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外的黎明 Ⅱ 维雅纳 凛冬之战》 镇魂曲 秋老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深秋的阳光已少了许多刺热。 今天下午她一样领着四个小毛头外加绷着一张脸的风信子,外出採药草。 前阵子她和长老们讨论出接下来冰雪行军所需要的用药,并把用药以及准备的份量都写成清单,再带着五隻小学徒一起赶工製药备药。 下午的採药进行的很顺利,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完成,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两个时辰。 不过她打算今天让孩子们先回去(由风信子带回营),因为她想留下来做一件事。 「黎明姐姐,不需要我们帮忙吗?」乌伟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拉拉她的裤子,仰头问。 黎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没关係,你们先跟风信子回去吧!再太阳下山前我会回去的。」 「嗯,先回去了。」风信子扁着脸出声道,四个小毛头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春熙忍不住说:「你干嘛老是那个脸啊?装酷喔?」乌微也插了一句道:「你知道你那个脸很像踩到狗屎的表情吗?」 四隻小屁狼立刻嘻闹鬨笑起来,风信子涨红脸大声说:「闭嘴啦!吵死了!你们才踩到屎!」 黎明望着他们五个边走边吵嘴的背影,笑着转身往离刚才採药的反方向快步走去。 营里闭门的时间是太阳下山后,她必须尽快。 「我看大体的数量蛮多的,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帮忙?反正狼应该从小就看惯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不会有心理阴影才对。」 「你在说什么啊?收大体不就几秒鐘就能完成的事吗?而且这不是看不看得惯尸体的问题,而是他们还没到面对生死的年纪。」 黎明说完,将手腕上的银鐲化成法杖,打开阵法直接把自己和小九传送过去。 下一秒,她们俩出现在一个平原,平原后方的山丘就是她们方才採药的地方。 下午他们来採药时,是第一次到这个山丘,离营地有一大段距离,找药草找到一半时,春姬说闻到一股好大的味道,五隻狼东闻西嗅,没一会发现味道的来源,是从山丘下散落在平原上好多具露出白骨的遗体发出来的。 从山丘上俯看下去,稀稀疏疏半秃的杂草间,有不少具还穿戴战甲的白骨。 她还看见一缕形貌不全的幽魂飘荡在平原上。 一阵风来,全是阴森森的气。 吹得五个小孩打一阵哆唆。 于是她决定採完药要来帮这些遗体善后。 各种尸体她见多了,毕竟术士的本业有一半都在杀生。 她环顾四周,找一块合适的安葬地,她打算用法术来转移所有的遗骸到同一个地方下葬,照理说应该要徒手搬运才是对死者的尊重,但是她不可能一个人挖搬这么多,时间也不够。 「小九,你去后边那个小土包找块合适的地,我去看看大概有多少个。」 「好哦!」小九拍翅飞向后方,黎明一脚高一脚低,不时被石块绊一下,低头才发现不是石头,而是残骸。 她猜在这里应该是战场,不然可能就是虐杀俘掳的地方。 因为不只阴气重,怨气还很深。 她很庆幸没让小孩来这个乱葬岗,对狼来说,生命死掉就是一堆骨头和一坨肉,但区别的点是这个生命是怎么消失的。 她小心翼翼的跨过去每具遗体,虽然都化成白骨,可很多都支离破碎,少头的,断手的,缺两隻脚的,地上还躺着不少被血蚀锈的各种武器。 黎明依据从山丘上看到的距离测算,推估自己应该走到中间了,因为中间点比较好施法。 湘家几百年来都会接这种收尸的案子,依人头算钱,而这个人头是死人的头,也就是以最后收到几具遗骸来计算费用,地点从小到兇杀案,大至战场都有,也不限于人类。 因此湘家一直都有配合的礼仪社,从收尸、入殮、製棺、各种宗教礼仪、火葬土葬水葬海葬天葬,最后家祭公祭,上游到下游一条產业链,吃了大半个国内市场。 所以价格还挺贵的。 黎明一直很不解,为什么连这个钱都要赚,术士就不能至少在收尸第一个环节上,算垂怜苍生或自己积功德,无偿贡献自己的能力吗?生命逝去后,就变成交易的物品?生前是活的,死后就是个屁。人也好,妖也罢,对生命的敬重何在? 一道金光闪过,一根橙色的鸟羽飘落到她面前,她扬起法杖,对着羽毛点了下去。 一阵无形的灵气之风从羽毛瞬间扩散出去,然后从四八方匯集回来,聚入那片小小的羽毛。 黎明一手握着法杖,一手接住羽毛,再对着羽毛,轻轻吹口气,羽毛便飞往前飞向玄九所在的方向。 她原地转一圈环顾四周,看起来没有漏掉的遗体,黎明重新将法杖化为银鐲,往回走,这次路平多了。 从古早的赶尸,发展到藉由法器收尸,的确方便施术者许多。 接下来是安抚这些亡者,不然之后会造成生者和死者本身的麻烦,亡魂将永远徘徊在此地。 「还挺多的,大概有好几百个。」 小九拍着翅膀降落到黎明的肩上,朝一整排的起伏的墓丘,用鸟嘴比到。 黎明从腰包里掏出几粒桃花树的种籽,和木笛,对小九说:「你找个地方种。」 小九啄起种籽,在墓丘几处分别撒下。 她坐到墓丘前一块石头下,将笛横举,凑到唇边。 秋分的晚风送来片片红黄落叶,纷纷拂过她一身白衣,扬起她深棕色的发尾,也将幽幽的镇魂曲带去更远的他方,平原上的衰草沙沙地响。 她小时候听过祖母讲过的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桃花源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桃花树林、蓝天绿草、河水依依,住在那里的居民,彼此没有猜忌、没有争吵、没有谎言和欺骗,更没有战争、疾病,或天灾,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时光在那里静静的流转,却绝世而独立。 等她进了湘家,被迫学习成为一名术士,才惊讶的发现,桃花源不是故事中的地方,而是的确存在,且位于每个世界的交界点,在上古时期,它曾是许多生灵的避难所,和永久的家乡,也是各界往来的中介处。 但有天,桃花源的入口消失了,再也没人去过,或找到过。 也许是世间的邪恶矇弊了那块净土,抑或是世人的欲望玷污了那座乐园。 所以不愿再和尘世任何生灵,有所交集。 不过,她有机会问到关于桃花源的事。 黑森狼族就是经过桃花源转往妖界,故额上都有一枚紫红桃花的印记。 当年的高阳为了找出逆转天道的方法,而来到桃花源。 只为了再见爱人一面。 飘緲扬远的悠悠笛声,彷彿穿过时间,回宕在苍穹和大地之间,在万物寂赖的秋分傍晚,静静地,细细地,无形地,抚过亡者的叹息,命运的无情,和不尽的思念。 名声、权力、地位、财富、能力、一切的一切的感情,终会渐渐消逝,而岁月依旧无穷。 死亡,才是所有生命最好的归宿。 西渐的晚霞如红如火,暮云的边缘渲染着澄澄的深光,映着满天紫蓝色的穹顶。 倏地,笛声戛然而止。 「谁?」 黎明怒睁一对蓝黄异瞳,起身向着不远处的草丛高声喝问。 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窜起,点点火星散去,是一个黑发蓝眼的高大美男子。 「见过狼王。」 黎明秒改方才兇冷的态度,垂首低眉道。 怪了,王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外出散步吗? 伊菲森缓缓走到她面前,扬手示意她抬头,问道:「这是簫,还是笛?」 「答狼王,这是笛。」 「能借我看看?」 黎明眨了下眼,双手捧着木笛道:「王请。」 伊菲森拿起笛,把转着细看起来,艷红的夕阳映着他侧脸。 「所以直得吹,比较粗的是簫?」 「是的。另外笛的声音比较清脆明亮,萧的声音比较圆润吟沉。」 「刚刚吹得那首是什么曲?」 「镇魂曲。」 他一双深蓝的明眸在夕阳下显得更蓝更深,额前的发丝和身后的发尾随着风轻舞。 「这是你的兴趣?」 「是。」 「很特别。」 黎明双手接过他还回来的笛。心里有点搞不清楚,老闆今天是哪来的间情逸致了?平常这时候不是都在营里办公吗? 等一下,这里离营地很远耶!该不会要跟他一起走回去吧?那路上要说什么?不讲话更奇怪—— 「如果吹完了,就先回去吧!晚上冷。」 「好的。我先回去了。」 黎明说完,一转身,下秒便出现在离营地十里外的一棵树下。 「干嘛不多聊几句啊?王看起来很有兴趣耶!」肩上的小九不解的问。 「聊什么啦?说我们在外面埋大体后坐在那里吹笛子?」 「喔不是,我意思是你不趁机跟王拉进点距离吗?而且刚刚那个气氛很好耶!王近看好帅啊!」 正快步走向营地的黎明,听到这,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道:「你到底是希望我跟老闆套好关係,还是自己在那里犯花痴!」 小九歪着脑袋,非常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道:「嗯——两个都有!」 出征大会 刀伤药、冻伤药、风寒药、化瘀止血药…… 黎明仔细的核对清单上的药品及数量,确认是否还有遗漏的。一旁的流星则将清点过无误的药品分门别类的装罐或入袋。 这些天多亏五个孩子的帮忙,进度完成比预期中的快了几天。 「你自己个人用药有没有准备呀?」流星问道,一边确认最后一瓶药盖子旋紧了,在已经放很满的万用伸缩小小药包里,乔了一个位置,塞进去塞好。 黎明取了躺在桌上那条手巾,泡浸洗手盆拧后,乾边擦手边回道:「我个人用药在我出门远游的时候,都准备好了。」 「有没有检查还够不够?趁现在还没入冬拔营,赶快备齐。维雅纳的冬天不是普通的冷,是会在你不注意时,身上某个部位突然冻掉那种变态的冷。」疾风伸手提起小药包掂了掂重量,转头对她问。 「脱水乾菜我们晒了很多,在屋后,你都包去吧!到时候饿到肚皮贴脊梁是绝对会发生的事情,雪地里的冷冻腐肉不要说你吃不吃得到,到时候嚥下肚你会不会拉肚子都是个问题。」彩月也补话道。 冰天雪地里的冷冻腐肉——嗯,的确感觉有些可怕,像是吃过期没有太久的食品。 黎明开始原地补脑一隻冰封的山羊,被狼火融化结冰再烤来吃的样子,不知道烤熟的冻肉,味道怎么样,会不会拉肚子。 黎明尾随彩月出了屋子来到屋后的小庭院,桌上摆着三张并排的长桌,上面晒着一条条萝卜乾、薯片(有地瓜也有马铃薯)、香菇、芥蓝菜、菠菜,以及一条条晒乾的鹿肉、羊肉、兔肉和山猪肉。 「肉乾是行军的乾粮,这是最后一批成品了,是大家的急备粮。乾菜你就全包去吧!都是准备给你的。我还醃了几十罐泡菜,你拿几罐去。」 「噢,真的很谢谢!」黎明望着满桌排列的乾菜,很感动的对彩月说。 湘家奢靡的物质生活让她厌恶,却几乎没让她饿过肚子,只是伙食比其他人差太多。小时候还被湘华骗吃过期的蛋糕和饼乾,害她上吐下泻好几天,湘英知道后却睁隻眼闭隻眼。 上中学有阵子不知怎么搞的,得罪了哪个「家人」,放学晚上到家,送来的饭菜不是有点酸掉,就是冷到硬梆梆的食物。后来她有次直接把那碗酸臭的汤麵拿去厨房倒掉时,君礼刚好在厨房里帮忙清洁,他看到自己手上那碗餿麵时,咬牙切齿说这一切交给他。后来足足有半个月,家里人莫名轮流头痛腹泻、呕吐,她的晚餐也默默被改善了不少。 她一直忘了问君礼是用什么方法,鬼使神差地瞒过家里那些神通广大的恶人,让他们轮流拉到近乎脱肛,或是噁心呕吐到连水都喝不下去。 只记得自己那时候,看到餐桌旁的湘华突然一大口哇啦啦地吐在她自己最心爱的洋装上面,还波及到旁边的湘和,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老太婆,立刻一脸嫌弃惊慌的撞开椅子倒退好几步,结果被椅子绊倒,一屁股不偏不倚的坐到地上湘华刚吐出来的新鲜秽物,这着实让她跟小九乐歪歪了好一长阵子。 但她现在再也问不到了,君礼七年前就在战场上为国捐躯了。 「哦对了,黑糖你也带一罐,薑也包几条,到时候月事来了,可以用煮开的雪水喝。月事用品还缺不?」 听到这些话,黎明当即愣起来,但随即心里一阵暖。 彩月见到她有些讶异的表情,忍不住带点得意的神色双手插腰道:「香菇和薯片是疾风和流星做得,菜叶类是我做的,奶奶我的手艺可是很好呢!」 「真的很谢谢!一定很好吃!那个,冒昧问一下,狼群不是平常吃野味居多吗?」 彩月噗哧一声呵呵笑起来,那双笑到瞇成两道弯月的淡棕红色眼睛,瞧着黎明似乎相当好奇的样子,露出有些狡黠的表情道: 「奶奶以前很年轻时就结婚了,婚后三年,丈夫奉召返京重任官职,我也随他回京定居三十年。公公婆婆待我这个不会做家事女工的媳妇很好,总是不嫌弃的教我如何做菜缝衣,丈夫也从没嫌我做饭难吃。」 黎明听到这,有些惊讶,也很感伤。在人类社会生活三十年,做菜这事能不清楚吗? 但是修练道能化成人身的生灵,等于在原本的自然规则中再往上提升自身的等级,因此这些生灵的寿命大多比人还要长。 所以彩月奶奶的丈夫和夫家的人,依她现在五百多岁,早就过世好几百年了。 彩月看着黎明,柔柔的笑起来,平静道:「我夫君和儿子都命丧在当时的政治斗争,还好公婆在这之前就因病过世了。他们都走后,我就回国了,那时黑森帝国还在。 黑森之咒想必你也有听过吧?温德尔皇后替高阳挡下的那一剑,不只是替他挡下死亡,还有世世代代另一半必死的诅咒。所以歷来凡与人类相恋结合的狼,不管是母狼公狼,有没有小孩,都是好景不长,最后都是伴侣意外死亡,心灰意冷带着孩子或一匹狼回到宫里。锦辉就是母亲车祸死后,跟着父亲回狼群生活的。」 黎明望着彩月平静的脸,真诚说:「如果是无悔的,那曾经也是永远。」 彩月脸上泛起一个好看的微笑道:「是的,或长或短的生命里,能无悔的机会太少了。毕竟我们都是时光里的过客,死亡才是永恆的真实,因为它通往生命另一个新的开端。」 「打扰一下,待会晚餐后要开大会。」站在她们身后的锦辉说,再望望桌上那些乾粮,道:「奶奶他们帮你准备了乾菜啊?看起来很好吃。」 「对,看着就饿。」黎明说,忙一下午,现在到了晚餐时间,真的满饿的。 「那就边吃边收吧!我去拿几罐泡菜出来,晚餐配着肉吃不错。」彩月说完就进屋去了。 「我可以吃你一点点菜乾吗?我会帮你收。」 黎明看着一脸很饿又带央求和期待表情的锦辉,忍不住笑说:「你都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锦辉也笑起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就近拿起一片马铃薯薯片,喀喀喀的啃了起来。 她也拿起一片马铃薯薯片,飢饿的大口啃下去。 嗯,是真的很好吃。 ————————————————————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狼族的会议,u字型的会议桌绕满三面墙,她的位子在左侧,靠近门,旁边是紫罗兰和墨璃夫妻俩。 以狼族的阶级来说,会议位置反应他的职位高低,毕竟狼群既是家族也是社会。以她跟狼族毫无血缘和狼脉关係来说,会议里有她的位子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代表狼群是真正接纳她成为族里一员,连小九都能一起与会。 看来这世上目前还没有哪个生灵比得上湘家的势利。 今晚的会议所有的狼族,除了幼龄的狼崽,半成年的青年狼们,和怀孕的白桂,所有狼族都到齐了,还有令风影跟他八个心腹,以及森之隐,一鸟一人马分别坐在狼王左右,由狼王主持会议。 这次会议是让大家知道行军的动线、每日行军多少里,以及地图上标明各个天罗地网的迷魂阵所在处,与行军的地形和气候、出发和预计抵达的时间。 大军必须在十一月立冬以前,抵达城下,在月底前攻进城,也就是两个月半的时间,速战速决,否则十二月冬神大发威,暴风雪肆虐,缺粮缺避风处,全军覆没是可想而知的事。 而梟鹰王和部下会跟狼群分开行动,在越过南岭后,于半山腰的永夜碑后面的森林会合。而森之隐会全程跟随狼群。 再来,是行军的位置和顺序,狼王当然是领头的,森之隐会在狼王旁边负责指路,幼龄狼崽、白桂会在队伍中间,左、右、左前左后和右前右后,依据原有的四个小队安排位置,而半成年狼也被分配到不同队,黎明和风信子一组,在队伍后端的位置,锦辉在最后负责面压阵。 有了一个多月前在把强盗掏心剥皮后,骑在狼背上,连夜奔往山寨那次经验后,黎明便知道狼群是打算用跑的来行军,而风信子就是此次行军载她的搭档。 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风信子,这傢伙正一脸专注在会议上。 不知道之后跟她比较熟后,他还不会在那里闹彆扭,或装酷板着脸。 还有,每日每队负责轮流狩猎,晚上守夜的轮班站岗等等,也在会议中分配完成,而她不用跟着轮班狩猎,但也要负责轮班站岗,以及族里所有的医疗。 这个调度她没有疑意,毕竟狩猎这种事还是交给狼,半夜轮班站岗也没什么问题,术士外出通常不会睡很熟,到底是行高危险的职业,上山下海不说,体力不好不行,睡太熟或神经大条,容易遇上危险。 这也养成她浅眠的习惯。 「最后,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攻城的计划。」 伊菲森环视在场所有族狼,提出这个问题,就是要大家一起想,当然,计划的草稿他得先自己画出来。 他扬手往悬掛在空中的大地图一挥,地图换成维雅纳城和周围一百里的俯看图。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中间的地图,伊菲森一边道: 「本王这里有两个方案。一,越过南岭后,由本王率领主力军从驻军最少的西北门进攻,锦辉则率两支部队从驻军最多的正门攻进。 这个方案的好处,是问天会调动正门的军队来支援军力薄弱的西北门,使正门的军力减少,容易破门而入,城里的精灵会跟我们里应外合。 缺点,就是我们必须多绕些远路,也就是在靠近四座山岭时,我军就要分头走,主力部队走北岭,另一支往南岭。各位都知道北岭是豹子头们的地盘,虽然只是路过,但是谁都说不准豹牙什么时候会痒。 方案二,全军南岭发进。距离正门五十里外,故意触动阵法,诱使城里大军出战,我军佯装败走,撤往北岭山脚下,那里有一个坳口,前面是悬崖,后边是山壁,等大军一到,后方的埋伏便从山壁上推下岩石,雪就会崩塌。主力军一灭,攻城便容易多了。 好处是全员行动,增加全体存活率,而且雪崩一次活埋掉主力,比对直接干还要省事。 坏处是佯败时,万一大军不愿追击,就必须派出诱狼引他们到山壁下,此外,雪不长眼睛,能否只活埋敌方不埋到我方,这已经不是反应快不快的问题,而是运气的问题。 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大家看着那张地图,沉思起来,或是跟旁边的细声讨论。 「王,我有个想法。」 伊菲森望向疾风,道:「说吧!」 「方案一虽然要分头行动,在酷寒的暴风雪里分散进行,风险很高,但我认为比第二个方案合适。 因为方案二在十八年前,我方收復妖界西陲的城市和森林时,也用过大同小异的战术,那次一举成功。但是问天的个性谨慎多疑,同样的战术 再用第二次,他上当的机率可能会很低。 若我们还派出诱饵来引他们入瓮,更摆明了告诉对方这是陷阱。 而且就算再怎么事先演练,满山壁的雪一崩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是演练不出来的。所以我认为计划一比较好。」 风玉子也发言道:「我也认同疾风长老的看法。」 夜未央和子夜也齐声道:「我们也认同。」 伊菲森微微点头,看看其他狼族还有无其他意见。 「好。看来大家认为方案一可行性较高,方案二就当备案。锦辉,届时分头行动时,森之隐会跟着你们一起走南岭,子夜和暮云,你们两队三十一匹狼,就全权听锦辉的指令,中途如何和主力部队联系,森之隐到时会告诉你。」 「是,领旨。」 被点名的三个族狼应声道。 「王,那我跟着去,做医疗后援。」 伊菲森看向左侧的彩月道:「行。」 嗯,所以主力部队的医疗后勤,是我全权负责了? 黎明默默的想,那到时工作量还挺吃重的。 「今晚的会议若没有狼还有异意的话,可以散会了。」 「恭送狼王。」 伊菲森起身,在所有狼垂首行礼后,走出会议室。 他感觉肩上的重量轻了一些,其实不只是他,大家都很明白,会议上讲的那些计划是一回事,到时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冰天冻地下长途行军,本来就是件兇多吉少的事。 他快步走回寝室,这么连多个月的疲劳轰炸,今晚总算告一个段落。 就在他瘫在椅子上思考行军时,一阵敲门声。他抽了抽鼻子,扬声道:「进来吧!」 黎明拎着篮子推开门,说:「王,深夜打扰您,这是今天的药。」 她依序将药摆上桌,今天下午忙着打包药品,就忘了把老闆的外伤药送过来,刚刚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事,赶紧衝回药房,火速抓起药膏,把汤药热了送过来。 「哦,今天也有鸡药汤,挺不错喝的,味道很好 。不过再喝也没几天了。」 「王喜欢喝的话,到时进城后我再燉。」 黎明反应很快的接上。顺老闆心意这点她懂,才有糖吃,不是,是肉吃。 而且自己的厨艺普普通通,只会基本款,视觉看起来也不怎么可口,熬汤药还算是不错,不过居然有人会觉得她弄得汤药好喝,这倒是头一次。 伊菲森扬起眉,翘起一边嘴角道:「那行,到时候有劳你了。」 「王的外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不好也不行了,三天后就要发军了。」 「我有多备药,之后行军王也可以继续用药。」 「真劳你费心了。狼群雪地长途行军,你一个女人,自己注意点。」 「是,多谢狼王关心,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王休息了。」 「嗯。」 伊菲森望着关上的门,突然觉得进城以后,冬季里天天有人燉从没喝过的可口鸡药汤送来给他,是件挺令狼期待的事。 可在这之前,但愿他能顺利带领全族平安进城。 送礼这事 这应该是今年秋天最后一次的枫红,正随着风片片飘落到一对都穿着黑色红边猎衣的少女和少男身上。 「什么事吗?」夏荷月转身问。 风信子紧张的吞了口水,握紧了手上的水晶瓶,道:「那个……我这里有一瓶外伤药,想问你要不要……」 「哦,好啊!谢谢。」 夏荷月伸手接过那瓶亮毛剂,凑到鼻前嗅了下,问:「这是你调得吗?」 风信子脸上同时露出得意和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嗯,配了好几天。这种药止血消炎很有效,而且擦了后比较不会留疤。」 「听起来很不错。我要赶去巡逻了,先走了!」 「噢,好的,一路顺利!」 风信子看着小荷脑后那条被风吹起的乌黑发尾,以及很快消失的身影,觉得既高兴又失望。 「哎!」 肩上突然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吓得他立刻回头。 「居然送外伤药喔?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 「而且应该是黎明帮你调得吧?你这么粗手粗脚的。」 锦悦和锦耀两名少年,嘻皮笑脸的说。 「我自己调得好吗!」 风信子有些不悦的吊起眼睛,大声回道。 锦悦和锦耀,都是锦辉的堂弟,锦辉父亲姊姊的儿子,他们夫妻俩过世时,正好丧母的锦辉随着父亲回狼群,锦辉父亲就顺带养育起他们,所以他也成为这对兄弟的哥哥。 这俩傢伙在同儕里是出名的鬼灵精,做事情总是能想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点子或花招,反应机敏,又伶牙利齿,在同儕里挺吃得开的。 不过他其实不是很想跟这对兄弟打交道,因为他不太欣赏他们有时候藉着耍小聪明,皮皮屁屁的,在做事上来偷羊摸鹿。 锦悦瞧着比他们兄弟俩矮了半颗头、正一脸不太高兴的风信子,稍微收敛了些皮条,用比较正经的语气道: 「对了,听说你行军的主要任务是载黎明呀?」 「对啊!知道还问干嘛?你们不是也有参加前晚的会议吗?」 风信子依旧吊着眼睛,不悦的答道。 锦耀在一旁撇嘴,故意摆出委屈的表情嚷道:「就问一下看你是不是还有被分到的工作啊!干嘛那么兇。」 锦耀又摆出俏皮的脸接着说:「你老是这么兇,就算你送小荷一百瓶亮毛膏,她应该也不会喜——」 「你们俩有空到处跟别隻狼讲屁话干话,看来我要加工作给你们了。」 锦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个少年顿时回头。 锦耀赶紧说:「我们没有讲没营养的话,只是问一下风信子的工作内容。」 锦悦也补充道:「还有教他怎么把妞——」 「那就是屁话和干话!今天起到大后天拔营前,茅厕和厨馀都你们负责!我每天都会亲自检查!」 锦辉抬高声音,摆出兄长的脸色,看着比自己矮一颗头的俩兄弟。 「蛤!」兄弟两同时委屈地叫了起来。 「再蛤就再加工作!半夜站岗永远缺狼,你们精力这么旺盛,晚上去加班刚好不过!」 看见锦辉严肃的脸和语气,锦悦锦耀这下才乖乖的闭嘴,低头转身灰溜溜地在他锐利视线下,往茅厕走去。 走没几步,锦悦突然停下来,回头向还横眉竖眼盯着他们的锦辉,小心翼翼的开口唤道:「哥……」 「什么事?」 「你上次答应要给我们的零用钱,什么时候会发给我们?」 锦辉闻言一抬眉,两个月前他俩跟他吵要零用钱,去附近村庄买画笔和纸,说要研究什么伟大发明的新玩意儿。 他第一直觉是这两个傢伙又在唬烂,真正目的是想要多拿钱去乱花,不然就是买些有的没的。 族里的财產都是按工作职位和积效发餉的,未成年的狼是不会有正式职位,都在见习,领的钱不多。 但后来他发现这俩崽子居然很认真在蒐集废纸和垃圾堆捡来的笔,还自己调顏料。纸和笔也不是啥危险物品,应该也搞不出什么奇怪的发明,他才说下个月发餉会给他们零用钱。但这阵子实在太忙,他完全忘了这事。 他吸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三天都扫乾净,就发给你们。」 兄弟俩顿时露出一个灿笑,乐颠颠的往茅厕跑去。 锦辉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放下威严的表情,伸手往口袋里掏出几枚金币,递给风信子说:「喏,零用钱,到时进城后比较有空,可以去逛逛。」 风信子一片感动又不好意思的说:「呃,没关係……」 「我不会跟你哥提的。」 风信子这才兴奋的接过这笔丰厚的零用钱,说:「谢谢锦辉哥!」 哥哥也会每月给他零用钱,只是很抠,(大嫂有时候趁他不在也会给他一点)说什么给太多钱他以后就不会努力赚,害他买礼物给小荷的钱,存好久。 他其实很羡慕锦悦和锦耀,锦辉虽然不是他们的直系兄长,可对他们很好,就算皮也不常对他们发火胖揍,顶多像刚才那样训斥,发配鸟事当处罚。不像自己的哥哥,平均三天一骂五天一揍,彷彿跟他有仇似的。 不过鲜少发脾气的锦辉哥,一火起来,比风玉子还可怕。好几年前,锦悦锦耀有次从路过的人类镇子上捡了几个漂亮特别的盘子碟子,说是路上发现的垃圾。 狼族自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人类的东西不要随便拿,不管那是啥。 结果锦辉哥一看见那些盘子碟子,瞬间揪起他们的后颈拖过来,然后一把火把那些漂亮的餐具通通给烧了,再暴怒的开吼起来,外加一阵狠揍,扁得兄弟俩鬼哭狼嗥,毛飞满地,锦悦的屁股被开了两排口子,肉都翻出来了,锦耀的后背也开了一条长长口子,鲜血直流。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漂亮的盘碟,是人类法师用来养鬼魂和妖魔的法器,是很危险的东西,碰到了可能会被附身,或是中黑巫术。难怪他们俩会被揍得这么凄惨。 至少他哥还没把他揍到流血过。 「这阵子在药房里学习,应该收穫不少吧?」 「嗯。学到蛮多的,医疗是很需要细心和专注的工作。」 锦辉看着风信子捏着钱,有些无奈的表情,道:「听起来你阵子学到不少细心和专注。」 风信子扁扁嘴,小声的嘟囔道:「王是不是觉得我表现不好啊!所以才派我去载人类……」 锦辉扬起嘴角道:「小子,载医疗官是你的荣幸,另外你想想,你还学到其他狼不会的医疗技术和知识。 而且你只要在她旁边跟着做事,除了晚上站岗,狩猎和巡逻都不用,也不需要跟队长回报。要是你不喜欢这差事,我跟你换,你去压阵和领队作战。」 风信子扁掉的嘴这才恢復正常,锦辉见状,伸手拍拍他的肩,说:「有空你自己问问黎明,有没有什么药是可以促进长高长快一点的。」 这句话要是换作其他的狼说,(除了彩月奶奶),他一定发火,但锦辉哥很少拿别狼介意的事情故意调侃或挑衅,所以他知道这话是很认真为他着想而说的。 不过,他的身高的确比同年的公狼都还要矮一些,不只风玉子着急,他自己也着急。 话又说回来,这阵子天天和她碰面,怎么就没想过问她这事?可是自己上课的脸色都不是很讨喜,她会愿意帮忙吗? 「嗯,谢谢建议,我再找时间问问她。」 「我先去忙了,你弄完也早点回家,你大嫂怀孕这段时间,你哥很需要你帮忙的。」 锦辉揉了揉他的头发说,然后转身离开。 风信子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背影,突然叫了起来:「锦辉哥。」 「嗯?」 锦辉回过头,风信子一脸紧张兮兮的朝他比个过来的手势。 等他又走回来时,风信子才踮起脚尖,把嘴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那个……你会送什么礼物给喜欢的女生啊?」 歪着一边身体的锦辉,登时挑起眉,风信子赶紧把方才送小荷外伤药的事情说了一遍。 锦辉正了正一脸要笑不笑的诡异表情,才道:「我会送给她需要或想要的东西做礼物。所以送外伤药挺实际的。」 风信子一听,着实松了口气。 「我得走了。」锦辉朝这他眨了下眼,便匆匆离去。 —————————————————— 她今天早上收到通知,她必须去暮云那里领她的衣服,以及她入籍以后的俸录。 她猜那应该是制服,毕竟自己的驱魔战装是白色外加银色祥云和朝阳的图案(这件是她私下自己订製的,因为她不想穿任何印有湘家家徽的衣饰),在狼族一眼望过去,她一头深棕发和白衣,在眾黑发和玄色猎衣的衬托之下,格外醒目。 而且虽然大家都是黑色窄袖猎衣,衣上的图案也都是狼、太阳、月亮、云和火焰组成,可是图案和衣边的顏色,却依职位高低而有不同。 狼王是金色,象徵王权;彩月、疾风和流星三位长老,是蓝银边,代表长老的威重;锦辉是二当家,一狼之下,眾狼之上,是银边;眾队长:拓帕、子夜、欧泊、暮云等等,是紫边;其他狼族,皆为红边。 这么推算,自己这个新来的菜鸟,应该是黑衣红边。薪水嘛,应该也是从基本薪资开始爬。 就在她想基本薪资会是多少时,房内匆匆踏进一个人影。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是暮云,族里的财务、帐目和一些杂务,是我这里负责。抱歉你入籍一个月了,昨日才和王确定你的俸等和职位,今早便赶紧通知你。」 黎明站起身看着一对浅橙色双眼的暮云,微笑道:「没关係,毕竟最近大家都在准备行军的事宜。」 暮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将手上一叠公文本放上桌,抽出其中一本在她面前摊开说: 「哈,感谢体谅,最近的确很忙碌。上面是你的职位、工作内容和俸给,你过目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去拿你的衣服。」 「好的。」 黎明伏案,专注的看起来。 她的职位是医疗官,负责族里一切医疗相关事务。此外,必要时,也要参与族里的战事。而上司是锦辉,每週要向他报告。至于俸给,相当于普通族狼的等级,不过还要稍微高一些。 看来狼族真的是不分职位,凡遇战事,各个都得是沙场好手。 加上自己的身手,狼王不是没亲眼目睹过,所以那句必要时也要同作战,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 看来自己还是逃不过一挥斩百命的杀生宿命啊! 唉…… 文末,是狼王的金色火纹印。 「来,这是你的衣服,从大明都城赶工送来的。」 黎明赶紧伸手接过那叠衣服。 黑色窄袖猎衣,衣上同样是狼的图腾、日、月、云和火焰,而衣边和图案,是白色。 「恭喜你啦!这应该是咱们族里,头一次有别顏色的猎衣。这可是王亲自指定的呢!」 暮云抖开衣袍,继续说道:「你穿上,就会自动合身,冬厚夏凉,也不容易湿,除非你整个人泡在水里。都是城里最好的制衣师和魔法师做的,听说清晏还亲自监工哩!」 黎明眨眨眼,笑说:「谢谢。」 接着,暮云又从桌上一个木盒,掏出一隻尖锐的笔,递给她说:「如果没问题,在王的御印旁边签名。」 她拿过笔,笔尖落在纸上的第一划,立刻感觉自身的灵力从指尖流到笔尖,再凝聚成纸上写下的字。 哦!这签名还挺特别的。 黎明签完,暮云便将公文收回去了。 「那我先走啦!还要拿去给王覆核呢!」 说完,暮云又匆匆抱着公文走了。 「这衣袍摸起来质感真不错。」小九降落到衣服上,边踏边说。 「对,下次要好好谢谢清晏——」 「暮云走了?」 黎明和小九闻声,顿时回头看向急忙踏进屋内的男子。 「刚走,应该是去找王。」 男子点点头,转身离去时,突然又回身对黎明问:「对了,请问你会施展像是把有生命的东西定格的法术吗?像是把鲜花变成永不凋谢。」 她愣了一下,偏着脑袋想了几秒才道:「基本上,如果不是像人或动物之类的活物,是可以做到。怎么了吗?」 男子咬了咬唇,把门关上,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是黎明对吧?你的式神叫玄九。我叫寧海,我们都见过,只是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说话。 嗯……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在狼族的婚礼习俗,就是男方会送花冠吧?」 「过去听说过。」黎明答,确实,在穿越前准备功课时,有读到这个。 这习俗是从高阳亲手编织花环,送给温德尔而来的。后来从黑森狼族扩展到其他狼族的结婚礼俗,公狼为即将成为伴侣的母狼织一顶花冠,表达结合后携手生活的真诚爱意,是狼族不成文的习俗。 而狼族的婚礼非常简单,除了送花冠,通常会请狼王证婚,大家庆祝一翻,之后两隻狼结合,就是夫妻了。 也是有彼此很顺眼很情投意合,直接来的,也就是前面的花冠和证婚都省了,一觉后就是伴侣了。 以上两种方式,狼族都接受。 所以她已经猜到,寧海和暮云是啥关係。 寧海略带讶异的表情,说:「哦,没想到你这么快入境随俗,那我就直说了。我打算进城后再跟她求婚,只是冬天剩下梅花,所以我想,如果趁着现在还有花开,就能保存一些花,就太好了。」 她微笑起来说:「当然可以,很荣幸能帮上这个忙。你再给我花朵吧!」 寧海也笑起来,露出俏皮的神情道:「感激不尽!之后你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我会罩你。」 「哈哈哈,好,我正好也在找狼罩我这个新来的哩!」 野外战斗澡 十月初的天已寒气沁骨,秋叶几近落尽,放眼望去,满山满林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正等着大雪铺上皎白厚实的冬衣。 对自己来说,长途远行办事,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不过,长途远征,而且是准备在雪地里跋涉,这倒是人生第一次。 她忍不住暗暗感激狼王派了风信子载她,不然以每日五十里的路程,不是她这种两脚兽可以走出来的路程,更别说用跑的。 狼群每日行军的速度,她预估在三十里左右,这种时速对擅于长跑的狼来说,可以保存体力去狩猎或找露宿的地方,以及防范突来的袭击。 但一想到食宿,可真就苦了自己这个人类。虽然狼群准备好了乾粮(肉乾),但狼王没打算拿来吃的意思,狼群还是每日分梯队去狩猎。大概是要等到天寒地冻、肉尽粮绝才会拿出来分配。 凡捕获猎物,或是有什么物品,狼王都有优先享用权。 因此每次进餐,狼王都是自己直接撕一块,或是派隻狼帮他拿,才轮到其他狼享用。 以自己不上不下的职位,她都跟着紫罗兰一家领食物。这样比较保险,毕竟自己是新来的,少吃一块肉低调点又不会怎样。 而好家在长老们替她晒好的菜乾,不过她也很省着吃,趁现在还没下雪,路上能找到什么野菜野果就吃,算是帮自己营养均衡一下,天天吃烤肉,生的又不能跟着吃,她实在很担心自己过了这个冬天后,可能有好几年都不想看到烤肉。 饮水的部分,她不得不佩服他们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出征十天了,每天都会在溪河或水塘旁边扎营,完全不用担心没水,而且这个时代的环境不像两千年后,受尽污染,水大多是乾净的。 最后,也是最令黎明五体投地,也是让她最尷尬无比的,就是睡觉和洗澡这两件事。 首先,这里只有她是人类,狼群和鸟族不化成人身时,就是恢復原本的样貌,动物本来就是以天地为巢,加上挖洞或建窝而栖。 因此,每日傍晚前,狼群都会在定点范围内,各自找岩洞、树洞、溶洞等等,当今晚的休憩处。再没有,就是大家聚在树林里露天而眠,相互取暖,狼毛到了秋冬就会长厚,外粗内细,又防水抗寒,是绝佳的避寒大衣。 这简直是天下最强的野战部队,不但不用揹锅碗瓢盆、冬衣和罐头跟武器,到那里就在哪里抓猎物吃,还可以就地而睡,连帐篷都不用搭,只有设结界和派站岗而已。 头几天要她没睡袋露宿野外还行,睡到第三天她已腰酸背疼,白天又骑在没脚蹬的狼背上颠跛大半日,到了第四天,紫罗兰和墨璃已看出她再这样下去大概等不到入冬就会先没半条命,于是邀她晚上一起睡。 于是她晚上窝在紫罗兰毛绒绒的怀里(晚上露宿野外时狼族都是狼身),左右旁边睡得是云天和云飞,墨璃则躺卧在紫罗兰旁边。 她真心感激紫罗兰一家的好心,窝在暖暖的狼毛里,晚上她好睡多了。 至于洗澡,狼也和其他动物一样,没事不会把身上搞湿,而是每天整饰皮毛。人身样貌的话,就是梳头,衣服脱下来洗一洗。就算是洗澡,也是整隻狼泡进水里,到岸上再全身抖一抖完毕。 但她可做不到,因为脱衣洗澡是人类的清洁身体方式。 洗发精和肥皂什么的,穿越之前她早准备充足,因此这不是问题,清晏帮她赶製的衣服,也是很快就乾了,而且有三套可以轮流穿。所以问题是,她必须等到溪河或水塘都没狼时,半夜才能去洗澡。 其实半夜离营去有段距离的水边,应该要先报备,但如果跑去和上司锦辉说她半夜离营去洗澡,简直就是个怪,再怎么样,锦辉是男的,不是女的。 还好流星早就知道她的难处,某天跟她说这事她来处理就可以,放心去便是。有长老在罩,她才放心松了一大口气。 「唉……」 大半个身子泡在河水里的黎明,忍不住把脸埋在双手里叹口气。 初冬的水很冰冷,冷得她全身直打颤。 她用双手搓了搓手臂,泡进来应该也有十多分鐘,身体才比较适应水温,但还是冷透了。 算了,往好处想,至少天天有水可以洗澡。 她说服自己想,把套在手上小罐子的皮绳解开,将罐子里的洗发液倒出来,手掌抹了抹之后开始搓洗头发。 太阳已快西沉,冬天的太阳总是下山的早,动作得快点,否则晚上根本看不见。 她的头发过胸,毕竟术士这行业是需要上山下海的,头发留太长,一来影响战斗,二来打理太费时。 搞定头发,再来是身体。 她把小罐子倒过来旋开,从里面倒出一块药皂,继续战斗澡。 到目前为止,她每次洗澡,都没有撞见任何一匹狼,不知道是时间挑得好,还是大家都识相的回避,也或许是两个都有。 可她还是怕怕的,所以每天都在战斗澡,她长这么大,才知道原来女生洗澡可以飆这么快。 「呼……」 终于洗完了。 她转身,脚下小心翼翼的踩着河底的石头,准备回到岸边—— 水面的涟漪忽然停了,被身子搅起的水花也不见了,整个河面突然静止如一面明镜。 黎明身上和脑袋所有的神经和细胞顿时绷紧进入备战状态,右手上的银鐲已化成微闪金芒的双刃破邪剑。 她两眼射出杀气,按下本来要飆出的脏话,狠狠瞪着静止的河面。 如果是在明处的敌人,大可不必顾虑这点,可这时候出声,反而会分散自己掌握和专注对方出击的一瞬间。 她大半身子还浸在水里,夕阳折射在平静无波的河面,把火红的晚霞倒映得份外清晰,格外诡异。 「哗啦!」 一股强而猛力的劲道狠狠地扯住她的双脚,把她整个人往水里拖进去! 黎明也不是没想过对方会来这招,早就闭气,而且在对方扯住她双脚的一剎那,手上的破邪剑就往前刺了! 她感到对方放松力道,连忙狂蹬双腿把身子抬向水面呼吸—— 就在她头抬出水面吸气那短短一秒,那股力道又瞬间捲来! 糟了! 黎明连叫小九的机会都没有,整个人就迅速被拖往河底! 一片混乱中她只看到夕阳从河面上落下的红光,这时脑袋应该在想应对办法,却开始跑马灯闪过许多画面。 这时她感到身旁一股烫流,双脚上的力道松开了,她毫不浪费时间的立刻往水面狂踢乱蹬—— 「呼……咳咳咳……」 她大口吐气吸气,狂咳起来。 「没事吧?先上来吧!」 原本在岸上的衣服随着背后的熟悉声音落到她旁边。 她回过神,赶紧捞过衣服,在水里面包紧套好,才半游半走回到岸边。 「谢谢。」 她转头对锦辉说,边扶着岸边的石块,走上岸。她就一块最近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检查伤势。 那不明的傢伙在她腿上拧出暗红色的痕跡,像是一条蛇缠绕在腿上。 「先披着。」 锦辉将身上的外氅脱下,披到黎明身上,再蹲下来看她的伤口。 「看起来像是血蛭干得。」 「但是我刚在浅水区,而且血蛭出没时,河面不会突然凝结的跟镜子一样。」 黎明蹙眉道,腿不是疼,是微微的刺痛。 「我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还有你散发的灵气,所以就赶过来看看。总之没事就好,看来今晚大家得离这条河远一点。你还能走吗?」 黎明拉了拉那件披在身上的外氅,道:「我可以的,谢谢。」 这时一个橙黄色的影子往她扑来。 她伸手一把揪住小九,然后有点用力的把她按到旁边。 锦辉站起身,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巡一下,等等就回去。」 「好的,大衣我等会就还你。」 锦辉朝她扬起嘴角,她突然感觉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微笑,不深不浅,像是清风。 「快回去吧!喝些薑茶,身上湿得,吹风会着凉。」 「嗯。」 黎明拾起其他衣物,转身离去。小九飞了过来,挨着她肩膀,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嘛……我只是去旁边树上跟雁子聊一下天……」 可黎明毫不留情的没好气道:「你就一张鸟嘴爱讲话啊!讲到主子都快溺死了还在那里聊一下天!」 小九可怜巴巴的闭上鸟嘴,开始装可爱贴到她脸上撒娇。 黎明确定从这里看不到河以后,便停下脚步,脱掉锦辉的外氅,和湿衣服,换上手上那套乾的。 还好上衣袍够长,穿在身上,湿搭搭的紧紧贴在身上,跟极短的连身洋装似的,露出两条腿,不然刚才那样一丝不掛,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走上岸。 不过应该没曝光吧?他怎么这么刚好就在附近? 黎明迅速换好衣服,决定不要乱乱想,毕竟要不是刚刚锦辉来的即时,自己真的会溺死。 不过,他应该,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吧? 女人每月的烦恼 他转面朝迎来的风嗅了嗅,垂在身后的长发尾跟着拂了起来。 没什么异样。 伊菲森稍微放下心,走回不远处的大树下,也就是他今晚睡觉休息的地方。 狼王向来不会与其他狼同食同寝的,因此住宿的地方理所当然和其他狼隔段距离,睡最好的地方,吃也第一个,不用跟其他狼挤。 除了妻子和孩子,才会跟狼王一块食宿。但自己还没有伴侣,更不没有狼崽,休息和晚上睡觉,周围几十公尺,就他孤狼一匹。 刚才结束和令风影与森之隐的会议,以及听完各队长今日工作情况的简报。 一切都正常,可以说在计划内进行。只希望下雪后也能顺利干赢这场风险极高的硬仗,收復维雅纳城,入城过冬。 而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否则天天这样下去,他还没称帝可能就会过劳而死。 他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树下的岩石上,石前用树干简易搭成长案,上面叠了两捲公文,以及用树叶包好的生鲜鹿肉。 野外行军的公文都是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写的,纸一式两份,他批过的,一份予缴交者保留,一份给文书官留存建档。 他伸手取来一捲,弹指点出几个火球浮在四周,天色已暗,狼的夜视能力不错,但比起猫类动物还是略逊一点。 如果奶奶还没休息,待会请她给自己理理毛,肩上按一按。 伊菲森正边看边想,这时树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熟悉不过的气息。 「说吧!我还没就寝。」 他拉高嗓门,头也不抬地道。 「王,营外那条河有血蛭,体型初判很大,不久前黎明被捲进河底。而且似乎还有其他东西,据黎明所言,血蛭出现前,河面忽然静止如镜子。刚才我在河边巡了下,没有看到其他异状。」 他抬脸看向锦辉,问:「她情况如何?」 「双腿被缠上吸了几下,但没有外伤。」 「没事就好。传令下去,今夜没有命令,不许靠近河边,要用水去林子后方的小水塘。跟子夜说,今晚的站岗再多一匹狼。有什么异样立刻来报!」 「是,王。」 伊菲森说完,将手上那捲公文扔到案上,松下了表情,又道:「吃过没有?」 「还没,王也还没用晚膳吧?再忙也要顾一下身体。肩上的伤痊癒了吗?」 「嗯,差不多痊癒了,她调得药都很有效。」 「那就好,我先下去了。」 「嗯。」 伊菲森目送锦辉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们俩有天傍晚一起去掏熊窝叼熊仔回来当大餐的事情。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们才刚刚成年,他也还没当王。 他抬手解开树叶,将那块肉凑到嘴边啃了起来。 在这样过日子,自己不会有天忘了怎么和别隻狼相处吧? 他另一手取来看一半的公文,忍不住想。 —————————————————— 「唉………………」 「我再去弄杯黑糖水给你。」 一旁的小九看着卧在铺在地上毯子的黎明说。 她不舒服的用手按着小腹答道:「别弄了,已经灌好几杯了,再喝也只是想上厕所而已。」 她翻了一个身,拉上毯子。才刚吃了止痛药,药效也要半小时才会发作。这半小时就忍着,反正今天已经不舒服一整个早上加下午了。 今天这个月的生理期的头一天,一早拔营就发现该死的姨妈来了,她赶紧换上条,为了避免被闻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避晦草製成的香包,掛在腰间上,盖掉那股味。 不然整个狼群都知道她姨妈来了,那多他爸的尷尬啊! 「要不要吃点东西?」小九跳到她旁边问。 「不要了,让我躺一下,一整天骑在狼背上蹬蹬的,痛死我了。」 黎明用毯子矇着头说。 「那我就不吵你了。如果有紧急的事情我再叫你。」 「嗯。」 她含糊地答道,便闔上眼。今夜她特别找了个地方睡,藉口要调味道刺鼻的药草,所以在姨妈走之前这几天,不会跟紫罗兰一家过夜。 不然要换棉条的时侯不就被知道了吗? 唉……什么长途鸟行军……狼鼻子干嘛这么灵……当个女人真麻烦…… 她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梦见儿时的老家,海边的冬天,风刮得特冷…… 一阵叫唤和轻啄声把打断了她的梦,只得不情愿的应声道:「干嘛?」 「风玉子找你。」小九道。 黎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起身绑好头发掀开被子,勉强扶着旁边的树干站起来,走出去。 风玉子一见到她,连忙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白桂很不舒服,下午头晕很久。想要麻烦你帮忙看一下。」 「好的,我带上药,稍等一下。」 黎明回身匆匆拿起药包,便跟着风玉子去了。 一会后,已经到了他们家露宿的地方,由于白桂是孕妇,所以住在一个背风的岩石壁里。一脸焦急的风信子见到她,表情顿时放松下来。 怀孕比生理期风险和不适,自然是更高的,她事不疑迟的拎着药包立刻走到白桂身边蹲下来检查。 躺在毛毯上的白桂正皱眉紧闭双眼,很不舒服似的,黎明打声招呼便开始检查。 「手不要碰我!」白桂拉高声音道,黎明错愕的顿时缩回手,一旁的风玉子着急地说:「亲爱的你别这样!黎明已经入籍了,不是外人!」 「我好多了,请你回去,谢谢!」白桂看眼不看她一眼,不耐烦的高声道。 「大嫂!」一旁的风信子也开口道。 但白桂彷彿没听见似的,直接将毯子拉过头。 风玉子无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黎明面带礼貌的微笑,起身走到旁边,风玉子也一脸紧张地跟在旁,等走到一段距离大概听不见后,她才开口对他说: 「初步检查没什么大碍,多吃点牛、猪、鸭、鱼肉就会改善,目前看起来是因为吃太少加上连日奔跑,才会导致头晕。不过你还是请彩月长老来看看,她经验比较多。」 风玉子脸上的担忧立刻少了一大半,却有些难为情的说:「谢谢你,也很抱歉。白桂是外来的狼,因为经歷过一些事,所以对人类不是很信任,希望你能谅解。」 黎明微笑道:「难怪白桂的毛色和发色是银灰色的。没关係,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可以找彩月长老来,我不会介意的,而且也确实长老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多。」 风玉子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道:「真是多谢了,我弟已经很难搞了,我妻子也这样,还真是欠你狼情。」 「没事的。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晚安。」 黎明转身往自己休息处离去,风玉子反方向也匆忙赶回去。 刚刚注意力被白桂分散,现在没事了,疼痛不适感又再度袭来。 她拖着步伐勉强走着,就在快到时,她忍不住靠着旁边的树干,滑下来蹲坐在地上。 天已经黑了,狼群晚上扎营基本上是不点火的,一个是狼有夜视能力,一个是以免引起注意。 四周一片漆黑,其他狼讲话的声音不时从别处传来。 好痛………不是吃了止痛药了吗?半小时还没到吗?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抬起头,一对橘色的双眼在黑暗里闪耀着。 「我没事……只是,肚子有点痛……」 「还站得起来吗?」 「嗯。」 她凭感觉一手抠着树皮,缓缓吃力地站起来,周围除了锦辉的双眼,都是黑沉沉的一片。 一隻有力又温热的大手,不轻不重的抓住自己的手臂,稳稳地撑着。 「不好意思……」她虚弱地说。 要是平常她一定是咬着牙关,寧愿自己爬回去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扶她,但这次不知道怎么搞得,痛得不得了,名副其实的举步维艰。 她几乎是半倒在他身上,踉蹌地往前走,彷彿几公尺的距离有几公里这么长。 「小心脚下。」 他出声道,一边稍微用力的扶着她改了步行的方向,不然就要踩到一个坑里去了,人类晚上基本跟瞎子没甚么两样。 「到了,你躺一下。」 一听到这话,她几乎是直接跪下去,锦辉连忙用另一隻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提起她另隻手臂,将她换了个方向,稳稳地让她躺下去。 「谢谢。」 躺下来确实比刚才好多了,一抹火光在旁边倏然亮起,她转头看这团浮在空中的火球,和锦辉蹲着的背影。 「喝点止痛的药水,有点苦。」 「谢谢,我已经吃止痛药了。」黎明望着正将一罐咖啡色药瓶倒进她出门前喝完黑糖水的空杯的锦辉说。 「这个药效很快,你试试。」锦辉道,火光温柔地映着他俊美的脸,将杯子递给撑起半边身子的黎明。 她皱眉喝完,的确很苦。 「你先躺着,我去拿点吃的给你。小九已经代替你去值夜班的站岗了。」 黎明这才猛然想起,今晚轮到自己职夜班这件大事。 「嗯,谢谢,不好意思。」 锦辉朝她泛起一抹微笑,起身走出去了。 她翻过身,用来盖味道的香包就在旁边,她刚才走太急,只拎了药包就出去了。 …………………… 嗯,可以再尷尬点,没关係啊! 她将毯子扯过头顶,恨不得地上突然崩出一个坑把自己活埋! 名剑二代传人的弟子 接下来姨妈在的这几天,儘管没有第一天痛得她咬牙切齿、卧毯难起,但不舒服的感觉还是一阵阵的,只能吃止痛药,而且白天行军又不能喝太多水,因此只有傍晚休息时才能开始灌点黑糖水。 「这是你今天第三颗止痛药欸!」 小九看着黎明不耐烦的把药丢进嘴里,拿起杯子仰头咕嚕嚕的灌水,忍不住出声提醒,毕竟,一连四天,天天吃好几颗止痛药,对身体很不好。 「不然还能怎样?把子宫挖掉吗?」 黎明没好气的答道,每天骑在狼背上蹬蹬蹬的,没蹬到血崩就要偷笑了,还管得着吃药有副作用伤身什么鸟的。 而且她为了不让自己蹬太多,只能双腿紧紧夹住狼肚,以保持身体不要太过剧烈起伏,一天八九个小时下来,当然是铁腿,敷药后还是痠痛。 唉……什么鸟烂行军…… 黎明褪下裤子,撕下贴布,伸手从腰包里再取出几片,贴布上的药味都可以盖过姨妈味了,所以这几天也就没拿香包掛身上。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自己出门前,可说是几乎把从头顶到脚底板、皮肤指甲到五脏六腑可能会用上的药品,都备齐备足了。所以肌肉痠痛这毛病,还好有药布可贴。 「对了,锦辉今天好像还没来欸!」 「这种私事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好。」 黎明贴好腿上的药布后,边拉上裤子回应小九说道,然后疲惫不堪的倒在毯子上,她已经又累又痛到压过飢饿感。 话说那天锦辉扶着自己回来,还倒药水给自己喝,已经让她很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这几天他不但帮自己调开晚上站岗的轮班,每逢傍晚扎营休息时间,还会带东西给她。 第一天他带的是一晚热腾腾的羊肉汤,第二天带来的是猪肝(熟的),昨天是带烤牛肉。 除了让她很不好意思,和惊讶与感激外,这也让她忍不住佩服,锦辉的人类母亲,实在是把他教得太好了,怎么照顾女生居然从小就教育了。 不然她还真想不出,一个男人,或是说一隻公狼,居然能细心到这种地步的原因出自哪里。 不过,这般照顾,已经有点超出上司会给下属的关怀了。虽然每次都是他自己来,身边也没其他的狼,但被看见了,有些无聊又大嘴巴、爱讲是非的傢伙,可能就会开始乱传话。 搞得她这几天一有时间,就不动声色的偷瞄锦辉,这傢伙和其他狼相处也没什么异样,对于需要帮助的同事,好像也是挺照顾的。 不过昨天她才亲眼看见,一隻叫朝露儿的母狼,前天行军时脚掌踩到树枝,扎进肉垫里,她给她敷药包扎,但她已经三条腿连跑两天了,锦辉这几天也是休息时间一到,就去看一下她的状况。 算起来的话,朝露儿是锦辉那一队的,上司也是同一个。 所以,她初步推断,锦辉就是个挺照顾下属的上司,这算是她的福气。 「今天感觉怎么样?」 黎明闻声,连忙起身要坐起来。 锦辉见状,笑道:「医官大人,您就好生躺着歇息,用不着每次见到我都这般隆重,多见外!」 「礼多,我想狼也不见怪。」 黎明坐起身,背靠着树干答道。 她没还病到不能起身,主管给自己送东西来,岂能大剌剌的躺着? 锦辉往她投去一个笑,盘腿坐下来,将手上提得那包布放在她前面包解开。 「刚才狩猎队出去,遇上一隻掏蜂窝的熊,所以除了熊肉,还多赚到一大蜂窝的蜜。这些应该够你泡着喝到今年冬天过完。」 黎明看着地上那瓶装着琥珀色蜂蜜的水晶瓶,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东西,却是松饼。 「喔喔喔,看起来很可口耶!黎明,我们到时拿去做松饼好不好?」小九跳了过来,围着那瓶蜂蜜转圈,兴奋地说。 黎明一脸你怎么突然跟我心电感应什么劲的表情,望向小九。 「松饼是什么?你们家乡的食物吗?」 锦辉好奇地问。 「是的,有平底锅煎得、也有用有格子状铁板烤得……」小九认真的介绍起来说。 你这傢伙,不是每次松饼都只啄几口嚐味道吗?然后饼都被你鸟嘴戳烂烂的,最后都是我吃掉的…… 黎明扁着脸想,小九正兴高采烈的和兴致勃勃的锦辉,谈论着松饼。 「黎明,之后如果你有做松饼,也做一份给我吧!」 锦辉突然道,黎明赶紧把小九乱啄松饼的各种画面甩出脑袋,答道:「哦,呃,当然没问题,只是……我的手艺勉勉强强的。」 「那没关係,好吃就好嘛!」 锦辉露出一个灿笑说。 她有点紧张的撇开视线,说真的,自己不太清楚,是因为太久没亲手做东西给别人吃,还是因为那个灿笑,而让自己害羞起来。 —————————————————— 气温一天比一天刻薄,连太阳都南迁似的,一连好几天都是阴天,刮来得风尽是冷冷的寒气。一路上大地萧瑟,山林肃暮,秃无点叶的枝枒更显冬季将来前的俱寂。夜晚也一天比一天长,也一晚比一晚还要冷。 大军距离北岭和南岭的交叉处,还有一大段距离,不过这段距离还是在计画中,也就是目前一切都还如当初预期的那样走在行程里。 这当然是好事,不早不晚,一切都在轨道上。 伊菲森望着山下那个大村子想。 三天前,具令风影部下的回报,说是西北方有个大村庄。 如果只是村庄,那没什么好回报的,而且他根本不打算一路上投宿村庄。寧愿饿肚皮走罕无人烟的地方抵达终点,省得惹人注意。 但是,情报说,今年清明时,村子来了一个人,此人其貌不扬,一身白衣,但谈吐彬彬,名叫稀声。本来村民以为只是个过路旅客,没想到这人竟然在村子的一区,自己搭屋建房,落户于此。 平日替人医病,只收取微薄的金钱或食物为生,每逢邻人问起,他便说在此居住,其他私人事情,都是四两拨千金,避而不答。 三个月后,他告知村长,半个月后某天将会有场大雨,需要加固河堤、疏浚河道,村长听了后半信半疑,但稀声素来言行既不张扬也不夸大,不像是危言耸听的人,因此还是叫了几个壮丁去修了修河堤。 没想到稀声所说的那天,还真下起猛烈的大暴雨,不到一个时辰,溪水整条汹汹的暴涨起来,好在几天前已经修过和清瘀河堤,因此没有酿成大灾。 在此之后,村民对稀声尊敬有加,可稀声仍如往常一般低调平淡,对于赠礼也拒而不受,但他的名声却不脛而走。 这些年头,其实隐藏在民间的奇人异士不在少数,没啥好稀奇的。 可让他认为绝对有必要去探访这位隐士的理由,不,应该说是原因,单单这一个就足够了。 而这原因就是:稀声是当年黑森之剑第二任主人的弟子。 稀声的师父死前,从世上抹去自己的名字,并留下黑森之剑的线索。 身为继承衣钵的稀声,想必多少会知道一些黑森之剑的线索。 他过去曾经派过属下去寻找过稀声,但这傢伙来无影去无踪,比风还难捉摸。没想到在这时候能得到他的消息,自然是要去问问了。 虽然,若真要论起诚意的话,应该是他亲自去走一趟才对,毕竟他才是那个争天下的王者,他也不是腰板子这么硬弯不下来,只是依目前的情势,他是率军长征的主帅,因此这时不是拜访的时侯。 而他也考虑过,也许自己过去就是太大张旗鼓,才会让稀声避而远走,因此,这次他决定差个特别的人选,低低调调的去与他会面。 至于这个人选,放眼望去,几翻深思熟虑后,他认为让黎明担此大任,再适合不过。 一,这村庄是人类的村庄,派个人类去,可以降低对方的警戒心,因为通常规模大一点的村庄或镇子,都有猎兽师或除妖师。 二,这拜会必须速速结束,时间只有一天,且全程谨慎,以防引人注意或耽误行军的进程。 三,鑑于以上两点,还要加上身手敏捷高竿,这人选目前以黎明最为合适。 不过,黎明到底是新来的,考量到这层,必须要再找个搭档跟她同去。 而这个搭档嘛……目前衡量起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锦辉,是很适合的,而且,他也是黎明的直属上司。 话说前阵子他有注意到她似乎身体不适,脸色发白,身上有浓浓的药布味,那几天一脸明显强撑的倦容。上次那天他好不容易有点时间,趁着这点空档,就路过去看看。 没想到这平时机警的女人,浑然没发觉他的到来,整个人蜷缩在毯子下,太阳才刚下山就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沉。 他打量一下四周,四隻细长的狼脚轻轻地踩着,悄悄地走到她旁边,鼻子东闻西嗅几下,除了她身上彷彿花和雪的灵力气息,还有药布味、食物味、黑糖水味、不知名的药味、发香味,以及,她下半身上的血味。 哦,还有锦辉的味道。 他那时才恍然大悟这女人这几天不舒服的原因。 他歪着头抖了一下耳朵,确认她的确睡得不省人事后,便张嘴用牙叼住毯子一角,完全盖过她的背后,离开了。 不过,她最近看起来又恢復到平常机敏的状态,所以想来,这个重责大任不是问题。 但除了他们两个,还是需要有几匹狼在外面接应。 风信子虽跟黎明一起搭档好一段时间了,但个性毛躁莽撞,不适合这种要提心吊胆还要边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任务。 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派紫罗兰和墨璃、风玉子跟去,做接应。 紫罗兰和墨璃从黎明进入狼群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们就认识也一直有互动,一起搭档想来是很有默契的。 风玉子也是他当王以前的好兄弟,个性完全和弟弟相反。而且这几个月因为白桂怀孕,他连带少参与许多事情,他已经耳闻几次,有狼在背后咬耳朵,说风玉子结了婚后,常拿这个当不做事的藉口。 他当然知道风玉子一次也没干过这种事,但有些事情他确实是因为这样而少做了。 狼多嘴杂,他是当家的,特别偏坦或针对谁,在没有明显特定的原因前提下,对族里的和谐和他的王位,都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威胁。 因此这次派风玉子去,当作是堵一堵那些嘴碎的狼。 任务时间就是明天,早上到傍晚,太阳下山前归队,后天清晨全体拔营离开。 他仰头看着夜空熠熠闪烁的星辰,总觉得目前为止一切的顺遂合意,都是暴风雨前的寧静,是为接下来的险路在铺垫。 唉算了,他争的是天下耶!世间风险最高的博奕,哪能在全赢之前,不输他几回呢? 打探任务 初冬的清晨本来就冷,加上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一吸气便是满腔又湿又冷的空气,周围尽是白雾辽绕,视线极低。 骑在紫罗兰背上的黎明,双手揪着厚实的狼毛,双腿紧夹在她腹侧,经过一个月的颠簸,腿也不铁,身体也蹬到习惯起来。 在前面领队的是锦辉,左方是墨璃和风玉子,由于雾实在过浓,她只能由奔跑时的呼喝声,来判断他们和自己与紫罗兰的距离。 由于视线可见度低,跑得速度并没有很快。 但是,她没有狼敏锐的听觉,才出发没一会,除了紫罗兰的呼喘声,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她明白这是一个队伍里,大家保持安全距离在行动,而虽然她无法用声音来判断位置,但是感知气息,是她的看家本领。 黑森狼族身上的气息,用一般大眾讲法,称妖气,但其实妖只是个人类歧视的泛称,所以她从来不这样称呼。 狼族的气息,总得来说,像烈焰,炽热而野性,却又隐遁且神秘。 跟狼群在一起也有两个月了,几隻常接触的狼身上的气息,她是记得的。 她拉紧斗蓬,尽量把手缩在斗蓬里,以免湿冷加风吹冻僵手。 清晏给她赶製的这些衣袍、斗蓬和靴子,还真是高档货,挡风防水,也保暖。 太阳才刚刚升起,雾依旧又白又浓,视线很差,除了紫罗兰背上的毛,其他除了雾,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紫罗兰停下来,黎明立刻绷紧神经,她感觉到她的腹部正剧烈起伏,身上的肌肉也绷紧起来。 他们从出发到现在大约才过半小时,还没到村庄才对。 黎明握紧腰间的法杖,感觉到其他三匹狼也停了下来。 左前方隐约传来什么声音。 她屏气凝神细听,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人的声嘶力竭的惊恐叫喊声。 「不要——救命啊——救命啊——」 是遇到危险的旅人吗? 紫罗兰依旧没有移步,她明白这是因为领队锦辉,还没下指令。 如果去凑热闹,一个是救了对方,一个是替我方惹上麻烦。若装没听见改道而行,也许可能还是会碰上那个不明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个陷阱。在这个乱世,什么荒诞离奇的人事物都有,步步都是危险,只差有没有碰上罢了。 「欧呜————」 前方传来锦辉嗥叫声,紫罗兰立刻向前跑了起来,不忘跟听不懂狼语的黎明道: 「前进,伺机行动。」 「好的。」 黎明感觉到行进的速度比刚快了些,凄厉的喊叫声和打斗的混乱声音越来越大,雾已经没有这么浓了。 而雾散去,迎来的场景,是一隻巨大的鱷鱼正张开巨无霸的大嘴,追咬一个奔逃的女人! 一道金光,法杖成了金弓,她将灵力实体化成一隻箭,举弓拉满便射了出去! 在这同时,橘红色的火柱也轰地一声向前喷射而出! 那隻被双重击中的巨鱷狠狠的向后翻了一个圈,然后訇地坠入河里,溅起好几尺高的水花,让现场瞬间下了场暴雨! 黎明翻下狼背,匆匆奔向那个吓到瘫软在地上的女人,蹲下来道:「女士,你还好吗?」 女人抬起白如死人的脸,疯狂的扯住她的手臂尖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孩子在哪?」锦辉问,已化为人身的他也蹲下来问。紫罗兰、墨璃和风玉子也已化成人身,警戒的赶往河岸週边巡视。 「他们在河里!在河里!求求你救救他们!」 女人用力抓着黎明的手臂大力摇晃,瞪圆双眼惊恐的看着锦辉尖叫道。 「您冷静点!是在河的哪里?」 黎明拉开她箝过紧的手,拉高声音问。 「母亲!」 女人闻声一愣,三人转头看去,两个浑身烂泥的孩子,正被风玉子一左一右抱着快步走来。 「母亲!我们没事!」 风玉子把两个孩子放下,他们着急的一边叫唤,一边奔到母亲怀里。这个妇女激动的抱住孩子,死里逃生的惊恐和庆幸让他们紧紧相拥而泣。 过了好一会情绪缓和后,这位叫阿黄的妇人,才向他们感谢并解释,自己本来带着兄妹俩一早出远门办事情,没想到经过河边时,遭遇巨鱷的袭击。 「对了,您知道稀声先生住在村子哪里吗?」锦辉问。 「哦!各位大人要找他的话,往村子最后面,最靠近山脚的屋子便是,屋旁有几棵大桃树和李树。不过,有阵子没看见他,听邻人说这几日上山去了。各位大人是他朋友吗?」 「是的,我们许久不见了。」锦辉顺水推舟的答道。 「那建议各位大人今晚可以在村子里过夜,因为最近村里不少从外面工作回来的人,都陆续病倒,术士说可能是有妖魔作祟。」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提醒。」锦辉礼貌而简洁的答道。 辞别阿黄一家三口后,他们继续匆匆赶路。但锦辉决定要大伙保持人身行动,因为这里离村庄不远了。 路上,风玉子率先打破沉默道:「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冬天会下雪的,居然有河鱷。」 墨璃也道:「非常奇怪,河鱷再多修行五百年,怕冷就是怕冷,而且河水闻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对,整条河都是那种味道,很像毒性较轻的毒药,应该是有人故意投放,不然就是上游有人在施法之类的。」紫罗兰也推测道。 「大概是村里某个居心不良的术士,为了搏利和名声,故意让村人病倒,好让自己显显威风治病,藉此树立无聊的威望。」 锦辉简单的做个结果推测道,来总结大家的疑问。因为这种事,其实还满常见的。而且不要说人类,其他生灵也会。 因为任何生命的心性,最原始的那面往往是所有不理性行为的根本由来。 「恐怕那隻河鱷也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因为河鱷通常不会在这么浅窄的河边栖息,而且也不会只有一隻。」黎明也发表道。 「总之,我们今日的任务是会面他并问出资讯。其他事情若有异状也留意,但能不干涉就不干涉。」锦辉道。 没一会,前方村庄已经在视线范围内了,依照计画,紫罗兰和墨璃、风玉子先离开绕到村庄三面,做把风和接应。锦辉和黎明则一起进村打探。 而小九,继续躲在黎明的腰包里,毕竟大喇喇的带着一隻会说话的鸟,太引人注意了。 黎明也施展法术,把双眼改成褐色,衣裤改成全白色。而锦辉除了隐藏尖形的双耳和双手上白色的指甲,也换下玄色银边的外袍,改披上白色的外褂。 果不期然,两人轻轻松松通过村庄入口的检查,进了去。 天空佈满了灰阴阴的云,彷彿在蓄积一场大雨。两人边走边问,一大早正是上工忙活的时侯,街上都是人和车,市场也挤满了人,非常热闹,这村庄应该住了好几百人。 「哎!真是的……」 这是她第三次被人群冲散,好在锦辉个头高,她能很快从人群中看到他挤过去跟上。 但是这次她在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他。 她原地不动的结果,就是开始被人群推着前进,她只好顺着人群,被东压西挤的慢慢移动到旁边人较少的地方。 在人少的地方,他应该比较好找到自己。 天空开始飘起雨丝,看是要下雨了。 「喂!姑娘,你一个人吗?要不要哥哥带你去玩玩呀?」 黎明转头看着巷子口发话的男人,衣襟敞开、披发歪头,嘻皮笑脸地问。 正当她忍住出拳的衝动而要怒口时,背后一个熟悉有力的嗓音高声传来—— 「我们正赶去买东西,不是出来找流浪汉玩的,你找错人了吧!」 那男子狠狠瞪着比他高一颗头又比他还壮的锦辉,装腔作势的扯了扯衣襟,然后悻悻然地转身离开了。 黎明眨眨眼,望着那臭傢伙离去的背影。 「不好意思,跟你走散了,我刚在一个摊子上买把雨伞,回头就没见到你。」锦辉扬起手上的伞解释道。 「没关係,人太多了。」 「嗯,我们走吧!」 锦辉打开伞朝她微笑道。 背黑锅的女巫和野狼 雨淅沥淅沥下起来,路上的行人纷纷避雨去了,原本人满为患的街上顿时冷清不少。 她眼角偷偷瞥着一旁给他们俩撑伞的锦辉,只能默默的继续走。 照常理来说,提东西、开门、倒水这类的杂事,不该让长官亲自来做,这是古今中外,不分行业的常识。 可是,现在令她尷尬的,不只是锦辉雨伞只买一把,而且是他在撑伞,还有因为性别不同,而给旁人產生可能的误会。 她本来是想接过伞来撑的,可是以她一六六的个头,要同时帮自己和锦辉约一八五的身高撑伞,那自己的手得举多高啊! 所以想了几下后,黎明便放弃了,反正锦辉感觉似乎还挺乐意撑伞的? 她又偷偷瞄了瞄他,平常头发系成一把,现在一半的黑发披在宽厚的肩上,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白袍,撑伞的手离她不过几公分的距离。 「怎么了?淋到雨了吗?」 「嗯,没有啊!没事。」 她有些慌乱的避开突然和自己对上视线的亮橘色双眼。 就在她察觉到自己无来由的紧张时,锦辉又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道: 「对了,你的朋友平时都怎么称呼你呢?」 「哦,呃,都可以啊!你们顺口就好。」 「哦,这样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小黎,可以吗?」 黎明转头望向身边微笑的锦辉,那对暖暖的橘色明眸因为微笑瞇成两道,几缕乌黑的鬓发随着风轻轻拂起。 「嗯,可以啊!」 嗯,当然可以啊!难不成说不可以吗…… 她把视线转回前方的道路想,不过,对于这个称呼,她完全没有一点排斥的感觉,因为心,好像跳得有点快。 「你怎么会想从事这行?」 黎明眨了眨眼,道:「怎么了吗?」 锦辉侧过脸望着她轻松道:「嗯,就好奇,你也知道大部分到你这个年龄的女人,都已经结婚做母亲了。如果这问题比较私人,就当作我没问过。」 「不,没什么。因为我们家族世世代代从事这行五百多年了,所以我只是照惯例承袭家业而已。婚事基本上都是家里安排,为了家族名利罢了,没什么自由。」 「哦,那我想应该很多大户上门提亲吧?」 黎明听到这句,嘴角抽了一下,挑起眉,似笑非笑地回望向他说:「在家族里我不是排行老大,况且我这般暴戾之气如此重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想来上门提亲了?」 锦辉却咧开一个笑容道:「怎么暴戾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强大又温柔的女人呢!」 冷雨随风斜斜地吹了过来,扬起她棕色的发丝,她低头转过脸,看着前方被雨濛濛而有些模糊的街道。 她实在想不出锦辉拍她马屁和狗腿的理由及好处,而且,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温柔呢! 所以,所以,自己应该,要开心才对吧? 锦辉歪着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黎明,道:「手臂还好吧?我看阿黄掐得还挺用力的。」 黎明抚了抚还有点微疼的臂膀,无奈地说:「还好她指甲没留很长,不然我手臂可能要被她掐出十个洞了。」 「没事就好。对了,看来我们快到稀声住所了。」 她环顾四周,他们已经走到街道尽头了,再往前就是一片空地,两旁各栽着一排树,淅淅沥沥的雨声灌耳。 「怎么了吗?」她看着锦辉翘首蹙眉,紧盯着左前方,立时拉高警觉问。 「前面有条河,有种药水的味道,和早上我们在河边的味道是一样的。」 黎明也拧起眉,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有些怪,像稀声这种高人,就算是居于市镇也知道要隐姓埋名,低调生活,才不会树大招风,引来是非甚至杀生之祸,处于乱世中更是会贯彻这个铁则才对。 而且,为何在居住才半年的村庄,名声就不脛而走了呢? 还是这个稀声,实力过于雄厚、背景够硬?才会如此天不怕地不惧的传名千万? 「我们先继续走。」 「嗯,见机行事。」 两人默默地崩紧神经往前走,这会已经没有刚刚间情的气氛聊天,步伐也稍快了点,溅起一些小小的水花。 还好靴子是防水的,不然踩了两脚烂泥,不但不舒服,活动也不方便。 沿着小路往前左弯右拐,雨势渐渐变小,一条哗啦啦的河出现在眼前。 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因为河边蹲着一个人影,似乎在洗什么东西。 忽然,那背影猛地转过身站起来,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我们只是正巧路过此地……」锦辉话语未毕,一道刺眼的锋芒便直直往这里射来! 黎明几乎是反射动作的准备挥出法杖将暗器弹开,没想到火光乍现,便传来暗器双双鐺鋃落地的声响。 还撑着伞的锦辉面不改色的高声道:「兄台如此狠辣,想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杀人灭口呢!」 黎明瞥了瞥岸旁那个大陶瓮,瓮口边还淌着几条淡黄色的液体,她瞬间猜到锦辉早上的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村民近来身体异样不是妖魔作祟,而是村里为了搏名巧利的术士干的好事! 那披着黑色斗蓬的人,显然懒得多费唇舌,从袖里掏出符纸往嘴上一吹,符纸顿时化成两个三头六臂的武士,挥舞兵器衝杀而来! 黎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道:「让我来。」锦辉点点头,仍撑着伞稍但稍微拉开一点和她的距离,方便她施术。 就在大斧即将落下的剎那,黎明扬起法杖猛力一挥,两个武士登时被一道金光齐声腰斩,接着金光便往黑斗蓬男子套去,将其綑个扎扎实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黎明挑眉侧脸望着一旁的锦辉道:「如此狠劲,还温柔否?」 只见锦辉一手搔着下巴,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道:「如此狠劲是铲邪除恶的快意,这傢伙不配你的温柔。」 「你这野狼,居心叵测!」 她别过脸哼了一声道,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就在这时,那名男子扯起喉咙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啊!妖魔现身啦!妖魔现身啦!快来别让他们跑了!」 正待两人跨步时,横飞而来的不明物体,狠狠砸中她的右后肩,她吃痛得立刻回身备战—— 「就是那个棕头发的女人!她是女巫!」 好几个彪形大汉抄着傢伙怒奔而来,黑斗蓬男子已挣脱束缚,站起身从腰间抽出剑指着黎明,继续扯开肺大声喊:「这女巫在河边下药被我逮正着,还想杀我灭口!大家别让她跑了!」 又一块石头飞过来,黎明这次成功闪过,锦辉收起伞,橘眼里绷出野狼猎杀时的兇芒,狠狠扫向那名黑衣男子,然后拉着黎明低声道:「撤。」 黎明立刻收起法杖准备施展空间移转离开现场,但一道银光飞来,两人不得不跳开闪避暗器。 「啪!」 一块石头冷不防击中了嘴角,黎明抬手抹了一把血,四周围满越来越多陆续赶来的愤怒村民,叫喊怒骂声此起彼落: 「难怪我丈夫会一病不起!都是这臭女人害的!」 「我家的牲口都病死了!叫我全家用什么耕田生活!」 「我小孩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你跟我家孩子有什么仇!」 「把她抓起来!别让她跑了!」 黎明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莫名被栽赃的怒言,只回头看了旁边的锦辉说了一句:「他们的记忆要消除。」 锦辉点点头,扬手朝空中挥出一柱金红火炮,村民见状,更加气势汹汹的聚拢起来,纷纷举起手上的傢伙往前涌来,飞来的石头雨猛烈的落下。 黎明狠狠皱起眉,给人作贼喊抓贼而背了黑锅她非常火大,但毕竟不能把村民当妖魔全斩了,人类果然永远是最可怕也最无耻又讨厌的生物! 她抬手正要掐诀张开结界先挡住猛烈飞来的石块雨,一个身影却挡在她面前张开火纹的结界。 「等他们来,再施法。」锦辉道,手指掐着袖口,轻柔地抚上她流血的嘴角。 正当村民呼啸涌上来时,兇猛的咆哮声传来,三道黑色的影子颯地跃了进来,惊得村民连连退后。 「啊啊啊——有狼啊!」 「是狼!她真的是女巫!」 「好大隻的狼!果然跟女巫一伙的!」 三匹大黑狼竖起全身黑森森的毛,狼眼里迸射出阴狠的兇光,呲牙咧齿的发出令人发颤的低吼。 「那个姐姐不是女巫!她早上救了我们!」 一个小女孩衝到了村民和风玉子中间大声尖叫起来。 「良良你给我回来!那女人就是和狼在一起的女巫!」阿黄气急败坏的奋力挤过人群,衝向女儿,良良急得眼泪都流出来,站在原地无助地声嘶力竭尖叫道:「姐姐是好人不是女巫!狼还救了我——」 阿黄一把跩起女儿,一手紧紧的捂住良良的嘴,跪在地上对着村民拼命摇头惊恐的大声说:「我发誓我跟孩子不认识这女人!我早上在河边看见她跟狼在一起!」 话音未落,阿黄身后立刻爆出野狼骇人的咆哮声和灼热的火焰,村民再次惊叫起来后退连连,一旁黑斗蓬的男子跑到前面,举剑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怕!有我这大法师在!绝不会让这么可恶的女巫和野狼逃走!烧死他们!」 村民一听,定了定心神,又如潮水般向前愤怒的涌来,黎明早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鐘的时间,已经准备好凤凰羽毛施法了—— 「烧死女巫和野狼!」 「烧死他们!」 「烧死她!烧死她!」 黎明将手上长长的凤凰尾羽放在唇前一吹,片片紫金红色的凤羽如颶风般从中强力扩散出去,瞬间盖过所有人的视野和声音。 下一秒,两人三狼已经出现在距离营地十里外的树林空地上。 「人类怎么老是望恩负义?一群没良心的臭东西!真噁心!」已化为人身的风玉子双手抱胸,气愤地说。 「所以才会被愚弄了都不知道啊!被自己人下咒上吐下泻刚好而已。」墨璃嗤之以鼻道,恨恨地磨了磨牙齿,刚没扑过去咬几口,狼牙还真是白长了! 「没伤到牙齿吧?」紫罗兰凑到她旁边担忧的说,伸出粗糙的狼舌,温柔地舔舐她受伤的嘴角。 「谢谢,我没事,就一点皮肉伤。」黎明伸手摸了摸紫罗兰毛绒绒的脑袋和耳朵说,觉得自己没有方才这么火大了,心里暖暖的。 反正这种情况她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只是这次对象是自己。 世上有些人嘛,本来就是这种鸟样子,见多不怪! 拐弯的见面 阴鬱鬱的天空笼罩大地,树林里,一人四狼外加一隻小鸟正热烈讨论方才村里发生的背黑锅大闹剧。 「我确定在场所有人的记忆都消除了,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是见不到那位高人了。」黎明从腰包里掏出药膏往嘴角上的伤口抹了抹,一手抚着肩上蹭她脸颊的小九说。 风玉子馀怒未消的双手抱胸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才出来一个早上就要两爪空空回去交差了。」 紫罗兰叹了一口气道:「那不然还能怎么办?你觉得要是再跟那群无脑的智障耗下去,能好好的等到稀声吗?」 「搞不好稀声就是受不了这些白痴才退居到山里去的咧!就算记忆消除让他们回去,我们继续等,他恐怕也不见得今天会回来呀!」 墨璃咬牙切齿、搓着指关节说,方才没扒出那个带头的黑斗蓬男子的心脏,只觉自己真他妈心肠太好! 沉着脸的锦辉终于开口说:「墨璃说的对。而且,只怕稀声其实早已离开,或是冒用他的名义,好比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用来钓鱼的,毕竟天底下想要黑森之剑的不是只有王而已。 若真是这样,只怕我们已经中计了,再说,那个黑衣斗蓬男子,有可能不是单纯的驻村法师,所以我们先回营报告。走吧!看起来又要下雨了。」 大伙点点头,一阵火光,黎明再此翻上狼背,四匹狼便风驰电掣的往营里奔去。 ———————————————————— 坐在横倒在地树干上的伊菲森,正一手捏着公文卷宗,一手在大腿上,两眼炯炯的凝神听完锦辉的报告,一旁的令风影和森之隐也专注的听着。 锦辉报告完毕,便静静的等他发话。 他深吸一口气,道:「嗯,天底下果然没有便宜的事情,这可能是一个陷阱,趁早收手也许为时未晚。对了,此趟出去,有无成员受伤?」 「只有黎明被村民扔的石头砸中,伤了嘴角,其馀成员无碍。」 「哦,她还好吧?」 「没伤着牙齿,已经上药了。」 伊菲森点点头,说:「没事就好。传令下去,即刻拔营!」 「领旨!」 伊菲森望着锦辉正离去的背影,忽然又开口道:「对了,今天傍晚扎营时,叫黎明带一点调好的外伤药过来。」 「是。」锦辉侧过身答道,便匆匆的走了。 「令风影,那个村庄,得要你属下飞一趟,好好观察观察。」 「霸主是想看看那村庄到底有没有幕后人士在操手吗?」 「正是。毕竟巧合点太多了,多几个心眼,就多保住几条命,还有运气。」伊菲森站起身望这山丘下村庄一隅说。 「了解,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令风影便随风遁去。 森之隐默默跟在伊菲森旁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似的。伊菲森瞧见了,便问:「可还有什么建议?」 只见森之隐搔着白金色的头发,吞吞吐吐说:「嗯,呃,我其实只是想问,霸主肩胛上的外伤,是不是又復发了?因为记得霸主一个月前就好了……」 伊菲森挑起眉,森之隐立刻一缩脖子,慌得连忙改口说:「就只是……关心询问……因为刚听霸主要医疗官送药来……」 森之隐声音越来越小,紧张地看着他那对深沉如海蓝色双眼,突然觉得自己干嘛这么无聊多嘴乱问问题?霸主爱找谁、用什么方式找,干他这人马屁事啊! 「本王到认为,如何顺利抵达永夜碑、在隆冬以前拿下维雅城,比较重要。」 「那自然是的。」森之隐松了口气,赶紧附和并乖乖跟在伊菲森身后走着。 干嘛这么不坦率,想关心人家就直接来就好了嘛!不过也不奇怪,要是换作是自己,大概也不会这么明显,当王嘛!凡事总要处处以大局为重来考量…… 一阵火焰闪过,伊菲森拔开四隻狼脚向前跑去,森之隐不得不停止自己内心的小剧场,扬起四蹄跟着追过去。 ———————————————————— 「咦,我记得王的伤不是好了吗?」 「嗯,没错啊!但可能復发了,不然不会传我去送药。你跟风信子乖乖待在这,不然等下有狼来找,我们这里没人就尷尬了。」 黎明将临时赶製好的药膏舀了几勺放进瓶子里旋紧,一边吩咐小九说。 坐在好几尺远外的风信子,正肩靠树干背对她们,她大概能猜到这小子又在闹彆扭。 因为她听春姬和春熙姐妹俩说,早上她出任务不在时,朝露儿来找,要换脚掌上的药,风信子这时自然得独立作业,结果他弄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翻找到对的药,又小心翼翼的换药包扎好,送走朝露儿后,锦悦和锦耀又跑来调侃他,说什么跟在医疗官身边见习两个多月,怎么技术还是不太熟练,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负责今天的狩猎,这种活比较适合他之类云云的无聊屁话。 可想而知,老实又脑袋和个性都很直的风信子,被这么玩笑屁话一开,整个狼当然不高兴起来,一直到现在傍晚太阳都下山了,还在为那几句屁话生闷气。 哎!连她都知道那对兄弟就是喜欢到处跟其他狼开玩笑讲屁话,虽然话都听起来很欠揍,但就是耍耍嘴皮子,对方在回呛后,没有狼会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除了既不会呛回去也不懂要去告状的风信子以外。 讲实在的,今天清晨就出发去村庄出任务,还遇上一群愚民,中午下午接着赶路(虽然风信子载她),但一整天下来,实在累毙了,结果狼王钦点要她今晚加班,然后学徒还在那里搞自闭! 她翻了一个白眼,拎起药罐大步走到风信子旁边,双手插腰,居高临下地拉高嗓音大声道:「你要是连屁话和正经话都分不清楚,你就继续被他们俩当娱乐的对象好了!事情,你不是不能做好,而是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风信子的耳朵抖了一下,黎明转身离开,道:「收起你无意义的脾气!别老是把注意力和心力放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唉,真是,烦死了,难怪风玉子一天到晚在操心他弟…… 黎明吐了一口气疾疾赶路,只希望早去早回。 据锦辉的描述,狼王今晚是在营中央一个废弃的凉亭办公。 她免强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太阳已经快西沉了,四周光线越发昏暗,气温也愈来愈低。 绕过两棵大树后,终于到凉亭了。 「参见——」 「进来吧!」 「是。」 几团火焰悬浮在凉亭四周,摇曳着明亮的火光,伊菲森坐在石桌旁,一手握着笔在地图上划记,一旁堆着几卷公文。 黎明小心翼翼地走上阶梯,将装满药膏的玻璃瓶呈上。 「听锦辉说,今早进村后,遇上群情激愤的愚民,还乱被扔石头,负了伤,进展得很不顺利。」 黎明听到这里,皮绷紧了起来。儘管狼王的语调和口气跟家常话间一样,但无功折返是事实,她很清楚老闆都只看结果,不会管过程。 「是。」她低着头答道。 「一边坐着吧!嘴角上的伤没大碍吧?」 她眨眨眼,抬起头,狼王深蓝的双眼倒影着凉亭外的火光,格外的明亮。 她忽然想起上次她为荒野的孤魂吹镇魂曲时,火红夕阳下的狼王,风吹动他玄金色的衣袂和长长的发尾,翩翩如斯。 「多谢王关心,伤无大碍。」 她退了几步,在右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伊菲森放下笔,十指交叉,背往后靠在斑驳的石柱上,望着黎明。 她右嘴角有一块红色的疤痕,深棕色的长发束起来垂在背后,一蓝一黄的双眸,在火光下特别清亮。 「近来族狼的就医状况如何?还能胜任吧?」 「答狼王,近来就医的大多是足部拉伤或外伤,其他并无特别大病,属下尚能胜任。」 「嗯。随着接下来入冬,意外突发的情况会越来越多,如果忙不过来,请锦辉调几个帮手给你,风信子这小傢伙还要成才,目前看来需要不少时间。」 「是,谢狼王。另外,今日是否有属下可效劳之处?」 伊菲森交叉的十指合了起来,他差点忘了自己今晚是用什么名义把她给叫过来的。 他将左手的袖子往上卷,道:「你给本王看看,最近手臂不太舒服。」 「是。」 咦,不是说肩胛的旧伤復发吗?那我药膏做心酸的? 黎明上前,伸手按着伊菲森的左臂,一边问诊。 不用说,常年驰骋在沙场上,一辈子又以猎杀别的生物为生的野狼,手臂有多精壮结实。 确认完只是普通的肌肉痠痛,便从腰包找药贴布。 咦?靠咧,贴布呢?不会前阵子被我自己贴腿贴完了吧? 黎明不死心的手继续往腰包里捞,总不能就这样当面放生老闆吧…… 「没带出来的话就罢了,你给本王抒筋骨便是。」 「是。」 她抓了一罐活络油出来,倒了一点,往伊菲森的臂上推拿起来。 她一边推,一边心里数着上个月起,自己到底用了多少贴布—— 「上边一点。」 「好的。」 伊菲森调整一下姿势,斜靠在石柱上,黎明只好再把上半身子向前倾,才按得到。 她总感觉狼王的视线好像在朝她这里,让她赶紧低头认真推按起来。 狼王的肩膀很宽,很厚,胸前戴着一条银鍊子,但塞在衣襟里,不知道配得是什么坠子。衣上金色的狼和火的图腾在火光特别清晰,她猜,王的身高应该至少也有一八五。 而且,不知道是火的原故,还是狼王体温比较高的关係,她总觉得身子热热暖暖的,要不是现在加班给老闆按摩,只怕自己早就瘫在毯子上动也不动了! 「王,梟鹰王求见。」 伊菲森蹙起眉头,对拓帕道:「传话,准见。」 拓帕脚才往前踏,伊菲森便转头道:「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了,晚上风大。」 「是。」 黎明赶紧收拾后,便告退了。看来她得感谢令风影,不然老娘要按到什么时侯!当她也是铁打的野狼吗! 不能忘记的忌日 伊菲森将左臂的袖子拉了下来,令风影便走到凉亭前。 「坐。」 他简洁地道。令风影跨上台阶,在他左边坐下来道: 「霸主,据属下调查,今日酉时,一位貌似法师的男子,身披深灰色斗蓬,骑着栗色的马离开村庄,往西北的方向去,追踪了约二十里后,便消失在一个林子里。我们以为跟丢了,但是动员了那座森林里所有的鸟,都没找到,也没再看见他。」 令风影语毕,望着一脸深思不语的伊菲森好一会,又道:「霸主,属下想,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稀声会定居在那村庄半年、而且声名外传,实在不寻常,也很凑巧。眼下我军最紧要的,就是顺利在下半月抵达雪纺岭,然后两军绕过北岭和南岭,拿下维雅纳。 因此,就算这不是个陷阱、稀声也愿意透漏点风声,对我军行进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万一这是陷阱,就等于给问天通风报信,现在只能严阵以待。」 令风影点点头,说:「霸主说的是。不过,那女人施的消除记忆法术,真的可靠吗?」 伊菲森双眼向左斜睨着他,道:「黎明是本王钦定的医官,要是有问题,早就用不着你在这里怀疑。」 令风影赶紧俯首说:「霸主所定,属下唯遵。」 「嗯。我军现在距离雪纺岭,还有约八十里路吧?」 「是的。而且,一但抵达雪纺岭十里外,就会进入法阵所佈下的网里。我军必须在抵达山岭岔路前,就要分头行动。」 「嗯。还有其他要报告的?」 「没有。属下也先告退,不打扰霸主休息。旧伤復发,霸主早点就寝才好。」 伊菲森抬眼看着走出凉亭的令风影,心里纳闷他从哪听来自己旧伤復发,直到看见桌上摆着的那瓶药膏,才恍然大悟。 他不自觉的揉了揉左臂,被推拿后,舒服很多,臂上还留着活络油的药味、她的味道,以及她身上如花和雪般的灵气气息。 嗯,再找个机会便是。 他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起身望着凉亭外想。 —————————————————— 现已进入十一月,但天空已下起了片片雪花,一天紧接一天,将大地覆盖成冰天雪地的白色世界。 对狼来说,在寒冬踏雪征战或狩猎,自古以来便是因求生而被大自然锻鍊出来的本能。然而,这对身为人类的黎明来说,这是一大考验。 由于天候严寒,也就几天洗一次头,身体用煮开的雪水,放凉成温水再擦澡。这比在河边或溪边洗澡,稍微费事了点,但好处是不用天天洗。 但比起洗澡,还有更不便的事情。 白天骑在风信子背上,斗蓬裹紧一点,还能有效挡风,一到傍晚,气温骤降十来度,在零度二十以下的夜晚,就算紫罗兰已经帮她生了一堆火、晚上睡觉整个人埋在狼毛里,半夜被冷醒是常有的事,而要上厕这小事,每次都要天人交战一翻,憋尿睡不着,出去上厕所又爆冷。 「嗶啵!」 黎明对着那丛小小的火堆,苦笑着折了跟树枝扔进去。一边安慰自己,至少每晚还有王上特许的小火堆,让她烤火不致冻死。 因为,本来晚上一过十点,狼王是不准营里有任何点火,或有照明的亮光,怕引来注意。而且从天地有狼开始,雪地夜宿本就没有在生火的,即便黑森狼族学会使火。 所以,她的火堆,不能生太大。 至于食物,大概是下雪变冷,狼族开始从生吃、考熟或半生熟的饮食状态,变成餐餐都啖生肉喝生血的状态。 她猜,一个是因为天气冷又大量运动,体力消耗快,一逮到猎物就想狼吞虎咽下肚补充体力,于是乾脆省掉烤熟这个费时的步骤。另一个原因,大概是热腾腾的尸块鲜血,喔不是,是热呼呼的肉块和血浆,是狼冬雪里最暖胃的佳餚。 好在蔬菜乾还够吃,也能泡开加点盐巴和生肉片煮汤,烤肉目前也还没吃腻,所以饮食上到还行。 小九望着她把手套脱下来,放到火堆前烘烤时,出声道:「黎明,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坐在毯子上的黎明搓着手,看着跳动的橘黄色火焰答说:「什么日子?老爹的忌日是下个月——」 「齁!不是啦!你是行军后就没再算日期了喔?今天不是君礼的忌日吗!」 黎明猛地缩回烤火的手,哦天哪!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可以忘记呢! 她立刻旋身抓起一旁的腰包里,然后一把抓起小九道:「我们去营后,找棵树。然后速去速回。」 不等小九回话,她变匆匆的起身往营后走去。 君礼当年大学一毕业就去空军服役,那几年,他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直到她十五岁那年十一月,她如同往常等到他的信,但信封却不是他的字跡,而是死亡证明与遗物认领。 此后每年十一月这天,她和阿诚阿雅都会一起去墓园扫墓,她会点香,为他吹一曲。 她一路上尽量避开狼,来到营后,她踏入树林,选了一棵参天松树,蹲了下来,从腰包翻出一个金色的小香炉,和盘香,以及打火机。 在她用打火机点燃盘香时,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来自两千多年后的旅人,湘家、应酬、友人,才来快三个月,这些彷彿是都是上辈子的事。 点燃后的盘香散发出坛木的清香,她轻轻的放进炉里并盖上盖子。然后坐到一旁的岩石上,石头沁皮的冰冷让她颤了两下。 小九默默地窝在黎明的腿上,她们懂今年实在无法为君礼吹一曲,只能默哀与纪念。 白色的坛香冉冉升起,空气里满是薰香。 在湘家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除了阿诚和阿雅,君礼总是像哥哥一样,不只私下照顾黎明,也顾她这隻小鸟。君礼是个平常不多话的人,表情也不多,但却比谁都细心。 她还记得每次君礼来信,总能让黎明高兴好多天,而且他也不忘附寄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些零用钱、精緻的文具,或是外国带回来的纪念品,有次信纸里还夹了好几朵乾燥的山茶花。 她那时硬是霸佔了两朵吃掉,剩下的一朵黎明拿去做成书籤了。 事后直到现在,她为此感到无法言语的抱歉。 黎明从君礼过世后,不再那么活泼,而随着她的法力和功力越来越强大,湘家出于畏惧和不屑,对她们也不敢像之前那般恶劣,生活好过不少,还有一栋小房子、派了管家和司机,也就是阿诚和阿雅。 但黎明从来没使唤过这对老夫妻做事情,他们比较像一家子在生活。 「小黎?」 黎明掀开覆在头上的帽子,回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抱歉暂时离开没说,有狼需要协助吗?」 黎明赶紧站起身问。 「没事,只是晚餐时间已经过了,还没见到你,所以来看一下。」 锦辉走了过来,转头望着松树下馀烟裊裊的香炉,好奇地问:「这是在炼药吗?」 「不是。今天是我一位很照顾我的友人的忌日。点香在我们家乡,有纪念和哀婉的意思。」 锦辉眨着亮橘色的双眼,说:「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回去,太阳快下山了,会冷的。」 「谢谢,香差不多烧完了,我收拾一下,现在就回去。」 他看着黎明蹲下身,对着炉里化成粉末的薰香,低声说话,接着双手捧起香末,轻轻一吹,香末便化成金粉飘散在空中上升,然后一点点的消失。 「那是咒语吗?」锦辉等到她收拾完毕又问。 「嗯,是的。第一次听我唸咒吧?我们家族从来没有固定的咒语,修炼到一个程度,心、言与天地连结时,说出的话语,便是咒语。」 「哦,但我看你不怎么唸咒,很少有术士像你一样,不说出来就直接施法。」锦辉一脸很认真的说,和黎明一同走出树林。 「对,要修到不用出声就施法,的确不是等间之辈的事情。」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下次有空,也教教我吧!」 黎明忍不住看着一脸俏皮又很认真的锦辉,挑起眉道:「嗯,这个嘛……我的学费很贵哦!而且要看我心情。」 「那有什么问题,你开好价码,随时都可以跟我说。」锦辉爽朗的笑说,还朝她眨了一下左眼。 她慌忙撇过头看着左边的风景,真是的,这傢伙一定是吃饱太间了! 过往 「唔,好像差不多可以了。」 他一边用铁匙翻搅着闪动油光的琥珀色热汤,一边满意的舀起一起一勺,优雅的倒进白色的磁碗里。 房间的对角,摆着一个简易的鸟笼,上面站着一隻白色的鸟,正把头埋在翅膀里沉睡着。 窗外冷冽的风声大作,室内几根蜡烛正摇曳,给晦暗的室内增添了一点温暖。 桌旁的恪天似乎有点坐立难安,看着离天一脸喜孜孜的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走过来。 「嗯,味道不错。你要吃自己也去舀一碗来。」 离天舀起一汤匙,吹了几口气,然后送进嘴里。 「那个,离天大人,我想问的是,我上次这样冒用他在那村庄的名义,去赌他们自己上门来,虽然他们是自己找上来没错,但我想他们应该……可能……也知道了。」 离天从碗里舀了一块红艷艷的萝卜和一块雪白的马铃薯,一边噘嘴吹气,一边问:「然后呢?」 恪天吞了口口水,说实在的,他这年近五十的中年老男人,没一次能猜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才二十来岁的主子,壶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虽然至少他知道,离天的外貌和他的实际年龄,根本不符。 「嗯,所以我想,他们接下来可能会有动作。比如,突击温德尔城或维雅纳之类的。」 恪天摊白了说。因为他无法确定狼群是否还待在大明都城,从那晚狼王和那个女人联手把他狼狈赶出去后,城外部的结界就重新佈下了,森严无比。而且目前也没在其他地方找到他们的气息,加上随着入冬,大风暴雪是会干扰搜寻法术的准确度。 离天仍一脸津津有味的吃着燉得软嫩的肉块,一连嚥下两块后,才开口道:「就算是突袭,我想问天和蔽天应该不会有你这般失手的严重。」 听到带着讽刺话语的恪天,不觉缩了缩脖子,绷紧了皮。 离天捧起碗仰头喝完剩下的汤,然后心满意足的抓起一旁的白帕,擦了擦嘴,道:「恪天,你印象最深刻的冬天,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抬起双目,看着翘两脚椅又翘脚,一身懒洋洋的主子,心里脑里正努力搜索着答案,自从他入魔道后,之前的记忆就被锁上了。 入魔道时很多人会选择将过去或某些记忆锁上而不是消除,保留下来的是入魔的原因,锁上的,是怕自己有天会后悔。 入魔也好,成圣也罢,走到最后,最怕的不是自己烟消云散,而是懊悔万千。 「哦没关係,抱歉我忘了你锁上的记忆好像蛮多的,不用强行破坏锁头。」 听到离天这么一说,他松了一大口气。 他现在能记起的,是那年冬天,他冒着风雪好不容易千里跋涉,背着半年下来赚够的钱和各种礼品回到家,妻子却在床上与隔壁两个小白脸正欢。 「我记得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年冬天,是我二十岁,在修术院过的第一个冬天。年底的考试我全年级第一名,我兴高采烈的写了封信,顺道把一大半的奖学金寄回家。 剩下的钱我拿去买了条围巾,做交换礼物送给她,而我换到的是一个鏤空的金色怀表。 那天我们还去偷偷逛市集,一直到门禁时间超过两小时,我才回去修术院,当然,要无声又完美的破解院长亲自下门禁的法术,对那时的我来说,已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一阵拍动翅膀的声响传来,白色的身影降落在离天伸出的手臂上。 他把鸟放在腿上一手捋着牠洁白光滑的羽毛,牠舒服地闭上血红色的眼睛,发出咕嚕嚕的声音。 「嗯,所以这是你保留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 恪天问,对于主子过往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加上他有时自己会讲故事。 离天轻柔地抚摸着牠的羽毛,道:「不是,因为我根本没把任何过去的记忆上锁或消除。」 他不可思议地瞠大眼睛。 离天呵的一声笑起来:「有什么好惊奇的,又不是每个人在同件事情,都适合同一种规定或法则。」 房里陷入一阵安静,好一会,恪天才又打破沉默道:「那个,我想问,下次我去——」 「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去,大概等到情势再明朗一点后,我再出发,而你,到时候乖乖待在这看城,要是再丢了,我会把你的心脏桶成蜂窝再还你。」 「是。」 一粒汗珠从额头滑落到鬓角里,他嚥了嚥口水,怯怯地道:「另外,您卜过最终的结局了吗?蔽天有在问要不要——」 「卜个屁,知道结局的目的,就是要改变它,既然要改变,那还卜什么劲? 再说,这卜不出什么具体的鸟来,因为这年头是天下易改的交接时间,千年一次,不是一般的天气预报或算姻缘,只能施禁术去窥探天机。 你们不也是在等这个时间吗?现在人已进入这个千载难逢时间区段,还卜什么? 当然,你们要冒着被禁术反噬的高危险去偷窥天机,老子也是没意见啦!」 「嗯,您说的是。」 离天抱着鸟,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被风雪刮得喀喀作响的窗旁,好一会,道:「对了,你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她有没有什么特别言语或举动?除了说跟狗在一起比你还要有情调、把你大卸八块以外。」 恪天咬牙的苦笑了一笑,道:「没有。就感觉她不是寻常的术士,太强大也很神秘。对了,她叫黎明,上次在村庄时听到的。」 「黎明?听起来不是原来的名字,却是她的本名,真令人好奇的女人。」 离天抚摸着怀里再度沉睡的白鸟,一边看着窗外的风雪,沉思起来。 ———————————————————— 白茫茫的雪伴随着强劲的风肆虐大地,气温有多低不说,能见度不超过三公尺,路况极度恶劣。 除了早上天色比较亮一点以外,这风雪已经连下了好几天,呼呼呼的风声惯耳,黎明已经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第几天了,只知道自己还没被冻死和饿死。 这几天天候恶劣下,活的动物和生灵一个也不见踪跡,狼群已经面临最古老的生存危机——飢饿。 在连三天找不到任何猎物后,全军饿到肚皮贴脊梁,一双双狼眼因为飢饿而泛着兇野的光,狼王才下令动用备用粮,但是是配给制,不多不少,一天两餐,一餐六分饱。 连孕妇白桂也没有多配给,倒是风玉子总是把自己的份再分出一点给自己的爱妻。身为医官,黎明后来乾脆也把自己的份分一点给他们,而风玉子的感激不尽,和白桂如样的冷漠,外加她因为挨饿受冻而明显抵抗力下降,让小九私下劝阻过好多次。 「拜託,狼是一种在飢饿下生存的生物,所以兇残耐操,跟你这个不能常挨饿受冻的人类根本不一样。他们夫妻俩不会因为营养不良而饿死好吗?拜託你顾一下自己好不好?」 小九看着黎明挟起第二片烤热后的肉乾,放在一片泡菜上卷起来,放在布上,忍不住不满的大声道。 「别在那里吵了,她要那种态度对我是她的事,我只是尽我本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真的怎么样了,我有没有责任?」 黎明将第三片肉乾放到泡菜上捲好后,将布仔细裹好。 看得一旁的小九气到直接炸成一颗羽球,再拉高嗓门大声说:「黎明!我讲过很多次了!就算你早两千年看开自己生来註定短命,也不可以这样作贱身体!」 黎明抬头看了她两秒,然后一把伸手抓住她,一手扳开她的鸟爪,把布包卡在鸟爪上,然后简洁地道:「去送。」 小九本来还要张嘴继续说,但她主子很显然不想再听,那两个带有言灵法术的字,让她被迫振翅飞去目的地。 她看了一眼小九气呼呼飞去的背影,微弱的叹口气,然后打起精神,开始盘点所有药草,和整理用药和就医纪录。 由于这几天天候实在太恶劣的原故,全军只能先在一个大溶洞里避风雪,也顺道重整和休息。等暴风雪过去再出发。 这对她来说,简直跟能够和湘家断绝三世关係一样的令人振奋。 不然,天天没吃饱、睡不好、风吹雪淋,她怀疑自己身体还能这样下去多久。 「怎么不休息一下?有没有吃饱?看你气色非常差。」 「风信子那小子呢?怎么不来帮忙?」 她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流星和疾风,微笑道:「没事,一会就弄好了,刚好趁这几天整理一些资料,等会就休息了。」 流星在另一个石块上坐下来,伸手取过一些资料道:「唉!你这孩子也真是,算了,我也来,两人做事快一点。」 「饿不惯的话,叫彩月给你个方便,多吃一点,反正你一个女孩子能吃多少。或是跟锦辉反应,狼王也是很开明的。总不能连城都还没攻,军里的医疗官就先饿死了。」疾风道,扬手将浮在空中照明的火球,加大了一点,让空气变得更温暖。 她非常感激也非常欣赏黑森狼族的火焰,这种非自然的火焰,在像溶洞这种密闭空间里,不用添燃料,也不会乱烧,也不会有烟,手一挥就能调照明位置,相当便利。 「风信子也是帮忙完了才回去,后续流程我再找时间教他就行。」黎明一边对着资料一边说。 疾风也坐了下来,整理起药品,哼了一声说:「那小子就是沉不住气,脑袋又常转不过来,个性也常太过老实,不过风玉子也确实有时候对他太严厉了点,还会揍他。但也不能怪,毕竟父母过世的早,他自然是管弟弟管得多。」 一旁的流星白了丈夫一眼道:「你好意思说人家风玉子对弟弟太严厉?你的教育方式好像比他更严苛。」 「唉真是,都几年前的事了。」疾风撇嘴道,,一边俐落的将药品一一排好,然后打开查看剩馀用量。 黎明一听,好奇地问:「哦,请问两位长老的孩子是哪一位?他们应该也跟风玉子一样大了吧?」 「还在的话,是一样大。」流星笑了笑说。 「抱歉。」黎明诚挚的说。 「没事。我们儿子青阳和风信子一样大时,死在五十年前,狼族回到妖界,第一场在长春平原的大战里,被一个术士持法刀贯穿心脏。」 疾风语气和平的说,边将核对完的药品盖回去分门别类的收好。 「乱世啊!而且咱们狼群的生活,本来就是天天在牙尖上舔血的。」流星笑着说,边将归档的公文放整齐叠好。 黎明低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风信子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就十五岁的青年,而青阳十五岁就战死沙场,实在太过年轻,不是一句惋惜英才能形容的悲痛。 伊菲森大帝英名千年,在这之前与之后,过去,现在,未来,到底有多少个青阳,默默无名的死在战场和飢饿与贫穷中? 检查和整理完所有药品的疾风,站起来伸个懒腰道:「好啦!都弄完了,你今天能早点休息啦!撑不住就跟锦辉说一声,那小子对——哎!」 疾风委屈万分的瞥着嘴揉着被妻子狠捏了一把的手臂,看着流星接话对黎明道:「身体不行了就报备一声,咱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城呢!在这之前,顾好自己最要紧。」 「好的,谢谢长老。」黎明温柔地笑着点头道,目送两老走出去。 「刚刚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 等走了一大段距离,疾风才委屈又气哼哼地质问。 流星双手抱胸,挑起眉,一脸又气又好笑地斜眼看着自己的丈夫道:「我说你们这些公狼,怎么从年轻到老,懂情调的都没几个?这种事情,第三者挑破说明了,还能继续曖昧吗?」 「嗄?什么曖昧?反正最后不都要结婚上床生子的吗?」 疾风看着白眼已经翻到后脑勺的妻子,振振有辞的说。 被突袭! 暴风雪在连续肆虐五天后,终于减缓,而狼群也在经过这几天的休整后,养精蓄锐不少,全军继续赶路。 现大军离雪纺岭只剩二十里的距离,按照计画,再往前十里,大军便要分两路走,他率主力军走北岭,森之隐会跟随大军,而锦辉率子夜和暮云的分队,走南岭。而令风影和部下则在南岭的永夜碑和锦辉他们会合。 而虽然休息了五天,没耽误到行程,但不只伊菲森,所有的狼族,包含令风影和森之隐,都非常明白,下一关如何平安翻过北岭和南岭,才是重头戏。 北岭是兇神恶剎的雪豹大本营,南岭虽无大地主,却是暴风雪常在。 他昨天下令全员就地扎营,整顿一天,他身为全军元帅,亲自阅军,一隻隻查看每匹狼的状况。 全军一共是七十七匹狼(加上他自己),外加黎明、玄九和森之隐,以及令风影和其部下,一共十二名。 基本上除了比秋天瘦一点外,大伙都没什么问题,对狼来说,相当程度的飢饿,是大开杀戒前最好的刺激剂。 刺骨的霜风大雪虽然使狼削瘦,甚至是将其残忍淘汰,却总能把狼磨练出钢铁般的生存意志。 而白桂看起来,应该能等到攻进城后再生產,这段时间,他打算安排她作后援。 森之隐上半身披着鎧甲再套件白色的外衣,四个蹄子除了拐过一次外没事,而令风影和部下可就吃足苦头了,怕冷的鸟儿能跟到如此寒冷的最北方,沿路还冻掉好几撮羽毛,他认为确实实属不易,做为盟军,诚意十足了。 而黎明则是没什么精神和活力的样子,特别前阵子看起来病懨懨的,因为连病了好几天,加上吃不够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圈。 以一个女人的标准来衡量,能跟着狼群在冰天冻地中忍飢耐寒,跋涉几百里,已经很惊狼了。 但为了能结束乱世,为了夺得黑森之剑,为了他王者的至高尊位,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歷史将会永远留下他伊菲森的英名,与再现盛世的壮丽江山。 他呼着出一口白色的雾气,皑皑的大雪如飞花和雨点片片落下,拂满一身玄色的猎装和黑长发,他抬头,白濛濛的天空透着今日的曙光。 在太阳出来前,气温是最低的时刻。好比胜利前那一战,总是最难熬的。 等太阳升起,就是这一场硬仗真正的开始。 大战在即,兴奋、期待、忧虑、害怕、恐惧,万般意念,盘绕满胸。 喜的是靠近帝位又进了一步,惧的是接下来要付出的代价。 「王,梟鹰王和部下已经出发了。」 锦辉道。伊菲森点点头,回过身来,看着他道:「准备得如何?」 「一切已妥当。」 锦辉看着他,风雪扬起他的发尾,就这么彼此注视沉默好一会后,笑起来,道:「进城后,再一起去猎几隻岩羊吧!」 伊菲森吸了口气后,又吐出去,然后也微微笑起来,道:「好啊!自从坐了这个位子后,我都快想不起来,上次咱们一起狩猎是什么时候。」 「嗯,我也想不太起来,只记得你踩进捕兽夹,学狗吠矇混猎户脱困那一次。」 伊菲森挑起眉,呵呵笑道:「哼,你这傢伙,就只记得这些鸟事。」 「因为我看这样下去,用不着你等到登基称帝,就会忘了不少该记得的事情。」锦辉也挑起眉,勾起嘴角,调侃道。 「但愿本王不会忘记,该记得的事情。」伊菲森笑着望向锦辉说。 「那属下先谢过了。」 金色的朝阳东方射来,太阳已完全升起了。 「行,等进城再谢吧!」伊菲森道,神色一凛 ,两手快速的拉整衣衿。 全营里传出一声长长的狼嚎,为大战的第一步打响出发令。 —————————————————— 在广大银白的雪地上,黑森狼族正朝着前方横亙绵延的雪纺岭奔去。 黎明扯紧了风信子的背毛,今天的速度如同往常一样,但心里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不安。 她很明白,这种不安,来自于自己过去腥风血雨里,打杀十二年所淬炼出来的直觉。 不过,不管接下来会如何,自己都不能插手过多,要是为此而不经意的改变歷史某些环节,那她黎明面对天道的反噬,绝对是在劫难逃。 儘管自己从来对命中注定这种鸟蛋安排,向来嗤之以鼻居多,可在天地面前,不到最后、不到不得不为以前,还是先乖乖低头,才是最聪明的。 冷刺的风划过她的脸,四周传来狼群奔跑的呼喝声,她一手抓紧斗蓬,一手紧抓着剧烈起伏的狼背,四周的景色从针叶林逐渐往前开阔出一片平原。 狼群会在岭脚下十里外兵分二路,她会跟着主力军走(大概狼王考量到她这人类,跟去走暴风雪多又食物少的南岭路队,冻死或饿死的机率太高),而彩月长老会负责跟去锦辉那一队,填补她的位子做医疗后勤。 「欧——————」 前方吓然传来一声短而疾的嚎叫,让狼群整个停在森林的出口前。 所以的狼都拉直了耳朵,抬起尖嘴抽动鼻子,眼神犀利起来,她感觉身下的风信子,背部肌肉绷紧了。 她没有狼的听觉和嗅觉,但是能藉由放出气息来感知,判断四周靠近的活物或灵体。 一种和狼一样阴森森的杀气,从左后方袭来。 她反射性的反手就是狠狠一杖,而同时风信子猛地回身一窜,但就在她回过头那剎那,一股强大的撞击力几乎是迎面撞来,四周瞬间爆出咆哮声,她只感到自己狠狠被往后一拋,跌入雪里! 「小黎!」 她试图迅速拉回战斗神经,一阵震耳欲聋的兽吼跟着腥风自上袭来,她惊得下意识抬手张开结界,下半秒便传来硬物撞击结界的轰然巨响! 她一手戳入雪里慌乱的摸索刚刚脱手的法杖,但是就在下一秒,结界居然应声碎裂! 「啊!」 一张血盆大口的森森利牙赫然佔满她的视线! 糟了! 一股腥臭的鲜血泉水似的喷涌而出,紧接着空气被高温的火焰灼烧得窒息! 一阵凄厉的吼声和咆哮声震动四周,慌乱中,黎明只感到自己衣后领被猛然扯住向后拖行,勒得她脖子好像要断了。 「咳!」 她双手扯住衣领,挣扎坐起来,拉扯她的力道松开了。 「没事吧?」锦辉问。 她双手撑起上半身,连忙坐起来,扬手召唤法杖,这时她才看清楚局面。 一隻庞大如山丘般的银白雪豹,发出愤怒震山的豹吼,正一掌摀住被捅瞎的右眼,血如泉涌的汩汩直流,将雪地染成一大片鲜红的地毯。 所有的狼呈扇形包围之式,满头满脸被血浸湿的伊菲森,狠狠对上那隻黄色独豹眼,双目射出阴冷兇暴的杀气,咧开狼嘴,向全军发出尖锐的吼声! 杀! 雪纺岭前大撤离 混浊腥臭的气息伴随兇狠的低吼,从锋利如剑刃的豹牙间吐出,仅存的黄色右眼恶毒的扫视包围牠的狼群,被伊菲森用狼爪桶瞎的左眼不断涌出鲜血,让那张兇恶的豹脸格外狰狞! 森之隐快速地左右瞥过所有的狼群,他很清楚,狼向来遇到虎、豹、熊,由于体型悬殊的因素,都是尽量不起正面衝突,因为扳倒对方的代价,就是好几头狼的肢干或小命! 另外他也怀疑,还没步入雪纺岭的范围,北岭的豹子怎么就先遇上了! 难不成已经进入法阵的范围? 他急旋马蹄,狼群已经分成五面将雪豹围起来,喷出熊熊的黑森之焰,伊菲森和锦辉已一前一后,从左前侧和右后侧如离弦之箭腾窜而起,直扑豹子的颈窝和后腿! 「霸主!」 「王!」 森之隐和黎明的喊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就在这剎那,雪豹的嘴倏地从两侧裂开到耳朵,再往下裂成两半,一股旋风兇暴的捲起四周的所有的狼,空间登时扭曲起来,从外向内四方迅雷不及掩耳压迫过来! 狼群连喊叫都来不及,下半秒,空间恢復正常,压迫感也消失,四周的景色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平原,和魏峨矗立在前方的北领和南岭! 「霸主!我们中计了!那头雪豹只是被利用的臭皮囊,做时空移转媒介用的!现在我们正在雪纺岭大路上的岔口!法阵的起始点上!」 森之隐扬起马蹄往伊菲森准备奔来大喊道。 伊菲森咧开狼嘴,大吼道:「都不准动!地上这层是结冰的河面,不是土地!」 森之隐立刻停下,所有的狼都紧张的竖起耳朵,后方冰层延伸碎裂的声音正往这里袭来! 黎明喘着气,呼出一串白烟,小九已现出半人半鸟的备战状态,她听不到冰层碎裂的声音,但是却能感知从四面正奔袭来的生物! 「是雪纺岭三岭的大地主!」暮云嗅着风送来的气味叫道。 所有的狼也几乎是同时嗅到了这四个生物的不祥气息,锦辉扯开喉咙吼道:「王!西北方向还有一个最近的法阵移转点!在对面河岸!全军可以由那个移转点离开这!」 欧泊也喊道:「万一又是另一个陷阱怎么办?」 伊菲森咬牙切齿的环首,三个被法阵转移过来的大地主同时从三面夹攻而来,河面只要一经跑动,便会加速裂开的时间! 我军不是先被破冰之冻水淹死,就是做困兽之斗! 远方传来震动天地的虎啸、高亢威赫的豹吼、雪猿的尖刨利啸! 「王!请作定夺!」子夜高喊道。 冰层碎裂的声音大到黎明和小九都听得见了! 伊菲森朝东北方发出一声尖利的狼啸,所有狼群便拔腿往东北方衝去! 「上来!」锦辉一口气跳过两个已经碎裂的浮冰,窜到黎明旁边,她赶紧伸手往狼背上一蹭,翻上狼背! 「喀啦!」前一秒还能踏脚的浮冰,立时碎成块块! 狼群敏捷迅速的跳过所有的浮冰,成功登岸,距离阵法移转点只剩三百尺距离! 忽然,一股大黑影从天如大网般罩下,震得大地为之一撼! 「喔——————喔———————」 如丘岭般魁梧的雪猿张开利牙泛黄的大嘴,用拳头捶着岩石般的胸膛,横在法阵转移点,往狼群爆出如雷的吼声! 领头的伊菲森紧急停下步伐,爆出一声狼吼! 森之隐喊道:「霸主!东北方五百公尺、正北六百公尺、西南五百五尺,还有空间移转点!」 伊菲森迅速瞥向正从两面袭来的白虎和雪豹,心一横吼道:「结雨!迎晴!做诱狼!各队长副长易容成本王、医官和森之隐!分散往其他三个点!」 「王!我们俩老做诱狼!他俩还年轻!」疾风喊道,流星也吼道:「王!没时间了!」 伊菲森神色一变,仰头一阵尖啸,数道火焰轰然闪过,三个狼王与森之隐、骑着狼的黎明和凤凰,各往移转点奔去! 疾风与流星也咆哮的各衝向白虎和雪豹,骑在锦辉背上的黎明还来不及回头看,便被右侧怒奔而来的雪猿引开注意力! 风信子张嘴,一团火焰正要喷出! 「不可以!」一旁的风玉子吼道。 几乎与风玉子话音同时喷射而出的一团猛裂的火弹,正中雪猿的左肩胛,然而这傢伙不但没有减慢速度,还发疯般的加速爆衝过来,瞬间抡起巨大无比的拳头,往风信子就是用力一砸! 风信子只感觉到自己从旁边被猛烈撞开,而同时传来巨大的声响。 「砰!」 一阵骇人的物体被砸重的沉闷声响,雪地往下深深凹出一个坑动,大量的血腥味喷泊而出! 「哥!」 「风玉子!」 在最前方领队的伊菲森,即旋狼腰,扭头张嘴往雪猿的脑袋,就是一柱灼炽猛烈的狼火! 闪避不及被火柱焚头的雪猿发出凄厉彻天的哀嚎,抱着被烧得半焦烂的脑袋一头栽在雪地上疯狂挣扎! 「走!」伊菲森吼道,所有狼再次拔腿往北方只剩几尺的移转点狂奔,欧泊叼起瘫在地上的风信子,跟着大伙跃进位时空移转点。 ———————————————————— 他们这一队是跟着狼王本尊往最近的北方移转点撤离的。 其他两个队伍不知道是否成功撤离,眼下是一堵峭壁和一片针叶林。 四周悄然无声。 锦辉张嘴往方才他们通过的空间移转点,就是一道火焰,移转口立刻被高温融化而破坏。 「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我哥还在那里!」 风信子尖叫道,顾不了欧泊的狼牙还叼着自己的后颈,大力扭转身子,四条腿猛力乱蹭乱蹬,欧泊只好赶紧松口放他下来。 一落地,风信子便跌跌撞撞的往锦辉的方向怒衝而去! 一道黑影跃上来,把他往旁边一撞,伊菲森走过去,低头注视着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的风信子,声调不高不低的说: 「风信子,你哥哥已经死了。他已为你牺牲,你还要再让他担心吗?」 风信子浑身彷彿被雷击似的猛烈一颤,天空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从小就讨厌哥哥管这么多、这么严、对他这么兇。 有时候,自己恨不得没有这个兄长。 最好赶快长大娶妻,跟讨厌的哥哥分居。 而且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他也想过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让哥哥肯定一下,没有他在旁边掛心这么多,他反而可以独立做的很好。 但是哥哥总是把自己当成小狼崽,让他极度不满,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跟哥哥活在不同世界? 而这个心愿,忽然成真了,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一点, 都不高兴……… 一隻温暖的手拂过他模糊不清的潮湿脸颊,一个温柔地声音道:「风信子,我们先离开,跟其他狼会合,好不好?」 他说好,但是自己哽咽难受的喉咙,却只蹦出一串不清楚的低沉声音。 黎明手指往他眉心一点,他感到一阵金色的暖流从他额头流遍全身,接着自己化为人形。然后任着她把自己抱上狼背。 前面的路况被自己泪水的模糊而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黎明抱着他骑在狼背上,大家又出发了。 黎明温柔地抚着自己颤抖的脊背,他想起有一年冬天,自己在结冰河边捉鱼,却没注意脚下而咕咚一声栽进冰冷的河水里,他想喊哥哥来救他,却一连灌了好几口冰水,就在以为自己死定了,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拖出来。 「你看吧!就说你做什么事都粗心大意的,还敢在那里不高兴什么!」 哥哥如同往常的骂道,但是拍抚在他背上的手,却很温柔。 黎明轻抚着自己的背,把他揽入怀里。 他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转而改道 日头开始偏西,将一群狼的影子在惨白的雪地上,拉得又黑又长。 一个时辰前,顺利逃过虎爪的子夜小队,已经和躲过豹牙的暮云一队会合了。 「子夜,你确定往这个方向没错?」 暮云望向黑得不见底的森林问,一边抬起头,希望能在风里嗅出族狼熟悉的味道。 「我记得王是往北边最近的那个转移点,如果我没搞错,那通过空间转移点后,也是在同一个方向。」子夜说完,跳过一块岩石,继续带头往前行。 「如果能像平常一样狼嗥,就不用找那么久了。」暮云叹气道,一跛一跛的跟在子夜身后。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他们已进入问天佈下的法阵区域内,所以一但狼嗥就会暴露位置,在找到狼王领队的同时,也给城里报信,狼来了。 她的左后腿被豹爪抓了三道,这隻该死的豹子紧紧撵在她们这一队后面,就在距离转移点只剩最后一百公尺时,带头的她突然来个九十度大转弯,紧跟在狼群屁股后面的豹子来不及改向,继续直线向前怒奔。 她抓紧这个空档,带头来个大回转,迎面朝着已经改道张牙舞爪扑来的雪豹,当头就是一口猛烈的狼火,在这么宝贵的几秒,其他狼敢紧穿过空间转移点,她也火速跟在最后面,就在她跃进转移通道的瞬间,豹爪落到她后腿上。 走运的是,她四肢一落地,其他狼往立刻往通道口就是万火齐发,当场便把通道口给熔了。 伤口不浅,不过已经不流血了,也因为天气过冷,整条腿麻麻的,没一开始这么疼了。 而另一件幸运的事,就是跟子夜一队的寧海没事,这让她放下一颗心。 但是,她明白这次,有的族狼可就没这么幸运。 疾风和流星死了,如果不是他们自告奋勇当诱饵,先去引开雪君和豹子,狼群不可能有时间分队撤退,并成功跳进转移空间的通道逃离。 他们没有彩月祖母年纪这般大,但对当时他们都还是刚丧亡父母的狼崽,也都很照顾。等他们都大了,也是继续默默地为狼群付出,上战场,下火海。 王在很多年前,刚登基时,就曾经背着长老们开过会,等天下平定,三位长老就能荣休,成为太后和太皇。 这决定当时毫无异意的一致通过,大家还兴高采烈的讨论,以后他们的宫内该怎么装潢、每个月该谁去带他们打打猎…… 只是没想到,天下还未定,狼就不在了。 而且还是惨死。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狠狠绞痛起来。 「亲爱的,疼的话你就化成人形,我揹着你走,不然看着难受。」 暮云歪头看着从队伍里走到她旁边的寧海,用鼻子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道:「瞎说什么呢!我是领队的,还给公狼揹着走,像话吗?况且这点伤还行,彩月奶奶刚刚给涂了点药,没事了。你先回去。」 寧海抖了一下耳朵,表示了解,便回到队伍里去。 「子夜,暮云,先停一下。」 彩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让她们同时停下脚步,其他狼也跟着停下来。 她们俩互看一眼,然后往后一同走过去。 「长老,我没事,不用因为我停下来。」挺着大肚子的白桂摇头道,子夜注意到她呼吸有点疾促。 一旁的彩月柔声劝道:「孩子,大队死里逃生,又走了这么些时辰的路,大家都需要休息。」 彩月一边说,眼神向她们俩投来示意。 狼群是社会,也是家庭,这种时侯,就是家事,不是公事。 暮云仰起头发出一声短而低沉的嗥叫。狼群应声就地或趴或坐下来,看来大家的确都已累坏了。 白桂这才虚脱似的侧躺在雪地上,闭上眼睛,圆鼓鼓的肚子剧烈的一起一伏。 彩月上前,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脸和额头安抚着。 就在所有的狼刚放松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时,森林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让狼群几乎同时跳起来。 狼眼斜吊,目露兇光,低吼声阵阵,几点火星蹦出,空气开始灼热。 早上误中陷阱,又被胡来冒出的大地主们追杀得如此狼狈,还被迫分队逃难、痛失两位长老,如此奇耻大辱,还没处发洩呢! 正当狼群准备大开杀戒时,一阵冷颼颼的寒风送来一股熟悉的气味,膨起的狼毛和露出的狼牙顿时落下收回。 「王!」 子夜露出欣喜的表情唤道,但是目光一转到锦辉背上抱着风信子的黎明时,笑容登时褪减一半,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双眼来回搜寻。 其他的狼也和子夜同个表情,有的已经露出凄然的神色,此次大撤退,牺牲的不只有流星和疾风了。 「欧——————」 后面传来白桂疾促的嗥声,狼群一片静默,看向伊菲森。 他沉重的吸了口气,他刚已迅速瞥过在场所有的族狼,全员皆已到齐,无大碍。 除了那三位。 狼群纷纷让出一条路给他,只见白桂直直地看着自己,几秒后,她的脸上同时出现焦急和不安。 「白桂,风玉子殉职了。」 斗大的泪行立刻划满她的脸颊,她四条腿一软,咚的一声瘫软在地上。 「白桂!」 彩月上前蹭脸安抚,但是白桂开始剧烈地大口大口喘气起来。 「不好了!是要生了!黎明!」 彩月惊叫起来,几匹母狼立刻上前帮忙,其他狼赶紧退开现场让出地方,火速奔来的黎明,顿时闻到一股血味。 白桂痛苦的不断大声哀嚎,黎明已经铺好乾净的毯子,她没有接生的经验,只能听凭彩月和其他母狼的指示冷静下来帮忙。 「已经出来了一个宝贝了,还有一隻,快了快了!用力啊!」彩月喊道。 终于,第二隻狼崽出来时,狼群响起一阵欢呼。 但黎明却尖叫起来道:「等一下!白桂!」 大量的血从伤口不断蔓延出来,是產后血崩! 黎明跪在旁边,手指往她额上一点,白桂便化为人形,狼身她不好处理,伤口也比较大,但是大量的血仍如流水般染红雪地。 「不要救我了!你走!你们都走!没有他我以后怎么活……」 白桂喘着气,满脸汗水和泪水,痛苦的说。 「白桂,你不要这样!如果你也走了,那风信子和孩子该怎么办?你振作点!风玉子一定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黎明一边大声喊道,一边将止血药粉撒上。 血浸红了雪地,染湿了她的裤子和双手,白桂的眼神开始涣散。 「大嫂!哥哥已经死了!你也要丢下我们吗!你不要一起死好不好!」 跪在另一边的风信子慌乱地紧紧抓住白桂的手尖叫道,转头看向黎明几近崩溃的哭喊说:「黎明!我求求你救救我大嫂!我知道她对你态度一直很差!我代替她跟你赔罪好不好!我不要家破狼亡!求求你!」 白桂身下的出血已减缓,但眼神已经渐渐失去神采—— 黎明将颤抖的双手,重叠搭在白桂的胸口,低声唸道: 「天命冥定,却有变数。 吾予岁寿,转而改道。」 一阵金光从手掌流进白桂的胸口,一旁的小九惊叫起来道:「黎明!你做什么!」 白桂的眼神缓缓聚焦起来,看着一旁哭得浠沥哗啦的风信子,和抱着狼崽的彩月。 狼群再次爆出一阵欢呼和欣慰的嗥声,纷纷上前祝贺和安慰,黎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踉蹌走到旁边一棵树下,倚着树坐下来。 「你去把白桂剩下的伤口处理好!」她对跟在旁边的小九道。 「我说你真的是!你忘了我们只是过客吗!」小九愤怒的说完,才转身回去现场处理。 她本来想回说你不要管这么多,但视线开始变黑,身上的血管彷彿都收缩起来,全身都掉入冰川里似的坠入无限的寒冷—— 一股暖流从手和背部涌上来,她哑声唤道:「锦辉……」 「是我。」 伊菲森答道,低头看着上半身躺在自己手臂上的黎明,一蓝一黄的双眼半睁半闭涣散着。 「帮我拿……药……红色的……在瓶子……」 「在腰包里是不是?」伊菲森放下她,解开腰包火速翻找起来。 「一……个……」 他旋开水晶瓶,倒出一颗鸽血红色的丹丸,塞进黎明嘴里。 「黎明!」 伊菲森看着药才刚进口中便整个人蜷缩起来的黎明,惊慌叫道。 几秒后,她才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不断地喘气。 「王,我没事。」 伊菲森从包里扯出地毯铺好,将她温柔地抬到上面去。 「你不要太勉强了。」他抚着黎明的额头,轻声道,将毯子盖好后,便起身往狼群走去,发出召集狩猎和扎营的令号。 她望着他的背影,才发现他的背上一道长长的血痕。 心转与检讨会的震怒 经过勘查后,今晚狼群便在这片森林里扎营,结界也已佈下了。 白桂已无大碍,两隻一公一母的小狼崽,也都平安出世,白桂已带着狼崽去餵奶了。而风信子也打起精神,也跟着狩猎队出去狩猎。 黎明裹着毯子,刚换完染满白桂鲜血的裤子,便继续躺在雪地上,由于丹丸的效用,早已恢復神识,但大概是连着好几天的劳累,加上今天和方才一翻紧急状况,着实累坏了。 毯子很厚,隔开雪的冰冷,却挡不了寒气,她动也不动的缩在毯子里 照理说,身为医官,自己这时应该要去查看是否有族狼受伤需要医治,不该大喇喇躺在这休息。 可负责医务的,除了她,还有彩月,和疾风跟流星——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抽痛起来。 说实在的,那时是怎么被雪豹击飞的,自己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因为实在太快太突然,而且为什么当时自己一向火力开最大的结界,居然被雪豹一个巴掌就震裂了。看来自己太低估雪纺岭上那些居住千年的生灵,也难怪兇神恶煞的黑森狼族,会选择如此狼狈的快速撤离。 不过,也还好是狼王先捅瞎豹眼,不然今天自己就是狼族第四个殉职者。 一想到这,黎明就想到狼王背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大概是捅豹眼时给豹爪抓下的。 至于,风玉子—— 她从鼻子呼出一个叹气,翻过身。 其实当时雪猿暴衝过来那短短几秒,自己应该是可以出手的。 冬天攻下维雅纳城,这场攻城战和接下来两场战役,在歷史上都记载的很详细,因为这是伊菲森大帝统一帝国前,最关键也是最后倒数的三场战争。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插手太多事情,毕竟她是回到过去的时空过客,不论现在、过去还是未来,穿越时空这个禁术的最大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原则,就是不能改动歷史。 而自己虽然几乎忘了这三场战役的经过,但这不能取代白纸黑字的歷史记载,也就是说,打破禁术规则而来的天道反噬,不会因为她黎明忘了歷史而去改变后,算她是无心之过,放她一马。 她和风玉子没到很熟,但自己入籍后,许多事情不熟,除了紫罗兰一家,他也是自己询问和请求帮助的对象,他总是很乐意的协助,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对弟弟很严厉,但是是个细心谨慎,又明是非,好丈夫、好哥哥、好伙伴。 昨晚他带了半块烤肉过来,说是怕她饿昏就没人给白桂和狼族看病,但她明白,这是风玉子一直很感激她忍受白桂的态度和给予照料,所以自己饿着肚皮送来的。 而疾风和流星就不用说了,这对老夫妻就和阿诚阿雅一样,她本来还很庆幸,自己大老远跨越两千多年,还有如此这般的长辈缘,真的是福气。 但今天说走就走,而且走得那么自愿,走得那么惨烈—— 她微微张开发热的眼睛,风玉子惨死的画面,和疾风跟流星最后咆哮的吼声,衝进眼里和耳里—— 天命就这么不可逆转吗?天道的规则,就不能有例外吗? 「黎明,你在睡觉吗?」 小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问,她听得出来,拉高的语调里,满是压抑的愤怒。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翻过身,两眼望着已逐渐暗下来的苍穹,道:「你说。」 小九仍维持着半鸟半人的型态,四片白金色的翅膀敛在背后,紫红色的长发束在脑后,金黄色的眼睛狠狠瞪着她,扬手结了一个圆状的结界围住她们俩,然后双手插腰,居高临下地严肃的开口: 「为什么要转寿命?你跟我都很清楚,穿越时空的禁术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能改动歷史。 那时你救了锦辉和拓帕,是因为若不是我们出现,他们也不会遇袭。 可命有终时,没有任何一个生命能够打破这条规则,如果逆行或改向,随之而来的反噬是什么,连你都无法预测。 我知道你从不愿意跟命运妥协,但你每次不妥协的方式,我真的无法苟同!」 在结界狭小的空间里,小九愤怒的呼吸声特别明显。 「玄九。」 黎明依旧躺着,双眼望向结界外的天空,缓缓道: 「我其实不反对,也爽快承认,有时候我对命运表达抗议的方式,根本在自残。 寿命与天地同极的你,世上很多无常对我们是有常,但在你眼里,这些无常都是翻天搅海的大变动。 我在想,若天道真的无法逆转,或是不能踰越,那我们现在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而且,都来到另一个时空,却还不尝试另一条路去走,那我们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来到这里。」 「我懂,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命跟转钱一样转出去啊!」小九双手抱胸道,但语气稍减了些愤怒。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雪豹那一巴掌,照理说我是在劫难逃。可是,狼王桶瞎了牠的眼,锦辉才能趁机把我拉出去。 我不曾为自己算过到底在命终前,会经歷多少劫数,以后也不会算。 但是我慢慢知道,祸和福不能算,因为会改,也能改。 所以我转给白桂的,不是我的岁寿,而是今日我该赴黄泉却因为旁人而改变命运。」 小九微微瞠大了眼,过了好几秒的沉默后,深深吸吐一口气,才又道:「黎明,做为你身为术士听凭差遣的式神,虽然不认同你有些想法和做法,但是我会尊重。」 黎明闔上眼,轻声道:「你能理解就好。还有,转命这件事情,不可以和任何人说,包括她本人。」 小九叹口气,道:「主儿,你就这样把得来的好运气,送给一隻没关係的母狼,可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你的劫数或许并不会因此而减少或减弱。」 「这种事,遇上了才知道,毕竟还是能改的。」 一道金光,结界消失,重新化成橘黄色小鸟的玄九,拍翅降落到她肩上,用鸟嘴轻轻啄着她的发鬓。 她从毯子伸出一隻手,抚摸着她柔软温热的羽毛,湿热起来的双眼又再度闔上。 「小黎?」 她闻声睁眼,锦辉的脸庞和亮橘色的双眸映入眼帘。 「怎么不把雪刨掉一点再躺?狼毛毯子虽然防寒,但躺久还是会有寒气。要不要换到旁边那块岩石上?我给你烤个火。」 黎明起身,搓了搓冰凉冷麻的手,感激道:「好啊!天气冷又累,就懒得换地方躺唄!」 锦辉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脱下身上的外袍往她身上一披,然后一手捲起地上的毛毯,走到岩石旁,一挥手,一圈跳动的火焰烤融了岩石周围的雪。 几分鐘后,锦辉重新将毯子铺上,对黎明道:「嗯,热了。」 她坐了下来,被火烤热的石头,好比炕床,暖暖热热的。 「今天真的多谢你,不然我还真的在劫难逃。」 锦辉接过黎明递回的大衣,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没事就好。只是,风信子和白桂,还有那两隻狼崽,往后会过得比较辛苦。」 锦辉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说,他望着地上跳动的火焰,天色已暗下来,四周除了火,一片黑。 「风玉子跟我们这期同年的,都很好。讲话有时侯很挺直接的,不过对谁都很真诚,没甚么心眼,好恶分明,这点他们兄弟俩是一样的。 他也是我们当中,最早猎到大鹿的,最早学会使火的,最早追到母狼的,最先结婚的,最先当爹的,最先……」 锦辉的话语断了,黎明也一齐望着闪动的橘黄色火焰,火光映着他们俩的脸,四周除了其他狼的低语,一片静默。 「我会尽量帮忙。」黎明轻声说。 锦辉侧过脸,望向她,火光映在他濛着一层水光的橘眸,嘴角微微勾起,说: 「小黎,你人真好。」 「没什么,就量力而为。」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也能帮帮你。」 「帮我什么?」黎明也转过脸,笑起来着看他说。 「嗯……这个嘛……大概就像是秋冬天的火,和春夏的太阳一样。」 「那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帮我的意思。可要是我不让你帮呢?」 「那我只好委屈的先去旁边啃草,等你心回意转叫上我了。」 看着锦辉的认真又俏皮的表情,她忍不住岔气地笑了。 「那我先谢过了。」 「不谢,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能有个相称的帮手在你身边,你就不用这么时时刻刻,如此消耗,甚至委屈自己。」 「哎!原来你在这,王在找你咧!到底是找医官看病还是聊天泡——」 锦辉面不改色的伸腿狠踩了拓帕一脚,便起身对她眨了下眼笑说:「等会要开检讨会,你也赶快吃点东西收拾一下。待会见!」 说完,便拉着还在哀哀叫的拓帕走了。 小九看看脸上一团红的黎明,又看看锦辉离去的背影,鸟嘴才刚张开,黎明便一手抓起她,把她塞进腰包里道:「拿点吃的出来吧!」 —————————————————— 偌大的长方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已入席,悬浮在空中的火球,映着在场的每张脸上,疲累而又沉重肃穆的表情。 「今天,我军在雪纺岭十里外,中计而狼狈撤离,折损两位长老与一隻公狼。今晚,我军必须釐清过程,以及重新拟定攻城计划。」 伊菲森环视所有人,简约的为今晚的会议开头。 「既然是检讨会,那就从本王开始。」 黎明眼角瞥向风信子,又瞄向白桂,风信子一脸木然,双眼满是血丝。甫才生產完没多久的白桂,脸色煞白,身形憔悴。 「早上雪豹袭击,本王当下以为,若是选择回避,势必会以逃离的方式进行,然而,考量到已十分接近法阵的警戒范围,万一撤离时豹子穷追不捨,那我军就极有可能在撤退分散途中,触动法阵。 再者,若是以用平常咱们狩猎和打仗,轮翻上阵边打边跑,消耗对方气力这种以逸待劳的战术,代价除了刚才本王说的那些,还有,拉长战线的打杀,恐怕是会惊动週遭的生灵,从而暴露我军的行踪。 所以,本王当下才会下就地扑杀令,原是预期速杀速绝。没想到,这雪豹是个用来将接触者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的媒介。 儘管当时情况突发又缺乏时间多思量,但没考虑到原本应该住在北岭的豹子,居然会出现远在其栖地范围之外,还这么凑巧的埋伏在我军必经的路上,这些疑点,本王当时未想到,是本王的疏失。」 伊菲森说完,全场一片安静。其实,大伙心里都非常清楚,遇袭的第一反应便是反击,接下来解决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对方全数歼灭。而这短短的当中,是不会有太多时间思考的。况且,王考虑到不管是撤退还是拉长战线,都会有极高误触法阵的可能,是完全有道理的。 「王,属下对森之隐有个疑问。」欧泊发言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你说。」 坐在左排中间的欧泊,将目光射向坐在锦辉旁的森之隐,语气尖锐的发言道:「森之隐在大军北上前,已先与梟鹰王负责勘查过地形,那为何还会在进入法阵前,就已先中计?」 森之隐翠绿色的双眼迎上欧泊,不疾不徐道:「当时勘查时,并未在岭脚下方圆十里开外发现任何异样。而今日遇袭一事,等到下官与医官察觉异样,出声提醒时,我军已中陷阱——」 「出声提醒?此行你不就是负责给大军带路的吗?怎么没有事先察觉到?」另一个名叫星尘的公狼,高声打断问。 森之隐面不改色正要张嘴回答,一个名叫晴雨的母狼也高声质问道:「雪豹袭击,等我军将其围困,这当中的时间不短,既然已先事先勘查过,当下便应当立即反应此情况为异常!」 黎明见状,忍不住也发言道:「当时下官在袭击脱险后,便一同判断情势——」 话才说一半,拓帕便大声打断道:「你身为医官和术士,术士佈的法阵你怎么可能不了解?冰面上大撤离时,你应该也有另开转移空间的通道,将我军全数转移的能力才是!」 子夜也衝着她道:「还是说医官大人战术向来保守?或是还不敢豁出性命与狼族同进退?」 「你们内斗卸责够了没有?以往都是私下暗斗,现在倒好了啊!摆到本王面前斗!」 伊菲森怒拍几案,倏地站起身愤怒的咆哮道: 「斗斗斗!就知道窝里斗!公的争权夺利,母的邀宠献媚!这般会斗,早上猛虎豹子野猿在时,怎么就不去斗!只会事后在这里推责諉駡!你们说自己是不是只会光吃肉的狗!」 在狼王的雷霆盛怒之下,帐里空气灼热的发烫,所有的狼惊恐地垂首伏案,只听王继续吼道: 「疾风被虎掌摑击,在虎口下身首异处;流星被豹子扑咬,开肠破肚;风玉子被雪猿当场捶毙! 三条性命换回我军全员安全撤离,本王今晚开检讨会,不是要听你们在这里互骂推责!而是要找出为何会中计败北,和攻城的下一步计划! 你们还要是这般狗眼睛羊肚肠,如何对得起过去到现在牺牲的族狼?还是都忘了流亡天涯的耻辱? 遇上事情,就只会对自家狼逞兇斗狠!什么时候才会为了全族更长远的利益和繁荣做出明智的言行! 你们的狼子野心,都去哪里了!」 空气灼热的让呼吸几乎停滞,一片死静中,只听见狼王急剧的呼气声。 「狼王息怒,属下在明天中午时分,会主持会议,与眾狼族拟出攻城的方案,届时再回报,请王做定夺。」 锦辉打破令人窒息的空气说,只听见狼王怒甩衣袖,大步跨出帐里的声响。 挨了一顿雷霆震骂的眾狼,才纷纷战竞竞的抬起头。 锦辉起身道:「医官,狼王需要治伤。其馀族狼,继续检讨会。」 「下官领命,即刻就去。」 黎明说完,便带着小九退出帐篷。 手掌心的火球 风雪已停,一轮满月孤掛,几颗星尘散落在遥远的夜空中。 所以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银色的月光映在雪白的大地上,与天边漆黑的夜幕相连,两旁山陵的轮廓也鲜得清晰。 黎明提着竹篓箱,站在帐外,第二次开口道:「王,您就寝了吗?」 「狼王应该不在,都喊两次了。帐蓬里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那就回去吧!你也累一天了。」小九低声道。 黎明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蹲下来就着月光看着地上的脚印,道:「不行。王背上的伤口你没看见吗?就算是铁打的野狼,撕扯抓咬惯了,伤口一直拖着不治疗,就算没感染也好得慢,而且这次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的。」 「好啦好啦!你每次都这样,败给你。狼王应该是往这个方向去了。」小九拍拍翅膀,往左前方黝黑的森林里飞去。 「好了赶快带路啦!」黎明催促道,跟着小九进入黑森森的树林。 不过还好今晚月色明亮,月光不时穿过枝干间洒下来,不一会儿,就快走出树林,前方是一个峭壁,一个黑色的背影正盘踞在一块岩石上,月光落在他背上,散出丝丝的银光。 「王。」 黎明停下脚步,出声道。 看着狼王的背影,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该找过来,因为王看起来是想自己静一静。 毕竟早上中计狼狈逃离,又失去三名成员,计画被打乱,刚刚开会不顺发了一通火,他这个做主帅、当家的,心情能好吗? 想到这里,又回想方才他雷霆震怒的样子,她不安的纂了纂提在手中箱子的握把,觉得自己怎么会干这种白目的事情。 呃,好,如果狼王没出声,我就告退—— 「过来吧!」 「是。」 黎明眨眨眼,有点诧意又小心翼翼地,走到伊菲森旁边。 月光映着他的侧脸,木然而疲累,深蓝色的在月色下,折射出炯炯的光。 「王用过晚膳了吗?」黎明将提箱放在一旁,打了开,一股馥郁的肉汤香味在冷颼颼的夜空中,瀰漫开来。 她将那碗盛着肉汤的白瓷盅,端到他前面,说:「我加了一些强身补气的药材,王要不要喝一点?跟上次的鸡药汤一样,不会苦。」 伊菲森伸手接过热暖暖的汤盅和汤匙,道:「你吃了没有?」 「开会前吃过一些了。」她看着他答道,夜风吹来,轻轻拂起两人的发丝。 伊菲森点点头,趁着他喝汤的空档,黎明转身将箱子里的外伤药、热水瓶、洗手盆、食盐水、毛巾拿出来。 嗯,跟我预想的一样,伤口看起来已经有点结痂了,加上天气寒冷,凝结的血块和衣服都黏在背上,待会可能要用热水沾毛巾先擦掉血块,才能脱掉衣服上药。 可是王会愿意让我继续打扰他吗? 黎明忍不住想,但毕竟都来了,还是试试好了—— 「王,伤口还疼吗?」 「就刺痛刺痛。」伊菲森扭过身,一手将喝完的白盅轻轻放进箱子道。 「我给您上个药,好吗?」 「嗯。」 伊菲森注视着她好一会,才应声道,然后转过身背对她。 她之前就听说过,狼王过去都只让彩月长老帮他整理仪容或处理自己没办法弄好的伤口,还不曾让哪一隻母狼帮自己清理过。 可他居然这么乾脆的就让自己帮他上药,自己到底该欢喜搏得老闆的信任,还是该苦笑老闆不把她当同族的雌性生物来看。 她将热水倒进盆子,将毛巾打湿后拧个半乾,轻轻地在伤处擦拭。 唔,靠近肩膀的伤口有些裂开,大概是刚才开会时拍桌子扯到伤口了。 「抱歉,是不是太大力?」伊菲森的背部抽了一下,黎明赶紧停下来问。 「没事,你继续。」 「好的。」 黎明放轻了力道,仔细又小心地将伤口周围凝结的血块擦软擦掉,放入盆子搓洗,如此来回几次,盆子里已洗成一汪红通通的血水。 真是的,这么严重,伤口不浅,怎么还可以硬撑到现在,看了就觉得疼—— 血块都擦掉后,她将那盆血水就地倒掉,再倒出一些水洗净手,然后拿起食盐水,正尷尬想着怎么要狼王把上衣脱掉怎么说出口时,一个回身,他已把脱下来的上衣放到一边。 皎洁的月光沐浴着他上半身健美的肌肉,黑色的发丝散在宽厚的肩膀上,健壮的手臂将发尾拨到前面,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愣了几秒后,她赶紧回过神,慌张的抓起食盐水往伤口上开始洒。 「嘶——」 背对她的伊菲森,发出疼痛的低声嘶叫,整个背狠狠抽了一下。 「你忍耐一下,等一下就不痛了。」 消毒完,她便拿起外伤药膏,细心温柔地涂抹在伤处,一边说:「等一下等药膏乾了,就可以穿衣了。伤口有点深,王最近几天尽量休息,不要做剧烈运动——」 「你会不会觉得,刚才开会那样说,太过份了?」 黎明抹药的手,顿了一下。 「我懂王的难处,王不需要太自责,这一路上,大家都是有失有得,有对过,也有错过。」 说完,她又醮了些药膏,敷抹上去。 「是啊!不过,本王过去五十多年来,总感觉失去的多,得到的少。有时候,会觉得,这些都是划不来的代价。」 黎明眨眨眼,倒了些水洗了洗手,再将药罐的盖子旋紧了。 「其实生命中没有什么划不划得来,只有跟自己过不过得去。」 伊菲森转过来,一手覆在膝上,在那张疲累的脸上,唇角微微勾起,那对蓝眼,似乎濛了层极薄的水光。 「你说话的方式,倒是跟风玉子挺像的,疾风和流星,也是这种调性。」 说完,他转过脸,望着前方的山陵,和明月。 黎明静静的站在一旁,也看向远方的夜色。 挟带寒气的冷风从后面吹来,夹带着几片绒毛雪花,她扯紧衣领,望着那几片雪花被吹去前方积雪的陡壁,然后落下。 她再望着右边悬崖旁的树林,又看回左边的陡壁前那段缓坡,又看着悬崖和缓坡前,中间毫无连接的距离,彷彿是被斧头劈成两半,而下面一片黑漆,白天再看,也许是一个深渊。 她突然想到什么。 她想试一试。 「王,我有个想法。」 伊菲森望向她一蓝一黄的眼睛,只见她伸手指向前方,道: 「我想,如果可以把城里的守军引来左边峭壁前的缓坡,再把壁上的雪崩落,我军可跃过悬崖跳到右边的树林。」 「嗯,可是上次会议中,已讨论到,雪崩活埋敌军的方法风险过大。而且目测这距离太长,恐怕是成年的狼都跳不过去。」 「是的,我记得。但如果我们放出消息,说内部的术士叛变,王已死,领着狼皮要来投诚,我有可以喝了让生物假死的药。如此一来,只需要王、下官和森之隐做诱饵便行,其于狼可在埋伏右边的树林待命。 至于跃过去的距离,梟鹰王可指派一个部下,在跃出去后,抓准时机飞过来,做第二次跳跃的蹬脚点,就可以跃过去。」 伊菲森听完,望了望左右两边,和中间两个悬崖的距离,以及下方深黑的渊底,吸了口气。 抓起衣服套好后,边整理衣襟边道: 「风险虽然极高,但可行,需要事先多次演练和测算。梟鹰王应该明天中午前就会抵达永夜碑,距离我军现在的距离不远,就在右前方的森林过后,一个丘陵上。从丘陵上就能望见维雅纳城,如果成功将敌军活埋,攻起城来便轻松许多。只是我们要确保问天派出的人马愿意来到这里。后续的动线也要再安排。」 「我想已有恪天受骗上当而破城的前车之鑑,问天个性谨慎,不会重蹈覆辙。而且我军既然今天已中计,问天一定已知道我军已邻近城外,所以与其等着他们派人来找,不如我方尽早主动出击,还有主动权能搏得胜算。」 黎明忍不住搓着手说,刚刚站着不动又吹冷风,只觉身上越来越冷。 「欸?」 她惊讶的看着伊菲森倾身向前,伸出又热又大又厚的手掌,握上她已经冻得跟死人一样几乎没有温度的双手,抬起脸说:「手怎么冻成这样也不说?」 伊菲森起身,将两手覆在她的手掌上,一团明亮的火球在她掌心温暖的跳动。 「赶快回去休息,入夜会越来越冷,就跟暮云说借顶帐篷搭,你晚上才好睡,有什么事,明天再处理。」 伊菲森的手移开,看着她轻声说。 「好的,那王也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给您上药。」 「嗯,去吧!」 黎明一手握着火球,一手提起箱子,走向树林,这才发现,小九不见了。 这傢伙,怎么老是不吭一声就消失了? 黎明扁着脸,大步穿过树林,东绕西走,回到自己的休息处时,这臭小鸟居然窝在毯子里呼呼大睡! 她粗鲁的一把扯掉毯子,一阵冷风吹来,小九才睁开睡眼东看西望,一脸困惑的要寻找突然消失的毯子。 「哦!你回来啦?」 小九看向双手抱胸,黑着脸的黎明说。 「你干嘛?我看狼王好像想要跟你独处啊!所以我就先回来——」 不等小九说完,黎明已经一把抓起她,塞进腰包里简洁地道:「你今晚睡这里,腰包比较温暖,你可以不省鸟事一路睡到中午!」 规矩之外 铺着红绒地毯的会客室里,绣金的蓝长沙发椅上,离天一身青色衣袍,深褐色的头发往后扎成一个小马尾,耳上各坠着一对红宝石金耳环。 他大喇喇的一脚曲在椅上,身子斜斜地靠在扶手旁,两手把玩着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钥匙。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一身紫袍金纹中年红发男子,和穿着红衣的年轻银发女子。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去抓那群大野狼?那些法阵对他们来说,就跟闪避捕兽夹一样,没有毁灭性的杀伤力,顶多残废或牺牲几个同伴。」 离天眼也不抬的说,过了好一会,问天才开口答道:「明天我会派暗杀部队去永夜碑附近搜索。」 旁边的女人一听,吸了口气。离天顿时问道:「玉玲瓏公主,可是有什么建议?」 「本宫认为,暗杀部队的规模不足以剿灭黑森狼族。虽然今日他们中计狼狈撤离,也损失伙伴,元气大伤,但愈是身在绝处愈是会做困兽之斗,何况黑森狼族向来兇猛暴烈又机敏多疑,因此不如派问天的直属军团,不动声色、轻装便行的前去搜索,是即刻剿灭还是围困让其冻死饿死,到时依情况再行判断。」 离天抬起脸,看着玉玲瓏面无表情的说完,那双灰紫色的媚眼透着冷冷的目光注视他。 「公主的建议听起来的确可行,你们夫妻俩今晚商量好便行。」 「是。离天大人还有话对问天说吧?本宫就先告退回避了。」 「嗯。公主自便吧!」 玉玲瓏起身向离天行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一关上,离天收回目光,移到问天身上道: 「呦,我看你娶了她也不少年了,她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虽然是政治联姻,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总会培养出点感情吧?不要跟我说你们还没行房过哦!」 问天嘴角抽了一下,语气讥讽道:「许久不见离天大人,您讲话还是跟棵竹子一样,一条通到底都不会拐弯的。」 离天放下脚,换另一脚曲起来,一脸戏謔,斜眼望着他道:「我也是结过婚的,当然也知道女人是世上最难搞的生物。搞得好比天使还可人,搞不定比魔鬼还可怕。 而且,我若不是像竹子一样,能桶进你心里吗?你可别忘了,当初自己是付了什么代价,才能高攀到这里的。这些都不是你重新人生以前,想要的吗?怎么感觉现在,好像不喜欢了?」 华丽的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问天才道:「属下自然是记得。」 离天一歪身子,伸手朝前面沙发椅的冰雕水晶桌上,取过那杯茶,啜了一口后说:「记得就好,最好是别后悔,因为后悔也来不及了,咱们当时签的契约,是不能改的。」 「属下知道。」 「还有,维雅纳城如果丢了,也是按契约上的流程走。我有点后悔没跟恪天签当初跟你一样的契约内容,那个白痴老色鬼,才一个晚上就把整座城拱手送给大野狼们,而且过去也没好好在治城,还不如我自己来。当初真是眼瞎挑中他,废物一个。」 离天转着手中镶金泊的水晶杯,好奇的打量上面的徽纹,微蹙起细长的眉,一边轻蔑地说。 问天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看着正在研究杯子的离天说:「若失约,就魂飞魄散,化为石像,契约上内容,属下一直都记得非常清楚。」 「哦对了,我上次跟你提过,有个叫黎明的女人,带着一隻凤凰,跟着狼群打天下。到时留她活口,不准杀她,带她来见我。」 「是那个被狼群拿去色诱,然后还把恪天大卸八块的女人?」 「对。因为这女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奇葩。她的血除了她自己本身的运,命格可以说跟我几乎是一样的。 早在五十年前我决定改道的时侯,就施过禁术窥探天机,关于这个世纪交替后的运向,天下最终会归于狼王伊菲森,而且是好几千年后无来者的君王,也就是说,既我之后,伊菲森是接下来为期约两百年的天选者。 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几个世代才对,除非老天太无聊,又多生了一个,还不想让我算到。嘖嘖嘖,这些傢伙,我怎么想就怎么不舒服。」 一旁的问天原本面无表情,但此时却瞠大眼张开嘴,看着把玩杯子的离天。 离天瞧见他那副吃惊不已的模样,两个唇角一勾,将杯子放回桌上,歪正身子,翘着二郎腿,一手搁在大腿上,一手倚着扶手撑着下巴,邪邪地笑道: 「你的表情好像天要塌下来了。第一,我说我不以预测和算命掛的方式去行事,不代表我不再使用这些法术。 第二,这话我跟恪天说过了,就是,既然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却选择接受而不是尝试改变,那窥探和预知未来,便毫无意义可言。 你不也是不甘心当个聪颖过人却一直被世人唾弃的瘫子,才会想要自己塑造一个自己想要的人生吗?四肢健全,身处高位,世间尊荣,华贵无比。 依据契约前半段,你付给我代价后,我已依约帮你完成前两项,后面两项,是你家的事。」 恢復原本表情的问天,直直的看着他好以整遐的样子,过了几秒的沉默,才又开口道:「听说您要恪天假冒稀声,去勾引对黑森之剑的有心人士,结果还真引狼上门,然后他们又隐去行踪,直到今天中计才晓得他们已进入雪纺岭。 属下想问,黑森之剑,其实不用蒐集线索,您同是身为无名之士的学生,应该猜得到剑藏在哪里吧?」 「猜过了,可都猜不对居多,所以才要这样慢吞吞的跟着瞎找。」 离天面露不耐之色,继续说;「稀声是我学长,我进修术院第一天就认识他了,但这傢伙其实也是道貌岸然,外表庄重,内在善妒。而老师在世时,只收我跟他两个直属徒弟,说真的,我在改道前几年,跟他关係一直都相当要好。 当年皇上下旨,希望老师能推荐一个学生过去担任皇家专管的御用术士,稀声当时是毛遂自荐的。 可后来老师指派我去,稀声则留下来继续待在修术院培训人才,并且随他为天下奔波除害,后来干了院长。 不过没想到后来为天下八方奔走、为民除害的是我。老天就是这般坚持,你换了路走,最后还是试图给你导向他想要的方向。 老师死前,黑森之剑已被他藏起来,而有关线索的事情,是他知道最多,因为老师临终前交代给他而不是给我。 而稀声目前看起来是用了别种方式,在延缓寿命走到尽头,或是跟我一样用了不同的方式改变了寿命的进程,大概是老师交代给他什么遗言,要他等着把剑交给伊菲森吧!」 离天晃着脚不疾不徐的讲着自己的往事,可语气听起来好像在讲别人事一样,没甚么感情。 「您改道至今,已过了四十七年了,拿到黑森之剑后,您想要做什么?」 离天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嘴唇再次往两旁勾起,并重新抓起那把镶着红宝石的金色钥匙把玩,道:「好问题,我还没想好,毕竟改道前人生该经歷都已经歷,改道后也过了想过的样子,虽然称不上是满意,但觉得还能继续下去。」 他抬起头,那张脸已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而是皱纹刻面、头发疏薄的中年男子,目光深沉看着问天,声音低沉的道:「循规道矩却颠沛流离了上半生,所以我想知道规矩以外,还有什么路可以选择。」 「那是。」问天看着眼前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离天答道。 「总之,问天,我建议你最好别把维雅纳给丢了,否则,你下场连死都不如。」 离天的脸恢復成二十来岁、玩世不恭的模样,目光锐利的直视他,冷声道。 墙边的照映的蜡烛倏地猛烈晃了几下。 维雅纳的信物 外头呼呼作响的北风不断撞击着玻璃窗,长长的走廊被左右两排的灯火映得明亮,冰晶的地板铺着鲜红色的地毯,随着走廊延伸到转角的尽头。 「殿下走慢点,不急的。」 跟在玉玲瓏旁边一名白衣灰发侍女,加快步伐跟上,一边低声道。 玉玲瓏微侧过脸,用严肃无比的眼神朝她示意了一下,然后继续快步向前。 地毯吸掉了脚步声,在走到走廊尽头后,玉玲瓏便停在足足有六层楼高的旋转楼梯口,伸手往一墙壁,使劲一推,将其压到底。 旋转楼梯便无声地拆解,分成几段往外没入墙壁,然后换成几段新的楼梯重新接上。 主僕俩一前一后的下了楼梯,楼梯是冰晶做的,晶莹剔透,由于未铺上地毯,玉玲瓏稍微放慢了脚步,避免脚步声过大。 一连下了四层楼,俩人便转进四楼的走廊,旋转楼梯再次无声无息的拆解,又重新接回原本的路径。 走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镶金红色大门,两旁立着双翼猛虎的冰雕像。 不等侍女推门,玉玲瓏已经一步上前推开大门。 「王姊!我们还以为今晚他们会留你很久!」 身后的门一关上,房中三男两女围着一张圆木桌坐着,其中一个银发少年高兴的看着她说。 「微臣,见过公主。」 「北辰,本宫已经说过这种场合就免礼了。」玉玲瓏大步向前,落坐桌旁,望了一眼坐在右边的白发男子说。 「春草,你也坐。」玉玲瓏对一旁的侍女,语气有些微不耐的说。 她环视了一眼在坐的王弟王妹,和身着青衣束装的北辰,将银色的长发俐落的拨到肩后,单刀直入的道:「问天本打算派出我城的暗杀部队去找出狼族,趁胜追击,但本宫已经提出,改由问天的直属军团前去。而离天已接受这个提议。北辰,和森之隐联系上了吗?」 「回公主殿下,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微臣推测,狼族今日中计,受创不小,计画也有变,现下应该藏在永夜碑附近某处重整旗鼓,想来应该很快就能联系上。」 玉玲瓏吸了口气,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一旁的蓝衣少年满脸疑惑的开口问:「王姐,我不懂,由北辰禁卫长领着暗杀部队去,不是刚好能和狼王联系上,再和城里的军队里应外合吗?为什么要改成由问天的直属军团去?」 「瑞恩,王姊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案,不过,若能藉此机会,把那傢伙的军团都派出去,就等于维雅纳全城的军队,又重新回到我方的掌控中,而且,届时也才好和狼王一起,把那些杂碎一举在城外剿灭完毕。这么做,同时也可以把战场移到城外,减少城中百姓的伤亡。」 瑞恩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另一个少女接着问道:「王姊,瑞敏也有疑问,万一,狼王不幸没能赢过问天的部队,或是顺利的里外应合,但终究失败,那该怎么办?」 房内顿时一片死寂,玉玲瓏吐了一口气,缓缓道:「假如,最后失败了,最好的局面就是只能维持现状,而最坏的打算,容王姊再想想。」 年纪最小的那位少年,皱起还稚嫩的脸庞,道:「我倒认为,我们不会押错宝,狼王已经东征西讨,平定大半个天下了。 狼族今日虽受重创,但并未全军覆没。何况,天下已乱了百馀年,不管是离天,还是其他梟雄,气数应该也都快尽了。 所以,我相信这次一定可以把问天的势力连根拔除。 而比起这个,我比较担心的,是问天一死,王姊……是不是会第三次再嫁,成为狼王的妃子?」 玉玲瓏嘴才张开,北辰便道:「瑞希殿下,据微臣所知,狼族向来都是一夫一妻制,即便是狼王,待天下一统登基后,所纳的妃子不会超过三位。 此外,狼王现下并没有选定狼后,后位尚缺,天下未定,是不会有先娶妃再立后的规矩。再者,为保血统纯正,后位向来都是母狼任承,不会选其他生灵的女性为后的。」 坐在瑞希旁的少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禁卫长说的是,瑞希你不要乱推测,王姊已经为了这个城的百姓,牺牲自己嫁了两次,上一个与我城联姻的亲王,和问天一样,都不是个好东西!虽然不知道狼王如何,但做为妹妹,瑞望不愿意王姊再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被自己双胞胎王妹狠狠说了一通的瑞希,有些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 玉玲瓏见状,忍不住笑起来道:「没关係,瑞希只是关心,才会那么说的。 我们身为王族的儿女,不论嫡出还是庶出,婚姻上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自由。 王姊只希望各位弟妹,在天下平定后,都能够如愿好好的生活。 再这之前,还要各位一起努力。今晚因为没有得到最新消息,时间也不早,弟妹们赶紧回去休息。老样子,如果路上碰到问天,就说今晚是每月贯例家宴。」 「是,那我们先回去做准备。」瑞恩起身推开椅子,领着其他王弟妹离开。 「北辰,你留下。春草,你外头候着。」 北辰蓝灰色的双眼眨了下,又坐回椅子上。 最后一个出去的春草,无声的关上了门。偌大的房间,只剩他们俩。玉玲瓏转过脸,看着他,轻声道: 「北辰,我害怕。」 北辰望着她,绞着手,也轻声道:「公主莫怕,臣也相信我军必能和狼王一同将问天的势力扫荡出城。」 房里一阵良久的沉默,壁上的灯火摇曳着。 「北辰。」 他抬起脸,望向两眼闪着水光的玉玲瓏,声音颤抖的道:「北辰……我好怕……好累,万一,万一,狼王只是另一个问天,世道这么乱……又该怎么办? 而且,我也知道……狼族立后的规矩,妃子也好……公主也好……我真的……不想再为了政治联姻了……」 北辰看着她侧过脸,闭上眼,无声的流下两行泪,轻轻起身,走到她旁边,正要伸手,却缩了回来,弯下双膝,伏在地上,道: 「微臣一直都明白公主的苦心,然未能分忧,是微臣心之所痛。但不管往后是生是死,微臣愿为公主,倾尽所有,只为护公主一生平安!」 玉玲瓏眼带泪的笑了起来,心里只觉一片戚然,不知道究竟是苦还是甜。 她抹了抹脸颊上的泪,从袖里掏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金鞘匕首,吸了吸鼻子,轻唤道:「北辰,我有话,要交代你。」 他立起上半身,却惊然见玉玲瓏跪在自己面前,双手捧着匕首,灰紫色的眼眸晶亮而恳切的直直看着自己。 「公主……」 「北辰,这是维雅纳城代代相传的信物,是当年高阳大帝开国时,亲自赐予维雅纳城主之物。 谁只要有了这把匕首,就是维雅纳的主。因此它只传给继位的嫡子。 而黑森之剑的线索之一,就刻在刀刃上,我一直藏着它,谎称匕首早在父王在世时就已不见。 可如今,嫡出的公主王子,如今只剩我一个,弟妹们都还很年幼,如果,计画失败,甚至被揭露,我会想尽办法,说这一切都是我主使,和任何人无关,然后自裁——」 「公主!微臣不许你这么做!」 北辰拉高声音道,玉玲瓏伸出刚擦过眼泪还湿润的手指,轻轻地覆在他唇上,继续道: 「若可以,愿你以全城百姓为重,再来才是保我弟妹。若不行,你带着匕首,投奔狼王,或是其他领主。我相信狼王有天终究会平定天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用命去博奕和等待。」 玉玲瓏移开手,将匕首双手巍颤颤地递到他面前。 北辰双手接过,眼里闪着薄薄的水光,道:「公主,微臣只盼公主一切安好——」 此时,门外传来春草的叩门声。 「你快走,问天大概是准备要回来了。」 玉玲瓏立刻起身,飞快走到房间左面墙壁,用手轻轻往壁上敲三下后一推,一道半椭圆的暗门便在墙上打开。 北辰将匕首塞入怀里,快步踏进暗门,回首望了她一眼。 暗门关上前,玉玲瓏带着泪痕的脸,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公主,我愿护你一生,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阴阳转 青蓝的高空,飘逸的朵朵白云,将连绵到天边的绿地映出片片悠悠的黑影。 一阵轻风拂起她棕色的发丝,碧绿如茵的大地也被吹起阵阵轻柔的草浪。 她缓缓的踏着草浪走着,一手摀着飞扬的棕发,望着远处。 远远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跟她挥手。 他靠在一架白色的飞机旁,腋下夹着一顶帽子,一身雪白色的戎装,一手朝她挥舞。 是君礼。 她忍不住咧开一个笑容,也抬起手朝他挥舞。 一阵风呼啸而来,飞舞的棕发遮顿时住了自己的视线,她伸手赶紧拨开头发—— 「啊……」 褐色的帐篷顶映入眼帘,四周一片寂静。 雪豹、冰面、白虎、雪猿…… 疾风、流星、风玉子、白桂、王…… 昨天发生的事,排山倒海的涌进脑里。 黎明闭上眼,顺了顺呼吸,才又微微睁开眼。 昨晚从王那里回来,她又去了暮云那里,但显然会还没开完,没瞧见她,只好留了张便条,自己先挖了顶帐篷回去搭。 瞠着眼皮搭好帐篷,鑽进去后,人才裹好毯子刚躺下,就睡着了。 她稍微动了动身子,比起窝在狼毛堆和火堆旁,有帐篷果然挡风温暖多了。 但愿还是早点进城的好—— 她恋恋不捨的推开热暖暖的毯子起身,抓起衣服开始更衣。 「小九?」 她放下木梳,一边绑头发一边扬声唤道。 「奇怪,这小鸟也真的是,每次不该她插花的时侯就冒出来,需要她在的时侯就不见……」 黎明微微蹙起眉,拉整确认衣裳都打理好后,便掀开布帘走出去。 阳光刺眼,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脚根一转正要往旁边的工作区走去,赫然见到一个黑衣红边的背影,正蹲在雪地上弄着药品。 「风信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好吗?」 风信子闻声回头,将垂到胸前的发尾拨到肩后,一双清澈的纯蓝色双目对上她,道: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我快整理完了,早上有几隻狼过来擦外伤药,我已经找到药处理好了。快用完的药,我也都调好补上了。你再帮我看看对不对。缺的和用完无材料可补的药,我也新增写到清单里了。还有,昨晚你给王用的药我不会调,所以我就先搁着不处理。」 「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处理吧!白桂和堂弟妹们都还好吗?要不要先回去照顾他们?」 黎明蹲下来,望着他读不出太多表情的脸,说道。 「彩月奶奶在帮忙顾着,所以还好。」 黎明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开始复检风信子补过的药品。 除了几样药比例放得不太对、少放了一样药材以外,其馀的包含那些来就诊的狼的外伤情形所上的药,都没有什么大问题。 「嗯!不错喔!除了我刚说的那些还要调整以外,其他的都做得很好。」 黎明用鼓励的眼神和语气看着他说。但确实,比起之前,的确进步很多。 风信子把那些方才自己说还需要调整的药品拿了过来,重新又弄了一次。 她眨眨眼,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看着风信子作业。 「黎明。」 「嗯?」 「你以后,可不可以……教我用药和医疗?我会很有耐心的努力学习。」 「当然可以啊!」 「那……那……你也可以……教我……格斗吗?」 黎明望着他工作的背影,眨眨眼。 「因为……因为……你是术士……大家也都看过你的实力,所以,我想,如果可以跟你学习的话,我就可以——」 阳光下,风信子的肩膀似乎开始有点颤抖。 「当然可以啊!能够有这么优秀向上的学徒,想要继承我的医术和法术,那我这把注定短暂的命,也就短的更有价值了。 我相信未来的你一定会更棒,因为你勇敢的向前看,也勇于向前跨出去,没有谁能一生无错无憾,只要最终不愧对自己,那无论旁人怎么看,你都能大而无畏地迎面而上。」 眼泪扑扑簌簌的再也止不住的落下来,黎明又走到风信子身边蹲下身,递过手帕,一手温柔地轻抚着他剧烈颤抖的头和背。 「都是我害死哥哥……都是我太鲁莽……大嫂生產时……我只会哭……什么也不会做……都是我不好……」 瘫坐在雪地上的风信子泣不成声,眼泪不断的从那双变红的眼眶涌出,脸庞的发丝因为泪水而黏在脸上,一张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不是的,其实当时就算你没出手,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有狼伤亡。」黎明温柔地安慰着说,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风信子,心里也酸楚起来。 「我很讨厌哥哥……老是……管这么多……可是……可是我……我想跟他说……我很喜欢……哥哥……最喜欢你了……」 风信子把脸埋在自己曲起来的膝盖上,字不成句的颤抖抽泣。 黎明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两行热泪滑落。 她抬手拭去泪珠,伸出右手,一点金光匯聚在两指上,往风信子的头顶上,轻轻一点。 —————————————————————— 过了正午的太阳,依旧光芒四射,今天是个绝大的好天气。 帐里,令风影、森之隐、锦辉、子夜、暮云、欧泊、黎明,正静静地等着于上坐的伊菲森发话。 方才狼王提出一个方案,说是放出内部谋反而要投诚的假消息,再引诱军队至那条两面都是积雪峭壁的路子,将其雪崩活埋后,当诱饵的狼要赶在雪崩跃过悬崖,跳至对面崖上。 嗣后,再侨装成军队,直接杀去城外,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 这方案简直疯狂,风险极高,先不说军队能否顺利的被引进那条路,跟雪崩赛跑等于跟死神赛跑,说不准还会一起被活埋。除非有狼愿意壮烈牺牲。 令风影偷偷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今天天才刚亮,就接到密信,于是把密信发给在维雅纳接应的守军后,便立刻动身飞回来。而为避免暴露行踪,还绕了一大圈外加低空飞行,因此穿过林子时还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翅膀,现在还拔凉拔凉的疼着。 而他听说昨晚检讨会,狼族似乎把族员的死牵怒到森之隐和那个人类女医官身上,让狼王当场雷霆震怒,大飆一顿后愤然甩袖中途离席,后续锦辉接手主持,直到深夜才散会。 在场所有人看起来都疲惫不堪,而负伤的狼王看起来也有些倦色。 他眼珠一转,瞥到黎明身上。 她那对一蓝一黄的双眼沉静,表情读不出来什么,但感觉的出来,这女人的气色和气运,比两个月前刚出发时,弱很多,也憔悴很多。 但是身上那股人类术士的气息,依然强烈存在,像风一样,凛烈而无形。 听其他狼说,她昨天奇跡般地救了风玉子的遗孀,把產后血崩的白桂从鬼门关给硬拉了回来。 此外,他才一到,狼王才不管他两隻翅膀因为赶路被树枝划得一抽一抽地疼,直接被叫进帐里开会。重点是,这种高级部属会议,王上居然传唤医官过来与会,没想到知道她还在睡后,居然说她昨日给本王与白桂医疗救治,身体需时间復原,等会再去传她过来。 结果这女人睡到日正中午才醒,可以说是姍姍来迟,人进来以后,王却没有一点怒色或不耐。 靠,会议都快开完了耶! 嘖嘖嘖,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不明女人,才来几个月,不但深藏不露,还有特权了哈!一个医官,给病患贴药膏的,也能坐进来!看来我这个卖命三十几年的老鸟,等天下大定,这女人搞不好就爬到我上头来啦! 令风影想到这,内心小剧场嫉妒哼哼的嫌弃了几回,一边轻揉自己还在发疼的臂膀。 流出来的血已经乾了,导致和衣服黏在一起,又疼又痒。 「有鑑于消息是内部反叛,狼王被篡杀,所以这次,本王会亲自当诱饵。」 在场所有人都抬起头,伊菲森淡定的继续说:「此外,配合问天是个人类,而其本职上这傢伙也算是术士。所以,黎明,此次你同本王当诱饵,这样术士谋篡投诚的消息,就坐实了。」 黎明这才抬起脸,望向伊菲森,又俯首道:「属下领旨。」 「而既然要演,就逼真一点。黎明,你跟本王提过,有一假死之药,可带上了?」 全场一阵无声的目光,顿时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 「带上了。」 好在被传唤去开会时,她就想起带上了。想来也是很佩服自己,当初出远门时,还真是什么药都带上了。 包括禁药。 她拉开腰包,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白色玉瓶,起身向前,双手捧着,俯身道:「此药名为阴阳转,是服用后,可使任何生命在短时间内呈现假死状态的药。此药为杜鹃叶、曼陀罗、樱粟、蛇牙毒液、丹青沥酒所製成。」 「敢问医官,如此诸多毒物製成的药物,真能使任何生命服用后呈现假死状态?还是被毒死与假死的机率各一半?」 令风影冷声,尖锐问道。 「回大人,被毒死与假死的机率,依照过去下官的经验与所闻,被毒死的机率约为十分之二,而另外十分之二,则是假死醒后,由于脑部与心脏缺氧过久,导致身体留下后遗症,如中风或局部瘫痪,而此情况绝大多数,是在超过时间太久,药中供应身体细胞能量所需的丹青沥酒,已消耗完毕,才会导致的情况。」 黎明不疾不徐的平声对答道。她很清楚,先不管缺氧、中风、细胞这种词汇在两千多前根本不存在,光提炼与製作假死药的技术,也根本不是这个年头会有的东西,就算有,成品也很粗糙,也就是说,直接被毒死的机率相当的高。 伊菲森伸手取过瓶子,旋开瓶盖,凑到鼻前,嗅了下。 一股说不上来的,夹着醇酒的清香与不知名的淡淡芳香,散了开。 「既然如此,那还请医官大人,以身试药。总不能,让王有半点性命的差池吧?」 黎明望向令风影冷冷的脸,平静地道:「那是自然的。」 随后,又转头对伊菲森道:「王,药效最安全的时间,是不超过两刻鐘,剂量为其瓶盖倒满。」 「行,那就一刻鐘吧!欧泊,抬张几案到中央。」伊菲森道,将瓶盖旋紧,递回给黎明。 那与她对上的双深蓝色的眼,剎那间,似乎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 她极微微的勾起唇角,接过瓶子,转身走到中央那张刚搬来的案子上,跪坐下来。 她感觉到斜后方小九不安的眼神。 在三方眾目环视下,她握着瓶子就着瓶盖,透明无色的液体缓缓倾流而出,一会就满了半个瓶盖。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瓶盖,微微举高,道:「一刻鐘份量为半个瓶盖,请王上与在坐长官过目。」 语毕,她慢慢地将瓶盖凑到唇边,喝了下去。 伊菲森也同时将桌旁的沙漏翻了过来。 她将瓶盖在瓶子上旋紧了,放在案旁。 记得第一次喝阴阳转,是某次湘家檯面下接了黑市的案子,送人假死去当筹码,然后当场活过来,直接把对方一窝老巢全端了个乾净。 而这个假死的打手,自然就是她黎明。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她感到心跳和血管里的血液开始慢慢停滞,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下意识往后躺平,闭上眼。 其实,不少次想过,自己死的那一天,如果也是这样,是不是也算种福气—— 全场沉寂无声,只有沙漏落下时极细微的声响。 「半刻鐘已过,令风影,去检查吧!」 「是。」 令风影起身,走到旁边,蹲下来,将手伸到她鼻前,然后拉开她的袖口,按了按脉脖。 靠,这女人玩真的? 他又看了看她那张已经变得白如纸的脸,身上仍有馀温,此外,脖子上开始出现极淡的紫色斑块,他咽了口口水,手往她脖上的脉脖,压了压。 不会吧?这药真有那么神奇? 他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稍微解开她的衣襟,往她胸上探过去。 「令风影阁下,我想一个人没了呼气和脉脖,就是死了,没必要去测心脏还有没有在跳吧?」 锦辉语气冷而不妨,令风影这才有些尷尬的缩回手,替她重新扯好衣襟。 「王,确实全无生命跡象。」 「嗯。」 伊菲森眼一转,望了望沙漏,还剩下一点点时间。 五分、四分、三分、两分、一分…… 黎明的眼缓缓睁了开,感觉到光进了眼睛,身体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 她顺了几口气口气,手撑着地坐起来。 死后半小时,身体才会开始逐渐僵硬,才十五分鐘 ,对身体的活动不是大碍。 伊菲森瞥向沙漏,一刻鐘,多一点点。 「王,黎明已以身试药,证明此药可用,而为顾及王之安全,药是否可暂放属下这里?」锦辉出声道。 「不用,药放本王这里就行。」 他起身走了过来,一手拿起瓶子,说。 黎明则是俯首,跪坐在案旁。 「行了,今日会议最后一件事已结束,散会。其馀事情,如会上所订,今日该完成的,就完成,傍晚前回报。」 「黎明,一个时辰后,过来见本王。」 「是。」 伊菲森说完,便从她旁边走了出去。 「恭送狼王。」 黎明这才抬起脸,正巧撇到令风影高傲又有点不屑的神情,昂首阔步跨出帐外。 其他狼也纷纷出了帐,赶着去办事。 「小黎?」 她仰起脸,锦辉橘色的双眸正带着笑意低头望着她。 一隻手朝她伸了过来,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那隻又大又热又有力的手,让她想起昨晚狼王的手。 「没事吧?」 「没事,这药也不是第一次喝了。」 「吃过了吗?」 「来之前吃了几片乾肉夹菜。」 「那就好,傍晚时,我再给你送去一点新鲜的肉,老是吃加热的冷冻食物,不太好。」 「好啊!」 「对了,衣襟有点乱,我给你整理整理。」 不等她回答,锦辉已经笑着着手替她俐落的整理。 「谢谢。」 「嗯,晚点见。」 锦辉朝她笑了笑,便转身快步跨出帐。 为母则强 黎明摸了摸刚被他整理好的领子,和被他手背触摸到的那一小片胸口,心,还是砰砰砰地跳得有点快。 小九拍拍翅膀飞到她肩上,这时她才猛然想起这臭小鸟不知道怎么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差点忘了跟她兴师问罪。 她扁下脸毫不客气的一手猛地往肩上一抓,小九立刻啾地哀鸣一声。 「你——」 「黎明。」 站在帐门口的一脸苍白憔悴的白桂,声音稍微颤抖。 「你还好吗?我晚点熬一些鹿茸胶汤药过去——」 话还没说完,白桂便噗通一声俯伏在地,吓得黎明赶紧蹲下去扶。 「白桂受您救命大恩——」 「没事的你起来,我命已经够短了,你还给我跪,岂不折我寿呢!」 黎明笑着开玩笑道,扶起她的手臂。白桂这才抬起脸,湿润的眼眶泛红,跪在地上嗓音发颤道:「过去我待你没一次好脸色……其实……因为……你知道……我非出身黑森狼族,是外来投奔的。我原生的狼族……我父母弟妹……都是被人类杀害……所以……我才会……」 两行泪悄悄地滑落,黎明捲着自己的袖口,温柔地拭着,一手环着白桂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无声的掉泪。 其实上次风玉子跟她提过白桂经歷过一些事,所以不信任人类,她当时就有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也因此从未把她恶劣的态度放在心上。 亲眼见到父母亲族被杀害,自己一狼独活,好不容易找到安身的族群,又嫁了一辈子的伴侣,现在又突然痛失夫君,加上两个刚出生就没爹的狼崽。 她还没有家室,没有丈夫孩子,以后想来也不会有,而她也巴不得和自己有血缘关係的湘家全数暴毙。 但是她懂她的酸楚,也明白那种在骤失相依相持后的痛苦。 且同是女人,总是辛苦万千。 她轻柔地理着她银白色的长发,头彼此轻轻依偎着。 「十五年前,狼王见我孤狼一匹,好心收留我入群,但在狼的社会,接纳外来的狼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刚来时,我常被丢一些不好干的工作,平时也没什么狼搭理我。除了风玉子,他总是默默的帮着我。」 黎明和小九静静的听,白桂吸了吸鼻子,继续哽咽的说: 「后来渐渐的,我们越走越近,十二年前的秋分那晚,我们一起站岗,他拿着七里香编成的花冠,跟我表白求婚,希望我可以跟他建立一个家庭,一起过下半辈子,我好高兴,又感动,又激动,当然是马上答应了。 我还记得,那晚是满月,月亮很圆,星星很闪…… 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也很少吵架,可能是他常让着我,让我发脾气,偶尔耍点任性。 其实身为狼,又生在这种乱世,大家都知道生活都是用命在搏的,想要有点理、想要实现,就更不用说了。 往后……往后……我会好好的,把孩子们都扶养长大,还有风信子……其实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就算他不率先攻击,雪猿暴烈敏捷,是不会轻易放过被牠追逐的生物…… 他还这般年轻,就突然没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兄长……他的痛,不会比我少……」 白桂眨着眼,泪水又从她晶黄色的双眼流淌过凄白的脸颊。 黎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风信子早上才来我这,很尽责的做完事情。这孩子,为此很自责。我安慰也开导了他,怕他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先施法让他睡一下,现在人在我帐篷里睡着。之后我会开一些安神放松的药给他。 之后应该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他白天在我这一起出勤,晚上回去和你跟孩子住。 虽然彩月奶奶这阵子会照顾你坐月子和帮忙带孩子,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忙。」 黎明将手温柔地覆上白桂的手,握住后,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记得的,所以,你就别放在心上。你要赶快好起来,孩子们还需要你呢!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白桂含泪的点点头,伸手擦了擦眼泪,抓着黎明的手臂站起来,向前迈步跨出帐。 是的,我要赶快好起来,我要做个坚强的母亲,也让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安心 请在那里等我 亲爱的—— ———————————————— 帐里,彩月正站在伊菲森后面,给他梳理长长的黑发。 伊菲森靠着椅背,双眼闭目养神道:「奶奶,白桂跟狼崽,都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身子需要调养,毕竟昨天產后大血崩,伤口还在,现在又快隆冬,这没一两个月是不会全好的。」 「那就好。」 彩月放下木梳,一手握着他的头发,另一手拿起金色的发带,细心的绑上,一边道: 「小菲呀!我说你,有时间的话,也顾一下自己。你看看你自己背上那个伤口,老是给自己往身上弄出一堆口子,你是现在年轻力壮,可以逞兇斗狠,好的快,受得住,但说不准那天落下病根,等上了年纪,可就不好受了。」 「哎!我知道呀!只是有时候不逞兇斗狠不行呀!毕竟坐这个位子,我不先卖命,还有谁敢卖命?」伊菲森叹口气道。 彩月把他绑好的发尾拨到前面去,轻轻松脱开他的上衣,仔细地检查他的伤口。 「唔,这药的味道挺特别的,还真是第一次闻过。」 「嗯,昨晚敷了后,就没那么痒和疼了,她还挺行的。」 「那晚点叫黎明继续给你上药。」 「不行奶奶——」 「哎!你这孩子,奶奶懂你不想要因为给哪匹母狼帮忙的机会多,导致群里争风吃醋不和睦,也懂你不想强迫自己娶一匹根本不爱,眼中只有后位的母狼。 但老是拒绝所有想要靠近你的母狼,不是办法。再说了,黎明是医官,她给你诊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族里哪隻狼有病有伤,她都不是得治吗?又不是专给你一隻狼看病的。 小菲呀!感情这种事,虽然跟婚姻很多时候很难合成一谈,你又是王,奶奶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希望你有时候,适时的在这方面,拿捏一下。」 彩月说完,替他穿好衣服,这时,拓帕进来道:「王,黎明已候在门外。」 「好了,那奶奶先回去了,白桂还需要有狼给她做月子。」 「嗯,奶奶慢走。拓帕,传她进来。」 「是。」 伊菲森挺起腰,拉了拉衣襟,对着进来的黎明道:「身体还好吧?」 「谢谢王的关心,都好。王今天也好吗?伤口还疼不疼?」 黎明把竹药箱放在桌上,一边问。 「还行,你的药还挺有效的。嗯,给本王换药吧!」 「是。」 黎明一边打开箱子取出药膏和纱布绷带,一边眼角偷瞄着伊菲森,昨晚月色下那健美宽厚的肩膀和胸膛,又猛然跳到眼前。 就在黎明一边准备的当儿,伊菲森也一边微松开腰带,拉开衣襟,黑金色的上衣顿时开了个大半,露出上半身的胴体。 她捧着药绕到他背后去,嗯,虽然伤口看起来还是很可怕,但比预想中好,看来狼的身体跟人的身体还真的很不一样。 她照例先用盐水消毒了下,再开始把药敷上去。其实昨晚上完药,她忘了上纱布和绷带,刚调药才猛然想起自己少干了这么件事,昨晚敷的药,有一大半大概都给衣服抹掉了。 想到这,她开始觉得很不好意思起来。 敷完药,她拿起纱布小心翼翼的贴好,就着这个高大厚实的背,一边猜测他的身高,一边觉得,黑森狼族的男人,这体格和身高,真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就是女人也很高,吃野味长大的,好像就是不一样。 接下来是缠绷带。 伊菲森很配合的抬起手臂,让她缠,而他也没问为什么昨晚没上纱布绷带但今天要,也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有帐篷,睡的比较好了吧?」 「是,好睡许多。」 「以前喝过阴阳转?」 「是的。」 「为什么喝?」 「下官的家族世世代代以术士为本行数百年,所以有时因为职务需要,会使用一些药物做辅助。」 黎明答道,拿起剪子剪掉多馀的绷带。 其实像阴阳转这种危险的禁药,湘家向来也是极少使用。不过呢,一扯到利益,管他什么药,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都可行。 伊菲森穿好上衣,道:「坐。」 她收拾好后,便就着案旁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黎明,后天的你跟本王同去当诱饵时,大概只有一刻鐘的时间,引他们走到那条通往悬崖的路。到时,本王会以狼身的姿态,让你綑在板子上,你只需要算好时间,领他们走到峭壁下,本王醒后,峭壁上的狼才会让雪绷落,这时候你就骑上来,本王会载着你跑到悬崖然后跳过去。 风险除了雪绷的速度和规模,我们无法掌握和事先知道以外,如何引军队走到定点,你只能见机行事,晚了不行,太早也不行。这部分,你可有心理准备?」 黎明望着那对深蓝色的眼,答道:「王请放心。下官绝对不负使命。」 伊菲森微微笑了起来,道:「看来,你这样的经验还真不少。你们家族,应该靠这行,赚了不少钱财吧?不过,感觉你不怎么喜欢。」 「是的,所以才出来游歷,起码可以有点选择的自由。」 「你还真是特别的女人,让本王想多探一点。」 黎明微微挑起眉。 这时,伊菲森倾身向前,伸出手,轻抓起她的臂膀,然后握上她的手。 「欸?」 「嗯,没冻成昨天那个样子了。」 伊菲森的嘴唇往上再翘了点,松开手,站起身道:「走吧!跟本王一起去现场演练演练。」 老闆揩我油 午后太阳正照射着这片被雪覆盖的断崖,也射进断崖下的万丈深谷。 断崖边,黎明低头望着几乎见不到底的深谷,一团冷烈的风,呼啸地从下面猛窜上来,狠狠地刮乱她的棕发。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惧高症,可现在自己的脚底却实实在在的发痒着。 难怪昨晚自己提出这个办法,他马上就说跳不过去,而且还考量了很久—— 一隻热暖的大手突然用力握住她的臂膀,吓得她立刻绷紧肌肉这回头。 「别站那么近,很危险。」 伊菲森说,一边握着她的手臂,一边轻轻地把她拉离悬崖边。 「好的。」 顺着他拉着自己的方向,黎明往旁边挪了几步,伊菲森才松开手。 「你这手臂,真不像女人的。」 蛤?三晓?言下之意是很粗吗? 然后? 黎明看着伊菲森,心想难道老闆今儿心情不错,还是压力太大苦中作乐,所以才揩她油吗? 只见老闆微微歪着头,平时高冷严肃的脸庞,现在好像多了一点点—— 俏皮? 「下官自七岁起便开始受训,以继承家业。所以,体格上自然与一般女子不太一样。」 说完,她心里忍不住翻个白眼,老闆今儿到底哪来的兴致,一下抓手一下抓臂膀的,还说她很特别什么鬼的。 而且,她们这种干这行的,哪个不是从小就被抓去铁训?不然出道以后怎么到处杀生放火?老闆说这什么秀下限的常识? 「七岁?感觉你儿时应该也过得不怎么自在。」 「王上真会看人,下官儿时的确过得不太自在。」 黎明露出惯性的礼貌微笑,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怪了,老闆到底从哪里观察出自己以前过得不自由又不喜欢?难道自己一脸叛逆? 「以前不自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 「王上说得正是,因此下官才远离家乡游歷。」 「哦,那本王这里可是你游歷的最后一站?」 「下官已宣誓过效忠于王上,自然是已达到游歷的目的地了。」 「嗯,有你这句,本王,就拭目以待。」 伊菲森嘴角一边微微上勾,转身往前走,黎明也不快不慢地跟上。 什么跟什么,唉算了,老闆这样总比雷霆震怒或怀疑她还要好的多。 而且被他揩油,好像,也不怎么讨厌? 黎明望着伊菲森高大的背影想,一边勒紧领口,省得风时不时灌进去,冷得直打哆唆。 接下来,她便与伊菲森开始测量和计算到悬崖的距离。 依照计画,军队会在距离石壁雪崩的地方,约有五百公尺的距离,而石壁距离悬崖,则有约三百公尺的距离。 也就是说,若到时她能成功让军队行到雪崩的地点,那她和狼王,只有三百公尺衝刺的求生机会。 若不成功,等于他们俩得先当关抵挡,杀他个至少五分鐘左右,原本在岩壁上埋扶推岩石引雪崩的狼群,才会赶到。 而且,背崖血战,不是绝处得生,就是全军覆灭。 黎明抬头仰望高耸而覆满白雪的山壁,讲真的,她没遇过雪崩,也无法计算到时候的规模和速度。太大,一起陪葬;太小,活埋不了。 至于军队,根据城里的消息,问天的直属军团,约有一百二十人,而这一百二十人,严格来说,并不是正规的军队。 而是由一百二十个各地的死囚、混混、杀手、地痞等等败类,被问天收买后编制而成。 因此,要说是乌合之眾一点也不为过,但是,若真是如此,那这十五年间,这支直属军队恐怕无法替问天恐吓并有效地控制住整座维雅纳城的正规军队。 想到这里,黎明忍不住好奇问:「王,下官有一疑问,据传闻,离天向来以交易的方式来与对方签订契约,以换取彼此的合作。因此,下官认为,或许问天并不是收买那些败类,而是也和他们签了某种交易,才能让他们甘心臣服。 而通常和魔法师签订的任何契约,代价大多不是有形的物品,而是像付出自己几年寿命、三魂七魄某一部份、某种才能、家族或爱人的血等等,以换取对等的无形东西。」 伊菲森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她道:「嗯,签订契约的规矩本王以前便有所耳闻。你的意思是,那支败类组成的队伍,可能不只是换名利而已,还换了其他东西?比如非人类近似魔神的能力?」 「本王所言正是下官的推测与担忧之处。不过,这种契约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一但签了之后便不可改,否则双方都要付出代价。另外,契约只要双方都完成,就可以一直延续。换句话说。在彼此都完成的状态下,是可以随时被外力终止的。 而终止契约最常见的方式,一个是将其杀死,一个是再与其他对象签新的契约。」 「哦,那依你之意,就是和他们当场再签一个约?好确保他们能够乖乖地被活埋?」 「是的。」 「那你打算跟他们签什么?」 黎明微微一笑,看着伊菲森,道:「这种签约,不一定要白纸黑字,口头也可以。不难,只要施以简单的言灵,让他们拿出足已证明自己是问天的直属军团,而下官交换的条件,就是带他们到定点,见王上。如此一来,口头签约就算完成。」 伊菲森深蓝色的双眼微微瞇了起来,微侧着头,直直地打量着自己。此时,她可以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行。」伊菲森道。 「不过,本王这里要跟你先签个约。」 黎明眨了眨眼,心儿悄悄地紧了起来,道:「王上请讲。」 伊菲森的唇角邪魅地勾了起来,举起右手,摊开掌心,一团蓝色的火焰烈烈的跳跃着。 「此事若成,本王赐你金月印一枚,升三等职位。不过,若介时你临阵倒戈,本王,要你的心。」 哦,怕自己假死时有变,所以事成加官进爵,事败就剖肝挖心。 要是我,也会这么干。 行。 「下官黎明,悉听王命。」 伊菲森往前跨了一步,反手将那团蓝色的火球,点到她胸前。 一股无比灼热的感觉从胸口炸开,霎时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间沸腾起来,痛得她倒抽两口气,摀着胸蹲了下来。 几秒后,灼热感便褪去,她蹲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们人类有专门签约的交易方式,狼族也有。虽然,这是单边在开条件,不是对等的交易,不过,你放心,本王一向谨守承诺,只要你也遵守,是不会吃亏的。」 伊菲森语气轻松地道,黎明顺了顺气,直起腰站起身答道:「下官理当信守承诺,效忠王上。」 一道火焰闪过,狼王已恢復狼身,踩着雪,甩了下尾巴转过头对她道:「上来吧!得抓紧时间演练演练。」 「是。」 唉……能说什么,自己当初说要来的……还好把小九留在帐里看着风信子,不然这傢伙要是知道自己跟狼王乱答应事情,现在应该是一副横眉竖眼、气呼呼瞪着她的鸟样。 毕竟,我的老闆,是大野狼啊…… 她双手往背上一撑,跃上狼背。 —————————————————— 「王,咱们已经跳了十九次——」 「再来一次。」 「是。」令风影乖乖地答道,认真觉得自己可怜的背,再给狼王当跳板踩几次后,肯定要骨折了。 干他娘的,不知道这个办法是狼王自己提的,还是哪个白痴提供的意见,要是被我知道,我一定会把他眼珠子都狠狠啄出来当球踢! 他大怒却不敢言的想,用力拍着自己宝蓝色的巨大翅膀,第二十次飞向旁边的崖壁。 现在日头已偏西,一个时辰里,他配合着王从三百多公尺的衝刺、跃过悬崖,再算准时间从一旁的峭壁上飞衝而出,让狼王在空中当踏板,猛力一蹬再进行一次跳跃,落到对面的悬崖。 从衝刺、跳跃、踩踏、再跳跃、落地,总共只花了二十几秒的时间。 这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快,根本光速,而且也再次刷新自己对狼的爆发力和跳跃能力的认知。 每一次的跳跃都在重新计算角度及时间,和方向。 前几次落地,她没抓好直接惯性被甩出去,还好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然自己早就脑袋开花当场弊命。 后面几次就顺利多了,没摔下去,嗯,不过,因为没有狼鞍、狼笼头,只能死死抓紧狼毛、腿夹用力一点,所以,其实自己已经帮狼王肩胛上的毛,扯了不少毛团下来。 还有,狼王背上的伤口开始有点撕裂,渗出血来,她屁股往后挪了挪位置,省得坐在伤口上。 「你只管抓好就行。」伊菲森道,小跑步准备第二十次衝刺。 「好的。」 她再次抓紧狼毛,一阵光速衝刺,两旁景色瞬间模糊,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接着她感觉身体腾空一跃,一道黑影刷地呼啸而来,半秒后身下一震,接着双双安全落地。 只听见身下第二十次传来呼吓呼吓的粗喘声,黎明忍不住跳下来说:「王,下官想这样的演练已足够,您再这样,伤口会撕裂更大。」 一道黑影从天降下,维持鸟身的令风影降落到一旁,道:「王,维雅纳那里刚来了密函,已联络上。而我军放出的假消息,目前看似成功矇过问天,明早会派出军队出发前往至现在这个地点,也就是咱们准备给他们活埋的崖口。」 只见还伸着舌头喘气的狼王,甩了甩尾巴,一阵火焰过后,回到人身的伊菲森,快步走到令风影黄色的大鸟爪旁,站上去抓好道:「嗯,知道了,现在过去听匯报。」 黎明见状也赶紧快步过去,站上令风影另一隻鸟爪上,当她脚踏上去前,尖锐如廉刀的鸟爪狠狠的往雪地上刨了一下。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心理因素,她总觉得令风影根本不想让她搭便车,甚至很想在空中把她甩下去。 唉,都是周遭该死的阵法,不能施任何法术,不然她一个转身,简单空间移转,下一秒就到目的地了。现在只能看这傢伙的臭鸟脸色—— 令风影展开双翼,迎着落日的馀辉,事不迟疑地立刻飞向营地。 最后一刻的背叛 华丽偌大的寝室里,雕纹金丝楠木的梳妆台前,她对着镜子,蹙起眉头。 一旁镶金的烛台摇曳着火光。 她缓缓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明早问天的军团会出城,在距离永夜碑二十里外的山林崖前,接收投诚的残部。接着,狼王会歼灭那些军团,然后再悄悄直奔西北门,里应外合,杀掉问天。 早在当年与他大婚后,这傢伙便一个个铲除反对他的臣子。好在问天到底是她玉玲瓏公主名义上的夫君,一个入赘的男子,因此不得不给自己点面子,没有下手赶尽杀绝。 儘管如此,原本支持她主持朝政的官员,这几年却因为各种离奇的意外或其他因素,一个个死亡或自愿告老还乡,最后,只剩宫廷禁卫长极北辰,是她这一边的。 而自己身为嫡长公主,要说没有一点对权力的野心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她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可以在这乱世中,把维雅纳治理的繁荣又强盛。可斗了这么多年、演了这么多年、亲信一个个离去或倒戈,又嫁了两段政治婚姻,自己着实累了。 引狼入城,真的,能改变什么局面吗? 那个女术士,真的是和狼族同一伙的? 万一失败,又该会是如何的场景? 玉玲瓏伸手拢了拢及腰银色卷发,拾起梳妆台上的水晶梳,胡乱了梳了几下便放了回去。然后抬脸,看着已经卸妆的自己,那张脸,苍白的彷彿快寿终正寝一样。 在密函里,她回覆说,会拖住问天,解决他。但怎么个拖法,她不是没计画,应该说,自己没把握能直接杀了他。 早在好几年前,她就私下秘密请了境外的工匠,用魔法仿造一把匕首,藏了起来,已备不时之需。 现在可终于用上了。 这把魔法打造,几可乱真的贋品,只要刀刃一出鞘,便会不断大量吸收周遭一切具有魔力或法力的任何东西。 数年前,问天不下一次,明里暗里的往她这里探听匕首的下落,她不是装傻就是呼拢带过,说自己也一直在找。 严格来说,问天并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魔法师,他的法力不是与生俱来,也不是修来的,应该是借来的。 因此,若是能抽掉这层外借的法力,以她玉玲瓏的身手,跟这傢伙过招,绝对没什么问题才是。 维雅纳是被冷冽冰雪淬礪出来的民族,所建立的大城,上自王公贵族,下自平民百姓,习武跟走路一样,是生存的必备条件。 她自幼便师从城里最好的武师,她不信自己斗不过一个半路出道又无耻的男人。 当年她远嫁到其他城邦,做了城主的正室,结果没几年城主有天猝死,城中大乱,她原本庆幸自己回到维雅纳,结果不到一年,父亲居然把她嫁给这几年得势的臣子,也就是问天。 她记得远嫁之前,维雅纳根本没这号人物。父亲说他是被聘来宫里协理事务的人才,才干卓越,她私下派人查了他的底,问天的确是个能干的人,除了身世有点摸不透,其他找不出什么不对。 此外,倒是和许多的大臣官员,保持良好的互动及往来,说要拉拢自成阵营,也不算是,说是结党营私,也还不到这边上。 儘管有种说不出的怪,自己也不愿再嫁,然而父命难为,加之兄长们早就一一死在战场,可父亲似乎也不太肯让她这个女儿继位,因此最终被指婚嫁给了他。 换句话说,父亲把维雅纳让给了女婿继位。 而结婚头一两年,问天其实不是没试过,想要和她好好过,但自己从未领过情,加上政治上俩人也是不断明争暗斗,毫无共识可言,也因此,门一关,他做他的,自己做自己的,各过各的,除了有时晚上这傢伙会自己过来蛮干硬上,不然都是分房睡。 没有爱情,没有共识,没有真诚,名副其实的政治婚姻。 父亲给她的封号,名为修格莱——维雅纳.修格莱公主。修格莱在妖精语的意思,是冬天里的清晨的太阳,给万物希望。 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一直与希望无缘。 她不甘心、不屑、愤怒、无奈,却又不得不低头。 玉玲瓏望着镜子里美丽却憔悴的自己,凄然地笑了一下。 该做得还是得做,即使要豁出命。 玉玲瓏将假匕首塞进袖里的夹层袋,天气冷衣服厚,要摸也很难发现。 她吸了口气,闭上眼,开口唤道:「春草。」 「这就来,公主。」 春草应声答道,一会便从隔壁房走出来,把盛着酒瓶和两个空玻璃杯的托盘,放到桌上。 玉玲瓏拉开梳妆台左边最下面的柜子,取出一个镶金的小木盒,压下金属扣,喀的一声打开后,便一手捧着木盒走到酒杯前,两指从盒里捏了一撮白色粉末,然后洒进其中一个酒杯。 白粉像是冰晶碎成的,晶亮亮的如雪花般落进杯里,而酒杯却依旧空而透明无状。 玉玲瓏把盒子关上放回柜里,转身拉住春草的手,细细捏着,看着她轻声道:「春草,假如今晚我失败了,你就沿着暗道出宫,去找北辰,我已交代过他,你只管找他便是。」 春草眨眨眼,低着头,回握了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公主您别这么说,我跟着您这么久了,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的。您就别担心了。」 玉玲瓏吸了吸鼻子,压下眼眶里的泪,紧紧抱住她,道:「春草,咱俩从小到大在一起,多少事情,还真没分开过,像姐妹一样,你总是在我身边,照顾我,包容我。只希望,只希望,这一次,我们也不会分开。」 「公主您别这样讲,春草也一直很高兴能跟在您身边。往后,也希望能一直跟在您身边。」 春草的双手,轻抚着她的背,微颤颤地说。 「嗯,那咱们约好了,年初第一天,在一起去看日出。」 她松开手,抹了抹脸,又把春草被她抱乱的上衣拉了拉,微微笑着说:「先出去吧!」 春草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玉玲瓏收起笑脸,坐在床沿,望向梳妆台上精緻的沙漏,细细的流沙不断落下。 她忽然回想起那天傍晚,自己溜出去散步,结果在那片覆雪的松林里,跌进捕捉野兽的坑洞,好险正巧巡逻路过的北辰,救了自己。 以往,总是只能远远看着彼此,那晚,终于有了机会。 夕阳落下,夜幕落下带着越来越多的繁星他们轻声地聊着,然后一起默默地肩併肩,看着夜空里闪烁熠熠的群星,银河灿烂,美丽,而遥远。 那时她第一次觉得,要是时间能够静止,哪怕只暂停一刻钟,那该有多好。 而自己那时也是真笨的,怎么就不会主动一点—— 她感伤的微微一笑,闭上眼。 「还没睡?」 问天低沉的嗓音传来,她缓缓张开眼睛。 「你不是要喝一杯吗?」 「是啊!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修格莱。」 她感觉到旁边的床陷下去,两隻手臂从后面抱住她,他一手勾起自己的下巴,俩人四目相接。 「我想要对你怎样,是我的自由。」 玉玲瓏冷冷地说。 问天哼了一声,将她往床上一按,身子压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就好,要不你突然改了性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呢!」 玉玲瓏撇过脸,她知道这个男人的习惯,每次都是先喝再办。 她倒酒,陪喝,喝到他不能再喝,然后办事。 不过,不会今天突然改变习惯了吧? 一想到这,她的心不自觉的紧捏了起来,毕竟,匕首藏在袖里。 「我还怕你突然改了习性,叫我不习惯呢!」玉玲瓏抬手推开问天,支起上半身,冷言冷脸道。 「哦!是吗?」问天笑意加深了点,起身坐到了床边。 玉玲瓏一声不吭的,走到桌旁,拿起酒瓶,将白色的酒注入酒杯中。 然后她拿起那杯刚才放药的,往前递去。问天伸手接了过来,笑着望向她,道: 「修格莱,我问你,以后跟着我,如何?」 玉玲瓏端着酒杯看着他,语气平静的说:「这有什么好问的?人都嫁给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想要什么?」 俩人就这么对视着,好一会,问天才开口道:「好吧!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举杯饮了一口。 剎时她的心狂跳起来,问天连喝了好几口,为了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她也将杯子举起,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顿时,辛辣如火的灼烧感从嘴里爆发,从喉咙火速蔓延到全身。 「噹!」 酒杯狠狠地自她手中落到了地上,洒了一地的酒。 「咳……咳……」 她跪倒在地上紧紧捏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前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修格莱,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自以为委屈,自以为高尚,殊不知,你的自以为却得罪了在你影子里给你真正卖命的人。」 问天讽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声音继续道: 「你以为你私下搞得那些事情,都天衣无缝吗?我跟你一样,可不是瞎子,也不是白痴,但我唯一比你还要厉害的,或是说贱一点的,就是懂得利用人心。」 玉玲瓏手颤抖的扶向旁边的床,抬头愤怒地瞪着他。 「你也以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就能挖心掏肺吗?自幼生长在宫廷里,还不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告诉你,半年前,我只用了一笔交易,内容是用你这辈子公主的地位和名利,换成她的命运,就成交了。」 玉玲瓏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过,你似乎并没有把每一个决定都跟她说,也没有让她参与每一个细节。至少,今晚她猜对了你会糝迷神药粉,所以,其实她端进来前,两杯都掺了药,只是我先服了解毒剂——」 玉玲瓏愤怒的咬牙切齿,怒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袖子抽出匕首,往问天狠狠掷去! 「啪!」 一股鲜血从扎进左肩的匕首,飞溅出来。 「你……呵!这把是假的,对吧?」 问天不慍不火的看着跪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他的玉玲瓏,起身朝她走过去,一边皱眉拔掉那把匕首。 「我知道你现在寧愿死,也不会跟我说真品在哪。不过,等明天时辰到了,我相信你就会说了。在这之前,你就好好在床上待着吧!亲爱的。」 问天粗暴地拽起地上的玉玲瓏,摔到了床上,再用匕首,往她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刀。 她感觉到一阵刺痛,身上的力气彷彿都从脖子上的伤口洩出去,眼前视线跟着神识天旋地转,越来越黑—— 在所不辞! 问天冷冷地看着倒在玫瑰红圆型大床上,被迷神药弄昏的玉玲瓏,她银色的长发散乱在床被上,而雪白脖子上,被他用匕首划开的口子,正渗出鲜红的血丝。 「喀!」 染血的匕首被收进了剑鞘。 他望着眼前这个女人,理智告诉他,现在如果不直接杀了她,恐怕明天等她醒了,就会很麻烦。 「问天大人……您会,完成交易吧?」 已经走进房里的春草,脸色苍白,注视着手里紧紧握着匕首的问天,声音不轻不重地问。 「那自然是。」 「那,您在犹豫什么?」 问天缓缓转过身子,定定地望着面色煞白的春草,道:「我看你,没有干坏事的资质。」 房里一片沉默,春草握紧了发颤的拳头,咽了口口水道: 「你跟我有什么不一样,都只是想改变自己原本的命运罢了。世间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只有想不想做而已。 你该不会还期望,她对你有一丝真诚的温情吧?」 问天的唇角斜斜的往两边勾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道: 「是。毕竟,现在的我,有一半来自于她。」 春草微微瞠大了眼,问天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继续说: 「话又说回来,我不记得合约的内容,有哪条是要杀了她。所以我已经先依约完成了我的部份,剩下来的,就是你的部份了。你不会中途心虚反悔吧?」 问天一副好以整瑕的笑脸说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把东西拿了出来,往前递到她面前。 「都做了,还有什么好后不后悔的。」春草满不在乎的说。 「那就好,这个,戴上再出去吧!只要你顶着那张脸出去,我想禁卫队侍长,会为了你——不对,是为了那张脸,要他下地狱,恐怕他都不会怀疑的下去。」 春草伸手接了过来,低头望着手上那张白色的人脸面具,翻过去,缓缓的将面具戴上自己的脸。 在完全戴好的剎那,面具立刻无声的改变了外貌,春草惊慌的往自己脸上抓扯,但面具好像溶进皮肤似的,她只抓到自己的脸。 她踉蹌地扑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别抓了,那张面具,除非你死了,否则是拿不下来的。好好享受一下交换人生后的感觉吧!维雅纳.修格莱——公主。」 最后两个字,问天放慢语速,加重语气,口吻戏虐的看着她的背影说。 她双手颤抖地抚着自己的脸庞,原本左脸那道淡粉色的长疤痕,不见了,柔亮的银色发丝贴着她颈子,紫灰色的眼眸盛满了复杂的神色。 又悲又喜神色。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终于……轮到我了……我再也不会默默活在你的光环之下了……凭什么总是你一人受尽荣宠,我却往往默默的沉沦,受你支配和牺牲。」 春草看着镜中那个从小到大,数十年来,再熟悉不过的样貌,喃喃自语的说。 「好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侯,再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得好好准备一下。别忘了,你还没完全完成我们的交易呢!」 问天戏謔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春草回过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往床头柜旁的柜子,取出了公主印璽。 方型的冰晶印璽,微微的在烛光的照映下,折射出一道暗光。 ———————————————— 一道银白的弦月斜斜地掛在夜空上。 他睁眼看着那抹银白的月,只觉再也睡不着。 他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那一晚,他们约好一起看星星,却怎么等,也等不到。 怎么连梦也是这样—— 北辰从床上翻起身,愣愣地仰望着弦月,银白色的月光,总让自己联想到她长长的秀发。 如果,计画失败,甚至被揭露,我会想尽办法,说这一切都是我主使,和任何人无关,然后自裁—— 公主昨晚的话又再次回荡在耳边。他吐了口气,把脸埋进摊开的手掌里。 他本是维雅纳的守城大将军,当年却因为外族侵扰,我军险胜却伤亡惨重,朝上那些嫉妒他年纪轻轻便升了官的官员,便趁机上奏,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他自视甚高,以致轻敌才会惨败云云,老国王耳根子软,拔了他的官,罚他苦役一年。 那时,公主上奏,说宫里缺禁卫侍卫长,便把他调去任职。 禁卫侍卫长专官宫廷禁卫军,名字听起来很威,也确实管着一支军队,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虚名的武官职位,实质上没甚么权力,禁卫军队只听皇家的,侍卫长只是掛牌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住在宫里,以及有直接接触皇亲国戚的机会。 虽然禁卫侍卫长,根本无法和原本的将军职位相比,偶尔还要陪陪皇亲国戚去狩猎或出巡什么的,但住在深宫里,还得吃穿,还能可以避开一些七嘴八舌的傢伙,而且,总比什么职位都没有还要做苦役好的多。 他那时消极的想,直到那天,陪皇家狩猎时,见到拉了自己一把的公主。 黑鹰马背上,银白色的长发被金色发圈扎成一长长束,脖子下一片雪白的胸,深红色的紧身猎衣,银边黑靴,纤纤素手擒着一张镶金黑坛弓,她昂首挺胸,紫灰色的眼眸炯炯发亮,英挺嫵媚。 从那天后,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掛念过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默默的帮了公主很多,以为自己多少能帮她分忧解劳,可是,直到昨晚,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忙也帮不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然后自己又安然的换到另一个地方去任职吗? 他抬起脸,起身下床,走到脸盆旁,捧起水搓着脸。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哪里很不安。 更衣漱洗完毕,他伸手取过掛在墙上的长剑,插进腰带,推开门。 天边已经露出些微的白,弯弯的弦月也变淡了。 他走向马厩牵出坐骑,正准备翻身骑上时,前方远远一个人影,让他倏然停下。 「谁?」 他沉声喝问。 那个人影渐渐朝他走来,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清晨的风轻轻地拂起。 他感觉心跳开始加快。 「北辰。」 「微臣见过——」 「不是说过了吗?没有旁人不用行礼问安。」 「是。」 他抬头,望着她,心里又喜又紧张,却还是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公主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微臣陪同公主——」 「北辰,有件事,非你去做不可。」 他眨眨眼,轻声道:「公主请说。」 只见公主从袖里掏出半块印璽,紫灰色的眼眸望着他,道:「北辰,天一亮,你便领着所有禁卫军,到永夜碑等着,不管等来的是狼王还是问天的人马,都杀了他们。」 「公主?」 北辰一脸吃惊的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这大半年都在计画如何引狼族入城,杀掉离天问天、铲除问天的势力吗? 怎么才一天半就突然变了掛? 「北辰,我想好了,我想要自己掌权,问天也好,狼王也罢,我不想,再受制于他人了。」 「那问天——」 「我自己有办法。」 他望着那双濛起一层薄薄水光的紫灰色眼睛,心里逐渐坚定起来。 他跪下来,双手接过印璽,声音轻而坚地道:「只要公主愿意,微臣为您,在所不辞。」 「我就剩下你了,北辰。」 她声音发颤地说,看着北辰翻身上马。 「公主别掛念我,您自己要小心!」 他勒紧韁绳,回头再望了她一眼。 公主,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那即便是为你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剧本的桥段 帐篷里,黎明虚脱似地躺在毯子上,她才刚把喝了安神药的风信子送走,终于可以好好歇会了。 从前天狼族中计大撤离、抢救分娩血崩的白桂、晚上户外吹寒风给狼王治伤、昨天陪狼王实地勘查外加战前演练一下午,今早开会、下午又实地模拟几次次,才刚回来就给风信子看看他今天医务完成的状况,再调好他和白桂的药后,现在终于有空歇息了。 小九用嘴啣起被角,给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黎明盖好盖满。 说实在,身为式神,她无权干涉主人的任何决定,只能沟通。 但这几年她发现,不晓得是跟命运赌气还是不爽,还是两个都有,黎明越来越不把自己的健康和寿命当一回事,这让一旁的自己总是看得又气又急。 这两个月冰天雪地的百里长征,儘管她目前看似没把自己弄出什么大毛病来,但黎明的气色和灵气,着着实实比三个多月前刚穿越来时,虚弱许多。 这绝不是个好的徵兆和发展,因为这等于是在间接消耗她的原本就不长的寿命,也就是说,最后就算黎明不再使用任何法力,身体还是极有可能因为磨损过度,无法承受与生俱来强大的力量,而全身血管经脉爆裂而死,或是遭到无法控制的法力反噬,而魔化成怪物。 每个世纪的天选之人,不是以上两种死法,就是命丧在各种争斗或战斗中。 简而言之,目前为止,没一个善终的。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想往她脑门上狠狠啄下去,让她醒过来,逼她答应要对自己的生命爱惜一点。 哪怕是再多爱惜百分之一也可以。 两条鸟腿几步跳跃,窝到了黎明颈窝上,正要一屁股坐下来时,帐篷口探进来一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 她瞪着那对亮橘色的狼眼,再用翅膀指指昏睡过去的黎明,示意他安静。 尖尖的狼耳抖了一下,然后他躡着脚,悄悄地走进来,把狼嘴里叼着的包裹,轻轻地吐到旁边。 小九不解地睁着鸟眼瞪向他,想办法用眼神传达:变态色狼,你进人家帐篷里看女生睡觉干什么? 「锦辉吗?」 黎明睁开眼问,推开毯子坐起来,满脸疲惫的望着他,棕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只见锦辉尾巴一甩,弯下四条腿就地窝下,用尖尖的鼻子轻轻地戳了她的脸颊一下,一旁的小九见状,瞬间气炸成一颗澎胀的羽球,锦辉眨着眼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不在就直接进来了。我看你忙一整天都没过来和大家一起吃东西,所以带了点刚捕回来的兔肉给你。烤过了。」 说完,他伸长脖子,叼住那块包着布的烤兔肉,放到黎明面前。 「谢谢你,不过要吃我会去帮忙拿啦!」小九尖锐的嗓音道。 黎明顿时拉下脸,一把抓起她,塞到旁边药柜上面后,一手搔着锦辉的下巴道:「谢谢,你真体贴。」 锦辉舒服的闭上眼睛,侧过毛绒绒的脑袋,让黎明再搔搔他的耳后根。 哼!心机重又白目不会看场合的色狼! 小九内心小剧场大爆发,气鼓鼓的窝在药柜上,瞪着一脸被摸的很舒服的锦辉狠狠地想。 「小黎,前天开会那样,没事吧?」 「没事啊!我没生气,毕竟我是外来的,一开始难免被塞黑锅,但我也没什么损失。狼群这样,人群亦如此。」 黎明语气平静地说。锦辉眨眨狼眼,抖了抖耳朵,语重心长地道: 「小黎,明天上阵的时候,小心一点,这次风险实在太高了,要不换——」 黎明搔了搔他的脑袋,微微一笑地说:「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锦辉原本一脸担忧和严肃的神色,见到她这么说,过了几秒,表情才较为缓和下来,道:「嗯。那你好好休息,熬过这几天,应该就能进城过冬了。到时我再给你弄些好吃的,补补身子,我先去忙了,你赶快睡一会。」 说完,尖尖的鼻子又轻轻地戳了她脸颊一下,甩了下蓬松的尾巴,便出了帐篷。 「无事献殷勤,非姦即盗!哼!」 黎明转头,看着依旧气得鼓鼓的小九,又气又好笑的叹口气,说: 「我说你啊!如果哪天我孤老到死,这笔帐都得算在你头上哦!」 「当然算在我头上啊!不然还有谁会一直陪着你?」 「……」 唉!算了。 她苦笑着躺下,拉过毯子把自己裹好,闭上眼睛。 ———————————————— 被白雪覆盖的树林,在冷风不时的呼啸中,伴随着一阵吵杂粗鲁的马蹄声和么喝声,越来越近。 而在崖口前,伊菲森将白玉瓶里的阴阳转缓缓倒入瓶口,黎明伸手正要接过他递来的瓶子,正好与他四目相接。 「啊——」 胸口忽然被火烫到似的,痛得她倒抽一口气,下一秒灼烧感便消失了。 她一抬头,狼王深蓝色的双眼正炯炯的投向她。 那眼神里,闪过几分警告,以及夹杂着相信你可以、所以不许稍微闪失的威严之色。 果然,当王的疑心病都很重。 黎明低下头,接过阴阳转,看着他仰头喝下,再接过瓶盖,扭紧后收进腰包里。 一道火焰闪过,伊菲森已经变回狼身,不一会便药效发作,慢慢瘫倒在雪地上。 黎明立刻毫不浪费时间的一手掐诀,一手将法力注入银手环,让其化成法杖。 银色的铁鍊便凭空冒出,迅速捆住已假死的狼王。 术士或法师大多都有自己法器,这也是其身份的一种表徵。 虽然法杖只适合下咒和施法用,做为武器不是那么俐索好用,然而眼下这种情境,不适合将法杖化成武器,容易让人起疑。 远处的蹄声和呼喝声越来越逼近。 「撒利将军,你说那群野狼会不会联合女巫一起耍把戏骗我们吗?」 披着红灰色鎧甲的的高大男人,听到后边一个声音喊道。 「怕啥?你连你爹娘都杀过,还怕一群野狼吗?」 「哦!也是!」 撒利从鼻孔重重地哼一声,他管野狼还女巫,他只知道,任务失败,问天大人会让他生不如死! 「将军,是那个女巫!」 他望着站在前方那个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勒紧马头,沉声喝道: 「停!」 一阵嘶鸣声和马蹄声,全军三百多人便停下。 「女巫!还不快快带着那群死野狼,来跟本大爷投降回城!」 黎明眉头都懒得皱一下,面不改色的握着法杖,冷冷看着这一票「人」。 她猜对了,这些傢伙,已经不是完全的人类。 为首的撒利,右半边的脸正常,但左半边脸漆黑如皮革,一隻陷在眼窝的血红眼珠射着狰狞地幽光,头上长着一对赤色的角,抓着韁绳的左手彷彿被烧焦似的,五个指头上是白色的长尖爪,一头暗蓝绿色的头发披散,乍看之下,彷彿是地狱来的阿修罗。 而后面的傢伙,也是差不多这副半人半魔的难看样,只是差在魔化的部位和样子不同。 以自己的人性做为交易的条件,换取神魔的能力吗?真是一群比魔鬼还可怕,也比智障还要白痴的傢伙…… 黎明上前几步,行礼高声道:「在下黎明,见过撒利将军!」 只听撒利满是不耐的口气吼道:「喂!女人!别在那里囉哩叭嗦!狼王的臭皮囊在哪里!带出来给本将军砍下狼头回去覆命!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就算问天大人有令,不准杀你,本将军照样剁了你的手脚!」 黎明挺起身,鏗鏘有力道:「撒利将军,狼王尸身过重,在下小女子一个,着实扛不动,还请将军移步,随在下前往尸首处,就在前方几十尺。」 撒利恶狠狠的瞪着黎明,翻下马背,提着一具阴光森森的斧鉞,大步跨向黎明。 依据计划,她必须设法将为首的撒利,引到狼王所在的地方。而目前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进入雪崩落的范围。 撒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上散发一种非人非魔的腐败气息,那张狰狞丑陋的脸,近看之下,更显邪恶和猖狂。 他粗鲁的一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眼神扫着她全身上下,声音戏謔道:「瞧你长得一脸标緻,没想到胆子这么大。见到本将军,也不害怕一下。看来,是有几斤两重的。你,给本将军带路!」 说完,便放开手,黎明转身迈步的同时,便感觉到斧鉞的寒气压在自己后脑勺! 她压下砍爆他的衝动,继续往前跨步。 可毕竟剧本压根没安排她直接砍暴这一个桥段,而眼下最重要的事,要赶在阴阳转退效之前,带他到狼王在的地方。 「走快一点!」撒利喝道。 这摆明又是一个陷阱 黎明眼角往后瞟了瞟,撒利粗重的气息和脚步紧紧贴在她身后。 依照计划,狼王会在前方等着,而狼群分别在崖壁背风上方处,和悬崖对面,等待他的信号。 她必须在阴阳转效力褪去之前,领着撒利走到狼王所在处。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撒利一发现中计,在后方援军赶到前,她跟狼王就能联手二对一先灭了他。 「等一下!」 撒利粗鲁的暴喝声从后面传来,黎明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停下脚步。 「前军轻骑六士,牵马来!随本将军一同去捡狼皮!」 撒利大声发号施令道,只听见一阵粗重的马蹄声,转瞬间自己已被七个骑在黑马上的怪物团团围住! 「你,把法杖交过来!」 黎明不动声色的走向骑在披着血红色战甲黑马上的撒利,抬头看着他,一扬手,将法杖扔过去。 撒利鹰爪般的手攫住了她扔过来的法杖,插进自己的腰带,咧开大嘴恶狠狠地道:「哼!看你这女人十二万分把握的样子,要是敢耍皮条,看本将军怎么把你折磨的直求饶!继续带路!」 黎明挑起一边的眉,踩着积雪继续前进。而这七个怪物便以包围的方式,挟着她往前走。 不快点不行了—— 「撒利将军,绕过崖壁右前方的转角便是了。」 撒利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喝道:「往右转!」 绕过转角后,前方雪地上,一头黑狼正躺在由六芒星画成法阵的中央。而六个星角,都插着散发金色光芒的细长柱。 「堕特,去看看那野狼到底死了没!」 黎明望着左前方被点名的士兵,走到法阵外时,却停下了脚步。 「在那里磨嘰什么!一个女巫的法术有什么好怕的!」 哼,看来自己只是稍微摆伏魔的阵式,就唬得这些半人半魔的傢伙够呛了! 她远远望着堕特缓慢的踏入那个没有设下什么法力法阵,几乎是躡着脚,走到狼王旁边。 只听得一阵铁鍊撞击的金属声,堕特用剑拨开狼王身上的铁鍊,似乎在确认身份,又举脚踢了踢,才转头高声喊道:「将军!是狼王没错!已经死了!」 撒利一听,跃下马背,大步跨了过去。 「到旁边去!」 堕特赶紧退出法阵,撒利提着斧鉞,粗鲁的拉扯狼王身上的铁鍊吼道:「妈的,捆这么多圈要死啊!这样是要怎么——」 撒利话还没说完,铁鍊忽然彷彿蛇一般猛地窜上他的手背! 他大吃一惊,反射性的举斧一挥,眼前一阵火焰轰地一声扑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下半秒便觉右臂一阵火辣的疼! 「看来,问天跟你们交换的能力时,多留了好几手。」 站在火焰中的伊菲森,扬手往被废了一条臂膀的撒利就是一记熊熊火刃! 「将军!」 「杀了这女巫!」 堕特爆吼道,举起剑就要往黎明当头劈下去,她连忙单手结印,地上的六芒星法阵瞬间向外扩大,把这七个魔人狠狠弹出去! 「接着!」伊菲森将法杖拋向黎明,她没时间想老闆刚刚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看到撒利腰上的法杖、还秒抢回来的,现在她脑中只有一个字:跑! 接过法杖变回手环,黎明几乎是拔腿朝变回狼身的伊菲森狂奔而去,而崖壁上已传来轰隆隆的滚雪声! 「别让这些废物跑了!」 撒利暴吼道,骑上马,举剑便往黎明狠狠射去! 「趴下!」伊菲森大喊道,然后往飞过来的利剑喷出一道火柱! 她想也不想的立刻往前扑倒在雪地上,一阵灼热感熊熊地从头上呼啸而过! 她赶紧抬起脸,手脚併用爬起来,耳边只听见魔人的咒骂声和雪崩落的轰隆隆声! 大片银白色如雪崩正以排山倒海的速度滚滚怒袭来! 她拔腿朝着雪崩的方向狂奔,而伊菲森也闪电般地朝她衝过来,而后面的雪尘滚滚只距几尺! 她两手一撑翻上狼背,伊菲森一个急转弯,以慧星坠地的速度往悬崖爆衝过去! 她四肢紧紧攀在狼背上,耳边只有雪崩的怒吼声,雪尘即将盖过他们俩! 看着眼前视线快被雪覆盖的崖口,黎明反射性的化出法杖,直指前方暴喝道:「火!」 一道猛烈的火柱从白色死亡的滚雪里喷泊而出! 伊菲森立刻后脚猛力一蹬,一人一狼便飞腾到半空中,剎那间黎明只觉身体往下坠,然后再一个腾空,接着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摔得她脑袋发白! 「小黎!」 赶过来的锦辉赶紧把黎明从雪里拉出来,扶着她的肩焦急的唤道。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好像很冷又好像很热,好像有点痛却又麻木。 「黎明!伤着没有?」 伊菲森的声音传来,锦辉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放开黎明,立马转身对走过来的伊菲森道:「王可没受伤?」 伊菲森挥挥手,示意上前关心的母狼都退开,低头看着蹲在黎明身边的锦辉,吸了几口气,顺顺方才紧急剧烈运动的呼吸和心跳后,才道:「提前起跳,好在她射的火柱开路,令风影也接得好,虽然落下时没抓好滚了几圈,但无大碍。」 说完,也蹲下来对着躺在雪地上的黎明问道:「没事吧?」 她喘着气,两手撑起上半身坐起来,眨着眼看着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回道:「王,我没事。」 伊菲森点点头,转头望了望被雪崩覆灭的无比彻底的对岸,起身下令道:「问天的爪牙已全数歼灭!全军出发!」 锦辉立刻站起来,朝黎明打了一个眼神示意,然后便匆匆跟着伊菲森离去整军出发。 「黎明,你没事吧?我们刚还以为你们来不及跳了!」 风信子奔过来一脸焦急的问,站在他肩上的小九,一脸又气又急的直蹬着她。 「没事。」她苦笑着说,伸手快速捏了捏全身,确定自己没有跌出内伤,再拂去一身的残雪、重新绑好湿了大半的头发后,便起身翻上风信子的背上道:「我们快跟上吧!」 ————————————————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鑽进鎧甲和红色的戎装里,让北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纂了纂手里的韁绳,另一手擒着长枪,望着前方的丘陵。 天才方亮,他便领着公主綬予的印璽,领着三百名禁卫军,悄悄出了城真奔永夜碑,在此待命。 他将长枪横了过来,银色的刀刃彷彿一面狭长的明镜,映着自己的脸,他低头,望着自己那对蓝灰色的眼。 他以为自己被拔官后,此生再无缘上沙场在乱世中止戈为武,没想到还有这个机会。 而且是为了一城的苍生,也为了心爱的。 他很清楚,只剩三百名的禁卫军,不管是面对一群穷凶恶极、踏火而来的野狼,还是化成魔物的问天军团,只有去,不会回。 怕死吗?但一想到或许还能为她再做点什么,那连最后一点害怕,都没有了。 「侍卫长,风里面送来狼族的气息,看来撒利那团被灭了!他们快到了!」 从丘陵火速赶回来的哨兵奔到北辰面前报告道。 再见了,公主,心爱的。愿来生,还能再见到你的笑靨。 「传令,摆好阵式!待我命令一出,杀无赦!」北辰舞过长枪,沉声喝道。 ———————————————— 「王,翻过前面那个山丘,前面一块耸立的岩石之处,就是永夜碑了!」 跑在伊菲森侧边的森之隐出声道。根据今晨送来的密函,修格莱公主表示会悄悄派出禁卫军,在永夜碑和我军会合,然后兵分两路,从西北门和正门攻入。 带头的伊菲森从喉咙绷出一声低吼,表示听到,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旧伤又被扯开,渗出血来,每跑一步好像整个肩胛都快裂开,但现在这种天命交关的重要时刻,这些都不重要。 况且,此次不成,已在冰雪里跋涉近三个月的狼族,就算没被问天歼灭,也会惨死于北方的酷寒里。 所以,只有成功,不许失败! 他咆哮一声,卯足力气,一跃上了丘顶。 前方一排黑红色鎧甲的军队,如铁壁般横在岩石前,严阵以待。 一道烈焰,伊菲森化为人形,已下马快快迎上他的北辰,行礼道:「微臣宫廷卫队长极北辰,参见狼王!微臣奉维雅纳.修格莱公主之命,再此等候狼族,一同破城!」 「废话不多说!带路!」 「是!王请!」 他跳上马背,踢了马肚喝了一声,一旁的伊菲森正要化回狼形起跑时,他猛一回身倏地往狼王就是狠狠一枪! 「王!」 四周炸起惊慌的喊声和狼吼声,鲜红色的血从伊菲森的胸前和死命抓着枪头的右手飞溅而出! 北辰睚眥尽裂,沉声高喝道:「狼王!北辰今日不与你同归于尽,绝不见冥神!」 伊菲森瞬间面目狰狞,大喝一声使出雷霆万钧之力将枪头往前一推,上半身向后仰,一个翻身,伸手拔腰间之剑,一蹬腿往刚稳住中心的北辰,飞身上去就是一剑! 「胆敢临阵倒戈!本王让你死无全尸!」 而身后的狼群也立刻咆哮的扑向舞剑衝过来杀声震天的三百士兵! 「风信子等一下!」 黎明死死勒住已经抓牙舞爪准备如离弦之剑衝上去杀敌的风信子颈毛,大声喝道。 「等什么?对方都倒戈了还不上前撕碎他们!」 全身狼毛倒竖的风信子呲牙咧嘴的刨地低吼道。 「如果他们真要倒戈,干嘛只派三百个妖精——」 黎明话才说一半,连忙举起法杖挥开从左边刺来的一剑,风信子朝那名士兵怒吼一声,然后纵身越过他,跳到一旁的树林,远离混战场。 「我是说,如果维雅纳要临阵倒戈,公主派宫廷三百个禁卫军来对付狼群,根本是在餵你们!而且,撒利那票如果没死,是我们掛彩,那这三百个兵等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内鬨?还是收尸回城?公主和问天水火不容数十年,怎么这几天突然能合作起来?这摆明又是一个陷阱!」 黎明扯开喉咙迅速分析道,风信子顿时大悟,肩上的小九立刻撇过脸望着她。 「所以我们现在得杀入战场跑到王身边告诉他这是个陷阱?」风信子焦急地问道。 「对,但是这样不够!」 黎明火急火燎的望向战场,脑中火速组织最快能停止这场不合理杀戮的解决办法。 问天、交易、陷阱、法阵、法阵、法阵、空间移转—— 空间移转! 「有了!」 「什么?所以现在是?」 法阵的最近距离佈下的网点,是在—— 骑在风信子背上的黎明,一个锐利的直觉和眼神,扫前右前方那块耸立的岩石,大吼道: 「风信子!右前方那块直立的岩石是法阵一个网点!先告诉狼王后我再把那个网点变成空间移转点,让大家直接进城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风信子咆哮一声,接着跃出树林便往战场中央正殊死战的狼王和北辰光速衝去! 及时赶到 就这样玩完了吗? 我不甘心。 我从未心甘情愿过! 全世界彷彿都在拼命拉她往下沉,不断往下坠落—— 往事一幕幕浮现,如果问自己,此生还有何求,又求为所何—— 我愿用命,再与命运搏一次自己的人生! 刺眼的光芒灼尽她的眼,她皱眉抬手遮住眼,另一手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这个动作让脖子上的伤口发疼。 「好痛。」 玉玲瓏用手摀住伤口,脑中快速整理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春草背叛了她,反让自己喝下掺有毒麻神经的酒,而问天居然没趁大好机会杀了自己! 一想到昨晚含泪和春草拥抱,她发颤的安慰,原来不是不捨和担心,而是心虚! 她用力握紧拳头,只觉心口从没来这么痛过和恨过。 只是,现在根本就不是发洩情绪的时侯,问天没杀了她,八成是想拿自己当个人质兼傀儡,用尽最后利用价值。 而春草听起来像是想要抢她的名份,抢到之后,她想干嘛? 再说,难不成问天要拿她来要胁狼王?敢攻城就杀了自己? 不不不,狼王又不是北辰,用鞋底想也知道,狼王寧可用她一条命换一座城。 对了,北辰,还有王弟妹们,不会趁机被清算灭口或软禁了吧? 一想到这,她心跳骤然加速起来。 「玉玲瓏,现在不是难过愤怒的时侯。」 她对自己喃喃说道,硬是撑起虚软的身子,走向衣柜扯出衣裤,然后拉开梳妆台底下,吞了备用解药。 吞下去前,她还细细检查了一下,还好自己没有每一件事情都巨细靡遗的让春草知道,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搜向床头想拿印璽,才惊觉已不见!一种不祥的感觉迅速在心中扩大,该不会—— 北辰! ———————————————— 「问天大人,撒利将军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该不会——」 「没回音就是被作掉了。」问天手扶着瞭望台的栏杆,眺望着远处的城门,语气不耐烦的回答站在背后的春草。 今天天气大好,视野万里,阳光普照,将覆满白雪的大地照耀的更加耀眼。 「可是三百名禁卫军更不是黑森狼族的对手。」 「如果你只考虑到这点,我只能说,你真的只有天生当奴婢的脑袋。」问天一样语气不耐的说,丝毫不理会背后春草发怒的杀气,继续说: 「不翦除她最后一个臂膀,我怎么——」 「你说翦除我什么!」 问天和春草猛地一回头,一道银色长鞭便狠狠划破空气直逼而来! 春草和问天各自飞速跳开,洒了一地的鲜红。 玉玲瓏转身,怒视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春草,又怒又痛的厉声质问:「春草!亏我这么多年来视你为家人!我待你不好吗!就为了那些臭钱和虚有其表的名位而背叛我!我恨不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 春草抽出剑,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颊,露齿对吼道: 「你待我好?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活在你的影子下,没有存在的价值!我只能为你而活!只能为你做事!表面上看起来你对我的好,说穿了那些不过都是你给我的施捨!你曾几何时真正是以我为出发点为我着想过!没有!因为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 「如果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心甘情愿跟这些恶魔踏入万劫不復的歧途,自以为如此就能得到那些虚无的东西而失去本心、放弃真情!那我们就无话可说了!」玉玲瓏用力拧紧铁鞭绝决地喝道。 问天往被铁鞭刺划开的脸颊和颈上抹下一把血,眼角瞥了一眼旁边被划伤后背和手臂的春草,再正眼瞧着全身绷发怒杀之气的玉玲瓏,瞠大眼恶声道: 「你还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非要大家撕破脸才爽!我虽然很好奇你是怎么从那个被我设下法阵的房里大喇喇出来走到这里的,不过,不会有第二次了!你就跟那三百个餵狼的肉包一起去死吧!」 问天说完,转身躲过致命的一鞭,倏地反手扯住了鞭尾,然后快速绕了两圈用力一扯,玉玲瓏被扯得往前直接跪倒在地上! 她吃惊的看着问天魔化的黑色长爪手臂,直接硬生生扯下她的铁刺鞭! 「药效还没完全褪去吧?以为区区一条铁鞭就能让我归西吗?你一直看不起的次等怪力,杀你一个绰绰有馀!」 ———————————————— 「鏗鏘!」 长枪的锋头和长剑激烈的碰撞出火花,北辰瞪着负伤却已杀红眼的狼王,心里清楚要是再不快点解决他,只会越斗越勇! 伊菲森再次举剑挡开北辰猛刺来的一枪,喷了一口火,然后跳到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自从前几天中计撤退,到今天早上以身诱敌,原本肩伤发作加上方才被刺的胸口和手掌,这叫北辰的傢伙也不是等间之辈,几回合下来,只能勉强是平手,再这样下去,除了消耗气力,还会耽误攻城的时间,没准还会被增援部队夹击! 「唰!」 他敏捷的躲开刺来的一枪,正当他挑准时间举剑要往北辰手臂劈去时,一道金光从他们中间飞过,逼的双方连忙后退! 「黎明你干什么!退下!」伊菲森高声怒喝道。 「王!恳请听属下一言!若公主真要倒戈,没理由只派三百禁卫军与我方疏死战,况且就是公主突然与问天联手,也不该选在离城这么近的永夜碑、还在光天化日下等!只怕这又是问天一个陷阱!藉此除掉公主的势力又消耗我方战力!」 黎明骑在风信子背上,赶到伊菲森身边,一脸焦急的快速向他分析道。 北辰一听,拿枪指着黎明,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证据?」 「北辰将军!您在公主左右这么长的时间,她突然与问天站同一线,可有什么跡象?如果公主只是单方倒戈,她也只剩您,怎么又敢派出所有仅存的兵力来与对方同归于尽?您确定公主未被逼迫,或是诸如传假令或被假冒之类的吗?」 北辰听完,彷彿被雷击似的震了一下,想起一大早和公主的互动,不祥之感迅速攀升—— 伊菲森一扬手,一道蓝色火花飞向空中绷开,所有的狼见停战信号便立刻跳开,集结到后面。 「黎明!法阵最近的佈点在哪里?能转成空间移转的是哪一个?」 「王,这里最近的佈点就是永夜碑!属下可将此点变为空间移转点,让全军直接进城,但无法保证转移到某个地点!」 「问天总控制法阵和法术的地点在城堡的北塔!但现在应该在西北塔议事!」北辰立刻说,一想到公主,他的心就揪了起来!因为这等于是他们的计划早已东窗事发了! 「立刻转移到城堡的北塔和西北塔!我军先去北塔断了这王八的根!你领着禁卫军去西北塔!若修格莱真是倒戈,本王会连你一起杀无赦!」伊菲森瞪着北辰喝道。 而黎明早已驾着风信子火速抵达岩石前,用法杖指着它,高声道:「落定之点,我命你转成通往维雅纳城堡北塔与西北塔的空间通道!奉吾之命,速速即行!」 岩石前方旋开了两个越来越大的黑洞,顷刻间便将在场所有人都吸了进去! —————————————— 玉玲瓏喘着气,一脚跪在地上一手撑着石地,血从身上各处划口汩汩流出。 她眼角瞄了瞄旁边被她用法术封住双脚的春草,再看着眼前身体半边魔化成怪物,张牙舞爪的问他。 为了不陷入一对二的不利局面,她一开始就用法术封印了春草的行动。不然跟问天一对一,就非常吃力了! 可恶,药效怎么还没退,都吃解药了,再这样要去—— 「怎么样?被另类凌迟的感觉很特别吧?就算你昨晚没喝错酒,就凭你那点武功和修为,也赢不了我!」 玉玲瓏怒目问天,吼道:「两个自以为聪明的臭瘫子和墙头草!别以为跟人交换了命格,娶了我跟了我,就高人一等!不过是因为摆脱不了自卑和嫉妒,才要到处干掉比你优秀和成功的人!」 「你闭嘴!」 问天大步衝上去,伸出黑色魔爪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拎起来! 「问天!放开你的脏手!」北辰爆喝道,已执枪射了过去! 问天闪避不及,长枪狠狠命中他的肩膀,痛得他立刻松开玉玲瓏,但接着就用另一爪掐住她的头。 「我已命禁卫军去诛灭你所有党派的官员和傢伙!狼王已经破了你所有的阵法!你玩完了!问天!」北辰拔剑吼道。 他迅速环视凭空冒出来的北辰,一股计画快成功却被突然弄坏整盘棋的愤怒感,让他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线,怒瞪举剑往他衝过来的北辰,爆吼道:「你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北辰立刻止步,咬牙切齿狠狠望着这个该杀千刀的王八蛋,猖狂笑起来道: 「你们以为你们俩的姦情我不知道吗?因为地位和出身卑贱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人睡在不同男人床上,你很痛苦,很不甘心吧?我现在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机会!你自杀,我就还你公主!不然我就先杀了她」 北辰看着问天的利爪开始慢慢地嵌进玉玲瓏的脖子,血流沿着伤口流了出来。 「北……辰……不……可以……」 玉玲瓏痛苦的挤出声音看着前面的北辰,将剑举到自己的脖子旁—— 「噹!」 一枝金色的箭猛地射向他手上的剑,脱手飞出噹一声掉落在地! 「问天你这个孬种!今天就算我不撕了你,你也照样被离天作废到地狱去!」 伊菲森鄙视着问天满是不屑地大声道。 黎明擒着金弓,隔空对着北辰喊道:「北辰将军!你只管去救公主就对了!」 北辰往后一瞥,立刻捡起地上的剑往问天衝过去! 「那你就去死吧!」 问天开始大力将尖利的魔爪压入玉玲瓏的脖子—— 「啪!」 一汪鲜血飞溅出来! 赢来的改变 一枝金色利箭从后面的凭空出现的黑洞射了出来,直直贯穿问天的胸膛! 「喝!」 衝上来的北辰手起剑落,麻利地砍下问天的手臂! 玉玲瓏甩开扎进脖子上的断臂,摀着脖子上的流血的伤口,踉踉蹌蹌地后退好几步,双腿一软快跪到地上时,北辰一剑步上前伸手扶住她。 「王姊!」已经被禁卫军营救出来的眾王弟妹,此时手持武器已赶来战场! 「公主!」北辰看着她脖子上的血洞,一手慌乱的扯下衣袍按住伤口,试图止血 「王!」 黎明焦急地看向伊菲森,又望向玉玲瓏血流不止的脖子。 「快去!」 黎明立刻奔向他们俩,而这时,石地上框鋃鋃蹦出一鏃一鏃的尖锐白水晶柱,逼得在场所有人左跳右闪! 「好一个术士,难怪离天想要生擒你。这种将法器与物理结合的空间移转的法术,用的如此顺手的人,还真是稀罕。」 问天满是不屑的嗓音传来,已经完全魔化的他,全身焦黑的皮肤被岩浆贯流似的,头上一堆灰色的巖角,两颗血色的铜铃眼镶脸上,春草的脸硬生生的从问天原本的脸上长了出来,暴涨的四肢上尖如龙爪,扯下胸膛上那枝金箭捏了个粉碎,咧开横穿两张脸的血盆大口,不男不女的声音,如雷鸣般的吼道: 「今天我管你是王上还是公主,都去死吧!只要死了,大家都一样了!」 玉玲瓏瞠眼看着魔化的问天,一手抓着北辰的肩膀,用力起身道:「北辰,借我一点妖精之力。」 「可是公主,我没有皇室的——」 「那不打紧,其实都一样的,什么天赐的特殊能力,不过只是皇室自己在那里吹面子而已。」 「可是公主你的身体现在承受不了!」 「不要紧的,只要你愿意借给我。而且,没你帮忙我做不到。」 玉玲瓏扶着北辰站了起来,从他腰间抽出宝剑,将自身的魔力开始灌进剑身,然后对北辰微微一笑。 北辰看着她坚定又无惧的神情,也伸手握住剑柄将自己的魔力灌注进去,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微臣知道了。」 她将唇凑到他耳边,低声唸了一句。 「全军分散!围猎阵型!」 伊菲森俐落躲开问天的冰枪攻击,高声发号施令道,手猛一甩出一片火焰融化地上的晶鏃。 「烧啊!熔啊!不过是一群会使火的野狼,修行有成而进化,就自以为高人一等天下无敌了吗?畜牲就是畜牲,就该在地上爬!」 瞬间无数道火燄从四面八方往问天喷射而来,逼得他生爆出更多的晶簇做结界来抵挡灼烈的狼火。 「还真是多谢称讚啊!咱们狼族从来也是把人类当畜牲一起看,就算我们只能在地上爬,也比你这种残障所以自卑又自暴自弃、只能躺着当废物的傢伙快活多了!」 伊菲森高声嘲讽道,只听得一阵怒吼,接着天摇地动,高塔的石地被问天捶裂了! 「唷!脑羞了哦!」锦辉敏捷跳开崩裂瓦解的石地大声讥讽说。 「问天!春草!你们给我张开耳朵听好了!」 玉玲瓏如打雷般威严的声音震慑住在场所有人,只见她和北辰一同握着银白光耀眼的宝剑,高声道: 「儘管我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我从未对所这些拥有的身外之物,感到自在欢喜!每每追求的事物,也许又是另一个牢笼!你们不过是没有勇气来诚实面对自己的自卑罢了!天生有缺憾不是不公,而是不同的生命价值!如果命运真有公平的一天,那天下就不会有公平了!」 「你闭嘴!像你这种生来就养尊处优的傢伙,怎么能够了解我的痛?凭什么我生来就该这样?凭什么那些东西我不能够有?所以凡阻碍我改变命运的任何人事物,一律杀无赦!」 「那也不该用毁灭和假冒他人来蛮求夺取!就算是抢来的,也永远不是你的!」北辰大声回道。 「废话少说!」 问天和春草脸上那张血盆大嘴,两个声音同时愤怒的回话道,隆隆的回音震碎石地,黑色的魔爪朝他们举起冰枪! 玉玲瓏一脸大无畏的和北辰一同高举宝剑,剑身银白色的光芒如太阳般越来越耀眼,两人注视着他,一齐高声朗诵道: 「天极诸星,光耀邪恶!」 剎那间剑上的银白光如星辰发亮将四周变为刺瞎眼的白色,千刀万剑似的四射出去! 所有的顏色和声音彷彿都被光吸走了,直到刺眼的光芒褪去,黎明才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脸。 「搜!要确定那怪物已经被光照耀成灰烬了!」 伊菲森下令道。数十名狼族立刻越过断垣残壁开始四面搜索。 玉玲瓏喘着气放下宝剑,身上各处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她轻轻推开北辰,巍颤颤地走到伊菲森面前,俯伏在地,声音发颤道: 「玉玲瓏在此拜见狼王,请王上恕我无能昏聵,未能察觉问天的计谋,和自家婢女的不轨,以致她假冒我并传假令,让王上遇刺、使我军进城受阻。为此,我愿领罚,只恳请王上,莫降罪于其他王室儿女与禁卫长,此事全与他们无关。」 「王!微臣愚昧,才会酿成如此大祸,微臣该当受罚!」远在后面的北辰放下剑伏地说。 「王上!王姊只是一时不慎,被问天及婢女所欺骗愚弄,实无不臣倒戈之心!」 瑞恩也领着其他三个弟妹,朝伊菲森跪伏在地,语气哀婉恳切。 现场除了地上跳动的火焰,和狼王的呼气声,一片安静。 「维雅纳.修格莱。」 玉玲瓏听到狼王出声点自己名,惊恐地微微抬起了头,心跳骤快,身上的血把石地点坠出几点红花。 只听得狼王的脚步缓缓走过来,还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烫热。 她脸朝地闭上眼。 「本王见你花了数十年,今朝才灭了这傢伙,这绝对没有办法说是能干,还有点无能。不过,要当作行刺本王和内部相斗将功抵过的表现,是能补得过去。 维雅纳.耀琪莱,即刻起接掌维雅纳城主,自今日起,世世代代,效忠黑森狼王!」 如获大赦的玉玲瓏脑袋轰地一声炸白,她抬起头,一道火焰便窜至她额上,烙印下紫红色的桃花印记。 「谢狼王所赐之新封号与授位,玉玲瓏自当竭尽毕生,为我王效力!」 「狼王睿明!吾等恭贺新城主!」 玉玲瓏抬起上半身,双膝跪在地上,听着四周贺彩的声音,还有跑过来扶着她唤着她的王弟妹,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自己! 我终于,帮自己,争取到想要的了吗? 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吗? 不对,还有一件事—— 「王,玉玲瓏还有一事相求,恳请王上成全。」 本来要转身离开的伊菲森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道:「说吧!」 「问天本为玉玲瓏的夫婿,如今终于亲手伏诛。现下甫刚改朝换代,玉玲瓏需要一个得力的相称助手,好协助王上整治维雅纳。」 伊菲森挑起眉,道:「哦!那你说吧!要本王赐你哪个相称的駙马?」 玉玲瓏上半身往前一伏,声音颤抖地说:「宫廷禁卫侍长极北辰,忠心勇武,勤达刚敏,是合适的人选,愿王上赐为駙马!」 公主这翻话衝得让北辰心脏猛一大跳,登时漏了好几拍,怀疑自己幻听! 伊菲森抬眼望向跪伏在后面的北辰,开口道:「耀琪莱,你是公主也是城主,宫廷禁卫侍长的名位过于低下,着实名不当,户不对。」 玉玲瓏身上开始颤抖起来,北辰额上的汗珠沿着发鬓落下,只听狼王又继续说: 「卓,宫廷禁卫侍长——极北辰,念其斩杀问天、忠诚护主,今日起,上任维雅纳总武督,统领全城三军,协助城主共同治城。至于婚期,一切安排好后再行。」 「微臣极北辰,谢狼王隆恩!」 「玉玲瓏谢狼王隆恩!」 「谢狼王隆恩!」 「狼王宽厚!贺喜城主!贺喜总武督!」 伊菲森转身离去,一边吩咐说:「锦辉,眼下暂时交给你全权处理。」 「是,王先好生休息。」锦辉看着他被血染湿的衣袍赶紧达道。 围在玉玲瓏身边的弟妹们也跟着喜极而泣的跪着道谢。 「王姊!真是太好了!」瑞敏激动的流下泪,搂着她的肩说。 对啊!真是太好了,就好像梦一样—— 她感觉眼前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神智终于再也撑不住—— 「啊!王姊!醒醒!」 「不好了!快传御医!血不能再这样流下去!」 「太远了!御医离北塔这里过来最快要一刻鐘!」 「我揹公主下塔!」 北辰焦急地衝过来道,眾王姐弟围着昏过去的玉玲瓏,惊慌的帮忙止血。 黎明见状连忙奔过去检查她的伤势。 「抱歉我是医官,请让我来!」 全身多处外伤,不深,但是血流太多了,而且脖子上那五个血洞,再这样下去,就会失血而死! 她将手放在玉玲瓏胸前上方,一边施法一边道:「血流太多以致昏厥,我先将伤口止血!」 现在撒什么止血药粉都太慢了,只能直接转移过来! 开始施术后,身上一阵阵割裂的痛楚纷纷传来,彷彿被人拿利器割皮肤开似的。肩上的小九顿时送来一个生气的眼神。 「血不会再流了,现在只要把伤口处理好就行了,不会有事的。小九,你留下来负责照料公主,我去给王治伤!先失陪了!」 说完,黎明便匆忙起身往伊菲森刚刚下塔去的阶梯奔去。 不用徵求的幸福 安静无比的楼梯上,他长靴叩地的脚步声回盪着。 「告诉本王寝宫的位置,本王自己去。」 带路的小奴僕一听,吓得连忙转过身,颤颤兢兢地低着头道: 「是。王上只要沿着这条走廊到底,再左转穿过三扇门,就到了寝宫。已派人收拾好了。」 「嗯,下去吧!」 「是。」 说完,小奴僕赶紧低着头闪到一边去,等伊菲森走过去后才赶紧反方向离开。 哎!好家在,狼王一身血要吓死谁呀!都伤成那样还能走,一对比冰霜还冷的眼,看了就怕—— 松了一口气的小奴僕,加快脚步离开,去和差他来的瑞恩王爷覆命。 小奴僕的气息才刚消失,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靠在墙壁上,闭上眼。 肩膀旧伤、被长枪割破桶开的右手掌和胸口、假死时被踢疼的腹部、被晶簇划开的大腿外侧及手臂,现在没有拧紧的战斗神经转移注意力,撕筋裂肉的疼痛感排山倒海的窜佈全身。 真他妈该死—— 他缓缓睁开眼睛,疼痛的感觉照理来说跟杀生一样熟悉、习惯不过才对,怎么现在会痛得好像一步也跨不出去…… 「王,你还好吗?」 一个充满担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略为吃了一惊。 他吸了一口气,勉强直起身,头也不回的道:「本王没事。」 唉!公的到底为什么都这么爱逞强…… 黎明看着他肩胛上裂开的外伤,和被血弄得半湿半乾的衣袍、发尾,心里叹了一口气想。 不过,前几晚她独自去给老闆在悬崖旁敷药,老闆既没迁怒也没轰自己走,还主动抓了自己的手说太冷回去领顶帐篷睡。 所以这次,老闆应该也不会撵自己走吧? 脑袋转到这,她决定继续用这种真诚关怀的语气,温柔道:「王,您不介意的话,属下陪您移驾到寝宫,给您清理伤口,好吗?」 一片沉默。 「嗯。」 唉!痛就说嘛!你就是喊疼大家也把你还是当老大狼首是瞻啊!难不成要把自己关起来痛死吗? 她心里又大叹一口气想,举步跟在狼王后面。 走过长廊又经过三扇门,终于,寝宫到了。 不得不说,维雅纳的宫廷建筑不如大明都城那般华丽宏伟,朴素了些,但是典雅宽敞,细节精琢。 但很明显现在不是逛街的时侯,在伊菲森开口让所有奴婢都下去的同时,她立刻把药包放在桌上,端过水盆,火速拿出所有需要的药品、碘酒、纱布。 「咚!」 「王!」 黎明一个箭步衝上去扶住倒在床头的伊菲森。 好……重…… 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拖上床,只觉自己手臂快断了。 接着她直接把桌子拖过来,好方便拿药换水。看着紧紧皱眉闭眼还剧烈喘气的伊菲森,黎明快速的撕开伤处的衣物检查。 外伤好几个伤口很深,而且有两处伤口明显中毒,应该是问天生出来的那堆晶鏃带有瘴气。 「很痛吗?再忍忍,我给您先打止痛药。」听到伊菲森开始呻吟,黎明毫不浪费时间的从包里翻出止痛针,翻过他的左手对了穴位就直接扎了下去。 只能先止痛了,好在伤口大部分已经不流血了,而就毒蔓延的情况,接下来直接净化比较快,不然就算是身体再强健,自行吸收排出会很痛苦。 「王,止痛药待会就生效了。您的左大腿外侧及左手臂的外伤有瘴毒,我给您直接净化,再处理其他伤口。」 说完,便将手轻轻覆在他左臂的伤处,开始释放法力净化。 用法力净化邪恶污化侵扰的东西,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易事,不是修为精纯高深的人,弄不好反而会被邪气所侵袭。 当然,对自己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不过,这种净化,会消耗施术者本身大量的精神和气力,也就是施术完会变得虚弱和疲累。 黎明看着伊菲森眉头不再皱得那么紧,也不再呻吟了,虽然眼还紧闭着,但她晓得止痛药已开始发挥药效。于是释放出更多法力,加速净化。 「王,瘴毒已经净化完毕,现在给您处理伤口。」 净化完瘴毒,她勉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开始一一清创,然后上药。 这点瘴毒对自己来说是小咖,但可能从早到现在消耗过多法力和体力,加上一连三个月没吃好睡好,身体比之前虚弱了不少。让她只觉得现在身体彷彿被掏空似的,非常疲累。 终于包扎完最后一个伤口时,她大大松了一口气,道:「王,伤口都已经消毒、上药、包扎好了。您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给您换药,我先告退了。」 黎明转身快速收拾东西,强烈的疲倦感袭来,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休息。 而就在自己拎起包起身时,手却猛然被用力拉住。吓得她立刻回过身。 「去哪里?」 伊菲森依旧闭着眼问,呼吸没那么疾促的胸脯和缓的一起一伏,又热又大的手掌,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眨眨眼,而伊菲森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好吧! 她从桌旁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身上,很香。」 欸? 黎明望着伊菲森,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上。 「你身上,有花,和雪的味道。很美,很香。」 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喷香水和擦香膏的习惯? 她稍微抽了抽自己被伊菲森握紧紧得手,没有讨厌或厌恶,只是,实在不知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真是的,老闆,人家现在要下班回去睡觉了啦……别任性了好不好拜託…… 黎明叹了一口气,把身子往前倾,疲惫不堪地用另一手手肘撑着床沿、手掌拖着下巴,歪着脑袋,无奈地看着自己被老闆抓紧紧的另一手,再看看他闭眼貌似已睡着的表情。 唉……真是的…… ———————————————— 夕阳的馀辉将白皑皑的雪地映出一片橘黄,馀辉的热度,是今天入夜前最后的温暖。 从今天清晨原本以为赴死的出征,早上真相大白的紧急逆转,到下午改朝换代的巨变,都是他从未料想到的。 彷彿做了一场梦。 让人不敢相信的梦。 北辰站在寝宫门外,望着半掩的门内。 需要一个得力相称的助手—— 公主的话流连在耳边,一想到这句,他心跳就不住骤快起来。 他转过脸,捏了捏拳头,正要离去时,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道: 「是北辰吗?」 他紧张地咬咬唇,转身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请北辰将军进来!」 「是。」 侍女领他进了屋内,停在卧室外,只听她又出声道:「春——露西,先到屋外去吧!除非是狼王差人来,否则不见客。」 露西退出屋外后,房里安静下来。 「北辰,进来吧!」 他闻声,轻轻地跨过门坎,踏入卧房。浅玫瑰色的床帐后,一个身影正靠着床头坐着。 「坐吧!」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隻纤纤素手从床帐伸了出来,缓缓掀开半透明的床帐,一张泛着红晕的娇羞脸蛋,正看向自己。 北辰立刻低下头,轻声道:「公主的伤,还好吗?」 「嗯,我已经没事了。你呢?」 「微臣一切安好。」 房里又陷入安静,好一会,被子被挪动的稀窣声让他抬起头。玉玲瓏正努力伸长手,想把床帐掛到上面去。北辰连忙起身抬手帮忙,边说: 「让微臣来就——」 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时,北辰心猛然快了两下,他赶紧掛好床帐,然后坐回椅子上。 他悄悄地看了看玉玲瓏身上裹满的纱布,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公主终于摆脱问天,还保有原来的名位做了城主,实在是件让人开心的大好之事。 但他知道,被一直信赖的人所背叛,那该有多难受。 而自己虽然在关键时刻帮忙灭了问天,却因为自己眼干差点没便宜了那两个混帐,铸成大祸,否则,自己千刀万剐一百次也不够…… 「北辰,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他抬头,望着公主一脸抱歉地两手绞紧被子,低着头,轻声道: 「对不起……早上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先徵求过你的意愿,就……就……」 「不用对不起,也不用徵求。」 玉玲瓏紧张地望着打断她的北辰,心跳快了起来。 「如果,公主觉得,嫁给我能够幸福,就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好的幸福了。所以,我当然愿意给你一生的幸福。」 北辰羞怯微微笑地看着她,温柔地说,玉玲瓏只觉眼一热,两行泪瞬间流下来,身子猛地向前倾,将脸埋进他胸前。 好闻的发香和柔软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着自己,他微颤颤地,缓缓地伸开手臂,将心爱的慢慢搂进怀里,抱紧。 「北辰,等我伤一好,我们就结婚,好吗?」 玉玲瓏抬起满是幸福泪痕的脸,问着。 「当然好啊!公主放心,北辰是你的男人,绝不敢跑掉的。」 玉玲瓏笑了起来,说:「既然是我的男人,就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那叫什么呢?」北辰抚着她银色的秀发笑着问。 「叫我亲爱的。」 说完,唇就紧紧贴了上去。 曾几何时,远如星星的幸福,居然会有实现愿望的一天。 也许是那份真诚的想念,也许是那份相互的珍惜。 所以,它不再远若天边的,真正来到彼此的中间。 一起如星辰闪耀的幸福,美丽而恆久。 终于不用再吃狼饲料 模模糊糊里,她又来到桃花纷飞的树林里,蓝水青茵,她举笛凑到唇边,吹着,直到自己看见对岸那匹黑色的狼。 狼。 她睁开眼帘,刺眼的光线让她瞇起眼睛。她挪了挪手。 欸?被子? 黎明裹在被里,愣了几秒,脑袋快速倒转自己睡前——不是,是失去意识前在干嘛。 那个,等一下,干,我不会在老闆的床边睡着了吧? 黎明弹簧似地从床上猛然坐起来,惊慌的掀开被子左看右看。 「齁齁,你终于醒啦!你知道现在都几点了吗?已经中午了!而且是第二天的中午!」 化为人形的小九,一甩金棕色的头发,双手扠腰,站在房门口继续怒气衝天地大声说: 「你前天晚上到底是去给老闆看病还是顺便陪他睡觉的啦?你是觉得他受伤成那样子很可怜,没法脱衣服所以帮他脱是不是——」 「睡你个鸟蛋头啦!谁跟你陪老闆睡觉啦?我什么时候到这里的?」黎明脸上同时带着火气和困惑的表情,怒瞪向小九质问。 小九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一副气还没爆完的样子走过来,大声激动道:「昨天早上老闆派人要我去他寝宫,叫我把睡在床上的你领回去,是老娘揹你走回来的!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又施了一个转移术,把狼王的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然你怎么昏死两天的!」 蛤?那、那、那,自己岂不是昏在狼王床边,睡了一个晚上?嗯,然后狼王早上或半夜醒来,看到昏睡在旁边的她,就把自己抬到床上睡,然后派人叫小九来接自己? 呃,上班三个月,就被老闆没来由的突然抓紧手手强行留下加班,然后,一起睡了一个晚上? 黎明迅速推断事情前后经过,顿时脸颊和手一阵烫和痒。 小九依旧一脸气呼呼的瞪着自己,黎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 「我给你换过衣服了啦!我看你啊!再当滥好人啊!不熟的母狼你也救,不认识的公主你也救,死不了的老闆你也救!救到自己搞不好被吃乾抹净都不知道!」 黎明一听,顿时火药库炸开,拉高音量怒瞪回去道:「什么吃乾抹净啦?没发生的事讲得跟真的一样!老娘就是喜欢当滥好人啦怎么样! 前晚给老闆施术净化瘴毒,体力耗尽,又发神经拉我手不让走,只好坐床边,所以睡着了! 我是母狼吗?我一身狼狈看起来哪里让人想上我了?他重伤成那样,如果还有兴致和力气滚床单也是很厉害啦!」 爆炸完,她忍不住乾咳起来。 「拿去啦!」小九倒了一大杯的温水粗鲁的递过去说。 「总之,你再这样,老娘就罢工给你看!」小九看着一连罐了好几杯水的黎明,哼哼地道。黎明喝够了,顺了顺气,睡了两天,精神是好了不少,但总觉得还是有些疲累。 「这两天你做了哪些事?有没有带风信子一起做?」 「安啦!都处理好了,公主也没有大碍,风信子很乖,大家也都各忙各的,锦辉来过两次,我没让他进来。他说在你康復之前,你的事情暂时让我来代劳。 还有,城里问天的馀党都肃清了,他跟春草也死透了。狼王昨天就开工了,现在大家都在准备公主和北辰的婚礼,十天后。 对了,清晏有包裹寄来,放在桌上,摸起来像是盒子,可能装什么保健食品之类的。你自己待会看看,我要代替你去开会了,晚点再说。」 小九简洁的说完,穿上黎明的外袍,便出门了。 黎明颓然倒回床上,用双手搓着脸颊,终于不用露宿在野外,可以每天好好洗澡吃人吃的食物,自己应该要开心一点。 总之,先好好泡个热澡吧! 她抓了衣服,东转西转了好一会才在偌大的房里找到浴室,看着盛满热水的木头大浴缸,她心里忍不住感激有时候白目归白目的小九,还是很体贴的。 啊!舒服…… 她把自己整个人浸在热水里,不禁回想前晚狼王那个抓手。 他的手很大,很厚,很有力,又很热。 目前一共被抓了三次…… 我闻起来很香很美吗?是指我身上散发的灵气的味道?还是我闻起来很可口?毕竟吃掉法力高深的人,道行有可能会爆增不是? 还有,受伤没安全感想要有人陪就直说嘛!干嘛抓着人家的手不放,真的是……以为自己长得帅口袋又深就可以这样任性嘛? 不过,我睡死后,他应该,没对我干嘛吧?毕竟伤成那样子,而且我也不是他的口味吧? 她从热水中仰头,愣愣地望着精雕华美的天花板,出神地想。 算了,别胡思乱想,我又不是母狼,而且一身杀阀之气,一点也不可爱……还是赶快洗完澡出去好好吃一顿比较实在。 黎明一把抓起旁边的肥皂想着。 就在洗完走出来,一阵敲门声从外面传来,她连忙用毛巾包好头发,快步过去开门。 看到意料之中出现的人,她还是高兴地微笑起来。 「小黎,你还好吗?我听小九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 锦辉咧开一个好看的浅笑说。 「嗯,我很好,你不赶的话,进来坐坐吧!」 这些野狼体力也好得太可怕……才几天就可以接着继续工作。 黎明内心小剧场不住佩服的想,一边拉过一张椅子给锦辉坐,又捻来杯子到了水放到他前面。到底他对自己再怎么好,再怎么麻吉,主管还是主管,礼数少不了,以后日子才更好过。 「刚洗完澡?吃了吗?我带了鱸鱼汤、燉菜烩羊肉、蒸马铃薯,还有白饭,你可以泡进鱸鱼汤里吃。我想你应该这个冬天都不会想再吃烤肉和泡菜了吧?」锦辉边说边把饭盒里的菜一一放上桌排好,最后摆了双筷子和汤匙。 「真的是非常感谢!」黎明万分感动得看着一桌好菜,眼泪差点没喷出来。连续三个月的野战生活,自己虽然还没半路掛彩,不过也差不多不行了。 她捲起袖子正准备抓起筷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披了件浴袍,而且包着毛巾的头发还是湿的。 呃…… 呆滞了三秒,她决定管他去死,吃饭皇帝大。 她迫不及待地挟了好些燉菜和软嫩羊肉放进碗里,接着配饭挟起送入口中,再端起冒着热气的鱸鱼汤,随便吹了两口,就噘着嘴喝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好幸福啊!终于不用再吃狼饲料啦! 就在这时候,一团热暖暖的感觉烘在头上,让她放下碗反射性的伸手往头上一抓,是一隻大手。 「你就吃吧!我帮你把头发烘乾,不然这样很容易着凉。」 背后上方传来锦辉带着笑意的声音,毛巾被解下,然后只觉自己的头发被轻轻地往后拨了拨。 「我给你用火烤乾,放心好了,我看我爹以前都用这种方式帮我娘烘乾头发,从来没把她头发烧掉过。」 黎明眨眨眼,觉得他应该是手掌上用一团热暖暖火球在烘头发。还有,她知道的背,现在离他身子很近,只消往后一仰,就躺进他怀里。 这么贴心温柔又长得帅,跟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会很幸福吧! 心底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自己一大跳。 「好吃吗?菜都是宫里厨房做得,应该不会太差吧?」 「嗯,很好吃啊!」 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喝热汤,现在感觉全身滚烫滚烫的。 她低下头,捏着汤匙舀了口鲜美的鱼汤送进嘴里,一边努力想着话题。 「对了,小九讲话比较直,不过都没什么意思,你别太放在心上。」 「呵,这小鸟挺护主的,看在这份上,再跟她计较就说不过去了。」锦辉拐了个弯,幽默的说。 黎明乾笑了两声,决定换个话题问: 「你爹娘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啊?」 「哦!我娘家里本来是做生意的,家里很有钱,后来因为火灾付之一炬,后来亲戚们陆续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只剩她一个。所以我母亲只好自食其力,到处帮人打零工。 后来遇到一个不错的雇主,只要每天帮他带羊去森林前的草原吃草,傍晚再赶回来就好。我母亲说那时候,她都会带着一些画具,因为羊吃草的时侯她没事做,她就画画打发时间。 她就是在那里遇到我爹的。一般来说,我们没事不会去打家畜的主意,但你知道,那时候狼群经歷过大屠杀,正在外流浪,彩月奶奶和几隻成狼带着一大群狼崽到处东奔西逃。 那时我爹饿得没办法,只好挺而走险去偷羊。结果我爹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没出击就被我娘远远看见,还以为是谁家走丢的狼狗哩!于是我娘很可爱的分了些自己的午餐,放到前面,还对我爹招手说:狗狗,过来吃啊!」 「你娘真的是超可爱又天真浪漫耶!」黎明听到这里,笑出声道。 锦辉也咯咯笑着继续说:「是啊!我爹当时整个傻住,又气又好笑,但真的太饿了,又被发现,还偷羊只会引来村民,让整个狼群不安全。只好跑出树林,只吃了些麵包,剩下的醃肉片叼回去给大家分。 后来我娘每天都会多带点食物,等我爹中午时过来给他叼走。慢慢地,我娘开始分享她今天的画作给我爹看,讲讲心事。 某天,我爹决定以人身的方式,把自己也弄进那家农场主人家工作,跟我娘每天一起去放羊。一开始她很失落,因为大黑狗都没来了。直到有天遇上偷羊的豺群,我爹才现出原形赶跑他们。 所以啦!后来他们结婚了,我娘知道狼群现在的情况,也省吃俭用的多存点粮食、做了很多衣服、买些文具或小玩具给小狼崽,一起分摊家计。也不排斥以后跟着狼群一起迁移,毕竟那时还在逃难中。不然依照黑森狼族不成文的规矩,凡跟人类好上的公狼或母狼,只能离开狼群和人类伴侣居住。可奶奶考量到非常时期,我娘人又好,所以完全接纳她。 所以我到七岁前,都是和父母住在村庄里,我爹则是往返森林和村庄。后来在秋天的一个下午,那天雨下很大,我母亲拿着一叠要做给大家新衣服的布料走在路上,结果一辆马车打滑,撞到她,回到家里晚上说头疼,我爹给她敷了药。 那天半夜我突然被我爹用力摇醒,因为我娘走了。」 「我很抱歉。」黎明难过的说。这一听就知道是因为外部撞击而颅内出血。但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手术治疗。 锦辉将火球移到发尾,另一手搓着她的头发,语气平静道:「所以,办完我娘的丧事,我爹就带着我回狼群居住。 直到我十岁时,在某次逃难撤离时,让大家先撤自己断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嗯,你懂,就乱世。」 黎明安静的吃着饭,她也懂,突然没依没靠是什么感受。 当年父亲突然过世,湘家就过来把她带走,没几年在老家的祖父母也跟着过世。剩她一个,在湘府没日没夜的活着。 为止尽的训练、冷落、嘲讽。逼她小小年纪起就得学着拿起武器斩杀生灵,顺便给家里分摊过多的业务,却拿不到什么钱和尊重。 「头发都乾了,我拿梳子给你梳梳。」 锦辉用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转身去找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