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说》 楔子。 冬天的天色一向暗得快,这才傍晚,夕阳便已经沉没于远方的山脊之下,所有暮光被厚重的云层吸收,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灰色调的阴鬱,彷彿随时都会降下一场豪大雨,将街巷倾倒,将櫛次鳞比的钢铁森林覆没。 晦暗的小巷中,少年被猛推在地,撞上了身后杂乱堆起的废弃物,横插出来的一截扫把棍正好捅上他的背脊,剧痛从背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凌迟着他的神经。 但很快的,少年便感受不到痛楚了。 当一下又一下的拳打脚踢重复落在自己身上时,他也只是垂着头任由他们施暴,碎发散在额前,遮挡住眼里的所有。久而久之,那种感官体验从很疼变成了疼,再从疼变成了麻木,就像是被注射了麻醉药一般,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扎进静脉的不是针头,而是嘲讽和辱骂。 「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绩好很厉害啊,整天甩着脸色好像全世界都欠你八百万一样,讲个话也爱理不理的,第一名了不起啊,再了不起还不是只有在这里被我们揍的份,操你妈。」 「你他妈最好给我识相点啊,充哥跟你借考卷抄是看得起你,少在那边给我假清高,这年头还有谁不抄作业?你明天就去走廊上问问有谁没抄过作业!要不是你下课死活不借拖时间,老师来教室的时候会看到吗?我们至于被留校检讨吗?妈的这几天教官就盯很紧了,你还非要给我们添堵,衝突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以好好说话偏不要,非要我们动手你才愿意是吧?第一名的卷子特别珍贵?自以为是的狗东西,呸!」 「见鬼了,问你话呢,哑巴是吗?干你娘每天都这么阴沉,是不是有病啊。欸我听说隔壁资源班有个哥儿们是自闭儿,我看你也有自闭症吧,你俩结交一下拜个兄弟,有病的人怎么还待在普通班?晦气。」 几个人包围着他,难听的字眼一句一句往外蹦,伴随着天气的阴冷,还有狠烈的殴打,少年原先还有一点想反抗的心思也被摁灭在地上,一如他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他感觉到有人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头皮被拉扯的撕裂感撒网般地进入大脑皮层,在里头种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可他一声也没吭,就这么任对方抓着自己的发丝,仰首望向眼前的一群人。 对上少年目光的那一刻,大家明显愣了一下。 太平静了,没有任何的波澜,就算被揍成这样也只是一片沉黑。挣扎、怨恨、愤怒、羞耻、悲伤……所有应该会出现的情绪都无跡可寻,宛如一潭幽森的死水,水下埋了什么也无从得知。或许是腐朽的花木,或许是枯骨,也或许是溃烂的精神状态。 就像一个空洞的躯壳,在眼里看不到灵魂的踪跡。 不过一瞬,几个人又恢復了先前凶狠的模样,见他始终不说话,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不只抓他头发,还赏他巴掌,甚至有人抽出他身后废弃物堆的那根扫把棍,一举顶上他腹部。 衝击性的疼痛朝肚子袭来,少年感受到胃部一阵痉挛,几欲将午餐吐了出来,儘管他的午餐只有两小包苏打饼乾。酸水在喉头发酵,少年平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贱种。」一直站在后方旁观跟班们动手的「充哥」突然走了过来,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魁梧壮硕的身材,看起来就不好惹,典型的混混气质。 国中是最恶毒的年纪。 小学生还懵懵懂懂,就算欺负一个人,手段不至于太坏;高中生成熟多了,行事大多会思考后果,衝动是少数,真要教训人也会衡量利弊、张弛有度,刚好卡在出事的最后一道防线上。 而国中生介于无知和成熟之间,思想体系尚未建构完全,是最不受控的群体。通常一人号召便多人响应,打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旗帜,下手一向没个轻重,甚至会把打架当作功勋,而霸凌他人是气势和地位的象徵。 他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手劲大得近乎要捏碎他的下頦骨:「听说你妈是别人家的小三是吧?果然婊子生下来的孩子也是贱人,低贱是会遗传的,不要脸。」 天上的积雨云越来越厚,不知不觉间便占据了整片楼房,空气混浊灰暗,湿气无限膨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 可就在充哥拽着少年的头要往墙壁上砸的时候,忽然一阵女声衝破倾压的夜色,有如劈开天际的惊雷,硬生生将他的动作给暂停了。 「你们在干什么!」少女的声线是柔和的,却直直破风而来,她走进这条巷子,脸上毫无畏惧之色。 她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少年,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霸凌同学?你们胆子很大啊。」 有人张嘴就要骂回去,却在开口的那一刻被摀住嘴巴,只闻自家兄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命了是吧?那市长的女儿,我们可惹不起。」 果然,就连充哥都收起了脸上的狠戾,手指一松,少年的脑袋从他手中脱离,垂直落了下去,在水泥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羡羡,我们只是在玩儿,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充哥脸上堆起笑,像一坨拼凑出来的扭曲肉块,「明天下课有没有空,我请你吃蛋糕?」 跟班一号用眼神示意:? 跟班二号回应他的目光:充哥最近好像想追她。 跟班一号瞭然地点点头:怪不得。 「没空,有补习。」少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视线在瘫软的少年身上逗留了几秒,而后转向充哥他们,「还不走?等着我叫警察来?」 闻言,充哥搓着手心又对女孩子諂媚地笑了一下,随即朝跟班们招了招手:「今天够了,回去。」 一群人走了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抬起头来,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仰首,都做得缓慢而吃力。 瘦削的脸满是瘀血和擦伤,青一块紫一块,额角横过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指甲抓出来的痕跡。鼻孔和嘴角更是渗着未乾的血,下頷处有明显挤压的指印,右半边的脸颊更是抹上了一张大大的手掌印。他左眼肿得睁不开,只能暂时依靠另一隻眼睛视物。 少女投过去的眼神很轻,目光定格在那个明显已经脱力的少年身上,连水泥墙都支撑不起他孱弱的身子。她见男孩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下一秒却又滑了下去,变成半躺的姿势。 只一张脸伤口就这么狰狞,更不用说方才被当成沙包揍的躯体了,掩藏在那破烂的灰旧制服下,指不定是更怵目惊心的伤势。照方才那帮人的打法,有内伤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交眸之际,一声铃响割裂闷窒的气氛,少女接起电话,温声道:「我在回家的路上了,不会迟到,好的妈妈……下雨?我有带伞,别担心。」 通话结束后,少女看着少年,粉润的脣微微翕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反手打了个电话叫救护车,留下最后的善意后,便提步离去。 浓重的灰云终于抵挡不了地心引力的拉扯,瓢泼大雨骤然倾泻,将这个城市淋得狼狈不堪。 少年望着眼前密集的雨丝,麻木地想,反正没有人会比他更狼狈了。 隆冬的风总是冻得刮骨,像刀子一样吹来,混着氾滥的雨水割上肌肤,伤口便更加刺疼了。 少年躺在地上,放任寒风和暴雨在自己身上肆虐,他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子,漂亮恬静,浑身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举手投足皆是优雅。最温柔的是那双眉眼,只消轻描淡写一看,就如春日的风吻上心脏,带来一捧暖人的温煦。纵然不相识,也能给你一种她在深情凝视的错觉。 乌黑的长发用深蓝色的缎带系在脑后,制服衬衫没有一丝多馀的皱褶,百褶裙落在膝上的弧度恰恰好,脚上穿的是某知名品牌的订製皮鞋,就连拿出来的手机都是上个月最新发行的新机。 反观自己这一身,明明是同一件制服,可他的就破败不堪,不是因为被按在地上揍的缘故,而是本身就这么破旧,白衬衫被洗得发灰,连釦子都掉了两颗。 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万眾之花,而他是阴沟里苟延残喘的老鼠,若非她叫了救护车,或许直到明天天亮,附近的居民也不会发现有一个人负伤瘫在这里。不会有人在意一条低下阶层的贱命。 想到救护车,少年混沌的脑子猛地恢復清明。 他得在救护车赶来之前离开这里,他不能被送到医院,儘管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儘管连抬起一根手指头都费力。尤其是方才被扫把棍捅的那一下,近乎要把他的内脏都给戳出来。 可他不能去医院,他没有钱可以支付医疗费。 大雨依然不断地坠落,天上之水宛如汹涌浪潮,淹没了所有街城。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因为疼痛而直不起的身子佝僂着,步履蹣跚地走到巷口,转弯,消失在黑暗中。 那背影好似一名落水的罹难者,渐渐地被吞没在这座偌大的城市── 然后灭顶。 / 久等了各位!这次带着小谢和羡羡回归,再请宝们多多指教了嘿嘿? 以后每週二、五更新,时间午夜左右,不定时掉落加更~ 然后谢谢宝宝们的收藏和留言,所以我们五月一週三更呀,每个星期日都会加更这样! btw谢绰同志绝对是我目前写过最苦的男主。 韩澄、林闲、祁聿、祁扬这种家庭正常的不说,至于另外几个,顾清晨有一个冷酷无情的爹,任平生童年被家暴,何木舟从小爹死了娘跑了,许慕白常常被父母高压控制,虽然都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钱! 可谢绰惨是一样惨,但他家里还他妈穷,连件正常的制服衬衫都买不起,太苦了这位朋友。 1。请尽快协助救援 这年冬天异常寒冷,积攒了一年无处可洩的冷空气,终于在这阵子一股脑儿地全部喷发,风吹过都是刮骨般的凉。 中午十二点多的阳光正灿烂,却没能替这冷意添暖几分。同事在合作公司的楼下停好车,谢绰解了安全带正要开车门时,一道铃声忽地充盈了这个小小空间,随即便见同事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一秒、五秒、十秒…… 同事的面部表情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逐渐难看了起来,在听到他用那颤抖的声线说出话之后,谢绰心里终于也有了个底。 「兄弟,我妈刚刚突然昏倒被送急诊室了,我……」 谢绰瞭然地点点头,神情很淡:「快去医院吧,这边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抱歉,原本这个项目主要是我负责的,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我还──」 「没事,我能应付,回头再把重点纪录发给你。」谢绰打断他,「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妈。」 同事愣了一下,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微妙,可却不无道理。 不过谢绰本来就是这种冷冷的性子,偶尔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这么一想,倒也不意外了 「知道了,谢谢兄弟,之后请你吃饭啊。」他拍了拍他的肩,在谢绰下了车之后,飞速地驶着车衝往市医院的方向。 谢绰抬手拂过刚才被轻拍的肩,像是要拭去什么似的,接着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办公大楼。 与柜檯小姐交代来意后,他拢了拢因不习惯而显得有些束缚的领带,盯着电子面板上逐渐下降的楼层,心里默默倒计时。在数到零的那个当下,电梯门正好应声打开。 前面有个人影,先他一步进去后就站在边上,谢绰没去看对方,垂着眼进入电梯,在电梯门闔上的前一刻,一把女声适时地响起:「先生,几楼?」 很柔和的一段声线,让人不禁联想到春夜里寧静的晚风,还有悬在树梢间的白月光,每一寸都是如练般的丝滑。 谢绰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抬首望向声源。 「嗯?」女人与他对上目光。 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谢绰面无表情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瞳孔骤然紧缩,像是不可置信。 「五楼。」不过一瞬,他便恢復到那心如止水的模样,视线往楼层按键那边投去,「你已经按了。」 「巧了。」她笑了笑,或许是职业惯性的缘故,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您好,我是成漾的行销企划,以后有这方面的需求欢迎联络我。」 她的手指细白,美甲是彩度很低的灰蓝色,甲片上缀有零星的不规则金箔,看得出来是个精緻的姑娘。 谢绰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名片左上角印着「成漾创意整合行销股份有限公司」的logo,往下一看是职位名称和姓名,再来便是联络方式了。 他盯着那用黑色油墨印刷出来的「徐羡」两个字,某些陈年的记忆被拉扯出来,在心下掀起细微潮汐,他紧抿的脣线似乎松懈了几许,但很快又恢復平直。 谢绰将名片收进口袋,没有伸出手与她交握,只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谢谢。」 徐羡想,这人好冷淡啊。 她不置可否,衝他弯起眉眼,提着塑胶袋的手指蜷了蜷,移开眸光时面色又倏然平面化了起来,眼底笑意全无,嘴角却还是惯性地翘着。 神情的转变不过一瞬,谢绰尽收眼底。 然而徐羡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也就是那一剎那,平缓上升的电梯忽然上下震了震,剧烈的动盪让两人脑子空白了几秒,便感受到电梯停了下来。 在半空中。 徐羡长这么大没见过这阵仗,细软的喉咽了咽,看着黑屏的楼层显示板一噎,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这是……故障了吗?」 谢绰点头,面上还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彷彿被困在电梯里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熟练地按下紧急呼叫钮,衝着对讲机冷静道:「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受害者两名,请尽快协助救援。」 对方应了声,安抚几句之后麻利地报警了。 「可能是卡住了,只是不知道卡在哪儿,随便开门估计有危险,这里离消防局不远,救援队应该马上就会来了。」谢绰说,回身后见女人还没回神,他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很怕?」 「也、也没有……只是有点吓到了。」徐羡花了三十秒平復自己紊乱的心跳,确定将那些滋长的恐慌压下去后,才佯装镇定地重新开口,「你不怕吗?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没什么好怕的。」谢绰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小时候住的公寓太老旧,电梯不常保养,被困了几次也就习惯了。」 徐羡发现男人的衣袖明明是平整的,其实大可不必整理,可他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去捋平袖口,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捻着布料,将它翻摺到一个恰好的角度。 倒像是有什么强迫症。 徐羡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扯了扯脣:「你心理素质真好,要我小时候常常被关在电梯里,肯定会有ptsd。」 儘管女人语声温和恳切,嘴边的弧度也弯得优雅,像是正温柔关心你的心理辅导师,毫无一丝破绽。可谢绰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总觉得她在敷衍。 他没有在徐羡的真心上琢磨太久,两人倚着墙面对面沉默着,狭小的方形空间里是万籟可闻的静,那种沉寂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扩大,填满了整个电梯。 「对了,建议你扶着把手蹲下,背靠墙护住脖颈。」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绰忽地啟脣,「虽然应该只是单纯卡住,但难保有什么意外,例如电梯突发性坠落。」 徐羡扬了扬眉,似是有片刻的疑惑,照做之后才恍然意识到什么。她仰头看向他:「那你呢?」 电梯里只有一边有把手,两人非亲非故的,谢绰对于她的关心有些意外,眼神很浅地掠过那漂亮的五官,最终停留在左侧下巴那颗浅浅的小痣,然后道:「我不用。」 意外就意外吧,反正死了就死了。 闻声,徐羡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电梯里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静。 许是蹲累了脚有点痠,再加上穿着直筒裙和高跟鞋不太方便,五分鐘后,徐羡乾脆直接贴着墙坐了下来。 然后谢绰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舒舒服服地调整好一个坐姿,接着从手里的塑胶袋中翻出一盒便当,行云流水地打开饭盒、拆开免洗筷,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谢绰:「……?」 / 徐羡:天塌下来了还是要好好吃饭(大口咬肉 2。当饿死鬼太不优雅了 谢绰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地上吃便当的徐羡,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头顶上那小小的发旋,乌黑滑顺的发丝披肩而下,眉眼低垂,捲翘的睫毛纤密,在眼皮下方扫出一层淡淡的阴影。 谢绰想,是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的她是不可能就这么直接了当席地而坐的。 大家闺秀的良好风范让她下意识地会维持体面,就算在经歷那种事情之后,刻进骨子里的修养应该也不会轻易被生活磨平。 儘管行为与过去有些许的偏差,但她看起来依旧温柔、大气,命运或许还是多少有点惻隐之心的,它让那个少女从云端摔到谷底,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疤痕。至少从外表来看没有。 记忆中优雅的身影和眼前接地气的姑娘逐渐重叠,谢绰凝神看着她,这个角度将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勾得明晰,电梯上头的白光一打下来,给人说不出的清冷感,与她温婉的容貌彷彿是两个极端。 俯视确实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他不由得思考,许多年前在那个晦暗的小巷中,她也是这样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他吗? 是吧,是怜悯吧。 「怎么了?」徐羡吃到一半,感受到身旁那道驻留太久的视线,稍稍仰起头望向他,「你也想吃吗?」 谢绰:「……」 「你心里一定在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间情逸致吃饭,心也是够大。」徐羡笑了声,耸了耸肩,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豆干,「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逃不出去的话,那我死前至少不能饿肚子,对吧?」 别说,还真的有点道理。 「真不吃吗?如果饿的话我可以分你一点。」徐羡见男人一脸无语,她抬了抬手中的饭盒,夹起一块炸排骨往他的方向送,「当饿死鬼太不优雅了。」 谢绰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块滞留在半空中的排骨,很矜持地回道:「谢谢,不用。」 「另外,我们不会逃不出去的。」 徐羡咬排骨的动作轻轻一顿。很神奇,这人虽然冷冷淡淡的,但说话好像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无条件地相信他,彷彿他说救援队会顺利把他们救出去,他们就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或许徐羡这种第一次遇上电梯故障的倒楣蛋,可以在短时间内压下心中恐惧,甚至面色如常地吃着午饭,也是因为他的表现太过冷静,给人一种无形的安全感。 徐羡咽下最后一口白饭,站起身的同时因为速度太快,一阵眩晕感在脑海里炸开,她脚步一时间有些踉蹌,连忙扶住了身旁的把手。 谢绰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一滞,于她站稳脚步前收了回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阵子救援队的人便赶来了。两人顺利地出了电梯,徐羡微笑着向救援队的小哥道谢,而办公大楼的保全也对他俩纷纷致歉。 徐羡看了眼手錶,令人庆幸的是距离会议时间还有几分鐘,这说明了她没有迟到,也成功避免被某些人阴阳怪气的机会。她目送救援队和保全离开,转向身旁的男人,漂亮的瑞凤眼还残留着些许笑意:「谢谢你今天的陪伴,让我被困在电梯的时候没有那么害怕,下次有机会请务必让我请你吃一顿饭。不过我有一场会议即将开始,就先进去了,再见。」 商业性的招呼结束,徐羡便丝毫不留念地转身就走。 岂料她正要打开门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一起进去吧。」 谢绰泰然自若地推开玻璃门,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从容开口:「我今天就是来贵公司商讨合作案的。」 「这么巧。」徐羡愣了一下,有些抱歉地道,「那是我招待不周了。」 很官方的话术,其实无关乎招不招待,但足以避开某些场面上的尷尬,谢绰「嗯」了声,便再也没了下文。 两人走了几步就被一名女士拦了下来:「是谢先生吧?您好您好,我是负责跟你们接洽的ivy,我来带您去会议室吧。有想要喝什么吗,茶或咖啡?」 其实平时负责对外沟通的不是他,也不认识什么ivy,不过如今对方一开口就是谢先生,可见他同事已经事先打好了招呼,并表示今天只有他一个人会出席。 谢绰礼貌性地回了一句「水就好了」,接着就见ivy转向徐羡:「赶紧的啊,我听说你被困在电梯里的事了,平安回来就好,差不多要开始了。」 徐羡应了声,待ivy领着谢绰离开之后,便连忙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拿笔电,然后匆匆进入会议室。 然而她不知道更巧的是,她同方才电梯里的那位「谢先生」,要参与的竟然是同一场会议。以至于她一踏进去看到谢绰那张八风不动的脸时,脚步瞬间定格在原地,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衝在坐的人不好意思道:「抱歉,刚刚出了点意外,让大家久等了。」 「谢先生,关于这次的合作我们准备了两个提案,今天的讨论内容主要是针对两种方案进行介绍,您再看看哪一种较符合你们对產品规划的需求,有什么需要修正的也可以随时提出。」ivy见大家都到齐了,也就不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其实说是会议,不如说是四个人的小组提案讨论,谢绰代表的是自家公司,ivy是负责与他们联络的窗口,而徐羡和另外一位短发女人则是企划,两人针对这次的合作各自拟定了不同的方案。 徐羡透过笔电萤幕的遮挡,偷偷瞟了坐在对面的谢绰一眼,儘管她对自己的企划案十分有信心,但这会儿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中的感觉。他大掌一拍,非生即死。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 她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王郁珊报告自己的企划案,眼角馀光却时不时地瞥向谢绰,想要观察他脸上的微表情,藉此分析他对于王郁珊方案的看法。 见他全程瘫着一张脸,像是对于这份企划案没有任何感想的模样,徐羡心下稍稍放了心。 没有感想虽然代表没有缺点,却也象徵着这个提案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闪光点,平庸且无趣。 很奇怪,以往的她就算面临要被选择的情况,也不至于会有这般紧张感,她分明对自己的能力足够有信心,为什么这回的情绪调节却失了常,彷彿深怕自己被淘汰掉一般? 也许是刚才歷经了电梯惊魂记,也或许是昨天熬夜到三点才把这份案子修改完全,这才使得她现在有些敏感。 王郁珊结束之后,徐羡在顷刻间收拾好自己的心绪,把笔电萤幕转接到投影幕上,露出精心製作的简报,并开始进行介绍。 口条流畅,脉络清晰,谢绰看着女人将自己专业的一面展现出来,室内的暖光倾落而下,方才在电梯里那种冷感又消失了,一字一句都是柔和的风,把你的注意力吹到她身上,集中于她所想传达的内容。 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温柔气质,长相与声音都是属于无害的那种,让人常常会下意识的将关注点放在她的外在上,而忘记她其实是一个拥有丰富内涵的姑娘。 徐羡自从上了大学后听过不少类似于「原来她不是花瓶」、「原来她口才这么好」的话,因为柔美的外表而被低估和轻视的情况太多了,不过这种特色也不算坏事,甚至从某方面来说是她的保护色,足以掩人耳目,再一举惊艳大家。 期待越高失望也就越大,可相反的,当你的预设立场在低位时,若对方的表现超出了你的预期,那么那种满足感反而会让你更加惊喜。 徐羡说明完了自己的方案,眼神依序扫过眾人,微微点头致意,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九十八分。剩下的两分是昨天太晚睡了,导致今天脸部有些水肿,视觉上的美感不是那么的完美。 可就在看向最后一位,也就是谢绰时,她心底安放的大石又倏地悬了起来。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没有想法代表没有优缺点,简单来说就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丢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人想要多看一眼。 好了,这下她也收获了王郁珊的同款面瘫,面瘫本人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脸色淡得比白开水还要无味,典型的没有任何感想。 徐羡抿了抿脣,心想究竟是自己能力太差,还是这人的要求太高。 岂料视线还来不及收回来,谢绰目光一偏斜,便正好撞上了她犹有疑虑的眼瞳。 两人在半空中无声的交眸,不过一瞬,各自撇开。 「感谢你们用心策划的方案。」男人的嗓音很冷,如同他常年冻着的脸,说出口的语调也没有丝毫起伏,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以下有几点想要请教。」 徐羡看着他简述了自家公司新研发的產品资讯,再以这项產品为出发点,针对两个方案提出各自的看法和修正建议。她忽然意识到这人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枯燥,至少他提出的点都有其依据,可以很明白地指出利与弊。 她心下那颗二度悬空的大石又缓缓地降了下来。 是她误会他了,可能人家就只是单纯面瘫而已。 「那么今天就先这样了,具体的决策我会回去与同事进行讨论,后续再mail联络,谢谢。」 徐羡望着他笔挺的肩线,直到那抹背影被ivy带走,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的心情好像一直被这个陌生的男人拿捏,太没出息了徐羡。 / 因为那是你老公,徐羡。 3。是我女朋友 过没几天,徐羡收到了ivy的讯息,说是对方经过内部评估后,决定採用她的企划案。 彼时晚上八点多,她正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看闺密给她推的韩剧,好不愜意。收到通知时,她也顾不得上一秒还沉浸在男主的逆天顏值里出不来,立刻抄起手机就开始敲字。 @徐羡:谢谢ivy姐,也感谢谢先生他们的认可~ @ivy:我回头把他们的联络方式和细项都发给你,后续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跟他们讨论,加油! @徐羡:没问题〔乖巧〕 得知自己成功了一半后,徐羡心情顿时达到了飞跃性的提升,她把面膜撕掉,去浴室里把脸上残留的精华液用清水冲乾净。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柔和,肌肤白皙透亮,水色更是营造出了一种出水芙蓉的清透感,是很典型的温婉美人。 沉醉推荐的面膜诚不欺人,还真挺好用的。 等她再次回到客厅后,看到平板上那男主角的特写,只觉得这男演员那是越看越俊了,今年票选出来的全球百大帅哥前五名真不是唬人的。 她点了点萤幕让影片继续播放,就见自家母亲端了一盘切好的柳橙出来:「羡羡,来吃水果,我刚刚在切的时候吃了一片,很甜的,你快嚐嚐。」 「好的妈妈。」徐羡拣了一片来吃,确实多汁,香甜的汁水在舌间洇开,嚥下去后脣齿间还残留着淡淡橙香,「这你今天去市场买的?」 「没,隔壁老李他太太送过来的,说是亲戚家里种的橙子大丰收,她拿几颗过来给我们嚐嚐。」吕萍真在她身旁坐下,「说起来你下个週末有空不?」 徐羡吮橙汁的动作一顿,不太妙的直觉浮上心头,警惕地问:「怎么了?」 「我给你安排了相亲,老李他的得意门生,你有空去见见吧。」吕萍真从容不迫地拿起茶杯,端庄地抿了一口,撇开身上穿的四百块一件的居家洋装,就像是高门大户的夫人,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 母女俩的气质一脉相承,可价值观显然有巨大的落差。 「相亲?」听到敏感词,徐羡手中的柳橙那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她扬了扬眉,「妈妈,你是忘了三个月前那个男的坐下来跟我聊不到十分鐘就撤了的事吗?」 吕萍真置若罔闻,把茶杯放下后,又优雅地拿起一片柳橙,小口小口地咬着。 「你如果忘记的话,还有半年前那个it工程师,我们晚餐结束去河堤散步,结果我接了一通电话后,他隔天就发讯息跟我说『徐小姐您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可惜我们好像不太来电,昨天谢谢您陪我吃饭和散步,以后有机会再联络。』然后呢?然后他就把我删了。」徐羡用指甲都能回忆起当时那工程师给自己发的讯息,一字不漏,「不是,我都这样了您还要给我找对象吗?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感情不能强求,这种硬凑成堆的关係不会长久的。何况你女儿现在想要专心工作,暂时没有心情谈恋爱。」 徐羡见自家母亲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眉间掀起小小的褶皱,很快又捋平了。 「妈妈如果你这两个都不记得,没关係,我还有去年圣诞节前后那个案例可以提醒你──」 「羡羡,我也不是要逼你现在就立刻找个对象,认识认识而已,交个朋友拓展一下人脉不好吗?」吕萍真打断她,叹了口气,「而且老李他们家拿了这么多好吃的橙子过来,人家有心,我们也不好辜负是不是?」 徐羡心想敢情这袋柳橙原来不是邻居间的友好馈赠,而是蓄谋已久的贿赂品吗? 还有什么交朋友,交男朋友还差不多,您就是要让我立刻找个对象让您放心,避免之后成了大龄剩女膝下无子孤老终生── 但她现在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人生的黄金期,正是可以好好发展兴趣、多方学习、开拓职业新生涯往上爬的年纪,甚至连三十岁的边儿都还沾不上,这时候谈什么大龄剩女膝下无子孤老终生啊? 她不知道自家母亲为什么这么操心她的感情世界,从去年开始每隔几个月就要给她介绍一男的,高中时搬来t市后基本就与所有亲友断联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人脉能找来这些所谓的好青年。 「而且你看,你在看的这部剧男女主角不就是相亲认识的吗?」吕萍真女士开啟了旁徵博引模式,要把所有搆得到的素材都变成说服她的利器,「这男演员这么帅,老李那个得意门生也不差,你肯定会喜欢。」 徐羡麻木地想,这两者妥妥的独立事件,垂涎男主美色是一回事,但想不想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后她瘫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自家母亲关于相亲与恋爱的长篇论述,重新打开平板看到那个男主,忽然间也觉得没有那么帅了。 她被母亲唸叨得耳膜生疼,回房间后直接开了落地窗到阳台吹风,十二月的天是真的冷,夜晚的温度又特别低,那风好似一把刀子,窜进衣服、削过肌肤,最后在体内留下一捧崢嶸的寒意,连骨骼间隙都是冷的。 不过这种寒冷,现在倒可以让自己醒醒脑。 她面朝大城市的万家灯火,望着远方叠峦间繚绕的云絮,看月亮栖在山巔,清冷的白一倾而下,有星宿停泊在发散的月光中,闪着细碎的朦胧光点。 方才她被吕萍真女士唸得烦了,便随口敷衍说好,也没看她给自己发来的对方联络方式,并且为了避免后续的持续攻击,便直接在自家母亲的对话框那边点了「隐藏」,然后将手机扔到床上。 她不由得回忆起过去几个相亲的失败经验──对方的失败经验。 三个月前那位建筑师,他俩花了两分鐘寒暄,三分鐘点餐,四分鐘自我介绍,然后在那男的试探性问出「徐小姐,请问你平常喜欢什么类型的呢?」时,徐羡给了一个极尽温柔的笑容,接着说:「我喜欢女的。」 因此最后一分鐘,她就看着眼前的男人愣了几十秒,然后倏地站起身,提起公事包一溜烟儿地跑了,连再见都没说。 还挺没礼貌。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道。 至于半年前那位it工程师,他俩在结束日料店的晚餐后,便一起沿着河堤公园散步,走到一半的时候徐羡的手机响了,她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沉醉」,计上心头,然后对那男的露出一个抱歉却又恬静的笑,示意自己可能要先接个电话。 于是她便亲眼看着那男的,在听到自己衝对面喊了一声「亲爱的」后眼底滑过一丝微妙。等到通话结束,他随口问了一句是朋友吗,徐羡便弯起她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眉目缀了点羞涩,嘴边的笑意却又柔和如春三月:「嗯,是我女朋友。」 隔天她便不负眾望地收到了那位工程师的拉黑诀别大礼包。 直到终于感觉有点受不住那寒气了,徐羡才拢了拢被风吹得凌乱的睡衣,转身走回室内。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想,下星期六晚上六点在romantique餐酒馆是吗? 她冷笑了一声。 大不了就是再操一次那啥人设──分分鐘的事,这世上就没有她徐羡解决不了的男人。 / 徐羡,一个被行销企划耽误的奥斯卡影后。 btw羡羡没有不尊重同性恋群体,也没有拿来开玩笑的意思,她只是为了回避相亲才用言语误导对方,再加上跟沉醉关係好,所以拿闺密来挡枪。(只有相亲对象和她知道这件事,并无第三者知情,私底下短暂地装一下而已) 我认为真正的冒犯是在同面前直装弯,因为有可能会导致对方喜欢上直女/男,或是为了嚐鲜才跟同交往,这样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徵询过身边的les朋朋,她们也说不要直女装姬舞到女同面前骗感情就好) (虽然现在社会风气比较多元开放了,但因为性向问题有时候依然比较敏感,所以解释了一下,大家看看就好)(很怕被骂,我超怂)(狗头) 同场加映徐羡的恋爱观:在真爱面前,性别也只是偽命题!(性向是流动的,所有人都是双,差别只在于你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而已) 4。是了,是阴沉 星期六晚上,徐羡准时出现在romantique的店门前,上身是復古娃娃领的法式白衬衫,下身是晴山蓝直筒长裙,脚踩米白绑带中筒皮靴,杏色的大衣虚虚掛在臂弯,一头带着微微自然捲的长发被风勾得轻扬。 远远望去,便是一道极温柔的身影,在冻骨的冷风中犹如一帧不合时宜却又柔美芬芳的春景。 其实徐羡的长相并非一眼惊艳的那种,可胜在五官清秀,骨相柔和,尤其那双瑞凤眼细长含笑,尾端有小幅度的上扬,眸中波光流而不动,恬静又优雅。是以看久了便觉十分耐看,加之气质好,总让人经过时也忍不住多瞄几眼。 徐羡对着玻璃门稍稍理了一下被吹乱的衣襟,便踏进了餐厅,礼貌性地对服务员点头,表示自己是来找人的,不用接待。 她正想打电话给相亲对象表明自己已经到了,才发现她并没有存对方的手机号码。似是被自己的敷衍态度逗笑了,她浅弯了一下脣,点开通讯软体将吕萍真女士解除隐藏,扫了一眼她传过来的联络方式,边走边往萤幕上按数字。 号码按到一半,忽然一道男声掠过耳梢:「徐小姐?」 徐羡往前的脚步骤停,疑惑地朝声源望去,在看到对方时眼底滑过一丝讶异:「谢先生?」 「好巧,你也来这边吃饭吗?」徐羡见他对面的位子是空的,顺口问道,「你在等人?」 「嗯。」谢绰平静地看着她,「有约会?」 「对,不过也不算什么正经约会,就是被我妈安排了一场相亲,看在她的面子上过来应付一下。」讲到这里,徐羡才想到要打电话给相亲对象的事,「等等啊,我先打个电话给对方。」 徐羡就这么站在他桌旁拨了那个电话,与此同时,谢绰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应声响了起来。 徐羡:「?」 谢绰好整以暇地接起通话,把手机贴在耳边,目光直直定在她身上,拋出了一个上扬的音:「喂?」 眼前人与话筒中被电磁波干扰的声线一前一后地重叠,低沉的嗓音顺入耳膜,在她骨子里种下了一抹颤慄。 徐羡傻了。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两人面面相覷,周遭是服务生走动的声响以及客人们的交谈声,喧嚣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没能击碎这方微妙的寧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迟疑地啟脣,像是在确认着什么:「谢……绰先生?」 「我是。」那磁性的声音再次交叠着出现。 徐羡:「……」 她刚刚说了什么?不是正经约会?看在妈妈的面子上过来应付一下? 徐羡过去二十四年活得兢兢业业、礼貌圆融,没想到第一次社死竟然发生于二十五岁的相亲对象面前。 甚至那相亲对象还是她的商业合作对象。 徐羡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个……」 「坐吧。」谢绰朝对面的空位抬了抬下巴。 有那么一剎那,徐羡彷彿看到了他眼底漫上几点笑意,她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又恢復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谢绰见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脸上还有未褪的尷尬,心想这姑娘连相亲对象是谁都不知道,是真的毫不上心。 可若不是对象是她,他今天是连出现都不会出现的。 李堂是他很敬重的一位上司,初入公司时就是他一手把自己带起来的,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无论是专业上的研发还是职场生态。并且知道他一个人无父无母自己孤身来t市打拚后,也会时不时关心他的生活起居,是个人很好的老前辈。谢绰问过他为什么,他也只笑着说你身上有一股劲儿,他惜才。 谢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劲儿,他那么封闭阴暗的一个人,努力工作也只是为了找一个依託,好让自己有理由活下去。 儘管如此,当李堂上週下班后让他到他办公室一趟,神祕兮兮地说帮他找了个好姑娘认识认识的时候,他心底还是抗拒的。 李堂知道谢绰无依无靠,而自己膝下无子,无形之间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在关照,因此特别希望他能过得好,在得知隔壁邻居吕夫人也在替自家女儿物色对象时,两人便一拍即合安排了这场相亲。 可李堂好说歹说都不能动摇谢绰的心思,直到他从手机翻出了那姑娘的照片时,这位小年轻的眼神才终于有所动摇。 照片上的女孩子正是徐羡。 谢绰微征,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不多时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对象那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要相亲的意愿啊。 谢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愉悦,可他不好也不习惯表现出来,于是在心底轻笑了一声,算是发洩了这种无来由的乐趣,面上仍是半点情绪也不留。 「没想到谢先生你这种人也需要相亲。」为了打破这窘迫的气氛,徐羡率先开口,「应该很多女孩子追你吧?」 「彼此彼此。」谢绰淡淡地回。 话题又断了。 看来这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相亲对象就是她,徐羡心想。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两个都不走心的人,就不会有死缠烂打想要更进一步发展的问题,那她也不需要搞之前那些手段了。何况是合作对象,一起吃顿饭还能增进一下商业上的感情,指不定能刷刷好感,下一次再找她合作呢? 「谢先生大概也没有想要找对象的意愿吧?」徐羡毫不避讳地点破,抿了一口柠檬水,笑道,「那你为什么会答应这场约会呢?」 「上司牵的线,不好拒绝。」谢绰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 两人招来服务生点完餐,儘管这位相亲对象是徐羡遇过最少话的男人,可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不用为了要找什么话题而烦恼,因为她知道谢绰不需要。 「这么说来李叔是你上司了?」徐羡两手交叠着支撑下頷,笑看谢绰,「世界真小,他是我邻居。」 谢绰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闻言也没抬头,心想世界是真的小,小到你那年在一夕之间消失转学,如今的我们还能在另外一个城市相遇。 儘管当初的他们也不算认识。 徐羡见他没回答,只兀自打理着衣袖,又想到了当初在电梯里他使劲把已经平整的袖口捋得更平,手指翻折间都透着一股执拗。 真的是强迫症吧。 不知道在工作上会不会也有这种近乎病态的完美主义。 如果有,她倒也不怕,完美主义就完美主义吧,别人碰到试炼巴不得绕开减少麻烦,可她却反其道而行,总是直接迎上去跟对方交手。 她喜欢挑战,挑战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得更迅速。 徐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为了营造某些迷离浪漫的氛围,餐酒馆的光线并不很明亮,那灯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身上,五官线条被描摹得深了,阴影重重地嵌在轮廓里,狭长的眼底好似蛰伏着什么。加之整个人穿得一身黑,抬眸看过来时,竟有几分阴沉冷酷的感觉。 徐羡愣了一下。 是了,是阴沉。 她这才想到那天开完会后王郁珊跟其他同事聊起这个人的时候,她给出的形容词就是「阴沉」。当时徐羡不以为意,却也认同他身上有股微妙的气质,看上去淡然无慾的一个人,眉间却好似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晦暗笼罩着,不是悲伤,也不是怨恨这种世俗的情绪,倒像是毫无生气的枯木荒野,静静地等待自然溃烂的一天。 如今这样直面观察了一遍,她才意识到王郁珊说的没错,那种似有若无的气质确实是阴沉。 那种阴沉不至于让人不舒服,可一旦意识到了,却又无法不去注意到它的存在。徐羡感觉有点诡奇。 「在看什么?」许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谢绰忽地开口。 只见他理完了衣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指搭在桌沿,那双邃黑的眼瞳就这么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徐羡扯了扯脣,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一瞬间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藉口拙劣得不行,岂料却见谢绰挑了挑眉,顺着接话:「其实我在电梯里见到你的时候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徐羡怔了怔。 「不过估计是错觉吧,毕竟我们也是最近才认识的。」正好这时服务生把餐点送来了,他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面无表情地说,「吃饭吧。」 / 本章又名〈羡宝相亲翻车记〉。 5。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吗 星期一徐羡到公司的时间比较早,办公室里除了她就只有一个女同事,两人不算太熟,也就互相点个头以示招呼。她先泡了杯麦片当作早餐,囫圇吞下之后便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途中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昭示了昨晚并没有睡好的事实。 前两天与谢绰分道扬鑣后,为了避免一回家就被吕萍真女士抓着问相亲状况,她便打电话给沉醉问她有没有空。岂料自家闺密不知道在哪儿浪,背景音乐嘈杂轰然,沉醉在噪音中扯着嗓子让她无聊就过去玩儿,可她一向不喜欢夜店那种娱乐场,随便应付了几句便自己找了家shoppingmall间逛。 逛街逛得意兴阑珊,如同离开商场时天边那弯隐在云絮后方的弦月。 回到家已经不早了,自家母亲一向养生,通常九点多十点便已经进房睡觉,徐羡心下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方才有在外面拖时间,回来至少不用面对吕萍真女士的连环逼供。 然而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隔天起床后她母亲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天跟小谢处得怎么样」,徐羡打了个哈欠假装没听到,半睁着惺忪的眼进了浴室洗漱。 可惜吕萍真女士最可敬也最可恨的优点就是不依不挠,中午吃饭时她又开始旁敲侧击,徐羡假意认真用餐敷衍过去,吃完饭便直接滚回了房间拒绝往来。可到了晚餐时间,吕萍真第三度提起了这个话题,这回不再是试探,她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了当地就问你跟小谢有希望吗? 徐羡拿她没辙,叹了口气:「不怎么样。」 「是你们两个的共识,还是你单方面觉得不怎么样?」 徐羡一脸无语地看向自家母亲,夹了一块辣子鸡丁到她碗里:「妈,你女儿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那不是之前好几个青年才俊都被你劝退了吗,不知道是你眼光太高还是……」 「是他们主动删我的──」徐羡顿了顿,心想确实是他们主动的,她也不过就是隐晦地操了一下那啥人设,并没有直白地斩断关係,问题不在她身上,这么一想底气都足了不少,「对,是他们主动删我的,这不是说明了眼光高的其实是他们吗?」 吕萍真意外地被说服了,单手扶着下巴深深凝视她:「不是吧,我女儿的行情有这么差吗……」 「你带了母亲滤镜,肯定觉得我哪哪都好。」徐羡宽慰道。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你女儿行情可好了呢,只是她一点都不在乎罢了。 他们看中的也不过就是她的皮囊、她的外显人格,或者是她的专业能力,可一旦这些价值都没有了,那这些人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吗? 答案显而易见,九年前的她早就深刻体会过了。 也或许是听吕萍真女士絮絮叨叨了一整天,「小谢」这两个字全天候不断縈绕在耳边,晚上徐羡居然梦到了谢绰。 不是什么引人遐想的梦境,纯纯就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那天的餐厅里,波浪般的灯光倾泻而下,连身上的服装、桌上的餐点这种细节都一模一样。 而他们重复着那天有过的对话,一切都像是完美復刻的艺术品。 「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刚刚有一瞬间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其实我在电梯里见到你的时候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不过估计是错觉吧,毕竟我们也是最近才认识的。」 「吃饭吧。」 看着那双闃黑的眼,徐羡不知怎么的有些动弹不得,骨子里自觉屈服,没有一丝反抗。明明是一句平和的邀请,她却感觉像是一道命令,短短三个字控制着她的意志。 她依言要吃饭,却在抬手要拿叉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禁錮住了,根本没办法抬起来碰到桌面上的餐具。 徐羡低头一看,她被銬住了。 两边手腕都被銬在精緻的座椅扶手上,金属边缘闪烁着冷戾的光,坚硬的材质勒得她肌肤圈上了明显的红痕。她猛然抬首望向对面的男人,却只见他平静的与自己对上目光,彷彿她被銬住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幽潭般的眼眸好似磁石吸附着她的注意力,她坠进深水之中,在无人区的晦暗里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 同样被銬在椅子上的,自己挣扎的身影。 而男人就像一个冷血的观眾,体面地端坐在观眾席,静静欣赏她想逃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然后她看见他缓缓的、优雅的,弯起了脣。 徐羡被吓醒了。 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就去看自己的手,幸亏手腕依然乾净健康,没有任何被金属折磨过的痕跡。她重重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松弛,悬盪在半空中的心颤巍巍地落地,背脊上的冷汗终于被冬日早晨的雾气消融。 诡异的梦让她比平常早了一个多小时起床,照理来说应该可以愜意地享受早餐时光,可这会儿她毫无胃口,有什么堵在喉头似的,闷得慌。她呆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子的呆,这才慢吞吞地下床梳洗。 也因为这个梦,让她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就连到达公司后精神状态还是模糊的,反应也比平时迟钝了点,刚才在地铁上甚至还差点儿坐过站。她寻思着这样不行,便决定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把平常下午才需要的咖啡因提早拉到上午续命。 岂料咖啡冲到一半,她就听见外边的走廊传来了错落的脚步声,以及细微的交谈。 「听说那案子最后给一组了?」 「嗯啊,谁知道对方怎么想的呢……说起来我前两天晚上经过一家餐酒馆,还看到徐羡跟那天来开会的男人一起吃饭呢,就我跟你说很阴沉很冷的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看错,身形倒是挺像的。」 「你的意思是指……」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徐羡面色如常地把胶囊放进咖啡机里,对话声也愈来愈近。 她听到王郁珊似是笑了一声:「几个男同事明显喜欢她,她也都爱理不理的,现在跟那姓谢的有商业利益关係,这不就眼巴巴地贴上了。」 「也是,长这么乖说不定很爱玩呢,能吊着就吊着,也不怕没备胎。」 廊外的两人互相笑了起来,讥誚的。 徐羡看着咖啡液渐渐从孔洞流出,心如止水,就好像没有什么能把她的专注力从咖啡上移走一样。液体慢慢地将马克杯填满,在满溢的咖啡香中她忽然想到了那天在餐厅里的谢绰,纵然对相亲毫无兴趣,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和敷衍,依然是仪表堂堂,斯文从容。 跟之前接触过的工程师都不太像。 跟梦里那个观赏她被囚禁的男人也不像。 两人踏了进来,她的咖啡也正好装满,徐羡拿起杯子转身,衝她们弯了弯脣:「早安。」 两人面色一僵。 「早、早安……」 王郁珊和自己的好姐妹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羡像是没有感受到空气里的尷尬,抬了抬手中的马克杯,好整以暇:「公司新买的胶囊咖啡挺好喝的,你们有空也嚐嚐吧。」 语毕便直接走出茶水间,头也不回。 确认她彻底离开后,好姐妹才迟疑着开口:「那个……她没听到吧?」 王郁珊的眼底飘来几片阴云,面色有些复杂,好半晌才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6。好似在说服自己一样 多亏了那杯咖啡,徐羡的精神才能起死回生,眼底的涣散被咖啡因稀释掉了几分,之后的工作状态也逐渐回归轨道。 中午她去楼下的健康餐盒店买了一份午餐,简单的水煮鸡胸肉、蒸地瓜和青菜的组合。在等待餐点的期间,徐羡望着门外的车水马龙,眼神从一辆辆倏忽而过的车子身上,慢悠悠地定格在了对面大楼看板上的男人。 乔喻,当今演艺圈流量最大的男演员之一,眉目清朗,五官俊秀,科班出身,演技跟那些只靠顏值的小白比根本是降维打击,不久前甚至还抱了个影帝的奖座回家。 徐羡兀自欣赏了一会儿。 帅是真的帅,可她好像更喜欢谢绰那种忧鬱小生的长相…… 不对,怎么又想到谢绰了。 肯定是那个梦害的。 徐羡用掌心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认清现实,正好听到店员喊到自己的号码,这才赶紧上前取餐离开。途中她又看了一眼看板萤幕上乔喻代言的那个香水广告,心想真是太他妈帅了,难怪是万千少女的梦想,难怪沉醉会这么喜欢他。 好似在说服自己一样。 她吃完午餐后就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销活动筹备,正在规划排程时,一抬眼便撞上了斜对角王郁珊的视线,只见对方僵了一下,然后匆匆撇开目光,往边角的办公区喊了一声:「吴乐廷你给我过来!」 前阵子被招来的小实习生被这么一吼,吓得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飞快跑到王郁珊面前,还没等对方说什么,就先低头一副认错的姿态。 「你看看你这key的什么东西,叫你key个资料也不会,漏个一两笔就算了,你还给我连续漏了十几笔,你昨天在那边key了两个半小时就给我搞出这种东西?我们公司为什么要浪费钱请一个连资料keyin都做不好的人?」 王郁珊骂骂咧咧,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她的怒气,眾人却像是习惯了一般,目不斜视地做自己的事,毕竟份内的工作都快做不完了,哪里还有间情逸致去管别人,甚至是区区一个打杂的实习生。徐羡也不例外,她浅浅往那方向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见小实习生头垂得更低了。 徐羡联络完厂商后又处理了一些事情,随着手指在键盘上飞跃,转眼间已是暮色低垂。这个办公位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天边夕阳缓缓沉睡的过程,每每黄昏时分抬首望向採光玻璃外,都会被落日熔金的景色给疗癒,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絳紫嫣红的暖色调中,楼宇之间的缝隙也渗着光明,感觉一整天工作的疲累都被晚霞消融了不少。 她喝了口下午大家一起订的奶茶,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打算继续面对电脑里的待办事项。 徐羡感觉这几天姨妈就快来了,而她生理期总会生不如死,子宫在体内肆意开趴的那种疯狂,基本上工作效率会降低大半,有时甚至需要请假在家躺尸。为了让之后的自己负担不要那么重,她决定今天加点班,把能处理的都先处理完。 等到徐羡清空待办事项,并把整理出来的细项发给谢绰他们时,外边天色早已彻底归于寂灭,办公室里的同事也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徐羡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口奶茶喝完,收拾好东西要离开时,突然发现原来她不是最后一个走的,办公区的角落还窝着一个人影。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颗发丝微乱的脑袋,徐羡认出那是今天被王郁珊训话的实习生。 她走过去:「乐廷,怎么还没走?」 「珊姐交代的工作还没做完……」吴乐廷丧着脸道。 徐羡奇怪,照理来说交给实习生做的事情通常不会太多,没道理拖到现在还没做完。 「你是不会吗?」徐羡拋出唯一可能的猜测。 只见他点点头,满目无措:「但今天被珊姐骂了之后就没敢找她,其他前辈好像也都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要问谁,所以我就想说自己研究看看……」 「你傻啊。」徐羡一脸不可思议,「你一天的薪水也就那样,加班并不会让你拿比较多钱,何苦为难自己。」 看这个刚升上大四的大男孩可怜兮兮的模样,徐羡叹了口气:「什么不会,我教你吧。」 吴乐廷学习能力意外的很好,徐羡才提点了几句,他很快就上手了,全部做完也不过就十几分鐘的事。 「你这不是操作得很流畅吗?非得要在这边浪费好几个小时。」徐羡眼底流露出了几分讚赏,屈指敲了敲他的桌子,「以后别怕问,不懂就直接问,大家不会吃了你。」 「谢、谢谢徐羡姐……」 见他靦腆的样子,徐羡笑了笑:「吃晚餐了没?走吧,我请你吃。」 「别……这怎么好意思。」吴乐廷连忙摆手,「你都留下来教我了,我不能得寸进尺……」 徐羡似是被逗乐了,对于他这副诚惶诚恐的表现感到哭笑不得:「什么得寸进尺……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有点无趣,顺便找你一起吃。怎么样,这个理由给过吗?」 吴乐廷哪敢说不,一边道谢一边跟着徐羡出了办公室。 在电梯里徐羡想到了什么,问:「你能力不差的,为什么昨天会犯下那种低级错误?」 吴乐廷摸了摸鼻子,回忆起自己今天下午被当眾训斥的画面,只觉有些汗顏,他訕訕道:「我前两天感冒,医生开的药有点重,副作用是嗜睡和心悸,所以昨天工作的时候有点不在状态,才漏了那么一大笔资料没keyin……」 「原来如此。」徐羡见他一副又想把自己给埋了的模样,失笑,「没事,你就记取教训就好了,人非圣贤,谁不会犯错呢?」 两人边聊边离开电梯,谁知一走出公司大楼,她就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頎长的身影后方是来来去去的下班车潮,谢绰步伐从容地越过马路,肩上披着重重夜色和冬日的寒气。白衬衣黑长裤,身姿笔挺,只遥遥一望,便能透过粗略的光线勾勒出掩在布料底下优秀的身材比例。 就是被这黑夜一包裹,衬得人好像清瘦了些。 谢绰原本正低头看手机,岂料一抬眼,便与不远处的女人眸光相接,在鼎沸的人群里,在华灯初上的喧闹街城中。 很神奇,连空气中被光束投射出的细微浮尘都看见了。 谢绰原本要向左的脚步一顿,硬生生地拐向了右边,也就是徐羡他们公司的方向。 徐羡见他真的往自己这边走来了,一时间也有点懵,不过看见都看见了,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何况他们还存在着合作关係。 「谢先生。」徐羡嘴角掛着一抹恰好的弧度,笑得很漂亮,也很商业。 「徐小姐今天这么晚才下班吗?」谢绰稍稍点头示意。 「嗯,刚忙完,这不现在带着实习生要去吃饭呢。」 谢绰状作无意地瞟了她身旁那个看起来有些畏缩的男孩子一眼,忖了几秒,然后弯脣:「巧了,我也还没吃晚饭,不如我们就一起吃吧。」 / 留言我都有看!只是现生忙回得比较慢,但还是每天都有尽量回! 谢谢宝们愿意留言,每次看到评论都会很开心,我会努力追上大家进度ㄉ(心 7。要互相亏欠才能藕断丝连 那微笑简直跟梦里一模一样,沉黑狭长的眼眸、嘴边轻轻弯起的弧度、风轻云淡的从容,所有细节都与梦境中那道冷眼观赏她的影子重叠起来。 徐羡不禁抖了抖。 她心底驀然浮现了一个想法──会不会銬住她的人其实就是谢绰? 「怎么样,一道吗?」谢绰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腕錶,将錶盘调整到正中央,工整规矩,分毫不差,「一个人吃饭有点无趣。」 两个男的明显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徐羡抿了抿脣,不好拒绝。 毕竟她刚刚才跟吴乐廷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拒绝了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不过她有些意外,谢绰看起来并不是喜欢跟旁人打交道的性格,原来也可以临时巧遇说约就约的吗? 徐羡犹豫了几秒,那迟疑落在谢绰眼底,像是一种超我与本我的挣扎。 随后便见她頷首:「走吧,既然遇见了就聚聚,毕竟人生见一次面就少一次……你说是吧,谢先生?」 闻言,谢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徐羡转头看向吴乐廷,见他又是一副紧张怕生的模样,于是问道:「你可以吗?如果介意的话,我下次再请你吃饭。」 「可、可以……如果这位谢先生……不介意的话。」许是谢绰的气质过于疏离,看着就不好接近,吴乐廷磕磕绊绊地道。 「不介意。」谢绰把目光落在小实习生身上,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又移开。 吴乐廷被看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初次见面的谢先生眸子里流淌着一丝丝的……威胁? 三人往美食街的方向走去,谢绰一个人走在前面,徐羡和吴乐廷则是稍稍落在他身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乐廷,不用紧张,这人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人挺好的。」徐羡见吴乐廷的紧绷感还没有褪色,她温声道,「你记得我之前被困在电梯里的事吗?当时跟我一起受困的就是谢先生,我那时候吓到了,但他很冷静地安抚我,是一个温柔的人。」 熙熙攘攘的人潮从身边涌过,嘈杂声沸反盈天,可这句话分明声量不大,却能穿破喧嚣,准确又清晰地到达他的耳边。 温柔? 谢绰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他这辈子收过最多的人格评价就是阴沉、冷漠、孤僻……任何灰色调的负面形容词都得到过,唯独没有温柔。 怕不是对温柔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三人最后进了一家日式拉麵店,徐羡点餐结帐回来的时候,见谢绰的手机页面停留在通讯软体上与她的对话框──当然两人并没有任何一句对话纪录。 毕竟所有公事的讨论都是透过电子邮件,以及一个三人的群组,那里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上次那位临时有事没办法来开会的谢绰同事。 而且基本上群里主要也都是徐羡和那个叫做dennis的同事在发言,谢绰几乎没有说过半句话,唯一的存在感都体现在了已读的数量上。虽然名面上的负责人是两个人,但其实本来负责接洽的就不是谢绰,他更像是充当了一个后台顾问的角色。毕竟他作为研发的主要人员之一,对于產品的性能有专业上的了解,或许更能掌握在行销活动中欲突出的產品特色,而dennis有什么细节问题需要釐清的时候也方便直接问他。再加上他们公司创立不算很久,主要业务是在搞研发的,员工人数跟其他大公司比起来并不多,因此当初便从研发部随便抓了个人去与dennis配合,而他好巧不巧就是那个倒楣蛋。 不过倒楣蛋也有倒楣蛋的好处,这不,让他遇见了九年没见的「同学」。 「我的多少?我转给你吧。」谢绰的指尖停留在通讯软体上「转帐」的那个键上。 「没事儿,这才多少钱,而且我都说要请乐廷了,不差你一个。」徐羡把勿忘草色的长夹放进手提包里,接过吴乐廷帮大家倒好水的玻璃杯,「谢谢。」 「徐羡姐……不用请我的,我也不是付不起一餐的钱。」吴乐廷作势就要拿钱包出来。 徐羡连忙按住他往后背包里伸的手,半开玩笑地说:「给我点面子吧,你这样谢先生他就没办法欠我人情了。」 吴乐廷茫然地望向谢绰,后者却没有看他,只见谢绰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徐羡压住他的那隻手上,接着抬眼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闻声后眼底倒是析出了几分笑意,掺进瞳膜上的碎光中,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吴乐廷愣了愣,方才在公司前的那种威胁感,果然只是他的错觉吗? 也或许是刚刚在路上徐羡给他灌输了谢先生是好人的观念,所以现在重新看待他时,才会觉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温柔。 纵然谢绰清冷话少、吴乐廷内向靦腆,但徐羡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跟她待在一起不怕遇到没有话题的尷尬,儘管严格来说三个人都不算太熟,甚至唯一的关係也只是靠着商业维系,但餐桌上的气氛意外很和谐。 带吴乐廷实习的人是王郁珊,之前他和徐羡并没有太多互动,今天一起吃饭才发现原来这个前辈外表看着柔和恬静,甚至因为气质太好而让人有点不敢靠近,没想到实际上却是一个健谈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徐羡姐和谢先生都是。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三个人在店门口道别,吴乐廷说他家就在公司附近,自己骑脚踏车回去就可以了。 小实习生离开后,只剩下徐羡和谢绰,徐羡本打算跟他说再见便直接往地铁站走,岂料正要抬步时就被叫住了。 「你怎么回去?」 「搭地铁,我是通勤族。」 「我的车就停在附近,顺便载你回去吧。」谢绰说。 「所以你过来这区就是来吃饭的?」徐羡扬了扬眉,据她所知谢绰他们公司离这边有段距离,若非必要不会特别开车过来。 「嗯,公司附近的店都吃腻了,这边美食街比较多选择,过来看看,反正也不算远。」谢绰从口袋掏出车钥匙,抬起下巴往刚才过来的方向点了点,「走吧,不是多麻烦的事,挺顺路的。」 「你怎么知道顺路?」徐羡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跟上他的脚步了,她思绪一滞,乾脆从善如流,加快步伐与他并肩而行。 「你不是说李前辈是你邻居吗,我家住在他们社区附近。」 徐羡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李前辈」就是她家隔壁的「李叔」。 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一帧一帧的街景化为模糊的色块从眼前掠过,车子里放着舒缓的节奏蓝调,慵懒的曲风足以让神经松弛,每一个音符都好似落在灵魂上,冲刷着世俗的泥泞,而那些因为没睡好的睏意又再次復甦。 徐羡昏昏沉沉,意识随着旋律渐渐进入混沌之境,直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剎车,才把她从酣眠的状态拉回现实。 身体因为惯性而往前衝,然后再透过安全带的阻力重重摔回椅背上。 「没事吗?」谢绰连忙侧首看向她,只见女人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眼底还有未褪的迷茫。 「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好像追撞了,这条路视线太暗,差点闪避不及。」谢绰把车子先靠路边停下,「抱歉,原本想说顺路载你,结果还让你受到惊吓。」 「不是你的问题……」徐羡眨了眨眼,把眸里残留的睡意给逼退,左胸失控的频率也逐渐趋缓,镇静下来后她才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呢,还好吗?」 「没事。」谢绰见她面色还有点苍白,于是道,「你急着回家吗?先停在这边缓一下吧。」 徐羡点点头,打开手机看到自家母亲传了讯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面不改色地回跟沉醉在一起,晚点才会回去,不用等她。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一台拔了消音塞的重机从旁边倏忽而过,颳起了巨大的噪音,谢绰这才啟脣:「我从刚刚吃饭的时候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淡淡的嗓音混着机车声浪的尾韵,好似红尘泥淖间的一股清流,破开人间,涉水而来。 徐羡觉得他的声线好听,却也只是在心里默默评价罢了。她轻声道:「只是没睡好而已,别担心。」 「怎么没睡好?」 「因为──」还不是因为你。 确切来说,是梦里的你。 徐羡发现自己差点把真实原因讲出来,连忙把原话给咽了回去,訕訕道:「因为做了一些恶梦。」 谢绰瞭然,便也不再过问,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九点了,徐羡解开安全带,朝他弯起眉眼:「今天谢谢了,还麻烦你送我回家。」 谢绰盯着她的笑眼,下意识往窗外瞅了瞅,看见悬在树梢上的月牙,这才露出一个类似于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 只是在想,天上的月亮怎么突然跑到你眼里栖息了。 谢绰单手搭着方向盘,勾了勾脣:「说起来这样算是还了人情吗?」 徐羡微怔,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本来也没想让你还。」 「要互相亏欠才能藕断丝连。」谢绰骨子里的劣根性忽而醒转,嘴边的笑意愈发扩大,开始曲解她的原意,「懂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羡哪里听不出这是玩笑话,便状作无奈地摆了摆手,「走了,我回家啦,有事再联络。」 其实除了公事,两人根本没有事情要联络,徐羡场面上说说,谢绰也就配合地应了。 岂料却在下车的那一刻,徐羡的手腕倏地被扣住了,她奇怪地回头,只见男人的五官被薄薄的月色兜住,半张脸却又隐在重重树影中,格外清俊,却也格外幽晦。 他似笑非笑:「听说那天相亲结束后,你对我的评价是……不怎么样?」 / 羡羡,乱讲话被正主抓包了吧。 8。半斤八两 晚风溶着月影,从行道树的枝叶间掉到她脸上,再透过半敞的车门进入了车内,两个人身上都被泼上了相同的气味,那种冬夜的冷洌。 徐羡当下第一个想法是── 真想叫他别笑了,怎么有一个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却又这么瘮人呢? 她把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定义为做梦的ptsd。 或许是因为气温低迷,他的手有些凉,体温透过指尖渡到了她的手腕上,肌肤相贴却没有想像中的暖意,反倒是她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徐羡看向他的眼睛,有些艰难地扯了扯脣:「我……」 不是,李叔这消息也太快了吧,她昨天才说出口的话,怎么今天就传到当事人那里了。 吕萍真女士怎么可以通敌叛国! 谢绰望着她一言难尽的表情,想到今天午休时被李堂叫去办公室,对方一看到他劈头就是:「听说羡羡觉得你不怎么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堂又接着说:「你做了什么事让人家小姑娘觉得你不怎么样,你是不是因为不想相亲所以故意摆烂或惹她!我就说你当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答应了,原来是想先敷衍我再另寻打算啊。」 谢绰表示自己真他妈无辜。 如今他把这种「委屈」转嫁到了罪魁祸首身上,透过她的心虚和尷尬心理来满足自己无端被挨骂的冤枉。看到她绞尽脑汁思考着要怎么解释,心下便一股没来由的愉悦涌上来,一向温柔大气又八面玲瓏的姑娘忽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放在以前,谢绰是不敢相信自己能见到她这一面的。 「我这……我这不是为了免除后患吗?」毕竟是自己亲口讲出来的话,徐羡无处可搪塞,也因为底气不足,语声明显微弱了些,彷彿一出口就要被夜风给带走,「你看,我们两个都对找对象没兴趣,为了避免后续有什么麻烦,所以我只能狠下心往最坏的方向讲,这样才能彻底斩断希望──他们把我们凑合的希望。」 「这样。」谢绰瞭然地点点头。 她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岂料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的解释,连进一步的逼问都没有。 「你不会……生气吧?」 虽然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想敷衍母亲,但没有人会喜欢别人对自己品头论足,何况捅到他面前的还是负面评价。 徐羡是真的有点怂了,她想自己这些年也算是秉持着高傲自信的本钱在江湖上横着走,基本上就没怕过什么人,可这男人面色沉静地坐在眼前,没有责难,没有怪罪,只这么无波无澜地凝视着她,反而徒增一股风雨欲来的诡譎,让她有一瞬间觉得骨缝里都是凉的。 「不会。」谢绰放开她的手,嘴边扬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杜绝后患,你很聪明。」 徐羡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总觉得他那句话不是真心在夸她聪明。 「那就……再见了。」徐羡咬了咬下脣,驱逐心头那微妙的怪异感,随即换上一贯温和的笑容,「今天谢谢你,回家小心。」 「嗯,再见。」 谢绰见她逃也似地进了社区大门,走速飞快,步伐凌乱,以往顾及的优雅和体面全都被踩在脚下,随飞尘湮灭。 他似是觉得有趣,轻笑了一声。 可下一秒那笑意却又倏地消亡,眸底漫上暗色的浓雾,像吞噬着灵魂那般将他整个人禁錮在晦暗中。他拥有的只有死气沉沉的寂寞。 谢绰拉开副驾驶前的置物柜,从里头翻出一盒菸,抽出一根旋在指间把玩,正要拿打火机点燃的那一刻,却又突然反悔似的把手上的东西都丢回了柜子里。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徐羡望着那些拿菸头烫他的不良少年们,轻声说了一句:「不要抽菸,对身体不好。」 少女面色很淡,站在混乱的男厕前像是误闯恶林的羔羊,可是身上那股子乾净高雅的气质却没有被污染,甚至在多年后偶然忆起,依然歷久弥新。连没什么表情地提出忠告,都像是出于关心在对你温柔叮嘱。 年少的他有时候确实也会幻想着她用那样漂亮的姿态对自己温柔耳语,像对待一个情人那样,每字每句都是爱的呢喃,在晦暗脏乱的小公寓里,在万籟俱寂的黑夜里,在深沉又泥泞的梦境里。 附属品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以及手里黏腻的慾念。 谢绰再次望向那滩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白月光,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重新啟动汽车,往前方一片厚重的夜色驶去。 徐羡等电梯的期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因为被扣住而留下的浅淡痕跡,又想起了梦里手銬在她肌肤上刻下的红痕。 同样的位置,类似的痕跡,不同的禁錮。 「羡羡?」忽地身后传来一把温厚的嗓音,徐羡回过身,是刚溜完狗回来的李堂。 「李叔。」徐羡笑道,看了一眼被他牵着的秋田犬,「带秋崽出来散步吗?」 「是啊,这小孩最近精力特别旺盛,不带牠出去跑跑都对不起牠。」 徐羡很喜欢这隻秋田犬,亲人又憨厚,看起来有点傻,特别疗癒。她半蹲着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秋崽,你是不是胖了?」 「汪!」 「你也知道自己胖了,吃这么多。」李堂笑呵呵地捏了把牠的脖子肉。 两人进了电梯后,李堂状作无意地问道:「羡羡,你刚刚跟谢绰待在一起吗?」 「嗯?」徐羡还在跟秋田犬眉目传情,闻言愣了几秒才道,「对的,你怎么知道?」 「刚刚回来看到那小子的车停在社区门口了,不过那边路灯坏了,他应该没注意到我。」李堂说,「他送你回来的?」 「嗯啊,我们下班后偶然遇到就一起吃饭了,他说顺路送我回来。」 「这小子……我今天问他跟你相亲的状况,他还跟我说不怎么样。果然这人嘴就不能信,表面上一点都不在乎,谁知道回头就绅士地送你回家了。」 徐羡思绪一滞:「不怎么样?」 「对啊,他说他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让我别再给他介绍对象了。」 徐羡:「……」 不怎么样?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说他俩这不半斤八两吗…… 想起谢绰方才理直气壮地质问她对他的评价,而后还佯装大度地接受了她的辩解,徐羡无语了半晌,整个人都气笑了。 / 笑死,这俩一个比一个还会装。 然后两百收藏了,非常感谢大佬们!!! 9。她在自己的世界占地为王 徐羡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不论是商业交际还是私人原因,过去接触的很多异性通常在认识一阵子后就会开始追求她,就算没有明目张胆地行动,也会有意无意地表达出对她的好感,甚至是似有若无的试探。 通常她都是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识相点的还能当名面上的朋友,若非要死缠烂打,那就只能慢走不送了。 可谢绰不一样,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对她完全没兴趣,让她觉得这人能来往。她不喜欢鲁莽越界的交际,而他恰巧分寸拿捏得极好,跟他相处时总会被一层没来由的安全感包围,如同当时在电梯里那种面临危难时全然託付的信任。可有安全感的同时,隐隐之间也有股不服输的心情支配着她,萌生出了想要让他臣服于她的念头。 又或许是因为在梦里被他控制的体感过于强烈,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一定的打击,她才会想要反将一军。而佛洛伊德总说梦境是潜意识的体现,若真如此,那她打从心底鄙视这样的自己。 她不该被谁制约,更不该成为谁的附属品,她属于她自己,她在自己的世界占地为王。 既期待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奔着强烈的目的性走进她的世界;却又希望他同那些人一样,都对她俯首称臣。 这种想法很矛盾,她知道,但她说不清。 隔天到公司上班时,吴乐廷见到她来了,便捧着一杯饮料来到她的办公桌旁。 「徐羡姐,早安。」他把饮料递给她,小声打招呼。 「早安。」徐羡接过,「这是?」 「冰滴咖啡,楼下咖啡厅买的。」吴乐廷靦腆地笑了笑,「虽然你昨天说没什么,但还是想要谢谢你教我操作和请我吃饭,不过只有咖啡看起来有点……」 「谢谢你。」徐羡猜到他想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不会寒酸,刚好最近工作量大,很需要咖啡因提神。」 见他脸上还有些犹疑,徐羡又道:「而且我一直很想喝喝看楼下的冰滴,但每次去都卖完了,你这下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小心愿。」 闻言,吴乐廷终于放宽心,同徐羡又聊了几句就回座位了。 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孩子呢,徐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提到人情,她又冷不防地想起了谢绰那句「要互相亏欠才能藕断丝连」。 明知是玩笑话,如今忆起却令人莫名在意。 徐羡晃了晃脑袋,剪断思绪,嘴脣贴近吸管,将冰滴咖啡餵入口中。确实好喝,冰凉香醇的滋味在舌尖铺展,滑顺不酸涩,微微发苦十分爽口。 她又喝了一口,坐下来准备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王郁珊和她的好姐妹正好从她旁边经过。 「吴乐廷不是你带的实习生吗?跟她非亲非故的,怎么还屁颠颠地送上咖啡了?」 「连实习生都搞上了,不知道图的什么。」 两人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落入她耳里。 徐羡恍若未闻,逕自打开笔电,把今天的待办事项写在便条纸上,然后一把贴在笔电萤幕的左上角,接着叫出尚未修改完的档案,便开始敲键盘。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彷彿没有任何人、任何言语足以影响她的心志。 她面不改色地製作简报,却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那你俩特地走到我面前说给我听,又是图的什么呢? 假日时徐羡没有再被乱七八糟的梦骚扰,却仍是起了一个大早,她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在屋里晃了一圈,发现家中没人。 她一边刷牙一边看向窗外,在窗台上的桔梗花映入眼底时,她才想起了吕萍真女士今天有堂花艺课要上,跟隔壁李太太一起。 里长办公室组织出来的活动,不是什么太专业的课程,却足够两位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中年妇女打发时间。 徐羡换上了米白色毛衣和丹寧宽裤,简单梳了个低马尾,套上针织外套便拎着钱包和手机出了门。 街口那家早餐店一到假日生意总是特别好,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店,在这处处繁华却也遍地坑钱的大都市,他们卖的早餐便宜又好吃,二十年来始终如一。 二十年,物价都不知道涨过几次了,他们不涨价也不减料,委实是菩萨转世。徐羡曾经问过老太太这样能赚钱吗,当时老太太一脸慈祥的给她煎蛋饼,表示能糊口度日就好,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最重要的是看到客人吃早点时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便觉得来人间一趟不枉此行了,因为他们的笑容,就算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却也捨不得关店。 很简单平凡的幸福。 徐羡能理解,也曾经嚮往过。 但当时的她没有本钱继续嚮往这种安于现状的小确幸,她一心只想往上爬。在经歷了从神坛上跌下来的过程后,她只想证明自己不靠谁也可以重新站上去,并且站得很稳。 确实不求大富大贵,但她也不甘心只糊一口饭吃。 光鲜亮丽地度过了十六年,却也能在一夕之间变成眾人唾弃的垃圾。她想让那些曾经为她前仆后继,转眼却又嘲笑讥讽她的同学们都看好,她不是只靠含着金汤匙出生就能享有人上人的生活,她有能力让自己和她母亲过上好日子。 犯错的是她父亲,进局子的也是她父亲,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受到他人异样的眼光和嫌恶的辱骂。 徐羡把零钱放到檯子上,按照惯例跟老太太要了一份薯饼蛋饼和豆米浆。 「要起司不?」老太太笑呵呵地道。 徐羡摇头,随便编了个理由:「减肥呢。」 「减什么肥,瞧你瘦的,细胳膊细腿的,多吃点好。」老先生刚给内用的客人送完餐,回来听见对话,把徐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嘖嘖道,「老婆子,蛋饼别加起司了,直接再做一份起司蛋吐司,我请。」 徐羡失笑,心道我也吃不下啊,却被这对老夫妻可爱得心软。 她拎着加码的早餐回去,冬日早晨的风很凉,好在今天不是阴天,温煦的阳在云絮间释放光芒,多少替这人间添上几分暖意。 出了电梯之后,她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物。 「谢绰?」见男人站在李家门前,徐羡脸上难掩惊诧,「你怎么来了?」 谢绰似乎也有些讶异,原来邻居是真的邻居,甚至就住在隔壁。 「李叔约我去钓鱼,我提早出门了,就乾脆来门口等他。」他道。 「你还会钓鱼?」徐羡扬了扬眉,这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会喜欢钓鱼的样子。 「陪李叔钓过几次。」谢绰见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内心失笑,「称不上多喜欢,用来打发时间不错。」 闻言,徐羡往锁孔里插钥匙的动作一顿:「你没别的兴趣吗?」 要是让她休假时间还要陪上司进行没兴趣的活动,她肯定是能拒绝就拒绝。 「没有。」何止没有,人生漫长得让人发指,没有在工作的每个时间段都空虚至极。 人活着果然不能没有目标,可他也找不到目标。 学生时期认真读书、参加比赛不是为了考好成绩,而是要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狼狈,顺便消磨时间;长大后努力工作也不是为了实现事业成就,只是想要摆脱过去的惨澹,并且依然是为了消磨时间。 大千世界繁华如斯,红尘软泥纷纷扬扬,功名利禄爱恨嗔痴,竟没有一个能吸引他的。 他倚着墙望向徐羡,她今天穿着日常服装,简约的米白上衣和牛仔裤,外罩一件奶茶色的泡泡袖针织外套,莫名带着几分学生气,说是大学生都没人会怀疑。 之前见惯了她的职场打扮,漂亮归漂亮,却也有着一定的距离感,如今看到这么亲切的衣着反倒有些不适应,不过也煞是好看。甚至她还把披散的发扎成了低马尾,柔软的一束就这么垂掛在胸前,衬得整个人的气质又温柔了几许。 更正,谢绰想。 人世间几多喧嚣,十丈软红总该有一处他的归乡,或许那些浮滥的功名利禄爱恨嗔痴,应该改为没有一个能吸引「过去的他」。 现在有了,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个姑娘。 / 徐羡:太好了他看起来对我完全没兴趣 谢绰:好欸我只对她有兴趣 羡羡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老母亲叹气) 10。没事,人还在 「这样啊。」徐羡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吧,不然人生很无聊的。」 「例如?」 「例如去公园跟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 「……」 徐羡笑:「别这样,那些大妈很可爱的。」 「你跟她们跳过?」谢绰挑眉。 「没,但我给她们当过观眾,还兼职摄影师。」徐羡骄傲地抬了抬下頷。 正说着,电梯门再度打开,住在对门的奶奶提着一篮子蔬果从菜市场回来了,见到廊上的他们,衝着徐羡喊:「哎,羡羡,今天这么早起,跟男朋友约会啊?」 徐羡摇摇头,弯脣:「没呢,我们只是朋友,而且人家也不是来找我的,他找的是李叔。」 「可惜了,我看你们挺配的。」奶奶推了推老花眼镜,瞇着眼走了过来,杵在谢绰面前打量了几眼,「太俊了太俊了,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啊,我把我孙女介绍给你?」 徐羡哭笑不得,还没等当事人开口,她就先一步回答:「贺奶奶,他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谢绰瞥了她一眼。 「哎,好吧。」老人家脸上不见遗憾,估计也就随口一说,她进家门前又同徐羡道,「羡羡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话带来给我看看啊,让奶奶帮你把关。」 「那如果我交女朋友呢?」她冷不防地问。 贺奶奶愣了几秒,然后才慢吞吞道:「也……也行,这都什么年代了,自己喜欢最重要。」 徐羡笑得特别乖巧:「那是,奶奶你阅人无数,我肯定要把对方介绍给你的。」 等老人家回家之后,她拋了拋手中的钥匙,旋身去开锁:「贺奶奶就是邀请我去帮她们拍广场舞影片的人,说是要记录生活,真可爱。」 没等到回应,却仍是能感受到身旁那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她扬了扬眉,侧首望向他:「怎么了?」 「我在想,如果当时相亲时我对你表现出好感,你是不是也要用同性恋打发我。」谢绰用拇指和食指搭着下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看你很熟练啊,张口就来,应该有不少经验了。」 徐羡:「……」 那你是不是很会通灵。 「没,搞不好我是双呢?」被揭穿了也不着急,徐羡借力使力,笑咪咪地反击,「在真爱面前,性别也只是偽命题罢了。」 谢绰笑了一声,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徐羡本来都要进门了,却突然想到方才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次手錶,她又把手从门把上收回来:「你跟李叔约的几点啊?」 「八点半。」谢绰直直地盯着她。 八点半?徐羡打开手机锁屏看了眼时间,都已经过去十五分鐘了。 「可李叔并不是不守时的人……」徐羡猛地抬头,擷取到他眸光中不约而同的默契,「你也觉得……」 「嗯,我到的时候传了一则讯息给他,他也没读。」谢绰冷静道,「他家有其他人吗?」 「阿姨跟我妈妈一起去上花艺课了。」徐羡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慌张,「有按过门铃吗?」 「按了,没人应。」 「那……要报警吗?」 「来不及了。」谢绰的语气依然很淡,「你身上有细发夹之类的东西吗?」 「我找找。」徐羡连忙摸了摸外套口袋,很幸运的,从里头翻出了两支小黑夹,是之前忘记拿出来的,「这里。」 谢绰接过来,修长的手指翻折,把小黑夹拗成了另一个形状,探入锁孔中:「以防万一,先叫救护车吧。」 徐羡震惊于他对开锁的熟练程度,可担忧如涨潮的浪不断冲刷着神经,此刻没有时间让她分心,赶紧依照他的指示叫了救护车。 过了一会儿,谢绰成功开了锁,徐羡高悬的心脏还来不及落地,进到屋子里便看见躺倒在客厅地板的李堂。 「李叔!」她惊了一跳,手中拎着的早餐应声坠落,匆匆上前。 摇了摇他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 恐惧感瞬间淹没了她。 谢绰观察了一下,幸亏没有任何外伤,若是晕倒时撞到尖锐物品可能就更麻烦了。他将手指虚虚停在鼻间,感受到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后,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没事,人还在。」 过了不久救护车便来了,两人火急火燎地跟着医护人员下楼,谢绰看着他们把李堂送上车,转向身边紧张得反覆掐自己手腕的女人:「随行人员只能有一个,你上车吧,我开车到医院跟你会合。」 徐羡点头,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听见沉沉嗓音衝破混乱的思绪:「李叔会没事的。」 又是那种感觉,凌乱的意识似乎在无形中被强行压制了,心绪稍稍镇定了一点,好像他说会没事,李堂就一定会平安醒来。 徐羡看着医护人员把李堂推进了急诊室,厚重的门一闔上,她也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听天由命的滋味并不好受。 几分鐘后,谢绰也到了。 彼时徐羡正在尝试联络李太太,打了好几通电话却都没人接,谢绰见她兵荒马乱的模样,按住了她想要拨打第六通的手,轻声道:「打给你妈。」 徐羡茫然地抬眼:「什么?」 「你不是说她跟你妈一起去上花艺课吗?」谢绰依然淡定如常,好像就没有什么能打击到他,字里行间听不出半点波动,「没接可能是静音或没带手机,打给你妈妈,让她把电话给李太太。」 徐羡这才恍然大悟,一边打给自家母亲的同时,一边唾弃自己因为太过慌张,而忘记了理性处理事情的方法。 她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比上回自己困在电梯里面还要惊慌。 明明昨天晚上在家门口前遇到的时候还互相聊了近况,今天就这么在她眼前失去了意识,生命的脆弱难以估量,或许任何一点偏差就有可能天人永隔。 也许上一秒还在跟你谈笑风生,下一秒人就直接没了。 儘管联络到了李太太,可她握着手机的手还是止不住地打颤,谢绰看到她手腕上围绕着一圈刺目的红,甚至零星错落着几道陷入肌理的指痕,是方才她因为紧张自己掐的。 指甲嵌合的痕跡,像是染血的小月亮,一弯又一弯。 谢绰凝视着那些红痕,长睫覆盖眼底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李太太赶到医院的时候,徐羡终于冷静了大半。 「我出门前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李太太跌跌撞撞地穿过自动门,面色苍白,满目惊悸。 徐羡强行把自己巩固成镇定的姿态,她不能惶惶不安,这样只会把李太太的情绪往负面的方向牵引。她有条有理的把方才医生通知的事项全部復述了一遍,李堂突然晕倒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心律不整。 「确实……他确实有心律不整的问题,之前就有来医院检查过,可没有想到会晕倒……」 「总之先把住院手续办好,后续的状况医生等会儿应该会再过来解释。」谢绰说。 徐羡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也宽慰道:「阿姨你别太紧张,医生说目前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好好休养治疗一定会没事的。」 李太太大口大口地换气,全身抖得厉害。 徐羡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温声哄着:「阿姨你不能倒下,李叔还要靠你照顾呢,都会没事的,放心。」 谢绰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心想这姑娘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强大,几分鐘前还六神无主像个迷失方向的羔羊,可这会儿就能面色如常地去安慰另一个失措的灵魂。 在徐羡的安抚之下,过了没多久,李太太也逐渐恢復安定。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谢谢你们送他来医院。」李太太重重地握住了徐羡的手,哽咽中也带着如释重负,「还好今天有你们,不然……」 「不然也不会怎样。」徐羡接续她的话,「阿姨你放宽心,不要往坏的方向想,医生刚刚都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谢谢、谢谢……」 李太太不断地道谢,徐羡知道两人膝下无子,只有彼此能依靠,出了这种事谁都会有后怕。她看着心疼,又抱了抱她。 「阿姨你跟李叔平常这么照顾我,这是应该的,不用谢。」徐羡柔声道,「真的不需要我陪你留下来吗?」 李太太摇摇头:「没关係,我自己可以的,你们年轻人平常工作这么忙,今天难得放假,赶紧回家休息吧,你妈妈也还在家里等你呢。」 「那如果有需要帮忙,阿姨你再打我电话吧,不用客气。」 徐羡又同李太太宽慰了几句,便跟着谢绰离开了急诊室。 「我送你回家吧。」 语声落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谢绰看了徐羡一眼,才发现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还端着的坚定平和全数消弭,如今只馀无尽的黯淡。 被寒风一吹,都透着一股萧瑟的易碎感。 谢绰看出了她强撑的心态,把先前她对李太太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都会没事的,放心。」 不知道是冬阳太过温煦,还是人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放大来自他人的善意,徐羡竟从那冷淡的声线里听出了几不可察的温柔。 她愣了愣,然后在他沉静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 辣个、宝们有空的话壳以多多留言跟我分享心得(双手合十) 最近动力低迷,真的好需要回馈tt(流泪猫猫头) 但没空或是不敢浮水的宝也不用勉强,大家选择自己舒服的追文方式就好了!看文要开心! 最后祝大家六月快快乐乐、万事胜意,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多想我(请闭嘴 11。痛苦的表情很好看 上了车后谁也没有说话,谢绰单手搭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徐羡双手交叠在併拢的大腿上,微垂着头,面色平静。 像是在放空,又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直到遇到了第一个红灯,谢绰才打破沉默:「你早餐来不及吃,现在也快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再送你回家吧。」 十几秒之后绿灯亮了,可他却没有收到预期的回覆,谢绰用眼角馀光瞥了她一眼,却发现女人头垂得更低了,长发遮盖大半张脸,彻底掩住了她的模样。 谢绰心下直觉不对,越过一个路口后,便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的停车格中,熄火。 「徐羡?」他侧身看她,却发现女人的身子竟隐隐在发抖,颤慄感隔着空气渡到他的感官中,激得他心下一惊,「你还好吗?」 听到男人沉淡如水的声音,徐羡这才从痛感中稍稍恢復了清醒,她艰难地抬首望向他:「对面有一家药局,你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 她的脸色惨白得可怕,像是抹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雪,毫无生气。几缕乌黑的发丝因为冷汗而黏附在脸上,黑与白的对比更是增强了视觉衝突张力,显得整个人更加没有血色,宛如一枝生长在废墟中灰败的桔梗花。 那种易碎感更明显了。 谢绰愣了愣,一种异样的感觉从神经末梢蜿蜒而上,最后在中途分歧,一端涌向心脏,一端输入大脑。 ──痛苦的表情很好看。 好看到……他想继续看下去,看那张标緻的脸蛋上,还会浮现出什么样令人着迷的神态。 如果痛苦继续加深了,她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求救呢? 求救的姿态肯定也是极漂亮的。 这脆弱的模样让他產生了一种错觉,彷彿此时此刻全世界只有他能够拯救她,而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满足。 肚子下方传来的疼痛分赴四肢百骸,痉挛感愈发严重,徐羡捂着腹部近乎要蜷起身子,咬字都在颠簸,她吃力地唤他。 「谢绰,我生理痛发作了……我有点……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个止痛药和水,今天出门前忘了吞药,它现在……我……」 从脣齿间溢出的一字一句都是费尽全力的呼救,徐羡的生理痛每个月都好似要向她索命一般,往死里去鑽、去凿,皮肉骨血都在崩塌,全身彷彿要散架。 方才在那紧急的情况下还没怎么注意,如今绷紧的情绪一松弛,那种不适便倾巢而出,覆盖身体的每一寸。 她狠狠咬着脣想要舒缓那股剧痛,哀求似地看向他,映入眼帘的却是男人古井无波的面容。可他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眸中却又有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冷眼旁观的模样像极了梦里那道见死不救的人影,冷血与强势配上与生俱来的阴沉,书写出一章猎奇的怪诞诗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是在说……求我啊。 ──求我啊,表现好了我就给你买。 那一瞬间她心底陡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诡异又毛骨悚然。 「谢绰?谢绰……」 闻言,谢绰才骤然惊醒,他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压下那股自心脏端口瀰散的兴奋感,以及惊喜感。 理性归位,撵开病态的愉悦,大脑终于夺回对行为意志的掌控,将心胸过于沸腾的情感给歼灭。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后又回到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抱歉,我只是……」他顿了顿,「被吓到了,你的脸色太糟了。」 她眉间皴痕渐深,眼眶润着生理性的泪光,连脣瓣都褪了色,小脸蛋儿楚楚可怜,看着特别能激起埋藏的保护欲。 谢绰心尖一颤。 「你先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帮你买。」他连忙正了神色,倾身帮她把安全带解开,减少了束缚体感也会比较好受。谢绰用手背轻轻触了触她的颊畔,将滑落的冷汗给捻去,温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待谢绰走了之后,徐羡闔起双眼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反覆播放着方才谢绰的样子,两道身影交错又融合,疼痛让她失去了分辨现实与梦境的能力。 谢绰说很快回来,就是很快回来。不过五分鐘的时间,他已经提着药局的袋子回到车内,手上甚至还拿了一杯热饮。 他先麻利地拧开矿泉水,再把药片从盒子里拨出来,一併放到她手中:「吃吧,不知道是不是你平常吃的牌子,但架上只剩下这盒了,将就一下。」 徐羡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声「谢谢」,乖顺地把药给吞了。 「然后这是隔壁便利商店的热可可,你先暖暖肚子。」 他把饮料杯递给她,温热从杯身蔓延到肌肤上,暖意薰人,连心脏似乎都被熨贴得滚烫。徐羡细软的喉咽了咽,慢慢地喝着热饮,谢绰也不急着开车,就这么停在路边等她恢復精力。 她忽然感觉这个冬天也不是特别的冷。 热可可很甜,其实平常的她并不很爱吃甜食,但这会儿巧克力的甜腻正好可以缓解身心上的紧绷感,再加上止痛药逐渐发挥效用,那股毁天灭地的痉挛似乎收敛了一些。 刚刚的压迫感和诡譎果然只是错觉吧。 她只叫他买了药,可真正冷酷的人,是不会这么体贴地多买一杯热可可让她暖身的。 等到下腹的疼痛渐渐平息之后,徐羡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只要一痛起来就特别难受,我妈妈跟我朋友都被吓过,按我闺密的话来说就是跟死人一样,之前有一次痛晕了她还给我叫过救护车。」 「没事,你现在好点了吗?」谢绰望着不远处行道树摇晃的枝条,有一隻鸟拍着翅膀降落,将树叶蹭得沙沙作响,「如果真的很不舒服也不要逞强,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徐羡摇摇头,又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声线依然虚弱,面色倒是红润了些:「没关係,我好点了,谢谢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饿吗?」谢绰又低首看手机,目光依然没落在她身上,隐隐间似乎在逃避什么,「午餐想吃什么?」 徐羡本打算回家跟吕萍真女士一起吃饭,可今天受到他这么多帮助,肯定是要好好道谢一番的。她传了个讯息给自家母亲,告知自己下午才回去,午饭不用等她。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吧。」她掐掉手机萤幕,看向他。 「你上次已经请我吃过拉麵了。」谢绰也终于将视线挪到她身上,提醒道。 「一顿饭而已,跟你今天帮的忙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就当作欠我一个人情吧。」他笑。 徐羡怔了怔,也跟着开玩笑:「你就这么想跟我藕断丝连吗?」 「没这人情也是要藕断丝连的。」谢绰用指尖叩了叩方向盘,眺望远方櫛次鳞比的高楼大厦,连绵的钢铁森林覆没整座城市,承载的都是资本金流与人类的慾望,源源不绝、前仆后继,「距离產品上市的日期越来越近了,你估计有得忙。」 「忙归忙,我对自己的行销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徐羡嘴边弯出一个自信的弧度,「我很期待这次合作能有一个好结果。」 谢绰踩下油门,往前方笔直的大道奔腾而去。 车尾气纷纷扬起,在引擎运转的声响中,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脣,声音轻得宛如随时会湮灭的粉尘。 「我也期待。」 / 何止是合作反馈,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他都期待。 12。我知道我老婆漂亮 新品发布会很顺利,產品后续的行销推广也有不错的回响,dennis是个热情的性子,等到度过最忙碌的高峰期,为了表示这次合作的诚意与成功,便邀请徐羡和他们一起吃个饭,权当作小型庆功宴了。 徐羡当时手头还有另一个正在进行的案子,甲方很刁鑽,惹得她成天焦头烂额,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几根。这会儿看到dennis在群里的晚餐邀约,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脱离一下高压环境去吃个饭,或许也能稍稍转换心情。 三人小型庆功宴订在礼拜五晚上,白天徐羡奉主管之命要去外边送一趟文件,结束任务之后她刻意放慢脚步,在大街上缓缓地走着,忙里偷间,放松一週下来紧绷的神经。 这几天气候逐渐回暖,冬末的气息将散未散,虽说难抵寒意偶尔逼人,却也比先前隆冬之际的凛然舒适多了,至少风颳到身上时不至于刺入骨髓。日光从行道树的枝叶间筛落,星星点点缀在她身上,留下了小片小片的树叶印子,像被风吹动的小铜钱掠过颊面,圆润斑斕。 在阳光下走了一阵子,把情绪放出来晒一晒,徐羡感觉整个人都平稳了不少,她拢了拢被冷风撩开的衣襟,打算去前方转角的手摇店买一杯奶茶抚癒身心。 却在经过一家私人身心精神科诊所时,眼角馀光透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徐羡步伐一顿,她看见那道背影同柜檯小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跟着对方进入诊间。直至他从视野中完全褪去,徐羡才恍然回神。 好像谢绰。 是谢绰吧。 可是谢绰为什么需要看身心科呢,难道他状态不好? 但这几次接触下来,谢绰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并不存在状态不好的例子,就连脸上都找不太到工作压力所造成的疲态,无时无刻不冷静得过分,就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波动他的心绪。 这样的人也会有需要寻求身心科的时候吗? 很快的,徐羡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她进入了最低级的思想误区,就不该先入为主的认为他状态良好,很多时候每个人呈现出来的模样只是他想让人看见的样子,并非本我的实质投射。表面风平浪静的人也许私底下正受着不少的苦痛,看上去冷淡疏离的人或许拥有一颗热情善良的心,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皎洁和隐晦,端看你愿不愿意把真正的自己分享出来。 她和谢绰的关係远远不及交心的程度,所以现在的她只能看到他修饰过后的姿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像她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或在他人眼里留下好的印象,会将自己的温婉端庄发挥到最大值一样,无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可也正是因为对他的不了解,因此她莫名有些担心。 徐羡心不在焉地走到饮料店前,由于太在意方才看到的景象,途中连把「红茶拿铁加小芋圆」讲成了「小芋圆加红茶拿铁」都没发现,直到接收到店员疑惑的目光,她才如梦初醒地重新点了一次单。 「抱歉。」她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店员摇摇头,把发票递给她,接着往她身后多看了几眼,确定没其他客人之后,稍稍凑上前,声音轻了不少,「那个……小姐姐,你是我喜欢的类型,介不介意交换个联络方式?」 徐羡懵了几秒,虽然之前她都拿女同来打发相亲对象,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女孩子搭訕。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谢绰和身心科之间的关係,导致反应有些迟钝,欲言又止:「我……」 「不行,她有对象了。」 倏然间一把清脆的女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微妙,伴随着肩上一股重力下压,她的右肩被牢牢地揽住了。只见一名留着眉上瀏海公主切的女孩子蹭上前,笑咪咪地衝店员说:「就是我。」 店员眨了眨眼,也没料到会突然整这一齣,好半晌才囁嚅出声:「抱、抱歉啊……是我唐突了。」 「没事,我知道我老婆漂亮,被搭訕很正常。」她抬手轻拨自己那头乌亮的黑长直,柔顺的发丝在空中描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连吹来的风都是张扬的气息,而她得意一笑,「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这说明了你眼光好!」 店员:「……」 徐羡:「……」 等到饮料做好了之后,徐羡吸了一口自己的小芋圆奶茶,并把加点的青茶奶盖递给倚在墙边玩手机的某人。 「喏,你怎么在这里?」她打量了一下自家闺密这身非主流的哥德式高腰连身裙,通体全黑,只胸口中央缀了三颗银色钮扣,方领边缘缝了圈细緻的蕾丝,裙襬外层覆着一层黑纱,羊腿袖包裹住纤细的手臂,脚踩厚底漆皮马丁靴,十分华丽,「这么隆重,沉记者今天不用上班?」 「要啊。」沉醉把手机收回口袋,接过饮料,勾着她的手臂就往前走,「今天的工作内容是抓姦,漂亮老婆差点就要被拐走了。」 徐羡无语了片刻:「敢情你还演上癮了啊。」 「我说真的,前阵子股价飆很快的那家生技公司你有印象吗?他们老董背着妻子在外面乱搞,小三是个模特儿,据说也是位人妻。我刚刚跟同事去蹲点了,抓好抓满,今天晚上应该就能看见相关新闻满天飞了。这不忙到一个段落出来买杯饮料解压,谁知道就遇见你了。」沉醉喝了一口奶盖,舌尖一捲,把残留在嘴脣上的奶泡送回嘴里,被那咸咸甜甜的滋味给满足得瞇起眼睛,像隻狡黠的猫,「我说男人啊,一旦有钱有势了就会开始飘,只是这老董不知道得罪了谁,偏偏被捅了出来,嘖嘖嘖,资本的世界真是太险恶了。」 闻言,徐羡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谢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果是他,并不会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里同流合污。 也许是因为他那种对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的样子,让人下意识地就相信他不存恶意、不动妄念。 可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吗?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嗜好也好,一个人存在于世上却没有任何喜好,太容易寂寞了。 徐羡忽然很好奇,若他彻底为一件事情所着迷的话,那会是什么样子的? 「宝,神游去哪了?」沉醉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无形间也把她脑海里关于谢绰的思绪给撵走。 徐羡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间被谢绰牵着走了,儘管他根本不在她身边。 「资本的世界如果不险恶,你也没有那么多新闻素材可以报。」她状作无意地睨了沉醉一眼,「说起来你好好的记者不当怎么改行当狗仔了,有没有点职业道德啊你。」 「什么狗仔,我还没那么缺德好吗?这件事业界里大家都知道的,刚刚去酒店门前蹲点的时候别家记者都已经摆好阵势了,我还算晚了呢。只是风声是谁放出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是老董的对家。」 两人聊着八卦,不知不觉也走到了沉醉在职的电视台楼下。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女人,她还有再作妖吗?」 「谁?」 「那个叫王什么珊的。」 徐羡扬了扬眉:「我也没特别跟你说过她的坏话,你怎么知道我跟她不对付?」 沉醉翘起脣:「你虽然没有跟我抱怨过她,但你每次讲工作提到她的时候语气就会变得特别平淡,你自己肯定也没发现。」 果然是记者,太敏锐了,徐羡想。确实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 徐羡想起上回被她们说间话的事儿,不过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提一嘴。 「没事,她搞不了我的。」 「如果她再犯贱的话,我不介意拿出我珍藏的小人帮你诅咒她。」沉醉笑得风情万种。 这番话配上她那一身哥德风的打扮,脖子上的颈鍊甚至还缀了一枚银色十字架吊坠,彷彿中世纪暗黑庄园里的邪教修女,酒红色的脣微微一笑便带了几分诡奇,看起来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醒醒吧亲爱的,你根本没有小人。」徐羡知道她也就是戏精嘴贫,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赶快进去,「继续工作吧沉记者,要坚强。」 岂料沉醉偏不,她铁了心要摸鱼,哪会这么快上楼赴死,她搂着徐羡亲暱地说:「那不说她了,话说你前阵子忙的那个案子结束了吧,晚上一起玩儿?」 「不了,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有我重要?老婆你说,我们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徐羡被她浮夸的反应逗笑了,捞起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关节:「明天,明天陪你吃。」 「明天我要去邻市出差,没事,等我回来再约吧。」沉醉也就是戏癮上来了随手发挥一下,反正两人想约随时都能约,她耸了耸肩,好奇道,「不过你晚上有什么事啊?」 「就上次那案子,市场反馈很不错,对方说要一起吃饭当作庆功。」 「庆功?你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场合的人啊,你们也就是商业合作关係,又不很熟。」 确实,下班后的时间对于徐羡来说是让自己好好放松的机会,她并不喜欢没有感情基础的约会,不仅浪费时间还要消耗社交能量,那些浮于表面利益或是因为人情压力的聚餐,她通常能推就推。 可这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谢绰的关係,她感觉这场聚餐也不算那么商业,儘管他们确实是因为工作关係而凑在一起的。 「还行吧,他们人挺好的。」徐羡嚼了嚼小芋圆,敷衍道。 可闺密不是当假的,沉醉一眼就看出她在试图搪塞过去,她戳了戳她的眉心,一脸意味深长:「徐羡同学,你是不是跟那边的谁看对眼了,要不然为什么会答应这场聚会,这不像你。」 「就是因为我没有跟那边的谁看对眼,所以我才答应这场聚会。」徐羡失笑,把她的手给抓回去放好,「如果那边有人对我有超出工作上的意思,你觉得我还会把自己送过去?人际关係的周旋太麻烦了,单纯点多好。」 沉醉又瞇起双眼,仔细地凝视着徐羡的脸,妆容依然精緻漂亮,五官也依旧柔和平静,一点都看不出半分瑕疵或猫腻。 没有在她面上找到想要的讯息,沉醉乾脆作罢,把心里的怀疑压下去后,给了她一个分别的拥抱,就拎着自己的饮料走回电视台了。 / 大半夜的我也想喝红茶拿铁加小芋园。 13。强迫症 谢绰和dennis来到餐厅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已经端坐在座位上的徐羡。 「徐小姐你来得好早啊。」dennis笑道,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抓了个好时机提早溜出来。」徐羡眨了下左眼,温婉的面容也染上几分俏皮,「别叫徐小姐了,庆功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拉近距离吗,叫我徐羡就好了。」 谢绰看了眼已经和女人聊起来的dennis,若无其事的在他旁边坐下。 一坐下来,他就发现桌子边角藏了一小块油污,许是因为太角落而被清洁人员忽略了。若不是在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光线映照其上,反射出了细小的光点,或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不到零点三公分的小污渍。 就像某个敏感点被戳到了一样,谢绰忽然心生烦躁。 这么高档的一家日料店,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抽了一张面纸把油污擦掉,然后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酒精在上头喷了喷,处理完桌子后,又往自己手上喷了两下,极其仔细地揉搓着手心,彷彿要把每一粒酒精分子嵌进自己的肌肤里,净化那些丑恶的细菌。 直到消毒完毕,谢绰紧绷的情绪才稍稍缓解,他长吁一口气,面色如常地跟着他俩一起讨论菜单。 岂料过了一会儿,那股焦躁感又再次缠上心头,不断蒸腾的焦虑在体内叫嚣着,交感神经近乎不受控制,只要想到那些脏污近在咫尺,儼然就有一隻手狠狠地掐住他的心脏,将氧气挤压出体外,让他几欲喘不过气。 那种烦乱感支配着行为意志,他再次抽了纸巾覆盖住方才有污渍的地方,指腹隔着一张薄薄的卫生纸,却是比刚才更用力地去擦拭,如此反覆,直到把手指都摩擦生红了才罢休。 他厌恶地蹙起眉头,在那块桌面和手掌都喷上了更多的酒精,当刺鼻的酒精味充斥在鼻间时,他过于活跃的躁意才逐渐平息下来。 谢绰正了正神色,不着痕跡地把酒精喷雾瓶收起来,极其自然地侧过身,佯装认真在听dennis和徐羡的对话内容。 然而正在和dennis聊天的徐羡,却注意到他三番两次的清洁消毒,以一种略显病态的方式。 明明桌子已经很乾净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地去擦拭?甚至退一步来说,如果桌子不乾净,为什么不要叫服务员来处理就好了呢? 并且在说话的过程中,徐羡还发现,他把手肘支撑在桌沿安静听他俩聊天时,两隻手却不断地交互整理着已然平整的袖口,而他一点都不觉得疲累或反常,彷彿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是无意识间的举动。 衣袖的布料毫无一丝褶皱,是她看过熨得最齐整的袖口了,可他却近乎偏执地去捋、去压,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徐羡用眼角馀光观察着男人的神态,发觉他时不时地会流露出嫌恶或焦虑的神色,不过一瞬,又会被他掩饰过去,随着他手上加快或加重的动作。 可过了一阵子还是会重复出现。 第一次在电梯里遇见他的时候是这样,相亲那会儿也是这样,只是那两次都仅是单纯地整理衣袖,并没有今天这种略显偏激的消毒行为,也没有过度的焦虑情绪。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 从前觉得他只是个完美主义,可现在看来,或许不单单只是完美主义。 是强迫症吧。 反覆清洁、整理、乔好角度,透过不得不做的强迫行为去减轻脑子里的强迫思考,是典型的ocd症状。 「强迫思考」是一种不断侵入、反覆出现的刻板制式观念,儘管患者努力去忽视、排斥,但依然会干预他们的思想,进而引发频繁的「强迫行为」。可若是行为程度没有达到心理预期,就会產生更巨大的忧虑感,接着再一轮更激进的循环。 当这个念头从纷乱的思绪中横亙而出后,连结到上午经过身心科时看到的那抹人影,一切疑惑都在顷刻间明朗清晰了。 前两回目睹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强迫症这个词,可当时的她仅仅是往广义的、完美主义的方向去想,并没有意识到那会是真正精神官能症上的,狭义的ocd强迫性障碍。 「徐羡,徐羡?」dennis一把嗓音把她从九霄之上唤回了人间,「你怎么一直盯着谢绰啊,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多亏dennis这声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尷尬地扯了扯脣:「抱歉,我……」 这厢窘迫赧然,那厢却古井无波,彷彿被冒犯的不是他一样。dennis不愧为救场小能手,为了打破这层古怪的气氛,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然后接着她的话头道:「还是你觉得……谢绰一直喷酒精很奇怪?」 / *ocd:obsessive-compulsivedisorder强迫性精神官能症 14。我获救赎 徐羡愣了愣,在她意识到谢绰的异常行为或许是某种精神官能症的体现后,便认为这件事应该是私人且隐晦的,却没想到dennis直接把它说出来了。 岂料dennis却半开玩笑地道:「没事啦,谢绰他只是有点洁癖,我们公司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每次跟他出去吃饭他也会自己再擦一遍桌子,从某方面来说也是我们公司的打扫小精灵呢哈哈。」 闻言,徐羡茫然地看向谢绰,却见后者点了点头,淡声附和:「对,我有轻微洁癖,比较龟毛。」 这么一讲,徐羡也不好多说什么,她状作无意地岔开了这个话题,目光却仍不自觉地追寻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开关被堵上了,自从揭过那个话题之后,谢绰就再也没有去擦桌子和整理袖口,而后餐点送上来了,也没有馀力让他分心做其他事。 在把一颗炙烧焦糖鮭鱼寿司放入口中的时候,徐羡后知后觉地想,她这么在意这件事做什么? 明明与她毫无关係,而她本身也不是多管间事的性子,那她的过分关注是为了什么? 徐羡喝了一口麦茶,见对面两人在聊电子產业的相关议题,她抿了抿脣,心想反正也插不上话,便决定去洗手间一趟,冷静冷静。 过于奔放的思维应该被裁决,她没有多馀的心力去推敲他人瓦上霜。 岂料出了洗手间后,却在男女厕的交会处撞见了谢绰。 徐羡张了张嘴:「好巧,谢绰你也来上厕所啊?」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巧什么巧,两人本就在同一个空间用餐,会遇到多正常,何况每个人都会有生理需求,难道还能像在路上偶遇一样道一声「好巧」吗?今天整个人的智商都不在线,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加班好几天给累的。 「来洗手。」谢绰却意外地解释道。 语声落下,徐羡反射性地把视线挪到他的手上,那是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可指骨分明处却烙上了脱皮的痕跡,手掌中央也有因为过度摩擦而滋生的红肿。 徐羡心下一惊,方才的猜想愈加明晰:「你的手还好吗,怎么脱皮了?」 「没事,只是酒精喷过头了,不严重。」谢绰不以为意,却是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大腿后方掩了掩。 「怎么不严重,手要好好保养的,何况现在冬天皮肤特别容易乾,你又常常喷酒精,脱皮到一定程度会受伤的。」徐羡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亮,「我有护手霜,你要不要擦一下?」 谢绰的「没关係」还卡在喉头,就见她从包包里麻利地掏出了一支护手霜,把他的手抓过来,往上头浅浅挤了一小坨乳霜。 挤完她才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放开他的手:「抱歉,我一看到别人受伤就……是我衝动了,没经过允许就擅自碰你。」 「不会。」谢绰面无表情,却是重新把手伸到她面前,「擦吧。」 照理来说护手霜都挤上去了,他是可以自己抹的,可看到摊在自己面前的手时,徐羡还是鬼使神差地捧起来,仔仔细细地帮他把乳霜抹平、推匀。两者肌肤相触,在冬末的冷空气里交换体温,直至彼此之间瀰漫了草本温和丰厚的香气,她才缓缓收手。 方才的距离太过接近,徐羡心跳馀震难平,面色却自然如常:「这是快乐鼠尾草的香氛护手霜,名字很可爱吧?」 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预期中的波澜,刚刚那种微妙的距离,却只有自己乱了心跳频率,而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儘管理智上知道这种态度对她来说是好事,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那种想要让他臣服的慾望又跑出来了。 徐羡压制住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见眼前人把手背搁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然后问:「为什么叫快乐鼠尾草?」 「因为闻了它会很快乐,应该说可以缓解焦虑和压力,消除负面情绪。」徐羡一边解释,一边也往自己的手上抹了点,每到秋冬她的皮肤总是会很乾,因此随身携带护手霜是必要的,「而且这种植物的名称来自于古拉丁文,是『净化』和『我获救赎』两个词的结合,很有趣对吧?」 谢绰一言不发地看着徐羡,听她继续道:「净化你的负能量,疗癒身心,带给你富含生命力的香气,从某方面来说不就是灵魂被救赎了吗?」 她将自己手上的乳霜给抹匀了,抬首对上男人沉寂的眼神,暖黄的灯光大片大片地倾落,碎光与浮尘飞舞,在她眼底映出星河千流。 谢绰后槽牙咬紧了些。 「你要照顾好自己的手,这么好看的手千万别糟蹋了。」她眨了眨眼,「我猜你估计听听就算了,也不会真的去买,这样吧,这条送你,脱皮乾涩的时候记得擦。」 徐羡把护手霜塞进他手里后便抬脚往前,走了两三步后又回头看他:「不对,应该说要尽量避免脱皮,能不喷酒精就别喷了吧,会恶性循环的。」 说完也没等他,便直接往座位走去。 谢绰凝视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再次闻了闻缠绕在手上的香气,清新的草本香穿透呼吸道进入肺里,那些烦躁和忧虑似乎也被稀释了不少。 他恍惚地想,快乐鼠尾草的意思确实是救赎。 他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那句恶性循环不仅仅是在指所谓的「轻微洁癖」对于酒精的依赖,也是在说因为强迫思考而引发的强迫行为所造成的无止尽的抑制与焦虑。 她发现了他的隐疾。 她总是那么敏锐,那么善良。 不论是多年前被欺凌的少年时代,还是近期因为强迫症而造成的手伤,她都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并且予他伸出援手。 护手霜的重量盛在手中,那么的轻,却又那么的沉,就像他时常在黑暗里坠落的灵魂。 可她总是在救赎他,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每分每秒。 快乐鼠尾草的香气温柔地拥抱感官,渗进了每一寸毛孔中,与细胞贴合、交融,共生共死。 / 快乐鼠尾草的英文俗名是clarysage,clary是由拉丁文的净化(clarus)演变而来,也有明亮清澈之意,而sage则是来自于古拉丁文,原意为isave(我获救赎)。 另外快乐鼠尾草的属名是salviasclarea,其中salvia源自于拉丁文的salvare,也是拯救和治疗的意思。 所以说这真的是一种特别可爱疗癒的植物,大家有机会去香芬或精油店的话可以留意看看gt;ult; 15。我最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 徐羡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dearmy羡,年假出去玩吗?」沉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徐羡前两天终于把那个难搞的客户给解决完了,正逢年节将近,昨晚放肆地熬了通宵看沉醉推给她的乔喻新剧,由于在演艺圈内电影演员的地位默认比电视剧还要高,因此当乔影帝紆尊降贵参演电视剧的消息一出来,全网都沸腾了。 乔喻饰演的是私立贵族学校的一名教师,整部剧围绕着校园霸凌和心理疾病两大核心,将高压环境下少年少女的人性阴暗面及脆弱赤裸地揭露出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停不下来,剧本编排跟故事内涵太有深度了,可以理解乔喻为什么破天荒地选了这部剧本。而这位影帝演技优秀不说,光是那顏值摆在那儿,徐羡就能明白自家闺密为什么这么晕这个男人。 因为熬夜的缘故,这会儿突然被唤醒还有些神智不清,她抬起手臂掩住自己的双眼,隔绝从窗外透进来的张狂日光,含糊地「嗯」了几声,然后就把电话给掛了。 睡了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后她也忘了这件排程,直到大年初二那天早上沉醉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自家门前,她才猛然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亲爱的,你忘了对吧。」沉醉一看她的表情就摸透了,眉眼惺忪发丝凌乱,身上穿着浅紫色法兰绒的成套睡衣,额角还有一道压痕,一副刚睡醒且什么都没有准备的样子。 「不是……你也没说是今天。」她揉了揉眼睛,敞开大门让她进来。 「我说了,初二到初四三天两夜,s市最近很火的那个温泉度假村,你那天是不是都没在听我讲话。」沉醉回忆了一下,当时在通话里她似乎也是这个有气无力的黏糊语调,敢情那时候的她也半睡不醒的是吧,难怪从头到尾都只有单音节的应答词。 「啊这……」徐羡衝她弯出一个特别没有灵魂的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直接溜回了卧室,「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砰」的一声,沉醉无语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想这女人是生怕自己会打她是吧,逃得那么快。 对,她确实是想打她,她费尽千辛万苦抢到了年假期间的订房,结果这廝居然给忘了! 就在她强忍住自己想对闺密施暴的慾望时,吕萍真从厨房走了出来,「哎」了一声:「小醉呀,怎么来了?」 沉醉立刻端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阿姨好,新年快乐!」 「哎,真乖。」吕萍真把一盘水果放在桌子上,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刚好切了苹果,快过来吃,平平安安。」 「谢谢阿姨。」沉醉在她旁边坐下,乖巧得很,「你也要平安健康。」 「会的会的,别操心,倒是你们小年轻现在常常日夜颠倒,好多都把身体搞坏了,尤其你又是记者,要特别注意。」 沉醉做了一个部队敬礼的手势:「遵命阿姨!」 过了不久,徐羡终于从房间出来了,吕萍真见她一袭黑色高领连身裙,腰间的银色皮带釦闪着盈润的光,裙襬侧边还做了拼接百摺,甚至化了个精緻的妆。她一脸疑惑:「这么隆重要去哪儿?」 「去度假。」徐羡朝正在吃苹果的某人抬了抬下巴,「跟她。」 「是的阿姨,你女儿就交给我保管了。」沉醉抬手遮在嘴边,作势要讲悄悄话,声量却特别大声。 「那你可要看好她,别让她惹事。」吕萍真郑重地点点头,配合道。 徐羡:「……」 「我在您眼里是有多么不省心。」徐羡拎着行李袋走来,往盘里拣了一片苹果吃,「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肯定乖乖的,在你眼皮子底下半点异性关係都不搞。」 徐羡见自家母亲一脸惊恐,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别,我求你快搞。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就不去了啊,明天已经跟隔壁李太太约了要去花市逛逛。」吕萍真说,「何况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瞎掺和什么,好好玩就是了。」 两人吃完苹果后便提着行李出发了,今年过年比较晚,这会儿已经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寒意尚未散场,春天那种万物逐渐復甦的清新却也悄然滋生了,天气特别好,长空流云,湛蓝的天绵延万里。 都说天气对一个人的情绪影响甚大,在家里窝了几天没出门的徐羡,如今沐浴在晴空之下,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在短时间内飞扬了不少,宛如一行直上青天的白鷺。 s市就在t市隔壁,搭个火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两人没有想要在市区多逗留的意思,拦了辆计程车便直奔温泉度假村,迫不及待想要好好放松,用温泉水抚慰年前被工作使劲压榨的灵魂。 这个新建的度假村在近期讨论度这么高也不是没有原因,除了主打养生疗癒的温泉以外,整座度假村设立在葱鬱的山林间,举目是大片大片的绿,苍峦叠翠,秀丽非常。阳光从枝叶间跌落,揩着浓郁的芬多精将你围绕,在繁忙紧凑的城市待久了,如今仅仅是被大自然这样简单地簇拥着,便感觉全身心都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昇华。 而度假村集结了住宿、温泉、餐饮、游乐等多重服务,亦有许多设施供人休间使用,游泳池、健身房、综合球场、儿童游乐区都是基本配备,除此之外,还有射箭场、森林生态导览博物馆以及芳疗指压等特色设施,足以提供各类型的游客拋开世俗的纷杂,尽情释放、享受。 整体装潢是日式木质的风格,色调沉稳温厚,每间都有独立的日系庭院和小型温泉池,一踏进去便有一种朴实无华的安定感,长期高压紧绷的精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松懈下来。 沉醉一进房间便把行李一丢,直接往大床上扑,她躺在松软的被褥里,闭着眼睛喃喃道:「我最大的能耐就是躺着不动……」 「说什么疯话,这里好漂亮的,我们来去拍照。」徐羡半是嫌弃半是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洗澡别上床,快起来。」 「什么疯话,给我尊重一点。这卡夫卡说的,写《变形记》那个大文豪卡夫卡知道吗,简直就是讲到我心里去了,狠狠共鸣。」沉醉摇头晃脑地起身,见徐羡站在落地窗前欣赏风景,便拖着脚步挨到她身边,「亲爱的,我好久没有这么愜意了,好像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 「我也是。」 「我们别太逼着自己了。」 徐羡眺望着远方连绵的青山,云捲云舒,半晌后轻声道:「再说吧。」 两个女孩子依偎着,沉默地观赏了一会儿山间景色,接着沉醉忽然想到了什么,逕自走到衣柜前,打开后果然看到了两套印着小碎花的日式浴衣。 「我跟你说,我特别期待的一点就是有浴衣可以穿。」沉醉把那两件拎到徐羡面前,「丁香紫和烟粉色,我选择障碍,给你先挑。」 徐羡知道自家闺密最大的兴趣就是打扮,并且涉猎的风格很广,只要戳中她的审美,不管是多么前卫或非主流的衣服她都会买下来。大学那阵子刚认识没多久,她就见过她穿着各种小眾服饰出现在自己面前,什么汉服、lolita、jk、赛博庞克等等都有,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反正这个姑娘从来就不畏惧他人眼光,实现自己的穿衣自由对她来说才是最快乐的。 而这次有机会穿日式浴衣,她理所当然兴奋得很。 「紫色吧。」徐羡指了指她乌亮长发上那一撮雾面的粉色挑染,「你穿粉的,跟发色搭。」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懂。」沉醉笑嘻嘻地在半空中朝她飞了一个吻,便麻利地开始更衣了。 两人换上浴衣之后出了小庭院,打算先去度假村的大厅晃晃,顺便沿路逛逛这附近的风景。 她们的房间距离会馆中心不远,大约走个五分鐘就到了,岂料甫进入大厅时,便看到一群人围绕在柜檯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年龄大大小小皆有,看起来像是趁着年假跟团来旅游的。 徐羡跟着沉醉走到柜檯侧边,打算取一本导览手册来研究,然而就在她绕过去的同时,竟在人群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徐羡愣了愣,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就在她踮起脚尖想要再次确认时,对方却正好偏头,两人隔着鼎沸的人浪,在浮光明晦间相交了眼眸。 居然真的是谢绰。 / 我最大的能耐也是躺着不动:)) 16。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谢绰在看到徐羡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意外。 对到眼了还不打招呼有失修养,徐羡拽了拽沉醉的衣袖,说:「我看到熟人了,去打个招呼。」 沉醉点头:「那我去买饮料,刚刚看到旁边有奶昔店,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跟你一样就好。」 徐羡拢了拢有些宽大的交领衣襟,慢悠悠地走到男人面前:「好巧,你也来这边玩吗?」 谢绰见女人身穿丁香紫的碎花浴衣,一头柔顺的长发为了配合妆造盘了起来,几缕鬓发零散落下,发髻上还簪了一朵同色系的小花饰品,绽放出和煦春意,以一种先于大自然的方式。低眉时淡淡的眼妆将眼尾衬得愈发柔和,骨子里那种温柔婉约被放到了最大值,彷彿是从大正时期穿越而来的大家闺秀,连嘴角一抹浅笑都是美的极致。 他一时间晃了眼,只觉这里的山川风月都不及眼前人动人。 他悄无声息地弭平了心底的躁动,指尖对向身旁的一群人,淡声道:「公司员工旅游。」 「你们员工旅游还挺不错的。」徐羡笑道,往人群中张望了下,「dennis没来吗?」 「他陪女友回老家了。」谢绰说,「我们现在在办理入住,不过人有点多,估计要好一阵子。」 「你好像也不是会喜欢这种活动的性子。」见大厅里沸反盈天,徐羡半开玩笑地打趣。 「确实,不过免费的不来白不来,而且过年也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没什么乐趣。」 「一个人在家?你家人都在国外吗?」 闻言,谢绰的眼睫微歛:「我没有家人。」 徐羡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从他半掩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寂寞:「抱歉,我……」 她想到刚才在人群里擷取到的那抹身影,跟周遭一对比,确实是显得特别孤僻且阴沉。身旁的人都在谈天说笑,他却一个人面无表情地隻身立在喧嚣中,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开来,分裂成他与他们。那种孤寂感宛如很久很久以前,歷代星辰照耀着大地,人间涌动热闹,但当自己回过神来后,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连日落都倚赖独自欣赏。 她忽然想到了卡繆说的一句话── 我明明身在人群中,但他们的一切又好似与我无关。 徐羡一口气梗在喉头,说不上来的难过。 「没事,我习惯一个人了。」谢绰再次抬眼,面色如往常般沉静,眼底也没了方才遗留的情绪,「你跟朋友一起来的吗?」 「嗯,跟我闺密,她去买饮料了,等一下介绍给你认识。」 话音甫落,就见沉醉拿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覆盆莓和香蕉选一个。」 「覆盆莓吧。」 然而被塞进自己手里的却是香蕉味儿的,徐羡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闺密,后者大大喝了一口覆盆莓奶昔,挑衅似地舔了舔嘴脣,笑得高深莫测:「亲爱的,人生没有那么顺遂,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徐羡:「……」 算了,反正不论是香蕉还是覆盆莓,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方才也只是随便挑一个罢了。 「对了,这是我闺密。」徐羡也不急着喝奶昔,将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我之前的合作对象。」 沉醉笑着伸出手:「你好,沉醉。」 谢绰也配合地与她握手:「谢绰。」 两隻手交握,那一剎那徐羡总觉得两人之间萌生了一股微妙的氛围,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几秒后只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讲到握手,徐羡才想起了他手的状况,不禁关心:「你的手好多了吗,护手霜有没有在擦?」 「嗯。」谢绰摊开自己的双手,像呈现一件展品那样乖顺地任由她观赏,儘管展出的并非艺术品,而是创伤的轨跡。 徐羡看了一眼,脱皮的情况确实没有上次那么夸张了,只剩下细微的几块皮肤有捲起的皮屑,不过面积不大,整体来说不算太差。 有一阵子没见了,两人平时也不是会在社群上互相聊天的关係,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过得怎么样,希望被ocd支配的情形不要太过严重才好。 这里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温声道:「那就好。」 见状,沉醉在一旁挑了挑眉,却没出声。 徐羡喝了一口奶昔,想要掩饰自己潜意识里对于谢绰的过度关注,却因为喝得太快,奶泡沾到了脣沿,香蕉味的甜在脣齿间瀰散开来。 她下意识地就伸出舌尖要去舔,却倏地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动作突然放缓了。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知道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是什么样的,也知道如何能让一个男人对自己激起怜爱的情愫。 如同电影刻意放缓的慢镜头,她舔了下脣,将遗落在外的奶泡捲回口中,明明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莫名带了一丝优雅的蛊惑。 徐羡抿了抿嘴,又泰然自若地再喝了一口。 可抬眼时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馈,目标对象依然沉淡如水,眸色寂寂、云淡风轻,甚至目光似乎投向了远方的山林景致。 她忽然有点气馁。 试探失败,明明正人君子般的体现代表分界明确,足以让自己更有安全感,可那种不服输的征服慾却在体内愈发膨胀,入侵所有的神经细胞。儼然一名将军在拓展的新疆域上插旗示威,宣告新的统治政权即将来临,并且没有人可以拒绝。 燃起的硝烟象徵着受野心浇灌的花朵,而被铁骑踩踏的尘土都是理智的凋谢。 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念头了,甚至随着与谢绰的接触频率上升,这个想法愈发具象化。 ──好想让他对她俯首称臣。 与此同时,同事突然喊了谢绰的名字,他朝对方应了声,便向徐羡道:「入住办理完成了,我先去处理……等会儿见?」 徐羡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在她眼里那不过就是客套的场面话,两人本就不是同行,度假村这么辽阔,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 她扬起脣,嘴角的弧度温煦亲和,犹如林间碎阳:「嗯,那我们也先走了,再见。」 徐羡知道的是,谢绰在自己刻意的试探之下安之若素,不论风动还是幡动,也不见任何心猿意马的骚动。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捧着香蕉奶昔转身跟沉醉走出会馆大厅时,身后的男人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眸色在顷刻间暗了下来。 静水流深之下是狂澜瀲瀲,某些见不得光的想法伺机而动,潮起潮落都是压抑多年的妄念,汹涌入怀。 他在脑中重新描绘着方才的光景,像文物修復师復刻一件藏品那样,鉅细靡遗而深情。 奶沫缀在脣上,殷红处一滩白,微妙又引人遐想。而后细软的舌尖探上花瓣似的嘴,轻轻一捲,那奶白色的泡沫便随之没入嫣粉的脣里,葬送在温热的口腔中。 他不由得被撩起了一些思绪,一些不可言说又晦暗邪恶的思绪。 想要让其他的东西、其他的白,一齐送往樱桃般湿热的脣舌中,在她体内融化、湮灭,殉情一样。 那一刻,谢绰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仅仅是单纯而热烈的心动。 / 嘖嘖,小谢你又在想什么(指指点点)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出自陈奕迅〈红玫瑰〉。 「风动、幡动」的典故出自《六祖坛经》,有兴趣的宝可以去找来看看~ 17。以一种行刑的姿态 徐羡和沉醉大致翻了一下度假村的导览手册之后,很有默契地直接往芳疗中心前去。 什么爬山、健身房、游乐设施都没有兴趣,她俩就是来这边避世的,拋开世俗枷锁肆意放松,能躺着让专业人员帮你精油按摩,干什么还要动来动去找罪受。 优雅轻盈的纯音乐落在空气中,和特别调製的草本香氛交织成网,温柔地包覆住她。这些都是能舒缓紧绷、调节压力的良药,再加上芳疗师力度适中的按摩,精神松弛之下,徐羡很快就在这种暖意薰人的氛围中坠入梦野。 她做了一个特别舒服的梦,梦中的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身裙,裙襬下方缝了一圈可爱的荷叶边,风轻轻拂过时,撩起的都是清新而安逸的少女情怀。 很久没有这么松弛且毫无顾忌了,以十六岁为始。 如茵的草地辽远广阔,她赤足踩在上头,柔嫩细密的草茎轻抚脚踝,空气中飘散着不知名的花香,那些花草的香气饰她以华裳,待她回过神之际,白净的裙子上便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花。 可爱到让人鼻酸的一个清甜梦境。 后来原野下了一场雨,清润而温柔,将她身上的每一寸花瓣给埋进了泥土里,冲刷洗净,以一种和平的方式。 雨下完了,徐羡也醒了。 「徐小姐,疗程就到这里结束,请问今天的服务还满意吗?若身体有哪里不舒适也可以随时提出。」芳疗师将躺着的她扶起来,关心道。 「很满意,谢谢你。」人是醒了,但思绪还缠绵在梦境的残骸中,她缓了一会儿,轻声说,「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太好了。」芳疗师笑道,「看到客人来这里有好好放松,那就是从事这份工作最大的意义了。」 徐羡也衝她笑了笑,换好衣服后便走出小房间,看到沉醉已经坐在小沙发上吃着这里提供的紫米红豆汤。 「亲爱的,我的灵魂接受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洗涤,感觉之后离开这里重回电视台的荼毒也无所畏惧了。」沉醉舀了一匙红豆汤递到徐羡嘴边,「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休息?」 徐羡点点头,就着她的餵食把红豆汤吞了,甘甜的滋味在舌尖驰骋,软糯而温热。 「特别好。」她说。 「等一下咱们要去哪,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还好,我们就沿路随便走走拍拍照吧,这里风景这么好不多留点纪念太可惜了,晚上再来去泡温泉。」 两人在度假村里漫无目的地散步,遇到漂亮的景致便逗留片刻,时间观念在里失去了意义,没有什么维度能将她们束缚。 很快的,斜日傍山,暮靄沉沉,夕曛穿透林间,浓郁的晚霞绚丽而恢弘,平等拥抱每一寸土地。 山上的气温降得快,何况现在还没正式脱离冬季,太阳尚未彻底归于山海,夜色已经替这块空间提早带来了寒冷的赠礼,连馀暉都透着浅薄的凉意。 晚风灌进浴衣宽大的衣袖里,于肌肤镀上一层冰霜般的颤慄,徐羡见沉醉也抖了抖身子,于是道:「我们去吃晚餐吧。」 「走吧走吧,冷死了,米其林buffet我来了!」沉醉挽起徐羡的胳膊就往前跑,山风扬起发梢,在最后一瓢夕光中留下了漂亮的弧度。 这会儿才五点初,餐厅里头还没有什么人,只零星的几个座位有主了,两人随便挑了一张四人桌,便拿着餐盘去取餐。 「亲爱的你嚐嚐这个。」沉醉夹了几片慢烤樱桃鸭到她盘里,「皮脆肉嫩,超好吃。」 徐羡从善如流地将烤鸭送入口中,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头顶上却忽然落下一把磁性的嗓音,一字一句刮蹭着耳膜:「介意一起吃饭吗?」 她疑惑地抬眼:「谢绰?」 沉醉看了两人一眼,笑道:「谢先生,你也这么早就来吃晚餐啊?」 谢绰「嗯」了一声,目光却是聚焦在徐羡身上的,他端着手中已经盛满餐点的圆盘道:「间着没事,看到餐厅五点开始营业就乾脆来了……你们介意多一个人一起用餐吗?」 「怎么会介意,快坐下吧。」徐羡替他拉开椅子。 「谢谢,今天一个人待久了……忽然想找人说说话。」谢绰放下餐盘,露出一个略显靦腆的笑容,嘴边扬起的肌肉线条揉进了丝丝寂寞。 谢绰一直都是清冷疏离的,徐羡没料到会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足以称之为「可怜」的情绪,心下涩然,温声道:「没事,我们陪你说。」 她指了指一旁埋头啃酱烤肋排的沉醉:「这个女人很会聊天的,从三岁小孩到八十岁老人,没有一个会被放过。」 莫名其妙就被卖了,沉醉抬首睨了自家闺密一眼,忍住那股想翻白眼的慾望。她心想这男人想聊天的对象根本不是我好吗,就上午在大厅打的那次照面来看,估计这所谓的「寂寞」,真假成分也有待商榷。 不过谁知道呢,每个人呈现出来的皮相都真假掺半,千人千面,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反正这趟旅程大概会比想像中的有趣吧。 沉醉顶了顶腮帮子,漫不经心地吸着玻璃杯中的白桃沙瓦,看戏似地观察两人的言行举止,饶有兴致。 「说起来谢先生你等一下有什么安排吗?」沉醉朝他举杯,虚虚敬了一下。 谢绰不答反问:「你们呢?」 「我们吃完饭休息一下应该会去露天温泉那边,有很多水疗的设施。」徐羡秉持着吃饭不沾手的原则,一边用筷子拨弄着天使虾的壳,一边回应。 「那我跟你们去吧。」谢绰点点头,「听说这里的药浴池很不错。」 「谢先生你不跟你们公司的同事一起吗?」沉醉有意无意地问。 谢绰平静地看向她:「他们都携家带眷的,我一个外人加入也不太合适。」 沉醉接受了他的答案,笑得风情万种:「行啊。」 三个人边吃边聊,就在沉醉讲到娱乐圈最近的一个大瓜时,谢绰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走了过来:「谢绰,你在这里啊,你也这么早来吃饭?」 谢绰仰头一看,是同为研发部的同事,不过两人并不熟。 他冷淡地应了一声,低首要继续吃烧卖之际,平头男却又继续道:「哟,这两个美女不是我们公司的吧,你朋友?」 谢绰夹烧卖的筷子一顿,重新抬首看向他后,眸色深了深,不自觉地瞇起眼睛:「嗯。」 出于礼貌,徐羡端出了温良得体的微笑:「你好。」 「有这么漂亮的朋友也不介绍一下。」男人促狭地说,接着把目标转到徐羡身上,「小姐,请问可以跟你要个联络方式吗?」 这波搭訕过于直接,徐羡的商业假笑僵在嘴边,眸底的膈应一闪而过,正想用一贯的话术拒绝他的时候,一旁的谢绰却先行开口了。 「andy,我刚刚看到这里有日本帝王蟹吃到饱,我记得你是不是挺喜欢吃螃蟹的,我带你去看看吧。」他说,「顺便聊聊下一期主要的程式设计?」 他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如山涧顺流而下,掺着些许夜的冷凉,还有圆石打磨过的低磁。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好听的声线,可现在却莫名渗出了几分阴鷙,好似夜里的寒霜全都聚集到了淙淙流水中,冻人彻骨。 andy平时只觉得谢绰这个人有些孤僻寡言,为人冷淡倒也没有多大的古怪,还算能正常相处的同僚。但如今对上那双邃黑的眼瞳时,他竟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背后甚至析出涔涔冷汗。深不可测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正虎视眈眈地蛰伏着,只要一触到逆鳞,随时都有可能朝你伸出爪子,挫骨扬灰。 「没、没事,我自己去就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情报。」andy訕訕道,再次啟脣时声量都弱了不小,「还有你也太敬业了,但咱们都来旅游就别谈工作了吧……」 语毕也不等他回答,便逃也似地溜了。 谢绰没再关注他,见剩下的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将眼神定格在自己身上,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排:「怎么了吗?」 「没事。」徐羡见他面色如常地吃着牛排,心想方才在他眼底看到的戾气究竟是错觉还是什么,眼前这个举止淡然的男人似乎与阴狠暴戾沾不上边,可当下那瞬间喷薄而出的攻击性却又那么真实。 徐羡下意识地望向那道被逼退的身影,总觉得那个平头男也是被吓到了,要不然怎么会态度转变得这么大,甚至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所以她并没有看错吗? 可是好违和啊。 谢绰眼角馀光注意到徐羡的视线正追逐着andy的背影,鸦羽般的长睫垂下,掩盖住眸底翻腾的戾气,握着刀叉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他盯着眼前的牛排,在上头虚虚划了一刀,有一瞬间,他竟產生了andy正是刀下这块肉的幻觉,而他正在凌迟着擅闯他人领地的不速之客,以一种行刑的姿态。 几秒之后,谢绰意识到这种念头是偏激且病态的,连忙把恶意压制回心底深处,用力握着刀子的那隻手,指关节都泛起了不健康的白。 而沉醉懒洋洋地拣了一块玛德莲吃,目光在默不作声的两人之间徘徊了一阵,随后偏了偏头,悄无声息地笑了。 / 谢谢宝们的五百珠~因为人气还没达标,所以星星还不会亮哈哈哈,等亮星的时候再给大家加更一次★ 今天依然是非常喜欢你们的一天!(手指爱心)(脸颊爱心)(手臂爱心) 18。如果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 用完餐后,三人各自回房休息,约了七点半在大眾温泉spa区集合。 「my羡,问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沉醉随手抽了梳妆台上的原子笔,假装是一支麦克风,递到徐羡嘴边,「谢绰就是那个跟你一起去吃庆功宴的吧?」 徐羡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直觉。」她眨了眨那双上吊的狐狸眼,语气间有藏不住的小骄傲,「记者的直觉。」 「什么记者,你改行当侦探算了。」 「当你的私家侦探吗?年薪三百万我会考虑一下。」 「那凉了,你还是继续当电视台一枝花吧。」 「你好没诚意。」沉醉嗔道。 她打开行李箱,心里想的却是── 徐羡这个人吧,处事圆融却不矫情,看着温温柔柔的对谁都好,可她其实是外热内冷的典型。表面上温暖和煦跟谁都能聊得风生水起,但内心委实一点都不在乎,点满的社交技能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工具,一种可以营造形象和铺路的工具,而一旦有人越了界,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斩断与对方的关係,避免后续不必要的人情压力与情感纠葛。 可沉醉隐隐觉得她好像对谢绰不太一样,过去从没见她对任何一个男人表现出过度的关注,甚至愿意在下班后出席她认为没有存在必要的聚餐。儘管她似乎有意识地在抑制自己的探索慾,可两人相识多年,她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风平浪静只是偽装。 沉醉觉得有趣,却也不急着戳破,逕自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两套泳衣。一套是黑色的斜肩交叉连身泳衣,另一套是酒红绑带比基尼。 「亲爱的,你说我等一下穿哪套好?」她兴致勃勃地问。 徐羡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滑手机,连看都没看一眼,便道:「反正不管哪套都掩饰不了你平胸的事实。」 沉醉一听怒了:「靠!你礼貌吗你,平胸哪里有问题了,我就觉得挺好看的,小而美懂吗?树大招风!」 徐羡笑着把她往自己脸上丢的酒红色泳衣给扒下来,扔回她怀里:「你穿这件吧,我的是蓝的,自古红蓝出cp,咱俩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这四个字显然正中了沉醉的好球带,她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然后乖乖地去换衣服了。 徐羡笑得不行,觉得自家闺密太像一点就炸的傲娇小狐狸了。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两人还没走到大眾池的场域,就在路上遇到了谢绰。 谢绰看到女人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日式浴衣时,心下不知怎么地松了一口气,浅浅勾脣:「走吧。」 当然,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毕竟泡温泉谁能不脱去外衣?当徐羡一身灰蓝色的连身泳衣出现在大眾视野下时,谢绰抿着的脣绷出了一条凌厉的直线。 若是一般的连身泳衣也就算了,可偏偏两边腰侧挖了空,露出漂亮的腰线和细腻肌肤,背后亦是做了鏤空设计,脊线连绵,蝴蝶骨的曲线好似要翻飞的翅,让人总有一种掌握不住的虚幻感。 而两条细肩带和v型领口中间都缀了金色的圆环以连结布料,三个点在胸前形成了比例和谐的倒三角,框住的是那白皙的丰润,以及正中央逐渐没入布料里头的优美轨跡。 谢绰站在两人身后,白花花的长腿在视线里荡漾,他眸色深沉,脸上是一贯的冷淡,可后槽牙却是咬得更紧了,似乎正费力地压抑着什么。 这里有许多设施可供游客选择,除了一般的冷热温泉池,还有药浴池、蒸气室、烤箱以及各种spa,基本上能够满足一般顾客对水疗的整体需求。 三人下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温泉池,当徐羡踩着石阶梯进入水中时,谢绰看到同一池里的目光都在顷刻间聚焦于她身上,而后者恍若未觉,神态从容地拉着沉醉的手寻了一处角落坐下,途中因为移动而掀起的涟漪,如同这些人心底被吹皱的一池春水。 根本不需要乍起的春风,只消徐羡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乱了心神。 谢绰心想。 眼底压着的冷戾囤积成山,他漠然地下了温泉池,在徐羡旁边坐下,隔着一小段安全的距离,分寸得宜。 不过就在他来到徐羡身边的时候,他注意到周遭的男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再将眼神移开,佯装若无其事。可他们依然时不时地去关注着两个女人的动态,而某些胆子大的,更是直接大剌剌地将视线定格在目标身上,神情玩味。 同为男人,谢绰怎能不懂这些人眼里蠢蠢欲动的东西,那些被压制在体内的烦躁感近乎要濒临失控,早已卡在藩篱之前,只消一股压垮稻草的外力,就会尽数喷薄而出。 仅仅是想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流连在徐羡身上,反覆沾黏,他的理智就如同被人用刀片一寸一寸削去,像一树生长在废墟中的植物,残叶逐渐凋零,终将枯萎殆尽,连半分生气都被扼杀。 流失的生机,是鲜血一般的狰狞。 好想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 挖出来,就再也不能看她了。 他不紧不慢地扫过那些下流的脸孔,眸光冷冽,淬了毒一样,隐隐有着噬血的疯狂。蛰伏的暴戾千回百转,好似要穿透他们的骨血,然后一爪包揽,歼灭。 谢绰瞟了徐羡一眼,她正同沉醉小声地聊天,整个人明显放松得很,怡然自得。而那白皙的躯体浸在清澈的温泉里,水波轻漾,更显盈润。 湿热的雾气在夜里浪游,她本就柔和的五官被氤氳得更加朦胧,远远望去便是那含烟的花朵,出淤泥而不染,流淌着月色的清冷与雅致。 美人如花隔云端,总让人萌生出一种不可褻玩的敬畏。 是啊,连他都捨不得玷污,那这些人又怎么配? 如果能把她藏起来就好了,藏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这样不管是andy还是那些人,都再也没办法覬覦她的肉体、她的灵魂、她的一切。 她要么属于他,要么不属于任何人。 随后他们又辗转了几个药浴池和spa,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场温泉盛宴后,三人上岸往更衣室走去,谢绰感知到路过的人总会往他们这边多看几眼,视线大多聚焦在徐羡身上,那种因为温泉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躁意重张旗鼓,大肆翻腾。 他眸光一冷,手上的动作却温和,将大毛巾披上了徐羡的肩,遮挡住她大半的漂亮身躯。 正在跟沉醉说话的徐羡愣了一下,侧首看向他:「怎么了?」 「现在是冬天,温泉水虽然温暖,但上岸后冷空气吹来,容易着凉。」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性,他越过徐羡也递了一条毛巾给沉醉,就像一个修养良好的绅士,仅此而已。 沉醉笑吟吟地接过,说了声谢谢。 见状,徐羡心想这人真是细心。 儘管他时常冷着脸,且骨子里有一种孤僻的阴沉,可真正接触下来倒是挺温和的,体贴的同时又止步于此,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涵养,不会给人过于压迫的感觉,进退有度。 或许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大抵真正相熟后才会得到解答。 「对了,你等一下要不要去喝酒?」沉醉探过头问他,「顶楼有一家酒吧,听说还不错,反正现在才九点左右,我和羡羡想去chill一下,一起吗?」 谢绰淡淡道:「走吧。」 三人换好衣服后便往今早办理住宿的那栋建筑走去,一楼是游客中心,往上每一层都有不同的设施,如健身房、儿童游乐室等等,而酒吧就在顶楼。 这里的酒吧没有半分喧闹,空气中充斥着慵懒的节奏蓝调,每一组客人都体面地聊着天,以不打扰他人的方式。纵然徐羡平时不喜欢踏足酒吧夜店等声色场所,但这儿明显是一个很安全且放松的空间,只要来杯调酒以及频率相合的对象,便能舒舒服服地开啟一场愜意的谈话,为夜晚写下安逸的一首诗。 在调酒师将酒品送来之前,徐羡接到了吕萍真打来的电话,这才想到来到度假村后忘了跟她报平安,于是她同两人示意自己去外面讲个电话,等会儿再回来。 等到徐羡离开之后,一直在滑社群的沉醉忽然把手机萤幕切掉了,她眸里闪着玩味的碎光,直接了当地问道:「谢先生,你跟徐羡是什么关係?」 谢绰朝她投去不冷不热的一眼,平静得如同一宿无人打扰的月夜。 沉醉笑了,特别盛大的那种:「吶,或者说……你喜欢她吗?」 / 小谢表面上:(面无表情) 小谢内心里:喜欢!超喜欢!!喜欢得要死!!!(疯狂吶喊) btw前两天有加更,没跟到的宝宝可以点上一回补个呀~~ 19。厄舍府的没落 酒吧光线阴翳不明,灯光斜着打在男人脸上,将侧边轮廓勾勒得愈发深沉,另一面的五官却是淹没在薄透的明亮中,半明半暗,宛如有两种面孔,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里。 谢绰没有回答,只淡淡地望着她,以一种冷酷的姿态。 「居然需要犹豫?」沉醉笑了笑,稍稍倾身,毫不畏惧对方眼底的冰冷,「你眼光不行啊。」 谢绰挑了挑眉,依然没说话。 「你知道吗,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徐羡长得温柔又好看,为人大气谦和,专业能力也优秀,每隔几天就能看到她出现在告白板上。除了吸引男人之外,同性缘也很好,几乎就是万眾之花的程度,甚至有别校的称呼她为t大白月光。」沉醉的黑色美甲敲了敲桌沿,似乎心情很好,上挑的眼尾都是满溢的兴致,「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同样的,若是眼里住了个人,那是藏也藏不住。」 十八岁的徐羡入学没多久,一张在食堂排队的侧拍图就被放上t大告白板,一袭奶白色的棉麻连身长裙,气质淡雅,衬得整个人如流风之回雪,云间仙子一样。当时不只t大的,连许多外校的学生都来朝圣,后来一个匿名id在评论区留了句「谁年少时没遇过一个惊艳了岁月的白月光」,于是t大白月光这个外号也就这么跟着她了。 闻言,谢绰无波无澜,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谢先生,你可真没意思。」沉醉啜了口刚送上来的调酒,懒洋洋道。 「你说的是哪种喜欢?」谢绰同样饮了一口,却没急着咽下,而是浅浅含在舌上,直到脣齿间都盈满了酒液的涩与醇,他才慢悠悠地吞进去,「如果是指朋友的喜欢,当然,就像你说的,她漂亮、优秀、善解人意,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沉醉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一隻蛰伏在暗夜中的猫那样看着他,两人之间沉默瀰漫,却彷彿有硝烟于明灭的光影中生起,似乎无形间在较量着什么。半晌后,沉醉自知从这个人口中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于是笑了一声,掀过了这篇。 与此同时,徐羡站在屏风的后方,眸子里混着晦浊的顏色,除了酒吧昏暗的碎光,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着。 方才与母亲通完电话后,她便缓缓地走回来,岂料在经过时,听到隔着一道屏风的他们正在讨论自己,她脚步一顿,默不作声地掩在屏风后方,再也没有往前。 由于角落被阴暗包覆,因此也没人发现她就躲在这儿,就这么一路听了下去。 虽然说已经猜到谢绰对她没有兴趣,可如今真正听到了还是觉得挺微妙的,除了那股因为征服慾而產生的不服气,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失望。 尤其当男人用四两拨千斤的话术敷衍过去的时候,更能展现出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不是明白的否定,也不是篤信的肯定,而是悄无声息地偷换概念,再轻飘飘揭了过去。 但凡有一丝丝的顾忌,不论喜不喜欢,听到这种曖昧的问题时,多少都会有点情绪波动。可是谢绰没有,他依然从容,依然八风不动,彷彿世间大事皆入不得他的眼,没有任何人事物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他不受外物打扰,在自己的壳里安稳如初生。 徐羡虚虚歛眸,目光追逐着在地上晃动的光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微笑着踏了出去,神态如常,温婉大方。 「酒来了啊。」她佯装惊讶地说,「我讲电话讲了这么久?」 「还好,主要他做得也快。」沉醉笑咪咪地去拉她,把人给拽回座位,端起那杯还没被动过的调酒,「快喝喝看,我很好奇这个『厄舍府的没落』是什么味儿。」 这是徐羡点的,当初在瀏览酒单的时候,琳瑯满目的酒品名,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 厄舍府的没落,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她以前读过。 这杯调酒的色调是浅浅的灰褐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迷离的关係,显得盛在玻璃高脚杯中的酒液有些混浊,和这篇故事的基调倒是很一致。 徐羡没直接喝,拣起搁在杯口上方的一片黑灰色硬物,乍看之下很像被削薄的木炭。 她直觉性地咬了下去,浅淡的甜伴随着脆裂的声音在舌尖蔓延开来,徐羡有些意外,原来是饼乾。 「还挺好吃的。」她不嗜糖,这个甜度对她来说刚刚好。她把咬了一角缺口的饼乾塞到沉醉嘴里,「你嚐嚐。」 接着徐羡举杯喝了一口酒,谢绰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那两片盈润的脣瓣衔住透明杯缘,酒液倾斜,女人的喉头轻轻一滚,没入体内。 被送进她体内的除了酒,似乎还有厄舍府的没落。 徐羡舔了舔脣,回味起调酒的味道,貌似是以琴酒做为基底的,可能还有混另一种酒,但她不常接触酒精饮料,对这些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只能嚐出个大概。除此之外,还有绿茶和柠檬汁的味道,以及细微的佛手柑香气。 与外表和名称大相逕庭,它喝起来不会苦,但有点涩,不过绿茶很好的中和了那种涩然,再加上柠檬的辅佐,显得整体口味偏清爽。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名字还是顏色的关係,儘管口感讨喜,可她总觉得喝下了一腔阴鬱。 好像厄舍府的森然、诡譎、分崩离析,全都穿越了时空与文字的阻碍,随着这杯酒在她体内酿起了一场癲狂的盛宴,如同厄舍府的主人罗德里克死亡那天的暴风雨。 她又喝了一口,好喝,但微妙,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徐羡咂了咂嘴,正好碰上了谢绰的目光。 看着半身隐在黑暗里的男人,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想到了爱伦?坡在故事里所刻划的厄舍府邸和罗德里克。不论是大宅还是人,浑身都透着腐朽的气息,阴沉、幽深、戚戚然,精神状态随时在忧鬱与亢奋中反覆横跳,如同此刻半暝半亮的光线投影。 当然,眼前的男人不死气也不病态,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几秒把他和这个故事连结起来了。 或者应该说,梦里的谢绰。 那个把她銬起来静静观赏的谢绰。 徐羡下意识地拍了拍脸,想要把自己打醒,肯定是因为酒精混乱了思考能力,她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明明方才谢绰在大眾浴池时还帮她披了毛巾,多么体贴绅士的一个男人。 她把酒杯递给沉醉:「还不错,你喝喝看吧,不是好奇?」 沉醉没接,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嗯,挺好喝的,不过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喝起来一点都不恐怖,我原本还期待会有什么猎奇的味道呢。」 是啊,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喝起来却这么平易近人呢? 简直就像是流于表面的偽装。 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调酒师想掩盖的本质,是想要以哥德式文学来为平和虚张声势,还是想要用亲切的口感去转移恐怖故事的注意力呢? 一款调酒都有两种面向,何况是人,千人千面,有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绰见她低首不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于是状作无意道:「怎么了?」 他沉静的眉眼是深林里的湖泊,在月色的亲吻下,好似一滩夜里发光的裂缝,幽微却寧謐。 徐羡抿了一口厄舍府的没落,摇摇头,扯出一抹笑。 就像眼前这个人。 她想。 她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厄舍府的没落》是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发表于1839年,有兴趣的宝可以去找来看看。 后面有可能也会频繁地提到这部作品(? 然后请大家允许我请个假>< 思考了很久还是选择做出这个决定,由于双开对我来说压力真的太大了,从今天起《不可言说》将暂时停更一阵子?? 原本想说有部分存稿应该还好,以为自己可以hold住,但加上现生的忙碌好像真的有点超出能负荷的范围(乾,人真的不能太自信欸)。 而且最近在准备很重要的考试,其实有一个月左右没写稿了,看着存稿一点一点消失但没有补给,内心的焦虑也越来越大,然后我又一直生病,就更没有心力去处理写文相关的事情q(前两天甚至还晕倒,自己都觉得很荒唐??)(但我现在没事了,别担心!) 虽然但是《不可言说》绝对不可能弃坑的!(弃了不只会被你们寄刀片,还会被编辑追着打xd)只是暂时休息一下,之后就会回来继续给大家更新!!! 目前的规划是先将隔壁《乱春》连载完毕,《不可言说》再作为《乱春》的接档文继续连载这样~(也欢迎宝们到隔壁棚找春崽玩耍!) 非常抱歉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喜欢《不可言说》的宝宝也很愧疚,请再等我一阵子,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九月会回归,到时候会带来更好的小谢和羡羡与大家见面的~爱爱,比心??? 20。他太贪婪了 虽是公司员工旅行,不过同事携家带眷的可不少,孤家寡人不多,谢绰是其中一个。而他又不喜与他人来往,更不用说睡觉这种私密的事情,正好人数算下来是单数,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自己住了一间房。 在与两个女孩子分开后,谢绰站在自己独立的日式小庭院前,望着远方山嵐拢月,沉默了很久。 直到一阵大风吹来,在骨缝里种下一场寒潮,他才被颤慄唤回了神识,挪动起因为久站而僵硬的脚步,却是没有回到房里。 他重新走回了顶楼的酒吧。 他直接坐到吧檯前,调酒师还是刚才那一个,一眼就认出了他。 「先生,怎么又回来了,没过癮吗?」对方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笑了笑,「想再喝点什么?」 「给我来杯厄舍府的没落。」 「行,请稍等一下哈。」 没多时酒便送上来了,谢绰看着杯口上方的那一片黑灰色饼乾,本能地想要毁坏它,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用手把它掰成两半,有极小的碎屑落了下来。 「怎么会想附上一片饼乾?」 这会儿人少,调酒师做完他的那杯酒后,便间间没事地倚在吧檯观察店内生态,闻声后转头看他,在见到他手里一分为二的饼乾后有些惊喜。 「你都掰开了,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谢绰瞅了一眼手中的饼乾,目光冷凉,半晌拿起来咬了一口。 很硬,从刚才分成两半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了。 「你看,破裂的饼乾,那些被咬、被掰开的痕跡,像不像厄舍宅邸墙壁、天花板的裂缝。」调酒师说,「等到饼乾真正的不见,无论是被吞下肚还是什么,总之它从一个完整体化为碎裂的齏粉,便代表了裂缝彻底崩解,而厄舍府也坍塌了。」 他又指了指谢绰眼前那杯灰褐色的酒:「而这杯酒,象徵的是死亡那天的狂风暴雨,承载的也是罗德里克阴鬱而癲狂的精神状态。」 调酒师像是找到了一个伯乐般,满怀兴致地分享着自己创作调酒的灵感来源,儘管谢绰全程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很有趣吧?这是我前阵子看完这篇小说后想到的,爱伦?坡真是个怪奇的艺术家。」 谢绰「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调酒师见他没有要继续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恼,反正自己的分享慾已经被满足了。 谢绰想起女孩子在喝这杯酒时的反应,彷彿有几秒被什么打中了,尤其在两人对上眼后,一股无名的情绪霎时环绕在他们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若要用具体的顏色表达,那便是厚重的灰色。 他一边饮着酒,一边想像那些酒液经过她的口腔、咽喉,然后顺入胃里,如同现在这些液体进到自己体内一样,在里头淤积了一捧属于酒精的灼热,是同款的暖意和沉鬱。 在被酒精侵蚀神经的片段里,他有些恍惚地想,如果把她藏在厄舍府那种晦暗阴森的大宅里似乎也不错,这样就没人敢靠近,没有人找得到她。他们可以在府邸里相依为命,共生共死。 沉醉口中的大学同学们喜欢她,andy喜欢她,连只在大眾温泉池里惊鸿一瞥的路人也喜欢她。 想到这么多人喜欢她,谢绰总是很烦躁。 可是这才是合理的现象,如果有人不喜欢她,他才要感到意外。 国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十几岁的少女优雅、漂亮,成绩好就算了,待人还温柔谦和,甚至是市长的女儿,顏质、内涵、家世全都超出常人水准。这样的女孩儿在人群里注定要出彩,没有人不喜欢她,没有人不是前仆后继地想要跟她当朋友,哪怕只是成为在路上打招呼的点头之交,都会因为沾上一点光而暗自窃喜。 除了他。 谢绰含着冰凉的酒液,平静地想。 大概也只有他,永远躲在暗处观察着她,看她被眾星拱月般地簇拥,而他不敢靠近,也不能靠近。 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国中某一次模拟考,他考了校排第二,而徐羡挨着他,名字落在了下方的第三名。 他注定没办法成为簇拥她的人之一。 因为他是生长在泥泞里的腐草,不配与鲜花共舞。 更重要的是,他太贪婪了。 他不仅仅是想簇拥她,他还想要占有她。 当意识到自己有着这种不堪的想法时,他便只能退回阴暗的角落,压抑住内心疯狂的骚动。可克制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偷偷望向她,在很多个她不知道的时候。 年少的他始终像个卑劣的窥伺者。 不过与现在不同的是,以前的徐羡好像真心得多。 他回忆起在电梯里的「初见」,当时的她儘管和顏悦色、温声细语,如同学生时期对陌生人也递出关怀的温柔模样,可他却觉得她的那些笑和关心只是浮于表面的工具,并未触及真心。 果然是因为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吗? 让一个总是真诚待人的女孩儿,在受过伤之后,也不得不安上偽装去保护自己的真心。 喝完酒离开的路上,谢绰站在肆意的夜风里,任由寒意将他淋得透彻,却依然没能冷却心下的暴戾。 那些覬覦她的目光,那些下流的心思,那些只关注表面而轻率的喜欢。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生焦躁。 谢绰从口袋里翻出小瓶的分装酒精,洩愤似的在手上狂喷。 很脏,真的很脏。 不论是那些人的眼神,还是大眾浴池的共享,甚至是自己──自己的躯壳、灵魂,都骯脏得如同沼泽畔腐烂的根茎与泥土。 毕竟就本质上来说,他同那些人别无二样,都是一类的不怀好意。 只是他比他们更喜欢徐羡罢了。 谢绰阴暗的思绪没能在夜半的山雾间消弭,反倒是被愈来愈多的酒精给放大,途经之处的空气里都是浓郁的酒精味儿,来自早已融于他体内的几杯调酒,也来自他毫无节制的消毒。 他没醉,他很清醒,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病态的强迫行为。 他还不想回房间,不想回到那个狭小、密闭、只有一个人的空间,儘管度假村的设备高级且精緻,可在他眼里,那依然是困缚住他的盒子,不论多豪华舒适,都是窄小而紧绷的。 他在度假村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名落魄的羈客,找不到下榻的地方。肩上披星、头顶戴月,冬末沉沉的冷风是驮着的行装,而他被压得喘不过气。 直到手中的酒精瓶再也喷不出东西,他才如梦初醒,愣愣地望着那不知不觉被自己消耗殆尽的酒精,月光将他照得发白。 良久,他迟疑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竟走到了露天游泳池边。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把清透的嗓音,呼喊着他,用他的名字划破这片寒凉的夜色,留下一道裂缝。 谢绰迷茫地旋过身,穿着及膝奶白色帽t裙的姑娘撞入眼底,是很休间的款式。 徐羡站在山靄繚绕的月色中,清冷却又平易近人。 谢绰迷迷糊糊地想,这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居然只是单纯地想着她,她就立刻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好的事。 在过去无数个难捱的夜里,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 谢绰: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 回归啦~~这次绝对不鸽了(捶胸顿足) 之后一週三更,老样子每週一、三、六更新! 然后谢谢宝宝们给小谢和羡羡的第一颗星星★所以我们明天也加更哇(心 21。你们是我近期见过最配的情侣了 「谢绰,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徐羡站在遮阳椅那边,提步而来时,脸上掛着一贯的温和浅笑。 看到她走过来,谢绰下意识地将握着酒精瓶的那隻手给背到身后。 可惜还是被徐羡注意到了。 「你的手怎么又裂了?」她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就着月辉的照映,她看见他手上斑驳的皸裂,明明早上在大厅问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天不到,现在又开始脱皮了? 「你……」 「抱歉。」岂料谢绰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我没控制住。」 下一秒就见男人把藏在后方的手伸出来,两隻手朝上明明白白地摊在她面前,掌心除了重新破皮的痕跡,还躺着一罐空荡荡的酒精喷雾瓶。 坦白从宽的态度,彷彿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乖乖地自首请求原谅。 这种反差好像有点可爱。 徐羡微怔,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道歉,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向她道歉的必要。 徐羡有点茫然,看着他的手,愣愣地说:「谢绰,你其实不用……」 「你送了我护手霜,我也答应你要好好照顾手,我没做到,是该认错。」谢绰再次打断她,把酒精瓶塞进口袋,两隻手交叠摩娑了一下,粗糙的刮蹭感沿着皮肤注入神经,「其实也不会很痛,就是难看了些。」 不知怎么的,徐羡的心突然有些软。 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谢绰就像一隻猫猫,在外高冷骄傲,回到主人面前却变得乖巧温驯,说什么都会服从,安分得服服贴贴。 儘管她不是他的主人,更不是他的谁,撇除商业关係,两人充其量也只是认识不久的朋友而已。 而她不是身心科的医生,没办法给出有效的引导方针,这下说什么都是徒劳,最终也只能宽慰道:「你回去之后记得擦一下护手霜。」 「好。」他很浅地勾了一下脣。 「你怎么这个时间点还在外面?」为了避免让他感到压力,徐羡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睡不着,出来晃晃。」谢绰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他反问,「你呢?」 「沉醉在房间开直播跟粉丝互动,我想说不要干扰她,再加上想吹吹风,就一个人出来散步了。」徐羡笑,「虽然现在真的挺晚的了。」 谢绰疑惑:「开直播?」 「嗯,沉醉是穿搭博主,她开直播总是喜欢在半夜开,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但她粉丝总是会买单。」徐羡拿出手机点进社群软体,滑了一下找到自家闺密的大帐,递给他看,「你看,她平常就在网上发些穿搭图什么的,本来就长得不错,再加上混了汉服、jk、lolita三坑,所以关注的人也挺多的,不知不觉就累积了一小批粉丝,有些店家还会找她当种草姬呢。」 谢绰看向她的手机,萤幕上果然是沉醉各式各样的穿搭照,有的还有开箱影片和vlog,社群动态可谓是多采多姿。 「其实现在点进她的头贴就能看到她的直播,你想看吗?」也不等对方回答,徐羡便直接打开了她的直播,女孩子正对着镜头分享自己来度假村的一天,身后是一大片落地窗,往外便是被夜色覆没的日式小庭院。 谢绰本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简洁地发表了一下感想:「她还挺勤劳。」 「确实,我看到她打开直播的时候都傻了,想说你今天玩了一天不会累吗?」徐羡关掉手机萤幕,耸了耸肩,笑道,「但谁让她宠粉呢?」 讲着讲着,谢绰眼神一扫,忽然看到她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道朦胧的影子,从厚重的林间夜色里衝出来,伴随着几声吠叫。他瞇了瞇眼,在看清是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的时候,那隻狗已经失控地朝他们这里狂奔而来。 谢绰心一惊,眼看那隻阿拉斯加就要撞上徐羡了,他手一推,连忙把女生给撵开。 虽是成功避开了大型犬的碰瓷,可他却也因为重心不稳而踉蹌了几步,怎料还没完全站稳,那隻狗反而向他扑了过来,而脚边就是游泳池,他一时不察,便这么直直地落了下去。 水花四溅,一人一狗在游泳池里浸了满身湿意,谢绰好不容易探出头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旁的阿拉斯加却使劲儿地抖动自己的身躯,想要把毛发上的水珠都给甩乾净。 再次被喷了满脸水的谢绰:「……」 徐羡见到谢绰掉下水池后也吓到了,赶紧上前查看,却在见到一人一狗无语地面面相覷时,莫名觉得有点滑稽,一不小心便笑了出来。 谢绰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徐羡自知不厚道,飞快地闭紧嘴巴,把呼之欲出的笑声给憋回脣缝中。 「你没事吧?」她在泳池畔蹲下身,关切道。 还没等谢绰回答,就听见一把呼唤从徐羡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着急的跑步声,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 「抱歉抱歉,我家的狗突然挣脱绳子了,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在目睹了泳池中一人一狗的狼狈之后,她张了张嘴,错愕道,「我的天啊……」 整件事过于荒唐,谢绰被这飞来横祸弄得有点儿头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就见那女孩儿急得快哭了:「对不起你没事吧?我以后会管好我家安德鲁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有受伤吗?天气这么冷还害你掉进水池真的很抱歉……这套衣服多少钱,我赔你吧?」 和那隻阿拉斯加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后,谢绰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开口:「……没事。」 「不行,我得给你赔罪才行,害你大半夜的被狗撞,我太过意不去了,真的真的很抱歉……」 「没事,真的没事。」谢绰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可这下倒也生气不起来,只觉得荒谬,反倒破天荒地安慰起对方,「不用赔罪,狗一旦失控了人也不一定能招架。」 话音甫落,那隻阿拉斯加的爪子拍了拍水面,再度掀起几片水花,接着朝他挨过去,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手臂上蹭了蹭。 谢绰一愣,就闻徐羡笑着说:「牠好像喜欢你。」 他从小到大就没什么动物缘,也不感兴趣,因此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猫猫狗狗互动,这会儿被碰瓷了,再听到徐羡说小狗喜欢他,唯一的感受只有不可思议。 见他明显僵住了,徐羡乐道:「你摸摸牠,挠挠牠下巴之类的,牠可能想跟你玩。」 阿拉斯加的主人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对,牠喜欢你。」 在两个女生的指导下,谢绰竟然就这么在泳池中跟阿拉斯加互动了起来,这是他过去井井有条且枯燥乏味的人生中从没想过的画面。 大约十分鐘后,女孩子才把狗狗给拽了上岸,扣好狗绳,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真的很抱歉啊,原本想说这个时间外面应该没什么人,才把牠带出来走走的,没想到还是闯祸了。」 「没关係。」徐羡代谢绰回道,戳了戳阿拉斯加的腮帮子,「安德鲁挺可爱的,照顾大型犬应该挺费心的吧。」 「还好,主要牠平常挺乖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兴奋,可能是很久没有来到这种大自然的户外了,毕竟平时住在都市也很少会有大片的土地给牠跑。」 「狗狗果然还是要多释放能量才行,希望你跟安德鲁在这里玩得开心,不用太介意把他撞下水的事,他看起来也不是会记仇的人,而且后面看他跟安德鲁也玩得很和谐。」徐羡怕她太紧张,又安抚了几句。 「谢谢,你们真好。」女孩子赧然,「好人一生平安,祝你们永远幸福。」 她牵着狗要回房,离开前衝徐羡笑了笑:「你们是我近期见过最配的情侣了。」 / 谢绰: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22。裂缝 闻声,徐羡呆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想起要否认,但女孩子已经跟狗狗走远了。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徐羡嘀咕着,转身却见谢绰泡在泳池里,表情坦然,似乎没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话。 她因为避开了尷尬而心下松一口气,可下一秒又对于这件事感到有些遗憾,她忽然想知道若是他听到了那番话,具体反应会是什么样的? 「需要拉你一把吗?」徐羡再次蹲下身,望着水中的他。男人平时的一丝不苟全被打破了,大片大片的水将他淋得透澈,发丝凌乱,半透明的衣服皱巴巴地黏在肌肤上,有水珠沿着刀削般的下顎线缓缓滴落。 而在见到他的手同样浸泡在水里之际,徐羡倏地想起了什么,行动先于思考,竟反射性地抓起了他的手,将他脱离水中。 谢绰凝视着她,犹有不解。 「啊,抱歉。」徐羡扣着他的手腕,也觉得自己魔怔了,「我只是想说……你的手脱皮这么严重,这些裂痕碰到水会疼的吧。」 谢绰却没答,看着女人在月色下温婉的面容,皎白的光将她的肌肤染得清透,微微上挑的瑞凤眼含情似的,其中蕴着对他的担忧,美得令人失神。 他双手向上朝她平伸而去,任由她抓着自己,以一种犯人伏法上銬的姿态。他把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自己因脱皮而裂痕交错的手,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故事里那些墙壁上的细微裂缝。 半晌,他缓缓啟脣:「厄舍府的没落里,主角在进入厄舍府的第一时间便察觉了那栋建筑的古怪气氛和天花板的裂缝,但依然留在府邸里陪伴患有精神病的罗德里克,最后却因为罗德里克的癲狂和死亡而吓得逃了出去,随后厄舍府便由那道裂缝为起点,硬生生被劈开,然后崩塌。」 徐羡不知道他为什么毫无预兆地讲起了《厄舍府的没落》,她沉默地看进他眼底,里头除了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其馀什么都捕捉不到。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厄舍府和它的主人都不正常、不安全,一般人本该主动远离,可主角还是留下来了。」谢绰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中,好像也在无形间溅起了细微的涟漪,「你呢?如果你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裂缝,你会逃吗?」 徐羡知道他口中的裂缝不仅仅是建筑物上的裂缝,同样也包括了一个人的裂缝。毕竟在她看来,厄舍府和罗德里克是一体的,它的崩塌同样也象徵着一个人的躯壳、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 夜阑人静,山中的夜半清冷且寂寥,两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中,却同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彼此。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不易察觉的鸣叫声,或许是被月光给惊动的鸟儿,那幽微的声响反而衬得山野更加空旷辽远,也更寂静。 徐羡原先扣住他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向上移了些,指腹覆盖住他掌心的裂纹,很轻很轻地摩娑了下。 那细腻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渡到心脏,化为一滩滚烫的酥麻,谢绰心下一颤,就听见她说:「不会。」 「有裂缝才是完整的人生,没有裂缝的话,光要怎么透进来?」她道,「就像主角选择留下来,或许是想要尝试拯救罗德里克,他想要试着让这位朋友感受到光,儘管最后他失败了。」 一阵风拂了过来,吹皱了泳池平静的水面,也在某些人心底撩起一丝波澜。 「同样的,如果我在乎一个人,那么我也会尽自己所能让光线照进他的裂缝中,不求全然的拯救,但求他在这个人世间能不那么无助或孤独就好了。」徐羡望着他的眼神很坚定,每个字从她脣齿间滚过,温柔且和缓,犹如顶上月光,「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裂缝,只是有没有公开在世人眼下罢了,不用因为自己的裂缝而感到自卑、羞愧。」 「裂缝也是构建成一个完整个体的一部分,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如何与它和平共处,如何坦然接纳它。不必急着将裂缝修復、填满,偶尔留有一些缺憾,生命才会有更多的期待。」 话毕,她衝他笑了笑:「你说对吗?」 顷刻间,谢绰感觉有什么衝破了体内,直达生命的核心,四溅的热度将骨骼熨得发烫,血肉都在共振。 好似真的有一束光照进了那道深深的裂缝中,在晦暗苟且的地方落下暖意,只消一点点,就能将沉睡在泥泞深处的灵魂给唤醒。 可与此同时,却也更贪婪地想要拥有更多的光。 他咬紧了后槽牙,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很慢很慢地蹦出一个字:「对。」 「是吧。」徐羡松开他的手,「不过你该起来了,温度这么低,泡在水里这么久会着凉的,赶紧回房冲一下热水澡吧。」 谢绰「嗯」了一声,以岸上的地板为支撑点,两手把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却没有顺利翻身上岸,因为正好对上了女孩子的脸。 徐羡没想到他会在下一秒就动身,她还蹲在岸边,来不及起身。两人便以一种平视的角度在彼此眼里印刻,距离很近,近得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潮湿又温暖。 时间彷彿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只闻彼此交缠的鼻息,还有隐密却轰然的心跳。 过度越界的距离让徐羡吓了一跳,心下震盪不已,理智上告诉她要快点起身远离,好让谢绰上岸,要不然这么撑下去,久了手臂会痠痛的。 可她的身体却不知怎么地动不了,就这样与他沉默地相望,在万籟俱寂的夜里,以这种诡异却曖昧的姿势。 徐羡觉得脑子有点晕。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往前了一点,在月亮和星海的注视下,忽地吻上了他。 / 好傢伙,目前写过进度最快的一对。 23。一吻还一吻,谁也不欠谁 山中夜半寂寂无声,冬末的寒气途经人间,总能将肌肤掀起一些颤慄的疙瘩。 可徐羡只觉热得发烫。 她就这么跪在岸边的地上,吻了眼前的男人。 很软。 原来也不是全身上下都冷的。 双脣相贴,很轻很轻的一个吻,所有吐息柔软地纠缠起来,宛如摇曳的绿枝条,扫过的却不是春日的清和,而是不合时宜的夏,烘得人心神俱颤。 潮湿的风呼啸过林间。 下一秒,徐羡骤然回神。 她飞快地离开了他的脣,脖颈下意识地往后仰,将彼此之间糟糕的距离给拉开。 她方寸大乱,心脏跳得近乎失速,所有思绪都成了死结,没有一个能解开。 徐羡感觉要完。 她倒好,秉持着想要征服他的心态去试探,去推拉,谁知谢绰没有被勾引到,反而是她欲擒故纵间自己先沦陷了。 她失神地望向虚空,满脑子都是方才谢绰近在咫尺的模样,很冷的一张脸,五官单看不特别锐利,可组合起来却偏偏让人心底发怵,没有表情的时候,多看一眼都是罪孽。 可也是这样一张霜雪般的脸,在清透的月光下显得特别乾净,那些阴沉和晦暗似乎都一併被月华给消融了,残留在肌肤上的水光泛着细微的闪,整个人莫名流露出一丝少年气。 湿意淋漓,在朦胧的夜色中,还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性感。 她把原因归结为气氛太好荷尔蒙作祟。 谢绰双手撑在岸边,看到她眼底的震盪。有慌张,有惊恐,有迷惑,有懊恼,也有对自己失去理智的后悔。 他凉凉地瞟向方才那张吻了自己的脣,缓慢地瞇起眼。 不要命了吗。 谢绰施力翻身上岸后,正好听到女孩子脣齿翕动,小小声咕噥了句什么。 「抱歉,一时衝动。」徐羡强迫自己恢復镇定,却是尷尬地不敢去看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成年人应该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吻吧?」 她搁在背后的手攥得很紧,指甲嵌入肌理,想要用痛觉唤醒自己。 可面上却是笑了笑,风轻云淡的。 是啊,成年人才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吻,她是成年人了,她绝对不会在意。 无论是鬼迷心窍还是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心动。 亲吻前那一瞬的怦然只是错觉,只是被风花雪月和多巴胺支配的错觉。当下的氛围太好了,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有这种衝动,她不会是特例,造次的不仅仅只有她。 就当脑袋突然被砸了就好,毕竟正常情况下的徐羡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理性已死,在那一个瞬间,仅此而已。 「徐羡,你很不自在吗?」谢绰面无表情,气质依旧沉淡,彷彿刚才被强吻的不是自己。 「怎么……可能。」徐羡闭了闭眼,从牙缝中挤出心虚的四个字。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语声落下,徐羡心尖一颤,便感受到身旁一股压力倾倒而来,接着一隻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直接扳了过去。 她看到一张清心寡慾的脸。 除了那双眼睛。 他的眸底好像有什么在疯狂涌动着,潮起潮落的都是晦涩与阴暗,比夜色下的沼泽还要混浊,而他似乎正努力地压制那些即将窜逃而出的东西。 谢绰感觉体内的恶念快要衝破樊笼了。 「徐羡,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线很沉,透着夜的冷凉,「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又是那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徐羡被他的手禁錮着,哪里都逃不了,只能被迫坦率地去直视他的双眼。她咬着牙,却不像梦里自觉臣服,反而有一股不服输的野心探出了头,什么强吻他人的尷尬羞耻都被拋到脑后,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此时竟只有一个念头。 征服他。 去征服他。 让他知道没有人能控制她,她的心绪,她的思维,她的一切意志,都不可能被旁人左右。 只有她能主宰她自己。 于是谢绰便看到徐羡面上的惊慌在眨眼间一扫而空,她弯了弯眼,笑得很温婉也很轻松,配合地道:「谢绰,成年人应该不会在意区区一个吻吧?」 他捏着她下頷的手紧了紧。 指骨与下顎骨隔着一层皮肉贴合着,谢绰眸色渐深,手上的力道也愈发大了,像是要穿破肌肤与她的骨骼紧密勾缠,弄得她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 啊,就是这个表情。 真漂亮。 她现在被箍在他手里,只有他能剥去她的疼痛,只有他解救她。 那句话出来后,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气流在这一方小空间无声辗转,谢绰凝视着女孩子气定神间实则倔强的模样,半晌后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说的对,成年人当然不会在意区区这么一个吻。」 徐羡被他捏得发疼,却忍不住想,她究竟是想听到他承认,还是想听到他否认呢? 若是肯定,一切都好办得多,没有人会难堪,也必然不会发展出其他纠葛,毕竟只是一个连三秒都不到的衝动產物。 可是在听到他同意这个说法之后,她居然再次產生了失望的感觉。 果然。 果然还是毫不在乎,就算被强吻了也依然无动于衷,慌乱的自始至终只有她。 就连这种亲密行为都不能打动他,那怕是一星半点。 这个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感受到对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疼痛打破了思考,徐羡终于也有些受不住了,艰难地啟脣:「谢绰,你先放开我……」 放是放开了,可下一秒她就被压倒在地,背脊磕着冷硬的地面,很凉。 男人的手撑在她的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阴影垄罩,气势盛大。他的表情明明很淡,可压迫感却源源不断地压制住她。 「你……」 所有疑问和控诉来不及窜逃,便尽数被封缄在嘴里,谢绰扣着徐羡的双肩,俯身吻上了她。 很重很重的吻,和方才那个完全不一样,他含着她的脣瓣,去吮吸,去舔拭,舌尖破开齿关,在她口中湿润地搅动,缠着她沉沦。 那些从容和淡漠从他身上剥离,此时的谢绰像一个躁进的狩猎者,粗暴且直白,一举就要将猎物收进囊中,并且势在必得。 徐羡迷迷糊糊地想,在被制伏的前一剎那,她好像看见了他翘起的脣角。 明明是笑,在浓重的夜色下却显得格外瘮人。 那个画面在混沌的脑中一闪而过,徐羡想抓住,却是徒劳无功。 她被亲得什么都不能想,也不敢想。 只要稍稍一分心,身上的男人总是会立即察觉,然后就会用更残忍的方式去勾弄她,好让她记住自己现在是在跟谁接吻。 徐羡在舌尖嚐到了一丝铁锈味,嘴脣似乎被咬破了。 好疯的一个人。 不想管了。 随便吧。 他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血味将她淹没,徐羡被吻得浑身发软,荷尔蒙再次耀武扬威,本能击败了理智,她也被拖着陷溺,却是心甘情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的她只想好好感受这个男人。 徐羡仰了仰头,开始有意识地去回应他。 至此,两人之间一直以来的微妙平衡彻底被打破,双方都各怀鬼胎,谁也不算无辜。 谢绰感受到女孩子的手逐渐环上自己的脖颈,骨子里的躁动便愈发翻腾,在见到她拱了拱身,更紧密地贴近自己后,所有理智在顷刻间崩塌,犹如厄舍府的支离破碎,全都成了断瓦残垣。 他更深地去与她交吻。 不能怪他。 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撩拨的,是她先在自己面前舔腻白的奶泡,是她穿着风情万种的泳衣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是她先吻他的。 不能怪他。 是她非要在他被打的时候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小巷中,是她在他被不良少年用菸头烫的时候拯救了他,也是她不请自来,在他无数个夜梦中佔地为王。 不能怪他,这一切怎么能怪他。 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的存在,他也不会变得如此失控。 山风叫嚣着渗透肌理,杂揉了潮湿的冷意与夜雾,两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只活在彼此的呼吸中,任由滚烫的慾念将他们灭顶。 最后,直到徐羡喘不过气了,谢绰才终于放开了她。 她本就白皙,这会儿躺在月光下更是像一件光滑的羊脂白玉,那嘴角一点红沾染其上,不但不污秽,反而平添了一股妖冶的美。 他指腹贴上她的脣角,将残留的血渍抹去,平静地凝视着她,眉眼深刻。 他说:「一吻还一吻,谁也不欠谁。」 / 这章写得好爽,但这俩接个吻怎么像是在打架(干 24。不太规矩 后来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到那件事。 该干么就干么,就连沉醉这种人精隔天醒来后,也没察觉到他俩之间的暗流涌动。 平衡是他们一手建立起来的,既然被破坏了,那便重新造一个就好,反正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回去之后徐羡和谢绰也没再见过面,彼此的工作都忙,更不是会为了一晌贪欢就轻率去招惹对方的人,他们各自待在这座城市的一隅,谁也不打扰谁。 就好像那个夜晚只是一场荒唐梦。 只偶尔徐羡下班回家的路上,看到夜幕中那一轮皎白明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度假村泳池的那一夜。 真是一隻疯狗。 她也不过就鬼使神差地吻了他一下,三秒都不到,结果他反过来把她压在岸边的地板,丧心病狂地予取予求,像是要把她吞进体内,与骨肉共生一般。 真正鬼迷心窍的不知道是谁。 可也正因如此,她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了。 谁想得到阴沉又寡淡的谢绰会有这样的一面,隐藏起来的另一半疯批,只有她看到了。 甚至在这么激烈的亲吻过后,他依然能端着那张疏离的脸,冷静自持地同她正常对话。彷彿过程中的侵略和喘息都是另一个人格激发出来的,回到现实后主人格便不认帐了,像个拔屌无情的渣男。 别说,还挺带感。 徐羡弯了弯脣,在茶水间泡了杯咖啡,见小实习生也进来了,便随手把手中的那杯递给他。 「来喝咖啡的吗?这杯给你吧。」 确实是来泡咖啡的,但吴乐廷被这波操作弄得有些懵,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疑惑道:「徐羡姐,你今天心情很好?」 「还行,怎么了?」徐羡又重新泡了一杯。 吴乐廷看着她脸上温和婉约的浅笑,心想这位前辈似乎平时也是这样的,总是笑脸迎人,温温柔柔的,方才在她眼底看到的兴奋感或许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对了,姐你今天下班是不是要跟珊姐他们去应酬?」受人恩惠,吴乐廷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便看着她把咖啡泡完,两人才一併走出茶水间。 「嗯啊,怎么了吗?」徐羡抿了一口咖啡,舌尖被烫得刺麻。 「我刚刚听到珊姐说这次的客户似乎不太……」 「不太怎样?」 「……不太规矩。」吴乐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虽然这不是我一个小实习生该管的,而且只是小道消息,但你还是小心些……」 徐羡觉得这个大男孩可真有意思,善良得很,让人久违感受到了职场上的暖意:「为什么会想提醒我?」 「因为你之前帮我很多。而且你很漂亮,以客观现实面来说,漂亮的人容易碰上麻烦。」吴乐廷很认真,像是在对一个课题进行严肃分析,「而且你的性格也好,很招人喜欢。其实可以感受到公司里有很多前辈对你抱有好感,只是你有一种只可远观的气质,所以大多数的前辈可能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不敢轻易越界。」 徐羡挑了挑眉。 不只善良,观察力还很好。 「乐廷。」她说,「谢谢你啊。」 「没有……姐你那么照顾我,这都是应该的。」吴乐廷又不好意思了,靦腆地挠了挠头发。 徐羡觉得他可爱,单纯又友善,出社会后就很少遇见这种人了,果然还是学生时代最纯粹。 感激归感激,可徐羡没有特别把吴乐廷的提醒放在心上,毕竟应酬多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也不差这一场。 那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局,其实她本无意出席,可对方是刚敲定合作的客户,不好轻易造次。而人家老闆也亲自过来做足了面子,说是要设席交流下感情,顺便谈谈更进一步的行销方向,何况都是搞企划的,王郁珊也会来,她若是不出现,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一进到包厢,她便同一个男人对上眼,徐羡淡淡地笑了下以示招呼,便逕自往角落的位子走去。 推杯换盏,鼎沸人声。 徐羡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麦茶,她今天兴致不高,不想碰酒,也懒得开啟社交模式,大多时候是在听,从大伙儿的对话中提取有效讯息。 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瞎聊。 饭局到了后半段,她才看清了这场应酬的本质,所谓的探讨后续方向根本就是幌子,几个人半点正经事也没提到,就算讲到了工作,大多也是在调侃职场生态。 比起事业应酬,这更像是一场联谊。 徐羡面色依然柔和,心下却已经开始烦了,正盘算着找个时机偷溜出去,就听到刚刚对上眼的那个男人cue到了自己。 「徐小姐这么安静,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徐羡弯脣:「没有的事。」 「既然如此,那喝一杯吧?提前庆祝一下合作愉快。」男人斟了一杯啤酒,递给她,「大家都喝了,就你没喝,不够意思啊。」 王郁珊坐在她旁边,闻声也跟着附和道:「对呀对呀,羡羡你平常很会喝的,今天怎么这么反常,是不是不高兴啊?」 这话就很耐人寻味了,为什么不高兴,因为这场饭局太无聊?还是因为合作方不合心意? 徐羡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平时关係也没多好,叫什么小名,装得那么亲暱。表面上却是勾脣笑得亲和,犹如春三月的细缕清风,她假装没注意到王郁珊话里的阴阳怪气,接过男人手中的酒杯,虚虚敬了敬:「谢谢黄总。」 她姿态大方,没有丝毫忸怩,一口气就把杯里的酒液喝个精光。 「就欣赏徐小姐这种个性的姑娘,爽快。」黄昇笑着也灌了一杯,「有些女孩子寧愿百般拒绝死撑着,满口『我不会喝』惹得双方都难看,不知道在装什么纯,真以为男人都喜欢这种的吗?不过就区区一杯酒,喝了又不会少条命。」 他又帮徐羡倒了一杯:「你说对吧,徐小姐?」 徐羡笑了笑,没说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潦草带过这个话题。 酒桌文化的陋习已是常态,甲方或上司要你喝,你不能不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不给面子就是不尊重,不尊重就是瞧不起,哪个权力阶层的高位人士能够受得了这番屈辱。 那些隐藏在觥筹交错底下的其实是阶级意识与支配慾,不对等的权力关係,造就了人情压力与面子问题。但凡有点情商的人,都能把酒杯转换成社交工具,保护自己的同时,也方便拓展社交海域。 道理她都懂,可懂归懂,讨厌也是真的讨厌。 徐羡虽然酒量不差,但一向不喜欢喝酒,再加上平时本就嫌弃这些商业利益和虚假情面所堆砌出来的人际关係,这会儿听到男人此番话,心下更显烦躁。 何况他字里行间还带有赤裸裸的大男人主义,好像女性只是玩物,语气里都是站在制高点上对女孩子的偏见和贬视。 不喝酒就是装纯?可笑。 女人的价值什么时候需要男人来定义了,不喜欢正好,省得碍眼。 脑子里虽过了几个骂人的字眼,然而徐羡面上依然是得体的,端着微笑和桌上的人打交道,亲切圆融,如鱼得水。几杯酒下肚后,或许是酒精刺激了思考,再加上本身就意兴阑珊,逐渐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寻了个由头出了包厢,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打理完仪容后还不想这么快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便逕自走出餐厅门口,打算去吹吹风透透气。 为了避免有人查岗,徐羡打了个电话到沉醉那边,这样若是被发现自己偷逃出来,还能用讲电话敷衍过去。 「亲爱的,怎么啦?」 「应酬累了,出来放放风。」 「听这语气好像很嫌弃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就寻常破人破事,无伤大雅。」徐羡望着远方半掩在流云后方的月亮,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晚泳池旁的谢绰,「你不用管我,做自己的事就好了,我只是打个掩护。」 这种事徐羡做多了,沉醉也习惯了,便把电话搁在一旁,坐回电脑前重新敲起键盘赶一篇访谈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自家闺密说话。 听着话筒那边传来清脆的打字声,再加上初春晚风拂面,徐羡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过了一阵子,她道:「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别熬夜到太晚,晚安。」 「晚安!」就算是加班,沉醉也依然是有活力的。 徐羡眼底浮上些许笑意,岂料转身要进去餐厅时,却见黄昇捏了根菸正好走了出来。 「徐小姐。」他似乎也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捕捉到她眸中未褪的笑意后,便调侃道,「这么开心啊?刚刚在跟谁讲电话,男朋友?」 一上来就打探隐私,也算是二度踩雷了,徐羡端起毫无灵魂的商业微笑:「没呢,只是朋友。」 「那徐小姐有没有男朋友?」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男人又兀自掏出手机,「不管有没有,咱俩都加个联系方式吧?」 「公事透过邮件交涉即可,贵司的负责人今天已经与我们联络了,黄总,不劳您费心。」徐羡内心的膈应快要满溢而出,用最后的意志力撑着脸面笑道,「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可能要提早先走了,母亲在等我回家呢。」 语毕,徐羡提步就要走。 「徐小姐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黄昇在她转身到一半时扣住她的手腕,笑咪咪地道,「我的意思是,我对你很有好感,想要跟你交换私人联系方式。」 男人手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指腹沿着她的手腕内侧徐徐滑下,触感细緻柔嫩,像在用手指品嚐一份腻白的奶酪。 最后他下流地挑了一把。 「徐小姐,你看怎么样?」 / 噁男必死。 25。跟黄总有一腿啊 吴乐廷说的果然没错,是她大意了。 她看着那隻手在自己的肌肤上游走,粗糙的触感引起浪潮般的颤慄,忍不住一阵反胃,喉头被什么堵着,上不来又下不去。 「黄总。」徐羡强撑着,笑吟吟地把他的手给拉开,温声道,「谢谢您的青睞,但我现阶段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闻言,黄昇似是被某个词逗乐了,笑得不行:「青睞?徐小姐你总是这么正经的吗?」 他俯身而下,男人身躯高大,大片阴影笼罩着她,像被困在一个阴暗的牢笼里,徐羡终于有些慌了。 「吶,不想谈恋爱也不要紧,这不是还有其他关係可以尝试吗?」 她望着男人逐渐逼近,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炮友么?还是包养? 徐羡在心底冷笑一声。 或许是荒唐到了极致,她忽然就冷静了不少,开始不动声色地分析眼下情况,以及该如何顺利脱身。 这里是公共场所,这人就算再怎么别有用心,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何况现在才八点多,还早,外头车水马龙,都是刚下班的人潮,若是引起了什么骚动,必然会成为注目的焦点。 倒也不至于精虫衝脑成这样。 岂料她才刚这么想完,男人的手便不请自来地揽上她的腰,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收缩为零。 「考虑一下吧,徐小姐?」他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但凡徐羡再怎么理智,这下也没能维持镇定了,她是真没想到这人可以不要脸成这副德行,居然在大庭广眾之下直接就上手了。 徐羡原先还顾及着对方是刚签了约的合作对象,不敢太过放肆地对峙,要是上头发难,她的处境可就不好过了。 摸摸手倒也算了,眼一闭心一横就过去了,可这会儿明目张胆地搂上腰,她便再也忍不下去。 徐羡凝视着男人那张轻浮的笑脸,眼睫一颤,下一秒面上便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慌张,似乎因受到惊吓而踉蹌了一下,踩着七公分高跟鞋的脚稍稍抬起,接着细长的鞋跟便直直往他的脚上懟了下去。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也在这方闷窒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啊,抱歉抱歉,黄总您没事吧,会不会很疼?我真不是故意的……」徐羡挣脱他的怀抱,作势要去查看他的脚,满目歉意,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突然吓到了,真的很抱歉,黄总您看要不要去看个医生,检查一下也好,毕竟真的挺大力的,医药费我会负责……」 男人盯了她一阵,瞇了瞇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他朝她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接个电话。」 徐羡又接连道了几次歉,最后在男人接起电话后彻底地解放了,转身的那一刻终于忍无可忍,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她很少翻白眼,也几乎不骂人,顶多就在脑子里过一遍发洩一下,从小到大的修养让她不允许自己造次。可这会儿实在憋不住,莫名其妙被带到一场毫无意义的饭局,还被狗男人骚扰,真流年不利见鬼了。 她甚至还可以听到背后的交谈声。 「怎么这么慢才接?喔,正在泡一个妞呢。」 「漂不漂亮?可好看了这姑娘,那皮囊纯得要命。」 「泡到了吗?没,哪这么好骗到手,还踩了我一脚,也是没在留情。」 「没事,会反抗的才带劲儿。」 男人的声音愈来愈小,逐渐湮没在长长的廊道中。 徐羡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包厢。 回到家之后,吕萍真难得还没睡。 见自家女儿面色不佳,她关心道:「羡羡,怎么了吗?」 徐羡脱掉藕粉色的西装外套,整个人陷进松软的沙发里,感觉全身疲惫稍稍被稀释了一些,才淡淡开口:「没事,就是被骚扰了。」 「怎么会这样?」吕萍真担忧地瞪大双眼,拍了拍她的肩,「是今天应酬的对象吗?还好吗?」 「嗯,还好,我踩了他一脚,稍微解点气了。」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客户吗?」 徐羡被迫参加无趣的社交活动,还遇到有心人士,这会儿累极了,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浅浅应了一声。 岂料吕萍真顺着继续道,满是关切:「那……对方有没有怎么样?这桩合作会受到影响吗?上头不会责怪你吧?」 「妈妈,没事。」徐羡叹了口气,「真没事,各方面的。」 吕萍真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下回记得再谨慎些,别动手动脚的,总有其他更妥当的方法可以处理。」 徐羡半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瞼扫出一层凉薄的影,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窗台上的桔梗花,花瓣盈润,沾染了半片月光。 半晌,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临到了卧室门口才说了句:「妈妈,晚安。」 连头也没转,就这么直接进了房间。 徐羡心下有些烦躁。 她知道吕萍真所谓的「更妥当的方法」是什么,无非是忍气吞声,直到风波过了,对方也不会再间着没事来侵犯她。 她可以理解自家母亲的思维模式,只是理解归理解,但在听到她那番话时,多少还是有些心寒的。 两代的价值观差距或多或少受到了大环境的影响。母亲那代信奉的是物质主义,他们追求的是果腹、生存,很多人白手起家为了成为人上人,所以努力打拚,就算遇到了什么委屈,也只会咬咬牙吞下去,就怕失去了赖以维生的工作。 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因为有了父母辈拚下的江山,基本上衣食无忧。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存需求一旦被满足了,便会开始追求成长需求,所以他们看重的是尊严、自我价值,因此一旦被触犯了原则,自然而然会想要反抗,属于后物质的时代。 再加上当年那件事的刺激,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很意外。 徐羡高中时家道中落,父亲身为市长却在暗中屡次贪污收贿,最后在选举前被揭发,经过调查后坐实了罪名,他们家在一夕之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父亲鋃鐺入狱,过去的亲朋好友全都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愿意与他们有所牵连,就怕惹上了什么麻烦。 先前有多腆着脸面来攀关係,后来对他们一家就有多嫌弃鄙夷。 之后母亲带着她从k市搬到了t市,从一个大气雍容的贵妇,变成了为生活汲汲营营的平凡妇女。也因为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这样艰辛的职场环境,所以起初总是灰头土脸的,在工作的地方也不知道被责难了多少次,可为了保住饭碗,她依然忍气吞声努力工作学习,只为照顾徐羡供她继续上学。 因为体会过从高处摔下来的绝望,也嚐过那段随时有可能被老闆开除的辛苦,吕萍真对于物质的重视远大于其他。她希望母女俩从此以后能好好地过生活,不求回到过去奢华的日子,但至少衣食无忧得以温饱,自然会期望自家女儿不要惹上麻烦,不要丢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所以当吕萍真表现出「你要忍住而不是保护自己」的时候,徐羡并不是很意外,由于她看过母亲单亲照顾自己的辛酸,于是得以理解她的思考模式。 也或许母亲所谓的忍耐便是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过是在另一方面罢了。 两代人的价值观衝突,不是一朝一夕能磨合的,可她不想跟吕萍真吵,因为她知道她到底还是怕她受委屈的,只是关怀的方式并不是她想要的。 有点想找个人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转移点注意力,她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可是沉醉在赶採访稿…… 那谢绰呢?他现在在忙吗? 徐羡愣了愣,没有想到脑海里跳出的下一个名字会是谢绰,她望着云端间的月亮,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最后她谁也没联络,在阳台吹了一会儿风,直到混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才回房洗澡休息。 过了几天,与黄总那边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那件事儿也没有造成合作上的阻碍,看到对方没找碴,徐羡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男人手脚不乾净,可她多少还是会担心因为个人问题而造成团队的不幸。 最后几套方案比对下来,徐羡他们组的提案又被选上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怎么,以往她的企划案被选上,总是可以带给她莫大的成就感,可这回却提不太起劲儿,或许是被黄总非礼过,她并不是很想与这次的合作方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可对方是个挺有规模的公司,这无疑是对她极大的肯定,因此下班后跟她比较要好的几个同事纷纷来恭喜她。 徐羡一一应付过去,瞅着电脑里的案子,心想自己是不是要适当藏拙一下。 她也不是怕,但就是烦。 她期望能挑战更多的事物,而不是这种人际关係上交错复杂的难题,包含潜规则,或是其他的什么。 离开公司前她去了一趟洗手间,想着下班后要和沉醉一起浪,便打算去补个妆。谁知在进到化妆室的前一刻,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对话声,而内容好巧不巧,就是在讨论她的。 「郁珊,你不会不服气吗?这次的项目又被一组截胡了。」 「不会啊,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靠关係的婊子?」 「什么意思?」 「欸,你没听说吗?」王郁珊笑了笑,语气轻松,「徐羡跟黄总有一腿啊。」 26。亲爱的 隔天徐羡进到办公室,明显感受到了某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侧目。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虽然公司的企划分为两组,她是一组组长,王郁珊则是二组组长,但并不是每个合作案都需要经过这种竞争筛选,平时大多是上头分派案子下来,各自负责各自的项目。除非客户特别要求多个方案参考比对,不然不会耗费成本让两组都去构思,毕竟每个人都忙。 可好巧不巧,近期的两次竞争都是徐羡赢了,上回是谢绰,这次又是黄总,王郁珊身为和徐羡同时期入职的企划,不只一次输给徐羡,多少会有些不服气。 其实一直以来徐羡都有感受到王郁珊对自己似有若无的敌意,这种被竞争激发出来的负面情绪,在谢绰那边落选之后开始具体明晰起来,而这次更是点燃了她的报復心态。 只是她没想到王郁珊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她。 造谣?真是可笑。 究竟要有多自卑才会选择这般苟且的方法,自己的实力比不过,就妄想透过大眾舆论力量让她难堪,嫉妒心让一个人的灵魂变得丑恶,也让一个人的脑子变得愚昧。 而热衷于吃瓜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刺激的八卦,人类的劣根性只消一点点的煽动就能探出头,大家在看戏的时候并不会去思考议题的真实性,只要足够劲爆、博人眼球,就能让这些冷漠的旁观者获得一些乐趣。不论是茶馀饭后的消遣,抑或是透过事件满足了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俯视心理,都能抚慰枯燥生活中的混浊与不堪。 ──看啊,有人还活得不如自己,那这操蛋的人生也不算太糟。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在眾人的眼光压力与议论纷纷之下,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许就从此蒙上了灰尘,再也见不到光。 造谣永远是一场最低成本的谋杀。 可她徐羡怕吗?她当然不怕。 又不是没有经歷过被舆论淹没的时候,十六岁那年她跌入间言间语的泥淖,来自陌生人,来自旁观者,甚至是来自至亲好友。他们把父亲的恶行强加在她身上,从此她成了大家口中罪犯的孩子。 「她爸爸贪污欸,你说她之后会不会也贪赃枉法?」 「市长的女儿整天在学校这么风光,原来都是干了一些违法的勾当,家境才会这么好。」 「什么样的家长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徐羡看起来这么乖,其实也是个偽善者吧,背底里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喔。」 捕风捉影般的恶意言论将她吞噬,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人们靠着站队来保护自己,透过否定他人来维护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只有这样划分,才算肯定了自己。肯定自己是个正常、三观正、拥有良好品德、不会同流合污的高洁灵魂。 徐羡一度被灭顶,可她后来认清了这些人不论是出事前与她交好,抑或是出事后对她的嘲讽,无非只是喜欢她的光环和外在。一旦这些附加价值都没有了之后,他们就能说走就走,而她不过是一个被拋弃的木偶。 她看清了人性的自私自利,自舆论的地狱里重生,从此刀枪不入。 有人希望她坠到谷底沾得满身泥泞,那她偏要活得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地欣赏一个凶手反被凌迟的姿态。 午休时徐羡经过茶水间,恰巧听到同事在讨论这件事。 「……不过是怎么知道徐羡跟黄总有一腿的啊?」 「听说是那天聚餐的时候,有人看到她和黄总在门口搂搂抱抱,才有了这个传闻的。」 「不过徐羡看起来也不像是这种人,条件这么好,她何必糟蹋自己。」 「难说啊,说不定是为了抢下这次案子的负责权呢?毕竟靠关係总比自己拚得要死要活还什么都没有的好吧,而且我还听说过她跟之前那个科技公司的工程师私底下一起吃饭呢,后来案子同样被她拿下了。」 「真的假的啊,人不可貌相啊……」 徐羡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两人恰巧从茶水间走出来,这会儿撞见她脸上都有些尷尬。 徐羡不以为意,在绕过一个转角时遇上了主管的秘书,说是请她去办公室聊一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快乐的午餐时间看来是要凉了。 徐羡到了主管办公室前,正要敲门时,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王郁珊眼底带着未褪的笑意,见到她后也没有特别意外,随手稍稍理了理领口,两片脣瓣红润润的,今天的脣膏涂得特别艳。 徐羡不动声色扫过她染上皱褶的衣襟,衣领下方有浅淡的红痕若隐若现,她看着朝自己微笑示意的王郁珊,在心底冷笑一声。 从前她不计较,不代表可以任由别人爬到她头上来啊。 不自量力的傢伙。 主管是个中年男人,叫做张添,看着温和敦厚与世无争,跟李堂的气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他实际上却是个机智果断的人,并且对市场的敏锐度极高,徐羡也算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平时与他关係并不差。 「徐羡。」桌子上有两杯热茶,他坐在小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吧。」 「老大。」徐羡应了声,顺从地到了他身边。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张添说,「今天办公室讨论一个早上了。」 「嗯。」徐羡点头,面色如常。 「说实话我不相信你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不需要为了一个项目去出卖自己,你肯定也不屑。」 徐羡笑了声:「老大你信我就好了,悠悠之口无法杜绝,等一阵子后没料挖了自然就会平息。」 「可你或许会从此被贴上不得体的标籤。」 「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澄清有什么用呢?只要他认定了你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么就算再怎么劝说也不会改变对方想法的。」徐羡泰然自若,似乎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在乎,「何况有些人想看我被打到谷底,我又怎么会让那人称心如意?」 张添抿了口茶,心道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态倒是稳:「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徐羡不想把她和黄总之间的破事捅到上司面前,虽然被害者是她,可她不希望让无关紧要的事成为大家的关注点,何况合作还在进行中,不好轻举妄动。 反正王郁珊想要搞她,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搞谁。 徐羡摇头,笑了笑:「谢谢老大关心。」 临走前,张添再次叫住她:「我听说那黄总不太规矩,如果有遇上什么事,儘管找我帮忙,总之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啊。」 「那当然。」徐羡弯脣,在心里已经把那狗男人给千刀万剐了,「不过没事儿,那边都是底下员工来交涉的,我会保护好自己,别担心。」 下班出了公司后,徐羡的面色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犹如一尊冰石刻成的浮雕,精緻却不带半分感情。 想到方才离开办公室之际,在电梯里刚好遇到王郁珊,对方衝她笑得灿烂,却在她踏出电梯的那一刻,在背后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有些人啊就是喜欢投机取巧,真下贱。」 随后是一阵此起彼落的笑声。 徐羡烦躁得想拿块抹布堵上那张臭嘴。 思来想去实在气不过,回到家后也无须再装,这会儿可以尽情地释放情绪,她决定打电话给自家闺密,毫无顾忌地倾吐一番。 她叼了片切好的苹果,点起能寧神放松的快乐鼠尾草香氛蜡烛,直接一个电话就打到沉醉那里。 对面响了几声才接起,徐羡想她可能方才在忙,也不多加废话,开门见山就把应酬被非礼,以及被同僚造谣的破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好了就是这样,我说完了,舒服多了,亲爱的你还忙的话就快去吧,别担心我。」徐羡扬起脣角,在薰香营造的柔和氛围里,语气放得很轻,犹如呢喃,「反正我迟早弄死那个贱人。」 岂料下一秒,她听见一声低笑从话筒里传来,沉沉的嗓音夹杂着电磁波渡进耳里,在心下溅起一滩水花。 「不忙。」男人熟悉的声线滚入耳膜,一字一句道,「亲爱的。」 / 谢绰:老婆嘴真甜,这声亲爱的叫得我心花怒放。 27。伤害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徐羡茫然地看着自己手机萤幕上显示的通话者。 不是,她明明是打给沉醉,为什么这会儿出现的会是谢绰? 所以说她刚刚那些疯言疯语全进了谢绰的耳里了……? 徐羡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仰躺在床上,听着被丢在一旁的手机传出男人疑惑的呼喊,开始思考咬舌头和跳楼的可行性哪一个比较高。 直到男人呼喊的内容从她的名字改成「亲爱的」后,徐羡才一个激灵,重新从床上跳起来,捞过手机訕訕道:「……谢绰。」 「所以你想好哪种自杀方式比较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了吗?」就连开玩笑,他的声线也依然带着性冷淡的刻薄感。 徐羡:「……」 那您倒是不要这么懂我。 谁能想得到那夜过后再次联络会是这副光景,徐羡绝望地开口:「抱歉啊,我原本是要打给沉醉的,没想到打扰到你,还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谢绰倒是淡定,或者说他永远都那么淡定,「你说你应酬的时候被骚扰了?」 「嗯,还被藉机拿来说事了,可能最近水逆。」徐羡见谢绰似乎没有介意她的失态,尷尬也逐渐消弭了,如同寻常朋友对话那样跟他聊起天来。 「应酬的对象是谁?哪间公司的?」 徐羡当是他的随口一问,也就如实把合作方的名称报了出来,并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虽说本就是把清冷的嗓子,可这下似是要结成冻土一般,撬出的都是尖利的冰渣子,沉鬱透骨。 「徐羡,你想要怎么办?」 徐羡微怔,没有想到谢绰会跟她讨论起应对方法,她忽然就想听听看谢绰的想法。 「你呢?换作是你被欺负了,你会怎么处理?」 对面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徐羡,你觉得伤害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徐羡没有说话。 「不需要。」谢绰代替她回答了,又道,「那你觉得霸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徐羡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有些快。 「不需要。」谢绰再次替她回答,「不论是校园霸凌、职场霸凌,还是什么霸凌,只要是霸凌,最常见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男人的声音很平缓,像一缕丝线慢慢地滑过沉寂的暮色,在云靄中破开一道浅浅的足跡。风过都不一定无痕了,何况是其他。 那些加害者自以为轻描淡写的辱骂和攻击,在被害者的人生轨道中,留下的却是深刻且嗜血的痕跡。 「他们可以因为嫉妒,可以因为看你不顺眼,可以因为你多看了他们一眼、多说一句话,也可以因为你成绩好、成绩不好,甚至可以因为你跟他们使用相同的手机型号──或使用不同的手机型号,就对你施予暴力。」谢绰说,「只要想伤害一个人,什么理由都可以是理由,什么理由也都不是理由。」 就像当年他被那群人殴打的时候,对方的理由是他不借卷子给他们抄,可他知道,就算他当初借了考卷给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会用其他理由来找他麻烦。 「所以说,加害者都不把被害者放在眼里了,随便一个藉口都能充当伤害人的动机,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乎对方的感受?」 他的思绪骤然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闃黑小巷,将落未落的暴雨,如同他将死未死的一条贱命。 他是被救了,被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女孩儿救了,可那不是终点,等着他的远远不只是那些。 他因为没钱治疗伤口,于是乾脆请了一天假在家休息,虽说伤口不可能那么快好,但至少可以养足一些精神。何况在家刷题目,也比去学校清净得多。 谁知隔天到了学校后,他明显感受到每个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谢绰性格阴沉、不爱说话,每天都自顾自地窝在座位上写题目读书,在学校没几个朋友,少数说得上话的也只有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可话题也仅仅围绕在课业上罢了,称不上多交心。 他也不在乎,反正他不需要朋友,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那天过后,连那些平常找他讨论功课的同学,也都不再愿意与他有所交集了。 直到他进了教室回到位子上,看到自己的课桌椅上被画满了涂鸦,伴随着「贱种」、「私生子」、「干你娘」、「去死吧」、「不要脸」等词汇烙印在上头,才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绰捡起那些本该在抽屉里但此时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的课本讲义,一言不发地将它们叠好,无视于桌上那些骂人的下流攻击,摊开作业本,旁若无人地写起题目来。 「欸,那就是你们班那个私生子吗?怎么长得这么晦气。」 「听说他妈妈跑去给别人当小三,结果后来被踹了,现在只能靠卖淫维生欸。」 「哇靠,那你说他的爸爸会是谁啊,毕竟给那么多人睡过,说不定不是原来那一个的啊。」 「谁知道啊,第一名是婊子生的,那些老师还想叫我们把他当模范吗?」 「噁心死了,妈妈这么贱,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狗娘养的。」 「死杂种。」 「贱人。」 …… 每逢下课,他就像一隻被关在牢笼里的动物,任由大家跑来围观,在教室外面指指点点,附赠一些难听的语汇,好像藉由贬低他,就能获得至高无上的优越感。 过不久,整个校园的人都知道他妈妈是妓女,是别人家的小三,而他是私生子,是见不得人的杂种。 国中生大多口无遮拦,不会有人觉得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对一个人将造成多大的伤害,大家都开始疏远他、排挤他,其一是对于他身世的反感,其二是深怕被找麻烦。 每个人都知道年级老大充哥最近的新乐子是这位成绩很好的书呆子,没有人敢帮他说话,也没有人敢再接近他,大家只能以一个旁观者兼共犯的立场去面对他,避免下一个被找上麻烦的人就是自己。 谢绰也知道,这些谣言大抵都是充哥散播出去的。 不,或许也不能说是谣言,因为的确是事实。 他确实是私生子,他母亲也确实是别人家的小三,是妓女。 他从小生长在破烂脏乱的小公寓里,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常常有一餐没一餐地吃。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母亲也经常不在家,就算回家了,浓妆艳抹的女人也只会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吼,说他是拖油瓶,是来讨债的催命鬼。 他不意外充哥会知道这些破烂事,毕竟对方家大业大,连校规师长都不放在眼里,才敢这样为所欲为。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对他这种不起眼的书呆子產生了兴趣。 不借考卷可能只是单一事件,可之后接二连三的变本加厉,甚至是散播了关于他身世的不堪传闻,就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找乐子了。 后来有一次少女经过走廊时帮他捡起飞出去的考卷,而他隔天放学就被拖到校园最边角的厕所里,被他们摁在地上,不堪入耳的话如大雨般落下,未熄的菸头烫上身子,烙下一点一点的痕跡。 至此,他终于确定了源头。 原来是徐羡。 是啊,也只能是徐羡了。 充哥喜欢徐羡,可徐羡那天在小巷中帮了他,那帮人怎么能不记恨。 可笑的是后来徐羡不知怎么也找到他了,以一个路人的姿态,端着那优雅乾净的模样,闯入烟雾繚绕又闷湿的厕所,让不良少年们少抽点菸,以免伤了身子。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帮他说话,可她离开了之后,他们便收手了。 谁都听得懂女孩子隐晦的警告,充哥喜欢她,再加上市长女儿的那层身分在,所以不会对她的多管间事感到不满,比起站在对立面,他们更愿意去顺服她。 充哥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他,冷笑道:「算你捡到了一条命,徐羡可真是你的救世主啊。」 谢绰垂着头,没有说话。 充哥走到了门口,又临时返回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他力气很大,声音狠烈:「少去招惹徐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贱样,要是被我抓到了,到时候连徐羡都救不了你。」 当时的谢绰面无表情地望着一行人走出狭小骯脏的厕所,心里想的是── 是啊,徐羡是救世主,他一个人的救世主。 少女就像一把双面刃,带给他光明的同时,却又替他招来了更多的黑暗。 可他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时候,倚靠的全是那微弱的光芒,就算她替他招来更多的不幸那又怎样,若不是她,他或许连光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被打、被辱骂、被霸凌,在那苟且的泥泞中翻滚的时候,只因她的存在,他才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点残存的留念。 充哥走了之后,过不久徐羡又回来了,许是良好的修养和品德让她不允许自己对落难者视而不见,于是去保健室借了烧烫伤的药膏。他俩不熟,她也只是把药膏递给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走之前,她看着他手臂上一点一点被菸头烫伤的痕跡,蹙了蹙眉,对遍体鳞伤的他说:「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还手,不还手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会更肆无忌惮地伤害你,人都是欺善怕恶的。」 谢绰谨记在心,儘管后来依然逃不过被充哥那帮人霸凌的命运,可他终于不再如一条生无可恋的死鱼任由对方将他打得稀烂。 纵然还手只会被打得更惨,但他至少为自己捍卫过了。 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里,从前的他对人生没有任何期待,不是没想过就这么被打死也好,可女孩子的话总是会在他想放弃的那一刻跑出来,提醒他要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哪怕一点就好。 只要反抗,你就有机会成功。 而现在立场颠倒,曾经的救世主被流言攻击、被职场霸凌,正在经歷他当初所经歷过的事。 「徐羡,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还手。」谢绰低低的嗓音响在耳畔,「去打击她,去报復她,加害者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言行究竟会带给他人多大的伤害,唯有让她遭受同样的待遇,她才会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她能操纵人心,自以为精心设计了一盘好局,可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竞争是常态,没有能耐的人活该被淘汰。」他弯脣,语气格外温柔,「你说对吗,徐羡?」 28。相逢即是有缘 徐羡拦了辆车,前往西区的一家日料店。 今天沉醉生日,爱热闹的她自然是开了个包厢邀请一眾好友来庆祝,这家日料店味道好、食材高级、隐私性足,特别适合她和那群富二代朋友们聚餐玩乐。 徐羡虽然和那群二世祖不算熟稔,但作为沉醉的至亲,也多少有过一面之缘。一打开包厢门,就见几个人还没开饭便已经喝了起来,徐羡毫不意外,无波无澜地走了进去。 「羡羡!羡羡这里!」沉醉朝她招招手,「你坐我旁边!」 「羡羡!羡羡这里!」不知道是谁学着沉醉叫,掐着嗓子叫得那个激情万分。 「梁易騫!你不要还没开始就给我喝上头好吗?」沉醉一记手刀敲上男人的头顶。 「哥,任哥呢?任哥怎么还没来?」那个叫梁易騫的男人趴在桌上嚷嚷,「我好想任哥啊,任哥你想不想我──」 「任平生他忙着在家顾老婆,谁有空想你!」沉醉把梁易騫推到一旁,转向徐羡,「羡羡,我叫了你喜欢的焦糖炙烧鮭鱼,你看看还有想吃什么吗?」 「没关係,你点就好了。」徐羡好奇道,「任律师不来吗?」 「结了婚的男人等同于失去自由身……虽然他乐在其中,顾老师想把自由还他,他都不要。」想到那位妻奴,沉醉就乐了,「你今天怎么对他这么有兴趣?」 「没,因为你的狐朋狗友里面他是我少数记得的人。」 也是这群富二代中少数靠自己获得一定成就的人。 她慕强,无能的人在她这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 「什么狐朋狗友……」沉醉看了一眼周遭闹得没形象的几个人,抽了抽嘴角,没法反驳,「好吧,确实是狐朋狗友。」 身为沉家的掌上明珠,沉醉也曾经想把徐羡拉进她的上流社会朋友圈里头,可徐羡不愿意,先不说阶级差距这种肤浅的问题,光是那种财大气粗挥霍玩乐的人生观就跟她极度不相合。儘管曾经的她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过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儿了。 「没关係,你今天不会无聊,猜猜我还请了谁过来?」 「谁?」 「哟,说人人就到。」 徐羡循着她的目光往包厢大门看去,只见谢绰一身清雋,披着外头的夜色走进这场烟火气中,替满室喧嚣注入了一流冷凉。 然后她看见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徐羡忽然有点想笑。 谢绰一看就不是会喜欢这种地方的人,今天估计有得他折腾。 自从上回通完电话之后,他们便没有再见过面,不过那场对话倒是让徐羡意识到原来两人的价值观还挺合的。 没有能耐的人活该被淘汰,怎么不算对呢? 他让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巧了,她本来就打算这么做,王郁珊想借流言蜚语将她淹没,她何不借力使力,把刀刃转移到对方的致命之处。 徐羡笑咪咪地跟谢绰打了招呼。 谢绰谁也不认识,自然而然地在她旁边坐下。 「你怎么会来啊?」徐羡问,「你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场合的人。」 「正好有空。」谢绰不欲多答,淡淡地替自己倒了一杯冷麦茶。 餐点很快就上来了,这群富二代闹起来总是毫无顾忌,而寿星本人沉醉身为主角,自然是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徐羡和谢绰坐在餐桌一隅,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灵魂,在喧闹中孤守着一方清静。 一个从头到尾埋头吃饭,一个自始至终安静喝茶。 切完了蛋糕,酒酣耳热之际,徐羡见自家闺密脸上被涂满了奶油,她笑着帮她拍了张照片作纪念,便决定去一趟洗手间。 岂料从洗手间出来后,拐了一个弯,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徐羡心道不妙,正想抓紧时间离开时,对方却眼尖地捕捉到了她。 「哟,这不是徐小姐吗?」男人笑着向她前去,「相逢即是有缘,跑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徐羡僵硬地扯了扯脣:「黄总。」 这里是个转角,她背靠墙壁,男人的气息压迫而来,带着明显的酒意,徐羡下意识地侧开了脸。 这个动作似乎戳到了黄昇的什么点,只见他瞇了瞇眼,又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几分:「徐小姐,你这就不厚道了啊,我又不会伤害你,怎么搞得我像是要欺负你一样呢?」 徐羡陪笑道:「没呢,黄总您真爱说笑……」 「我多喜欢你啊。」男人整个人欺身而上,在她耳边喷洒温热的酒精味儿,还有语焉不详的邀约,「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身子紧贴着身子,没有分寸的话语兜头滚落,徐羡无所适从。 她是真的恼了,何况现下是私人时间,她再也不想为了合作情面装傻卖笑,她冷着脸推开黄昇,眸色冰凉:「您自个儿玩去吧,恕我无法奉陪。」 徐羡转身就要走,然而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男人,她的手臂被对方一把攥住,带着狠劲的,白皙的肌肤晕出一圈红痕。 「你放开我。」徐羡甩了甩手,发现甩不掉,声线更沉了,「趁我还能好好说话前,请放开我。」 她生起气来不像寻常女人会大吼大叫,被抓住了也不挣扎,只冷着一张清透的脸蛋儿站在那看着你,像一段没有温度的月光。黄昇觉得有意思,见一旁的包厢是空的,直接把人给带了进去。 他把她摔到环形的沙发椅上,背脊「砰」的一声撞上,徐羡吃痛地咬了咬下脣,下一秒就见男人单脚半跪在她两膝之间,一隻手撑着椅背,倾身而下:「若我偏不呢?」 徐羡瞪着他,扬手就要往他脸上挥:「那你就等着进警局吧。」 可惜她的手在半空中便被攫住,黄总非但不恼,反而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另一隻手抚上她脸庞,顺着流畅的轮廓线一路向下,最终停驻在精緻的锁骨上。 粗礪的触感引得徐羡浑身发颤,她心下恐慌,面上却是镇定,心下盘算着要怎么把路人引来这儿,毕竟这个包厢地点比较偏,若非要去洗手间,或许根本不会经过这里。 由于手被控制住动不了,她只能忍着噁心,厉声道:「拿开,请把你的手拿开。」 从小到大的良好修养让她说不出太难听的话,连发难都是讲求气度的。 男人只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块好货,譬如美玉,优雅、漂亮。他眼底滑过一丝兴奋,搁在她锁骨处的手非但没放开,反而隐隐约约地要继续向下。 徐羡扭着身子想要避开他贴上来的脣。 「这才对嘛,果然还是反抗才带劲儿,增加刺激感。徐羡你也别跟我装清高了,成年人的世界图个一夜欢好又没什么,说不定你表现好了我还能帮你在你老闆面前美言几句呢?」 「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争取……你放开我!」 见他的手要往自己的衣服里鑽,徐羡这会儿是真的慌了,她犹如一隻困兽在他身下抗争,男女体型差的悬殊却让她的挣扎变得如蚍蜉撼树一样可笑。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毫不怜香惜玉的手法,将她拧得生疼。 「怎么还这么天真?真可爱。」他笑,「这世界若是靠努力向上就能得到应得的东西,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还在下阶层蝇营狗苟了。徐羡,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但有野心和能力怎么足够?成功的人要懂得把握住机会……想要晋升需要门路,而我就是那个门路。」 男人那张带着酒臭的嘴贴近她耳畔,低声道:「跟了我吧,我能给你的远比你想得到的更多……」 / 霹靂卡霹靂啦啦,波波莉娜贝贝鲁多,噁男退散! 29。可就废了呢 当谢绰踢开包厢门的时候,女人正被压在沙发椅上亲。 那样皎白如月的姑娘,从云端上被拽下来,拽到这滩混浊的红尘泥泞中,被玷污、被印上骯脏的气味,毫无还手之力。 谢绰的理智在看到徐羡衣服领口被扒到肩膀下方,露出一大片白腻的肌肤时,彻底崩裂。 他原先只是疑惑她去个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秉持着透透风的心态也出来走走,顺便找她。岂料在前往洗手间的途中便听到这间包厢里传出一些混乱的拉扯声,若是平时的他肯定不会多管间事,可直觉告诉他这回可不能就这么走掉,正好门板留了一个缝隙没关好,他便直接闯了进来。 然后就看到他视若珍宝的人正被禽兽撕咬着。 怎么能呢? 这怎么能? 他都捨不得碰她,其他人又胆敢去破坏她。 戾气衝破樊笼,骨子里的恶念放肆出行,将所有世俗规范碾得粉碎。 谢绰眸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四起的硝烟被冻成了冰刃,一刀又一刀,准确地定格在男人身上,划出的都是噬血的痕跡。 「谢绰!」徐羡有些意外他会找到这里来,可还来不及惊讶,她身上的男人就被拽了起来。 下一秒,「砰」的一声被摔向边角的墙,伴随着桌子被撞歪的嘎吱声,炸出了震天的响。 黄昇的背脊狠狠撞上坚硬的墙壁,手臂在途中被桌角捅了一下,正疼得倒吸气,可他还没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势,眼前就是一道阴影袭来,将他牢牢地困在这方角落。 谢绰居高临下望着他,犹如俯视一具任人宰割的尸体那样。黄总看着那双闃黑的眼睛,竟没来由地渗起了冷汗,彷彿自己是被锁定的猎物,是刀俎上即将被分食的鱼肉,也许下一秒就会被撕碎。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 不对,他有。 黄昇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从口袋中拿出一把袖珍的刀子,不大,也不过就人手掌心那样的大小,银色刀面流淌着漂亮的冷光,像个精緻的收藏品。 「我不想浪费时间脏了自己的手,还累。」 谢绰把玩着手中的刀,修长的指辗转翻飞,姿态优雅而矜贵。 「你碰了她哪里?」小刀在他手中转了一个流畅的弧,「说话。」 黄昇怕归怕,可生意人面子最重要,他也断不会承认自己去骚扰别人家姑娘,于是他怒声道:「关你屁事?你谁啊,真晦气,坏了老子好事……」 话没说完,谢绰便一脚踩上他的脸。 「我让你问了么?」他目光满是阴鷙,声线很凉,语调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性,「我发问,你答题,基本规矩,懂?」 「唔……唔……」黄昇挣扎着,五官在他的鞋底下,被踩得话不成句。 谢绰笑了一声,声音在转瞬间柔软起来:「羡羡,他碰了你哪里?」 徐羡在见到小刀时也愣住了,这会儿才被那声「羡羡」给唤回了神识。 谢绰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可这下从他口中出来,冷调的嗓以及柔和的语气,矛盾相叠,竟带了一种别样的妖异感。 「他回答不了,你帮他回答。」 她还没从那种怪奇中缓过来,下意识地答:「腰……」 下一秒,她就看到谢绰毫不犹豫踹上黄总的腰,惹得对方朝虚空乾呕一声。 「还有呢?」 「肩膀……」 于是徐羡就这么看着谢绰往她报的每一个部位弄上去,她每报一个,他便对付一个,不多时,先前那个还在跟她对峙的男人已经被踹得鼻青脸肿、浑身不堪。 谢绰蹲下身,伸手掐上他的脖颈,看着男人脸色铁青,像隻缺氧的鱼在自己手里翻腾:「难受吗?」 上扬的语尾都是愉悦的韵律。 黄昇呜呜咽咽,窒息感支配着他的呼吸系统,他努力想扒下他的手,却是怎么样也扒不开。 谢绰瞇了瞇眼,狠戾吞噬掉他的理性,想到方才女人在这人身下挣扎的模样,手上力气本能地加大,儼然有把人往死里送的架势。 徐羡见男人的面色逐渐苍白,眼球有上翻的趋势,连忙从沙发椅上起来,喊道:「谢绰、谢绰!」 这一声终于把他的理智给拉了回来,谢绰松开手,任由男人大口大口地喘息,以狼狈的姿态庆祝着自己的劫后馀生。 他用小刀平滑的刀面贴上他的脸颊,冰凉的金属激得人一阵颤慄,黄昇望向谢绰的表情更显惊恐。 全程谢绰的神情都冷静得彷彿八风不动的得道者,甚至可以说是噙着一抹笑的,只可惜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笑意,有的也只是阴沉沉的晦暗,以及幽深的疯狂。 刀尖最终停留在颈间动脉的地方,只消轻轻一动,刀子便会破开薄薄的一层皮肤,邀来一场盛大的血液狂欢。 「别抖啊,再抖一不小心就划破了可怎么办才好?」谢绰声嗓极尽温柔,温柔得毛骨悚然,接着他转向徐羡,「羡羡,他是用哪隻手摸你的?」 「什么?」徐羡不解。 「左手还是右手?」 徐羡茫然地看着谢绰。 她怎么会知道,谁在那种情况下还会注意侵犯自己的是哪隻手,反抗都来不及了。 「不记得了么?」谢绰笑,转而面向黄昇,语气忽而放轻了些,不再咄咄逼人,「没关係,您的惯用手是右手对吧?」 情绪瞬间的收敛,甚至连词汇上都选择了敬语,照理来说该是退让的象徵,可黄昇心底的恐惧却愈发滋长,噤若寒蝉。 这个男人太深不可测了。 明明看着斯文淡然,可光是被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浅浅一瞟,体内原始的敬畏感便会迸发而出,总感觉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就当是了。」谢绰举起他的右手,小刀终于离开了脖颈,可黄昇还没松口气,下一句话便让他面临更巨大的恐慌,「知道被挑断手筋是什么感觉吗?」 小刀抵在男人的右手上,边缘都泛着森冷的光,如同谢绰眼底呼之欲出的暴戾。 他薄脣轻勾:「可就废了呢。」 黄昇这下是真的怕了,他看着谢绰嘴边那抹笑,骨缝里都发寒,语无伦次地开口:「你、你……我劝你别乱来……你……我……会有报应的!」 徐羡寻思着挑断手筋似乎是有些过了,黄总已然伤痕累累,方才的教训估计够了,主要她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损伤,最多就是未遂。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预感,她觉得要是不阻止的话,谢绰似乎是真的有可能做出挑手筋这档事的。 可她还没出声,门口便突然一把女声传来:「什么报应?」 只见沉醉推开包厢门,施施然地走了进来,拿起手机就是一通拍摄,末了把镜头对到黄昇身上,眨着那双狐狸般的上吊眼,笑咪咪地说:「对啊,做坏事都会有报应,您看您这报应来得还挺快。」 黄昇见那镜头锁定了自己落魄的样子,慌张道:「你干什么!放下你的手机!」 「欸,我是记者啊,但凡我有点职业使命在身上,就不能错过这种天大的新闻。」沉醉好心情地吹了声口哨,唯恐天下不乱似的,「近期上升势头正猛的xx公司高层光天化日之下骚扰女性,多劲爆的素材啊,你说我要把你放在明天的晨间头条,还是今晚就找个媒体在社群网上曝光呢?」 「你!你以为你想报就能报吗?也不看看我是谁!就一个小小记者还──」 「为什么不能报?」沉醉歪了歪头,看起来十分疑惑,「可是s视是我们家的,为什么不?」 闻言,黄昇大惊。 他今天来这家日料店就是听说了沉家千金生日要在这里聚餐,本想说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攀上关係,谁知道关係没攀上,反倒是先得罪上了。 这下什么酒劲儿都被冲没了,他清醒得害怕,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藉着酒意去搭訕徐羡,甚至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想办了她。 原以为只是行销公司的一个小小职员,谁知道背后的关係网这么大…… 「你、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做,这是犯罪,这是伤害罪!你们……」 徐羡见自家闺密猛地出现也愣住了,这时稍微冷静了下来,走到谢绰身边,一齐望着他。 「犯罪?黄总,您看看是性侵未遂比较严重,还是正当防卫比较严重?」徐羡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弯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黄总,一次就算了,这还来第二次,别怪我不顾合作情面了。」 「羡羡,你想怎么做?」见徐羡走了过来,谢绰的理智回归了一些,把小刀抽离,深怕不小心伤到她。 「已经够了,谢谢你。」看着身上没有半分完好的男人,徐羡纵然心下有千百种阴狠的想法,最终也只是冷静地提出最适宜的解决方式,避免过犹不及,「不过在这之前……」 徐羡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几张照:「黄总,您不希望您的夫人和孩子知道您是这种不入流的垃圾吧?」 传媒界的大梁沉家势力摆在那儿,男人自知敌不过,心灰意冷地瘫在地上,点了点头。 「那您应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徐羡的手机萤幕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随时都能曝光您,希望您识时务点,也不会伤了两家公司合作的情面。」 徐羡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主要她也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所以没提出报警,后续走法律程序太麻烦了,浪费时间还浪费心力,反正黄昇也得到一定的教训了。最终便放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至少警告效果有达到。 「抱歉啊,把这里弄成这样……」徐羡见眼前一片狼藉,对着来收拾残局的服务生道。 「没事没事,道什么歉,要道歉也是刚刚那个垃圾东西道歉。」沉醉把徐羡推出包厢,「这间店我们家有投资,不担心啊,尽量搞。」 徐羡:「……」 今天也是被资本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一天。 「我看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再待下去也不合适,反正他们玩的游戏你们也没兴趣。」沉醉一边说一边检查徐羡的状况,将她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给她包好,「可怜我家宝贝儿要遭受这种对待,要是我和谢绰没出现怎么办?这种人也是真不要脸,公共场合就想直接干点什么,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死猴子。」 「没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徐羡反过来安慰沉醉,抱了抱她,「那我就先走了啊,生日快乐,你好好跟他们玩,改天再请你一顿好的。」 两人黏糊了一阵,沉醉便见始终在一旁没出声的谢绰朝自己頷首,就这么将自家闺密给拉出了店门口。 30。这是在消毒 徐羡跟着谢绰上了车。 夜景斑斕,繁华市街走马喧嚣,车内却彷彿压抑着浓厚的晦涩,气氛沉闷,随着霓虹光影掠过眼底,两人全程未置一词。 最后车子一路驶向地下停车场,谢绰解开门锁,冷淡道:「下车。」 徐羡发觉这人好像不太对劲。 总感觉整个人被一层混浊的雾气垄罩,眸里是无尽的黑,平时的从容不迫彷彿被蒸发掉了,隐隐的焦躁埋藏在他的体内,想要释放,却又碍于什么不能彻底宣洩。 如今的神情与方才对付黄昇时如出一辙,只差手中一把小刀罢了,而且明显更压抑了。 徐羡不想探究为什么他会随身携带刀子这种危险物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跟癖好,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都是自由的。 可她刚刚确实是有些害怕的。 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谢绰,男人始终疏淡、清冷,对于任何事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好像世间事就没什么能入得了眼。可当下的他却像一隻发狂的野兽,不受任何的拘束,儘管身姿清绝,可每一下击在黄昇身上的都毫不留情,端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统驭者姿态,像一个冰冷的暴君,每一眼都能让你心底发寒。甚至连掐他脖子时,似乎都是奔着索命去的。 但最可怕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分狰狞,甚至可以说是温文的。 那种看不清底牌的神祕感让人本能的畏惧,她寧愿看到他发疯似地对黄昇拳打脚踢,也好过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折磨他、吓阻他。 人类总是对未知感到恐惧,谢绰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水,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徐羡跟着他进到了室内,晦暗的客厅在一瞬间大亮之后,她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是跟着谢绰回到他家了。 她站在玄关,眼神粗浅地扫过这个空间,视线所及之处,每一个地方的摆设都整齐得很,给人一种一旦稍微弄乱了某一角便是犯罪的感觉。 她趁着他去厨房的时候观察这里的布局。 周正的装潢设计,一丝不苟的家具置放,没有一个角度有细微的偏斜,连书柜上的书都是按照顏色和作者一本一本排好的,一切井然有序,工整得宛如精密计算好的世界,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主人高控制的倾向。 徐羡这才想起来,强迫症患者对于置物的偏执,有一套自己不能撼动的规则。 她忽然间就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怕自己身为那个唯一的变数,会不小心破坏他齐整划一的私人空间,似乎连一根飞扬的头发都会是凌乱的罪孽,何况是她这种外来的闯入者。 「你不用紧张。」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紧绷,谢绰端了杯水出来,淡声道,「摆设只是习惯而已,既然我放你进来了,就不怕会被弄乱。」 「我……我不会破坏的。」徐羡接过他的水,抿了一口,「我就安分地坐在这里。」 可徐羡正要坐下来时,在半空中被攥住了手臂,手中的水险些跃出杯缘。谢绰把她拽了起来,却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徐羡不解:「谢绰?」 好半晌,谢绰才撇开眼神,手指嵌入发缝,胡乱地抓了一把,有些笨拙,也有些挫败地说:「我能抱一下你么?」 「……什么?」 徐羡的疑惑还没完全出闸,就猛地被一股拉力拉向前,接着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感受到男人搏动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透过肌肤的传导渡到自己身上。她好像也受到了影响,两颗心脏被一根隐形的丝线牵系着,每一次的跳动都在体内共振,像悬浮在海浪上的月亮,潮起潮落都有着相同的轨跡,连频率皆趋于一致,最终相叠、合而为一。 空气太静了,她听不到外头的车水马龙,也听不到夜晚的风声掠过枝头,更听不到小区那隻总是透过吟唱扰人清梦的夜鶯。 唯一能打入耳膜的,只有彼此相击的心跳,还有那近在咫尺交缠的呼吸。 她被紧紧地抱在他怀中,以一种禁錮的姿势。 她忽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谢绰……?」徐羡试探性地出声。 「我怕了。」谢绰的下頷抵着她的头顶,「我刚刚是真的怕了,徐羡。」 徐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瞪大了双眼,感觉有什么准确地击中了灵魂,散开一阵馀热。 「看到你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看到你身上的衣衫不整齐的时候,还有看到你脸上带着恐慌却仍是努力维持镇定的时候。」他的嗓音很沉,透着夜的凉,本该是孤高清傲的,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度,像是终于入世一样,被混浊的红尘软泥染上尘嚣,多了几分人气,「我后来一直在想,如果我再迟了一点呢?如果我没有离开包厢去找你呢?如果我……你会不会就这样被他伤害,就这样被他玷污了。」 这大抵是认识谢绰之后,徐羡听过他讲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她被他的直白给吓着了,以至于忽略了他那些微妙的举动,愣愣地举起手轻拍他的背脊:「没事,我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而且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你对我……」谢绰摇头,语气顿了顿,呼之欲出的情绪再次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环着她的手却是更紧了,「如果你没阻止我的话,我是真的有可能把他掐死。」 徐羡心一惊,安抚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谢绰,你……」 「别说话,你让我抱抱就好。」 现在的他好似站在失控的分界线,靠理智死命地压制着蠢蠢欲动的本能,深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再吓到她。 可他又是那样的卑微,在看到自己再一次让心爱的姑娘暴露在危险之下后,他只想紧紧抓住以确保真实性。他渴望的只是她的温度,他想拥抱她,去汲取那足以支撑他度过多少寒冬的暖意,确认她是真切存在的,确认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心底究竟沉睡了多少邪念,病态的佔有慾见不得人,平常都很冷静地克制住了。可方才没办法,一想到徐羡被那种禽兽困在身下侵犯,他所有的理性便如齏粉一样湮灭。 他当下只有一个念头,想让他死。 他只想让他死。 越想,他就越无法控制自己。 女人衣衫不整的慌乱画面在脑中轮番播放,他不可控地去想像更多,想像更多她有可能被伤害的模样,怒气和暴戾再次翻腾而上,叫嚣着想要出逃。 一帧又一帧,截断了脑中那根弦,恐惧最终化为偏执的应激行为,朝她伸出了手。 「哪里被碰了?」 「什么?」 谢绰把脑袋埋进她的颈间,嘴脣轻触那块薄薄的皮肤,热气喷洒在她耳畔:「这里吗?」 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徐羡一个激灵,潮水般的颤慄感从尾椎一路蜿蜒而上,穿过心脏,在大脑皮层炸开来。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会排斥,可那种怪异感却仍是不断涌现。 她不明白。 她不否认自己对他有着超出寻常的关注,甚至有着探索慾和征服慾,可事实上两人的关係分明什么也不是,上回在泳池旁的吻只是衝动作祟,甚至在那之前他都始终平淡如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可是在看到她被骚扰后,一般朋友最多就是担心,没道理会像他反应这么大。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谢绰……」她下意识地去推他。 谢绰却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不由分说的控制慾,薄脣更深地贴上了她的颈间肌肤。湿热吐息柔软似春日草茎,他缓慢而绵长地在她侧颈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如同在春泥里种下清润的雨。 徐羡心下发麻。 她的手从想要推开他,变成了攥紧他的衣襬,像是本能地寻求一个依靠。 在无数个让她近乎灭顶的吻之后,她看见他抬起头,纤长睫毛终于不再遮挡他的目光,庄重且执拗,而她一不小心便掉进了那双深沉邃黑的眸子里。 「羡羡。」她听见他说,「这是在消毒。」 / 谢邀,没见过这么涩的消毒。 我也想被消毒,小谢您看要不也给我安排下吧:) 31。 那个眼神近乎偏执,却又虔诚得让人不禁叹息。 徐羡说不出话,搁在他背后的手抬起又放下,无声的动作昭示着内心的混乱与挣扎,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独自拉扯。 谢绰见她没出声,眼底除了困惑、惊讶、不安之外,最大片的还是白花花的茫然。他审视了很久,居然没有在复杂的情绪洪流中找到半分畏惧。 「羡羡。」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唤她小名的声音很柔和,却又带着隐隐的诧异,「你不怕吗?」 被那双深邃的瞳孔凝视着,徐羡莫名感到一丝紧张,她吞了吞口水:「怕什么?」 谢绰去吻她的脣角,那儿有殷红的凹陷,总像在勾人一般,勾得他心痒。 「怕我。」 徐羡心下一颤:「……为什么要怕你?」 可他又不说话了。 他把她带到沙发上,女人半倒其上,黑灰色的沙发皮衬得她肤白胜雪,谢绰眸色深沉,高大的身躯在她身上落下一片影,彷彿牢牢将她围困。 「他还碰了你哪里?」他倾身,却没再吻她的脖颈,转而向下,掌心贴上那曲线优美的腰肢,他曾经见过布料底下的腻白,「这里对吧?」 徐羡懵了一瞬,在意识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时,谢绰已经将她的衣服下襬掀了起来,小幅度的,刚好够一隻手探进。 肌肤相贴,男人的手却是凉的,冰冷渡过来,一併被送来的还有层层颤慄。 徐羡抖着手想要去制止:「谢绰,你……」 「继续消毒。」 他抬首,明明是强势的手段,声调也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仰望的姿态却又让他显得卑微,徐羡忽然间不想推拒了,被诱惑似的。 可错过了那个可以推开他的时机,接下来便只能任其摆布。 于是她就这么看着他跪在面前,低首吻上自己的腰间,极细腻的,柔软又绵长。她不知道原来那样清冷的人,双脣还可以这么炽热,途经之处好似种下了连绵的流火,神经末梢都被燃烧殆尽,而灰烬是她颤动的心脏。 她觉得荒唐,却又忍不住沉溺。 夜还很长,而她终究还是屈服于本能之下。 「谢绰。」徐羡五指没入他的发间,稍稍施力,强迫他看向自己。这种角度和姿势让她生出一种可以掌握的感觉,无论是男人,还是此刻的节奏,「这里,够了吧。」 谢绰正舔着她的腰线,抬眼时舌尖尚未完全收回,就这么仰头看向她,那张禁慾的脸被无形的湿热烘托,平添几分色气。 徐羡感觉被什么击中了,在心里忍不住唾弃自己的定力。 可谢绰在听到她话的瞬间,却有几分脆弱从眼底闪过,像是示好被拒绝的可怜小狗。但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阴霾,他声线骤然低沉:「够了吗?」 他仰视着她,眸光在她眉目间逡巡,深刻而锐利:「那个垃圾摸了你多久,这样就够了吗?」 偽装在顷刻之间破碎,谢绰突然变得很急躁。 「这怎么够?」 「仅仅是这样就能抹去他的气息了吗?」 「还有多少地方是被他污染的?」 「你不需要我了吗?」 徐羡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失态,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越过界线叫她「羡羡」一样,儘管疑惑如同厚重的迷雾漫在两人之间,却也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安。她搁在他发间的手缓缓下移,指尖沿着脸庞的轮廓线,抵达了他凉薄的脣。 拇指腹在嘴角摩娑,拓出了几分繾綣,她说:「嘴脣呢?」 谢绰怔了一下。 「嘴脣不消毒吗?」徐羡弯身,鼻尖抵着他的,所有距离都被压得粉碎,她的声音很轻,「谢绰,你也帮我消毒一下嘴脣吧。」 明明是那样一张清纯婉约的脸,却又拥有着妖姬般致命的蛊惑力,一字一句的吐息都如海上塞壬的歌声,轻而易举便勾引着他沉沦。 脑内的最后一根弦终究还是被浪涛捲进了大海,成为理智的陪葬品。 谢绰扣住她的手腕,起身将人给压进沙发里,在光影错落之下,直接吻上了她。 脣齿柔软相贴,可他的动作近乎粗暴,每一步都是大开大合的掠夺,带着收不拢的野性,连咬字都是滚烫的。 谢绰掐着她的后颈,逼迫她更近地贴向自己:「徐羡,这是你自找的。」 「谢绰。」徐羡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含着自己的脣,娇俏一笑,「你很想吻我吧?别忍了。」 回应她的只是更重更深的亲吻,她被禁錮在他的臂膀之中,承受男人疯狂的攻陷,彼此气息相互繚绕,在对方的呼吸里嚐到了酣畅淋漓的慾念。 谢绰咬着她,舌尖顶开齿关,去勾她的软舌。 夜色很深,徐羡被拖着坠进这城夜色中,迎接她的不是华灯初上的斑斕,而是深不见底的渴求。 徐羡的舌被吮得发麻,可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他在她口中搅弄扫荡,舔过每一寸缝隙,连齿间都不放过,彷彿真的在贯彻「消毒」的初衷,不留馀地。 「唔……」氧气在湿润的纠缠中渐渐蒸发,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手上却是更紧地拥住他,像个溺水的受难者,只能抱着那块唯一的浮木,「谢绰……我会死的……」 谢绰抚上她的脸颊,被熨得发烫的肌肤如同烙铁,狠狠地铭刻在他的手心上,好教他至死也记住这梦寐以求的温度。 「你不会死。」他把氧气用脣舌渡给她,「徐羡,我会救你。」 十六岁你身陷囹圄的那次救不了,但之后的每次我都会救你。 就像今天,还有之后的每一天。 谁敢碰你,我就杀了他。 谢绰耽溺的无数个瞬间,脑子里也被汹涌的恶意侵占,噬血的因子渗入细胞,挥舞着刀光剑影。 ──那个垃圾也是这样亲你的吗? ──哈……他怎么敢? ──操,刚刚就应该掐死他的。 ──他怎么就没掐死他呢? 原以为她的吻会是止痛剂,可他的暴躁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想到了那个人渣强吻她的模样,那种戾气压制不住,愤怒、嫉妒、厌恶、心疼、佔有慾……所有强烈的情感都在发散,又被锁在胸腔里交织成团,唯一的出口是那张嘴,那张可以吻她的嘴。 徐羡被吻得浑身发软,意志全被他的气息牵着走,总觉得体内有什么被制约住了,一边被填满的同时却又一边流失,空虚感与满足感在交锋,象徵着她矛盾不堪的情感,以及日积月累却没察觉的渴望。 嘴角一痛,铁锈味再次于脣齿间漾开,她才被拖拽回现实,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又被他咬破了。 他压抑不住的躁动全反馈到了她的身上。 「谢绰,你是狗吗?」徐羡吃痛道。 他没回答,只是舔着她的脣瓣,舔去那艳红的血珠。每一寸的舔拭缓慢而绵长,像在用心品嚐一份甘甜的点心那样。 怎么连血都是甜的,他想。 最终两人交缠了多久不知道,空气中瀰漫着淫靡又炽热的痕跡,月亮被掩在阴暗的云层之后,都羞于见证人间的痴狂。 徐羡胸前起伏,喘了两口气,把环绕在他颈上的手放下,却在抽开的瞬间被谢绰给抓住了。 他拽着她的手,把女人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颊侧,像一隻大型犬那样蹭了蹭。 「羡羡。」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声嗓轻缓,温柔得毛骨悚然,「我想了想,没杀了他还是挺可惜的。」 徐羡当然知道「他」是谁,而她望着那双狭长的眼眸,在衝动和情慾的发洩过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 就算杀人犯法,可那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谢绰捕捉到她眼里一闪即逝的异状,有如当头棒喝,所有理性尽数回归, 终究还是怕的。 怎么可能不怕呢? 刚刚不怕只是因为还没完全看到他的本性,他那种病态的佔有慾和没有道德约束的偏激思想,若是全数显露在她的面前,她不可能不怕。 谢绰在心底暗骂自己的失控,把她的手轻轻放下,温声道:「你嘴角破皮了,我去拿药。」 目送着男人前往卧房的背影,徐羡抬手碰了碰自己被咬到受伤的脣角。 徐羡想,谢绰对她这么好,言行举止儘管偏激了些,却处处都在保护她。她没道理要怕他。 那些偶尔冒出的诡譎和可怖,在他对她的温柔面前,其实是可以忽略的。 啊,不想试探了。 徐羡看着他回来,用棉籤帮自己渗血的地方抹上药膏,神情冷淡,动作小心翼翼,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躁狂。 空气很静,时间的流动如风止息。 「骗你的。」她冷不防地开口,「黄总没有亲我的嘴。」 谢绰涂药的手猛然一顿。 「他想亲,但我避开了,挣扎到最后他也没有亲到。」 谢绰怔怔地看向她,眸底盛满惊愕。 「谢绰。」这回换她直接了当地攫取他目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 / 徐?钓系推拉大师?羡 我不知道小谢怎么想,反正我肯定忍不住(晕头转向) 32。红酒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 话音一落,谢绰彻底僵在原地,拿着棉籤的手停滞在虚空中,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像是一隻被抓到尾巴的猫,软肋被拿捏,瞳孔剧烈收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空气很静,气氛犹有未散的繾綣,黏腻的曖昧残留在感官,牵丝似的。方才失控完后,谢绰还小心翼翼地想要把这种氛围收藏,深怕一不小心就碎了,毕竟以后可能就没这种好事了……他其实再清楚不过,徐羡愿意跟他亲近,全是因为荷尔蒙作祟。 若非他就着她脆弱的时刻趁虚而入,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向他妥协。 他想要珍藏这份得来不易的、綺丽的氛围,用以延续往后孤独的疮,在夜深人静时分也能以此安慰,咀嚼曾经短暂实现过的美梦。 可徐羡竟是直接打破了这层保护色。 而徐羡捕捉到谢绰眼里一闪即逝的慌张,心想,稳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低低的一声「嗯」。 徐羡弯了弯脣,男人平日过于闷窒,疏离感太重,从不轻易表露情感,她总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也曾因为他对自己的试探无动于衷感到气馁。可今天他的举动实在反常,情绪也锐利,像是被压抑久后终于捂不住的爆发,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她直接了当,也如愿以偿。 这会儿他承认了,徐羡便期待听见一些轰轰烈烈的回答。 谢绰却没说话,把没涂完的药重新沾上她破裂的嘴角。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包含眸中那簇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碎光。 那是期待。 谢绰看出来了,他不确定那种期待意味着什么,重逢后的相处下来,他隐约知道她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她那么优秀,合该凌驾于他人之上。 可这并不妨碍心底的欢喜悄悄滋生,纵然是高高在上的支配慾也好,依旧有种得偿所愿的错觉,这代表她在乎他。 既然如此,那他愿意当她的狗。 想得太深入,谢绰稍稍分了神,手上的力道不小心大了,棉籤戳到伤口的中心,女人吃痛地「嘶」了一声。 下一秒,谢绰被紧急拽回现实。 用力过猛了,他想。 如果这么快就坦白,会不会哪一天他也会因为得意忘形而用力过猛?他的丑态、他病态的佔有慾、他对她那些不可言说的邪念和妄想……若是这些都因为沉浸在幸福中而一点一点暴露在她面前,她会不会觉得他可怕?会不会想要摆脱他? 他没有自信能永远隐藏好,毕竟她总是会让他失控。 谢绰单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歉,指腹缓慢摩娑,都透着愧疚和安抚。他把棉籤丢到垃圾桶,将医药箱收好。 不行,果然不能这么快坦承。 他得让徐羡心甘情愿地爱他,不只是源于单纯的征服慾。 他可以为她臣服,可前提是她得爱他。 她得爱他到不能失去他。 必须在目睹他的阴暗面和病态心理后,依然不会拋下他离去。 他可能没办法接受得到后又失去的空凉,太痛苦了。如果要放她走,还不如从未拥有过。 谢绰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徐羡想看到的欲言又止,他面色寧静如月光下止息的海平面,毫无一丝浪纹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徐羡都想再做些什么刺激他时,他才缓缓开口:「我想跟你一起喝红酒。」 徐羡掩在腿边蠢蠢欲动的手骤然停止,没料到会听到这种答案,整个人都懵了。 好半晌,她才憋出两个字:「……就这?」 谢绰弯脣,笑得意味不明,重复一遍:「对,我想跟你一起喝红酒。」 他牵起她的手,将掌心贴上自己的脣,印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我有一支勃根地夜丘的黑皮诺,不过今天不太适合,下次再来我家喝?」 手心的触感柔软温和,混着那低缓的邀请,徐羡还没从意外中回过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直到被谢绰送回自家社区楼下,她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影,才想起来刚刚忘了问他,为什么偏偏是红酒。 回到家后,谢绰从酒柜中拿出那支来自夜丘的红酒,往玻璃高脚杯倒了一点。 他望向窗外满城夜色,摇晃着杯中酒,光线折射其上,酒红色的液体盛在透明的玻璃中,凝出混浊又清澈的光点。 他没骗她,他的确想跟她喝红酒。 从十六岁那年想到现在,九年了,那股渴望非但没有随时间消磨,反而在再次见到她后愈发热烈,如同越陈越醇的佳酿。 他果然还是很想跟她一起品嚐红酒。 谢绰想到方才女人错愕的模样,浅浅抿了一口,黑皮诺的酸甜在口中漾开,漫出了清新的香醇。 然而也只有他知道,后面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他还想将红酒淋在她身上,用吻一寸一寸地,饮下那池曼妙的甘甜。 / 带着红酒香的文案二来啦~~ 33。要不要一起喝酒 因为喝了红酒,谢绰这晚又梦到徐羡了。 好像每次只要喝了酒,他就会梦到十六岁的那个晚上。 那个黯淡无一丝星光的晚上。 彼时刚过午夜,谢绰被噪音从梦中拉扯出来。房门外传出凌乱的脚步声,伴随时不时的碰撞,光是听声音便能想像外面那人走路该有多摇晃不稳,才会走没几步就撞到一次东西。那步伐错落了一阵,便随着巨大的关门声消失在尽头。 估计是那女人回来了。 谢绰本就浅眠,被吵醒后很难重新入睡,他走出房间,在看到那已经看腻的斑驳壁癌和堆满杂物的客厅前,剧烈的酒味就先扑面而来,全是那女人经过时留下的痕跡。 他忽然深感烦躁。 到底是喝了多少才会有这么重的酒臭味。 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光向下,看到门前地板扔了一隻红色高跟鞋,好看的眉宇瞬间蹙起。 这是已经醉到连要在玄关脱鞋都忘了。 至于另一隻鞋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是他家的生活常态,他已经习惯了。 那女人是有妇之夫的小三,也是大家口中的婊子。被他所谓的「父亲」踹了之后,带着年幼的他来到这幢破烂的小公寓,却是每天都在外鬼混,纵情声色或是接客,随便,反正确实是靠卖淫维生。 平时很少回家,回家了也总是带着一身酒气,倒头就睡。若不幸与她遇上,轻则冷嘲热讽,重则拿东西砸他,小时候的谢绰被打了不少次,长大之后便懂得与「母亲」避开了。唯一能证明那女人良心还没全然被狗啃的,是她出门前会在那杂乱的茶几上丢下几张皱烂不堪的钞票,权当给他的生活费。 她出身寒磣,长大后只为男人而活,什么都不会,被拋弃之后也只能出卖身体赖以生存。谢绰看着这样的她,没有感到丝毫同情,只觉得她又蠢又疯。 被扰乱睡眠并不好受,加之满屋子的酒臭,谢绰眉间摺痕更紧,本着不想与她待在同一个空间的心态,捞起钥匙便直接出了门。 外头夜色倾倒,月光隐在厚重的云层后,没有半点星子。满城寂静,所有的白日喧嚣全被封锁在夜晚的深巷中,再也不见踪影。 谢绰拖着步伐穿过无人的窄巷,走出这片破旧的住宅区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这样很好,没有人的街道,清静、安寧,无人打搅,好像整座城市都是他的所有物。 他的阴沉,他的厌烦,他泥泞不堪、遭人唾弃的灵魂,至少在此时此刻,得以自由地释放。 他就这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学校附近,却在转过一个街口时,看到一抹坐在路边花台的身影。 纤细、单薄,身上晕着街灯模糊的光影,背后是满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团团簇拥着她。虽是粗糙地坐在路边,身上却有着一股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优雅。 就连抬手拎起酒瓶往嘴里灌酒的姿势,都是极清丽的。 是徐羡。 谢绰脚步一顿,岂料对方先行望了过来。 少女头一歪,把手中的红酒瓶朝他的方向递了递:「要喝吗?」 谢绰没有想过会遇到徐羡,不论是在人来人往的白昼,还是在这种寥落闃寂的三更半夜。 市长家的千金家教优良,不该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这里,甚至不该未成年饮酒。 下一秒,他想,不对。 已经不是市长家的千金了,形象亲民良好的k市市长徐列不久前被爆出贪污的黑料,经过调查后罪证确凿,一条条罪名板上钉钉,百口莫辩。风光无限的徐家在一夕之间家道中落,闹得满城风雨。 身为市长的女儿,徐羡在学校自然也是受尽了侧目与议论。 那些平时跟她玩得好的、争着想要与沾上她关係的,也在顷刻间同她保持距离,深怕被无辜牵连。好一点的缄默不言,贱一点的反踩、造谣都是寻常事。 人性如此,从神坛上掉下来,你活该被唾弃。 各种阴谋论和谣言甚嚣尘上,甚至人身攻击都出来了。大家已经忘了先前女孩子有多礼貌优秀、多善良友好,也忘了自己是如何仰慕她的,如今一个个揣着高风亮节的姿态,指着她的鼻子大声批评、讥讽,都在她的一生里留下最狰狞的嘴脸,只因她爸爸贪污入狱。 她是罪犯的女儿,她应当被贴上标籤,被当成眾人射击的靶子。 谢绰在学校听了好几天的流言,却没有能力能够为她做些什么,甚至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因为逆风的观点只消一探出头,便会瞬间被更多的主流言论扼杀在风口。 他看着那皎白月光般的姑娘,在短时间内惹上了无数尘埃,形容憔悴,眼里再也没有光。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国中被霸凌时,是她像救世主般拯救了满身烂泥的他;可现在换她坠落了,他却没有办法接住她。 别说帮助她了,他那破败不堪的家庭状况连自己都顾不好,又何尝能救赎他人? 一直以来他都只能躲在暗处窥视她、仰望她,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在深夜的大街上遇到她。 尤其上了高中之后两人就再无交集,他没有再被不良少年找碴,她却依然是万眾之花。他知道自己不配,于是只能悄无声息地关注着,这回还是第一次正面相遇。 谢绰看着眼前的少女,抿了抿脣,低声开口:「你认识我吗?」 徐羡瞇起眼,脑袋一晃,如瀑的长发顺着风声划出流畅的弧,她的声嗓也被吹进夜阑之处,透着浅淡的酒意。 「我应该认识吗?」 闻言,谢绰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无非就是帮了他几次,而她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人,不记得也正常。 「不认识也没关係,要不要一起喝酒?我从家里偷来的,我爸的收藏品。」说罢,她忽然扯了扯脣,语带嘲讽,「估计是用人民纳税钱搞来的藏品。」 徐羡再次举起酒瓶,就着昏暗的光线,谢绰看到了瓶身上一晃而过的标籤与字符。 他看不懂,可一看就价值不斐。 「徐羡,一个人在外面挺危险的。」他难得放软了语气。 「啊,原来你认识我。」她又灌了一口,许是有点醉了,这会儿没对准,有酒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滑下来,衬着那皙白的肤色,格外勾人。 谢绰下意识地嚥了嚥口水。 她却不以为意,舌尖轻轻舔掉酒液,眼神半是清醒半是迷离:「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或者羞辱我?」 徐羡一向端庄得体,从不做出格的事,与眼前大半夜在路边豪饮高级红酒的女孩子,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她背着那良好的家世,在外时刻谨记不要让徐家丢脸,不要让身为市长的父亲丢脸,可谁会知道,最后让她丢脸的,却是她那高高在上的市长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徐羡失态,也或许过去没有人见过失态的她。 谢绰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我路过而已。」他选择实话实说。 夜色如浪般袭来,淹没了不期而遇的少年少女,也吞噬了在深夜中不能自癒的两个灵魂。 那天他拒绝了她的红酒邀请,以讨厌酒的名义。 是的,他讨厌酒,讨厌总是盈满混浊酒臭的母亲与小公寓,也讨厌那个害徐羡只能藉酒浇愁、失去自我的世界,更讨厌沾染了一身酒气却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 可要是他知道那是与徐羡的最后一次相见,他就不会拒绝那场红酒的邀约。 那天之后,徐羡再没有去过学校,同时也彻底地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 今天是羡羡生日,欢迎大家祝她生日快乐(?????????) 34。其实早就已经心动了 那天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说实话徐羡有点失落。 不是第一次在谢绰身上失足了,可这回的挫折感不知为何特别大,以往顶多就是气馁,这回除了空虚,还觉得心口有些闷。 明明看起来就对她有意思,为什么又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呢? 还有喝红酒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偏偏是红酒? 徐羡心绪难得繁乱,却又无路可解,而唯一能解的那个人,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跟她联系了。 她躺在沙发上看着那毫无动静的对话框,戳了戳他的黑色头像,芋泥紫的美甲在手机萤幕上敲出零碎的声响,赌气似的。 说好的下次邀她去他家喝红酒呢? 她都记着呢,夜丘上好的黑皮诺,不准信口开河啊。 瞅了半天还是没等来任何消息,徐羡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副眼巴巴等着别人讯息的模样特别蠢,活像是独守空闺的寂寞宫妃。正好到了晚餐时间,吕萍真女士跟隔壁李太太去社区聚会了,晚餐她得一个人解决,便乾脆起身准备出门觅食。 岂料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徐羡惊了一跳,眸里的期待倏忽而过,连忙接起通话,却在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时沉默了。 「亲爱的,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刚搜到一家新开的韩式感觉超好吃。」 「噢……嗯。」 「我怎么感觉你语气好像挺失望的啊?」 「没,哪里的事,别瞎想,跟你吃饭怎么可能会失望。」 徐羡敷衍过去,待掛掉通话之后,她咀嚼了一下方才听到沉醉嗓音时一瞬间的遗憾,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很希望那通电话是谢绰打的。 她甩开满脑子的纷乱,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到了那家韩式料理店后,就看见早已落座的沉醉朝这边招手,她面上没了先前的失落,含笑走过去。 「my羡,想吃什么?」沉醉翻着菜单,「听说这里的马铃薯辣牛腩汤特别好吃。」 「行,点吧。」徐羡说,「还有泡菜煎饼。」 沉醉在两个品项后打了勾,又挑了一道辣炒年糕:「还有吗?」 「叫几瓶烧酒吧。」 沉醉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烧酒?你平常不是不爱喝酒吗?」 「就……突然想喝。」徐羡状作无意地研究菜单,「而且韩国烧酒不是特别有名吗?我看韩剧他们吃这些都要配酒的。」 沉醉瞇了瞇眼,便起身去柜檯点单了。 徐羡莫名松了口气。 沉醉点完餐,一转身就看到自家闺密打开手机萤幕,没两秒又放了下来,眼帘微垂,头顶上的灯光打下来,将她半面身子拢进白光中,另一半却是陷进阴影里,平添几分失意。 沉醉挑了挑眉,没表示什么,泰然自若地回到座位。 后来她发现在吃饭过程中,徐羡三不五时就要看看手机,沉醉一度好奇地用馀光瞟了一眼,然而锁屏上明明什么都没有。接着她就会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关掉萤幕,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继续跟她聊天,如此反覆。 在徐羡第八次点开锁屏时,沉醉忍不住了。 她拿自己的筷子截断徐羡正往嘴里送的煎饼,后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我说徐羡同学,跟我吃饭就这么无聊吗?」 「什么?」 「不然你一直看手机是在等谁的讯息呢?」 徐羡手一僵,煎饼硬生生地落到碗里。 「我没……」人在被抓包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反驳。 「你有。」沉醉毫不留情,「让我猜猜,是哪位情郎?」 「什么哪位,讲得我好像很多似的,也就只有一位──」话到一半,徐羡骤然顿住,发现自己不小心落入了话术的圈套中。 果然,就见自家闺密弯着那上吊的狐狸眼,笑得没心没肺,看着就像一隻特别狡猾的小狐狸精:「一位,谁呢?」 见她没说话,沉醉嘴边的弧度更大了:「让我猜猜,不会是谢绰吧?」 徐羡无语了半晌,自知难敌记者的敏锐度和直觉,尤其这女人跟她好了这么多年,对于彼此知根知底,她对她的反常只会更加敏感,蒙混过去日后还是会被抓包,不如就实话实说:「……对。」 徐羡喝了一口冰水,想要掩饰那份尷尬。 承认自己在意一个人,对于她这种骄傲的性子来说,似乎真的有点艰难。 「亲爱的,你跟他好上了?」 「没。」 「那你干么这么迫切地想要收到他的讯息?」 「他说了要约我,但都没有任何消息。」 「宝。」沉醉摸了摸徐羡的脸颊,深情款款,「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得不到临幸的深闺怨妇吗?」 徐羡:「……」 「我不知道我像不像深闺怨妇,但我觉得你看起来特别像找打的宦官。」 「哎!反正都没带把,我勉强也是可以接受。」沉醉笑嘻嘻地收回手,双手交叠搁在胸前,慈爱地感叹,「白月光要下凡囉,我们羡羡终于情竇初开了。」 「什么情竇初开──」徐羡慌乱驳斥,四个字讲出来后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倏然停滞。 她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空气有片刻的凝结。 沉醉见她这样也懵了,跟着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说……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吧?」 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徐羡回家后倒在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自家闺密方才那句。 不是吧? 她喜欢他? 她喜欢谢绰? 徐羡下意识地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又打开了通讯软体,点进那黑色头像。 一个礼拜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那天在他家的失控如同一场梦境,各自分开后便梦醒了,梦境的碎片也随之湮灭,再也没人提起。 她看着那许久没有动静的对话纪录,衬着夜色的寒凉,心下空虚愈发茁壮,近乎要撑破她的临界点。 她忽然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会不会在她惦念着他、因为他而纠结的时候,他却压根儿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呢? 曾几何时自己也这么卑微了,果然先在意的人就输了吧。 她在输入栏里敲敲打打,最终却还是全删了,半个字都没有发出去。被追求、搭訕惯了,再加上平时在交际场都是不触及真心的虚与委蛇,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在私下跟一个格外在意的人主动搭话。 盯着那空荡荡的对话框,她任由神思发散,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没有刻意,却全是关于他。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谢绰以后还会去相亲,或是与其他女人交好,而她未来或许和谢绰会渐行渐远后,徐羡终于有些慌了。 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从心底深处蜿蜒而上,如爬藤植物般不由分说地缠绕住她,渐渐地愈收愈紧,而她逐渐无法呼吸。 胸腔被闷胀感塞满,可心下又是那么的荒芜。 徐羡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那些因为试探无回音而萌生的失落、挫败,以及因为和他待在一起產生的舒适与安心,还有偶尔罕见的心颤、紧张,甚至是那天在泳池畔难以言表的吻。 最后她的思绪定格在不久前沉醉生日的那个晚上。 男人失控的情绪和反常的行为,以及她毫无底线的任由他触碰、亲吻,更甚者,她后来还主动勾引了他。 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开了一扇门,放任他踏进自己的领域,纵容他悄无声息地佔据她的生活,然后看着他在那片堡垒上插旗,宣告他的入侵成功。 而她这种领地意识过强的人,甚至没有想要逼退他的意思。 徐羡之前都把那些异样的情感归咎于征服慾和本能衝动,所以才会对他过度关注,才会做出不像她的非理性举止,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欲擒故纵失败后,感到巨大无比的空落。 可原来那些受挫不是因为好胜心的求而不得,而是因为她对他有着超乎友情的佔有慾和在意。 其实她早就已经心动了。 原来她……喜欢他啊。 而在意识到这份情感后,第一个跃上心头的不是谢绰没联络她的苦恼,反而是平时互动间他进退有度的温柔。 绅士的,细腻的,不显山露水的温柔。 徐羡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而后抬手用小臂遮住自己的眉眼,良久,忽地笑了声。 她告诉自己── 徐羡,你完蛋了。 35。破锅配烂盖 徐羡揣着满腹心事,晚上虽然没有失眠,但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的她依然被銬在椅子上,而谢绰也依然坐在对面冷冷地看着她。 眸色深沉,面若冠玉,慵懒地翘着腿,双手交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头,彷彿在打量一件美好的艺术品。 最后他像是欣赏够了,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幅度地弯了弯脣,抬手扣住她下巴。 低沉声嗓如撒旦的低语,轰鸣在耳畔:「徐羡,你永远别想逃离我身边。」 下一秒,徐羡被吓醒了。 她懵了半晌,然后眨了眨眼,心想不至于吧。 这才刚认清自己的心意,立刻就来上演一齣强制爱? 她又不是抖m,太刺激了,暂时消受不起。 徐羡受到的衝击不小,觉得自己疯魔了,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直到闹鐘准点响起,将她从猎奇的氛围里拽出来,提醒她该洗漱上班了。 因为没睡好,徐羡在进公司前到楼下咖啡厅买了杯黑咖啡,进到办公室时却明显感受到气氛不太对,儘管大家依旧如往常般做着自己的事,可那种空气间的凝滞和微妙骗不了人,有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她一向不是喜欢聊八卦的人,因此也没有特别打听发生了什么,只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坐下来抽出便条纸,按照惯例把这週的工作安排都条列下来。 这时一组的sally过来找她,是个刚入职不久的小姑娘,有些犹疑地问:「徐羡姐,那个……十分鐘后和二组的会议还要继续吗?」 徐羡罗列完了待办事项,接着把电脑打开,一边问:「不是上礼拜就安排好了吗,怎么了?二组有状况?」 此话一出,就见小姑娘的面色浮现一丝古怪。 彼时她正好点开了工作信箱,打算例行检查有没有客户的信件或合作邀约,却在看到信件匣里最上方的新邮件时,挑了挑眉。 邮件标题是── 主管婚内出轨员工,小心渣男贱女就在你身边! 寄件者则是匿名信箱。 这么下三滥搏人眼球的标题,大多是垃圾邮件小广告,可人类都是八卦的,总会有人间着没事点进去,进而一传十、十传百。 sally的声音在耳边怯弱道:「可是二组组长……呃……珊姐她可能……来不了。」 徐羡就着她的声音点进邮件,只见里头没有半点文字内容,倒是有一堆照片。 照片中的一男一女姿态亲暱,在车前接吻的、在地铁站拥抱的、从旅馆里并肩出来的、一起牵手逛街的……数张照片看下来,儼然是一对感情深厚、和谐美满的爱侣。 而照片上的男女主角,别人可能不一定认识,但他们办公室绝对没有人不认识,正是部门的主管张添和企划二组组长王郁珊。 办公室恋情没什么,可有趣的是,张添是眾所周知的好丈夫、好父亲,跟大学初恋的妻子结婚后,生下了一男一女双胞胎,时不时便在社群动态分享家庭日常,整个办公室都知道他们的美好爱情故事。 徐羡粗略地把每张照片扫过,问sally:「你也收到了?」 毕竟不是什么得体的内容,sally尷尬道:「整间公司都收到了。」 这时隔壁的同事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凑进来:「不知道是得罪谁了,一早进公司就给我们这种惊吓,没睡醒的都被吓醒了。」 确实惊吓,而狠就狠在寄件者是群发,只要有他们公司信箱的人都会收到这封匿名信件。 见有人开始公然讨论起这件事了,整间办公室像是憋太久终于能解放似的,都陆陆续续加入话题。 「不过我也是没想到,郁珊她居然……」 「老大也挺噁心的,平时操那种爱妻人设,鬼知道还搞外遇啊。」 「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婚内出轨,一个知三当三,破锅配烂盖。」 「靠,这么一想其实有跡可循啊,我就说王郁珊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频繁进出老大的办公室,原本还以为是身为二组组长要跟上头讨论公事,可现在看来估计是去谈情说爱的吧,怕爆。」 「不是,这就挺搞笑的,王郁珊之前还讽刺徐羡跟黄总有一腿,结果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欸那个,徐羡我不是针对你啊,我知道以你的人品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照片简直了,罪证确凿,连想要辩驳都没机会,根本把后路堵死了。」 「我比较想知道老大他老婆跟孩子知道这件事后,心理阴影会有多大……唉,太可怜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他老婆找徵信社帮忙拍的?」 「哈哈哈初恋情人之黑化白月光手刃烂黄瓜。」 「我之前居然还觉得老大是好男人……呕。」 「别说了,我刚进来那阵子还想过要追王郁珊……」 「我操,是你疯了还是你疯了?」 「所以王郁珊去哪了?」 「老大也不见了。」 「听隔壁部门的说一大早两人就被叫去boss那里了,刺激。」 整间办公室嘈杂不断,全都在讨论这个热腾腾的瓜,徐羡同他们间聊几句后,把电子信箱关掉,跟sally说:「会议照常进行,二组组长不在,正事还是要继续。」 毕竟按照这个情况下来,二组之后还会不会有组长,真是不好说。 sally看着收拾资料往小会议室走去的徐羡,心想仙女不愧是仙女,遇到这种事还能这么冷静,连半点惊讶都没有流露出来,依然端庄、大气,果然仙女都是不落俗世的。 等开完会后,徐羡独自留在小会议室统整方才的会议内容,她有个毛病,没有把五花八门的资讯整理成一个逻辑清楚的系统,总是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处理完后,一走出小会议室就见到刚回来的王郁珊,后者形容憔悴,一脸铁青。在最落魄难堪的时候与徐羡正面相迎,她用那阴鷙的眼神狠狠剜了徐羡一眼,便顶着眾人好奇、鄙视的视线回到座位。 徐羡无辜地眨了眨眼。 她站在小会议室门前,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将整个办公室一览无遗,她望着同事们对王郁珊似有若无的探询目光,抱着手中的笔电想,当初她被王郁珊造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同样的关注,不同的对象。 那些赤裸裸的眼神毫不避讳,像淬了毒的针,从四面八方扎到身上。 徐羡在心底冷笑一声,去茶水间接了一杯水,便回到座位心无旁鶩地开始工作了。 所以说人言为什么可畏,随便一点资讯砸过来,大家便凭着一星半点的消息开始评判、站队,然后散播言论、以讹传讹,一人一句,最终把一个人埋进舆论的墓地里。反正吃吃瓜、看看戏还能为生活增加点调味剂,只要不波及到自己就好。 人啊,大多都是片面且自私的动物。 这点她在十六岁那年就深刻体会过了。 这一天办公室的气氛异常微妙,徐羡却好似不受半点影响,甚至超前工作进度,时间一到,准时下班。 而她踏出公司的那一刻,一直暗着的手机萤幕突然亮了起来。 徐羡低头一看,有人传讯息过来了。 天边斜阳残照,暮色四合,落霞是涨潮的浪,淹没了满城高楼大厦。 而徐羡站在燃烧的夕暉中,看着那给自己发讯息的名字,嘴边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 羡羡,你的矜持呢。 36。心照不宣 @谢绰:下班了吗? @徐羡:刚下班。 三个字甫发送出去,对面就立刻已读了,下一秒,一个通话邀请直接打了过来。 徐羡没料到会有这齣,记得谢绰曾经在间聊时说过不太喜欢讲电话,她心下一颤,连忙接了起来。 「谢……绰?」 「徐羡,抬头。」 徐羡下意识地照做了,一抬首就见到电话里的那个人正站在不远处,于盛放的落日下、于汹涌的人群中,举着手机笑看自己。 她感觉体内有什么死撑着的东西瓦解了。 顺着崩解的碎片渗透进来的,是如浪般的怦然,恰似天边那抹夕曛,温热而勾人心弦。 而摧毁那最后一道防线的罪魁祸首,正穿过潮水般的人流,朝她缓缓走来。 一週未见,谢绰神情依然很淡,他把手机收起:「吃晚餐了吗?」 徐羡嘴边抿着来不及放下的弧度,摇头:「一起吃吗?」 「走吧。」氛围太好,谢绰下意识地想去牵她的手,理智却让他在出手前的那一刻悬崖勒马,提醒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得寸进尺。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蜷了蜷,若无其事道,「刚下飞机挺饿的,飞机餐不怎么样……想吃什么?」 「你刚下飞机?」徐羡有些惊讶。 「嗯,这几天去日本出差了。」 徐羡步伐骤停,怔怔地望向他。 所以这一週都没联系她的原因,是因为出差了? 而这厢出差结束,飞机才刚落地,就立刻来找她了? 徐羡感觉方才崩解过的东西又再一次粉碎了,这回散成了齏粉,随风远去不復踪跡,教她别妄想再于心里筑「禁止进入」的高墙。 谢绰走了几步发现身旁的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女人表情空白地站在原地,一副认知被打破的衝击。 总是端庄自持的姑娘,对于表情管理有着极大的要求,难得能在她脸上见到这种赤裸而直白的情绪,谢绰觉得很有意思,却也从她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什么。 说不欢喜是骗人的。 她在乎他。 他忍不住勾了勾脣,重新走回她身边:「我这几天不是故意不联络你的,只是太忙了,几乎没有时间看手机。」 被看透了心思,徐羡多少有些赧然,眼神不自然地游移到一旁的广告看板,电子萤幕正在播放的是一个女团成员新代言的时尚品牌,她假意欣赏了会儿,才避重就轻、故作自然地说:「辛苦了,出差肯定很忙的。」 谢绰那双总是沉寂的眸里笑意渐深,转了转腕錶,不经意道:「可忙了,饭都没来得及吃,平均一天只吃一餐。」 语声落下,果然就见徐羡微蹙了那漂亮的水弯眉,瑞凤眼清冷又含情,浅浅地瞇起:「再怎么忙还是要好好吃饭,伤胃了怎么办?」 她在担心他。 「嗯。」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谢绰再也绷不住,眉眼染上斑斕碎光,感觉心情许久没有这么好了,「所以带我去吃点好吃的吧,羡羡。」 听到最后两个字,徐羡耳尖一热,庆幸自己今天没绑头发,垂落的发丝恰好盖住了耳朵,把泛红的少女心事给捂得严实。 两人沿着黄昏的大街一路向前走,下班时段路上车马奔流,那些喧嚣却好似与他们无关,气氛很安寧。 徐羡再次想到了卡繆那句话── 我明明身在人群中,但他们的一切又好似与我无关。 可这回谢绰不是一个人了,有她陪着他。 最后他们进了一间中式餐馆,因为在公司附近,徐羡之前来了不少次,也与总是坐在柜檯招呼客人的老闆娘相熟了。 「小姑娘,今天不是一个人啊?」 徐羡从她手里接过菜单,笑道:「嗯,这不带朋友来给您捧场么?」 「哎,还以为是男朋友,怪配的。」老闆娘乐呵呵的,瞧了谢绰两眼,不禁感叹,「人模人样的,挺俊。」 「难不成还能人模狗样的?」徐羡忍俊不禁,拿笔头戳了戳身旁一直不吭声的某人,「夸你呢。」 谢绰不喜与生人打交道,以往总是沉着眉眼,该吃饭吃饭,该办事办事,连看一眼都没兴趣。可如今徐羡在场,生性再怎么凉薄也总得装一下,于是有些僵硬地扯了扯脣,搬出万用的场面话:「您过誉了,寻常人罢了。」 确实过誉了,他想。要是见过他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邪念,指不定下回再开口就真成了人模狗样。 「他比较内敛。」徐羡知道他对社交的疏离感,便笑着敷衍过去,轻车熟路地领着谢绰去靠窗的位子了。店里的木窗雕花做得特别精緻,最外框漆上明亮的大红色,颇有古色古香的中式韵味,她每每来总是喜欢坐这儿。 「想吃什么?」 「都行。」 「有忌口的吗?」 「没,你随意点吧。」 徐羡抿了一口热茶,有些好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谢先生,配合一下吧。」 谢绰漫不经心地翻看菜单,闻言抬头:「嗯?」 「我在找机会了解你。」她直接了当。 既然认清自己的心意了,那也不用反覆试探了,她本来就是目的型选手,看准了,就出击。 闻言,谢绰翻菜单的手一滞,只觉不可思议。半晌,他弯了弯脣:「行吧,配合你一下。」 彼此心照不宣,徐羡笑出了声。 最后谢绰从琳瑯满目的品项中选了虾肉红油抄手和口水鸡,徐羡心道原来喜欢吃辣的,自己看了看,又点了这里的招牌小笼汤包、干贝辣酱蛋炒饭和一份乾瘪四季豆。 「要来份甜点吗?」她说,「这里的红豆松糕挺好吃的。」 谢绰頷首,反正不管她提什么,他大概都会说好。 两人边吃边聊,多日未见,却也不显急躁,气氛很舒服间适,像山涧细流,不用刻意去溅起水花,就足够吸引人。彼此之间默契很足,都有意在配合对方的节奏。 「这几天还好?」谢绰夹了一筷子的四季豆,「公司忙吗?」 「跟平常差不多。」徐羡咬破小笼汤包的皮,鲜美的汤汁从一角流出来,口齿盈香,「不过今天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嗯?」 「你记得王郁珊吗?你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开会时,就是我跟她分别提案的。」 谢绰当时意外之下与徐羡久别重逢,满心满眼都是她,说实话并不记得什么王什么珊,不过经她提醒,确实从脑海里翻出了模糊的印象,但也仅仅是作为「那个提案没有被选上的徐羡同事」罢了。 「啊,前阵子被造谣也是因为她。」徐羡见他不是特别有记忆点,又道。 此话一出,谢绰想起当初她打错电话来的一通发洩,关于舆论、伤害以及职场霸凌,罪魁祸首似乎就是这个王郁珊。 他眸色骤暗,在内心冷笑了一声。 可他还没在心里编排好要怎么报復那个女人时,就听到徐羡说:「她大概要凉了。」 谢绰有些讶异地挑眉,洗耳恭听。 徐羡弯了弯脣,弧度里都是嘲讽,跟他分享了王郁珊和张添搞婚外情的事,以及那封全公司都收到的匿名邮件。 「以王郁珊那爱面子的性格,估计要辞职了吧。」 「这样。」谢绰点了点头,他对乱七八糟的八卦毫无兴趣,却也愿意耐着性子听她说。原以为这话题就算揭过了,可他低头吃了两口炒饭后忽觉不对,徐羡本身也不是喜欢吃瓜的人,两人都对流言蜚语没有太大的追随性,可这回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他抬眸,只见对面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宛如古时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骨子里的气质在时光的淘洗下不减反增,是与生俱来的涵养。 那双眼尾轻翘的瑞凤眼中,却有隐隐流动的心机。 他筷子一顿,瞇了瞇眼:「是你做的?」 徐羡看起来毫不意外,就像事先料到他会看穿一样,于是从容放下茶杯:「我也不过就是小小涉入一下而已。」 头顶刚好有一盏灯,光线直落而下,打在她白净温柔的五官上,而周遭此起彼落的声音混着饭菜香气蒸腾而上,她在满室烟火气中温声开口:「外遇的是张添,知三当三的是王郁珊,我也只是找人帮忙拍了几张照,再顺势跟大家分享罢了……毕竟这么有趣的话题,可不能只有我私藏。」 「如果他们不想被揭发,就不该明目张胆的在办公室里偷情,还被我发现端倪,你说是吧?」 「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这世上的智者并不多,那就只能借力使力,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竞争是常态,没有能耐的人活该被淘汰。」她把当初他在电话里对她说的那句话还给他,「你说对吗,谢绰?」 / 端倪在第26章,有兴趣的宝可以翻回去找找xd 37。共鸣 谢绰曾经听徐羡提起过张添,对他的印象是一名手腕不错,懂得适时提拔新人的主管,徐羡刚入职时就是被他带起来的,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看重。 「你一定想说,为了报復王郁珊,我也不惜拖提拔我的主管下水,好狠的心。」徐羡指尖敲了敲木桌,笑吟吟地迎上他的目光,「可张添他婚外情对不起老婆和孩子,理应为他做出的选择买单。」 何况张添看似对她爱护有加,但徐羡隐约能感受到,他一边对她好,同时也在忌惮着她。她能力确实优秀,他怕她超越他,所以一边培养,一边有意无意地压制,只要张添在的一天,徐羡可能很难有再上升的空间。 可徐羡对事业的野心让她不甘止步于此,既然有机会,那提前为自己开拓出一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徐羡笑,「我好像也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么好。」 谢绰舀了一颗抄手到碗里,垂眼淡道:「我挺想夸你的。」 徐羡一愣:「什么?」 「对他人不够狠,别人就会反过来对你狠。」筷子尖在抄手的薄皮上戳了戳,挑掉一粒鲜红的辣椒,他说,「你很聪明,知道怎么用最小的成本去导出最大的效益,对方凉了,而你片叶不沾身。」 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反馈,徐羡有些怔忡。她的原意只是想要试探,如果谢绰知道了这样的她,会不会改变心意?毕竟经歷过那些事情后,她清楚大多数的人只是喜欢她光鲜亮丽的外表,至于她的内心、她的灵魂,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而一旦稍有失足,价值不在了,那些人跑得比谁都还要快。 从前的她或许是真心良善对待每个人,可随着从高处掉下来后眾人的冷眼旁观,她柔软的心脏也逐渐裹上坚硬的外壳,而包裹在里头的,还有她内显人格被激发出来的乖张。 她不喜欢示弱,更不喜欢在他人面前暴露本性,可这回把原始性格挖出来放到他面前,不过也只是难得遇到了一个想要抓住的人,而她想试着去相信他。 她拿自己最私人的物件去做筹码,赌一个不会放手的结局。 而她赌对了,回馈的甚至比预想还要盛大。 灵魂悄悄发颤,徐羡感觉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像是坐在了云端,一颗心高悬于天,如梦似幻。 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夹了片鸡肉放进他盘里,笑问:「那你想要怎么夸我?」 谢绰心领地夹起那片肉,口水鸡酸辣清爽的滋味在口中漾开,吞下去后假意沉吟了一阵,便道:「我手上有两张弦乐团的演奏会,想去看么?」 「什么时候?」 「今天。」 徐羡又笑了:「你怕是不给我反悔的机会。」 「即时兑现才不会让对方因为患得患失而感到不安。」 「我发现你这人歪理挺多的啊。」 「彼此彼此。」 某些事两人心知肚明,却是谁都不愿主动提起,他们享受着这样心照不宣的过程,默默期待窗户纸被桶破的那一刻。 音乐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吃完晚餐正好,两人走进国家音乐厅,徐羡平时没有听演奏会的嗜好,这是第一次来。 「你平常有听音乐会的习惯?」 「没有,这票是同事给的。」谢绰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这人挺无趣的。」 徐羡想起了当时他跟李堂约钓鱼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两人依循票根上的编号找到位子,她瞥了他一眼,道:「也还好。」 谢绰失笑:「你少安慰我。」 「无趣倒无所谓,跟你待在一起挺放松的。」徐羡目光直视前方,在整厅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开口,「我很喜欢。」 谢绰的心脏随着光线湮灭而缺氧,在黑暗中剧烈骚动。 布幕缓缓升起,舞台拢进一片明亮中,乐曲声逐渐漫漶整个音乐厅。悠扬的音乐没有平息内心的躁动,反而拉扯着每一条神经,像是在他体内也安了琴弦,每一下都拨动着他的灵魂。谢绰状作无意地覷徐羡,而后者眼神专注地盯着舞台上的演奏者。 好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他想。 沉浸在乐音中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时间随着音符流逝,最后一曲奏毕时,徐羡鼓掌,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些艺术家。 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騖地偷间了,拋开俗世的一切,让自己彻底松弛在交织的乐曲中,徐羡走出国家音乐厅时,回头看了眼这幢气派的建筑,然后说:「谢谢你今天邀我来听音乐会,感觉整个人都被治癒了。」 谢绰「嗯」了一声,没有多话,他方才的心思根本不在欣赏音乐上,全程都在关注着身旁的那位姑娘,好似蛰伏在夜里的窥视,用眼角馀光捕捉她的一举一动、每个惊叹和沉醉的小表情,甚至连呼吸都想要好好收藏。 岂料怕什么就来什么,徐羡问他:「你呢?你有特别喜欢刚刚的哪一首曲目吗?」 「都挺好的。」谢绰避重就轻。 「确实。」徐羡没有发现他的心虚,两人并肩走进地铁站,「不过我还挺喜欢中间那场小提琴独奏的,泰伊思冥想曲,很细腻。」 谢绰没有好好听演奏,可〈泰伊思冥想曲〉他倒是知道。这是法国作曲家马斯奈的歌剧《泰伊思》的一段间奏曲,大学音乐鑑赏的通识课曾介绍过这部作品,老师还要求他们写一份心得报告。 这部歌剧描述的是一名修道士和风尘女子的故事。 交际花泰伊思成天寻欢作乐,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修道士为了将她从纵情享乐的红尘中拯救出来,苦苦劝告泰伊思归信宗教。泰伊思后来确实受到感化了,离开欢乐场开始在修道院生活,可修道士却被她的美丽所打动,情不自禁爱上了她。为了拯救泰伊斯却反而使自己陷入爱慾中,在上帝与爱情间的挣扎令修道士十分痛苦,于是决心离去。可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对泰伊思的思念,再次回到了她身旁,然而此时的泰伊思已然病入膏肓。在她弥留之际,修道士匍匐在爱情的脚下,成为了背叛上帝的罪人,可原先的罪人泰伊思,却因为皈依上帝,灵魂进入了天堂。 这是一部对于灵肉衝突、信仰与人性思辨的作品,而这首〈泰伊思冥想曲〉,就是透过旋律勾勒出泰伊思纠结的过程。乐曲第一段寧静祥和,是少女虔诚祈求上帝的宽恕;第二段的转调犹如动盪,描述泰伊思内心对于信仰与俗世的矛盾挣扎;最后一段又恢復了平稳,祈祷实现,泰伊思的灵魂被净化而昇华至天界。 「这首挺好的。」谢绰附和,却是话锋一转,「不过我不认同修道士。」 此时地铁驶入月台,九点多的车厢里依然人挤人,谢绰让徐羡先上了车,而他自然地挡在她身前,让她可以安稳地靠在扶手旁,避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 他们面对面,距离很近,徐羡仰首看他:「为什么?」 谢绰抬手捋平方才她在外边被夜风蹭乱的发,低声道:「反正最后都要成为罪人,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放开泰伊思。」 两人住在附近,因此于同一站下车,快到徐羡的社区时,她的步伐却愈来愈慢,最终直接停下。 谢绰疑惑地看向她。 女人站在昏黄街灯下,光影于白净的脸庞上浮动,正是春夏之交,丰富的花期已近,有不知名的花香勾缠在彼此之间。 她说:「谢绰,红酒的邀约还算数吗?」 谢绰的脣线绷成了一条僵直的线,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明天还要上班。」 是隐晦的提醒,也是留给她最后一亩逃亡的馀地。 「没关係。」徐羡难得任性,「我现在挺想喝点酒的,助眠。」 理性算什么,见鬼去吧。 谢绰紧闭着脣,近乎要将牙咬碎,彷彿一张口,那些奋力抑制的念头就要衝出樊笼,张牙舞爪地吞噬彼此。最终他仍是敌不过本能,在心下叹了口气:「来吧。」 她跟着他回到家,这是第二次来了,这里依旧整洁如昔,井井有条。 谢绰开了玄关的灯,徐羡配合地关上门,却在灯光乍起的那一瞬,身后的男人将她抵在门板上,以背后拥抱的姿态。 「羡羡,今天的演奏还合心意吗?」 徐羡吓了一跳,她看不到他的面孔,却能感觉到男人的下巴靠在她肩头,呼出的气息都捲刮着耳梢,种下一片酥痒。 她故作镇定:「嗯,我很喜欢小提琴,弦动的声音很好听。」 「喜欢琴弦啊。」他的声嗓很沉,透着春末夜晚的黏稠与冷,「那你还记得《厄舍府的没落》开篇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的心是一把悬掛的琴,只消轻轻一拨,就会產生共鸣。 「你呢,你对我產生共鸣了吗?」 / 「他的心是一把悬掛的琴,只消轻轻一拨,就会產生共鸣。」原文为:「sonc?urestunluthsuspendu;sit?tqu’onletoucheilrésonne.」是《厄舍府的没落》开篇引用之法文诗句,出自法国诗人pierre-jeandebéranger。 btw这是我目前写过最喜欢的告白场面,没有之一。 谁懂啊这种隐喻真的超浪漫??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会(痛哭流涕) 38。要我怎么不惦记 「你呢,你对我產生共鸣了吗?」 徐羡被禁錮在男人与门板之间,身后的体温压上来,布料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下都在挑动着她的神经,她却动弹不得。 她不正面回答,反而问:「谢绰,你为什么喜欢我?」 谢绰的脣凑到她颈边,轻蹭着。那里的皮肤那么薄、那么嫩,又是那样的脆弱,让人忽然升起想要一口咬下去的念头。 最终他也只是吻了吻:「我喜欢你的自信、你的大方、你的气质、你的优秀,还有你的漂亮与温柔。」 闻言,曖昧的氛围破开了一个口,徐羡原先还熨着热意的心脏骤然一凉。 她以为他同那些人不同,可说到底本质还是一样的,都只喜欢她的附加价值,以及刻意呈现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徐羡正想嘲笑自己的天真时,身后的男人又开口了:「别人喜欢的你的模样我都喜欢,别人不喜欢的我也喜欢。」 她下坠的心又倏然被拖住,像是坠崖时分抓住了一线生机,大起大落似的。 「我喜欢你掩藏在亲切之下的疏离感,我喜欢你不及真心的微笑,我喜欢你燃烧的野心,我喜欢你聪明甚至有点心机的生存之道,我喜欢你不近人情的精緻利己主义。」他说,「我还喜欢你的乖张,你的一生要强,你骨子里的骄矜,你高傲的掌控慾。」 「我喜欢你的外在,也喜欢你的灵魂,你连天人交战之后败给理智的样子,都是极可爱的。」 他环抱着她,亲暱地在她耳边吐息,声音是那样的低、那样的缓,像是情人夜里深情的呢喃。 「你的坠落与重生,那些不欲人知的真实,我全部都喜欢。」 破开的口慢慢地填补回去,在悬崖摇摇欲坠的花被彻底捧住了,那人的掌心温暖而轻柔,正搭着她的腰,诉说那些抑止不了的爱意,叫她别想再往崖下跳。 徐羡有种劫后馀生的畅快,却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谢绰的表白固然给了她所嚮往的,那种从里到外的理解与包容,可他言语间对她的透澈,并不像是一个才认识半年的人就能拥有的全然瞭解。 徐羡有一种错觉,彷彿他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我喜欢你十年了。」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谢绰轻声道,轻飘飘的就揭露了自己多年以来不可言说的心思,「你知道吗?电梯故障的那天,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徐羡一愣。 「电梯确实是偶然,可后来全是我的蓄谋已久。」他啄了啄她的脖颈,若徐羡此时转过头,就会看到那双本是阴沉无温度的双眸,极尽痴缠,「距离你消失已经过了九年,上天既然让我再次遇见你,那我说什么也不会错过。」 「作为幕后研发人员,代替同事临时开会已是意外,跟你们公司的合作后续我本可以拒绝接触,可为什么我还是跟进了,因为那里有你。」 「我讨厌相亲,可在李堂前辈给我看了照片之后,我什么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照片上的是你。」 「我厌恶一切不必要的交际,可我还是去了沉醉的生日会,因为你是她朋友,你肯定也会去。」 他坦承得过分,不同于寻常的闷不吭声和避实就虚,这会儿直白且坦然地把所有心思都倒出来,没有任何犹豫。徐羡那晚期待他不顾一切、轰轰烈烈的回答,这会儿听见了,却没有想像中征服的成就感,一颗心脏反而颤巍巍的,被那些埋藏在光阴罅隙里的心跡所震撼。 原来她从未有过胜利,因为在征服前,他就已经为她俯首称臣。 「谢绰,你……」 谢绰却没理,撑在墙上的手猛地覆上了她下半张脸,修长的指足够一手掌握,接着拇指抵住下頷,往上一抬,让她被动地仰起头,下顎与脖子连结的地方好似被满满的窒息感包裹,让她有一种被扼住咽喉的错觉。宽大的掌心展现的都是不加掩饰的强势,是更加圈禁的姿态,而他自顾自地道:「我们第一次有交集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国中的我被霸凌,放学后被逮到那儿,然后被他们辱骂殴打。可打到一半你却突然出现了,你明明不认识我,却还是帮了我,甚至叫了救护车。」 「我当时想,怎么有这样善良的人,愿意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儘管那时的我早已自暴自弃,不祈求任何反转的馀地。可你又是那样温柔,让我见到从未有过的光,就算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那又怎样,我的心麻木了,我知道我不配,却仍是攥着那束光想要在无数个夜晚安慰自己。」 低沉的声嗓就缠在她耳畔,半是蛊惑半是强迫的,将过往那些只有被一个人单方面记得的回忆,全数送进她的脑海里。不只皮肉,连骨血都该鐫刻。 「第二次是在学校的厕所,他们一边抽菸,一边把我摁在地上打,后来把菸头往我身上烫的时候,你又出现了。你让他们少抽点菸,看都没看我一眼,可我知道你是在隐晦地帮我,毕竟你本可以视而不见直接走过。你甚至……你甚至后来还拿了一条药膏给我。」 那些字眼在她眼前勾勒出了模糊的画面,徐羡浅浅抽了一口气,彷彿隔着相隔已久的时空看见了当年的小巷与厕所。她确实忘了,十几岁的她温柔良善,良好的道德修养使她帮过许多人,那个倒楣落魄的少年只是她无数个举手之劳中的其中一个,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听他提起,她却瞬间找回了那段记忆。 「他们说你是我的救世主。」谢绰大抵也知道这样的压制脸会不舒服,于是松了松手,重新圈上她的腰,两隻手交叠,收束的力道紧了紧,脑袋埋在她肩窝,像是要将她按进骨子里,「羡羡,被你拯救了两次,要我怎么不惦记?」 他的嗓音太深情了,在她体内种下一场盛大的颤慄,徐羡搭上环在自己腰际的手,因为资讯量的衝击而恍然道:「谢绰,你能先放开我吗?」 闻言,方才还温柔如水的男人忽地冷笑了一声:「在你说要来喝红酒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自己今晚是离不开我家的。」 他拥抱她的劲儿更大了,紧紧地箍住,徐羡有些吃痛,整个人彷彿被无形的绳綑缚着,怎么逃也逃不掉。 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她的难受,还是刻意忽略,谢绰只舔了舔她柔软的耳垂,阴鬱又嘲讽地问:「怎么了,觉得噁心了吗?有一个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默默窥视你这么久,害怕了?」 空气很沉闷,似乎被浓稠的阴晦给填满,每一个分子都是不容抵抗的沉鬱,混浊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谢绰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眸色又被一层新的黑浪所覆盖,手上力道更大了。 徐羡能感受到谢绰在逐渐失控,如同那天与黄昇交手后,如今忆起,一切的反常都有了源头。那些翻倒的情感覆水难收,就算有意压抑,男人身上的不安全感仍是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 她忽然很难过,听完那些剖白,不难意识到他心里的空虚是怎么来的,也就更能理解他现下害怕她逃走所展现的控制慾。 于是在这样不算舒适的氛围下,徐羡任由他抱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谢绰,我没有要逃。」 她拍了拍他的手,拇指腹又在手背上缓缓摩娑了一下,安抚似的。 「我只是想看看你。」 / ig有举办圣诞卡的活动,欢迎有兴趣的宝们参加哦!(点选@xing__333个人主页的连结,即可看到表单传送门「2023圣诞快乐」) 39。我对你好一辈子 语声落下,徐羡很明显感觉到身后的人怔住了,半晌,环在她腰际的那双手便慢慢地松开。 徐羡转过身,只见方才还很强硬的男人,此时正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儼然一名犯错后等待惩罚的、卑微的裙下之臣。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绰,抬头。」见他没反应,徐羡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我想仔细看看,喜欢我这么久的人是什么样的。」 闻言,谢绰终于有了动静,他双手握住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腕,力气却很轻,不似先前的暴戾。宛如一个危难之人终于抓住了能依靠的物件,却战战兢兢,生怕会失去救命之道。 接着他缓缓抬首,在看到谢绰的面容时,徐羡心下一惊。 他眼眶红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可徐羡确实是心疼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行动作,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庞,然后说:「别停在这了,我们去沙发坐吧。」 谢绰轻蹭她的手心,看着怪可怜的,随后便拉着她进到客厅。 徐羡说仔细看就是真的仔细看,两人相顾无言,她的目光就这么在他端正的五官上游移。单眼皮,眼尾狭长,鼻梁挺而不宽,嘴脣有点薄,是冷淡疏离的长相。皮肤偏白,虽然比起一般男人长得有些清秀,骨相却立体,不会显得过分女气。 最重要的,是左眼角下方有一小片红色胎记,如雪中一点梅,清艳的色彩恰如其分地盖过了他寻常的阴沉。 虽然这人长在徐羡的审美上,可她从前未曾如此详细地观察过他的脸,这会儿发现了这片胎记,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她指尖轻触那点红,不禁低喃:「好漂亮。」 谢绰一个大男人哪里被讲过漂亮,就算是称讚也略显彆扭,于是把她的手拉下来,轻声道:「你更漂亮。」 徐羡笑:「你在害羞吗?」 「没有……对不起。」谢绰忽然道歉,倾身抱住她,「我刚刚不该那样对你,我只是……」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怕你会逃,怕你给了我希望又让我期待落空。 「谢绰,你不用怕。」徐羡看穿了他的患得患失,握着他的手,带他触及自己左胸下的颤动,「我的心脏在为你共鸣,你听到了吗?」 儘管隔着衣服布料和血肉皮肤,谢绰仍是接收到了女人跳动的频率。掌心下方的搏动强而有力,彷彿正对全天下昭告,她现在是为谁而共振,那条被拨动的弦又是为了谁而鸣。 谢绰眼角更红了,衬着那小小片的胎记,五官清雋,眉目却是妖冶,说不上来的衝突感,视觉张力反而更加勾人。 「羡羡,你是认真的吗?」先前没捅破窗户纸与她极限拉扯时有多自信,现在临场就有多怯弱,那是对于梦寐以求所產生的近乡情怯。他试探着开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不是荷尔蒙作祟,不是对于我十年情感的补偿……你真的要我吗?」 儘管徐羡亲手让他感受心脏的共鸣,可他潜意识里还是怕。毕竟渴求了十年的姑娘,现在忽然说喜欢他,在过去那段独自用回忆饮鴆止渴的日子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般的妄想。多年来那份不可言说的感情压抑又溃堤,如此反覆,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什么要不要,你怎么把自己说得像是路边的流浪狗。」徐羡失笑,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有些心涩,于是回抱他。沉静又柔和的声嗓随着背脊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拍渡进他耳里,最终顺着血液回流到心脏,滚烫而柔软,「不是怜悯,不是同情,不是荷尔蒙作祟,更不是补偿。」 「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最后她捧着他的脸,在窗外月光的见证下,吻了左眼尾下那一点红。 夜色已然深沉,整座城市渐渐陷入了沉睡,是寻常日子里的寻常一夜,可两人挨在那不大不小的沙发上,却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对不起,之前没有发现你的喜欢。」她靠在谢绰怀中,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温声道,「喜欢我这么久,肯定很辛苦吧。」 谢绰摇头:「不辛苦。」 确实不辛苦,年少的他穷酸又自卑,从未肖想过得到她。徐羡是白月光,是万眾之花,更是他的救世主。仅仅是存在着,就像光一样照亮在阴沟里的他,而他在烂泥中匍匐前行时,全是倚靠着那捧光取暖,才得以驱散一点寒冷。 月亮在天上,月亮一直都在。 这十年来,他只要想她,只要回忆起当年那份善意,光是靠着单薄的月光,也能咬牙走过无数个寒冬。 「不过你之前说过你也是k市一高毕业的,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当初高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呢?」沉浸在这种宿命般的氛围里,理性如徐羡也忍不住想像了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假设,「搞不好我们能更早走到一起。」 谢绰又摇头。不可能的,当时的他就算主动去找她,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十年前的徐羡绝对看不上十年前的谢绰。 「后来我们上了同一所高中,你更受欢迎了,我也只敢远远看着你,毕竟婊子生的穷小孩不配与你为伍,任何一个眼神对视都是在玷污你的人格。」 他起先觉得自己不配,当意识到自己对她有这种想法时,第一个直觉是愧疚与回避。可现在不一样了,至少如今的他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也不像从前那样落魄,而且既然上天安排他们再遇见,那就是有缘,他不会放走她。 再次遇到她的那一刻,他发觉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渴望她。 像过去那样远远地望着、依赖回忆活着,已经没办法满足他了。贪婪好似一个无底洞,任凭往里头填了多少东西,依然没有塞满的一天。 何况后来他发现那样乾净无瑕的月光,也会有恶的一面,也会有自私的选择,也会有为了报復他人而不择手段的时候。好像从高远的天边被拽了下来,沾上了软泥与尘埃,成为了人间触手可及的月亮。 听完徐羡对付张添和王郁珊的事情后,谢绰彻底放心了。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可以一起沉沦。 所以才在徐羡的红酒暗示下,拋开一切顾虑,将她带回了家。 「别这么说。」闻言,胸腔的酸胀犹如狂澜迭起,一颗心脏被泡在潮水中,闷痛着,「生而为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旋即她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弧度里是无奈也是自嘲:「何况后来我们家就发生了那件事,我爸入狱,我也不配得到什么好处境,真要说狼狈,我们两个都挺狼狈的。」 「不说我了,既然你关注我这么久了,那点破事你肯定也清楚。」徐羡眼下最关心的是他,「你说国中的时候被年级老大霸凌,那你上高中后还有再被欺负吗?」 「上高中就没了。」他眼睫微歛,掌心里躺着女人白皙温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道,「第一志愿的学校,只要你成绩好,大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从那个大家口中婊子生的穷酸贱种,变成了虽然家境不好却努力向上、不堕落的好孩子。 何况高中生比国中生成熟不少,就算他校服依然只能穿别人捐出来已经洗皱的二手衣,午餐依然只能吃学校福利社二十元一个的麵包,可至少没有人会因为他贫困的出身而看不起他。也许有,但可能也只是在背后说几句间话,不至于明面上唾弃。 而关于他那见不得人的身世流言,在国中毕业后就此与他一刀两段,没有再被刻意散播。后来他偶然听说充哥惹到了社会人士,在一场斗殴里被卸掉了一条手臂。 当时他却心无波澜,冷漠得事不关己,一点都没有仇家落难的畅快感。 年少的他一心都扑在了徐羡身上,哪有多馀的心思分给伤害过自己的人。 「羡羡,对我好吧。」他不玩她的手了,拽着凑到脣边,一边亲,一边含糊道,「我没有亲人,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一个。」 徐羡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绰就像是亲够了,把她的手放下,却没有放开她,转而凑到那红润的脣边,交换彼此温热的气息。 他先发制人,将承诺餵进她口中。 「我对你好一辈子。」 / 我哭死,终于正式在一起了。 40。独居老人 后来果真如徐羡预料的,王郁珊自请离职,而张添在撑了一阵子后,决定申请调职。 徐羡原意只是想要小小报復一下,后续如何发展都是顺其自然,反正名声是彻底毁了,她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目的已然达到。可王郁珊那样高自尊又好面子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办公室里的悠悠之口与冷暴力,最终还是会自己走人。 至于张添,徐羡倒没想到他也会离开,估计是上头有人施压。毕竟出了这档事,就算能力再好,可品性不过关,必定也难以服眾。 后来,徐羡收到上头的面谈通知时,心下是有些意外的。 boss问她有没有意愿担任主管职,也就是张添原本的职位。说她入职这些年来表现优异,专业实力也好,比起同期的职员更加上进,人际关係方面也都十分和谐,不优柔寡断的性格适合领导,一如她把企划一组带领得风生水起,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才。 徐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张添拖下水就是为了剷除障碍替自己开道,如今橄欖枝都伸到她面前了,没道理不要。 她先是受宠若惊,接着温温柔柔地感谢上司对她的赏识,假意沉思了一会儿后,再表明自己儘管还有很多不足,之前也没有做过主管的经验,但仍是愿意挑战,并且尽她所能做到最好。 正式收到升职公告的那天,徐羡正打算出门去拜访独居老人。 吕萍真会定期参加社区的志工活动,比如说去育幼院帮忙,或是跟着社工去关照独居老人等。 可这两天她得了肠胃炎,除却身体不舒服,主要是上吐下泻不方便出门,但志工活动都早早报名了,临时爽约只会造成对方困扰,因此让徐羡代替她去。 正好这週末没事,徐羡便答应了。再加上沉醉最近要报导一篇高龄化的专题,其中内容涉及了关于养老院、独居老人等社会议题,听说她要去当志工,便藉机蹭上了这趟行程,难得有直面现场的机会,希望能多取点素材。 跟着徐羡一起去的社工有两个,她事先打过了招呼,所以他们在看到沉醉时也不意外。 几个人来到t市外围的平新镇,最终停在了一幢老旧公寓前。今天天气不算好,天色很阴,零碎的灰云散落在天际,空气中瀰散着潮湿的闷热,估计不久后就会降下一场雨。 而眼前这栋老旧住宅,衬着这样阴晦的天,更显得破旧斑驳。 徐羡目光扫过那不知道已经生锈多久的铁窗,再掠过遍布壁癌的墙,最后停驻在堆满不知名杂物的公寓门口,然后随着两名社工前辈踩上那又灰又陡的楼梯,全程面不改色。 倒是在到了目标人物的家门前时,她看了自家闺密一眼:「大小姐,是不是受不了了。」 从出生起就是传媒界大梁沉家的掌上明珠,作为一名锦衣玉食的千金,沉醉这辈子怕是从未踏入这种破败的老屋,陈年的腐朽气息,合该与光鲜亮丽的她格格不入。 岂料那位千金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干记者这一行,什么地方没去过。」 徐羡也只是开开玩笑,当然相信她的专业能力,正好这时老人家前来应门了,两人便跟着社工进去。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爷爷,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漫生,拄着拐杖、佝僂着腰邀请大家进门。 徐羡粗略地扫过,格局窄小的一间屋子,仅仅是一个木製衣柜、一张床和一个小茶几,就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天花板上长了一片一片的霉,想到方才一踏进门的瞬间,闷溼的热气直接扑面而来,整间屋子像是困在了团团溼气中,也难怪会发霉。 房子也只有一扇小小的铁窗,却因为窗台上晾满了衣服,将外头的光线给遮挡了大半。 在这种溼度高又採光差的环境下生活,对身体健康其实有很大的影响,也会对心理状态造成一定的压力,徐羡听到社工问爷爷说要不要帮他申请一台除湿机,爷爷却拒绝了。 「没关係啦,你们定期送物资过来已经很好了,这样就够啦,不用为我操心,反正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爷爷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平静,活到这把岁数,像是已然看透红尘,对于生命的进程全然接受。 「我还巴不得早点去天堂陪我老伴儿呢。」他笑,眼角纹路如国画中的皴痕,深刻而绵长,「她一个人在那边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应该跟儿子团圆了吧。」 可沉醉听不得这种话,扶着爷爷到床边坐下,开始跟他分享积极向上的生命观,并且承诺要自掏腰包给他一台除湿机和空气清净机。 社工阿姨闻言后想说他们向单位申请即可,徐羡却是拦住了,笑道:「让她买吧,她什么没有就钱最多,何况她就是这种热情的孩子,见不得别人过不好。」 沉醉自带优秀的聊天能力,不论是跟三岁小孩还是八十岁老人都能侃侃而谈。见暂时没有他们的事,两个社工阿姨决定去帮爷爷扫厕所,徐羡便在外边擦擦柜子、扫扫地之类的,顺便听自家闺密和老人的对话内容,全当消遣。 爷爷说自己没有孩子,曾经有,但十几岁时因为校园霸凌得了忧鬱症,后来不堪痛苦便自杀了。之后跟妻子相依为命,彼此倒也有个依靠,几年前老伴却因为肾衰竭也离开了人世,现在就剩他一个人。 老人家在叙述过往时面色很平静,眼里的孤独却快要满溢出来,徐羡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不忍心再探究下去。 她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柜子上的那堆杂物,问道:「爷爷,这堆要帮您清理吗?」 老人家的视线随着她指尖飘到衣柜上方,眼底空洞了一瞬,才慢吞吞道:「不用……谢谢你啊小姑娘,那些都是我儿子和太太的遗物,捨不得丢哈。」 好死不死踩了雷,徐羡心里更难受了,抱歉道:「爷爷,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哪有什么对不起,你本来就不知道。」老人家笑了笑,「你们年轻人平常那么忙,愿意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就很好啦,感觉屋子都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反面便是冷寂,徐羡听出了爷爷若无其事下的寂寞,心下空荡又酸涩。 几十年后的她也会变成这样吗?可她不想。 后来又简单帮爷爷整理了一下,几个人便要撤了,正好这时徐羡的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谢绰。 他问她在哪里,晚餐要不要一起吃,徐羡说好,大致说明了自己的状况之后,谢绰便说要来接她。 徐羡本想拒绝,毕竟平新镇到市区至少也要半小时,何况今天是假日,估计还会塞车。可谢绰像是事先预判了她的反应,还没等她回答,便直接道:「羡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跟我客气。」 「你独立惯了,可能不习惯依赖别人。」冷调的嗓在耳畔沉沉响起,犹如寂夜中缓缓抚过深林的水流,低慢又清澈,于耳梢捻起微微的痒,也在她心下掀起潮汐。徐羡莫名有些耳热,「我说了我会对你好,你只要安心接受就好。」 掛了电话,忽见全场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徐羡无视自家闺密脸上曖昧的笑,抿了抿脣:「怎么了?」 「男朋友啊?」老爷爷笑问。 儘管确定了关係,但「男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依然有些陌生,徐羡迟疑了两秒,缓慢地点头,感觉耳根子更烫了。 她居然也会有害羞的一天。 老人家慈祥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处啊,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光。」 徐羡想起了他刚刚分享的关于妻子的故事,心下一软,温声道:「会的。」 走出老公寓后,徐羡和沉醉同两位社工道别,过了几分鐘徐羡才意识到什么,转向自家闺密:「你怎么也留下来了?」 「我蹭一下你男朋友的车。」沉醉理直气壮,「怎么样,捨不得啊?打扰你们的两人世界?」 徐羡:「……」 「他如果真的喜欢你,那就应该要爱屋及乌,顺带捎女朋友的闺密一程。」她歪理一套一套的,还挺嚣张,「我这是在给他表现的机会。」 徐羡失笑,自知说不过,也就由着她去了。 41。不要靠近我 谢绰根据徐羡给的地址到了平新镇的一栋老旧公寓前。 他下了车,搁在口袋里的手却在隐隐发抖。 其实在车子刚驶入这片老住宅区的时候,他便觉得胸腔有些闷,躁意不断涌上,好像有什么扼住咽喉,剥夺顺畅呼吸的权利。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周遭的景物,直视前方专心开车。 最后到达目的地,看到眼前斑驳灰败的公寓,儘管巍然不动,但在阴翳的天空下却犹如颓然的废墟,失去整洁、杂乱无序,潮湿的霉气漫入毛孔,斑斑污跡都象徵着岁月洗礼过的落魄。 谢绰想拿酒精瓶,却想到徐羡之前担忧的神情,看着自己手上参差的裂痕,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把酒精留在了车上。接着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地走到两人面前。 徐羡正在和沉醉说话,没有注意到车子的动静,听到脚步声才发现他到了。 她弯了弯脣:「你来了。」 儘管浅淡,但女人的微笑宛如断垣残壁中盛开的一朵花,清新而温雅,无形间洗涤了这块区域的空气,也将他窒息般的呼吸净化了不少。 谢绰把手抽出口袋,转而去牵她的手,当触碰到那细腻柔软的肌肤时,掌心因为脱皮而遗留的粗礪似乎都被抹平了,心下勉强稳住。 徐羡没注意到他的异状,只是问:「能顺便载沉醉一程吗?她也要回市区。」 现下状态不算好,谢绰本意是拒绝的,可想到沉醉是徐羡的朋友,而且这地方这么偏僻也不好打车,最后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谢绰全程不发一语,徐羡也不以为意,兀自跟后座的沉醉聊天,毕竟他本身话就少。而车子渐渐驶出平新镇,谢绰以为远离了那种地方,体内的闷胀感会消失,却没想到愈发挤压着自己的心脏,而他逐渐喘不过气。 假日的晚高峰时段塞车是常态,他目光停留在远方云雾繚绕的山嵐,心底的恐慌越来越膨胀。 要发作了,他想。 理智告诉他不能在徐羡和沉醉面前失态,可本能却控制不住。脑子里瀰漫的是方才那片老宅区、那栋年久失修的破陋公寓,随之而来的便是挥之不散的陈腐气味,以及记忆中同样蒸发不掉的霉臭。彷彿隔着多年光阴重新鑽入心肺,浑身都沾染着那股令他嫌弃的穷酸。 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关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谢绰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了,可强迫性思考是没有办法轻易遏止的,愈想阻止就愈痛苦,最后引发的也仅仅是透过不断的强迫性行为去抒解那种焦躁,却只会落得满身疮疤。 谢绰感觉体内有什么正在尖叫着想要撕烂灵魂,堵塞的车流终于慢慢通顺了,他凭着仅存的一丝理智,把沉醉送回她家。待顺利到达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后槽牙都被咬紧了,嘴边肌肉痠得不行。 沉醉热情地道了谢,谢绰却没心思去应,在关上门后,徐羡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其实方才在路上,她就隐约察觉到一丝微妙,例如方向盘上过于紧绷的手指,或是略显不顺的沉重呼吸,还有面部不自然的表情线条,都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整个人好似如临大敌。可沉醉在,她不好贸然询问。 这下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见谢绰想要发动车子,她连忙按住他的手:「等等。」 男人如同惊弓之鸟,反射性甩开她的手,仓皇地看了她一眼。徐羡也有些吓到:「怎么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夜晚在那冷冷的五官落下如雾的阴影,见他有些欲言又止,徐羡解开安全带稍稍倾身,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被他死灰般的脸色给拒绝了。 「不要靠近我。」 徐羡愣了一秒,却没有如他所愿,直接抚上他的脸颊。 「为什么不要靠近,你脸上明明就写着需要我。」 声线是那样柔和,如沉静的月光当头浇下,满天星宿都是她的餽赠。谢绰的脣翕动了下,然后有些挫败地低下头:「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徐羡没懂,却仍是顺着道:「哪里不好闻了,别胡说。」 说着说着,她便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轻嗅他身上独有的气味。他没有喷香水的习惯,却自带一种让她安心的味道,是乾净清淡的沐浴香,温和而沉厚。 谢绰被她的臂膀所圈绕,却是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反而被她拥得更紧。 接着他感觉到一抹柔柔的温度落在侧颈上,是女人温软的脣,而她好听的嗓音响在耳畔:「是我喜欢的味道。」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很好,她很喜欢。 谢绰眼眶一热,所有话语都瞬间被扼杀在喉头,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又该如何展现自己的脆弱。 「羡羡。」最终他也只是颤抖着回抱她,然后克制不住地提出请求,「能不能把收纳柜里的酒精拿给我。」 徐羡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ocd发作了,她顿了顿,接着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收纳柜,发现里面不只有一瓶酒精,而是好几瓶堆叠在一起,将整个空间塞得满当,彷彿这样的囤积,才能给予他一定的安全感。 她才刚把酒精拿出来,谢绰便直接从她手上抢走那瓶,连一秒都等不了。她看着他在自己手上不断地喷洒酒精,每一下都透着急躁与不耐,而他一向无波无澜的脸上眉头紧锁,理智与衝动割裂着,脑子里有个声音提醒他收手,可手上却是不断重复着消毒的动作。 徐羡沉默地看着他反覆进行强迫性行为,没有半分干预。车窗外的行人来来去去,街灯一盏一盏亮起,不远处有小狗对着行道树枝头上的鸟在叫。 直到整个车内都漫漶着酒精刺鼻的味道,谢绰发洩般的消毒行为才逐渐式微。他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手里握着已经被喷掉大半的酒精瓶,整个人好似被脱去一层皮,儼然经歷了一场战役的倖存者,目光空洞而疲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绰才恍然回神,看着未置一词的徐羡,惊觉自己丑陋的失态,有些抱歉地开口:「对不起……」 徐羡却摇头,没流露出半点惊慌或畏惧,眼底是一片平寂。她没有多问,只是道:「你这个状态不好开车,我来吧。」 「你有驾照?」 「嗯,大学毕业就考了,只是公司就在地铁站附近,车子也不算是必备品,就一直没买。」 谢绰也自知现在的注意力难以集中,方才从平新镇开回市区已然耗尽了心力,为了安全着想,因此从善如流地与徐羡交换了位子。 徐羡坐上驾驶座后,却没有立即发动车子,反而提起他的手,在那龟裂破皮的手心上亲了亲,吞下上头残留的酒精气息。 「辛苦了。」 / 谢谢宝们的1000珠大礼! 好感动呜呜呜,待我之后擼个小番外送给大家(心 如果有什么想看的素材也可以留言跟我说~~ 42。做我的药吧 由于平时没什么机会开车,徐羡将车速开得特别慢,除了保险起见,也方便眼角馀光偷偷观察谢绰的状况。 她发现在回到家的这段车程中,他不再朝自己的手喷酒精了,却转而整理起衣服。从袖口、领口到衣襬,明明那件衬衫已经被捋平了褶皱,近乎一丝不苟,可他却时不时地就要整理一下,好像上头还有许多熨不平的皱褶在碍他的眼。 徐羡不动声色开着车,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强迫行为的循环,稳稳地把车子开到大楼地下室,停好车熄火。 明天是星期日,徐羡一出电梯就打电话给吕萍真,说自己今晚不回家了。 吕萍真没有多问,以为她是跟沉醉去浪了,毕竟两人今天才一起代替她去拜访独居老人,只让她注意安全,便掛了电话。 「不回家了?」回到熟悉的空间后,谢绰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再反覆整理衣袖,酒精瓶也扔回了车子的置物柜。 「嗯。」徐羡把他拉到厨房,将他的双手浸湿,挤了洗手乳,一边搓揉一边问,「你希望我回去?」 谢绰看着徐羡仔细地帮自己洗手,白皙的手指与他相交,穿梭在泡沫与水流中,他忽然觉得被人照顾的感觉还挺好。 「不希望。」他诚实道,「你别回去。」 「不回,今天专门留下来陪你的。」洗完手后,徐羡又把他带回客厅,抽了张纸巾将他湿漉漉的手擦乾,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支护手霜,还是那款快乐鼠尾草,「谢绰,我接下来的时间都被你承包了,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顾虑我。」 她端详着他手上脱皮的痕跡,挤了一点护手霜上去,缓慢而温柔地涂抹:「跟我在一起不需要小心翼翼,那些谨慎留给外人就好,完美主义也把它丢在职场上,在我面前不用装。每个人都有羞于见人的裂缝,就算你有不光彩、不成熟的一面,我也会爱你。」 谢绰觉得这不只是在滋润他枯燥的手部肌肤,也是在滋润他乾枯的内心,快乐鼠尾草不愧是疗癒的良药,再加上徐羡的存在,颓芜的野地也能荒草逢春。 「想失控就失控,憋不住了就发洩,不用把情绪压抑住,在我这里你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涂完护手霜,徐羡习惯性地用拇指腹在他手掌上一捻,当作一个收尾,「当然,想吻我也可以直接吻,你说对吗?」 徐羡抬眼,一双含情的瑞凤眼褪去了清冷,正挑着盈盈的目光看向他,柔软又温煦。春天明明都要撇下句读了,可为什么她眉目间还有溶溶的春意,盛着暮春最后一碗清透的小酿,醺迷了他的眼。 太赤裸的勾引,谢绰强忍着想将她按在这张沙发上为所欲为的邪念,只是牵过她的手,在她指尖捏了捏,从拇指到小指,无一不放过。好像仅仅是这样细小而亲暱的碰触就能疗伤。 充完电之后,他依依不捨地放开她,从桌子下方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袋药。 「你知道的,我有强迫症。」他倒了一杯开水,拨开药片,和着水吞了下去。 徐羡扫了眼那粉白色的小小药丸,「嗯」了一声,等着他主动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那片破旧的住宅区与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太过类似,使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以前。破败凌乱的小公寓,脏污遍布的老旧房舍,三餐不继的日子,洗得皱烂的褪色二手校服衬衫,因为贫穷而被小学同儕暗地里排挤的学校生活,国中被推到角落接受的辱骂和殴打,还有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与尖叫。 那些烂泥一般的童年綑缚着他,儘管长大成人、获得了一份好工作,如今也有了体面齐整的模样,偶尔却仍是会被那段岁月绑架,提醒他的本质是腐朽不堪的。 原来他还困在那栋小公寓中,这么多年来了还是逃不出去。 于是他拚了命地想要摆脱那段过去,总是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当年那破烂公寓的霉味,只能不断透过酒精消毒保持洁净;衬衫没褪色了,可上面的摺痕却怎么捋也捋不平;看到脏污会反感,不是洁癖,而是这会让他想起从前的生活环境。 他想从泥泞的童年里解脱,尽可能将自己塑造成与过去大相逕庭的模样,最终却是用力过了头。当他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了反覆且单一的思想和行为时,控制不了想要拿酒精和整理衣袖的手时,控制不了那焦虑又烦躁的情绪时,终于也落入了强迫症的陷阱中。 徐羡大抵知道谢绰以前过得有多么辛苦,她从模糊的记忆中拣出那单薄又狼狈的少年身影,想到今天去拜访的独居老人的家,不难将那片破旧的老屋舍与谢绰的童年结合起来。 她心下发疼,嗓音也闷着:「抱歉,我不该让你来接我的。」 如果不是为了接她,谢绰也不需要到平新镇,更不会因此而触发强迫症的发作。 「不,是我执意要去接你的。」谢绰定定地凝视着她,「羡羡,你永远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 客厅的光线倾落而下,于他清俊的五官上打出漂亮的光晕,整个人像是被拢在一圈白光里,阴鬱褪去了不少,此时的眼角眉梢只馀虔诚。 「我本是落魄的,是烂泥中出生的草,合该在骯脏的阴沟里打滚。」谢绰侧身,抬手将她揽进怀里,隔着体温,让彼此的心跳共振,「徐羡,我配不上你,可我又放不了手。」 徐羡埋在他的胸膛,连呼吸都变得热烫。头顶一沉,是他的下巴轻抵着,沉缓的声嗓从上方落下,滚进她的耳膜。 「你之前说你就算看到裂缝也不会逃,会留下来,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照亮对方,对吗?」 徐羡知道他是在说温泉度假村的那一晚,两人莫名其妙讨论起《厄舍府的没落》的那一晚。 她强吻他的那一晚。 当时的她又何曾想到,如今会跟谢绰走进一段非比寻常的关係里呢? 思及此,徐羡挨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谢绰在她头上落下一个吻,轻绵而不带半分混浊的慾念。 「既然如此……羡羡,你别想从我身边逃走。」他低首,额头抵着她的,眼睫几乎要撞在一起。 徐羡想到前阵子做的那个梦,梦里的他也讲了类似的话,她忽然有一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觉,只要稍微不听话,就有可能被杀掉。可男人的声音和眼神却好似给她下了蛊,她坠进了那深沉的眸子里,清醒地沉沦着,想要抓住他眼里的玫瑰。 玫瑰带刺,或许会沾染满手鲜血,可它漂亮。 谢绰就像那朵玫瑰,纵然危险,纵然深不可测,却深深吸引着她。从第一眼伊始,仿彿就注定此生要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 谢绰猛地扣住她肩膀,将她按在了沙发上,单手撑在她耳边,由上而下地望着她:「我需要你,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裂缝都需要你。」 突然被推倒徐羡也没有慌,只是平静地与他交眸,探入他深深的眼瞳里。 她说好,温柔地抚上他脸颊。 她可以接纳他的不完美,可以陪着他慢慢控制、吃药直至痊癒,可以在他难受的时候给予他需要的爱。 当时的她以为他的裂缝是强迫性精神官能症,仅此而已。 谢绰再也抑制不住,弯身吻了下去。 他衔住她的脣,不轻不重地廝磨着,将她抵在沙发与臂膀圈出的小小空间,以一种禁錮的姿态。 沿着她脣线慢悠悠地舔过,像是在品嚐一份上好的佳酿,口齿生香,每一寸都不想放过,每一寸都该进入他口中。 他缓慢而细緻的进程,好似优雅的绅士,要一点一点将她拆吃入腹。可徐羡被挑逗得难耐,直接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按了按,在含糊间张口,温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他脸上:「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绰稍稍离开她的脣,眼底沉着看不清的邃黑,宛若把外边的夜色都收揽至此,混着浓稠的慾念。 他拇指腹按在她红润的嘴角,摩娑了下:「你刚刚自己说的,想吻你就直接吻。」 主人都这么说了,阶下臣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这不是以下犯上,这是臣服。 回答完她的问题,谢绰再次俯首咬住她的脣,迫不及待攫取那份甘甜。徐羡吃痛地轻吟一声,两片脣瓣顺势张开,而他将舌尖探了进去。 扫过那列莹白的贝齿,勾缠住软舌,与她交换过分炽热的气息,带出的全是溼溽的黏腻。 徐羡能感受到他的发洩、他的索取,但与前两次不同的,是他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最深层的本能。力道依然强烈,纠缠依然滚烫,可他不再放肆地予取予求,也不再因为失控而咬破她的双脣。 像是终于确定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物,连自己都捨不得毁坏。 在得到之前,甚至偶尔秉持着得不到就摧毁的破坏慾,想要看她挣扎的表情,一边痛苦一边沉溺,她不会理解他内心阴暗的渴求,那谁都别想好过。 可一旦真正属于自己之后,他又捨不得了,他渴望她,却也比谁都还要珍惜她。 上回在这张沙发上做这档事时,两人之间还什么都不是,可现在的他们共享彼此,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係。 徐羡本身是个掌控慾偏强的人,可她却意外地喜欢他的强势,好像自己也在慢慢地为他臣服,为爱臣服。她情不自禁地回应,心脏剧烈跳动,感觉随着一个又一个交错的吻,那根弦不断被拨弄着,经由脣齿碰撞,奏出了绵长又好听的乐音。 夏天分明还没正式到来,可这一方小空间却已溼热得难耐。正好晚风途经窗櫺,顺手捻过那盆绿植,在小叶轻轻颤动时,谢绰抬手掐住徐羡的脖颈,把身下人往沙发里侧又按了按。 力道不大,只是虚虚握着,不至于让人难受,却能给人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快感。 「羡羡,你是我的。」 徐羡睁着迷离的双眼,双手扣住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浑身力气都绵软。谢绰想,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样美好的徐羡被自己掌握着,带着脆弱又精緻的破碎感,像一段渐渐融化的月光。 「嗯,是你的。」她承诺,「都是你的。」 谢绰再次俯身吻住她,那些多年来翻涌的念想倾巢而出,淹没了窗外的喧嚣,也淹没了交缠温存的两人。 他吐出压抑且沉重的深情,一字一句餵入她口中。 是告解,也是请求。 「你是我的经年妄想。」他说,「是我梦中无数次想要吶喊,却又不可言说的祕密。」 刺入骨髓,沉痾难癒。 他绝望又充满希望地抱紧她── 「做我的药吧,徐羡。」 / 明明不是刀,但为什么又差点给我整破防。 43。我喜欢你这型的啊 日渐丰盈的暑气蒸发掉残存的春意,夏季于不知不觉间光临人间,在窗外梔子花纷纷扬扬之际,徐羡对于新的工作职务也渐渐上了手。 虽然升上的不是什么太高的职位,可这个年纪坐上部门主管确实比寻常人快了一些,也是她自己起初未预料到的。不过既然机会都放到面前了,不抓住的才是傻子。 何况她喜欢挑战,纵然艰难,但不经过淬鍊的人是没办法成长的。 徐羡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自己的新身分,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谢绰手上的研发似乎也不太顺利,两人各有各的烦扰。别人刚在一起那是恨不得整天都黏在彼此身边,可他俩才确定关係没多久,能见面的时间就大幅下降,热恋期直接被工作给残忍地消磨掉。 但忙归忙,徐羡哪里不惦念着男朋友,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人,却不能在想见面的时候见面,太难熬了。 午休的时候徐羡把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想要滑滑社群动态,可打开手机下意识地就点进了谢绰的对话框,两人的对话纪录还停留在前两天的半夜,她突然就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他估计在忙,她不好打扰。 徐羡啃着手里的野菇起司帕里尼,只觉心下有什么在轻轻地挠,如柔软的尾羽扫过心尖,带起的都是细小却无法忽视的麻痒,如此反覆。 想念只要破开一个口,便会源源不断地流泻而出。 好想见到谢绰。 好想听到谢绰的声音。 好想跟他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偷走彼此的光阴。 最终她还是按捺不住,在午休结束之前发了讯息给他,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感觉自己像个春心萌动的十几岁少女,总憋不住那些小小的心思,骨子里都在骚动。她有点唾弃这样的自己,但又有点开心。 算了,快乐就好。 难得遇上一个人,怎么能不遵从本心的嚮往,对自己好,也对他好。 这天是礼拜五,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徐羡纵然再怎么有工作狂的潜力,却也不想把美好的星期五夜晚给浪费掉。她把这週的工作做好收尾,浅浅补了个妆,一隻脚才刚踏出办公室,就接到了谢绰打过来的电话。 「羡羡。」男人低冷和缓的嗓音透过电磁波流进耳里,她的小名被咬在他脣齿间,短短两个字也像是动人的情话,「下班了吗?」 徐羡心下一动,整个下午都没收到他的回覆,还以为他今天又要加班了。 「下了。」笑意渐次滚上眉眼,徐羡说,「正要出公司。」 「快下来吧,下来就能见到我了。」 掛了电话之后,徐羡面色如常地踏进电梯,整个电梯只有她一个人,她忽然就脱力般地靠上角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想要抚顺那翻腾的心跳声。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 如她所愿,果然一踏出公司大门,就看到不远处停了辆车子,而男人单手插兜倚在车门旁,漫不经心地垂首看手机。 夕光泼在他身上,冷感和阴鬱被很好地中和了,整个人身姿雋朗,再加上本身沉稳的气质,盛着的都是暖色的温柔。 徐羡感觉自己以前也不是特别顏控,但现在为何就觉得谢绰怎么看怎么好看,甚至越来越好看,越来越移不开眼了? 不愧是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 「谢绰。」多日未见,比起声音,她的身体早已先行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绰把她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勾到耳后:「我感觉有人好像特别想我。」 「是吗,是谁呢?」徐羡放开他的手,逕自开门鑽进副驾驶座。 见状,谢绰忍俊不禁,疏离的眉目都柔和了不少。 「晚餐吃什么?」 「回家吧,我来做。」 「你会做饭?」 「嗯,小时候学的,不自己做没饭吃。」 儘管童年在谢绰口中是一纸风轻云淡的翻篇日记,但徐羡只要想到他从前困苦的光景,便觉心尖一阵钝痛,那是对命运无力的叹息。 许是察觉了她的情绪,谢绰适宜地转移话题:「先去超市吧,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徐羡抿了抿脣:「嗯。」 「羡羡,不用为我难过,也不需要同情我。」谢绰单手搭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就像过去的他始终将视线投向她,那样笔直而坚定,「祸福相依,生命的好坏都是等价兑换的,从前的苦难是伏笔,所以我现在才能遇见你。」 斜日在天边燃烧,暮光熔金般地漫上挡风玻璃,在眼前蚀出亮灿灿的一片瑰丽。 恰逢红灯,车子停驶,徐羡侧身勾住他衣领,把人给拉了过来,直接献上一吻。 「谢绰,我想吃红酒燉牛肉。」 「好。」 到了超市,谢绰提着购物篮,两人慢悠悠地在里头间逛,散步似的。 「除了燉牛肉还想吃什么?」 「其实都可以,就做你想吃的吧,我不太挑嘴。」 停在冷柜前,谢绰挑了盒牛肉放进篮子里,接着侧身瞅了她一眼,抬手抚上女人眼下那一抹清浅的浮黑:「都累出黑眼圈了,还习惯吗?」 徐羡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是:「我遮瑕没遮好?」 见他一脸疑惑,她有些懊恼地补充:「我刚刚还补过妆了,黑眼圈还是没完全遮住吗?」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大不同,闻言,谢绰失笑,觉得可爱,指腹在她眼角轻蹭了一下。其实那黑青并不特别明显,只是她皮肤白,因此拓在肌肤上便不容忽视。可他有意逗她,于是把话往重了讲:「这么憔悴,等会儿回去可怎么办才好?」 「回去不是你做饭吗?」徐羡理直气壮,「我厨艺不精,体力活你负责,我只负责吃。」 谢绰狭长的眼尾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做完饭还要做爱,你吃得消?」 徐羡:「……」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本正经的男人最风骚,这会儿是真切地在自家男朋友身上体会到了。 难得能见徐羡吃瘪,谢绰眼底聚了几分笑意,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见好就收:「新身分适应得怎么样,下面的人还听话吗?」 「嗯,大家挺配合的,也都在互相包容,何况有些是之前的组员,默契也够。」徐羡说,「你女朋友人缘很好的。」 谢绰捕捉到她字里行间的小骄傲,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握着她的手却是下意识地紧了紧。 确实,大家都喜欢徐羡,从小到大都是。 万眾之花现在却站在他身边,下班后跟他一起逛超市、回家,有种老夫老妻般的岁月静好。 明明已经这样幸运了,可人都是贪婪的。在她消失前,他只希望能再见到她,见到她之后却又渴望能将她留在身旁,现在如愿以偿了,他却开始自私地期望她眼里只有他、身边只有他。 偶尔他也会有不太好的想法,巴不得把那些喜爱、仰慕她的人都给彻底歼灭。儘管她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可只要想到那些不纯粹的眼光沾黏在她身上,便有一种领地被入侵的危机感。 他甚至不是没有想过要孤立她,让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可徐羡人缘太好了,他办不到,也捨不得。 他知道这样的念头太过偏执,但他控制不住思想的滋生,只能透过理性镇压在心底深处,深怕透出风来,有人会想逃。 食材採购完毕,走出超市时,看到徐羡的眼神停留在不远处的电子广告墙上,上头正播放着影帝乔喻代言的高奢香水宣传影片,高级又清朗,十分博人眼球。 方才想着那些事,难以啟齿的独佔慾还未挥发掉,谢绰眸色暗了暗,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别看他,看我。」 猝不及防被捏住下巴,徐羡对上他晦暗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怔忡。而在意识到所谓的「他」是谁时,忍不住笑出声:「你吃醋啊?」 「嗯。」他坦然承认,稍稍倾身,鼻尖抵着她的,声线很沉,「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为什么要看别的男人?」 「你怎么连明星的醋都要吃。」徐羡乐得不行,「你放心,乔少帅归帅,但不是我喜欢的型。」 「你还有喜欢的型?」 「对啊,生而为人都会有理想型的吧。」 只见他瞇了瞇眼,连纤长的睫毛都透着不悦,他放开了她,提着购物袋逕自往前走。 徐羡快步跟上他:「你不好奇我喜欢什么型的吗?」 他的声嗓很冷,犹如逐渐浓郁的夜色:「没兴趣。」 「谢绰、谢绰。」徐羡扯住他衣袖,强迫他停下脚步,眼里有恶趣味得逞的笑意,「你是不是傻?」 被骂傻的那个人神情很淡,沉默地凝视她,眼角眉梢有藏不住的冷戾,却又有意识地在收敛,生怕会误伤她。 见他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模样,徐羡觉得可爱,却也懂得及时止损。 她弯起月牙似的眼,踩着他的影子,踮起脚尖把答案送进他口中:「我喜欢你这型的啊。」 轻巧的一个吻消融于城市喧嚣中,徐羡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忽地会意了什么。 他好像总不敢相信她是喜欢他的。 因为十年的喜欢太卑微,因为没安全感、患得患失,所以佔有慾才会那么强烈,所以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吃味。 「不对,不是你这一型的。」 她心湖微澜,话锋一转,手指鑽进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紧扣。 在夏夜的风途经人间之际,重新定义了答案── 「我只喜欢你。」 44。如你所愿 回到谢绰家之后,徐羡照例脱了鞋就要进去,谢绰却突然拦住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双女士拖鞋,放到她脚边。 「穿这个吧,新买的,洗过了。」 徐羡低头一看,见是同款的浅灰色棉麻室内拖,饶有兴致:「谢绰,没想到你也追求情侣款。」 谢绰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吐出四个字:「恰巧罢了。」 徐羡望着他往厨房走去的背影,笑了笑,没戳破。 洗完手之后就在一旁看他忙活,徐羡传了讯息给自家母亲,表示自己今晚不回家了。岂料两分鐘后吕萍真直接打了通电话来:「羡羡,小醉这週出差,你今晚去哪儿?」 徐羡:「……」 吕萍真女士有时候真的可以不用这么敏锐没关係。 「你怎么知道沉醉出差了?」徐羡坐在餐桌边,看着谢绰处理牛肉块,银色刀尖泛着锋利的光,陷入牛肉的肌理中,刀工熟练,「而且那什么,我在外过夜也不是只能跟沉醉吧。」 「上礼拜逛街遇到小醉,她随口提的。」吕萍真没被她的话带跑,反倒是语重心长,「羡羡,图一时欢好也要注意分寸,女孩子家容易吃亏,保护好自己。」 徐羡无语,却又觉得好笑。安排的相亲屡次失败,她母亲终于也被逼疯了,认为自家女儿按捺不住寂寞需要寻求一晌贪欢了吗? 她把手机稍稍拿开了些,对着谢绰小声道:「我妈妈好像把你当成我炮友了。」 谢绰切洋葱的手一滞,转头睨了她一眼。 徐羡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什么,头皮一麻,重新贴近话筒时声音都乖了不少:「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回应她的是对面好长一段沉默。 得到这个重磅消息,对自家女儿感情生活十分操心的吕萍真女士,反而忽然间反应不过来了。好半晌后她才开口,声嗓竟是有些哽咽:「好、好……好好处,好好培养感情,整个假日都不回来也没关係,下次有机会带回家给妈妈看看啊。」 徐羡抽了抽嘴角,感觉她是激动哭了。 是要不要这么浮夸。 掛了电话之后,徐羡起身走到谢绰旁,近距离观赏大厨做菜。 谢绰就连拌炒的姿态都是极矜贵的,好像手中拿着的不是柴米油盐的厨具,而是钢笔、电子用品,或是其他冰冷制式的物品。 「阿姨说了什么?」 「我说我今晚不回家,她打过来关心她女儿的情感生活。」 谢绰把煎好的牛肉块倒进锅中,与碎洋葱、蘑菇和红萝卜等佐料混在一起:「今晚不回家了?」 奶油和番茄泥交缠的香味渐渐丰盈,徐羡太喜欢这种温馨的居家氛围了,尤其是体现于谢绰这种寡淡的人身上。她心头发暖,烘得嗓子也柔了不少,出口的话倒是直白:「嗯,我感觉有些人也不会想放我走。」 蒸腾的热气与食物香中,那双冷峻的眉眼盈出温度,终于有了几分烟火气。谢绰把勃根地红酒和高汤倒入锅中,轻笑一声:「还算有自知之明。」 徐羡老脸莫名一红,决定调戏回去:「谢绰,这么多天不见,你其实也很想我吧?」 「想,怎么不想。」岂料被调戏的对象没有预想中的彆扭,十分坦然,「这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谢绰拌了拌燉锅中的食材,撒上月桂叶和其他香料,盖上锅盖,等待燉煮。 他放下硅胶锅铲,掀起眼皮看向她:「发了疯地想。」 男人的眼眸深邃,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沉鬱和雾色,却像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仅仅靠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就能将她拖拽进他的世界里,心甘情愿与他在黑暗中共舞。 徐羡心下震颤,又是那种身为猎物被锁定的感觉,教她这辈子别想逃出生天。 「谢绰,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羡羡,废话就不用问了。」他倾身,红酒燉牛肉的香气从锅盖中的缝隙间瀰散而出,谢绰将她揽进怀里,「你那么讲求效率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两人接了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吻,明明锅里的红酒还没全然入味,甚至还没开始品嚐,徐羡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等待牛肉燉好的期间,谢绰又做了一份香料马铃薯,料理出锅后,徐羡望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感觉被幸福砸中了。 「我怕不是找了一个绝世好男友?」 「不是炮友?」谢绰把盛好的两碗米饭拿过来,慢悠悠地坐下,末了拋出一个上扬的音,似戏謔又似控诉,「嗯?」 「吕女士起先未知全貌,误会误会。」徐羡就知道这人记着呢,她舀了一大匙的燉牛肉到他碗里,「我摊牌了,她让我三天不用回家都没关係。」 谢绰拾起银汤匙,举止优雅,声调也缓:「伯母对我的体力还挺有信心的。」 徐羡又夹了两块马铃薯给他,没懂:「什么?」 「羡羡,当炮友也不是不行。」谢绰抿了一口柠檬水,狭长的眸凉薄又含情,左眼尾那一小片红色胎记格外蛊惑人,「我一样能满足你。」 徐羡深感不妙,手一抖,汤匙上的牛肉坠回了碗里,果真下一秒就听他道:「只是……做爱做个三天三夜,你吃得消吗?」 疯子。 见他用那张性冷淡的脸说出这番虎狼之词,徐羡深吸一口气,抄起筷子直接将一块马铃薯塞进他嘴里:「好好吃饭。」 谢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女朋友的餵食,只是笑。 「你别这样看我。」在那道灼灼的视线之下,徐羡感觉自己也快要维持不住表情管理,骨缝里好似有火苗在燃烧,「你做的菜这么好,趁热吃,别让它冷掉了。」 谢绰「嗯」了一声,收起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低首舀碗里的饭,不紧不慢。 两人又恢復了平时的模样,可空气中那氛围却是愈发不对劲,浓郁的食物香掺了勃根地红酒的醺意,混着繾綣的黏稠,牵丝似的,酥人欲醉。 有些事不需多言,勾着心尖儿,也让人骚动难耐。 「好好吃饭。」徐羡不知怎么地重复一遍,「吃完就让你尽情发挥。」 「嗯?」 谢绰疑惑地掀起眼皮,女人嘴角沾了点酱汁,红润的舌露出一小尖,轻轻一舔,带走残留的暗红色痕跡。 眼神碰撞,剎那惊雷,溅起了寧謐月夜。 如蛇信子般,他听见她温温柔柔地吐出诱惑── 「不是想满足我吗?」 「如你所愿。」 / 就问一句这谁招架得住,下一章准备上车了各位。 btw这章写得我很饿,好想吃红酒燉牛肉跟香料马铃薯( 然后昨天有更新千珠福利(ft.万圣节特别篇),没跟到的宝宝可以点上一章补个哦~~ 48。不想结婚吗 徐羡真的在谢绰那儿待了三天,星期日晚上回家时,吕萍真女士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味。 第一次开荤,那晚确实精彩,她被折腾得晕头转向,感觉里里外外都被扒了一遍,最后在谢绰一声又一声的亲暱囈语中,挨着天边乍起的曙光昏了过去。 一觉睡到星期六下午,再次清醒时,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初次经验太销魂,理智湮灭,很多时候都没个把控,一个无意终止,一个纵然累也没喊停,就这么失控到了黎明。 睡醒后谢绰大抵知晓自己弄得狠了,便也恪守分寸,前前后后好生伺候着,晚上就安安静静地抱着睡觉,后来没再碰过她。 徐羡当了两天的公主,千金风范尽显。她早已不是眾人捧着的大家闺秀,也无意让别人照顾她,可这会儿真的太累了,腰痠背痛,运动量超出预期,全身都彆扭。骨子里收敛着的小姐气质渗了出来,不把罪魁祸首使唤一下,心理都不平衡。 好在谢绰心甘情愿,恨不得把人给哄顺了毛,亲力亲为,极尽温柔。 週日晚上用过晚餐,谢绰把她送回家,两人在社区门口道别,树影婆娑,月辉掩映,口上没提,却都有些流连。 沉默如野草恣意,滋长出的都是依依不捨,徐羡勾了一下他的小指,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招呼给勒令停止。 「羡羡!」李堂走过来,手上牵着那隻憨憨的秋田犬,许是刚遛狗回来。秋崽一见到徐羡便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蹭,小爪子扒拉着裤腿,惹得她笑弯了眼。 李堂靠近后有些惊讶:「小谢?你怎么也在这里?」 接着视线下移,两人勾缠的手指撞入眼底,瞬间醍醐灌顶。 李堂怎么能不开心,一个是自己当作儿子关照的得意门生,一个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邻居小姑娘,再加上先前相亲的线还是他亲自牵的,这会儿乐得不行:「好啊,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会成,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前阵子。」谢绰淡淡道,「多谢前辈。」 李堂不知道他和徐羡的年少渊源,就当他是在谢相亲的事,只觉得自己干成了一件大事:「好好处,都是好孩子,期待哪一天能给你们贡献一点份子钱啊。」 徐羡笑回:「哎,这才刚好上就讲那么远的事,李叔你别浮夸。」 本是句玩笑似的场面话,可闻言后谢绰忽然攥紧了她的手,猛地侧首:「你不想?」 「不想什么?」徐羡茫然,夜色深沉,他眼底的晦暗却更深,她心下一惊。 「不想结婚?」谢绰凝视着她,语气比方才更淡了,却又好似在质问。 徐羡觉得这人不对劲,莫名的压迫感涌上心头,可李堂在,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打趣似地揭过:「你这么喜欢我啊?是不是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连生男生女,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想好了?」 这事儿在李堂眼里就是小情侣打情骂俏,他笑呵呵地又讲了几句,想着不要打扰年轻人谈恋爱,便牵着狗先走了。 等李堂离开之后,谢绰抿了抿脣,眼睫微歛,眸色混浊难辨:「我不想有孩子。」 「谢绰,我开玩笑的。」徐羡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呼吸都轻了,有些小心翼翼,「都还没论及婚嫁,谈孩子做什么?」 「徐羡,你真的不想跟我结婚吗?」 「没有。」徐羡说,「不是,就是……结婚这件事确实远了点,我们也都还年轻,不到需要讨论的年纪。」 静默了一阵,谢绰压下眼底不合时宜的情绪,抬手把她被风捻乱的发丝勾好,重新开口时语调平和了不少:「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没关係,你公司也不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徐羡独立惯了,怕给他添麻烦,反正自己平常也都是搭地铁上下班,不影响什么。 「我去接你。」谢绰坚持,「要下班了就传讯息给我,上去吧。」 徐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李堂来之前的旖旎氛围都被打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上来的怪异,宛若爆发之前的闷窒与平静。 临到了大门前,徐羡忍不住转头,却见谢绰还站在原地,顶上枝叶被风吹得凌乱,在他身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影,斑驳如斯,平添几分萧索。 徐羡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可她觉得自己说的也没错,这年头除了大龄男女相亲,谁还是奔着结婚为目的交往的啊,速食恋爱在现代社会层出不穷,能跟一个人好上一年没分手就是难得的事儿了。 这本是正常逻辑,她不知道谢绰为什么忽然执着于结婚这件事上。 也不是说她对这份感情没信心,只是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根本不会想到这么远,现在也只想专注眼下。 时间不早了,况且现在的气氛说什么都不对,徐羡撇过眼神,逕自踏入大厅上了楼。 吕萍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捧一杯凉茶,听闻开门声,迫不及待地瞅向她,全没了平时的雍容。 徐羡看出她眼底的兴奋,一时头大,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原以为是逃避詰问的救命符,岂料却是火上加油的催化剂。 才刚接通,自家闺密的声音便兴致勃勃地传出来:「听说你在谢绰家待了整个假日?谢绰那样子看不出来体力这么好欸,果然人不可貌相,太猛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是扩音,沉醉的大嗓门回盪在客厅,全入了母亲耳里。 徐羡:「……」 看来是真解释不清了。 「羡羡你没事吗?怎么不说话?腰还好吗?整个假日都贡献出去了,估计有得你受,需不需要做个美容spa按摩修復一下,我请客?庆祝我家宝贝儿寡了二十五年,终于喜提初夜,毕业成功!」 沉醉还在自顾自地嚷嚷,徐羡生无可恋地看向吕萍真,只见后者的表情耐人寻味,她更绝望了,忍无可忍直接掛掉电话,无奈道:「妈妈,不是沉醉说的那样……」 吕萍真只是道:「有做好措施吗?」 「有。」徐羡反射性地答,说完才惊觉不对,「等等,你别听沉醉乱说,这两天我们过得很正常,根本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 「没事,别害羞,都是成年人,寻常事罢了。」吕萍真面色格外慈祥,「年轻人精力旺盛,但也要小心别纵慾过度,记得适时休息就好。」 徐羡:「……」 算了,这误会怕是永远解释不清了。 徐羡面如死灰地走回房间,在脑内盘算着如何杀闺密才不犯法,把包包扔到椅子上,拿出换洗的衣物。由于毫无准备就到人家家里过夜,身上穿的还是谢绰的衬衫,以及他洗缩水后勉强不会从腰上滑下来的松紧棉裤。 也是自己穿上了之后,她才知道男友衬衫的威力有多强大,谢绰后来看着她的目光都变了味,可碍于礼拜五晚上把人折磨疯了,如今只能乖乖憋着。徐羡彼时洗完澡被箍在他怀里,任由他埋在自己颈间,却仅能嗅着沐浴香,所有躁动和不可言说的念想都只能被压下。 她仗着自己有特权,有恃无恐,笑得人都要没了。 一边淋浴一边琢磨两人之间的关係,顺便回味那晚的滋味,待洗完了头发,脑内闪过他从身后抱住自己的画面,当时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她说出那三个字,近乎偏执的恳求。 徐羡突然意识到谢绰方才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敏感了。 徐羡不难感受到他的喜欢,那样内敛的一个人,面对她时都是毫无保留的真心与坦荡,举手投足间皆能看见爱意,昭然若揭。都说先动心的人就输了,他喜欢她那么久,中间她又一度从他的世界出走,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患得患失也是必然。 她知道他放不了手,他想跟她走到很久以后,那么结婚就是必经的里程碑。儘管现在还不是需要考虑婚姻的年纪,两人的发展也毋须赶进度,可结婚这两个字就像一份保证书,他需要一个能把握住的承诺。 并非徐羡不想跟他步入婚姻,只是她没想那么远,两人当下关注的点不在一个维度上。 她注重的是结婚这件事本身,为时尚早,因此不需要多言。而结婚对谢绰来说或许只是形式,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对象,他以为她不想跟他走到以后。 釐清了思路,莲蓬头的水花倾洒而下,徐羡扯了扯脣,有些无奈,男朋友太没安全感了怎么办。 出了浴室,徐羡随意擦了擦头发,便用毛巾把湿透的发丝盘起来,接着从包里抽出手机,找到与谢绰的对话框。 爱情或许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天平一定会朝一方倾斜,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公平。可她还是想要努力去爱他,希望能让天平尽量趋近平衡。 十年的感情没有办法弥补,那她只能用馀生慢慢偿还。 隔着几条街的社区,谢绰站在阳台抽菸,脚边是散落的菸蒂,满地狼籍,烟雾与夜风纠缠在一起,他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脚都站麻了,却仍是迟迟不离开,像是在跟谁暗自较着劲。 他不嗜菸,偶尔烦躁了会抽一根,遇见徐羡后其实很久没抽了,毕竟他知道她不喜欢。 可这回实在忍不住。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化有多么不成熟,也知道那急于抓住她的佔有慾有多么病态。 他都知道,他只是控制不住。 掐灭手上那根燃尽的菸头,就在他准备要往盒里拿下一根时,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了下。 看到通知的那一刻,他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把菸盒扔到一旁的板凳上,怔忡了一瞬,然后打开那备注为「白月光」的讯息,触到萤幕的指尖莫名有些颤抖。 @白月光:谢绰,结不结婚跟我爱不爱你没有衝突。 @白月光:我爱你,不是床第之欢意乱情迷的错觉,不是被逼问后难以拒绝的敷衍,更不是要挟你对我无私奉献的筹码。谢绰,你知道吗?那是久别重逢后的一见倾心,是长时间相处下来持续的怦然,是想要跟你并肩走到无数个未来的深切期许。 @白月光:仅仅是单纯而热烈的,我爱你。 / 有一说一,倘若羡羡不瞭解小谢,两人都没办法健康地走下去。这种焦虑型伴侣,久了之后任谁都会想逃。 可羡羡真的很好,并且情绪稳定。她会主动釐清矛盾,给予对方缺失的需求,只能说小谢是真的幸运。 其他留后记再说哈哈,但凡偏执人格没点过度佔有慾或是没有特别缺乏安全感,这偏执都偏执不下去xddd 49。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谢绰下班后去接徐羡成了惯例,一出公司就能看到恋人,说不欢喜是骗人的,但两人的公司并不算很近,儘管谢绰让她学会依赖他,可她偶尔还是会怕麻烦了他。 「其实你可以不用每天来接我的。」两人下班后去一家泰式餐厅吃饭,徐羡夹了一块椒麻鸡到他碗里,斟酌着用词,唯恐他误会了什么,「工作已经很忙了,下班后还要特地绕路来接我,我怕你觉得累。」 谢绰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静默一瞬,然后道:「不累,而且我们社区这么近,其实挺顺路。」 徐羡也料到了他不会轻易妥协,这人看着与世无争,可一旦决定了什么,那便是一条黑路走到底,估计也没人能把他拽回来。 「你不用有负担,就当作是我为自己谋的私心。」谢绰抬眸,「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 男人语声带着天生的薄凉,邃黑的眼底却盈满真挚,闻言,徐羡心下都软了几分。 「好。」她抿了抿脣,弯出一抹笑,「那说好了,如果你那天特别忙,就不用特别抽出时间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裂缝渴求阳光亲吻,腐草需要用爱滋润,患得患失不是一时之间能根治的,徐羡有耐心,两人的关係若要稳固,她可以慢慢培养他的安全感。 拒绝并不代表抗拒,他得先学会认清这件事。 就像谢绰说的,她可以倚靠他,那他同样可以依赖她。 她有足够的耐性去引导他。 谢绰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纸巾,伸手越过餐桌,替她拭去嘴角残留的一抹酱汁:「好,都听你的。」 「那我下礼拜估计都要加班,最近接了个比较复杂的项目,可能还要去见客户。」徐羡语声温柔,自带一种沉静气质,总让人联想到丝绸般的月光,「下週就不用来接我了,嗯?」 谢绰又点头,没多说什么,安安静静的,乖顺得像一隻被驯服的高冷猫猫。放下纸巾后,又顺手用拇指腹蹭了一下她脣角。 徐羡心下一动,抓住他的手腕:「谢绰。」 谢绰的目光从她嘴边移到那双漂亮的瑞凤眼上。 眼波如水,她说:「我也想跟你待在一起。」 徐羡说加班是真的加班,这一加就是连续一週。 每每下班的时间都差不多十点了,搭地铁回到家也就快十一点,她让他不用去接她了,可谢绰依然每天驱车停在成漾的楼下,隔着一段不易让人察觉的安全距离,就这么坐在车里远望办公大楼,然后在夜深之时看自家女友形单影隻地走出公司大门。 他会望着她走进地铁入口,再开车早一步到她家的社区附近,亲眼确认她安全到家。有了树影和夜色作掩护,加上长时间的工作使人精神疲乏,徐羡不会发现他的「跟踪」。 谢绰知道这样很不正常,可超我与本我撞击之后,还是按捺不住想追随她身影的衝动。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偏执,或许是直觉,没看到她好好回家,他心下总是会泛起不安的波澜。 甚至这几天回家之后,一个人面对住了好几年的屋子,忽然间感到很不习惯。可他本该是适应的,适应那空荡荡的、井然有序的规整空间,二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人,他不可能不习惯孤独。 但两人在一起之后,徐羡便常常进入这一方空间,当这里逐渐染上女人的生活气息后,如今才惊觉原来一个人是这样空虚,原来他早已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像上癮一般,戒断症状找上门了,在没看到徐羡的时间段,谢绰浑身不对劲,骨缝里都是迫切的躁意。 人果然都是贪得无厌的。 礼拜五,像是无形的默契一般,每每假日徐羡都会在谢绰家留宿,两人从未约定过什么,可她总是会在週五下班后自觉跟着他回到家。 今天也不例外,儘管要留在公司加班,但徐羡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到一个段落后,就要直奔谢绰那儿。 连天高压的紧绷神经,需要爱人细腻的抚慰。 谢绰在楼下车子里照常等待,约莫八点多的时候收到了徐羡的讯息,说自己有点儿饿,想要吃麻辣烫,又想吃豆花,还想要喝某家手摇店的奶盖。可这会儿手边事情繁杂,忙得连外卖都没时间叫,就算叫了也没空吃。 可委屈了。 徐羡本就不是口腹之慾特别高涨的人,有什么需求也会自行解决,绝不轻易示弱或埋怨什么,如今这明示暗示的,谢绰看完忍不住轻哂,已经在心里安排着等一下绕去哪儿买宵夜了。 她在隐晦地撒娇。 好可爱。 谢绰修长的指抚着萤幕,浅浅擦过她发过来的讯息,指腹捻过一字一句,极缓慢的。文字讯息冰冷,这会儿都被捂上了温度,好像藉由这样的触摸,就能隔着网路碰到她本人一样。 手机抵着方向盘,他给她回完讯息后,背脊一松,靠上椅背。 又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但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十年来早已如鱼得水,这一时半刻算不了什么。 快十点的时候,谢绰想着徐羡也差不多要下班了,却收到她的新一则讯息,说是临时有资料出状况,可能得再晚半小时才能结束工作。 无妨。谢绰想。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也超过预估的半小时了,终于在一片落叶被夜风捲下来、落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之际,谢绰捕捉到女人走出来的纤薄身影。 一看手錶,原来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见状如何能不心疼,谢绰想,等确认徐羡进入地铁站后就去买宵夜,最好能早她一步到家,这样她回来就可以直接休息享用了。 他驶车缓缓地跟在她身后,以一个不远不近,但足以将她收入视野的距离。可开车开到一半,他却忽觉哪里不太对。 此时晚上十一点多,夜色渐渐深沉,大街上行人寥落,一派空寂,一旦有什么动静便衬得格外明显。 谢绰发现,有两名男人跟在徐羡身后,以一种极度彆扭的速度,恰如其分地与她隔着一段距离,僵持似的。 如同现在的他一样,一样病态。 / 好喜欢写一些女主宠男主,谁懂! 50。就在这里强了她吧 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可此刻的直觉告诉他,那两个男人不太妙。 ──儘管身为跟踪者,他与他们其实半斤八两。 谢绰管不了这么多,也没空反省自己,只迅速将车子靠在路边停好,不动声色下了车。 徐羡行事讲求效率,连回家路上都不例外,谢绰知道她有抄小路的习惯。 可眼下夜深,小巷闃暗无声,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刻和地点,也是犯罪的温床。当看到自家女朋友拐个弯进入巷口,而那两名男人也跟着尾随后,脑子里的弦骤然拉紧,绷出近乎要爆炸的危机感。 谢绰眸色一沉,快步跟了上去。 这破巷也就这么大条,既不能让徐羡发现,又得及时拦住这两名不速之客,谢绰心下烦躁渐起。见抵达下一个巷口的她已然转弯,趁着这两个男人还没有立即跟上,他便直接抄起一旁废物堆的扫把柄,步伐加速向前,往其中一个人的背上砸了过去。 毫无防备地被重击,被砸的那个爆了一声粗口,踉蹌一下后终究没站稳,直接往前栽了下去。 见同伴摔倒,另一个人猛地转身,却只见一名年轻男人站在几步之遥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以一种傲然且阴鷙的姿态。 巷口后方的路灯光线飘零而下,替披了一身夜雾的他添上几分暖调色彩。 可他们只觉得毛骨悚然。 暗黄的碎光、被阴影吞没的半个身影,在浓稠的暗色中,连那微不足道的光明都显得诡譎。而淡然的面孔上分明没有半分表情,可那双锐利且暗藏暴戾的眼神,正穿透重重夜色直抵咽喉,如淬了毒的丝线缠绕上脖颈。 如果视线能具象化,他们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勒死了。 一对二谢绰也不怵,依然从容不迫,被砸的那个男人狼狈地爬起身,还来不及报復,他便向前一步勾住了他同伴的脖子,接着熟练地抽出一把袖珍小刀。 冷光一闪,没想到会有利器,两个男人都吓到了,被箝制的那位甚至忘记了挣扎。 谢绰看着偏瘦,手劲却意外的大,他用臂弯牢牢扣住,使人动弹不得。 下一秒,男人便感受到颈边抵上一片冰凉,金属贴着他的动脉,冷戾的温度渗进皮肤,随着底下的血管脉动。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谢绰先发制人:「说,想对刚才那女人做什么?」 感受到手下的男人在发抖,他心底暗嘲,心想这么怕死,那学别人干什么坏事?仔细瞅了一遍,他发现这两人的衣着都挺邋遢,发型不修边幅,脸上的鬍子不知道多久没剔了,身上甚至隐隐传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犹如溼热的夏天在垃圾场里巡了一遭,沾黏的都是令人反胃的噁心。 简单来说,街友、游民、流浪汉、无家者,任君定义。 谢绰心下嫌弃,心想反正是两个身分无文的人,那死了这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更不会有人在乎。就如同小时候的他一样,无人关心、无人问寻,哪天倒在阴暗的小巷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再想到这两人对徐羡起了歹念,他拿着小刀的手便更紧了,骨子里的杀意蠢蠢欲动,刀尖近乎要刺进皮肉里。 许是感受到生命威胁,男人抖得不行,见伙伴有危险,另一个人也不顾自己刚才被撞到地上,连忙求饶:「大哥!大哥!人命关天,别激动,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谢绰掀起眼皮,凉凉地看向他。 那人也被看得一抖,语速飞快,犹如在跟死神搏斗,搏的是看谁跑得比较快──是他们会被镰刀擒住,还是死神会被甩在身后。 有晚风途经人间,夏夜的风明明不冷,两个大男人却浑身发颤。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主动想伤害她的,有人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找机会跟踪她强了她!你知道的,咱哥俩什么都没有,我们这种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有赚钱的好差事当然是──」 听到关键词语,谢绰手下一用力,刀尖划破皮肤表层,隐隐有鲜红的血珠溢了出来。 下一秒便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大叫。 「谁?」谢绰无视于男人的挣扎,更蛮横地箍住他,字里行间都是压抑的愤怒,「谁指使你们的?」 「快告诉他,快啊!快带他去,我他妈要死了!救救我啊!」男人朝自己的同伴哭吼道,「那女的不是说要录影,会在隔壁死胡同等我们吗!快带他去!快!老子不想死,老子不干了……」 谢绰扣着他,嫌吵,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跟随另一个男人到了他口中的那个死胡同。 儘管光线阴翳,杂物成堆,仍是能看出那儿站着一抹身影。 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瞬间,他什么都理清了。 「啊。」谢绰轻呼,纵然臂膀间还箍着一名成年男性,姿态并不很体面,甚至显得有些野蛮,而手中刀子也见了血,但他仍是慢条斯理,「好久不见,王组长。」 王郁珊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徐羡呢?」 「啊,我忘了,已经不是组长了。」谢绰看她的目光如看着一具尸体,声声嘲讽,也字字嫌恶,「没想到被赶出公司后,您依然这么关心您的前同事,可谓是情比石坚。可惜……您的前同事好像不怎么在乎您呢。」 「你!」 谢绰没理,转向两名神色慌张、正忌惮着自己的男人。 「她给你们多少?」 「什么?」 谢绰冷笑一声,再次抬眸时眼底都是噬血的汹涌:「我给你们双倍,就在这里强了她吧。」 51。他的禁区是徐羡 「就在这里强了她吧。」 语声落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你疯了吗……」好半晌,王郁珊才回过神,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两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疯了吗?」谢绰歪了歪头,像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买卖交易谁都能做,你可以雇人伤害徐羡,我为什么不能花钱请人伤害你?」 他语声放得轻,落在阴晦偏僻的夜巷中,如鬼魅一般。 「王郁珊,在你想要伤害徐羡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王郁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想逃,可在黑暗中对上那双狭长的眼瞳,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诡异的颤慄感沿着背脊蜿蜒而上,她当时在公司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这男人气质略显阴沉,孤僻得让人望之却步。如今再次打交道,她发现他不仅仅是阴沉,骨子里似乎还有一种压抑的疯狂,一旦触犯了底线,便会衝破牢笼,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事到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她好像踩到他的逆鳞了。 他的禁区是徐羡。 她想到徐羡,想到自己被迫辞职,想到明明是同期进的公司,可大家好像都只看到了徐羡的光环,却又总是在无形间把她和徐羡拿来比较。就连她和张添有超出工作以外的私下关係,也能隐隐感觉得到,在工作能力上,张添是更看重徐羡的。 她明明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徐羡压一头?就因为她有那张脸吗? 王郁珊压下恐惧,破罐子破摔,好似被逼到了极限,眼眶发红:「徐羡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走了她就晋升啊?凭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她?凭什么每次都抢走我的项目?她就只是个臭婊子,一个做作的死绿茶,一堆男人眼睛都长在她身上,装什么清高清纯,她肯定也跟很多人睡过,这种下流的贱女人被强了也只是刚刚好!」 难听的字眼砸到耳里,描述对象还是徐羡,谢绰哪里听得了这种话,眸色一暗,瞇了瞇眼。 男人身上的危险气质太过猖狂,王郁珊难掩慌张,可她原先为了报復徐羡,并使她无处可逃,偏偏该死地挑了个死胡同。如今前面是三个大男人,背后是墙壁,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逃走。 「愣着干什么。」谢绰冷声道,「抓住她。」 男人犹豫地看了王郁珊一眼。 谢绰笑了一声,刀面抵着眼前人的咽喉,拍了拍他喉结:「我认为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喉结处冰凉一片,男人浑身震颤。 「这不是亏本买卖,我以为你们应该清楚。毕竟如果你们不照着办,死的是谁还真不一定?」谢绰更紧地困住身前的男人,刀尖距离大动脉不过三公分,方才不小心划破的地方还在隐隐渗着血,他嘴边弧度更盛,从容不迫道,「你们觉得你们死在这个没什么人会经过的破烂巷子里,会有人在意吗?或许三天后才会被发现,或许五天、一个礼拜?而被发现之后大家也只会见怪不怪,毕竟死于街头的流浪汉太多了,饿死、热死、冷死、病死,根本不差你们两个。」 就算是对峙,他也依然是骄矜而冷静的,甚至显得过分自在了,彷彿眼下谈判的只是生意场上的一纸合约。 好像所有事情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因为唯一的软肋现在已经安全了,而除此之外他便没什么好失去的,自然无所畏惧。 「抓住她!快抓住她!」被他囚住的男人大叫着。 谢绰在男人眼里就是隻疯狗,二话不说拿刀要挟人,还真的一度割破了他颈间的一小片皮肤。 他被困在他身前,能感受到背后如野草疯长的怒意和暴戾,气场狠狠压制着,让他好几次差点腿软。可偏偏他表现又那么镇定自若,甚至语气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反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了。 他想,如果他真的动了杀意,估计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小命。 思及此,恐惧淹没了他,男人朝同伴嘶吼着:「我他妈不想死,照着他的做!我他妈不想死啊!」 闻言,惊恐爬上王郁珊的眉眼,她以为这两个流浪汉不会丧心病狂到听谢绰的话,可她忘了,她原本要他们做的事情与眼下一模一样。他们身分无名毫无后顾之忧,都可以为了钱答应她了,这会儿谢绰给的只多不少,反正对象都是女人,他们根本不挑,再加上生命威胁当前,怎么可能不背叛她? 男女天生的体型和力量悬殊过大,她才跑出两步,便被抓住后领拖了回来。 「放开我!」王郁珊哭喊着,「你们不要命了吗?你们这是犯罪!」 谢绰彷彿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嗤:「犯罪?」 「王郁珊,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谈什么法律道德?」谢绰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同样都是雇人强暴,你我半斤八两,我也不过是师夷长技以制夷罢了。」 他勾脣,松开手中箝制,把男人往前一推,愉悦道:「你送给羡羡的大礼,我可要加倍奉还才行。」 夜色浓重,暗巷闃黑,仅有天上一轮皎白明月散发着光芒,替这死胡同增添几分模糊的明亮。 谢绰面无表情地站在几步之遥,举起手机录下这一切,如同王郁珊原本要对徐羡做的那样。 他冷漠地看着女人奋力挣扎、反抗、哭吼,直至声嘶力竭,再到自暴自弃,让自己如一具死尸那样任由两个陌生男人玩弄。 而方才还迟疑胆怯的两名流浪汉,许久未与女人接触,一旦开了那个口子,便如失控脱逃的野兽,凌乱而暴烈,一刻都按捺不住。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每天乞食、露宿街头,如今有女人可以发洩慾望,还有一笔钱可以拿,傻子才不干。 亡命之徒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这里好似与外界隔绝般,摒退了所有,徒有低泣和粗喘瀰散在空气中。 眼前的场景泥泞不堪,谢绰觉得反胃,若不是为了留下把柄威胁王郁珊,他早已离开这令人作呕的地方。他耐心渐失,事不关己地录影,眼神定格在虚空中的一个点上,脑子里想的是徐羡到家了吗? 好想快点回家找羡羡啊。 想看看她,想抱抱她,想在心里偷偷跟她说──这次我有保护好你,没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绰终于把仅存的一丝耐性消磨殆尽,他冷着脸走到女人旁边,居高临下望着狼狈到近乎晕厥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留下最后的警告:「你如果再找徐羡麻烦,这部影片会流去哪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郁珊狰狞着脸:「你这个……你……你会有报应的……你跟徐羡……徐羡那个婊子……」 「闭嘴。」听到爱人的名字,谢绰目光又冷了几分,「别用你那噁心的嘴叫羡羡,你不配。」 谢绰弯身,盯着王郁珊落魄又仇恨的脸,紆尊降贵似的:「你能想像这部影片在网上流传,一堆噁男在底下留言求上车吗?看着以你为主角的影片自慰,全然不顾你是受害者??哦,我忘了,如果知道你的真实身分是受害者,或许还更让他们兴奋呢。毕竟比那些av掛上所谓的『强制』标籤的片演得还要真实,是吧?写实主义,多刺激啊。」 许多遭受欺凌、性犯罪的人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主动曝光,因为这个社会常常会惯性检讨被害者,并且用不算友善的眼光去凝视受害人,光是那些侧目和议论,就足够吞噬一个人。有些人寧愿把这阴暗的祕密藏在心底,永久封存,随着自己腐烂下葬。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揭露自己的疮疤。 而以王郁珊这样高自尊、爱面子的人,更是绝对不会把这种事宣之于口。 谢绰深知这点。 毕竟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自作自受。 谢绰从皮夹里抽出一叠钞票,也没数,就这么直接扔到了其中一个男人身上,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直接离去,连一刻都不想多待。 是死是活,怎么善后,全都与他无关。 谢绰走出曲折的小巷,回到体面的大街上,如同彬彬有礼的绅士,迎着夜风信步回到车上,彻底切断方才的混浊与阴暗。 他想,王郁珊甚至不知道是徐羡揭发她与张添的私情,仅仅是因为得知徐羡后来升职,前途无量,才升起了报復的心态。原来嫉妒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扭曲,不只是造谣、职场霸凌,甚至还想行使这等齷齪毁掉一个人,只为了满足那不平衡的比较心理。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恶意原来可以这么大,相隔多年之后,谢绰总算再次见识到了。 谢绰觉得她就是一个不计后果的疯子,但凡在法治社会下的正常人都不会轻易做出这种事。 不过他也是个疯子,可惜了,偏偏栽到他手上。 没有人能伤害徐羡。 没有人。 谢绰去宵夜街买了徐羡想吃的几样食物,幸亏都还有营业,没有错过。 他面色如常地回到家,打开门便见自家女友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一脸错愕地望过来。 「我正要打给你。」徐羡说,「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等很久了吗?」谢绰放下手中的食物,「饿了吧,出门给你买了东西吃。」 「没有,也才坐下来不到十分鐘。」徐羡看着桌上一袋袋的食物,全是方才她说想吃的,奶盖、麻辣烫和豆花,谢绰全记下了。 而谢绰捲着因刚刚的插曲而有些凌乱的衣袖,极其自然地撒着谎:「可能因为礼拜五了,宵夜街人特别多,每家都排了一阵子才买到,所以拖到现在才回来。」 徐羡感动道:「谢绰,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 「我喜欢你,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谢绰在她身旁坐下,直至亲眼看到她、触碰到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踏实。 他将她拥在怀中,终于有了劫后馀生的恍惚。 他的羡羡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 上一秒:面无表情弄死别人 下一秒:老婆想吃这个我得赶紧去给她买 / 其实这章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写作话,读者想要怎么去看待角色的行为模式和三观,角色的形象在他眼里又是如何被塑造的,其实作者没有权力插手(如同罗兰·巴特所言:作者已死)。但这章确实是让我很忐忑的一章。 写得很煎熬,同是女人,不考虑事件背后发生的脉络,其实也看不太得这种事发生。 (唯一好过一点的方式,就是去想王郁珊也是女人,却依然要以这种手段去报復徐羡,这样罪恶感会轻一些) 当时写的时候甚至还很怕放出来会被骂(焦虑抓衣角),只能说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角色行为也与作者无关。(合掌)(再合掌) 虽然很野蛮,不过也是想要藉此隐晦地反讽一些乱象(纵然呈现方式粗暴),不过这部分就看读者自己有没有get到了,没get到也没关係,不影响剧情理解。多说无益,但欢迎大家留言讨论。 总之下笔时煎熬归煎熬,还是希望能写出黑化后不计社会规范,那样失去理智的小谢。小谢肯定有错,他不可能没错,他的真实性格就是这般扭曲黑暗,只有在面对羡羡的时候才会生出温柔。只要牵扯到羡羡,小谢就会毫无道德底线,他是属于踩到逆鳞就睚眥必报的那种人,儘管王郁珊某方面来说确实也是自作自受。 结论:都是疯子,谁也不算无辜。 52。你能不能永远别离开我 徐羡最近发现谢绰似乎有点过度关注她了。 确切来说,是她的行踪。 也或许不能说是关注,从某方面来看,多少算是一种限制。 比如先前只约好了一起下班回家,可近期早上谢绰却会直接开车到她家楼下,也不事先提,就直接承包了她的上班路。 有顺风车搭自然是方便,但两人的公司在不同方向,徐羡说过不用这样折腾,可谢绰依然坚持,并且神情有些参差。 她只当他是在表达想念,表达对她的好,毕竟他在感情中多少有点奉献型人格的影子,从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不让她操劳就能窥见一二。 她心下隐隐觉得微妙,又感觉是自己小题大作了。 一段时间过后,徐羡发现谢绰开始会时不时询问她的行程,大至出差,小至跟朋友逛街,甚至连出门买饭都想要知道确切的地点。 她一开始还会帮他找理由,估计只是关心她,或是患得患失的没安全感作祟,但随着他干涉得愈来愈多,从单纯询问地点、做什么,到身边有几人、有谁、是男是女都要知道,她也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而有一次,她也不过就是忘了回覆他的讯息,可谢绰却似乎不高兴了,回到他家后,只见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愣神,眉目间压抑着什么,看过来的那一眼有担忧也有埋怨,只低声问:「为什么不回我?」 徐羡被他的目光弄得一怔,下意识服软:「当时排队结帐,看完刚好轮到我,来不及回,之后跟同事讲话又不小心忘了,抱歉。」 「羡羡,你是不是去了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地方?」谢绰语声很轻,调子却冷,还带着似有若无的威压,「或是瞒着我什么?去见了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人?」 那冷淡阴鬱的模样、字里行间的强势,像极了曾经梦里那个把她銬在椅子上,并勒令她永远不准离开的人。 闻言,徐羡蹙眉:「谢绰,我只是忘记回讯息而已,何况我并没有所有事情都要向你汇报的义务吧。」 见她不悦,谢绰才陡然回神,脑子嗡鸣了一阵,慢慢理清了现况。 他垂首,手指嵌入发缝中,有些挫败:「对不起,是我敏感了,我不是故意要怀疑你的。」 徐羡也没真的动怒,摸了摸他的发,表示自己掀过这篇了。 她只觉得这段时间的他整个人好似垄罩在一团不安中,不像是情感索求中单纯的安全感缺失,更像是有其他什么事。 可他不主动说,她也不好过问。 但不过问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谢绰更加执着于追踪她的足跡,恨不得时时待在她身边,或是装个监视器在她身上。 当这个假想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徐羡自己也吓了一跳。 徐羡不理解。 好像她得存在于他的视线内,或是所有掌控范围里,他才会感到安心。 她独立惯了,之前也单身惯了,这是第一次跟一个人建立起亲密关係。她不知道其他恋人间是不是也会这样,想要掌握对方一切的动静,她只知道她感觉有点儿……窒息。 有一回手边的工作量太大,焦头烂额地忙碌了一阵,她终于也撑不住,加班到一半不小心在公司睡着了,可她这一睡,就错过了自家男朋友打来的电话。醒来发现未接电话有十几通,而她之后才知道,原来在收获了一堆没有消息的通话后,谢绰后来甚至联系了所有能联络上的她身边的人。 像是将整个世界翻遍也要把她找出来的,不管不顾的疯狗。 彼时她刚醒没多久,还看着那些未接通话茫然中,就接到了沉醉的来电:「羡羡,你没事吧?」 徐羡迷迷糊糊:「嗯。」 「那你快点联络一下谢绰吧,他看起来找你找得快疯了。」 沉醉掛了电话之后,徐羡眨了眨眼,感觉心下闷得慌,一颗心又悬得没底。 至于么? 徐羡一出公司大门就看到谢绰的车停在前面,而他靠在车旁抽着菸,修长的指间烟雾繚绕,替那张疏离的面容拂上几分沉鬱,也迷了她的眼。 男人看起来很低落。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被极力压抑着的戾气,隐匿在浓重的夜色下。 见到自家男朋友,徐羡不知为何脚步忽然放缓了,有一瞬间,她脑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 不要靠近他。 那是遇到危险时本能的应激反应。 她惊了一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是她的爱人。不能,也不该。 徐羡走近后唤了他一声,谢绰抬眸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消亡的阴鷙,随之替代的是如释重负。 男人一把将她拉到怀中,紧紧地扣住她,近乎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久共生。 明明她只是加个班而已,可他却像是差点要与她诀别一般。 途经的夜风中,谢绰把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声线浅浅发颤,重复喊着她的名:「羡羡、羡羡……」 徐羡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加班太累了,还是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她只是抬手回抱他,温声道:「我在。」 半晌,只见谢绰用指尖勾开散在她耳边的发丝,吻了吻耳垂上那颗酷似耳洞的小痣,然后贴着耳畔,低声啟脣:「羡羡,你能不能永远别离开我?」 犹如深情囈语,却很沉,彷彿要拖着她一起下地狱的那种沉。 既视感太重,有那么几秒,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她也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答的了,她爱他,所以应该是有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吧。 半夜三点,徐羡从恶梦中惊醒,她久违地梦到了十六岁那年的事。 喘了口气,待心跳平復后,她稍稍支起身,就着月光看枕边人平静的睡顏。 她屈指轻触谢绰的脸颊,而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往她的方向挨近了些。 徐羡心尖发软,撩起他额前碎发,低首在眉心落下一个吻。 她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什么在暗处发酵,可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喜欢恋人关係间互相的佔有慾,那是爱和在乎的证明,而她这种掌控慾偏强的人,甚至甘愿为爱人所支配。 但不是谢绰最近这种,什么事、什么行踪都要过问的控制慾,总让人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徐羡想,她可以为他臣服,可前提是拿捏得当的界线感,以及不受干涉的自由。 她不是他画地为牢后囚禁的金丝雀。 徐羡又深深看了谢绰几眼,好似要将他印刻在眼底,与月色共眠。 她轻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后,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53。生日 烟霏云歛,天高日晶,在看到社区前的梧桐叶落了满阶后,徐羡忽觉清秋已至。 时间过得太快了。 几个月来她适应了新工作,适应了新关係,生活经歷了肉眼可见的动盪,却也充实了许多。 后来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谢绰过问她行踪的次数又渐渐变少了,徐羡心下松了口气,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紧绷感也舒张了不少,她只当他是那阵子比较敏感,所以才会想要透过束缚她的方式获取安定。 而在一天下班后,徐羡接到了来自沉醉的电话,大小姐一开口就不给喘口气的机会,隔着通话都觉得对面的热情高涨到能淹没她。 「dearmy羡!生日快乐!」沉醉在那头大声嚷嚷,很是兴奋,「我这几天在k市出差,没办法帮你过生日,但你放心,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补你一顿大的!啊生日礼物已经在路上了啊,估计明天会送到你家,你猜是什么?」 闻言,徐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也是,十月七号,秋天都光临人间了,那她的生日也不远了。 二十六岁了,徐羡。 这几年来过得不算差,一切都在往理想的方向慢慢前进,她得走好每一步,让母亲过上更好的日子。 新的一岁,也请继续加油。 「送了什么?」徐羡回忆起前几年的生日礼物,香水、饰品、手提包,没有一个不是价值不斐的国际大牌,儘管每年都让沉醉别这么送,可她似乎总没听进去,「你不会又买了什么限定款吧?亲爱的,我知道你钱多,但还是省着点花,别浪费在我身上。」 「是限定款没错,不过我还是保密一下好了,等你收到亲自开箱,比较有惊喜感。」沉醉神祕兮兮,接着话锋一转,有些不满,「不过什么叫浪费在你身上,只要给你的就不是浪费,懂吗!」 徐羡:「懂了。」 沉醉听出她的敷衍:「你才不懂。」 徐羡笑,沉醉又说:「算了,你就当作我在投资吧,投资美好友情,并且投资报酬率极高,回馈颇丰,收获的是一个神仙闺密。」 徐羡这次是真的被她逗乐了,手指搭着桌沿笑了一阵:「行了,知道你爱我爱得要死,工作加油,等你回来。」 沉醉在那头给了她几个飞吻,黏黏糊糊地掛了电话。 徐羡心情好,收拾完东西,走出办公室时眉眼都是弯着的,眼尾拉开的柔顺线条,像极了温温柔柔的月牙。 岂料踏出去后发现大家都还没下班,一群人围在一起,见到她很有默契地蜂拥而上,齐声说:「生日快乐!」 徐羡被这齣弄得一愣,她行事本就低调,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不过这波善意来得温暖,感觉心下都发烫了几许。 「谢谢。」她弯脣,明明窗外秋色渐深,可那笑却自带和煦春意,看得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姑娘晃了眼,「难为你们还特地等我下班了。」 「不辛苦!」之前同是企划一组的同事立刻说道,「我们订了烧烤,羡羡一起去吧,生日场寿星可不能缺席啊。」 徐羡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被簇拥着挤进电梯,与他们一起去了烧烤店。 这局都是熟人,大多是之前企划一组的组员,大家关係好,便也没什么隔阂,无须顾忌。整桌都敞开了喝,徐羡任由他们闹,在一旁笑着替大家烤肉,听他们吐槽客户、抱怨情绪勒索的亲友、分享过往的傻逼趣事。 后来几个人很老套地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好巧不巧,徐羡第一把就中了。 开局的人是吴乐廷,喝多了,平时的拘谨散了不少,拿着空的啤酒瓶充当麦克风递到徐羡嘴边,笑咪咪地问:「帮广大的单身优秀男士透个底,徐羡姐你最近有找对象的需求吗?」 徐羡摇头:「没有。」 吴乐廷「哟」了一声,正想衝某个对徐羡有意思的前辈递眼色,就闻她又道:「我已经有对象了。」 闻声,吴乐廷瞪大了眼,一时间也忘了把嘴巴闔上。 「什么时候的事?」有同事惊讶地问道。 「好几个月了。」徐羡抿了一口沙瓦,神情平静,「不是我们公司的。」 「绝了,仙女就这么下凡歷情劫了。」吴乐廷想到了方才那个前辈,遗憾道,「本公司自產自销失败。」 「什么歷情劫,乐乐你会不会说话。」坐在他旁边的女人笑骂了一句,「羡羡男朋友肯定也很好,仙女超脱俗世这么久,这回愿意入红尘,绝对是遇上了一个放不了手的人。」 有人晃着酒杯大笑:「ivy你最近仙侠剧看太多啊哈哈哈,要不要转行当编剧了。」 「挺好的。」徐羡也跟着笑,想到前几天生理期来,谢绰把受尽经痛折磨的她抱在怀里,用热水袋捂着她小腹,一声一声地哄吻,「很温柔。」 吴乐廷坐在徐羡对面,看着她坐在灯光中,明亮盈了满身,在这吵杂喧闹、充满烟火气的氛围中,自带一身清冷的美。而她眼睫轻歛,神情柔和,短短几个字说出口的都是刻骨爱意。 直白昭彰,有些感情藏也藏不住,整颗心都被渗透了,软得化水。 原来无意情爱的人一旦动了心,也是一样的简单纯粹。 饭局临近尾声,趁着大家酒酣耳热之际,徐羡藉口去厕所,偷偷到柜檯先把帐单给结了。 晚上九点,一拨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餐厅,大家尽了兴,喝醉也是寻常事,徐羡和ivy属于比较清醒的那小部分人,因此一一帮每个人叫了车。 吴乐廷喝得不多,却是醉得最兇的那个。小实习生一毕业就入了职,也算是正式员工了,酒量本就不算太好,聚餐经验也少,一开心便没个把控,这会儿挨着徐羡和ivy,靠两人扶着才能勉强站好。 「乐乐这样可怎么办才好。」ivy失笑,打趣道,「以后得带出去多多训练酒量了。」 徐羡瞅了他一眼,也笑:「是需要多练练,不过他平常太绷了,都在看别人眼色,今天放开了也好。」 「确实。」两人又聊了几句,最后一台计程车还没来,ivy却发现自己的钱包似乎落在烧烤店里了,「羡羡你等我一下啊,我进去找个钱包。」 吴乐廷离了ivy便站得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会栽下去。徐羡无奈,把人的臂膀抓起来搭在自己肩上,好在这位大男孩体型清瘦,也勉强算是支撑住了。 徐羡架着他站在路边,吴乐廷嘴里喃喃着什么,秋风冷凉,吹得他下意识往徐羡肩上蹭了蹭。徐羡跟他关係好,平时就把他当弟弟看,这会儿也没多在意,只是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头,惹得他哼了几声。 徐羡又敲了他一下:「回家你奶奶看到你这副模样,估计又要唸你了。」 吴乐廷从小就失了双亲,年纪比他大一轮的哥哥早早就去外地打拚了,如今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互相依靠,徐羡知道后也难免多照顾些。 不过还没等来计程车,也尚未等到ivy出来,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夜色深沉而厚重,风捲残云地倾巢而出,犹如一张巨大的帘幕,伴随入秋的凉意,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整座城市。 而徐羡看着那台熟悉的车子在前方停下,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看着他来到自己跟前,然后彻底僵在了原地。 男人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了她的心尖上,踩出的是无尽心慌。 她看到谢绰眼底迭起的风雨,比商秋的夜晚还要冷戾。 54。你只能是我的 谢绰扫了一眼掛在徐羡身上的吴乐廷,面色很淡。 见有人来到面前,吴乐廷瞇了瞇眼,那颗晕乎乎的脑袋从徐羡肩窝抬起来,迷迷糊糊道:「谢、谢……先生?」 难为他醉成这样了,还认得出好几个月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谢绰没回应,望向徐羡的眸色很沉,眼底涌动的是比夜色还要混沌的冷,稍一触及便觉得冻人彻骨,好似心脏都被刺了一下。 徐羡下意识要松开吴乐廷:「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ivy小跑步过来,女人找到了她的钱包,连忙拉过吴乐廷的另一隻手,帮忙搀着这令人不省心的大男孩。 「sorry羡羡,一个人扶很累吧,乐乐也真的是……」ivy讲到一半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她有些惊讶,「谢先生?」 谢绰没理,眼神都没赏她一个,逕自盯着难得无措的徐羡。正好这时叫的计程车来了,ivy连忙拽着吴乐廷把人给推上车,预先付好车费后,回过头却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徐羡和谢绰不知道去哪儿了。 ivy懵了半晌,不论合作业务还有没有再继续,谢绰都没理由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今天是私人的局,既然如此……她倏地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摸出手机发了条讯息给徐羡后,便也自己打车离开了。 而在方才ivy去安顿吴乐廷的时候,徐羡便被谢绰一把拉走了。男人扣着她的手劲很大,与往常不同,这回是发了狠的,她吃痛地闷哼一声,谢绰却视若无睹,兀自把她给带上车。 车内空间狭小,气氛闷窒,浓稠的压抑鑽入鼻腔,彷彿有一隻无形的手扼上她的咽喉,心下慌得没底。 徐羡用眼角馀光覰着熟练打方向盘的谢绰,男人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抿着脣角一言不发,下顎绷得死紧,拉出一道凌厉的线条。车速很快,在夜晚的大街上呼啸而过,车窗外的所有街景都和光影溶成了模糊的色块,来不及在眼底停留半分。 徐羡知道他生气了。 平时的谢绰就算疏离冷淡,对社交敬而远之,但不至于连基本的礼貌都不依循,还是会适时地展现风度,如同一开始两人刚认识的光景。吴乐廷一个醉鬼就算了,可刚刚ivy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无视的同时便直接拉着她就走了。 这是连装都不想装了。 一路寂寂无声,徐羡满脑子混乱,心想也是时运不济,偏生让他撞见了她和吴乐廷搭在一起,儘管他们之间单纯得跟白纸一样,可当下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误会。她跟着他回到了家,在临进门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她明明没有跟他说。 下班后就被同事们风风火火地带去了烧烤店,进去之后也忙着烤肉和聊天,想到谢绰跟自己说今天有事没办法接她下班,她便也没特别传讯息报备自己的去处。 可他怎么会知道她在那间烧烤店呢? 谢绰没回答,徐羡却看到他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突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 「谢绰,你在我手机装定位么?」 门开了,他回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情绪混浊难辨,有怒意,有担忧,有理直气壮,却也有隐隐的惭愧。而廊上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落了他满身沉鬱。 谢绰没说话。 徐羡却懂了。 难怪,难怪这阵子不再积极地查勤。她原以为是他看开了,岂料却是因为有了定位的追踪,所以不再需要询问,也能知晓她的足跡。 原来不是不干涉,是直接监视了。 荒唐感佔据心志,徐羡活了这么久没遇过这种事,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一口气梗在喉头,不知道该从何发洩。 却在走进玄关、看到客厅的摆设后,那种无语变成了真正的哑口无言,所见皆是衝击。 原先井然有序、一丝不苟的空间,此时却被气球和彩带所填满,全白的墙壁贴了「happybirthday」的造型气球,除此之外,沙发上还散落着淡蓝、深蓝、天空蓝的气球,只中间腾出一个地儿,刚好够一个人坐下,得以被丰富的布置所簇拥。 而桌子的正中央,摆了一颗六吋的鲜奶油抹面蛋糕,简简单单没有过多花俏的配料,只外围放了一圈白葡萄,中间插着一根小巧的浅蓝色蜡烛。 蓝色系的装饰是因为她偏爱蓝色,基本款的蛋糕是因为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甜食,谢绰把她的喜好摸了透澈。 徐羡震惊得无以復加。 他一个强迫症患者,要求所有空间都井井有条,并且有自己一套规矩的人,居然为了她破坏家里原始的摆设,如同主动割开规整的舒适圈,明明知道这样会让自己不适,却依然放任外物入侵,打碎后又重塑。 徐羡觉得这辈子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 她还没从谢绰在自己手机里装定位的荒诞中走出来,却又目睹了他为了庆祝她的生日,而打破自身原则的模样。 生气和畏惧,感动和欣喜。好矛盾。 她猛地意识到谢绰今天所谓的「有事」是为了什么,不能去接她下班,也只是因为要提前回家准备,给她一个生日惊喜。 他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却愿意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 可他在家里等了这么久,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回来。 徐羡有些恍惚,偏头去看谢绰,只见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边,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像个天生就被晦暗所侵蚀的灵魂。他稍稍低首,眼睫歛着,整个人是灰色调的,拢着一片鬱闷的雾,看起来特别像一隻被遗弃的小狗。 徐羡心下一颤,轻声道:「谢绰……」 可那委屈巴巴的小狗却忽地爆炸了。 他猝然抬眸,拉过她的手,直接把人摔在沙发上,毫不怜香惜玉的那种。 周边的气球被挤了出来,潮水般溢了满地,轻飘飘的在地板上涌动着,如同谁在沧浪中载浮载沉,悬而未决的一颗心。 谢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邃黑的眸子里满是阴鷙,徐羡被看得发怵。 下一秒,他俯身吻了上去。 脣齿用力相撞,没有丝毫温柔与怜爱,仅仅是野蛮而粗暴的略夺,他将她固定在怀里,一隻手掐着那纤细的后颈,把人往自己的方向送。 徐羡被吻得生疼,不,被咬得生疼,铁锈味在舌尖发酵,酿出的都是凋零的理智,所有情绪被无限放大,本能里的独佔慾和控制慾叫嚣着淹没了彼此。 他在发洩。 她挣扎着,他却只是更紧地禁錮住她。 「徐羡,跟吴乐廷处得还好吗?」谢绰抬手按住她的嘴角,抹开一丝血跡,于皙白的肌肤镀上斑驳的红,「是不是厌烦我了,所以想要找下家了?」 「我没有……」闻言,徐羡蹙眉,刺痛感从脣角蔓延到心脏,被怀疑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跟他没什么,只是普通前后辈的关係而已。」 「普通关係?」谢绰冷笑一声,按着她嘴角的手更用力了,「我没见过哪个普通关係的前后辈,会这么亲密地让对方倒在自己身上。」 「他喝醉了。」嘴边的刺痛被剧烈放大,徐羡眉间沟壑更深,「而且我原本是跟ivy一起扶着他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係。」 他又垂首要去吻她,徐羡却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谢绰瞇了瞇眼,眼尾线条顺势拉开,左边的红色胎记透着丝丝危险。 「谢绰,我跟吴乐廷之间清清白白,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谢绰扯了扯脣,弯出的线条里都是讥讽,「看到我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贴在一起,我还不能生气了?」 「都说了只是误──」 语声戛然而止,只见谢绰骤然凑近,鼻尖抵着鼻尖,四目相交之际,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浸润了她整身,近乎要灭顶。 「徐羡,你知道我多想把你关起来吗?」 男人声嗓如低鸣的晚鐘,沉且哑,更多的却是不容忤逆的强势,一字一句震盪着她的心口。 「我想把你关起来,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你,没有人会对你產生不该有的想法,没有人会分走你的注意力。」他握住她的脖颈,手背青筋隐隐浮出,平时那隻修长乾净的手只会温柔地抱她、抚她,现在却不顾她痛苦的表情,执意弄疼她,「我多想让你只看着我啊,羡羡,你眼里能不能只有我?」 男人面色那么平静,眼底却是痴迷的疯狂,阴冷和乖戾浸染了眼角那点红,洇出几分妖异的猎奇感。 徐羡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她抬手扶住他的手腕,想要摆脱他的箝制,却是于事无补。谢绰并没有真正地去掐,但仅仅是这样控制着咽喉,任谁也不会好受。 徐羡感觉自己的呼吸逐渐被夺走,一吐一吸都消融在他的指缝中。 「很难受吗?」谢绰见她眼角被逼出了泪,低声道,「我刚刚一个人在家里等你,却迟迟等不到你的时候,也是这么难受的。」 「我不是个浪漫的人,但我还是想给你一场不遗憾的生日,别人有的你必然不会少。」 「可我呢?我从期待到担心,怕你又出了什么事,出去找你,结果你却跟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徐羡,你知道么?我感觉我自己就像个傻子。」 「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疼。」 徐羡见他眼底闪过失落和自嘲,挫败凌驾其上,整个人破碎感尽显。 她想到他一个人在家等不到人的画面,难免有些心疼,可眼下这种景况,更多的却是恐慌。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做什么时,下一秒,颈间却是一松。 谢绰终于放开了加在她身上的囹圄,徐羡如获大赦,偏头喘了几口气,又被他给扣着下巴扳回来。 光影参差,徐羡晃了眼,却见男人目光锁定自己,极尽痴缠。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指尖流连的都是似水柔情,绵长而繾綣。 他温声道:「羡羡,你只能是我的。」 / 小谢:好想搞强制爱。 56。爱一个人不该是强迫 隔天醒来,谢绰发现身旁是空的。 他还没完全清醒,脑子有些混沌,愣愣地看向身边空荡的位子,半晌伸手摸了摸,凉的。 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意识到这件事后,残留的睡意终于褪去了大半,他看向窗外丰盈的日光,明明那么亮,却好像始终照不进自己的内心。 他的裂缝,只有徐羡能渗透。 谢绰又抚了下身边那无人的床位,自嘲地扯了扯脣。 终究是跑了。 是啊,遇上这种事,任谁都该跑。 昨天在沙发上又做了几次,最后徐羡晕了过去,谢绰把她抱去浴室仔仔细细地清洗乾净,换上柔软舒适的睡衣,然后将人放到床上、掖好棉被,让她睡得舒服些。 待把自己也打理好后,谢绰掀开被褥,看到女人眉间隐隐染上摺痕,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整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安。 徐羡睡眠一向好,也很少梦魘,这次属实难得,也反常。 他看着心疼,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安抚似地吻了吻颊侧,用体温包裹住她,竭力建构一个安稳的温床。 徐羡靠在熟悉的怀里,神情慢慢恢復平和。 可这回换谢绰魔怔了。 他方才发了狠地折磨她,彼时有多兇,这会儿心就有多痛。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着徐羡,嘴里喃喃着数不清的道歉,夜色沉湎,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偷偷流泪。无声的愧疚淌在她的肌肤上,本该是烫的,可睡梦中的她毫无知觉,他却擅自替她疼了。 谢绰一夜未眠,后来直到天光大亮,才就着窗櫺处浅浅的晨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他从始至终都紧紧拥着她,深怕一放手就会失去。 可睡醒之后,她还是走了,一声不吭的。 现在已经中午了,今天不用上班,谢绰发了会儿呆,面无表情下了床,机械式地梳洗、换衣服。走到客厅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满地混乱的气球和彩带,很多都已经消气扁掉,懨懨地瘫在那儿,犹如谁毫无声息的一颗心。 而那张沙发更是不能看了,凌乱的摺痕、乾涸的液体,深深浅浅的水渍,全都明目张胆地昭示着昨晚的失控与纷争。 桌上的蛋糕放了一晚没冰,早坏了,鲜奶油散出隐隐的酸味,谢绰本该是嫌弃的,岂料却有些失神地切开它,甚至挖了一口放到嘴里,自虐似的。 变质的奶味在口中发酵,很腻,很反胃。 「生日快乐,羡羡。」 他嚥下那口坏掉的蛋糕,对着无人的虚空,低声说出迟来的祝福。 可寿星却也不在了。 谢绰沉默地把散乱的东西整理好,客厅又逐渐恢復成井井有条的样子,他每一步都那么规整,看起来冷静又从容,可仔细一瞅,就会发现他眼神空洞得宛如被大火烧尽的荒野,土地乾涩龟裂,残留的馀烬在空中浮沉,散落一地的只有无用的杂草碎屑。没有生气,没有温度,只是一片荒凉。 他的灵魂好似被抽空一般,那天谢绰坐在阳台上,抽掉了一包又一包的菸。 太阳从天顶中央落到海平线那端,他看着整座城市沐浴在大盛的白光下,又看着熔金般的夕色染上每一栋高楼大厦,最后直至夜色倾颓,平等覆盖每一寸土地。 谢绰不要命地拿尼古丁麻痺自己,抽到肺都呛得狠了,菸头在脚边堆成了小小的墓,埋葬的是他破碎的理智,又或者是谁被伤害的心。 可这回却没有人会让他及时止损,没有人会传讯息过来说我爱你──仅仅是单纯而热烈的我爱你。 白月光可能要没了,要被他自己掐灭了。 谢绰很懊恼,他想到昨晚徐羡躺在他身下哭的模样,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本该是皎洁而美好的,笑容最与之相衬。可当时那标緻的五官上却匍匐着纵横的泪水,洇湿了她漂亮的瑞凤眼,也淹没了心脏,将彼此都泡得皱烂发胀。 她没有大哭,只是无声的流泪,就足够让他心碎。 可当下的他在做什么呢? 当下的他被恨意蒙蔽了双眼,被邪念侵蚀了理性,被骨子里本能的独佔慾削弱了设身处地的共情,残馀的只剩刻薄的自私。 他满脑子都是她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两个人靠在一起的画面太刺眼了,肢体相触,姿态亲腻,每一帧都刺得他喘不过气。 危机感油然而生,固守的领地被侵犯,扭曲的理智告诉他得防御,得使劲全力留下她,不论何种手段。 他明明不想强迫她的,爱一个人不该是强迫。 可他还是伤害了她。 至于在她手机装定位的事儿,他知道太过病态,但他止不住那偏执的控制慾,克制不了想要掌握她行踪的衝动。 他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干涉她的生活,好像在监视一个犯人一样,是对她的不尊重也是不信任。可之前太过频繁地询问去处,或许已经引起了徐羡的厌烦。 其实他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盯着,就是偶尔担心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确认她是安全的就好。 他没有想要支配她人身自由的意思,他只是担忧。 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儘管已经警告过王郁珊了,手上也有着她的把柄,可他怕她哪天又发疯了,打算再次以偏激的方式报復徐羡。若他上次没有在徐羡公司楼下等,没有跟踪她,那他也不会发现那两个流浪汉,更不会发现王郁珊的恶意。 若没有发现……他的羡羡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他不敢想像。 可是这种事不能告诉徐羡,倘若她知道他后来用什么手段对付王郁珊,她会讨厌他的。 她估计会害怕,会想逃,会想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疯子。 毕竟那事儿毫无道德底线,纵然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放在普世价值的眼光之下,到底还是太极端了。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不可理喻,也确实瞒不住,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她还是想逃了。 有风呼啸着扫过大街小巷,菸尾的火星子被捲了一下,灰烬簌簌抖落,也烫着了指骨。谢绰却恍若未觉。 他挫败地垂下头,五指插入发缝,像个彻头彻尾的输家,在拉锯的战役中节节败退,狼狈又自厌。而簷上月光并无同情,大抵只觉他自作自受,冷眼淋了他满身落魄。 事到如今,他能埋怨谁呢? 谢绰瞪着虚空,空茫地想。 他只能埋怨他自己。 57。崩塌 徐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彼时醒转,窗外日光已然大盛,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水肿的眼睁开,甫撞入眼的就是男人寧静的睡顏。 寧静归寧静,眉头却是蹙起的,彷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心。 徐羡沉默地凝视着那张脸,本能地想像往常那样帮他抚平眉间褶皱,却在抬起指尖的那刻顿了顿,接着放下,赌气似的。 恶梦就恶梦吧,活该没睡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羡挪开搭在自己腰上的那隻手,然后悄无声息地下床离开。 怀抱固然温暖,可现下的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这天是週六,吕萍真深知徐羡假日通常都会待在谢绰那里,因此看到她一大早出现在家里时,惊讶地问:「羡羡,今天不去小谢那儿啊?」 徐羡浑身痠痛,心情更是委靡,连搭理母亲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她还提到了谢绰那狗东西。她三两下把鞋子踢在玄关,沉着脸进了房间,对一切视若无睹。 吕萍真看着那道背影,「哎」了一声。自家女儿很少有这么没礼貌的时候,她估摸着是两人吵架了,徐羡这会儿才会有脾气。 徐羡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想洗澡,虽然体感的乾爽与舒适告诉她谢绰已经帮忙清洗过了,可她好似跟谁较着劲儿,就是不想领谢绰的情,坚持要自己再折腾一遍,儘管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都累得要死,洗个澡也能去掉她半条命。 可她才刚把换洗衣物拿出来,就闻房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自家母亲,手上抱着一个小纸箱。 吕萍真把包裹递给她:「看寄件单应该是小醉寄来的,什么东西呀?」 「生日礼物吧。」徐羡没心思多说,跟母亲道了声谢就关上门。 她找来美工刀三两下拆开纸箱,想起沉醉在电话里说的限定款,心想这回又搞了什么浮夸的东西过来,毕竟她总喜欢大费周章。 岂料一打开,就见一件黑色半透明的布料躺在箱底,她微怔,错愕地眨了眨眼。随后抱着侥倖心态去拆包装,还期望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东西,可真正摊开来后,事实依然给了她一顿爆击。 好傢伙,真的是情趣内衣。 徐羡:「……」 她盯着那件薄透的蕾丝布料,心想这东西设计好看是挺好看的,可穿上去大概也遮不住多少地方,那为什么还要穿呢?这不纯纯多此一举吗? 而她还没从荒诞的感觉里走出来,就收到了自家闺密的讯息。 @沉醉:宝贝儿!收到生日礼物没!!! @沉醉:喜不喜欢?惊不惊喜?我挑了很久才相中这款,而且还是限定款,开卖的那天我紧张得要死,还好手速给力抢到了。 @沉醉:哎,可真是太好看了,又纯又慾,你穿上去一定会把谢绰勾得要死! 徐羡抽了抽嘴角,反手回给她一连串的删节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何况昨天跟谢绰闹成那样,这东西现在估计用不上了,也算是生不逢时。 徐羡将那件情趣内衣囫圇塞回纸盒里,再把纸盒扔到房间的角落,眼不见为净后便一脸无语地进去浴室。 把自己从里到外好好打理一番,她浑身都没劲儿,尤其腰更是痠软得要折了,昨晚有多疯,她一点儿都不想再回味。徐羡一边在心里狠狠唾弃狗男人,一边懒洋洋地躺上床,打算睡一场回笼觉,把所有乱七八糟的烦恼都拋给俗世,暂时与世隔绝。 很累,不只身体,精神更累。现在的她没把握能将那复杂混乱的心绪整理好,于是只能当一回胆小鬼,逃避到梦野中。 她任由柔软的被褥淹没自己,陷入酣眠。 但她没能如愿在梦境中放松,因为她又梦到谢绰了。 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想。梦里的徐羡意外地很清醒,她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和谢绰对峙。 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銬住了,也不知道谢绰是第几次以那样阴冷又深情的目光望向自己,因为人身自由被限制,先前只觉得慌,只想要挣脱那束缚住自己的镣銬,对于男人的神态没有太上心,顶多认为他诡异,如同哥德式艺术下一篇猎奇的诗章。可这会儿静下心以上帝视角详细审视谢绰后,才发现他的眼底都是沉重的偏执。 可他这回没有蛮横地强迫她与他交眸,也没有说「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近乎虔诚又不安地凝视着她,彷彿在他眼前的是随时会消失的幻影,抑或是一段即将湮灭的月光。 而谢绰身上的孤寂感那么易碎,好似下一秒他的灵魂就会分崩离析,只有看着她、和她在一起时,才得以维持住那脆弱的坚毅。 徐羡有些恍然,可还没想明白,眼前的男人便拿出了一把袖珍小刀,硬生生将自己划成两半,她失声想要阻止,却没有预期中的血花绽放。那副躯体只是在一阵狂风涌过之际,由正中央的裂缝为起始点,慢慢散成了许多碎片,而后沉积在脚边形成一个浅浅的小丘,如同墓葬。 就像厄舍府最后的下场,崩塌了。 ──羡羡,对不起。 这是她惊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梦中的谢绰碎掉时留下的唯一一句话。 是对她的悔恨,更是对自己的惩罚。 徐羡攥着被角,剧烈地喘息,整个人像是被丢进洪涛中,心脏随浪颠簸,大汗淋漓。 她瞪着天花板,歷经了梦里的疯狂和惊吓,这会儿连那寻常墙面,都显得过分惨白。 梦境的残骸尚未褪去,男人碎裂的过程也依然清晰。 徐羡想起厄舍府被劈开的裂缝,想起梦中谢绰身上那道被小刀割开的裂缝,想起当初他把她抵在沙发上,执拗且恳求地说:「我需要你,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裂缝都需要你。」 当时的她深陷在他被病症支配、折磨的心疼里,以为他的裂缝是强迫性精神官能症,仅此而已。 可如今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所谓的裂缝,不仅仅是使他痛苦的强迫症,也是他那偏执且疯狂的佔有与爱。 谢绰早就意识到了,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病态的,可他控制不住,也改不了。他太爱她了,爱到近乎走火入魔,希望她的眼里只有他,希望她只是他一个人的救世主。 可他平时又是个特别理智且克制的人,也正是如此,他深知这种扭曲的情感见不得人,害怕一旦暴露了便会吓到她,而她或许就会想逃。但他又放不了手,他不可能放手的。于是只能隐晦地暗示,把卑微的恳求包装进情话里,期望她能读懂他深切的隐喻,永远不要离开他。 徐羡失神地想。 在没有完全崩塌前,她总是不愿意面对那些裂缝。 就像在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个人的偏执前,她总是说服自己那些都只是错觉。 可真的只是错觉吗? 坚持送她上下班,监视她的行踪,联络不上她进而打电话给她身边所有的人,看不惯她与他人有过多的接触,没答应他的要求就容易胡思乱想,频繁地说爱,近乎执着地索求安全感……拨开过去的生活痕跡,一片一片细数下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小细节,其实全部都是偏执和过分佔有慾的体现。 而那反覆出现的梦境,大抵也是潜意识在提醒她,不要忽视本能深处最直观的感受──谢绰确实偶尔会让她感到害怕。 如今裂缝崩了,被努力抑制的全都原形毕露,她也不得不开始正视那些被她以爱为名得过且过的东西,不得不去面对这段关係中不健康的浮动态。 徐羡终于意识到,偶尔相处起来会有些微妙的原因是什么,她独立惯了,也习惯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当在这段关係中,不知不觉被谢绰的节奏牵着走的时候,才会感到不适应,甚至是下意识產生了想要逃的感觉。 她以为那是自己第一次谈恋爱,还没习惯恋人间的相处模式,所以才会觉得微妙。可她忘了,不论是什么关係,只要它是健康的,就不该让人下意识地压抑,甚至是在悄无声息间迷失自己。 原来她一直在妥协。 她爱他,可一段稳定的关係并不是只靠爱就能维持,不可否认的是,谢绰有时的确让她感到窒息。如果这件事没办法解决,纵然再有爱,两个人也没办法健康且长久地走下去。 她愿意为他所佔有,也乐意与他共享人生。可同样的,她也需要自己的空间,她不是他囚禁的艺术品。 徐羡闭了闭眼,釐清了在这段关係中的盲点,也终于瞭解自己对于情感真正的需求。可心口隐隐钝痛,那是对于这份情愫的无力感。 然而认清归认清,昨晚与谢绰的争执和失控依旧歷歷在目,她还生气,也难过,身上的痕跡和痠疼同样昭示着他有多混蛋。 以后再有这种失去理智的angrysex,她还不把他给五花大绑叉出去餵狗。 思及此,徐羡苦笑了下。你看,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想着跟他有以后。 她第一次这么痛恨被本我操控的心智。 徐羡在被窝里温存了一会儿,直到口乾舌燥了才迷迷糊糊下床,想去厨房讨杯水喝,却在落地时因为双腿间的不适而倒抽一口凉气。 徐羡气极,短期内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感情问题向来没有绝对的对错,她想,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各自冷静的空间。 58。想得发狂 所以说怎么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感情事没整明白,工作上又有难关,新產品研发遇到瓶颈,数据临时出问题,与日本合作方那边的进展也不太顺利。研发部忙得焦头烂额,谢绰连续加班了好几夜,三餐没能按时吃,忙起来就随便拣一块麵包三两口囫圇吞下垫垫肚子,通宵都是寻常事。 在重新遇见徐羡之前,谢绰无欲无求,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别人痛恨加班,可加班对他来说是小事,甚至还能打发时间。可和徐羡在一起之后,工作早已不是第一位,生活的重心全偏移到女人身上,他巴不得每天都准时下班和徐羡待着,与爱人消磨时光、共享生命。 然而如今的他又重回了先前工作狂的模样,甚至变本加厉,大有不愿回家的跡象,饭不好好吃,觉也不知有没有睡。连dennis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照顾身体,李堂也让他悠着点儿,别太累。 谢绰也只是敷衍般地应了一声,转身又一头栽进工作中。 原因无他,把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上,才不会有心思去想徐羡。谢绰甚至觉得这次的研发危机来得恰恰好,他才有机会透过忙碌麻痺自己,麻痺那一旦得空了,就会忍不住想念徐羡的心。 可伴随想念而来的,还有他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与懊悔。 后来事情好不容易告了一段落,谢绰开车驶在深夜的街道上,因为连续通宵两天,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济,并且眼压太高,视线稍稍失焦。疲劳驾驶最是危险,他把车停靠在路边闭眼缓着劲儿,重新睁开眼时才发现这里的景色有些熟悉。 当时和徐羡、吴乐廷吃完拉麵后,他主动送她回家,途中因为前方擦撞紧急剎车,女人吓了一跳,两人也是停在这儿休息了一下。 路还是一样的路,可副驾驶座却没人了。 谢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颤了下,沉沉吐出一口气,好似要把满腔心事葬送在这空寂的夜里,连同灵魂都成为陪葬品。他有些失神,望着黯淡无一丝星光的夜色,才惊觉两人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这要放在以前,谢绰肯定要发疯,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他不敢找她,甚至连像以前那样开车到成漾的大楼下,偷偷看一眼她下班的身影都没有勇气。 如果被发现,徐羡肯定会认为他又跟踪她,合该噁心他了。 毕竟那日徐羡回家之后,隔天他就收到她的讯息,只有冷冷的七个字加上一个句号──各自冷静一下吧。 这回确实是他失控在先,急红了眼,理智凋落,对于她的解释视若无睹,偏执地认为她会离开他,进而以爱之名綑绑、伤害她。这份感情太沉重,若徐羡想要逃,也是人之常情。 忐忑了一整天,内心空落落,没有再收到她的任何消息。他害怕,像是狠下心要确认什么似的,想问「你会跟我分手吗」,发出去的却变成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白月光:再说吧。 谢绰看着那毫无温度的三个字,对方好似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在这之后,两人再没有过交集,谢绰寧愿她衝他撒气,骂他、打他,怎样都好,也好过这样冰冷的延长战。 想她。 想得发狂。 从前也想,每日每夜地想,靠着她施捨的一簇光苟活到现在,却也只能在梦里与她见面。睡醒后的梦碎,心头空荡荡,抬手任由窗外晨光流淌在指间,可日光再明亮温暖,也都不会成为月光。 但那时的他也仅仅是空虚,因为没拥有过,也没敢肖想拥有,因此所有失落都是一个人的事,所有的情绪也都能自己消化。 咬咬牙就过了,没什么,他习惯了。 可如今得到过了,再次失去后才发现一切是那样难受,灵魂破了一个洞,不只是荒芜的空白,更是鑽心刮骨的疼。好似有人拿着一把刀,往他的骨肉里狠狠地剜,挖出的都是血肉模糊的烂泥,也是他腐朽破碎的心。 他知道他的想法很病态,很偏激,但能怎么办呢? 不论是对徐羡过分的佔有慾,还是对他人缺乏同理心的极端手段,都是埋藏在体内深处,不可言说的祕密。 一旦被揭发,所有苦心经营的美好表象都会崩塌。 徐羡被吓到了,跑了。 只要想到或许会就此与她形同陌路,便是不可遏止的恐慌袭捲而来。谢绰捂着左胸,窒息感扼上喉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沿着下顎线滴落,夹杂暮秋浓稠的霜意,更显冷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抖着手重新啟动车子,在夜里无人的大道上奔驰而过,草木都凄凄。 跌跌撞撞回到了家,已是夜深,谢绰单手扯掉领带,如缺氧的人急切地寻求氧气瓶,他踉蹌着扑向酒柜。 酒液滑过喉间,可谢绰嚐不到上好的黑皮诺的香气,酸甜在舌尖氾滥,迷迷糊糊间,他想到的只有徐羡。 拿着红酒瓶在半夜路边豪饮的徐羡,环着他脖颈将酒香渡入他口中的徐羡,任由酒液在身上放肆蜿蜒的徐羡。 全都是徐羡。 只要能够挽回徐羡,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晚上十一点,谢绰在红酒的浸润下,终究没能抵挡住本能,起身开门下楼,步伐虚浮地走向隔了几条街的社区。 酒精勾连出的除了醉意,还有按捺不住的思念。 你看,明明住的这么近,可他们这阵子就是遇不上。一旦存心躲着一个人,想要见一面都是痴心妄想。 警卫认得他,知道他是楼上徐小姐的对象,因此便直接放他上去了。而且谢绰就算醉了也不上脸,只是走路时脚部有些不稳,加之深沉夜色的衬托下,倒也将自身的失态掩饰了七八分,一点都没有引起警卫的怀疑。 谢绰熟门熟路地找到徐羡家,不带丝毫犹豫地按了门铃。 纵然再忐忑,多日累积下来的思念溃堤,想见她一面的渴望也抵过了纠结的心。 过了两分鐘,有人前来应门,可撞入眼帘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女人,而是她闺密。 沉醉见到谢绰也有点惊讶,尤其眼前人的状态看着其实不太好,披着一身夜的凉意,脸色冷归冷,眼眶附近却有隐隐的泪痕,左眼角那一小片红色胎记都失色了几许。 额角甚至有伤。 心下揣度,可面上却无波澜,沉醉扶着门框问:「谢先生,这么晚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醉意上头,谢绰这时候居然还能分析出沉醉之前对他的称呼从「谢先生」变成「谢绰」,这会儿又从「谢绰」回归了「谢先生」。 是疏离的表现。 他无奈地想,沉醉跟徐羡这么好,徐羡肯定都告诉她了,那么沉醉讨厌他、嫌弃他,与他划开界线也是应该。 朋友都这样了,那身为当事人,徐羡对他的排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绰强迫自己冷静,儘管大晚上的找过来已经是不冷静的表现。 「羡羡在吗?」 他努力让声线平稳,至少听起来不要那么失控。徐羡喜欢体面的人。 「我想见见她。」 沉默在空气中扩大城池,明明只有三秒,对于谢绰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世纪。 「羡羡在家。」 谢绰下意识屏住了气息,却听见沉醉接着道── 「但她不想见你。」 / 你可怎么办啊小谢。 59。羡羡带你回家 沉醉看着男人面色唰地一下被惨白覆盖,然后冷眼关上了门。 是走是留,与她无关。 但跟她家宝贝儿有关。 沉醉旋身,望向那道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背影,悠悠道:「my羡,他说想见你,我擅自帮你拒绝了。」 「拒绝得好。」徐羡捧着茶杯,里头是刚沏好的不知春,她任由裊裊烟气蒸腾而上,热意拢住五官,却没能捂暖心头半分。 「人看起来不太对,估计醉了。黑眼圈超重,眼神有点涣散,额角还磕了伤。」沉醉如实稟告,气定神间地在她身旁坐下,抿了一口茶,「嗯,真不错,茶庄诚不欺我,不愧是我出差特地带回来的茶。阿姨肯定也会喜欢,明天早上她睡醒再泡一壶给她嚐嚐。」 徐羡也喝了一口,却无心品茗,那茶香散在舌尖恍若未觉,只看向前方正播放连续剧的萤幕,有些出神。 沉醉早看透了,好整以暇:「心疼吗?心疼了就去追,人估计还没走远。」 徐羡没应,不承认也不否决,依然捧着手中的温热,执拗地盯着电视,像是要把那块萤幕给盯出花。 电视剧的女主角跟男主角因为争执而分手了,这会儿哭得肝肠寸断,彷彿天要塌下来一般。 徐羡轻轻蹙眉。 沉醉悠悠哉哉地看剧,配着和菓子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壶不知不觉见了底。徐羡手里的不知春却还是那杯,由热转凉,没有再被碰过。 茶喝多了难免有生理需求,沉醉瞟了自家闺密一眼,还是那八风不动的倔强劲儿,扬了扬眉,便起身去了厕所。 岂料沉醉从厕所出来后,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她望着那空无一人的沙发,没喝完的凉茶搁在桌上,沉醉暗骂一声浪费,把那杯茶一饮而尽,冷掉了倒也风味犹存。半晌沉醉失笑,捞起手机传了条讯息给徐羡,让她大晚上的注意安全,便直接进了徐羡房间,舒舒服服躺上大床,心安理得地鳩佔鹊巢。 徐羡只拎了手机便匆匆出门,都过了这么久,哪还有什么人影。她站在街口,有一瞬间竟迷失了方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该去谢绰家看看。 可真到了那儿,却发现男人不在家。 徐羡有他家的钥匙,进屋后扫了一圈,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了遍,确认这儿真没有半点踪跡,便再次忧心忡忡地下楼。 这都要十二点了,谢绰怎么还没回家? 离开前她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红酒瓶,酒柜的门大敞,里头至少空了一半。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想到沉醉说他精神看着不太好,又想到她说他额角有伤,徐羡心下担忧更盛,若真是醉了,那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指不定会遇到什么状况。 她打了好几通他的电话,却都自动进入语音信箱。 徐羡一向自持,很少有这样衝动且慌张的时候,她走遍了附近的街巷,渴望能在某一处转角后捕捉那道惦念的身影。深秋的夜已经有了寒意,风吹来也隐隐刮骨,她方才急着出门,身上仅着居家服,很薄的一件长袖棉t,这会儿肌肤上都泛起了细小的疙瘩,是被冷出来的。 寻遍大街小巷,仍是不见谢绰,徐羡身累心也累,却不想放弃。她想起刚刚电视剧里痛彻心扉的女主角,心下也有一捧崢嶸的疼,隐约有个不好的直觉,总觉得这次放手了就很难再相遇。 所幸上天还是善待她的,就在她绕过一个公园,准备去对面的便利商店休息一下买水喝时,忽然瞥见便利商店前面的花台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徐羡心下一惊,连忙穿越马路,走近时恰好看到男人拉住一个路过的大汉。她有些讶异,毕竟谢绰的疏离是长在骨子里的,能不跟人接触就不会接触,岂料这会儿竟主动搭訕人家。 下一秒,她就听见他问:「请问你有看见羡羡吗?」 大汉是从便利商店里出来的,手上拎着一大袋饮料和零食,重得很,不耐烦地甩开手:「谁啊?老子赶时间。」 「我女朋友。」谢绰说。 「谁他妈知道你女朋友谁啊,有病吧。」大汉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低首喃喃道:「是有病……因为有病所以羡羡才不要我的吧。」 声音很低,却依然入了徐羡耳里,她心口发紧,只觉有什么打翻了,满溢而覆没了她。把一颗心浸泡在酸涩中,往死里掐,榨出的都是闷闷的心疼。 徐羡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拿起手中的酒瓶,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澄澈月辉落在他身上,却只馀苍白的惨澹。 当年少年在半夜的大街上找到她,她也是放任自己下坠般地痛饮红酒,如今角色互换,她望着同样借酒浇愁的谢绰,心下说不出的难过。 良久,徐羡抿了抿脣,提步绕到男人面前。 谢绰头是垂下的,连日的疲乏加上酒精的催化,眼神涣散难以聚焦,漫无目的地追随着地上晃动的光影,视线不由自主被街灯投下的影子给带走。 直到视野中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双鞋子,而体感被一片阴影垄罩,他才恍然回神,愣了几秒,迟疑地抬首。 当日思夜想的人撞进眼底时,谢绰身子一僵,颓靡的眸都瞪大了些许,路灯光线偏折,黑影消逝,在他瞳膜缀上碎光。他薄脣翕动了下,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轻声唤道:「羡羡……」 似是不可置信,又是如释重负,以及百转千回的深情。 谢绰站起来,意外的稳当,他放下手中喝到一半的酒瓶,把身上外套脱下来,转而披到她肩上。 因为喝醉的缘故,动作甚至有些笨拙。 「晚上这么凉,怎么穿这样就跑出来了……」他垂眼,摸摸她的脸,「会不会冷?」 面对这样的他,徐羡眼角发酸。 两人之前那样冷战,而如今都不知醉成什么模样了,他居然还下意识地担心她是否着凉。 心是彻底地软了。 她压住心底野蛮生长的涩然,抬手覆盖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也摸了摸:「谢绰,别喝了,回家吧。」 酒精侵蚀神经,也破坏正常思考的行为能力,谢绰没说话,茫然地盯着她,若非那瞳孔失焦,徐羡都觉得他是要用眼神把自己鐫刻在他眼底,教她永远别想逃离他的视线。 月色很静,夜风很凉,而他的脸色依然很白。就算醉了,也只有眼眶泛起一圈的红,酒意淌了满眼,在她的目光下流出一条醺然的河。 「我不想回家。」大眼瞪小眼了一阵,他开口,语气有难得的任性,小孩子似的,「李前辈总是叫我回家,可我不想回家,待公司不好吗?工作超前进度,我也没有要加班费,老闆高兴都来不及。」 语速很快,像是着急着辩驳什么,他极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被他字里行间的孩子气给可爱到,徐羡声音都柔了几分:「为什么不想回家?」 「羡羡又不在,回家做什么?」他歛眸,「一个人待在家太空虚了。」 闻言,徐羡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小时候家里没人,长大了家里也没人,反正都一个人,那么待在哪里也没有区别。」见她攥住自己的手,女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白,谢绰囁嚅道,「你别捏这么紧,我会疼。」 徐羡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稍稍放松了力气,手指转而嵌进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我们回家。」她说。 「羡羡在家吗?」他盯着嵌合在一起的手,有些迟钝地问。 徐羡拉着他往前走:「不在。」 谢绰立即停止步伐:「那我不回了。」 「等等就在了。」徐羡又轻轻拽了他一下,声嗓比月光还要温柔,「羡羡带你回家。」 / 羡羡带你回家。 60。共生共死 回到家后,谢绰摇摇晃晃地趴在沙发上,终于有了不胜酒力的样子。 方才徐羡凭一己之力带他回来,倒也不算多吃力,毕竟这人面色自然,喝酒又不上脸,看起来正常得很,全程被她牵着手,乖得不行。唯一偏差的只有虚浮的脚步,可走起路来也还算稳当,至少比那站着都需要人搀扶的吴乐廷好多了。 直到出了电梯,这人笔直地走向隔壁那一户的大门,拿出钥匙想要开门,却发现怎么样也插不进锁孔,这才暴露了被酒精支配的本性。 徐羡哭笑不得,连忙把人给拉回来,这大半夜的,吵到邻居可怎么办才好。 「谢绰,你家在这边。」她抢过他手中的钥匙,「进去吧。」 岂料男人却没进门,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手上的钥匙,甚至蹙起了眉头:「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徐羡:「……」 跟醉鬼无法沟通,徐羡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拉了进去。 她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蜂蜜是谢绰之前给徐羡准备的,念着她偶尔需要应酬或聚餐,若是喝多了也能缓解一下不适,岂料第一回用上竟是为了他自己。 徐羡端着蜂蜜水出去,就见男人换了个姿势,半倚在沙发上,碎发散在额前,眉目睏倦,神态慵懒。徐羡坐到他身边,把杯子塞进他手中:「能自己喝吗?」 谢绰半瞇着眼,瞅了那杯蜂蜜水三秒,才慢吞吞地说:「好像不行。」 徐羡不知道他的不行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但不妨碍她觉得无语,然而下一秒谢绰就挨上来,把杯子递给她:「你能餵我喝吗?」 距离所剩无几,吐息都喷在她颈边,种下一片细密的痒。若不是他醉了,徐羡有一瞬间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 把人按着餵完了蜂蜜水,徐羡想要去洗杯子,却在起身的那一刻被拽住了手。 「别……」男人声音微弱。 徐羡奇怪,只见谢绰仰着头看她,这回不像是俯首称臣,倒像是一隻害怕被拋弃的小狗,恳求道:「别离开……我。」 「……我只是去个厨房。」徐羡无奈,却在捕捉到他眼底惶惶的不安和卑微后,心里所有想吐槽的弹幕都噤了声。 沉默在彼此间喧嚣,她安静地凝视着他。良久,徐羡放下杯子,半跪在沙发上,抬手扣住男人的下頷,低首时长发从颊边垂落,曳出一道漂亮的弧。 因为靠得很近,几缕发丝甚至是搭在他肩上的,处处都透着曖昧的痕跡。 「谢绰。」她眸光直直捣入他眼底,问,「我是谁?」 「羡羡。」谢绰握住她禁錮自己的手,指腹在腕骨处摩娑了两下,小心翼翼又珍惜,好似想抓住却屡次收回的手,最终才鼓起勇气浅浅触碰,「我的……羡羡。」 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却又藏着浩荡深情。 「还认得出来,不算太坏。」徐羡嘀咕,接着想到什么似的,语气又沉了几分,「你明明不喜欢酒,为什么还喝这么多?」 谢绰仰着脖颈,被她掌控在指间,以一种被动的姿态。他想,好像每次都是这么仰望着她,不论是泥泞不堪的年少时期,还是久别重逢后的现在,徐羡总是那么闪闪发亮,合该被眾人簇拥成花。 可这回酒精上头,被醉意挟持的心态都是脆弱的,迷迷糊糊中,他只觉爱人的语气那么凌厉,一时间竟感到有些委屈了。 「羡羡,我只是……想你了。」谢绰抿了抿嘴,眼神看着特别可怜,「我好想你,想得要发疯。」 就像被咬开了一个开口,所有情绪都喷薄而出,谢绰攥着那救命般的树洞,把连日的所有难受全往里头倾倒。 「我伤害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清醒的时候连想你都是罪过。只要想到你哭,想到你那晚的反抗和厌恶,我就觉得自己果然是烂泥……从前是烂泥,现在也是,保护不了心爱的人,甚至还让她受伤。」谢绰垂眼,原本虚虚握住她的手紧了些,是压抑又情不自禁的表现,「你说的对,我就该去死。」 他眼角更红了,洇着醺意,还有无处可洩的酸涩:「所以我只能喝酒,喝红酒,脑子不清楚的时候,才能假装没有罪恶感,才能名正言顺地想你。」 徐羡望着这样的他,心脏酸软,却也疼得有些喘不过气。现下明明是她扣着他的下顎,被扼住咽喉的却彷彿是她,赖以维生的氧气在男人懊悔又自厌的目光下被夺走,每一寸都戚戚。 她有些承受不住那双哀伤的眸子,于是稍稍别开目光,想要缓解心下涨潮的痛楚。可在谢绰眼里,这样的举动像是对他的排斥,也是不想接受他的表现。 他慌得不行,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要彻底失去她了。 「羡羡,你害怕了吗?」谢绰忽地掉了泪,急切地自证,「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你而已。」 「我知道我对你的独佔慾有多么病态,可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在你手机装定位也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私心,但我并没有每分每秒都盯着,我没有想要监控你的意思,更不会把你关起来……」泪水从眼尾滑落,染湿了胎记,那点红润在水中,既清透又妖冶,「我没有不信任你,我不信任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 「因为我拥有的本就不多,所以才不希望我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何况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你。」 闻言,徐羡也蓄了泪,眼眶的盈润摇摇欲坠。 是啊,他拥有的何止不多,是根本就太少了。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物质和情感都匱乏,没有人爱他,更没有人教会他怎样去爱。对于喜欢的东西有佔有慾是很正常的,而为了守住心爱的人,他只得极端地抗争。他太害怕失去了。 徐羡想到前几天下班后遇到出来遛狗的李堂,两人便停下来聊了一阵。他说谢绰这几天都在疯狂工作,不要命的那种,让她好好劝他,该休息就休息,别太逼着自己。 当时的她也只是抿着脣缄默不语,再加上谢绰这阵子的反常,李堂一眼就看透,叹了口气道:「谈恋爱有矛盾很正常,这世上没有百分之百契合的人,所有关係都是需要磨合的,吵架了就好好讲开,你们也不是小孩子了,相信双方都会愿意理性沟通的。」 徐羡「嗯」了一声,看了眼安安分分蹲在李堂旁边的秋崽,不知怎么地想到谢绰说他是她的狗。接着就听见李堂又道:「小谢是我带起来的孩子,他能力好,性格却不算讨喜,也能感觉到不太喜欢自己,甚至不去重视自己。可他身上有一股劲儿,那种被打到泥淖里也能找到办法生存下去的劲儿,生命力和颓废并重的感觉很奇妙,他来我们公司面试的时候,我就对他印象特别深刻。」 「后来知道他无父无母,一直都是一个人,怪心疼的,我又没有孩子,也总忍不住多照顾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陪伴他的人,也算是难得。」李堂拍拍徐羡的肩,声嗓很温和,「别怪我多说几句啊,羡羡,你跟小谢都是好孩子,当我知道你俩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特别高兴,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是啊,她也希望他们好好的,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但李叔说得对,所有关係都是需要磨合的。人在情感面前容易失去理智,可冷静过后就该好好谈谈,才不会因为那拉不下的自尊心而错过最珍视的宝藏。 何况认真交换想法之后,也会更贴近彼此的灵魂。 徐羡沉浸在思绪中,捏住他下巴的手骤然松脱,谢绰心下一颤,以为她要就此放开他了。 他惊慌地抱住她,易碎感那么重,和最后一次梦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徐羡甚至有些魔怔,忽然不能很好地区分梦境和现实,下意识就去看他手上有没有小刀,深怕他也会把自己划成两半,然后在自己眼前支离破碎。 「我不正常,我有病,我冷漠又阴沉,我很难共情别人,我有时候甚至很偏激……可是羡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谢绰将她牢牢地困在怀里,深怕她会跑了似的。 「那次是意外,是我在嫉妒,是我没控制好自己,我知道你跟那个谁……吴……吴乐廷,你跟吴乐廷没有什么,是我的错,都是我在发疯。」 「我会改的,我都会改的……」 「羡羡,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他对着他的救世主懺悔,不求救世主能赦免他的罪孽,但求能再看他一眼。 他会改的,只要能把徐羡留在身边,他什么都会改的。 可他的救世主至今仍没有表态,仅是静默地看着信徒伏在自己身上告解,再看他崩溃。 酒精肢解了理性,超我的克制全被削落成泥,本能和衝动被放得无限大,疼痛和悲伤亦然。 谢绰等不到回应,等不到徐羡的宽恕,只觉得心脏被硬生生从体内掏了出来,失去核心的空壳,馀下都是荒草寒烟。往后每一声无疾而终的「羡羡」,在那片贫脊的土地上,盪出的回音也只是对他的嘲笑和讥讽。 疼,疼得要死。 「你明明、你明明说看见裂缝也不会逃的……」他颤抖地抓着她的肩,低头掉泪,刺骨的疼濡湿了她,徐羡胸前的布料上是渐深的水渍,「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夜色重重地砸下来,谢绰捂着心口,绝望低语:「羡羡,我好像要死了。」 衣襟上的泪水烫得她一阵激灵,徐羡觉得她跟谢绰好似并蒂的双生花,根茎都连在一起,心脏也是。要不然怎么他的难过,也能穿越第五肋间隙,让她拥有毁天灭地般的疼。 也或许是她的心,早已为他共鸣。 「谢绰、谢绰。」徐羡双手捧起男人的脸,试图唤醒被醉意和恐惧吞噬的他,「你不会死。」 他哽咽,宛如濒死之人的喘息:「我会死的,没有你的话我肯定会死。」 「你死不了。」滚烫浸湿她的手,眼泪从指缝缓缓流下,「裂缝没崩塌,你死不了。」 酒意在鼻息间繚绕,徐羡于男人错愕又迷濛的目光中吻住他。 「我不逃了,我陪着你。」 「我和你共生共死。」 / 好喜欢看男人哭谁懂。 61。告密的心 翌日谢绰醒来时,只觉头痛难当,浑身像是脱了力,连举起一条手臂都费劲。 而额角那处擦伤,隔了一夜之后,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手机想要看时间,岂料按了几下都是一片黑屏,才意识到这是没电了。迷迷糊糊把手机接上电源,他脑子半是混浊半是清明,面无表情地瘫在被褥里,思考自己昨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过了几分鐘,手机萤幕亮了,谢绰无心一瞟,却是直接僵住。 锁屏上是将近十通的未接来电,全部源自于徐羡。 谢绰茫然,还没从凌乱的头绪里拣出一条明确的思路,房门便「咔」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门后走了进来。 他的思绪骤然被打断,狭长的眸忽而瞪大,眼角勾着的倦懒在顷刻间被稀释,情绪不外露的一个人,此时脸上却直白地写着不可置信。他望着女人来到床沿,手上端了碗什么,隐约能看到冉冉热气在半空中飘忽,氤氳了她温婉的五官。 「醒了?正好。」徐羡问,「想吐吗?」 谢绰整个人还处在刚睡醒的迷茫和见到徐羡的衝击中,下意识地摇头。 徐羡頷首,把手中的热汤递给他:「上网随便搜了下解酒汤的做法,挑了个简单的,第一次煮,凑合着喝吧。」 见他没应,只是呆滞地拿着手机,眉眼间却晕着似有若无的悲伤,徐羡奇怪:「你怎么了?」 而那张总是阴沉木然的脸,此时写满了遗憾:「你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打给我,还打这么多通,我却没接到……可惜了。」 徐羡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我下次出门绝对会记得充电,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谢绰垂眼,看着特别可怜,「我盼了多久才能盼到你的电话啊。」 徐羡忽然有一种自己拋弃了小狗的罪恶感。 莫名其妙。 见他兀自沉浸在憾恨的情绪中,她叹了口气,把热汤再次塞到他手中。 谢绰愣了愣,有些失神地接过碗,好半天才找回重点:「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人昨天大半夜来我家,找不到我就在街上发酒疯,避免路人再被骚扰,我只好委屈自己捨身取义。」 「有人」是谁,不言而喻。 谢绰感觉头更痛了,他不知道自己喝醉原来还会发酒疯。因为亲生母亲的关係,他对酒有着一定程度的牴触,因此过去不常接触酒,偶尔小酌也只是想念徐羡,进而浅嚐一点红酒,任由酒精的微醺感带他回到十六岁那个夜晚。每回喝酒都万分克制,这次确实是第一次喝醉。 其实也不算发酒疯,只是两人还没真正和好,徐羡故意往严重了说,好让他有点负罪感。 「抱歉。」谢绰揉了揉太阳穴,「我下次会注意。」 「你还想有下次?」徐羡打开医药箱,谢绰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进来时,她手上拿着的不只是热汤,「昨天忘了问你,额头上那个伤怎么来的。」 谢绰有个美德,宿醉也不会断片,儘管这事儿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毕竟有时候记得自己做过的蠢事,还不如忘记,无知者最快乐不是没有道理的。 经她这么一问,额角的刺痛感愈发显着,他想起昨天晚上在某个街区,他拉着不知道是第几个被他拦下的路人,执着地问羡羡在哪。 对方只是熬夜饿了出来随便买个宵夜,猝不及防被拽住,再加上深更半夜的,谢绰的气质又阴鬱,酒气衬托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疯劲。他吓了一跳,以为被怪人缠上了,反射性推了他一把,谢绰反应不及,踉蹌了一下直接撞到旁边的墙,好巧不巧磕上了额头。 回忆完毕,谢绰觉得丢脸,不好挑明,于是避重就轻:「醉了,走路没看路,不小心撞到。」 他昨天到底骚扰了多少倒楣路人……这酒精短期内是碰不得了。 徐羡也没多问,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从医药箱里翻出白药水和棉花棒,熟练地消毒,再用纱布包扎好。 那伤口不深,就是一夜没处理,乍看之下有些怵目惊心罢了。她没多在意,却在低头看他的时候,发现男人垂首不语,平直的肩线小幅度地颤了颤,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徐羡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绰抬头,可怜兮兮:「疼。」 徐羡:「……」 她不知怎么地想到了国中在小巷与他的初见,当时少年被群殴打得满身是伤,伤势浮夸又骇人,瘦弱狼狈地瘫在墙角,也没见他喊一句疼。然而现在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磕伤,就委屈成这样了。 徐羡心道惯会得寸进尺,却还是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还知道疼,下次再胡来,疼不死你。」 「羡羡,你好敷衍。」 「……」 徐羡皮笑肉不笑:「别装可怜。」 「对不起。」谢绰垂眸,诚恳道歉。 徐羡「嗯」了声,准备离开房间,岂料又听他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声嗓很低,压着沉闷。 她脚步一滞,听出了他两次道歉分别对应的什么。 她跟着又「嗯」了一次,却没正面回应:「快把汤喝一喝,再放就冷了。」 谢绰掀起眼帘,没有收到预期的回应,心下空寂,却也自知以现在的立场,没资格要求更多。他目送她走到门边,门板缓缓关上,然而在完全闔实的那一瞬,又被一股推力猛地打开。 只见徐羡单手搭着门框,面色平静,如簷上月光,未央的夜也在她眸中消亡。 「赶紧打理好,出来谈谈。」 房门在眼前彻底关上,谢绰捧着那碗解酒汤,忽觉手心温度暖得烫人,一路奔赴心口,烘得骨骼都温热。 谢绰从房间里出来时,徐羡正坐在餐桌前看书。 听闻动静,她抬首望去,指腹下意识捻了一下书页,接着闔上书本,面色自然:「头还痛吗?」 「如果我说痛……」谢绰拉开椅子坐下,「你会心疼我吗?」 「不会。」徐羡口是心非,「你活该。」 谢绰点点头:「确实活该,以后不放肆了,还给人添麻烦。」 徐羡心想这人平时太过理性克制,偶尔给她添一下麻烦倒也无妨,能见到不同面貌的谢绰也挺有趣的。可表面上的她双手交叠搭在桌面,神情平稳无一丝波澜,像一池沉静的月。 谢绰看到她手边的那本书:「爱伦?坡小说全集?」 「嗯。」徐羡说,「从你书柜上随便拿的,刚看完《告密的心》。」 之前很少进到谢绰书房,也就没什么机会观赏他的藏书,方才间着没事想找点书打发时间,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有很多是哥德文学的经典作品,诸如《奥特兰托堡》、《奥多芙的神秘》、《咆啸山庄》、《德古拉》、《道林格雷的画像》等。 品味独特,却又与他的气质异常和谐。 谢绰勾了勾脣,轻嗤:「告密的是心脏吗?不是,是他先出卖他自己的。」 主角杀了老人后把尸体肢解藏在地板下,起初面对警方时偽装得很好,最后却因为幻觉而精神崩溃,暴露了自己杀人的事实。而幻觉是他不断地透过地板,听到老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是心跳声,也是罪恶感的象徵。 「所以说洩密的是自己,能怪谁呢?那颗心脏早就停止跳动了。」徐羡指尖在暗红色的书皮上轻敲,纤白的手指与之相衬,有一种浓艳如血的视觉张力。她有意无意道,「你的心跳声出卖你了,谢绰。」 谢绰一愣,嘴角僵了僵,旋即又恢復自然:「别开玩笑了,羡羡。」 可她话一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谢绰好似听到了自己左胸口处用力的搏动声,每一下都那么慌乱,昭示着他掩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紧张。 如同主角在看到警察来时,耳边愈发清晰的老人心跳声。 他不想让徐羡知道他的紧张,他不想再次在她面前失态。 徐羡慕强,喜欢体面且从容的人──他第无数次地提醒自己。 可他才刚想完,就听到徐羡说:「谢绰,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吗?」 光线偏差,谢绰呼吸一窒。 她在他愕然的目光中笑了笑:「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所以说你不用老是担心在我面前失态。」她好像总是能看穿他,「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 谢绰有些恍神,不由自主跟着喃喃:「你为什么会知道……」 那双漂亮的瑞凤眼直勾勾地探进他眸底,好似要透过那层邃黑,深入灵魂,窃取一个人的真心。 「你忘了吗,我的心早已为你共鸣。」 / 《告密的心》是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发表于1843年,很有意思的反讽,宝们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62。爱不是绝对的佔有 「羡羡……」谢绰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虽说谈谈代表徐羡愿意给他机会,可他开心的同时也做足了她跟他严肃沟通的准备,甚至悲观地想她会不会受不了他沉重的爱,进而提出分手,却没预料到她会率先放低姿态。 毕竟她是那样骄傲的人,而两人关係演变成这样的癥结点其实是他,问题总归不在她。 她和吴乐廷那事儿,真要说也顶多算导火索罢了,可也仅仅是误会。 「谢绰,你爱我么?」徐羡冷不防地问。 「爱。」他毫不犹豫。 「我也爱你。」徐羡直接了当,「可是你知道,只有爱是不够的吧?」 谢绰眼睫颤了颤,忽然有点慌。 「我们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维持一段关係需要磨合,想要长久地走下去,就必须更深入地了解对方,所以沟通是必要的。」她很冷静,就像在解一道题,想要读懂里头未解的谜,而谜底是谢绰,「有矛盾没什么,没有情侣不吵架。当时我们两个都情绪上头,说话、行为难免衝动,无形之中肯定都伤到对方了,分开的这段时间我生气归生气,但也总忍不住想你。」 男人没出声,只是安静地拾起她的每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妥贴地放在心上。毕竟这是近期徐羡跟他讲最多话的一次,他不确定会不会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要守住关于她的所有,任何一点碎片都不想放过。 「谢绰。」徐羡唤他,「不用怕,嗯?」 女人的嗓音那样柔和,宛若春夜小雨,细风吻过,烟柳都漫漫。她像是知晓他的恐惧来源,知晓他生长在悲观主义上的花朵,知晓他所有的脆弱与不安。 狂乱的心跳在她的字里行间渐趋平缓,谢绰僵直的脣线松懈几许,好似也有了剖析的勇气。半晌,他垂眸,光线在眼瞼下晒出一小片阴影:「你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 「爱不该是强迫,也不会是绝对的佔有。」他说,「爱是佔有的同时也给予对方自由。」 「我后来意识到,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隐晦,需要私人的空间,并不是建立起了亲密关係,就能肆无忌惮地越过界线索取对方的祕密。爱可以是共享,但不能是抢夺。」 「我曾经试图掌控你,也想让你全然依赖我,因为害怕你受到伤害,也害怕自己失去你。可是我忘了,你是独立的个体,拥有成熟的人格,你具备面对危机时准确的判断力,你在大部分的时候可以保护好自己。」 徐羡忍不住问:「那少部分呢?」 「少部分……」他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某些记忆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是不可抗力因素,例如天灾,那谁都躲不掉。」 谢绰语声清冷,掩在桌底下的指甲却不受控地抠着掌心上破皮的地方,那是近期又因过度使用酒精而脱皮的部位。好像徐羡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强迫症发作得更频繁了。 他止不住地抠,往死里抠,想要藉由疼痛刺激感官,是焦虑的体现。他不确定徐羡会不会理解他。 「我承认我对你的佔有慾太过,也承认我对你的爱很偏执,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要知道你的一切,有时候哪怕只是你忘了提起,我都会觉得你在刻意隐瞒我。是的,我猜忌心重。」他眸色很深,如夜阑尽处,翻涌的是自嘲,「可那不是对你的不信任,那是源于我骨子里的自卑,是对我自己的不肯定和不相信……不相信这样的自己能够真正得到你的爱。」 他抬眼,无奈地扯了扯脣:「你太好了,在我眼里特别特别好,我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所以才没安全感,所以才害怕失去,所以才想要强势地佔有她,让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你滤镜太深了。你哪里配不上?你哪哪都配得上。」这话徐羡就听得不乐意了,「是谁在学生时期考试都名列前茅考上顶大,是谁只花了五年就拿到学士和硕士学位,是谁在工作之后迅速获得了上司的赏识,成为研发组的核心骨干?」 「还有,是谁在我慌乱的时候安抚我的心,是谁在面临危难之际陪在我身边,又是谁不吝嗇地展现温柔,给予我好多好多的爱?」 「是你啊谢绰,是你。」 谢绰抠伤口的指尖一顿。 「你很优秀,谢绰,请你正视自己的优秀。」徐羡手指搭在桌缘,稍稍倾身,强迫他与自己交眸,就像她要强迫他学习如何爱自己,「不要总是把自己放在低位,我们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闻言,谢绰心尖颤了下,在她眼里看到逐风而来的二十八星宿,捻着温柔月色,亮灿灿地燃过半边天。 刻在灵魂深处的那道裂缝好似被彻底渗透了。 他恍惚地想,果然只有徐羡能照亮他,自始至终都只有她。 「……我很好。」谢绰兀自喃喃,同样的三个字在他脣齿间辗转,像是要藉由反覆低诵,努力将这个认知拓进脑海里,「我很好。」 「是的,你很好。」徐羡又往前靠近了些,隔着餐桌去碰他的脸颊,动作很轻,「你值得被爱,你是最好的谢绰。」 谢绰眼眶一热,徐羡见他眼角有隐隐发红的痕跡,不禁失笑:「以前被打得要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哭,现在你怎么这么爱哭?」 「……没哭。」谢绰觉得彆扭,浅浅撇开眼,「只是酒精还没完全发散,影响泪线调节能力。」 徐羡:「……」 听你在那边鬼扯。 谢绰鸦羽似的睫毛垂落,目光在地砖间的缝隙间游移,没去看她。却是抬手覆盖住她触碰他颊侧的手,不轻不重地攥着,带着她全然贴上自己的肌肤,然后小心翼翼又难掩渴望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么?」他问,还是不敢触及她的视线,深怕会接收到不中听的答案。 徐羡看他想撒娇又不敢撒娇的样子,觉得特别有趣。在昨晚他溃堤的剖白之后,她早就悄悄原谅他了,此时却模稜两可,有意吊着:「你觉得呢?」 岂料谢绰不逃避了,猛地抬首,格外郑重:「羡羡,我会改的,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 「有些刻在体内的执念和本能抹灭不掉,但至少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克制好自己,会适当输出,避免让你压力太大。如果我做出了什么让你感到窒息或不舒服,请直接讲出来。」 「我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时会彆扭、会难受,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我也希望我是那个能带给你幸福的人。我会调整节奏,学习如何好好地爱你,也好好地爱自己。」 「羡羡,我爱你。」他低声,语调温沉,「我离不开你的。」 简单的几个字滚着浩荡深情,也掺了多日来不可言说的压抑。 「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灯光倾落,缀上明亮,影影绰绰间,她读懂他眸里的钟情。 徐羡指尖轻蜷,闭了闭眼,心口发烫:「好。」 / 阿弥陀佛,终于和好。 人类真的是需要沟通的生物,还好你俩重大时刻都有长嘴,要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63。不会再弄丢了 晚秋凋零,寒风撞碎雾靄瀰漫的天,又是一年冬。 这天假日,两人难得放纵,平时工作没少操劳,这会儿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中午。 徐羡动了动,才发现腰间被一隻手臂箍住,下一秒温热的鼻息拂上耳后,伴随着男人低低的问候:「醒了?」 冷调的嗓掺了沙,宛若在冰石中砥礪一遭,浸上耳畔,格外勾引人。 徐羡「嗯」了一声,还掺着半梦半醒的鼻音,天气凉,她下意识去拽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把人给拉得更近,贴得严实。温暖是寻求到了,可迷迷糊糊间却也感受到了什么,是抵在腿间温度更高的一抹热烫。 朦胧的睏意顿时烟消云散。 谢绰也注意到了,喉头滚出一声低笑,鼻子蹭了蹭她的后颈:「早晨正常生理反应。」 「我知道。」徐羡很慢地眨了一下眼,「需要帮你吗?」 好半晌没得到回应,就在徐羡以为谢绰又睡着时,男人才哑着声回道:「没事,等会儿就缓过来了,再给我抱一下就好。」 徐羡抿了抿脣,背对着缩在他怀里,安安静静与他温存,却是说不上哪里奇怪。 之前同床共枕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她想起有一次帮着帮着险些擦枪走火,连她自己都在难耐边缘,可公司临时有事要处理,没有时间让她耽搁,最后谢绰埋在她的颈窝里,随着极致烟花在脑内绽放,叹息似地道:「真想死在你手里。」 徐羡看着满手黏腻,恶趣味地抹在他身上:「再不放我下床,我会先死在客户手里。」 男人吻她:「那我就殉情。」 谢绰说过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主动要帮他,傻子才拒绝。 可这回居然要自己缓缓。 仔细想想,和好后的这段日子,纵然偶尔她也会留宿在他家,可两人竟是一次都没做过,最多就是吻到动情,然后戛然而止。 徐羡觉得微妙,心下有什么在细细地挠,难不成是因为太久没做,自己反而成了慾求不满的那一方? 思及此,不免有些脸热,谢绰注意到她耳根子染上的浅红,瞇了瞇眼,语气促狭:「想什么呢。」 「想你怎么……」徐羡下意识就要讲出来,「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下床刷牙了。」 谢绰望着女人近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还没消退的慾望,手掌圈成拳头抵在脣边,轻咳了一声。 洗漱完已经过了午餐时间,许多餐厅早已休息,今日无事,两人便决定去外面晃晃,随便找一家咖啡厅待着,悠间地消磨午后时光。 冬阳和煦,温温柔柔地晒过屋簷街角,有风途经人间,树梢摇摇晃晃,抖落的都是清浅日光。 不知道是冬天的阳光格外静好,还是紧扣的十指阻止了暖意窜逃,两人沾了满身的冷,骨子里却是温烫的。 徐羡走在街上,感觉在这样安逸的日子里,透明的心脏也能接住碎光,任其在第五肋间隙开出一朵花来。 推开咖啡厅的门,冷风顺势涌进,风铃声跌跌撞撞敲进耳里,清脆得很。 店内空间不大不小,整体走日式文艺风,很舒服不做作的环境,给人一种柔软的亲切感。 老闆倒也与店内氛围相衬,特别温煦的一个姑娘,明明是冬季,可那双鹿眼却栖息着清澈的春天,让人联想到江南的温山软水。讲话轻声细语,或许是长时间与甜点为伍,连咬字都透着隐隐的甜。 「您好,请问今天想吃点什么呢?」 「有推荐的吗?」徐羡平时不嗜甜,这会儿心血来潮想吃糕点,面对琳琅满目的甜点柜,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现在是草莓季,草莓生乳捲是近期最受欢迎的一款。」老闆笑着介绍,「平时布朗尼和综合水果塔也蛮多客人喜欢的。」 「那就草莓生乳捲和布朗尼各一个吧,另外还要一份香草嫩鸡软法。」徐羡看着菜单斟酌了一下,「然后再一杯西西里和冰美式。」 徐羡对没意义的社交毫无兴趣,但这姑娘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好感,于是便一边看她打单一边跟她攀谈:「你刚毕业吗?」 「啊,我毕业好几年了。」她笑,因为娃娃脸的缘故,常常有人误认为是学生,她倒也习惯了,「那时候刚毕业,因缘际会就直接在母校旁边开店了。」 徐羡微讶:「你是t大的?巧了,我们是校友。」 谢绰无所谓吃什么,点餐的事儿全权交给自家女朋友,揣着那生人勿近的姿态站在一旁,看徐羡和老闆一来一往聊得风生水起。 就是不知道这老闆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 谢绰没有多想,毕竟对于除了徐羡以外的人事物,他一概没有兴趣。 点完餐后两人正要回座位时,突然一把粗獷的嗓音响起:「哟,兄弟,你找到你女朋友啦?」 徐羡和谢绰一齐往声源看去,只见柜檯旁的单人桌坐着一位魁梧的大汉,咬了一口三明治后便对他们扬了扬眉。 「小子,叫你呢。」 被点名的谢绰:「???」 倒是徐羡认出来了,这是前阵子两人和好前夕,谢绰喝醉后在便利商店前拉住的那位大哥。 当时谢绰满身酒气,那破碎又执着的劲儿,儘管人家觉得他有病,倒也莫名其妙添了一把深刻的印象。 徐羡弯脣,代替他回答:「嗯,找回来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儿,找回来了就好。」大汉两三口就把三明治吃完了,「不过你也管管你男友,虽然一个大男人不至于怎么样,但三更半夜喝醉在外面流浪,难保出什么意外,小情侣吵架也别闹得太过啊。」 闻言,谢绰才想起了什么,波澜不惊的面色也终于有了裂痕。 没有什么是比喝酒误事后还被陌生人认出来更社死的事了…… 大汉一口气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半杯奶茶喝完,起身后拍了拍谢绰的肩:「好好处啊,别再搞丢你女朋友了。」 人都瀟洒地走出店门了,谢绰还有些恍神,思绪隐隐约约飘回了那个借酒浇愁的夜里,好像再次嗅到了那晚绝望的气味。 直到徐羡牵起他的手,歪了歪头凑到他面前,轻声唤他的名字,谢绰才从沉湎的回忆中倏然抽离。 他反手把徐羡的手包覆在掌心之中,手指发力,握得有些紧。 犹如对路人迟来的回应,也似是勒令自己的警告,更像是为了爱人应许的承诺── 迎着窗外透进来的晴光,他低声道:「不会再弄丢了。」 / 再弄丢有人可能真的会发大疯(那我也会发大疯)(乾) 友情提示:再三章正文完结哦! btw偷偷带某个可爱小宝贝出场,有人有发现是谁咪(?????????) 指不定之后写个联合番外呢(摩拳擦掌) 64。我会永远跟在你身边 两人在咖啡厅待到了五点多,离开时年轻老闆眉眼弯弯地跟他俩说再见,徐羡笑了笑,表示自己下次有空还会来的。 「这老闆还挺可爱的,看着心情就好。」走出店门,晚风扑面而来,轻飘飘地撩起额前碎发。 谢绰抬手帮她理了理瀏海,语气平淡:「有吗。」 「让人忍不住想怜爱。」徐羡说,「怪招人疼的。」 「不觉得,你可爱多了。」谢绰整理完头发,手指垂落,顺势把她的手包进手心,「还有,你怜爱我一个人就够了。」 徐羡见他一脸古井无波地说出这番话,忍俊不禁。 「你怎么连女孩子都要嫉妒啊。」话是这样说,她仍是把两人相牵的手提到脣边,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巧的吻,以示回应。 「我的女朋友人见人爱,无关性别,连女生都搭訕过,我怎么能没有点危机意识。」 徐羡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被女的搭訕过?」 「沉醉说的。」谢绰瞟了她一眼,「而且我记得有人之前相亲整天操les人设……」 徐羡含糊揭过,把问题推到自家闺密身上:「那女人怎么什么都往外透底。」 拐过转角前,她回首再看了一眼那家咖啡厅,夕光吻上门口的木製招牌,在烫金的「木兮」两个字上滚过一层斑斕。 好特别的店名,徐羡心想。 晚霞瑰丽,落日悬于云端,暮色在掌中行走,沿着手心纹理,浸入血液,在心下安了一捧暖。 徐羡很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大吵一架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明面上虽没有太大变化,却能明显感受到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在配合彼此的步调,想要给予对方一个舒适的恋爱环境。 灵魂好像更加契合了些。 经过药妆店时,徐羡想到了什么:「对了,我的洗面乳好像快用完了,我进去买一下。」 徐羡在架上迅速找到了平时用的那一款,结完帐要出去时,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跟你要个联络方式吗?」 是方才结帐时排在她后面的人。 「那个……你长得是我的理想型,所以……」 徐羡被搭訕过不少次,每回都是表面温婉但心下烦躁的拒绝,可或许是男人有些怯怯,下頷缩在厚实的围巾里,温和的同时也更显靦腆,看着没什么攻击性,甚至有些青涩,她难得没有不适的感觉。 徐羡今天心情好,嘴角自然地抿出恰好的弧度:「谢谢你,不过……」 话头才刚出口,她就猛然撞进一个人的臂弯里,被熟悉的气息团团包裹,只闻一把沉沉的嗓音当头浇下,随之而来的是那紧紧按住自己肩头的手。 「不好意思,这女人是我的了。」谢绰眸光很冷,像是沉淀了一场大雪,字里行间都是张狂寒意。 男人愣了一下,明明店门是闔上的,可他却好似被严冬的一尾料峭刺了满身。 「抱歉,我不知道──」 然而谢绰没给他道歉的机会,捍卫完所有权后,揽着徐羡直接走了。 「──打扰了。」男人独自杵在原地,尷尬道。 徐羡被拉着往外走,谢绰步伐很快,她走得有些吃力,却不怎么在意,反倒有些乐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看他吃醋,再冷冰冰宣示主权的样子。 悄然抬眼,首先撞入视野的是他刀削似的下顎,此时绷成一道凛冽的线,犹如刃岭。再往上,是紧抿的脣和挺直的鼻梁,细长眼尾勾着寡淡,眸中盛了一盏寒冬,风雪作陪。 谢绰长睫轻歛,想要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可他忘了自己面对的是徐羡,他在她眼里无所遁形。 夜色尚未覆盖街城,却早已在他眼底掀翻了浓重的墨,漆黑一片,蘸着都是冷的。 「谢绰,你生气了吗?」徐羡去勾他的小指,声嗓放得柔,「嗯?」 谢绰没吭声。 徐羡瞭然,这就是生气了。 两人沿着来时路走回家,一路无话,一个沉着脸满目阴鷙,一个倒是老神在在,甚至还有空欣赏天外云捲云舒,以及路边不知名的花树。 回到社区后,徐羡对警卫大叔弯脣点头示意,见到清洁阿姨也笑着打了招呼,两人搭电梯上楼,小小一方密闭空间,徐羡总觉得身边人的气压愈发低迷。 不知是不是电梯太逼仄,氛围异常闷窒。 出了电梯,谢绰拽着她笔直地走向家门,沉默着开锁,一进入玄关就转身将人抵在门板上,沉沉的目光压下来,鼻尖全是男人的气息。 徐羡却不怵,平静地看着他,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谢绰默然,眸色很深,甚至闪过一丝阴狠。定定地盯了她良久,而后低首吻住。 很兇的一个吻,没有半点廝磨温存,一来就直接破开齿关,与她的脣舌相抵、纠缠。他也不遮掩了,明晃晃的侵略性在她口中扩大城池,横扫所有,每一寸都不放过。 黑夜在燃烧,氧气被一点一点掠夺,所有恶念和渴望都窜逃而出,将两人狠狠綑缚。 他咬着她下脣,瞇眼道:「徐羡,你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灯还没开,举目所及全是暗的,可她却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眼底的野性,那样赤裸,全是对她的慾念和无处发洩的气闷。 徐羡被吻得方寸大乱,缓了几秒,才抬手圈住他脖颈:「因为我漂亮?」 那模样还挺正经,就像一个认真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谢绰掐着她下巴,拇指腹在她嘴角摩娑了下,忽地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眸里戾气更深,「还记得去泡温泉那次么,那些人看到你都走不动道了。」 「因为我不只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徐羡想起自己当时都穿了些什么,勾了勾脣,「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在吃醋了吧?」 「我那时候只想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谢绰冷笑一声,「再把你关起来,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徐羡摸摸他的脸:「那现在呢?」 「现在也想把你关起来。」谢绰又去咬她,「怎么才去买个东西,也能被别人缠上?」 「谢绰,你怎么这么可爱?」徐羡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她任由他在自己颈上留下印跡,笑着揉了揉他的发,「我是你的啊,被人搭訕又怎样,谁都抢不走。」 「那你能不能不要对谁都笑?警卫和清洁人员有什么值得你笑的,你还不如对我多笑笑。」 徐羡觉得太有趣了:「你今年三岁吗谢绰。」 「五岁吧。」他说,去舔她的耳垂,「勉强能自理了。」 闻言,徐羡更是笑得不行,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还挺幽默的呢。 谢绰埋在她颈窝,细细地吮,由于声音闷着,听起来透着股浓浓的委屈:「好想把你銬住,銬在我身边,但我又捨不得你的手被磨破,所以可以换你拴住我吗?」 「想要……怎么拴?」气氛缠绵,徐羡从善如流,感受到男人脣齿逐渐向下,呼吸也重了些,搁在他脑袋上的手不由自主往下按。 「买条狗绳吧,套住我,链子可要拽好了。」谢绰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探入她的衣角,冰凉的指节触到温热肌肤,徐羡不禁颤了颤,「不过你没拽紧,我也不会跑就是了。」 「主人,我会永远跟在你身边。」 与此同时,男人修长的指尖在腰窝辗转,薄茧和轻微脱皮的痕跡抹开一片颤慄,伴随低哑的咬字滚入耳里,徐羡的腿竟是软了一瞬,差点儿没站稳。 岂料就在她以为要更进一步时,谢绰却不折腾了,转而向上重新攫住她的脣,手也从衣服里收回来,捧着她的脸深刻地吻,含情又绵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捨得分开。 把灯打开,眼前骤然大亮,女人眉眼像是泡了盈盈春水,脸颊潮红一片,轻轻地喘着气。 谢绰喉头滚了滚,浅浅移开视线。 徐羡注意到了,其实方才接吻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的动情,可谁知道他却选择及时止住。 「做吗」两个字还没问出来,谢绰就拾起她的手,在掌心温柔地吻了吻,然后说:「我去洗澡了。」 望着他走进卧房的背影,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这么说起来,早上也是。 徐羡无心其他,有些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回过神时,谢绰已经从浴室出来了。 这大冬天的,洗了场冷水澡后,身体和心理再怎么不冷静,这会儿也都该被迫冷静了。 刚吹完的短发很蓬松,徐羡禁不住手痒抓了一把,她还在琢磨方才的事儿,就听男人道:「对不起。」 徐羡不解:「什么?」 「刚才没控制住,又……」 话还没说完,徐羡就懂了,连忙打断:「道歉什么,我很喜欢。」 「我喜欢你对我的佔有慾,这能让我感觉自己是被偏爱的。」徐羡见他坐下,很自动地侧身跨坐在他腿上,垂首看他,「如果别的女孩子跟你要联络方式,我肯定也会吃醋。」 「我说过的,在我这里你不用刻意压抑自己,我会接住你。」刚洗完澡的体温格外暖热,身上还晕着沐浴乳乾净的香气,徐羡喜欢得紧,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虽然当时沟通得很严肃,但你也不用绑手绑脚,谈个恋爱没那么多好顾忌──你可以尽情地对我做想做的事,只是不能圈禁我。」 「同样的,我甘愿为你臣服,但我也不会放弃我的自由意志。」她埋在他肩窝,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我是你的,我也是我自己的。就像你是我的,但也是你自我的主宰,不用什么都迁就我,懂吗?」 谢绰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嗯」了声,垂眸看着怀中女人,心脏震盪,从碎石堆里长出了一枝玫瑰。和好后的小心翼翼,连日来的紧绷神经,在这一刻都彻底紓解了,好似涌入一场盛大的春日宴,荒芜褪去,满山都怦然。 他腐朽而空虚的灵魂,至此真正地完整。 / 真的觉得他们特别好??那种救赎感绝了???? btw一路写到这里的感想是幸好羡羡有长嘴,总是会慢慢引导小谢,如果两个人都是很闷的性格,肯定又要be(乱讲话) and浅画个饼,之后打算写一个小谢被搭訕羡羡吃醋的番外,礼尚往来!哈哈哈哈哈哈! 66。不臣之臣(正文完) 酣畅淋漓之后,两人躺在床上温存,细细说着话。 从沙发到落地窗,再从落地窗到浴室,几番辗转,徐羡被折腾得浑身都要散了,感觉每一寸骨骼都是痠的,累得要命。可内心在这寂寂冷夜中,倒是充盈得过分,迎风开出一朵花来。 是因为爱人就在身边吧。 裹在松软的被褥里,谢绰从身后环住她,徐羡缩在他怀中,踏实得让人安心。 「腰疼吗?」谢绰手指搭在她腰间,「帮你揉揉?」 徐羡「嗯」了声,感受到男人的大掌在腰上揉捏,触感温厚,力道适中,很舒服。她微瞇着眼,在这样安适的气氛里,睏意也渐渐涌上。 「羡羡。」谢绰一边帮她按摩腰部,一边低声道,「谢谢你爱我。」 徐羡在被窝里抓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用谢,也遇不到别人了。」 谢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脣,沉黑的眸子漫上笑意,窗外星宿落于眼底,晦暗尽处也能生光。 「那天能在小巷遇到你……真好。」他想起两人的初见,阴翳冷天和偏僻陋巷,以及如和煦春风般温柔的少女,「我亏欠你的可多了,你救了我两次,可当你被全校非议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捍卫你。」 徐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往事,却仍是半掀着被睏倦沾黏的眼皮,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拥抱:「要互相亏欠才能藕断丝连。」 这话是当初两人刚认识时,谢绰为了逗她而随口扯的歪理。 倒是没想到会验证后来的生命轨跡。 剪不断,理还乱,又更深地纠缠在一起。 「所以说,亏欠了又怎样?我们之间的丝连已经太多了……」徐羡抚了抚他的背脊,下了一个结论,「分不开了。」 谢绰垂眼,怀中女人恬静柔和,天外月光都不及她眉眼半分。 他吻了吻她的额心。 「从前的我懦弱无能,无法保护心上人,甚至没有资格光明正大地说喜欢。但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爱你的明媚,也爱你的阴暗,爱你的温柔,也爱你的乖张。」 「我本是在泥泞中苟活的人,在遇见你之前,从没见过光。我也曾埋怨自已的出身,凭什么他人光鲜亮丽,我却只能在暗巷里打滚,穷困狼狈不说,甚至还差点被亲生母亲掐死。可现在我反倒庆幸起自己是烂泥餵养出来的生命。因为体验过最底层的腐朽,所以无所畏惧,我必然会是你的底气,你的后盾。」 「儘管我希望你一路风平浪静,再也不要跌倒……可没有人会一辈子顺利,当你受伤时,你可以放心坠落,我会毫无保留接住你。」 「徐羡,我永远为你俯首称臣。」 徐羡在听到亲生母亲那里时就已经醒了,本来几欲酣眠的神经骤然拉紧,睡意顿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心慌地握住他的手,眸光焦灼:「差点被掐死是怎么回事?」 她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她只知道他母亲不负责任的堕落与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可危及性命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童年到底还有多少疤痕是她无从窥见的? 徐羡捏捏他的指关节,又心疼地摸摸他的脸。 「有一次她喝醉了,回到家开始发疯,当时我躺在沙发上睡觉。」谢绰很享受被她关爱的感觉,他笑了下,「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说我是来讨债的催命鬼,是我害他失去老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当初没有怀孕的话,她也不会被拋弃,还可以继续做他的情人,拥有衣食无虞的人生。」 「我那时候太小了,七八岁而已吧,其实很难反抗,甚至做好了就这么死掉的准备。」谢绰叙述语气寡淡,字里行间没有半点起伏,彷若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冷心冷情,「可或许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当时客厅很黑,桌上却闪过一道银光,那是用完没收起来的迷你水果刀。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我捞住了它,在那女人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那晚的画面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女人狰狞的嘴脸和腥红的刀痕早已在记忆里逐渐褪色,可浓重的酒味与血气,却不知为何还依稀縈绕在鼻间。 就像那栋旧公寓的破败气息,始终附着在身上挥之不去。 「其实也就是皮肉伤,可她还是疼得晕了过去,而我有幸捡回一条命。隔天她酒醒后以为是自己在外面弄伤的,骂骂咧咧了一阵,又出门了。」 谢绰云淡风轻地阐述完故事,无意继续,顺势将话题收束:「我的儿时生活就是一团糟,别提了,挺无趣的。」 徐羡心疼死了,想起当时在日料店包厢与黄总的交手,当时的她还疑惑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刀子:「所以之后随身携带小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嗯,怕哪天睡一睡她又发酒疯想对我下手,后来就不知不觉变成习惯了。」谢绰说,「手边有个工具也好,危难之际更有馀裕。」 就像当初撞见王郁珊以及两名流浪汉一样,任何想对徐羡图谋不轨的人,他不介意弄死他们。 谢绰拥着她,温声道:「不是想睡了?睡吧。」 「睡不着了。」徐羡如实回答,默不作声地盯了他半晌,復又冷不防开口,「谢绰,你真好。」 谢绰失笑:「不,我不好,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想对你做的不仅仅是这些。」 徐羡嘴角勾出一抹弧度,半开玩笑道:「下次想做什么列一张清单出来,我看着审核,批准了就可以做。」 她抬眼,正好触及他垂下的目光。今夜月色格外明亮,清白如练,丝丝缕缕从窗缝透进来,在他脸上描摹成画,阴冷的五官都温柔了不少。 说出口的话也确实温柔。 还偏执。 「我一直对于有人能为宗教殉道,而感到不可思议。」浮光明晦间的一瞬交眸,打翻了谁冬夜里的一腔赤诚。他沉吟半晌,指腹在她脣角摩娑,声线低沉,「我不能为宗教而死,但爱是我的宗教,我可以为此而死。」 那是一个信徒对于他的救世主,虔诚昭示的盛大告白。 「我可以为你而死……羡羡,你是我的信仰。」他望着她的眼神幽微如潭,可静寂的表面下是狂澜浩渺,所有不可言说的想法、妄念,全都被湮没在夜色下的深沉流水中,「没有你我不能呼吸。」 徐羡没出声,夜已阑珊,万籟俱寂。她手心贴上他胸口,隔着布料和肌理,去感受那沿着皮肤、血液、神经,而后清晰传递到自己身上的心跳,举手投足间竟有些颤巍巍的。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随之共振,频率如规整潮汐,渐趋一致。 「谢绰,别为我而死。」徐羡闭了闭眼,心跳声无须出卖谁,他们早已为彼此共鸣,「你说过的,要死我们也要一起死。」 谢绰眼角泛红,没有什么是比与爱人的灵魂契合更加浪漫的事了,她总是能读懂他拐弯抹脚的隐喻。 「维根斯坦说世界的意义不能用言语表达,任何东西一旦以语言或文字表述,在一定程度上都会被削弱或扭曲。」他嶙峋的指隔着衣服抚过她的蝴蝶骨,每一下都是流连,想要抓紧那几欲翻飞的翅,「在不可言说之处,人类就必须保持沉默。」 「我爱你也是不可言说,从前是不该也不敢,现在是不能……语言文字不能明确涵盖这份感情,也无法严谨定义我对你的爱。」 「可我还是想说──我爱你,徐羡。」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脣,给予一个不带情慾的吻,「我爱你。」 她眼眶一热,与他鼻尖相抵:「我也爱你。」 「不过谢绰,你没有必要为我俯首称臣。」徐羡目光含情,在冷月下凝视他,而后亲暱地蹭了蹭,「一开始我想征服你,可后来才发现,自己才是被征服的那个,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你吸引。」 「没事,我们可以为彼此臣服。」谢绰笑,爱极了她难得的撒娇,忍不住又碰了碰她的脣。 月落星沉,可他的月亮永远不会沉没。 他们就着今夜的最后一瓢月色,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从前,她是他百转千回的不可言说。 如今,他成为了她的不臣之臣。 / 「我一直对于有人能为宗教殉道,而感到不可思议。我不能为宗教而死,但爱是我的宗教,我可以为此而死。我可以为你而死……没有你我不能呼吸。」出自济慈〈给芬妮的一封信〉 原文节录:ihavebeenastonishedthatmencoulddiemartyrsforreligion.ihaveshudder’datit.ishuddernomore.icouldbemartyr’dformyreligion.loveismyreligion.icoulddieforthat.icoulddieforyou......icannotbreathewithoutyou.(中间有省略一段,有兴趣的宝可以再自己去找来读) 完结啦~~很感谢宝们这四个月来的陪伴!快乐的连载期一下子就过了呢,好捨不得。 第一次写这种比较压抑、阴暗的风格,小眾了一些,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如果有喜欢这篇故事的话那就太好了。 自己本身很喜欢这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满足私心所诞生的作品,但也觉得还有遗憾的地方,所以之后会修稿,把一些没处理好的细节补得更完满一点~ 至于正式后记之后有空写了再补,番外的话暂时没有(抱歉年末真的太忙,写稿时间大幅降低tt),之后有灵感会写滴! 最后,欢迎宝们留言跟我分享心得,或是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题材也可以在下面许愿(热烈徵集!真的很爱看大家的回馈?˙?˙??) 其他的就留后记再讲吧!总之,很爱大家,除了是我的写作动力,也是我很大一部分的续命良药。 年末希望宝们一切都好,也提前祝各位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有什么消息都会在ig上通知,那我们下本书见啦!(爱心三连???) 番外一。万圣节变装派对 万圣节这种能盛大开趴的节日,注重仪式感的沉大小姐自然不会错过。 于是她搞了个变装party,邀请各路朋友来共襄盛举。 而身为她的朋友,徐羡不出场都对不起自己重量级闺密(沉醉封的)这个身分。 因此当谢绰看到自家女朋友穿着一套修女装出现在眼前时,整个人都懵了。 徐羡慢条斯理地穿着黑皮鞋:「我要去沉醉办的万圣节趴,今晚应该会很晚回来喔。」 谢绰没注意到自己眼神早已发直,直到门板即将关上之际,他才恍然出声:「等等。」 「嗯?」徐羡在门后笑了一下,接着探出头,「怎么了吗?」 「为什么没找我?」谢绰低低道。 「啊,其实沉醉是有邀请你的,但我想说你应该不会想参加这种活动,所以就没跟你说了。」 他望着徐羡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项鍊,那么虔诚,又那么不可褻瀆,宛如皎洁的白月光。 他忽然升起了想要破坏那种神圣的衝动。 「我参加。」 「嗯?」 「我说我参加。」 没想到他这么果决,徐羡怔了怔:「那怎么办?现在准备装扮也来不及了。」 「没事。」谢绰淡然起身,似是觉得这不算什么问题,从容地搂着徐羡出了门,「我会解决。」 后来当两人出现在万圣节趴的时候,沉醉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一个气质太好,一个太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原因是──没有奇装异服。 「哎!」打扮成傀儡娃娃的沉醉捧着一杯鸡尾酒走过来,脸上画着浮夸的雀斑妆,几处还有破掉后又修补的缝线,十分逼真,「谢绰居然也来了。」 「惊喜吧。」徐羡顺走她手上那杯鸡尾酒,抿了一口,纯正的血腥玛莉,「我也没想到。」 「亲爱的,不是我在说,修女服也太适合你了吧。」沉醉把自家闺密打量了一番,「你这张高洁的脸,配上这种禁慾感,太绝了太绝了,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 徐羡坦然地接受了讚美,把话题引到本日的主角身上:「不过我以为你会穿着你的歌德lolita出来?」 「哎──lo裙平常就能穿,这种日子当然是要使劲儿地给它浮夸啊。」她指着自己脸上的妆容,「这人偶妆,我试了三遍才定下来,用心良苦属于是了。」 就在徐羡仔细端详她的妆造时,又一组嘉宾入场,沉醉目光看向两人后方,眼睛一亮:「看看是谁来了。」 徐羡旋身,看见迎面而来的一家三口。 男人是典型的吸血鬼,长披风燕尾服,古典的西装样式,嘴角一行鲜血流下,似笑非笑,本就深邃的五官被妆容一衬,显得更加妖艳,风流无边;女人身着染血的白大褂,脖颈上掛着一副听诊器,口袋里揣了几把淌血的手术刀,面无表情;中间被两个大人牵着的小男孩则是一身橘,就像个胖嘟嘟的小南瓜。 徐羡认出了来人,礼貌頷首:「任律师。」 「任平生!」沉醉兴奋道,「你看起来就像个会到处去骗女孩子一夜情,然后把她们的血都吸光的渣男!」 任平生:「……」 他慌张地看了自家老婆一眼,而顾念之仅仅是轻哂,只见任淮深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妈咪,渣男是什么?」 「长大后就会知道了。」沉醉蹲下来,双手捧起小男生的脸揉了揉,「我们深深今天怎么这么可爱呀,小南瓜是你吗?」 「嗯!我是南瓜精灵!小醉姐姐,你想吃南瓜吗?我可以变给你喔。」任淮深从口袋里翻出了迷你南瓜玩偶,放在沉醉手中,「小醉姐姐,你好像洋娃娃,好漂亮。」 「怎么这么会说话?是不是都跟你爸学的甜言蜜语啊?」沉醉被夸得心花怒放,打趣着道。 「不是,爸爸只会对妈咪说甜言蜜语,我是看电视学的。」任淮深突然转头看向徐羡,「姐姐,你也好漂亮。」 徐羡正在跟任平生寒暄,闻言后弯起了眉眼,笑看着他:「谢谢你,那深深知道姐姐扮什么吗?」 「修女!」任淮深说,「我在童话书上看过,但你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修女!」 「我的妈呀,无师自通,不愧是任平生的儿子。」沉醉快要笑晕了,忍不住感叹道。 也就是被任淮深这么一说,大家的焦点又重新放回了徐羡身上,自然而然地也就注意到了旁边的谢绰。 「对了谢绰,你的变装主题是什么呀?」沉醉见他一身常服,白衬衣黑长裤,儼然与平时无异,与这个场域十分不协调,「是什么漫画角色吗?还是……」 「信徒。」见大家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始终沉默的谢绰终于开口,「我扮的是信徒。」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沉醉眨了眨眼,连徐羡都有些意外。 信徒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国籍,每一个都是不同的个体,确实不需要什么装扮。 「那你们两个,一个修女,一个信徒,都随侍在神的身侧,很配啊!天作之合。」沉醉笑道,轻描淡写地圆过场。 派对结束后,两人回到家,徐羡正想把一身修女装换下来时,却被男人从身后拥住了。 「怎么了?」徐羡弯脣,摸了摸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捨不得我脱?」 「嗯,捨不得,好美。」谢绰靠在她颈窝,低声道,「修女是侍奉神的人,神圣不可侵犯,可你太美了,好想把你弄脏。」 徐羡垂眼,微微勾脣,用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浅浅画圆,声轻犹如囈语:「好坏的信徒。」 有人被撩拨得不行,却仍是耐着性子道:「羡羡,沉醉刚才说错了,我扮的不是信徒。应该说……不是神的信徒。」 「那你扮的是什么?」徐羡好奇。 「你的信徒。」沉沉的嗓音捲刮着耳梢,吐息温热。 闻言,徐羡心下一颤,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他再次啟脣。 「不对,不是扮。」谢绰扣着她的双肩,把她身子给转过来,「不需要扮。」 两人面对面,他轻抵她鼻尖,目光那样虔敬── 「我就是你的信徒。」 / 谢谢宝们的1000珠,答应你们的番外来啦~~ 恰逢万圣节,于是就整了点跟万圣节相关的元素! 任平生和顾念之则是隔壁棚《以你的名字写一场浪漫》的男女主,想说任律师跟沉醉是朋友,就让他们联动一下~有兴趣的宝也可以去隔壁看看嘿嘿(小醉也有在《浪漫》出现哦★) 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长大后反而越来越喜欢这种节日,邻近万圣节就喜欢顶着浮夸的妆走上街,明明小时候幼儿园要变装还觉得超羞耻xdd 总之宝们节日愉快~喜欢也欢迎多多留言跟我分享心得,爱大家! 番外二。圣诞节(ft. 杏子宇宙大乱燉) 继上回的万圣节变装趴后,今年圣诞节,喜欢热闹的沉醉同学再次召集了大家,举办一场盛大欢乐的圣诞party。 除了自家好闺密徐羡和其家属谢绰,狐朋狗友之一的任平生自然也不会被放过,连带着年末赶稿赶到发疯的妻子顾念之,以及儿子任淮深都被捎上了。 本来顾老师没有要出席的,无奈自家儿子听到有圣诞派对眼睛便亮了,再加上任平生那种交际花,肯定是要周旋于许多社交场合中,维持必要的人情关係。于是在丢下稿子出门前,顾念之对着笔电懺悔了几句,然后把责编宋昀希的帐号暂时噤声,带着孩子果断搞失踪避避催稿风头去了。 儘管宋昀希也没空理她,今天是她生日,久违地放过手上的作家们一马,跟韩澄和韩一、韩二快乐地过节去享用圣诞兼生日大餐了。 而徐羡一进门就遇到任平生一家,大律师依然那么矜贵夺目,满场喧嚣,却让人眼光不自觉地附着在他身上,那张脸算是没白长。徐羡同任平生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接着被任淮深的圣诞驯鹿装给吸引了目光。 「这么可爱的驯鹿哪里找啊?」徐羡弯腰,目光与小男孩平齐,「深深,还记得姐姐是谁吗?」 「记得……」任淮深奶声奶气地开口,「是上次漂亮的修女姐姐。」 徐羡心花怒放:「嘴巴可真甜啊。」 谈及儿子,高冷如顾念之也失笑,瞳膜覆上浅浅的光:「肯定是遗传他爸了。」 徐羡和他们又聊了几句,后来有朋友来找任平生攀谈,几个人便散了,各自去图乐子。 「去拿点东西吃?」徐羡知道谢绰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牵着他的手,拇指腹在他指骨处摩娑了下,安抚似的,「沉醉那么讲究的一个人,肯定在餐食上下了功夫,我们赶紧吃完,挑个好时机先溜?」 「嗯。」谢绰没什么可在乎的,徐羡说什么他都无条件服从。 正逢草莓季,甜点区除了常规的几样点心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草莓甜点,小至软饼乾、玛德莲、费南雪,大至水果塔、生乳捲、戚风蛋糕等等都有,琳瑯满目,丰盛得很。 徐羡切了一小块草莓布朗尼,递到谢绰脣边,而后自己也吃了一口。 她不嗜甜,却仍是称讚道:「嗯……还挺好吃的,没想到草莓跟布朗尼这么搭。」 岂料话音刚落下,身侧就传来了一声细软的嗓音:「真的好吃吗……?」 徐羡回头一看,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本人跟那道声嗓一样软绵,可可爱爱的,尤其这大冬天的穿了一件厚实小羔羊毛衣外套,像一隻软乎乎的布偶猫。 「好吃的。」徐羡仔细打量了下对方,「我们是不是有在哪里见……啊,你是咖啡厅的老闆?」 「嗯,t大那家『木兮』是我的店。」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苏有枝。」 据说沉醉经过顾念之介绍,请了t大附近一间颇受学生欢迎的咖啡厅「木兮」製作甜点,主理人苏有枝和顾念之是好友,今天同样也受邀出席了这场party。 「我是徐羡。」徐羡有印象了,笑道,「好巧啊,我还记得我们都是t大校友对吧?」 「对,没想到会在这边巧遇。」苏有枝也笑,接着把目光放到徐羡盘中吃到一半的草莓布朗尼上,「你觉得这个布朗尼真的好吃吗?」 「嗯,还不错啊,不会太甜,草莓馅的布朗尼也满特别的。」 「那就好。」苏有枝似是松了一口气,「以往都是直接在布朗尼上放一颗草莓,再加上糖霜粉增加口味多样性,就本质来说草莓和布朗尼还是分开的。这次是我第一次尝试把草莓馅加到布朗尼糕体里面,很担心口味会不被接受,但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谢谢。」 「不用担心,在甜点方面,你很厉──」 然而这厢话没说完,就被穿越人群而来的一个男人打断了。 「枝枝!你跑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苏有枝任由对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小小声说:「我站在甜点区旁边,偷偷观察大家品嚐的表情……」 闻言,徐羡没忍住笑,被女孩子的真挚和认真给可爱到了。 也就是这一声笑,惹得方才那个男人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这边还有其他人在场。 谢绰瞇了瞇眼。 下一秒,就见男人有些惊讶地道:「谢……谢绰?」 徐羡也诧异,眸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不禁道:「你们两个认识?」 谢绰顿了几秒,而后慢条斯理地唸出对方名字:「何木舟。」 这下不仅是徐羡和苏有枝,连何木舟本人都感到意外了。他扬了扬眉:「你居然还记得我?」 不待谢绰回答,他便介绍道:「我们高中科展竞赛是同一组,外宿还睡同一间房。」 「有人晚上偷跑出去见女友,回来春风满面的跟一个傻子似的,很难不记得。」 何木舟:「……」 当时才刚晋升为女友本人的苏有枝尷尬地扯了扯脣。 想起当年谢绰的嫌弃,何木舟轻嗤:「没事,多亏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谢绰这个人也会说话啊。」 谢绰:「……」 老同学时隔多年相见没有久别重逢的感动,一个比一个喜欢把天聊死。 徐羡在一旁目睹两个男人的认亲过程,属实是乐得不行。 谢绰望着正帮苏有枝整理头发的何木舟,心想难怪第一次去「木兮」的时候就觉得老闆有些眼熟,原来当初根本就是同一个高中的,甚至是曾经的组员的家属。 「好神奇,大家最后都来t市了。」苏有枝不由得感叹,「命运居然让我们又凑到一起了。」 谢绰垂眼,心想确实。 感谢命运再次把徐羡带到他身边。 派对临近尾声时,两人寻了个由头跟沉醉打过招呼后,便直接溜了。 徐羡心情好,再加上圣诞特调很对她的胃口,难得喝了不少,这会儿有点儿醉意,跟着谢绰走到了车旁。 两人没有急着上车,谢绰有意让徐羡醒酒,冬日的夜风呼啸而过,在体内种下一流寒潮。 徐羡背靠着车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轻声道:「谢绰,你高中真的都不说话啊。」 虽然已经有跡可循,但真正从曾经的同学口中听来,侧面证实了这件事后,徐羡还是觉得很有趣。 谢绰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隆冬的冷不是开玩笑的,两人的手都冰得不行,互相抵着却也神奇地生出暖意,一路蔓延至心口,烘得血流都发烫。 「嗯,不怎么说话。」谢绰道,「高一只顾着躲在暗处偷偷看你,高二你走了,学校也没什么意思了,更遑论与其他人交流。」 「但你记得枝枝她男朋友。」根据谢绰的性格,该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更别说是记得一个将近十年前的同学,「满特别的。」 似是想起了什么,谢绰轻笑一声:「要忘了也难,何木舟在高中的存在感怕是没有人不知道,整天惹事生非,但成绩又名列前茅,老师们对他简直又爱又恨……也没想到科展的时候我会跟他分到同一组。」 「名列前茅?」徐羡沾了酒意的声线在晚风中摇摇晃晃,「比你还要前吗?」 「嗯。」谢绰声音低了些,「永远都是校排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羡总觉得他某些自尊心在悄悄地作祟,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彆扭,并不是很想承认对方比自己优秀。 谢绰偶尔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她闷笑,抬手去勾他的颈,把人给往下拉了一点,温声道:「校排一那有什么?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的第一。」 谢绰微怔,侧首便对上女人的脣,距离不过咫尺,女人从善如流地同他接了一个微醺的吻。 夜风涨潮而来,吹得人有些凌乱,徐羡不在意,就着天边那抹月光,弯着眼又亲了他一下:「圣诞快乐,谢绰。」 「……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谢绰好似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吻中清醒,灵魂迷迷糊糊地坠进爱人含笑的瑞凤眼中,低声喃喃。 「对,第一个。」徐羡摸了摸他的脸,浅浅地去捻左眼尾那一小片红色胎记,「第一个圣诞节就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我是不是很幸运?」 「什么礼物?」远方传来教堂咏唱的圣诞颂歌,模糊、半透明似的,谢绰在她的目光中沉溺。 「你啊。」 比起圣诞颂歌的空灵,徐羡的声嗓更让人感到飘飘然。 「谢谢命运把你带到我身边──」 唱诗班的歌声戛然而止,谢绰的心脏被系在最后一颗音符上,随着爱人温柔的囈语,落进下一篇崭新的乐章。 「你是我这些年来,最美好的一个圣诞礼物。」 / 很好笑我没想到那么快就有番外了 今年太忙了原本也没打算写圣诞番外,怎摸又突然生出来了(爱心眼) 一定是凭藉着对你们的爱(爱心眼x3) 很任性很随兴毫无编排的一个番外,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也拉了很多隔壁的孩子们来一起过节。 有《以你的名字写一场浪漫》的平生念之,有《她好像有点甜》的舟哥和枝枝,还有《你好,韩医生》的昀希(本日寿星aka圣诞宝宝)跟韩医生,小谢也曾经出现在《有点甜》中,有兴趣的宝欢迎去隔壁棚逛逛(? 总之大家圣诞快乐!踩点压线送上圣诞礼物,希望宝们今天都有度过温暖幸福的圣诞节~~ 如果看得开心的话,也欢迎留言夸夸me,哈哈哈哈哈哈哈(厚顏无耻) 后记。爱的驯服体(aka 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 早安!没想到一年能写到两次后记,2023的杏看来还是没有太混xd先谢谢愿意点开这本书、陪伴谢绰和徐羡走到这里的大家,也谢谢你们在连载期间给了不自信的我好多温暖和爱,让我得以在这忐忑不安的新挑战中,更有勇气走下去。 《不可言说》是我第一次尝试写比较阴暗的风格。在大家的印象中,三杏子的文风似乎就是甜甜仙仙的,虽然还是喜欢写小甜文,但想着总该有所突破才行。之前写了很多闪闪发亮的人设,这次想要写写看不是世俗定义下的好人,就像文案提到的,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整篇基调比较疯和浪漫主义,是遵从原始本能,毫无修饰的情感的直接输出,总之不是太小清新。主要核心元素围绕在ocd、原生家庭/成长环境对人格的影响、校园霸凌和舆论伤害,以及男主是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偏执狂。 徐羡温柔漂亮大方得体,但其实在经歷了年少时期的事情后,这样的性格反而成了偽装,表现出来的不一定是真情,内心也有较心机、冷漠的一面,还是个精緻利己主义者。谢绰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就是一阴暗批,此生的温柔与克制全给了徐羡。文案提到的,谢绰多少有点病,除了体现于强迫性精神官能症(真?病),还有他的性格也确实有扭曲、偏执成分,儘管这样的设定不一定会受到读者的喜欢,但我个人很喜欢这种病病疯疯的性格哈哈哈。(写的时候也满担心没有把小谢这方面的特徵表现出来,不过大家的反馈有让我稍微放心一点,谢谢你们) 谢绰的原生家庭对于他的人格形成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使他患上强迫症──由于曾经一无所有,因此当他拥有了什么后,那种控制慾是会更加蓬勃发展的,想要藉此摆脱过去的完美主义也会让他有所执着、痛苦,最后演变成ocd。谢绰其实很想全面掌控徐羡,但他捨不得伤害她,捨不得她因为自己受到束缚、痛苦,他想珍惜她的念头大过了将她蛮横地占为己有的慾望,所以这就是他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病娇,或是一个彻底的疯批男主然后搞强制爱的原因吧,哈哈哈(不过羡羡也不是会让自己被强制爱的个性就是了xddd)。谢绰的偏执是温和的偏执,在拥有羡羡前的占有慾是扭曲、黑暗的,出发点完全是自己;但真正拥有她了之后,会更在乎她的感受,态度也变得柔和、珍视。不过他对于想要伤害徐羡的人就是真的疯了,毫无顾忌的那种,道德法律都是虚物,他的眼里只装得下一个徐羡。所以哪怕是削掉羡羡一根头发,他也会让对方生不如死。(作死代表:王郁珊) 小谢最带感的一点,莫过于他的破碎感,以及面对徐羡的浩荡虔诚。徐羡是他的救世主,就是神,他甘愿沦为她卑微的信徒,每当他看向她时,眼底那种虔敬与悲壮,让人心疼也心动。而借用ds关係的概念来说,谢绰既dom又sub,他的占有慾那么强,再加上ocd只会让他的控制慾更深,不允许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可也是这样的他,在徐羡面前那样卑微,愿意臣服于徐羡,甚至当她的狗,被她拴在身边。他既想控制爱人,又心甘情愿地服从,是爱的矛盾体,也是爱的驯服体。(btw小谢真的是我写过的男主里最舔的一个了哈哈,看起来平静疏离毫无舔狗跡象,结果细看处处都是舔的痕跡xdddd) 特别喜欢徐羡独立又稳定的情绪,慢慢引导谢绰去学习爱,并给他安全感,真的是好温柔好温柔的一个人,每次看着羡羡宠小谢,就觉得心脏软软,嗑疯了都(暴风哭泣)。一个是惦念许久、不可言说的白月光,一个是想要征服的对象,最后都为了彼此臣服,得偿所愿。谢绰看穿了徐羡掩藏的晦暗性格,爱她的明媚,也爱她的乖张;而徐羡包容谢绰的不安、自卑、扭曲的爱,去尝试与他的心共鸣──这两个人绝对是命中注定呜呜呜。(暴风哭泣again) 这次还引用了爱伦坡《厄舍府的没落》贯穿全文,并作为故事的隐喻。其一是爱伦坡的书写风格──哥德文学──十分符合谢绰的气质。其二是厄舍府「裂缝」、「崩塌」的意象,连结到谢绰的偏执心理,以及病态的邪念被徐羡发现后的美好表象破裂、感情岌岌可危的状态,一个小小的、容易忽视的裂痕,却构成了最终解体的源头。不同的是,崩塌后的谢绰得以重生,厄舍府却永远成为了一片废墟。(但凡他俩其中一个不长嘴,这段感情也绝对会步上厄舍府的后尘哈哈哈哈)(btw偷偷说私心很喜欢「共鸣」的告白,以及后续相关的梗,不知道有没有也戳到你们?????) 其他就不多说了,保留给读者自己詮释。总之,跨出舒适圈的挑战不知算不算成功,但自己写得很开心就是了──是全然放纵、依循本心、不束手束脚的书写过程。儘管有不少纠结、困难的部分,但整体还是很舒适,能完成这样一个故事真的很幸福。这次的故事可以说完全是自己的私心(简单来说就是为我的性癖服务),题材跟走向都比较任性,角色也不是太讨喜。虽然写得很爽,但写完之后还是满担心的(对手指),开更之前甚至到连载期,都满担心大家不能接受这样的男主(不过看来宝们接受满良好的,下次是不是可以更放开手写真正的疯批了xddd)。然而也有遗憾的地方,有些细节自认没有处理好,之后会把这个故事做一定幅度的修稿,也期待届时与大家分享新一版的《不可言说》。 真的很感谢宝们的陪伴、鼓励,帮助我挺过了许多自我怀疑的时刻,也谢谢喜欢小谢和羡羡的你们!甚至好多宝敲碗实体书,呜呜对我来说真的是超级幸福的回馈,我会努力争取的,不过主要还是得看编辑那边的安排,也欢迎大家去跟popo爸爸敲碗,让他听到你们的心声哈哈哈。之后按照惯例也会举办完结抽奖,有兴趣的宝再多多follow我的ig哇~那我们就下一本书见啦! 正逢新年初始,祝大家2024都能万事胜意、爱而有得,跟小谢一样,经年妄想也能得偿所愿。感谢你们浪费在我身上的生命,缘聚缘散,咱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