋嘉荣开口问他,“那你今晚上睡哪里。” 床只有一张,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本就尴尬,要是在躺在一张床上,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落在别人眼里都是旖旎的桃色春闻。 “我晚上不睡,有张椅子坐就行。”裴珩取出笔墨,看来今夜是打算摘抄一夜佛经。 “嗯。”紧接着两人又是一阵无话。 微弱的光亮在无边的雨夜里,像一盏随波逐流的小舟,总担心它在下一秒被掀翻了船。 雨水拍打着屋檐,落在耳边奇异的好听。 “狸奴,如果我说,我希望我们能回到像从前一样,你还愿意同我回上京吗。”裴珩停下毛笔,像是状若无意中的随口一问。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紧张得连握着笔杆的掌心都沁出薄汗,一向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的人第一次没有把握。 宋嘉荣先是看了一眼窗外落雨,随后收回视线,轻轻摇头:“不会,我很喜欢这里,我不会和你回上京,也不想在和上京里的人沾上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和公子曾是旧识。” 从他用她最大的秘密当笑话一样说给白若裳取乐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喜欢他。”一个可怕的念头盘旋在裴珩的脑海中,哪怕是想象,都难受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宋嘉荣不惧的对上他的质问,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是,我喜欢他。” “他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值得你喜欢!”此时此刻的裴珩很想不顾形象的大喊出来,可多年的教养使然,注定让他说不出。 “可是你要知道,他的年龄比你小。”他竟卑鄙的用年龄说事,卑鄙得希望她不要喜欢他。 宋嘉荣自嘲,“他比我小又如何,只要他对我足够好就行,而且他也说了,不介意我曾经嫁过人,也不在意过去的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试问公子,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妻子的贞洁,她愚蠢又不堪的过去。” “哪怕多年后他对我厌了,倦了,可我也曾真情实意的获得过他的热烈又张扬的喜欢,对我来说,这便足够了。” 经历过他后,她早就失去了再爱一个人的本能,飞蛾扑火的勇气,又怎么会嫁给其他人,爱上一个人。 她也不想要再把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一个注定会抛弃她的男人身上,特别是见识过了更广阔的天地之后,又有谁甘心做一只笼中金丝雀。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全部否认,我忘不掉,也做不到忘掉!”从她说出爱慕顾槿安的那一刻,他所谓的理智,教养在这一刻他都通通不想要了,他想要的只有她! 为什么她总能那么轻易的打破他高高筑起的城墙,可说出的话,却残忍得近乎无情。 春不渡 第32节 宋嘉荣嘴角攀上讽刺的笑,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我希望公子也能放下,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很幸运的找到了我真正的爱人,我同公子昔日的过往皆出至于我的贪念,如今贪念已破,我希望公子也能早日放下。” “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祝公子寻到真爱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也希望公子能祝福我和朝阳。” 她不希望有人打破她现在的平静生活,也害怕有人认出昔日的她。 可她又是那么残忍的利用他对她的喜欢,又肆无忌惮的利用他的爱来伤害他。 当门合上的那一刻,松开掌心棉被的宋嘉荣心里虽然难受,却也有种释然的解脱。 即便他对她来说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是黑暗里的一束光,是她前半生的唯一执念。 可是那个曾经一手把她从黑暗里拉出的手,却残忍的一次又一次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所以说,有时候命运还真是残忍的可笑。 门外的裴珩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边,任由风雨吹打在身上,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 身体上的寒冷,远不比心脏的抽疼。 那种痛,不是往常的抽疼,而是一种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他早就应该明白的,她不再喜欢他,也不再愿意见到他。 从二人相遇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疏离的说着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开始,他就应该明白的。 是他心存了妄念,是他自欺欺人。 他以为破镜能重圆,却忘了修补好的镜子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他不爱她了。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小姐妹的书 《侯夫人只想和离》by十月虫 文案: 【可甜可凶小白兔x清冷禁欲狗男人】 【人间清醒后,高岭之花疯魔了】 明薇嫁给了心心念念的萧暨白,虽然他待她冷漠,她以为他生性便是如此。 她想,待时日长了,定能捂热他的心。 长姐明璃被夫家休弃,他将她安置在候府。就连婆母要他娶明璃做平妻,他也没有反对。 她这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明璃。人人都劝她要大度,她也忍了下来。 直到—— 她与明璃先后落水,他放弃了近处的她,选择去救较远的明璃。 湖水灌进肺腔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郎心如铁,是捂不热的。 醒来后,她决心不再只为萧暨白而活,她要爱自己。 她递上一封和离书。 却没想,萧暨白竟腥红着眼跪在她面前:明薇,我不能没有你。 * 安平侯萧暨白兰芝玉树俊美无俦,是漠城少女最想嫁的郎君。 于他而言,明薇不过是一个用了龌蹉手段嫁给他的虚伪女人。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直到,明薇不在了,他才知道,原来她早已走进了他心里。 他痛苦悔恨,他思念成疾,在明薇去后的第十年,他也闭上了眼。 再睁眼,他回到了那场令他悔恨终身的落水,他不顾早已无力的身体,拼命游向明薇,抱起了她。 萧暨白发誓,这一世,他定要好好爱明薇,与明薇白头到老。 转身,明薇递来一纸和离书,脸上是冷漠决绝。 向来矜贵自持的萧暨白,手颤打翻了茶盏。 * 萧暨白以为明薇只是在闹小脾气,待气消了就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他知道,明薇爱他爱到了骨子里。 直到—— 他等来,她要嫁给别的男人的消息。 那一刻,萧暨白痛得催肝裂肺!疯了似的闯进新房… 【让铁石心肠的禁欲者为爱癫狂!】 【让恋爱脑小白兔人间清醒,狠起来!】 【追妻火葬场+雄竞+群体火葬场】 第34章 看不见的隔阂 隔着他们之间的不是一扇门, 而是一条经久历年,无法弥补的伤痕。 屋外的人就着雨站了一夜,屋里的人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尾, 一夜未睡。 随着天亮来临, 已是云歇雨停,一片新绿焕新芽。 昨晚上发生的对话,难堪,痛苦好像都随着一场风雨消散,可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没有消失,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两人之间。 穿戴整齐的宋嘉荣推开房门, 正好对上准备要敲门的裴珩。 两人的目光对上, 又在同一刻移开。 “我让他们从山下带了早饭上来。”裴珩的目光克制又隐忍,“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关心。”调整好心态的宋嘉荣已经能用正常的心态面对他,也正式和那个深爱着他的小女孩做告别。 往后他们就当做陌生人,余生不在打扰。 也祝他如花美眷在怀,在位期间国泰民安, 风调雨顺。 早饭是很有地方特色的郦城早点。 臊子肉夹馍,豆花泡馍, 马蹄酥, 锅盔,蒸碗豆花, 因为面食不好带的缘故, 选的都是糕点。 洗漱完的宋嘉荣看着摆满大半桌子的早点, 心想他们两个人真的能吃完吗? “可是不合你胃口。”裴珩问她。 宋嘉荣轻轻摇头, 松开咬着的下唇, “没有,只是会不会太多了,我担心吃不完。” 以前的她认为浪费了就是浪费,现在的她见过不少因为饿极了吃观音土,最终腹胀而死的人,也见过一家四口因吃不起饭而活生生饿死的人。 才明白以前的她有多么的愚蠢,虚伪。 也彻底明白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是什么意思。 裴珩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告诉她,“吃不完可以带走,你不用担心浪费,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他们每样都买了点,说来还是我的失误。” 食物的种类虽多,分量却不多。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偶尔会有筷子碰到碗边的清脆声响。 裴珩有心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因为他害怕自己又一次惹来她厌烦,也怕她再次说出划开界限的话。 一顿饭彼此都吃得味如嚼蜡,索然无味。 因为腿伤未好,宋嘉荣没有拒绝乘坐马车,裴珩却一反常态的没有上来。 她说了不想和自己再有任何关系,即使他的心脏疼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掌心抓得血迹斑斑,他也会微笑着祝福她。 只望她过得好,幸福快乐,顺遂一生,对他来说便足够。 裴珩回到暂时落脚的张家,守在门外的张五见到他,立刻着急的迎上来,“公子,您回来了,桂管家昨晚上见你一晚上没回来,正急得跑去县衙找人了。” “派人把他叫回来。”裴珩揉了揉眉心,又道,“备水。” 昨日他的心情是愉悦而期待的,夜里过后他像是失去了高兴的本能。 伴随着他而来的只有无边的孤寂,瑟寒。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他又一次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 可是每一次的质问,都像是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一次血淋淋的扯开,往里洒上雪盐。 宋嘉荣没有回青萝巷,而是直接去了德济堂。 德济堂里仍和往常一样,有些人见到了她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也有人会询问她的脚怎么了。 她只是笑笑,说昨天不小心崴到了。 她本应该回家换一身衣服的,她却不愿,只想要用忙碌来填充心里的缺失一块的空落感。 落日余晖一寸一寸的藏在山峦中,余光拉得人的影子孤独又纤长。 回到青萝巷的宋嘉荣远远地看见隔壁大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那么的明亮,又是那么的温暖。 哪怕她没有见过这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却在此时凭空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随着大门落锁上拴,相邻的隔壁才推门走到院子,遥遥望着一墙之隔的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接下来的几天,宋嘉荣全神贯注投入到医堂中,那么久了,想来他应该回去了。 他是君王,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地方停留太久。 周大夫探亲回来后,宋嘉荣背起药箱去了师父来信上,说要去义诊的小村子。 回来后的第二天,德济堂外突然吵闹起来,并引来了大量的人围观。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正背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跪在外面不断磕头,她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指甲,脖子上都是厚厚一层黑泥,大夏天里身上更是一股子死鱼烂虾的臭味,熏得人不敢靠近。 春不渡 第33节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孙女吧。” “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孙女吧!要是她也走了,老婆子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老婆子旁边还放着一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应当是她口中说的孙女。 听到外面闹出的动静的宋嘉荣走出来,先是递给了老人家一碗水,然后耐心的问,“老人家你先别急,你孙女怎么了?” 宋嘉荣见她满脸不安,又说,“我是大夫。” 老婆子听她自称大夫,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像是冬日里快要冻死的人抓住了仅有的火苗,想要伸手抓她,又怕自己弄脏了她的手,猛地跪在她面前磕头,“大夫,求你救救我孙女,求你!” “我孙女前些天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后一直开始上吐下泻,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吃坏肚子了,谁知道昨天半夜就开始烧起来,大夫,我,求你救下我孙女,我给你磕头好不好!” “老人家你先别急,我看一下她到底是怎么了。”宋嘉荣把人扶起来后,半蹲在小孩面前,发现她特别瘦,瘦得连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 宋嘉荣手指探上她额头,指尖瞬间被烫到,用帕子擦干净小孩的脸,红彤彤得一看就是发了高烧,眉心微拧,“只不过是小孩子体弱感染了风寒而已,我等下给她开三帖药,你拿去煎后给她服用,烧就能退下去。” 她想到小孩应该烧了很久,要是在耽误下去,难免会把人给烧成傻子,随即说道:“要是老人家你住得离这里远,可以先借用药堂的药炉子煎药。” 老婆子先是千恩万谢,然后犹豫不决起来,又似是难以启齿的不断搓着手,“大,大夫,诊金和医药费,一共,一共要多少钱啊。” “借药炉的费用是三文钱,一帖药价格在二十五文,老人家你只需要给我七十五文就好。”宋嘉荣知道她困难,但药堂不是她的,不是她想随意赠药就能赠药。 有了先列后,后面的人肯定有样学样,那还开什么药堂,直接改成善堂得了。 老婆子一听,顿时窘迫起来,很显然哪怕是抹了零头的一百文,对她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但她也知道,要是孙女在不吃药,可能就挺不过今天了,“大夫,你能,能不能………” 边上有人帮说话,“老人家,宋大夫可是咱们镇上医术好,开的药方价格最便宜的大夫了,你要是嫌七十五文还多,可以去找其他大夫看啊。” “我家虎子之前感染了个风寒,去了春和堂抓药,一帖药就要五十文,还硬要抓五帖才行,何况你孙女病得那么严重。” 老人家也知道他们说的话对,可是,一百文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但是人家是药堂,又不是做慈善的。 “大夫,我,我没有钱,我能不能,用我家祖传的一个秘方和你换。”老人家很是坎坷不安的说。 “宋大夫你别听那个老婆子瞎说,什么祖传的秘方,她分明就是想要讹人!”另一个药堂里跑过来的大夫忿忿不平。 老人家涨红着脸反驳,两只手因生气紧握成拳头,“我家祖传的秘方从来没有骗人!” 双手抱胸的大夫冷耻,“呵,不是骗人,不是骗人会有谁用猪肉来治病,又不是傻子。” “我说的可不是普通的猪肉!得是野生的公山猪肉!” 不说那个大夫不信,围观在旁边看热闹的人也不信,还认为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猪肉不是吃食吗?又怎地和治病联系在一起? “老人家,你说的以猪肉入药,不知道治的是什么病?”宋嘉荣见她可怜,本来是打算自个偷偷把药钱叠上的,此刻倒是对她口里祖传的药方多了点好奇。 她不否认有些土方子真的能治病救人,且有奇效,可更多的只是会加重病情,导致本来能得救的人因为救治不当而离世。 “治臭鼠。”老人家生怕她不信,眼里紧张且不安得快要哭了,“大夫,我说的是真的,这个真的是我家先祖留下来的秘方,我家先祖还曾当过太医!你信我,真的,我,我可以发誓!要是我说的有一句不对,我宁可不得好死!” 臭鼠,指的是女性□□。 平常她用来治疗臭鼠是药方多是苍术,黄柏,苦参,当回,香附,蒲公英,但这个药方不一定适用于所有人。 最根本的是,里面有些药材也不便宜,不是所有人都会舍得。 如果她祖上真的是太医,又有那么一门治鼠臭的法子,又怎么会沦落到连几十文钱都掏不出的地步? 宋嘉荣不能判定她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又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随即敛下心神,说道:“还请老人家进来和我说话,令媛的药我会先让学徒给她煎上,至于你嘴里说的药方,我得要先确认后才行。” 这时,人群中的一个妇人,瞅紧机会也跪了下来,大声哭囔囔,“大夫,我家娃子一直咳嗽,但是他老不愿意吃药怎么办啊,可愁死我了。” 忽然被拦住去路的宋嘉荣眉头微拧,很不喜欢这个妇人的做法,但也没有呵斥,“除了咳嗽之外还有其它症状没有?他是因为什么感冒的?他的鼻涕是清是浓。” 治病要讲究对症下药,要不然治不好是一回事,治死人更是一回事。 妇人被那么一问,先是懵了一下,才想起来把躲在她身后瘦得像个骷髅头,流着两条鼻涕的小男孩往前一推,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狗娃子,你快和大夫说下是什么症状。” 突然被娘亲推出来的狗娃子紧张得满脸通红,两只手,两只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宋嘉荣蹲下来,先是看了小孩的舌苔,舌苔发白,咳嗽时带出的痰较稀,怕寒怕风,很典型的风寒感冒。 她看的时候,顺势问了出来,“你有时候是不是感觉到身体会发热,但是表面温度并不高,还会偏凉,周身酸痛,咳嗽时会吐出痰。”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症状。”狗娃儿的娘先一步回答,又很是紧张坎坷的搓着手问,“大夫,狗娃儿这个病,会不会………” 她的欲言又止,很明显都能猜到她想表达什么,无非是怕药钱太贵,给不起。 宋嘉荣先是看了眼她补丁摞补丁的穿着,一双因常年干活干裂贫穷的手,说,“可以用大蒜两颗,取冰糖少许,加入大半碗水放进锅里蒸半盏茶即可,若是家中没有冰糖,只用大蒜也可。” 他不是吃不下药,应该是连药都买不起。 等进了屋子,老人家扑通一声跪下,告诉宋嘉荣,原来她不是庐州本地人,而是外地逃荒过来的。 用来治病的猪肉也不是普通的猪肉,得是野生的公山猪肉,猪肉得要肥,鲜。随后用二斤鲜倒扣草把三碗水煲成一碗,用来清洗后者私密处小半个时辰,连浸七日,便可彻底大好。 宋嘉荣在她说话时,不忘用随身携带的炭笔记下,等着有空实验一下,这个方子是否真的像老人家说的那么神奇。 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不信,因为用猪肉来治病的说法,无论搁在哪里听都令人荒谬得是对方把自己当傻子糊弄。 好在小孩喝完药后很快退了烧,不过烧虽然退了,等醒过来后也得要好生补一下身体才行。 无论是前面的老妇人,还是后面的小孩,她全程下来语气温柔,不见丝毫不耐,一时之间大家都赞她不愧是罗大夫的弟子,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等关好德济堂的大门时已近傍晚,提着一盏灯的宋嘉荣才迎着落日回家。 回到青萝巷,最先迎接她的永远是那两盏明亮的灯笼。 有空得要邻居道上一声谢才行,她想。 作者有话说: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出自——朱子家训 感谢在2023-12-20 20:20:46~2023-12-21 19:1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晟。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我想见她 寺庙里的一场大雨过后, 郦城迟来的春天终于来了,枝头新桃一簇接一簇,引得彩蝶翩跹飞舞。 提着食盒的宋嘉荣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敲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有人出门, 想来他应该还没醒,要么是早就出去了,便把食盒放在门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等她走后,紧闭的大门适才推开。 一只骨肉匀称,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手从门里伸出,并拿走了台阶上的食盒。 指尖摩挲着把手,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掌心温度。 食盒里除了莲子糕, 枣花糕外,还有寒食节吃的青团子,小小一个的青团子摆在白瓷碟里,令人想到白玉翡翠玛瑙。 裴珩是个不喜欢吃甜食的人,但若是她送来的甜食,他都会一个不剩的吃完。 一是舍不得她难过, 二是因为那是她亲手做的。 糕点精致而小巧,两口一块绰绰有余。 他都差点儿忘记,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吃过她做的糕点了, 好像是自从他答应选秀后,她再也没有送过糕点给他, 也没有来宣德宫了。 糕点不多, 所以他吃的每一口都很珍惜。 哪怕在珍惜, 也会有见空的一刻。 等最后一块糕点落入肚中, 唇舌间弥漫着浓郁的清甜,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让这一刻的裴珩想要见她,迫切的想要见她。 可是想要见她的火苗,又会在想起她那句决绝的说着在也不要和他相见,而熄灭。 她不想要见他,更不想要见到他。 她已经残忍的把自己剔除出她的世界,他哪怕想她想得肝肠寸断,想得眠思梦想,也只能像个小偷偷偷摸摸地远远看上她一眼,以解相思。 “公子,这是您上一次让我洗干净的手帕。”这时,小桂子捧着洗好的手帕递过来。 帕子的颜色极为素净,料子也称不上一个好,他不明白陛下为何还要留下,还自己亲手洗了晾干。 裴珩看向手帕,或许,他能用送还她帕子做理由,再见她一面。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能见上一面,对他来说都是恩赐。 但若是单单用一条手帕去见她,是否太单调了。 “城里最大的珠宝铺子在哪里。”裴珩双眼猩红的站起来问道。 小桂子怔了一下,回,“城东的白玉堂。” —— 坐落在城东繁华街道上的白玉堂里的店小二见有人上门,又见他周身气度不凡,一举一动蕴含大家风范,立刻殷勤的围上去。 “不知道公子有什么想要买的?”他们店里不单单是做女客的生意,还有男客。 不过男客的发饰种类比起女客,就显得有几分不够看的寒碜。 裴珩扫过琳琅满目的各式珠衩金簪,发现这里的簪子种类虽多,却没有一支能配得上他的小姑娘。 玉饰虽好,但他从未见她发间戴玉,仅有的几次也是金镶玉,玉缀珠。 金簪虽美,这里的却多了几分粗笨,少了精巧的纤细。 木簪秀丽而简洁,远比不上金玉衬她。 店小二见他瞧了许久都没有瞧见满意的,心里咯噔一下,又立马笑得殷勤的把他迎上二楼,“公子,这里的首饰都是昨日下午刚到的新货,你瞧下可否有适合令夫人的。” “夫人”二字,奇异的在裴珩心底泛起一圈涟漪。 原来,仅是听到别人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他的心里都会反复咀嚼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二楼的珠衩金簪也比一楼的多了几分巧技的华丽,但对于见惯了她珠翠琳琅,,巧夺天工的发簪,这些也就多少入不了眼了。 其实他一个从来不在意,或者说是都不清楚女子所戴,所佩之物的人却总会多看一眼她今日发间簪的是什么簪,挽的是何髻。 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分辨出来何为笄,簪,钗,步摇,钿,扁方,栉,华胜等发饰。 春不渡 第34节 既然这里的发簪入不得他的眼,他为何不能亲自做一支给她? 有时候念头一起,有如海啸。 寒食节过后便是端午,端午上京城里的人都有互赠香包,五彩绳的习俗。 他是否能向她赠上香囊。 裴珩正要说带他去看一下香囊,耳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喜万分的声音。 “裴兄,想不到我会在这里遇到你。” 原来前段时间落水后,被关在家里的顾槿安一解除禁足,立马像撒开腿的鸟儿往外跑。 谁知道还没等他跑出自家大门,就听母亲说表妹来了,让他带表妹在郦城里好好玩,要不然继续关家里不给出去,他只能不情不愿的捏着鼻子应下。 要不是顾忌表妹会向母亲告状,他如今不只是整颗心,连人都要飞到荣儿身边。 他从来不知道相思会如此熬人,熬得他茶不思饭不想,满心满眼有的只是想要见到她。 “表哥,这位公子是?”伴在顾槿安身旁的少女穿着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娇俏可人。 “他是裴兄,是我新认识的兄弟。”顾槿安介绍道。 林宝珠笑得甜甜的打起招呼,“裴哥哥你好,我叫宝珠,你和朝阳哥哥一样喊我宝珠就好。” 裴珩是不想见到顾槿安的,因为他是自己的情敌,更是小姑娘说喜欢的人。 他对他有着敌意,更多的是因羡慕蔓延而出的嫉妒。 嫉妒他能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还得到了她的爱慕! 不让自己被嫉妒吞噬理智的裴珩疏离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去。 什么君子礼数不礼数,他自认自己从来不是君子,更豁达不到对情敌笑脸相迎,相谈盛欢。 顾槿安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裴兄今个儿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冷淡,看自己的眼神冷得他直打哆嗦。 但他从来不是个遇到点挫折冷脸就退缩的人,反倒是凑过来问,“裴兄你是要买簪子送给你夫人的吗。” “裴哥哥你已成婚了吗。”一旁的林宝珠略有震惊,说出来后又有些后悔。 像他这样清冷矜贵,芝兰玉树的公子不说早已娶妻,孩子都应该有好几个了才对,她怎么还以为他会没有成婚。 她更好奇的是,这位明显不是普通人的公子,为何会同表哥交起朋友? “那是当然,而且裴兄和嫂子还很恩爱,不过我真想要见见嫂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俘获得了裴兄的心。”顾槿安虽笑得挤眉弄眼,也是真的好奇。 他只知道裴兄娶妻,却从未见过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了孩子,唯一知道的是他很爱他的妻子。 林宝珠赔罪的提议道:“要是裴哥哥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宝珠来帮嫂夫人挑选,我和嫂夫人同为女子,应该会更知道她的喜好。” 裴珩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我自己来。” 给她挑的礼物,他并不想假以他人之手。 虽然他明确拒绝了,顾槿安,林宝珠仍是热情的帮忙挑选。 “裴兄你打算给嫂夫人送什么啊,我认为这支簪子还不错。”顾槿安手上拿着一支雕成兰花的白玉簪。 像裴兄这样学富五车的君子,嫂夫人也肯定是个好风雅的才女,而玉最适才女。 “我倒是认为这对白玉响铃簪会更适合嫂夫人,精致小巧不缺秀丽,行走间如粉蝶翩跹。”林宝珠指着一对白玉珊瑚相间的衩,说道。 裴珩正要望过去,却被一旁紫薇色打底,暾玉上浮,边缘用银线勾勒芍药,珍珠点花蕊的香囊勾走了目光。 “把那枚香囊给我。”他看见香囊的第一眼,便认为很适合她。 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1。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枚香囊可是店里卖得最好的一款。”店小二殷勤的用托盘端着香囊出来。 “裴兄,你难不成打算送香囊给嫂夫人吧。”顾槿安瞅了好几眼,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嫂夫人喜欢华丽的东西。 “单纯送一枚香囊会不会太单调一点了,我感觉刚才看的几支簪子都挺好看的,也适合嫂夫人。”顾槿安说完,又拿着自个看上的簪子凑过来。 “裴兄你能不能帮我挑下荣儿会喜欢的簪子款式,因为我每一次送给她的礼物,她好像都不太喜欢,要不然怎么会不收。”一说到这个,顾槿安便是满脸挫败。 每当他以为和荣儿的感情拉近了两分,又总会在下一秒能感觉到荣儿对他的疏离感。 心里对她的那位前夫更厌恶上几分,要不是因为他,荣儿肯定不会讨厌上其他男人。 他的得寸进尺就像是在裴珩的心口上撒盐,又像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对他一个失败者的挑衅。 心中隐有一股无名怒火在燃烧的裴珩并不理会他的苦恼,而是转头问店小二,“多少钱。” 店小二在他随意瞥过来的一眼中,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震慑感,两条腿都开始直打哆嗦。 他想不明白看着温和好说话的公子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压迫感,咽了口唾沫后,硬着头皮报出最接近成本价的数字,“一两……一两二钱。” 香囊不似玉那样能用瑕疵,质地手感分出个三六九等,更不似金银那样以精巧工艺论高低,而且家中若有女眷,香囊更是无需到外购买。 一两二钱的香囊,在郦城这个小地方里可谓属于天价香囊。 听得顾槿安直咋舌,正要说香囊值不了那么多钱的时候,裴珩已经接过香囊,给了钱后走出白玉堂。 看他的背影,好像还带着一丝愠怒。 他刚才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裴兄生气? 作者有话说: 1出自 《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 唐.白居易 第36章 我的意见重要吗? 离开白玉堂的裴珩不知不觉走到青萝巷, 大门紧锁着说明主人尚未归家,几株络石绕墙而生。 院里有着一株梨树,从院外远远地就能看见雪白的花朵簇成束, 滚成团, 洁白无瑕落新雪。 梨花簇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得漫天铺地,在温和的春光下,如花似玉洁白无瑕溢光流彩,璀璨晶莹。 他记得,宸极宫内也有一株梨花树。 花开时遮天蔽日, 白雪沉沉压青枝。 他上前敲了敲门, 才懊悔的反应过来她应该还在药堂没有回来。 明知她不在家,仍是站在门外不愿离开。 住在隔壁的另一户人家推门出来时看见他,便问道:“你是来找宋大夫看病的吗,不过宋大夫这个点应该在德济堂,你找她的话,直接去德济堂就行。” “好, 多谢嫂子告知。”裴珩又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连日的忙碌让宋嘉荣不在去想那人, 也不去想他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回到从前, 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回到从前。 伤害已经造成,怎么可能让它视若无睹的继续存在。 随着药堂的门关上, 回到青萝巷的宋嘉荣看见的是今早上送给邻居的食盒正安静的放在门口。 所以他是收了自己送的谢礼? 抱着食盒走进屋里, 打开后发现里面正安静的躺着一枚精致华丽又不失淡雅的香囊。 不说绣工, 单是用作花蕊的那颗珍珠看着都不便宜, 何况所用的香里面还配有沉檀之香, 说不定是他不小心落在里面的。 想了想,手中拿着香囊的宋嘉荣走出院子,见隔壁屋里的灯还亮着,也许,他应该还没睡。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请问你在家吗? ”清甜软糯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主人,可要属下去开门。”卫臻听着敲门声,请示道。 从她回来后,人已经来到院中聆听着她脚步声的裴珩指尖顿了顿,随后走到一个不见光,又能看见门外的角落,“你告诉他,你是院子的主人,香囊是给她的谢礼。” 如果是他送的,她肯定不会收下,说不定在得知自己成了她的邻居,会连夜搬到顾家。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卫臻过来开门,门外见到站在月光下宛如神仙妃子的贵妃娘娘,垂下眼帘,佯装陌生:“你是?”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那户人家,姓宋。”宋嘉荣想起自己的来意,递出香囊,“你的香囊不小心放进食盒里了,我又见你屋里还亮着灯,便想着过来还给你。” 卫臻摇头,“这是给你的谢礼,还有糕点很好吃。” 宋嘉荣并不认同他的话,说着就要把香囊强行还给他,“不行,这个香囊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送你糕点本来就不是为了向你要回礼,相反还要感谢你夜里挂在门外的两盏灯笼。” 告诉她,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人。 卫臻一时之间拿不准主意,只能瞄向主子,得到主子拒绝的口吻,手往后一缩的就要关上门,“香囊既然给了宋小姐就是宋小姐的,在下断然不会有收回去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说,“很晚了,宋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卫臻说完后直接把门关上,不再给宋嘉荣说话的机会,香囊也自然还不回去,也错过了一道落在她身上克制又压抑着的视线。 “可………”她剩下的话,也随着关上的大门而堵住。 宋嘉荣回去后,才想起来邻居的脸看着好生面熟,像在哪里见过,但细细一想,又好像自己想多了。 也许那人是自己曾经见过的人吧。 确定她的脚步声离开,隔壁院子的大门打开,又重新落了锁后的卫臻才出声,“主子,娘娘已经走了。” “我知道。”男人沙哑的嗓音在月夜下显得沧凉,空洞。 她走了,连月光都跟着她走了。 甚至连月光都吝啬照明他。 宋嘉荣拿着那枚香囊回来,像是拿了块烫手山芋,她只是送了几块糕点而已,哪里值得他那么贵重的礼,哪日还是寻个机会还回去为好。 打开抽屉,取出放在冬衣最下层的一个小箱子,把箱子打开,在小心的放进去。 箱子里除了新放进去的香囊,还有半册破旧得已经看不清封面的书。 纸张边缘泛起磨损的毛边,说明它拥有着一定年龄。 春日渐暖,不少爱俏的已经换上了单薄的夏衫。 春不渡 第35节 夏日酷暑容易滋生虫蝇,德济堂便会做一些驱虫的香包用作售卖。 宋嘉荣正在抬笔写下诊书,竹帘晃动中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男人步履蹒跚的走进来,嘴里哀嚎不已。 “大夫,你帮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得了绝症,要不然我近段时间怎么总是茶不思饭不想,还老是能看见她就在我眼前。” 宋嘉荣连眼儿都没抬就知道是谁来了,因为除了他,整个郦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衣服上能熏如此名贵熏香的男子。 当然,也有另一个人,不过他所用的香是令人感到心安又清冽的迦南香。 “你要是哪儿不舒服,我保证给你扎一针就会舒服很多。”她为表示自己不是在说假,伸手从匣里取出一个布包,亮出寒光闪闪的银针。 吓得还哆嗦着装病的顾槿安像秋后蚂蚱一样蹦起来,怕得直摇头,“不用不用,我突然感觉我全好了,整个人活蹦乱跳的,大夫不愧是妙手回春。” 跟在后面的林宝珠像是看不得表哥的蠢样移开眼睛,旋即被一抹素衣布发的女子吸引了全部心神。 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会质疑她的美貌,哪怕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得感叹她是真的好看。 粉腻酥融娇欲滴,婉转双蛾远山色。 这样的人你可以说她是青/楼名女支,深宫宠妃,世家嫡女,勾得君子舍去一身才气的小妾 ,唯独不会像是百姓口中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唯实是这张脸带给人的冲击过大,令人下意识忽略掉她大夫的身份。 “宝珠,这是荣儿,是你以后的表嫂,知道不。”顾槿安兴奋的介绍起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顾槿安喜欢宋嘉荣,想要娶她当妻子。 少年人的喜欢往往是炙热又张扬,如同火焰一样的存在。 “林小姐,希望你不要在意他嘴里说的话,因为顾公子口中的未来表嫂,绝对不会是我。”顾槿安的妻子以后会是任何一个女子,唯独不会是她宋嘉荣。 对于她嘴里说的话,林宝珠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反倒是笑眯眯的拉过她手腕,“我之前一直听表哥念叨宋大夫,今日一见才发现宋大夫比我相信中的好看多了,也难怪表哥见了你之后,就嫌弃我生得不好看,比不上宋大夫半分。” “女人的容貌再好看,也会有衰老的一天,而品德才学却不会,不是吗。”曾经的她以容貌艳丽自视甚高,如今在看,才发觉那时的自己天真又愚蠢。 好看的皮囊总会有衰老的一天,等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来临,她还会剩下什么? “虽然会衰老,也代表曾经短暂的美丽过啊。”林宝珠松开挽着她的手臂,围着药堂转了一圈。 德济堂里倒是极为宽敞,共有两个问诊台,一方男客,一方女客,女客那头还用竹帘遮掩一二。 后院单独开劈出三间空房,是给病人拔火罐,针灸,以及伤太重难以移动所用, 林宝珠眯着眼睛看向还在学抓药的学徒,故意拔高了音量,“宋大夫好像是才学医了三年就开始独自接诊了,想必宋大夫在医术上的造诣肯定很高才对,要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能独挡一方。” 普通的大夫想要出师怎么也得要学个十年半载,可她才学了三年多就敢给人看病,那些找她来看病的人,真不怕自己会被医死啊。 这些话要是搁在之前的宋嘉荣听到,指定早就要撕烂了她的臭嘴,现在的她却能心平气和的解释,“我医术不好,或者是医死了人他们自然不会再来找我,我要是没有一定本事,我师父也不会让我出师。” 师父让她出师,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思量,若是远达不到出师的要求,无论她在怎么央求,师父也不会把患者的命交给自己。 “好了,宝珠你就少说两句,反正我知道荣儿无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是一等一的好。”顾槿安与有荣焉的抬起下巴。 他的荣儿可是天底下第一好。 他自以为是的夸赞落在宋嘉荣耳边却格外刺耳,仿佛他只是因为她的容貌才会选择爱慕她,维护她,并非是从患者的角度来认肯她这个大夫。 林宝珠一听,佯装生气的撇下嘴,“表哥,我都没有说什么你就凶我,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你是不是都不要我这个表妹了。” “哪能啊,你娘是我姑妈,大家可都是亲戚。” 对于他们表兄妹二人旁若无人打闹的宋嘉荣感觉不到什么,只认为他们有些吵闹了。 药堂是治病看病的地方,不能他们打情骂俏的场所。 顾槿安敷衍完小表妹,双眼亮晶晶的凑到宋嘉荣旁边,“荣儿今晚上有空吗。” 宋嘉荣眉心一跳,“何事?” “咳,是这样的,我之前不是掉进湖里吗,所以我就想在吉安楼里办了个席面去去晦气。”顾槿安重咳一声,“可我在郦城认识的就只要荣儿一人,不知道荣儿今晚上可否赏脸前来。” 宋嘉荣下意识就要拒绝,林宝珠先一步为她答应下来,“宋姐姐就和我们一起去嘛,我之前央求了表哥好久他都不愿意带我去,这一次我怎么也得要沾下宋姐姐的光才行。” 顾槿安翻了个白眼,“荣儿你别听她瞎说,她每一次去吉安楼都挑最贵的点,怕是不把我吃垮。” “哪里会吃垮啊,分明是表哥你太小气了。”林宝珠不满的嘟哝。 好像他们都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就擅自帮她做了决定。 宋嘉荣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不也是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 吉安楼,三楼。 “公子,那不是宋大夫和顾公子吗,我们可要上前打个招呼。”自从知道城里名声极好的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后,导致小桂子每一次听到别人夸宋大夫医者仁心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更怀疑贵妃娘娘的壳子里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啊,要不然前后的差距口碑怎么会那么大。 凭栏眺望的裴珩自然看见了他们。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在白玉堂里见到的那位自称顾槿安表妹的林宝珠。 第37章 我可以吃辣了 宋嘉荣进入雅间后落座, 说来好笑,这还是她来到郦城后第二次迈进吉安楼的大门。 第一次是随师父接风洗尘,虽说后面总有人邀请她到吉安楼, 但她都一一婉拒。 吉安楼的吃食虽好, 街边小巷也不错。 顾槿安捧着菜单殷勤的问她有什么想要吃的,郦城特色除了臊子面,锅盔,莲藕,但前两样最好吃的铺子都在街边小巷里,而非大酒楼。 林宝珠托着下颌,眉眼间盈盈一笑, “宋姐姐可能是第一次来吉安楼吃饭, 表哥你都不懂得照顾一下宋姐姐。” 吉安楼是郦城最大的酒楼,大夫每个月营生在高,可来吉安楼消费一趟对她来说也属肉疼。 “也对,我都差点儿忘了荣儿是第一次答应我来吉安楼,瞧我这个猪脑子。”顾槿安感激得看了一眼表妹,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帮忙。 “吉安楼的水晶肘子, 江瑶清羹,蟹酿橙, 鲜虾蹄子烩都不错。”顾槿安想到她好甜酒, 又点了一壶桑落酒。 “要说郦城最出名的除了臊子面,便是这桑落酒, 酒香清冽味甘甜, 且不容易醉人。” “宋姐姐, 我听表哥说你之前嫁过人, 你是因为什么同他和离的啊, 可是他对你不好吗。”林宝珠问的这句话不只是顾槿安想听,连走到门边的裴珩亦是垂下眸子,双手挫败得无力垂下。 和离,他从未说过和离,他们之间又哪来的和离一说。 但他当初做的那些事,说的话,落在她眼中的桩桩件件,又有哪一件曾把她当成妻子看待。 迎了她入宫三年,从未踏入她的宸极宫半步,连本昨夜洞房春暖。烛尽琵琶声缓的日子,他亦是让她独自枯守一夜,成为阖宫上下的笑话。 或者,他连她的夫都配不上,只配当个虚伪自私的伪君子。 这样虚伪又自私的他,又怎么有脸说出回到从前的话来恶心她。 宋嘉荣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嘲弄,嗓音很轻很缓的说,“他很好,不好的是我,做错事情的也是我。”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要是强行说有错也只是错在不喜欢她,更不会爱她。 那样偏执又愚蠢的她,若他真正爱上自己才是错误。 “为什么啊,我看宋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啦,肯定是宋姐姐你不想说他坏话才会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林宝珠气得两边腮帮子鼓起, “要我说,肯定是他纳了一堆小妾,要不然就是个虚伪的小人。” 握着茶盏的宋嘉荣仍是轻轻的摇头,“他没有,相反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他。” 不论才学,身份,何况她还有着那么个不堪的身世。 林宝珠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的狡猾,要是自己再问下去肯定会显得奇怪,旋即笑着转了问题,“宋姐姐是哪里人啊,我看你官话说得很好,该不会是上京人士吧。” “郦城离上京挺远的,宋姐姐怎么会想到来郦城定居,还当起了大夫呀。” “林小姐好像很好奇我的过去。”宋嘉荣掀起眼皮,直直地望过去,多年来在上位养尊处优的气势不是林宝珠这种,自小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所能比拟的。 “以后大家都会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得要知根知底些才行,我问这些也无可厚非。”压下心头惧意的林宝珠的神情很是真诚。 “除非宋姐姐的过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什么会对以前的事闭口不谈,也就表哥那个蠢货,见着了人家的一张脸就被迷得找不到路。 退一步来说,她倒是宁可相信她是被某些大官养在府外的外室,这不被当家主母发现后给打出来了,对外说得好听些便是和离,否则她为何对那位所谓的前夫三噤其口。 “我的过往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有,我的过往也不是你满足私欲的理由。”不打算顺着她意的宋嘉荣眼神骤然冷下几分,就差没有说她逾越了。 她的过往她从不打算告知任何人,无论她想不想嫁给顾槿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姐姐你不要误会啊。”被呛声的林宝珠面皮一白,倒是没有料到她看着温温柔柔,可她一但问起以前的事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她在掩饰,紧张,又在害怕什么? 此时,雅间外突兀的响起一道敲门声。 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顾槿安推开门,正好同裴珩四目相对。 裴珩温润有礼的往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屋里的一角浅绿,“我在楼下看见了顾家的马车,想着你应该在楼上。”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裴兄你离开郦城了。”顾槿安挠了下后脑勺,不怪他会发出这个疑问。 而是自从跟那天在白玉堂分开后,他去张府找人,结果被告知他已经走了,走去哪里又不说。 在他的固定思维里,走了就应该是离开郦城。 裴珩掠过一眼宋嘉荣,克制又冷静的说,“不会,我不会再次轻易的离开。” 哪怕她选择了其他人,他也想要以不打扰,不惹她厌烦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终此一生。 “裴兄你来得正好,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正在点菜。”笑着把人迎进来的顾槿安推了菜单过去,“你看一下有什么想吃的,人多吃饭才热闹。” 并没有拒绝邀请的裴珩接过菜单,发现他并不明白他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 往日都是她迁就他的口味,他的口味又素来以清淡为主,他也痛恨自己对她太不在意了。 他干涸的唇舌动了动,问,“宋大夫点好了吗。” 宋嘉荣抿着唇,轻轻摇头,“我都可以。” 她只是客,主请吃什么,客便吃什么。 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裴珩越心疼,他宁可像之前那样嚣张跋扈的说出自己的需求,也不要像现在委曲求全的迁就他人。 还是因为别的男人! 裴珩压下胸腔里翻滚的刺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平日无二,“既然顾兄做东,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想到荣儿刚随他回东宫那会儿,虽然对吃的从来不挑,不挑说明什么都喜欢,也说明都不喜欢。 春不渡 第36节 唯独有一次御书房不小心端来一碟水煮鱼,他吃不得辣,正要让人撤下去时。 她忽然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儿一样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也是她第一次对外界做出喜欢的反应。 或许,她是喜欢吃辣的,只是因为自己不吃辣。 心脏像针扎得密密麻麻泛疼的裴珩扫过菜单上的菜名,勾选了辣子鸡丁,水煮鱼,麻婆豆腐等辣菜。 郦城人虽嗜辣,却也没有到无辣不欢的地步。 林宝珠身体不好,饮食多为清淡,顾槿安下意识的点了几道比较清淡的菜后,又点了几道吉安楼的招牌。 很快,点的菜由小二端上来。 里面的三道辣子鸡丁,水煮鱼,麻婆豆腐飘来的香味正不断刺激着人的味蕾,滋生出大量的唾液。 顾槿安殷勤的把自己喜欢的菜色堆到她面前,“荣儿你试一下这道黄焖鱼翅 ,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了!” 要是他长有尾巴,此刻能看见他身后的尾巴摇得正欢。 “表哥,宋姐姐又不是没有长手,想吃不会自己夹吗。”林宝珠见不得他不要钱倒贴的殷勤劲。 “宝珠小姐说得没错,我想吃的话会自己夹的,你自己吃就好啦,不用担心我。”何况是当着另一个,她不久前还说过喜欢你的男人面前。 裴珩看着能给她夹菜,和她分享着美食的顾槿安,心脏难受得近乎自虐,又舍不得离开。 她不愿意见他,这是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见到她的机会,他舍不得,也不愿离开。 偌大的饭桌上,不断活跃气氛的顾槿安偶尔会得到林宝珠的几声嫌弃,剩下两人独自沉默。 直到林宝珠惊讶道:“裴哥哥你的嘴唇怎么变得那么红啦。” 宋嘉荣不期然抬头,正好对上他辣得不断喝水的动作,秀眉微拧,“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我已经能吃辣了,虽然还不能吃很辣。”明明他辣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不断往嘴里灌着茶水止辣也不愿承认。 他能吃辣了,是不是能稍微离她近一点了。 “你………不用勉强自己吃辣。”她喜欢他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个一点儿辣都吃不得的人,更不明白他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辣,为什么还要吃。 “我没有勉强,只是之前没有尝试过才以为自己吃不了辣,实际上只是我懦弱胆小得不敢承认自己是能吃辣,喜欢吃辣的。”裴珩惨然一笑的对上她的视线。 就像他不承认自己早就喜欢上她,会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牵肠挂肚。 “吃不了就是不吃了,勉强不了,勉强到了最后吃坏身体的后果还不是要自己来买单。”就像她也勉强不了让他喜欢她。 顾槿安离家出走的脑子突然在线,“啊,荣儿,你怎么知道裴兄吃不了辣。” 怀疑的目光来回在他们之间转,总认为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宋嘉荣把他夹到自己碗里的菜不动声色的夹回去,淡淡道:“裴公子之前因为吃辣后肠胃不适,请我到府里开过药。” “原来是这样啊,裴兄你要是吃不了辣就别吃了,要不然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只是一开始不习惯吃辣而已,来到郦城后倒是习惯了不少。”裴珩疼得胃部痉挛,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除了唇色泛艳。 直觉告诉林宝珠,他们两人之间有古怪。 第38章 流言蜚语 一顿饭吃得四人四相, 结束后的宋嘉荣拒绝了顾槿安送她回家的要求。 一个拒绝,被拒绝的人仍是厚着脸皮要送。 已经疼得连腰都站不直的裴珩目送着她的离开,果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吃辣的本事。 他吃一顿辣都难受至极, 他难以想象她日复一日吃着自己不喜欢的菜色, 该会有多难受。 能在君王面前当差,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的小桂子立马明白陛下同前面一样,因为吃辣后导致的肠胃不适,正要派人去买药。 裴珩虚白着声儿道:“别去德济堂。” 意外的,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前一秒逞强,下一秒难堪的模样。 “奴才晓得。”小桂子没有亲自跑去买药,而是唤来一旁的小厮, 问他城里最好的药堂是哪家。 “要说咱们城里最好的药堂当然是德济堂, 不说物美,价格还便宜,还不会像其他药堂以次充好,大家有个小病小痛什么的都喜欢到德济堂抓药。”最重要的是里头还有个漂亮的宋大夫,当然,这些孟浪话他可不敢乱说。 “除了德济堂, 还有其他药堂不?”小桂子清楚贵妃娘娘就在德济堂当大夫,要是他去买药, 娘娘肯定猜得出来那药是给谁买的。 小厮不明白, “为什么要除了德济堂啊?” “反正就是除了德济堂。”要是去了德济堂,肯定会遇到贵妃娘娘,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面对她, 就连快活成人精的干爹见到贵妃娘娘都会怕悚, 何况是他。 小厮想了想, 回:“我听说城东百草堂里的药材还可以, 但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小桂子思索了下,心里想着远就远些吧,“行,我们去百草堂。” ——上京—— 毓秀宫 又一次派宫人到宣德宫打听消息,结果得来的消息仍和之前一样。 即便是在名贵的花,若是没有人来欣赏,也会加快她衰败的速度。 白若裳望着镜中美貌依旧的自己,恍惚之间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原来这三年中,不但是选择留下来的嫔妃们向昔年宋嘉荣的穿着打扮靠拢,连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的模仿着她化过的妆容,簪她挽过的发,只盼求他偶尔能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只要片刻便足矣。 可他自从宋嘉荣离开后,竟从未踏进后宫半步,又如何奢求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她死了就死了,为何死了还要缠着他阴魂不散,果真是个祸害!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宫女。 “何事慌慌张张,可是陛下要见本宫了。”白若裳细眉微拧,泛着愠意,又在说到后一句,眼神微动的站起来,素手扶金簪,“本宫的打扮可有何不妥,陛下见了可会喜欢。” “不是,是,是………”宫女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信往她面前一递,“娘娘你自个儿看就知道了。” 白若裳的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接过信纸后匆匆一览,当即脸色大变,“什么!她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 郦城的春日和夏天挨得很近,春天一到,怕是春衫还没上身几日,就要匆匆换上轻薄亮丽的夏衫。 和顾槿安同乘一把伞的宋嘉荣不适地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最近总是有人在看我。” 往常也有不少人盯着她的脸看,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人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荣儿长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们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顾槿安瞪了几眼周围,吓得他们纷纷低下头。 “………”宋嘉荣却不认同他嘴里的话,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像是欣赏美,更像是对着菜市场的白菜评头论足。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宋嘉荣竭力压下心头的不适感,“你最近一直出来找我,不怕被你母亲知道后又对你用家法吗。” 顾槿安的母亲不喜欢她,更贴切一点来说,是看不上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上不得台面的女大夫,还是个没有娘家撑腰,离过婚的女人。 试问她是个当母亲的,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追在那么一个女人的身后跑,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姻缘。 “我娘亲为什么会对我失望,我为她找到那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她高兴都还来不及。”提到一直阻拦自己追求爱情的母亲,顾槿安莫名烦躁起来。 “荣儿,你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才会一直拒绝我。”他私心里自私的不希望她是因为年龄,更不是他母亲不喜欢她。 “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你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你的同龄人,而不是我这个和离过,还比你大的女人。”宋嘉荣明白有些事不能一拖在拖,而是要快刀斩乱麻。 宋嘉荣站定,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朝阳,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喜欢,有你陪伴的日子我也很快乐。可我注定回应不了你的喜欢,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喜欢,我更不希望你一直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注定不会有回应的人身上。” 她所有的喜欢,所有热烈的爱意都给过了另一个人,所以她很难再那么炽热的去喜欢一个人,也没有了再喜欢一个人的勇气。 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都不会否认,否则也不会踏在原地不动。 顾槿安下意识的捂住她的嘴,神情紧张又委屈,“你把那些话收住,我可以当做没有听见。” “我可以等,但是我不希望你连我喜欢你的权力都不给我。”顾槿安执拗的望着她,“无论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你答应成为我妻子的那天。”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喜欢。” “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只会重复着相同一句的宋嘉荣脚步刚往后退要避开他,张府的大门这个时候正好推开。 丫鬟春红见到还未成婚就在门外拉拉扯扯的两人,眼底划过一丝鄙夷,面上仍是温和的笑道:“不好意思了宋大夫,我家小姐刚才睡下了,辛苦你白跑一趟了。” 原来张小姐从半夜起就开始腹泻不止,今日一大早就派人前往德济堂请她过来。 宋嘉荣关心道:“张小姐的腹泻可是好些了。” “自然是好多了,我家小姐体谅宋大夫白跑一趟,特意嘱咐奴婢给一文钱当是辛苦费。”春红从钱袋里翻出一文钱直接扔在宋嘉荣脚边,也不看她是什么表情,直接把门关上。 “一文钱,她当打发叫花子啊!”顾槿安气得面皮子发红,挼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敲门理论。 “荣儿你别捡,我看那个张小姐纯属是在羞辱人!” 宋嘉荣弯腰下身捡起那枚滚落在脚边的铜钱,神色淡淡,“我知道,可是一文钱也是钱,人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 她不明白一向对她友好的张小姐为何会变成这样,直觉告诉她,可能和最近走在外面看她的视线增加有关。 无论是海啸还是飙风,在没有真正落地之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面说着已经歇下的张小姐正喝着大夫开的药,神色蔫蔫的躺在贵妃椅上。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像她这种人上门直接打出去就好,为什么还要浪费一文钱啊。”回到房间的春红仍是积攒了一肚子火气。 亏小姐对她那么好,谁知道她居然是这种人,简直是恬不知耻! 张嘉怡苦笑,“就当花一文钱买个教训,提醒我不要那么轻易的相信一个人。” 本来她是不信宝珠小姐说的那些话,但当她亲眼所见,口口声声说很爱表嫂的表哥与宋大夫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 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那一刻,又无不在提醒着她的相信有多么的可笑。 流言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消散,反倒是越演越烈,大有谁都往里加上一把火,好让火势烧得越发猛烈。 最近德济堂来找宋嘉荣看病的人少了很多,她也跟着落了大半清闲。 “宋大夫,我之前听到了几个人在说你之前的事。”一个看不过去的学徒期期艾艾的凑到她旁边。 “我的事?”直觉告诉宋嘉荣,他等下说的事,或许和她身边发生的异常有关。 学徒见她一脸茫然,肯定还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他和宋大夫共事了差不多两年,自然相信宋大夫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可谁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学徒咬了咬牙,把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都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瞅着她神色变化。 原来最近外头狂传的是,宋嘉荣是被上京城里某个大官养在外头的外室,因为下毒谋害正妻被发现后赶出了上京。 春不渡 第37节 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出身,而是江南来的瘦马,别的什么都不会,唯独勾起男人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对应上她的这张脸,无论她是不是真的是瘦马,别人恐怕都信了七八分。 仿佛女人的一切都是盈于颜色,毁于颜色。 不过因为生得好,倒成了他人指指点点,暗自下流的借口。 学徒刚说完,药堂外面忽然闹哄哄的吵成一团。 宋嘉荣以为是有人来闹事,放下手中的白芷刚走出来,一颗臭鸡蛋迎面砸上她的头。 砸鸡蛋的妇人指着她凶狠的叫嚣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的小三!” “大家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勾引别人丈夫的不要脸小三!” 第39章 丑闻 “她说的那个人是可是宋大夫。”人群中爱看热闹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宋大夫不是和顾公子在一起了吗, 怎么会勾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有人看见了妇人旁边的瘦弱男人,不屑道。 还在大声辱骂宋嘉荣的妇人气得脸上横肉一颤两抖, 双手叉腰, 恶狠狠地剜过去,“我相公可是秀才老爷,全镇上能找出几个同我相公一样才气逼人的男人!” “要不是这个骚蹄子给我相公送手帕,我怕是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呸,不要脸的下贱货。” “一个秀才而已,你说宋大夫勾引你相公,怎么不说是你相公看上宋大夫美貌, 想要强行勾引宋大夫。”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翻了个白眼。 “真以为是个女的都惦记你家的三寸烂土豆, 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 刘大花顿时气炸了,指着宋嘉荣的鼻子破口大骂,“呵,谁说不会,她来到咱郦城可不就是当人外室后,还想毒害当家主母被发现了给赶出来的玩意吗!” “就这种脏玩意你们也敢找她上门看病, 我看不但不怕被传染了脏病,就是你们屋里的男人都和她滚成一团了, 也就你们还以为她是个什么冰清玉洁的良家女, 我就呸了。” 虽然大家私底下都不知道吃了几嘴这个瓜,可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正主的面骂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勾引过你男人了。”宋嘉荣抬手擦走砸在脸上的臭鸡蛋, 面色阴沉泛着愠怒。 “老娘我亲眼看见你给我男人送的帕子, 还拉他到巷子里, 孤男寡女, 她又长了那么个风骚的样, 谁知道是不是拉着我男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里,宋嘉荣冰冷的扫过躲在刘大花身后畏畏缩缩,又生得尖嘴猴腮的瘦小的男人一眼,认出了他是不久前给她写酸诗,念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男人,当即冷下脸,“你喜欢吃屎,不代表别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吃屎。” 她应该感谢她不是之前的她,否则在她把鸡蛋扔在她头上的那一刻,她的人头已经从脖子上滚落。 刘大花没想到她非但没有一丁点儿的羞耻心,还敢顶嘴,当即大怒着就要过来扯她头发,“你这个贱人在胡说什么,我看你就是因为我男人拒绝了你的勾引,恼羞成怒了!呸!” 一直躲在刘大花身后的陈秀才还是头一次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像是落入滚烫的沸水里的蟾蜍一样面目可憎,又贪婪的盯着宋嘉荣的脸看,偏生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嘴脸,“宋大夫,我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就算你生得在好看,再怎么勾引我,在下饱读圣贤书多年,也明白一个道理,糟糠之妻不下堂,我陈某绝对不会为了你做出抛弃我家大花的事情来。” “大家听到了没有!就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我相公!要不是我相公深爱我,指不定就要中了这贱人的套!”刘大花气得直咬牙切齿。 陈秀才虽然生得其貌不扬,好歹也是个秀才,他出现后,前面一边倒向宋嘉荣的风口忽然转了转。 一些曾请过宋嘉荣到家中帮忙看病的女人也在心里泛起嘀咕,要是自家的相公,儿子们不像陈秀才那样经受得住宋大夫的勾引了可怎么办。 要知道她的这张脸,连花楼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的半分好颜色。 “宋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的做些欺世盗名的事。”吵闹不休中,一个身穿墨青色直襟长袍,彬彬有礼的男人走了出来。 宋嘉荣眉心一跳的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高瘦男人,“我何来的执迷不悟,我又做了什么欺世盗名之事。” 李邙见她死到临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失望至极的转过身,面对着来看热闹百姓,很是沉重的叹了一声,“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只是不希望大家继续被宋小姐给欺骗,也不想再忍受良心的折磨,哪怕我的出现注定要让我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亦是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天地。” “大家是不是也怀疑过宋小姐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医术,我李某人今天在这里告诉大家,其实宋小姐根本不会医,她大夫的身份还是某位大人帮她抬身价伪造出来的。” “我不知道那位大人是谁,但我做不到一直看着大家被她所欺瞒,大家对她的口口相赞成为她往上爬的工具,要是当真如此,不知道要让天底下多少勤勤恳恳学医,一辈子治病救人的大夫们情何以堪!”他说得郑重其事,怒其不争。 此言一出,整个人群都瞬间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当大夫,原来是背后的金主想要把她给卖个好价钱啊。”有心底阴暗的人骂起来。 “长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哪里看着像个大夫了,倒是像个勾栏里的小姐。” 有时候一片雪花落下,往往会有更多的雪花跟着落下。 对于女人来说,她抛头露面属于离经叛道,不但没有人人喊打,相反还收获了名,利,还能得到他们攀都攀不上的高枝青睐,怎么能让她们不嫉妒。 对于男人来说,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学医,学医就算了,为什么做得比男人还要好,还要出色! 所以他们宁可相信宋嘉荣是那种欺世盗名的小偷,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会医术,还是个医术不菲的大夫。 “你说我的医术作假,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气得指甲深掐进掌心的宋嘉荣饱含怒意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空口白牙污蔑,你是将晋国的律法都当儿戏不成。” 宋嘉荣说完,刘大花再次扔起臭鸡蛋往她脸上砸去,胖脸因兴奋而扭曲的叫嚣着,“打死这个不要脸勾引男人,破坏家庭的小三!” “小三滚出郦城!我们不欢迎你这种毒害正妻的小三!” “还大夫,谁相信女人能当大夫,见鬼去吧!骗子!” 原先帮她说话的人也开始动摇的往后退,“我一想到之前身子不爽利让她上门给我看病,那个时候我相公还在家,该不会她那个时候就勾引我相公了吧。” “怪不得,我就奇怪我儿子在我请她上门看病的时候为什么在家里,当时还不明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啊!” 这一刻,浑身如坠冰窖的宋嘉荣清晰的明白,无论她能不能得到所谓的清白,她们都不会相信自己,宁可相信一个冒出来的陌生大夫。 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 何其可笑,又何其讽刺!!! 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能轻而易举的抹掉她的一切,甚至把它冠名给另一个男人!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内,林宝珠放下帘子,忧心忡忡的说,“表哥,我相信宋姐姐应该不会这种人,她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而已。” 林宝珠的目的就是要让表哥看清楚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种盗取别人成果,只为造就自己名声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刚说完,一扭头发现原本坐在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刘大花砸臭鸡蛋开始,顾槿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心脏燃烧着无尽的愤怒推开人群,可是他发现,比他先一步出现的是他以为离开郦城的裴兄。 被他护在身后的宋嘉荣神情复杂的看向挡在她面前的裴珩,更多的是难堪,羞耻。 难堪那些话会被他听到,更羞耻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压下眼底愤怒的裴珩取出帕子递给她,“先擦一下脸。”其实他更想做的是用帕子把她脸上碍眼的脏物擦掉。 那些人,怎么敢那么对他的小姑娘。 该死!他们都该死! “你不要害怕,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他的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像定海神针一样令人感到心安。 宋嘉荣并没有接过他的帕子,反倒是急着撇清二人关系,“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 这时,顾锦安也从人群中挤进来,气得双眼喷火,“胡说,荣儿才不会是你们说的那种人,难道那么久了你们都分辨不出来吗,反倒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倒戈相向!” 刘大花冷眼扫过宋嘉荣身边的两个男人,嫉妒又愤恨,“你是她女干夫当然帮他说话啦,说不定就是你在背后帮她出主意让她装大夫,好抬她身份嫁到你们家去。” “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顾槿安一向自诩自己好脾气,可是遇上胡搅蛮缠的泼妇,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堵住她的嘴。 宋嘉荣扯了下顾槿安的袖子,没有世人所想的恼羞成怒,而是颇有条理的质问,“你说我勾引你丈夫的时候,你不认为很可笑吗,我为什么要放弃像顾公子这样年轻俊朗,家世不菲的男人不要,跑去勾引你家那位考了多年才考得个秀才的穷酸男人。” “我勾引他?我勾引他我图的什么,图他年级大,家贫?还是图他有脚臭不洗澡?图他是个一米六的细狗。” 事要一件件解决,饭也要一口一口吃。 自从考上秀才,走路哪哪儿都带风的陈秀才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偏生他嘴笨骂不出什么话,只能张嘴闭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刘大花一听自己宝贝相公被人那么嫌弃,当即大怒的冲过来撕扯宋嘉荣的衣服,嘴上也不干不净的骂着,“我相公天底下第一好,我看你就是被我相公给拒绝后恼羞成怒了才说出这些话,谁不知道你之前是被某个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当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整天穿得妖妖娆娆,我看不但是个假大夫,还是那种专门做上门的女支子生意,要不然镇上几十年来都没有个女大夫,怎么一次出了你和你师父两个女大夫,我看你们俩师徒当大夫是假,背地里偷人………” “你做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杀意的裴珩迅速抓住刘大花举起的手臂,把人狠狠甩在地上。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打断了刘大花嘴里的污言秽语,也打得她傻在原地。 宋嘉荣放下打得通红的手,铁青着脸,气得浑身发抖,“谁允许你侮辱我师父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打得偏过脸的刘大花先是被她的气势给吓得一愣,随后直接倒在地上哭嚎着打滚起来,“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小三要打死正妻了,你们看一下这还有没有王法啊!” “假大夫勾引我相公后被我发现了,还说要打死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女人啊!你们快来个人把她给我抓走啊!” 眉眼间锋利如刀刃的裴珩挡在宋嘉荣面前,取过帕子把她打得通红的掌心包起来,“你何必亲自动手弄脏了自己的手,这里有我,你不用怕。” 转过身,冷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宋大夫勾引你的丈夫,除了你嘴里所谓的空口白牙,可还有其它证据,如果没有,信不信我第一个送你去见官。” 刘大花被男人的气势吓得直打退堂鼓,仍是硬着头皮囔囔:“我亲眼所见的难道不是证据,你那么帮她说话,该不会也是她的其中一个姘头吧,来人啊,□□和她姘头要打死人啦!” 眼底阴沉的裴珩厉声道,“你可知道污蔑他人通奸者,仗二十,徒二年。我是心仪宋大夫不假,但我是君子,宋大夫是淑女,君子追求淑女乃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为何到了你眼里只剩下满嘴污言秽语。” “我今日在这里斗胆问大家一句,宋大夫来到郦城已有三年之久,她本性如何难道你们都不清楚吗,就因为一两个人嘴里莫须有的污蔑把她所做过的善事,仁义之举动当成了别有用心。我在问,哪日你因为对方宗族人多势众,厚颜无耻的污蔑你与她人通女干,坏你名声逼你去死,只因为对方比你更有名望,就轻易的把你所有的努力都占为己有,你又当如何,是随了她的意三尺白绫还是背负着不属于你的骂名度过一生。” 在场围观的有不少女子,试问他们遇到像刘大花这种泼妇会怎么应对。 男人最怕的,不也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钱,转手成了他人嫁衣。 一瞬间,他们跟风骂宋嘉荣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因为当人一旦换到对方的位置上,才知道有多残忍。 刘大花没有想到他三言两语就把有利于她的局面扭转过来,直接破口大骂,“我什么时候污蔑她了,她做过的事情怎么不让我说,不是心虚又是什么!我相公可是秀才,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比得上我相公!” “你相公又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穷秀才罢了。”顾锦安气得肺都要炸了,要不是不能打女人,他真心要上去踹两脚。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裴珩不紧不慢,“不巧,我虽然不是秀才,却也在朝中领了一闲职度日,不知道你口中的相公是不是比朝中大臣还要来得金贵,还是你认为我一个朝中大臣的爱慕比不上你相公所谓的小小秀才。” 不只是刘大花,围观的人也都惊呆了的开始窃窃私语。 “我说他怎么有那么好的气度风华,还长得像个神仙人物,原来是从京城里来的官老爷。”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刘大花的脸皮可真是厚,真以为谁都像她一样把颗土豆当成宝。” 顾槿安满脸敬佩,裴兄不愧是裴兄,比他厉害多了,换成他是真的做不到。 这儿闹的事情过大,很快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围观的人群被驱散了,也仍留下几个意犹未尽的。 双眼通红的宋嘉荣避开他想要帮自己擦眼泪的手,带着迁怒的火气:“看见我离开你后变成那么狼狈的样子,你很高兴是不是!” 是的,她因为自己被他看见那么羞耻又憋屈的一幕,把所有的气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对上她厌恶质问的裴珩痛苦的闭上眼,强忍着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我只会心疼你,怜惜你,我也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保护你,让你听到了那么得难以入耳的话。” “呵,虚情假意!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也说过了,我不想要在见到你!” 反正她今天已经那么丢人了,在丢人一点又何妨! 春不渡 第38节 裴珩拉过她的手,眼里的痛苦浓郁得要化为实质,“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和你形如陌人,我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你,更忘不掉你。” 宋嘉荣一把甩开他的手,讽刺道:“他们带给我的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声而已,你当初带给我的痛苦可是实实在在的!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吗,因为我讨厌你,比讨厌那些不相信我的人更讨厌。” “我只要你想到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就恶心得要死!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更怀疑你出现在我面前,纯属是想恶心我!像我当初恶心你一样恶心我!” 她的声音不大,可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尖刀将他千刀万剐 ,又似数千银针扎进他的血肉里,疼得痛不欲生。 喉间涌上一口腥甜,步伐踉跄不稳往后退的裴珩凄凉一笑,“原来,我的存在让你感觉到恶心吗。” 宋嘉荣没有否认,“没错,就是恶心!要不是你,也不会出现今天的事!” 她在郦城相安无事那么多年,可他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说和他无关她都不会信。 顾槿安听到他们的争执,走过来询问道:“裴兄,荣儿,你们在说什么啊?” 裴珩咽下喉中腥甜,扯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没什么。” 即便如此,他仍是看向宋嘉荣,“你放心,今天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委屈,也不会让污蔑你的人逍遥法外。” 宋嘉荣别过脸,“不用你假好心。”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气性为何会那么大,哪怕明知此事可能和他无关,仍是把火和所有的过错都堆在他的身上,或许,她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也是真的不想再见他。 宋嘉荣本来以为那天的事情会很快平息的,可是第二天就有官府的人来到德济堂把她带走,本来相信她无罪的风声在起,甚至越演越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在她想要改过自新,重新生活的时候,总会发生意外。 一开始顾槿安会来看她,一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也担心她会受到外面那些不实言论的影响。 他说他相信她,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后面,慢慢的,他从一天变成半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面,他再也不来了。 她知道,是顾夫人发现了,不在让他和自己往来。 也是,本来顾母就看不上她,现在她还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唯恐儿子沾上她后也臭了名声,成为谣言里那位为帮她抬身份的大人。 她总认为自己不会再是孤单一人,可事实告诉她,无论她如何的挣扎哀求群里,她仍是孑然一身。 无论她怎么祈求世人对她所爱,世人仍不爱她。 第40章 造神和毁神 “荣儿你开下门, 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们肯定是在嫉妒你,故意陷害的你!” “你开下门好不好, 我很担心你。”门外的顾槿安正急得来回踱步, 要是她再不开门,他难保不会在下一秒破门而入。 “荣儿,我………”顾槿安实在担心她会出事,想着哪怕她生气也要进去时,紧闭的房门正在此时打开,露出那张令他牵肠挂肚的脸。 脸色泛白的宋嘉荣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憔悴,“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现在的她和过街老鼠没有什么两样, 他来找她, 也不怕沾上臭名。 顾家人本就不喜欢她,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再说我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难过。”顾槿安心疼她,又不想她太难过, 挤出一抹笑,“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王记臊子面, 还热乎着呢。” “你快趁热吃, 要不然久了,面坨了就不香了。” “谢谢。”宋嘉荣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你和我道谢就太见外了。”顾槿安佯装生气的板起脸, 又见她吃得下东西, 那颗来时一直坎坷不安的心才终于悬下几分。 挑了挑眉, “好吃吧, 我特意嘱咐老板多放了一勺辣子。” “嗯, 好吃。”宋嘉荣垂下头,把快要涌到眼角的泪花逼回去,许久未进食的胃部感受到一阵熨帖的暖意。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么被人关心过了。 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安静得顾槿安有些不安。 顾槿安抓了一把头发,说,“那天他们也是被刘大花夫妇二人给骗了,现在过了那么久,他们肯定会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而且每一次问诊都是你亲自去,亲自开的药方,这个又如何能当着人的面作假,裴兄离开前不是也说了,会把此事处理好的。” “为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还一心为他们治病救人的大夫要躲在家里,由着真正污蔑你的人打着你的名声逍遥法外。” 手指头捏紧筷子的宋嘉荣把嘴里的面咽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带有一丝不确定道:“真的吗?” 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天跟风辱骂她的人只是受到了一时的蒙骗,成了被煽火的对象。 “当然。”顾槿安重重地点头,“你当坐堂大夫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你的名声和好口碑来的,难道连荣儿你本人都开始对自己的医术,医德产生了怀疑吗。” “不,我没有。”宋嘉荣坚定的说。 那些事情她没有做过,凭什么要把脏水泼向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荣儿要是不信,跟我出去走一趟,你就能明白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大家也肯定想要和你道歉。”顾槿安捧起她的脸,眼中闪现着温柔。 “所以荣儿不要难过了好不好,我还是喜欢看你笑。” 宋嘉荣在他的劝说下,心里确实动摇了,可是真正要出门时,想到那天要不是他和裴珩出现,她的衣服肯定会被扯烂,头发被扯成疯婆子的场景,心里仍是缩瑟了一下。 “我要不,还是不去了。”宋嘉荣攥着发白的指尖,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 “为什么不去,你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让那些污蔑你的人继续逍遥法外。”顾槿安取出一顶帷帽,低下头为她系好带子,“这样就不怕了。” 帷帽给了宋嘉荣一丝飘忽的安全感,即便如此,当她走到人群中,仍是能感受到诸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那些视线像腐烂的粘稠臭虫黏着她不放,又一寸一寸的舔舐过她全身,恶心至极。 “这是怎么了?”顾槿安看着有好几个满身胭脂味浓的女人的穿着打扮和荣儿一样,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知情人凑过来解释,“小哥你不懂了吧,最近这个打扮在花楼女子当中可流行了,不少客人就爱好这口。” “要不是李大夫大义出来揭发了那个姓宋的干的丑事,我们所有人恐怕都还要被那种,当婊子还要立悬壶济世牌子的女人给欺骗!”有人忿忿不平的对地啐上一口。 顾槿安认识他们,之前他们几个可是追在荣儿身后跑得最殷勤的人,现在也是他们踩得最厉害。 在他们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有两种,圣女和婊子。 他们得不到,看不上他们的女人,他们比谁都恨不得要毁掉她们。 花楼女子皆做出她的打扮,不是侧面,而是直接简单粗暴的告诉世人。 她,宋嘉荣不但是个欺世盗名的假大夫,还是个以大夫之名做着暗娼之流的下等妓子。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对方却势必要把她给按死在泥泞里,看着她痛苦挣扎。 “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人!”忍受不住那些下流龌龊目光的宋嘉荣牙齿咬破舌尖,冷俏着一张脸站出来。 她刚出声,旁边像是早就有人等候多时,举起手上的烂叶子,臭鸡蛋往她砸去,满脸红光高呼着,仿佛是在做什么惩奸除恶的大事。 “黑心的无良庸医滚出郦城!恶心的家伙!” “我们郦城不欢迎你这种勾引别人相公的小三!” “宋大夫,不知道你多少钱一晚上,我们兄弟几个手头还算得上是有几个闲钱的,要不陪我们一晚上怎么样啊。”几个垂涎宋嘉荣许久的男人们笑嘻嘻的围上去。 之前的宋嘉荣是城里名声极好的女大夫,导致他们不好下手,可现在知道她就是一个打着大夫旗号做着暗娼生意的贱人,怎么也得要弄到手上亵玩一遍。 瞧瞧这脸儿,这身段,连城里最美的花魁都比不上她半分。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气得浑身发抖的宋嘉荣捂着耳朵大叫。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要当个普普通通,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要那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铁青着脸的顾槿安把她护在身后,“闭嘴,小爷让你们闭嘴,你们没听见是不是!” “再让小爷听见你们说一句,小爷把你们都送到县衙里吃板子!” 顾槿安虽然能挡得住一时,却抵挡不住悠悠之口。 甚至有人在背地里传出,他就是为了帮宋嘉荣抬身份,好让她嫁入顾家的那位背后金主,还有人传出一向和善的顾母为什么会讨厌她,不让她进家门,就是因为知道她毒害过正妻后被人给赶出来。 至于那天帮她说话的京官也有人扒出他的身份,原来他早已娶妻,妻子还是名门闺秀。 他们不在意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只是享受着一场从造神到毁神的快感,也为自己那平淡无趣的生活里添加额外的笑料。 把人安全的护送回家后,头发上挂着烂菜叶子的顾槿安快要被自责的愧疚给淹没,“荣儿你不要听他 忆樺 们说的那些话,不要听好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带出去,让你承受第二次伤害的,对不起,荣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带她出去之前,怎么也得要自己先看一下。 要是他多留意,在意一点,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半张脸掩于阴影中的宋嘉荣压下眼底涌现的泪意,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自愿跟你出去的。” “你别难过了,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你的。”干巴巴的话,连顾槿安自己都不信。 宋嘉荣仍是摇头,“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下。” 现在的她很乱很乱,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不想做,只是把自己缩进她认为安全的壳子里,自动屏蔽外界的一切。 “不行,你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陪着你。”顾槿安知道自己是好心办了坏心,正愧疚得不行。 如果不是他执意让荣儿出去,荣儿也不会被羞辱,那些人就不配让那么好的荣儿看病! “我没事的,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会儿。”宋嘉荣眼底浮现一层细碎的泪花,鼻尖泛起红意,哽咽着问,“可以吗。” “我………”心中一疼的顾槿安明白他要是在执着下去,对她来说只会是打扰,喉咙几经吞咽中选择了妥协,“行,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有事记得喊我,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在。” “嗯,谢谢你,朝阳。”谢他愿意相信自己,也谢他义无反顾的愿意陪她。 “我们两人之间何必那么生分,我还巴不得你多依赖我一点才好。”最好是把我当成家人的那种依赖,顾槿安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要让她嫁给自己,也明白这个时候说出难免有趁人之危的成分,也会加剧,坐实谣言的成真,母亲和父亲那里更不会同意。 他想娶她,想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中娶她,才不会让她认为自己是受到了委屈。 可是他刚走到院里,顾家家丁便围了上来把他带走,见他挣扎,直接用麻绳把人给捆了后带走。 “少爷,这是夫人的命令,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夜幕降临之下,吵闹了一整日的郦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越是安静,宋嘉荣的那颗心越发不安。 春不渡 第39节 当打更声渐渐远去,连鸟叫虫鸣,风吹青枝的声音都消弭于沉沉夜色中。 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宋嘉荣清晰的听到了院外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剧情线,不喜欢的宝贝可以直接跳过!!! 第41章 希望 来的人肯定不会是顾槿安。 如果不是他, 那么晚了,又会是谁? 屏住呼吸,取出抽屉里的匕首握在手中, 来到门边拴好门的宋嘉荣害怕得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心里也怕得要命的想要缩回柜子里,缩回她自认安全的地方。 等他们破门进来,她要是大喊救命引来其他人,对方肯定会倒打一耙说是自己勾引的他们,还会恶心的说是价钱没有谈拢。 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她又发生了这种事,他们第一时间肯定是相信那些意图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而非她。 短短的一瞬间, 宋嘉荣一颗心高悬, 呼吸屏住,寒意从脚底升起,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我提前打听过了,那娘们儿就一个人住,就算她报官,只要我们咬死是她勾引的我们就行。”城里有名的地痞流氓张二麻子一想到宋嘉荣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顿时眼冒绿光的垂涎不已。 之前她是城里有名的女大夫他们不敢下手,现在的她是个人人喊打的贱货, 他们兄弟几个肯睡她, 都是她祖坟冒青烟。 “谁允许你们做的!” 张二麻子龇着一口黄牙冷笑,“什么谁允许, 当然是本大爷自己想的, 那么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 “闭嘴!”一向修养极好的裴珩此刻冷得像冰山上的雪, 一拳揍上张二麻子的脸。 他放在心尖尖上, 连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的小姑娘怎能允许他们随意羞辱, 意yin! 抽出刀的卫臻阴沉着脸,“胆敢对娘娘不敬者,杀无赦!” “什么娘娘,她宋嘉荣不就是一个………”鼻梁被打断的王二麻子下一秒被架在脖子上的刀给吓得双股颤栗,腥臭的液体在他身下传开。 “主子,这些贱民怎么处理。”卫臻请示。 “处彘刑,沉井匽!”骨指攥至泛白的裴珩阴沉着一张脸,眼底翻滚着化不开的戾气。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他在晚来一步,他的小姑娘会遭遇到什么。 而所谓的彘刑,是把人的眼睛挖出,割断舌头,鼻子,挖出眼睛。 不顾他们跪地求饶声的裴珩想要进去安抚她,告诉她别怕,自己来了。 却发现有一个人比自己先一步迈进院门,轻声细语的安慰着他的小姑娘,也让他的脚步停在门外,没有勇气再往前迈进半步。 因为他害怕她不愿见他,也不想见到他。 他心里更对她选择顾槿安而不满,如果他真的值得她喜欢,为什么在发生了这种事后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为她澄清那些不实是谣言。 而是像个懦夫一样在家人的逼迫下,连见她都要偷偷摸摸的来。 这一刻,他憎恨顾槿安,更恨的是当初的自己。 “主子,可要进去?”卫臻望向得知贵妃娘娘出事,不眠不休赶了三天三夜,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回郦城的陛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进去。 “她不想见我。”简短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裴珩全身的力气,唇舌间弥漫的尽是悔恨的涩苦。 她不愿见他,他却恨不得日日夜夜缠着她不放,甘为她床褥被枕,做她清风明月。 裴珩目光森冷的转过身,深沉如墨的眸底透不进一丝光亮,“你在朕的身边多少年了。” 心底涌现不好预感的小桂子头皮发麻的回,“回陛下,已有五年了。” 裴珩眼眸凌厉中透着失望,“你应该清楚,朕的身边从不留欺上瞒下的背主之人。” 闻言,小桂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间,后背皆被冷汗打湿的连连磕头,“陛下,奴才知道错了,求陛下原谅奴才一回好不好!” “奴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奴才绝对没有背主的丝毫想法!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鉴!” 他的解释落在裴珩耳边,只剩下可笑的狡辩,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拂袖而去,“他好歹也是伺候朕身边多年的人,留个体面吧。” “属下遵命!” 直到主子走远,卫臻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壶酒,一把匕首,“桂公公,你是自个儿动手,还是由本官送你一程。” “陛下念你伺候了他多年,对你往日所行之事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你胆子会那么大,不但发现了宋大夫是贵妃娘娘一事隐而不报,还私自往京中传信 ,桂公公你可知道,你这种行为同卖国者无二。” “奴才…奴才………”完了,都完了,此时小桂子的眼前阵阵发黑,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 可他事已做出,纵然后悔也无用,手指哆嗦的取过酒壶,两行清泪涌出,并朝着裴珩消失的方向重重磕头,“奴才,谢主隆恩!” —— 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偷溜出来,乘坐快马赶来郦城的顾槿安还不明白不久前发生了对宋嘉荣而言,如何恐怖的事情。 反倒是疑惑的说起,“对了,荣儿,我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一个人的背影很像裴兄,要不是我知道他已经离开郦城了,恐怕还真以为以为那个人是他。” 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嘉荣的一颗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真的来了吗?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难堪的场景都会被他撞到。 “荣儿,你出去做什么啊?”顾槿安见她突然跑出去,急得追上去,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宋嘉荣走出院门,只见门外空荡荡的,连月光都吝啬的藏在云端中,好像是在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那天都说得那么过分了,但凡是个人都会生气,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他自小教她遇事沉着冷静,可现在遇事只会退缩的自己明显给他丢人了。 翌日,隔壁院落 “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要养猫了。”卫臻看着主子抱在怀里的奶牛猫,瘦得都没个猫样,反倒像只尖嘴猴腮的老鼠,真怀疑那么瘦小的一只猫儿,能不能活过第二天。 “把它送到隔壁去。”裴珩拈起一条小鱼干喂给馋嘴的猫儿,惹得小猫缠着他不放。 “啊?”隔了一会儿,卫臻才想起来隔壁住的是贵妃娘娘。 但贵妃娘娘不是不喜欢猫吗?之前还当众摔死过一只猫。 “嘭嘭嘭”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惊得院中梨树颤颤落几枝。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宋嘉荣已经变得草木皆兵,只要是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如临大敌。 “你好,请问宋大夫在家吗?”敲了一会儿门的卫臻开口。 “你是?”怀里揣着把匕首的宋嘉荣踌躇且不安的问。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姓卫,我们见过的,是这样的,我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猫,但我不会养猫,所以想要问一下你愿不愿意收养它。”卫臻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字一字的往外念。 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送猫,还要自己来送。 “我当然愿意,但是……我担心自己会照顾不好它。”以前她也有一只很可爱的猫儿,那只猫儿是波斯进贡的,毛发蓬松雪白,一对鸳鸯碧眼更是罕见。 她很喜欢那只猫儿,不单单是它可爱,还因为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次宴会,等她找到它的时候,那只向来乖巧的猫儿不知被喂了什么,浑身抽搐,四肢骨折软绵绵得连不起来,眼睛被挖出,舌头也被拔掉,可是在她过来的那一刻,仍是呜呜咽咽着想要让自己抱。 与其让它继续痛苦的挣扎求死,她宁可它死得干脆利落,这样也能少一些痛苦。 “小猫很好养的,你给它剩饭剩菜吃就行。”卫臻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眉头紧皱的卫臻看向泼满脏水,扔上臭鸡蛋烂菜叶子的院门,心想着一定不能让娘娘看见,便道:“宋大夫不用出来开门,我把小猫用篮子装了从墙边递给你。” 不用开门对宋嘉荣来说正求之不得,她听着隔壁院关门的声音响起,墙边传来轻微的小猫叫。 随后一只装在竹篮子里的小奶猫,用一根竹竿钓着送进她的院子,主人还细心的在里面放满了小鱼干。 他不是说不会照顾小猫吗,怎么她看着挺会照顾的。 小奶猫丝毫不怕生,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它反倒见缝插针的抱紧她的手指头,小脑袋拱来拱去。 宋嘉荣的一颗心都跟着软成一片,连日来的痛苦阴霾好像都要被小猫治愈了,正要道谢。 那头先传来说话声,“宋大夫你真的打算任由他们一直泼你脏水,承受着本不属于你的罪名,否认,掠夺过你施舍过的善,最后被他们逼得灰溜溜的离开,在他们以后提起你后,有的永远是臭名吗。” 宋嘉荣怔了一会儿,随后唇角溢出苦笑,“那我能怎么办,我去报官,官又怎么会理我。”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和李邙同时被官差押进去,她一看县令对李邙阿谀谄媚的瞬间,便明白。 李邙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官差为何会来得如此迅速,皆因背后有人罢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她又能拿什么去斗。 一墙之隔的裴珩沉默了一下,说,“那你甘心吗,或者说你认吗。” “我不甘心,我不认,我怎么可能会认!”如果是她做过的事,她认也就罢了,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她认! 她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凭什么要那么对她。 如果用这种手段迫害她成功,他们以后肯定会用相同的方式迫害一个又一个无辜女子,最后把女子束于高高的铁笼之中,还美其名曰为你好。 裴珩眼中露出赞赏,大拇指转动着白玉板戒,“我听说明日林抚台会来到郦城,宋大夫若有胆量,明日可状告冤情。” 林抚台又被人称为林青天,虽然性格有时候正直,固执得一根筋,却是真正为民谋利,刚正不阿的清臣。 他给她砸开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口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猫儿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反应是躲起来,不是伸出爪子狠狠的挠人。 墙院头的宋嘉荣霎时间眼眶发热,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连日来积压的恐惧,委屈,害怕,故作坚强在一个陌生人的话中轻而易举的崩溃。 “谢谢你。”谢你明白她不是需要安慰,而是寻找一条生的路,也谢你给她指出了一条明路。 哪怕明知道这条路难走,宋嘉荣依旧选择走下去。 不为自己,也为天底下千千万万和她陷入相同困境的女子。 裴珩听到她的哭声,很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自己一直都在,可话转了几道,最后变成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猫还小,麻烦你多费心照顾了。” “我会的。” 夜里,卫臻过来送饭时,站在院中,目光眺望着远处的裴珩忽然问他,“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怎么办。” 卫臻不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却知道一个道理,“要是我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我要么放弃,要么强求。” 春不渡 第40节 裴珩思索了下,说,“若她不愿给你强求,你又不愿意放弃,该当如何。” “看我对那样东西的在意程度,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放弃,那我选择强求,人生本就是瞬息万变的,若是不强求,我担心我会后悔终生。”对于喜欢的东西,卫臻一向是要握在手上才行。 简单的几句对话,突然让纠结了多日的裴珩乌云拨开,茅塞顿开。 与其让别人给她幸福,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 他对她的爱,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爱你,而且是深爱。 哪怕她对自己的爱建立在权势高位上,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只要她愿意。 第42章 以民告官 翌日一大早, 便有人听到有人在衙门击鼓鸣冤。 要知道在小县城里,每天发生得最多的不是你偷了我家的鸡,就是你家猫打了我的狗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击鼓鸣冤。 无论有闲没闲的, 都凑过来瞧个热闹。 穿了件湖绿色棉裙,发挽竹簪的宋嘉荣站在鸣冤鼓前,瘦弱的胳膊举起鼓槌,神色坚毅。 她自然明白普通的步骤是写好状纸上递,由衙役递给师爷过目后再递给县令,最后由县令判定是否受理。 李邙和县令认识,她的状纸写上去也会被压下来, 她的冤情永远都不会得到声张的一天, 她得要一辈子背上这个臭名。 那她就往上告,一层一层的往上告! 她就不相信高山之山没有青天! 今日路过郦城的林青天听到击鼓声,眉头蹙起,“何人在外击鼓鸣冤。” “一个欺世盗名,假借大夫之名,实际上做着皮肉生意的暗娼罢了。”莫知县听他问起, 额头都吓得冒出一层冷汗,嘴上却是不屑。 他不知道巡抚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还正撞上了有人击鼓鸣冤,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顶上的乌纱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也期盼他最好不要感兴趣。 林青天沉思了一会儿, 大袖一拂, “走, 出去看看。” 等人到后, 围观的百姓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给堵了个水泄不通,谁都想要来瞧上这个热闹。 林青天没有想到的是,来击鼓鸣冤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见她脸熟,像是曾在哪里见过。 宋嘉荣见到他后,清瘦的脊骨绷紧了两分,垂眼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咬字清晰,“民女有冤情要告!恳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还民女一个公正!” 宋嘉荣的冤情还没诉说,急白着脸的莫知县高声冷斥,“你既有冤情要告,可有事先递了状纸,若是递了状纸,为何不等放告日在来!” 一面又对林青天笑得谄媚的说,“大人你不知道此女在郦城里可谓臭名昭著,大人好不容易来郦城一趟,下官倒是让大人看了笑话。” 林青天冷笑,“击鼓鸣冤何时不发生,偏生在本官来的时候发生,你不认为此事过于凑巧。” 他走到宋嘉荣面前,“你有何冤情,不如细细说来,若是冤屈属实,本官定会为你伸张正义。” 宋嘉荣掐着掌心,定了定心神,双手呈上自己所写的状纸,一字一顿—— “民女宋嘉荣,此要一告李邙污蔑民女医术作假,苦学医术多年救治病人是假,实为暗娼。 “二告李邙妄图取代民女所行之善,所获之名。” “三告刘大花夫妇二人恶意败坏民女名声,意图逼迫民女而死!” “四告郦城县令与李邙狼狈为奸!不查清真相就私自收押民女,坐实罪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围观的百姓知道她要告官,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连县太爷都给告上了,瞬间倒吸一口寒气。 她这是疯了还是疯了!!! “刁民!本官在你做出那等不堪的丑事后,没把你赶出郦城已是仁至义尽,你竟还要倒打一耙!你真以为本官不敢对你用刑不成!”莫县令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指使衙役把她乱棍打出去,又想到巡抚大人还在边上,只得气顺了又顺,阴狠一笑。 “你可知道自古民告官得要先受五十大板,你得受了五十大板,才能上告。” “民女知道,民女不悔!”宋嘉荣知道她做出了选择,就要为选择付出代价。 她不后悔,要是不做才是真的后悔! 何况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开个先河,给后来者蹚出一条路来。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不忍,“宋大夫那么瘦小的一个人,五十大板打下去,人指定得要没了。” “嘘,你小点声,就不怕被大人听见了,再说了关我们老百姓啥事。” “我看她肯定是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来咱郦城,特意穿得花枝招展的来攀高枝了,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林青天前面只认为来状告的女子眼熟,心中疑窦丛生又不敢确定,只能先招人到后堂窥视。 倏然冷下一张脸,“你可要知道按大晋律法,凡诬告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诬重者,从重论;诬告十人以上者,凌迟处死。” “民女知道!民女所状告之事皆句句属实!”宋嘉荣虽然没有和林青天接触过,但两人曾在御书房外见过几回。 她虽然不清楚他的为人禀性如何,但能得到他的重用,又被百姓称为林青天,说明此人廉洁公正,爱民如子。 她不信林青天,但信他! “可写了状纸。”林青天又问。 宋嘉荣把写好的状纸双手上递。 莫知县见他们两人直接把仗责五十大板一事揭而不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大人,民若是上告官员,按照本朝律法得要先受五十大板。” 林青天冷声,“自古民告官本就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要是还先受五十大板,岂不是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下官,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莫知县当即吓得双股颤颤,脸儿惨白,仍是固执已见,“但是大人,国法不可废!要是今日不打她板子,以后人人有模学样,大晋国岂不是得要乱套。” “下官虽然官职低微比不上大人,但也知道国法是一国之根本!” 他此刻竟是要用律例压人,要是林青天强行免了宋嘉荣的板子,就是藐视律例,也藐视当今圣上。 如果真的要打五十大板,恐怕还没到三十大板,宋嘉荣就会一命呜呼。 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接过状纸的林青天见上面清楚的写了她在郦城两年多,一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对医术从不敢懈怠半分,突然被一个名叫李邙的男人污蔑她医术造假,把她所开的药方,治好的病人都说是他治好的。 更凭空捏造说她的努力,皆源于背后的大人物为给她抬高身价,甚至把她比为偷人的暗娼。 还有一个是状告刘大花夫妇当众污蔑她偷人,坏她名声,当众对她动手的罪名。 郦城知县明知道李邙狼子野心却选择包庇,任由他陷害良民。 字字血泪,声声泣苦。 “本官虽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莫大人有句话说得对,法不可废。”林青天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把状纸递给莫知县,又怜悯的看着堂下弱不禁风的宋嘉荣。 他自然明白知县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使他有心想要偏袒她,同情她,怜悯她。 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法不可废。 大晋律例为立国之本,她民告官已属逾越,何况还是在非放告日。 接过状纸的莫知县洋洋得意,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坐下,“民妇宋嘉荣以民告官,又没有事先上递状纸,在非放告日击鼓鸣冤,按照大晋律法,需得杖责五十才可伸冤!宋氏,本官问你是认还是不认。” 跪在下堂的宋嘉荣紧咬着牙根,哪怕心生胆怯之意,仍是不曾退缩的昂起头,“民女认以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却不认民女所告之事皆为谣传!” “好一个不认!”莫知县冷笑,“你既知道民告官需得杖责五十,来人,把她给本官带下去。” 她说完,就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拽着宋嘉荣胳膊拉到堂上拖来的长凳上按着,两排的衙役手持廷杖整齐划一的敲着地面,嘴里大喊“威武。” 长凳上还有上个人留下的血迹,因为时间久远化成块块斑驳黑漆,人一靠近还能闻到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坐在明镜高悬下的莫县令朝下属施了个眼色,下属笑得暧昧的离开。 在整个郦城,还是头一次发生民告官的事,苦主还是最近被人当做茶余饭后,提到嘴边都是一脸邪笑的宋嘉荣。 传开后,衙门大门是外面的人挤不进去,就问里头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说不清楚。 现场吵吵闹闹得像个菜市场,要不是有衙役在旁边维持着秩序,恐怕下一秒就会发生践踏事故。 最里面听到要打五十大板后,有人于心不忍的别过脸,“五十大板下去,别说宋大夫一个弱女子了,大男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天可怜见的。”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这是活该,像她这种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就应该浸猪笼!” “你这人的嘴上能不能积点德,还是今早上吃了马粪那么臭,你是亲眼看见宋大夫偷人,还是住在宋大夫床底下!”住在宋嘉荣隔壁的春婶子骂道。 无论别人信不信,她春婶子第一个不信她是那种人! 无视外头吵闹,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笑话的宋嘉荣此刻被强硬的按在长凳上,半边脸颊贴着上一个人遗留下来的血迹,她虽然不后悔,但仍是害怕得紧咬着牙根闭上眼。 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可以的,她一定能可以的! 莫知县高喊了一声肃静,随后得意的惊堂木一拍,“来人,上刑!” 这五十大板下去,你别想活着走出县衙的大门! 板子挥起的那一刻,咬得嘴唇发白,留下一圈牙印子的宋嘉荣能感受到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了,偏生又能清晰的感受到板子挥起时带动的风流。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不忍的移开视线,要么用手捂住脸,生怕自己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场景。 板子落下的一瞬间,宋嘉荣认命的闭上眼。 板子距离她仅有半寸距离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然后是一句高声的“且慢!” 第43章 证据 一声“且慢”像是溅落油锅里的清水, 噼里啪啦四溅。 宋嘉荣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心中一紧,嗓子眼像被硬物给堵住。 是他吗? 她心中隐有对那人带上了一丝期待, 更多的仿徨的羞愧, 难堪。 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围观的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懵逼状态中回过神,嘴里忿忿不满,“怎么回事,来的人是谁啊,还让不让人继续打板子了。” “快打,我们可都等着要看挨板子呢。” “你们说, 该不会是那□□的姘头来了吧。” 春不渡 第41节 “什么□□姘头, 我看你思想肮脏的,所以看什么的是脏的!” 突然被打断行刑的莫县令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还是当着自己上司的面,怒道:“堂下何人,你可知道私自打断本官行刑,本官能治你死罪!” 不同于莫县令的恼羞成怒, 百姓的懵,林青天见到来人的那一刻, 瞳孔紧缩, 胃部被炸得翻江倒海。 这位煞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陛下也来了! 心中惊恐震疑未定的林青天刚要走出行礼, 来人先笑着开口, “许久未见林大人了, 不知道林大人可方便同我说几句话。” “方便, 自然方便。”林青天少见这笑面虎如此和颜悦色, 自然是满口称好。 他的反应吓得莫县令满身血液倒流,冷汗浸衫,神色僵硬,眼神乱瞟且不安,能让林青天以礼相待的人,说明他肯定是上京城的人,他帮那民妇说话,该不会,那民妇就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 要知道上京城里的一条狗,都比他身份来得金贵,何况是一个善会吹枕边风的外室! 怎么办,要知道那民妇背后真的有人,哪怕给他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收下那一百两银子! 围观的百姓们只看见那个喊着“且慢”的男人拉着另一位官老爷在一旁说了什么,导致在场的两位官老爷的脸一个赛一个黑,连他们都越发好奇说了什么,又不敢出声,急得抓耳挠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大家猜测来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宋嘉荣所谓的姘头时。 脸色大变的林青天走至堂中,面对着围观的百姓,高声宣布,“根据最新编写的大晋律例,凡民告官者,可先将五十杖责移到堂审结束,若是所告皆属实,可免除被告者的五十大板。” 莫知县一听,吓得没有直接从公案桌滑下去,虚白着脸,强撑着问,“大人,这新的律例是何时更改的,下官怎么不知。” 身着黑色窄袖的男人冷笑,“怎么,难不成陛下更改了律例之后,还得要亲自上门告诉你一声。” 立刻吓得莫县令破了胆的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忙高呼,“下官不敢。” 他虽然远离上京,也知道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最不能得罪的当属在圣上身边,又眦睚必报的大红人。 眼前的男子,明显就附和了他说的两种特征。 宋晏冷声道:“行了,既然都免了被告者的杖责,这堂还是得要审下去,本官和林大人都属于客,案件还是得要莫大人你亲自来审才行。” 莫知县吓得哆哆嗦嗦的连忙称是,却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拼命给行刑的衙役使眼色。 宋嘉荣,绝对不能让她开口,否则他头上乌纱不保! 被按着压在长凳上的宋嘉荣从看见来人的脸时,便猜到他肯定也来了,说不定就藏在人群中的某一处。 她正要起身,原本悬着的板子没有任何预兆的重重落下,疼得她连骨到肉都像被打断,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到昏厥,整个人无力的重新趴回长凳上。 她忽然觉得,地狱的十八层也不过如此。 她连半个板子都受不住,若是换成其他人。 难怪总会有人说,自古民不与官斗。 不是不想斗,是根本斗不赢。 宋晏在板子落下的那一刻虽然及时踹向动手的衙役,哪怕减缓了一半的力度,宋嘉荣仍是疼得额面发白,冷汗涔涔湿透衣襟。 “谁干的!”转过身的宋晏锐利的眼眸一压,透着萧杀的寒意。 刚才得了暗示的衙役扔掉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饶,“是小人该死,小人拿着板子太久了,手上不小心失了力。” 疼得脑子嗡嗡嗡作响的宋嘉荣只觉得好笑,哪里是失了力,分明是存心报复! 要不是宋晏及时发现不对,阻止了半边板子,她怕是能直接被打死在堂上,到时候好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他没有及时阻止,她今天恐怕真的会直接被打死在堂上。 宋晏冷冰冰地睨向宋嘉荣一眼,从袖带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唤人找来一件斗篷给她批上,抽出腰间挂着的刀,厉声冷色,“既然力气那么小,连个板子都拿不好,这双手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是,要把他的手给砍掉吗。 衙役立即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连滚带爬的跑向一旁的师爷,“师爷救我!师爷救我!是你让我做的!” 他明白那个男人不是说笑的,他真的会杀了他。 杀过人的人,和没有杀过人的人,本身就有很大的气场区别。 暗骂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想把自己拉下水的师爷踹开他求救的手大骂,“你自己手上没有力气落了板子,关本师爷什么事!” “可是师爷,是,是你让我那么做的啊!师爷你不能不救我啊!” “大人,他应该只是不小心的,恳求大人可否能看在下官的………”莫县令此刻早就被吓破了胆,不多的脑子正在飞快的转动着为他们开脱的话。 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一红,耳边传来的短促的一声惨叫。 宋晏收回沾血的剑,轻飘飘的一眼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骜,“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 短短几分钟就杀了两个人,这哪里是什么玉面郎君,分明是一个杀人的恶鬼! 被人小心搀扶着起来的宋嘉荣垂下眼帘,打开他扔给自己的小瓷瓶,倒出两颗仰头咽下。 宋晏此人,远比她相信中的还要疯。 她在后宫里虽和朝堂上的人接触不多,但宋晏此人她却是经常见的,她也知道他是裴珩手中磨出的一把趁手的刀。 宋嘉荣摸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明白他是个聪明人。 很快,有人把死去的师爷,衙役的尸体拖走,又抬了水清洗过后,堂审再度开始。 疼得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的宋嘉荣对上宋晏投来的视线,掐得掌心刺疼的摇头。 她可以支撑到堂审结束的。 怕得连身体都不敢动弹,呼吸的每一口都像刀子凌迟的莫知县双手发抖的把惊堂木一拍,“来人,传李邙,刘大花夫妇二人上堂!” 不能慌,他现在越慌,死得越快。 很快,骂骂咧咧的刘大花和畏缩着的陈秀才被压了上来,反观李邙随意得像是进自家后花园一样。 “刘大花,陈贵,李邙,你们对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说。”莫知县坐在明镜高悬之下,不怒自威。 从来没有进过衙门的刘大花,陈秀才早就吓软了腿。 刘大花见到一旁的宋嘉荣,火气蹭蹭蹭直冒,又从围观的百姓嘴里听完了事情的来末,指着她鼻子开始叫骂,“好你啊没脸没皮的小贱人!老娘不去把你抓了沉塘,你倒是先寻了自个奸夫来告老娘,看老娘不把你的衣服给扒光了扔在大街上,让野狗来治治你那不改yin荡的身子!” 莫知县刚要开口,有一陌生小史过来凑到他耳边,当即脸色大变,“刘大花公然藐视公堂,恶意辱骂她人,掌嘴二十!” 刘大花一听惊呆了,叫嚣着她没罪,凭什么要打她,要打也应该是打那个偷人的小贱人。 见衙役就要上手抓她,刘大花直接倒在地上扯着嗓子撒滚打泼,“救命啊,官老爷要杀人了!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啊!杀人啊!” “杀人了啊,不知廉耻的□□买通县令来杀人了啊!” “她在吵闹,不如把她舌头割了,如何。”宋晏是笑着对宋嘉荣说的。 果然,这句话溢出,刘大花立马安静下来,她可是知道开口的那个人,刚才可是连他们的师爷都说杀就杀! 很快,等掌嘴二十后,公堂都安静了几分。 早就吓得胆儿破了又破的莫知县再次重复,“刘大花,陈贵,李邙,你们对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说。” 打得双颊红肿充血的刘大花眼睛里是淬了毒的刀子瞪向宋嘉荣,“回禀大人,民妇说的可是句句实话,这狐狸精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整日里对着我相公万般勾引,百般下贱,要不是我相公爱我,恐怕还真会这没羞没臊的sao狐狸精被勾走了魂!” “要我说,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sao货,就应该抓去浸猪笼!这样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女人敢乱勾引别人家的相公!” “这姓宋的之前在上京那里就是个给老男人当外室的婊子,还因为下毒谋害正妻给赶出来,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就应该把她拉到菜市场砍头!”刘大花嫉恨的看着她的那张脸,恨不得冲过去把她抓花。 掐着掌心的宋嘉荣冷笑,“刘大花,你可知道按照大晋律法诽谤者,当族诛!” 多年的教养让她学不会像她一样,满嘴粗鄙无礼得只会用女子的名声来攻奸另一个女子。 陈秀才还没来得及开口,宋嘉荣先一步抢声,眼底噙着寒意质问起来,“我在这里倒是要问下陈秀才,你口口声声说我勾引你,那你不妨说说我怎么勾引的你,又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有人证,物证。” “我,我,我………”陈秀才的脸急得又白又红。 “怎么,你是说不出来,还是本就无中生有!”宋嘉荣话锋一转,冰冷迫人。 刘大花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嘉荣,叫囔囔,“相公你快说句话啊,说这个小贱人是怎么勾引的你!” “我,你是在,在来我经常,抄,抄书的地方………”简单的几句话,陈秀才硬是说得磕磕绊绊,眼神左顾右盼。 宋嘉荣讽笑,从袖袋里抽出厚厚一叠纸高举起来,“要说证据,我这里倒是有陈秀才亲自写给民女的笔墨,大人可用来对比一下是不是陈秀才的字迹。” 宋嘉荣刚拿出要递上去,刘大花突然发狠的扑过来,一把抢过证据揉成团往嘴里塞,洋洋得意的挑起眉头,“什么证据,你这个□□有什么证据!” “我看是你不知廉耻偷人,勾引我相公的证据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4 11:56:09~2023-12-24 18:4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比试 变故发生得过快,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大花得意又挑衅的神情在下一秒对上宋嘉荣冰冷中带着嘲弄的笑,而僵在脸上。 “不好意思,你刚才吃下去的是我找人抄的佣书, 真正的书信我已经递给了大人, 我相信大人一定会明察秋毫!还民女一个公正!”宋嘉荣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特意留了后手,并且还请人帮抄了好几份分给看热闹的人。 你们不是最爱面子,对外炫耀你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在天可做比翼鸟,我今天就要把你们所谓的面子,里子给撕得稀烂! 刘大花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宋嘉荣厉声道:“大人, 我认为族诛不如改成官府革去陈秀才的功名, 五服之内三代不可考取功名,家产田业全部充公,大人认为如何!” 宋嘉荣明白何为打蛇七寸最疼,死了一了百了,不如让他余生在悔恨中艰难痛苦度日。 你不是一向以自己是个秀才自居,整日里自视甚高, 要是没了秀才的身份,那可有意思得多了。 陈贵从宋嘉荣拿出纸后, 一张脸惨白得没有颜色, 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拼命摇头否认, “不可能, 假的, 她肯定是在污蔑我!” “大人, 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定然是这个贱妇冤枉的我,我可是秀才啊,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有拿到纸张的年轻人一目十行,在别人问起写了什么时,竟是羞得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吐出几个,“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的是些羞死人的淫歌浪诗,像这样的人还敢自称读书人,怕不是要笑死个人。” “我识字,我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啧啧啧,什么娇娘玉臂枕青丝,羞答答不敢把头抬,就这,洒一把米扔在纸上,鸡啄的都比他写得好,刘大花还口口声声说是宋大夫勾引的你男人,我看啊,分明是你家男人垂涎宋大夫美色多时,这得不得就想要毁掉。” “不过就他那样的,人家宋大夫是有多想不开才会选他,不选顾家少爷和那天的京城大官,又不是人人都像刘大花守着一坨粪便当宝贝。” “污蔑,你纯属是污蔑!我何时给你写过这些不堪入目的脏歌!”平生最重名声的陈贵此刻被宋嘉荣扯下脸皮踩在地上,下垂的倒三角里密布阴冷。 “脏歌,所谓的脏歌可都是出自你陈秀才之手。”身形单薄,脊背却站得挺直如青松的宋嘉荣举起手来,三指并起。 春不渡 第42节 “十天前,你陈秀才在青萝巷口拦住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你,你立马回家休了你的丑婆娘,还说如果我不答应你,就给我点教训,当时卖烧饼的张大娘,走街的马二,还有不少人都能作证你那天拦住了我。” “十五天前,你给我写了一首情诗,夜落花枕思佳人,不日消得容颜悴,还言之凿凿和我炫耀,只要我嫁给你,就是风光无二的秀才娘子,我敢为我所说的话发誓,若有一字不准,我愿被万箭穿心而死,不知道陈秀才可敢!” 陈秀才怎么敢发誓,他又怎么敢发誓! 刘大花更是气得嗷呜一声冲过去撕打起来,“好你个陈贵,你不是口口声声和我说是这姓宋的脱光了衣服要勾引你!你不上当她还一直纠缠你不放吗!” “你这个混蛋!” “死婆娘你动什么手!” 事到此时已经很明了了,原来是陈贵贪图宋嘉荣美貌,在对方多次表明拒绝后,怀恨在心打算毁她名节。 莫知县又惊又惧之下,沉着脸命人拉开他们,惊堂木一拍,“刘大花,陈贵恶意污蔑,造谣他人,徒一年,杖十,陈贵革去秀才之身,且终身不得再入考场。” 听到判决后,一向唯唯诺诺的陈贵竟发了狠抽向刘大花,随后两人再次不甘示弱的扭打在一起。 至于他们以后是不是狗咬狗,还是臭鱼配烂虾都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宋嘉荣巴不得他们死了也死得离自己远点。 此时的李邙早没了来时的气定神闲,先是恭敬的见了礼,正要朝宋嘉荣发难,对方却先发制人。 “你口口声声说我在德济堂当上大夫后,所开的药方皆出自你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宋嘉荣说完,连自个儿都感觉好笑的摇头,他敢说出来,肯定是留有后手。 宋嘉荣往前一步,双手作揖,“大人。民女认为与其用一些胡编乱造的证据来证明恐怕不能服众,民女希望能在这里和这位李大夫堂堂正正的比试一场,看一下到底是谁在说谎。” 口头的说服不能真正令人心服口服,还会让人觉得是她贿赂了官员。 这三年来她每日勤勤恳恳学医治病救人,所开药方皆处于自己之手,她有足够的底气证明自己! 林青天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略思考一下同意了。 她提出的这个方案正中他心意,往往口头之争都比不上所谓的亲眼所见。 宋嘉荣在城里有着女科圣手之名,所以请来的两位病人都是下乡里的妇人。 本来大家以为是要比谁开的药方更快更好,却听到林青天在莫知县开口前说,“本官从诸位百姓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宋大夫医者仁心,德医双馨,一文钱能治好的病绝对不会让病人多花两文钱。”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真正的宋大夫花一文钱治好的病绝对不会多收你两文钱,也不会尽挑贵的给你开,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喜欢找宋大夫看病的原因。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两位农妇都患有严重的带下,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鱼虾恶臭。 李邙以帕捂鼻,忍着恶心开口,“我先挑病人,宋大夫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在宋嘉荣眼里,病人没有好坏之分。 为了防止他们作弊,他们看病问诊都在堂中,草药也是由官府采办后拿过来,两人之间还拉来一座屏风遮挡,真正杜绝了另一方偷学的可能。 宋嘉荣先问后诊,发现她的病情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 她不说话,吓得老妇人脸上愁云惨淡,枯瘦如柴的手指不安的抓紧膝盖,“大,大夫,我,我的脏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可我从来没有偷过汉子,我怎么会得这种天杀的脏病啊!”老妇人泪水纵横的一把抓住宋嘉荣的手,“大夫,你能救我的是不是,我自从得了脏病后,我儿子儿媳她们都嫌我脏,连屋子都不给我进,可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偷人的事啊!” 宋嘉荣安慰她,“我知道,其实这个病并不是什么脏病,不会传染也不会死人,这个病哪怕是未出阁的年轻女子也会得,所以你不要为此感到羞耻,焦虑。” “真的吗。” 宋嘉荣对上她的眼睛,平静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是大夫,我不会骗人。” 刘婆子想要说她是不是太过于夸大其词了,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认真,令她不由生出了几分信任。 宋嘉荣又仔细问了一会儿,发现刘婆子身上除了严重的臭鼠,还有典型的寒湿凝滞型。 “主子,可要派人送一批新的药材过来。”隔着县堂一堵墙的卫臻很是鄙夷李邙的做法。 从堂审开始,眉头一直紧蹙的裴珩却没有开口。 因为她想要的比试是堂堂正正,凭借自己实力赢得的比赛,比赛的过程中总会发生各式各样的意外,有人为,有事故,这些都要她自己克服。 “只是单纯送些药材,应该不打紧。”卫臻又一次提出建议。 要知道药材对于大夫来说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一个连合格药材都没有的大夫,怎么能治病救人。 “孤信她。”一个重之珍之的“信”字是帝王的承诺,也是他对她的凿凿期待。 — 由官府采买来的药材皆放在屏风外头,心里已经划过好几个药方的宋嘉荣正要去拿草药,发现桌上现只剩下价格昂贵数量又少的药材,她以往惯开的药方里更是少了好几味药。 完整的药方里缺了任何一味药都会使药效大打折扣,也没有时间给她研究出新的药方。 越翻,宋嘉荣越心惊,何止是少了她所需的几味药,里面有不少草药相生相克,还故意把药材都撂在一起,彼此说不定都染上各自相克的药性,这样的药材如何能入药! 李邙瞧她对着一堆药材翻捡许久,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讥笑一声,“怎么,宋大夫该不会是忘记了怎么看病吧。” 别人嘴里的“宋大夫”是尊称,他嘴里的“宋大夫”可谓是实实在在的嘲讽。 “要我说,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绣绣花捕捕蝶就行了,跑出来抛头露面还妄图想要做着男人的活,可真是下贱又没有自知之明。” 宋嘉荣向来春水潋滟的杏眸冰冷一片,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就只会玩这些卑劣的手段吗!那么看不起女人,难不成你不是女人生的!” “什么卑劣的手段,我只不过是拿了我需要的草药,反倒是宋大夫拿不出治病救人的方子,我看你啊,还不如先想一下怎么和你的金主交代。”被怼得脸色难看的李邙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眉梢一挑,高高在上的得寸进尺。 凑到她耳边,笑得下流又龌龊,“不如你求求我,我说不定能大发慈悲的从指尖缝里给你流出点药材,宋大夫生得那么漂亮,我这个人一向怜香惜玉,可舍不得美人流泪。” “等下你的嘴巴最好也像现在那么硬。”宋嘉荣忍了又忍,才压住想要一脚送他断子绝孙。 有人见宋嘉荣站在药材桌上迟迟没有动作,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那么多药材,她都找不出一个完整的药方,说不定李大夫说的是真的,她就是一个欺世盗名,抢夺他人功劳的小人。 有人看不下去催促,“不会医术就不会,站在那里那么久做什么,该不会是想着偷李大夫的药方吧。” “我要是你啊,肯定要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怎么还会像你厚脸皮的来告状,不怕名声更臭。” “你们懂什么,她这个是想要给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要知道她那身段,瞧着就风流。” 还没等林青天,宋晏沉下脸,吓得胆儿都破了的莫知县惊堂木一拍,高声厉言,“来人,给本官把刚才那几个无凭无据信口雌黄的人抓起来!” 他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现在只求能稍微挽回一点儿是一点儿。 无视闹剧的宋嘉荣挫败的发现,这里的药材完全用不了,要是她真的用了,别说能治病,一个不好就是病情加重死了人。 堂屋内,当她对着满桌药材,却寻不到半株有用的药材时,裴珩骨指用力到近乎崩断,哑着声道:“你去问她,可需要什么药材。” 他相信她能堂堂正正的赢得比赛,也更不屑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取胜的小人。 正在宋嘉荣愁眉不展时,一个身着灰袍的小厮跑过来,问,“先前这批药材已经被李大夫翻过了,我家老爷想着相同的药材数量肯定有限,便让小的送一批新的药材过来,还请宋大夫稍等片刻。” 新的药材送过来还有一定时间,而李邙已经开始熬药了。 宋嘉荣也拿不准自己开的药方和他的会不会相撞,而且时间也等不及。 她拒绝了要给自己送一批新药材的好意,只是问他,“可否给我找来一斤野生的公山猪肉,最好是新鲜的,要,鲜。” 她想到了上一次那个老婆婆给的方子,但她还没有验证过,并不能确定是否有效。 但她的前路都被堵死了,如今只能闭眼求神佛。 来人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野猪肉,还是公的山猪肉,虽然不明白,仍是应了声好。 很快,当他提着两斤肥得流油的山猪肉来的时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窃窃私语又一次冒了出来。 “她是不是疯了啊!在比试的时候还想着吃猪肉,饿死鬼投胎八辈子没吃过猪肉吗。” “不过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夫赢定了,要不然怎么会开始装疯。” “就这种人还敢自称大夫,一想到我以前还找她看过病,我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 不止是围观的人,就连刘婆子都开始怀疑她前面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诓骗自己了。 猪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宋嘉荣切下半斤生猪肉,加上鲜倒扣草放进石臼里捣烂,旁边煨着个药炉子。 李邙前面还担心的她留有什么后招,现在见她都破罐子破摔,应该说是装疯卖傻的煮起猪肉来,那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一开始以为是个有真本事的,结果就是个只会喧哗取众的疯婆子。 宋嘉荣把熬好的汤药递给刘婆子时,刘婆子虽然不情愿,也只能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背对着她喝下。 宋嘉荣看着支开自己偷偷喝药的刘婆子,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很快,等她们喝完药后重新回到堂上,大夫先是为李邙治病的妇人诊断,大夫有三个,三人看了后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李邙志在必得道:“真正的医术是不容戏子亵渎的高庙,为医者理应明白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百姓中有人附掌附和,“李大夫说得对,真正有医德的人可干不出这种事,李大夫不堪是当代扁鹊转世!” “李大夫高风亮节,世人嘴里所称的‘功同良相’说的肯定就是像李大夫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大夫!” 大夫正要伸手为刘婆子诊断时,脸色惨白,身型一晃的刘婆子突然呜呼一声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宋嘉荣的心里咯噔一声,前面的不对劲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她啊! 从错愕中回过神的莫知县惊堂木一拍,怒道:“刘氏,你可知道公然扰乱公堂,本官能治你的罪。” 刘婆子听到后,怕得身体蜷缩的一哆嗦,仍是支支吾吾的说,“大人,主要是民妇刚才听到李大夫说的话后感触良深。” “当大夫的最重要的是要治病救人,民妇也不希望有更多和我一样的人继续被这个根本不会医的庸医欺骗,成为她敛财,集好名的工具!” 宋嘉荣简直是要气笑了,锋利的眼眸一压,“你单凭一张嘴就想污蔑我,那我问你,我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答应在县太爷的面前帮我作假。你可要知道诬告罪,杖一百,流三千!” 她以为李邙的手段最多卑劣无耻一点,谁知道他卑劣无耻到没有下限,完全是要将她给置之死地!绝了她所有的后路! 刘婆子掏出身上的五两银子,表情心虚又失望的瞪向宋嘉荣,“大人你看,这钱是那庸医贿赂我的,说是要我偷偷去沐浴换一身衣服,还让我谎称吃了她的药后身体好了很多,民妇承认自己一开始是为钱动了贪欲,可是在听到李大夫医者仁心,真正为我们这些病人发声的一番话后,民妇已经反思到了自己的错误!” 停顿后的刘婆子对上宋嘉荣的眼睛,一字一顿,“上当受骗的人有民妇一人即可,民妇绝对不能让这个庸医害更多的人。” 她是病人,还是由宋嘉荣亲手诊断的病人,她说出的话引起满堂哗然。 大家从宋嘉荣让人买来猪肉的时候就奇怪,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那么的离谱,敢在公堂之上做出贿赂病人的事,简直是又一次跌破他们的下限! 要是真让这种没有医德,还没有医术的人继续行医,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堂屋外的气氛凝重得连周边涌动的风,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主子,那婆子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娘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气得不行的卫臻忽然明白了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到底有多写实。 是啊,他的小姑娘一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从不曾懈怠医术半日,凭什么要遭这些莫需有的污蔑,成为他们口中笑谈。 他看见了都为她感到委屈,她本人又该会有多委屈。 此刻的裴珩再也忍受不住要为他的小姑娘出头,迈动脚步刚要走出堂屋,余光中正好对上宋嘉荣无意间投过来的目光。 春不渡 第43节 只是一眼令他的愤怒像是迎面浇了一桶冷水,整个人随之震在原地,骨指绷紧中带着对自己的嘲弄。 他嘴上说着要信她,可是在她遇到危机的时候,下意识做出反应的想要帮她,为她出头,还自大的认为她不一定能解决危机。 他的举动分明是不信任自己的小姑娘啊,他应该相信她的,不是打着信任她的旗号,做着不信任她的事。 她该是翱翔天际的鹰,不是他明着打着为她好,实际上不信任她能力的娇雀。 第45章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撑伞 一时之间, 成为千夫所指的宋嘉荣的脊背比前面挺得更直,精致的眉眼间似落了一层霜雪,“刘氏, 你敢对天发誓, 那银子是我给你的吗。” 刘婆子被她突然的冷脸给吓到了,仍是梗着脖子,“那是当然,我老婆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很好。”宋嘉荣忽然笑了起来,“刘氏,我再问你,你刚才可有喝过我给你的药。” “当然喝了, 要是不喝怎么知道你的药根本没用, 你也不会想到用贿赂的法子。”刘婆子在她眼神的逼迫下,越发显得心虚。 “不,你没有喝。”宋嘉荣从袖带里取出一个纸包,把它交给一旁的大夫,眼里有着对刘婆子,李邙二人的嘲弄。 “我前面在药碗边缘用石蕊苔藓汁涂了一圈, 众所周知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会变色,并且一段时间内不会褪色。如果你真的喝了, 那你的嘴唇周围为何不变色。” 刘婆子一听, 瞬间慌了的往后躲,“什么变色,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家好人喝药的时候嘴唇会变色, 庸医!我看你分明就是个想要谋财害命的庸医!” “谁家病人不想着好好治病, 反倒想着泼脏水给为自己治疗的大夫。”宋嘉荣一动, 便会扯动伤口, 疼得她额头滚落大颗汗珠。 宋嘉荣咬破舌尖,舌尖传来的刺疼才让她没有失态的晕过去,“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喝了我开的药方,为什么你会那么抗拒,急着否认我说的话,是你心里有鬼还是什么!” “我,我,我………”被逼问得哑口无言的刘婆子接到李邙的目光,忽然发了狠的撞向宋嘉荣,“我喝了就是喝了,分明是你这庸医的药有问题,你是不是存心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她这一撞,分明是存了要将宋嘉荣撞死的决心,何况她前面才刚挨了半个板子。 “来人,快拦住她!”发现不对的莫青天急忙喊人。 堂屋里,一直注视着公堂动静的裴珩指尖一弹,一颗白子正好击中刘婆子的膝盖,疼得她嗷呜一声直愣愣跪在地上,眼神里流露出的皆是不甘心的怨毒。 差一点儿就要被撞倒的宋嘉荣心头生起了一丝火气,正要质问,忽听堂外一道高声先盖了过来。 “大人,我举报那名妇人是存心陷害宋大夫!”顾槿安带着林宝珠,正一脸慌张的闯了进来。 “荣儿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有没有事。”顾槿安一眼就看见了披着斗篷的她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脸色更是白得像雪,心中一痛。 气得咬牙切齿,“你告诉我,是不是县太爷对你屈打成招了!” 宋嘉荣摇头,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槿安扫过被衙役压住的刘婆子,冷笑道:“因为我们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衙门请来治病的这个婆子和陈贵是亲戚关系,她心里肯定记恨害得她侄子失去秀才身份的宋大夫!” “试问一下,你在面对你亲戚的仇人的时候,是会老实配合,还是作妖毁掉对方!” 他的话像是一滴清水掉入油锅里溅开,噼里啪啦四溅。 “我前面就感觉那个婆子奇怪,原来和陈贵是亲戚关系啊,要是这样倒是能说得通了。” “官差怎么请人的,居然请了那么个人来,要不是顾公子及时赶过来,我们怕是都要被那心肝都黑透了的婆子给骗了!” “像她这种人,直接拉去菜市场砍头都不为过!” 被摁在地上的刘婆子听着那些刺耳的话,突然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谁骗你们了,那个女人就是个庸医,是个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侄子那么优秀上进的一个人,要不是被这个不知廉耻的婊子脱光了衣服勾引,怎么会写那些诗给她,要我说,像她这种不知道被多少人给睡烂了的………” 她的话还没骂完,走上前的宋嘉荣一巴掌扇肿了她的脸,表情阴冷得像是在看死人,“身为大夫虽然要对病患一视同仁,可像你这种人,不配让我以德报怨!” 她三年前选择当大夫后,整个人开始修身养性得连性子都平和了不少,但她的性子哪怕在平和,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存在的本性。 一个男人妄图以名声毁掉一个女人,是憎恨,嫉妒。 一个女人妄想通过名声毁掉另一个女人,是恶毒,是助纣为虐的伥鬼! 林宝珠说道:“既然大人已经知道这位婆子和先前的陈贵实为亲属关系,那么由她来做病人明显就不合适,所以民女希望大人能再给宋大夫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说完,又冷着脸看向宋嘉荣,“我才不是想要帮你,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把那么神圣的事情,用来当做标明自己身份的无耻,我更知道学医之前得要先学德,要不然德行是坏的,医术学得再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庸医!” 宋嘉荣点头道:“谢谢。” 无论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她,此刻的她确实帮了自己。 林宝珠开口之前,莫知县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件事会发生那么多的曲折,更是心虚害怕得不敢看另外两人。 生怕自己无能又愚蠢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 最着急的莫过于李邙,“大人,比试规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在找人,未免不太合适吧,万一找到的又和宋大夫有仇怎么办,身为一个大夫,无缘无故有那么多仇家,说明她本身就有一定问题。” 李邙说的话也有道理,但,也万没有停在最关键的一步上。 由李邙治病的马大姐则是对着宋嘉荣欲言又止,嘴唇紧紧抿抿,最后抬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举起手走出来,“我,我愿意喝宋大夫开的药。” “不行,你前面才喝了他开的药,要是再喝我开的药,我不能保证两种不同的药会在你体内产生怎么样的冲突。”她愿意,宋嘉荣却不愿意。 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也得知是药三分毒。 大家没有料到第一个拒绝的会是宋嘉荣,她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医术,不想洗脱自己身上的脏水,他们也更好奇,此事最后会变成怎样的一个走向。 李邙皮笑肉不笑,“我相信宋大夫在医术上面肯定有一定造诣,但是恕我直说,医行一途学无止境,不是某些不入流的小打小闹能比拟的,也要明白何为见好就收,要不然到时候下不了台的还不是自个。” 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衙役带着另一个患者赶来。 不同于宋嘉荣的坎坷不安,李邙那叫一个胸有成竹,还颇为挑衅的看向她。 “我要是宋大夫,就肯定借着前面的事顺驴下坡,要不然届时丢的还是自己的脸,臭的是自个的名声。” 宋嘉荣眼皮一掠,“公堂之上怎么有狗在叫,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狗没栓绳。” 其实宋嘉荣疑惑的是,为什么这一次带来的病人会那么的及时,就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闹剧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从刘婆子闹事的第一句开始,裴珩立马让人紧急送来另一个患者,甚至她身上的死鱼烂虾味比前面两人更甚。 她身上披着的斗篷,也是他由人送来的。 新被带来的病人正坎坷不安的缩着脖子想要躲起来,她害怕自己身上的脏病传染给了他们可怎么办,更害怕他们异样的眼神。 后面听到是请大夫给她看病后,也没有反抗,全程由着两个丫鬟陪同,防止出现刘婆子那样的事。 很快,当婆子重新出来后,虽然她身上的衣服没换,但是能明显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比前面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洗过澡了。 宋嘉荣面对着众人解释道:“我让她洗澡的原因是,身上鼠臭过于严重的话,不单单是要用药内服,还得外洗,还得要注重自身卫生,否则就算是好了,往后也会反反复复。” 大夫听后,赞赏的点头,“你说的极对,一般女子患有下带的原因,都是自身卫生做得不洁才会导致。” 当三位大夫轮流为两位病患诊断,交头讨论中,不只是宋嘉荣的一颗心高高悬起,亦连裴珩也紧张不已。 他应该要相信她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可那颗心仍是不由自主的为其担忧。 等大夫讨论完后,彼此又对视了一眼,才说,“我们三人经过一番讨论后,发现两位大夫开的药方都能抑制住鼠臭。” 此言一出,不止是公堂,连衙门外的百姓都懵逼了。 不是,猪肉怎么能治病了?猪肉什么时候能治病了,该不会又是贿赂的骗局吧。 要知道今天一整天下来,他们经历的骗局不知道推翻又重来了多少回。 李邙不愿相信的质问,“不是我不信几位大夫,只是我想问你们说的话确定没有违背自己的医德,是摸着自己良心说的吗,猪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止他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信,他们宁可相信宋嘉荣真是一个弄虚作假,欺世盗名的假大夫。 为首的张大夫倏然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我们杏林堂的大夫。” 众所周知,杏林堂的大夫是由一位致仕的老太医所办,近年来只要是杏林堂出身的大夫多数都会进入宫里,或者是到达官贵人府上当差。 他质疑杏林堂的人,不正是在质疑那些让他们看病的皇亲国戚。 “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还请大人不要误会。”李邙也没有想到,看似普通不起眼的三个大夫,会是杏林堂坐镇的大夫。 前面由宋嘉荣看病的张金花忽然拉着她的手千恩万谢,“大人,我,我身上的味道没有那么重了,我能感觉到身体变得轻松了很多。” 她真的没有想到猪肉也能救人,更为前面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我是大夫,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宋嘉荣话锋一转,“我从前面就想要问李大夫一句,为什么你的手上也会沾有石蕊苔藓的味道,颜色,据我所知,大夫都不能和对方的患者私自接触才对。” 定睛一看,李邙的袖子上果然沾有几星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后变成的红色。 刘婆子只接触过给她银子的人,难不成给银子的人是他? 心虚得把袖子卷起往身后藏的李邙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刚才那婆子过来纠缠时不小心沾上的。” “是不小心,还是你就是指使刘氏污蔑我贿赂她的罪魁祸首!”宋嘉荣眼神如利剑一样射过去。 李邙咬死,“宋大夫,我理解你因为我的不守信用会迁怒到我,可我会那样做,也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我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宋嘉荣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今日倒是明白了,人不要脸起来,到底能有多不要脸。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怀疑李大夫为什么要强行顶替我的名声,硬把我说成你,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由我这个女人带来的好名声能轻易的被你这个男人所取代,张冠李戴,男冒替女。” “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一个没有所谓医德的人,别说会做出冒名顶替他人,连收买对方病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污蔑!你这是纯纯污蔑!”李邙破口大骂,“你说我没有医德,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因为你开的药方是我早就淘汰过的药方。”宋嘉荣停了一下,嘴角泛起嘲弄的讥讽,“你所用的治鼠臭方子应该是最基础的苍术,黄柏,苦参,当回,香附、蒲公英,但你口口声声说是你一直在背后为我开药方,治病救人,那你也应该清楚我所开的药方里,早就把苦参换成黄芩,并且还在里面多添了一味子皂角刺,但是你都没有。 “这位婶子的身上不仅仅患有鼠臭,还有着严重的癥瘕,可你身为她的主治大夫为何没有发现。” 杏林堂的三位大夫齐齐点头。 李邙反驳,“我是只治了鼠臭,你不也是一样!” 宋嘉荣也不否认,步步紧逼,“是,但是李大夫致使药材全部串味,彼此染上各自药性的时候,我明知道它们不能用还强行用药,和我要用药来杀人有什么区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所谓的道德!” “我以为你只是没有医德,没有想到你连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你难道不知道苦参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儿藜芦,就是剧毒吗!”宋嘉荣压下眸底翻涌的阴翳,一字一句控诉着。 此时莫知县惊堂木一拍,“好你个李邙,先前竟敢胆大包天的欺瞒本官,如此不忠不义,品德败坏的人岂配为医!来人,将其杖二十,罚百金!驱赶出郦城!” 宋嘉荣忍着臀部传来的剧痛行礼,“民女谢大人明察秋毫,还民女一个公正!” 惨白着脸的李邙还在为自己辩解,“大人,草民绝对没有做过这些事,污蔑,她一定是在污蔑草民!” 一旁的林宝珠鄙夷道:“你说她污蔑你,你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 虽然莫知县还了宋嘉荣的清白,可是一群看热闹的人还是不信,或者说他们不愿意承认一个女人的医术居然会比男人好,对于一些人来说,承认一个女人比他们厉害,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虽然我们是冤枉了她,可她长得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勾引我家男人啊,在说谁家好女人会出来抛头露面。” “要我说,女人学医有什么好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绣花才好,要不然以后的女人见了都有模学样,天底下岂不是要乱了套。” “苍蝇不叮无缝蛋,别人没有遇到这种事,怎么就她遇到了,她本身肯定问题。” 春不渡 第44节 “我啊,我还是宁可去找李大夫看病,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大夫医术精湛些,女人懂什么医术,最多就是放放血,洒点草木灰,跳大神罢了。” 宋嘉荣以为自己洗白了冤情会很高兴,可是听着他们那些刺耳的话,忽然有种释怀的轻松。 她学医的本意是救世人,但她能救得了他们身体上的病痛,却救不了思想上的。 离开前,她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她自认问心无愧。 “贵妃娘娘。”宋晏在她走出衙门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宋嘉荣停下脚步,艳丽的五官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清艳得像冬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红梅,“大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人,宫里也没有所谓的贵妃。” 她从贵妃贬为妃,妃为嫔,可见他对自己厌恶至极。 过去的一切她已经放下了,又何必在纠结过往。 “娘娘说笑了,娘娘就是娘娘,不过我好奇的是,娘娘一开始是民告官,为什么最后只告了刘大花夫妇二人和那位姓李的庸医,并没有告知县。”宋晏虽然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另一个人,却也为她在堂上镇定自若,冷静自持的模样所吸引。 不愧是由陛下亲手教导出来的。 砂瓦涛过后终会成为珍珠。 宋嘉荣抬起头,目光缥缈没有落实感的眺望向远处,“如果我告赢了,又能怎样。” 宋晏一愣,没有想到她会把问题抛给自己,“官员贪污受贿,欺辱百姓者,当杀无赦!” “我之前和你想的一样。”宋嘉荣悠悠叹了一声,“莫知县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是个贪官,最起码在郦城生活的百姓还没有出现过饿死的情况,如果他走了,不知道调来的新县令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所谓的好,坏,往往不能过于选择自己看见的偏面。 对她来说莫知县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他的恶只是收了李邙的钱,任由李邙污蔑她不作为。 要说真正的恶,也是李邙。 她不是菩萨心肠,只是不想把怨恨转错了对象。 走出衙门的宋嘉荣在外面见到裴珩时并不意外。 或许,从林青天出现在郦城的那一刻,她就有预感是他在帮她。 他的帮助并不是强行堵住所有人的嘴,而是让她用努力证明自己,洗脱冤屈,让她蜕变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一刻,她很想要问他,她作为他曾悉心教导过的学生,有没有给他丢脸。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错过他投来的目光,避开再见后的尴尬。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撑把伞,不怕淋湿后惹了风寒。”撑着乌骨伞,伞下露出半张如玉侧颜的裴珩从青石砖的另一头向她靠近,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心湖里掷入一颗小石子。 “我是大夫。”宋嘉荣仰起头,随后又垂下头,抿着唇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明白在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后,他是怎么能做到若无其事的。 “你我之间怎么生疏得要用上‘谢’这个字。”裴珩压下舌尖苦涩,完全忘了之前的自己才被她说过恶心。 相邀道,“年前致仕的李太医的故乡就在庐州,你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要接近你,我只是认为你得到李太医的指点后,肯定会受益匪浅。” 此时的宋嘉荣早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的阵阵发晕,眼前景色模糊得出现重影,身形一晃中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的身体好烫,也好疼。 第46章 我想做你的夫 把人抱上马车的裴珩先是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拧干后擦拭她额头沁出的薄薄一层冷汗, 又给她喂了水,动作轻柔又细致。 随后解开她束发的簪子,手指穿插过她如绸缎般泛着凉意的发丝, 好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也能松懈下两分。 她束发的木簪样式普通得毫不起眼,可戴在她的发间又流光溢彩,玉姿雅态。 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支通体银白的簪子。 簪子由白银所制,簪尾细致的雕出四五朵霜梅簇拥在青枝上显得娇俏可爱,花蕊由细小的珍珠点缀,随着晃动间, 似活了过来轻鬟弹雪映鸦黄。 对比于素雅朴质的木簪, 她还是更适合艳丽华贵的簪子。 他本意是想要送她金簪,又想到她现在是大夫,要是真的送了金簪,一怕有人说她过于招摇,二更怕她不会收。 此刻的他第一次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是能直接暂停,这样他就能在和他的小姑娘多单独相处好一会儿。 以前有着那么多相处的机会他不懂得珍惜, 只会一味用逃避来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 现在却连那么一点儿偷来的时间都想要偷藏起来,并把它无限延长。 人越是怀念过去, 便会反思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自负, 愚蠢, 懦弱, 混蛋。 视线落在她微蹙的眉心, 轻颤的睫毛上,便知道她快要醒过来了。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马车里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颠簸。 悠悠转醒过来的宋嘉荣一抬眼帘,最先撞入眼球的那双透着矜贵疏离感的丹凤眼,视线下移,落在他骨骼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指尖,只是一眼,便垂眼晃开,怕自己会忍不住再看。 无论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多少次,却总是忍不住为他的皮相所惊艳到。 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也仅是惊艳。 趴在软枕上的宋嘉荣能感觉到身下是正在行驶的马车,原本伤着后火辣辣刺疼的臀部也是一片清凉之意,顿感恼羞成怒,“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我下来。” “别动,你身上还有伤。”裴珩微凉的指尖先是用热毛巾敷了一下才贴上她的额心,“虽说没有烧起来,也得要注意点才行,你的衣服是我请人帮你换的。”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她的问题,“去庐州的李太医家,你的伤口虽是伤在皮外,我仍是不放心,李太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你在医学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正好可以请教他。” 更多的还是他的私心作祟,他不想让她和顾槿安待在一起,哪怕她说过他们两情相悦,他仍是要做那个卑劣又无耻的小人。 手指收拢的宋嘉荣很想质问他,他都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为什么要把自己带走,可当话临近嘴边,却只有恍若风吹的一句,“他知道吗。” 她嘴里的那个“他”,令裴珩嫉妒又羡慕,这一刻的他仿佛化身成了话本里爱拈酸吃醋又善妒之人。 但他不能表露半分,只是牢牢锁住,压下舌尖上涌的涩意,“你应该知道,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你,即便如此,你也依旧要选择他吗。” 如今的他完全舍弃了往日的君子之道,而是卑劣无耻的用着他最看不上的手段,哀求着,渴望着她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从头开始,赎罪的机会,让他挽回的机会。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会问她这个,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缓出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无论我们之间的结果怎么样,好像都和你无关。” 也生怕他再问,她便忍不住露馅。 她本来就没有说谎的天赋,在面对他时更是大打折扣。 “怎么和我无关。”可是又怎么和他有关,他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位置来说? 一个卑劣的追求者,还是由他亲口说的兄妹之情。 可他并不想要和她做兄妹,他对她压抑着的汹涌情感,与日增长的贪念,也注定当不成一个爱护妹妹的兄长。 宋嘉荣松开紧咬的下唇,一片坦然,“陛下曾教导过我的学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竟是忘了那么严重的道理。” 无论是兄妹,还是父女,师生,都是一种背德的罪恶感。 她不但是要恶心他,更要提醒她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 裴珩急了地抓住她手腕,眼尾泛红,“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成为你说的那些身份之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何不能是夫妻的夫!” 那么罪恶的身份,他一旦认了,两人之间才是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也失去了堂堂正正能拥有她的机会。 宋嘉荣震惊的抬起头,眉头高高拧起,像是不小心吃面时吃进去了一只蟑螂般恶心。 自知太冒进的裴珩以为她会说,“你是不是疯了。” 但他听到的是,“这是陛下当初亲口说的,要我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获得自己不配的东西,民女直到现在都还谨记于心,也一直恪守陛下的金科玉律。所以民女希望陛下不要气急之下说出这种会惹人误会的话,因为换成以前的民女是会误会的。” 何止是误会,她恨不得会为此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想要成为他的皇后,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啊! 宋嘉荣承认她说这句话有怨怼的存在,当初是你说过要让她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时至今日又说着要成为她的夫。 不认为可笑吗。 有些事迟了就是迟了,破镜重圆尚且会留下一条难以愈合的伤疤,何况是人心。 何况,她已经懂了何为自知之明。 裴珩心中一痛,对上她自嘲的眼睛,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认真的,我为之前我说过的那些愚蠢自大的话向你道歉好嘛,我想要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发自肺腑之言,我也知道我的话会给你带来一定困扰。” “更为在你和他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还说出让你感到困扰的话而感到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更不想和你成为你口子所谓的兄妹,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还有,我其实一直………” 一旦坐实,但凡他犹豫片刻,他都会疯。 宋嘉荣凄凉一笑的打断他,“可是,我一直都把陛下当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父啊。” “~喵~喵喵~~~”微弱的小奶猫叫声,不合时宜的打破了马车内的尴尬气氛。 神色凄凉僵硬的裴珩也有心要揭过话题,打开一旁的小毯子,从里面抱出一只花色潦草,长得也潦草的小牛奶猫,“我前面想要送你回家,无意看见小猫从你院门外钻出,它的腿看着不太方便,我又想着李大夫擅骨科,应该也能看小猫的腿伤。” 宋嘉荣一看,发现这只猫不正是邻居送给她的猫吗。 她前面还想着他不把自己放下来,就用家里有小猫要照顾,谁知道他连小猫都绑架来了。 小猫后脚软绵绵的,应当是她不在家时不小心折了脚。 随后裴珩又听见随着风,传到耳畔旁轻飘飘的一句,“回不去了。” 裴珩清楚她的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恍若未闻,“你刚醒来,要不要吃些东西,要是难受的话,可要再睡一会儿。” “我不饿,也不困。”宋嘉荣摇头,“你到前面便把我放下来吧。” 哪怕被拒绝过一次,她仍是固执的想要离开,更准确来说要离开他。 她不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只是害怕和他单独相处时怯弱,胆小的自己。 “胡闹,你身上还有伤,我怎么会把你放下去。”裴珩反应过来,眼底一片凄厉的惨色,“难道你已经厌恶到,连和我待在同一辆马车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吗。” 宋嘉荣很想要说“是”,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说不出来,事到如今,唯有沉默。 马车轱辘滚滚往前走,马车里的两人一方比一方沉默,连刚睡醒的猫儿都察觉到不对的闭上了嘴巴。 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的裴珩良晌,才出声,“庐州的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马蹄烧饼都很不错。” 他在她离开后,把她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又日日翻阅,连她哪里落下的标点符号错误都能记住。 这一下倒换成宋嘉荣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只明白这车上了,很难在下去。 当日离开郦城的宋嘉荣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城里另一间药堂——百草堂把李邙请过去当了坐诊大夫。 打的旗号还是女科圣手,更花费了大量金钱做舆论导向,颠倒黑白,抹黑当日公堂上的真相,只暗戳戳的告诉世人,宋大方用的药方不如李大夫真心实意为病人治病,反倒是弄虚作假,标新立异为多,还肆意宣扬刘婆子揭发她贿赂病人,让病人配合着她说谎,欺骗县令一事来。 春不渡 第45节 无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人说,总会有人信。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没有什么,想着反正都是大夫,男大夫的医术说不定比女大夫更精湛。 可是女患者难免脸皮薄,而且面对的还是要治疗自己□□的男大夫,总不如女大夫来得自在。 “这药怎么开得那么贵啊,之前宋大夫在的时候才几文钱。”有人拿着药方从百草堂里走出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谁说不是,我前几天来这里抓药,本来以为几帖药下去就能痊愈,现在都快小半个月了,还是没好,也不知道还要吃多久。”刚从药堂抓药出来的妇人垂头丧气。 “说到宋大夫,你们有谁看见宋大夫了。” 第47章 瘟疫 正被人念着的宋嘉荣趴在马车上, 细嫩的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身下医书,猫儿刚吃饱,正打了个懒盹窝在她身边睡得香甜。 宋嘉荣也在庆幸, 两人没有继续共处一车。 如今的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说出竟然想要成为她的夫,那些话的他。 她听到的刹那间,很想质问他是不是疯了,要不是疯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就算不是疯了,难道他不知道说出那种话的他对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不负责,又显得愚蠢可笑。 他明知道以前的她,有多想成为他的妻, 他独一无二的皇后! 裴珩也知他过于激进的说错了话, 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人非但不知悔改,还耀武扬威的到她面前炫耀,用着居高临下的语气对乞丐施舍。 如何能让人不怨,不恨。 裴珩知道如今的她肯定不想见到她,也识趣的不在出现在她面前。 几天下来,二人虽在队伍里, 却从未碰面过,倒让宋嘉荣避免了会遇到他的尴尬。 郦城距离庐州并不远, 哪怕马车求稳慢行, 也会在四日后抵达。 “怎么了。”因为马车的突然停下,裴珩掀开锦帘问道。 “回主子, 前面突然出现一群人拦住了去路。”赶车的周洋想了想, 又回, “看着不像是土匪, 倒像是普通百姓。” 很快, 那伙人的争执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不行,你们不能把我儿子拉去埋了,我家就那么一根独苗苗,要是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妇人拔高的凄厉哭声尖锐又刺耳。 “我公爹死了,丈夫死了,现在就只剩下虎子一个儿子,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三婶,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虎子一看就是染了瘟病,要是不把他烧死,我们全村人都得要死。你家虎子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想要把妇人拉走的人虽然满脸灰败不忍,动作可不含糊。 要不是到了这种地步,他怎么会舍得把还活着的人送去烧死啊! “胡说,我家虎子只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哪里是什么瘟病!”表情凶狠的三婶拦住他们,阻止他们在靠近自己躺在担架上,用白布盖住的儿子半步。 “你们要是想烧死虎子,干脆把我一起烧了吧,呜呜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下去了也不孤单!” 他们的说话声,哭声,磕头声也随着风断断续续的传来。 宋嘉荣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扫了一眼身穿丧服的众人,沉声道:“我是大夫,我可以帮忙看一下他得的是什么病。” 换成任何一个大夫,都不会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 三婶听她自称大夫,哪怕她是个女人,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来,抱着她大腿不放,“大夫,你是大夫,你一定能救我儿子对不对!” “我儿子只是感染了普通的风寒,肯定不是触犯了神灵才会得的这种病!我张家可就虎子一根独苗苗,要是虎子走了,我这个当娘的也活不下去了!” 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离自己的手,“带我过去看看。” “好!还请大夫随我来。” 其他主张要把虎子烧死的人在她自称是大夫后,彼此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又通通咽回去。 周洋眼见要和村民们走的贵妃娘娘,急得不行,“这群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土匪伪装的吧。” 无怪他心有担忧,主要是她们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凑巧了些,再说得了普通的风寒,请个大夫开几帖药就行,怎么还要把得病的人给活生生烧死啊! 裴珩跟上,他的声音顺着风飘入耳畔,“他们也是晋国的百姓。” 无论他们是伪装的土匪,还是被逼得没有活路走的普通百姓,他们都是晋国的百姓,是他的子民。 她都有勇气跟上去,他为什么不敢? 何况,他也做不到让她一个人离开。 被死亡笼罩住的小村子第一次迎来了外人,还是个大夫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看见了希望,只是那抹希冀的眼睛在看见她是个女人后,又很快熄灭。 风中残烛仅仅是亮起瞬间。 宋嘉荣来的时候为虎子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的症状和得了风寒很像,可是得了风寒的人不会像他高烧不退,而且手指头发僵,肿胀。 掀开他衣服底下,只见其皮肤上遍布了如梅花一样的脓疮,像极了医书上面记载的花柳病,其肉突出,如花开状。 等进入村子后,宋嘉荣才发现情况远比她所想的更糟糕。 原本拥有上百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棺材,白幡黄纸随风而动。 村子里还活着的人皆是面色灰败,肢体枯槁,浑身透着了无生机的死寂,就像一场大雪过后的白蚁蛀枯木。 远处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人不是人。 可笑满天黄纸白幡成了这里的唯二色彩,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叫灵声,空气中流转的香烛纸钱,无一不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像一个村子,更像一座坟墓。 “怎么了。”宋嘉荣疑惑的看着他递给自己的面纱。 “戴上这个会好一点。”裴珩生怕她会错意,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大夫,大夫在治病救人之前,也得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谢谢。”接过面纱的宋嘉荣很小声的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得了疫病,她作为直面与他们接触的大夫,更要确保住自身安全。 这是那天过后,她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裴珩喉结几经滚动,忍着喉间的痒意,轻轻应了一声。 戴好面纱的宋嘉荣对上坎坷不安的三婶的眼睛,眉心不确定地拧起,“可以和我说一下最先染病的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症状。” 想要了解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得要先从源头排查。 “我,我儿子得的不是风寒吗?”三婶刚开口,就被其他人推搡到一旁。 很快,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老者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半个月前,村里有个从外面回来的突然染上了怪病,最开始只是打喷嚏,恶心、呕吐,腹泻,后面发烧,身体却冷得像个冰块,久了,他的身体会大片溃烂而死。最开始有人死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做了孽,在外面染上的花柳病。” 老者说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球里爬满悲痛,“可是很快,村里越来越多的人惹上了相同的病状,我作为村长只能无能为力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眼见村子里的人都惹上了病,有些人慌了就逃出去,我们也请过大夫,可大夫看了一眼,就说我们是遭了天谴!” “听着倒像是普通的风寒和花柳病。”周洋嘴里嘟哝了两下。 但普通的花柳病不会全身冒冷,高烧不退,手指肿胀。 “村里的其他病人在哪里。”如果不是花柳病,宋嘉荣的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又期待是自己想多了。 哪怕是想多了,也得要提前早做好准备,要知道任何一场瘟疫都能让一个村子,一个国家消声灭迹。 她抬头时,正好同裴珩的目光对上,或许,他们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宋嘉荣跟着裴珩走出屋子,表情沉重的说,“我没有在《温疫论》里读过和它相似的病状,所以我怀疑,他们染上的有可能是一种未被前人所知的新疫病。” 她说完,又不确定的摇了下头,“也有可能是我医术不够精湛,所以会错了病情也不一定。” 要知道现在仍是一个闻疫色变的时期,自古以来瘟疫往往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兴亡。 晋国刚结束了百年间的动荡,才好不容易迎来属于它的盛世,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不是瘟疫。 离开屋子后,裴珩才松开掩住口鼻的帕子,神色凝重,“如果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瘟疫,更得要防范,也得要尽快研制出治疗的药方。我会立刻派太医过来。” 这下子反倒换成宋嘉荣诧异了,秀眉微微拧起,“你那么相信我,不担心我会误诊吗。” “我是单纯从一个患者角度相信你的,不是以一个追求者的角度,我也不会把他们的命当成儿戏。”裴珩对上她不自信的眸子,声线如玉石清冽相撞。 “我虽然爱慕你,但我不会用百姓的生命来开玩笑。你忘记了,你在问诊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吗,我也有眼睛,有耳朵会自己去看,去听。” 为君者,最怕的莫过于在自己执政期间出现瘟疫,天灾,一般都会让百姓误以为是掌权者触犯天条,才会降下的天谴。 是啊,宋嘉荣怎么忘了,她之前爱的人一直是个清风霁月,一心为民的君王。 可是他无条件的信任,仍是让她心里受到了一丝感触。 那是身为大夫,受到的最高荣誉。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村里第一个染病的人怎么得的,要是从其他地方染上的,不对,如果村里的瘟疫具有极强的传染性。 瘟疫一般是从唾沫,口鼻为传播途径,据他们说所说的,村子里已经有大半的人因为染上瘟疫而死去,那么村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瘟疫培养地。 如果,她刚才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面纱,宋嘉荣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可能。 裴珩握住她攥紧的手,“别怕,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07:19:09~2023-12-26 20: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看小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说服 一旁的村长因为亲人的相继离世, 原本还算硬朗的脊背彻底佝偻下来,“村里有些人说是与其在村子里等死,不如到镇上找大夫, 村里的大夫不行, 镇上的大夫肯定行。我们这些留在村子里的人,是舍不得生养自己的根,与其病死他乡,不如和村子共存亡。” 能离开的都离开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舍不得离开的人。 宋嘉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村长回忆了一下, “大约四天前。” 从这里到庐州步行的话最多要五天, 如果是镇上,脚程快的话仅需三日,怕就怕他们分成两拨人。 如果他们四天前就已经出发,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镇上恐怕早已沦陷了! 宋嘉荣颤抖着抽出被握住的手,抬脚往外走去,“不行, 我得回德济堂一趟。” 春不渡 第46节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郦城,如果他们去了郦城, 说明郦城里已经有人感染了。 郦城的人肯定还不知道瘟疫一事, 要是尽早知道也能早做防范,减少一定的伤亡。 嫌坐马车太慢的宋嘉荣打算骑马, 翻身上马前, 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开口, “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 如果有选择, 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惹上瘟疫,他们已经够可怜了,我不希望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后,还要绝望的迎来自己的死亡。” 她读过史记,知道有些当权者在瘟疫爆发期间,想的不是研究出治病的药方,而是解决问题的源头。 封锁城池,祈祷攘除。 裴珩眼里浮现一抹失落,唇角的笑意散去,“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这种人吗。” 宋嘉荣当即否认,“不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又咬了下唇,轻轻摇头,”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为刚才说的话像你道歉。”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相信他不会做出如同先人那样烧死整个村子里的无辜百姓。 那种信任,是流淌在骨子里的信任。 “我没有生气的意思,你也,不必那么怕我。”胸闷感袭上心头的裴珩攥紧掩在竹枝袖袍下的手,“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们不是也能做朋友吗。” 宋嘉荣掩下长睫,并未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先走了。” “我让林全陪你一起回去,不然我不放心。”裴珩虽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往返郦城,但现在的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一个普通大夫都能想到的严峻问题,其背后折射/出来的危机,他怎么会想不到。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要放下此刻的儿女情长。 他不单单是她的追求者,爱慕者,同样也是百姓们依靠的对象,一个国家的定海神针。 在她上马前,裴珩一反常态的抱住了她,克制着要让她不要回来的贪心,告诉她,“你想要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不要害怕,不要犹豫,我会永远在你的背后支持你,成为你依靠的底气,坚强的后盾。” “我知道你是大夫,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会自私的阻止你,希望你避开这件事,但我希望你在救人之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好吗。” 他知道她性子执拗,说到就要做到,也尊重她的选择。 他能做到的是,尊重她的选择,成为她强有力的靠山。 突然被抱住的宋嘉荣身体一僵,两只手僵着自然垂落,唇瓣紧紧抿着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继续由着他,在她出声时,裴珩已先一步松开,又取出一枚平安符系在她腰间。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这里放心的交给我。”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何况他是天下之主。 二人离别时的相视一笑,并非男女之间旖旎不舍,而是一种互为同伴的笑。 因为事态紧急,许久没有骑马的宋嘉荣忍着腿间磨破皮的刺疼,路上饿了也只是啃块糕点,原地休息一下继续赶路。 簪子骑马的时候多有不便,她直接取下簪子,撕下一条袖布随意绑住头发。 随行的林全要不是认识这张脸,当真无法把眼前这个没有半点儿娇气,饿了啃糕点就冷水,夜里仅睡半个时辰就开始赶路的女子同曾经宫中嚣张跋扈,只吃佳肴美馔,非绫罗绸缎不上身的贵妃娘娘判若两人。 有时候连他都要恍惚,莫非陛下因为贵妃娘娘离世的打击过大,所以才寻了个和贵妃娘娘容貌相似的姑娘玩那宛宛类卿。 正在嚼糕点的宋嘉荣还不清楚自己成了别人口中,宛宛类卿的那个卿,简单的饱腹后立刻翻身上马。 时间拖得越久,距离瘟疫全面爆发的速度越快。 她怀疑这一次的瘟疫不但具有较强的传染性,还具有潜伏期,一些人表面看着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实际上已经感染了。 现在的时间对她而言是争分夺秒,他在努力,她也不想做那个拖后腿的人! 天微微亮,发梢,衣摆皆被晨露打湿的宋嘉荣赶回了郦城,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梳洗自身,而是来到德济堂。 并让林全去找知县,否则单凭他们两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而且这不是一件小事,是事关郦城,乃至整个庐州 存亡的生死攸关的大事! 当风尘仆仆的宋嘉荣一出现在德济堂,有认识她的人有心想要和她道歉,又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特别是之前跟风骂过的,更是羞愧难当。 宋嘉荣不理会他们是如何纠结,直接走进药堂,扫了一圈没有看见管事,眉眼缀满着急的问,“管事去哪了。” 治疗瘟疫需要大量的药材,她只是个大夫,还没有资格挪用大量的药材,她也还没有自信狂妄到仅凭她一人就能解决的地步。 “管事的出去了,说是等下就会回来。”学徒回。 管事的还没回来,知县倒是先来了,除了他,郦城的其他大夫也来了。 莫知县在那天结束后,心惊胆战的想着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什么时候会落,连遗书都写好了。 就那么坎坷不安的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德济堂的宋大夫让他前往德济堂的消息,还让他帮忙请其他大夫一起过来。 莫知县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是能肯定的是,她背后的靠山肯定来头不小,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一次对他来说,可谓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要是讨好了宋大夫,不知道她会不会跟她背后的人吹吹枕边风。 “宋大夫,不知你叫本官前来所为何事?”莫知县笑得谄媚,哪里还有前几天的横眉冷竖,高高在上。 宋嘉荣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走到正中间,神情严肃,“接下来我想说的事情很重要,希望大家一定要听,并且认真对待我说的话。” 她没有蠢得当着百姓面前说,而是让莫知县和新上任的师爷,药堂里的大夫都聚在正厅里,瘟疫虽然致命,但在还没有落实之前就告诉百姓,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城内物价上降。 宋嘉荣清了清嗓子,“实不相瞒,我消失的那几天是要前往庐州拜访一位老者,谁知道在半路遇到一个村子,发现村子里的人惹上了一种新的,从未出现过的瘟疫,一开始染病的人和普通风寒没有两样,打喷嚏,恶心,呕吐,腹泻,后面发烧,身体却冷得像个冰块,久了,他的身体会出现大片溃烂,而且它的症状很像得花柳病。七天前他们村子里,有得病的人出发来到郦城,我怀疑那人已经入了城。” “瘟疫一事可大不可小,所以民女斗胆恳求大人在进城的口子设立关口,严禁普通人随意出入,后由官府贴下告示,疫情期间禁一切娱乐,走街串巷,酒坊茶楼青楼暂停歇业,并派出大夫成立疫药房,大家一起研治出解决瘟疫的药方!” 宋嘉荣知道自己蠢笨无脑,想了那么久,也才绞尽脑汁想出那么一个办法。 她的声音清甜软绵,在一堆男人里并不起眼,又恰似一阵软弱的风飘到每一个耳边。 五月份的天,他们竟觉得从脚心底发冷。 要知道瘟疫二字,堪比猛虎野兽。 “忽悠,你就可劲的忽悠,晋国在英明神武的陛下的治理下可谓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会有什么瘟疫出现,要知道瘟疫都是在大灾大害后才会出现的,你说的瘟疫一事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最先站出来的是李邙,他一副恨毒了宋嘉荣的模样,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紧接着李邙煽动其他大夫,“我看她就是在妖言惑众!好端端的诅咒我们晋国出现瘟疫,大人,像这种霍乱人心的妖女,就应该实行火刑!” 其他大夫也纷纷附和,“是啊,如果真的是瘟疫,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大夫,你可不能仗着自己看过几本医术就把一些普通的风寒,花柳病说成瘟疫,你可要知道瘟疫猛如虎。” “退一步来说,就算真的是瘟疫,还是没有发现的新瘟疫,我们就一定能治得了吗。” 连莫知县都隐有不信任,要是在他就任期间出现瘟疫,治得好不好另说,治不了他可是直接人头落地。 “宋大夫,不是本官说,你要知道瘟疫可不是单凭你说有就有的,要是没有,你可知道会对郦城的百姓们造成多大的恐慌,又会有多大的影响,你说有,你又有什么证据,可能拿得出来。”莫知县的意思是,不信。 一旦坐实瘟疫发生,他的官运也得到头了。 宋嘉荣知道他们不会相信自己的口说无凭,但现在处于生死攸关之际,由不得她退缩,“就凭我亲眼所见,亲自问诊过,难道还不足够成为证据吗!你说我没有证据,难道大人你要亲眼看着郦城沦为一座死城的时候,才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双手抱胸的李邙冷笑,“你说你亲眼所见我们就要相信吗,我还相信老母猪会上树呢。你说想要成立疫药房,那我问你,研究的什么瘟疫,病人现在在哪里,研究的方向在哪里,我们的旷工费,劳务费,辛苦费,你又打算怎么补偿给我们,该不会空口画个大饼就想指使我们给你干活吧!” “宋大夫,别以为我尊称你一声‘大夫’,你就高傲得以为自己真成了悬壶济世的神医,一个女人妄图想要挤进都是男人的领地就算了,还真以为自己身为女子,就能对所有大夫施号发令不成!” 第49章 苦果 宋嘉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恶意, 如今在看他的脸,恍惚间和记忆中的某个宫女的眉眼对上。 李邙冷笑,“宋大夫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不, 你还记不记得被你害死的那个宫女!我是她的哥哥!” 她的身份, 他才不会蠢得告知大众。 像她这种恶毒的女人,就应该一辈子穷困潦倒,在别人的咒骂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宋嘉荣眉头皱起,“你妹妹叫什么。” “李画眉!”李邙说出这个名字时咬牙切齿,带着滔天的恨意! 要不是这个歹毒的女人,眉儿也不会死,她会在合适的年龄出宫嫁人, 而不是像现在永远和他天人永隔。 李画眉 宋嘉荣想起淑妃的身边倒有一个叫画眉的宫女, 那个时候她因淑妃欺负她宫里的人过去大闹一场回来后被关了禁闭,等她出来后也就没有关注棠梨宫的事,但她能肯定的是,画眉的死虽与她没有直面的关系,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关于她的死我很抱歉,我这个人前半生虽然做错了很多事, 但我从来不会说谎,也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恶, 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没有做过, 你的妹妹并不是我害死的,我也不否认她的死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李邙只认为她虚伪, “谁杀了人后会傻得承认, 你害死了我的眉儿, 我一定也要让你尝到相对的报应!” 之前的她在宫里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他寻不到报仇的机会, 可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赶出宫的女人! 宋嘉荣明白了他的恨意从何而来,但是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要解决瘟疫的事。 她再次看向莫知县,恳请道:“大人,趁着瘟疫还没有全面爆发之前我们更应该要早做准备,早点防范就能少死一个人!你要知道瘟疫一事非同小可!” 莫知县捻着胡须摇头,一脸为难,“如果宋大夫你说的是其他事,本官说不定会同意,但你说的瘟疫只有你一个人见过,是真是假本官也不敢相信啊。” 他的意思也很直白,想要他相信,可以,拿出证据来。 见她还要再说,莫知县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既然是没有证据的捕风捉影,本官看在宋大夫前几日受了冤枉一事倒能既往不咎,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大人,民女说的话都是真的啊!”宋嘉荣见他们都不信,也急得不行,“要是大人不信,可派人和我到村子里一探究竟,就知道真假。” 清楚知县早已不耐烦的李邙火上浇油,“宋大夫,你难道真要我们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吗,要是真的有瘟疫,上头肯定会派人来,现在摆明是没有瘟疫,你在妖言惑众,趁机报复上一次知县打你板子的仇!大人,像这种居心不良,心肠歹毒的女子简直不配为医!” 宋嘉荣还想要争取,直接被李邙用力的往地上一推,高高在上带着报复的恶意,“宋大夫,你要是再造谣有瘟疫的事,按照大晋律法,处火刑!” 他们的集体不信任,宁可盲目的逃避也不愿意直接面对瘟疫,忽然让宋嘉荣想到了一句话。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知县走后,埋怨她耽误了自个时间的大夫们对她更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真以为看了几本医书,治好几个得了普通风寒的人,就敢自称大夫,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脸。” “就因为有这种人,才害得大夫的名声越来越差,张口闭口瘟疫,真当老夫从来没有见过瘟疫吗。” “无知小儿,死不足惜!” 甚至外面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得来风声,一窝蜂的涌进会事的厅子,他们本来还在为之前冤枉宋嘉荣的事情感到愧疚,谁知道她居然诅咒他们会得瘟疫! 这种没有医德的人,怎么配得到他们的愧疚,更有激进的人,扬言要烧死她,以求五瘟使者谢罪。 瘟疫,哪怕他们没有经历过瘟疫,也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因为知道,才害怕。 春不渡 第47节 “烧死她!” “像这种心肠歹毒,诅咒我们得瘟疫的女人就应该把她活生生烧死!” 也有相信宋嘉荣的百姓为她说话,“宋大夫不会无缘无故说有瘟疫,说不定宋大夫说的是真的。” “反正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不会骗人。” 可是很快,为宋嘉荣说话的,无辜的路人也被打印上叛徒,走狗的罪名。 眼前的一幕,和她被李邙强行污蔑是假大夫的那一天何其相似啊。 历史好像,又一次在她眼前重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了撑腰的底气。 她本可以依靠裴珩的帮助,强行实施下去的,但她居然不想。 这一刻,她承认自己有着从灵魂里带出来的劣根性。 你们不是宁可信假大夫都不信我,还扬言要把我烧死吗,为什么我对要烧死我的人以德报怨,吃力不讨好。 今天的天空上乌云沉沉,一如她低迷的心情。 返村的途中,满脸难堪的宋嘉荣松开紧咬的唇瓣,“我没有让他们做到正视起瘟疫的严重性,是不是很没用,我要是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能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我了,而且瘟疫一旦爆发可不是件小事。” 林全不赞同地摇头,“公子说了,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如果宋大夫还想继续留在郦城行医,不能一味的求着他们,而是让他们来求宋大夫你回去。” “上赶着倒贴的永远不值钱,不懂得被他们珍惜,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怎么样的好大夫。” “可,那也是他的子民啊。”宋嘉然愕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那些话。 林全讪笑,“宋大夫你可知,为什么每一次行军打仗之前,总会有人唱衰,以此霍乱军心。那么在出现这种事的时候,我们会怎么做。” 宋嘉荣咬着唇思考了一下,“杀鸡儆猴。” 林全露出赞赏的视线,“那我再问,被杀掉的人是不是也是晋国的百姓,陛下的子民。” “可是二者之间并没有关联啊,一个可能是叛国贼,奸细,但是那些百姓却是无辜的。”宋嘉荣懂了,又好像不太懂,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生了个聪明的脑子。 她了想,又问,“哪怕两者之间真的有关联,可是他们之间也有无辜的人啊。” “你真的信他们是无辜的吗。”林全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把问题抛给她。 宋嘉荣则是陷入了迷茫之中,或许她不懂的地方,他能给自己解惑。 快马赶回张家村,发现外面已经被官府的人围起来,一律不准里面的人出去。 看见官兵的那一刻,宋嘉荣以为是要把他们都封锁在里面,让他们绝望无助的等死。 她刚想要靠近村子,立马有戴着用棉布制成的布巾的士兵走过来,“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忽然间,宋嘉荣眼前一亮的向不远处的白衣男人招手,“师兄。” “师妹。”正与裴珩说话中的男人见到她,很高兴的向她走来。 “师兄怎么在这里?”宋嘉荣想要问他,你回来了怎么不写信给我,但想到他们两人关系称不上多好,只能作罢。 不过看见师兄出现在这里,她对能研究出瘟疫的药方的信心开始成倍增加,如果,要是师父也回来的话,更好不过。 “我本来是要拜访祖父的,但是听到这里发生了疫情,祖父年纪大了不好在操劳,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很可能会扛不过来,所以我主动请缨过来帮忙,也不算浪费我一身所学。”谢玄衣说完,眉头微皱,“你明知道现在有瘟疫,怎么还到处乱跑。” “因为我想的也和师兄一样,不想浪费自己的一身所学。”宋嘉荣回。 谢玄衣一听,眉头皱起,“胡闹,你一个女人知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宋嘉荣笑容一僵,“我知道,但我也想要尽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她攥紧拳头,“我意以绝,师兄你不用劝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裴珩不赞同他的话,“大夫的职业与性别无关,只与医德医术有关,宋大夫不惧会被瘟疫感染的危险愿意来帮忙,本就难得可贵。” 一句话堵的谢玄衣倒像个小人。 宋嘉荣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他给予自己的尊重,承认她是一位大夫。 在他的眼里,她首先是个大夫,随后才是个女人。 疫情来势汹汹,情况远比他们所想的要棘手。 宋嘉荣之前在郦城对莫知县说要成立疫药房一事,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裴珩递给她一块用纱布,湿棉花制成的面巾,“这是太医院研究出的用来阻止瘟疫通过口鼻,唾沫传染的方法。” 宋嘉荣也清楚易感染的瘟疫都是会通过空气,唾沫传染,没有犹豫的接过后戴上,“太医院的人来了吗。” “还在路上,不过附近的大夫已经被我聚集在此地。” 宋嘉荣忽然想问,你说的大夫,是否包括郦城的大夫,但是又好像没有要问的必要。 是与不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宋嘉荣不知道的是,她当日离开郦城的下午,就有一个帽子都歪了的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正在后堂的知县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快说!” “刚,刚才庐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临安突然爆发瘟疫,现在半个城都沦陷了。”衙役说得太急,差点儿导致一口气喘不上来。 静,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临安怎么会突然沦陷了!” 肩膀被抓住的衙役也是吓得急白了脸,“是真的,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庐州的大人现在还没走,正等着大人过去处理此事!” 吓得白了脸的莫知县脑子空白一片的往后退,正好退到太师椅上,两条腿都是软的。 她说的居然是真的。 很快,由县令张贴告示,采取的还是宋嘉荣先前提出的建议。 在进城的入口设立关卡,严禁普通人随意出入,疫情期间禁一切娱乐,走街串巷,酒坊茶楼青楼暂停歇业。 甚至瘟疫爆发的速度远比众人所想象的要快,莫知县刚颁布告示。 下午就有呕吐,腹泻,高烧不退等症状的病人出现,不是一两个,而是数十个,先前对瘟疫依旧半信半疑的人,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肠子都悔青了,更认为自己简直不是人,不相信那么好的宋大夫,转而听信真正无德的庸医! 特别是主张不信有瘟疫,笃定她是在妖言惑众,更要煽动百姓烧死宋嘉荣的李邙更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会有瘟疫,现在又不是大灾大荒的年代,要知道医书上都说了,大灾过后才会出现瘟疫!” 现在的太平盛世,无论哪一条都不符合瘟疫发生的灾点。 “都是你,要不是你说没有瘟疫,我们也不可能会不信宋大夫!更不会惹上瘟疫!”人群中有愤恨的捡起篮子里的叶子砸过去。 “假冒宋大夫身份的庸医是你,怂恿我们烧死宋大夫的也是你这种无耻小人,你才是最应该被烧死的人!” “黑心庸医滚出郦城!” “黑心庸医滚出郦城!” 这一次愤怒的百姓,将怒火转向了李邙。 他自己种下的恶果,终得要自己咽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20:28:38~2023-12-27 06:1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宛宛类卿 张家村, 临时搭建的疫药房里。 宋嘉荣听到脚步声,特意从书架一角探出头来,见到来人, 眉眼弯弯, “师兄。” 她脸上高兴得犹如小姑娘的雀跃,是裴珩来到郦城后从未见过的,也更嫉妒起她口中的师兄。 原本这些都是属于他的,若不是他的自私,懦弱感作祟。 “我还想着师妹不在药房,肯定是在这里,果然我没有猜错。”同裴珩一块过来的谢玄衣手上拿着一本手札。 宋嘉荣腼腆道, “我们刚试过从温治, 从寒治,所以我想看一下,能不能试一下《黄帝内经》里的祛除邪气。” “我也正有此打算,不过师妹就算在忙,也不能忘记吃饭,人在精神高度紧张下, 更不能忘记自身。”谢玄衣莞尔一笑,把带来的食盒递过去。 “要不是裴大人提醒, 我都没有注意到你正午没到食堂用膳。” “师兄不说, 我都不感觉到饿,你一说, 反倒是有点饿了。”宋嘉荣放下手中翻阅到一半的《黄帝内经》来到三角架旁, 把手放进水盆里反复清洗清洗。 “师兄吃过了没, 可要和我一起用点?” 谢玄衣摇头, “我已经吃过了, 师妹自己吃就好。” 一旁的裴珩听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交谈,才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谢玄衣的脸上。 人生得斯文俊秀,为人又谈吐有礼,出自医学世家,和荣儿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 他能直面感受到,他比顾槿安带给自己的威胁更大,何况他和荣儿之间还有着一层师兄妹的关系,是他目前无法企及的亲密羁绊。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不只是共同探讨医术的伙伴,在他眼里更是多情俊秀的男人和貌美聪慧的女人。 这时,谢玄衣开口,“师妹,你头上的簪子很好看,很衬你。” “簪子?”宋嘉荣听他说的话略感奇怪,她的簪子不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吗? 她伸手想要取簪子下来,谢玄衣伸手制止,“别动,要是头发弄乱了就不好看了。” 两只手接触到的一瞬间,宋嘉荣不适地缩回手。 他们的动作看得裴珩的一颗心像滚入由黄连熬煮出的汤里煎熬,熟悉的胸闷感袭来。 他整个人开始变得阴暗,嫉妒,不甘,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扯开那两只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向他宣誓着他对她所有权。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嫉妒的苦水把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仍是控制不住那颗蔓延着嫉妒的心。 他不应该是君子,应该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才对。 夜里,睡不着的裴珩想要去见她,刚走到院外,正好听到两个人在篱笆外说话。 春不渡 第48节 “你有没有发现,那位裴公子同谢大夫长得很像,不是那种长的像,是气质上很像,当然裴公子的气质好像更疏冷内敛一点。” “你不说我都没有注意到,一开始我就感觉像,但我又说不上来。” 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与其说他们两人之间的气质相似,倒不如说谢玄衣更像是以前的他。 宛宛类卿,类的是昔日的他。 一时之间裴珩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或许,当初的小姑娘也曾喜欢过他的,是吗? 今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宋嘉荣,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师兄的那句话。 饭菜是他让人准备的,她那时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向他道一声谢才对。 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无视。 不知不觉中,心怀愧疚的宋嘉荣走到了裴珩暂时落脚的帐篷外,伸手想要掀开门帘,手伸到一半又蜷缩着缩回来,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 她来这里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大夫,他该做的都做了,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不只把庐州有名望的大夫都请来临时搭建的疫药房研究药方,还开辟出两个屋子用做放置药材,另立了医书房。 “荣儿,你是来找我的吗。”裴珩见到她的瞬间,仿佛从梦中惊醒,见到窗外的落日晚霞,目光贪婪的不愿从她身上移开,克制着想要跑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 宋嘉荣正要离开,却对上从外面回来,流淌着清冷月光的裴珩。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正好路过而已。”宋嘉荣垂下长睫,避开他那双亮得过于惊人的眼睛,“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明早上还要去疫药房帮忙。” 裴珩有心想要留她说几句话,哪怕只是两个人单独的在一起,什么都不说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偷来的恩赐。 “荣儿。” 宋嘉荣停下脚步,并未转身,语气生硬,“公子还有什么话。” 裴珩上前一步,解下披着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夜里有些凉,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一件。”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句,他想说的有很多。 想要说让你不要太累了,就算你在心系疫情也不要忙得疏忽了自己的身体,更不要忙得连饭都忘了吃。 想要问你是否对你师兄有好感。 又想问你,是否喜欢过他,想要问的太多,反倒显得次要,也怕她不愿听他的絮絮叨叨,他那卑劣的想法。 裴珩为她披上衣服,注意到她的发间不在戴着他送的簪子,而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木簪。 嗓子眼忽然像滚过一颗明炭,哑得厉害,“是,不喜欢吗。” “簪子是你送的。”宋嘉荣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没有回答,即是默认。 “它太贵重了,我一个大夫也不适合戴那么华丽的簪子,你应该把它送给你喜欢的姑娘,而不是我。”宋嘉荣取出袖带里的小布包,打开用帕子包着的一根簪子。 月光笼罩下的簪子流光溢彩,看着比白日更美上十分。 簪子是他什么时候送给自己的?宋嘉荣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还簪子,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他在有任何牵扯。 说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的是她,可是遇到疑惑不解来寻求解惑的也是她。 这一刻的宋嘉荣羞愤又难堪,也像极了她话本里最厌恶的,又当又立的迂腐酸臭书生。 “送你的就是你的,你可以把它送人,丢弃,买卖都随你的意,我是不会再收回来的,还有,我也没有喜欢的姑娘。”心脏抽疼的裴珩凄惨一笑。 一支簪子她都不愿意收自己的,可见她是真的不愿和自己有半分牵扯,更恨不得同他彻底划清界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松手。 他无法忍受,自己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哪怕明知她已有心上人,那他当一回卑劣又无耻的小人一回又如何。 只要最后站着她身边的人,她的夫君,她的同棺人是他。 因为药方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相反人还在不断死去,导致疫药房里的人心态正在逐渐崩溃,产生自我怀疑的边缘。 好在他们戴了用纱布,棉花制成的面巾,倒是有效的阻止了瘟疫通过空气传染的途径,生水也得要烧开后才能入口,接触病人后得要沐浴换一身衣服。 步骤虽然繁琐,却没有人提出异样。 宋嘉荣看着喝了药才刚退烧,第二日又烧起来的病人,原本熄灭的希望又一次熄灭。 到底是哪里不对,是治疗的方向错了,还是一开始的方向错误。 挫败感满满的宋嘉荣回到疫药房,咬着笔杆愁眉不展时,余光不经意间掠过放在桌上的一张纸。 纸上的字苍劲有力,泼墨造物,她一眼便认出了是他的字迹,鬼使神差中拿起来。 只见上面写的是防疫章程。 病死的人,牲畜一类尽快集中焚烧,各大青楼酒馆等场所继续封停,生水需得烧开后才能食用,严禁走街串巷,外出,各个关口继续封停,同时由官府中人出面大量购买棉花用作口罩,并在城内各处熏燃艾草。 如有人在防疫期间没有特殊情况外出,聚众闹事,妖言惑众者,一类按照律法处置。 裴珩进来时,正好看见她拿着防疫章程在看,说,“这些是我和几位大人想到的关于防范疫病的几个章程,我能想到的不多,如果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告诉我,我斟酌后添上去。” 他用的“斟酌”说明并非会完全采用,也没有完全否定。 宋嘉荣先是摇头,然后又迟疑的点了下头,“封禁在家的,若是家中有余粮者倒好,就怕家中无粮者,我担心他们没有染上疫病,倒是会先活生生饿死。” 裴珩赞赏的点头,“你说的正是我所欠缺考虑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尖半屈轻扣桌面,“免费得来的东西他们不一定会珍惜,相反还会滋生他们贪婪的胃口,家有余粮者知道了也会跟风贪得无厌,到时候又该如何辨别真伪。” 宋嘉荣思考了一下,回,“那就由官府免费发放给他们改成借,赊,由官府写下借条借给家中无粮者,要是真的家中有困难者,等他拿着借条还债时,可酌情减少或免费,好彰显皇恩浩荡。” 她虽然不懂得何为治国之道,却明白什么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你说的很好。”裴珩毫不掩饰他的夸奖,也明白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很多年前,宋嘉荣一直期待着他的夸奖,可是当她不在期待他的夸奖时,又是如此的不期而遇。 只不过听到的心境完全不一样。 这时,周洋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公子,宋大夫不好了,不好了,郦,郦城出现了□□!” “那些人不但把郦城的知县和大夫们全部给抓起来,还扬言要烧死他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6 20:28:38~2023-12-27 06: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要不,你打回来? 郦城发生□□是在宋嘉荣离开后的第五天, 最开始由官府贴出告示,让百姓居家隔离,严禁外出时倒还相安无事。 可是自从新的防疫政策下来, 说是要立即焚烧已经过世的亲人尸体, 结果百姓不同意,还说是狗官不作为才会惹来五瘟使者,不但殴打前来收尸焚烧的衙役,还群情激奋的把衙门给砸了。 要不是狗官不信宋大夫说有瘟疫,提前让他们做好防疫准备,他们的亲人也不会死! 把狗官和庸医烧死,瘟疫就会消失了, 他们死去的亲人也会回来! 对, 没错,把狗官烧死! 郦城的守卫并不多,对上暴怒的百姓时直接像糊窗纸,一捅就破。 宋嘉荣听闻噩耗时,当机立断决定赶回郦城,可她的手冷不防被抓住, 侧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满是冷静的丹凤眼。 “我和你一起去。”裴珩对上她泛红的眼尾, 一字一顿。 “不必, 还有你放开我。”宋嘉荣想要甩开他拽着自己的手,结果手甩得过快。 正牵马过来的周洋只听到响耳的一声“啪”, 那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打得掌心发麻的宋嘉荣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心虚又愧疚得连忙解释, “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 我,我也没有想过要打你。” “你要是生气,我,我可以让你打回来。”说完,她闭上眼,把脸凑了过去。 可是她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是微凉的指尖把她落在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和一句轻轻落在她耳边的叹息。 “手可有打疼?” 宋嘉荣:“?” 宋嘉荣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地睁开半只眼,在看见他如玉脸颊上泛红的巴掌印,下意识缩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她的手劲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打回来的,我不会生气。”见他不说话,以为听岔了的宋嘉荣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出声。 可她再次等来的是掌心落在她发顶的触摸,和夹带着浅浅笑意的一句话,“只是一巴掌而已,你也说了是误会,还有我从来不是个小气的人,你更是例外。” 有清风从身边经过,流转着缱绻的馥郁。 天空湛蓝如洗,嫩绿的枝叶悠悠。 裴珩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她拒绝的命令,“你让我陪你一起去吧,否则我不放心。” 郦城发生□□,他又怎会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回去,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巴掌。 只要她想,他这条命都甘愿给她。 当日在德济堂的知县,大夫们正一起被绑在柱子上,他们脚边堆积着高高的柴火,只等着火苗落下,冲入云霄。 “都是这群庸医,要不是他们不相信宋大夫,赶跑了宋大夫,我们的亲人也不会死,也不会有瘟疫!” “烧死他们,把这群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都烧死!” “害死我们的亲人还不够,还丧心病狂的要把我们亲人的尸体都给烧掉,连入土为安都不给,你们简直是群畜生,难道你们没有父母亲人吗!” 被架在火堆上,腿被打折一条的李邙没有想过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被烧死的人应该是宋嘉荣那个恶毒的女人才对!!! 官袍上遍布脚印的莫知县更是后悔莫及,如果他当时能相信宋嘉荣的话,哪怕派个人到她说的村子里看一眼,也不会演变成这个地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宋嘉荣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聚集了半个郦城百姓,他们正群情激奋的,扬言着要烧死大夫和知县。 眼见高举的火把就要落在干燥的柴禾上,远离人群的宋嘉荣大声喊道:“我是宋嘉荣,大家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春不渡 第49节 她的声音在杂吵的人山人海中并不明显,甚至很快就会淹没其中,奇异的是她说的话能传到每一个耳边。 最先发现宋嘉荣的男人大喊,“宋大夫你回来了,我们,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你的。” “宋大夫对不起,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你,相信这个所谓的狗官和庸医。” “对,把狗官和庸医烧死,瘟疫就会消失了!” “没错,都是这个狗官和庸医的错,要不是这个庸医,我们肯定不会染上瘟疫。” 眼见事态发展逐渐不可控的裴珩站在宋嘉荣边上,沉声道:“诸位,我是朝廷此次派遣下来治疗瘟疫的巡抚,我和宋大夫在这里可以向各位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百姓!” “官府为什么要焚烧你们死去的亲人尸体,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传染的新疫源,我明白大家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入土为安,不必成为所谓的孤魂野鬼,可是瘟疫一日不除,大家守着死去亲人的尸体能做到的只有和他们一起死去,到时候整个郦城会成为一座死城,晋国的土地上也不会有人记住这里曾经有一个叫郦城的地方,何况是郦城里面的人。” “前提是活着,只有活着他们才不会消失,才会有人一直记得他们!” 男人身穿绯红官袍,长翅凌厉,哪怕是站在不动都无端令人产生信服感。 他说完,取出一块干净的面巾递给宋嘉荣,“把面巾戴上,宋大夫可不能比他们先一步倒下。” 宋嘉荣对上男人的笑,有种恍惚感。 实在是她太少见到他笑了,刚才的那一笑,如清风朗月,月坠凡尘,又像夏日湖面上拂来的一阵清风。 “我不信,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和我们同在,实际上还不是看不起我们!指不定现在说完,待会儿就跑了。”有人忿忿不平,摆明对官府的不信任。 “大家不信他,难道连我都不信吗。”宋嘉荣眼神坚定的走出来,“我宋嘉荣在这里可以和各位父老乡亲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决定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希望在疫病期间,大家能一起携手努力渡过这个难关!” “这………”那人对上宋嘉荣,竟是犹豫了起来。 让他们居家隔离可以,但是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亲人的尸体焚烧后成为孤魂野鬼,以后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承认自己做不到。 大家都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同在人群中的张家小姐——张嘉怡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站出来,“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在得知有瘟疫发生的那一刻想着的不是远远离开,而是不顾生命危险赶回郦城告诉我们防疫的方法,可笑我们那个时候居然不相信宋大夫,还质疑辱骂宋大夫,所以我这一次选择相信宋大夫,我也相信宋大夫绝对不会抛弃我们!” 张嘉怡的声音是那么的小,就像一滴水一样丝毫不起眼。 可是当不起眼的水滴越汇越多,就会形成令人无法忽略的水塘。 宋嘉荣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尽快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我会和郦城的百姓们共进退。” 她的声音称不是洪亮,却像春风一样能飘到每个人耳边,给了他们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本就对宋嘉荣心中有愧的人放下火把,“既然宋大夫都那么说了,我们就相信宋大夫一次。” “对,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肯定不会骗我们。” “不行,我姐姐从小对我那么好,我还是做不到不能让她入土为安。”有着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个。 裴珩明白他们的顾虑,走出一步和宋嘉荣并肩而立,高声道:“本官明白你们的顾虑,也明白死去的至亲之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本官会拨出款项在城外修建一座万民祠,里面刻上此次瘟疫中死去之人的名字,让他们享受全城香火,铭记他们为防疫期间做出的贡献!” “不过,若是在疫病期间煽动人心,妖言惑众,阻拦官差办事者,本官也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一律按流放处置,更会采取连坐!”他此番是给了一颗甜枣,又给了一个巴掌。 万民祠彻底打消了他们心中的那丝犹豫,虽然依旧有人不愿,也抵不住多数人的同意。 官府的人很快疏散百姓离开,并决定把收集好的尸体集中在一处山谷中焚烧,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宋大夫,谢谢,谢谢你,要不是你和这位大人及时赶来,本官真的要被那群刁民给活生生烧死了,本官今日受的罪,一定得要从那群刁民的身上给讨回来!”被救下来的莫知县对着宋嘉荣千恩万谢,说起百姓时,却是表情凶狠。 “莫安永,庆平二十年间的进士。”裴珩厉声说出莫知县的本名。 莫知县冷不丁被叫到名字,一时之间怔得忘了反应。 裴珩凤眸半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一个堂堂知县竟让治下的百姓发生动乱,你可知罪。” 甚至在得救后的第一时间反思的不是自身,而是迁怒到其百姓的头上,这样的人,如何堪为官! “下…下官愚钝,下官知错。”莫安永不敢抬头看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只觉得他每多说一个字,他额间滚落的冷汗就会多两颗。 他身上还穿着绯色官袍,难道是远在上京的陛下也知道庐州发生了瘟疫,那他,岂不是……… 宋嘉荣没有为莫知县说话,她知道强行收集百姓死去亲人的尸体集中焚烧会引来一定程度的民怨,端看当权人会如何处理。 很明显,莫知县没有做到一县之长的职责。 回去的路上,裴珩问她,“你会不会认为我做的过于无情了。” 他说的是莫知县被判秋后问斩,李邙诡辞欺世,李代桃僵,杖二十,刺字,流放岭南。 “不会。”宋嘉荣抬头往向湛蓝的天空,“和你对比起来,之前选择原谅莫知县的我好像个傻子。”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她能好心泛滥到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真不知道那天的脑子进了什么水。 一个能收受贿赂的官,能是什么好官。 回到张家村,宋嘉荣远远地看见候在村口,正着急得来回踱步的男人。 谢玄衣见她回来了,忙走过来,“师妹你回来了,郦城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回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陪你一起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有什么事。”任由他拉着自己检查的宋嘉荣眉眼弯弯,浑然没有发觉因为他们两人过于亲密的动作,惹得身后的男人嫉妒又不甘。 第52章 前夫也是夫 眼前的一幕是那么的刺眼, 更刺得裴珩心脏抽疼。 裴珩看着哪怕身处防疫期间,依旧是一袭白衣不染污垢的谢玄衣在忙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其他大夫中是那么的独树一帜, 令人难以忽略。 连想到月夜下有个人闲谈时说的, 他们二人气质相近,她曾说过,喜欢自己着白衣。 或许,她当时除了渴望权势之外,也曾有喜欢过自己,哪怕那点儿喜欢的分量在她心底占据的位置少得忽略不计。 如果她的心里曾对他有过爱意,那他又怎么能叫做横刀夺爱, 卑劣不堪的无耻小人, 他只是在做一件回收本就属于他爱意的事。 “这一次多谢裴公子陪我师妹前往郦城,我在这里代师妹向裴兄表示谢意。”谢玄衣双手作揖,弯腰向他致谢。 话锋一转,“不过我很好奇,裴公子到底是何人?裴公子的气度风华并不像是普通的商贾官宦人家,若裴公子是上京城人士, 同裴公子这等风华,才学之人在上京城中必然不会默默无名。普通人也断不会在短短几天内储备到大量的药材。” 他这是, 对他的身份起了疑。 宋嘉荣正好奇他会怎么解释时, 裴珩冷下脸,松开他拉着宋嘉荣手腕的那只手, 横在两人中间, 眼皮未掀带着嘲弄, “谢大夫与其有空在这里好奇我的身份, 不如多去研究一下药理, 整个庐州城的百姓生死可是都牵挂在你身上了。” “裴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我实在好奇裴公子的身份罢了。”谢玄衣解释,“我也不放心我的师妹和我不清楚底细的男人交好,我师妹性子纯善至臻,我这个当师兄的难免担心她会遭人骗。” 听到有人用《纯善至臻》夸赞自己的宋嘉荣臊不住的脸颊泛红,耳根子发烫,“师兄,我认识裴公子,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不会骗我。” “疫药房可有新进展了,师兄先带我去疫药房吧。”要是在让他们聊下去,宋嘉荣保证她能直接寻条地缝往里钻进去。 裴珩目送着他们二人并肩离去的身影,嫉妒,不甘如同藤蔓一样钻出来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闭上眼,想到的是他不在的三年中,代替自己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都是他,便嫉妒得要发疯。 三年的时间里,他们是否会建立起比师兄妹还要深层的感情。 此刻的他痛恨顾槿安的无用,更应该该痛恨的人还是他本人。 假如他当时没有一意孤行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擅自为她做决定,而是和她平静的交流,选择相信她,今日的场景是否会有所不同。 可是世间没有假如,也没有给他时间倒退的可能,有的只是强行咽下昔日种下的苦果。 月升云遮,星垂点点。 烛光燎影下,坐在书案前的谢玄衣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靠在书架旁安静翻阅书籍的女子。 暖橘色烛火落在她垂下的一缕檀发上,弱化了她本身自带的魅态,艳丽,多了一丝恬静,柔顺,像一株晨曦中独自绽放的芍药。 他之前从未想过成家,一心有的是钻研医术,要把自己的毕生贡献给医学。 直到师父三年前领回来一个失魂落魄的姑娘,说她以后就是自己的师妹。 他也承认,向来不对女子外貌感兴趣的他,不可否认师父给他找的师妹生得极为漂亮,她的漂亮并不庸俗,相反透着疏离的冷漠高贵,令人好奇是哪个世家大族能培养出如此女子。 后面得知她曾和离过,心里非但没有对她鄙夷,而是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之情,更憎恨那个与她和离的男人,辜负了如此一个女子。 如果一定要让他成家立业,他愿意迎娶师妹为妻,他不在意她曾嫁过人。 “师兄,可是我的脸上沾了笔墨?”宋嘉荣疑惑的对上他的目光。 若非沾了墨,师兄的眼神怎么像是要把她的脸给盯出一个洞来。 直到她出声,谢玄衣才惊觉自己盯着她看了许久,耳根泛起一层薄红,“师妹,你和那位裴公子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很准确,谢玄衣也惶恐那位无论才学,气质,能力都远在他之上的裴公子心仪师妹。 他除了是她的师兄,其他方面对比那位裴公子并不突出,还隐落下一大截。 宋嘉荣写药方的手一顿,“他只是为人冷清,疏离了点,实际上人很好的,我和他认识是在很多年前,但我可以告诉师兄的是,裴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敌意?他更倾向于是师兄想多了。 谢玄衣不赞同她的话,“师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宋嘉荣不想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转而说起,“细辛味辛,性温,温通可为使,肉桂适宜畏寒怕冷,四肢手脚发凉可为佐,不知道师兄认为可行。” 今天下午她们把药喂给病人喝了,喝下去后明显有好转的迹象,说明大致的方向是对的。 “二者同为大温大热之物,若将细辛换成荜澄茄,在佐以附子,可治阳虚外感,去脏腑沉寒痼冷。”一说到药理,谢玄衣便滔滔不绝。 宋嘉荣侧耳倾听,必要时会说出自己的见解,两人之间涌动着容不下第三人的气场。 提着食盒的裴珩走到疫药房外,窗牖上落着二人剪影,窗牖里传来的是两人的说笑声。 他在郦城多日,她都不曾对他笑过,却能轻易的对他人展露笑颜。 是不是只要那个人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得到她的笑脸? “裴公子。”谢玄衣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来给你们送饭,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连饭都忘记吃,要知道人在疲累的状态中更容易生病。”裴珩把食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宋嘉荣身上,不自觉柔下声线。 “先去洗个手再来吃吧,在忙也不能亏待身体。” 无论他们饿不饿,有人亲自送饭过来,多少都得要吃上一两口。 裴珩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三菜一汤。 三个菜里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不放辣,另外两道菜分别是辣炒小牛肉,麻婆豆腐和一道山药排骨汤。 “我不知道谢大夫的口味,所以准备的菜肴都是偏好宋大夫的口味。”裴珩从卫臻传回的消息中得知,谢玄衣此人和他一样,沾不得半点儿辛辣。 “我对吃食一向不挑。”谢玄衣微笑着解释。 嘴上说着不挑,可手上的筷子总是避开辣炒小牛肉和麻婆豆腐。 春不渡 第50节 “你的手怎么了。”坐下后的宋嘉荣注意到他的手指边缘燎起水泡,眉心微拧。 裴珩毫不在意的给她舀了一碗汤,“做饭的厨娘已经休息了,我又不好意思在麻烦人家。” 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告诉她,“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自责,负担,更不需要你记住我对你的付出,因为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如果有,我希望你以后哪怕在忙,也不要忙得忘记吃饭了,好嘛。” “我饿了会自己去吃饭。”完全不需要你亲自下厨,只是后一句像卡在宋嘉荣喉间的鱼刺,吐不出,咽不下。 她并不想暴露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不希望有人探究他们的过往。 她也无法想象一个提笔定江山,翻手负乾坤的人系着围裙,拿着铁勺在烟火缭绕中的厨房烧火做饭的场景。 她单纯是想象一下就认为好笑,更多的是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眼帘垂下的裴珩手指半屈轻叩桌面,“先吃饭吧,要是再不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时,谢玄衣忽然出声,“我之前吃过师妹做的莲子糕,发现它和市面上卖的莲子糕很不同,味道也更细腻清香,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能品尝一回。” 宋嘉荣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才回,“等疫情结束后,我做给师兄吃,不过我太久没有做糕点了,怕是会手生,到时候师兄可别嫌弃才行。” “怎么会嫌弃,我还担心自己舍不得吃呢,要知道师妹做的莲子糕,我只是吃过一次,那么久了都仍念念不忘。” 裴珩见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说笑,心脏中传来一阵钝疼,掩在袖袍下的手因嫉妒攥得青筋暴起,“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品尝宋大夫做的糕点。” 曾经她做的糕点都会分享给他,如今在想,竟发现恍如隔世。 他连想要再吃一次她亲手做的糕点,都成了一件难以奢侈的事,还要卑鄙的用道德绑架。 宋嘉荣微愣,随即婉言拒绝,“我做的糕点很是寻常,怕是入不了裴公子的眼。” 她时至今日还能回想到,那日她派人送去给他的莲子糕,熏香,像垃圾一样碾踩后扔在她居住的行宫外,无声的嘲讽她的自不量力,愚蠢可笑。 相同的傻事做过一次就够了。 就像有些记忆,不是她想要刻意遗忘,就能忘得掉的。 “宋大夫过于自谦了,我刚才可是听到谢大夫夸赞你做的糕点连市面上都找不出相同的味道,足见其香味美。”裴珩知道自己无耻,也知道他不想把原本只属于自己特殊分享给另一个男人。 宋嘉荣认为他在遭了拒绝后就会放弃,谁料他没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在拒绝的点了下头。 疫情结束后,他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着处理,说不定也会忘记了今晚上的事。 这一顿饭,宋嘉荣吃得索然无味,更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等吃完饭,天色彻底黑沉下来。 宋嘉荣吹灭了蜡烛走出来,发现门外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走,似乎都在等她。 “我住的地方离师妹较近,正好和师妹一起走回去。”提着灯笼的谢玄衣抢先一步出声,并横在二人中间。 裴珩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敌意,而是望向她,“我在这里等宋大夫,只是想要询问宋大夫和谢大夫二人,关于治疗瘟疫的大致药方是定下来了吗。” 宋嘉荣点头,“嗯,目前细辛和附子两个药材不会在有更改,新的药方已经给病人服用过,不少患者服用后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只是荆芥,独活两种药材药铺里卖得比较少,我担心存量不足,怕是得要提前从其他地方调取过来。” “药材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对于他说的话,宋嘉荣自然不会怀疑。 药方定下来后,便开始大规模用药,症状轻的三两日便可下床行走,五日后彻底好转,要是严重到生死垂危的,也在两三剂药下去吊住了命。 并为药方取名《败毒散》 败毒散虽然有用,但是也有服用后无效,从而死去的病人。 就在大家庆祝瘟疫即将退散的时候,身为研究出败毒散功臣之一的宋嘉荣没有任何预兆的倒下了。 呕吐,高烧不退,身体却冰冷无比。 她的症状明显是染上了瘟疫,虽说研究出了败毒散,但是依旧会有两成人死去。 裴珩得知她染上瘟疫时,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飞奔过去,不顾身旁人劝阻也要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主子,你不能进去,大夫们说了,败毒散也只是对八成人有效用,你现在进去肯定会被感染的。”周洋见陛下执意要进去,急得不行。 要是陛下也被感染了,他哪怕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她是因何病倒,你难道不知道吗。”裴珩声线骤冷,眼神带着明显的斥责。 “奴才自然晓得。”周洋拦人的态度虽没有先前强硬,嘴仍是硬的,“奴才只是担心,要是公子不小心也被感染了怎么办,现在这里可离不得公子啊,要是公子不放心,奴才多找两个干活麻利的婢子来照顾宋大夫。” 他本来想要说让自己照顾的,但一想到自己虽然是个去势的男人,也算是半个男人,公子肯定不会答应。 “我心里有数,让开。”冷下脸的裴珩推开拦住他的周洋,兀自推门走进室内。 如果他只是担心她会把瘟疫传给他,就打起了退堂鼓,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说爱慕她,又凭什么站在她身边。 推开紧闭的房门,走进昏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裴珩的整颗心脏跟着纠结的拧成一团。 他清楚因为败毒散的推广会导致人手不足,却没有想到连半个照顾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 打开窗,用叉竿支住两边,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然后拧干浸泡过热水的毛巾,加快脚步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的宋嘉荣因为高烧不退,整张小脸烧得酡红一片,散下的墨发蜿蜒的黏在脸颊边。 像一株在暴雨中打湿了的芍药,脆弱又糜艳。 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了倒是乖巧。 裴珩拿着毛巾的手一点点的擦去她脖间,脸颊上的黏糊汗渍,把她散下的墨发拢在脑后,手指停留在她系着的领口上,终是没有再往下。 即便他们之间,有过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 屋里点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随着涌动入内的风,影影绰绰,摇曳生姿。 裴珩把熬好的药先放在一旁,等温度合适后才端起来,把人小心的扶起靠在胸口,白瓷勺把药汁搅拌均匀后,舀起一勺药汁递到她嘴边,像幼时哄她喝药一样。 “狸奴乖,喝完药就会好了,也不会难受了。” 哪怕是在昏迷中,闻到苦涩药味的宋嘉荣本能的抗拒着。 一碗药因为她的不配合,半碗都喂不进一勺。 裴珩看她因为高烧迟迟不退烧得绯红的脸颊,明知道她染上的是瘟疫,依旧扯掉脸上的面巾,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低下头,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的对着她那张嫣红饱满的红唇吻下去,并强势的用舌尖撬开她的唇舌。 分明是一碗在苦涩不过的药汁,裴珩却尝到了一丝清冽的香甜。 喂她喝完药后,裴珩用手背探上她额间,虽还在烧,温度确比前面降下不少。 “你要快点醒过来,不要让我等太久,知道吗。”满眼疼惜的裴珩捧起她的一缕发丝,垂首虔诚的吻下。 这一幕,正巧被同样不放心她的谢玄衣撞见。 “你在做什么!”要不是他不放心师妹过来看一眼,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来! 亏他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如今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小人! 为宋嘉荣掖好被角,放下两侧帷幕遮挡的裴珩的眼神倏然冷下来,透着刀锋的锐利,“谢大夫进门之前,难道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你说我礼仪,我倒是想要问你一句,你对我师妹做了什么!”拳头攥紧的谢玄衣满脸愤怒,他紧绷的拳头好似下一秒就会挥到他的脸上。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这等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还不知道要对师妹做出什么无耻下流肮脏的事来! 裴珩对上他愤怒的质问,置之一笑,带着高高在上的炫耀,“我和荣儿是夫妻,彼此亲昵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吗。” 他从未答应过和离,也无法放她离开。 怒火缭绕的谢玄衣听到“夫妻”二字,像是迎面泼了一桶冷水,瞳孔紧缩,脚步踌躇且震惊的往后退了几步。 师妹和离过是公开的秘密,唯独从来没有提过前夫半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那位前夫到底是何人。 “师妹与我说过,她和前夫早已和离,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前夫,我又怎么确定你是不是在骗我。”指尖掐进掌心的谢玄衣稳住心神,不让自己轻易的绕进他设的陷阱里。 如果他们二人真是夫妻,为何平日的相处完全看不出来,平常得简直比普通人还不如。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骗了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想要听我说,我与荣儿交颈而眠耳鬓厮磨的夫妻生活不成。”裴珩对上他的眼睛,语气稍顿,随即带着嘲讽一笑。 “退一步来说,前夫好歹也占过‘夫’之一字,证明我和她是真心实意相爱过,我在这里倒是想问谢大夫一句,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同荣儿之间的事。难不成谢大夫这个当师兄的,暗中窥视自己的师妹已久,你那么恶心的想法,要是让她知道了,你说她以后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师兄。” 说出这句话的裴珩并没有他所想的底气十足,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荣儿喜欢上昔日的他该怎么办,他又有什么把握能从他的手中夺得竞争。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底气,他更不确定她是否爱过他。 只有不曾被爱过的人,才会患得患失。 脸上一红的谢玄衣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直白的戳穿他对师妹的心思,冷冷道:“是,我是对师妹有好感,我也想过要娶她为妻,我最起码敢承认自己的喜欢,也敢向她保证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你呢,偷偷摸摸做这些事又想要恶心谁。” 裴珩见他的脸因羞愤泛红,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但是真正落实的瞬间,他仍是感到嫉妒的愤怒。 更愤怒的是他的直接承认与之前虚伪的自己对比,高下立见。 他压下眉眼间的戾气,神色一凛,“你说你喜欢她,你拿什么喜欢,拿你所谓的口头承诺,还是你惯会哄骗其她女子的花言巧语。你说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的貌美,还是喜欢她一个孤女被你玩弄抛弃后也无处伸冤。” 一贯待人接物温润如玉的谢玄衣怒道:“你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我师妹!师妹的一切我都喜欢,我也不在意她的过往,我对她的喜欢,自然是要真心迎娶她为我的夫人。” 裴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的嘲弄满得几乎要溢出,“假设谢大夫你执意要求娶荣儿为妻,可有想过她嫁给你后,是否会被你家人亲友所不耻,又认为他们是否能真心接纳她的过往,你们谢家在当地是医药世家,名门贵族,要知道荣儿只是一个身为所依,还是和离过的女子,你确定你们家会允许你娶那么一个女子,又会怎么想她,哪怕她是你的师妹。” “我尊谢大夫一声大夫,谢大夫可不要学那等小人,做窥视他人之妻的梁上君子,我想家中父母亲辈也容不下谢大夫做出这种败坏门楣,辱坏家风的事来!”裴珩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也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铁锤一样砸得谢玄衣震耳欲聋得失了声,甚至忘了反驳。 是啊,就算他想说服父母祖父迎娶师妹为妻,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师妹那么一个无父无母,甚至和离过的女子进入他们家门。 他想要迎娶师妹的困难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即便他披荆斩棘的获得家人的点头同意。 师妹也不见得会同意自己的求娶,他拿不准自己在师妹心中的位置。 可是让他就此放弃,他也做不到,因为他是第一次遇到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 如果错过了他,他想,他会悔恨终生的。 躺在床榻上,闭眼昏睡中的宋嘉荣并不清楚床边二人的针锋相对。 她只是感觉到好烫,身体滚烫得像是放在烙铁上煎滚的豆腐,亦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将自己烫伤。 恍惚间,宋嘉荣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迦南香,思绪下意识被拉回到宫中的那年,她也是因为生病喝不进去药,有人把她抱起,捧着碗在她耳畔,小声的哄着她,让她张嘴,喝一口,再喝一口。 甚至在她喝完后,还会奖励她一颗糖。 糖味很快冲淡了嘴里的药味,那道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又离她很远。 昏昏沉沉中,只见漫长得没有道路的昏暗走廊中折射/出来一道亮光。 黑暗散去,她也终于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睫毛轻颤间,她听到的是欣喜又紧张的声音。 春不渡 第51节 “师妹你终于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守在床边的谢玄衣见她醒了,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才终于落下。 “肚子饿不饿,要不然吃点东西,不对,你刚醒来,肯定口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刚醒来的宋嘉荣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双眼迷离得没有焦聚,搭在被面的手指微微手拢,“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宫里生病那时,他曾来看过她,还亲手给她喂了药。 梦里的有多美好,现实中就有多残忍。 “我睡了多久。”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一开口,带着腐朽的沙哑,弥漫在唇舌间未散的,淡淡的药味。 “你昏睡了三天,前两天高烧一直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倒了一杯水过来的谢玄衣提起这事,仍是心有余悸。 对于那天看见的事,他本能的隐瞒下来,更想要问她,她和裴晏礼之间的关系是否如他所言,但当话溜到舌尖,他又认为没有必要。 他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而不是自己的师妹。 难道他喜欢师妹,想要迎娶师妹为妻的念头,会因为一个外人的恶意诋毁而彻底放弃? 不,他不会,他只会越发坚定自己的决心! 接过杯子的宋嘉荣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随即又摇了摇头,认为没有要问的必要。 所以说,她又在期待什么。 “宋大夫你终于醒了,我家公子知道你醒来后肚子会饿,一早就让我们熬好白粥给你端过来。”周洋端着食盒,笑容满面的推门走过来。 “我家公子病了,担心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才没有过来,不过公子知道宋大夫醒了一定比谁都高兴,也不枉费我家公子一片默默无闻的赤诚之心,倒是让某些小人趁机捡了便宜,做了一场好人。” 第53章 二选一 谢玄衣不否认也不做声, 而是贴心的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师妹可要沐浴?” 他不说还好,一说, 宋嘉荣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久未沐浴后的黏糊感, 酸臭味。 是有人帮她擦洗过身子? 虽然能感觉到身上并不怎么脏,宋嘉荣仍是点了头,就当洗净身上的一圈病气。 把白粥端在桌上放下的周洋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心里急得不行,娘娘怎么都不问一下陛下得的是什么病,如何得的。 难道他真要让陛下冒着被感染的危险照顾娘娘一事瞒着, 还让谢大夫堂而皇之的取代不成, 这同锦衣夜行,鱼目混珠有何区别。 “宋大夫………”心里天人交战的周洋刚想要说,就被谢玄衣打断,“师妹先吃点东西后再沐浴,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唤我,我和周兄两个大男人也不好一直留在你屋里。” 宋嘉荣点头, “嗯,这几日让师兄担忧了。” 被截了话头的周洋阴阳怪气, “担忧, 哪儿的担忧,真正记挂的人都是不善言辞, 一片赤诚皆在言行上才对。” 陛下不让他告诉贵妃娘娘, 但他也做不到让旁人移花接木。 等人离开后, 坐在床沿边的宋嘉荣揉了揉睡得太久, 导致胀疼的太阳穴。 其实她刚才想要问周洋, 他好端端地怎么会生了病,得的是普通风寒还是什么? 可她都再三和他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关心他。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拧巴的人,既想要关心他,又不愿承认。 解下身上的绯色外衫,领口处忽然掉落一颗晶莹剔透,色若琥珀的松子糖。 她的衣服上怎么会藏有松子糖? 弯腰下身,捡起松子糖的宋嘉荣蓦然想到周洋说的—— 不善言辞,一片赤诚之心。 她昏迷不醒的几日间,耳畔听到的那字字句句哄她喝药的声音,鼻间弥漫的清冽微寒迦南香。 联想到周洋说的,他病了。 或许,他真的病了,是自己害他得的病。 这一刻,宋嘉荣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嗡嗡嗡作响,身形一晃,双手抵着桌子才没有摔倒在地,一张红唇咬得色若红果糜烂。 她病了不是会有仆妇照顾吗,要他来操什么心,要知道她染上的可是瘟疫,败毒散也不是对所有病人都有效。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是厌恶她,厌恶到连她的宫殿都不肯踏入半步,为了其她女人当众斥责她恶毒,不要心存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甚至,把她一直拼命掩藏的秘密,说给其她女人听,只为博来一笑。 宋嘉荣闭上眼,心底一片凄凉的苦笑。 为什么他总要在自己决定放下,选择不在追逐获得他爱的时候,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 他爱慕自己。 何其可笑,又何其嘲讽。 她想要说服自己,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照顾,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宋嘉荣沐浴后,想要去见他,可人走至一半遇到谢玄衣的书童。 书童的旁边是周洋,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正神色难看。 二人见到他,齐齐走过来,并一道开口。 “宋大夫,我家公子(少爷)突然发起了高烧。” “你说什么,师兄发起了高烧。”宋嘉荣下意识忽略掉周洋嘴里的人,“他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除了高烧后还有其他特征吗。” 周洋生怕宋大夫忘了自家陛下,急得拽过她一角袖子,“宋大夫,我家公子除了高烧,还伴有寒颤,恶心等症状,你还是去看下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已经烧了好几天了。” 他急得就差没有说出,裴珩是因何生的病。 书童不满周洋的抢先,高声盖过,“我家少爷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没一会儿就发了高烧,还伴有恶心,浑身发冷,我本来是要请其他大夫过来的,可是其他大夫早就离开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麻烦宋大夫。” “呵,哪里没有大夫,我前头才看见一个,果是什么样的奴才随了什么样的主,一样的巧言令色,撒诈捣虚。”周洋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书童气得涨红了脸,“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家少爷。”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的宋嘉荣抽出被拽住的袖子,径直无视周洋嘴里的话,“你带我过去。” 周洋没有想到她真的不打算理会陛下,急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宋大夫,你不能那么走了,我家公子可还等着你啊,其他人医术再好,也都不是宋大夫。” 书童讽刺,“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其他大夫医术不行,难不成宋大夫就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要让人吃上一口就好了。” 周洋正要反驳,余光瞥到朝这边走来的一抹玄青色,倏地消了声,缩着脖子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洋,回来。”裴珩因为高烧未褪,白釉瓷的脸庞上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偏生他的瞳孔幽深一片,宛如深渊。 “公子,你病还没好,怎么出来了。”周洋说完,又祈求地看向宋嘉荣,“宋大夫,要不你帮我家公子看一下吧,公子已经烧了好些天了,你看连人都瘦了一大圈。” 周洋就差怎么可怜说可怜,也不希望陛下真为他人做了一回嫁衣。 “我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你不用担心。”裴珩的嗓子泛着久违沾水的干涸,眼尾泛着妖异的红。 “哎呦喂我的公子,你都烧成什么样了还逞强做什么,宋大夫人就在这里,你让她帮忙看一下不就行了。” 宋嘉荣自然注意到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藏起心尖冒出的那一抹不适感,长睫垂落,“裴公子身边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一个普通的小大夫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她看向书童,“先带我去看下师兄。” 她从头到尾除了第一眼,接下来甚至连余光都吝啬给他,也拒绝了为他看病的请求。 “好好好,宋大夫你随我来。”书童笑得在前面带路。 直到他们二人走远,裴珩的视线也彻底被厚沉的黑所覆盖,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喉咙涌上腥甜。 他一直自负的以为他会是她从未更改的选择,也自负她会一直跟在他身后。 可当她在他和其他男人中间,选择了另一个男人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胸口蓦然堵得难受。 “宋大夫选择去谢大夫那边,肯定是因为他是宋大夫的师兄才会过去的………”周洋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安慰陛下时,瞪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是。 脸颊烧得通红的裴珩抬手擦去嘴角涌出的血渍,随后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 !!! 提着药箱的宋嘉荣步履匆匆的来到谢玄衣居住的屋外,推开门正好撞上他刚喝完药的场景。 谢玄衣惊喜道:“师妹,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看见落在后面的书童,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皱起眉尖,“我只是普通的风寒,并没有什么大碍,我师妹才刚醒过来,你怎么能让她为我担心。” “不关他的事,是我担心师兄才执意要来的。不过看到师兄没事,我也放心了。”宋嘉荣走过来探了下他的脉象,确实只是普通的发热。 没由来的,宋嘉荣回想到先前烧得眼睛都染红的裴珩。 她知道他病了,却没有想到会病得那么严重。 “师妹,你在想什么?”谢玄衣见她走神,遂出了声。 宋嘉荣垂下眼帘,并不做声。 不忍二人无话可说的谢玄衣又问,“师妹是因何想到要来庐州?” 宋嘉荣也不隐瞒,“我听说致仕的李太医是庐州人士。” 虽说一开始她是被绑着上前往庐州的马车,可在爆发了瘟疫后,她更明白了自身的不足,也像一块正不断要吸收着水份的苔藓,充实自身。 “原来是来找我祖父的,我祖父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败毒散研究出来后,祖父便来信说让我务必把一起研究出败毒散的大夫邀请至家中。”祖父一向疼他,只要祖父点头同意了,父母双亲肯定不会反对。 多日来缠绕在谢玄衣心头上的阴霾忽然被风吹散,徒留下一片清朗月色。 谢玄衣明白她想问什么,又道,“我随我祖母姓。” 问完后,他的心中是坎坷的不安,也担心他的邀请会过于突兀,从而遭到拒绝。 窗外飞来一只麻雀,正瞪大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看向屋内。 宋嘉荣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那我可就打扰了,师兄届时不要嫌我粗鄙无礼才行。” 她虽然心系郦城,可她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也想要避开他。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祖父他老人家知道你要来,肯定很高兴。”她愿意和他一起前往庐州,他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认为打扰。 如师妹这样秀外慧中,医术又好的女子,祖父见了也一定会心生喜欢。 春不渡 第52节 既然定下了要去庐州,二人决定第二天就出发。 离开当日,宋嘉荣提着熬好的白粥来到裴珩居住的院落外。 守在门外的周洋见她来了,本想要迎人入内,但又想到陛下的吩咐,只能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刚喝完药后睡下了,公子说,怕他会过了病气给宋大夫,等他好了再来见宋大夫。” 宋嘉荣把手中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煮的粥,等他醒了你在给他喝吧,要是他喝了药后还继续烧,你得要多注意一点。” 对于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愿见她,宋嘉荣并不在意。 “宋大夫是要离开了吗。”接过白粥的周洋问道。 “嗯,我病好了,也该离开了。”宋嘉荣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那扇掩住的房门,又很快移开。 “宋大夫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嘉荣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今日好些了吗。” “承蒙宋大夫关心,公子的烧已经退了,想必再来几幅败毒散下来就能彻底好了,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病易好,心上的伤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周洋回得一板一眼。 宋嘉荣听到他的烧已经退了,因担忧而产生的愧疚也散去几分。 他是照顾自己才惹上的病,她患有愧疚,自责等情绪也是在正常不过。 目送着人远后去,周洋先是敲了两下门,听到青铜铃晃起的声响,才推门进来,并说,“公子,宋大夫离开了。” “我知道。”他知道她走了,也知道她和谢玄衣一起走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和他去做什么,只知道她这一走,把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裴珩有时候认为她真是心狠,又恨她的心狠只用在他身上。 周洋不明白陛下是想要见贵妃娘娘的,为什么等人来了,又不见。 他一想到陛下是因为照顾娘娘才会染上瘟疫,心里更是为其感到不值。 “陛下,为何你没有告诉宋大夫实情。”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拳头置于唇边轻咳的裴珩垂眸,“我并不希望她因为一些小事,对我心生愧疚,照顾她是出自于我的自愿,我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更不希望她为此认为他别有所图。 周洋在心里诽谤,你做的哪儿叫什么小事啊。 更认为所谓的“情爱”二字,可真真是磨人,竟把英明神武的陛下也变成了俗世凡尘中的普通男子。 周洋以为不会等来回应时,忽然听到随着风飘来的沙哑。 “备马,去庐州。” 张家村距离庐州并不远,因为疫情刚结束不久,街上行人并不多,一条街道上开着的店铺也才四五家。 虽然依旧冷清肃条,也能看得出像柳枝一样萌发生机,恢复着往日光景。 马车入城后,随即驶入一条青石大道,最后在一个有两座石狮子的朱红大门前停下。 门童大清早的听到敲门声,带着几分起床气的拉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是我。” 等门童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少爷,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怎么能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和少爷说话! 谁知谢玄衣心情极好的不在意,抬脚进入,“祖父可是起了。” 门童立刻回,“老太爷应当是醒了。” 他说完,才注意落在后面一步的宋嘉荣,只是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庐州的十分好颜色也抵不过她一人。 不对,这可是少爷第一次带女子回家! 要知道少爷一向醉心于医学,身边别说有通房丫鬟,连其他家小姐都不认识。 大事,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啊! 很快,谢玄衣还未带宋嘉荣见到祖父,他带回一女子的事,已经如同春风,刮得满风春意盎然。 谢玄衣带着宋嘉荣来到康松院,见到刚打完一套八段锦的祖父,正要开口。 只见李顺见到前面挡在谢玄衣身后的宋嘉荣,瞳孔下意识紧缩,加快脚步到她面前,抬手作揖行礼。 “李顺见过………” 第54章 归荑 先前答应师兄来庐州后, 宋嘉荣便想到了李太医曾为太医院之首,在宫里头自然是与她见过的。 宋嘉荣在他开口行礼之前,先一步上前搀扶住他, 抢话道:“民女见过李太医, 李太医安好。” 一个“民女”的自称,彻底把李顺要说的“贵妃娘娘万安”给压回喉咙里,更不明白早在三年前因坠湖而身亡的贵妃娘娘会出现在这里,还自称民女。 他心里虽有着诸多疑问,但能在宫里头当差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八面圆通,破崖绝角。 谢玄衣并不知他们眼神里的来回交锋, 介绍道:“祖父, 她就是我在来信上和你说过的宋大夫,也是我的师妹,此次便是她和我,同其他大夫联手研究出的败毒散。” 他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炫耀,更多的是想要把心上人介绍给祖父。 李顺听完后,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 竟都吐不出半个音节。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在信里多次想要见到, 并推崇为世间不为良相, 则为良医的大夫不但是个女子,还是昔日宫墙中飞扬跋扈, 肆意妄为的贵妃娘娘! 李夫人得知儿子回家, 还带回一名女子时, 本应该是等着儿子带人过来拜见的, 但实在按捺不住便自个儿先过来了。 要知道她家悯之已二十有七, 其他男子到了这个年龄段不说有妻有儿,身边好歹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唯独悯之对这些不开窍,之前给他介绍过姑娘,结果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多年,吓得她不敢在胡乱介绍。 所以在听到他终于开窍带了心上人回来,那位姑娘还是他师妹时,心里高兴又欣慰,只是那份高兴在见到立于葱郁竹林下,云端旖旎透出一抹晨曦照耀下的宋嘉荣身上而终止。 实在是宋嘉荣的脸很不符合当家主母,也不良家女,若非她一身荆钗布裙也遮不住的清朗贵气,眉眼间清明不见一丝庸俗贪婪,怕都要怀疑是哪家青楼里的花魁,老爷新贪色纳回来的姨娘。 这样的女子怎可堪为妻!为妾还差不多。 要知道自古以来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色。 “师妹,这是我的母亲。”谢玄衣为宋嘉荣介绍起他家中人,“母亲,这位是我的师妹,嘉荣。” 宋嘉荣双手交叠至腰腹部,俯身微微行礼,“嘉荣见过伯母,伯母安好。” 谢夫人虽不满意她的长相,但没有想到她的声音也是如此的娇软柔媚,听着人的骨头都要跟着酥掉三分,心里对她的不喜又增上一分,面上却不显,仍是笑着虚扶她起来,“你就是悯之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师妹吧,长得果真是标致,连我瞧见了都心生欢喜,难怪悯之总是念你。” “你既是悯之的师妹,也相当于是我的半个女儿,你来了庐州,便在伯母家安心住下,要是有什么缺的,住得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伯母说,知道不。” 不太习惯和人那么亲昵的宋嘉荣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多谢伯母关心,我也经常听师兄提起过伯母。” 这时,李太医捋着胡子出声,“你们大清早的赶回来,肯定还没吃饭吧,先去吃早饭,大儿媳你去给宋大夫选一个清静环境好的院子住下。” 无论贵妃娘娘是因何事来的府上,他都不敢怠慢半分。 三年前贵妃娘娘落水之时虽被贬为嫔,但当陛下回宫后又立马恢复了其位份,遣散的宸极宫人一夜之间全部回来,即便那时的他们都认为贵妃娘娘已然香消玉殒。 谢夫人为她安排的地方虽偏离主院,但胜在环境清幽雅致,几株芍药花影相映。 但凡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唯爱酥软娇艳,聘婷妖娆的芍药。 可又有谁知,她一开始爱的唯有牡丹。 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在她进入屋子后,忍不住背着她咬起耳朵。 屋里的宋嘉荣打开包裹,从里取出自己根据一些疑难杂症写下的心得手札。 打开绸花窗牖,让阳光拢入室内,照得满室盈光。 指尖拈起一根墨条,用之砚墨,随后抬笔写下瘟疫爆发时需要防疫的步骤,药方所用几何。 她的心有浮与烦的躁意,唯有沉浸在另一件事中,才能忘却其心烦意乱。 等她停下笔,揉着酸软的手臂,才惊觉窗外已是近黄昏。 正要伸个腰舒展筋骨,结果正对上坐在对白衣出尘,清润如风的男人,恍惚间她以为是那人。 可当她定了定,才发现他们并不像,“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刚来没多久,见你写得认真不好打扰你。”谢玄衣抬起头,见她鬓前落了几缕碎发,抬手为她别到耳后。 突如其来的接触,使得两人之间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甚至是有些过于亲昵的暧昧了。 压下心头异样的宋嘉荣避开了师兄的触碰,问,“师兄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玄衣也意识到他的动作过于冒昧,手指僵硬的半屈收回,“马上就要开饭了,我来叫师妹一起前往膳厅。” 谢家早中午都在各自的小院里独自用膳,晚上则是一家子人到膳厅聚在一起。 他们二人到的时候,谢家还有人没到,倒不显得突兀。 来的路上,宋嘉荣已经知道谢家如今有三房,且三房并未分家,谢玄衣属大房,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剩下的都是姨娘所出。 她并不打算在谢府久住,只要依稀记住个人名影子即可。 许是今日家中来客,又许是老太爷下了死命令,今日的谢家人连本要应酬的大爷,三爷都归了府吃饭。 还以为家中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未曾想会是个姿容貌美,且是悯之师妹的姑娘,一时之间家中的男眷都纷纷打起了眉眼官司。 有李太医坐镇,哪怕男眷在放肆也得老老实实的像只鹧鸪不敢出声。 这一顿饭,宋嘉荣以为他们会被询问家世,家中几人,籍贯何处,结果都没有,只是很平静的吃完一顿饭后,便回了自己暂时居住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与她一道同行的谢玄衣问她,“师妹认为我父母如何。” 正一脚踩中月光的宋嘉荣回,“伯母伯父对我很友善,二人感情更是和睦。” 她不知道正常的亲人之间相处时是怎样的场景,她想,大抵是如同师兄他们家一样吧。 和睦友善,谈笑风生。 二人漫步在洒满月光的青石小道上,谢玄衣侧过脸,垂首看向一旁的师妹,忽然想到诗中所说的,美人月下影朦胧,尤盛三月枝头艳。 他心中更是抑发出难得的渴望,喉结上下滚动后,说,“如果,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他们也当成” 他的话尚未说完,敏锐的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宋嘉荣及时打断,“师兄,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师妹,我………” “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快要踏进院落的宋嘉荣转身,回头。 谢玄衣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下意识避开,“没什么,晚安。” 春不渡 第53节 “晚安。” 目送着佳人离开后,谢玄衣的一颗心也跟着往下沉,其实他心里也不确定,师妹对他的看法。 先前,更是他唐突了。 庐州当地最出名的除了脂烙酥,槐树煎包,酱牛肉,驴肉火烧等吃食外,当属青山脚下的月老庙。 每月十五都会来此虔诚求姻缘签的顾槿安刚把求来的中上签揣到怀里,耳朵里忽地钻进一道他在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不求签吗。” “师兄求就好。” 等顾槿安转过头时,却不见声音的主人,仿佛刚才听到的声音不过是幻梦一场。 顾槿安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奇怪,难道是他太想见到荣儿,都导致出现幻听了, 月老祠并没有多大,只不过来到月老祠的人,都会到后院里的一棵合欢树求愿。 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可要求个姻缘线,只需五文钱。” 宋嘉荣点头,递出二十文钱过去,她来了庙里,不求点什么倒也说不过去。 可是接过红绸后,竟不知道要求什么。 求姻缘吗? 她孑然一身求的何姻缘? 她也不信一棵树听了他的愿,会承载她所想的一切。 求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但这是月老祠,只管姻缘,不管健康前途。 求父母转世投胎后再次重逢,他们上辈子不得相守,这辈子一定得要相守。 随后又想了想,好像求的都不对,最后只是抬笔写下《愿我爱,爱我的人喜乐安康,万事顺遂。》 她刚把写好愿的红绸挂上,因为一道声音差点儿没把整个月老祠给翻了一遍的顾槿安满脸惊喜中又带着不确定,“荣儿是你吗,是你来了庐州对不对!” “是我。”没有多少意外的宋嘉荣把剩下的一条红绸递给他,“我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好啊。”自从遇到她后,每个月都要来求一次姻缘的顾槿安接过她递来的红绸,不偏不倚的看见同系在宋嘉荣树枝旁的一条红绸,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透着促狭。 “想不到荣儿你系的红绸会同裴兄的并排,我还记得第二次见到裴兄的时候,我问裴兄为何一个人来,裴兄说他夫人因他做错了事,生气不愿和他一起来。” “也不知道裴兄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要不然怎么会害得嫂夫人如此生气。”凑过来的顾槿安看着左下角所愿求之人的名字。 “归荑,原来嫂子的名字叫归荑,果真是好听。” 归荑,归荑。 整个人冷得像坠入冰窖中的宋嘉荣想到他们二人第一次时,他满目深情的叫出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更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归荑,出自自牧归荑,洵美且异,一般是男子用来对女子的表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的横空伸出,夺过她手上的祈福带,眼中的柔情满得几乎要溢出。 “也是岳父为你取的名字,岳父很爱岳母,也很爱你。” 第55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宋嘉荣的目光平移到男人风尘仆仆依旧不掩俊美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唇翕动的问,“你是说, 归荑是我的名字?” 难不成她那么多年来, 嫉妒,仇恨的人就是她本人! 裴珩没有回答,可他的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得到他肯定后的宋嘉荣气血翻涌,又认为好笑,是她的名字又如何,伤害已经造成,说得再多也挽回不了什么。 她也不需要父母那种畸形的爱, 如果不是她们的自私, 她也不会诞生,更不会为此痛苦。 顾槿安正戒备的看向谢玄衣,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 谢玄衣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横在二人中间,“师妹,你求的是什么。” “没什么。”宋嘉荣扯了扯嘴角, “师兄你求好签了吗。” 谢玄衣点头,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 下意识拉过她的手把脉, 皱起眉头,“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要是早知你身体不舒服, 就不应该勉强你出来。” “我没有不舒服, 师兄不用担心。”不习惯被男人握住手的宋嘉荣想要把手抽回来。 顾槿安在一旁气得嗷嗷嗷直叫, “呸,什么师兄什么正人君子,那算盘打得我都听见了,怪不得我之前就看那小子不顺眼。” 裴珩盯着二人相握的手,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隐忍的妒火,径直拉过宋嘉荣的另一只手,警告道,“放开她。” 谢玄衣冷冷刺回去,“我在同我师妹说话,裴兄这是想做什么。” “我让你松开她的手!”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宋嘉荣甩开裴珩的手,语气冷漠,“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希望裴公子能摆正好自己的位置,不要总是做出一些令我感到困扰,又自我感动的事。” 就算知道了归荑是她的名字又如何,也泯灭不掉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 宋嘉荣不想和他多掰扯,“师兄,我们回去吧。” 谢玄衣自是求之不得,“也怪我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害得师妹遇到不想见的人。 他走到一半,又停下,转过头,“裴公子,想必你也不会是那种遭了师妹拒绝,还要一路尾行的小人吧。” 他的话可谓像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裴珩的脸上,更让他心如箭攒的是宋嘉荣默许不做声的姿态。 春色苦短,青山脚下春日浓。 裴珩的到来,也让谢玄衣涌现出了危机感,他甚至连多一日都等不下去。 一夜未眠的谢玄衣在天一亮就来到祖父的书房,也希望祖父支持他。 “悯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个老头子这里了。”刚起床的李顺促狭着打趣,招呼着人坐下用餐。 谢玄衣依言坐下,“祖父,其实悯之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有些事越拖不得,他更不想夜长梦多。 李太医捋了下胡子,摇头晃脑,“可是又看上祖父的哪本医书了。” “不是,是悯之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想要求娶她为妻。”有些话一开始说起来很艰难,可一但开口。,就不会认为难了。 “你若是真心喜欢,只要那位姑娘品性好,你父母大抵不会拒绝,祖父更不会拒绝,要知道祖父在你那么大的时候,你爹都能帮人看病了。”李顺说完,立马感觉到不对劲。 悯之说心仪的那位姑娘,该不会是他的师妹,贵妃娘娘吧! 谢玄衣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悯之心仪之人正是其师妹,我想要求娶她为妻,此生只愿和她一人携手共度余生,钻研医学一途!所以我希望祖父能帮悯之一同说服母亲。” 他本来想要和母亲说求娶师妹一事,可是母亲先冷下脸警告他。 想要让师妹进门,除非她死了。 听完后的李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旋即拍桌怒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祖父,孙儿所言皆出自于肺腑,孙儿心仪师妹,想要求娶师妹为妻!”谢玄衣一撩下摆,直愣愣地跪下,“望祖父能成全悯之与师妹。” “不行,除了她以外任何女人都行,唯独她不行!”李顺的语气容不得商量的余地,额间青筋不可控地跳动。 “为什么不行,难道祖父竟也介意她嫁过人,还是个没有父母双亲,独自行医的孤女,祖父你不是曾对我说过,真爱不分高低,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即可,如今为为何又要反对。”除了这个,谢玄衣想不出第二个。 更不明白一向疼爱他的祖父,会没有半分犹豫的就拒绝他。 李顺闭上眼,狠下心来,“今日的事情我当做没有听见,你以后不许再提此事,更不允许对她有任何想法。反正除了她以外任何女人都行,唯独她不行!” 谢玄衣拔高音量,“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总不能戳着他额头,直白的告诉他。 你可知道你喜欢的那位师妹是谁,那可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皇上的女人!!! 你上赶着求死,可别拉下整个家族。 直到人离开后,李顺正要回屋里换一身衣物,又听到院外传来动静,说是上京城来的贵人,点名要见他。 李顺连衣服也顾不上换的匆匆赶过去,又在靠近花厅时刻意停下脚步。 却在透过六格子窗见到那张疏离矜贵感十足的脸,六月份的天里,他后背竟是沁出一身冷汗,刺骨生寒。 难不成,陛下知道了贵妃娘娘和悯之的事! —— 接连在母亲,祖父那里碰壁的谢玄衣仍是不肯退缩。 如果祖父和父母亲都不同意,他完全能带着师妹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生活。 他除了在学医中,少见执拗的坚持一件事。 如果他没有用尽最后的努力就轻易放弃,他想,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可是等他来到落霜院,竟没有敢马上推门进去,而是踌躇犹豫着,直到有小丫鬟看见他,把他迎了进去。 “宋小姐,我家少爷来了。”小丫鬟说完,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退了出去。 “师妹,我有话想要和你说。”谢玄衣鼓足了勇气,难以启齿。 素手一折,摘下一朵芍药于手中把玩的宋嘉荣抬起头,笑意盈盈,“不知道师兄想要和我说什么。” 又见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关心道:“可是天气太热,师兄小心中了暑气。” 紧张得能听见心跳声打擂的谢玄衣对上她关心的眉眼,仿佛底气又足了几分,耳根像是燃烧一样滚烫,“不是,师妹,我是想要和你说,我心悦于你。” 我心悦于你 一开始宋嘉荣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他的表情又是如此认真。 宋嘉荣眼睛眨了眨,轻轻笑道:“师兄是不是太热了,所以中了暑气都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说着,踮起脚尖,伸出手要去探他的额头,若不是中了暑热,师兄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胡话。” 谢玄衣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里布满不容作假的认真,“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心仪师妹,我不介意师妹曾经嫁过人,我知道师妹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让我来当你的亲人好不好,我们做了三年多的师兄妹,师妹应该明白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本人更是洁身自好,家世清白。” “我可以对天立誓,我会对师妹好的,此生绝不纳妾!我也不会像你前夫那样抛弃你,我会尊你,爱你,敬你,理解你,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可以一起携手在医学之路上相互扶持。”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几乎是要把他的心给剖出来。 宋嘉荣对上他炙热又认真的一双眼睛,像是烫到一样,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师兄,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师兄。师兄的喜欢,应该留给另一个女子,而不是我。” 春不渡 第54节 更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表白,在她记忆中,师兄一向是个性格内敛,待人接物温润有礼,且一心痴迷于医术的人。 喉咙发紧的谢玄衣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虽不致命,却疼得难受,仍是不甘心的挣扎,“师妹,你,是不是喜欢那位裴公子。” 他更想要说的是,他说她是你的前夫,你们二人之间从未和离过,可他清楚的明白,若他真的问了出来。 他和不信她,偏信于别人口中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宋嘉荣没有想到还会扯到裴珩,又担心师兄刚才说的话不是开玩笑,也担心破坏了师兄妹的情谊,权衡利弊之下,她选择了附和。 “裴公子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待人温润有礼,我爱慕他在正常不过。我虽然是世人眼中离经叛道,抛头露面的女大夫,也是个女人,女人爱慕一个无论家世,才华,长相都样样出众的男子不是在显而易见的事 。” “可是,如果你爱慕他,为何还要选择同他和离,他若是对你好,你为何会选择同他和离。”双手颤抖的谢玄衣在这一刻依旧是忍不住质问出声。 他不愿相信她爱慕她,更愿意相信她是为拒绝自己,才会说出爱慕他人的话来。 要知道那个男人,可是曾抛弃过她的前夫! 一个人怎会跌落深渊两次,但凡夫妻之间还有感情,又么会走到和离的一步。 宋嘉荣没有想到他知道自己同裴珩的过往,并把他们认定成和离的夫妻,可她哪儿是什么妻啊,天底下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妻,贵妃的身份即便在尊贵,充其量也只是个死后不能同棺的贵妾。 唇角轻扯,长睫之下隐有讽刺,“是,虽然我和他和离了,但我不可否认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依旧会为此感到雀跃的心动,为他所吸引。” “我也深知人不能在一个深渊里跌倒两次,可是人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啊,又怎么能抹掉我和他经历过的美好,或许,我比想象中的,还要更爱他,忘不了他。”她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欺欺人的说给自己听。 “可是他对你不好,明知他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谢玄衣更想问的是,如果他对你好,你又怎么会在心如死灰之下选择和离。 世道对于女子来说本就艰难,何况是对和离过,又没有任何亲人依靠的女子来说,同送她去死又有什么区别。 “不,他没有对我不好,做错事情的自始至终都是我,不是他,他很好,好到我配不上他。” 要说他有错,也只是错在不爱她。 宋嘉荣迎上男人怒其不争的一双眼睛,竟心虚地要避开,“我拒绝师兄,并不是师兄不够好,而是师兄值得更好的,无论心里眼里都是师兄的女子,注定不会是我这个心里还有其他男人的人。” 她直白又坦然的拒绝,像在顷刻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来时意气风发的脊骨弯了下去。 过了良久,谢玄衣才像是寻到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的说,“师妹,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就让他在自私无礼一回吧,哪怕明知明月已心有所属。 他的无礼要求刚说完,宋嘉荣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师兄都一直是嘉荣引以为傲的师兄,师妹也在这里祝师兄早日觅到真正的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是师兄妹,局限于师兄妹。 当谢玄衣失魂落魄的离开,另一道掺杂着漫天欢喜的声音随着风声涌动而来。 “荣儿,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你说你心悦我,你忘不了我,你依旧会不受控制的被我所吸引。 裴珩在花厅时,听到谢玄衣去找她的那一刻,再也坐不住的赶过来,生怕他晚来一步,他的小姑娘会投进另一人怀中。 未曾想到,会听到他的小姑娘说心悦他,如何能令他不喜,不骄,不悦。 见到来人,宋嘉荣又羞又恼,“什么真的假的。” “你说你的心里还有我,也忘不了我。”他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要欢喜得疯了,恨不得立马冲过来抱住她,把她用力的揉进血肉里,感受着自己强有力的心跳,炽热的体温。 告诉她,他亦心悦于你。 他长久以来的期盼,终在此刻落于现实。 仿徨得没有安全感的一叶小舟,也寻到了让他心安的依靠。 丢人丢到正主跟前的宋嘉荣红了耳根,连忙否认,“我没有说过,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我刚才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师兄知难而退,你也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是顾槿安。” 反正,她才不会蠢得再一次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哪怕他曾说过,要娶她。 裴珩仍是在笑,笃定了无论她怎么解释,他都信了前面的话。 她心悦他。 掩下眸底层层笑意的裴珩折下一朵芍药别上她发间,“要回郦城了吗。” 见她要把花取下,忙伸手制止,“别动,你戴着它很美。” 他想要为她簪花簪了许久,直到今日才完成心愿,他的小姑娘远比他所想的更好看。 两人的手,一个要取,一个不让,不可避免的在半空中触碰到,一时之间连空气都凝滞。 “嗯,我离开了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迅速收回手,拉开一定距离的宋嘉荣攥紧被他触碰过的指尖,垂下长睫,“你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君王不在高墙之中,好比行军打仗将军不曾坐镇帐中。 她本就不打算在师兄家久待,何况又发生了那样的事,纵然她脸皮在厚也有些呆不下去。 两指摩挲,不舍得忘掉先前触碰的裴珩眼神软得像一汪清潭,“我可以把荣儿的话认为,是你舍不得我离开吗,只要你想,我愿意留下。” “不,我不愿意。”宋嘉荣仰起头,“陛下,你是天下之主,应该明白你的任性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裴珩对上她恢复成往日疏离的一双鹿眼儿,唇边溢出一丝苦涩,“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总归是会有几分不同的。” 最起码,在听到她说心悦自己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宋嘉荣也不避,“陛下是君,君在民女的心中自然是不同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的也不是那个不同。”裴珩弯下腰,与她目光平视,“等我回宫忙完,我再来看你好不好,狸奴。” 清风悠悠的吹,吹得一树花影斑驳,乱了湖心景。 回到郦城当日,新上任的县令亲自带着一众衙役敲敲打打的来到德济堂,他们身后还抬着一块盖着红布的牌匾。 自从瘟疫爆发后,镇上许久都没有那么热闹过了,何况还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亲自过来。 “宋大夫在吗。” 听到声音的宋嘉荣走出药房,乍然见到那么多人明显吓到了一跳,要知道上一次那么多人围在一起,还是他们群起要烧死莫知县那日。 她刚出来,盖住牌匾的红布一掀,只见上书《功同良相》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只是一眼,宋嘉荣便认出他出自谁之手。 知县在一旁笑着解释,“牌匾上的字是巡抚大人离开前亲自为宋大夫题的字,还称赞我们郦城出了一位悬壶济世,仁心仁术的大夫。此次瘟疫要不是宋大夫和谢大夫同其他几位大夫联手研究出避毒散,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时,又有一伙人敲敲打打的过来,排场比知县出行还要大,引得人纷纷侧目望去。 很快,当马车停下。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雍容貌美的妇人眼眶一红地走向宋嘉荣,握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嘉荣,你是嘉荣对不对,我是你姑母啊。”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郦城那么久都不写信给姑母,害得姑母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要不是姑母听府中下人说此次救助瘟疫的大夫是个女人,我又寻人拿来了画像,我都不知道是你。” “宋大夫不是孤女吗。”有人问道。 妇人身边的丫鬟立即反驳,“谁说宋大夫是孤女了,宋大夫可是我们庐州知府家中嫡出的三小姐。” 先前的宋嘉荣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中,此刻倒是彻底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裴珩知道世人皆愚笨,宁可听信旁人的道听途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所以他在用他的方式为她起势,让她只需要专心治病救人不用担心其他琐事。 一个孤女行医本就困难,若是一个貌美的孤女,更会成为他人口中珍馐,笑谈。 第56章 生辰 那日那么大的阵仗过后, 一些还因着宋嘉荣貌美而心生想法的人纷纷不敢起任何念头,要知道她可是知府家的小姐,他们是活得腻烦了才会去招惹麻烦。 其中最高兴的当属顾槿安, 母亲一直以荣儿是孤女, 还是个和离过的孤女配不上顾家门庭才拒绝,现在荣儿可是知府家的小姐,母亲应该没有在拒绝的理由了吧。 “宋儿,你居然是知府家的小姐!你怎么都不告诉我。”顾槿安坐在她对面,两只手托着腮帮子,满脸傻笑。 “我是知府家的小姐,和我是德济堂的大夫并没有任何冲突, 难不成因为我身上挂着个知府家小姐的名头, 大家就会尊称我一句神医了吗。”宋嘉荣搁下笔,无奈地看向快要把自己的脸给盯出一个洞的男人,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那么黏人。 “你一直待在我这里,就不担心你娘知道后又把你关起来,你要清楚你娘有多反感我。”宋嘉荣知道他已经离开郦城,导致她想道谢都办不到。 离开了也好, 她也能整理之前因他出现而扰乱的一池心湖。 “她哪儿会讨厌你,你不都不知道她有多希望你能成为她儿媳, 这次要不是你们研究出的败毒散, 怕是我娘也会随之去了。”顾槿安收回眼底的软弱之色,忽闻一声猫叫, 且猫叫声离他很近。 他弯腰低下头, 正好同一只圆滚滚的猫头对上, 小猫也不怕生的往他身上蹭, 立马戳中了顾槿安的心, 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捧着猫儿抱起来。 “荣儿,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儿啊,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啊。” 宋嘉荣有些难以启齿的回,“猫。” “猫?” 宋嘉荣点头,“它的名字就叫“猫”。” 她刚带它回来的时候,又正值第二天上告衙门,后面遇瘟疫,一忙来二去就猫猫猫的叫,谁知道小猫儿以为猫是它的名字,她后面干脆想着,算了就叫猫吧。 其实那段时间时间她自己都忙得忘了猫,还是他帮忙喂养的。 如今想来,仍是惭愧得很。 顾槿安揉着猫儿的下巴,皱起眉头,“叫它‘猫’会不会太委屈它了,你看其它猫都叫什么来财,大花,元宝什么的,要是以后它出去打架遇到了其它猫儿,其他猫儿问它叫什么,它总不能说自己叫‘猫’吧。” 你瞧着听听,多埋汰猫儿。 宋嘉荣很认真的告诉他,“一般叫‘来财’‘元宝’的大部分都是狗,不是猫。好了,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就先出去,我等下还得要午睡呢。” 见她要赶人,顾槿安连忙放下猫儿,说起了正事,“荣儿,你生辰快要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本来是想自己准备的,但每一次自己准备的礼物都不得她欢心,能给他出主意的裴兄又离了郦城,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来问正主。 ……… “所以表哥,你真的是那么问的。”林宝珠听完他的转述,好像还真的符合对他的一向呆板印象。 转动着茶杯的顾槿安点头,“是啊,有哪里不对吗。” “表哥,哪有人像你这样问的。”林宝珠忽然觉得,她真的不必担心宋大夫会看得上自家愚蠢得没有脑子的表哥。 “送礼物主打的都是一个惊喜,你都问人家要什么了,还准备什么惊喜啊,你这和跑到主人家说,你家有什么好宝贝让我偷的贼,有什么区别。” 顾槿安点点头,顿时心虚的揉起鼻尖,“也是,那你说我应该送什么。” “宋姐姐之前生辰,你都送过什么?”林宝珠忽然好奇起来。 “两斤重的金子,带她去画舫游湖,结果船上起了火,我亲自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害得她拉肚子。”顾槿安越回忆,越发现荣儿的每年生辰他都没有让她高兴过,所以他今年机智的请了外援。 林宝珠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春不渡 第55节 世人都是油盐不进,他是真的只进油盐。 转眼间便到了生辰那日,告了半日假的宋嘉荣回到青萝巷,准备就着冷水下一锅长寿面。 她的生辰在六月十五,往年她的生辰一定要办得盛大而奢侈,宴请满城达官显贵,听着他们对自己奉承羡慕的话,好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时过境迁,她发现她越不想回忆那时候的自己。 只因那时的她,愚蠢,傲慢又自私。 正准备点火时,一直依偎在她脚边的猫,忽然嗷呜一声后跑了出来,任凭她怎么喊都不回头。 “猫,你跑去哪里啊,回来。” 宋嘉荣担心猫跑出去会出了意外,立马把门锁上追了出去。 猫跑得并不快,又总会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是故意引她出来。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追着猫走出了青萝巷,来到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不是上元节,街道两旁却挂满了各色花灯,好看得令人目不转睛。 她的脚步无意识的慢了下来,欣赏着两侧的花灯,越往里走,里面的花灯越精致,连走动的人也少了。 这时,忽然从旁边跑出来一个扎着双角辫的小女孩,她的手上拿着一朵芍药花,笑着递给她。 “姐姐,花花送你,祝你生辰快乐,祝你天天开心。”小女孩说完,立马一溜烟跑得飞快。 宋嘉荣还在奇怪她怎么知道今日是自己生辰时,后面当她每往前走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小孩子跑出来,举着手中的芍药花递给她,嘴里高声念着—— “姐姐生辰快乐,祝姐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姐姐生得真好看,比我手上的芍药花还要漂亮。” 不同的人,相同的芍药,说着不同的祝福。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她已然抱了满怀花团锦簇,沉甸着满满祝福的芍药。 她不知道是谁给她准备的惊喜,只知道眼眶湿润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她心里也有一道声音在呼唤她,回头,离开这里,她的脚却不听使唤的往里走。 这时,天空中突然有人放起了一场绚烂又盛大的烟花。 皓月高悬,星光坠落,美得像是只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她第一次在郦城看见烟花,可真是好看啊,唯独鼻子堵得发酸。 漫天星河烟花之下,有人提着一盏灯从路的尽头向她走来。 第57章 前夫 星河流转下, 来人身漫天星光。 宋嘉荣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夜风涌动,吹得她怀中的芍药花枝叶乱颤, 也吹起了来人翩跹的月白色衣摆, 镀上一层皎皎银辉。 它日偶遇神人,不过如此。 理应在上京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在她生辰当日,她的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不疼,也不致命,相反又酸又涨得像是浸泡在温泉池中。 她的心里在翻江倒海的沸腾,脸上却是在平静不过, “你怎么来了。” 今晚上出现在这里的可以是任何人, 唯独不可能是他才对。 要知道庐州瘟疫刚结束,百废待兴,七月份要开坛祭祀山河,九月份各地学子进京赶考,等桂榜一揭,便是九月九登山, 届时又是好一阵人仰马翻。 “我缺席了你四年的生辰,我不想遗憾的缺席第五年, 一岁一礼, 一寸欢喜,愿你如花似叶, 年年岁岁, 共占春天。”男人嗓音温润, 眉眼如清风。 裴珩把提在手上, 青竹做杖, 上漆松柏墨的六角琉璃花灯递过去,“这盏灯笼能防风防雨,你雨天,夜间外出时可点上照明。” 宋嘉荣没有要接的意思,近看才发现他的眼下带有一抹浓重得化不开的疲惫,心脏忽地紧了紧。 难不成他抛下京中一切,千里迢迢赶过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庆生不成? 荒谬的念头一浮现,连她都认为好笑。 裴珩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他的突然出现破坏了她和顾槿安的独处,眼底划过落寞的苦涩,歉声道:“我答应过你的,等你生辰那日陪你一起看烟花。” “对不起,当年是我失约了,我也明白现在的我说起有推卸责任的成分,即便如此,我仍是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宋嘉荣无所谓地摇头,“你不需要和我道歉,我已经不喜欢烟花了。”就像,我也不喜欢你了。 “还有,我并不喜欢芍药。”宋嘉荣把怀里的芍药递还给他,“我说过了,请你不要总是做些自我感动,实际上让我感到困扰的事。“ 她也不想要为别人的自我感动感到愧疚。 “就算不喜欢,你看见的那一刻,不可否认心情是好的。”裴珩拉过她的手,把琉璃灯塞/进她手中,“我希望你无论是在生辰这一天,还是往后都能快乐顺遂,平安喜乐,百无禁忌。” 抿着唇的宋嘉荣并未否认他说的话,掌心的灯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头顶上的烟花群星璀璨,绚丽多彩,照亮了彼此的侧脸。 喉结滚动的裴珩低下头,看着离他很近的小姑娘,忽然不受控制的想要抱抱她,感受着他日思夜想的体温。 “荣儿,我能抱一下你吗。”他兴许是害怕小姑娘会拒绝,连问话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不知道是今夜烟花太美,月色浓眷,还是她感性地觉到了孤独,宋嘉荣没有推开他的怀抱,任由他抱着自己。 就当,是给四年前的自己,迟来的一份礼物。 今晚上是自己的生辰,也让她稍微任性一下吧。 烟花落尽的刹那间,一道突兀的声音尖锐得似要划开天际。 “你们在做什么!”准备好了惊喜的顾槿安没有想到他会先收到一份惊吓。 他喜欢的女人,依偎在他好兄弟的怀里,还是在他准备表白的当天! 他猩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愤怒着又一次咆哮,“我问你们在做什么!” 顾槿安的质问,也让处于理智缺失中的宋嘉荣回过了神,白了脸,一把推开抱着他的裴珩。 她不是说过不会在喜欢他,希望他离开自己的生活吗,为什么她还要允许他抱着自己。 哪怕是因为孤独,寂寞,为什么一定得是他……… 愤怒涌上头的顾槿安牙根紧咬,攥紧拳头朝他脸上砸去,“混蛋!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荣儿,你还丧尽天良的干出勾引朋友之妻的事来,你这样对得起荣儿,对得起你口中口口声声说是此生挚爱的夫人吗!” “你不但是个混蛋!还是个畜生!” 在他拳头落下的瞬间,宋嘉荣下意识挡在裴珩面前,白着脸,“朝阳,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要知道冒犯龙体,可是足以砍头的大罪! 裴珩拽过宋嘉荣的手,把她护在身后,眉眼间褪去了平日的温润疏离,只剩下一片锐利冷然,唇角轻扬中带上讽刺,“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妻子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夫人是谁,我只知道你就是个混蛋,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有多爱自己的夫人,结果呢,见到荣儿貌美还不是心怀不轨!你当荣儿是什么,你又把荣儿当成了什么,来郦城后的一场风流!你喝酒后吹嘘的美谈!”更生气荣儿明知道他有妻子,为什么还要喜欢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裴珩眼底泛起愠怒,脸色冷得吓人,“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又把她当成了什么人。” “我,我,我自然是………”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的顾槿安自知口无遮拦,下意识看向裴珩身后的荣儿,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离谱又近乎合情合理的真相。 荣儿那位从未露面过,且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的前夫。 裴兄的那位夫人也是从未露面过,大家都只知道他有一个深爱的夫人,却不知道他的那位夫人姓甚名谁,又长的什么样。 一个是从未露面过的前夫,一个同样从未露面过的夫人。 脚步一度踉跄着往后退的顾槿安认为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溃了,怎么可能,事实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他绝望又受伤得像只无助迷茫的小兽,看向宋嘉荣,希望得到她的否认,肯定不是真的,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只要她说,他就愿意相信。 指尖捏紧灯柄的宋嘉荣下意识避开了他求助似的目光,唇瓣紧抿着一字不发,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此事是真的。 他最爱的女人,一直想要娶她为妻的女人和他认为是好兄弟的男人,曾经和离过的关系。 他之前还腆着脸让他出主意帮他追求自己的前妻,得意洋洋的和他炫耀荣儿对他的与众不同,为他们两人相处平和而沾沾自喜,甚至多次邀请他们一同出来游玩。 原来自始至终的笑话只有他顾槿安一人!!! “如你所见,我和荣儿是夫妻,并且我从未答应过和离。”裴珩适时的宣誓他的所有权,曾经在梦里多次出现的场景,终在今夜落于现实。 “可是,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荣儿!”顾槿安愤怒的质问。 “我有说过和你是朋友吗,好像一直以来都是顾兄的一厢情愿,你窥觊我的夫人,我怎么会把窥觊我夫人的男人当成朋友。”裴珩身为上位者的冷漠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他一直是冷漠,绝情的,只不过世人都被他那张温润如玉的君子表像所欺骗了。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宋嘉荣大喊一声,随后冷漠又绝情的看向从上京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庆生的裴珩,“你回去吧,我不想在看见你了,还有我从来不是你的妻子。” “以前不是,现在不会是,将来更不会是。”她说完,又垂下长睫的对着顾槿安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荣儿。” “荣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依旧拦不住宋嘉荣离开的脚步。 今夜的生辰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混乱又愧疚的一晚,对于顾槿安来说,更像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会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喜欢的姑娘和掏心掏肺的好兄弟曾经是夫妻,好兄弟还亲口告诉他。 他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朋友过。 夜里,裴珩和她一起过生辰的画面不知道被谁瞧见后传了出来,导致她二天到德济堂就诊时,有人好奇又八卦的凑过来。 “宋大夫,原来之前和你一起来的巡抚大人是你的官人,怪不得我那日瞧着你们就是站在一起就是一对,没有想到还真是一对。” “什么官人?”宋嘉荣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就是大家要把莫知县烧死的那天,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位大人啊。”李婶子那天站在人群外虽然离得远,也能看见男人脊背挺直,那满身的矜贵之气可不是普通官老爷能有的。 之前大家都在猜测宋大夫的官人会是哪位,谁知道还真是上京城里当官的大人! 也对,如宋大夫的好颜色,恐怕是进宫里头当个娘娘都行,官人是上京的大官,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以接受。 春不渡 第56节 “什么官人,他们两人早就和离了,那位巡抚大人顶多算是个前夫。”从药堂外走进来的顾槿安黑着脸,咬牙切齿的反驳。 “朝阳。”宋嘉荣见到他,难掩意外。 她认为发生了昨晚上的事后,他肯定不会在理自己了,她也做好了要失去一个好朋友的低落心情。 她虽然不喜欢顾槿安,也是把他当成朋友看待,若不是在郦城遇到他,她肯定不会那么快融入郦城。 昨晚上回去后的顾槿安坐在院子里想了一宿,越想越火大。 做错事情的又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因为那种伪君子就放弃喜欢荣儿,要是那么轻易的就放弃,他的喜欢对于荣儿来说是否过于廉价了。 “嗯。”他心里虽然是那么安慰自己的,可是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心里仍是有些变扭。 —— 张嘉怡知道原来表嫂就是她以为仗着好颜色,不顾他人已娶妻,肆意勾搭表哥的宋嘉荣,脸顿时涨得又臊又红。 丫鬟春红同样是羞愧得要寻条地缝往里头钻进去,要知道消息还是她听来的,她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小姐,要不,我们去和宋大夫道歉吧。” 她不说,张嘉怡都有此意,做错事了理应道歉。 两人乘坐马车前往德济堂的路上,前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挡住了其去路。 城里的富家小姐出行多偏爱软轿,知县家的轿子也远比不上那辆马车华丽。 很快,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戴华贵的丫鬟,大步向她所在的马车走来,并开口问道:“我家夫人问你,德济堂在哪里。” 闻言,张嘉怡眉头微拧的掀开帘子,恰好同前面马车里同掀开帘子的貌美女子对上视线。 只是一眼,瞳孔惊缩。 这人,长得未免也太像宋大夫了。 第58章 故人来访 自从他们得知宋大夫并非是和离过的普通孤女, 而是知府家的小姐,曾经的官人还是上京城里当官的大人,而那位官人瞧着就是对宋大夫余情未了, 再续前缘的模样, 吓得谁都不敢在私底下乱嚼她的好颜色。 唯一让他们惋惜的是顾槿安,眼瞅着满腔爱意注定没有回应。 “宋大夫,我最近月事总是淅淅沥沥走得不净,麻烦你帮我看一下。”有身体不适的妇人推开纱帘走了进来。 “除了月事淅沥不净,可还有其它不适,房事的频率是多久一次,事后可会感觉到有哪里不适。”一般月事走得不干净, 多半是气虚崩漏, 经行泄泻等问题,但,最终的药方还是得要对本下药。 哪怕知道对面的人是个女大夫,妇人仍是羞得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半日后,才开了口, “房事过后是会觉得有些疼,最近一次, 是在前天。” “你月事淅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嘉荣的心里有了答案, 但还是得要在确认一下。 妇人仔细回想了一下,眉头高高皱起, “是在一个月多月前, 当时我以为是月事走得不干净就没有在意。” 宋嘉荣拉过她的手进行把脉, 气血虚弱, 脉象无力, 的确是小产过后的症状,随即抬笔写下黄芪,白芍等补中益气,活血化瘀的药材,“你月事淅沥不净不是其它病,是你不久前没有注意身体,导致小产过,我给你开几服药,你煎着服用几天即可,喝药期间严禁房事,辛辣油腻等食物。” “大夫,你是我说小产过!”女人不可置信地伸手抚上肚皮,诧异于里面不久前的还抚育着一个小生命。 “大夫,对我以后会不会有其他影响啊。”女人最怕的是生不出孩子,但凡能生,都会求一个多子多福。 宋嘉荣宽慰道:“只要你调理好了身体,并不影响以后的子嗣缘。” 先前被拦住马车的张嘉怡此刻正带着马车的主人前往德济堂,心里也在猜测女人是谁。 她身边丫鬟穿的衣服料子比她身上的还要金贵,又高高在上得看不起人,点名道姓说要找宋大夫,应当是上京人。 她有心想要问些什么,那丫鬟倒是一脸傲慢,“反正你只要告诉我们德济堂在哪里,少不了你的少处,不该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越靠近德济堂的时候,张嘉怡的心里越发不安,右眼皮更是突突直跳。 总觉得等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夫人,德济堂到了。”马车停下后,丫鬟跳下马车,恭敬的取着马凳过来。 “嗯。”坐在马车里,雍容华贵的女人掀开帘子走下来,目中无人的走进医馆。 帝王出行的踪迹本就不能被外人所知的,可对于后宫里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的女人,在他最近时常消失后仍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知道了也不敢真的做什么,要知道一旦泄露皇帝行踪者,可诛九族。 下了马车后的刘月娥用帕子捂住鼻子走进德济堂,眼里的嫌弃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陛下每一次外出都来这种破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得了的,她也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贱人勾引的陛下! 要知道自古以来,无论男女的第六感都很强烈的准确。 华贵的马车停在德济堂大门前,立马引来了不少好奇的视线,不久前知府大人刚来认亲,来人又同宋大夫生得有几分相似,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来找宋大夫的亲人。 刚写好药方的宋嘉荣一个抬头,正好对上刘月娥嫌弃又鄙夷的目光。 四目相对中,刘月娥惊得瞳孔地震,大步朝她走来,眼里是淬了毒的锋利,咬牙切齿,“宋嘉荣,你居然没死!” “本宫应该想到的,早应该想到的!”第一眼,刘月娥还以为是认错了人,但从她身上传来的讨厌气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没死! 宋嘉荣眼皮微掀,“我没死,让你很失望是吗。” 她见刘月娥穿着她昔日穿过的衣服,模仿着她的妆容穿戴时,只觉得可笑,更多的是可悲。 遇到昔日故人,她越平静越让刘月娥愤怒,眼睛环视周围一圈,扶了扶髻间金簪,冷笑一声,“我来之前还当爷最近为何总往宫外跑,原来是被你这个贱人给勾住了脚。好笑的是一个连感冒风寒都分不清的人居然做了大夫,也不知道那些来找你看病的是不是都是傻子。” 宋嘉荣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又冷淡,“你要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要是纯属没事找事,请你离开,不要耽误我给其她病人看病。” 对于有些人,无论你在怎么反驳,她都理解不了你的观点。 只因在她的眼里,早就对你先入为主。 自打入宫后当了妃子,还从未有人敢那么落自己脸,还敢诅咒自己有病的刘月娥沉下脸,指甲抓过一旁的医书扔在地上,厉声道:“既然你自称是大夫,本夫人今日就把你这破药堂给拆了,看你以后还敢拿什么招摇撞骗!” 宋嘉荣对上她挑衅又怨恨的视线,骨指攥得发白,“你敢!” “有什么是我不敢的,就算是我杀了你,都没有人敢说什么,现在我只不过是砸个店而已,又有什么不敢。”刘月娥简直是狠毒了她的脸。 这个贱人怎么就没有死,为什么又能拥有那么一张好看得能让她嫉妒得抓狂的脸!!! 宋嘉荣从诊桌后走出来,她个子虽比刘月娥还了半个头,气势不曾落下半毫,“爷不久前刚赐下《功同良相》的牌匾下来,你要是砸了,你是不把爷放在眼里,还是认为他说的不对。” “呵,就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治病救人,别是背地里干的什么下贱勾搭。”刘月娥心里虽恐慌,嘴巴却是硬得不肯承认。 “你说是爷赐的就是爷赐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刻意诓骗的我,像你这种人,可没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人群中立马有为宋嘉荣说话的人站出来。 “我瞧着你这姑娘穿得人五人六,长得也挺漂亮的,谁知道一开口比我们村里头的长舌妇还不如。” “我瞧她就是嫉妒宋大夫生得比她好看,嫁的官人又是京城里的大官,要不然怎么连那么恶毒的事情都能想得出来,宋大夫医术到底怎么样,我们可比你更有发言权。” “你想砸了德济堂,也得要看一下我们同意不同意!” 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刘月娥遇到那么多指责她的声音,俏脸生冷,眼底满是腾升的怒意,“你们这群贱民都给我闭嘴!要不然小心我杀了你们。” 一句话,使得在场都安静下来。 有撒泼的立刻倒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哭嚎,“杀人咯杀人咯,救命!上京城里来的贵人要杀我这个普通老百姓了!” “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啊,草民可是天大的良民啊,上京来的贵人居然说杀就要杀我!” 在上京里,打架最多就是扯头发的刘月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泼妇打滚的招式,伸出手指,拔高着尖锐的音调,“你这贱民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了。” 刘月娥身边的丫鬟骂道:“哪来的贱民也敢污蔑我家夫人,待我家夫人向我家爷告状,看爷不把你们九族都给移平了!” 人群中有人想到了什么,小声的和旁边的人说,“之前宋大人和那位巡抚大人和离了,该不会她就是巡抚大人新娶的夫人吧。” “巡抚大人的眼睛是有多瞎,多想不开放着宋大夫不要,要那么个母夜叉。” “你难道没有发现,她长得和宋大夫有几分相似吗。” 不说还好,一说就忍不住让人对比起来,可是当两人放在一起对比,才明白了何为叫残忍。 芍药虽不如牡丹雍容华贵,牡丹也比不上芍药柔媚多情。 可当你把扶桑花和芍药放在一起比媚 ,便能明白为何芍药能称为花相,连刘月娥原先有的几分相似,都成了东施效颦的可笑。 “贱民,你们在乱看,信不信本宫立马把你们的眼睛给挖出来。”气得俏脸微红的刘月娥紧咬着牙根,如利剑一样扫向宋嘉荣,忽地弯了弯唇角。 “她一个三年无所出,下不了蛋的女人哪里是和离啊,分明是被休!被休了也不老实,三天两头勾引着我丈夫来找她,真是下贱又□□得一天都离不了男人!” 这些话要是搁之前,肯定会有人信了,但在经历过刘大花,陈贵的恶意污蔑,李邙张冠李戴,瘟疫一事后,他们心里的天平早已倾向于宋嘉荣。 宋嘉荣气得直想发笑,“既然你都知道我和他早就和离,你千里迢迢的过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拴不住他的心,恼羞成怒的想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到我身上不成。” 是,她是三年无所出,他都从未碰过她,她一个人怎么能生出孩子,仅有的一次卑鄙,也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诞下他的血脉,强制喂下避子汤而结束。 药堂里针锋相对,火焰味渐浓时,药堂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罗大夫回来了。” 随即围观的人群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一条小道来。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宋嘉荣见到师父的那一刻,眼睛亮得像洒了一地星辰,耀耀生辉。 谁知师父下一秒,给她扔下了平地一声惊雷。 “你收拾一下行李,随我入京。” 第59章 选择 让开的小道中缓缓走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衣裙,头发用一根垂珠青玉簪整齐的盘在脑后。 年龄三十上下,却生了满头银发, 行走间虽风尘仆仆, 依旧能看得出她精神头极好。 她便是宋嘉荣的师父——罗青,也是郦城里的第一位女大夫。 宋嘉荣还在为师父回来感到高兴时,却听到她说的话后兀自沉默下来,手指不自然地攥紧。 许久,她听到自己发出了涩而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去上京。” 如果硬要说她最不想面对,不想去的地方, 上京一定高居榜首。 罗青看了她一眼, 随即淡淡地收回目光,“不只是你,其他几位在瘟疫中一同研究出避毒散,各地有名望的大夫都要前往上京。” 她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也令宋嘉荣的心往下沉了沉。 “师父可否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裴珩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即便身体出了问题,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太医守着,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出身乡野的普通大夫。 春不渡 第57节 “并非如此, 相反是一件好事,这一次是由杏林堂, 太医院的大夫联手创办了岐黄班。”罗青松开皱着的眉头, “我能教你的终究有限, 你要是想在医术上有所精进, 岐黄班是你最好的选择。” 宋嘉荣又岂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但是,她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上京城里皆是她的故人,昔日的过往沉甸又厚重得令她不敢面对。 更准确的来说,她不敢回上京的原因,是她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也害怕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变得千疮百孔的自己。 她也承认,她就是一个胆小又怯懦的人。 直到围观的群众散去,宋嘉荣仍是怔在原地犹如失了魂,脑子也是乱成一锅粥。 “宋大夫,我可否耽误你半盏茶的时间,和你说几句话。”张嘉怡踌躇犹豫许久,才做好了心里建设开口。 因着一声“宋大夫”而回过神的宋嘉荣,疏离有礼的点了下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张小姐随我来。” 二人来到后院,前头是问诊看病的,倒显得后面尤为安静。 张嘉怡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更觉羞愧难当地低下头,手指头绞着帕子,“宋大夫,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当面和你道歉,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听风就是雨,也不应该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就误以为你是破坏我表哥和表嫂感情之间的第三者。” “也不应该用一文钱羞辱你,更,更不应该在背后偷偷骂你不是好人……”声音到后面,逐渐染上羞愤欲死的愧疚,更想要寻条地缝往里头站进去,把自己给埋了,好不在丢人现眼。 她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何宋大夫和表哥二人是夫妻,却表现得像陌生人? 宋嘉荣想到她让丫鬟扔给自己的一文钱,旋即笑了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你不久前也帮了我。” 在那种情况,场景下,她愿意做第一个发声,并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比任何真挚的道歉都重要。 “不行。”张嘉怡一脸正色,“此事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说完,脸蛋涨得通红的张嘉怡上半身前倾下弯,两手交叠于腰侧,郑重的大声喊道,“对不起!” 宋嘉荣伸手扶住她的一条胳膊,眼里漾出层层笑意,“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只是简单的一笑,惊艳得张嘉怡不敢在瞧她,生怕自己被美色所惑,垂下头,盯着鞋尖,闷闷地问,“我听说罗大夫回来了。” “嗯。”宋嘉荣认为师父回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张嘉怡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宋大夫你不想去上京,是因为不想见到表哥吗?” “不是。”不敢去上京,见到故人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她不敢面对曾经那个如此渴望得到爱,为得到他的爱意变得撕歇底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她能想到的也唯有逃避。 张嘉怡不解地抬起头,“那是为什么啊,能去上京,进入由太医院,杏林堂联手创办的岐黄班里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还能和很多有名望的大夫一起交流,学习。” “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宋嘉荣喉间藏满苦涩。 张嘉怡想要说些劝导的话,但是一抬头,出口的话成了,“罗大夫,你怎么来了。” 罗青点了下头,随后说,“我有事要和嘉荣说。” “我同宋大夫正好说完了,我先回去啦。” 等人离开后,宋嘉荣松开紧抿的唇线,喊了一声师父。 “你是因何不愿去的上京。”罗青第二次询问她。 “我………”宋嘉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发现自己解释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又无力。 师父是不是对她失望了,她拜师之前曾以天起誓,日后要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可现在遇到那么好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私人情感作祟而选择放弃………… 如果她是师父,她肯定也会很失望。 罗青双手背后,“我不知道你在上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但你想要有所精进,岐黄班是一定要进的。” 宋嘉荣紧紧抿着唇,随即又松开,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她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除非她打算一辈子龟缩在郦城,甘心当个不入流的三等大夫。 罗青看了她一眼,旋即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你不想去,就不去,只是为师认为那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实在可惜。” 如果师父直接命令她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的话,她都不会像现在那么难受。 很少接触到阳光,被温暖以待的人,才会在接收到一点儿温柔的善意时哭得眼泪鼻涕乱流。 过了好一会儿,鼻子堵塞得厉害的宋嘉荣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师父,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罗青摇头,笑得温柔又包容,“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过往,只要你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我就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青枝上有些许泛黄的叶子,“两天后会我们才会出发前往上京,这两天里,你随时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改变了想法,三天的后的卯时前在德济堂门口等我,医馆你先暂时不用来,就当给自己放一个假。” 可是不来医堂,宋嘉荣的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缺了什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院里的梨花树。 梨花早已落尽,青绿色的果子藏在枝繁叶茂的树叶里,小巧玲珑又可爱。 “~~喵~~~”从隔壁跳回来的猫心虚得她脚边,蹭着撒娇。 宋嘉荣弯身把小猫抱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你,还想着你跑去哪里了。” 刚把猫抱起来,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门外的顾槿安焦躁且不安地拍着门,生怕来晚一步就见不到她了。 院门从里面落栓,伴随着“叽呀”一声打开,露出院中主人半张如画姣好的容颜。 “荣儿,是我。” “我知道。”抱着猫的宋嘉荣侧身让他进来,又给他倒上一杯水,打趣起,“你就算来找我,也不用跑那么急,我人就在这里,又不会长了两条腿跑去哪里。” 接过水一饮而尽的顾槿安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七分认真,三分促狭,“我担心不跑得快一点,你要是走了怎么办,我上哪里找媳妇去。” 有时候真正想说的话,往往藏在玩笑话里。 宋嘉荣不认为他说的是玩笑话,而是很认真的告诉他,“朝阳,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我也不会是你的媳妇,还有你那些话让你未来的夫人听见了,她的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称呼另一个女人为媳妇。 她直白的拒绝让顾槿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安的确认,“怎么会,我未来的夫人是你,所以提前让你适应不是很正常吗。” 宋嘉荣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桎梏,“可我并不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成为你口中的媳妇,你又何必要一直缠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你的女人。” 她说的话都出自于自己的真心,也希望他能早日放下对她的喜欢,因为她真的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她的解释却让顾槿安感到生气和受伤,“为什么,我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宋嘉荣轻轻摇头,“不,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要说有,也是我的原因。” 她的解释落在顾槿安耳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我的,可是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不是吗。” 顾槿安鼻音厚重,带着一丝哀求,“如果他真的对你好,你也不会和他和离,更不会千里迢迢来到郦城,你来到郦城和我遇到,说明我们之间肯定是有着缘分的,现在的不喜欢,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喜欢上我。”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证明我比他更合适你!” 宋嘉荣轻声道,“可是,我就要离开郦城了。” “你要去哪里。”顾槿安的心脏一疼,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去哪里,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你是我媳妇了,谁都改变不了。” “可是朝阳,我并不喜欢你,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宋嘉荣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朝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心里还是在意他的,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注定会被他所吸引,也注定我不会在爱上其他人。” 捏紧拳头的顾槿安咬着牙,“可是他那么混蛋,你为什么一定得要喜欢他,你不能试着喜欢我吗。” 宋嘉荣摇头苦笑,“如果我让你试着不要喜欢我,你能做到吗。” 她的回答让顾槿安兀自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还要强迫别人做到。 或许,也到了她该做出决定,并要和过去的自己道歉的时刻。 第三天凌晨,罗青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德济堂,真的等不来了吗 赶车的马夫问,“罗大夫,卯时已经到了,可以出发了吗。” 罗青放下掀帘的手,她想要说还等等,可到了嘴边却变成,“走吧。” 她虽然为她不去岐黄班而感到可惜,也会遵从她的决定。 第60章 生产的妇人 放下的水青色团花帘子正欲隔绝外边的一切。 这时, 她听到有追赶马车的声音,生怕自己听岔的罗青忙让车夫停下,等掀开帘子往后一看, 原来她并没有听岔。 德济堂大门外, 抱着包裹的宋嘉荣枯坐一夜后,在天亮后立刻收拾好行李决定离开。 学医本就是一条艰难的道路,现在有人愿意无私奉献教授自己的经验,旁人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都不带丝毫犹豫,为什么她要放弃? 她担心师父会提前出发,一路小跑过来,如今连气都尚且喘不匀便开口, “师父, 弟子,愿意去上京的。” 罗青见她想通了,心里头自然欣慰,仍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捏紧包裹的宋嘉荣点头,“弟子想好了,如果弟子错过了机会, 恐怕会因此内疚后悔一辈子。” 她这辈子有很多后悔的事情,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越增越多。 “想好了就上来吧, 也好早一点去到上京。” “弟子遵命。” 马车行到庐州时, 二人要下车休整一日,次日出发。 宋嘉荣见到师兄, 并不意外的打了招呼, “师兄。” “师妹。”谢玄衣对上她澄净的眸子, 不自觉地捏紧拳头, 垂下了头。 这是上一次的表白事件后,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感觉说不上的变扭。 罗青并不清楚她的两个徒儿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告诫他们到了岐黄班后要多学多看少说。 赶路也不是一味急着赶路,而是会让他们在某个地方进行义诊。 大部分人都仍是病了不敢就医,导致小病越拖,拖成难以忽视的大病。 他们能做的就是给病人一个希望,最后要不要去拿药,还是要看他们。 郦城距离上京,乘坐马车得要一月语,若是骑快马也得要半个月。 宋嘉荣忽然想到那个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只为赶到郦城来给她庆生的人。 谢玄衣问,“他去上京了,没有带你一起走吗。” 闻言,宋嘉荣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轻轻摇头,“他说要带我走,但我不愿意。” 这一次的岐黄班创立,或许也是他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是为公多,还是为私多,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春不渡 第58节 “他,对你好吗。”那天过后,谢玄衣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生怕他对她不好。 可,若真是待她好,他们二人又怎么会走到和离那一步。 “他吗?”宋嘉荣纵观自己之前的记忆,好像除了他不爱她,她什么都拥有了。 哪怕她穷凶极恶又嚣张跋扈,朝堂上说要处死她的大臣如同韭菜一样一茬高多一茬,却对她没有丝毫影响的原因,或许是他在保自己。 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并非那么的无迹可寻。 原来世间的情并非只有男欢女爱,也有亲情,恩情,友情。 “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罢了。”宋嘉荣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用这种外人一样的语气,同他人说着自己的过往。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在单独说过什么话。 马车行驶进上京城时,街边茶馆里正有几人大声的争论着什么。 “要我说现在的上京第一美人,当属丞相府的白家三小姐,但凡见过白三小姐的人,都会被其惊艳得连话都说不出,而且她姐姐还是陛下最受宠爱的贤妃,昔年的晋国第一才女。” “瞎说,白小姐哪儿比得上莫尚书家的莫大小姐,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了,哪里好看了。” 两个人正为白三小姐,莫家大小姐谁才是晋国第一美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人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被打的那人神情呆滞,喝进去的茶水正顺着嘴边往下滴落,双眼无神像是被勾走了魂,吓得另外几人生怕他怎么了。 结果那人猛地站起来,“你们打我一巴掌看一下,我是不是起猛了,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看见仙女上街。” 仙女?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顺着他先前走神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嫌在马车里闷得慌,掀开帘子透风的宋嘉荣。 嫌马车里闷,掀开帘子透气的宋嘉荣骤然对上那么多双视线,也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随即放下帘子。 完全不知她那一笑,简直把人的心都给勾走了,更让他们沸腾了。 晋国什么时候出了此等美人,他们居然毫不知情! 罗青只知道她是上京人,却不知道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唯独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总忍不住感叹。 有时候容貌过盛,不一定全是好事。 罗青说,“岐黄班虽安排有住所,但人多的地方难免会生事端,学习期间你们和我先住在我好友家中。” 都说文人相轻,医者惺惺相惜,但实际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论。 谢玄衣想了想,说,“师父,不如住在我祖父留在京中的宅子,离岐黄班近,也不用麻烦师父的好友。” 对比于住在师父好友的家中,宋嘉荣更倾向于住在师兄家中,附和道:“师父,我认为师兄说得没错,况且我们会在上京耽误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住在你好友家也不是办法。” 罗青皱起细眉,“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了。” “怎会打扰,我还求之不得师父和师妹来我家中居住,最好是长住。”谢玄衣又接着说,“居住谢家此事还是由我父母提出来的,师父和师妹不随我一道住进去,要是被我父母亲,祖父知道了,瞪我回去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训斥我。” 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宋嘉荣掀开帘子往前看去,只见前面同样围满了人,挤得叫一个水泄不通。 “前面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赶车的马夫很快打听回来,说,“有个妇人胎动了,马车正停在正中间等着产婆过来呢。” 女人生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要不是情况特殊,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生产。 罗青开口,“带上药箱,去看看吧。” 她不说,宋嘉荣,谢玄衣也正有此意。 他们过去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产婆正在马车里大声的喊着,“用力,夫人用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妇人的叫声反倒越来越虚弱,孩子都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不免让人感到不好。 这时,其中一个产婆慌张地从马车里钻出来,哆嗦道:“大人不好了,夫人的胎位不正,大人和孩子怕是都难保。” “所以我们想要问下大人,是保大还是保小。” 虽说有一定几率能救下一个人,但,更多的还是一尸两命。 大家以为男人肯定要保大的时候,谁知道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保小。” 再也看不下去的宋嘉荣出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冷肃着一张脸,“让让,我们是大夫,让我们进来。” 正在生产的妇人的丈夫见到谢玄衣,当即脸一沉的甩开袖子,“不行,我夫人是女子,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给看去,哪怕是大夫也不行!” 宋嘉荣沉下脸,“我是大夫。”又说,“我不是男人,我和你夫人同为女子,所以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男人眼睛满是惊艳的落在宋嘉荣身上,随即笑得轻浮又暧昧,完全忘了他的夫人正处半只脚踩进阎罗殿中,“你说你是大夫,我就得相信,要是你救不了我夫人,你要么赔我一个夫人,要么把己赔给我怎么样。” 拳头捏紧的宋嘉荣眼底聚拢寒意,“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他的妻子正因为生他的孩子游走在鬼门关,他倒好,先惦记上了其他女人。 人群中听到她自称大夫后,顿时炸开了锅,“她是大夫,我看着怎么不像,大夫哪里有是女人的道理。” “就算她真的是大夫,长得那么漂亮的,谁知道懂不懂得治病啊,别是等下好好一个人被她给治死了可怎么办。” “你刚才没有听那人说吗,要是治死了他夫人,就让她以身抵还,说不定她打的就是那么个主意。” 那些腌臜不堪的话落在耳边,宋嘉荣没有什么感觉,谢玄衣倒是先冷下脸,“男人和女人都是人,怎么大夫只有男人当得,女人当不得,都说上京人包罗万象,眼界学识皆在上层,今日依我我一看,简直比那些未开化的乡野村夫还要无知,迂腐!” 被怼的人当即白了脸,嘴上仍是不肯认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哪里会什么医术,所谓的会治病,也不过是给手指头放点血,洒点草木灰的跳大神而已。” 宋嘉荣冷嗤,“既然你那么看不起女人,难不成你母亲,祖母都不是女人,你又为什么要从女人的肚皮里爬出来。你说女人不如男人,那我问你,为什么那位夫人在里面艰难生产的时候,你们男人没有一个人能帮忙,我瞧着你什么都不信,嘴皮子倒是一等一的利索,比谁都厉害。” 眼见生产的妇人叫声逐渐虚弱,宋嘉荣心头火气蹭蹭直冒,“生死攸关之际,难不成你还要因为我女人的身份,就质疑我不是大夫,任由你夫人和孩子一尸两命吗!” 抱着臂的刘玉延仍是高高在上的不信,“你说你是大夫,我就得相信你是大夫,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大夫,本来我儿子能活下来的,要是你一来,我儿子死了怎么办。” 他竟是,丝毫不在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的死活! 第61章 医术面前,男女平等 这时, 马车里传来女人虚弱又坚定的声音,“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她是个大夫,她愿意帮忙是好心, 最起码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要是连试都不让她试,才是真的害死一个人。”人群中有同为女子的人为宋嘉荣出声。 “我看他一直拦着不让大夫给她夫人医治,恐怕是打着一尸两命的主意。” “自己夫人都命悬一线了,人家大夫愿意搭救一把都是大功德,你一个当人丈夫的还非要拦着妻子活下来,果真应了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夫人。” 刘玉延听到上官如意虚弱至极的声音, 还有周围斥责他的浪潮, 方才拉下脸,不情不愿道:“行,救不了我儿子,我就让你们陪葬!” 好像在他眼里,重要的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不是那个怀胎十月, 为了生下他的孩子置身于死亡边缘的枕边人。 进入马车后,宋嘉荣发现她的情况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 孩子胎位不正, 加上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要是在不出来,注定会窒息在里面。 因为孩子太久没有出来, 导致上官如意的身体开始出现小幅度的抽搐,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开始脱力。 宋嘉荣取出一片参片让她压在舌尖下, 叮嘱道, “先别喊了, 你要留着点力气。” 咬得嘴唇血肉模糊的上官如意见她生得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她是谁,很快又被腹中的疼痛给移走了注意。 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好在马车里足够宽敞,能同时容纳四个人,车厢内还置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用来照明。 宋嘉荣按着她的肚子,摸索着孩子的头部在哪里,结果发现孩子的头部和官口位置相差甚远。 那么久了,她的宫口也才开了不到三指,这种情况下,她是完全没有办法把孩子生下来。 宋嘉荣取过一条帕子为她擦汗,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吓人,“如果我说,我要在你的肚子上划一刀取出孩子,否则你和孩子都会死,你愿不愿意,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救活孩子和你,但你的肚子从今往后却会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你是否愿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是女子更在意自己的身体,何况要在身上划那么一刀。 上官如意因为抽搐而引发起子痫,整个人快要陷入昏迷之际,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意志,脖间青筋根根暴起,瞳孔欲裂缠满猩红,“只要能救我和我的孩子,别说一刀,十刀子我都愿意!” “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我和我的孩子。”上官如意说完后,竟是疼得直接晕了过去,那只手仍是攥着宋嘉荣的衣角不放,完全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救活你和你的孩子,但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她只是委婉的说挨一刀,可挨一刀哪里能拿出孩子,她想要做的是。 ——剖腹取子。 宋嘉荣对她的身体做过初步检查后,没有犹豫的拿出银针在她的上星穴刺下,使她陷入昏迷,防止她届时会疼得醒过来,看见她破腹的一幕给活生生吓死。 破腹做手术对环境的要求极为严格,光线更是里面的重中之重,但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她们挑剔。 罗青把马车里的玩意都收拾进暗格,又取出铜镜折射光线,好让马车里没有那么昏暗。 前面镇定自若的宋嘉荣在拿起刀子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慌,掌心更是淌出一层冷汗来。 因为她此刻面对的不是小动物,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和她一样的人。 她越是要说服自己不要慌,镇定下来,可她的心,她的手完全不听她使唤,大脑更是变得空白一片。 她也不敢轻易下手,只能焦躁地由着时间一分一秒的从指缝中溜走。 “师父,我………” 罗青察觉到她的手抖,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嘉荣,你要稳住,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慌,身为大夫的你都慌了,那么病人会怎么想,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到你的手中。” “稳住心态,放松,不要紧张,要是紧张的话,记得深呼吸。” “你把她当成一次实验,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师父的话像是给宋嘉荣的心脏强行注入一颗定心丸,是啊,如果她都慌了,病人才是真的没有救了。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师父在旁边。 罗青见她想通后,方才松开她的手,又说,“动刀子的手术,但凡有分毫的差错,带走的都是一条人命,所以你要格外的细致,小心,注意观察病人中途的反应。” “弟子谨遵。” 因为马车停在路中间迟迟没动,前后不知道堵了多少行人车辆,有衙役过来探查情况,才知道有孕妇在此处生产,进去接生的还是两个女大夫。 进去那么久了,不说孕妇的惨叫声没有发出,连孩子的声响都闻不见半个,想必早就凶多吉少了。 前面就不相信女人能做大夫的人,此刻更是冷嘲热讽起来,“瞧瞧,我都说了,女人怎么能做大夫,刚才产婆可是说了能保一个,现在可好,两个都保不住。” “这位大人,你夫人可是被那两个女庸医害死的,你………” 男人趾高气扬的话刚说完,马车外候着的产婆接过用衣服包裹着的婴儿,喜极而泣的大喊,“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夫人诞下了一位千金!” 春不渡 第59节 一声恭喜,一位千金,直接化成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那些空口说闲话的人的嘴上。 不是,都注定会难产,还是一尸两命的女人怎么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 这时,抱着孩子的嬷嬷无助得浑身发冷道:“孩子怎么不哭啊。” 刘玉延听到生的是个女儿,更是脸一黑,直接扭头就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了声晦气,丢人。 男娃才能传宗接代,生个女娃娃有什么用。 “该不会,生的是个死胎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把目光移到憋得脸色青紫,连哭都不哭的婴儿身上。 要不是死胎,为什么不哭? “先别急,孩子还有救。”从马车里探出手的罗青把孩子倒提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细小的芦苇对嘴婴儿的嘴,往里吸气。 接过师父扔过来的羊肠线的宋嘉荣知道有师父在,孩子肯定会没事,她也重新把注意力移回上官如意被她破开一个口子的肚子上进行缝补。 马车里的血腥味,更是浓重得几乎要化成实质。 当罗青把从婴儿喉咙里吸出来的羊水吐出来后,本来被认定是死婴的婴儿爆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围观在马车外的百姓们直接沸腾了,没有想到她们真的救活了那个被断定活不下去的夫人,还有大家都以为是死胎的婴儿,简直就是神医! “活了,想不到真的救活了!” “我看以后谁还敢说女大夫不如男大夫,要我说,别的男大夫都不一定能有她们厉害。” “太厉害了,她是怎么做到的,孩子看起来都没气了,居然还能救活。” 也有人当场痛哭起来,“要是我夫人当年难产的时候也能遇到那么一个大夫,我夫人就不会走了!” 很快,女子的娘家人听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立马派人把上官如意接了回去。 本想要对两位救人的女大夫奉上谢礼,可是却找不到她们人。 提前离开,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宋嘉荣仍是魂不守舍,在筷子多次夹到空气后。 罗青手指半屈敲了敲桌面,“怎么,今天的事把你给吓傻了。” 宋嘉荣摇头,“师父,你说,要是那位夫人今天没有遇到我们,是不是就会不在了,那个孩子也会来不及看绚丽多彩的世界一眼。” 又咬着筷子,自顾自的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女大夫再多一点的话,是不是能减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还有很多吃药就会好的小毛病,落在她们,以及旁人的眼里反倒成了私生活不检点的脏病,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因此羞愧,要么被旁人逼得投了井。” 有些事不能深想,更不能细究。 世人都知道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可是在女人最需要大夫的时候,又总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拒绝为女子看病的迂腐规矩。 罗青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你能那么想,为师很欣慰,你想的,为师当年也曾想过,可实施起来绝非易事。” 谁年少没有轻狂过,谁年少不是一腔热血幻想着改变现状。 只是所谓的轻狂总会在接二连三的现实中被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滩再也兴不起半点儿波澜的死水。 “可是师父,有些事总要有人作为先人走出一条路才行,比如师父,不也是以女子之身当了大夫吗。”宋嘉荣并不认同师父的消沉,而是掷地有声的说,“如果没有先人作开河,那就由我来做开河的第一人!” “我相信,当有了第一个走出来所谓没有的困境,后面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出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璀璨又明亮,令人向往。 —— 岐黄班开课那日,宋嘉荣起了个大早,正在一堆师父新为她置办的鲜嫩衣裙中而苦恼。 “嘉荣。”罗青出声喊住了要出门的人。 “师父,怎么了?”一袭豆绿色雪绢裙的宋嘉荣转身回头,不算明媚的晨曦微光中,衬得她如一株含露蔷薇,娇俏又动人。 罗青想要说的话又自动咽回去,“我只是想到,你是岐黄班创立后的第一个女学生,以后说不定是名留青史的存在,你更应该潜心求学。” 宋嘉荣眼睛一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去吧,为师等着你成为开天辟地的第一人。”罗青鼓励道。 “嗯,师父再见。” 等人离开后,心中一片释然的罗青把拿在手中的药瓶往抽屉里扔进去。 女人的容貌和医术无关,为什么学医的女子就不能生得貌美,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美貌藏拙?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展现出自己的美。 她是离经叛道的第一人,如今怎么还变得迂腐起来。 更何况,美丽无罪。 谢府外 等在马车旁的谢玄衣见她出来了,笑问,“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里有什么好事,只不过是第一天上课,师父让你我二人勤勉一点,莫要丢了她老人家的脸。”宋嘉荣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又转过头,故意板着一张脸,“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师兄还不快些上来。” 岐黄班旁是国子监,环境清幽秀美,周围卖的也多是笔墨纸砚,听说连打更的人晚上都要多走两遍。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人到了。 当见到和谢玄衣一起下车的宋嘉荣,有几个人立即讥讽起来,眼神暧昧。 “哟,我当是谁上学还带着自己的夫人啊,原来是个小白脸啊。” “陛下皇恩浩荡成立了岐黄班是让我们广大医者精进医术,促进学问,可不是让某些人携妻压妾来的风月场所。” “诸位兄台说笑了,她并非是我夫人,而是我的师妹。”知道他们误会了的谢玄衣更是加重音量,话里带着炫耀,“她不但是我的师妹,更是岐黄班里的一员。” 世人皆默认大夫为男子,如今冷不防冒出一个女大夫,还是在由杏林堂,太医院联手承办的岐黄班中。 有人不屑,有人沉默,更多的是认为自己所学的医术受到了玷污。 “胡扯吧,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绣花煮饭带孩子才对,再说女人能看得懂医书吗,还治病救人。” “别是那种只会撒点草木灰,用针挑破手指头放点血,请神跳大神的那种神婆。”那轻藐的目光,恶心的口吻就差没有直接说宋嘉荣是个骗子,喊人把她拉出去了。 质疑她人品可以,唯独医术不行的宋嘉荣冷眼扫过他们一圈,站出来,“你们都不了解我,就妄自对我下了批判,要是我真的看得懂医书,会治病救人,你是不是就得要自惭行愧到跳河自杀。” “谁说女人一定得要困在后院里当个绣花煮饭带孩子的妇人,女人也可以学医,也可以征战沙场,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也一定能做到!”她的声音娇甜软糯,偏生落在耳边是那么的铿锵有力。 双手抱胸的刘钦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就差用鼻孔看人,“就你?你还想征战沙场,我瞧你见到死人的时候没有第一个吓晕过去都谢天谢地,女人果真是嘴皮子利索,啥都干不了。” 不远处,没有想到今日陛下会亲临岐黄班的几位老太医此刻正吓得战战兢兢。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过来,还好巧不巧让陛下看见了争执的一幕,额间滚落大颗汗珠。 “陛下,可要臣过去劝说。” “不用,朕亲自过去。”从她决定来上京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迫切又渴望的想要见到她,又害怕她不愿见他。 今日是她来岐黄班上课的第一天,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对他来说都属于恩赐。 向来不在意穿着的人,竟是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子试了大半宿的新衣。 “你那么害怕我来岐黄班学习,该不会是担心你比不过我这个,你口中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吧。”与其和他争论女人行不行,倒不如直接说他不行。 “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生怕不被别人看了笑话。”刘太医板着一张脸走过来。 刘钦见是授课的太医,先是行了礼,随后愤怒的指向宋嘉荣,义愤填庸,“大人,草民私自认为,岐黄班是学习医术,交流医术的神圣之地,怎能允许某些大字不识,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进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以为我们岐黄班的大夫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太医还未发话,单手负后的裴珩率先冷下脸,“哦,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钦不认识他,但能从他周身的矜贵气质,刘太医小心翼翼在旁跟着的模样,猜测到肯定是某位大人物,见他附和自己,底气更是足了十分,“没错!草民认为女人只需在家中伺候公婆,丈夫即可,出来抛头露面已是惹人不耻,何况是待在全是男子的岐黄班中,更是伤风败俗!” “再说女人哪里懂什么医术,她恐怕连最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进的岐黄班,大人一定要严查是谁在背后运作!可绝不能寒了天下医者的心啊!” 他那满腔义愤的模样,活像是被人给生掘了祖坟。 刘钦尚且不知暴风雨来临,正沾沾自喜的炫耀着自己生而为男的优越感,完全没有注意到裴珩冷沉下来的脸,太医们惨白的脸。 还有人心里大骂,这是哪来的傻子啊!!! 能进岐黄班的人都是各地有名望的大夫,要是真看不懂医书,又怎会被邀请至上京,连傻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人比傻子还蠢。 裴珩很是冷静的听他说完,但是待在他身边久的人都会明白,他越平静,越愤怒。 “你叫什么。” 刘钦以为自己是入了贵人的眼,笑得越发谄媚,“草民民叫刘钦,祖安人。” 随后只见裴珩厉声道,“她是朕和太医院的人亲自邀请来岐黄班的人,你是在质疑朕,还是质疑太医院不行。” 他们都猜测裴珩是哪位贵人,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陛下! 一时之间,都羞愧难当的低下头,更懊悔刚才怎么没有在陛下面前多留下一个好印象。 裴珩的眼神更是淬了冰的刺骨寒意,“刘钦,祖安县人,由杏林堂陈大夫举荐进的岐黄班,天赋医术皆平平,相反宋大夫不说在庐州瘟疫中和诸位大夫联手研制出‘避毒散’,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初入上京之日,便同她的师父救治了因难产差点一尸两命的妇人,朕问你们一句,你们在场中的人,有谁能做到同宋大夫师徒二人这样力挽狂澜的魄力,能力!” 先前有两个女人在街上救治了因胎位不正,差点儿难产而死的妇人的消息他们也听见了,不过大多倾向于是假的,还有把死婴救活,更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说不定是那位妇人的问题只是被他们夸大其词了而已,那两个女人也是个普通产婆,特意把事情闹大了说严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 越是无知的人,越是不愿承认他人的优秀,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裴珩的声音还在继续,“朕创立岐黄班初,可有明确说过只招男大夫,不招女大夫,又何时明确的规定过世间医者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医学面前,男女平等,为什么女大夫就要低人一等?就因为她的性别为女,你是男?当真如此,朕想岐黄班不适合你,因为今日除了宋大夫一个女大夫,以后晋国的土地上还会涌现更多像宋大夫一样优秀的女大夫!” 宋嘉荣一瞬不瞬地盯着为她说话,或者说是为天下学医的女子说话的人,眼眶不受控制的涌现一圈红意,鼻头酸涩得难受,拼命眨着眼睛才能压下那股子不适。 她选择做大夫时,连师父都曾劝过她,说女子做大夫有着多方艰难,且会被世俗所不容。 但眼前的人贵为天下之主,非但不像其他人认为女人学医是大逆不道,抛头露面的不耻行为,也没有过高的捧她,贬低男大夫,而是用了一句医学面前,男女平等,还说除了她后,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的女大夫。 单纯的几个字,便能让她热血沸腾,鼻尖酸涩,喉咙发堵。 刘钦在他自称“朕”时,先是窃喜自己说不定能入了龙颜,可接下来的话竟让他在八月份的天里浑身湿透的站在冰天雪地了,刺骨凛冽,脸色发白,两条腿软得不能在软的趴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嗡作响。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居然会为这种不守妇德的女人说话! 刘太医注视着宋嘉荣,眉心高高皱起,随后指使护卫,“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人带出去,要不然误了早课怎么办。” 第62章 我希望彼此不在相见 眼见有人要上来拖自己走的刘钦当即慌了, 要是他来岐黄班第一天就被赶回去,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当大夫,又有什么脸回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该死知道女人, 她要是不来岐黄班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他也不会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草民绝对没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草民更没有质疑陛下的决定,草民,草民只是一时脑子进了水,才会说话不经过大脑!” 春不渡 第60节 “陛下!草民知道错了!草民, 草民不应该这样想。” 跪在地上又哭又磕头的刘钦整个落水狗的样, 哪儿还看得出有先前半分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面目可憎。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为他出声,刚才和他一起嘲讽宋嘉荣的人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腔里,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这时,宋嘉荣往前走出一步,先是瞥了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自扇巴掌的刘钦一眼, 随后淡淡出声,“民女拜见皇上, 皇上万福金安。民女私自认为他嘴上说的固然有错, 但民女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女子身份得到优待,而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医术, 堂堂正正的向世人证明, 女子并不比男人弱, 男人能做的事, 女人也能做, 甚至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她的话委实说得傲慢又自大,还是在皇上的面前,恐怕等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也有人对着她的脸心生惋惜,可怜了那么个美人。 一时之间,大多都是怜香惜玉的垂过眼。 裴珩在极致的沉默过后,抚掌笑道:“说得好,朕也期待岐黄班里会有更多像你一样出色的女大夫,自古能者居之,又何论性别一说。” “虽说宋大夫大发慈悲为你求了情,不过。”指尖捻转一串檀色佛珠的裴珩话锋一转,漆黑的眸底幽深一片,“今日之事你不但要向宋大夫,更要向天底下和她一样学医的女子道歉,若下次朕再听见你恶意诋毁女子,朕绝不会放过你。” 他的音量并不大,却带着令人脊骨弯折的威慑。 君子一言九鼎,何况帝王的金口玉言。 咬着牙齿,攥得拳头青筋暴起的刘钦掩下愤怒的不甘,怨毒,一字一顿,“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有偏见,说出恶意诋毁你的话,是我小人,是我不够大肚,井底之蛙,还望你大人有大量,把我前面说过的话当成是个屁给放了吧。” 大家认为刘钦都低下高贵的头颅道歉了,宋嘉荣怎么也得要顺着坡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为才对,要明白他们都认为刘钦说得也没错。 要是真让女人出来学医抛头露面,天底下还不得要乱成套。 宋嘉荣眼神淡漠,“你说这句话时,心可诚。” 以为能哄骗她相信的刘钦大脑一个卡顿,连扇巴掌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我问你,你心可诚。”宋嘉荣好性子的又一次重复。 刘钦的脸顿时白了又白,敢情这娘儿根本不打算原谅他,他又不好在皇上面前动手,只能压着那股子怨恨咬得牙齿咯吱作响,“当然,我道歉的诚意十足,宋大夫难道不信我道歉的诚意!” 宋嘉荣扬唇讪笑,“既然你心诚,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或者陛下的眼睛说,难不成是心虚?” “按她说的做。”裴珩随意的一睨,令人脊背生寒。 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威压,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嫉恨得连牙齿都要咬碎的刘钦算是看出来了,皇上有意偏袒那死婆娘!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更不应该贬低其他女人!”刘钦双眼赤红的紧盯着宋嘉荣的眼睛,那眼里哪儿有什么真心诚意的道歉,有的只是淬了阴鸷的歹毒。 “哦?不应该贬低什么?” “不应该贬低女人天生比不起男人,更不应该嘲讽女人只配待在家里侍奉公婆,捕蝶绣花,相夫教子。” 宋嘉荣依旧不紧不慢:“你除了向我道歉,是不是还得要向我的师兄道歉,我师兄一个正人君子,不过是和我一同入学,倒和我一样成了你们嘴上贪花的小白脸,你说,你不应该道歉吗。” 谢玄衣从裴珩出现,并自称“朕”的那一刻,早已是震惊得连眼睛都直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能称“朕”的,也只有金銮殿上的那一位。 也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偶然。 刘钦心里不知道骂了宋嘉荣多少遍,偏生脸上还得陪着笑,“对不起,我不应该狗眼看人低,更不应该以貌取人,我有罪,还望宋大夫和这位兄台能将我今日说的话都给当成个屁放了。” 谢玄衣僵硬着脸,微微点头。; “行吧,既然你都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我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宋嘉荣路过他身旁时,用着仅有两人的音量,笑得甜美的说,“你的眼神我很不喜欢,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那么瞪我,我一定会把它给挖出来。” 她就是要树立一个眦睚必报,心狠手辣的小心眼形象,何况她本就是个心眼极小的人,让他们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逆来顺受,温顺软弱。 随着圣驾浩浩荡荡的离开,又临近上课点,除了几个还有心要看热闹的人,已走过半。 宋嘉荣走到谢玄衣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笑着打趣,“师兄,再不走,我们两个就得要迟到了,你也不想第一天上课,就给夫子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师妹,他,他是………”此刻谢玄衣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如果他真的是皇上,那么师妹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是……… 他终于明白,为何祖父会如此强烈的拒绝他迎娶师妹为妻,以及祖父对师妹的到来过于认真得小心对待。 可笑他不但想要抢皇上的女人,还当着圣上的面,说自己喜欢上他的女人,说他们不配,说他给不了师妹幸福。 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像他这般愚蠢的人吗! 宋嘉荣食指抵上红唇,“我希望师兄能保守这个秘密,可以吗,因为现在的我,已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关系。” 随后谢玄衣又听见她说,“他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会因此迁怒于你,给你穿小鞋,相反他知人善用,宽容待士,所以师兄不用担心什么。”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笃定和信任,那种信任是谢玄衣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默契。 他这时反倒有些不懂了,师妹的心里并非真的放下他,他的心里也同样放不下师妹,为何相爱的两个人却没有选择相守。 也在懊悔,如果对方不是皇上,他是不是还有机会追求师妹? 第一堂课,讲述的是人体穴位,授课的太医知道在座的大夫都有一定基础,但有基础不代表基础一定打得牢靠。 需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太医在上面授课,坐在下首的宋嘉荣一边听着,一边做着笔记,像一片正吸收着大量水分充盈自身的青苔。 上午的堂课结束后,宋嘉荣先是关好窗,才最后一个走出去。 候在门外的谢玄衣自从知道师妹并非是他以为的孤女,而是宫里头金尊玉贵的娘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何况他还曾对她表白过。 宋嘉荣佯装生气的板起脸:“师兄像之前一样和我相处就好,我现在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医女,难道师兄还要因为我的过往就要和我疏离,不承认我是你的师妹吗。” 谢玄衣当即否认,“没有。” 他爱慕,想要迎娶回家的师妹是皇上的女人,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个还要痛苦,无望的事。 “那就好,我还担心师兄要因此事避开我了呢。”宋嘉荣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岐黄班内设有食堂,也可以从家中自带。 食堂里饭菜称不上多好吃,也仅仅是饱腹。 吃完饭后,距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很充足,宋嘉荣打算寻一个地方小恬片刻,要不然下午容易精神不济。 刚走出食堂没多远,便被一面白无须的人拦住。 “宋大夫,我家主上有请。”今日没有穿花衣的李德福的脸上也仅是闪过片刻的惊讶后,便恢复平静。 他的主人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嘉荣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正好,她也有事想要和他说。 他们之间也要清晰的做一个了断了,明知不可为的事,为何还要继续放任,而非快刀斩乱麻。 李德福望着眼前容貌比之四年前更盛,更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贵妃娘娘,忽地出声,“娘娘变了很多。” 走在后面的宋嘉荣淡淡地回,“树会变,云会变,人也会变,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事物能一成不变。” 李德福笑,“娘娘说得极是。” 他刚出声,耳边随风来, “我已不是宫中娘娘,娘娘这个称呼用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李德福正要说些什么,一个抬眼,发现已到了栖安堂外,便说,“娘娘,已经到了,你自个进去便行。” “多谢李总管带路。”宋嘉荣道了谢后,抬脚往院里走去。 房门轻轻一推,便向两边敞开。 伫立在屋里的裴珩转过身,眉眼噙着似春雪消融的笑意,“你来了。” “陛下。”宋嘉荣不急不缓的行了礼。 裴珩目光克制地看着这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喉咙发紧,“你,不必那么唤我。” 他很想要再听到她唤一声“珩哥哥”,为此想到肝肠寸断。 宋嘉荣却说,“礼不可废。” “民女很是感激陛下今日为民女,为天下诸多和民女一样处境的女子说话,也很感激陛下开设岐黄班,并不限男女,一视同仁。” “你不必谢我,我那么做,实际上也藏了我的私心。”郦城离上京实在是太远了,他又忙得总抽不开身去见她,只能想到那么一个拙劣的法子。 本应是山不就我,我就山,月亮不会朝我而来,那我就去奔月,偏生他强迫了月亮朝他而来。 因为他仍对自己不自信,也害怕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她哪一日突然答应了顾槿安的追求,届时的他又当如何? 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疯得做出横刀夺爱,把她囚于深宫的可怕念头。 闻言,宋嘉荣抬起头,对上裴珩笼罩在光影中的一张脸,心脏忽然漏了半拍,掩在袖袍下手指不自觉收拢。 那天夜里,她和朝阳说的话并非单纯的想让他知难而退,应该说是她少见的吐露自己的真心,解剖自己的真心。 她嘴上轻描淡写的说放下一个深爱了十多年的人,可事实上哪里能那么轻易的放下。 何况她爱的那个人是如此的优秀,她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确保不会反复的爱上同一个人。 所以她才不愿意见他,冷漠的说着要和他划清界限,承认自己喜欢上别的男人,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直至变成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是个蠢人,还是个没有任何自制力的蠢人,所以她能想到的蠢办法只有不在相见。 裴珩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眼神炙热得能把人融化,偏生又带着礼貌的克制,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冒犯,“你在京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要是在外面住得不习惯,可以回来住,你的宫殿我一直留着,你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也都在等着你回来。” 宋嘉荣拒绝,“陛下那句话可就说笑了,居住在后宫里的都是陛下的女人,民女一个普通医女,并不合适。” 一句话,彻底把裴珩想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之前的他千方百计的想要把她送出宫,如今却是怎么哀求,她都不愿再回来看他一眼。 曾经的嗤之以鼻,如今的高不可攀。 宋嘉荣咬着唇瓣,垂下长长的浓睫,“师兄家中一应皆有,我住得很好。只是民女有一件事,能望陛下答应。” 裴珩的心底浮现钝疼,喉咙发堵地问,“你说。” “民女希望陛下不要在派人暗中照顾民女,也希望陛下能放下你那所谓的可笑感情,毕竟。”宋嘉荣抬眸,与他目光直视,“民女已有了心爱的男子,曾答应他,等我从上京回来后,与他结发为夫妻。”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顾槿安,可当她撒了第一个谎言,后面需要无数的谎言去补第一个谎言。 “为什么要嫁给他,你不是喜欢我的吗。”此刻的裴珩只觉得天旋地转,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要选择嫁给顾槿安,她喜欢的不是他吗? 是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改变主意接受他的对不对!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姑娘嫁给其他男人,更接受不了他的小姑娘说不在爱他,要和他划清界限不复相见。 “我可以给你权势,给你地位,求你,求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此刻通红着眼睛,近乎痛苦的哀求着她。 可是迟了,错过了就是错过。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宋嘉荣对上他痛苦的双眸,近乎残忍的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陛下,我喜欢的一直是权势,地位,可朝阳不同,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子,我之前可以为了强势讨好,假装喜欢陛下,但是当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后,我才知道有些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我不需要你假装爱我,我可以来爱你!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给你,所以朕求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内心被痛苦笼罩,仿佛彻底失去了欢愉能力的裴珩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对方下意识的往后一避。 春不渡 第61节 “我不需要陛下的喜欢,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宋嘉荣闭上眼,轻声呢喃,“之前的我于陛下是恶心,现在的陛下对我而言同样如此,所以我恳求陛下能够信守诺言,不要在出现在民女面前。”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恶心。”一个踉跄,身子险些站不稳的裴珩惨白着否认,可他的否认是那么的无力又苍白。 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完全不能轻飘飘的用一句道歉来揭过。 “陛下心里没有那么认为,嘴上却诚实的说过。”宋嘉荣深吸一口气,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无事,民女先行告退,要不然等下就得误了下午的堂课。” 裴珩想要和她再多说两句话,可她明显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只是痛苦又绝望地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你在岐黄班有哪里不习惯的,可以来找我。” “我一直都在。” 咬着唇的宋嘉荣点了下头,躬身行礼后往外走,离开时,不忘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做得很好。 等岐黄班的授课结束后,她就会回到郦城,过上和之前一样安静的日子。 第63章 选择放下很难吗? 宋嘉荣关上门, 刚往外走没几步,天边忽然落下了倾盆大雨。 这场雨来得是那么的突兀,却又宜情宜景, 一如山上寺庙的那个夜晚。 不同的是, 那一次说要再也不要相见的二人仍是因为阴差阳错同行了一段时日。 像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应该做不到在接二连三的拒绝后,再和她相见了。 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为何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像失了一块。 “师妹,下雨了你怎么都不打伞,万一淋湿染了风寒可怎么办。”谢玄衣手持青竹伞走来,叹息一声遮住她周身往下落的雨丝。 “师兄不是来了吗,而且我知道师兄肯定会来找我的。”鼻尖发堵, 喉咙泛涩的宋嘉荣颤了颤睫毛, 不知滚落下脸颊的是雨水还是泪珠。 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片冰凉,不知是雨水混合着泪珠,还是泪珠混合了雨水。 直到院中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忽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喉间涌上大口腥甜的裴珩撞歪了一角凳子,单手撑在茶几上, 任由大口鲜血不断从指尖溢出,滴落整洁的衣袍, 地面, 晕染出一朵又一朵艳丽颓靡的花。 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神采, 清冷疏离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烬的死光, 宛如一潭没有光亮的死水。 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 新郎不是他。 为什么他那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当年还亲手把她推开, 当众呵斥她不顾礼法,不守规矩。 他分明知道他的小姑娘只是性子骄纵一些罢了,和恶毒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迟得连他想要弥补的机会,她都不给自己。 之前的三次,他的小姑娘也满脸冷漠的说着二人此生不再相见,即使相见也当陌生人的话,那时的他尚且存了一丝侥幸,认为他的小姑娘是喜欢他的,哪怕那丝喜欢在她心里占的比重少得几乎可怜,他都像揣了满怀的蜜糖一样欢喜自得,但此刻的他终于确切得遍体生寒的明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 她不爱他,可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她。 当她决绝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裴珩惊恐的发现,他绚烂多彩的世界从今往后只剩下灰白二色,他好像也彻底失去了高兴的本能。 窗牖外的雨还在淅沥沥的落,呱噪又恼人。 夏日的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傍晚便散了。 因为中午的事,宋嘉荣变得格外沉默,连吃饭时都频频走神。 罗青不放心的放下筷子,问道:“今天第一天上课,可有感觉吃力,同窗之间相处还融洽。” 她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有些事,想要自己打开心结。 筷子头戳着米饭的宋嘉荣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夫子很友善,同窗们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子对我有偏见,相反夫子们教的,正是我所欠缺的基础。” 至于今早上的闹剧,她认为没有说给师父听的必要,说了也只是徒增忧愁。 罗青点头,“好好学,咱们郦城还没有出过一位太医。” 这时,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来求见,她们二人以为是来找谢玄衣的,但谢玄衣今日出门会友了并不在家。 宋嘉荣和罗青对视了一眼,无论来人是谁,于情于理,她们二人都要出去一下。 刚走到大门,就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笑得恭敬的上前,“请问二位可是罗大夫,宋大夫?” 宋嘉荣疑惑道,“你是?” 管事笑眯眯地回,“我们夫人是前几天由罗大夫,宋大夫在街上联手救下来的妇人,我们夫人复姓上官,是李大将军家的二少夫人,原本夫人醒过来就想要带着小姐来向二位大夫道谢,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只能先托了小人过来送礼。” 宋嘉荣问,“夫人和令千金的身体可安好。”又看了眼停在大门外的礼车,“至于这些谢礼,管事带回去就好,我们也只是做了大夫该做的事。” 她不收,管事的还不同意,“托两位大夫的福,夫人和小姐一切安好,只不过是还未出月子,宋大夫此言差矣,要不是罗大夫和宋大夫出来帮忙,我家夫人和小姐怕是都活不下来。当时也有其他产婆,大夫在旁边,但是他们都没有宋大夫,罗大夫起死回生的本事。” “实在要谢的话,只需给诊费便可,其他的,还得劳烦管事你重新带回去。”毕竟送的礼实在太多了,诊费加起来都不及礼的十分之一。 罗青看着快要占满小院的谢礼,眉心一跳就要拒绝,“不行,这礼太重了,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你执意要送,反倒是折煞了我们师徒二人。” 宋嘉荣也认同师父的话。 “不行,要是两位大夫不肯收夫人的礼,小人不好回去交差,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肯定不顾自己还在坐月子,强行要来给两位大夫送礼。”刘管事生怕她们在拒绝,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借口离开,东西却是没有带走,托人送进院里。 等刘管事离开后,宋嘉荣只能求助的看向师父,因为她不太懂得人情往来,“师父,这些礼物该怎么办啊,而且礼物也太贵重了。” 罗青也正对着堆满院子的谢礼苦恼,揉了揉眉心,“算了,先收下吧,等哪日我们送同等价值的回礼。” 白日下过一场雨后,夜里倒是没有那么闷热,凉风徐徐伴月入眠,很是惬意。 院里云裳仙子的清幽淡雅香气随着夜风飘浮,浮浮沉沉共筑美梦。 往常这个点,本应早早睡下的宋嘉荣不见丝毫睡意,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今日中午决裂的一幕。 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的理,但她的心里就是堵得慌的难受。 她之前还自作聪明的认为放下一个爱了十几年的人会很简单,可事实告诉她,到底有多难。 既是睡不着,何不踩着一地月色赏夏荷。 随意披了件薄青色外衫的宋嘉荣走至庭院,遥遥见月色之下有人伫立许久。 “师兄,那么晚了你还没睡?”原是今夜和好友出去聚餐归来的谢玄衣。 “师妹不也没睡吗。”谢玄衣因为今夜饮了酒,脸颊泛起一层绯色,本就温柔的一双眸子更是满得化成一汪湖水。 “是因为今天的事吗。”他问。 宋嘉荣轻轻摇头,但摇到一半又否认的点头,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连月光都吝啬的从她指缝中钻过。 最后,她听见自己近乎呢喃的问,“师兄,假如让你放下学医,你能做得到吗。” “不会。”谢玄衣没有半分犹豫的否认,双手负在身后,遥望半弯月,“学医是我的毕生追求,是我的一生所向,前人云;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不让我学医,还不如杀了我。” 这时,宋嘉荣又满心纠结的问:“那,如果让你放弃一个你很喜欢,并且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你能做得到吗。”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苦闷,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难受想要诉说,偏生找不到能让她发泄的渠道。 不知道是今晚月色过于静谧,还是她快要崩不住了,才会和不久前被她拒绝过的师兄吐露这般难堪的少女心思,诉说心中苦闷,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也自私得可怕。 但她,控制不住。 谢玄衣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如果让他回答,他也是做不到。 哪怕不久前已被师妹拒绝过,知道了师妹曾是宫里头的娘娘,他仍是不曾死心,更不甘心,也从师妹的话中得知,师妹的心里还有他,他不知道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不了师妹幸福。 一个注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能给师妹幸福,又怎么允许师妹继续抛头露面的在外行医,治病救人,哪怕他允许,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怕是能在金銮殿上直接以血为谏。 既然他给不了师妹幸福,他所谓的爱是要师妹舍弃她的追求,她的爱好,自由来换取,那么给师妹幸福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和师妹有着相同的爱好,一样的追求,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证此生只有师妹一个夫人,不会干预她想做的事。 谢玄衣为他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震慑住,心湖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偏生那个想法就像一颗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种子,在落地的那一刻瞬间生根发芽。 谢玄衣压下喉间上涌的哑意,避开眼不敢与她直视,“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摸着自己的心问自己,真的舍得放下吗。” 是啊,要是她真的放得下了,她怎么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怎么会希望二人再也不要相见。 宋嘉荣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又割裂得可怕,垂下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随后自嘲般地笑起来,“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哪怕是放不下,也得要放下,不是吗 。 明知是南墙,为何还要撞了一次又一次,非得撞个头破血流。 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纠结在说出的话里自爱自怜,“很晚了,该睡觉了,要不然明天容易起不来。” “晚安。” “嗯,师兄晚安。”细看她的背影,还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 谢玄衣在她走后,迈动脚步来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弯身下腰捡起一支珠衩。 珠衩小巧可爱,顶部缀有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在清冷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第64章 真真假假 裴珩从那天后罕见的病了, 一向身体康健连小风小感的人突然病了,病来如山倒。 正在给梨树修剪枝丫的青提听到裴珩病重的消息,对地淬了一声, “活该, 怎么不病得更严重一点。” 凭什么自家娘娘被他害死了,他什么报应都没有,还和和美美的纳了那么多妃子。 “嘘,小心你这话传到外人耳边,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娘娘。”比四年前还要稳重的水桃劝道。 “我只是在这里说说,左右我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当年害了娘娘的人, 现在还能那么的心安理得。”青提为自家娘娘忿忿不平。 娘娘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喜欢陛下,要是不喜欢陛下,肯定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白若裳听到他病了的时候,画眉的螺子黛一错,原先的山水墨画硬生生曲折蜿蜒,眉心微拧的搁下螺子黛, “陛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了。” 在一旁伺候的大宫女, 悯枝回道, “奴婢听说陛下是从外面回来后就病了,想来应是染上了风寒。” 按理说, 一个人好端端地人不会无缘无故病得那么严重, 直觉告诉白若裳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 “去查, 查陛下两天前去了哪里, 又见了谁!”她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宋嘉荣! 那个阴魂不散到现在还没死的女人!!! 春不渡 第62节 她不是透露给刘月娥那个蠢货, 宋嘉荣还没死的消息了吗,她怎么就那么的不中用。 悯枝垂下眼帘,了然的应是。 坐在梳妆台前的白若裳用帕子沾了水拭去画歪的眉毛,执起螺子黛新绘,又取了一片胭脂花片抿于双唇间,额贴梅花钿。 在瞧镜中人,早已不复初见翩若轻云出岫,只余下风鬟雾鬓的水媚多情。 白若裳望着镜中打扮得和宋嘉荣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只觉得讽刺又可笑,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男人而去模仿一个,她最厌恶,也看不起的女人,只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心上月,掌心娇。 随后两只手搭在桌上站起来,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前往宣德宫。” 宣德宫内,周洋正愁眉耷脸中急得不行,陛下好端端地,怎么出了一趟宫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太医还说陛下患的是心病,这病得要陛下自个儿想开才会好。 可是陛下得的是什么心病,陛下不说,他们这群当奴才的哪儿敢胡乱揣摩圣心啊。 一个抬眼,见到出现在殿外的白若裳,忙笑着迎上前,“贤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陛下病了,本宫身为嫔妃理应要过来照顾陛下。”从宫女手中接过药膳的白若裳含笑道,“周公公守了陛下那么久肯定累了,本宫来照顾陛下,周公公正好趁着机会休息一下。 ” “娘娘此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为陛下侍疾哪里会累,是天大的恩赐都还来不及。”周洋垂下头,“既然贤妃娘娘来了,奴才告退,若是娘娘有事可摇金铃唤奴才。” “辛苦周公公了。”白若裳挥手让身后,端着乌木托盘的宫人上前,“这是本宫让小厨房特意为周公公准备的滋补的汤药,周公公可不要拒绝才好。” 周洋顿时受宠若惊,“使不得啊,娘娘,这可使不得。” 宫女笑道,“既是娘娘赏的,公公安心收下便可,你要是不收,娘娘恐怕还会心有不安,何况只是一盅滋补的汤罢了。” “那,奴才多谢娘娘赏。”周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接下,瞧瞧,还是贤妃娘娘懂得体谅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周洋出去后,偌大的寝宫里除了他们二人,只余漆金粉彩花卉纹香炉里飘出袅袅香烟。 窗边云纹小几上置有一盆芍药,芍药花期已过,却是遮不住的翠绿生机。细看殿内的摆设,或多或少都留下芍药花的影子。 而芍药,唯有宋贵妃珍爱。 压下心头酸涩不甘的白若裳来到紫檀木罗汉床前,看着那张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恍惚间才想起来。 她上一次见到陛下,已是三月前。 想到他自从宋嘉荣去世后,再也没有踏入后宫半步,还为此遣退后宫,便认为他心狠又痴情,偏生痴情的还是那么一位处处不如她的女人,如何能让她甘心,又如何能让她不嫉妒。 “水。”躺在床上的裴珩因口渴,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走神中的白若裳听到他要水,立即敛下神思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陛下,水来了。”白若裳端着茶杯,小心的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下。 躺在床上的男人即便处于病中,那张脸依旧清隽如玉,偏白的肤色染上一层薄绯,像洒了几片桃花瓣,越发美得触目惊心。 都说不能用美丽赞美一个男人,但,白若裳看着宛若谪仙的一张脸,总忍不住用美丽来形容他。 口渴中的裴珩被喂了水后,睁开眼时迷迷糊糊看见一张盘着十字髻,缀着红宝石凤蝶金簪,额贴花钿的脸,他的记忆中,只有她喜欢这样的装扮。 金簪戴在别人头上总会显得过于俗气,偏生戴在她的头上非但不落俗,反倒平添了雍容华贵的娇媚之色。 “狸奴,是你来看我了吗。”喉咙发紧的裴珩像个渴望糖果的孩子,攥过她的手不愿松开。 那双缠满蛛网猩红血色的眼球诉说的全是恳求,恳求她能留下来,恳求她不要离开,即便是梦,他也希望这一场梦醒过来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突然被拽住手的白若裳很肯定陛下把她错认成了另一人,但,此刻她既然不想否认,也不想否认。 哪怕是错误的一点儿肢体触碰对她而言都像是偷来的恩赐,哪怕她此刻成了另一个人女人的替身。 白若裳咬着下唇,眼中含情脉脉的倒在他怀中,“陛下。” 裴珩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借着病中吐露出一直折磨着他心头的话,“对不起,我不应该连对你的感情都不肯承认,只会一味的逃避,嘴上说着为你好,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懦弱的自私自利。”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求你,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白若裳看着心中宛如神明的男人因另一个女人变成所谓的凡夫俗子,心里的嫉妒似滋生的藤蔓肆无忌惮。 “我不会离开陛下的,永远不会。”白若裳柔若无骨的手抚上裴珩的脸,“陛下英明神武,才高八斗,妾身又怎么会舍得离开陛下,沧海桑田,只要陛下不离,妾身便不弃。” 徐徐清风涌入窗牖,垂落的杏黄色帷幕晃出春水涟漪般的波浪。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颊上,连睫毛都清晰得根根分明,本是清冷威严的寝宫里在此刻竟多了一丝缱绻朦胧的暧昧。 虽未经过人事,但她入宫前也曾得自家嬷嬷悉心教导过,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的白若裳顿时紧张得连呼吸屏住,脊背绷直,掌心沁出一张细薄的冷汗。 满心紧张的白若裳闭上眼,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他所谓的动作,睫毛轻颤间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不复先前痛苦弥漫的冰冷凤眸。 “陛,陛下………” 眼底闪过杀意的裴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质问的口吻像刀子一样锋利,“你不是狸奴,你是谁,你来朕的寝宫做什么。” “狸奴去哪了!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只要他有个风寒小病,哪怕是不小心磕到了,狸奴儿都会紧张得直掉眼泪,像条小尾巴一样缠在他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夜里还要赖着在他床边打地铺才行。 他现在病了,病得还那么严重,狸奴不可能不来看他,只有一个解释,是他们把狸奴给藏起来了。 裴珩想到这个可能,眼底的杀意浓得几乎要化成实质,一字一顿,“说,你到底把狸奴藏到哪里去了!” 脖子被掐得呼吸逐渐不畅的白若裳想要掰开他的手,心里却是一片冰冷,“妾身确实不是陛下心里那个人,可是陛下你要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陪在陛下您身边的是我白若裳,不是宋嘉荣。” “陛下,她不爱你,爱你的人是我白以卿,为什么陛下你就能睁开眼看一下以卿,宋嘉荣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甚至还为她取了狸奴这样的小名!别人眼里的狸奴代指猫儿,但她却知道有着他取的名字又着更深层次的寓意。 狸奴,珍而爱之,愿以万金相聘。 “滚!你不是朕的狸奴,朕的狸奴也不允许你污蔑!”像是被人直白的戳中心窝子的裴珩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把人推倒在地,半压的凤眸中全是森冷的杀意。 一向待人疏离有礼的人爆发了那么大的怒火,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就像是往白若裳的心里扎针。 她不明白像宋嘉荣那种心肠歹毒,嚣张跋扈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迷得像陛下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是非不分! 殿内听到声音的宫人立马赶过去,虽好奇发生了什么,但也时刻谨记在宫里头想要活命,只有多做少听少说。 站在一旁的白若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又青又白,随即转身走出去。 等她出来后,悯枝不放心的问道:“娘娘,先前里面奴婢听到里面发生了不小的动静,可是发生了什么。” “本宫让你查的消息可有回信了。”白若裳一回想到她都甘愿当那人的替身了,还不被接受,胸腔中像被人纵了一把熊熊燃烧的怒火。 “消息尚未传回,不过到了傍晚应该就会传回来了。” 第65章 七夕 很快, 裴珩病了的消息也传到了岐黄班,谢玄衣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他应当是唯一一个知道师妹同那人之间的过往的人,也担心师妹会因为他病了而心生怜惜, 愧疚。 “师兄何故一直那么看我, 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宋嘉荣说着,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谢玄衣见她并没有异常,那颗悬起的心才往回放,继而转了话题,“没有,只不过是发现师妹戴的簪子很衬师妹。” 她在郦城的首饰只有一根在普通不过的木簪,来了上京后发簪倒是多了几支精致又不失可爱的珍珠簪, 碎白玉簪, 还有小小一朵的迎春花簇成团的绒花簪。 戴着木簪的师妹已经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何况是最近开始打扮,说是打扮,也不过是换了几支新簪,裁了新衣。 “因为我想到我治病救人,又不耽误我爱美, 还是说,师兄认为我这样不美。”手指抚上发簪的宋嘉荣抿着唇, 漾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她被师父捡回来的三年里, 她拼了命的学习医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如她那么大的女郎都会有一两样爱好, 打扮, 美食, 讨论谁家少年郎生得好看, 可她都没有,反倒是不分昼夜的把自己投身于忙碌中。 因为她一旦停下来,心里就会产生某种罪恶感,认为像她这样的人不配享受。 或许,她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或者说,学着多爱自己一点。 她喜欢一切漂亮的衣服,首饰,那她为什么不能继续喜欢? 学医不耽误她臭美,救病治人也不耽误她爱美。 “师妹你能那么想最好,人在爱世间万物之前,都得要先学会爱自己,自己都不爱自己,又谈何爱世人。”谢玄衣见她真的没有因为他生病而产生多余的情绪波动,难免松了一口气。 稍不知宋嘉荣没有什么反应是因为知道,他生病了身边多的是太医照顾,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医女关心。 再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硬要说,也是君王与子民。 “宋大夫,外头有人找你。”从外面进来的人喊了她一声。 谢玄衣眉头皱起,“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同窗回,“是一男一女,瞧着倒像是宫里头出来的。” 宋嘉荣向同窗道了一声谢后走出来,来到缠满青藤绕枝的月门,远远地看见一个长相白胖的男人和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正在说话。 白胖男人说话时特意翘起兰花指,咯咯咯笑起来,“宋大夫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生得貌美动人,难怪太后娘娘一直念叨着说要见你一面,这脸蛋,瞧着简直比宫里头的娘娘生得还要娇艳。” 闻言,宋嘉荣眉心一跳,她可不认为自己同楚太后有什么好见的,之前她在宫里不小心遇到了自个,哪一次不是横眉竖眼的大骂晦气,同理,她也不喜欢见到对方。 垂下眼帘,受宠若惊道:“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抬爱,但民女出身乡野,行为粗鄙,怕是难登大堂之雅,也担心自己礼数不周惹了太后厌烦。” 姑娘则是盯着宋嘉荣的脸一言不发,反倒是两条眉毛跟着越皱越深,像是强行拧成一团。 “宋大夫此言倒是失笑了,太后娘娘慈悲为怀,又乐善好施,宋大夫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人,又怎会难登大堂,还是宋大夫觉得,依太后娘娘的身份邀请不动宋大夫。”男人后一句可谓称得上是警告了。 他就差没有直白的说,你若是不去,那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藐视皇权。 “民女绝无此意,只是民女今日恐怕不得闲,待改日一定亲自同太后娘娘赔礼恕罪。”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要说见倒不如不见,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她都喜欢不了慧安太后此人,同理,对方也是如此。 谢玄衣虽知道师妹曾是宫里的嫔妃,却不清楚她是哪一位嫔妃,只清楚的打听到景和帝独宠德贵妃多年,即便德贵妃膝下无子。 又打听到,德贵妃离世已有四年,此时距离他想要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他却害怕得不敢面对。 “师妹,老师有事让我喊你过去一趟。”谢玄衣说完,又转过头双手作揖致歉,“二位不好意思,实在是老师刚才的语气有些着急,悯之生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只能先让师妹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男子还要在说,和他同行的女子却是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追问。 女子的等级明显比男人高,男人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往里咽回去,心想着等下回去了一定得要向太后禀告有些人吃里扒外。 跟着谢玄衣离开一段距离后,宋嘉荣停下脚步,和他道谢,“师兄怎么猜到我并不想入宫?” “因为你就是从里面出来的。”谢玄衣顿了顿,又说,“你那么抗拒上京,我猜测你肯定是不想见到里面的某些人。” “师兄倒是了解我。”宋嘉荣笑笑,并不否认。 “当然,你是我的师妹。” 他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倒让宋嘉荣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用笑来掩饰。 巍峨庄严,富丽堂皇的皇宫一角。 正等着他们把人带回来的楚太后听到她居然不来,拈转佛珠的手指顿住,当即冷下脸,“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拒绝哀家的旨意!” 春不渡 第63节 自从宋嘉荣死在那条河中,自家侄女又成了贤妃,楚太后在后宫中可谓是一家独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令她不满的是侄女迟迟未诞下龙嗣,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忤逆她,不由让她想到宋嘉荣那个毒妇! 慧安太后眼里淬满狠厉,“去,把人给哀家带进宫里,若她执意拒绝,便是对哀家不敬,对皇家大不敬!你们就算是把她的两条腿给打断了,也得要把她给哀家拖来!” 先前的那位姑娘——秀红姑姑看着太后勃然大怒的模样,终是忍着没将那位宋大夫,有可能是四年前死在行宫河里的贵妃娘娘一事说出来。 但凡在宫里头当差久了的人都知道,住在宸极宫的那位和太后一向不对付,二人每每遇到,都以太后落下后风而收尾,日久天长,可不就是恨毒了吗。 她不说,不代表能瞒得下来。 长春宫里头发生的事很快传到宣德宫,知道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的李德福不敢在耽误的入殿,一五一十的禀告。 “陛下,太后娘娘说是要邀请宋大夫进宫,若是宋大夫拒绝,哪怕是抬也得要把人给抬进来。” 大病初愈后,披着件墨青色折枝外套的裴珩修剪枝丫的剪刀一错,剪断了好悄生生一朵山茶,苍白得过于透明的手指拾起残花,“派人拦住,也拦住任何想要去看她,打听她的人,如果有人执意要打听她,一律按藐视皇权处置。” 她来上京只为求学,他不希望她被其他人,其他事给影响,她只需要好好求学即可。 他也明白,等她学成后就会离开上京,离开他,经此一别后,二人此生恐怕在无相见。 越是清楚的明白,心越疼,也越清楚那疼似穿肠烂肚的毒药,戒不掉,忘不掉,每每到午夜时分疼得他痛不欲生。 还不知道自己正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宋嘉荣在岐黄班的日子属于两点一线,闲暇时也是窝在屋里头看书。 七夕那日,风清月朗,月台高驻。 和友人约好去看花灯的罗青出门前,睨了眼根木头似杵着的两个徒儿,“你们两个好不容易来一趟上京,今天上好的佳节,可不要窝在家里头不出去,特别是你,嘉荣,学医固然重要,也得要做到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的逼紧自己。” 师父说的话,正戳中了今晚上不打算出去的宋嘉荣心口,她也不认为在满大街都是小情侣约会的日子里,她出去合适。 谢玄衣一贯温柔的接话,“恐怕是要让师父猜错了,因为悯之今晚上和师妹已约好了要去看花灯。” “当真。”罗青话虽说如此,眼睛却是望向宋嘉荣。 宋嘉荣硬着头皮点头,“当真,难道我就那么让师父不值得信任吗。” “行,那么你们两个记得好好玩。” 等罗青出门后,谢玄衣略带歉意道:“我刚才也是在情急之下那么说的,如果师妹不愿意出去的话,我不会同师父说的。” 宋嘉荣摇头,“我也挺好奇上京的七夕和郦城的七夕有什么不同,师父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来上京一趟。” 花灯初上,街道已是摩肩接踵,街道两旁挂着的灯笼形如火龙连绵不绝。 第一次同女子,还是心存爱意的女子出去的谢玄衣整个人都是紧张的,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那种健谈的性格,也没有像那人一样陪伴在她身边数年,和她有着相同的过往。 “师妹是上京人,肯定对上京比较熟悉。”他刚说完,便暗骂自己嘴笨。 提着一盏金鱼灯的宋嘉荣摇了摇头,她五岁时就被带回东宫,他登基后成了贵妃,仅有的几次出宫也是他偷偷带自己来的。 那时出来的她满心满眼都记挂着他一人,哪里会留意欣赏周边悬灯结彩的火树银花。 她不愿意出来的本质原因,是因为整个上京都遗留着他和自己的过往,也生怕自己会触景生情。 “师妹,前面有卖桂花糖芋苗的,我们去吃那个好不好。” “主子,那边的人好像是宋大夫。”周洋眼尖地出了声。 第66章 迟来的真相 花灯侧是换上月白绸衣的裴珩, 他的脸庞在月霜照耀下近乎脆弱得透明。 原是今日李德福见陛下病好后一直闷着不做声的把自己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也担心他身体会出什么问题,方才提议。 “奴才听说七夕乞巧那日, 朱雀街上会有盛大的花灯表演, 还有选神女的活动,不少外地人都特意赶到这一天进城里一饱眼福,陛下闷在宫中数日,可要趁着那日外出散散心 。”其实李德福想说的是,七夕那日贵妃娘娘肯定会出来,二人说不定会遇上。 之前的他还总猜测陛下心中是否有贵妃娘娘,经过四年前的坠湖一事后, 他的心里早跟清得跟明镜似的。 也奇怪陛下心中分明是有贵妃娘娘的, 为何还要说出立贤妃娘娘为后的话来伤贵妃娘娘的心。 其实不必他开口,裴珩的视线已然望了过去,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虚幻的景色,唯有她一人。 他以为自己能够彻底做下放她离开的,可当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本人也远比自己所相信中的卑鄙无耻。 更嫉妒今夜花灯节陪伴在她身边的谢玄衣!为什么陪在身边的不能是他。 当一个男人嫉妒起来,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直白又尖酸, 也强烈到谢玄衣连忽视都做不到。 谢玄衣下意识挡住宋嘉荣面前, “师妹,你别动。” “怎么了?”宋嘉荣不解地抬眸, 眼神澄净明亮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心口忽然漏了一拍, 也为自己卑鄙感到羞赧的谢玄衣抬手从她发间取下一枚花瓣, “你的头发上沾了一片花瓣, 我帮你取下来。” 只是一个并不算亲密, 连肢体接触都没有的小动作,却让不远处的裴珩挤攒全了生平所有的尖酸刻薄,恶毒嫉妒,但他即便被无尽的酸涩嫉妒淹没,他能做到的只有闭上眼,抑制自己杀人的冲动。 “前面有猜灯谜的活动,我们过那边吧。”谢玄衣提议道。 此时猜灯谜处已围满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轻的郎君和貌美的小姐,是以他们两人的出现并不突兀,唯独一张好皮相忍不住令人多瞧上几眼。 既是七夕佳节,准备的谜题也多和情爱有关。 谢玄衣的视线一眼 就看中一盏并蒂莲花灯上的灯谜,嘴里识含笑地念出,《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 恍惚间,宋嘉荣想起来那一次,她也遇到了同样的谜面。 那一晚她满心期待着等他说出谜底时,他是怎么说的? 那一眼冷漠又绝情得令她连想都不愿回想,但凡忆起,是连灵魂都抽疼的程度。 那一晚,他答应自己的承诺也没有实现。 牙齿咬得唇瓣印出一排整齐印印的宋嘉荣心口堵得难受,难受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声线都浸染上可怜,“师兄,我有些累了。” 正准备说出谜题的谢玄衣听她说不舒服,体贴的关心道:“也怪我的疏忽,都没有发现带师妹逛了那么久。” 满打满算从他们出府到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时辰。 已经快要被嫉妒给淹没,但又克制着自己不要沦为野兽的裴珩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才失魂落魄的来到他们驻足的花灯前。” 数盏造型各异,流光溢彩的花灯垂挂在红梁木下,美得宛如火莲燃烧不止。 其它的花灯在美,在华丽,在漂亮,裴珩仍是一眼的看见了他的小姑娘先前所看的那盏花灯。 也看见了花灯悬挂下的那张谜面,曾和那一次她偷跑出宫,满心期待着希望自己能说出谜题的花灯重复了。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荆。” 怎么可能是家妹,他又怎么甘心二人的关系止步于兄妹! 她理应是自己的妻,和自己生同衾,死同穴,以他之名,冠她之姓。 花灯老板见他对着花灯久久不说话,以为他是猜不出谜底,瞧着倒是人不可貌相,遂开口道,“若是郎君猜不出谜底,只需要给我三钱银子即可换取花灯。” 老板刚说完,他认为猜不出谜底的公子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取下花灯从他身边经过时。 他清楚的听到从那位公子口中念出的谜面,《情投意合,天长地久》。 是他迟来的表白,也是他羞耻的愧疚。 捞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的老板很是奇怪,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那么玩了? 不过给了一两银子,反正白得的钱就是香。 提着荷花灯的裴珩像个阴暗无耻的小偷追随着她早已远去的脚步,哪怕什么都不做,踩她走过的路,晒她晒过的月光也是一种奢侈。 回到谢府的宋嘉荣提着手上的花灯,扬起笑脸,“谢谢师兄,我今晚上过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我更应该感谢师妹愿意陪我出来,要不然我一个孤家寡人出去难免会让人瞩目。”立在月光下的谢玄衣噙着笑,如玉石温润。 这时,门房走了过来,手上高举着一盏花灯,说,“宋小姐,门外有人送了一盏花灯给你。” “给我?”宋嘉荣接过花灯后,才发现这盏花灯不正是她和师兄前面遇到的那一盏吗? 连谜面上的迷题都写在了纸的背面。 “你可知道送花灯的人是谁,那人还在吗。”宋嘉荣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又不是很确定。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花灯给自己,送的还是如此特殊的一盏。 门房摇了摇头,“那人没说,只是让我帮忙把花灯转送给你,给了花灯后就走了。” 那人可是给了他足足三两银子要他绝对保密,况且他说得也没错,他确实没有看清送花灯的人是谁。 送完花灯,失魂落魄,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裴珩回到皇宫,那双沉重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宸极宫走去。 四年前她坠湖后,他心中胆怯又自责得不敢在踏进里面半步,因为他怕她不愿见他,也怕自己的到来会惹来她的不喜。 “陛下,您怎么来了。”正要取下宫灯的水桃震惊道。 裴珩动了动干哑艰涩的嘴巴,“朕只是进来看看。” 水桃虽意外他的到来,也并未阻止。 他是天下之主,后宫的任意一处自然是他想来就来。 “她,之前过得好吗。”他问。 “承蒙陛下关心,娘娘之前过得很好。”水桃回。 青提不似水桃那么尊敬,更多的是发泄她心中的不满,翻着白眼,“娘娘都走了不知多久,就算要装深情,也应该早一点来。” 水桃急得忙用手捂住青提的嘴,急色起来,“你别说了。” 青提不爽地甩开水桃的手,眼神愤怒的加大音量,“我凭什么不能说,要不是他,娘娘也不会死,娘娘当初就是心瞎眼盲,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他这种人。” 裴珩却因为她一句话皱起眉头,浑身像通过电一样定在原地,浑身颤栗,“你说,她喜欢我。” 那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从外人,还是伺候过她的宫人口中说她喜欢过他,对他而言像是在沙漠中缺水流浪后的旅人遇到了一大片绿洲。 青提翻了个白眼,“我宁可娘娘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要是这样,娘娘就不会过得那么苦。” 水桃叹息了一声,掀开垂下的白玉珠帘,“是真是假,陛下您随我进来看了后就会明白。” 裴珩从不知道宸极宫里还藏有那么一方小天地,还是一方他从未踏足的地方,却能明显的感受到每一处都诉写着少女情怀,感受着少女青涩又浓烈的爱意。 挂在墙上的画作是她缠磨自己多时,说要学画让他画下的,桌上的摆设,笔架的位置都和他殿内完全一致,连他教他写顺朱儿的纸都被她宛如珍宝的裱起来挂在墙上。 抽开画缸里的画,才发现一笔一画皆是他。 或坐或立,手持书卷,眉眼温润。 春不渡 第64节 是他,但又不是他,因为他从来没有她笔下那么美好。 为什么他一直逃避来宸极殿,哪怕来了也没有观察殿内的布置,如果他能多留意一点,就能发现她对自己满得几乎溢出的爱意。 “这些…是真的吗。”裴珩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眼前一阵发黑得连站都站不稳的踉跄着往后退。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连糖屑都要偷来的人,意外发现自己拥有一座巨大的糖矿。 “如陛下所见的一致,娘娘曾深爱着陛下,只是陛下贵为天下之主,恐怕并不会在意娘娘的爱,或者对陛下来说,娘娘的爱对你来说只有恶心。娘娘已经走了,陛下不必再做出如此姿态。”水桃扯着嘴角,满是自嘲。 她在为娘娘不值,也为娘娘感到可恨,恨娘娘为什么要喜欢陛下。 心脏像被人用刀子惨忍的分成八瓣的裴珩微凉的指尖抚摸着她和自己写在一起的名字,能感受到她写下自己名字时欢呼雀跃的小心翼翼。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偷偷爱着她,她也曾那么热烈又诚枕的爱过自己。 可是那时的他,却因为对她产生除了兄妹之外的其它感情而愧疚,自责,甚至先入为主的把她所做的一切都当成了为追逐权力而使出的手段。 他错了,简直是错得离谱,天底下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他! “水桃姐,陛下,该不会是疯了吧。”殿外的青提听着他在里头又哭又笑,胳膊上都直直冒起冷汗。 她只是在口头上骂骂而已,没有想到他承受能力那么弱,连一丁点儿话都听不了。 第67章 争吵 宋嘉荣还不知道, 在她最希望他能发现自己满腔爱意时,他却视若无睹,避之不及的秘密在她决定不在爱他后, 意外的摊在他眼中, 更甚是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踏进岐黄班,原本有说有笑的课堂上瞬间安静下来,离她近的人皆是神色有异的离她一米远,仿佛她身上沾了会传染的脏物。 宋嘉荣以为是他们新想出来的,用来排挤她,好让她自己先承受不住退出岐黄班的小手段,为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来上京只为求学, 等求学结束后就会离开, 并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入职太医院。 她虽然不想在意,但他们的视线就像是茅坑里乱飞的苍蝇一般令人作呕,喋喋不休。 哪怕太医前来授课,坐下后的宋嘉荣依旧能感受到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背后,伴随的还有指指点点,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前往食堂吃饭的路上恰好听见有几个人在大声说话,他们很明显也发现了她, 结果非但没有收敛, 还生怕音量太小她听不见的拔高。 “我就说她不是个什么好货色,长着那么一张脸, 哪里能是怎么正经女人, 正经女人又有谁会进入全是男人的岐黄班求学, 我看啊, 八成是钓凯子来的。”人群中说话最大声的, 正是前几日在岐黄班大门和她有仇的刘钦。 “刘兄,你那么诋毁她,就不但她又跑去告状啊,你可别忘了上一次………”那人说到后面,特意压低了声线。 提到上一次,刘钦就像是一只踩到尾巴的猫炸了起来,五官扭曲,“要是陛下真的来了,我也不怕,我倒是要质问一下,本就是共同探讨医术的岐黄班,怎么能容忍这种出身不正,血缘肮脏的人玷污了那么神圣的地方!就算她的脸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肮脏的出身是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的!” “哦,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就一个出身肮脏。”从树后走出来的宋嘉荣眼底是遮不住的嘲弄,“与其嘲讽别人肮脏,不如先关心自己今早上是不是掉进粪坑,要不然怎么满嘴喷粪。” 刘钦瞧见正主来了,非但不收敛,吊梢眼一抬,满是高高在上的鄙夷,“怎么一个血脉肮脏,出身下贱,有些人恐怕是在清楚不过,真以为自己穿上衣服就是个人不成,本公子一想到和你那么个恶心的人同在岐黄班求学,都像是见了屎一样恶心,果真是有什么下贱的父母,生出什么下贱不要脸的女儿,一脉相承的低贱!。” “闭嘴,谁允许你辱骂我爹娘的!”纵然他们有天大的不对,他们也是给了她生命的人。 拳头攥得手背青筋冒起,牙龈咬得出血的宋嘉荣没有想到,她最害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在有一天,会堂而皇之的昭告之天下。 她才不是父母□□生出的产物,她不是,她不是!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他还把自己的秘密当成笑话说给白若裳听,所以,是他做的吗! “我偏要辱骂,你能把我怎么着,姐弟□□生出的杂种也是个小杂种,像你这种□□的畜生就应该直接被溺毙在恭桶里,永堕畜生道!”嘴脸臭恶的刘钦像是出了一口恶气,更恨不得昭告天下,岐黄班就不应该收女人,女人更不配和男人平起平坐。 “像你们这种败化伤风,败德辱行的人简直不配当人,就应该当地里的王八,畜生!姐弟□□天打雷劈都不为过,怪不得早死,要不是早死,说不定就得拉去浸猪笼!” “我要是你,我早就寻个地方吊死得了,哪里还会像你一样厚脸皮无耻到出来见人,果真是………” “我警告过你的,是你不听!”眼球缠满一圈猩红的宋嘉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抄起一旁放着的木棍朝刘钦砸去。 她不允许他说那些话,更不允许他侮辱自己的父母! 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刘钦没有想到她会动手,手一摸,摸到的只有一手粘稠冰冷的鲜血,眼神是淬了毒的阴冷毒蛇,“好你个婊子,老子要杀了你!” “你父母不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今天就来帮他们教!”宋嘉荣非但不惧,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手中木棍又一次落下。 别看宋嘉荣个子虽小,但胜在灵活,力气也不小。 五官狰狞成恶鬼的刘钦想要抓住她,就跟要抓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困难,还得防止她的木棍不知何时敲下。 这种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 有人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快!快拉开他们!” “我看你们谁敢拦老子,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刘大夫你冷静,冷静啊。” 很快,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太医们的注意,要知道岐黄班里第一条,就是严禁弟子动手。 “你们谁先动的手,又是因为什么动的手。”章太医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气得吹胡子直瞪眼。 他只是一天没来,他们就要翻了天。 刘钦因为伤势过重,头上缠了一圈绑带,衣服皱巴巴得像是打过滚的咸菜。 因为宋嘉荣是女子,劝架的时候他们不怎么敢拦住她,她的手上又有武器,只是头发稍显凌乱些罢了。 顶着一脸青紫的刘钦立刻哭冤起来,“老师,是这个泼妇动的手,你可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像她这种蛇蝎心肠,身上还留着肮脏血脉的泼妇就应该赶出岐黄班!永生剥夺行医权利。” 他说完,还得意地扫了宋嘉荣一眼,无声的在挑衅着说,“我看你还死不死!贱人。” 宋嘉荣也不否认,“是学生先动的,可是夫子曾说过,辱人父母者与杀父仇人无异。如果老师要因此事要罚我,学生不服!” “就她,一个姐弟□□出来的杂种!”刘钦嘲讽的话刚说完,余光见到的是拿着花瓶朝他脑袋砸来的宋嘉荣。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敢辱骂我父母半句,我就杀了你!”宋嘉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她的语调并未高扬,却带着渗人的狠辣。 刘钦被她凶狠的眼神震住,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短暂的恐惧过后,直接尾锥处升起恼羞成怒,更羞耻自己居然会怕她一个女人,“疯子,她就是个疯子!老师你们看见了没有,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像这种疯子哪里配学医!” “说我是疯子,好像有些人更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狗。”要不是宋嘉荣被拦住,拦住她的人毫不怀疑她会直接上去撕烂刘钦的嘴。 更没有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既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还如此的心狠手辣。 “安静,你们两个都给老夫安静,你们又把岐黄班当成了什么了,街头菜市场不成!” “陈太医这处,今儿当真的好生热闹啊。”随着话音落,走进来的是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男人。 陈太医敛了火气,笑道:“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咱家要是不来,怕是得要错过一出好戏了,瞧瞧,陛下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刘大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转个头的时间就忘了啊。”李德福视线落在头发凌乱的宋嘉荣,满头是血的刘钦身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果然,贵妃娘娘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打起架来都不会让自己吃半分亏。 李德福拂尘一甩,恭敬道:“宋大夫,太后娘娘说是有些不舒服,想要邀你进宫一趟。” “可是李公公,我们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陈太医不虞道。 李德福眼梢一扬,皮笑肉不笑,“怎么,太后娘娘的凤体比你们的训话还重要,要咱家说,是谁先挑起的事头,直接打一顿后逐出上京不就成了,要不是前头的人犯贱,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你放心,关于此事咱家一定会如实禀告给陛下的。” 等李德福带着宋嘉荣出去后,有七窍玲珑的顿时反应过来,按理说那位李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会为太后做跑腿,而且还来得那么及时。 说不定,邀宋嘉荣入宫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要知道他们虽然鄙夷,看不起宋嘉荣的出身,但她的那张脸却是不肯否认的漂亮,漂亮到连他们都会失声的程度。 他们能想到的事,陈太医哪儿能想不到,就是因为想到,才更心惊胆战。 走出戒律堂一段距离后,已经整理好头发的宋嘉荣开口,“李总管,你刚才说太后要见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太后真的要见她,不会在那日她拒绝后没有下文,依照那人佛口蛇心的做法,在她拒绝后不知道要气得打碎多少花瓶,随后哪怕是抬,也得要把她抬进去。 “是真是假,娘娘随我入宫便知。”李德福又说,“不过入宫之前,娘娘可要先梳洗一番,整理下仪容。” 宋嘉荣摇头,“我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虽然料子称不上多好却也不见得失礼。” 走出岐黄班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宋大夫,请。”李德福手中拂尘一甩,伸手做请。 一阵风涌来,吹得眼睛半眯起来的宋嘉荣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忽然心生了退缩之意,“我身体有些不适,可否改日在进宫面见太后。” “宋大夫身子不适,更得要进宫一趟,等下好让太医为宋大夫问诊一下身体。” 第68章 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爱着我 他越是那么说, 宋嘉荣越发肯定。 想要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他。 她想要拒绝,但她此刻心里像是憋了一股火气。 想要质问他, 是不是他把自己一直想要藏起来, 最好是能藏到她带进坟墓里的秘密说出来,她也知道他是君子,他从来不屑做这种下作的小人手段,可那时白若裳得意又挑衅的话却像魔咒紧紧缠着她不放。 清风徐来,恰好吹动一角墨绿蜀锦。 紧接着云纹鸟兽墨青蜀锦帘被一只骨指修长,在日光照耀下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掀开,也露出男人那张清冷矜贵的脸。 “是我。”低沉暗哑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 宋嘉荣敛下火气, “民女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男人叹了一声,走下马车制止她的动作,“你可否不要和我划清界限得如此清楚,就算我们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看待,而不是陌生人。” 想要伸手把她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 又苦恼他的动作会令她觉得孟浪,贼心不死, 哪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曾经深爱他。 下意识往后, 拉开彼此距离的宋嘉荣自嘲,“礼不可废, 况且草民出生虽低贱, 也贵有自知之明。” 她不动声色的抗拒, 像是迎面给裴珩泼了一盆冷水, 宽大云纹绣袍下的骨指因悲痛攥得近乎断裂, 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样刺疼。 更近乎残忍的告诉他,是他亲手把深爱着他的小姑娘推开的。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不喜欢他用这种目光望向自己的宋嘉荣垂下长睫,“不知陛下让李公公假借太后懿旨带草民出来,是因何事。” “岐黄班里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没错,可有一件事你做错了,你知道吗。”双手复后的裴珩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脸,他好像好久没有那么认真的看过她了。 她瘦了不少,是在谢府住得不开心的吗? 宋嘉荣仰头,嗓音清脆,“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陛下要罚,民女也不承认自己有错。” 春不渡 第65节 她本就没有错,要是硬说有错,只能错在对方在骂第一句时隐忍了下来没有动手。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当了三年多修身养性的大夫,遇事的那一刻,骨子里仍像个只会动手的武妇一样。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坦然接受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我不是那个意思。”眼里慌张的裴珩猜到她定是以为自己要罚她,心脏似扎满了密麻的银针,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了这样只会一味偏袒他人,让她受尽委屈,苦楚往肚里咽的人。 “我指的错是,你打人的时候,也得要注意一点不要伤到自己,要不然我会心疼的,小时候我不是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做到不伤到自己吗。要是打不过就来找我,我为你撑腰。”把人拉进马车里的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罐白玉药膏,习惯性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中为她涂抹药膏。 她因为握着木棍太用力,掌心破了一点儿皮。 主人都不曾在意的细小伤口,没有想到会被另一人放在心上。 直到掌心传来清凉的触感,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宋嘉荣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蠢事。 虽说她小时候磕磕碰碰到,都是他帮忙上的药,但他们已不在是小时候了。 此时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温热地呼吸炽热的拂落在她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 不习惯他对自己那么亲密,还是二人同处一室的宋嘉荣下意识把手抽回,眼睛里透着质问的冰冷,“陛下,关于我身世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他们。”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不安的,惶恐的,害怕的,因为她怕,怕自己年少所爱一场皆成了笑话,也怕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闻言,裴珩为她涂抹药膏的指尖一顿,“我何时让你那么不信任了。”更恨的是自己变成了她所不相信的人。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把我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说给白若裳听的那一刻起,难道没有想过会失去我的信任!你明知道我有多抗拒我的身世,又有多害怕它会被人发现!”眼睛里涌现一层雾蒙蒙水意的宋嘉荣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实告诉她,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裴珩皱起眉头,闪过一丝困顿的迷惑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安排妥当了,万没有再传出去的可能,除非,是有人特意查她。 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放在膝盖上的裴珩垂睫下涌现无穷的凌厉杀意。 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他所不知的,她所不为人知的委屈,苦楚,可他非但没有安抚,治愈她的委屈,给予她的全是不信任的斥责。 难怪她会不信任自己,质问自己,因为自己在她眼里和那些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深刻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傲慢自大又卑劣自私的裴珩忽然弯身逼近她,强势的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双手拢住她的脸,他的神情郑重而严肃,“我裴晏礼在此对天发誓,若有一句妄言,便教我不得……… 在他发出毒誓时,大半个身体快要靠近男人怀里的宋嘉荣慌张的用手堵住他的唇,神色罕见的带了一丝慌张,“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需要。” 其实在他开口否认的那一刻,宋嘉荣便相信了他说的话。 相信他不会说谎,更不屑说谎。 可,如果不是他说给白若裳听的,她又是哪里得知的。 沉默中的宋嘉荣感受到掌心贴着他的唇,像是她特意伸出掌心让他亲吻一样旖旎。 他呼吸时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的掌心处,痒痒的,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却烫得像是有烧得滚烫的明炭滚过。 一个不算亲密,都称不上是吻的掌心吻,导致马车里的温度都跟着燥热起来,勾缠上暧昧的情丝。 心中产生一丝悸动的宋嘉荣慌忙地收回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止住不堪的胡思乱想,“劳烦陛下在前面的路口将民女放下。” 裴珩没有答应她,反倒是说起,“你走后,她们都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确定不回去看她们一眼吗。” 他指的,自然是当初宸极宫里的宫人。 “我不在了,她们应该会过得更好。”宋嘉荣扣心自问,她并非一个很好的主子,她离开后,她们应该早分配到了新的主子那里,哪儿还记得她一个旧人。 裴珩却告诉她,“事实正好相反,她们一直坚信你还会回来,这样的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见她们。” 她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以为,她出事后,伺候过她的宫人早就走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未曾想到,事实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原来也曾有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等她,守护着她有关于她的一切。 ——宸极宫—— 正在打扫落叶的青提听到推门声,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瞳孔猛缩,随后把手中扫帚扔掉,快速地跑过去。 可是等真正靠近时,又揉了好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因为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伸手想要去触碰,又惶恐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娘娘。” “娘娘真的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青提吓得去拉旁边的水桃,“水桃,你掐我一下,让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要不然我怎么会大白天梦到娘娘。” 眼眶湿润的宋嘉荣走上前,伸手轻轻捏了她脸蛋一下,“你没有在做梦,是我,是我回来了。” 脸蛋被掐的触感并不疼,但她的触感,留在脸上的温度又是那么的真实。 青提确定不是幻觉后,绷不住眼泪的张开双臂抱紧她,“娘娘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不像青提情绪那么外放的水桃亦是红了眼睛,“娘娘你回来了以后是不是不会在离开了。” “我………”宋嘉荣咬了下唇,一双水撩撩雾蒙蒙的鹿眼儿望过去,“她们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吗。” 她们以为她死了后还等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舍得让她们在继续等下来。 裴珩含笑道:“她们是你的宫女,她们去留的选择权在你,不是我。” “谢谢。” 马车上,水桃和青提像只喋喋不休的小麻雀追问着她那些年的事,仿佛要把她缺失的四年时光都补回来。 “娘娘,你失踪的四年里去做了什么啊,我刚才怎么听见李总管喊你大夫,是你做了大夫的意思吗。”青提问。 “娘娘你当年落水后为什么没有回来,哪怕是给我寄个口信回来也好啊,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这是水桃问的。 听着她们絮絮叨叨,好像十万个为什么的宋嘉荣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一一解释,“我已经不是宫里头的娘娘了,你们以后可以喊我宋大夫,或者小姐。我也确实做了大夫。”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有了想要做的事,想要为此追逐一生而奋斗的目标,我在见识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鼠目寸光。”她提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睛亮晶晶得是遮不住的璀璨,欢快的情绪也传染给了他们。 “哇,娘娘你好厉害,我就知道娘娘你是最厉害的。”激动得直拍手的青提说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我保证,一定会改掉的。” “还有娘娘你才不蠢呢,娘娘在我心里一直是最聪明的人。” 当马车低调的行驶到谢府大门。 大门外早已有人焦急的等待多时,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忙问道:“师妹你回来了,太后可有刁难你。” 又围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才往回放了几分,最怕的就是那些人会动有什么阴私手段。 要知道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阴私手段。 他有心想要问今天的谣言,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无论答,是或不是,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不信任的伤害。 宋嘉荣不好直说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只是含糊不清的说,“还好,我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那就好那就好。”一连说了两个好的谢玄衣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抱着包裹的姑娘,“不知这两位姑娘是?” 水桃不动声色的挡在宋嘉荣面前,礼貌中带着疏离,“我们是小姐身边的婢女,以后会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 宋嘉荣点头,“她们两个是我的丫鬟,水桃,青提,以后会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如果是她的丫鬟,谢玄衣当即想到,她们两个应当是宫里头伺候她的人,如果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不是说明,他们见了面。 回到居住的院落后,青提忍不住皱起眉头,“娘娘,不是,是小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位谢大夫长得很像一个人啊。” “谁?” “陛下啊,不过是还要年轻一点的陛下,当然,我的意思绝对不是说陛下老了,哪怕陛下老了,也依旧好看就是了。” 第69章 故人 宋嘉荣入宫, 还亲自带走水桃,青提二人的消息同六月的柳絮一样漫天飞扬,无孔不入。 惠安太后听到后, 更是前气得砸碎了满殿花瓶, 那张终日诵经礼佛的脸哪儿还有往日的慈眉善目,有的全是狰狞的丑态。 底下伺候的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脑袋恨不得低得埋进地砖里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会同前人落得一个仗毙的下场。 慧安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目露凶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姓宋的女大夫就是宋嘉荣那个小贱人!怪不得皇帝会阻止哀家见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 此刻像素手拨乌云,一片澄净的明亮。 “她不怎么不死在那条河里!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要说宫里头最恨不得她死的人,慧安太后当属第一人。 白若裳上前劝道:“姑妈,你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气坏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虽清楚宋嘉荣回来意味着什么,却明白既定的事情已经发生, 又如何求一个改变。 慧安太后甩开她扶着自己的手,厉声斥骂, “但凡你有点用, 哀家至于那么生气吗,你进宫那么久, 肚子里头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早知道你那么没用, 我就应该同意你爹的要求, 把若晴送进宫里, 若晴虽是庶出,瞧着可比你机灵多了。” 若晴是府上的二小姐,亦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陛下自从所宋嘉荣死后就一直没有在踏入后宫,还要为此遣散后宫,姑妈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自她入宫一年后迟迟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后,她所谓的家里人就急不可待的想要把她的庶妹塞/进来,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还恶心的打着冠冕堂皇为她好的借口。 陛下不来后宫,她几次求见陛下都被拒之门外,她是个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骨啊。 “呵。”慧安太后冷笑,狠掷手边茶盏落地,“皇帝不入后宫,只能说明是你没用,如果你能留下皇帝的心,他怎么会不入后宫,当初哀家瞧你是个聪明的才让你进宫,谁曾想居然是个蠢的,连宋嘉荣那种胸大无脑的蠢货都比不上,果真像你爹说的一样,读的圣贤书太多,连脑子都给读傻了。” “过几日本宫会安排若晴进宫,她可比你聪明得多了,断然不会像你那么没用。”高高在上的命令,无不是在直白的告诉她,她已成了白家弃子。 —— 青提虽接受了自家娘娘成了大夫,还在岐黄班求学的事实,可是一想到昨天才见面,今天就和娘娘分开,心里就难受得一塌糊涂,眼汪汪的求着,“小姐,我们不能和你一起去岐黄班上学吗,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打扰到小姐你学习。” 水桃也跟着点头,“岐黄班里都是男大夫,小姐一个人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带上我们一起去吧。” “不行哦,大家都没有带小厮婢女,我总不能因为我是里面唯一一位女大夫就要求破列。”宋嘉荣又含笑着回答青提的话,“可以啊,但是你在去岐黄班上学之前,得要先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大夫,要做一个合格的大夫,得要学会最基本的辨认草药才行,等你们都成了大夫,以后我们不但能一起求学,还能治病救人。” 她说这句话时也是有私心的,因为女大夫实在是太少了,不少人仍对女大夫带有所谓的偏见。 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在青提,水桃心中扎了根。 她们除了在娘娘当初说起陛下时眼睛会闪闪发光后,第一次说到其它事情也能闪闪发光。 本来发生了那种事后,她最稳妥的是要在家里休息,等风头过了在来。 宋嘉荣却不愿意,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纵然自己的父母有错,她们也给了自己生命,所有人都能骂他们罔顾人伦,唯有她骂不得。 即便,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不要降生,也就不会经历诸多世间苦难。 春不渡 第66节 她执意来岐黄班,也是因为传闻一开始是从岐黄班里传出来的,说明背后之人肯定躲在岐黄班里,如果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肯定认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已经做好了那些人冷嘲热讽,鄙夷又轻视的目光,却在半路被一个陌生的人喊住。 “宋大夫,章太医让你到藏书阁一趟。” 宋嘉荣皱起眉头,“马上就要上早课了,你要知道李太医最不喜欢有人在他的课上迟到。” 男人又继续说,“只是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章太医让你帮忙拿的书很贵重,正是等下早课要讲的内容。” 藏书阁离上早课的地方并不远,宋嘉荣思考了一下便跟上。 进入藏书阁才想起来对方没有和她说,章太医要的是哪一本书,遂转过身问,“章太医可有说过要拿哪一本书吗?” 话音刚落,宋嘉荣听到的是门外落锁,还有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幼稚不幼稚,还玩锁门这一招。 此时的学堂中,正开始点名。 “开始早课之前,我们先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学生应到。”授课的太医打开点名册,依次念出他们的名字。 “张启明。” “到!” “林蓦。” “到!” “宋嘉荣。” “宋嘉荣。” “宋嘉荣到了没有。”夫子念了三遍都没有见她应道,顿时沉下脸,认为女人就是女人,才上了几天学就惫懒成这样,陛下也真是糊涂了,既然允许女人进入岐黄班学习,也不怕到时天下大乱,纲常伦纪。 有和刘钦交好的人当即起哄起来,“老师,我今天来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宋嘉荣,她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身世被爆出来后,所以不敢来了吧。” “我要是她,知道自己有对那么丢人的父母,早就寻一棵歪脖子树上吊了,哪儿还敢厚脸皮的出现啊。” “要我说,那种□□生出来的孩子,指定本身就是个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没看见刘大夫昨天只是说了她几句,居然心狠到要动手杀人的地步。她能进岐黄班学习,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男子不可否认,她的那张脸生得实在是漂亮,好看他上课的时候都会走神。 对方冷嘲热讽,恨不得给她打上□□贱人的话刚说完,余眼就看见出现在廊外的宋嘉荣,当即吓了一大跳。 她这个点不应该是被困在藏书阁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宋嘉荣对上男人慌张又无措的视线,讽刺得直想发笑,“我心理健全不健全,是否是个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好像你们比我本人还清楚,那么关心我,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要认我当干娘不成,既然你们诚心想要认我当干娘,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多出个比我年龄还大的儿子。 ” 她出现后,前面还畅叫着要把她赶出去,最好是赶出上京的人瞬间噤若寒蝉。 他们可没有忘记刘钦昨日已被岐黄班除名,太医院和岐黄班也对外宣称不会在招收此人,相当于把他通天大道都给堵死了,更有龌龊者心想着,她果真是凭借这张下三滥的脸勾上了京中不知哪位权贵,那位权贵还真是不挑,连这种□□生出的杂种都能吃得下口,也不嫌会得病。 但,他们对上那张鬓云欲度香腮雪,粉腻酥融娇欲滴的脸,怕是也会明知对方出身恶心,也抵挡不住的诱惑。 无视那些恶心视线的宋嘉荣眼皮微掀,冷漠得淬了寒霜扫过他们,“有本事背后骂我,为何我本人出现在这里就不敢骂了,别说你们从小所学的君子之道只敢在背后做小人。” 今日授课的莫太医并未知道宋嘉荣曾是宫中贵妃,闻言,当即沉下脸,“幸得陛下仁慈,特创岐黄班为天下大夫所增进医学,不是某些人用来标榜自身身价之物,岐黄班乃是求学之地,你不学就滚出去!不要耽误了其他人,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本来动了收刘钦为徒的念头,谁知道刘钦因为她的缘故被赶出上京,不亚于是打他的脸,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女人就应该在家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跑出来学什么医,还妄想和男人站在一个高度,简直愚蠢又可笑! “我有说过我不学吗,我又什么时候做过扰乱课堂的事来,我只是想要求一个道歉而已,为什么夫子你能做到任由他们对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污蔑不做声,在我想要寻求一个道歉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愧疚,反思自身问题,而是要用你为人师的权势威胁我,试图让我闭上嘴,我倒是想要问一句,求学之地,败坏门风的到底是我宋嘉荣,还是你们!夫子在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前,又是否真正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宋嘉荣也来了脾气,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就要遭受那么多的排挤,恶意。 因为她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遭受的恶意更甚。 她也明白为什么师父会不赞同她学医,因为女子学医这条路,远比她所想的要更难走,但那又如何,即便在难走,走得双腿血迹斑斑,她认准了路就绝不回头! “哟,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你们这里瞧着可真是好生热闹。”女人娇媚的笑声刚落下,一群御林军鱼贯而入的把课堂围得水泄不通。 第70章 来源晋江文学城 簇拥在人群中走出来的刘月娥是遮不住的恶意, “宋嘉荣,你的这张脸,看得本宫真是嫉妒又恶心。你要死怎么不死得干脆点, 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当时就不应该畏惧那群贱民, 直接把她当场诛杀才对! “要是嫉妒,下辈子就许愿你爹娘把你生得好看一点,省得整日惦记别人的脸。”宋嘉荣望向带着一堆人闯进来的刘月娥,心中有的只是冷笑。 岐黄班的课程结束后她就会离开,为什么她们总是恨不得她留下来。 一旁的宫女横眉冷竖,指使道:“此女不敬宫妃,还不快给娘娘拿下!生了那么张狐媚子的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岐黄班什么时候也成了青楼女子随意踏足的地方。” 刘月娥赞赏了小宫女一眼, 眼梢间是藏不住的浓郁杀意,“昔日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如今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贱民,本宫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老鼠一样简单。” “不过你放心,本宫是个仁慈的人, 一定不会让你死得过于轻松,因为本宫发过毒誓, 一定要把你昔日给过本宫的耻辱千倍万倍的奉还!”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线, 因为她还没蠢到把她也是宫妃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 像她这种人,就应该以最屈辱, 恶心的方式死去! 鎏金描青的香炉顶飘出一条细长的袅袅轻烟, 可叹还未聚形就被吹散。 身着玄色龙袍的裴珩双唇紧抿的捏着手中暗信, 脊背因过于愤怒绷成一条直线, 攥得暗信边缘泛起皱褶, 周身翻滚嘶吼的低气压令人不寒而栗。 “蠢货,真是一群只长酒量不长脑子的蠢货!”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又危险。 “陛下,既然真相已查出,可否要卑职现在派人把他们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宋宴舔了舔嘴角,满是跃跃欲试。 放下暗信的裴珩手指半屈轻叩桌面,眼底冰冷一片,带着嘲弄,“在狐狸还没有彻底露出尾巴之前动手总归师出无名,要想把狐狸和鬣狗一网打尽,得要先耐住性子,拔出萝卜带出淤泥,可着实会省下不少麻烦。” 明知他们二人谈话中的李德福顾不上规矩,边往里跑边大呼,“陛下不好了,淑,淑妃娘娘带着一群人去了岐黄班!” —— 岐黄班内的众人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不是瞎了眼就是聋了耳朵,要么就是怨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更没有想到宋嘉荣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宫妃,那可是皇帝的妃子啊!她怎么敢挟持宫妃,就不怕被诛连九族! “你们大可以上前一步,但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上的刀子会一不小心划破淑妃娘娘那张娇艳又美丽动人的脸蛋。”宋嘉荣挟持住刘月娥,锋利的匕首紧贴着她的脸蛋,“你们都给我退后,否则不小心吓到了我,我一个不小心怎么办,要知道我的胆子可是很小的。” 感受到冰冷的匕首紧贴着脸颊的刘月娥惊恐的大叫,“退后!你们都给本宫退后!宋嘉荣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划花我的脸,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炷香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会发展成为这个局面,本应该是瓮中捉鳖的宋嘉荣竟成了捉鳖的那个人。 刘月娥更是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就不应该亲自上前挑衅给了她挟持自己的机会,应该直接把她弄死! 飞快思索了一下此刻处境的宋嘉荣当机立断,“马上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让我离开。”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挟持刘月娥,可在权衡利弊之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离开,只有挟持她。 她在上京城里举目无亲,道一句仇家遍地都不为过,但与其坐以待毙的被她带去折磨致死,为什么她不能大逆不道的选择一条活的路。 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她也做不到主动等着别人来救! 刘月娥眼睛愤怒得能喷火,“宋嘉荣!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我当然相信,可是娘娘你想过没有,你在杀掉我之前,我会先用锋利的刀子划破你漂亮的脸蛋,让你以后一辈子都顶着一张丑陋不堪的脸生活,你说,拥有那么一张脸的你是否还会得到陛下的喜欢,有资格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吗。”宋嘉荣明白打蛇要打七寸,杀人得要学会诛心。 “你敢!本宫可是陛下的女人。” “我敢不敢,你不是在清楚不过吗。”嘴边溢出一声轻笑的宋嘉荣握着匕首的手,往前一用力就能轻易割破那层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珠顺着往下滴落。 伤口不大,可人在极致的恐惧之下,全身的感官都会无限放大。 冰冷的刀面划破皮肤的那一刻,刘月娥能清晰的感觉到细微的刺疼,随后是温热的血液蜿蜒着往下滴落,浓稠,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分明一个字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贱人!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本宫要杀了你!”气得浑身发抖的刘月娥恨不得立马把她挫骨扬灰,粉身碎骨! 可眼前又一次浮现昔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嚣张跋扈得目中无人。 疯子,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人的心也全都跳到喉咙口,亦连狂涌入内的风都吹不散满室剑拔弩张。 宋嘉荣握着刀子的手又往前贴近两分,附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娘娘,你要知道民女的耐性一向有限,要是等的时间太久了,民女不高兴了,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民女的刀子举了那么久,好像有些酸了。” “按她说的做!快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刘月娥慌了,彻底的慌了,更多的是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来找这个疯子! “可是娘娘………”作为最忠心护主的宫女却犹豫了起来,眼神瞥向宋嘉荣时,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把她挫骨扬灰! 刘月娥生怕她的刀子下一秒就会落下,高声厉骂:“本宫让你们按她说的去做就赶紧去,否则本宫都把你们给仗毙了!还不快点!” 宫女虽然不甘心,也不敢忤逆当主子的。 还没等宋嘉荣挟持刘月娥走出去岐黄班的大门,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赶来,拉满的箭头正黑黝黝的对准她,直待一声令下就能直接把她射成马蜂窝。 刘月娥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发了狠的一口咬住宋嘉荣挟持住她的那只手腕,趁她吃痛时用力一推跑开,躲在来人身后,眼神凶狠,“大人,快救本宫!这个贱人意图谋杀本宫,你一定要把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才能消了本宫的心头之恨。” “不,那样让她死得太简单了,应该把她的皮给完整的剥下来,身上的肉都得一片片的切下来!”但凡她能想到的酷刑,她一定要通通在她身上用过一遍,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宋嘉荣猜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会来,没有丝毫畏惧,不卑不亢道:“大人来得正好,民女有冤情要申!” “呸,你有什么冤情要申,你一个姐弟□□生出的杂种,就应该直接拉去点天灯,浸猪笼!”刘月娥淬地骂道。 宋嘉荣眉眼阴沉下来,齿缝咀嚼间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是你做对不对!” 刘月娥,刘钦二人同姓刘,二人说不定是本家,要不然她今天怎么会那么巧的赶来,还说出那些话,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刘月娥对上她的质问,忽然慌了神,瑟缩着往后藏,矢口否认,“你在乱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一条疯狗,没有想到你还是一条逮住谁就咬谁的疯狗。” 手指往她一点,眉头高扬,怒喝,“本宫命令你们把她给我抓起来!” 一瞬间,刀尖齐齐被指向脖间宋嘉荣不惧地冷声逼问,“我指的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兵马司今日来办公的人正是依附刘家人上位的,自然识得刘月娥,当即黑下脸,厉声道:“此刁民意图行刺宫妃,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拿下,押入大牢!” “天子脚下,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问你们眼中可还有王法二字!”唇线紧抿的宋嘉荣攥紧手中的匕首,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如何拖延时间,把事情给闹大。 她发现自己的胆子还是很小,脑子也不够聪明,在面对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上一次郦城状告知县一事,还是由旁人点了窍她才能鼓起勇气。 “今日本宫在这里就是王法。”刘月娥见那群蠢货还不动手,气急得抽出其中一人的腰间佩剑,“你们这群狗奴才不敢动手,本宫亲自来!” 等划花了她的脸,看她还拿什么勾引男人,陛下是否还会喜欢一个相貌形如夜叉的女人! 林子福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士兵,“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点把那刁妇抓起来!押入衙门严刑拷打!要是娘娘不小心被伤到了,你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前面还在面面相觑的官兵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见上司真的发火了,再不情愿也得要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骑着一匹黑马的裴珩及时赶来,冷肃强大的气场令人心生胆怯的退下动作。 林子福当即沉下脸:“大胆,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挡五城兵马司办事,信不信本官治你一个扰乱官差办案的罪名,可别是那刁妇的姘头想要为她强行出头。” 春不渡 第67节 生得细皮嫩肉的,不是小白脸能是什么。 落后一步的卫臻上前掏出身上的令牌,居高临下的像是在看什么死物,抬腿踹向林子富膝盖骨,“大胆,面见陛下居然不知行礼。”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骂陛下是‘姘头’,本官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一句勇气可嘉,还是蠢笨如主。”卫臻手中剑一挑,乌纱帽滚地。 膝盖骨吃疼,扑通一声跪砸在地上的林子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气质冷肃矜贵的男人会是金銮殿上那位,可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好像也只有那位才能解释得通。 “下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是下官眼拙,下官该死,还请陛下赎罪。”眼泪鼻涕齐流的林子福一边说,一边用手往自个脸上抽巴掌,几个巴掌下去,本就圆润的脸更是肿了一圈。 今天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的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刘月娥的眼泪像断了弦的珍珠往下滚落,我见犹怜,“陛下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妾身刚才有多害怕,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珩对她的哭泣视若无睹,步伐坚定的走向宋嘉荣,满目担忧浓得是化不开的春愁,“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眼眶因愤怒缠满猩红血丝的宋嘉荣冷漠地抽回手,红唇轻扯带着讽刺,“陛下好心关心民女,民女可承受不住陛下的关心,要不然你的妃子们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把民女剥皮抽筋点天灯。” 裴珩慌了的攫过她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岐黄班,我对你的关心从来没有作伪,一切都发自于我的本心,我可以像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四目相对间,觉得厌烦的率先移开。 宋嘉荣冷笑的抽回手,“行,陛下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草民哪里能置疑。”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草民确实有冤情要伸。” 哪怕她的出生在肮脏,不纯,被所有人所不耻,她也不允许别人用这个当理由侮辱她的父母,成为攻讦她不配学医的理由! “陛下,你难道忘了臣妾才是你的妃子!”刘月娥从裴珩出现,在到他坚定不移的走向宋嘉荣的那一刻,心态彻底崩了,嫉妒像淬了毒液一样疯狂燃烧着仅剩不多的理智。 “宋嘉荣大逆不道挟持宫妃,还划伤了妾身的脸,不知廉耻以女子之身入岐黄班,陛下你就应该直接把她处于死刑!” 裴珩冷冰冰地睨她一眼,那一眼里有警告的森冷,目光扫向越来越多围在岐黄班大门外的人,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你们都有冤要伸,今日朕在这里,你们有什么冤情大可说出来,朕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偏袒其中一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第71章 除了她,谁都不可以 裴珩望向宋嘉荣, 喉结几番上下滚动才忍着把人扣在怀里的冲动,“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但凡你说的是事实, 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他的话,分明是在单方面偏袒,一些惯会投机取巧的人已经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 要不然那么一件小事,如何能劳烦圣上亲来,言语间更是明晃晃的偏袒。 一时之间,大家看向宋嘉荣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暧昧的桃色,更把她之前的努力全盘否认。 好像女人无论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再大的成就, 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儿男人, 最后都会变成是依靠男人上位才获得的成功。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卑劣的说服自己比不上他瞧不上眼的女人。 别人都能看出来的,明目张胆的偏爱,宋嘉荣又怎会看不出来,但她丝毫不被流言蜚语所压垮的挺直脊背,“民女确实有冤要审, 民女要状告宫中的淑妃娘娘恶意散播民女家私,以天子………” 宋嘉荣状告的话尚未说完, 就被刘月娥连高声打断, 眼睛里是淬了毒的阴戾,“呵, 你有何冤情可审, 难道是本宫污蔑你父母是姐弟□□不成!自己父母不检点, 罔顾人伦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 本宫怎么不能说, 本宫不但要说,本宫还要把此事大肆宣扬到天下皆知,让别人知道昔年为人人所称赞的宋太傅到底是怎样一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立马用眼神谴责起宋嘉荣,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位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且在洪灾爆发后捐出全部身家而出名的宋太傅居然是和个亲姐私通的畜生,要知道有百姓感念他的丰功伟绩,又怜他英年早逝,特意于城外给他立生祠 有刘月娥提前安排好的人,乘机煽风点火,“我就说普通人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姐弟□□生出来的脏东西,怪不得满身都是不正经的狐媚子样,咱们可得离她远一点,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脏病。” “你别说,要是她娘也生得和她一样漂亮,难怪当弟弟的会忍不住对姐姐下手,生得那么漂亮的,哪个男人能忍得住啊,反正换做是我,我肯定忍不住。” “亏我前几天还去拜祭了宋太傅,如今想来,我真是宁可把贡品拿去喂狗都不给这种畜生。” “你们胡说,我师妹才不是这样的人!”淹没于人群中的谢玄衣再也听不下去那些刺耳尖锐的言语,冷沉着一张脸挡在师妹面前,“你们刚才说的话,可知道犯了大晋律法中的侮辱诽谤罪!” “即便师妹的父母私德有亏,难道就能抹除掉他们曾经做过的好事,你们受到的好处。这样的你们,跟农夫与蛇的蛇有什么区别!” 谢玄衣的维护非但没有起到平息,反倒是往烧得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一滴清水,炸得油花四溅。 有人忍不住龌龊邪恶的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白脸啊,表面上是和他师兄妹的关系,谁知道背地里是是不是那种情……啊!。” “啊!” 众人只闻一声惨叫,在定睛一看,空旷的地面上突兀的多出了一条鲜红的舌头。 而舌头的主人,正是前面造宋嘉荣,谢玄衣黄谣的男人,动手的人则是看着就公子如玉的君主。 “他有句话说得对,按照大晋律法,空口白牙污蔑者,造谣妇女,辱人清白者,皆犯了侮辱诽谤罪。”铁青着脸的裴珩收回沾血的长剑,声音冰冷得没有人的质感,“把在场的造谣者抓进大牢,犯此罪者,处三年牢狱,拔舌之刑。” 此刻的裴珩不敢去想,他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又听了多少难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前面骂得最凶的人瞬间哭爹喊娘的求饶起来,他们只是想来看个热闹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换来自己三年的牢狱之灾,以及拔舌之苦! 也有人庆幸,幸好自己忍着没有说,要不然指定也成为了其中一人。 宋嘉荣感动为自己出声的师兄,因为这件事本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我父母做错了事,可他们做错的只是私德上一事,我在这里问诸位一声,我父亲在为官的那些年里,可有做错过什么,又曾多拿过民众的一针一线。” 她不否认自己的父母做错了事,但不能因为一个好人做错了一件事,就要扼杀掉他做过的所有好事! 刘月娥只觉得嘲讽,“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说,坏人只要做过一件好事,就能洗白掉他做过的恶了吗,难不成因为他是个大善人,所以他强迫自己女儿,姐妹和他通/女/干就是一件正确的事,要真是正确,天底下岂不是乱了套。” 裴珩眉头皱起,“谁和你们说宋太傅和他亲姐之间存在不伦恋情。”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刘月娥手指指向宋嘉荣,唇角轻勾,“至于证据,不正是他们罔顾人伦生下的………” 刘月娥口里得意洋洋的“杂种”两个字还没骂出,就被裴珩扫过来的一眼定在原地,慌了神。 那是怎么恐怖的一个眼神,仿佛她在多说一个字,下一刻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捏断自己的脖子。 指尖捻转白玉扳指的裴珩眸光泛冷,属于帝王的气场全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只想跪地臣服,“谁告诉你们她是姐弟不伦恋中诞下的,她的生父是在击退匈奴北下战役中以身殉国的莫昭君莫少将军,生母是昔日宋太傅胞姐,莫将军与宋氏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她又如何成了你口中姐弟□□的腌臜血脉。” “当年宋小姐和莫少将军相恋后,两家已经交换过婚帖,只待二人来年开春成婚,谁料十二月份边关告急,莫少将军自请披甲奔赴沙场,此时的宋小姐已有三月之久的身孕,后面莫少将军马革裹尸,宋小姐承受不住打击致使精神错乱,认为是自己弟弟宋太傅害死了她的心上人,腹中骨肉也是宋太傅强迫而来。宋太傅知道家姐接受不了莫少将军去世的打击,也担心家姐清醒后会随着一同去了,对于家姐的辱骂,冤枉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的把真相掩饰,为此一直不曾娶妻。朕没有想到,如同宋太傅这般清风明月,至臻至善的人,会成为你们口中姐弟□□的畜生。” 他的声音并不洪厚,也非尖锐拔高,却像一把强有力的锤子敲碎了宋嘉荣以为的混沌真相不过是假象。 她就像是一只刚刚落地的雏鸟,迷茫又不知所措。 原来她不是姐弟□□的产物,她的出生并非错误,相反她也曾被人期待过,爱着,她也不是恶心的怪物,她身上留着的血也不肮脏。 扯着嘴角想哭又想笑的宋嘉荣抬手一摸脸颊,原来先前冰冷的触感是泪水滑落脸颊,并非天上下雨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掩瞒了你真相那么久,还让别人用你的身世围攻你,让你受到莫须有的痛苦。”裴珩长臂一伸把他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轻轻拍打着她背部,像幼时多次哄她入睡一样。 “要是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会没有那么难受,哭泣也不是小孩才有的权力”。 没有推开男人,任由他抱着的宋嘉荣哑着声音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要不是今天真相揭露出来,她只会一直认为自己是父母姐弟□□的产物,像她这样的怪物就不配得到爱,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她就应该一辈子待在阴暗的,见不得阳光的角落里自生自灭,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对不起,是我的错。”满心悔恨的裴珩明白此刻再多的解释都是无用的苍白,只能用力的报紧她颤栗不止的身体,因为错误的本身在他。 当年他派人查出真相后,第一时间就想要去告诉她,可每一次他才起了个头,她就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一样捂着耳朵大喊大叫,无论他怎么说都不愿听,他也试过用写信的方式告诉她,让其他人用话剧,闲聊的话题提到她面前,可是每一次她只是看了个开头就再也没有看下去,还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并出现自残的行为。 他那个时候就应该强硬的告诉她,哪怕她不愿意听,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功臣之后!她分明就是姐弟□□生出的杂种!”瞳孔猩红似毒针的刘月娥不可置信的咆哮。 “就算你是陛下,你也不能颠倒黑白,包庇一个血脉肮脏的人!万事要讲究证据,陛下应当比我们都清楚!”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能彻底把宋嘉荣赶出上京,让她永远都不敢踏入上京半步,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遭人指指点点的把柄,怎么能允许别人告诉她是假的! 宋嘉荣非但不是姐弟□□生出的杂种,而是功臣之后,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裴珩温柔的安抚好怀中的小姑娘,抬起头时,眉眼间锋利得像缀满霜雪,深沉如墨的眼神带着嘲弄,“证据,朕怎么会没有。” 他话音刚落,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岐黄班大门。 随后从马车里走下一男一女,一些旧人一眼就认出,那两人正是莫大将军和他的夫人。 “莫将军,是你回来了吗。”有人颤抖得热泪盈眶的问。 当年匈奴北下烧杀抢掠,战火一度烧到上京时,是莫将军自请全家镇守阳城关,并立下,匈奴一日未除,何以见龙颜。 昔年离京时战袍萧杀,眉眼俊朗的莫老将军如今归来已是两鬓染霜白,不变的仍是那挺直的脊背和那双坚毅果决的眼。 莫老将军撩袍上前,屈膝跪下,“微臣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裴珩上前扶住他,“将军不必多礼,因为此事兹事体大,需要爱卿作证,朕只能麻烦爱卿千里迢迢跑过来一趟,倒是辛苦爱卿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并不认为辛苦,何况久未回京,也实感谢陛下让臣回京。” 裴珩和他君臣寒暄几句后,随即低下头,附在宋嘉荣耳边轻声慢语的问,“荣儿,可要见你的祖父,祖母一面。” 手指头紧攥着男人袖口不放的宋嘉荣鼻翼抽搦的抬起那双似朦胧白雾掠过,露出澹澹水面的鹿眼儿,睫毛上垂挂的泪珠欲落不落,似狂风暴雨下枝丫纤细的一朵芙蓉花。 她松开攥紧他的手指,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宋嘉荣刚抬起头,一直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的莫老夫人又惊又喜道:“你是嘉荣是不是,你生得简直和你娘亲一模一样,不过你的鼻子生得像你爹。” “我………”唇瓣翕动的宋嘉荣对上老人慈爱得不似做伪的眼神,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眼眶泛起一圈红意的莫老夫人看出她的窘迫和不安,上前拉过她的手,满脸愧疚,“傻孩子我是你亲祖母和亲祖父啊,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都怪我们当年离开上京的时候没有带上你娘一起走,要是当时没有听宋太傅的话,你娘也不会早早的去了,我们也不用委托陛下帮忙照顾你。”提起当年之时,莫老夫人便是止不住的叹气。 “你们,真的是我的亲人吗。”宋嘉荣看着握住自己手不松开的老人,她的心脏像是被钟摆重重地捶了一下又一下,不疼,就是又酸又胀得难受,因为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调节,处理。 她渴望像别人一样拥有亲情,可是当她所求的亲情出现了,她反倒变得患得患失,畏手畏脚起来。 因为她怕,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梦了过无痕,只余她一人在沼泽地里艰难挣扎。 也害怕这一切会不会是他为了帮忙洗脱自己那卑贱得令人不堪的身世,故意做给世人看的一出戏,归根结底是她对产生的不信任。 拳头攥得手背青筋突出的刘月娥仍是不信的咬牙切齿,“妾身明白陛下你对宋嘉荣心有偏袒,可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给她立一个出身高贵,而肆意欺骗我们这些人,从而掩藏真相,还让莫将军千里迢迢从阳城关里赶回来,只是为了陪你演一场无聊的祖孙相认的戏码!” 假的,这一切肯定都是他为宋嘉荣那个贱人伪造出来的身世! 忍不住笑出声的宋晏之前认为贵妃娘娘蠢,没有想到天底下比贵妃娘娘蠢的大把有人,毫不留情地讥笑道:“淑妃娘娘你没发现,宋老夫人的一双眼睛同宋大夫生得极为相似吗。” “永安年间曾爆发过一场巨大的水患,宋太傅任命为安抚司,此去一忙便是一年多,算起来还是莫将军奔赴沙场后一个月才回来,宋大夫是在来年六月份出生,从时间上来算,如果宋大夫真是姐弟□□生出的,那她应当一位早产儿,可事实上宋大夫是在足月出生,无论是太医院还是户籍上面都有记载,从时间里都对不上,又何来的姐弟□□一说,果真心是脏的,看什么都脏。” 如果说世人是盲目的,不讲理的,可盲目追随的大部分是小众,清醒的人依旧占了大半。 特别是前面跟着小声骂过宋嘉荣,宋太傅的人皆是羞愧又难堪地低下了头,恨不得把自己装成鹧鸪。 “你说是就是,谁不知道这些都能作假,如果她真是莫家的血脉,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他们都不回上京看她,偏偏在事情爆出来的时候回来了,这不是有鬼又是什么。”哪怕所谓的真相赤luo的摆在刘月娥面前,她仍是不会承认,只会强词夺理。 阴谋!都是阴谋! 她向来以自己的出身比宋嘉荣高贵而自居,又怎会允许她的身份高贵过自己啊! 莫老夫人气得脸皮子直抽,手中拐杖重敲,“我们莫家奉命镇守阳城关,无召不得私自入京,难道你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吗,我们莫家虽然没有回京看望孙女,可是我们每年都会送礼回来,同陛下往来书信询问孙女在上京过得如何!可笑我们莫家世代忠君爱国,在你眼中竟成了为功名利禄,乱认他人子女为孙之人!” 刘月娥依旧嘴硬,“谁知道你是不是啊,反正好赖都让你一张嘴说了。” 春不渡 第68节 “所以在你眼中所谓的证据,宋老夫人说的话都是朕指使他们说谎,作假得来。”一向待人接物温和的裴珩眼里不见一丝温度,语气依旧是冷漠的,但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涌动的惊涛骇浪。 掐得掌心青紫,咬得舌尖刺疼的刘月娥明白她走到了一条死路上,但,哪怕是死路她也要走下去,“妾身没有怀疑陛下的意思,只是妾身依旧对宋嘉荣的身世起疑。” 宋嘉荣讽刺道:“你恐怕不是对我身世起疑,哪怕你亲眼看见我的出生,都会龌龊的为我捏造不属于我的恶意,只因为,你嫉妒我。” “本宫嫉妒你,你别开玩笑了!” 再也听不下去的裴珩宽袖一甩,“将刘小姐送回刘家,告诉刘广成,为官者,为父者连家事,子女的教育都做不好,恐怕也无法担任其职。” 对于装睡的人,你在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浪费的往往只有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刘月娥听完,整个人身体发软的瘫在地上,更多的是不甘心,恐惧,她要是真的被送回家,等待她而来的一定是死路一条,天底下又有谁家能接受一个被帝王休弃归家的女儿! “陛下你不要把我送回家好不好,妾身可是你的妃子啊!天底下哪里有把自己妃子送回家的道理啊。” “陛下求你,求你不要把妾身送走,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妾身向她道歉,向她道歉好不好。”精致妆容花得一塌糊涂的刘月娥说着,一边跪着爬向宋嘉荣所在的位置。 “宋嘉荣,我向你道歉,我给你磕头好不好!求你你不要让陛下把我赶回去好不好,我不能回去,真的不能回去。” “你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自己所要承受的后果,如果今日不是陛下和莫将军一家解开了关于我身世的秘密,你早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把天底下所有恶毒的刑法都在我身上用过一遍了。”宋嘉荣避开她要抓住自己脚踝的手,并不接受她的道歉。 天底下又会有谁接受一条咬过自己的,毒蛇的道歉。 如果今天不是真相爆出,不只是她的人生彻底毁了,她的父亲,不,应该说是舅舅的一世清白也会彻底毁于一旦。 “朕三年前就已经下令遣散后宫,若是不肯走的便在宫中以女官的身份自居,严格来说,你同朕并没有任何关系。”裴珩的视线落在宋嘉荣身上,用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着最郑重的承诺。 “朕这辈子不会有皇后,但是贵妃肯定只有一个,除了她,其她人朕都不会将就,也不将就。” “不可能!我才是你的妻子,以后还会是陛下的皇后,陛下怎么能那么残忍的说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来!”刘月娥刚发出尖叫的下一秒,便被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第72章 他的喜欢 直到围观的众人散去, 目睹了师妹身世揭开全过程的谢玄衣的那颗心,像是遇到了寒冷的冬风吹过,彻骨的冰冷。 他自认为自己能比对方更好的带给师妹幸福, 他不能带给师妹的自由, 他能给,也不会拘束师妹想要做的任何事。 可刚才的一幕,谢玄衣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没用,在师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非但帮不上忙,还险些成了拖后腿的存在。师妹难过,需要安慰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那人,何况他们之间有着十几年相伴的感情, 默契。 那是一种他身为外人, 永远都会被排斥在外的无力感。 “师妹,你没有事吧。” 眼眶泛红的宋嘉荣鼻翼抽搦,故作轻松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我让师兄为我担心了,还让师兄因我之事受到牵连。” 谢玄衣摇头,“你我师妹二人, 要是用到连累二字就见外了。”他顿了顿,又说, “你祖父祖母让你和他们去府上同住, 你为何不愿意?” “我在师兄家住习惯了,而且师兄家距离岐黄班也近, 师兄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该不会是嫌我打扰太久, 打算赶我走了吧。”她没有同意随莫老将军一家去住莫府, 其实是她的心中有着考量。 最重要的她的心里此刻很乱, 需要平静。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赶师妹走,只要是师妹想住,无论你想住多久我都欢迎。” 他的眼神和口吻过于认真得严肃了,却让宋嘉荣陷入了沉默,因为她害怕师兄还对自己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又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好对于这个话题避开不说。 宋嘉荣眨了眨眼,漾出一抹笑意,“我今晚上想吃张记的梅子鸡,我们等下去买吧。” “好。” 那天结束过后,岐黄班里因她是女子所针对的恶意,排斥如同天上的乌云一同散去。 背后有谁在做推手,心知肚明却不敢真说出来,除非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水桃,青提二人从她要去岐黄班上学后,跟着拜罗青为师学医。 一开始宋嘉荣以为她们二人只是小打小闹,谁料学起来的架势和她当年不相上下,就差连梦里都要睁着两只眼睛背医书。 转眼间,已是砌下满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的十二月,亦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拢拢白雾,茫茫镜花。 端着一碗莲子羹的水桃推门进来,“小姐,上官小姐来了。” 上官如意便是她和师父在初入上京时救下的那名难产妇人,她所嫁之人正是刘月娥的三哥——刘玉延。她亦是个性子刚烈的,在家人带回去的当天就要休夫,不是和离,而是休夫。 要知道大晋律法中可从未见过有女子休夫的先列,刘家一开死活不同意,扬言他们刘家没有休夫,只有休妻一说,后面此事闹到御前才得以解决。 “那么冷的天,你屋里怎么不多置几个火盆,可别是你宋大夫不舍得。”跟在后面的上官如意抱着女儿走进屋里,调侃了一句。 “你也知道我是个不怎么懂得营生的穷大夫,哪儿烧得什么好炭,反倒是你,那么冷的天还抱着孩子出来作甚,也不担心会冻到她。”宋嘉荣连忙让水桃多端一个火盆进来,她一个人倒是不觉得冷,冻到孩子可不行。 “一个人在家里头闷着,不如出来走走,散散心。”上官如意把襁褓中的女儿递给奶娘,满是不舍,“我听说你开春后就会走,是真的吗。” 宋嘉荣并未否认的给她斟上一杯红枣羊奶茶,“岐黄班的课业结束后,我也没有必要的理由留在上京,上京虽好,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是因为那人吗。”上官如意曾是入宫的秀女之一,自然识得她,只是二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那年在她坠湖三个月后,陛下为此消沉的遣散后宫,她寻思待在宫里无望,不如出宫,随后在家中的安排下嫁给了刘玉延。 只是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中她救了自己和女儿的命,导致她有时候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提到那人,宋嘉荣有过短暂的失神,捏着杯盏的指骨下意识攥紧,随后松开,摇了摇头,“不是他,只是我认为上京不适合我。” 其实她说谎了,她不想要待在上京的理由唯有他一人。 因为她很怕自己那颗游离不定的心,会再次被他所吸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能控制和他的距离。 “我知道你学医一心为人,但是在上京不是能更好的治病救人,还能和诸多太医一起探讨医术,交流心德,你要是走了的话,我会很难过的,我还打算让你当汝汝的干娘呢。”上官如意是不希望她离开的,可她又没有什么理由能非让她留下。 宋嘉荣笑着为她添上一杯茶:“我只是离开上京又不是死了,你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至于当汝汝的干娘,你不嫌弃我,我可是很乐意的。” “我还担心你会拒绝呢,都不知道想了多少个劝你说服的法子。”上官如意知道自己劝不动她,转而说起其它,“过几日休沐,我听说城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你来了上京那么久都没有出去玩过,我邀请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拒绝,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拒绝我了,要不然我可是会伤心难过的。” “哪里有很多次,我也只是拒绝了两次而已,你放心,这一次我肯定会去,我早前就听说城南外杏子林里的梅花开得一绝,就算你不邀请,我也打算前往一赏。”她除了七夕那日后便没有在出去过,她不想出去,好不容易离开宫中的水桃,青提二人肯定想去。 水桃和青提听到小姐要出去玩,都高兴得不行,还没到那天,就开始为她准备好那天要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 “前几天莫老夫人刚送了几匹新的料子过来,做成新衣穿在小姐身上肯定很漂亮。”水桃拿出两件袄裙,一件水红色,一件桃嫣。 虽然小姐穿什么都好看,但她觉得还是红色穿在小姐身上最好看。 红衣炙炙,人间风华。 正在看书的宋嘉荣细白的手指翻动一页,轻轻笑道:“我的衣服已经很多了,你们之前为我张罗的新衣服我都还没穿完。” 她是决定要好好待自己,但也没有她们那样铺张浪费的。 “小姐的衣服哪里多了,我瞧着都没有几件,就算多了也不打紧,我们可以多雇一辆马车呀,小姐生得漂亮,更得要好好打扮才行。”青提可巴不得小姐的衣服和首饰再多一点,这样她就能每天都变着花样打扮小姐。 小姐的衣服首饰那么少,肯定是之前都没有好好打扮过,也不知道小姐离开宫后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这时,刚从外面回来的水桃站在门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开口。 “怎么了?”宋嘉荣见她一直在屋外徘徊不进来,恐发生了什么事。 本在门外踌躇不定的水桃见她出声,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来,说,“这是陛下送来的,奴婢想着小姐以前爱吃的是莲子糕,正犹豫着要不要拿来给小姐。” 贝齿轻咬微红唇瓣的宋嘉荣垂下浓而卷翘的鸦青长睫,指骨捏紧书本边缘才想起,他那天走的时候,她都未来得及向他道谢。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她早在岐黄班里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顶着一个姐弟□□所生的怪物的名声回到郦城。 宋嘉荣想到那个令人感到心安的怀抱,顿时唾弃起自己,说好了要不在相见的人是他,思他想他的人也是她。 心中像是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又实在烦闷,连嗓音都闷闷的,“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 水桃和青提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做声。 那天莫家人和裴珩一起进宫后,在出来时便决定先在上京居住一段时日,等明年开春在离开。 两人为了和孙女多亲近一些,便同谢家做了邻居。 宋嘉荣刚从岐黄班回来,便去了莫府。 远远地,看见精神头极为好的莫老夫人站在屋檐下等她,见到她后忙笑着招手,“嘉荣下课了,今天学的难不难。” “祖母你怎么还出来等我,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冷,不难,学习哪里有什么难的。”宋嘉荣上前面扶住她手臂,笑得嗔怪。 她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血脉的强大,她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或是有些抵触,但是事实上她都没有,反倒和祖母祖父二人相处融洽。 “祖母不是想要早点见到你吗,今天那么冷,怎么穿得那么单薄,都不担心会冻到。”笑得慈爱的莫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进屋里。 “祖母知道你喜欢吃莲子糕,特意给你做的,你尝下合不合你口味。”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温暖如春,先前带来的寒意消融于无形间,只不过落在衣领间的白雪融化成水后滴落脖子里,总会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祖母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莲子糕。”拈起一块莲子糕的宋嘉荣觉得有些奇怪,如果说一样两样是巧合,那样样顺心合意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还不是陛下告诉我们的。”莫老夫人想到什么,起身道,“你随我来。” 宋嘉荣把手上的莲子糕吃完,才不紧不慢的跟上。 掀开紫玉珍珠帘走进侧间,侧间靠墙的位置放有一个突兀的,遍体漆黑的檀木箱。 莫老夫人来到檀木箱前,从袖袋里取出铜制长匙插到锁芯里轻轻转动。 随着锁扣咔哒一打开,只见里面堆满的都是密密麻麻的书信,按照时间的排序,最上面的一封书信是不久前新送出去的。 宋嘉荣还未疑问,莫老夫人眼角的皱纹都笑着漾开,布满岁月痕迹的掌心抚摸着木箱边缘,“这些是陛下和我们这些年往来的所有书信,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陛下可都是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我们,上一次进宫,他担心我们忘记你的喜好,又特意同我们絮絮叨叨了一遍,那个时候老身都忍不住感叹,哪怕是换成老身都没有陛下带得那么尽心尽力,本以为陛下是个性子冷清的,谁能想到在关于你的事情上倒像个永远操不完心的老妈子。” “因为这些来信,更让我们两口子认为你在上京可能会比漠北过得好,也不在提起要把你接过来,其实我想告诉你,陛下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早些年年纪不大,倒是把一些君子的迂腐思想学了个十成十,都喜欢上你了,还总爱扯一些兄妹之情,长兄如父的借口。” “他对你做错过事,你不原谅他是对的,要是轻易的原谅了,祖母反倒要气你不争气。”莫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悠悠地叹息一声,“祖母今日把这些书信转送给你,只是不希望你错过一个真正爱你,你也喜欢的人,人生短短十几载,最不能留下的就是遗憾,祖母不希望你把遗憾留到最后一刻仍是不能释怀。” 昨晚上下了一夜的棉花蓬雪在落日的傍晚余晖下再次簌簌落下,像是有人从半空中抓了一把雪白的盐纷纷扬扬的洒下。 “小姐,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啊?”青提看着那么大的箱子,除了珠宝首饰之外,还真猜不出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过来帮我一起搬下。”关于里面的秘密,她并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些信的时间跨越长度很长,从她接到东宫开始为第一封,不久前希望祖母祖父二人回上京为收尾。 信里的内容虽然日常,但能窥见下笔人对她的眷眷爱意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宠溺。 孤应该怎么和她说,孤并不喜欢吃莲子糕,可是小姑娘都做好了,我只好,勉为其难的吃几块,要不然惹她伤心了怎么办。 嘉荣开始换牙了,因为说话漏风怕被人笑话,连笑都不对孤笑了,真愁。 孤今日带她去放了花灯,她说希望以后每年生辰时都能收到一盏花灯就好了,孤记下了,不过外面做的花灯实在是过于普通,入不得眼,不如孤亲手为小姑娘做一盏花灯,唯独苦恼应该做什么款式。 随着信封越拆越多,宋嘉荣眼睛早已湿润泛红,莹莹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滴落,直滚入衣襟。 原来她并非无人爱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她追随的神明早已爱上她,并用着自己的方式来守护着她。 春不渡 第69节 第73章 赏梅 点燃一盏烛火, 月影斜斜洒窗牖的室内。 头发闲闲落在脑后,仅着一件月白色缠枝莲亵衣的宋嘉荣用了一夜时间,把他那些年来同祖母祖父的来信全都看完了。 每拆开一封, 便会发现他对自己的爱意浓一分。 信从他把自己接回东宫, 查到她身世为始,让他们回来澄清自己身世,作为划上二十多年来信的结尾。 若将醇厚的美酒度数比喻为爱意,那他所酿的酒,是单纯只要闻其味就会醉倒的程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宋嘉荣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在她最糟糕, 连她本人都不想承认, 并为此感到难堪得不愿回首的时光里,也曾有一个人如此的深爱着她。 爱一个满身缺点,几乎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一点闪光点,甚至称得上愚蠢恶毒又自私的她, 展开手中信纸的宋嘉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连她本人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原来在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曾深深爱着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向自己解释啊! 如果他和自己说了,他们之间肯定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局面。 可是说了, 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她也只是会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得寸进尺, 更加肆无忌惮的利用他对自己的喜欢, 因为她最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本性的人。 错过即是错过, 她也不希望好不容易拥有独立健全人格, 见识过外面广阔无垠的天地的自己会再次男人留守在四方城里,每日里等着他的宠爱,因他的宠爱患得患失,疯魔,不自信。 做过展翅翱翔的飞鹰,又怎会甘愿做困于私方天地的金丝雀。 她是担心自己会不受控制的爱上他,可她忽然发现,比起和他长相厮守,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亮的烛火下,照得她半边脸散发着温柔的神性。 随着天亮来临,守在屋外一夜的水桃,青提默契的什么都没有说,端着盥洗盆进来。 “今日是小姐约好和上官小姐一道赏梅的日子,小姐你放心,青提一定会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保证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青提按着人在梳妆台前坐下,十根手指灵巧得像蝴蝶飞舞。 “我只是去赏个梅而已,怎地到你嘴上,倒成了我要和其他人比美一样。”宋嘉荣接过水桃拧干了水的热毛巾,擦脸时还特意在眼睛处多敷了一下,好不让自己眼睛里的红血丝看起来过于严重。 “自然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打扮得好看不光是别人看着赏心悦目,自己看了也会心情变好。”青提望着镜子小姐倒映出来的那张脸,发现四年过去了,小姐生得比在宫里还要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不单指容貌,更多的是小姐通身气质的变化,自由,且充满勃勃生机的美。 以前的小姐美虽则美矣,却美得没有独属于她的灵魂,更像是需要用着天底下最昂贵的金树银花灌浇,依附着他人而生的美。 娇养在高门皇城里的芍药虽娇媚高贵,但总归比起在野外生长的芍药少了几分恣意张扬。 “小姐,你别动。”青提从失神中抽离,压住她欲起身的动作,随后像变戏法一样取出一支红宝石海棠花簪,轻轻地簪入她发间。 “我发现小姐果然还是最适合金簪,玉簪银衩虽好,我总认为小姐戴上素了点,我没有说小姐不好看的意思,毕竟小姐在我眼中,哪怕是披着麻袋都好看。” “我当然知道。”宋嘉荣同样看向镜子的自己,下意识伸手抚摸上施了一层薄粉的脸颊,脸上画着上京时下最流行的妆面。 镜中女子画着眉色如远山,姿态掬雅慵的小山眉,一点朱唇小巧似桃花,饱满而嫣红,轻轻一抿,像是一颗熟透得要炸裂的蔓越莓。 分明是她以前的打扮,宋嘉荣却觉得格外的陌生,好像是透过镜子看着以前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是她,又不是她。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宋嘉荣决定先出发,要不然按点出发,难免路上会遇到不知情的意外。 或许越不希望来什么,越会来什么。 马车行驶到一半,前路忽然有着不少人围着看热闹,也堵住了前行的路。 眼见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宋嘉荣掀开帘子询问赶车的马夫,“前面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马夫打听回来了,说,“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伙人到医馆前闹事,好像是因为吃了大夫开的求子药方不管用。” 前面有吃瓜吃全的人好心的补充道:“哪里是求子,分明是那女子年轻的时候在这家药馆里买太多避子汤喝,导致坏了根本,现在想生都生不了。要我说,那也是她自作自受,明知道避子汤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喝,喝多了生不出孩子又能怪得了谁,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避子汤。”宋嘉荣嘴里呢喃的念出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刷白,攥着车帘的指尖骤然用力抓出一片皱痕。 她下意识伸手抚摸上肚子,这里,曾经是否也有过一个小生命。 那位妇人是喝了过量避子汤才会导致的不育,她身为大夫自然能明白每个人因为体质不同,服用避子汤后的程度也有着大小差异。 有些人可能十几二十碗灌下去,等停药的那一刻就会重新怀上,也有人只需要一碗简单的避子汤,就能程度断了子女缘。 所以一些药堂开避子汤的分量都不会很多,谁又能想到天子脚下,明知道一个女人服用过多避子药后会导致不育,他们怎么还敢给同一个人开那么多避子药。 因为路上遇到的小插曲,宋嘉荣整个人变得消沉,颓糜,连偌大的梅林都让她提不起太多性质。 “小姐,你要是难过的话就骂出来,骂出来后心情说不定会好多了。”青提抓了一把头发,说出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主意。 “我认为青提说得对,虽说陛下是帮了娘娘很多,也不能消除掉他对娘娘造成的痛苦。”水桃自从知道陛下和娘娘可能是两情相悦后,也曾动过把他们二人重新撮合在一起的想法,因为她不希望娘娘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希望娘娘错过自己等待十多年的心愿。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感情一事还是得需要当事人自己解决,轮不到她一个感情外的人指手画脚。 宋嘉荣轻笑着摇了下头,“我并没有想什么,也没有难过,你们放心好了。” 她刚说完,上官如意正好坐着自家马车到来,“嘉荣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出门的,也不会在路上遇到堵车。” “我也才刚到而已。”宋嘉荣见她是独自一人,猜测到汝汝应当是交给奶娘带了。 “你知道吗,我之前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和你成为朋友,还会和你一起来看梅花。”抬起脚尖,轻折下一枝梅花的上官如意感叹道。 “以前的我,是不是很遭人讨厌。”这还是宋嘉荣第一次从除了水桃,青提以外的人,询问对自己的看法。 当她问出声的那一刻,喉咙不断吞咽着滋生的唾沫,掌心沁出一层湿漉的薄汗。 上官如意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即摇了摇头,“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生得那么好看,后面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你做过的那些事,一开始是很气愤,但是等我嫁人后我才明白,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长得漂亮,总让我认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错,啊,想不到我那个时候就是个颜控了。” 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不会愿意把自己丈夫分享给另一个女人。 上官如意把折下的梅花枝递给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小酒窝,“前面的梅花好多,我们去前面看看吧,正好还能让画师帮我们两人画一幅画。” 接过梅花枝的宋嘉荣感受到掌心中残留的温热,唇角淡淡的漾出一抹笑,嫣红饱满的唇齿间轻轻的吐出一个“好。” 梅林越往里走,里头的梅花开得簇簇拥拥满枝头,洁白的雪落在刚劲苍瘦的枝干上,总会令人想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1。 “嘉荣,我们等下在这里吃午饭吧,我感觉吃进嘴里的都会像那些人嘴里说的风花雪月,映我梅香花正繁。”上官如意第一次痛恨自己文采不够,要不然也能应景的吟出两句诗来。 同样不会做诗,文采也不够的宋嘉荣促狭着打趣,“我可没有带吃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蹭你的。” “哼,我就知道。”上官如意佯装着生气地双手叉腰瘪了嘴,又满脸不情愿中带着一丝得意的摆摆手,“还好本小姐有先见之明,特意让人多准备了几份,保证你吃不完还多得能带走。” “好,要是我吃不饱,我可得要赖你。” 二人说笑间,一脚踩断枯枝的宋嘉荣耳朵灵敏的听到了有脚步声正在朝她们所在的位置靠近,而且不是一个人,眼睛警惕的扫过四周,才发现她们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随着深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嘉荣心里的不安像是一颗滚动的巨石落在悬崖边,神经绷紧。 上官如意扫见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的脸,身体下意识的往她靠近,小声的问,“嘉荣,怎么了?” 她刚问完,便看见宋嘉荣绷紧了脸,随后一把拉过她的手往前狂奔。 “跑!” 作者有话说: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出自雪梅·其一 宋·卢梅坡 第74章 新仇旧恨 宋嘉荣出声过来的那一刻, 围堵在密林中的黑衣人立刻冲出来把她们两个围住。 “抓住她们。”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要做什么!”他们的出现,吓得上官如意白了脸, 不明白梅林里怎么会有黑衣人潜伏。 今天是她邀请嘉荣出来赏梅的, 嘉荣会不会以为是她故意的, “嘉荣,我没有,不是我做的……”她张着嘴要解释,可嘴巴张张合合竟说不出半句为自己辩解的借口。 “我相信不是你,等下我数一二三,我们两个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 知道吗。”遇到刺杀的宋嘉荣同样慌得六神无主, 但她也深刻明白越是因为慌,越要冷静。 “嗯。”上官如意也因为她的相信湿了眼眶,越发认定以前跟风讨厌她的自己才是个坏人。 眼见黑衣人逐渐逼近,松开她手的宋嘉荣当机立断的大喊,“快跑。” 黑衣人见她们两个跑了,连忙大喊, “快追,别让那两个娘们给跑了!” 梅林深处有人家, 梅林外有烟火。 她们两人跑的方向完全不一样, 但目的地都是相同的,即是跑到人多的地方。 人多的地方代表着能获救, 得到希望。 途中跑掉一只鞋的上官如意回头看了眼和她跑向不同方向的宋嘉荣, 咬紧发酸的牙根, 没有犹豫的提起裙摆往前跑。 她不能被他们抓到, 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 呼啸凌厉的冷风刮过脸颊, 像细密的锋利刀刃刮破薄脆肌肤,沁出薄薄血雾。 没有跑多远,已经难受的鼻翼大张,开始用嘴呼吸的上官如意肺叶抽疼,像是生吞刀片,紧接着一阵阵眩晕袭来,两只脚像灌了铅般沉重得难以在迈开第二步。 正当她听到隐约的人声,以为自己快要跑出梅林,得救了的要大声呼救时,她的脸上忽然罩来一块汗巾捂住口鼻,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力气一瞬间从身体里抽离。 浑身发软的上官如意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的是。 “这该死的娘们还真能跑,要不是雇主说留你一条命,老子保证现在就剁了你。” 她最后记挂的仍是,嘉荣应该没事了吧。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仅有的一丝能透过月光的窗户完全被钉死,笼罩在鼻间的是潮湿的霉味,灰尘大得令她鼻尖发痒总忍不住要打喷嚏。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下意识的把自己缩进教练里,以此来换求一丝安全感。 对比于她现在的遭遇,她更担心的是嘉荣有没有事,要不是因为她的邀请出,她们也不会倒霉的遇到绑匪,更不知道他们是要求财还是要命。 如果求财倒是无性命之忧,最担心的是要命又求财。 “醒了。”清甜娇糯的嗓音带着些许哑意,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划过掌心,泛着酥麻的痒意。 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上官如意乍然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瞬间吓得鸡皮疙瘩直冒。 春不渡 第70节 “看来是我吓到你了。”宋嘉荣不好意思的道歉。 上官如意听出来是她的声音后,哆嗦着牙齿往她出声的位置挪去,“嘉荣你有没有事,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执意邀请你出来赏梅,我们也不会遇到绑匪。”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这件事并不怪你,你也不需要为此感到自责,说到道歉,也应该是我和你道歉,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我连累。”那些人针对的是她,如果没有她,他们同样会出现。 上官如意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钟声,也让上官如意尴尬得想要寻条地缝往里钻出去,“我生了孩子后容易饿。” 宋嘉荣没有笑话她的意思,而是艰难的从袖袋里抽出个装糖的杏色香囊,“我这里还有几颗糖,虽然不一定顶饿,多多少少也能叠下肚子。” “我们一起吃吧。”上官如意生怕她不吃,全给了自己,故意板起一张脸,“你要是不吃的话,我也不吃。” 糖很少,两个人也才一人分了两块,但当甜滋滋的糖果含在嘴里的那一刻,原先紧绷的神经,害怕都像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下舌尖一点甜。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们失踪了。”上官如意把脸埋进膝间,鼻头难受地想,她那么晚还没回去,汝汝没有见到她,肯定会哭。 “很快,说不定已经在找我们了。”从昏迷不醒到醒过来,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水桃她们应该发现自己失踪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他们来找自己。 但是原等在原地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性格,与其等别人来救,不如自己创造一条生的路。 诚如宋嘉荣所猜测的一样,在梅林外迟迟没有等到她们二人出来的水桃,青提二人立马感觉到不对劲。 走到她们始终的位置的青提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簪子,簪子正是她今天亲自为小姐选的,脸色当即大变,“不好,小姐她们可能出事了。” 脸色不好看的水桃当机立断,“我立马入宫禀告陛下,你去找莫老夫人,一定要快。” 她们刚才就应该跟着小姐一起的,小姐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意外,现在只祈求小姐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否则她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正在批改奏折的裴珩笔尖一顿,墨渍滴落污了一片雪白,从刚才开始,他的心里一直感觉到不安,仿佛是会发生什么事。 心里过于烦乱,他正要让人去查下荣儿今天去了哪里,一身黑衣的卫臻神色凝重的走进来,单膝下跪,“陛下,宋大夫和上官小姐不见了。” 裴珩听到她被绑架的那一刻,天旋地转得眼前一阵发黑,急忙往外走,冷声追问,“什么时候被绑架的,地点在哪里,可有派人去找了,为什么现在才来禀告孤。” 一想到小姑娘遭到绑架,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裴珩的心像是被一只陌生的手给狠狠扼住一样疼痛难忍,拳头因为握得过度用力,突出了泛白的骨节。 “是在城西的梅林,水桃姑娘说宋大夫已经失踪了一个时辰,属下得知宋大夫失踪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往梅林搜人。” 梅林不大,但梅花旁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山,山上能躲藏人的地方可比小小的梅林多多了。 山上的破庙中,狂风吹来似鬼泣狼嚎,声声惊悚,似女鬼锋利的指甲划过窗纸,仿佛要在下一秒破窗而入。 “嘘,等下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宋嘉荣手上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碎瓷片,正小心翼翼的用它割断系在上官如意手腕的粗绳。 屋内没有光线,导致她割绳时全凭感觉。 两人系在手腕上的绳子刚解开,忽听门外传来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两人默契的把自己缩回角落里,假装自己还处在昏迷中。 钥匙插到铜芯里咔嚓一声转动后落下,两边的大门被用力推开,皎洁的月光森冷的铺天盖地的涌入,如镀霜华。 为首的女人走到宋嘉荣面前,抬脚踹向她,眼里的恨意几乎凝聚成刀子般锋利,“我知道你醒过来了,在装睡下去可不是什么聪明人的做法。” 既然被拆穿了,也不在装睡的宋嘉荣依言睁开眼,见着在自个眼前站定的女人,并不意外,反倒是有种意料之中的落定感,“是你。” “怎么,是我很意外吗。”摘下帷帽的刘月娥残忍的勾起嘴角,眼睛缠满猩红的蛛网血丝。 她的模样变了很多,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完全看不出那日在岐黄班里趾高气扬,艳光四射的模样。 “看见本宫变成这个模样,你很得意是不是!”一把掐住她下巴的刘月娥逼近宋嘉荣的瞳孔,神态厌恶又扭曲。 又是这种眼神,她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怜悯的眼神看她! 宋嘉荣想要说没有,刘月娥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癫狂的自言自语,“宋嘉荣,我真的很讨厌你,但有时候又很羡慕你,更嫉妒你嫉妒得发疯,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不会,愚蠢又恶毒的草包能轻而易举的获得本宫想要的一切!” “你有什么比得过本宫的,本宫出身优越,无论是才学还是品性都远远超你,你除了这张脸能拿得出手又有什么比得过本宫的!” 要是陛下早些年认识的人是她,那该有多好啊,皇后之位对她而言肯定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而不是落得个被赶出宫的下场!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咬唇否认的宋嘉荣蜷缩着身体往后退,掌心捏紧刚才打烂的碎瓷片。 “呵,你是不懂还是装傻。”捏着她下巴的刘月娥眼底全是淬了毒汁的寒意,冰冷的吐息像蛇杏子一样攀绕而上,“你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陛下会来救你吧,我劝你不要白日做梦了,就算你真的等到陛下来救你,你说,是他们先一步找到你,还是本宫能够轻而易举的弄死你来得更快一点。” “长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蛋,要是轻易的死去就太可惜了。”女人涂着艳红豆蔻的指甲抚摸过宋嘉荣的脸颊,令人不自觉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说,要是陛下赶来,看见你身上沾满了其他男人遗留的痕迹,她是会心疼你,还是认为你恶心。” “刘月娥你是疯了是不是!”一旁装睡的上官如意再也忍受不住的怒骂出声。 本来没有注意她的刘月娥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上官如意的脸,表情阴狠,“闭嘴,你这个吃里扒外,不懂女戒的贱人也敢和我二弟和离!也不撒泡尿照下自己长得什么蠢样,生不出儿子就找下自己的原因,别说我二弟认为女孩晦气,本宫那时要是在场,我保准要把她活生生摔死。” 脸被打偏的上官如意偏头吐出一口血,拔高音量厉声道:“我就是生不出儿子又关你什么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当初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嫁到你们猪狗不如的刘家!” “怎么不关本宫的事,你嫁到我们刘家,生是我们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谁允许你和离的!”她怎么敢和离,还让他们刘家成为上京贵族群里茶余饭后的笑谈。 刘月娥一把拽过上官如意的头发拖拽在地上,阴狠又毒辣,“说,是不是宋嘉荣这个贱人怂恿你干的!” “你要是不说,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你和我的恩怨同其他人没有关系。”宋嘉荣挪向上官如意的位置,眼神讽刺,“你除了只会用男人来羞辱女人清白的办法,你还有什么。我是女人,不代表我一定要为一个男人守节,为了一次不清白就要死要活。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因为我不清白而厌恶我,恨我,只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值得我真心喜欢的人。” “何况,女子的贞操从来不在罗裙之下。” 为什么一个男人不需要所谓的贞操文化,女人必须得为一个男人守贞一辈子,若是失了清白便是遭万人戳脊梁骨,只有黄土一捧的归宿。 他们想到羞辱女人最好的一个办法,也往往是所谓清白羞辱,即□□羞辱,认为这才是对女人最残忍又恶毒的处置方法。 “小姐,上官小姐你们在哪里啊。”水桃带人搜山的声音,正如点燃着火苗的山风一样无处不在。 第75章 我要你去死! “宋嘉荣, 本宫还真是小看你了!”咬牙切齿的刘月娥低吼诅骂出声,她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那么快。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们塞//进马车里带走!” 刘月娥说完, 立马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络腮胡大汉走进来, 凶狠的要把她们两人扛出去,其中一个男人在看见宋嘉荣脸的那一刻,眼睛满是充满yin邪的搓起手,“这娘们生得那么好看的,要不,你先借给我们玩玩,那群人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找到这里。” “你们敢!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要是你们敢动她, 你们绝对会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官如意即便害怕也要护住宋嘉荣,不为别的,单纯因为她是自己的朋友。 “臭娘们,老子愿意睡你是你的福气,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男人啐地吐了一口痰,扬起巴掌就要打。 在男人巴掌落下的那一刻, 宋嘉荣迅速拉开被吓傻的上官如意,一脚踹向男人, “滚!” 没有一丝防备的男人被踹到在地, 惊起满地灰尘飞舞。 “好啊,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有人欺骗我!”刘月娥也反应过来了, 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 “你们敢骗我, 就得想好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宋嘉荣眼皮轻掀, 带着嘲弄,“你绑架了我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获得怎么样的下场吗。” 双手抱胸的刘月娥嗤笑,“放心,在你们有报应之前,本宫都不会有报应。” 方才被宋嘉荣踹到的大汉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双眼狠厉,“你这个娘们还挺烈的,烈点好,等下玩起来的时候才不会像条死鱼一样无趣,小姐,你可是答应过要送这俩娘们给兄弟们玩的。” 刘月娥捂住嘴直笑,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恶意,“你们等下就好好享受吧,别说我对你们不好,刘大刘二两兄弟的本钱可足得很,足够你们两个小贱蹄子美死了。” “刘月娥,你那么做,就不担心会连累到你们刘家。”捏紧手中瓷片的宋嘉荣把上官如意护在身后,冷静的分析着水桃她们还有多久能发现这里。 “刘家,那是个什么东西。”提到刘家的刘月娥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要不是他们不愿意去向陛下求情,还嫌我丢人把我连夜送到尼姑庵里,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对!害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你,你就是个贱人,怪胎,你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刘月娥,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画眉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宋嘉荣知道有很多人讨厌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但她自认除了在刘月娥刚进宫时针对过她,后面的两人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要不是你,我就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是陛下宠爱的妃子,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陛下才不喜欢我的!”甚至在她入宫多年都还保持着干净的处子之身,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妃子做得如她一样憋屈,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女人所赐。 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陛下不会把她赶出宫,刘家也不会因此罢了官,父亲更不会在朝堂上被陛下当众呵斥教家无方! 是她,都是她的错! 她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回归到原位。 “至于画眉,完全是她没用,一个没用的奴才留着就是废物。连简单的帮本宫留下陛下,拉你下位都做不到,这种废物留着做什么。”她的语气轻藐又随意,仿佛讨论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没有生命的野花野草。 宋嘉荣知道喜欢一个人后会因为嫉妒变得面目全非,当初的她是,现在的刘月娥同样也是,虽说大家都是可怜人,但她们本质上又有着不同的区别。 爱一个人没错,你嫉妒得发疯也没错,错的是你因为一个男人不爱你,而嫉妒成性的伤害别人! 刘月娥很快反应过来,她在故意拖延时间,目的是想要让他们找到她,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你们还不快点动手,难道还想要让我亲自动手吗。” 刘大刘二虽有色心,可听着越来越近的搜山声也有些慌了,他是好色,但也惜命啊。 等下找到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这两个娘们还不是任由自己怎么睡就怎么睡。 还没等他们两个动手抓住宋嘉荣,破庙外忽然亮起了明亮的火光,照得亮如白昼,也驱赶了黎明来前的阴霾。 “回禀大人,我们找到宋大夫和上官小姐了。” 闻言,宋嘉荣拽过上官如意的手就往外跑。 刘月娥自信的认为他们找到自己还有一段时间,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在宋嘉荣快要跑出去时,横抽出刘大腰间佩戴的长刀,长臂一伸拽过上官如意,“宋嘉荣!你要是再敢往外走一步,本宫可不清楚自己手上的刀,是不是会落在我这位昔日的二婶婶的脸上。” “你说,要是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你因你而毁,会不会恨你一辈子,因为是你的缘故才会导致她毁容。”很平淡的口吻,却藏着无尽的血腥恶意。 “她是无辜的,你和我有恩怨应该冲我来,不应该连累其他人。”距离逃离破庙仅有一步之近的宋嘉荣停下脚,丢下手中的碎瓷片,“你把她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我对你来说不是更有利用价值,也能更好的折磨我。” 刘月娥歪了歪头,鼻间溢出一声嗤笑,“你倒是个聪明人。” 眼见宋嘉荣要替换自己作为人质的大喊着要挣脱出刘月娥的桎梏,“不要!嘉荣你不要答应她。” “我最起码是她的二婶婶,她不会对我做什么,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是再敢过来一步,信不信我和你绝交!” “可是你在我心里,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因为我的缘故陷入危险,即便你和我绝交,我也认了。”无论上官如意如何哭喊,宋嘉荣都仍是没有丝毫停顿。 “你们的友情还真是好得令人嫉妒啊,嫉妒得让本宫想要亲手毁掉。”刘月娥锋利的指甲划过宋嘉荣的脸蛋,深深的涌指甲掐进去,看着鲜红的血液流出,瞳孔里折射的全是诡异的红。 “刘月娥你居然敢绑架我家小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青提望向胆敢绑架自家小姐的刘月娥,恨不得冲上去把她挫骨扬灰。 一道搜山找人的裴珩眉眼间覆盖霜寒,厉声冷斥,“刘月娥!” “陛下你来了,你是来看月娘的是不是。”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刘月娥娇羞的红了脸颊,但一接触到男人冰冷的瞳孔时,猛地打了个寒颤。 得知她出事后,身着月白长袍的裴珩连腰封都未系便和他们一道搜山寻人,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她。” 他说完,又安慰宋嘉荣,“别怕,我来了。” 脖子上架着匕首的宋嘉荣看着一向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掌握全局的男人因她而慌了神,失了镇定,向来整齐干净的衣服边缘沾了泥,树枝刮出了痕,还在无声的安抚她的害怕时,忽然鼻头发涩得难受,不是,他为什么要来啊。 为什么还要对刘月娥许下条件,他知不知道一个帝王的承诺到底有多重啊! 笨蛋!大笨蛋! 完全被无视掉的刘月娥眼睛里溢出泪花,凄厉的哭骂,“陛下为什么都没有看月娘,是月娘不美了,所以陛下不喜欢月娘了吗,还是因为这个贱人勾住了你的魂,所以陛下才不看月娘。” “刘月娥,朕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你要是现在放开她,朕可以不追究你做的事。”在裴珩眼中,最重要的是荣儿的安危。 春不渡 第71节 但他的关心,却狠狠地刺激到了刘月娥那颗因为嫉妒而扭曲的心,“陛下说的话可真是好听,臣妾差点儿都相信了呢,可是臣妾是个很贪心的,不单单是想要陛下不追究,还希望陛下能把皇后之位让给妾身才行。” “我想,一个区区的皇后之位陛下肯定不会拒绝,陛下金口玉言,对于说出口的话肯定不会反悔。”哪怕她当不成皇后,能恶心到宋嘉荣也是极好。 她要让宋嘉荣的心里永远藏有一根刺,那个刺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她,她所爱的陛下曾对另一个女人许诺过皇后之位,哪怕他根本不爱那个女人。 谁都没有想到她的胃口会那么大,水桃和青提更是气得黑了脸,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又心如蛇蝎的女人啊! 她们一方面担心小姐的安危希望陛下能答应,但心里又希望陛下拒绝,自家娘娘那么喜欢他,哪怕他们明知陛下是为了娘娘的安危说出的,可她们仍是为娘娘感到不值。 在她们的心里,她们的娘娘理应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骨架纤细,身量不高的宋嘉荣忽略掉脖间传来的刺疼,视线落在陷入犹豫中的裴珩脸上,哪怕他风尘仆仆,周身依旧是遮不住的矜贵清冷,清隽疏朗,似乎连月光都对他格外偏爱。 之前她遇到危险时,都希望他能像话本里的郎君一样从天而降,带她逃离危险之中,但她每一次等来的都是失望,当她不在开始期待后,她的期待却不期而遇的到来,反倒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心里很慌,像是一只滚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兔子,却是一只脑子彻底僵住的笨兔子。 裴珩佯装思考,随后摇头,“你的提议确实很好,但是朕的皇后,朕从未想过要立谁,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后宫之中也只会有贵妃一人,百年后归土同朕合棺的,也只会是贵妃一人。” 男人声若清渠流水,又掷地有声得连清风都要避让,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说的假话。 没有皇后,但只会有一个贵妃,这和当众许对她许下后位又有什么区别。 历史上虽没有贵妃入皇陵同皇帝共棺的先历,但当一位皇帝一生都未立皇后,且只有贵妃一人。 宋嘉荣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强势表白,大脑一片空白,那颗她自以为能压制得很好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着,它们跳动的每一下,产生的每一个旋律,她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行字—— 他深爱着她。 他的爱不似其他人那样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得人众皆知,他的爱是隐忍又克制的君子之爱,是但凡他不说,恐怕她一辈子都不知道的爱意。 要不是祖母把那一箱子的信转送给她,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她曾一心追逐,希望能为她停下脚步的神明早就钦慕于她。 她说不感动是不可能,更多的是手足无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感情。 没有想到他会拒绝让自己成为皇后的刘月娥表情逐渐变得癫狂,“好啊,既然陛下不愿意立我为后,陛下想要救她的话也可以,我要你死!” “要是你死了,妾身说不定会考虑放过她,我想陛下你也不希望看着宋嘉荣死在你面前吧。”瞧瞧这一对有情人,可真是令她嫉妒得发疯啊! 凭什么陛下不喜欢她,要喜欢宋嘉荣这种除了美貌之后,简直一无是处的蠢货! 没有想到她是真的疯了的宋嘉荣挣扎了起来,“刘月娥你疯了是不是,你这样做,和诛九族有什区别!” “我很遗憾的告诉你,我没有疯,现在的我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刘月娥握紧长剑的手往里递近一分,宋嘉荣细腻如白瓷的脖间立刻划开一条血痕,像极了绸缎上盛开的一朵彼岸花,美得艳丽,艳糜。 淡淡的血腥味在寂静的深夜里被风那么一吹,正飘飘悠悠的钻入鼻腔,也在刺激着所有关心她的人。 刘月娥抽出腰间的匕首,用脚尖踢到裴珩脚边,眼睛猩红,“陛下,臣妾说到做到,只要你死了,臣妾一定不会伤害她,保证把她全须全尾的还回去,只是臣妾有一点儿和贵妃娘娘很像,那就是耐心一样不好。” 第76章 如何能认清自己的心? 流动的空气因为刘月娥的一句话而凝固, 带着风雨萧杀。 “好,朕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裴珩弯下腰,那只白皙修长, 净白皮肤下隐约透出青色血管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的捡起她扔过来的匕首。 因为在他的眼里, 他有着比生命更重要,并且要用之守护的人。 只是他来得太迟了,他对她的喜欢表露得也太迟了,如果能在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推开她,而是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告诉他的小姑娘,他想要做她的清风明月, 亦要做她的床褥被枕。 “不要!”瞳孔紧缩的宋嘉荣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听从刘月娥的话, 急得大骂,“你是不是蠢!我不需要你那么做,我也不值得你那么做,你自以为是的为我牺牲并不会让我感动,只会让我感到恶心,还认为你是一个自私无能, 只会用死来道德绑架我的男人,你也休想让我记住你一辈子!” “你要是真的听她的话, 我告诉你,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我连你头七都不会给你坟头上香, 我以后还会带上我的心上人到你坟前炫耀, 让你知道你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心里最重要的应该是天下社稷, 黎民百姓, 怎么能因为一个她就中了圈套,甘心舍了自己的命。 他怎么能那么蠢啊! 她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她宁可他舍弃,也不要舍弃他自己的生命。 如果他是为了报复她之前三番两次的拒绝,冷漠的说要和他划清界限,此生不复相见,那他成功了,宋嘉荣自认输得一塌糊涂。 原先的她以为自己能放下对他的爱意,隐藏住对他的满腔欢喜,哪怕放不下隔着千里也能淡了她的相思,但眼前的一幕,又无一不在直白的提醒她。 她做不到!更做不到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 “值不值得应该由我来说。”裴珩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如果我不能带给你幸福,另一个人能代替我给你幸福,我想,我会祝福的。” 他想,他是说谎了,他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小姑娘嫁给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送上祝福,他只会嫉妒得像个游魂一样缠着她,做她炎炎夏日里吹来的一缕凉风,庭院中盛放的一朵花,夜间照明她小路的星星。 “笨蛋!你这个笨蛋!除了你还有谁能………”泪水浸湿满脸的宋嘉荣眼见他就要用刀对准心脏,当即挣扎了起来。 “裴珩,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根本不值得你用生命来换,要是他真的走了,那晋国该怎么办,晋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他做人怎么能如此的自私! “我知道我很自私,所以你让我最后在自私一次好不好,狸奴。”避开她视线的裴珩没有犹豫的把尖刀刺进胸膛,因为他怕见到小姑娘眼泪后的自己会心软,会舍不得。 见到这一幕的宋嘉荣早已疯狂,本能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喊,“不要!你快停下!”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难道你真的舍得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嫁给其他男人吗!” 甘心?他怎么会甘心。 “可我更舍不得见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受伤。”修长骨指握住鎏金匕首一端的裴珩含笑地收回视线,声如玉珠铉,“荣儿,闭上眼睛好不好。” 他不希望自己和她的最后一面,成为日夜折磨她的噩梦。 “我不要!凭什么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能如此自私的过分!”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过分又自私的人啊,明知道自己喜欢他,还要让她亲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他果真是个一如既往,自私又讨厌的男人。 裴珩眉眼眷恋不舍地叹息一声,“听话好不好。” 随即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刀捅进了胸腔。 此刻他的动作像是放慢一样,更能体会到何为凌迟,也在庆幸伤的不是她。 但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宛如凌迟。 一向对情爱之事嗤之以鼻的帝王,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也会成为情爱的俘虏,甚至陷得比所有人都深。 月亮偏移藏进墨染的云层里,好似不愿看一对有情人生死离别。 侍卫猩红着眼,当即下令,“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埋伏在密林里的弓箭手拉开长弓,黑黝黝的箭头瞄准刘月娥。 刘月娥赤目染血得几近疯狂,她没有想到他会为宋嘉荣做到这个地步。 凭什么! 凭什么宋嘉荣能得到他的偏爱,她刘月娥自认样样比她优秀。 在他举刀捅进胸膛的瞬间,宋嘉荣不惜脖子被划出血痕推开挟持住她的长剑,跌跌撞撞得向他奔去。 见她逃脱,弓箭手立刻发箭。 局势瞬间扭转,刘月娥来不及逃跑,便被一箭刺中心脏,瞳孔大睁,不可置信地软了身体倒下。 来之前,裴珩便在暗处埋伏好了人手,可是在刘月娥让他做出选择自己的生命,还是小姑娘时,他开始慌了。 他的命不过稀松平常,小姑娘的命却弥足珍贵,他也见不得她受到半点儿疼。 挣脱开刘月娥桎梏的宋嘉荣奔着跑过来,又在靠近他的那一刻不知所措的停下动作,泪水洇湿脸颊。 水桃和青提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还不快点叫太医过来!” “荣儿。”双眼赤红的裴珩松开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眼尾染至颓靡地艳红,责怪又心疼,“你怎么那么傻,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他的声音破碎到像是一盏盏高挂于寺庙佛堂中,流光溢彩的琉璃灯被悉数砸烂,幼兽支离破碎的呜鸣,细听又像是眼泪坠落,带着凄哀孤凉。 “你别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流了很多血。”慌了神的宋嘉荣扶住他摇摇欲坠往下倒的身体,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多得无论她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不是大夫吗,为什么连伤口里的血都止不住啊! 睫毛轻眨间,眼泪簌簌往下滚落,逐渐模糊了宋嘉荣的视线,鼻子染上涩意,喉咙像是哽住硬物一样难受,“你说我傻,要我说,真正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人家叫你去死你就去死,亏你还读过那么多圣贤书,你要是真的出了事,你让天底下的百姓怎么办啊,你又让我怎么办啊,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其他人,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宋嘉荣发现她可笑的变扭,纠结,等真正到了生死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且矫情。 “我怎么会愿意看你嫁给其他人,别怕,我一点儿都不疼,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裴珩抬起指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别哭了,我不喜欢你哭鼻子。” 他不希望她为任何一个男人流泪,即便那个男人是他,也不允许。 他的小姑娘理应是骄纵,灼日耀眼的存在。 见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伤口的宋嘉荣气得拔高音量,鼻尖似洒了一层胭脂,“我就是喜欢哭,我不但今天哭,我以后还要天天哭,我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又关你什么事啊。” 骂完又委屈得带着鼻音的垂下垂泪长睫,鼻翼抽搦中带着埋怨的控诉,“反正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关心,也不会在意。” 要是真的在意,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我还是喜欢狸奴笑起来的模样,很美。”因疼痛失了血色的男人轻轻拥着她,气息孱弱得仿佛要在下一秒彻底昏睡过去,“荣儿,我还能在听你叫我一声‘珩哥哥’吗。”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也非君子,在这种情况下想的不是自身,而是逼迫她承认对自己的感情。 其实他刚才是存了赌的决心,赌她的心里有他,赌她能经此一事看清她对自己感情。 因为世间的感情,无论真真假假在生死面前都会原形毕露,无所遁形。 宋嘉荣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随即耳朵泛起一抹桃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偏过脸不去看他。 他这个人,怎么总是在得寸进尺。 “看来荣儿还是在生我的气,终归是我种下的苦果,得要自己咽下。”裴珩嗓音凄凉悲苦的垂下长睫,像只被人抛弃的大狗狗,无助又可怜。 一旁的宋晏皱起眉头,“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不成宋大夫连陛下临死之前的小小愿望都不肯满足吗。” 裴珩轻叱,“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臣只是为陛下感到不值,陛下难不成忘了自己是为了谁才受的伤,要我说某些人虽是个大夫,可那心肠也未免铁石心肠了点。” 宋嘉荣清楚宋晏是刻意说给她听的,她于情于理喊一声“珩哥哥”并不为难,为难的是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但她又有什么好过不去,宋嘉荣觉得自己可真是越发的矫情,拧巴了,她都喊了十几年,又何差这一声,随即释然一笑地喊了一声“珩哥哥。” 女人清甜软糯的嗓音在满是紧张的氛围中,像一缕清风一样令人熨帖,安心。 “谢谢。”此时裴珩的声音已经越发微弱,不用风吹,自个都能消散。 春不渡 第72节 “你先别说话了好不好,只要你没有事,你无论想听多少我就叫多少。”想要帮他止血的宋嘉荣发现她此时能做的事情也唯有,为他祈祷。 所以拜托你一定不要出事,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更会日日良心不安。 眼皮越来越沉,能感受到血液不断流失的裴珩强势地握住她的手,挤进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紧扣,“你放心,我一定会陪你一起长命百岁。” “我才不要和你长命百岁呢。”宋嘉荣见他还有脸笑,瞪起哭得像染了一层桃糜绯绯胭脂的鹿眼儿,“我告诉你,我前面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要是死了,我以后每年踏青节都不会给你烧纸,我还会嫁给其他男人,和他生七八个小孩,然后把他们带到你坟前,气死你。” “你不会。”因为他知道他的小姑娘肯定不会那么做。 他也知道,他和她都深爱着彼此,只是中间产生了太多误会,错过,导致他的小姑娘对他的爱意封存了起来,她怕的是担心自己会重蹈覆辙,才会那么冷漠又决绝的说着和自己再也不相见的话。 可是爱意哪里会那么轻易的消散,转移,又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会有很长的时间,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如此直白且残酷的告诉他,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样先到来。 他也无法真正做到豁达的放手让她回到郦城,此生隔着千里的距离,让他仅依靠着和她相处过的点滴艰难度日。 郦城距离上京太远了,哪怕他托了人照顾她,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伤害又该怎么办? 更令他感到无望的是,若当真有一天他的小姑娘因为意外和他天人永别,他却连小姑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或许那一天,他会彻底疯掉的。 天底下又有什么,能比所爱之人和自己隔着生死更绝望痛苦的事。 很快,太医来了,同时也庆幸陛下的伤口并不深,要是再往里多扎几寸,哪怕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更庆幸陛下身边有会医术的人及时止血。 宋嘉荣把受到惊吓的上官如意送回去后,还让人给她抓了好几帖安神药,她则不放心的跟着入了皇城。 本应早早熄灯的宣德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不时有端着血水的宫人们面色凝重的走出来。 “娘娘,要不今晚上你还是留在宫里过夜吧,陛下醒来后看见你,肯定会很开心。”周洋对于让陛下受伤的宋嘉荣心里是有怨的,若非是她,陛下也不会受伤,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陛下是自愿的,他一个外人又怎好多说。 陛下对贵妃娘娘的感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宋嘉荣刚要拒绝,这个点早就睡下的太后正带着一堆宫人气势汹汹的过来兴师问罪。 “你这个贱人害了我皇儿居然还有脸敢出现在这里!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本应睡下的慧安太后听到皇帝遇刺,罪魁祸首还是宋嘉荣,满头的瞌睡虫瞬间惊走。 “你都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多年未见,宋嘉荣认为自己那么讨厌一个人,果真是有原因的。 “要不是因为你,皇帝怎么会受伤,你就是个祸害,克死了你爹娘不说,现在还想克皇帝。”慧安太后盯着这张比四年前还要出色的脸,戴着护甲的手一点。 “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伤害龙体的贱人压入大牢!”太后听到消息后,急忙赶过来的原因还有一个,趁着皇帝还没醒来前赶紧处置了宋嘉荣。 她前不久想要让娘家侄女进宫,谁知道陛下不愿,还为此在朝堂上当众呵斥了哥哥,连她找借口让他来长春宫,好和娘家侄女来一个偶遇都不愿意,而这一切都赖她! 她怎么就没有淹死,还回来做什么! 宋嘉荣当没看见她眼底扭曲的毒辣,嗓音清甜软绵,“太后,民女斗胆问一句,如今宫里头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到底是陛下,还是你太后。” 在宫里斗到最后成为太后,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的慧安太后冷声道:“当然是皇帝,但哀家是他的母亲,自然也有理由处置那些害他的人。” “太后都没有亲眼所见,就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陛下受伤,就不担心陛下醒来后同太后兴师问罪吗。”宋嘉荣眼皮掀开,“还是说,太后的权力已经能越过陛下,直接处置。” “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威胁哀家。”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中疑惑罢了。” 殿内的太医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冷着脸走出来,“陛下此刻需要静养,臣虽知太后是关心陛下,但陛下已经睡下,即便太后想要处置人,也得要等明日陛下醒来后在议。” “好,等皇帝醒来后,哀家倒是要问下皇帝,怎么处置这种祸害!”太后气得拂袖离开,同她一道来的白若裳却没有走,而是屏退伺候的宫人,兀自朝她走进。 “宋嘉荣,我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和说几句话吗。”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求求收藏qaq 书名:春不归 文案:婉娘第一次见到林宜安,是在她同世子欢好后。 那人杵在床边,吓得她脸色发白,世子却心情极好的捏着她的脸,拍了拍,“婉娘要是能勾引到他,本世子就纳你进府当姨娘,如何。” 婉娘是奉天城里最下等的怜儿出身,她好不容易攀上世子爷的高枝,当了他的外室,如今得来他一声能转正,自是笑语盈盈。 可谁知那人纵是在她使出千般手段时都不为所动,还嘲笑她异想天开。 气得她猛下了三大包药。 婉娘一直认为对方是讨厌她,可是在她死后,是他敛了她的尸首,亲手为她起了坟。 林婉娘,她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姓。 跌落云端的天之骄子(真太监) x 自私凉薄唯利是图花娘(外室) 第77章 表白 宋嘉荣看着立于琉璃檐下, 着水红色织金牡丹宽袖窄腰锦裙,额贴金箔花钿,发挽高髻的白若裳时, 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因为现在的她和当初入宫时完全判若两人。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鬓发间配着与她清丽容貌完全不相符的金簪牡丹通草花,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细瞧,她的打扮竟像昔日的她。 当初最厌恶对方的人,如今倒成了对方的影子,任谁都会尴尬。 “你倒是变了很多。”白若裳很是尴尬的率先打破僵局。 “你也是。”宋嘉荣扫了一眼, 便垂下眼帘, 她不认为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都言往事如风逝,但造成的伤害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可逆转,谁都不能用轻飘飘的一句,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来揭过。 两人也因为一句“你也是”陷入沉默中, 任由檐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宫灯随着风轻轻地晃,晃得二人落在青石板砖上的剪影与那簇拥着的芍药叶摇曳生姿, 随着微风簇浪, 聚是泼墨山水,散是满河星。 “我这次来找你, 你也应该猜到是因为什么。”白若裳自说自话的抚摸上平坦的腹部, 神色凄苦地自嘲, “我希望你能离开陛下身边, 我也不希望你重新回来, 因为这样无论对我,还是对那个孩子都不公平,因为你,导致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在怀上孩子。” “那个孩子不但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还说过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要是男孩就会立他为太子,要是女孩,就让她成为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公主,可是,我们那么期盼的孩子,谁都没有等来她的降生。”美人落泪总是惹人怜爱的,何况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怜爱。 不敢直视她的宋嘉荣喉间像是卡了硬物,无论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内心的愧疚和自责如同肆无忌惮的藤蔓把她缠得难以喘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垂下羞愧难当的脑袋,唇齿翕动须臾,才声若蚊音的吐出,“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诚然她欺骗过她,利用她的愚蠢恶毒陷害她,但她腹里的孩子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掉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唇边噙着笑的白若裳表现得格外大度,“我不怪你,并非是我大度要原谅你的意思,相反我这个人并不大度,我想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容忍曾经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出现在自己丈夫的身边。” “你知道吗,在我得知孩子不在的那一刻,我想过就算是要我拼尽生命我也要杀了你,给我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毕竟他是那么的小,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绚烂又美好的世界,没有亲口喊我一声母妃就走了,你要是当过母亲,也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宋嘉荣将心比心的想到自己被强硬灌下的那碗避子汤,如果她没有喝下,是否也会拥有一个活泼可爱,如她一样的女儿? 白若裳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的要求对你来说过于强人所难,或者说是恶毒,我也知道你和陛下彼此相爱,有些话陛下不会说,今日不妨让我来当一回恶人。” 没有来的,宋嘉荣心口一紧,产生了想要逃避她所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陛下是晋国之主,虽说他能为了你一人,顶住群臣的所有压力遣散后宫三千佳丽,但陛下膝下不可能无子,而我听说宋大夫早些年食用过避子汤,恐怕会对日后的子嗣有所影响。不说子嗣,宋大夫你是否愿意为陛下留在宫中一辈子,舍弃你现在获得的一切,放弃自由,沦为一个困在四方高墙中,只围着一个男人打转,成为被男人情绪所支配的女人。” “你是否又能做到像我一样舍弃所有的一切,只为陪在他身边,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到,你根本不配他喜欢你!也配不上他的爱!”攥紧掌心的白若裳从没有想过她会卑鄙到这种地步,还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但她也明白自己走到了这一步,注定没有回头路。 “你明白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当时为什么没有离开。”宋嘉荣从青提口中得知了她落水后宫里发生的所有变动,最令她吃惊的当属裴珩愿为她遣散后宫,如果不愿走的可在宫中任女官一职。 上官如意也是那一批的秀女,她选择了出宫嫁人生子,刘月娥,白若裳却选择在宫任职女官。 “我也想离开,但我离不开啊,因为我爱上了一个注定不会喜欢我的男人。”白若裳肩膀耸动的捂住脸,嗓音沙哑带着哭腔,“我和你不一样,我能为了他舍弃我的生命,哪怕我知道他不会爱我,可我依旧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我也时常在想,如果我没有爱上陛下,我是不是不会像现在那么痛苦,我也不必模仿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喜欢上一个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宋嘉荣明白求而不得的苦。 “宋嘉荣,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是很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可我又是那么的羡慕你,羡慕你能得到他的所有爱!”白若裳的话像一把锤子,重新把宋嘉荣直面对裴珩感情的窗口封住。 她扪心自问,真的能做到和她一样放弃自由,一心追求的医学大道,只为入宫成为他的妃子?以后注定要困在一座四四方方,只可怜的守着一个男人,等着一个男人对她施舍爱意的日子吗? 哪怕她爱他,爱到了灵魂里,血肉中,即便男人也爱她,爱到愿意付出生命,给予她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所有人都艳羡的宠爱。 宋嘉荣本就不坚定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动摇了,她想,她不愧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连自私利我的本性都一模一样。 他能为她甘愿放弃生命,她也能为她追求的大道舍弃她追逐的神明。 “做错事情的是我,我理应要向你道歉,无论你是否原谅我。”想通后自责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宋嘉荣语气坚定的说,“你放心,等岐黄班的课业结束后,我就会离开。” 她想要说出祝他们幸福的话,可她根本说不出来,也无法平静的做到祝福他和另一个女人。 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又自私。 白若裳用素帕抹去眼角泛出的泪花,神色凄凉,似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仍坚强着绽放的纯白茉莉花,“我自然相信宋大夫会说到做到,只是我希望我今晚找宋大夫说的话,可否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笑的是她做出那么自私的事,居然还想要受害者为她保守秘密。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 “多谢宋大夫。”见目的已经达到的白若裳明白越待,对她来说越尴尬,正欲转身离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台阶一脚踩空。 先前为了不被人听到她和宋嘉荣说的话,特意把宫人都挥到一旁,眼见就要直直摔下台阶时,一只手臂突兀的横过她腰肢,用力一搂把她拉回来。 宋嘉荣扶住她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搭上她的脉象,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很快松开手。 原先的自责,羞愧难得被诧异所覆盖。 “很晚了,宋大夫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白若裳生怕她看出什么,神色慌张地收回手就往外走,一向平稳的步子竟显出了几分慌乱。 眼见她的身影即将消失于茫茫月色中,宋嘉荣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否则你永远都只会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影子吗?”听到声音的白若裳凄凉地呢喃出声,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怎么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又成了怎么样的一个笑话。 为了获得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注意,也为了使男人能注意到自己,不但舍下昔日清高傲骨来模仿自己最讨厌的人,还用了拙劣的手段把她逼走。 可笑她除了这个拙劣的模仿,竟蠢笨得想不出其它法子。 她也像刘月娥一样怨恨为什么看似无情的陛下要有情,还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痴情人,动情的对象还是她们最看不上眼的宋嘉荣! 如果是其她的任何一个女人,她们都不会那么的不甘心! 目送着白若裳远去的宋嘉荣原地踌躇好一会儿,才重新踏进殿内。 她以为他还没醒,可刚走到黑漆描金边纳绣屏风旁,一个抬头便同一双似三月春风拂过澄碧水面,泛起缱绻涟漪的丹凤眼。 春不渡 第73节 他的眸光温柔得能掐出一汪春池,毫不遮掩的盛满,满满当当的深情。 半坐起身的裴珩眼尾上勾,露出直戳人心的温柔笑意,“你来了。” “是我,陛下怎么不多休息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小奶猫伸出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的宋嘉荣犹豫了一会儿,才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 她从见到白若裳后,脑子就一直很乱,她拼了命的想要从里面理出一条完整的线,可是寻了半日,非但寻不到一开始的线头便罢了,还倒霉的把自己缠了进去,束缚得像只要过冬的蛹。 “见到你,我很高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并期待着这个梦境能持续得久一点。”裴珩的目光从她出现后便落在她身上再也不愿离开,生怕这是浮梦一场,他因此不敢轻易眨眼。 宋嘉荣扯了扯嘴,很认真的告诉他,“陛下,据我所知你伤的并不是脑子。” “我倒情愿我伤的是脑子,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裴珩的视线落在她缠着厚厚一层绑带的脖子上,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眼中的疼惜浓郁得要化成实质,对刘家的恨意更是入骨,“是不是很疼。” “也怪我,没有考虑得在稳妥一点,否则也不至于让你受了伤,更让你受了惊。”男人指尖微凉,接触到她的肌肤时又会产生滚烫的炙热,似火星撩起。 一个侧首,不小心接触到男人指背,像是烫到了一样的宋嘉荣侧身后退,避开了过于暧昧的距离,“并不疼,也不算很严重,只是太医包得夸张了点。” 一开始是很疼的,可当过了那个疼的时间段后就不疼了。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疼痛也是有所谓的保质期。 宋嘉荣转了话题,“刘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虽说刘家一开始针对的是她,但他受伤也是实打实的,若非刀刺得不深,恐怕此刻躺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实体。 “荣儿你希望我怎么处置。”哑笑一声地裴珩指尖半屈收回,指腹摩挲着她的温度,“刘月娥此举若是没有刘家在背后的示意,怕是都没有人会信。” “我一个平民百姓,不敢轻易评头论足国事,至于如何处理,民女想陛下心中自然有考量。”她之前是宫中嫔妃都不敢轻易妄讨国事,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又如何敢。 刘家虽说对外臭名远扬,但除了他们为争权夺利送女给高官为妾,男子入赘,连家门口的石狮子恐都不干净落人话柄之外,他们一大家子做的事全像是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找不住半点儿把柄。 裴珩抬起指尖,勾起她垂落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嗓音带着令人沉沦的诱惑,又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可我希望我们是一体的,我希望你能像之前那样遇到不满,不喜欢的人,事,能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对我保持着疏离的敬畏。” “我知道当初的我错得有多离谱,也自私得有多愚蠢,我明白我的错误,自私,我也明白我比任何人都做不到失去你,和你此生不复相见,我甚至不敢想象当我失去你之后,我是否会直接抛下偌大江山随你一道走了。” “我这个人虽然称不上真正的君子,但我能清楚的知道,我爱你,我想娶你,我想不顾一切的把你写进我的族谱里,生命中,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在让你受尽委屈,独自枯坐垂泪,无论你是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挥金如土的生活,还是想要天高海宽的自由,但凡是我有的我都能给你,你若想当妖妃,我便当一回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又何妨。所以荣儿,你是否能重新给我一个让我修补对你造成的伤痕的机会,一个让我重新走进你生活的机会。” 第78章 我等你一个选择 裴珩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而是选择步步紧逼的让她认清自己的心,他好不容易在小姑娘高高垒起的心房打破一道口子,又怎么会让她再一次逃避的缩回自己的壳。 “你不必迁就我, 这一次由我来迁就你,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无论是你想学医做大夫,开药堂当掌柜,做那乡野的卖花娘我都会支持你,你不必入宫为妃,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四方高墙里,成为谁的夫人, 谁的附庸, 又冠上谁的姓,你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我也知道你想要天底下有更多的女大夫,好让女子不在因为普通,但对男大夫羞于启齿的病症而死去,被人误解后选择了结余生。但我要告诉你的是, 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你可以尽情地利用他的一切, 权势, 地位,人, 你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愧欠, 负担, 因为他不但是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 他也是一个普通的, 像天底下所有能为心爱之人付出全部的平凡男人。” “可是我………”手指头抓紧着膝上布料的宋嘉荣陷入了迷茫的自我中,像一只迷路的小鹿正茫然无措的,四处寻找着离开的方向。 裴珩伸手抚上她发顶,像是在看他最重要的珍宝,“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和我共度余生,夜里共剪西窗烛的也是你,孩子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对我来说,重要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你要是喜欢小孩,我就去宗室里领养一个回来,母后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你,她要是知道你愿意嫁给我,肯定会很高兴,所以狸奴不要总是有那么多的顾虑,假设可好。” 他的话也让宋嘉荣难堪地明白,她和白若裳在外面的对话他全都知道了,他还聪明的把她想要找的理由全给堵死了。 他说的那些话,也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踩在了她的软肋,她最犹豫不决的地方。 裴珩见她沉默,想到暗明传回来的话,似惆怅又似好笑的叹息一声,双手拢起那张垂着眼帘,不愿和他目光对视的小脸,“我同白小姐之间并未有过夫妻之实,我虽在她宫殿里留宿过两次,但一直恪守君子本分,并为逾越半尺,仅有的一次,也是春猎那次没有用手接过她递来的糕点,我有错,确实该罚,但你不能罚我再也见不到你,也不能罚,要和我做陌生人的话。” “好嘛。”这一次裴珩把选择权交握在她的手上,他做风筝,由她做执线人。 此时,不合时宜的周洋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陛下,药送来了,可要现在喝?” 周洋的出现也让宋嘉荣那因为他一句话,彻底扰乱的心湖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陛下要吃药,民女也不好在过多打扰,民女告辞。”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她的背影甚至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的仓皇。 她的背影是仓皇的,无措的,证明自己的那一番话扰乱了她的心湖,他本应该趁热打铁的赖着她求一个答案,更想要做一个挟恩图报的人。 但他也明白,不能把小姑娘逼得太紧,要不然容易弄巧成拙。 脸颊发烫的宋嘉荣踏出殿外,由迎面而来的清风拂过滚烫的脸颊,那颗因燥动而意乱的心才稍稍平息。 李德福手中拂尘一甩,笑得讨好,“宋大夫,你是要居住在以前的宸极宫,还是老奴重新给你安排一间新的寝宫。” 宋嘉荣没有顺着他的话选择,“劳烦公公送我出宫,宫里虽好,但民女一介平民,委实不适合待在宫里。” “可是,现在很晚了。”李德福私心里是希望娘娘能留下来的,况且陛下也是希望她留下的,要是把人放跑了,他还不知道如何交差。 “多谢李总管好意,但我明天还有课,我也不希望再有其它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她也不希望别人提起她时,想到的只有她和裴珩之间不清白的关系,虽说他们两人之间本就不清白。 “此事我做不了主,恐怕得要请示过陛下才行。” 提到那人,宋嘉荣那颗被清风拂过的心又变得混乱起来,脸颊泛起滚烫的热度,“你不用禀告他,直接派一辆马车送我出去即可,出了事,我来担着。” 她的话难免说得自大,若真让她在宫里头过一夜,恐怕尚未等天亮,关于她入了贵人眼的流言蜚语就像清晨挂在蜘网上的露珠,冬日里落下的雪。 也会让她凭借自己能力进入岐黄班一事,成为有心人渲染是背靠男人,而非她自身的努力。 “可是………”李德福仍是犹豫。 宋嘉荣很是平静的说,“陛下已经歇下,你现在进去就是打扰他的休息。” 从宫里出来后,已近子时,偶有几道打更声传来。 马车突进一处巷口,正掀开帘子透气的宋嘉荣意外撞见一位故人的半边侧颜,眉头微不可见地拧起。 也许,是她看错了吧。 没有跟着一道进宫的水桃,青提二人正提着灯笼候在大门外伸长着脖子,见一辆马车从大道驶来,立刻簇拥着上前。 水桃抬起灯笼照明,“小姐你回来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下一碗面条。” 青提见她没有异常,那颗悬着的心才往下坠,“小姐可要先沐浴,厨房里可是一直备着热水。” 心里划过一丝暖流的宋嘉荣接过灯笼,笑着打趣,“我本来不饿的,但你那么一说,反倒是有些饿了,不知道青提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宵夜。” “我给小姐准备了皮薄馅足的虾仁小馄饨,猪肉白菜馄饨,鸡丝面,还有可口开味的清粥小菜。”青提就差没有在脸上写着,“快来夸我快来夸我”的得意小表情。 宋嘉荣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怎么给我准备那么多,不知道夜里不能吃太多,要不然容易挤食吗。” 水桃笑道:“小姐吃不完,不是还有我们吗。” 青提点头,“先前小姐没有回来,我和水桃姐姐哪儿有什么胃口啊,可都是得等着小姐回来后一起吃。” 三人说说笑笑地踏进院落,月亮落在她们身后,静谧又美好。 刚踏进院落,宋嘉荣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伫立在烛光之下背对着她。 背影单薄,头发用莲花冠束得一丝不苟,厚重的冬装穿在她身上不显臃肿,反倒空落落得不合身。 宋嘉荣快步走上前,“师父,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你还没回来,我总归不放心。”罗青见她没有大碍,方才松了一口气,“你今日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明日可要在家中休息一日。” “师父你就没有想过我那么晚没回来,说不定是在宫里过夜了。”宋嘉荣摇头,“我虽是受到了惊吓,却并不影响我上学,我的根基本就比其他大夫来得薄弱,不稳,学医的时间也短,如果我在不努力一点,如何能实现当时对师父说的话。” 女子在世间生存本就不易,何况是一位妄图想要以女子之力打破由男子垄断的专权。她必须得要付出比旁人千倍的努力,汗水才能获得和男人一样的地位。 罗青明白她的决心,也不在劝她,而是用上打趣的口吻,“要是你真的在宫里过夜,肯定会让人送一个口信回来,但我知道,你并不会在宫里过夜。” “啊?”这下子倒是换成宋嘉荣不明白了。 罗青把带来的安神香点上,“洗完澡后吃完饭记得早点睡,要是你想晚点睡也没关系,我记得你明日后日都是休沐日。” “虽说能晚睡,可晚睡对身体不好。” 洗漱完毕后的宋嘉荣躺在床上,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闭上眼,眼前浮现的皆是裴珩对她的告白。 她更清楚的明白,来自帝王的承诺有多重。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混沌的迷茫。 她所谓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落在他的眼里,都不重要。 —— 夜色渐浓,左手使不上力的裴珩半靠着床头,玄色龙纹袍半披于身,正听着卫臻的报告,眼中不惊不澜,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所动作。 直到听完,裴珩才惜字如金般开了口,“静观其变。” 狡猾的狼总以为自己是聪明的猎人,而忘了猎人为何被称为猎人。 狼以为猎人进入自己设好的圈套里,又怎么没有想过,猎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圈套,其目的不过是将计就计。 难得休沐两日,宋嘉荣在家睡了两日,也偷了两日浮生闲。 第三天前往岐黄班时,发现街上多出了很多外邦人面孔,街上巡逻的士兵也增多了,心底跟着浮现一丝不安感。 今日她没有乘坐马车,又因为快要迟到了,决定抄一条小路过去。 快要穿过小巷的宋嘉荣远远地看见一个即便身着汉人服,依旧改不了腰别狼牙兽石的男人正把玩着一枚香囊,满身的吊儿郎当。 只是一眼,宋嘉荣就认出了他是谁。 阿尔图! 他不是早就回到月隐国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糟糕的是他站着的位置正是巷子出口,他只需要转过头,两人就能对上。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阿尔图噙着嘴角笑意,一个转头,并未看见有人经过,眉头微蹙。 奇怪,他分明听到了脚步声。 “王子,怎么了。” 阿尔图裂嘴一笑,眼睛死死地盯着无人的长巷,“本王不过是瞧见了一位故人,一位让本王念念不忘的故人。” 第79章 远比自己所想的要爱他 差点儿被发现的宋嘉荣眨了眨眼睛, 示意他松开捂着自己的嘴。 “嘘,先别说话。”男人低沉的嗓音浮现在她耳畔。 宋嘉荣眼珠子转了转,顺着眼皮上抬, 见到拉着她的人是谁时, 示意他先把捂着自己嘴的手松开。 谢玄衣对上她的眼睛,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发烫的把手松开,并拉开一定距离。 “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街道上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出现那么多官兵巡逻,唯一的解释便是出了事。 “两天前陛下遇刺。”恐生命垂危四个字,谢玄衣竟认为残忍得难以说出口, 只能迂回的告诉她, “近日岐黄班休假,也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 春不渡 第74节 要是裴珩真的遭遇不测,他又没有留下子嗣,他们肯定会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由太后,宫中嫔妃抚养。 如今朝堂上最大的文官是白丞相, 宫里的太后,贤妃均出自白家……… 长久以往, 天底下还有谁记得晋国是裴姓, 而非姓白。 脑子嗡嗡作响的宋嘉荣掐着掌心,咽下心中不断腾升起的不安感, “师兄, 你可有法子让我入宫。” 有些事必须得亲眼所见才为真, 反正她无法想象她视为神明的一个人会生命垂危。 他打听到关于宫里头的消息都艰难, 又能有何办法把她送进去, 可他对上师妹哀求的目光时又不忍她失望,“我尽量。” 景和帝病重的消息自是不能对外传,对外只是宣传昨日儿个有贼进了皇宫里偷了东西,他们正奉命缉拿凶手。 也有聪明的人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更多的还是整日为自己的生活所忙碌着。 趁着天气好,刚把被子搬出屋外晒太阳的水桃一个抬头,看见这个点应该在上课的宋嘉荣失魂落魄的走进来,忙问道:“小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宋嘉荣扯了扯唇角,语气闷闷,“因为夫子有事,所以会停课一段时间。” 水桃听完,点了点头,“也好,小姐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多休息一下。” “嗯。” 不只是岐黄班停课,国子监也停了课,街上走动的士兵的人数竟比走街串巷的百姓还多。 那日回来后,宋嘉荣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出,直到第四天,谢玄衣来找她,并递给她一个包裹。 “你换上这套衣服,今夜子时在南门等我。” 接过包裹的宋嘉荣了然地点头,眼眶泛起一圈湿润的红意,“谢谢师兄。” “你我是师兄妹,何必言谢。” 子时未到,换好衣服的宋嘉荣已候在南门,脸上涂着姜黄粉,尽量把自己的身形掩在不起眼的阴影处。 随着子时一到,一辆从宫外采买的马车停下,马车里走出一个手持拂尘的老太监,斜乜着眼,嗓音尖细,“让你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低着头的宋嘉荣举起自己背着的包裹,小声呢嚅,“买,买齐了。” “买齐了还不快点上车,要是耽误了贵人的事,我看你这张皮够不够用!” 马车进入皇宫里都要经过重重排查,她所在的马车也并不例外,好在一路都顺遂。 “咱家要不是欠了谢大夫一个人情,是决计不会帮你的,咱家不清楚你要去见什么人,只告诉你,一个时辰后在这里等着咱家,要是来晚了,咱家可不等人。” “奴才晓得,多谢公公。”宋嘉荣笑得讨好的把一袋银子递过去,“这钱就当做是我孝敬给公公喝茶的小小心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张公公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道的。 目送着张公公离开后,宋嘉荣抬脚往他前面说过的,绝对不能踏进的地方走去。 不能亲眼见到他,确定他的病情,她的心里会永远不安。 心里的愧疚感形如潮水,直至将她彻底淹没。 入了夜的皇宫里极为安静,连风吹落树叶声都清晰可闻,好在身上挂着水桃给的令牌,能在宫中行走。 宋嘉荣来到宣德宫外,却不知如何进去,只因宫殿外站满了她所不认识的人。 “站住,你们是哪个宫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一道女声娇蛮的从身后响起。 唯恐会被发现的宋嘉荣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去瞧来人,哑着声道:“回禀姑姑,奴才是静安宫的。” “静安宫的人倒是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了。”白若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抬脚往里走去,“既是静安宫派来的人,你也跟着进来吧。” 静安宫是已逝的孝庄皇太后居住的宫殿,里面的人鲜少外出,外面的人大多不认识里面的人,才给了她假冒的勇气。 宣德宫里即便熏了名贵的香,仍是盖不住浓郁的药味,要是嗅觉灵敏的,还能嗅到混在里面的一丝血腥味。 白若裳接过宫女手上的药盏走到床边,眉心缀满担忧,“陛下今日可有好转。” 一旁的太医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才有人走出来,能看出来他的脸色并不好,更在犹豫该不该说。 白若裳隐隐猜到他们要说的话,宽慰道,“你只需实话实话便可,本宫绝不会因为此事迁怒于你们。” 垂首立在一旁的宋嘉荣在白若裳开口的瞬间,心跳跟着骤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防止她尖叫出声。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希望他不要有事,要不然她做不到原谅自己。 太医见她神色不似作假,胡子抖动好一会儿,才视死如归地说道:“要是陛下在不退烧,恐会危及生命。” 闻言,宋嘉荣的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才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异样。 她那晚离开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危及生命了。 她想问的,正是白若裳要问的,“陛下高烧不退,你们为何不给陛下开降温的药。” 太医摇头,“陛下高烧不退,并非是普通风寒感染所致,而是伤口感染,想要让陛下退烧是简单,难的是如何根治反复的高烧不退。” 白酒虽具有杀毒,降温的作用,但裴珩高烧不退的主要原因是,伤口发炎感染化脓,新肉不生。 要是他持续高烧,太医们也找不出阻止持续感染的办法,恐怕最后的结局仍是难逃一死。 她甚至不敢去想,要是他真的走了,那她该怎么办,他答应自己的承诺是不是也会像一阵风,吹一会儿就散了。 直到离开这座巍峨得富丽堂皇的皇宫,宋嘉荣仍觉得自己的魂像是落在了里面,连呼吸间都弥漫着喘不过气来的冰寒。 宋嘉荣靠着墙角,捂着心脏的位置缓缓蹲下,或许,她真的远比自己所想的要喜欢他,要放不下他。 —— “小姐你从昨晚上回来后都一天没吃了,就算是个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啊,就算不饿,吃一点垫下肚子也是好的。”水桃正要劝说让她多少吃一点。 青提正满脸意犹未尽的走进来,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小姐,我刚才去厨房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情,我想着你肯定也会感兴趣的。” “什么事?”正在翻阅书籍的宋嘉荣听她一说,心脏没由来地一紧。 “是府里有一个小厮在外面被人给暴打了一顿,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肋骨都断了两根,听说救都要救不活了,可他不甘心的把攒的钱全部去请了大夫来看都治不好,钱也花完了,后面索性放弃了,因为钱都拿去请大夫了吗,然后他晚上饿得不行的时候发现家里还剩有一个馒头,虽然馒头上面长出了一层青霉,他又饿得实在难受,想着不能浪费就吃了下去,结果你猜他怎么了,第二天就退烧了,我听说的时候可惊奇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吃发霉的食物还能治病的。”青提说完,还意犹未尽的砸吧了下嘴,“小姐,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神奇啊。” 宋嘉荣听完,眉头高高皱起,手指放在桌面上半屈,“你是说他之前身上受了伤,然后一直高烧不退,对吗。” “对啊。”青提认真的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要不然哪里有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去。” “你确定他吃的是那块长青霉的馒头后就好了,还是吃了其它药好的。” “他之前把钱都拿去请大夫了,哪儿还有什么钱去吃其它药。”青提说完对上宋嘉荣严肃起来的一张脸,有些不适应地挠了挠后脑勺,咽了咽口水,“小,小姐,那个人,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感觉应该不是真的,要是真的,那也太神奇了吧。”青提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主要是这种事情搁谁见到了都不会相信的。 “那人现在在哪里,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宋嘉荣说完猛地站起来往外走,“不,你直接带我过去找他。” 宋嘉荣的脑海里有道声音一直在催促她,告诉她,找到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上肯定有抑制伤口感染的办法。 先前青提嘴上提到的小厮正要睡觉,突兀地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走出去,“谁啊,大晚上的扰人睡觉。” 门一打开,张庄见到门外站着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特别是中间那个,刷地红了脸。 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会大晚上的看见仙女出现在门外。 宋嘉荣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可否给我看下你受伤的伤口。” 第80章 合作的诚意 “啊, 什么!” 遮住月亮的乌云正好散开,如水的月光皎皎的洒落院前女子周身,连她的发丝都笼罩上一层银辉。 张庄听着耳边软糯娇甜的声音, 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嘴里喃喃自语的就要往回走,“我在做梦,我肯定是在做梦。” 要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大晚上见到仙女就算了,仙女还说要看他的伤口。 宋嘉荣很是平静地重复,“你没有做梦,我确实想要看一下你的伤口。” “你一个女人随意看我一个男人的身体, 要是传出去了怎么办, 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张庄黑脸通红,两只手死死攥着裤腰带不放,生怕她突然上手怎么办。 虽然他是男人不吃亏,但他也是个恪守男德的好男人啊! 宋嘉荣好似看不见她的纠结,上前道,“我是大夫, 在我眼里只有病患,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别, 我看你的伤口, 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 “啊,你是大夫!”张庄说完, 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大了。 少爷的师妹也是大夫, 不是很正常吗, 他大惊小怪做什么。 青提翻了个白眼:“我家小姐只是看一下你前段时间受伤的地方, 就你这样的,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家小姐会对你做什么吧。” 张庄呐呐道:“没,没有。” 点着几盏灯火照明的屋内,满脸羞涩的张庄正掠起衣服,任由三道目光肆意的落在身上,想要把手放下去又不敢。 虽说她们是大夫,可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你身上的伤像是刀剑造成的。”宋嘉荣抬起指腹触碰了腰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哪怕伤好了,皮肤上面残留的疤痕足够证明当初这一刀砍得有多凶险。 那么严重的伤,要是没有高明的大夫救治,必死无疑,可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因伤口感染而死去,反倒活得很好。 “不愧是大夫,我身上的伤确实是刀子造成的,那么重的伤,本来我都做好等死的准备了,谁知道老天爷居然没有收我。”沾沾自喜的张庄提起自己之前差点儿要死的时候,仍是一阵后怕。 宋嘉荣收回手,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不解,“我刚才听别人说,说你本来因为伤口感染发起高烧后一直不退,是因为吃了个发霉的馒头后第二天就退了烧好的,对吗。” “对!没错!我吃完后的第二天不但烧退了,连伤口都感觉没有那么疼了,可是我和他们说的时候,他们一个都不信我,着实气人。”张庄见他说的话终于有人相信,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宋嘉荣沉吟了一会儿,问,“那个馒头你之前是放在哪里的,放了多久,除了表面长有青霉,还有其它吗?” 张庄指着桌面下面一角,“我之前把馒头买回来后就一直放在那里,后面就忘记吃了,等想起来要去吃的时候,才发现长满了青霉,那个时候我病得不行了,只注意到它长满了青霉,其它的倒还真的没有发现。” 宋嘉荣走过去,弯身看向他说的地方,伸手往里触摸,发现此处并不通风也没有阳光照耀,相反还有些潮湿,倒是很符合一些菌物生长的环境。 馒头放在这种潮湿的环境里,确实容易长出青霉,但除了青霉也容易滋生其它细菌。 张庄见她突然不说话,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是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宋嘉荣收回手,摇头,“没有,今晚上是我们打扰了公子,很晚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 青提和水桃看着走出去的小姐,把一两银子留下后连忙追出来。 青提, “小姐,怎么了。” 水桃,“可是那人在说谎?” 宋嘉荣唇线轻抿,随后眼里折射着明亮的光,加快脚步往居住的院落走去,“我想,我可能找到了能阻止人一直高烧不退的办法!” 水桃和青提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流露出高兴的色彩,“真的吗,那太好了!” 春不渡 第75节 “不过为了验证他说的话是否属实,还需要进行实验后才行。”宋嘉荣的心情此刻不说激动都不行,要是真的能行,不知道能为此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每年因为伤口感染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是她真的能找到防止伤口感染的办法,为国为民都是一件好事。 不过到底能不能行,还是得要进行过试验才行。 因为昨晚上的发现,宋嘉荣,水桃和青提一夜未睡,并派人拿来了大量长满青霉的食物,连夜来到祖母家。 祖母和祖父得知她的要求后,当即让管家安排一处安静又偏僻的院落给她用做药房。 “小姐,我们现在是要把上面的青霉刮下来后直接给人用吗?”因为发霉的气味过于难闻,水桃戴上了在疫情结束后广泛使用的面罩。 宋嘉荣用银制成的刀子轻轻刮下一小层青霉,“还不行,因为我还无法确定青霉是否对人体有用,有时候不同地方,食物长出的青霉也不代表都能使用,但凡有一个步骤出错,带来的后果都不是我们所能承受得住的,在用之前,还是得做过试验才行。” 熬得两只眼睛都是血丝的青提愣怔地回,“啊,是要用人来做试验吗。” “不是,是用老鼠来做试验。”宋嘉荣把刀子放下,“我们先把收集来的食物上的青霉刮下来后放在干净的陶瓷罐里,做上标记。” 她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人说的话就研究起了这些食物上长出的霉菌,还试图用它们来治病救人。 但,哪怕所谓的希望少得微忽不计,不可否认那也是希望,只要是希望就存在着成功的可能! 她埋头在家中研究青霉菌,闭门不出的日子,外面也在瞬息万变。 “小姐,有人来找你。” “找我?” 正从培育房走出来的宋嘉荣难免诧异,也好奇这个节骨点上,来找她的人会是谁。 她刚说完,一个穿着靛蓝色团花锦衣的男人从管家身后走出。 不算明媚的阳光下,显现出男人那双极富攻击性的眼睛,和见到她后如露出看见猎物时的势在必得。 “几年不见,娘娘风姿更胜往昔。”阿尔图眼里是遮不住的掠夺。 一只贪婪的狼,偏要伪装成君子,瞧着真是不伦不类。 “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认识的贵妃娘娘。”宋嘉荣不惧地与他视线对上,并对带他进来的管家说,“张伯,我虽是暂住在谢府的外人,但来者也是客,还是你家少爷的师妹,你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我的院子,不知道你是准备做什么。” “我是嫁过人,还是个抛头露脸的大夫,可是这些都不能作为你领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到我院子的理由。”她的嗓音并不大,可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张伯心虚得抬不起头,额间汗珠滚落。 阿尔图眼梢上挑,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是我和他说,我同娘娘相识,娘娘要是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即可。” 张伯在阿尔图喊出“贵妃娘娘”四字的时候,已经吓得连两条腿都直打哆嗦,整个人天旋地转,他只是奉老太爷,夫人的命令不让宋大夫和少爷接近,怎么都没有想到。 少爷的师妹,会是宫里头的娘娘! 他私自带外男进她院子一事,严重得可谓是要杀头啊! “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阿尔图从腰封里拈出二两银子甩过去,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宋嘉荣的手。 在他伸手的那一刻,宋嘉荣快速地抽回手别在身后,冷下脸,“这位公子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认识的贵妃娘娘,公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动手动脚,是否不太好,我们这里可不像你们国家那样不拘小节,还有你凭什么能代替我原谅别人。” 阿尔图再次攫过她的手,眼神似一条浓稠又阴冷的毒蛇,“贵妃娘娘这句话说得未免太不诚实了,本王子可是在为娘娘积福。” 男人冰冷的手指往下滑,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肌肤,鼻子凑到她脖颈处,似陶醉,似着迷的深吸了一口气,“贵妃娘娘可真香啊,也难怪晋帝多年来都对你念念不忘。” “放开我,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我警告过你,你要是在敢对我动手动脚,我绝对会杀了你。”手腕被拽住的宋嘉荣对上男人势在必得的眼神,膝盖半屈往他腿间撞去。 阿尔图像是早就猜到她的动作,大手扣住她的腿,用力一抽横跨上他腰间,眼神轻蔑中带着嘲弄,“就算你不认识我,你可认识这圣旨,这可是景和帝亲自下的旨,将你许配给本王子为妾。” “本王子记得,当年晋帝答应过要送贵妃娘娘前往月隐国和亲,你说,这是不是属于命定的良缘。” ——毓秀宫—— 悯枝想到那人求的那道旨意,担心得整个人坐立不安,“娘娘,要是这件事不小心被陛下知道了可怎么办。” “陛下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还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白若裳端起手边的雨天色墨兰茶盏抿上一口,“既然与人合作,怎么也得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况且我可是给她找了个好归宿,她还得要感谢我猜对。” 她从入宫时就对天起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你看,再过不久她就会成功了,如她所愿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3 11:51:18~2024-01-14 03:0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柳下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下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等待一个答案 “你放开我!”手腕被禁锢, 一条腿被压制住的宋嘉荣迸发出强烈的杀意,眼睛更是死死盯着他手上拿的圣旨。 上面的鲜红的国玺印记刺眼又冰冷。 本被她所遗忘的记忆又一次席卷而来,浓重又阴郁得令她呼吸都跟着不畅。 “别看, 这道圣旨是假的。”一只冰冷的手遮住她的眼睛, 一只手捏住抓着宋嘉荣手腕的那只手,嗓音冰凉得像雪滚衣领,遍地生寒。 “你没有听见她让你松开吗!” 手腕被捏得刺疼的阿尔图连忙松开手,戒备地看向出现在院里的男人,咬牙切齿,“你是谁!” “一个路见不平的好人。” “呵,好人。”阿尔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不过本王子倒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不但不是坏人,相反是他的夫君,本王子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男人宛如看死人一样的冰冷视线落在他手中拿的圣旨上, “那你可知,假传圣旨, 盗取圣旨者, 诛九族!” “本王子手上拿着的圣旨可是………”阿尔图得意的炫耀还没说完,一把匕首无声的贴上他脖子。 “主子, 和他解释有什么用, 要小的说, 直接把人杀了不就行。” 额头冒出冷汗的阿尔图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更不承认自己会死得那么的憋屈, 窝囊。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在手下的刀子快要割断阿尔图的脖子时,手指转动白玉扳指,“让他死得轻松了对他来言可谓是恩赐,先把人带下去,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得撬开他嘴里知道的所有事。” “属下遵命。” 那人来得神秘,去得更是神秘。 直到暗卫拖着被打晕的阿尔图离开,宋嘉荣才颤了颤浓密卷翘的睫毛睁开眼,并下意识揉了揉耳尖,好遗忘男人贴在她耳边说的那一句,“别看。” 裴珩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怀里的小姑娘身上,只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心里藏了数以万计想要同她说的话,可恨千言万语到了遇见真人的那一刻,吐出来的只有干巴巴的一句,“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有。”摇头否认的宋嘉荣掂起脚尖,一把扯掉他戴着的面具,面具下藏的是一张略显苍白,对她来说又在熟悉不过的脸。 她的身体比理智要先一步,扑进对方的怀里,贪婪的闻着他的气味,鼻音泛着哽咽的哑意,“你没有事,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好怕,好怕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她之前认为的矫情,纠结,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认为都不重要了,通通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对她而言,便足矣。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怀里多了具温香软玉的裴珩伸手抱住他的小姑娘,下巴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那颗如一叶孤舟随波逐流的心,终是回到了心安的港口。 “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在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要你的对不起!”宋嘉荣生气的说完,才想起他说的话,“你说他手上的圣旨是假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关于圣旨的真假,你更想要问我的是另一句话才对。” “我………”宋嘉荣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口,又从何问起。 即便过去了那么久,当他真挚的说要迎娶她后,那件事仍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忘不掉,动一下就是鲜血淋漓的刺痛。 宋嘉荣也清楚的明白,要是她一日不问清楚,那根刺就会永远留在她的身上,像一柄悬在头上的尖刀,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给她思考的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不过是几个呼吸间。 与其由着那根刺一直折磨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挑白,宋嘉荣闭上眼,嗓音极轻极浅地呼出,“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月隐国和亲。” 裴珩皱起眉头,像是听到了荒诞的笑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送去月隐国和亲?” 他说完,猛地想到在行宫的那天夜里,她离开时的背影孤寂又萧瑟,心脏不可抑制的抽疼。 如果那天他能问她来找自己是因为什么,是不是一切都会因此变得不同。 为什么自己没有多问她一句,或者是关心她一句。 裴珩张了张被苦涩淹没的嘴,再次把人搂进怀里,力度大得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能揉碎,声音里都泛着破碎的颤意,“我能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送到月隐国,小国尚且宁战不和亲,晋国堂堂一个大国又怎么会做出送公主和亲的事来。” 宋嘉荣松开咬着的唇,“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那天是听错了。” 裴珩猜测她肯定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是不是只听到了我和他的几句对话,里面还有送,月隐国几个字。” 宋嘉荣不做声。 “可,如果我说,你听到的,完全和我说不一样呢。”裴珩拢住她的脸,对上她闪躲的眼神,“我那天和周隋礼说的是,把我国的丝绸,茶叶送往月隐国,以彰显两国交好,至于立后一事,我听到了你在门外,是我小人,故意说给你听的,但我能发誓的是,我此生不会立后,而你,将会是我唯一的贵妃。” 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红了脸颊的宋嘉荣别过脸,“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你又没有证据,要是你骗我的怎么办。” “荣儿不信,可随我一同去找周隋礼,便知道我说的话是否有半句妄言。”既然他的解释没有任何信任可言,那么另一个人口中说的,她应该会相信吧。 “自古以来君臣一条心,万一是你们串通好了呢。”心里相信了,嘴上仍是硬着的宋嘉荣想到他的伤口,拽过他的衣袂往屋里走。 说着说着,她怎么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由着她动作的裴珩目光落在拽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上,指如青葱,指甲圆润透着粉,心脏都跟着软成一团。 把人拉进屋里的宋嘉荣直接开门见山,“你把衣服脱了,我检查一下伤口。” 眼里噙着温润春水的裴珩并未回一个好与不好,只是伸手解开束腰的云锦墨竹腰带。 他脱衣服的动作,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好看,修长如玉的手指放在束腰的暾玉墨竹厚腰带上,扯得稍显凌乱的外袍,说不出的旖旎勾人。 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似一幅上好的丹青,看似清瘦却不孱弱的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似从林中走出的仙人。 她只是帮忙看一下他伤口的恢复情况,但是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涩气。 裴珩唇角微勾,带着一丝引诱,“我可好看。” 耳根不自然地泛起一抹桃红,似新雪上初绽红梅的宋嘉荣翻了个白眼,“你脱个外套就动作快点,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啊。” “噗呲”不知哪句话取悦到了裴珩,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 春不渡 第76节 为他检查身体时,宋嘉荣发现他的伤口并未结痂,但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宋嘉荣自然而然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可有按时吃药。” “荣儿可是在怀疑我没有谨遵医嘱。”正端着药一饮而尽的裴珩把空了的药碗放在她面前。 宋嘉荣抿了下唇,“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刀面上涂有什么阻止伤口恢复缓慢的药物吧。” 她在想着事情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放在了男人健壮的腹肌上。 “荣儿对我的身体可还满意,嗯?”男人尾音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勾人的弧度,像一只勾人心魂的男狐狸精。 还没反应过来的宋嘉荣随口一回,“反正也就那样吧。” 说完,宋嘉荣感觉到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急促起来,关心道:“怎么了?” 也没有出声阻止她的裴珩惆怅又担忧,“我只是在担心,我伤口会不会留疤。” “你一个男人怕留什么疤,再说这块疤又不是长在脸上。”宋嘉荣无语。 “我不怕留疤,我只怕你不喜欢。”眼里盛满认真的裴珩握住她的手,再度按回胸口,独属于他的气息霸道又蛮横的把她包围住。 男人很高大,高大到能遮住她娇小的身躯,也能把自己的眼里怼得满满当当都是他。 裴珩低下头,轻轻啄了她唇角一下,“你看了我的身子,怎么也得要对我负责才行,宋大夫。” 别人口中的宋大夫是尊称,为何从他嘴里念出的“宋大夫”让宋嘉荣感觉耳根子发热,认为他嘴里的“宋大夫”不是什么正经词汇。 “你在乱说,我就走了。”气得羞红脸颊的宋嘉荣刚抽回手,耳边听到男人说,“我帮你换个府邸居住如何。” “不用,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宋嘉荣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要是真的想换,我可以直接搬去祖母那里住。” “你是因为他吗。”裴珩想到谢玄衣,那个和他宛宛类卿的男人,心里蔓延出一股浓得几乎要化成实质的醋味。 她是他的女人,不和他住在一起已经让他的心脏如同千百只蚂蚁啃咬般难受,何况住在别的男人,还是情敌的房子里,如何能让他不多想,多思。 何况他也不是个真正的君子,只是一个会为心爱女人吃醋,嫉妒的普通男人罢了。 “不是。”宋嘉荣咬唇,“不是因为他,所以你不要想多了。” 宋嘉荣也明白,答应了和他好的自己还住在别的男人家中,即便那个男人是自己师兄,对他来说也不公平,更不尊重他,她也没有忘记,师兄曾对她坦白过心迹,随即软着声线解释道,“师兄的府邸距离岐黄班近,我又是个不喜欢折腾的人,而且师父也和我住在这里,遇到不懂的,交流起来也方便。” 这些理由说出来,连宋嘉荣都心虚得不敢抬眸看他,因为这些理由根本称不上是不搬走的理由。 裴珩,“你要是想方便,我可以为你买下岐黄班旁的院子,你师父也可以和你过去同住。你和你师父住在他府上,毕竟有着一层师缘他们不会多议论,那你可有想过,别人是如何看待照顾你的青桃,水桃。” “我………”宋嘉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于情于理哪头都不占,相反他还点出了她的自私。 见她垂首沉默的裴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很高兴你和我解释,可我心里更多的是嫉妒还有生气,生气你答应了我的表白还和对你有过不轨心思的师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也嫉妒能和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能马上做出决定,也不是要和你生气,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个男人,拥有着和全天下男人一样的嫉妒心,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生气。如果你看见我和曾经对我表白过的女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会不会生气。” 宋嘉荣很小声的点头,“会,会的吧。” 将心比心,即使是在大度的女子也接受不了,何况她向来不是个大度的女子。 要是他真的那么做了,她怕是再也不会和他往来,并非像以前那样又哭又闹,嫉妒着要抓花那个女人的脸。 裴珩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不在循循善诱地步步紧逼,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好像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 被看得不好意思的宋嘉荣伸手推搡了他的胳膊,“已经很晚了,你要是在不回去,他们会担心你的。” 裴珩问,“那你会担心我吗。” “啊?”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宋嘉荣怔了一下。 “你不担心我回去后伤口又一次裂开,或者是不好好喝药,导致伤口迟迟未好吗。”以前不屑用这种装弱手段的裴珩,如今信手拈来做得比谁都顺手。 谁让他家小姑娘,就吃这一口,也只吃这一口。 宋嘉荣皱起小鼻子,拉开和他过近的距离,“你应该不会那么幼稚吧。”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小孩子才会幼稚的生病了都不喝药,还会以生病为由讨要糖果。 裴珩指尖撩起她的一缕发丝用于缠玩,趁她不注意亲了她脸蛋一口,轻轻地笑了一笑,“人在爱情里,变得幼稚不是很合理的事。” 宋嘉荣:“…………” 裴珩收回手,不在戏弄的问起她最近一直忙的正事,“你研究的那些青霉要是成功了,是不是能用在受伤的人身上?你有几成的把握成功。” 宋嘉荣先是点头,又摇头,神态严肃,“我和水桃她们把馒头窝窝头上面长出的青霉刮下来后放在干净的瓷罐里,并用于老鼠身上试验,有些老鼠用了后会当场死亡,也有些依旧活蹦乱跳,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把试验成功的青霉用来繁殖,但是如何繁殖,我还没有找出正确的头绪,如果繁殖成功了,又用什么办法保存让它不会受到感染。 ” 裴珩沉吟了一会儿,问,“你研究的这些青霉是不是能阻止伤口进行感染,从而引起的高烧。” “是。”宋嘉荣毫不犹豫的点头,又皱起眉头,“只是现在的一切都还处在试验中,最重要的是,如何做到提纯,又怎么保存。” 有些东西说起来是真的容易,只有真正上手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步骤错误,都会导致最后的试验成果呈现失败,得要从头开始。 “要是真的研究成功,不知道能挽救多少镇守边关的将士们的生命,朕在这里先提前数以千万的将士向你道谢!”裴珩激动地站起来,双手作揖向她致谢。 他用的也不是“我”,而是“朕。”说明他代表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整个晋国。 “要是真的研究成功,成功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成果虽然美味且诱人,但宋嘉荣也深刻明白,单凭借她一个人,不可能会成功。 “要是有什么缺的,需要的,或者是研究途中遇到的难题,你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他不懂所谓的研究,他能做到的只有给她财力上的支持,他她真正做到后顾无忧。 “谢谢你!”他的一句话,不亚于给了宋嘉荣研究下去的底气。 裴珩系好衣服,从桌上拿起几本书,“我问陆太医借了几本针灸方面的医书,荣儿可有兴趣。” 听到医书的宋嘉荣眼睛一亮,她当初愿意来上京,一是不想错过由诸多太医亲自授课的岐黄班,二,是一些太医家中的藏书之丰。 “医书是你借来的,我借来看,会不会不太好。” “你说我一个从来不会看医书的突然找他借,他又怎么会猜不出我的来意是为谁。”裴珩缓缓勾起一抹笑,“而且陈太医并没有说,不能抄。” 宋嘉荣听完,眼睛顿时亮起,又很快迎面浇了一桶冷水,“不问就抄同窃贼无二,陈太医答应借给我看已经很好了,我不能太贪心的得寸进尺。” 要知道孤本难得,由大夫自身缀写,添加心得的医书更是难得。 裴珩手指半屈敲了她脑袋一下,“笨,你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到,有些书陈太医虽说不能抄,但你现在手上拿的那本,我很肯定,是可以抄。” “我帮你一起抄,速度说不定能快一下。”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嘉荣敏感的耳垂上,令她下意识的产生颤栗的酥麻感,太近了,此时他们离得太近了。 “你,离我远点。” “好,只是桌子就那么大,我离得再远也不会太远。” 宋嘉荣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羞又恼的抱着书到另一旁的桌子。 两个人抄书的时候一开始安静得只有蘸满墨汁的笔尖落在六合纸上的刷刷声,落日余晖透过六格子菱花窗洒落室内,投下满地斑驳花影。 正在绘图的裴珩停下笔,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岐黄班的课业马上结束了,你宫中那株梨花很想你。” 梨花想你,我也想你,所以你能不能留下。 避开他目光的宋嘉荣没有直面回答他,只是用着极轻,极浅的口吻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答案,要等课业结束时,才告诉你。 裴珩缓缓回应,“好,我等着你答案。” 他说这句话时,窗外余晖正大片洒下,绘制出一幅锦绣山河。 第82章 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比春天还要先一步到来的, 是盖不住的满城风雨。 宋嘉荣自从知道宫里头躺着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后,那颗一直不安的心终是往回放了。 她所研究的青霉也有了新的突破方向, 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许久未见的师兄出现在门边, 看着比之前憔悴了不少,望向她,再三犹豫后,问,“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他的语气里藏着小心翼翼,也藏着会被拒绝后的失落。 本来有些累了,想要拒绝的宋嘉荣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 原先在嘴边的话变成了温婉的笑, “好啊,我来到上京那么久了,都还没有好好出去逛过,师兄愿意陪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虽然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明显感受到上京城各处涌动的萧杀。 落日的余晖纷纷扬扬落在身后, 美好而静谧。 谢玄衣侧目看向比他离开前,变得更耀眼夺目的师妹, 心口像是堵住一块巨石, 扯动嘴角勾出一抹苦涩满满的笑,“师妹, 你知道吗, 哪怕你之前拒绝过我, 可我依旧想着, 等你哪天发现我的好后, 总有一天一定会接受我的。可我没有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和我打着相同的想法,甚至和他对比起来,我像极了一个卑劣又无耻的小人。” 他自小医术出众,又出身医学世家,相貌不错,一路来称得上顺风顺水,唯有遇到那个男人时,才惊绝自己有多似井底之蛙。 自知嘴笨的宋嘉荣不懂如何安慰他,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师兄,你值得更好的。” 谢玄衣苦笑着反驳,“不会了,我不认为我能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也遇不到像你一样,让他一眼惊艳的人。 “师兄认识的是现在的我当然会那么说,要是师兄遇到的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那么说。”以前的她,是连她本人都不愿承认的过去,即便她在不愿承认,那也是构成她人生的一份子。 谢玄衣并不接话,而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你,要是先遇到你的是我,你喜欢的人,会不会是我。” 宋嘉荣对上男人执着着寻求答案的眼睛,缓缓摇头,又点头,“可是世上并没有假如,如果这种假设,不是吗。” 要是真的有,那她的生命也应该终止于五岁那年,那个柳絮纷飞的春天。 不欲和他继续此话题的宋嘉荣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这里有件事,确实需要师兄帮我。” “师妹你说,但凡师兄能做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他那么快就答应,倒是让宋嘉荣心生愧疚,“师兄都没有问我要你做的是什么,你就不担心是坏事。” 谢玄衣没有半分犹豫地回,“我相信师妹不会是那种人。” 他说完,又反问,“难道师妹会让我做伤天害理的事吗?” 宋嘉荣对上男人认真又笃定的目光,如果,她想,如果她没有遇到裴珩,大概率会为这样的公子所倾心。 下意识的,宋嘉荣避开了他过于灼人的目光,也避开了刚才的话题,抿了抿唇,说,“等岐黄班的课业结束后,师兄打算去哪里?” “你呢,准备去哪里。”谢玄衣没有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可能先回郦城,也有可能和师父到其他地方,你知道的,师父志不在一处,而是云游天下。”有个生性散漫爱自由的师父,徒弟自然不逞多让。 二人回到谢府的途中,宋嘉荣见到有卖糖葫芦,决定买两串回去给水桃,青提。 春不渡 第77节 “老板,糖葫芦怎么买啊。” “一串糖葫芦七文钱。”老板说完,迅速取下腰间挂着的袋子往宋嘉荣脸上洒去。 白色的粉末只是吸入一点,就令人四肢卸了力,意识跟着逐渐模糊。 沉重的眼皮盖下,意识彻底失去的那一刻,宋嘉荣的脑海中想过很多人的名字,最后都定格成一个人的名字。 —— 正在商议下一步计划的书房里。 “陛下不好了,娘娘,娘娘被人绑架了!”从外面跑进来的周洋急得连气都喘不匀,生怕他在晚报信半刻,娘娘真出了意外可怎么办,他哪怕是有十条小命也都不够赔啊。 前面还对局势游刃有余的裴珩猛地站起,下颌线绷紧,透着肃杀的冷意,“朕不是让你们保护好她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绑架她的人是谁,她被带到了哪里,可有派人跟上保护她。”他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在得知她被绑架的那一刻通通碎成了粉末。 “卫臻已经追上去了,宋大夫应当不会有事。”对上盛怒的帝王的周洋吓得直缩脖子,好半晌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宫里,贤妃。” 他想过绑架宋大夫的有太后,白家人,其他和宋大夫不对付的人,唯独没有想过贤妃娘娘。 要知道贤妃娘娘在宫里的好口碑,慈悲心肠人众皆知。 骨指用力得近乎崩断的裴珩冷笑着松开掌心捏碎的檀木佛珠,“好啊,朕都还没死,白家的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他也无须在等了,“传令下去,今夜动手!” 原先艳阳高空的天边涌来团团乌云,没一会儿乌龙聚拢,细雨斜斜从半空中飘落。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毓秀宫内因熏香过于浓烈,使得空气越发沉闷,压抑。 吸入的粉末过量,导致宋嘉荣在醒来后,仍是觉得脑子混沌不清,连连看东西都出现了幻影。 “醒了。”女人讥讽的声音至她头顶上方传来。 紧接着一杯茶水泼上宋嘉荣的脸,也让她原本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掌心撑在毛毯上的宋嘉荣忍着茶水入眼的不适睁开,视线落在眼前打扮得富丽堂皇的女人,“白若裳,是你派人绑架我的是不是。” 即便猜到了是她,可,宋嘉荣的手指头动了动,有些过场仍是要走的。 “住嘴,我们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一旁的悯枝气势汹汹,上前就要甩宋嘉荣一个巴掌。 她的巴掌还没落下,反被宋嘉荣攫住手腕,随后反手甩回去,“你主人都还没发话,你一个当狗的奴才乱吠什么!” “你这个贱民居然敢打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被甩了一个巴掌的悯枝此时是新仇旧恨一同涌现,抄起头上的簪子就对她眼睛刺去。 “把我把你眼睛毁了,看你还敢不敢瞪我!”天知道她想那么做有多久了! 要不是她,陛下又怎会冷落娘娘多年,娘娘又怎会受了那么多委屈,如果她没有出现,娘娘早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恢复了一点儿力气的宋嘉荣抬脚一把抓过悯枝的头发,额头拽着往桌角撞去,直到见了血都没有松开,任由她扑腾着挣扎,直到咽气才松开。 没有理由对方要伤她,她非但不反抗,还等着引颈就戮。 松开手,身上也沾了血的宋嘉荣毫不在意的抬起袖子擦走脸上沾上的血污,那双冰冷嘲弄的眼睛,总令人回想到当年的贵妃娘娘在宫里头,也是那么的不可一世! “白若裳,你知不知道你们白家现在在做什么,和蛮夷小国合作窃国,动摇国之根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并不在意她是怎么知道的白若裳却是捂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自古弱肉强食,谁有本事有能力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历史也从来是由成功者书写。” 白若裳冷笑,“要怪也怪陛下不识好歹,放着我这么一个晋国第一才女不要,偏生要选择你这种身份卑贱的妖妃!你放心,等今天过后,我会如愿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而你,只配一辈子匍匐在本宫的脚下,活得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臭虫!” 听到她那么羞辱自己的宋嘉荣,仍是神色淡淡的抬眸与她四目相对,“白若裳,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可怜。” 她怜悯,可笑的目光就像是针扎在白若裳的身上,衬得他像极了小丑。 “闭嘴!谁允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本宫的,信不信本宫立马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白若裳很讨厌她用这种眼神看她,像是在提醒自己在她面前,永远是个比不过她的输家! 无论是陛下的宠爱,还是容貌。 “可是我又很羡慕你。”宋嘉荣突如其来的一句转变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更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纤长浓睫垂下的宋嘉荣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出身相府,生活优越富贵,有疼爱你的父母,帮衬你的兄弟姐妹,更是名满上京的第一才女,你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做梦都不敢奢想的存在,可是那么优秀得令我羡慕的你,却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变成自己都陌生的程度。” “我在想,等你见识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有了自己想要做,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目标,是不是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男女情爱在这个世间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宋嘉荣对上她眼睛不躲不避,手却借着衣服的遮挡往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摸去。 上一次遭遇绑架后,她便多了个小心谨慎的心眼。 “你的前半生都是被男人所安排,所规训,难道你想要你的后半生也如此吗?还是说,你甘心把你所有的喜怒哀乐,你的一切都依附在男人身上,为他生为他死,当个没有思想的菟丝花吗。”她貌似是说给白若裳听的,实际上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爱一个人没错,错的是爱他到完全失去自我。 白若裳目光冷冷,宛如在看死人,“你和本宫说这些,是何居心,难不成你还以为,仅凭几句话,本宫就会放过你吗。” “那你可真是太天真了。”白若裳低下头,涂着金粉朱蔻的指甲掐住宋嘉荣的下巴,瞳孔里全是翻滚的恨意,“你要知道,本宫有多恨不得你死,不过在你死之前,本宫要让你亲眼见证谁才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她又怎么会让他和她在黄泉路上相见,到阴曹地府里做一对夫妻! 陛下的妻子何该是她白若裳,百年之后共入皇陵与他合葬的也只能是她白若裳才对! 堆积在天边的滚滚乌云承受不住密集的水汽,终是泄了关口,任由大雨噼里啪啦落下。 “你问我有何居心,当然是要拖延时间了。”宋嘉荣狭眸半眯,手中刀子迅速捅进白若裳的心口,满是无奈又纵容。 “我说过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你不信呢。”要知道她看的话本里,好人永远死在第一章 。 “护驾,快来护驾!” 眼前的一幕吓得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疯狂的尖叫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她靠近。 疯子,这人就是个疯子! 宋嘉荣抽出白若裳腹部的匕首,沾血的手指阖上白若裳瞪大的眼睛,低低地笑出了声,“你难道不知道,坏人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都不知道她是坏人。” “对了,我在告诉你一个消息。”宋嘉荣低头覆在白若裳的耳边,嗓音甜美,“躺在宣德宫里的人并不是陛下,陛下为何装病,自然是为了把你们这群蠢货一网打尽,想必你那愚蠢的父亲应该会很快和你见面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两只手被桎梏住,无法动弹的白若裳瞪大着不可置信的眼珠子,嘴里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 事情的走向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天过后,她就会成为整个晋国最尊贵的女人,她抱养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储君才对! 陛下为什么要骗她!要是陛下没有骗她,她也不会同意父亲的做法!更不会生出谋逆的心。 可是直到生命的最后,白若裳都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答案。 吸入蒙汗药过多的宋嘉荣彻底失了力,不理会殿内的宫人,平躺在浸泡了鲜血的金丝边缠花勾丝地毯上,横过一条胳膊,遮住殿内过于刺眼的光亮。 今晚上的上京只怕是个不眠夜,她要等的是,天亮那一刻,推开宫门的会是哪一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5 18:25:06~2024-01-16 19: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仁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不想放手,只想强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九枝烛台上的烛心明明灭灭,一个风刃刮来,整个寝宫随之陷入混沌的黑暗。 伴随着下了一夜的暴雨停熄的是—— 那扇雕花鎏金的大门被人急促的撞开, 过于刺眼的光线照得, 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宋嘉荣几乎睁不开眼。 原来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天都亮了。 见到天亮的瞬间,她的身体从未有过一刻如同此刻那般轻松。 逆光之中,有人身着盔甲向她走来,宛如脚踩玄云,身披万仗霞光。 半撑着身坐起来的宋嘉荣知道,是他来接她了。 银白铠甲沾血的裴珩快步走来, 半蹲下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眼尾猩红,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栗,“荣儿,我来了。” 宋嘉荣回抱住他,笑着说,“我看见了。” 很快, 参于谋反的人被连根拔起,抄家的抄家, 流放的流放, 作为主谋的白家三日后午时三刻处斩,慧安太后送入黄陵为先祖祈福, 至死不得外出。 听说那日流在宫门口的血, 冲洗了三日仍不干净。 白家造反一事尘埃落地后, 也到了岐黄班考试的日子。 考试前期, 水桃, 青提二人比宋嘉荣这个考试的人还要紧张。 “小姐,你说太医院准备的考试会是什么啊,会不会很难。”青提一想到那个成绩考核,头都要大了。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就算在难我也要去。”宋嘉荣合上师父的手札,“好了,你们就不用为我担心了,你们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我记得师父说她回来后要考察你们两人的学习进展。” 听到要考察学习进展的水桃,青提两人瞬间蔫成了地里霜打的小白菜。 差点儿忘了,她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岐黄班的结业考试分为笔试,面试,口试三关。 笔试是由太医出题,学生答,面试即是当面给病人诊病,给出最正确的药方。 考试顺序按抽签来,宋嘉荣等他们都上去抽签后,自己才走上去。 当她拿过签放在眼前,不禁愕然失笑。 她以为自己不是中间就是最后一个,谁能料到她是第一个。 宋嘉荣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考试的院落,她学的是女科,给她安排的病人是一个小产后,下身一直淋淋不尽,还伴随着恶臭的女人。 小产后月事淋淋不尽,多是气血郁结,气不摄血,瘀血残留所致。 正事堂内的太医们小心的看向屏风后的男人,原本交谈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有太医上前,把今日考试的试题呈上,“陛下,这是陈太医送来的,关于本次考试的考题。” 笔试的名字一栏在答题结束后都会使用封弥,求的是一个公平公正。 坐在屏风后的裴珩接过考题,只是随意翻了几眼,他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他的小姑娘一定会过! 春不渡 第78节 因为上面的考题他都在她的书案上见到过,也亲眼见到她为杂病难题点烛彻夜不眠。 很快,宋嘉荣和其他几位考生一同进入最后一项考试,最后一项是由几位太医相互提问。 宋嘉荣开出的药方并没有任何问题,一些昂贵的药材也被她替换成平价药材,更令人感叹医者仁心。 这一场考试持续到日落西边才结束,岐黄班大门外早围满了考生的家人。 宋嘉荣走出岐黄班的那一刻,整个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都做好了会被刁难的准备,没有想到会那么容易。 她刚走出来,水桃和青提立马围了过来,“小姐,考试难不难啊。” “我听说那些太医们都看不起女人当大夫,他们会不会存心刁难你啊。” “你们放心好了,你们家小姐厉害得很。”宋嘉荣说完,抬头撞上不远处的裴珩。 树下的男人身着泷泷白衣,原先疏离淡漠的视线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如冰雪遇暖,春暖花开。 裴珩又和属下说了两句话后才走过去,他走过去时,他的小姑娘也正向他走来。 他们的脚步都是一致,并坚定的向对方走来。 想到等下要说的话,宋嘉荣耳根微热,问,“你明天有空吗。” 从她朝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裴珩周围的一切喧闹都在此刻化成了虚无,眼中只剩下她一人,唇角勾起,弯下身与她视线平行,“只有你找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宋嘉荣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里头的变扭,“那好,你明天陪我去祭拜一下我父母吧。” “好!荣儿你是愿意承认我了吗。”此时的裴珩快要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宋嘉荣抿唇,随后缓缓点头。 “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着这一天的到来。”裴珩激动得抱住她转圈圈,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小姑娘愿意承认他了! 他像是一个干涸已久的旅人,遇到了一座只属于他的绿洲。 被一堆人围着看的宋嘉荣红着脸,嗔怪的拍走她的手,“好了,你先把我放下,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裴珩非但不认为丢人现眼,还嘚瑟的炫耀,“我抱我媳妇,他们乐意看就看,他们羡慕,也可以回家抱自己的媳妇。” 羞得脸颊泛红的宋嘉荣抬手捶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让你瞎说,还有谁是你媳妇。” “你不是吗。” 宋嘉荣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又没有答应过你。” 裴珩含笑的注视着她,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似情人在耳边厮磨,“可是你的心里,已经承认我了。” —— 宋父宋母的墓埋在城外青山上,每年都安排人来打扫除草,所以并不难找。 今日换了一套素白得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裙的宋嘉荣正跪在墓碑前,神情落寞的烧着黄纸,眼睛不知是被烟熏红的,还是感性使然。 她从记事起,就以为自己是不受父母欢迎的存在,是不被祝福的孩子,更是他们人生的污点。 谁知道并不是,相反他们比谁都要爱她。 裴珩和她一道跪下,严肃又郑重其事的握住宋嘉荣的手,“岳父,岳母,请你们放心,我这一生都会用生命来爱护荣儿,保护荣儿,绝对不会让荣儿受到一丝半毫的委屈,伤害,所以请你们放心的把她交付给我。” “如果我让她受到了一丝委屈,就罚我遗臭万年,罚我永失所爱,罚我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宋嘉荣抬起泛起水雾朦胧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心脏像是被人轻轻撞了一下,变得又酸又涨起来,但她一点儿都不难受,只是有些想哭。 祭拜完父母后,二人来到了城内的一家小饭馆用餐。 宋嘉荣看着送上来的菜,几乎有一半都加了辣椒,秀眉微拧,“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她还记得在郦城那时,他因为吃辣闹得胃部绞疼。 裴珩用筷子夹了一块宫保鸡丁到她碗里,“你不喜欢吃清淡的,却陪我吃了十几年,现在换我迁就你一回为什么不行,桌上也不全部是辣菜,也有清淡的。” 爱应该是平等的,不存在要谁付出得更多,也不存在另一方在爱里委曲求全。 宋嘉荣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抬起头,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裴珩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望进她的眼睛里,“荣儿又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其实宋嘉荣想要告诉他的,可是并没有机会。 后面又在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后,她也彻底熄了想要告诉他的想法,也害怕她满腔欢喜的爱意会被他说恶心。 她不想说,他也不会追问,只会等着她有一天愿意告诉他。 等吃完饭,裴珩拉过她的手,低笑一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要带她来的地方,是一间堆满花灯,制作花灯材料的屋子。 “这是?”宋嘉荣的目光落在挂满各色花灯的架子上,眼底涌现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数以百盏花灯摞在一起,灯明连绵三里路,不见星河转日落。 “你忘记了小时候和我说过的,希望在每年生辰的时候都收到一盏花灯。”裴珩取下一盏六角琉璃宫灯,橘黄暖灯笼罩周身,衬得她眼中柔情万千。 “有吗?”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她怎么不记得了。 更令她感动的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被人当了真,并记挂在心头数年。 “你忘记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裴珩把琉璃灯递到她手心,趁她不注意时,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手臂搂住她的腰。 覆耳亲昵,“今晚上能留下来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点燃着一盏微弱烛火的室内,安静得只余彼此间的呼吸声。 脸颊羞涩的宋嘉荣受不住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不许看我。” 裴珩吻上她的手心,“好,我不看。” 裴珩捂暖的指尖抚摸上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轻声笑了一下,语带缠绵的蛊惑,“狸奴想不想骑马。” “骑马?”宋嘉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那么冷的天,去骑马?不冷吗? 现在可是晚上了啊,也不太适合骑马吧。 裴珩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徐徐蛊惑,“对,骑马。”随后低头吻上她嫣红的唇,一只手搂上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 嗓音低沉又暗哑,透着侵略的危险性,“可以吗。” 他虽是询问的语气,可他的动作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感受着颠簸,因为力气过小没两下就累得不行的宋嘉荣第一次明白,原来文字能玩得那么博大精深,她以为的骑马,并非是她认知上的骑马。 茫茫月色里,连月亮都羞赧的藏进云层里,不敢往里多瞧一眼。 月藏云端,雪落梅枝。 睡得迷迷糊糊中的裴珩感觉到身边人要起身,眼睛都还睁开,先问道:“怎么了。” 宋嘉荣鼻音闷闷地回,“我想喝水。” “你别动,我去给你倒。”说着,裴珩起身披了件外衫给她去倒水。 屋里头烧了地龙,哪怕不着衣也是一片暖意。 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的宋嘉荣望着给她倒水的男人背影,眼神里藏着连她都不了解的茫然,可是这一幕不是她求了很久的梦想成真吗。 “水。”倒好水过来的裴珩恰好打断了她的所思所想。 接过水的宋嘉荣下意识道了一声,“谢谢。” 裴珩揉了揉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我不是说了,你我之间不用说‘谢’字,喝完水就早点睡,你前面肯定累坏了。” 宋嘉荣见他还有脸敢说,气得粉腮香艳的拧了他一把,“还不是怪你。” 要不是一直骗她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哪里会累得一直求饶。 “好,怪我,下次我一定不骗你。”裴舍眼里含着笑的保证,可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如此,要知道男人有些话,不一定能信,特别是床上的话。 “哼,你还想有下次,你想都别想。”喝完水的宋嘉荣卷过被子盖过头,气呼呼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裴珩以为她说的是个气话,却没有想到她说的是真话。 随着天亮来临,昨晚上累得睡过去的宋嘉荣抬着并没有黏稠触感的手臂去推,搂着她不放的男人,目光落在洒落一地的凌乱衣物上,又想到昨夜的荒唐事,脸颊像是燃烧起来一样滚烫。 她昨天到底是怎么个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他,还由着他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醒了,不多睡一会儿。”睁开眼的裴珩凑过来亲了亲她脸颊,把她撒落的墨发别到耳后,嗓音里是餍足后的沙哑。 “你的腰可还酸?我帮你揉下。”他说着,那双宽厚温暖的大手已经揉上她酸涨泛累的腰间。 气得羞红了脸的宋嘉荣一把拍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瞪他,咬牙切齿,“我的腰不酸,不用你假好心,反倒是你怎么还赖着我这里不走,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吗。” 要不是他,她的腰哪里会酸! 裴珩浅色瞳孔里缱绻着由笔墨绘写的山水深情,再一次攫住她的腰,大掌轻轻按摩,“是不酸,我只是想要让你舒服一点没有那么难受,至于别人,我们两个人相爱,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笃定,倒不如说是狂妄了。 ………… 好说歹说,才让男人相信了她只是去解手,很快就回来的宋嘉荣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安眠香点上,并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也不知他昨夜有多放纵,腰间都酸软得不成样,身上各处更是遍布暧昧红痕。 宋嘉荣忍着腿间的酸软无力往外走去,门外是收拾好包裹的青提,水桃二人。 临走之前,宋嘉荣回头看了一眼陷入熟睡中的男人,眼睛里蕴含着不舍,她承认她是喜欢他的。 可是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爱情也不在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即使他不止一次亲口承诺过,他不会干涉她的自由,可是,她仍是做不到心无芥蒂的当他的贵妃。 春天的清晨可真冷啊,连呼出的气息都冒着白雾,连呼出的气息都冒着白雾打着旋儿。 醒过来的裴珩看着空落的床边,已经猜出了她的答案。 哪怕知道了她的答案,他也不想放弃,对她,他此生只想强求。 —— “小姐,以后我们还会回来吗。”青提掀开帘子,不舍的眺望着越来越远的巍峨古城。 她从小长在上京,家人朋友也都在上京,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不说期待,坎坷都不可能。 春不渡 第79节 水桃,手指拈了块糕点塞//进青桃的嘴里,“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到上京。” 青提眨了眨眼睛,“真的?” 放下帘子的宋嘉荣不否认也不承认,眸光沉沉地望着簌簌落雪。 瑞雪兆丰年,说明来年又是一个好年。 “荣儿你等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远远地,宋嘉荣听到随风传来的声音,和那追赶而上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对于嘉荣来说,现在的她有着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爱情不在是她生活里的全部。 会有番外的,大概两章,一章男主追过来,一章嘉荣和男主的女儿,生一个女娃就好,毕竟家里有皇位需要继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