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两清欢》 第1章 [古装迷情] 《一世两清欢》作者:辞别欢【完结】 本文文案: 方许宁一觉醒来感觉皇城变了天—— 她什么时候与沈牧池情投意合,风情月意了! 整个朝歌城还有谁不知道她方许宁和沈牧池势不两立! 贴身侍女小声提醒:“再过不久,殿下就要和世子大婚了,圣旨去年就下了。” 方许宁不知道从哪里知晓沈牧池有了个顶顶喜欢的人,大怒:“他不是早已有了心上人!还敢娶本公主!” “抗旨,不嫁!” 享誉朝歌城的乐安公主失忆了,整个朝歌城的世家公子摩拳擦掌—— 可算等到公主把沈世子给忘了!如此我们还是有机会的罢! 沈世子绷着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没忘,没机会。” 乐安公主抗旨,皇帝很为难,哪有把圣旨收回的道理,好在沈世子是个明白人,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求圣上万不可将圣旨收回。 遂公主与世子不日完婚。 小剧场: 方许宁看着面前精致可口的菜肴,皱眉偏头:“我不吃。” 沈牧池端着碗筷,柔声哄道:“今日有你爱吃的桂花圆子,多少吃些。” 方许宁打翻他手里的碗,冷笑:“你心上人要是知晓你对我这般怕是要来杀了我!” 沈牧池捉住她沾了热汤的指尖,轻揉那微红的肌肤,温声道:“没有旁的心上人,只有你。” 沈牧池垂眸,长而挺直的眼睫遮住眼底浓重的情绪—— 自始至终就只有你。 端庄自持但又有一点矜贵傲气又龟毛的公主殿下x看似冷漠寡言实则对待感情炽热不渝的世子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破镜重圆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许宁,沈牧池┃配角:宫内外众人┃其它:伪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死对头的白月光怎么会是我自己? 立意:世间情感,唯真情可贵 第1章 “各位可曾听闻前些日子乐安公主受伤失忆的事?”一身着绛紫色华服的公子老神在在的于一众公子哥中分享着方才得到的宫中秘闻。 “还有此事?” “失忆了,可忘了沈世子?” “还请兄台细细说来!” …… “这消息可是家姐的闺中密友的小姑妈的堂妹的妯娌的堂嫂那儿传来的。”绛紫服公子大气不喘地报出一串。 众公子哥闻之唏嘘不已—— “这什么什么的堂嫂是何人?” “消息可靠吗?” “为何听着这般不靠谱……” …… “哎呀子徐兄莫要再卖关子了,快与我们说说罢!” 众人终于按耐不住。 等吊足了众人胃口,这绛紫服的公子才娓娓道来。 六日前,大明宫。 昭阳殿内侍女们乱作一团,前些日子乐安公主在雪地中摔了一跤,不慎将后脑撞出茶盏大的淤块,躺了好些时候才算是稳定下来。 太医院院首垂首跪在梨花木榻前,为里边躺着的人把脉。 “如何了?”一身着华服的中年美妇紧张地望着院首,“宁儿可好些了?” “殿下这两日便会醒过来了,皇后娘娘不必忧心。”院首一大把年纪,行动颤颤巍巍,说话也颤颤巍巍。 皇后听闻人无大碍,神思也缓和下来,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爬上嘴角。 遂摆手让人拿了个金兽小像过来送院首出昭阳殿。 方许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只觉脑后疼痛不已。 “平危。”那是乐安公主的贴身侍卫。 不知怎的,嗓子也哑的厉害。 平日里随叫随到的平危也未第一时间出现。 方许宁秀眉微皱,又唤了句“容铃”。 容铃自小便在她身旁伺候,便是平危偶尔不在,容铃也是随叫随到。 不多时,一个身着鹅黄小裙的十七八岁的少女便提着裙摆从殿外匆忙跑进来,清秀可爱的小脸上带着焦急。 “殿下!”容铃进了寝殿见人当真是醒了,面上的焦急被欣喜取代,“奴婢这就差人去重华殿请皇后娘娘。” 方许宁见人又要出去,忙叫住她:“回来。” 容铃只得又停下脚步,折回身听方许宁的吩咐。 “平危呢?方才唤了他怎的没见着他?” 这一觉醒来,只觉着后脑痛得厉害,她抬手微微碰了碰那处。 “平危?”容铃不解,“殿下早年便将他掉走了,如今正在玄武门当差,殿下自然是见不着他了。” “玄武门?”方许宁一愣,“我何时下过这样的调令?” 容铃未觉着不对劲,自顾自的说着:“是啊,殿下不记得了?去岁中秋,平危触犯沈世子,殿下一怒之息将人赶走了!” “沈世子……沈牧池?” “谁说不是呢,”说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再过半月,殿下就要和世子成婚了,后日婚服便会送来,届时殿下看看可还有要改的,好让绣女们再改改。” 方许宁瞳孔微缩:“成婚?和谁?” 容铃此时觉察出些不对劲了,呆愣愣地望向和平日有些不一样的乐安公主,呐呐开口道:“回殿下,和靖安侯世子沈牧池。” 第2章 眼前一道闪电划过,方许宁只觉整个人都被劈的外焦里嫩。 他不是有个惦念多年的心上人吗?他怎么敢尚公主? “世子殿下何时有的心上人?”容铃疑惑,“沈世子不是一直心悦殿下你吗。” 方许宁听见容铃的话才知道自己竟把心里头想的话说了出来。 闻言嗤笑一声,昨日他们下学后还互相冷嘲热讽了一阵,方许宁和沈牧池势不两立这件事,整个朝歌城的人都知道,再临近一些的小城也是知道的。 若要她与沈牧池成婚,便是打死她也是不愿的。 “容铃,更衣,随我一道去见父皇。” 容铃直觉不好,却也伺候方许宁沐浴更衣。 昭阳殿又忙碌起来,无人注意到有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偷偷传了张纸条给门口的侍卫,再由侍卫传给平日里与沈牧池关系要好的三皇子。 三皇子方玥棠扫过纸上的字迹,面色霎时间凝重起来,起身在殿内急躁地走了几圈,不多时又有人送来了第二张纸条,只见上面潦草的四个大字:殿下,退婚。 这下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住了,让人传了轿子出宫,前往靖安侯府。 踏进沈牧池的怡安园,就见一身着玄衣锦袍的男子半倚在一株柳树下,单手持着书卷,额前未束上的一缕青丝顺着微风扬起隐隐约约露出下边深邃的眉眼,眸色黑沉冷冽,透着不近人情的清冷。 方玥棠一把将后头传来的纸条拍在石桌上,犹豫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莫要再看书了,出大事了!” 沈牧池迟疑地捻起纸条,只一眼便将那薄薄的一张簒进手心,起身就要往外跑。 “我都准备好了,你快些换身体面衣裳随我入宫。”芳玥棠与沈牧池同窗十余年,不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沈牧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真不容易,”方玥棠老神在在地坐在石凳上,全然没了方才火急火燎的模样,望着沈牧池匆忙的身影,感慨,“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呢。” 大明宫,御书房。 “你要退了和靖安侯府的亲事?”皇帝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即便跪着也挺直了腰杆的女儿。 “赐婚的圣旨朕去岁八月便下了,如今你这般悔婚是在抗旨。” 方许宁在路上已知晓了这赐婚的缘由,她丢失了两年的记忆,两年和沈牧池心意相通的记忆,于是她现在是两年前还讨厌着沈牧池的那个方许宁! 所以更是不会与他成婚! “是。”方许宁垂眸,躲开皇帝的视线,“儿臣便是抗旨,也断不会同靖安侯世子成婚。” “胡闹!”皇帝怒道,“当初要赐婚的是你,如今悔婚的也是你。堂堂一国公主,说出来的话这般做不得数吗!” “父皇息怒。”方许宁赶忙求饶。 怎么还是我求的?难道后来的我这般爱惨了那个死人脸? 皇帝见她口中说着息怒,却还是死倔着跪地不起,心中烦闷。 御书房内此刻静得吓人,刘公公揣着手也是一脑门子冷汗,他看着乐安公主长大,公主自小乖巧自持,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般冷着面色和陛下置气。 “乐安。”最终还是皇帝先败下阵来,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又向来懂事,偶尔任性些也无伤大雅,“你容父皇再想想。” 皇帝下意识护着他的掌上明珠。 方许宁知道这是皇帝态度软化的信号,也不再梗着脖子跪着,轻轻巧巧地起身要帮他研磨。 还没动上两下就被皇帝给赶出了御书房:“朕看见你就烦,自己去皇后宫中闹去。” 总之目的达成,方许宁也不在意,从善如流的退出御书房。 外头容铃正候着,见人面色没有方才进去那样难看,也知晓方许宁是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悬着的心也放下去一些。 她自小跟着方许宁,陪着她长大,只要方许宁安好欢喜她便也欢喜。 乐安公主是容铃的全部。 “走罢,回昭阳殿。”了结一桩心事,方许宁也不再计较关于她失忆这这件事会带来多大影响。 长长的宫道,这头是从御书房出来,心情明媚的方许宁,那头是得知心上人要抗旨退婚的沈牧池。 二人迎面碰上。 沈牧池在距离方许宁三尺长的地方停下脚步。 “怎么了?宁儿,”沈牧池的语气堪称温柔至极,“怎么突然想要退婚?” 两年前的方许宁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宿敌,两条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 他吃错药了?当着本公主的面还能讲出这般肉麻惹人嫌的话?和他那心上人也是这样的吗? “沈世子,”不管怎么样,怼他就对了,“怎么进宫了?难道出了终于有你沈牧池解决不了的事?急着找三哥?” 听到久违的冷嘲热讽的语气,沈牧池也是一愣,喃喃道:“你好久没和我这样说话了,是因为前些天没来寻你么?” “?”他竟认为自己会惹我生气?难道不是他的存在就会让本公主生气吗! “为什么突然要退婚?” “我可以知道缘由吗?” 沈牧池放低身段,从语气到姿态都透着温柔劲儿。 但他眼前的方许宁已不是那个方许宁了,不想和他再耗着,越过他就要走。 第3章 擦肩时,沈牧池先一步抓住方许宁的手,往前一拽,将人拉到身前,盛满笑意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人。 方许宁怒不可遏,用空闲的那只手去扒沈牧池的手腕,奈何二人力气悬殊,废了好些力气那手都如玄铁一般死死焊在她的腕子上,索性也不再浪费力气。 “放手。” 沈牧池站在原地不动,加大了力道抓着她。 感受着手上的禁锢又紧了几分,方许宁差些被气笑了。 “容铃,给我掰开。” “啊?”容铃不知道为什么原先还和人家出游踏青的殿下突然就翻脸不认了,以至于没第一时间看到方许宁被抓住的手,此时被唤了一声才去帮她掰开沈牧池的手。 “放肆!殿下万金之躯,岂能随意触碰!” 容铃是昭阳殿的领头侍女,是乐安公主的脸面,常年管着一宫侍从,也养出了些气势,此话一出似乎也威慑到了沈牧池。 沈牧池如梦初醒般的松开方许宁的腕子,那截皓白雪腕上留下一圈泛红的痕迹。 “抱歉。”沈牧池懊恼道。 方许宁颇不习惯他柔了声调同自己讲话,何况还显得那样无辜可怜,她的态度也不再那样强硬。 “你不用这样,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同你成亲。” 本公主可是将你讨厌到骨子里了的,莫要说成亲了,便是多和你待一会儿都气得要喘不过气来。 “为何?”得到方许宁准确的答案,沈牧池终于无法再保持勉强能看的从容,“莫要同我玩笑了宁儿,你还戴着我送你的白玉簪,定然不是真的要抗旨退婚的。” 白玉簪? 方许宁想起来,是了,是她瞧着这簪子顺眼又精致才让容铃替她戴上的,竟是他送的。 失策失策。 她拔下那只簪子递给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伤人心的话:“那还给你好了。” 沈牧池看着递到他眼前的簪子,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未动,只看到自己抬手拿走那只白玉簪,和那道渐远的身影。 “那是我亲手做的定情信物……” 这声音轻得很,轻到除了沈牧池,连风都没能听见这句呢喃。 - “然后呢?” “乐安公主和沈世子还会如期举行大婚吗?” “子徐兄怎的又停在这样关键的地方了?” …… “众位稍安勿躁,且听我喝口茶水再接着说罢。”绛紫服公子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后来,沈世子在御书房前冒雨跪了一整夜,刘公公出来劝了几回都无用,陛下体恤世子,只道不会收回圣旨,让世子放宽心。” “所以,九日后,我们会见到公主的花轿从大明宫出来,带着能绕朝歌城三圈的嫁妆前往靖安侯府与沈世子完婚。” 绛紫服公子以一句让众世家公子心碎的话作为结尾。 第2章 “殿下,”容铃将两套大红婚服展开让方许宁挑选,“这两套是皇后娘娘命江南的绣娘赶了两个月才缝制出来的,您瞧瞧可还有要改的。” 方许宁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起身略过精致华美的婚服,走出寝殿,未留给容铃半个眼神。 自皇后宫中来的两个掌事姑姑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无奈。 “婚期将至,殿下这般不配合该如何是好?” “便是不愿也要嫁,陛下原本还有些动摇,可世子求了陛下,又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陛下便没再收回圣旨。” 大启二十一年四月十五,南景帝独女乐安公主自凤仪宫出降,随行仪仗浩浩荡荡,花轿绕城三圈,前头刚到靖安侯府,最后一抬嫁妆才从玄武门出来。 - 随着轿子被稳稳放下,轿帘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轿门前,掌心朝上。 方许宁忽视这只手,正要提着裙摆下轿,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自头顶传来:“殿下与靖安侯府的婚事是陛下钦赐,御笔一挥便是金玉良缘。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同臣演一场,让世人知晓陛下的旨意是不容置喙的。” 说着,那只手又往上抬了些,示意方许宁握住。 沈牧池注视着盖着红盖头的方许宁,眼底翻涌着浓厚的情绪。若是方许宁现在掀开盖头,便会被这些深色的,带着滔天巨浪的情绪骇住。 可她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将手虚放在沈牧池手上,并未握实。 “如此便好,快些走罢。”这样的接触已是本公主对你最大的容忍了。 下一刻便被男人抓紧握进手心。 做什么抓这样紧! 方许宁往外扯了一下。 “人多眼杂,殿下还是握紧些好。” 方许宁咬牙。 迟早,她要将这个登徒子给斩了! 好在不用一直握着,很快侍女便送来红绸,只用抓住绸缎就好。 沈牧池握着红绸,倒是有些遗憾,绸缎再是柔软顺滑,也不及方才握入手中的温热。 “玉凤抬足迈火盆,凶神恶煞两边躲。新人跨火盆喽——”(注) “殿下小心。” 男人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拉回方许宁正走神的思绪。 方才差些踩进火盆里,恼怒油然而生,这会儿不敢再走神。 待仪式结束,方许宁独自坐在婚房里。 第4章 门外有人轻叩了几下门,而后传来靖安侯府侍女的声音:“世子知晓殿下只用了早膳,怕殿下饿着,命人备了点心,殿下用些罢。” 方许宁微微掀开盖头,视线移到房中的小案上,果真放着几叠精致的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轻抚上一整天都未进食的腹部,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捻起一块芙蓉糕,一口下肚,竟还是芳酥斋的,她尤为喜爱那里的点心,二哥有时回宫会带一些叫她尝尝。 方许宁吃了没两口,便将那糕点推到一边,想到自此要和沈牧池同在一个屋檐下,与他一道用膳,一道出行,同他相近如宾,便觉得一阵恶寒。 染了寇丹的指甲捏紧袖口,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也感受到指甲的尖锐微微刺进掌心。 若是他要同我一道就寝,本公主便将他赶出去。 不成不成,这里是靖安侯府,是那死人脸的老巢,我要这样做,岂能好过? 不对!我可是乐安公主,怎可能在小小候府委屈了自己! ……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房的木门从外边推开,初夏的晚风带着微凉的寒意涌进卧房,将昏昏欲睡的方许宁吹了个激灵。 透过盖头,只能瞧见一个身着大红婚服的高大身影。 “世子掀盖头罢。”喜娘眉开眼笑的望着这一对新人。 衣料摩擦声过后,一截绑着红绸带的秤杆掀起这盖了一整日的盖头,方许宁下意识抬头,对上沈牧池的视线。 乐安公主的样貌享誉整个朝歌这句话并非是空穴来风,她五官生的精致漂亮,眉宇间又带着江南美人独有的温婉,却又不单调,左眼下一颗泪痣又为其添了几分艳丽,此刻在满室火红的梨花木榻上端坐的模样像极了春日里微微荡漾的湖水,给人一派雅静之感。 沈牧池动作微顿,心上人凤冠霞帔,一双仿若浸了水的眸子直直望过来,心头仿佛被毛绒可爱的白貂咬了一口。 不疼,却酥痒。 一旁的侍女奉上合卺酒,沈牧池执起一盏,又递了一盏给方许宁。 酒液清透,散发着合欢花的清香。 是沈世子在大庸十八年时亲手酿就,就为了今日。 方许宁看着面前的酒,没有动作,一双美目盯着沈牧池,全然没了方才懵懂清澈的惊鸿一眼。 她嘴角微勾,眼底却一片漠然。 “都退下。”方许宁淡淡开口。 屋内侍女却未有动作。 现下在靖安侯府,方许宁虽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可终归不是在宫里。如此更是让她烦闷。 “殿下的话都听不见吗?”沈牧池突然开口。 这话不像在给方许宁下马威,倒像是帮着她在靖安侯府立威。 此话一出,侍女们鱼贯而出,将空间留给二人。 “如今我虽是入了靖安侯府,可世子不要忘了,这并非我的本意。”方许宁还是未接过那被合卺酒。 “听人说,殿下前些日子伤到了头,不知是何状况。”沈牧池直觉方许宁的状态不对,之前有了个猜想,一直得不到证实。 他做什么拉开话题,本公主是何状况又与他没有相关。 “无碍,”方许宁一整日都顶着这身繁重的行头,碍于礼法一直未敢褪下,现下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将人赶出去了,“天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无碍?这看着可不像是无碍,不过是不愿同他说罢了。 沈牧池心中苦笑。 “殿下早些歇息,我就在旁边的书房,若有事,可让人去寻我。” 他知晓她如今不愿见他,左右府中就她身份最高,也无人敢在背后说闲话,便依着她去旁的地方就寝。 语毕便转身退出卧房。 此时就剩方许宁留在房里,她松了口气。 过后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洗漱后便歇下了,一夜酣梦。 另一旁却辗转反侧。 沈牧池单手枕着头,另一手握着那只白玉簪子,正是半月前方许宁退回来的那只。 凝视着簪子,脑海中浮现出两人互通心意后,她时而因想起从前自己在书院时对她口不择言而佯怒的模样,时而又因他看她的眼神而羞怯,一颦一笑,皆是情意。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如今瞧着不像是想起在书院的日子时生出的气愤,倒像是二人刚进书院那会儿,势如水火,毫不相让的厌恶。 “伤了头……”沈牧池喃喃,“是忘了这两年吗……” 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若是忘了便再打动她一回罢了。 左右也不过梅开二度罢了。 沈世子如是想到。 翌日清晨,容铃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方许宁洗漱。 “殿下,”容铃拧了帕子递给方许宁,“怎的没见着世子殿下?” “你很希望在我房中看到他吗?” 这小丫头后来是倒戈了吗?怎的这样关心那个死人脸? “可是殿下,”容铃突然间显得有些为难,“这里原本是世子的卧房啊。” 方许宁:“……” 虽然你说得确实不错,可是现在本公主来了,那这卧房就是本公主的! 乐安公主决定一个时辰内不再理会容铃。 照着礼法,新妇第二日要拜见公婆,可若是尚了公主,便不用大费周章,公主只需走个过场便好。 第5章 “叩叩——” 敞开的门框被敲响。 屋内两人一道看过去,只见沈牧池长身鹤立,一身天青色外褂代替了往常的玄色衣袍,为他平添了几分清雅。 “待会儿殿下若要去前厅,我可带殿下前往。”这时又不像前几日那样见了她就一副柔柔笑意的模样。 有些淡漠,却又让人觉着他时时注意着你。 本公主倒是要看看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方许宁嘴角微微勾起,皮笑肉不笑道:“那便有劳世子了。” 辰时一刻,沈牧池领着方许宁往前堂去。 待二人到前堂时,堂内已坐满了人,这并非是方许宁没将靖安侯放在眼里,只是她的身份太过特殊了,候府的人将新妇拜公婆的时辰单方面的提前了一些,避免出现公主都到了还有人未到的局面。 靖安侯与其夫人徐氏分坐主阶两侧,二房依次坐在客阶,独留主阶的位置。 方许宁大方落座,命容铃将腶修,枣,栗等物端上来,一一奉给靖安侯与徐氏。 后将一柄白玉如意命人奉给靖安侯夫妇。 这玉如意是她周岁时,陛下赏赐的周岁礼,一直留到今日才将这物件再拿出来。 靖安侯那一辈只有兄弟二人,长兄沈慎微承侯位,弟弟喜爱诗文,早些年便将妻子与一双儿女委托兄长代为照顾,自己则带着一车史书典籍前往蓬舟山求学,每半年方返家一趟。 方许宁同样备了礼给叔母弟妹,是一套金钗玉环和两袋用金玉雕琢得憨态可掬的虎崽小像。 她虽不喜欢沈牧池,可到底是宗室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室,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做到。 而靖安侯夫妇二人则只觉着是儿子与乐安公主情投意合,也乐见其成,与之相处时也是恭敬有之,却不失亲切。 一时间场面倒算得上温馨二字。 沈牧池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不用心急,没道理之前追上的人失忆了就追不上了。 此时,堂外一个侍女步履匆匆地自门外溜进来,凑在徐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徐氏面上依旧,眼神却不似方才那般有温度。 沉吟片刻,徐氏又叮嘱了侍女几句,侍女为难得摇了摇头,徐氏便摆手让侍女退下。 堂内一家人其乐融融,似乎无人注意到这一小插曲。 方许宁却抬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氤氲雾气掩住眼底神色,叫人瞧不真切。 第3章 “殿下往后便在府上好好住下,有事交给阿池便好。”徐氏握住方许宁的手,说着些体己话。 二人间的气氛融洽得就像亲母女,靖安侯几次试图搭话都被夫人无视。 眼见着自己在夫人心中的位置越来越排不上号,便使眼色给自家儿子——快将你夫人带走! 沈世子不为所动,想到这些日子方许宁是如何冷淡敌对,便是头痛难忍。 如今他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如何带走! 沈牧池默默移开视线,不再与之对视。靖安侯一拳打在棉花上,嘴角微动,胡须也跟着抽了抽。 不孝子! “我昨日便觉着母亲着红褐色的衣裳更衬气色,正巧我有件红狐裘,便赠予母亲可好?” 方许宁侧头与徐氏认真说着,眼里带着柔柔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沉静矜贵之意。 沈牧池满心满眼都是方许宁,平日里不假辞色的人此刻嘴角微勾,眼里沉甸甸的全是柔情。 “今日大家都在啊。”厅堂外突然传来一声音调略带些尖利的女声。 众人的目光都被声音吸引,望向门口。 不多时,一位华服妇人便施施然走进来。 今日是沈世子与乐安公主大婚第二日,都不曾预料到会有旁的人来府上,是以众人都显得有些诧异。 “我儿昨日刚成婚,黔南侯夫人今日便来我靖安侯府所为何事?”徐氏率先反应过来,起身问道。 徐氏这番话算不上客气,何况黔南侯夫人身后跟着其女赵桉桉。 靖安侯府与黔南侯府祖上有些交情,沈牧池还是个孩童时便常与赵桉桉游玩,到后面沈牧池被选做三皇子伴读,时常留在宫中才逐渐与赵桉桉疏远。 若说沈牧池与方许宁的恩爱情仇全朝歌城都知晓,那么赵桉桉心悦沈牧池便也早在世家权贵里传遍了。 可见今日黔南侯夫人带着赵桉桉来靖安侯府居心不安。 “靖安侯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今日来访不过是想要贵府双喜临门罢了。”行至徐氏身旁,一副熟稔的模样。 “喜不喜的本候不晓得,我只知晓我们候府能尚得公主殿下才是最大的喜事啊。”靖安侯乐呵呵地道。 黔南侯夫人倒像是此时才注意到方许宁似的,收敛了笑容行礼:“瞧我这眼力见,竟忘了如今靖安侯府殿下才是顶顶尊贵的人。” “臣妇见过乐安公主。” 这话看似是在恭维方许宁,可这里到底是靖安侯府,即便方许宁贵为公主,到底是个小辈,头上还有靖安侯夫妇。在身份上确实无人置喙,可难免有人多想,今日之事但凡有人透露出去半个字,都会有辱方许宁的孝义。 方许宁嘴角微勾,她生于皇室,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这般小技俩她还未看在眼里。 第6章 “免礼。” 今日外人上门可算不上喜事,黔南侯夫人此时上门必是来意不善,方许宁也未发难。其实结合城内留言她也知晓黔南侯夫人口中的双喜临门是何事,至于为何不将人打发了去,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公主在候府,有没有份量罢了。 行过礼后黔南侯夫人便又同徐氏聊了起来。 “如今贵府迎娶乐安公主,算是成全了沈世子与殿下的心意,”黔南侯夫人先是为二人结亲表示祝贺,后又道,“世子算是得偿所愿,我家桉桉心仪世子已久,不知靖安侯可愿为世子……” “黔南侯夫人好大的脸面!”不等人说完,徐氏便柳眉倒竖开口止住了黔南侯夫人的话。 徐氏忍不住隐晦地看了方许宁一眼,怕人多想。 此时不只是徐氏紧张起来,大堂内沈家人都神情紧张得望向方许宁,生怕她有一点不耐。 可几乎聚集了所有目光的方许宁只是神情淡漠地坐在高位上,盯着手中的茶盏,看在琥珀色茶水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旁人。 “靖安侯夫人做什么这样大声?吓死妾身了。”黔南侯夫人怨怼的看着徐氏,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徐氏嘴唇微动,像有话要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转头不再看她。 黔南侯夫人见徐氏不愿搭理她也不恼火,她明白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此时若要做成,便再顾不得那些礼仪与脸面了。于是又对靖安侯道:“侯爷可愿考虑一下让牧池收了桉桉?” 靖安侯沉默不语,先不说方许宁的身份尊贵,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嫁过来,第二天看公婆当着自己的面给夫君纳妾也属实过分。 可两家乃是世交,虽说到了现今已不常走动,可到底情分还在那里,拒绝也得委婉些。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方许宁终于将目光从茶盏上移开,看向沈牧池。他到要看看这个周围人都说这个真心待她驸马会怎么做。 于是她看到沈牧池深邃的目光紧紧得盯着赵桉桉,好似这世间只有赵桉桉一人,除此之外谁都入不了眼。而赵桉桉也一直看着沈牧池,眼中情意都快装不下了。 嚯!当真是大开眼界,还当着新婚夫人的面就敢和人眉目传情。 方许宁嘴角拉平,眼中带上了几分不悦—— 原来这早便有了的心上人便是儿时青梅啊,当真是好极了。 “砰——” 是茶盏重重磕在木案上的声音。 这次不光是靖安侯府的人紧张了,连着黔南侯夫人母女都看向了方许宁,面带紧张。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方许宁靠坐在主位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当朝规定,尚公主者不得纳妾,违者贬为庶人,后代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说着又顿了顿方才道:“黔南侯夫人这是要害靖安侯府啊。” 乐安公主是朝歌城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极少见她和谁脸红过,就连当初与沈世子相看两厌时,都算是有礼,何曾这样用茶盏磕桌子的。 一时间各个都像鹌鹑一样不敢再说话,就连一直小声吐槽黔南侯府做得实在难看的靖安侯都安静了下来。 “殿下冤枉!臣妇心中绝无半点要对靖安侯府不好的地方,只是实在是想让两家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亲上加亲罢了!”黔南侯夫人是料定方许宁十分喜爱沈牧池,便会看在靖安侯府与黔南侯府的交情上顺势同意让沈牧池纳了赵桉桉,她觉着此番只要打着为靖安侯府和沈牧池好的算盘,就定能把赵桉桉抬进候府。 但黔南侯夫人这算盘怕是算错了,不说方许宁贵为公主,在未失忆时便不会与旁人共侍一夫,何况现下失忆了,更不会为了成全沈牧池而委屈了自己。 “你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本公主还能不知道?若不想明日黔南侯收到陛下的传召就早些离开靖安侯府!”方许宁居高临下得看着底下的黔南侯夫人。 此时的黔南侯夫人全然没了方才的喜上眉梢,都已经到了若还要商讨给沈牧池纳妾就要拉黔南侯府下水了,再留当真要出事了。 遂黔南侯夫人匆匆告退,连着方才送到靖安侯手上的信物也一道收走了。 这见公婆算是弄得一地鸡毛,方许宁借略感疲惫的由头先行离开。 容铃只当是自家殿下受了委屈,不敢瞪靖安侯夫妇,临走时倒是狠狠蹬了一眼沈牧池。 方许宁走得急切,并未注意到沈牧池欲要抓着她的手。 “阿池啊。”徐氏唤住沈牧池。 沈牧池将手收回,应声道:“母亲。” “今日之事让殿下受了委屈,你要注意着殿下的情绪,万不能让殿下再因此伤了身子。”这事是靖安侯府没做好,寒了新妇的心。 “儿子记下了。”沈牧池也正有此意,便也匆忙告退。 见今日主角都走了个遍,二房苏氏也带着一双儿女回了院子。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只有靖安侯夫妇二人。 徐氏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为着祖上那点儿交情没与黔南侯府断干净。” 靖安侯也极是后悔,可当时是他没做下决策才导致今日别人找上门来坏了这场拜公婆。自知理亏的他不敢说话,怕夫人想起来拿他撒火。 - 这厢,方许宁带着容铃去了靖安侯府侧门,并未叫人套车,只是望着外面,似乎在等人。 第7章 前些日子,得知必须嫁与沈牧池时她又去御书房找了皇帝。 可那次方许宁便是使出浑身解数求皇帝退婚都不再作数,可皇帝到底心软,许了她一个愿望—— 无论方许宁想要什么,皇帝都会允诺。 于是在大婚前一天,方许宁向皇帝要了平危,让平危跟自己嫁入靖安侯府。 平危是许多年前被前往行宫避暑的路上的方许宁救下的,后面便一直护卫她安全,早已适应了平危的照顾,骤然离了他颇为不适。 本以为不同意,可皇帝只是略一思索便准了,只是要等成婚后再从候府侧门进。 春日的日光不太强烈,却沁人心脾,方许宁在外边站了许久也不觉得疲累。 又过了一刻钟,长街尽头出现了一辆简陋的马车,上面没有任何标志,方许宁却一眼认出这是宫里来的。 “殿下,平危来啦!”容铃也认了出来。 马车在二人面前停下,一着墨色束袖武士服的男人便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属下平危见过殿下。”嗓音略带着沙哑,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在方许宁这边只是几日不见,没有平危这么大的反应,只淡笑这将人扶起身:“免礼,你我二人哪还需要这些虚礼。” 平危很是激动,连连说着自己去了玄武门如何惦念方许宁…… 方许宁不理解他半年的离别之苦,却也一一回应着他说的话,三人一道回了院子。 站在暗处的沈牧池看着与方许宁有说有笑的平危,袖中拳头逐渐捏紧,眼底一片漠然。 第4章 容铃叽叽喳喳的跟在平危后边问他这么久没在殿下身边过得可好。 平危勾唇笑着回:“玄武门累些,平日里少有偷闲的时候,却也充实,但臣跟着殿下的日子久些,还是想守卫殿下。” “那天醒来唤你没见着人可把我愁坏了,”方许宁自然也是惦记着他,平危也是跟了她好些年的人,虽比不得容铃那般亲厚,却也是在她身边帮她不少的人。 “这两年臣不在殿下身边,还不知道殿下如何,是否过得顺心。”平危说这话时一直瞧着方许宁的眼眸。 当年发生的事让一向性情温软的方许宁将他直接调走,若说这其中没有发生什么,他是完全不信的。 可话又说回了来,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当年那样生气的人又将他不惜抗旨也要再调他回来? 对于乐安公主在勤政殿大闹一事,他其实不完全了解,消息都是从过送他来的马车夫那里得的,只是模棱两可的消息,不过如今他既已回到殿下身边,这些事还是由他自己查清为好。 方许宁从前十分信任平危,将他当做自己人看,便也如实道来。 “并不如何好,却也算不上不如意。”方许宁被信任的人围着,对这段婚事的不满也顺着情绪的放松逐渐表露出来,“如今既来了靖安侯府,那便就这样罢,他有他的心上人,也犯不着常来烦我。” 平危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玩味。 就他现下掌握的情况来看,方许宁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并且于他而言是有利的。 “既然世子有了心上人,那他定也对圣上赐婚万般不愿,却碍于圣上不敢对殿下过于冷淡,恐怕到时还会来寻殿下。”平危沉吟道。 他这番话说得小心,刻意避开了被候府建造的新奇造型而吸引了去的容铃。 此时方许宁就是怕见着沈牧池,垮了脸问道:“那该如何才能让那木头脸莫要来寻我才好?” 平危对方许宁的事情很是上心,微眯着眼,眸光流转,道:“此事殿下可放心交由属下,在玄武门当差这样久,属下见多了想不被人注意的人都是怎样做的。” 方许宁极其信任平危,他拍着胸脯保证,方许宁也只叮嘱了一句:“有你,我放心,只是在行动前还得提前告知于我。” “殿下放心,属下虽有好一阵子不在殿下身旁伺候,可规矩一直牢记在心,不敢逾矩。”平危收敛了眼中过盛的精光,低头回话。 方许宁瞧着温润近人,可平危知晓,有些定下的规矩,哪怕你明知不合理,也只能照着规矩办事不能违背,否则将永远不再被她重用。 自两年前的那次调任就明白了—— 方许宁,柔软的皮囊下藏着果决和不容置疑。 三人一道走着,快到怡安园时,方许宁突然想起自己还未给平危讲他往后的住处,于是急忙停下来。 “是了,我让人替你收拾了卧房,容铃会带你去,日后你便在那处住下。” “多谢殿下。” 那处虽离怡安园不远,方许宁却不愿在原地等容铃回来,便先行回屋。 方许宁前脚刚踏进卧房,紧接着便被人拉住了腕子。 那人劲儿使得大,方许宁只觉着手掌要和臂膀从中间断开了。 “嘶——”她惊呼出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许宁感觉腕子上的劲儿收了些,还不等她回头那人倒是先开口了。 “对不住,我……”沈牧池只是见着心上人与背的男子这样亲密让他有些不适,情急之下便没控制住力道。 原本反应还算温和的方许宁听到这声音倒是开始剧烈挣扎,沈牧池眸中神采暗淡下去,终是卸了力让人挣脱。 得了自由的方许宁揉着腕子几步跨过去拉开与他的距离,一双秋瞳里尽是警惕。 第8章 “我们谈谈。”方许宁先发制人。 原本昨日便要好好谈谈,约法三章的,只是昨夜沈牧池似乎被人灌了不少酒,出于自身修养,方许宁不愿趁着人神志不清的时候占人便宜,便想日后再谈,而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好。”她要谈,沈牧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准确些说是无论方许宁要什么,他恐怕都是半句话没有直接拿来双手捧给她。 “第一,如无意外,咱们必须分房。”既然他都同意,那方许宁便不再客气。 “好。”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假思索,几乎是方许宁话音刚落他便点了头。 “第二,”沈牧池也有自己的心上人,这点他定然会同意,方许宁满意得继续往下讲,“不得逼迫对方做任何事。” “好。”这点不用明说沈牧池也会照做。 “第三……”一时半会儿,方许宁想不到第三点。 “第三,”沈牧池接话,“在外,要维护陛下钦此的良缘。” 是了,这倒是想到点子上了,圣旨一下便是金口御言,自是不得将圣旨当做耳旁风。 “这是自然。” 得到人的肯定,沈牧池突然勾唇,道:“靖安侯府每年都会踏青,就在下月中旬,殿下如今已算作侯府的人,自是要一道前去。到时殿下要准时到场,” 没成想这样快就要兑现,可才刚约法三章,自然不能刚约好三章便拒绝,方许宁只好应下,道一定准时。 原本以为,二人这便算是谈完了,可沈牧池坐在坐榻前好半晌不肯走,以往他二人便是在学堂中间隔着三皇子方玥棠都一刻钟也待不下去,怎的短短两年时间,他竟这般能忍?不知过了多少个一刻钟,他还稳如泰山,丝毫不见不耐。 着实让方许宁称奇。 “我方才说,要分房的,”方许宁适时提醒道。 闻言沈牧池倒是有些意外:“所以……” 方许宁鼓了鼓腮侧,不情不愿道:“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自己那处了。” 怎么会有人忘记一盏茶功夫前才说好的事啊。 “可现下才刚过午时,并不算晚。”沈牧池熟悉她这鼓嘴的小动作,存心想逗逗她。 “可……”可那是客套话啊! 话到一半,方许宁又顿住。差些将心里话讲出来。 她是宗室女,一言一行都要彰显皇家风范,怎可鲁莽直接讲出赶人的话! “可什么?”沈牧池歪头看向她,眼里尽是揶揄。 方许宁咬牙笑道:“自然是午时了,到用午膳的时辰了,难不成世子想与我一道用膳?” 按照方许宁的猜测,沈牧池既然有了心上人,必不会和自己一道用膳。但他二人不同于寻常男女,若是沈牧池要留下膈应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牧池瞧出人要动气了,不敢再逗,正色道:“只是想同殿下讲明靖安侯府与黔南侯府的关系。” 原来是这件事,她本不在意,可黔南侯府的人敢在公主大婚第二日便上门让驸马纳妾,何尝不是在挑衅皇室的威严。 太|祖只有一位公主,他极其疼爱这掌上明珠,公主出嫁时便定下,凡尚公主者,不得纳妾,不得娶平妻,一生一世只得与公主一双人,若有违背,流放莽荒之地不说,后世人永不可录用为官。 在太|祖之后的几位帝王都有好些皇子公主,有受宠的,也有不受宠的,自然不是所有公主都能照着太|祖宠爱公主那样得无上尊荣,以至于让权贵们忘了,如今南景帝也只有乐安公主一位掌上明珠。 方许宁虽不在意沈牧池,可这并不包括他能罔顾律法直接压到她头上来。 以至于现下沈牧池自己提起,倒是省了方许宁自己找人问话,她好整以暇的坐好等人解释。 “当年曾祖与黔南侯共事,二人交情还算不错,便为小辈定了亲,可结亲的两位小辈各自都已有心上人,曾祖向来爱护子女,不忍让女儿伤心,便说婚约作废,可让二人结为异性兄妹。“ “许多年前,姑奶奶还未过世,时常带着赵桉桉来府上,又只有我与她同龄,便每回来都寻我,日子久了,黔南侯便生出了结亲的念头。” 沈牧池顿了一下,很快又补上一句:“情请殿下放心,不论是靖安侯府还是我,都不会再纳妾进来。” 是啊,父皇总是将靖安侯府挂在嘴边,直道是忠君又本分,很是得他信任,自然不敢在尚公主后还置律法于不顾,定然是让他沈牧池压下对青梅表妹的喜欢,安安分分与她过日子罢。 方许宁已是皱着眉头与他成亲,过往矛盾与偏见虽虽无法抹除,可终归是已成定局,她贵为公主都身不由己,沈牧池也定不会如愿。 她不在意沈牧池是否有心上人,她只在乎不能让人将皇室不放在眼里。 “我晓得了,只要世子在心中记着,本宫是公主,不论如何,也莫要做出让本宫与皇室蒙羞的事便好。”这是方许宁的底线,自始至终,她都将皇室脸面放在第一位,端庄有礼,落落大方,谁见了不道一句温文尔雅,恭而有礼。 这话说的绝,不像是解除误会后换来的短暂友好,倒像是发现猫腻后的警告。 沈牧池皱眉欲要再解释几句和人讲清楚,却见方许宁闭眼凝眉,一副抗拒的模样,便只得作罢。 第9章 “时辰不早了,就不叨扰殿下用膳了。” 第5章 翌日,容铃在靖安侯府寻了个歇凉的好地方,一早叫人搬了贵妃榻过去。 在昭阳殿,方许宁每日都会在殿内的池塘边待上些时辰,或是抚琴,亦或是温书品茗,好些年下来,已成了习惯,若有一日不做倒是不适应了。 “容铃,”方许宁悠悠转醒,唤容铃进来,“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容铃一早便备好热水等在门口,只等方许宁转醒,“奴婢寻到一处凉亭,已问过靖安侯夫人,夫人说府上哪处殿下都去得、用得,不必向她过问。” 方许宁接过拧干的帕子擦脸,过后递给容铃,道:“她虽说不用过问,咱们也不可敷衍了事,该汇报的还是须得向夫人汇报。” “是。”容铃应下。 很快,容铃便带着一壶好茶同方许宁到了凉亭。 靖安侯府是照着江南那边的园林建造的,只因靖安侯夫人自小长在江南那带,嫁进侯府后,靖安侯怕夫人思念家乡,便花重金重建靖安侯府。 重建府邸耗资巨大,当年在朝歌城中掀起浪潮,靖安侯甚至被同僚上奏到皇上面前,参他铺张浪费,怀疑他是否贪污受贿。 皇帝很是无奈,毕竟靖安侯重修侯府的银子是向他提前预支的。 老靖安侯刚正不阿,讲话也没个把门的,得罪不少人,他的长子承爵寻不到人借银两,只得厚着脸皮向皇上借银子。 对于满桌参靖安侯的折子,皇帝只好在一日早朝时代靖安侯向朝臣解释—— 这银子不是贪来的,就是向他借一些给夫人修缮一下府邸,众爱卿莫要再呈折子上来了。 这一解释,朝臣果然不再参他,倒是传了个宠爱夫人的名号,一时间,朝歌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靖安侯宠妻不要太羡煞旁人。 这些传闻是方许宁早些年与沈牧池不合时调查些往事秘辛晓得的,只觉得奇怪,那样木头脸的人,他的父亲竟是这样深情。 为夫人修宅子弄得满城皆知。 现下,方许宁坐在凉亭里,看着满园的楼阁水榭,倒是心情舒适。 她未去过江南,也未见过这样精致的院子,初见很是喜爱,不觉便待久了些。 正当方许宁沉浸与这宁静的水榭时,突然有声音传来。 “小姐,夫人说不让靠近西边的池塘,咱们去别处罢……” 是个陌生声音。 “这处我以往常来,怎的这次来就不让了,姑母向来这样,这处不能去,那处不可去,往日我都去了姑母也没说什么,这回定也是这样。” 这声音听着娇俏,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方许宁正回想着,那两人已转过假山现了身。 一人身着水粉色云纹综裙,绑着坠马髻,一路走过来似乎有些急,面色微微发红,一张素雅的脸平白添上了几分迤逦。 另一人衣饰简单,不难看出是旁边那个素雅美人的贴身侍女。 见到两人,方许宁倒是想起来是谁了。 着云纹综裙的那个就是昨日来府上要被说给沈牧池做妾的赵桉桉。 倒是稀奇,昨日沈牧池分明说了往后不会再让赵桉桉来靖安侯府,今日就让她见到人,原来这便是他对心上人的优待么? 方许宁倒是从不知晓沈牧池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赵桉桉昨日被母亲带着来求沈牧池纳妾,跟在后头,除了开头瞄了一眼挡在乐安公主身前的沈牧池,余下时候都跟在母亲身后,不敢随意打量,到后面公主发话,更是骇得不敢抬头,自是没见过方许宁的模样。 “我就说罢,这处有什么来不得的,这不是有人在么。”见到人的赵桉桉长松一口气,姑母方才说得那样认真,她还真以为不能来呢。 “小姐,咱们还是去别处罢,”身后的侍女倒是还劝着自家小姐回去,人家既然叮嘱了,自然是有理由的,她不认为违背主人家的意愿随意闲逛是好事。 “殿下,可要奴婢请她们走?”容铃自是知晓方许宁的习惯,她喜欢安静些的地方,赵桉桉叽叽喳喳的,怕扰了她的清净。 哪想方许宁一抬手,道:“不必,这里不比宫内,便由着她们罢。” “是。” “将炉子架起来,再泡一壶茶。”原先带的那壶茶早便凉透了,既然打算多待一会儿,好茶自是必不可少。 茶是从宫里带来的靳门团黄,送进宫的一年只有三两,皇帝一两,皇后的重华殿一两,剩余的一两则是送进方许宁的昭阳殿。 作为贡茶送进宫,自然是茶香悠远绵长,正好让没走远的赵桉桉止住了步子。 “什么味道?好生清心,”赵桉桉发出感叹,“茉莉,你闻到了么?” 茉莉翕动鼻翼,道:“小姐,似乎是从凉亭那处传来的。” “咱们去瞧瞧。” 说着便往方许宁那处走。 “诶!”茉莉向来拉不住她家小姐,又怕她惹了祸,紧忙追上去。 “这位小姐可是在煮茶?”赵桉桉不晓得方许宁的身份,往日在府上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便以为这是二房夫人邀来做客的。 容铃欲要表明身份,没成想方许宁先一步开口。 “正是,表小姐可要坐下共饮一杯?” 第10章 “你晓得我?”显然赵桉桉的着重点并不在品茶这件事上。 方许宁低头笑了一下,自然晓得,你昨日差些成了“妹妹”,沈牧池昨日那样紧盯着你,我如何会不晓得。 “黔南侯的嫡小姐,与靖安侯府交好,我晓得。” 赵桉桉听到这话很是愉悦,讲话行事便大胆放肆了些。 “我瞧着这茶差不多了,你替我酌一盏罢。” 殿下没让她插话并不代表自己当真就什么也不管了,这黔南侯府的丫头也忒不懂事了些! 容铃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再次被方许宁制止,无奈,只得又收回步子退了回去。 方许宁提起茶壶,按住壶盖,缓缓将茶水倒入赵桉桉面前的那只茶盏中。 “请。” 赵桉桉试探着抿了一口,很快便皱起眉来。 “这茶闻着香,味道却这样苦。” 说着便将茶盏随意往石桌上一放,大半茶水都因她的动作洒出来。 还不等方许宁动作便有一道熟悉的男音从假山后头传来。 “闻到这味道便能知晓是乐安了。” 这回方许宁倒是一下便猜出来人。惊喜道:“三哥!” 样貌俊逸的男子从假山后面现身,紧跟着,又一位面容温润的男子也子假山后转出来。 “太子哥哥也来了?” 本以为出宫后便要许久才见得到他们,没成想倒是他们自己先寻来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赵桉桉听到那句“太子哥哥”,脸色一白,一时间坐立难安。 方许宁探头探脑往后看,没再有人从后面出来,疑惑道:“二哥没来么?” 三皇子方玥棠道:“二皇兄被父皇拉去做牛做马了,今日没空,就我与大皇兄来。” “怎么?见到我二人还不好?” “怎么会,”方许宁娇笑着道,“我最是喜爱三哥与太子哥哥了!” “老远便闻到你那团黄的味儿,这不让我与玥棠蹭上一盏?”太子方玥恒说着便往凉亭走去。 方许宁自不会藏着掖着,道:“一盏怎够,太子哥哥够两盏。”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纯王殿下。”容铃见到熟悉的人,也是一派欣喜的模样。 余下二人便没有那般好心情了。 茉莉吓破了胆,方才小姐使唤的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乐安公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纯王殿下,乐安公主。”茉莉见自家小姐还愣着,赶忙拉人跪下请安。 赵桉桉恍然,慌忙请安,音调颤抖,比奏完琴的余弦还要颤些。 相比于赵桉桉的慌张,方许宁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平身罢,”方玥恒嘴角带笑,“是乐安新交的好友罢,同我们一道坐下说话。” 赵桉桉跪在地上,脑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 她怎敢自居方许宁的好友,她只恨不能时光倒流,不然定会给自己一个巴掌尝尝。 “求殿下赎罪,臣女方才并非有意冒犯殿下。” “罢了,起身罢,”方许宁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一盏茶,不必大动干戈,“太子在此,有他放话让你坐下,便不要多想了。” 遂,赵桉桉只得战战兢兢的同这一桌子公主殿下同坐一桌,一颗心七上八下,石凳都只敢坐十之一二。 “乐安你何时这样铺张浪费了?”方玥棠一坐下便开始数落方许宁,“宫里每年就三两的茶你竟泼了这么些。” 方许宁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是早些时候赵桉桉嫌茶苦弄泼的,她又将视线移到赵桉桉面上,只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恐,青葱十指更是快要抓烂她那小婢女的裙摆。 “哪能啊,不过是是茶水太烫,泼了这么些我也心疼了好久,竟被三哥一句铺张浪费就打发了!”方许宁嗔怪。 她替赵桉桉接下这锅,身后容铃一肚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怎的殿下这样宽容她!这靳门团黄就连太子殿下都鲜少喝上一回,生生被浪费了不说还要殿下背锅! “可伤了手?”方玥恒紧张起来,温润的神情一下子被担忧取代。 方玥棠也不再数落她,探头过来查看她的手。 “早已无事,”方许宁本就没被烫着,不敢让二人多看,便转移话题,“今日我嫌麻烦,只叫容铃带了一炉一壶,将就些如何?” 方玥棠二人相视一笑道:“能在你这处喝上都不容易,哪敢再有怨言,你且拿出来罢。” 方许宁一边上手为二人倒茶,一边看向赵桉桉。见人神色不似方才那样慌张才收回视线。 第6章 (修改) 凉亭里的兄妹三人还是第一次在宫外聚上,倒是和往日一道用膳时没什么差别。 自前日,方许宁出嫁,方玥棠在城门上目送妹妹的花轿仪仗离开时,好巧不巧遇上一样在城门上偷偷送方许宁的二皇子方玥雅,前日互放狠话定然不会像个小媳妇似的还上城墙上送人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要嘲笑对方一阵还是捂上脸赶紧装作不认识为好。 后面方玥恒也出现在城墙上,倒是不意外,往日就方玥恒对方许宁宠溺些,人家送送宠爱的妹妹出嫁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再往后,三人同行又遇上了皇帝与皇后二人。 皇后泪眼婆娑,南景帝也一改往日的威严肃穆的模样,眼中的不舍就是粗心如方玥棠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第11章 “你这一出嫁,宫里都不似往日热闹了。”方玥恒讲着遗憾的话,眼里却闪烁着欣慰的光。 大明宫这样大,困住了他的一生,好在他的小百灵得了自由,能追逐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不是,”方玥棠则没心没肺道,“无人与我拌嘴,甚是寂寞啊。” “三哥!”方许宁不满喊道,“你怎么这样啊!” “往日夫子留了课业你不会不都是我做的?难道平日里咱们就只剩拌嘴了么!你也忒不是人了些!”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手捂上她的嘴,接着耳边便响起方玥棠压低的声音:“你小声些!皇兄还在这里呢!” “好啊!”方玥恒突然拔高音调,“我说你怎么写得出那些文句,原来是乐安写的,你二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如实交代!” 很快,方许宁嘴上的手便撤了下去。 “皇兄!皇兄!!我知错了!你放我一马罢……” 他这鹌鹑模样逗笑了方许宁,就连缩在一旁的赵桉桉都勾起嘴角。 方玥恒收拾完方玥棠,也没打算放过方许宁。 “你还笑,什么时候学了仿人字迹的本事?连夫子都被瞒了过去。” 方许宁立马收了笑意低头挨训。 “乐安知错了。” 认错之迅速让人所有重话全堵在嗓子眼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终败下阵来。 “罢了,往后也没法替他再写课业了。” 本是不再追究的意思,可方玥棠像是才反应过来往后都没人再替自己写课业了,哀嚎一声彻底没劲儿了。 几人相谈甚欢,又一人寻来,正是靖安侯世子。 “在聊什么趣事,大老远过来便听到声儿了。”沈牧池在外边处理完了事才回来,问了母亲才晓得太子殿下与三皇子也到了府上。 “阿池!你也过来坐,今日乐安拿了靳门团黄,你可有口福享了。” 沈牧池原先是方玥棠的书童,与他关系最是要好,早便省了客套话。 “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无视方许宁皱起的眉头,挨着她坐下。 “池哥哥……”一直为讲话的赵桉桉见到沈牧池就像见到了救兵,一开口那股委屈劲儿听得人心肝直颤。 沈牧池这才注意到恨不能将自己团起来的赵桉桉,不知为何,他上前就将赵桉桉拉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我……”许是沈牧池模样太凶,她竟两眼一闭一副就要要哭出来的模样。 沈牧池只觉额上青筋直跳,转身向方玥恒告退:“臣有些事需找赵小姐,还请殿下赎罪。” 方玥恒虽不满他将方许宁丢在一边带旁的人走,但他与沈牧池相识许久,也算是摸清了他的为人,便点头同意他的离场。 沈牧池抓着赵桉桉的腕子,脚下生风,将人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恼怒她不顾母亲的劝阻来府上,又碍于她是故交之女而无法直接下逐客令。 他烦躁得忍了又忍,问道:“我已成婚,靖安侯府与黔南侯府早已无任何往来,念在往日旧情,靖安侯府并无任何亏欠你们黔南侯府地方,也不求黔南侯府的回报,你再无理由来靖安侯府。” 赵桉桉愣住,原本因沈牧池带自己出来的那点欣喜也一下没了踪影,整个人连带着那颗火热的心如坠冰窟。 “为何……”她捂住耳朵,不愿听沈牧池讲话,看着人一张一合的嘴唇更是不愿面对。 她自小便被母亲带来靖安侯府,早便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归处,只有她一直陪在沈牧池的身边,她以为到最后能陪他走到最后的只有自己,可是为什么在沈牧池进宫做皇子的书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明白,她以为只要自己在宫外等着,便可以等到池哥哥抬着花轿带她回家。 “没有为何,感情之事无法强求,赵小姐身为黔南侯府嫡小姐,不该也不能为了一个不将心思放在你身上的男人哭鼻子掉眼泪,”沈牧池说得十分清楚,“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赵桉桉眼中仅剩的一点希冀也暗淡下去。 她并非喜欢倒贴,她原本也是身份不输沈牧池的嫡小姐,只是感情之事着实难以捉摸,她偏就瞧上他。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做再多也无意义,不如早些放手。 “我晓得了……”她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桉桉往后不会再来叨扰世子了。” 见能说通,沈牧池也是长松了口气。 — 凉亭那处,方许宁依旧与两位皇兄聊着,只是兴致不如方才那样高了。 方玥恒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主动问道:“怎么突然闷闷不乐?” “和哥哥在一起怎会闷闷不乐,太子哥哥瞧错了罢?”方许宁莫名道。 方玥棠受他方才的话的影响,也约摸着瞧出些不对劲,道:“是有些兴致不高。” “你莫不是担心阿池与那黔南侯府的丫头有些什么?”方玥棠猜测着,“你放一万个心罢,他对你可谓是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 这话方玥棠讲的自然又真诚,在方许宁听来却只觉得浑身打颤。 这样肉麻的话,也就三哥讲的出口了…… “是么?”显然她对这番说辞很是不信。 方玥棠二人还没察觉出方许宁已非他们所熟悉的方许宁,只以为是求着要父皇下旨赐婚靖安侯世子的方许宁。 第12章 “这是自然,你与他相处得多些,难道还不清楚么。”方玥棠信誓旦旦道。 正说着,方才离场的沈牧池原路返回,正好赶上这壶靳门团黄的最后一盏。 “方才失礼,还请太子殿下赎罪。”沈牧池拱手欠身道。 “无事,且留了一盏给你,快些尝尝。”方玥棠守着这盏茶谁都不肯给原是为沈牧池留的。 方玥恒瞧他那副哥俩好的模样打趣道:“你二人倒是关系好,怎不见你也给孤留一盏?” “哈哈……”方玥棠干笑两声,道,“这不乐安给了皇兄两盏么,我瞧着再要不留,阿池就连茶渣滓都吃不上了。” 看着人眼巴巴的眼眸,方玥恒最终只是象征性的用指节敲了一下他的头。 沈牧池从方玥棠手中接过茶盏,便靠着方许宁边上的石凳坐下,动作熟稔的拉过身边人的手握在手心里缓缓摩挲,就像从前做过许多遍一样。 这人怎么时不时就动手动脚。 方许宁试图将手抽回来,却被拉得更紧。 一记眼刀飞过来,沈牧池只轻轻用拇指在那白皙细腻的手背上滑动,面上还能神色放松的与对面两人交谈。 属实是让人牙痒痒。 至少让方许宁牙痒。 “江南水患至今未能得到缓解,陛下可有寻到能人异士治水?”沈牧池一派正经的模样。 “前些日子有大臣推荐了一位云州的渔民,父皇实在是没辙了,只得死马当活马医,随手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就让人护送着去治水了。”方玥恒作为太子也跟着皇帝处理了些政务,朝堂上的风向能摸个大概。 讲到正事,方玥棠便没了多大兴趣,他将注意力转到自家妹妹身上。 “还没问呢,在靖安侯府可还适应?” 手中力道逐渐危险,适时提醒了方许宁昨日和人定好的约法三章,她略勾起嘴角回道:“如何有不好的,靖安侯待我如待亲子,很是宽厚和蔼。” “那便好,”方玥棠又往她那处靠近了些,压低音调道:“你莫要怕,若有人欺你,只管叫容铃送信来,三哥立马比啊带着家伙来替你撑腰。” 方许宁忍俊不禁:“哪有人敢欺我……” “你莫急着否定啊,”方玥棠显然不信她说的,“方才那丫头可有欺负你?她那心虚的模样可都写在脸上了。你老实和三哥讲,我与皇兄来之前,她可有欺你辱你?” “没有。”方许宁无奈。 这话方许宁讲得斩钉截铁,方玥棠也稍稍放心了些。 见人不再缠着她问东问西,方许宁的思绪再次回到手上,手上的触感实在大了些,她适应不来,便起身道:“出来了许久,我有些乏了,便先回房了。” 手中温软骤然消失,沈牧池不舍,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手指眷恋的蜷了蜷。 “莫看了,人都瞧不见影了。”方玥棠打趣道。 沈牧池这才收回视线,道:“让二位殿下见笑了。” 这倒是不会让人多讲,这两人巴不得沈牧池对方许宁上心些,再上心些。 现下方许宁不在,沈牧池将这两天的状况说与二人听。 “大婚前一个月,我自三殿下那处得知公主要抗旨的消息,我虽不晓得缘由,但通过这两日的观察,斗胆猜测,公主先前伤了头,怕是忘了不少事。”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方玥恒消化良久才道:“你是说,乐安忘了你?” “并非这样简单,公主应是忘了近两年的记忆,照目前来看,在公主的记忆里,现下是大庸十九年。” 第7章 “啪——”方玥棠手中的茶盏掉在石桌上。 “你是说,这两年发生的事都忘了?”方玥恒冷静问道,“依据呢?” “很简单,两年前,我进宫做三殿下伴读,便是那时,公主与我互相看不对眼,”说到这,沈牧池都有些羞赧,“每每遇上总要与我争论一番,而现下公主待我便与当年别无二致。” 方玥恒没再讲话,他需要冷静一下,思考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良久他才郑重向沈牧池道:“沈世子,如今乐安嫁入侯府,还请世子多多包容,往日恩怨我也有所耳闻,她若向你耍小性子,你便告知于我,我自会说教她。” 方许宁不在宫里,自己手再长也伸不进人的府里去,只能让去沈牧池多照顾一二。 “殿下放心,公主只要在府上一天,便不会容人受一点欺辱。”沈牧池也严肃起来,这话不用叮嘱他也会护着方许宁。 - 四月很快过去,靖安侯府每年一回的踏青定在五月三日。 往年都定在枫香山,正好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届时在山上的红月寺里再留上一两日,当真是放松极了。 今年因为公主进门,更是要认真些安排这回的踏青。 在即将出发的前一日,平危来寻方许宁。 “听闻殿下明日便要跟着靖安侯府的众人一道去往枫香山踏青。”自来了侯府,便寻不到机会跟在方许宁身后。 本以为跟着公主进侯府便能时时伴其左右,没成想除了刚进府那天见那一面后便再没碰上过,再加上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侍卫,又住在公主安排的住所,府中谁也不敢使唤他,半个月下来整日闲在房中,很是颓靡。 如今公主要外出,他自然得跟着前去护卫公主安全。 第13章 “是要去,”方许宁也很是意外自己竟有这样久没见到平危,心虚道,“明日可要一同前往?” “属下只想着此去枫香山路途遥远,又要在外留宿,有属下跟在殿下身边会安全些。” 他一片拳拳之心讲得真诚,方许宁倒是有些内疚自己许久未想起他来,便道:“明日巳时一刻,我让人备好马,你跟在我的马车旁。” 平危大喜过望,急忙应下,生怕她反悔。 一夜酣梦,沈牧池一早便等在靖安侯府门口,他昨夜接到下人的通传,说殿下要另备一匹马。虽不明白为何向来不愿骑马的人在出行前要备马,可既然她想要,备着也无妨。 左右不过是一匹马罢了。 时辰到了巳时一刻,已是方许宁约好的时间,沈牧池频频看向大门口,心中迫切不言而喻。 远远地,方许宁走在前头露了面,容铃跟在她身后,这是在平常不过的,只是,在方许宁的另一侧,跟着一个许久不曾见过的人。 “平危……”沈牧池缓缓从口中蹦出这两个字,舌尖滑过虎齿,神情有一瞬的凶狠。 “你便骑着匹马跟在我身旁罢。”方许宁柔柔得笑着,眼里的星子异常显眼。 “多谢殿下。”平危生的俊俏,眼眸更甚,桃花眼尤其勾人,直勾勾盯着人时尤其让人沉醉。 方许宁的注意不在平危身上,少见的将视线放在沈牧池那边。 “马是沈世子备的,若要谢便谢他好了。” 平危眼神一暗,垂眸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平危?”没得到人的回应,方许宁回头看向他。 “啊……”平危眼里的暗色退去,“谢过沈世子。” 他这话与平日里的语气有些不一样,虽不太明显,可沈牧池似乎在里面听出些言不由衷。 早些年,他与平危明里暗里不知道起了多少摩擦矛盾,他时常寻方许宁,可平危仗着是公主侍卫,平白无故便将人扣在殿外不让进,总要等上一时半刻才肯放人前去通传,而沈牧池知晓方许宁信任平危,与他相伴多年吗,不忍让她为难,便一直没和人提起与平危的事。 直到半年前,平危照以往将人扣住,并出言公然羞辱沈牧池,本以为方许宁会在殿内等人进去,可那回却正好在他放话羞辱沈牧池时被突然出来的方许宁听着,向来温和的乐安公主少见的发了火,将平危劈头盖脸的说教一番,好一阵时日都没再理会他。 这事让在场宫人惊掉下巴,此事在宫中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叫人传了多少版不一样的,自此平危与沈牧池彻底结下梁子。 如今方许宁失忆,不再记得当年往事,心中甚至隐隐偏向平危,这让沈牧池很是不爽—— 侯府的马岂是谁都能骑的? “不巧了,这马的铁掌似乎松了些,不若平危小兄弟便留在府中罢。”沈牧池睁眼说着瞎话,这白马是他精挑细选出来最温顺的,给方许宁用正好,可若是对平危,自然是不能让他骑这匹。 话音刚落便要将马往回牵,不料平危也跟着上去拉住缰绳。 “属下曾在铁匠铺里打过下手,知晓怎样钉马掌,不若世子将马儿交由我瞧上一眼?”他并未在铁匠铺待过,不过是作为习武之人他瞧得出这马的马掌其实并未松动。何况是殿下吩咐要的马,又怎会未经人仔细检查就送过来。 这是给宁儿备的马,坚决不让。 “不可……”能。 “便让他瞧瞧又何妨,他既能讲出来定然是有把握的,待平危钉好马掌,正好到时辰可以出发。”在方许宁看来,沈牧池就是小气,连一匹马也不肯让出来。 也或许是小心眼,将对自己的气撒给她的身边人。 沈牧池一噎。 既然方许宁发话,他再是不愿也只得将手中缰绳松开,让人假模假样的对着马蹄查看。 沈牧池气不打一处来,现下只想那性子温顺的马儿能抬起后腿狠狠踢中平危。 不多时,平危“调整”好马掌,靖安侯府的众人也陆续到场,人多起来,二人也不再为对方使绊子。 等人到齐,一行人慢慢悠悠往枫香山的方向去。 方许宁跟在靖安侯后边的那辆马车里,没注意到在队伍后面有一辆不属于靖安侯府的马车随行。 “殿下有好些年没出宫了罢?”平危控制着马的速度,落后几步与马车并排时不时同车内的方许宁聊上两句。 “倒也没多久罢……”在方许宁印象中,今年正月里,还同父皇母后一道去了护国寺为百姓祈福,不能算作好些年罢。 “咳!咳咳……”容铃不便出声提醒,咳嗽两声提醒她现下不是两年前。 方许宁瞬间回神,改口:“想来的确好些年没出来了……” 平危没有立即接话,眼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原来是没多久啊…… “属下也是许久没出过宫,倒是沾了殿下的光才得以出来看看。”平危笑起来,较好的脸配上天真的笑意,让人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车队后边人手不够,可否请侍卫小哥去后边守着,看看是否有人偷袭?”沈牧池也从前边退到方许宁这边,“毕竟殿下在队中,小哥照料殿下多年,总归谨慎些。” 随行不仅有家丁,在暗处更是安排了好些功夫深厚的护卫,只为护着这趟踏青之游,哪用得上平危。 第14章 不过是看他跟在方许宁身边让人烦闷罢了。 沈牧池拿方许宁的安全威胁他,平危—— 平危只好愤愤的驱马行至队伍最后,憋屈的看着沈牧池在他方才待的地方同方许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什么。 沈牧池与方许宁的马车并行,不知为何,旁的人若是多看沈世子一眼便会发现他较之方才跟在靖安侯夫人旁边时不知神气了多少,腰杆似乎也挺直不少。 “此去一趟要数日,沿路若是路过村庄还会搭棚施粥给百姓,当做积福。”沈牧池微微勾着嘴角,余光注意着方许宁。 “每年都会施粥?”方许宁知晓这件事,只是未亲眼见过,故对这件事一直存疑。 “不错,母亲小时经历过一回涝灾,没有庄稼,许多人饿死,自那回之后便不忍心再看人挨饿受冻,索性每年趁着踏青时顺路施粥。”沈牧池细心解释。 方许宁信靖安侯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她只是单纯质疑沈牧池是否是每年都跟着一道施粥,毕竟他一个贵公子,还每日臭着个脸,怎么瞧都不像是会施粥的。 “你也一道施粥?” 沈牧池晓得她不信他,轻声笑了一下,应道:“我也一道施粥。” 回应他的是拉上的窗帘。 见此沈牧池嘴角弧度更大。 越是与现下的方许宁相处,越是觉着像两年前他二人僵持得最厉害的时候,那时他若是抛开往日偏见,定也会觉着她个性有趣可爱罢。 队伍又往前走了一个时辰,方许宁因为眩疾不得不停下来修整。 马车内,方许宁单手撑着额角,秀美轻蹙,瞧着便觉着难受极了。 容铃在一旁替人轻柔头上的几个穴位试图缓解眩疾。 “殿下可好些了?”往日殿下虽也会突发眩疾,可这回想着路途并不太远便没带上药,没成想是怕什么来什么,容铃极是心疼。 “无事,你莫紧张。”这声音疲软得不像话,听得人难受极了。 “叩叩——”马车壁被敲响。 “是我,”沈牧池音调依旧低沉,气息却不似以往沉稳,“可允许我上来瞧瞧?” 容铃正要答应,却被方许宁打断道:“不必了!“ 她说得急,许是又牵动到哪里,竟是晕乎得呼出声来。 “殿下!” 里边又是难受的闷哼,又是焦急的惊呼,这简直是在刺激沈牧池的心脏。他不再等里面人的同意,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方许宁见他不顾自己的意愿直接闯进来,心中的那股焦虑竟是褪|去了些,但这并不妨碍她赶人出去。 “本宫没叫你进来!” “我带了安神丸,”沈牧池从小瓶子中倒出一例褐色药丸,一手拿药,一手拿过茶水,递给方许宁,“殿下先将药用了,余下的过后再说。” 方许宁好警惕着,一副与他水火不容的模样,还是容铃将药接过来道谢:“多谢沈世子。” 容铃见人还留在马车内,温婉道:“世子可否先避一避,世子在这处,殿下怕是不会用药。” 良久,容铃没等到沈牧池的回复,抬头看他,只见向来不假辞色的沈世子眼中竟出现了一丝落寞。 还是那个人,可却又有些不像。 她恍然想起来,殿下失忆,似乎最伤心的事沈世子,原本已定好亲的心上人一|夜间便忘掉了他们互通心意后的种种,只剩怨怼,这放在哪个人身上都不好受罢。 “好。”沈牧池终还是点头,他不忍让方许宁出现哪怕一点不悦的情绪,不忍让她眉头皱一下。 等人离开这狭小的空间,方许宁也自在了些,就着茶水吞了安神丸。 眩疾方好转些,外边又响起平危的声音。 第8章 “殿下!” 平危几乎是一路从车队后边叫嚷着过来。此举虽是关心她,可方许宁方觉好些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无事。”方许宁打起精神安抚他。 现下方许宁好了许多,容铃也松了口气,庆幸道:“好在有沈世子带了安神丸,否则这一路上殿下可就有罪受了。” “安神丸……”平危喃喃道。 “可不就是安神丸,往日出宫必备的药,这回出门我竟忘了带……” 平危陷入自己的沉思,容铃的声音逐渐远去。 从前不论去哪里,他都会带上一瓶安神丸,为何这回却没想起来?这些年在玄武门,消磨掉的似乎不仅仅是时间…… 玄武门的守卫几乎整日都守在大明宫门口,无心想其他的,若是闲下来也只想着怎么去争向上爬的机会。 可在玄武门当差的侍卫那样多,而在贵人面前露面的机会却少得可怜,可只要被贵人看山,只要一句话便能让人平步青云。 原先平危从昭阳殿调职过去,众人都以为他是来替接掌玄武门逐项事宜的,一时间众侍卫都来巴结奉承,以求得乐安公主的青睐。 可他自来玄武门,众人既没见到乐安公主,也没见他将往日压榨他们的管事取代,渐渐的,众人不再巴结他,还恼怒他之前收了他们好些东西而恶心戏弄他。 平危被公主救下时他才十二岁,跟在殿下身边,虽是贴身侍卫,可在宫中哪里需要人保护,出宫在外,也有不少暗卫在暗处护着,哪见过这些腌臜事。 在这里,全是在权势的沼泽里浮浮沉沉半辈子的人,他们困在这一隅之地,能见到的只有那掌控人生死的无上权力。 第15章 在这样的沼泽地里,平危也逐渐失了本心。 原先他还能保持初心,就算是被方许宁调来这里也无怨言,毕竟他晓得是自己嫉妒心作祟伤了殿下,可越是待在玄武门,心中的阴暗面便不断地被刺激滋生,直至再度被调回方许宁身边,他一颗心已完全没了当初的模样。 半月前他见到方许宁的第一眼甚至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野心勃勃的势在必得。 “殿下……”平危忍不住开口呼唤。 “怎么了?”即使头痛难忍,她也会回应平危,“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一瞬间,平危险些红了眼,他艰难道:“殿下千金之躯,骤然觉着不适让属下惊着了,现下看殿下已有好转方才放下心来。” 方许宁难耐得勾了下唇角道:“放心罢,我好得很。” 这回不用沈牧池赶人他也自觉回到车队末尾。 “你怎么在这?”还是沈牧池的声音,只是语气不有些不耐。 方许宁一怔,赶忙打起精神,悄悄掀起一点窗帘,悄摸摸往外边看。 她就没见过沈牧池在和自己讲话之外还能有语气不耐的,她倒要瞧瞧,有谁比她还有本事。 透过一点缝隙,只见外边立着一对璧人,翩翩公子着一件月白色衣裳,仪表堂堂,俏佳人则一席鹅黄色纱裙,肌肤白皙,眉眼灵动,任谁人过来瞧上一眼不称赞一声郎才女貌。 “殿下,”容铃不解方许宁为何突然要看开帘子偷偷摸摸得往外边看,“外边是什么啊?” “小声些!”方许宁抽空扭头让容铃噤声。 后者不明所以,却还是将嘴闭上。 “是二姑母带我来的。”见他面色不虞,赵桉桉见到他的欣喜劲儿骤然减半,语调怯怯的。 是靖安侯府二房夫人苏氏。 二房当家人常年不在府内,只有苏氏带着一双儿女,她性子温吞,赵桉桉见早些年来府上没寻到沈牧池便爱去苏氏院里,一来二去关系也还过得去。 “那你便跟好姑母,莫要往前边凑了。”沈牧池压低嗓音,不欲让马车里边的方许宁听到。 “这是为何?”赵桉桉就是为了沈牧池才央求苏氏带她来的,她来时谁都不晓得,只为了跟在他身旁。 回应她的是沈牧池离去的背影。 方许宁猫在马车上看了全过程,啧啧称奇。 “他竟真能为了陛下旨意与心上人保持距离……”那小美人眼瞧着快要哭出来都能忍住,真乃木头也! 她说的声音小,容铃并未听清,疑惑问道:“殿下,奴婢没听清。” “没什么,”她将帘子彻底拉开,叫住赵桉桉,“赵姑娘。” 赵桉桉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方许宁,眼底慌乱一片,请安道:“见过乐安公主。” “不必多礼,带上你的小侍女,来与我同坐罢。”方许宁颇有兴致地发出邀请。 赵桉桉自是不愿,可公主主动邀请,她不敢拒绝,只得带上茉莉与方许宁同坐。 在短暂的歇息过后,再次启程。 中途沈牧池怕方许宁再患眩疾,沿路摘了许多新鲜果子,揣了一路没却没送出去。 终于,他下定决心,正要开口叫里面的人,却见帘子主动拉开了,再定睛一看,直接愣住。 “池哥哥,我看着你摘了好些果子。可否给我尝尝?”赵桉桉透过这一侧的帘子看了沈牧池一路,一直想寻机会和他搭上话,只是瞧他板着脸不敢贸然打扰,可方才他看了帘子几眼,沈随的眉眼蛊惑她将帘子掀开。 沈牧池干巴巴道:“不可。” 接着便控制着马,让自己落后马车几步。 赵桉桉有心搭话,无奈另一人却避之不及,她只好又缩回马车内将帘子拉上。 方许宁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感到佩服——面对心上人的娇声软语依旧还能硬气心肠,板起脸,真真乃意志坚韧者! “叩叩——”方许宁坐着的那侧车壁传来敲击声。 方许宁正要掀开帘子,就在手要碰上帘子时,突然止住。她看向赵桉桉,朝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与方许宁交换位置。 于是,沈牧池再次见着赵桉桉的脸出现在帘子后边。 他想不明白,怎么赵桉桉上了方许宁的马车,按理说,大婚第二日黔南侯府带人上门时,她便会将自己与赵桉桉之间划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不再与人有任何来往,可现在的走向,他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这些,”沈牧池现下没心思想旁的,只想着将果子拿给方许宁,可人避着他,他只好将果子交给赵桉桉,“将这些给殿下。” 赵桉桉不明所以的接过用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果子,看着人驾马加快速度行至车队前面才迷惑的将帘子放下。 “他如何说?” 赵桉桉愣愣的将果子递给方许宁,道:“他说这些给殿下……” 怀中突然多了个布包,方许宁也一下没反应过来,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红彤彤的李子,个头不太大,瞧着倒是有些甜。 这木头脸到底在干什么啊? 方许宁发现,她有些看不懂两年后的沈牧池。 “赵姑娘。”方许宁想,也许能从赵桉桉这个青梅嘴里套出些什么。 “嗯?!”骤然听到方许宁叫自己,她就像受了惊的兔子,险些从坐榻上蹦起来,“什……什么。” 第16章 瞧她的模样,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方许宁又兴致缺缺道:“罢了,无事。” 马车摇摇晃晃,方许宁吃了安神丸,直到太阳西斜找到落脚的村庄,都没再引起眩疾。 “今日就到这里了,”靖安侯揣着手,吩咐人去搭建营帐,“大家都早些歇息,明日咱们便搭棚施粥。” 今日一整日都在马车上,方许宁只觉着筋骨都僵了,让容铃与平危跟着自己到附近逛逛,顺道活动活动筋骨。 沈牧池搭好营帐,四处环绕一圈没寻到方许宁,便拉住路过的马车夫,问道:“可有见着殿下?” “殿下?”马车夫仔细回想一阵方回道,“殿下好像往村子那边去了。” 沈牧池颔首,谢过他便循着马车夫指的方向过去。 天色渐暗,他又怕待会儿回来方许宁看不清路,便提了盏灯。 在城外,只有泥巴路,恰好春季多雨,现下泥土还有些湿润,走上几步鞋面上变蹭上了不少泥。 由着巡夜灯里透出来的光,沈牧池也见着了泥,不知想到什么,勾唇笑了一下。 若是两年前的宁儿走这样泥泞的路,怕是两条眉毛都要皱在一起罢。 沈牧池想着待会儿便能见到她,连步子都比往日轻快不少。 远远地,他见着三个人影,两个在下面,一个在树上。方许宁与容铃在树下,平危在树上。 “这是在做什么?”沈牧池走近了问道。 方许宁与他虽互相看不惯,可若是沈牧池主动问起话来,她也不会故意不理人。 “平危见树上结了杨梅,便说要摘些给我和容铃尝尝。” 杨梅? 沈牧池抬头仔细瞧了瞧,这的确是棵杨梅树,可只有寥寥几颗梅子,且并未熟透,光是看着都觉着酸。 “这杨梅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现下还未到梅子成熟的节气,现在吃,只能尝到酸涩的味道。”沈牧池解释道。 方许宁嗜甜不爱酸,寻常酸甜口的橘子,李子方能接受,可若是再酸些就不爱吃了,哄着劝着多吃一口都没门。 果然,在沈牧池说完,她期待的神情立马消失殆尽,嘴唇微抿,平日里偶尔被酸倒牙的神色初见端倪。 “你休要胡说!”此时摘完杨梅的平危从树上一跃而下,方才沈牧池与容铃讲的他都听到了。 “这梅子都是红的,怎会没熟?” 方许宁瞧过他刚照的杨梅,的确是红的,只是没有往日宫里送来的那样鲜艳。 本着沈牧池的话不可全信的个人经验,方许宁决定相信平危的话。 她极为坦然而自信的拿过捧在平危手心里的梅子,一口含下。 紧接着,方许宁的五官便紧皱在一起,鼓动的腮帮子也不动了,不晓得拿嘴里的酸梅子怎么办。 沈牧池拧眉,想都未想便将手递到方许宁嘴边,道:“吐出来罢。” 许是这梅子太酸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缘由,见到沈牧池的手,她竟未加思索便把嘴里含咬的稀烂的杨梅吐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里。 嘴里虽没了酸杨梅,可要全缓过来却还要些时间,附近又没有水,连漱口都困难,容铃与平危围在方许宁身边手足无措。 等了好一阵才让那股酸涩劲儿自己消退下去。方许宁回神去寻沈牧池,可四周已没了人影。 三人只好先回营地。 第9章 营帐已搭得差不多了,家仆也将锅炉架起来准备生火做饭。 方许宁在各营帐之间转悠了一圈,容铃跟在身后,问道:“殿下在寻什么?” “不晓得……” “嗯?”容铃不解。 方许宁摇摇头,方才回来时没见到沈牧池,她竟有些失落。 是错觉么?或许是罢,那转瞬即逝的情绪,当真是莫名其妙。 “回去罢。”方许宁垂下眼睑,加快步伐往自己那处的营帐走。 容铃更加不明所以,只晓得跟着她。 方许宁的营帐在靠中心一点的地方,极安全,是以在帐外,容铃便去了另一边的营帐。 此时帐中已叫人点了灯,方许宁掀开帘子,在这里倒是见到了沈牧池。 只见人又拿出一个布包,将其放在桌案上,道:“今夜共处一室在所难免,你睡榻上,我打通铺。” 布包被揣了有一段时间,边角散开一些,里面赫然包着十几个黄橙橙的枇杷。 “这是……” “枇杷。”沈牧池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方许宁,目光灼灼,“我尝过了,是甜的。” “为什么?”方许宁不明白枇杷和甜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就像这枇杷与她也没有联系一样。 “什么为什么?”沈牧池眼里透着淡淡的笑意。 他知晓方许宁在问什么,只是鲜少再见到她这幅模样了,有些新鲜,便忍不住多逗一逗。 “我什么给我这些?”方许宁直视着沈牧池的眼睛,“还有早些时候,为什么让赵桉桉给我李子。” “你知道缘由的。”沈牧池没有给她明确的回答。 “什么?”方许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还有之前种种,你都是知道的。”沈牧池笃定道。 “我该知道什么……”脑海中似乎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方许宁一顿,却没抓住那道白光。 第17章 “时辰不早了,殿下先歇息罢。”沈牧池又开始往地上垫毯子。 方许宁见他即将忙活完,自己便也上榻躺好。 沈牧池躺在薄薄的地垫上,久久不能入眠。耳边是心上人清浅的呼吸,更是让他难以入睡。 良久,沈牧池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到方许宁的姣好的面容,他不敢用手触碰,唯恐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只敢用眼神在月光的掩饰下细细描摹她的轮廓。唯有这样,他才能肆无忌惮的看着方许宁。 少顷,沈牧池收回目光,苦笑的笑意爬上嘴角,很快,苦笑又转为委屈。 少见他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若是方许宁这时醒过来,定然要大呼“见鬼”。 最终又转为无奈—— “你这一失忆倒是好,受罪的成了我。等你想起来,定要将你拉去陪练一天剑。” 方许宁不喜配人练功练剑还是后面才知晓的,他原先还奇怪为何方玥棠一老在他面前炫耀—— “乐安今日在练武场陪了我一天,阿池不会介意罢……” 沈牧池自然不会介意,他只会眼红罢了…… 方许宁再面对他时,不会有多纵容,不愿就是不愿,他便是哄着骗着都不肯来,等她想起来定要绑着人去练武场。 一夜酣梦,等第二日再醒来,营帐外面已经忙碌起来。 方许宁起身下意识往地上看,地铺上早已没了沈牧池的身影,就连他垫的地垫都仔细收了起来,没留下痕迹,要不是昨晚方许亲眼见着人躺下,几乎要以为昨夜只有自己一人在营帐里。 “殿下,”容铃进来,“棚子快要搭好了,夫人在几户人家那里借了伙房,正在煮粥,殿下更衣准备一番咱们也一同前往。” 方许宁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施粥要趁早,于是等靖安侯府的人全到了粥棚,外边已排起了长队。 来的路上,容铃已经告知方许宁,前两年,她也跟着沈牧池一道施过粥,指不定会有百姓认出她来。 方许宁如临大敌,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努力回想面前的面孔。 她越是努力装成熟练的模样好像就越容易出错。 盛粥的桶过深,舀粥的勺柄也极长,若要稳稳将舀出的粥盛到村民手中的那只小碗里,对方许宁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此时正好轮到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朽,方许宁拿勺的那只手抖得厉害,老朽的手也算不上稳,方许宁怕滚烫的米粥落在老朽枯瘦的手背上,迟迟不敢将勺递出桶外。 五月的天只微微有些热,可方许宁背后已浸湿一片。 正在方许宁犹豫着是否要寻容铃搭一把手,突然后背贴上一副结实高大的身躯,紧接着手也被握住,稳住了颤抖的长勺,米粥顺利盛入老朽手中。 “粥一勺不用盛太多,分两次舀也没关系。”沈牧池讲话时,气息就在方许宁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与脖颈,敏|感的肌肤立刻激起一阵颤栗的疙瘩。 “若是勺柄过长,也可将手握下面些,不用非要握住那截专用手握的地方。”沈牧池手把手地教她。 方许宁顺着他的话握住勺柄,果然比之刚开始时要顺手不少。 她手腕浅浅晃动,挣脱之意显而易见。沈牧池眼神微黯,到底松了手。 “多谢……”方许宁小声道谢。 尽管声音再小,可沈牧池还没离开,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这声道谢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瞧着方许宁略带薄红的耳尖,他终是释怀一笑,再度微微俯身贴上她的后背,回道:“不客气。” 继而利落转身,回到原先自己待的那个粥棚底下。 “什么嘛……”方许宁用空闲的那只手使劲儿扒拉两下耳尖,欲要赶走上面的异样,却没留意到,那阵怪异的感觉顺着耳尖又传到面颊上,让其泛起些微红意。 “那是小姐的夫君罢?”那老朽还未走远,见到她与沈牧池亲密的动作,亲切的问道。 方许宁犹犹豫豫的点头道:“嗯。” 老朽将她的犹豫认成了害臊,乐呵呵道:“小姐的夫君定然很是爱重小姐。” “为何这样说?”方许宁不晓得老朽是如何瞧出来的,他二人分明应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老朽呵呵笑着,脸上的褶皱都因这一笑而更加沟壑纵横。 “我一双眼睛啊,可见过太多了,您夫君看您的时候,那骗不了人。” 不等方许宁反应过来,老朽便捧着粥渐渐离去。 天渐渐大亮,来粥棚前排队的人也愈来愈多,好在方许宁晓得了省力的法子,就算人多了,倒也还算有条不紊。 可不知是不是有人将消息放了出去,来粥棚前的人似乎不是本村的人,有不少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逐渐的,不仅人手不够用了,就连粥都要见底了。 “容铃,”方许宁叫住在一旁打下手的容铃,“你去夫人那处问问,可还有粥。” “是。”容铃同样也忙得不可开交,可相比于撤不开手脚的方许宁而言,她的活计倒是不必一直守着。 这厢方许宁正着重于手头上的事,身侧不知不觉间便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慢慢挪动,目的正是方许宁腰间挂的荷包。 “啊——” 突然,刺耳的尖叫惊动了所有正在施粥与排队等候的人,一齐向尖叫声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中年男子手腕脱臼,一只精致的藕粉色荷包掉落在他身旁。 第18章 男子蓬头垢面,惨叫之余爆出的粗鄙言语更是让人浑身不适,反观那只荷包,不染纤尘,针脚细密有致,上头用的金线更是精细。 众人一目了然,这是盗窃官家小姐的荷包被人直接抓现行了。 沈牧池将荷包捡起来,掸去上面的浮土,交还给方许宁。 继而转身挡在她身前,看向中年男子。 这时平危姗姗来迟,他见着被沈牧池护在身后的方许宁,虽不全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见到这场面不论谁来都晓得是方许宁出了事。 平危将中年男子像拎鸡仔似的提溜起来,押他到方许宁前边跪下。 “请殿下定夺。” 此话一出,四周一下子炸开了锅。 “殿下!她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为咱们施粥,咱们何德何能!” “……”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快给殿下行礼!” 一语惊醒众人,浩浩荡荡的人群纷纷放下自己的碗跪下行礼。 方许宁是见过大场面的,可骤然见着这样多的百姓向自己行礼,她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便撞上了略落后她一步的沈牧池,下一瞬手被人仔细握进手心。 本以为自己会极排斥沈牧池的触碰,可奇迹般的,剧烈鼓动的心跳竟渐渐趋于平静。 方许宁来不及多想,任由手被人握着,她上前一步,道:“不必多礼。大家快起身罢。” “今日我是以靖安侯府的新妇来的,靖安侯想必大家已然十分熟悉,我如今也是靖安侯府的人,还请大家就如往年一般,莫要拘束。” 普通百姓其实不甚懂礼法,只晓得贵人讲得便是最好的。于是又相互搀扶着起身,侯府的家丁维持秩序,粥棚前再度排起长队,只是原本正在施粥的几个贵人悄然离去。 “殿下,这小贼如何处理?”平危拿了绳子将中年男子五花大绑,让其老老实实跪着。 方许宁只是瞧着男子,没讲话,倒是容铃忍不住劝道:“殿下,指不定他是一时上头才做出这等腌臜事,不若稍作惩治便让人离开罢。” “不可。” 两道声音一同开口。 第10章 “不可!” 两道声音一道清冷,一道低沉,将在场众人听得一愣。 方许宁有些意外的看向沈牧池,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出言制止。 “他手上有茧,”方许宁不紧不慢道,“我在三哥手上见过,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出现的痕迹。” 沈牧池听到她的话,嘴角微勾。 失忆了脑子倒是转得不算慢。 “他并非是一时起意,应当是早有预谋,”方许宁面上瞧不出笑意,“平危,你带下去好好询问,务必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干净。” “是!”平危拱手。 “等等!”沈牧池突然打断道。 方许宁与平危一同看向他,眼中俱是不解。 “我在刑部待过,对问话一事十分在行,不若殿下将人交给我罢。”沈牧池不卑不亢道。 讲到这里,方许宁倒是想起来,沈牧池原先在刑部任职侍郎一职,有段时日常常听到他又受圣上嘉奖之类的话,向来将人交由他定是不会错的。 “殿下,”平危不甘叫到手的机会从眼前溜走,想争取一二,“此时尚不清楚这幕后人究竟是何目的,人手几何,不若将人交由属下与世子一道查清罢。” 其实方许宁觉着这只是寻常盗窃,只是这小贼有些身手,迫于生计过来想赚一笔横财,但终归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也好,这人便交由你们,今晚我便要知晓结果。”方许宁终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是。”平危大喜过望,恨不能就地将人审出来,“定不负殿下所望。” 反观沈牧池,他倒是一如往常,甚至说得上平静。 此事有了安排,方许宁便带着容铃又回到粥棚。 “殿下无事罢。”靖安侯夫人见人又返回来,担心道,“不若先歇着罢,我让人去了户人家,收拾收拾,殿下可去那处等等。” 方许宁知晓这是担心她,可今日之事无人预料,她也并非是琉璃做的,因此便回拒了。 “多谢夫人,不必麻烦了,只是个小插曲,夫人莫要忧心。” 听闻此话,靖安侯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她不便押着硬要人去,只好拉过方许宁的手,愧疚道:“今日是侯府没做好,让殿下受了惊扰。” 方许宁也将另一只手轻抚在她的手背上,安抚道:“这不是侯府的错,侯爷与夫人不必因这小人感到愧疚,倒是方才多亏了阿池,不然,我可就要丢了荷包了。” “这是阿池他应该做的,殿下何必道谢。” “是了,此事也与侯府无关,夫人又何必道歉。”方许宁眉眼俱笑,丝毫未将那毛贼放在心上。 靖安侯夫人被噎了一下,再看向方许宁,见人的确是没受此事影响,倒是突然笑了。 “还是殿下豁达,倒是我紧张过头了。” “施粥一事离不开夫人,我就在这处,夫人先去忙活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许宁总觉着,寻常施粥不会有这样多的人的,尤其是在偏远一些的村庄里。可靖安侯府年年都会在前往枫香山途中搭棚施粥,若是有心人想要摸清路线,错开蹲守,则守在王家村的那些百姓便能等到靖安侯府的施粥,这样便能说清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人。 第19章 见人的确是没事,靖安侯夫人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再度投入忙碌的琐事。 自上午那小贼被抓后便没再未出过事,倒不是没有怀有心思的人,只是见了侯府手段,不敢再出头罢了,不过也省事不少。 杀鸡儆猴应是如此。 日头渐烈,到了未时,粥桶终于见了底,此时人也只有寥寥几人,不多不少,正好将最后几人分完。 家丁开始收拾粥棚,尽量照着来时还原。 今夜再留一晚用作修整,明日一早便启程。 方许宁在这里盯着,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不想正在审问的平危寻了过来。 “殿下,他交代了。” 方许宁一怔,叫来容铃,让她接替自己的活,而后便跟着平危去看那毛贼。 路上,方许宁问道:“怎么这样快便问出来了?” “那贼人虽练过武,胆子却小得厉害,我与世子不过稍加恐吓,他便全招了。” 踏进临时的审讯室,一阵骚味便扑面而来,顿时将方许宁熏了个透彻。 “怎么成了这样?”她掩住鼻子,实在熏得厉害。 气氛凝滞一瞬,紧接着—— “你怎么将人带进来了!”沈牧池厉声道。 平危不明所以,他不晓得为何不能让人进来。 方许宁不明就里,依旧往里面走。 这时里间的那扇门打开,沈牧池借着那一点缝隙出来,后又很快将门关上,方许宁只来得及见到门口的一双腿与一滩不明水渍。 沈牧池挡住方许宁,道:“里边脏乱不堪,殿下万金之躯还是莫要进去了。” “也好。”方许宁本就只想晓得结果,能不能看到那小贼对她来讲,并非必要。 平危抢先沈牧池一步道:“那贼人名为刘登,他的确练过几年功夫,原先在朝歌城中的万俟镖局做镖师,可是由于手脚不干净,便报了官,又因为他拿的东西并不值钱,关了几天又放了出来,迟迟找不到事做,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便跟着百姓来王家村蹲靖安侯府过来施粥,没成想这人又动了歪心思,竟打算到殿下身上。” “如此倒也说得通,”方许宁觉着有些不对劲,可平危这番说辞又有理有据,她寻不出漏洞,“让人将他送进府衙去罢,该是如何便如何。”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平危拱手告退。 眼看这件事便解决了,方许宁也打算离开这里。 “殿下请留步。”依旧是沈牧池。 方许宁忽觉头痛,只想快些离开,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假装没听见埋头苦走。 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方许宁贵为公主也同样如此。 于是,下一瞬,她的腕子便被人握住。 不知为何,方许宁总觉着这有些熟悉—— 沈牧池怎么总爱捉人手腕! “我有一事要与殿下说,”沈牧池言辞诚恳,不像是开玩笑,方许宁内心挣扎一阵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任由人将自己带到一处僻静处,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如实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便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方许宁如是想到。 “方才殿下让我与平危一道审刘登,可在审问中途,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如何不对劲?”要说到这,便勾起她的兴趣了。 沈牧池迟疑一瞬,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在里面。 “我怀疑,刘登与平危有联系……” “沈世子!注意言辞!” 他当真是疯了不成!平危可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殿下!”沈牧池见人已有些动怒,也慌了神,“我并非是断言平危便是刘登的幕后人,只是想让殿下将刘登交由我,等此行结束后我再行调查。” 方许宁想护着平危,可潜意识里她却有几分信任沈牧池,一时半会儿,她不知要不要答应。 心中天人交战,一半挡在平危的虚影前,想要护着他,另一半则站在沈牧池身后,一派十分信任他的模样。 “沈牧池……”终于,方许宁下定决心。 “我在。”他沉稳的声音响起,好似无论方许宁什么时候叫他,他都会立马应声,温柔回应。 方许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坚定方才的决定:“我可以信你么?” 沈牧池回望着她,同样注视着方许宁的眼睛,看到她微蹙的眉头,眼角下的那颗小痣,还有眼眸中浓厚的情绪,像夏夜里闪闪发亮的星子,他想不起来方许宁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他了,如果可以,他想将那股情绪永远抓在手里,不再分给旁人哪怕一丁点。 “殿下可以永远信我。”沈牧池收回目光,垂眸回道。 方许宁不是他的所有物,她可以是灿烂的,是耀眼的,是颓丧的,是失意的……可以是万种模样,却唯独不能是独属于他沈牧池一人的。 “好,我将刘登就交给你了,若是结果并非你方才的猜测,还请世子向平危道歉。”心中的那场大战,最终是沈牧池获胜。 “是。” 此事告一段落,车队继续向枫香山前进,沿路又在两个村庄歇息施粥后,终于抵达枫香山。 红月寺在半山腰,马车上不去,众人只得步行上山。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此时枫香山上也是漫山遍野的红,一眼望不到头,只觉得一整座山都被红红粉粉包裹住,放眼望去,山花烂漫,美不胜收。 第20章 十里桃林也不过如此。 方许宁也沉浸在这漫山花海中,身边的容铃时不时小声感叹,这是她下意识发出的惊呼。 “殿下,这枫香山当真是不论来几回都会让人惊叹。”容铃从前跟着方许宁来过两回,虽不陌生这景色,却每回来都会被其震撼。 在方许宁的记忆中自己是第一回 来,不可避免的,她也被这景色吸引着,无法分出神思去想旁的,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炽热的视线忽视了漫山的红看向自己。 对那道视线的主人来说,任何景色都比不过眼前的人,她仅仅只需站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便能抓紧他全部的心神。 众人渐渐往山中的红月寺走,穿行在桃花林中,好似行走在仙境中,拐过一个转角,红月寺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黄色的墙,青灰色的瓦,寺中一座佛塔耸立,无端给人一派庄严肃穆之感。 “殿下,那便是红月寺了!” 第11章 红月寺前,方丈领着一众小和尚等在大门处。 靖安侯受宠若惊,问道:“方丈怎还在寺外等?” “有贵客到访敝寺,老衲须得出来迎接。”老方丈两根长寿眉在风中漂荡,端的是仙风道骨。 靖安侯顿时便明白了方丈口中的贵客是谁,他向方丈引荐道:“此行随我们一道来的依旧是乐安公主。” 方许宁也是双手合十,道:“涤尘大师。” 方丈略微躬身,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多有不便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既来了红月寺,自是万事依着这里的制度,方丈不必忧心。”不过是吃斋念佛,又不是什么大事,没道理不遵守。 方丈面上再添了几分笑意,道:“寺内已备好禅房,还请移步寺内稍作休憩。” 靖安侯道:“多谢方丈。” 众人到山下时便是未时刚过,等到真正安顿下来,天色已微微发暗,伙房开始准备素面,给舟车劳顿的客人。 方许宁与容铃在禅房中,并不急着先去伙房端素面,正歇着,外边突然有人敲门。 “叩叩——” 这个时候来不知是谁,容铃起身前去查看。 见到来人,容铃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小姐?”来人正是赵桉桉。 “我瞧殿下的那份素斋还未领走,想着顺路便一道送来了。”赵桉桉送茉莉手中接过食盒递交给容铃。 赵桉桉一番好心,容铃不忍让人直接立刻,接过素斋便想请人进来坐坐。 “不必了,”赵桉桉急忙摆手,这一路上承蒙方许宁几次照料,她不敢再麻烦人,可她又微微探头想瞧瞧里边方许宁的身影,“一路上殿下应当累得很了,我便不进去叨扰了。” 见人坚持,容铃也不好硬拉人进来,笑道:“那便多谢赵小姐了,小姐慢走。” “是赵桉桉?”方许宁听出来人的声音了。 “是她,”容铃将素面端出来,里边一点油水也没有,清汤混着面条,着实无甚胃口,“我瞧着赵小姐倒是有些喜欢殿下。” “她单纯的紧,我对她稍释放些善意便忍不住依赖,没什么坏心思,”方许宁拿了筷箸便尝了一口面,眉头微蹙,“这素斋未免太素了些,比护国寺的还清淡。” “殿下这反应和第一回 来还真是一点不差,”容铃笑道,“护国寺年年接待皇室,虽清淡,却到底不敢太过,是以护国寺的素斋并非是僧人吃的那种,多了些油盐,才不至于寡淡无味。” “第一回 来,是什么样的?”方许宁来了兴趣。 容铃正要与方许宁仔细说说,再次响起敲门声。 “去瞧瞧罢。”方许宁又尝了口素面。 门外沈牧池揣着一张葱油饼等人出来,门刚开却只见着容铃一人,道:“殿下呢?” “世子寻殿下是要?”现下沈牧池是方许宁最不愿见到的人,容铃可以邀赵桉桉进去歇歇,可万不敢擅自放他进门。 “我下山去买了一张饼,红月寺的素斋殿下怕是吃不惯,你将饼带进去,让殿下掰碎了混着素面吃,会好下咽些。”沈牧池知晓自己见不到人,也不奢求,将葱油饼交给容铃后便转身离开。 于是容铃又带着一张饼回到方许宁身边。 “呃……这是沈世子送来的葱油饼,让殿下和着素面吃。” 方许宁与饼面面相觑,她总觉着从沈牧池那处来的都不太放心。 这饼还散发着热气,闻起来也十分诱人,至少与那碗素面比起来要诱人不少。 终于,饥饿败给了原则,方许宁一口咬在饼上,算不上珍馐美食的葱油饼一瞬间竟成了方许宁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容铃小心问道:“味道如何?” “该是天下第一饼。”方许宁毫不吝啬得夸奖道,紧接着又想到这饼是沈牧池送的,脸又垮下来,“可仔细尝尝又觉着就那样……” 容铃憋笑,不忍让方许宁瞧见。 她的殿下,好像并非全然不喜沈世子嘛。 众人舟车劳顿,今夜早早便歇下。 第二日,众人都难得晚起了些,接连十几日的赶路,现下有舒适的床榻,又不用再早起赶路,就连家丁都晚了好些才陆续开始洗漱。 容铃准备了热水帕子在禅房外候着,不知为何,她总觉着殿下比往常要晚起很多,倒不是说不能多休息,只是就连侯府的那两个嗜睡的小童都起了,容铃才听到房里有动静。 第21章 “什么时辰了?”方许宁揉着额角,她今日醒来没有往日舒爽,倒是有些头痛。 “巳时一刻了。”容铃替方许宁拿今日要穿的衣裳,上身是浅白色的窄袖衫襦并同色花裙,下身则是一件水蓝色八福裙,极轻巧的一身装束。 方许宁在榻上坐着稍稍醒了下神,微愣:“竟这样晚了,侯爷与夫人起了么?” “侯爷一早便带着夫人上山去了,谁都没发现,还是夫人的婢女进去叫人时才发现房里已经没人了,”容铃知晓方许宁为何要问,“殿下不必忧心,今日是自由修整的日子,想去哪处便去哪处。” 方许宁是晚辈,靖安侯与夫人是长辈,不论身份她是不可晚于长辈起的,也不可让长辈等自己,自小她便谨遵夫子教诲,不敢有半分逾矩。 听容铃解释,方许宁稍微放心了些。 今日的行程是自己安排,方许宁想着既来了红月寺,不若先在寺里走走,顺道替远在朝歌城里的三哥祈祷,祈祷他今日能通过母后的考核。 刚踏出禅房,便见着门外立着两个高大的人影。 其中一个率先开口道:“殿下今日去哪属下都会护其左右。” 另一人不紧不慢道:“我时常来红月寺,对此处颇为熟悉,若由我带领殿下,殿下会领略到不同的景观。” 站在一个第一回 来红月寺的人的角度来说,似乎沈牧池才是最优选,可方许宁即使是第一回来,却不认为他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选了沈牧池,怕是在路上两人便会争论起来,并且谁也不让谁。从前在宫里两人就一个座位便能争论不休,现下在宫外,没了拘束,指不定二人还会争得脸红脖子粗。 可是如今他二人已成亲,出门游玩还错开,岂不是自己将话柄交给外人手上。 方许宁犹豫再三,始终拿不定主意,正在这时,来了位救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殿下安好,”赵桉桉今日也十分有活力,“桉桉来此是想邀殿下同游……” 赵桉桉看了看分别站在方许宁两侧的两人,有些胆怯,弱弱补充道:“似乎……殿下并不缺同游者。” “不!”语气之急,语速之快,吓了胆小的赵桉桉一跳,方许宁放缓了声音,道,“我是说,我时常与他二人待在一块,路上与赵姑娘一道,觉着一见如故,此行想与你一道。” “原是这样,”赵桉桉脑瓜子呆呆的,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见方许宁主动邀请自己,很是高兴,应道,“臣女也极欢喜能与殿下同游。” 赵桉桉只顾着高兴,全然没见着沈牧池与平危一同黑了的脸。 趁着那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方许宁挽着赵桉桉的手便往外边走。 容铃一如既往跟着方许宁,茉莉则有些头疼地踌躇一阵才跟上在老奸巨猾的狐狸狼群中尤为显眼的自家白兔小姐。 按道理,方许宁作为抢了自小一起长大的竹马的人,赵桉桉不说恨之入骨,也是看不惯的。可她见了方许宁便往上凑,让人实在不解。可其中缘由赵桉桉的侍女茉莉却晓得。 黔南侯府日渐式微,其父黔南侯与其母黔南侯夫人爱女如命,将她护得极好,事事亲力亲为,将她养出了个心性单纯的模样,讲得直接些便是一根筋,不懂得变通。而正是这样的性子,让赵桉桉极易信任旁人,也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如今方许宁便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在太子面前替她开脱两句,便彻底倒戈去她的阵营了,连自小一起长大的竹马都抛之脑后了。 而方许宁知晓了赵桉桉的心性,更是放心与之相处。 “先前没问,赵小姐可曾来过红月寺?”方许宁晓得她胆子小,气氛太过严肃指不定会不敢开口,便主动挑起话题。 果然,有了话题,赵桉桉果然不再拘谨,自然的接话道:“还未来过,想着殿下也还未熟悉,便想同殿下一道游赏红月寺。” “与我同游?按理说沈世子比我要熟悉这地方,你与他也更熟悉,怎的不寻他一道?”方许宁也想知晓这其中缘由。 为何不选沈牧池?赵桉桉也道不明白。 许是初见时方许宁没计较她的失礼与放肆,也指不定是这一路承蒙她的照顾,也可能是见了她比传闻中还要端庄自持,蕙质兰心,忍不住让人靠近罢。 赵桉桉想得简单,她觉着,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就该是被人捧着的,也合该让人喜欢,她也喜欢方许宁这样的人。至于为何不同沈牧池一道,避嫌是其中一个缘由。 再就是她赵桉桉也是贵门女,虽家族已不再显赫,可十来年的教养也不允许她再同沈牧池缠在一起。她厚着脸皮跟来,一路上近半个月的相处,见到沈牧池对方许宁事事上心,也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再缠着沈牧池。 “沈世子每日都板着脸,呆瓜似的,不寻他。”赵桉桉面红心不跳,天晓得她早便想这样说他了。 “噗——”方许宁没忍住。 当真是想不到啊,就连你的心上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还真是块木头啊! 这下,两人打开了话匣,由沈牧池讲到别的什么,一派和睦。 正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方许宁止住脚步,察觉到她的动作,赵桉桉也停下来,望向殿内。 “殿下要进去上一炷香么?”赵桉桉问道。“我曾听人说,红月寺灵香火旺,极是灵验。” 第22章 本只想瞧瞧的方许宁听到这话,不由动了心,进殿向小师父要了一炷香。 跪在蒲团上,心中念念有辞。 一愿父皇母后身体安康。 二愿皇兄关系和睦。 三愿…… “殿下!”耳畔传来赵桉桉的惊呼,紧接着的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 “真吵……”方许宁没了意识。 第12章 原本还陪着方许宁一同上香,跪在铺团上没多久便见着身旁的方许宁身子软了下来,顿时大惊失色。 “来人啊!快来人!殿下出事了……” 大殿内只有一个小师父,他也一早慌了神,压根不晓得怎么办,在外等候的容铃与茉莉听到动静紧忙跑进去查看,这一看皆是目眦欲裂。 “郎中!快去寻郎中!”茉莉看向殿内的小师父,呵道,“快去寻寺里会医术的大师!” 小师父手忙脚乱,骤然听到有人吩咐,一下子冷静下来,听令去寻师父。 小师父跑出大殿,还未跑出去多远便迎面撞上一个人,他顾不上礼法,简单道过歉便要略过两人继续向前跑。 岂料被人一把捞住胳膊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今日来的都是贵人,小和尚谁也得罪不起,不若先与人略解释一番再去寻,贵人也不会责罚。 “是……呼……”他急得很,气息不是很稳,“是殿下……” “谁?”沈牧池瞳孔地震,他扯开平危拉着小师父的那只手,簒住他的领子,“说清楚些!” 这贵人手劲好生大,小师父苦不堪言。 “是昨日刚到的乐安公主,殿下突然晕倒,贫僧要去寻涤尘大师为殿下诊治,还请施主体谅一二……” 沈牧池微怔,松开手,下一瞬便往大雄宝殿奔去。 平危也从那和尚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跟在沈牧池身后,眼中焦急不似作假。 殿内赵桉桉抱住方许宁,眼泪与鼻涕齐流,她芝麻大点的胆子在今日算是全用上了。 “茉莉,这可怎么办才好……” 茉莉只是一个侍女,她如何晓得怎么办,只能握住赵桉桉的手臂,让人莫要骇怕。 “早知如此,便不让殿下来了……”容铃一刻也停不下来,她在大殿内来回踱步,“这里这样偏僻,若是寺里的大师医术平平,殿下该如何是好……” 正在焦灼的情绪在殿内不听发酵滋生时,突然闯进来两个人。 沈牧池见到方许宁双目紧闭的模样时,心脏骤停,周围一切声响似乎都不能再入他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方许宁身边的,也不晓得自己将人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时,他的神情有多骇人。 沈牧池只知道,若是方许宁出了意外,他也不会有独活的勇气。 “昏迷多久了?”沈牧池就红着那双眼,喃喃开口。 赵桉桉颤着嗓子答:“快一炷香了……” “方丈!” 容铃的这一声“方丈”不知道让多少人振作起来。 涤尘大师步履匆忙,依旧仙风道骨,只是气息微乱,可见方丈一路走来也不平静。 当今圣上的嫡亲公主若是在红月寺出事,怕是红月寺将不复存在。天子一怒,百姓又岂能承受。 “还请世子将殿下的手臂放一放,好让老衲把脉。”沈牧池将方许宁抱的死紧,涤尘大师压根无法号脉。 此话一出,他才回过神来,主动将方许宁的手递出去。 涤尘大师仔细号脉,不过一会儿,眉头皱起来,接着便去掐方许宁的人中,可人只是稍稍蹙眉,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如何了?”是急切的平危与担忧的赵桉桉和容铃三人。 方丈收回手,虽只听到三道声音,可他呢个气清晰的感受到还有两道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其中一道尤为强烈,他觉着自己若是一块糖块,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在那样强烈的视线里融化掉。 “若是老衲没看错,”涤尘大师有些难以开口,“殿下这是中了毒……” 一路上来都没出事,偏偏在红月寺第二天就中毒,若是要查不明真相,怕是整个红月寺都逃不开追责。 “中毒!”赵桉桉惊呼,“为何会中毒?” “具体如何老衲还不清楚,”涤尘大师看了一眼神色晦暗的沈牧池,叹气道,“若是世子信得过老衲,还请将这件事交由老衲,让红月寺给公主殿下与靖安侯府一个交代。” 还不等沈牧池发话,一道怒音打断道:“你能如何给出交代?殿下就是在红月寺出事的,交给你只怕你会护着你的那群弟子罢!你绝对不可信!” 方丈有苦难言,这位侍卫小哥质疑红月寺,也有他的顾虑,可终归是要查清的,不论是对红月寺还是皇室,这才是最重要的。 “此事由我与红月寺共同调查。”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牧池突然发话。 “还有我!”平危道,“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这件事我有权利参与调查。” 沈牧池将目光转向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可平危还是有些心虚地退后半步。 “可以。” 此刻没有人提起,平危作为贴身侍卫为何在方许宁出事时不在身边,就连平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沈牧池将方许宁抱起往禅房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不忘询问涤尘大师关于解毒的相关事宜。 第23章 “殿下所中之毒并不致命,只是会让人昏迷不醒,待老衲为公主抓些药服用,明日就该醒了。” 话音刚落,又觉着有些不妥,补充道:“即便这毒并不致死,可红月寺也该重视起来。” 于是略有些不满的沈牧池因这句话又脸色和缓了些。 乐安公主中毒一事在红月寺传开,就连上山游玩的靖安侯与其夫人都匆匆赶回来,一时间,整个红月寺都陷入了紧张的氛围中。 方许宁的禅房外,已聚集了好些人,都不敢出声议论,就怕哪句话没讲好触了沈牧池的眉头。 靖安侯夫人徐氏拉住沈牧池的手,道:“殿下乐善好施,积了不少福气,定然不会有事的,你先去吃些东西罢,自殿下出事你都滴水未进,着实让为娘担忧。” “还未将凶手找出来,我实在吃不下,娘就莫要劝我了。”沈牧池一双眼通红。 他已去查过一轮。 今日早些时候便有些不对劲了,容铃说,今日方许宁比往日晚起许多,醒来后一直揉着额角,若非方许宁嫌麻烦,容铃那时便会寻郎中号脉。 既然是一早便有了状况,可以推测投毒是在昨日到红月寺和临睡前。 昨夜只有赵桉桉与他来找过方许宁。 那张葱油饼还剩了大半,已找人验过,没有问题,那么便只有赵桉桉送来的那碗素面有嫌疑。 沈牧池不敢相信是赵桉桉,他虽有好些年没和他接触,可就凭她的胆量,又怎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这件事绝不只有这样简单。 正当沈牧池踌躇时,平危也查完来到禅房前。 “把犯人赵桉桉押下!”平危冷硬下令。 随即便有两名身着皇室服饰的暗卫出来将赵桉桉扣住。 “你们做什么!”赵桉桉大惊失色想要挣脱,却敌不过两个暗卫,只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双手折在身后,半点也动弹不得。 茉莉平日瞧起来稳重,在面对严肃冷峻的皇室暗卫时还是吓得两股战战,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上前护住赵桉桉,试图掰开。 “你们做什么抓小姐!快放开小姐!” 第13章 “赵小姐,还请和属下走一趟罢。”平危靠近赵桉桉。 “现下没有证据说明赵桉桉就是投毒者,不可贸然抓人。”沈牧池打断道。 赵桉桉泪水糊了满面,见沈牧池信自己,赶忙附和道:“真的不是我!大人明查……” 平危半点没理会赵桉桉,狞笑着开口:“怎么?世子不会是想包庇罪人罢?” “不……” “还望世子莫要忘了,你现下是殿下的驸马,可别什么人是事都沾上一脚。”平危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带走!” “等等……”虚弱的女声从禅房内传来,是方许宁醒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皆是长舒一口气。 “殿下!”平危惊愕回头,眼中略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又极快的转为劫后余生的喜悦,待这喜悦过后,又爬上几分愧疚。 他利落跪在方许宁面前,道:“臣罪该万死,让殿下遭贼人算计。” 方许宁还未来得及开口,肩上便多了一件外裳。 是沈牧池披上的。 她出来的急,穿得单薄,没想着要添衣物。 “殿下可感觉好些了?可还头晕恶心……” 容铃挤过来,将沈牧池挤到一旁,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方许宁不得不先理会容铃。 “好了许多,已无大碍。” 平危还跪着,等候方许宁发话。 “殿下……” “把人放了。”方许宁扯松了身上的外裳,欲要还给沈牧池。 可还不等她解下,那只胆大的手再次靠近将外裳拢了拢,彻底裹紧了。 “可是她是唯一个殿下送过吃食的,若是放……” “我说放人!”方许宁不耐,见人不动,又看向两个押着赵桉桉的暗卫,“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你们是效忠于我还是平危!” 在场众人几乎没见过方许宁这样动过怒,至少乐安公主没当众发过怒,一时间无人敢上前劝慰。 “是!”暗卫将赵桉桉放开,很快便退到暗处,等待方许宁的下一次召唤。 方许宁从容铃那处拿过帕子递给赵桉桉,让人将脸上的泪痕擦擦。 赵桉桉惊魂未定,就差抱着人哭了,好在她还尚存一丝理智,没直接做出来,她手下没轻没重,而殿下刚醒,瞧着便虚得紧,受不得碰撞。 这件事并未解决,可众人都不敢凑上前询问,只有平危上前了一步追问道:“殿下,就这样放过她了么?” “是我昨日吃了路边的珊瑚樱,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方许宁瞥了一眼平危,眼神凌厉,“往后莫要事情都没查清便随意抓人了,若是叫百姓见了,还以为皇室仗势欺人。” 平危后背微微发凉,他低着头不敢反驳,只得应声道是。 方许宁身子还虚着,不得在外就留,给众人一个交代后又回到禅房。 围着禅房的众人虽还未明白事情缘由,可还是不敢质疑方许宁的话,略在门口守了一阵便各自散了。 只有沈牧池与平危还守在门口。 平危经此一事不敢再离开方许宁半步,老老实实守在门口。 “殿下歇下了。”见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平危攒眉提醒。 第24章 沈牧池略勾了下唇,浑不在意道:“我如今是殿下的驸马,是她的夫君,你如何就算殿下歇下了你也拦不住我……” “更不用说,我爱重殿下胜过我的身家性命,便不会做出有害殿下的事,我说的对罢?” 语毕便不再注意平危的神情。 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与他听,在沈牧池走后,平危一双眸子逐渐眯起,翻涌着道不明的情绪。 方才那番话,究竟是察觉出什么来特意说的,还是说只是责怪他并未尽责? 说实话,除了喜欢方许宁这件事上,平危从未看透过沈牧池,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也不晓得他到底要什么。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他疏忽了,回去了指不定还要怎么被那位大人责罚。 委屈了殿下,待往后,再向殿下赔罪罢。 禅房内,方许宁已重新躺回榻上,疲惫的闭上眼睛,榻前站着涤尘方丈。 “今日还好有方丈在,否则,还当真不知后面要出什么事。”方许宁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涤尘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并不赞成殿下这样做。” 方许宁知晓方丈慈悲为怀,怕她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微微一笑道:“我还会在红月寺待上好些时日呢,在这期间,我的身子就交由方丈调养了。” 涤尘大师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前,在涤尘方丈的施针下,方许宁终于转醒,她了解到过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给当朝公主下毒,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便是朝歌城有人在密谋大事。 若是这样的,那方许宁更不能让幕后之人得偿所愿,暂时将这件事压下来。 于是便有了后面强撑着身子也要拦下暗卫抓人。 不过讲到暗卫,方许宁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暗卫只会听令于皇室,只听令一人,他们既然是方许宁的暗卫,便只会听从方许宁的命令,便是自己不能动弹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也不会听令于旁人的。 可今日,那两个暗卫,为何面对自己的命令迟疑了?样子也陌生,是从前未见过的样貌。 不听自己的,倒是频频望向平危,像是要得到指令似的。 方许宁越想越觉着细思极恐,又想到前些时候在王家村时沈牧池和自己说的那番话。 平危与那日的小贼又牵连…… 那这件事呢?这件事也同平危有干系么? 这个念头几乎是刚升起来便被方许宁压了下去。 不会是平危!他的命都是自己捡回来的,平危如何会背叛自己! 自己还当真信了沈牧池那混蛋的话了! 方许宁紧忙将这荒唐念头赶出去。 一切等回朝歌城了便能水落石出了。 不过那两个暗卫怕是不能再跟着她了。 “叩叩——” 敲门声响起,方丈不便多留,便告退。 容铃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与迎面出来的涤尘方丈迎面碰上,微微欠身行礼,目送他离开。 闻着这苦药味,方许宁便晓得是容铃来了,忙将被子拉到面上堪堪遮住鼻翼,挡住那股浓厚的苦味。 “殿下,药熬好了,”容铃进来便见着方许宁埋头装睡,无情拆穿道,“殿下不喜欢也得喝,这回不比以往,中毒不得轻视。” 方许宁躺着,一动不动。 “殿下!莫要任性,这可不是儿戏!”容铃这次不惯着她了,锲而不舍地叫方许宁起来喝药。 无奈平日里偶尔身子不适,太医叫人送来的药都在容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下倒掉了,导致这回竟是打算一点儿也不愿喝了。 “我来罢。”沈牧池处理完后续诸事便来看望方许宁,没成想有病人装鸵鸟不肯喝药。 容铃在喂药方面十分佩服沈牧池,见到他反而松了口气,她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沈牧池便自行告退。 还在榻上装睡的人不由腹诽:“这容铃当真是反水得厉害,她竟舍得将我与这木头脸独处!” 心中不满加深,眼睫便肉眼可见地颤动个不停,沈牧池不必细看便晓得她未睡着。 “这药不能等,不若先喂一些罢。”沈牧池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他用汤匙搅了搅汤药,动作间发出的沉闷磕碰声让方许宁微微一僵。 见到意料之中的反应,沈牧池眼中笑意更胜,他勾起嘴角,又担忧道:“这样喂会洒罢,不若我亲自喂……” 方许宁身子猛地一颤,沈牧池却好似没见着,继续道:“我与殿下已结为夫妻,只是喂药,殿下应当不会怪罪罢……” 这回还未等人将话讲完,榻上的人便直挺挺坐起来,一双美目瞪着沈牧池,道:“你敢!” 沈牧池笑道:“殿下终于肯醒了?” 全然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这下,方许宁更是恼怒了:“你诈我?沈牧池你混蛋!” 骂他还不够,接着便抓起里侧的软枕砸他。 沈牧池从容躲过,碗里的药一点也没撒出去。 “殿下若是再不喝药,我可就亲自喂了。” 方许宁继续瞪着他,手却老老实实接过碗捏着鼻子喝光了。 “不错,”沈牧池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一块糖,将它递给方许宁,“这是奖励。” 第14章 “这是奖励。” 第25章 沈牧池手心的那颗糖仿佛隔着糖纸都在散发诱人的甜香。 方许宁看着那块糖,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拿过来。 “多谢。” 骂人时倒是凶得紧,道谢便悄摸摸的? 沈牧池不理解,可见到方许宁通红的耳尖时又觉着无比可爱。 见人喝了药,也解决了喝药后嘴中发苦的问题,沈牧池也不愿多留在这里让人心烦,主动告退。 这放在方许宁眼中,就像特意来监督她喝药似的。 即便沈牧池本以就是这个。 她舌尖微动,将糖挪到腮侧放着让其慢慢融化,争取让糖能含在嘴里久一些。 今日因着昏迷,方许宁已休憩了许久,是以容铃早早便将安神的熏香点了起来,不多时,方许宁便在熏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可今夜能安睡的恐怕没有几人。 靖安侯与其夫人的禅房内,两人皆是愁容满面。 “此行不该带上殿下的……”夫人徐氏十分懊恼,觉着殿下既然进了靖安侯府,便是靖安侯的人,像踏青这样每年一次的活动定要叫上。 可哪知这一路上状况不断,且都是朝着方许宁来的,着实不得不让人上心。 靖安侯面色凝重:“王家村那回就算能当作偶然,可在红月寺中毒一事便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众人有人盯上了殿下。” “来的全是咱们家的,哪会自讨苦吃,”徐氏攥紧手中的帕子,“赵桉桉是个没胆子的,她做不出来这事,可……” 靖安侯摆摆手,对于处理这件事很是拿不定主意,示意自己的夫人莫要再说了,自己还需好好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大雄宝殿外,沈牧池站在门口望着那尊宝相威严的佛像,良久没有动作。 到了夜晚,今日是方丈在殿内诵经,他注意到殿外的沈牧池,眼见着僧人都要休息了那人还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他走到沈牧池面前。 “阿弥陀佛,”方丈主动问其缘由,“施主何故站在殿外?” 而沈牧池则答非所问:“佛祖当真普度众生,庇佑天下人么?” 方丈大概能猜出些为何向来不信奉鬼神的沈牧池为何而来,他道:“心诚则灵。” 据说靖安侯府的沈世子与乐安公主极为恩爱,赐婚的圣旨是两人一道在圣上面前请来的,如今公主让人无故下毒,沈世子还能维持理智已算是忍常人不能忍。 “方丈,可有护人平安康健的符?”沈牧池突然想到什么。 “若是世子信,可为殿下点一盏长明灯。” 红月寺的长明灯极为灵验,许多人不远万里就为在这宝殿内点上一盏长明灯,以受福祖保佑。甚至为了能让灯长明,不惜花费重金,请寺内僧人时常照看。 “长明灯?”沈牧池顺着方丈的指示看过去,只见宝殿内,佛像背后连着大殿两侧的墙壁上,无数莲花灯的花芯处燃着细小微弱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照亮整个大殿。 若是在远处看这大雄宝殿,会发现枫香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常年亮着,像夜空中的启明星,没有一日熄灭过。就像人们祈求那样,望被祈福之人能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那便为殿下点一盏罢,要放在最显眼处,让佛祖一眼见着。”沈牧池道。 他并不全然信奉神鬼,只是给自己一个安心,若是有一日自己不能再护着方许宁,也还有佛祖保佑…… 真是荒唐的理由啊…… 沈牧池走进殿内,他手中拿着香,跪在蒲团上,虔心向佛祖祈求祝福。 他每年都来枫香山踏青,没每都陪母亲来红月寺,可没有一次他踏进这宝殿,他也从未求过人,可为了方许宁,他毫不犹豫地向神明低头。 涤尘方丈将莲花灯拿过来,道:“世子点灯罢。” 长明灯拿在手上沈牧池才发现这灯并没有他看到的那样小,他两只手都捧不过来。 随着灯芯被点燃,沈牧池不知怎的,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世子放心罢,殿内有一千七百三十二盏长明灯,红月寺存世三百年有余,每一盏都细心照看,无一盏出事。”方丈为让人放心,解释道。 - 在红月寺外的一处隐蔽的崖壁下,一个人站在暗处,等到空中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动静才走出暗处,向空中吹了一阵口哨,过后那只信鸽便朝那人飞去。 微风拂过,挡住月光的云渐渐顺风飘去,露出后边的月亮,借着微弱的月光,能见着那人露出的侧脸,桃花眼依旧漂亮,只是没了情绪叫人看了瘆得慌,此行中唯有一人有这样漂亮的桃花眼。 在暗中的人是平危。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乐安公主的贴身侍卫背着主子独自外出接收另一个人的信鸽。 这无论怎么想,都不能让人不生疑。 平危自信鸽腿上摘下那卷小小的纸卷又将信鸽抛回空中,过后便迅速返回红月寺,没让任何人察觉出异常。 第二日,方许宁早早便醒了,她让容铃去请赵桉桉,请她一道去枫香山外瞧瞧。 并非一定要叫上赵桉桉,只是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平危直接让人拿下赵桉桉,若是自己不做些什么,旁人若是随意揣测,就算碍着黔南侯府,也会有人在背后偷摸着说赵桉桉闲话。 方许宁信任赵桉桉,不愿叫人因她受人非议,便主动邀她同游。 第26章 不多时,赵桉桉便挽着茉莉的手到了与之约好的地点。 一晚上过去,赵桉桉的双眼肿的像俩核桃,日光稍微强些便刺激的睁不开眼。可见这一晚她过得不太安心。 “殿下万安。”赵桉桉规规矩矩请安,不敢再走半分逾矩。 她害怕再像昨日那样,被那些长得好看却无比严肃的侍卫再捉住。 见人如此,方许宁也无可奈何,毕竟赵桉桉的确胆量小得有些让人不敢恭维。 “赵小姐无需担惊受怕,昨日便已查明,并非有人刻意为之,只怪我贪嘴,见了那书上的红果子便想尝尝。”方许宁讲得俏皮,叫人觉着亲切。 赵桉桉在方许宁的安抚下,渐渐放松警觉,又像往常那样同人相处。 方许宁忍不住摇头—— 这样的,就算真有人利用,不用逼,半天工夫都该将背后主谋问出来了。 原先还对赵桉桉有些意见的容铃也逐渐相信下毒之人不是她,慢慢放下芥蒂。 二人在初春的枫香山观赏桃花,沿着山中溪流一路向上,试图寻找溪水的源头。路上再见到野果倒是没有人想着摘下来吃了。 容铃虽知晓自家小姐中毒一事并非偶然,只是此事涉及的人和事都是她所不明白的,方许宁吩咐什么她便照做就是。 于是见到有野果便走在方许宁身边,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的视线,尽管方许宁本人就算见到也没有想要尝一口的想法。 迟钝如赵桉桉见着了容铃的举动也上前堵住野果,茉莉则略显尴尬的跟在她身后委婉提示:“小姐,您这样或许会吸引到殿下的注意。” 赵桉桉惊诧,一双眼睛睁圆了看向茉莉:“是……是这样么?” “噗!”敏锐如方许宁岂能看不出来这三人是为了她好,可也不怪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放心罢,经历过昨日那场乌龙,我不会再做出那般蠢事了。” 语毕,紧张过度的三人又重新恢复正常。 此时的红月寺,平危端了早膳便去寻方许宁,他在禅房外等了好一阵都未等到人起身叫人,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平危将赶忙叩门,他焦灼的又等了一阵,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许是他叩门的动静过大,引来洒扫庭院的小和尚前来过问。 “施主在寻公主殿下么……” 还不等人将话讲完,平危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小和尚的双肩,急切道:“你见着殿下了?” “是……是的,殿下一早便邀赵施主去山间游玩了。”小和尚这番话讲得磕磕巴巴,毕竟肩上的力道不容小觑。 “赵桉桉?”平危眯起眸子,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何方许宁近日与那个侯府家的小姐走得那样近。 “没错,还是殿下让容铃施主去请的。”小和尚回想起方许宁出门时对他的嘱托。 若是有人问起,便要告知发问者是自己要和赵桉桉一同游玩的。 平危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过后便转身离开。 随着日头渐高,众人也开始洗漱出门,众人挂念前一日抱恙的方许宁,并未擅自想着独自离开前去游玩,都想来探望方许宁。 只是大家都扑了个空,身子抱恙的人一早便出门了,众人从小和尚口中得到消息,得知方许宁今日起身面色还算红润,人瞧着也精神,都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殿下已无事,咱们也追随着殿下游玩的踪迹赶上殿下罢。”二房的苏氏想得没有靖安侯他们想得多,只觉着方许宁没事便是最好的。 现下已成了这样,靖安侯与徐氏也只好顺着苏氏的提议去寻方许宁,只怕路上再出意外。 临近出发,靖安侯纳闷道:“都这个点了,阿池呢?” 正要叫人去寻,夫人徐氏道:“你莫管那样多,指不定那家伙正在后边跟着呢。” 知子莫若母。 在某些时候,徐氏是尤为了解沈牧池的,现下,他正在暗处跟着方许宁。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只能远远跟着,又怕事发突然来不及靠近,他又只得时不时靠近一些,确认安全再退至安全范围。 枫香山虽是踏青圣地,可终归是在外边,砍樵人时不时失踪枫香山的传闻也不得不让沈牧池重视,就让这四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么进去,怕是会出意外。 第15章 沿着溪流走的四人还不晓得在红月寺的众人要来寻过来,更是不晓得她们早在出门前便被人盯上了。 沈牧池担忧方许宁会身体不适,想着若是自己从山下买来的肉包子能让人吃着舒心些,没成想方许宁不光吃下了寡淡的素面,还叫了赵桉桉一道出去游玩。 无奈,沈牧池只得偷偷摸摸跟上。 “殿下,”赵桉桉将手中的花环递给方许宁,“这是我用沿路采的野花做的……” 方许宁略感意外:“给我?” “嗯!”赵桉桉一双星星眼尤为显眼。 眼中光芒极其闪亮,方许宁不忍让其眼中的光芒暗淡,便笑着接过花环带上。 花环用根茎缠绕成一圈,上面点缀着粉粉蓝蓝的花朵,恰好今日方许宁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戴上花环显得她更加娇嫩,犹如从深林里走出来的精怪,极是天真可爱。 “殿下这样当真是好看极了!”容铃觉着方许宁这样着实是好看。 第27章 赵桉桉并未说话,可她好像又什么都说了,她满眼都是方许宁的身影,只觉得世间都被她照亮了。 “是么?”方许宁摇摇头,余光打量着头上的花环,那些旁逸斜出的叶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更显灵动。 “赵小姐,这花环是如何编的?你教教我,日后我也好编与殿下。”容铃也瞧上了这花环,给殿下编的同时也可给自己编一个。 赵桉桉自然不会拒绝,她随手摘下几朵花,放慢动作,只是几下便成了一个环形。 容铃一边跟着方许宁,一边摆弄花草。 “先歇一阵罢。”方许宁见两人都因为走动而不便手上的动作,便提议歇息。 不过一行人也的确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时候歇歇了。 远处跟着的沈牧池看着停下的四人,也打算歇息一二。 一路走过来寻找溪流源头,都是朝上走,又未怎么歇过,骤然歇下来,不过一会儿便倦意上涌,周围景致怡人,环境舒适,是个小憩的好地方。 于是手中动作渐渐慢下来。 容铃刚将赵桉桉讲得那个难做的步骤做完,正要拿给她看便觉着一团绿影掉下来落在脚边。 “嗯?”容铃往上看去,赵桉桉依然双眼紧闭,依然是睡熟了,她再往方许宁与茉莉色方向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她二人也已靠着树干闭上了眼。 只剩容铃一人还醒着,她想着得有一人望风,强撑着倦意盯着四周。 可四周实在太过静谧,她最终也没能挺住,靠在方许宁的腿上闭上了眼。 沈牧池远远看着,真是又气又好笑,荒郊野岭的,这几人就这样睡了过去,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他只好往前靠近了些,玩意哦出了意外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许是这些天事情发生的太多,几人都疲惫不已,这一下便到了傍晚才醒,还是傍晚蚊虫多起来扰到方许宁,她才转醒。 方许宁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容铃,便觉着四周草木传来动静,那动静极轻,放在静谧的树林里却不得不引人注意。 “容铃,醒醒!”再顾不得其它,方许宁紧忙唤醒其余三人。 那深处的动静也察觉到方许宁的警惕,有些退却,很快便没了动静。 “怎么了……”容铃迷迷糊糊的,不清楚状况。 “我们得走了,方才应该是有狼来了……” “狼!”模糊中听到这个危险的词,赵桉桉音色都颤抖起来。 “它离开了,或许是见咱们人多,回狼群通风报信去了,若是狼群离得不远,很快便会追来。”方许宁向她们简单讲述了狼群捕猎习性。 方许宁站起来,却没能站稳又摔下去,这时她才感觉到腿上传来的酥麻感。 是方才容铃枕在他的腿上太久,导致整条右腿又麻又痛,极难在地上踩实。 “殿下!”容铃大惊失色,这种时候方许宁可不能再出状况了。 “我无事,赶紧走。”她不愿让自己成为众人负担,只催促着快些走。 四人再次启程,这回仓促许多,跌跌撞撞往半山腰的的红月寺走,容铃看出方许宁的腿傻瓜的不便,顾不上愧疚,搀扶着她,让方许宁将大半重心都放在她的身上。 可狼群离得不远,恨快便循着气味追上来,不多时依然将四人团团围住。 几人背靠背,将弱点护好。 方许宁因着腿脚不便,在方才歇息的地方捡了一根还算坚固的木棍以辅助赶路,这是正好当做防身的武器。 “怎么办……”赵桉桉此刻腿都快软了,强撑着一口气跟着逃,“我是偷跑出来的,还没和父亲母亲道别……” 哭音加重,能听出来已经要濒临崩溃了。 本以为赵桉桉会躲在后边,可下一瞬,赵桉桉捡起地上的一根不算细小的木棍,学着方许宁的动作防卫起来。 方许宁粗略瞧了一眼,有五六头狼围着她们,且个个高大威猛,就算平危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想起平危,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早些时候她没告知平危此行的动向,回想一路种种,在王家村时沈牧池告知她平危可能背主的那一刻,方许宁的天平就已经不再完全倾向于他了。 “莫要露怯,它们一旦察觉到猎物骇怕惊恐便会扑上来。” 说着将木棍挥向一头企图靠近的狼。 不知僵持了多久,方许宁精神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一旦有些微放松,疲惫感便会如潮水般涌来,也正是抓住这个机会,方许宁面前的狼几乎是在她眨眼的一瞬间便扑上来。 方许宁再察觉到它行动的瞬间便狠狠将木棍挥去,那率先行动的狼一口咬碎木棍尖端,行动暂缓,等待下一次进攻。 赵桉桉就在方许宁身侧,她魂都险些吓飞了,手中木棍疯狂挥舞,明明眼睛都不敢睁开,却有两棒子直直击打在方才那头狼的鼻子上。 狼吃痛地嚎叫一声,退开至少一丈远。 方许宁慌乱中又颇感意外。 “想不到你平日里讲话声儿都小小的,却在这方面有些章法啊。” 赵桉桉眼泪都淌到下巴尖了,根本没听清方许宁在讲什么,闭着眼胡乱挥舞着。 “我的胳膊还在么……” 方许宁用空余的那只手抓住赵桉桉的腕子,努力安抚道:“还在,莫怕……莫怕……” 第28章 只要一分心,狼群便会抓住时机又冲上来,方许宁始料不及,抬手阻挡时慢了半拍,虽止住了狼发起的进攻,可还是没能避免被抓了一爪子,右臂上赫然三道血口划开衣袖露出地下绽开的伤痕。 此时容铃护主心切,又对着方才进攻的那头狼补了一记棒槌,让它再往后退了些。 “殿下!”现下是半点心思也不敢离开狼群,“咱们怎么办啊……” 容铃问方许宁,可她又怎会知晓该如何做,可以说四人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就是差些的茉莉也是在朝歌城里长大的,从未直面过这些生猛的禽兽,就是这样的四人,如何斗得过强壮健康的狼群? 右臂上的伤不断地渗着血,方许宁整条胳膊都被鲜红浸透,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滴,在脚下汇聚成一滩。 有了鲜血刺激,狼群红着眼,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几乎下一刻便会冲上来。 “狼群有着极聪慧的头脑,分工明确,我们没办法全身而退的,”方许宁在脑海中将所有可行的办法都想了一遍,可结果皆是不尽人意,“待会儿只要有一点机会都要尽全力向前面跑,只要没失去意识便不要停下来,听懂了么?” 活下去的念头占了上风,虽未答话,可心中都已做好了决定。 终于,狼群控制不住本能,被鲜血刺激着扑上来,其中三头都对准了方许宁。 力量悬殊,方许宁自知敌不过,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可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时间好似静止停滞在水中,她不知道是时间在无限拉长亦或是自己因为太过骇怕而呼吸频率加快,方许宁没等到泛着腥臭的狼牙,倒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哼。 这是……沈牧池! 方许宁睁开眼,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用身躯挡住三匹狼的进攻,纵然被狼群死死咬住左臂,他也没让开一步,让危险暴露在身后那人面前。 沈牧池匆忙赶来只来得及为方许宁挡下这致命一击,见牢牢护好身后人,他才将腰间长剑拔出,几个剑花挽出,面前的三头狼已然倒在地上,紧接着他绕着方许宁一个转身,再次将方许宁护在身后,面对剩余的两头狼,剑光再次闪过,原先眼冒红光的五头狼已全部倒地。 “宁儿,可好些了?”沈牧池长剑一甩,将剑锋上的血珠挥落,“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们便出了事,若我再晚些,你们该如何……” 方许宁惊魂未定,还未彻底回神,呆愣愣的,却听清了那句“离开一会儿”。 他一路上都跟着么? “王八蛋!”方许宁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不只沈牧池愣住,在场其余三人俱是一愣。 沈牧池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让自己陷入险境,过后被人救还要骂他,这是什么道理? 可他没办法,明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是不能狠下心凶她,用强硬的手段让人长记性。 沈牧池撕下里衣干净的布条,尽可能的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替方许宁将右臂止血。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拉回她飘走的思绪。 “嘶——” 也注意到沈牧池手臂上的好些个血窟窿,大些的深可见骨。 “你的伤……” “小伤,无需挂怀。”沈牧池打断道。 他不想让方许宁担忧,且这本就是小伤,更不用人担心了。 这么几个血洞留在那里,如何叫人不上心!何况沈牧池完全没将那伤放在心上,血珠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你这人死倔什么!” 方许宁就是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好似什么都没放在心上,旁人的关怀在他眼中也一文不值,他到底想要什么啊! 当真是气死人! 第16章 “你这人死倔什么!” 沈牧池听到这话心头一愣,不论是失忆后,还是在失忆前,他都未从方许宁的口听到这样直接的怒意。 这股情绪在她看来甚至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方许宁生气的缘由,自然也不知晓该从哪一点开始哄,可还是在自身情绪未反应过来时下意识哄人。 “是我不好,你莫气……”他这话没过脑子便说出来,却更让方许宁火大。 她不是因为沈牧池做了什么害人的事而气,她是气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胡乱救人,过后又浑不在意的这幅讨厌模样。真想让她狠狠给小臂上那几个血窟窿狠狠来上几下,让人好好记住这痛楚,下次好莫要再犯。 “沈牧池!”方许宁简直不想再与他讲话。 沈牧池神色一滞,脱口道:“我在!” 他虽不知晓方许宁为何而生气,但看起来,态度倒是极端正,有叫必应,有问必答,她讲什么他都会仔细听好。 方许宁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气又反弹回来了,发也不是,不发又憋得慌,极是难受。 “无事……”她有气无力,甩甩袖子走了,不再管身后的人。 容铃骤然受了惊吓,还没从狼群的血盆大口中回过神来,她不甚明白为何殿下被世子救下还要和人生气,又丢下众人独自离去,可她也向来看不懂方许宁的心思,只得替自家殿下向沈世子点头致歉便匆匆跟上都快走没影的方许宁。 沈牧池左臂犹如血染,在天青色衣袍上尤为触目惊心。 “池哥哥,”赵桉桉虽说已不再试图插足沈牧池与方许宁,可那么多年的情感又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如今他又受伤,自然关心,“你的伤要及时止血……” 第29章 说着将头上的发带摘下来要替他包扎。 “不必了,”沈牧池想都未想便回拒道,“不必了,你也快些回红月寺,这里的血腥气会吸引别的野兽来,到时候就不是几头狼这样简单了。” “啊……”一听说待会还有更加凶猛的野兽要来,赵桉桉吓得尾音直颤,慌慌张张地拉着茉莉的袖子,“那咱们快走。” 沈牧池走在后头,前面赵桉桉跌跌撞撞,几步路走得乱七八糟,断断续续的颤音传过来,心中有些烦闷。 怎的就生气了? 这该如何哄才好…… 不过,他还未见过方许宁像方才那样,是毫无理由的情绪,这与蕙心纨质,温良恭俭让的乐安公主不一样,也与他熟悉的温婉贤淑,通情达理的方许宁不同。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有些意外,有小脾气的方许宁多了些鲜活的气息,让沈牧池新奇又稀罕,越发喜欢,心中暗暗希望这样的小脾气再多些才好。 与她冰释前嫌近两年,一直没见过人全然放下过乐安公主这个担子,如今失了忆,倒是有些抛下那个身份,让沈牧池得以窥探到一丝真实的方许宁。 这不论是于沈牧池,还是方许宁,都是一件好事。 日头渐渐落下,在枫香山打了一路寻人的靖安侯府众人终于等到方许宁回来,见人似乎并未受伤也是阐述了一口气。 “殿下,”徐氏只见到她与容铃回来,没见到跟着出去的沈牧池,以为是二人闹了嫌隙,便想着打听两句,“阿池怎的让你一人回来了?” 是了,在众人眼中,自己与沈牧池是情投意合的良人,出行应当是一起才是。 一时间,方许宁后悔自己方才气上头先离开,现下只好自己打圆场。 “阿池受了伤,我走快些好通知大夫。”好在她进来时面色瞧上去算不上太好,但也能看作是为了沈牧池的伤势而焦急。 “受伤!”靖安侯微讶,明显有些不可置信,“枫香山有东西能伤到他?” 此话也点醒了正在气头上的方许宁。 是啊,沈牧池的身手,她三哥加上太子哥哥都不一定能敌得过,四头野狼虽难对付,可对沈牧池来说应是不在话下,若非为了救自己,又如何会受伤? 他为了救自己,受伤了。 方许宁拧眉。 她不愿与沈牧池有过多的牵扯,可不论她怎样小心的避开,两人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产生交集。 “让人请大师去阿池禅房,待他一到就包扎。”方许宁冷静吩咐,转而又向徐氏解释,“是我陷入险境,阿池为救我而伤……” 此行本就是为了游乐而来,方许宁与沈牧池出游遇险也非所愿,徐氏理解,也不怪她。 “回来就好,殿下不必内疚,”徐氏安抚道,且方许宁有了安排,可见并非是无法治愈的伤,只要命还在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将心暂且放下来,等人到了再看伤势。 正说着,沈牧池与赵桉桉也一道回来了。 沈牧池正在寻着方许宁的身影,没成想被母亲拦下,他被拉着脱不开身,只能远远见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 “快些走,大师已经先去了。”徐氏焦急的催沈牧池回禅房,见他还盯着方许宁的背影,无奈解释,“殿下去给你拿药了,她从宫里带了好些外伤药,一会儿就来。” 如此,沈牧池才被人拥簇着走。 “没出息的……”靖安侯见不得他那副离不开方许宁的模样,轻声斥道。 沈牧池自然听着了来自父亲的小声斥责,笑而不语,他不至于在外边揭自己父亲的短,和人说在府中,他也是个到哪都要寻夫人的人。 第17章 而在另一边禅房的方许宁,她从带过来的行囊中翻出一个木头匣子,来不及细看便抱在怀中往沈牧池的禅房走。 行至一半,她突然止住脚步,身后的容铃险些撞上她的后背。 “不若你将药送去沈牧池那处罢。”方许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容铃一头雾水,若是在从前,殿下定会自己带上药去看沈世子,指不定还不想带上自己,虽说现下殿下失忆,可容铃还不甚习惯失忆的她。 “可是沈世子瞧着似乎很想见见殿下,”容铃试探道,“方才我瞧着沈世子一直望着殿下的背影,好生可怜……” 方许宁沉默。 她并非是没察觉到,方才身后的视线那样灼热,那样期盼,像是要将人穿透。 若说沈牧池对她毫无情感,方许宁是都不信的,可是这样的情愫是建立在陛下赐婚这件事上的,而自己作为宗室女,自是要时时保持端庄自持,知书达理,他了解的是乐安公主,喜欢的自然也是这样的乐安公主,而非方许宁。 方许宁任性,不爱繁重的礼节,不爱繁复的衣裙,更不爱遵从礼法听从安排。 乐安是笼中鸟雀,方许宁是自由的鹿,这二者是不一样的。 沈牧池喜欢的是其中的哪一个对方许宁来说,尤为重要。 “殿下?”容铃见她许久没开口,试探叫道。 方许宁回神,摇头道:“你代我去送罢,与靖安侯与夫人好好解释,莫要让人生疑。” “是。”容铃抱着匣子去沈牧池的禅房。 这头沈牧池左等右等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见到来人只有容铃时,眼睑垂下去,面上的期望也消失不见。 第30章 徐氏不会漏掉儿子脸上的神情,没指望他能主动说,便向容铃道:“怎的没见到殿下来?” 容铃向靖安侯与徐氏行礼,道:“殿下受惊,到了禅房便觉着有些头痛,已经先歇下了。” 徐氏恍然,是了,她听沈牧池说了路上发生的事,四头狼,殿下在宫里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早些歇息也好。 “是该好好歇息,”徐氏又注意到她手上的匣子,目光一热,“这是伤药么?” 容铃记着方许宁的叮嘱,笑道:“是太医局最好的的伤药,殿下嘱咐世子定要好好养伤,若药不够了再管她要就是。” 靖安侯拿起匣子,里边满满当当的装满了药瓶,的确都是上好的伤药。 “殿下……还好么?”沈牧池没注意伤药不伤药的,他只注意到容铃讲得那句“殿下受惊”。 “殿下还好,倒是世子,这伤可不容小觑。”容铃担忧道。 沈牧池敷衍的勾了下嘴角,没见到方许宁,他有些不太高兴:“那你先去照看殿下罢,替我向殿下道谢,这些多谢殿下了。” 他指指匣子。 容铃走后,寺中大师替沈牧池包扎好叮嘱相关事项便告退。 徐氏也赶走靖安侯,偷偷问沈牧池道:“怎么回事?和娘说说。” 沈牧池不太懂母亲的话:“什么怎么回事?” 按理说她是不该问的,徐氏不好直接插手夫妻俩的私事,可她瞧着,两人的确有些不和了,做母亲的自然是盼着孩子们好,便不得不多问几句。 “娘都瞧出来了,你与殿下怎么回事啊?你让人不高兴了?” 方许宁失忆的事不便讲与徐氏听,可如今自己倒是的确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今日会让方许宁生气,此时母亲过问,正好能问问缘由。 “就是……”沈牧池将今日之事略略讲了个大概。 徐氏一听便明白了两人之间的问题。 “你说你替殿下挡了一下才受伤,而后殿下紧接着便生气了?”徐氏向他确认。 沈牧池点头。 “殿下生气,你就主动认错?”徐氏再问。 沈牧池还是点头。 见到他点头,徐氏算是明白了,这是新人之间常有的问题。 “这便是了,殿下是气你冲动不计后果救她而受伤,这是心疼你了。” “心疼……”沈牧池喃喃道,“可那时我不动手,殿下定然会受伤,我皮糙肉厚,又不会有什么大事,可她不一样,平日里在宫中都是细细养着的,若是让那头狼来上一口,便……” 沈牧池不敢再想下去,他无法接受方许宁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你只想着要殿下毫发无伤,可你没想到,殿下也不愿见你因她有哪怕一点的伤害。”徐氏一语点醒梦中人。 沈牧池恍然,送徐氏离开,自己回房后不知怎的,想到了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方许宁的时候。 - 大启十八年七月,沈牧池作为三皇子的伴读第一次进宫。 父亲一早便将他从送进宫,那也是他第一回 进宫,可他不觉得欣喜。望着宫中的高墙,只能见到头顶上方这一点天空,习惯了空旷的旷野的沈牧池不愿来宫中。 那日宫中皇子正好要练骑射,那是一片极大的练武场,让觉着憋得慌的沈牧池不至于进宫第一天便待不下去。 “你往后就跟着我了。”彼时方玥棠对他的伴读极是好奇,恨不能将人时时带在身边。 沈牧池在家也找了私塾读书,父亲还寻了武术师父教他习武。他看着面前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三皇子,点头道:“是。” 三皇子刚接触骑射不久,于骑术一道颇为头疼,教习师傅李少保亲自见沈牧池的骑术不错,让他做示范给众人,口头夸奖更是不断。 “请沈世子给众位殿下做个示范。”李少保很看好沈牧池,许多动作做得标准又漂亮。 “少保大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示范的啊。”二皇子方玥雅自小心高气傲,不愿突然出现个从前不认识的人要抢他的风头,说话有些不客气。 “阿池不是旁人,他是我的伴读,往后都与咱们在一处了。”方玥棠赶紧替沈牧池声明。 随着李少保的一声令下,沈牧池翻身上马,他身着劲装,护腕绑住袖口,让少年的身形显现出来,随着弓弦被拉开,少年手臂与肩背上的肌肉鼓起,隔着那身劲装都挡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意气风发与势在必得。 便是在此时,方许宁来到练武场,给辛苦练习的皇兄与众位伴读送些清热解暑的酸梅汤。 “那时谁?”刚及笄的公主一眼被那个肆意倜傥的身影吸引住,“我从前还未见过他。” 容铃仔细辨别,也摇头道:“不晓得,不过陛下前几日说要给三殿下寻一个伴读,这位公子许是三殿下的伴读。” “你与李少保说,我带了好些酸梅汤,待会儿可以请他一道过来喝上一碗。”方许宁吩咐容铃。 李少保教习皇子与皇子伴读,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这其中随便拉出来一个伴读家中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并不好教导,是以方许宁过来送点心蔬果不忘叫上李少保。 久而久之,李少保每当方许宁过来不久,便会挥手让众位皇子歇息一阵,免得方许宁在烈日地下等人下学。 第31章 沈牧池骑射演示完毕,拉动缰绳调转马头,拒绝跟上来牵马伺候他下马的马夫,而后利落翻身下马,这时追上来的马夫将马牵走,于是被马挡住的视线骤然开阔,沈牧池见到场外对着自己挥手,巧笑嫣然的人。 方许宁绑着舒适的坠马髻,发间并无过多金钗首饰,只有一根雕刻成铃兰样式的步摇,可少女容貌姝丽,生了一张让人见之不忘的脸孔,便是用树枝草草绾上发丝也足以颠倒众生。 一时间,沈牧池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乐安!”身后三皇子的声音拉回沈牧池飘远的神思,这才惊觉不远处的人并非在同自己招手。 “给我留最多的那碗!”方玥棠双手捧作喇叭状,抢先在方许宁那里定下一碗酸梅汤。 回应他的是方许宁让他放心的手势。 方玥棠走过来顺势勾住沈牧池的肩膀,没错过他眼中残留的那丝惊艳,自豪道:“你知道那是谁么?” 沈牧池收回视线,从方才三皇子叫的名字能猜出一些,不等他回答,方玥棠又道:“那是本皇子的胞妹,乐安公主。” 接着又点了一遍场上不知何时开始拉弓练百步穿杨的众公侯之子,用带了些咬牙切齿意味的语气道:“这些,都是向着我妹妹来的,若非乐安体恤我与二哥时不时过来带些解暑的酸梅汤,你以为这些人做什么要来这要求甚严的李少保这处练骑射?” “公主的确有这个资本。”沈牧池还是没再看向方许宁,那种心跳失控的感觉太过刻骨铭心,他不敢再窥探哪怕一分。 “是罢!”方玥棠对沈牧池的眼光尤其赞赏,“往后你作为本皇子的伴读,也要肩负起责任!你得拦住一切企图觊觎乐安的人!” 彼时沈牧池想,似乎不用三皇子叮嘱,自己也会这样做。 于是他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李少保便让众人先歇息,场上的人纷纷朝方许宁的方向靠拢,方玥棠兴致冲冲的跑过去,第一个喝上了凉爽的酸梅汤。 “你慢些,我都说给你留了,你还喝这样急做什么?”方许宁虽嘴上说的是不满的话,可心底却极欢喜自己的汤能被人喜欢。 “乐安,这是我的伴读……”方玥棠一边向她介绍,一边回头看,却没见到人,“诶?人去哪儿了?” 一回头,那人不知是何缘由,又骑上了马绕着练武场跑马。 方玥棠感到莫名其妙,十分不解:“他这是做什么?” 第18章 沈牧池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突然骑马,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坐在马背上了,一时半会儿,也内面皮再下来,只好绕着练武场跑了几圈。 “沈世子,我听三哥说,你是她的伴读。” 沈牧池刚一停下来,便听到一声轻柔悦耳的声音,他调转马头回身望去,是方才挥手的公主。 他一直没开口,方许宁也不恼,又接着道:“我瞧你还没喝上一口水,便想着让你尝尝酸梅汤,这是我亲手做的,极是清热解渴。” “我不用,多谢殿下好意。” 沈牧池拒绝得干脆,方许宁在听到他话的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是喝不惯也可试着尝一些,毕竟这样久了,她还没见人喝过一口水。 方许宁捧着那碗酸梅汤,上前两步想再劝上两句。 沈牧池没想到她会凑上来,他已经驱马往前走了,临时想拉也拉不住了。 这马生得高大,方许宁瞧上去还没马鞍高,这样高大的牲畜猛然靠近,势头还那样猛,方许宁躲避不及受了惊吓,往后退了几步还是没能稳住阵脚,一下摔在地上,手中的酸梅汤也尽数倒在衣裙上,深深浅浅红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注意这边很久的二皇子方玥雅见妹妹被冲撞倒地,气血上涌,叫住沈牧池。 好容易拉住马的沈牧池还来不及下马去瞧一眼方许宁,便被方玥雅抓住胸前衣领:“好生放肆!谁给你胆子让你动她的!” 匆匆赶来的方玥棠扶起方许宁,眼中尽是心疼:“可有哪处不舒服?手受伤了么?还有脚有崴着么?” 他翻出方许宁的掌心仔细查看,复又蹲下检查脚踝可有扭伤,后又仔细看了几处,确定没伤到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他将心落实,又担心起方许宁是否受到惊吓。 “二哥,”他焦急地和方玥雅道,“我先带乐安回去了。” 方玥雅虽然担心,可到底还得解决面前这个始作俑者,便只点头,示意自己晚些再去看方许宁。 沈牧池被方玥雅制住,本想与方许宁道歉的话也被人压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从视线中走远直至消失。 “我问你话呢!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方玥雅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家,不然也不会第一次见乐安便将人撞到。 就算为了乐安也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 方玥雅想逼他认错,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开口,哪怕最后都将他踩在脚底下了他还是不肯开口。 没人知道沈牧池在想什么,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方许宁消失的那个地方。 自那之后,方许宁每见到沈牧池,都不再客气,若是心情不好还会呛上几句。 同在国子监求学,逐渐的,朝歌城众公子也知晓了乐安公主与靖安侯家的沈世子不对付。 第32章 - 这么想来,宁儿今日的举动与初见那会儿倒是有些相像。 沈牧池右手枕着头,左手遵循着方许宁的叮嘱仔细搭在身侧,避免自己半夜翻身压住伤口。 那时候虽讨厌自己,可还不似现在这般克己守礼,沈牧池有些怀念那时的方许宁。 “若是那时候先与她道歉了就不会是如今这幅样子了罢!” 突然沈牧池懊恼出声,悔得他急得动了左手,伤口处传来刺痛,他疼的“嘶”了一声。 夜色渐浓,沈牧池也沉沉睡去,整个红月寺静得不像话。 在寺外,熟悉的崖壁下,两个人影藏在暗处,一个跪着,另一个则背对着跪在地上人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主人很生气。”站着那人打破寂静。 跪着那个身形一颤,他简直太明白大人生气时会发生什么了。 “求大人保我!”他急切地向那人磕头,骨头磕在松软的土地上还是能听清沉闷的磕头声。 在他的头磕到地时,朦胧的月色终于让人看清他的脸,是平危。 原本还冷静站在那处的人听见他的祈求,转身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夜色中尤其响亮。 平危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 “你知道主人的逆鳞的,”他抓住平危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动公主!别动公主!为什么不听?你现在求我有什么用!” 他眼里的歇斯底里太过骇人,平危瑟缩着,不敢动弹。 “我原本是将毒下给沈牧池了,不知怎的被殿下误食了……” 他慌忙地解释着,可面前的人却厌烦的闭上眼,不愿再听。 平危被他甩出去,紧接着腰腹一痛,那人狠狠踹在他身上,还不等他求饶,那人又踹了几下。 “大人!大人!我不敢了……求大人放过我……”那人有些功夫在身上,几下踹过来,平危喉口已涌上血腥气。 不知是听了他的求饶还是有其他打算,那人停下动作,再次拎起她的领子。 “这回主人放过你了,你还有一次机会,不想死就好好把握。” “是……平危遵命!”他没有办法,他的命早就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那人手上使了些劲儿,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平危刚站好,方才将他按在地上踹的人抚上他的脸颊,是方才他打出来的红印。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知道主人的手段的,要是再掉链子,我可就没办法保你了。” 他这句话讲得温和,像是呵护一样的语调,手上的动作也极轻柔,却让平危冷汗直流,不敢放松。 “是,定不会让主人与大人失望。” 月色下,平危冷汗浸透额间碎发,一对桃花眼布满惊恐,他像是被毒蛇缠上的孩童,无助又绝望。 得到肯定的回复,那人才满意地松开他,道:“回去罢,别让殿下起疑。” - 第二日,靖安侯众人没组织着出寺游玩,一是昨日方许宁受惊,状态不太好,二则是沈牧池有伤在身,不便外出。 可仅仅只是这点小伤的沈牧池又如何能坐得住。 他昨日想到与方许宁初见的时候,现下出了同方许宁待在一处,哪里都不想去。 于是他托着那只受伤的左臂去寻方许宁,怎料在他的禅房前碰到了平危。 昨日一整天没见着方许宁的平危今日一早便候在门前。 “沈世子,殿下还未起,世子来早了。”平危经过昨日那件事,对沈牧池火药味极重,以至于只是见到也忍不住呛上。 他视沈牧池为眼中钉,可后者却一点没讲他放在眼中。 “平侍卫,我若是你,就赶紧夹起尾巴,莫暴露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平危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猛然握紧,昨日的恐惧再次席卷她的心神,可他还是面色平静道:“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昨晚不好受罢?”沈牧池知晓他在装蒜,“管好自己的手,动不得的人一下也别碰。” “世子还是先顾好自己罢,”平危态度恭敬,嘴上却没留情,“殿下现在避你可是避如蛇蝎啊……” 沈牧池并不担心这件事,比起让方许宁想起自己,他更担心平危这个底细不明的人留在方许宁身边。 “这就不劳平侍卫费心了,我与殿下已结为夫妻,往后会怎么样还未可知,倒是你,没了殿下,你会如何?” 这话刺痛了平危,他自被方许宁救下,便对人暗生情愫,虽从未奢望过能得到青睐,可却不能接受呢个时常与方许宁互相看不对眼的沈牧池上位。 不等他再开口怼上几句,便被人打断。 “怎的都在这处等着?”容铃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打了水过来服侍方许宁,没成想大清早的两个人比她还早等在殿下门前。 一个是时常练武的沈世子,一个是贴身侍卫,都生得人高马大,站在门口像是两座小山,极扎眼。 容铃从二人之间挤到门前,轻叩两下便等了两息,里边传来方许宁微哑的声音:“进来。” 得了许可,容铃抛下外边两人,进去后还不忘将门关严。 “殿下,今日留在红叶寺休息,”容铃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替方许宁拿衣裙,“沈世子与平危在外面等着,似乎有事寻殿下。” 第33章 沈牧池? 伤了的手就好了? 方许宁心中一片烦闷,蹙眉:“不见,让沈牧池滚回去修养。” 她突然生气,容铃不敢忤逆,将衣裙放下先出去通传二人。 见房门再次打开,二人的视线一齐集中在容铃面上。 视线过于期盼,容铃有些不好传达方许宁的原话,她委婉道:“殿下说了,二位她一个也不见,顺便叮嘱沈世子快些回去养伤,莫要在外面再伤了手。” 沈牧池挑起一边眉毛没讲话,一旁的平危不敢相信方许宁不愿见自己,他上前一步拦住要关门的容铃。 “殿下怎会不愿见我,你可是听错了……” 容铃很为难,平危与她共同侍奉殿下,二人之间有时会相互扶持,可她首先是方许宁的侍女,再才是平危的共事者,一切都需听方许宁的吩咐。 “不论你信与不信,我方才讲的就是殿下的意思……” “容铃,”她还未讲完,禅房里的方许宁便打断道,“不必多言。” “是。”容铃无奈地看向二人,而后迅速关上门。 第19章 靖安侯府的踏青在无形中逐渐变了味道,原本应该在枫香山上四处游玩的众人最终变成等沈牧伤好便回朝歌城。 众人又在红月寺待了近一个礼拜才收拾着准备下山。 临行前,各自都在自己的禅房里准备行礼,山上没什么能长久保存的东西可以带走,是以不多时便准备好。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方许宁,她喜爱漂亮的石头,颜色好看的,形状奇怪的,都会捡起来把玩,有尤其喜爱的还会带走,于是她要带走的行礼比之来时要重上不少。 “殿下,咱们少带些罢。”容铃见她挑挑拣拣最后全部带上,眼皮直跳。 鼓鼓囊囊的行礼,一提起来里面就“哐啷”响,一听便知晓里面装了不少石头。 方许宁一听要她丢掉一些,如临大敌,将行囊从她手中夺走。 “不……”下意识拒绝,有反应过来,补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未来过枫香山,这里的石头颇具特色,与往常带回去的不同。” “可这样显眼,到时候定会引起注意……”容铃还想再劝。 “叩叩——”门扉突然被敲响。 方许宁与容铃一齐看过去,门外站着沈牧池,同样望着方许宁,他没动作,似在等人放话让他进去。 沈牧池左臂上用来包扎的布条已经从最开始一天一换到现在只要无渗血就可三日一换,除了偶尔使不上劲儿,已经与平日无异了。 “你怎么来了?”方许宁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只为避免和他遇上。 沈牧池耸耸肩,自然道:“路过此处,无意冒犯,偶然听到些殿下与容铃的对话,想着我或许能帮上殿下。” 他手还伤着,瞧虽着精神,可方许宁怎么瞧都觉着他有些虚。 “你先顾好自己的伤罢。”她收回视线,继续挑挑拣拣行囊里面的石头,万一找出一个自己不喜欢了,留在红月寺里自己下山时能轻松许多。 他们的马车在山下,留有人看着,只需将行囊带下山便不用辛苦了。 即便这样,容铃一个小姑娘哪有力气带着这满满一袋子石头走下山的路。 方许宁挑半天,还是一个也舍不掉,犹犹豫豫,拿出一个颜色偏绿的奇形石头。 “不若就带它回去罢。” 容铃哪会让方许宁委屈,她一咬牙,道:“这些全都带走!” 方许宁摇头,将手中那块用帕子包好:“一个也够了,你将衣物带上就好。” 一时间气氛僵住,沈牧池轻轻叹气,用右手勾住那个行囊,带着出门了。 “殿下还是将这包宝贝交给我罢。” 他又是救人于危难,又是带伤替人拿行囊,方许宁发现自己很难与他划清界限,就算是避着他不见都无法划清。 “殿下,沈世子将石头带走了。”容铃见她一反常态的没制止,出声提醒。 “随他去罢。”方许宁揉着额角,实在不想再听到沈牧池的消息。 - 下山途中,沈牧池单手拎着那包石头,至于为什么不拿自己的行囊,那便是因为沈世子为了能护好方许宁的宝贝,方才已经将自己的行囊先送下山了。 沈牧池一个上环提着那老大一个行囊,十分惹人注意,方许宁自然也知晓他多走一趟送行囊,就为将她的石头全部带回去。 心中隐蔽的那块血肉不知为何渐渐发热,像燃尽的碳灰里散发的余温。 方许宁拿着那块单独挑出来的石头,原本沁凉一片的石头微微有些被手心温度捂暖,她望着走在前边的高大身影,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下山比上山要快些,众人趁着日光还未到最烈的时候便到了山下。若是不想再荒郊野岭露宿便要抓紧时间在太阳下山前赶到最近的城镇。 马车里,方许宁与沈牧池相对而坐,容铃在外边,这辆马车并不算小,可挤进一个沈牧池便显得有些狭小了,容铃坐在外面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沈牧池伤未痊愈不能骑马。 “待会儿就到皖城了,那里有一家点心铺子极有名,殿下有兴趣可以尝尝。”沈牧池许久未这样近距离的与方许宁待在一处了,克制住要将她的手握住的冲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第34章 当然,只有他一人在讲话,方许宁正闭着眼假寐。 “从前我随父亲去买过糖炒松子,味道极好……” “你的伤如何了?”她的死对头与她同坐一辆马车就算了,为何还要与她讨论哪家的哪种点心味道好? 方许宁只好打断他。 沈牧池被打断也好脾气的笑着,道:“已经大好,多谢殿下关心。” “我才没有……”方许宁偏头小声嘀咕,耳尖微微泛红。 “嗯,”沈牧池笑意渐浓,温声附和,“是我自作多情,打心底里希望殿下能多将目光分给我一些。” 耳尖的红意渐深,沈牧池终于如愿闭上嘴。 天色渐暗,终于在最后一丝日光落下山前到了皖城。 “殿下,前面就是皖城了。”方许宁没见到容铃都能从她的语调里听出那股兴奋劲。 她掀开一点车帘,想看看这皖城是否如沈牧池说的那样热闹繁华。 现下天色刚刚暗下来,按理说像皖城这样足以与都城朝歌城相媲美的城市是不会过早关闭城门的,可方许宁远远看着,城门似乎已经关闭了。 她放下帘子,看向沈牧池,眼神略带了些挑衅的意味:“你说的也不全然对嘛。” 沈牧池一愣,反应过来她是在讲方才自己和她说的与皖城相关的事,能让记忆停留在两年前的方许宁露出这样的神情,说明是找到他的错处了,沈牧池也掀开帘子看向皖城的方向,神色一变,立马叫停车队。 “怎么回事?”靖安侯第一个下马车。 “有些不对劲,”沈牧池叫停马车,自己却要了匹马,“太安静了,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单手握住缰绳翻身上马:“我去前边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方许宁晚一步下马车,等她出来,人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方许宁五指微微握紧。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赵桉桉从后面过来,第一时间围住方许宁。 方许宁知道她胆小,害怕出事,主动将她的手握住,安抚道:“暂时还不知晓,世子去看了,咱们等等他。” “嗯。”赵桉桉挨着可靠的人,也不再胡思乱想。 茉莉跟在赵桉桉身边,对小姐这幅黏人的模样略有些不习惯。 不多时,沈牧池骑着马回来。 “如何?城中可有出事?”靖安侯此时最关心的便是今夜能否进城修整。 沈牧池顾忌着左手,下马时行动有些不便,方许宁下意识上前一步,很快又止住动作,将自己定在原地。 “我问过守门侍卫,他说上个月城中发生了走水事件,现在城中有了宵禁,太阳落了山便不准出门活动了。”沈牧池将得到的消息向众人复述。 “不过就算是预防走水,也不会这个时候就关城门,总之他说可以放我们进去,但大家都小心些。” 方才与侍卫交涉时,沈牧池故意和人说车队是从南方来的商人,因此众人又将马车上带有靖安侯府标志的灯笼换下来,挂上普通灯笼。 车队再次启程,等走到城门口,沈牧池向里面喊道:“我们是路过此处的商队,想在皖城修整一晚,明早就走。” 话音刚落,城门缓缓打开,车队进入皖城,直到最后装着行囊的马车进来,身后的城门再次关上。 方许宁皱着眉掀开帘子,整座城都安静过头了,有种死寂一样的感觉。 “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方许宁用帕子捂住鼻子。 赵桉桉也试探着掀开,鼻翼翕动,茫然道:“什么也没有啊。” 闻言容铃与茉莉也仔细闻了闻,皆是摇头,表示什么也没闻到。 怎么会? 方许宁蹙眉,她又掀开帘子,这回又没有方才那股难闻的味道了。 难道是自己方才感觉错了么?可是那股难闻的味道的确刺鼻,像是肉类腐烂的味道。 平危在不远处一直关注着方许宁这边,见人皱眉,面色也有些苍白,驱马靠近马车。 “这座城有问题,让属下守在殿下身边罢。” 距离上次的中毒过了许久,平危在她面前一切如常,让方许宁渐渐放下对平危的那点防备,点头让他跟在身边。 平危大喜过望,这些日子方许宁不待见他,让他倍感挫败,不敢靠近,现下能重新回到方许宁身边,他又打起精神。 现在进了城,街上每家铺子都大门紧闭,众人寻不到落脚的地方,正当沈牧池要寻一家客栈敲门时,从后面冒出个体态宽厚的中年男人叫住他们。 “各位老爷夫人,可是要寻客栈?”他跑得急,叫住众人后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喘起气来。 众人都因着这突生的变故警惕起来,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沈牧池上前与他道:“是要寻客栈,不知……” 男人紧忙抢答:“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沈牧池语气里充满质疑。 这太诡异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可这个男人却主动找上他们,动机不纯。 第20章 许是男人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出现的太过巧合,他局促的搓搓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些。 “是这样的,这位公子你也瞧见了,咱们皖城因为宵禁一事,许多人都不愿再来咱们这儿了,这不老爷们咱们就有生意了,有了生意才将客栈开下去,咱们也得想法子赚些糊口钱不是。” 第35章 结合现下众人看到的景象,这个男人的说辞的确说得过去,可还是未放下警惕,只是既然都来了,不若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人在城里却没地方落脚。 “掌柜的请带路。”沈牧池当即做决定跟着男人走。 “哎!公子请跟我来。”男人脸上笑意加深,没了讨好,多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欣喜,他的面色变化没逃过众人的眼睛,心中的警惕对他也少了些。 “掌柜贵姓?”沈牧池牵着马跟在男人身边,想问些关于皖城的相关事宜。 “嗨呀,公子这般客气作甚,免贵姓张。”张掌柜揣着手,乐呵呵的,带着众人往客栈的去的速度加快了些。 沈牧池不动声色地跟上,继续道:“原来是张掌柜,不知张掌柜来皖城有多久了?听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 张掌柜有哪里不晓得他这是在套话,随即他挑明了道:“我知公子放心不下我,我就敞开了和公子说罢……” “我老家在北边,去年遇上蝗灾,家中辛苦耕作一年的庄稼全没了,再加上爹也因为蝗灾的事气病了,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好带着妻儿来南边闯闯。” “这不年初的时候刚用积蓄开了家客栈,现在就遇上这事,没了客源,我与妻儿都要吃不上饱饭了……” 他几句话讲完自己来皖城的原因与经过。 去年北方的确闹蝗灾,虽然陛下派人去治虫,可路途遥远,等人到了,庄稼早已被吃得七七八八,无法补救,是以许多北方人背井离乡带着妻儿南下。 张掌柜讲的暂且没寻到漏洞,沈牧池心中疑虑渐渐打消。 没等到沈牧池开口,张掌柜不愿让气氛冷下来,又叹道:“不知道宵禁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这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啊。” “掌柜的咱们还要多久?”这些内容对沈牧池他们来说就不重要了,于是他打断道。 “快了快了,过了前边那个拐角就到了。”张掌柜怕自己啰嗦惹人嫌,匆忙闭上嘴不再讲话。 果然如张掌柜所言,众人很快便到了客栈。 这客栈才建好不足一年,摆在一楼的桌椅完好,也没有其他客栈里的桌椅那样油乎乎的,众人对客栈极满意,当即便定好厢房。 “老爷可还满意?”张掌柜眼见着银子进了自己兜里,顿时眉开眼笑,说着要上前带路,让大家再看看厢房里面他精心布置的细节。 其实靖安侯只觉着凑合,可他还是点头赞道:“还是不错的。” 不然也别有别的客栈能让他们这样多人住下了,况且现下天色已晚,也不便再寻新的住处。 方许宁今夜又得与沈牧池同住一间厢房。 二人一个坐在桌旁,一个倚在窗边,都未打破这份沉静。 容铃端着从院子里打来的水:“殿下与世子先洗漱罢。” 现下出现个容铃简直是方许宁的救星,她拿了帕子擦脸,又拉过她到自己身边,想让她多在这里留一会儿。 可容铃好像没理解道她的意思,见沈牧池就着方许宁用过的水浸湿帕子擦过脸后,果断端起铜盆下楼倒水,将满眼不可置信的方许宁丢在身后。 “殿下?”沈牧池叫她,“可要歇息了?” 说着他走向包厢里唯一一张床榻,坐下来。 这么早便歇息? 方许宁十分不认可沈牧池的作息。 他歇息就算了,怎么还往榻上坐?难道他今夜要在榻上歇? 这怎么能行,沈牧池在榻上歇?那本公主怎么办? 她瞥见榻边那个挂账子的钩子。 不成不成! 方许宁摇头,将这荒谬又离谱的想法甩出去,要挂着也不是她,得是沈牧池挂在上面才是。 “殿下?”半晌没给他答复,又摇头,沈牧池不确定她的意思,便开口问问。 “本公主还不觉着累,你自己歇着罢。”方许宁嘴硬。 沈牧池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大清早起来收拾行囊,又赶路一下午,舟车劳顿,怎么可能不累,可他知晓现在不能拆穿,也不能劝——不然这傲气的雪貂会生气。 届时便不好哄了。 “那我便先歇下了。”说着他便和衣躺下,面朝里侧闭上了眼。 方许宁眼睁睁看着人当真就躺了下去,瞪大眼睛,却终是没将人拉起来。 若是放在从前,她与沈牧池共处一室,是断不会将床榻让出去的,可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又为此受伤,直至今日都未痊愈。方许宁心肠再硬,与他的过节再深,也不忍让人睡地上,或是挂在钩子上。 既然不忍让沈牧池睡地上,那便只有委屈自己了。 她环绕四周,这间厢房简直是太过简陋,只有靠窗的那边有两把木椅并一张简陋的案几或许能用用。 拼一拼并一并倒是能勉强在上面凑合一晚,可这木椅又硬又挤,连张垫一垫的坐垫都没有,她将视线落在榻上沈牧池搭着的那条被褥,有些心动。 很快她又打消偷被褥这个念头。 虽然她与沈牧池不对付,可也不能随意抢走人家的被褥。 方许宁坐在桌旁的圆凳上,最终还是打算将木椅与案几拼一拼凑合一晚。 她尽量让自己动作间的幅度小些,让沈牧池早些入睡。 约莫等了一炷香,方许宁悄摸摸起身,缓缓往窗边挪。 第36章 “嘎吱——”木质地板清脆地发出不甘的嚎叫,不大的声响在方许宁听来就如同夏日的闷雷一样震天动地。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什么破楼啊,地板都不会修,难道每个留宿的人每动一下就要这样响一声么! 等明天本公主离开前,定要出资让掌柜修一修地板。 方许宁僵在原地不敢动,仔细听榻上沈牧池的动静,等了几息,或许今日的确是太累了,沈牧池并没有听到这巨大动静,方许宁才接着动。 伴随着偶尔来一下的“嘎吱”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许宁终于将木椅与案几摆好。 她看着这张简陋的床榻,抹了把额角的细汗。 好在不用挂着了。 方许宁颇有些侥幸地想。 她没猜错,这木椅的确硬的厉害,方许宁侧卧在里边,浑身都硌得疼。她边抱怨边闭上眼睛,尽力忽视身体的不适。 经过她漫长的摆椅子行动,到现在已经很晚了,不过片刻,呼吸便绵长起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本该睡熟了的沈牧池睁开眼,眸子里没有一丝倦意,显然打从一开始便没入睡。 沈牧池起身,走到方许宁睡着的那张“床榻”边,方才几乎没动一下都会响一声的地板此时却一点声儿也不出了。 这张床榻委实小了些,方许宁挤在里边,手脚都伸展不开,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沈牧池动作轻柔的将方许宁抱起,将她放在自己方才躺的榻上,过后又仔细掖好被角,避免半夜动身将被褥卷掉,自己则挨着她躺在一旁,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沉睡过去。 半个时辰前,容铃去楼下倒水,她走得极快。整座城都透着死寂的感觉,就连月光都见不到,客栈的院子里也不点灯,她又惧又怕,只想快些倒了水便回去。 容铃一个人走着,突然撞上什么,她吓得一愣,手中的盆丢了出去,砸中面前的东西。 “咳咳……”是一个孩童的咳嗽声。 既然是人,容铃便没有那样怕了,还有些愧疚,她蹲下才看清方才撞上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由于被泼了一身水,湿漉漉的,像被抛弃的小狗儿,可怜的紧。 容铃用随身帕子替男孩擦干面上的水,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么晚了怎么没回家?” 男孩回过神立马推开容铃,像是不想让她靠近。 容铃本就蹲着不太好掌握平衡,猝不及防被推,她一屁墩坐在地上。 “哎!你作什么!” 小孩跑远一些,冲容铃道:“离开这里。” 声音有些小,容铃没听清:“什么?” “带上你的人,赶紧离开这里!”小孩继续喊。 这句倒是听清了,可这是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客栈,怎么能说走就走,容铃只当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贪玩跑进客栈,她起身捡起铜盆上楼,没将那男孩的话放在心上。 - 第二日清晨,方许宁迷迷糊糊睁眼,身下是柔软的褥子,手里是…… 她抓了一把,有些弹性,手感不错,所以是什么? 她试探着又抓了一把。 “唔……” 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方许宁瞬间清醒,她抬头往上看,对上一对好看张扬的凤眸。 不是沈牧池又会是谁? 那方才她抓的是什么? 方许宁看向自己的手。 荒谬! 方许宁将手收回来,又往后退了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第21章 “不曾想殿下醒来会对人动手动脚。”沈牧池语调含笑,明晃晃地打趣。 “我没有!”方许宁反驳。 不对!我记得昨日是睡在木椅上的,怎么会和沈牧池一齐躺在榻上? “不对!该是我问你,我们怎么……怎么睡在一处了!” 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方许宁不满。 “殿下这就不能怪我了,”沈牧池为自己开脱,“昨日可是我先歇息,后面难道不是殿下自己上榻想与我同眠么?”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的确是沈牧池先歇息。 可是,方许宁分明记得自己睡在亲手摆好的木椅里,白的过程还让十分火大,因为地板一直响来着。 她起身看过去,窗边的简陋小榻还留在原地。 既然还在,那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自己半夜觉着硌得慌,半睡半醒间摸上榻了? 方许宁仔细想想平日里睡的软榻,再看看那张瞧着便十分坚硬的木椅,还当真有这个可能。 “殿下不必在意,”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沈牧池不得不提醒道,“你我已成婚,就算同塌而眠也不会有问题。” 这话他说得不错。 可是方许宁不愿与心里想着旁人的人同塌而眠。 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方许宁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她起身准备下榻,简直一刻也不想和沈牧池待在一处。 “让开。”她微微鼓起腮帮子,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是睡在里侧的。 就算是自己迷糊了要上榻,也只可能睡在外侧,怎么可能越过外边的沈牧池进来?如此就只可能是被人抱上来的。 方许宁想通这一点,却更加不明白沈牧池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打破他们刚成婚是定好的约法三章么? 第37章 还是说他打算忘掉心上人,好和自己做一对恩爱夫妻? 想到这里,方许宁背后汗毛耸立,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沈牧池料到早起时方许宁的情绪不会太好,乖乖起身,让人下去。 “昨日殿下上了我的榻,可要对人家负责啊。”他有心逗逗她。 方许宁刚穿好鞋,听到这句,差些又将鞋从脚面上扯下来砸人。 “沈牧池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教养良好的公主没忍住爆了粗口。 沈牧池浑不在意,他无所谓道:“要脸有何用,又讨不着媳妇。” 看他这副模样,方许宁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哪哪儿都不得劲儿,只好赌气的坐在圆凳上,背对那个讨厌的登徒子。 沈牧池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的笑意收敛,眼中浮起一层莫名的情绪,有些酸楚,更多的却是悔恨。 悔恨自己早些时候因为在意脸面与她产生了诸多误会,以至于现在方许宁失忆都只记得自己与她的不对付和争锋相对,其中酸楚太过折磨人,他有些招架不住。 只有他晓得,方许宁每每看向他时,眼中的冷漠与逃避快要将他压倒了。 他回不到过去,无法补偿过去的方许宁,可是现下他面对的也是两年前的方许宁,从现在可是,他放下脸面,事事都与她讲开,终有一天会解开误会的。 “叩叩——”敲门声唤回沈牧池的思绪。 是容铃进来伺候洗漱。 容铃面色有些不太好,方许宁一眼便看出来了,问道:“你这是如何了?昨日太过劳累了么?” “昨晚下楼倒水,被吓着了,水沾湿了衣裙,许是有些着凉。”容铃解释。 方许宁皱眉,昨晚容铃下楼已不算早,为何还有孩童在外面? 不是她多虑,只是结合皖城现在的情况,怎么会有人放孩子在晚上还放出来? “那孩童穿着如何?”方许宁问道。 容铃记不太清了,昨日那孩童那样没礼貌,实在没法将注意放在他的穿着上,但方许宁太过严肃,她只好努力回忆。 “天很暗,有些瞧不真切,可我记得那孩童衣领上绣着一个元宝,瞧着有些眼熟。” “元宝……”方许宁喃喃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昨日带他们来客栈的张掌柜衣领上也绣着一个元宝。 “是张掌柜的孩子。”沈牧池蓦然开口,“他可有说了什么?” 方许宁回头对上沈牧池的眼神,几乎是对视的瞬间,她便确定,沈牧池与她想到一处了。 “他让咱们快走,不让咱们住在这里。”既然问到这个,容铃倒是记得很清楚,“不过这家客栈又不是他开的,咱们凭什么要走?” “这家客栈的确是他的。”方许宁道。 “为何这样说?”容铃不解。 沈牧池道:“你说他的领口上绣着一个元宝,昨日张掌柜的领子上也绣着一个元宝。虽然无法确定这两个元宝是不是一样的,可他既然在宵禁时候还在客栈,可见他与张掌柜关系不匪,昨日又听他讲到自己的妻儿,是以那个孩子可能是张掌柜的儿子。” “不错,”方许宁难得肯定沈牧池,“他或许也不是要赶我们出客栈,而是要我们出城。” “啊?”容铃不解,怎么就从一句话里面分析出这样多消息了? “可是,他为何要赶我们出城……” 这也正是方许宁疑惑的,直觉告诉她,皖城并非像城门守卫说的那样是要防止走水,一定有什么不好告知天下的事在皖城发生,而城正也无法解决这件事,以至于想要封城企图瞒天过海。 “咱们要赶紧出城,”沈牧池显然也想到了,“快去通知其他人,一刻也不要耽误,尽早出城。” 容铃没怎么想明白,只是在讲这句话时,沈牧池的神情太过骇人,她下意识便去做了。 “皖城出事,等回朝歌城了还请殿下向陛下说明。”沈牧池注视着方许宁的眼睛郑重道。 “……” 方许宁沉默。 她虽没开口,可浑身都散发着不赞同的气息。 沈牧池太了解她了,她是皇帝唯一的公主,自小和一众皇子念书,读得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学得是先天下之忧而忧。 自然不下这一城的百姓被昏官磋磨,可若是要插手,定然就将自己暴露出来,这里只有从靖安侯府带来的寥寥数人,万一城正看他们势单力薄一网打尽就真的走不掉了。 “咱们换个说法,”她抗拒的态度太过明显,沈牧池不得不换个策略,“待会儿咱们先瞧瞧城内状况,若是还能有所回转,咱们就留下,若是凭咱们无法解决,便立刻启程,如何?” 这是沈牧池能做的最大的让步,好在方许宁也并非不明事理,她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有容铃通传,众人很快便收拾好下楼准备启程,在辰时多一刻钟时便已经离开福来客栈准备出城。 此时还算早,却也不至于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在近些的小县城里,这个时候已陆陆续续有商贩开始准备摊子了,这冷清的街道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座繁华的城。 方许宁时刻注意外边,想弄清城正到底在做什么,可知道要出城的时候,都没见到一个人。 眼见着离城门越来越近,方许宁心中的不安便越强烈。 第38章 城门大门紧闭,四周也看不见守卫,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正当沈牧池要靠蛮力破掉上面的锁时,不少官兵从四面围过来,将靖安侯府的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位好好留在这里不好么?本官让人将你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为何还想这样早离开?”在城墙上喊话的正是皖城的城正徐厚卿。 靖安侯率先下马车,对上他的视线,开口道:“城正大人,咱们就是普通的商队,得赶着去北边行商,实在无暇留下来游玩,不若咱们留下些好处,大人行行好放咱们出城罢。” 徐厚卿在官兵的簇拥下走下城墙,道:“你们中有一人赶上了疫病,一个也不能走。” “疫病”这个词太过敏感,在众人的认知里,疫病是无药可救的,只要染上,那么只能等死了。 “城正口下留德,”靖安侯不满,“咱们一路过来可从未遇上疫病。” “不是,”徐厚卿面露难色,几次张口,都没讲出话来,最后心一横道,“实不相瞒,是咱们城里的人染上疫病传给你们了……” 方许宁目光一凝,看向身边的容铃,据她所知,容铃是接触过外人的。 还不等她细看,车帘便被拉开,有人抓住方许宁将她从马车里抱出来,一落地便被护在身后。 “沈牧池你做什么……”方许宁其实知道沈牧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她不愿相信染上疫病的人是容铃。 沈牧池不确定他讲得是谁,只是容铃的确接触过外人,为了方许宁,他不得不这样做。 容铃看着沈牧池身后的方许宁,眼神懵懂。 她早些时候已经察觉出身体不适了,只是她没往疫病这方面想,她以为自己只是受惊着凉…… 她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你莫要血口喷人!”方许宁对上徐厚卿,他都没见到人,如何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染上了疫病。 “是不是血口喷人,小姐听我描述便知晓了,”徐厚卿竟出奇的好脾气,“初染疫病者,浑身乏力,面无血色,手心发汗。” 徐厚卿越是讲下去,容铃的面色就越苍白,她望向方许宁,无助又彷徨。 “容铃……”方许宁舍不下她,可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说得可有对上?” 回应她的是容铃不断掉下来的泪珠。 一瞬间方许宁的心如坠冰窟。 容铃拉上车帘,将自己与外界隔开,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小姐将我留下罢,容铃就留在这里,不能再陪着小姐了……” 可方许宁如何能狠下心将容铃真的留在这里,她当即道:“我怎么会留下你,咱们必须一起回去……” 沈牧池凝眉,要是容铃不和方许宁分开,两个人都会感染。 “众位一个也走掉,你们知晓了皖城的事,为了防止众位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同时也为了城外人的安全,都必须留在这里。” 第22章 “你们知道城内有人感染疫病,为何一开始又放人进来!”靖安侯人不知质问道,“医药是一开始便与我们明说,又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徐厚卿冷笑一声:“要是不阻拦你们进城,你们和旁的人了说怎么办?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起疑,便会有成千上万个人起疑,届时皖城就完了。” “你们现在已经完了。”方许宁冷声打断。 “你这妮子好生放肆!”徐厚卿不满,“你们要是识相些都调转方向回福来客栈去,若是想硬闯出城,本官也有强硬手段。” 说着他眼神扫过周围数量不少的官兵,显然是有恃无恐。 方许宁子小便没人讲过她放肆,向来都是她给旁人说,徐厚卿讲出口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城正大人,”方许宁突然开口,心里有了打算,“可否与小女子单独谈谈?” 徐厚卿心中好笑,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想和他攀关系了。 “本官缘何要与你谈?” “不可!”沈牧池察觉到她的意图,企图制止。 方许宁只当没听见沈牧池的话,继续道:“城正大人若是错过了这次谈话,我敢保证,不消两三日,你瞒了许久的消息就会传出去。” 徐厚卿这回倒是没跟着接话,无人看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住,有些日子没打理的指甲也嵌进手心,压出深刻的印记。 他讲话虽强硬,可城中还能用的官兵已经全在场上了,若是对方一定要出城,他未必有信心拦下他们。 “考虑的如何城正大人。”方许宁适时打断他的思绪,逼人赶紧做决策。 “可以。”徐厚卿这两个字一出,面色微微苍白了些。 方许宁也松了口气,她将目光转向平危,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 “宁儿!” 手腕突然被抓住,方许宁看过去,正好对上沈牧池的视线,她回以不解的神色。 沈牧池轻轻叹了口气,轻到方许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心些。” 不知为何,方许宁面对沈牧池的关心,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徐厚卿不放心方许宁,也带了一个算作心腹的人与他一起进入街边的隐蔽小巷。 “你想说什么?”徐厚卿将人带到巷子里后便急切的让人直接谈。 “不知城正是否记得往年这个时候靖安侯府都会路过这里?”方许宁并未直接挑明,而是让徐厚卿先自己猜。 第39章 靖安侯,这个他知道一些,据说每年靖安侯都会带着家人去踏青,六月初返程会在皖城歇一歇脚,今年没接到消息靖安侯府的人来还有些意外,心中庆幸没赶上来让人抓住把柄。 “我们便是靖安侯府的人。”方许宁一句话犹如扔进平静湖水的石子,惊起波澜。 这话一出,徐厚卿已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何处了,可他又抱着一丝侥幸,万一面前的人是诈自己呢? “你不会以为就这几句话就能威慑到本官罢。”徐厚卿表面正经道。 他已经心虚,方许宁看出来,却不敢放松,她接着道:“不晓得城正大人可知道,前些时候,靖安侯府尚了公主。” “这是自然,乐安公主是圣上独女,公主大婚,定然昭告天下。”徐厚卿想要巴结陛下,自然没少打听皇室间的事。 既然知晓,那便好办了。 方许宁将手平摊递给跟在身后的平危:“把东西给我罢。” 平危顺应地递上一块牌子,而后被方许宁捏着结扣给徐厚卿看。 朴实无华的铜牌上刻着一个庸字,下边有几个小字,徐厚卿瞧不真切,可光是那个“庸”字已经能让他认清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曾在二皇子身上见到过一块差不多的,不过是下面的小字有些微差别。不论他面前站着的是乐安公主本人亦或是公主的侍女,他今日做的事都够他脑袋掉几回了。 方许宁将他的神情一丝不落的看在眼里,而后“扑通”一下跪在方许宁面前。 “叩见乐安公主,下官罪该万死,竟不知殿下大驾光临,犯下滔天罪孽。” 见他叩首,方许宁终于松了口气,她就怕见了牌子为了灭口直接将她留在这里了,到时候父皇派人来都找不到尸首。 方许宁扶起徐厚卿,道:“今日我们的人染上疫病,我们大部分人都留下来,为皖城尽一份绵薄之力,但我们必须派一人去朝歌城面见圣上,让陛下派太医过来查看病症……” 一讲到要派人过来,徐厚卿就紧张,道:“殿下,下官……” “徐城正不必忧心,只要此次疫病控制得当,能撑到陛下的人到,届时本宫会为城正美言几句。虽无法再做皖城的城正,好歹留有命在。” 徐厚卿也没法说不,靖安侯府这样多人一同踏青出游,却迟迟不见回去,任谁都会起疑,何况里边还有个公主在里面,到时皇帝直接派人来查莫说小命了,九族安在都未可知。 “多谢殿下。”徐厚卿再叩首。 巷子外以沈牧池为首带着几个家丁守住巷子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只要方许宁出声,他们就冲进去救人。 见着人出来,沈牧池收剑回鞘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方许宁身边,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没见人伤着才安心。 “护送殿下回客栈。”徐厚卿与进去时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场的人除了靖安侯府的人,都不由一惊,将视线聚集在方许宁身上。 众所周知,陛下只有一个公主,那么站在他们面前便是乐安公主,先前围住众人的官兵立即将兵器收起来,心中慌作一团。 要知道,大庸律法是禁止将兵器指向皇室的。眼下虽被疫病包围,可能不能染上还不一定,但向公主举剑却是必死无疑。 于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现在全部朝一边倒去,这一路上的气氛竟还称得上和谐。 到达福来客栈,徐厚卿正准备带人走,不料方许宁道:“明日早些时候我会去前往府衙查阅医书,徐城正便将城中染病的人家统计出来,必须要将他们隔离出来。“ 徐厚卿仔细记下,等方许宁讲完才道:“一开始我察觉到这病不简单时让百姓将家中染病的人送出来隔离,可他们哪里知道疫病是什么,一个两个都瞒着,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染上,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彻底封城……” 原本方许宁已不到算再抓着这个不放,可徐厚卿自己提起来,那便好好说说。 “能有现下这个局面那是你咎由自取,作为一城父母官,你早干什么去了?在城中没有一点威信,大难当头,一个城正讲得话激不起一点水花,本宫看你是做官做得安逸极了,半点都未替百姓着想!” 这番话半点面子没给徐厚卿留,直把人讲得头都快埋进脖颈里才算完。 “殿下说的是,下官谨遵教诲。”他敢有半句不满么?他当然不敢,何况方许宁说的不错,他的确是安逸惯了,但现在遇事只知道欺上瞒下,那边都没做好。 实在蠢蛋! 徐厚卿如是想到。 “还有!”方许宁突然又想到一点。 “殿下请讲。”徐厚卿退回来恭恭敬敬地听着。 “派人统计时,记得用厚布捂住口鼻,病人用过的一切物品都让人带出城烧了。” “是啊,捂住口鼻,早该想到了……”徐厚卿沉浸在自己的懊恼中,没注意方许宁已经转身离开。 现在还有容铃的事要解决,方许宁回来时坐的赵桉桉的马车,现在他们之中只有容铃一人感染,在今早,容铃通知众人早些出城,可以说,容铃在感染状态下与吗,每一个人都接触过,接下来还有谁会感染都未可知。 此时不知如何面对众人的容铃还缩在马车里没敢出来,她怕见着众人责备厌恶的眼神,也怕自己将疫病传给旁人。 第40章 这是车壁被轻轻敲了两下。 “容铃。” “殿下……”容铃在听到方许宁声音的那一刻,泪水一下子掉落下来,她以为不会有人再记得她了。 “容铃莫急,”方许宁先将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不会有人将你丢下的,你是我的侍女,不会有人敢将你丢下。” “待会儿我让人单独收拾一间卧房,你带上东西先住在那里,不要出来,也不要打开门窗,我会让人给你送三餐。暂时先委屈你了。” 容铃在里边只是哭,她只要知道殿下不会抛下她就好了,只要有人还在意她的这条命,她便满足了。 “殿下。”又一道声音自后边响起,方许宁回头,是赵桉桉与茉莉。 赵桉桉瞧起来怯怯的,又些骇怕,又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决心,让方许宁觉着可怜又好笑。 “你怎么来了?”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过来瞧一眼。 赵桉桉努力强迫自己靠近马车,她摸索到车窗的位置,小声对里边道:“容铃,我是赵桉桉。” 方许宁笑出声,怎么还要介绍名字啊,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一笑,让沉重的气氛得到缓解。 容铃早便听出来是谁了,但赵桉桉能记得让她极是高兴:“赵小姐,多谢……” 第23章 容铃在几句话间便泣涕如雨,许是哭声过于具备感染力,赵桉桉听了也倍感煎熬,忍不住鼻尖酸涩。 眼见情况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方许宁赶忙使眼色给茉莉,让她赶紧带人离开。 好容易将人劝走,方许宁这才又上前与容铃道:“这些时日,照顾好自己,莫要因为难受吃不下东西便不吃,你定要坚持到父皇派人来。” “容铃记下了,为了殿下,容铃也会好好活着伺候殿下。”一句话几次哽咽才算讲完。 平危站在三尺开外,昔日一同共事的友人此刻半点不敢靠近,他朝方许宁道:“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回避。” 方许宁察觉到平危的举动,双眸一凛,有些不赞同。若是放在原来,她定会将人叫过来,让他同容铃好好说话,可现下不知道是何原因,方许宁什么都未说,只自己先进客栈,等容铃自己去厢房。 “平危,你带一个暗卫快马加鞭回朝歌城,我书信一封,你带着信进宫,亲手交到父皇手上。”方许宁已经有了策略,“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时间,我将牌子交给你,沿路走官道,见了牌子便会放行,能节省不少时间。” “是。”不用方许宁叮嘱他也会争取这个机会。 皖城现在瘟疫横行,多待一阵便多一分危险,这就像一座巨大的炉鼎,一群人在里面和疫病关在一起,共生,发酵,谁都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无人生还,也或许等到能够掌控炉鼎的人来得到拯救,可这些都是未知,无人知晓结果是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平危能想到的只有离开。 “皖城就靠你们了,”方许宁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平危,我可以将这个重任交给你么?” 这一路从朝歌城走来,平危的举止愈发惹得方许宁起疑,她也不得不开始相信沈牧池在王家村时和她说的话,原本打算回朝歌城后派人查一查平危的底细,可现下被绊在皖城,不若先将人调走由父皇控制起来,在宫里,他许是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是以为了掌握平危的动向,方形还多派了一人与他同行,防止人有什么小动作。 “请殿下放心,平危定不负所托。”平危在方许宁的注视下,同样回以坚定的态度。 有一点方许宁想错了,在平危心里,有一人是永远排在首位的,不论他听令于何人,他都不会对方许宁动手。也不会将危险暴露在方许宁面前。 平危的命是方许宁救下的,后边的所有事情他都单方面和方许宁绑定了,只要自己还能在她的身边,便不会伤她分毫,若是无法留在她的身边,平危也有自己的办法得到方许宁的消息。 所以此行他不会动一点歪心思,他只知道方许宁还留在这里,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搬救兵,自己快些,方许宁便能多一些获救可能。 他与方许宁早已密不可分,他无法接受没有方许宁这个事实。 平危与暗卫在一刻钟后准时出发,方许宁将人送到城门口便回到客栈,仔细检查有没有什么会有风险染上疫病。 在之前读到的历朝历代的历史中,不少朝代爆发过瘟疫,其中也记载了怎样隔绝病人之间传染的方法,现在她依稀能回想起来一些。 第一点便是杜绝与染病者共用同一套餐具茶具,同一套洗漱用具,或是将这些用在城外烧掉,最好的是将染病之人完全隔离起来,莫与其接触。 这一点做好能有效降低染病人数,可这也是最难最的。 普通百姓压根不信这是因为与家人用同一套用具造成的,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太难神降下的身法,相信是巫术都不会将这些东西烧掉。 将染病者送出来隔离,那更是不可能,原本就难活,再将人送离自己身边,如何舍得,孩童染上疫病的概率极大,那么小的孩子,父母如何狠得下心送走。 何况又不是送出去了就一定能活下来,那又有什么理由接受隔离。 方许宁将手绢拿出来折了几折蒙在面上,在院子里检查水井的水时,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 第41章 “我听说你是公主。” 方许宁循声望过去,在一楼的某个厢房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在窗前看着她,衣领上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金元宝。 几乎是一瞬间,方许宁便确定下来男孩是昨日夜里容铃遇见的,张掌柜的孩子。 方许宁隔着一段距离回道:“我是公主。” “那你会让皇上来救我们么?”他睁着天真的眼睛,看向方许宁的神情不自觉便带上了敬畏和期待,“我听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我知道的,龙只要吹一口气就能让人百毒不侵。” 孩童的话总是这样天真,在他的描述下,方许宁也逐渐放松了一些一只绷紧的心弦。 “真龙不会来,可是他会派手底下最强的大将来,大将一到,便会将疫病赶跑,让城里所有人都好起来。” “哇——”他张大嘴巴发出惊叹的声音,很快又垮下小脸,沮丧道,“那我等到厉害的大将来么?” 男孩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无一丝血色,身上的衣袍瞧着有些大,不晓得底下的身躯瘦弱成什么样子。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若是能撑到太医局的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了。 “一定能。”方许宁没作思考,脱口而出。 这样小的年纪,上天有德,不会任由病痛夺走这样幼小的生命。 “但是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不能任性,”方许宁和他道,“大将不喜欢任性的小孩,你要是不吃饭,不喝药,真龙来了也没办法。” 一听到真龙都没办法,男孩赶紧开口保证:“不任性!我定然好好听话!” 方许宁笑起来——这孩子好哄。 这一晚,靖安侯将所有空下来的厢房都包下来,随行家丁每个人一个厢房,并下令在这场疫病彻底结束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自己所在的厢房。 第二日一早,她便出发前往府衙,在里边的藏书室查阅控制疫病和治愈疫病的方法。 藏书室里面没有人看守,打扫的人也不甚用心,方许宁随手在架子上抹了一把,积攒多年的灰尘粘在手指上,架子上则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指印。 看来皖城的城正,还有一众官员,都不怎么来藏书室。 方许宁感叹一句无暇再想城正的事,她很快找放医药病理哪一类书籍的地方开始查阅起来。 藏书室虽没什么人来,可藏书量却不小,她一刻也不停歇地翻阅也未找到有关皖城疫病类似的病例。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方许宁看了许多医术,都未找到医治办法,直到城正送来午膳,她也无暇顾及,让人放在门口就好。 隔了一个时辰,徐厚卿再来看,门口的饭菜还是未动,他有些着急了,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的小命就当真保不住了。 可他昨日被方许宁好一顿说教,只差被人指着鼻子骂废物了。 此刻徐城正还不太敢直面方许宁。 可就这样放任她在里边饿着也不是个事,是以徐城正便想到可以去客栈寻沈世子。 昨日他在城墙上,只略微透露了一句他们之中有一人一染上疫病,沈世子比啊火急火燎地将公主抱出来,可见二人之间夫妻情分十分浓厚。 至少去寻沈牧池是没错的。 头脑简单的徐城正如是想到。 他叫人套好车,正要准备出门,便见到一提着食盒的俊美男子从马上下来。 这正是徐城正要套车去见的人。 “这可真是巧了,我方才还想着要不要走一趟去请沈世子,这便见着世子来了,当真是有缘分极了。”徐厚卿搓搓手,语气中不乏讨好的意思。 沈牧池见了他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殿下在哪儿?” 徐城正可没管人脸色臭不臭,只要公主没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在前面带路道:“世子跟我来。” “实不相瞒,若是世子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去客栈寻世子了,”他叭叭地和沈牧池诉苦,“殿下在里面以一上午了,一个时辰前我送过去午膳过去,都没见着殿下的面,方才去收食盒,殿下竟一口没动……” 沈牧池跟在后面听着,听到人直到现在都没吃午膳,不由眉头微皱,脚下步子也迈得快了些。 他带过来的是方许宁爱吃的点心,城里前几天便没有人再出来做生意了,都留在家中企图躲过疫病,街上找不着点心铺子买糖炒松子,于是自己做了些酥饼,只希望在空闲下来时有吃食尝尝甜味儿。 他不太会做,还是隔着一道门向母亲请教了一番才开始做,一个人在后厨忙活了好一阵才做好三个瞧着还不错的酥饼,极是不易,他都不舍得尝,生怕带两个饼过去不够方许宁吃。 若不是做饼废了好些功夫,这会儿应该都到府衙见着人了,也正好看着她用膳。 “这里便是藏书室了。”徐厚卿完成带路任务,而后便退下将这地儿留给小两口。 此时方许宁还在里边埋头苦寻良方,只听着久经风霜的木门发出的刺耳的开门声,头也不回道:“统计出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来人汇报,她终于觉着不对,回头查看是谁。 “沈牧池?你来做什么?” “夫人不好好用膳,我来监督。” 难得地,方许宁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到了些怒意。 第42章 第24章 事实是,沈牧池不光语调里面带着怒意,双眸里的怒意也一目了然。 面对这样的沈牧池,方许宁没由来地心虚了一下。 “书太多,翻阅起来竟忘了时间……”同样难得的,方许宁向沈牧池解释。 沈牧池左手提着装着酥饼的食盒,右手提着装着午膳的食盒。他挑起一边眉,看着方许宁,不置可否。 “殿下先吃些东西罢,”沈牧池将右手的食盒放在桌案上,止住方许宁要拒绝的举动,“若是不吃,可就不许笑看了。” 方许宁面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从沈牧池口中听到这样无理取闹的话。 她也不想和沈牧池讲话,揭开食盒端出凉透的午膳。 手中握着筷箸,方许宁瞧了一眼沈牧池,示意自己开始吃了。 “嗯,我看着呢。”不用提醒他也会一直看着方许宁的。 这句话在方许宁听来有些肉麻,又有些脸热,好像刚才看他是要他看着自己一样。 于是红着耳尖的方许宁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又低下头去吃了一口饭。 当然这一眼只是她自认为凶狠的一眼,而在沈牧池眼中,他就像见到了一只高傲又羞涩的雪貂,这一眼像在人心窝子上轻轻撩拨了一下,让人心中软作一团。 雪貂精贵,不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该是顶顶好的。沈牧池看到凉了的饭菜,眼中划过不满,可也只有一瞬,他知道,现在城里紧缺粮食,桌上这些饭菜看似简陋,其实指不定是徐厚卿准备的最好的了。 徐厚卿送来的有些多了,方许宁吃了一些,便有些饱腹了,她看着剩下的这些饭菜,有些可惜,这些也不可给旁人吃了,那便只有倒掉。 “怎么了?”在方许宁吃东西这阵,沈牧池也拿了本医术翻看起来,没听到细小的咀嚼声,他看向方许宁,了然道,“吃不下了?” 虽然难为情,方许宁还是轻轻点头:嗯……” 接着沈牧池在方许宁的注视下,从她的手中接过碗与筷箸,就着碗中剩下的饭将徐厚卿带来的饭菜尽数扫光。 “那是我吃过的……”方许宁好想使劲摇一摇沈牧池,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样做到底要干什么? “那又如何?自己夫人吃过的,没理由嫌弃。”沈牧池是真无所谓,这还只是方许宁剩下的,就是她吃一半不愿吃了沈牧池也能吃。 沈牧池在方许宁呆愣的神情中收拾好空碗,又将自己带过来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盘长得磕磕巴巴的酥饼。 酥饼的模样很快吸引方许宁的注意,她捻起一块酥饼,仔细看了看,忍不住道:“哪户人家桃酥做成这样的?这样的手艺也能在皖城开铺子?” “咳……”沈牧池干咳,十分尴尬,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和方许宁说这是自己做的了。 明明模样是那样奇形怪状,方许宁却没忍住又仔细端详起来。 桃酥的形状就和揉好的面团掉地上后,没再揉一揉就直接拿去下锅炸了一样,也或许是炸的时候不小心让几块桃酥黏在一起后,强行分开导致酥饼这里缺一块,那里多一块的…… 这模样,和被狗咬了几口又嫌弃地吐出来有什么差别…… 方许宁实在无力下口。 她此刻注意力全在桃酥上,没看到沈牧池窘迫的神情,也没看到他红了的脖颈。 沈牧池不是没想过方许宁的反应,只是真见到了她的反应还是觉着面子有些挂不住。 “你在哪家铺子……”方许宁本想问他是在哪里买的,可转念一想,今早她走过来压根没见到有铺子开张,她瞬间想通,试探问道,“这……不会是你做的罢?” 虽然不愿承认,可沈牧池忙活了一上午,他在方许宁忍俊不禁的注视下终是点了一下头。 “哈哈哈……”方许宁实在难以想象沈牧池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她宁愿相信沈牧池是在厢房里闷坏了。 沈牧池原本还有些脸热,可见到她因为这件事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又觉得这酥饼做的值。 “殿下尝尝?”他被笑完又让方许宁试试他废好些功夫做的桃酥。 “我不要——”方许宁看着桃酥,没有想咬一口的欲·望。 沈牧池这怎么会愿意,他又道:“殿下尝尝,就当是为了我苦心一片。” 这话倒是还没从沈牧池口中听到过,犹豫再三,方许宁决定尝一口。 她试探着找角度下口,咬下的那一刻,方许宁已经在心中做好味道不怎么样的准备了,可等酥饼入口,她却感到惊奇。 怎么回事?桃酥的味道竟然还行,虽比不上宫中糕点师傅做的,却别具风味,意外的……不错。 “如何?”沈牧池心中期盼,面上瞧着却和平日无异。 方许宁回味过来,见着方沈牧池的面庞,脱口而出:“不过尔尔。” 于是方许宁看着沈牧池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接着又将头偏转向一边,侧脸和长而挺直的眼睫都透露着失落。 第43章 不知为何,方许宁见到他这幅模样,心中隐隐升起几分不忍,别扭道:“但是吃到后面好像还不错,酥脆香甜。” 比酥脆香甜还要好吃一点点…… 方许宁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沈牧池一听到这句话,又将头转回来,面上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当真?” 好像自认识沈牧池以来,方许宁还从未见过沈牧池这样直白又浓烈的情绪,她像被烫了一样收回视线。 “嗯……” 沈牧池满足了,他将食盒推到一边放着,在桌案上空出一大片地方,供方许宁查阅医书时用。 “殿下接着看罢,”说着也从堆积成山的书卷中抽出一本,“不介意我也在这处查阅罢?” 这处是皖城府衙的藏书室,沈牧池要在这处他也拦不住,遂点头。 两人共处一室,互不干扰,偌大的藏书室只能听到书页间的摩擦声,若是不考虑当下皖城的状况,倒是岁月静好。 日光逐渐偏移,两个时辰过去,门外徐厚卿再次过来敲门。 “天色不早了,府衙的后厨做了晚膳,还请殿下与世子移步用些晚膳。” 二人沉浸在医书中,的确没注意天色,等从书中抬起头,才惊觉已经酉时了。 “那便有劳徐城正了。”讲到晚膳,方许宁便觉着有些饿了。 既然方许宁留下,沈牧池自然没理由不留下,是以他也将书卷放下跟着蹭一顿。 “昨日让统计的染病人数可有统计好?”方许宁原本今日早些时候便要问徐厚卿的,只是一头扎进藏书室后便忘了。 “呃……这……”徐厚卿支支吾吾,半晌才憋出来,“咱们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了,只统计完了一部分人。” 方许宁点了点头,她知晓这是个大工程,虽情况紧急,可实在急不得。 “可有将统计过的染病者单独隔离出来?” “这个倒是有按殿下说得做,只是……” 方许宁竖起耳朵。 只是什么? 徐厚卿有些难以开口:“殿下原先还让咱们将染病者用过的物品也一大清理出来,集中烧掉。” “不错。”方许宁是有说过。 “那些是清理出来了,也答应等这次疫病结束后发放津贴,只是咱们先将那些用具集中放在城门旁,等明日早些时候带出去烧掉,方才有人看到有百姓捡这些东西回去……” “荒唐!”方许宁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殿下息怒!”方许宁虽是女子,可也是在皇室中养出来的帝王的公主,气势不比男子差。 徐厚卿只差两股战战跪倒在地。 这些用具都是和染病者亲密接触过的,上面一定沾有从染病者身上带来的脏东西,一旦带回去,染上疫病只是时间问题。 “将那些拿走城门口的用具的百姓调查出来,并不定时统计全城百姓,谨防有人私藏染病者。”方许宁头痛不已,城内能用的人手本就有限,百姓还这样不明事理,如何将重心放在研究良方上。 “殿下,百姓拮据,这些用具虽是小物件,可也是用辛苦钱买来的,被咱们收走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徐厚卿虽无能,可他在皖城做城正多年,对这里的百姓有了感情,想替他们说句公平公正的话。 “现在是顾这个的时候么?这是疫病!百姓不知道疫病是什么,你堂堂城正还能不知道疫病的危害之巨大么!” 方许宁不是不知道百姓的苦,只是身外之物如何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徐厚卿爱百姓,可他太软弱,空有满腹经昆仑,却不知如何运用,这才造成皖城现在的模样。 而现在他还在替百姓开脱! 这下徐厚卿膝盖一软跪倒在方许宁面前,急得满脑门汗:“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见到他这幅模样方许宁就来气,她就没见过这样不作为的人。 突然,手背上覆上了一只温和干燥的大手,方许宁一愣,紧接着那只手将她的手攥进手心,握住她因气愤而颤抖的手。 方许宁身边坐着沈牧池,在他的安抚下,方许宁的怒火竟奇迹般慢慢平息下来。 第25章 方许宁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动动指尖,大手的主人很快意识到她的意图,将手松开,任由手中的温热离开。 “徐城正。”方许宁好半晌才重新唤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 徐厚卿身躯一震,像是骇怕再被抓起来骂一顿,他将头压得更低,战战兢兢回道:“下官听令。” 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让方许宁好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激起一些,讲话中不由得带上几分余怒:“希望今日这番话能将徐卿的官威唤起来一些,至少将你在殿试上的气势拿出来。” “父母官,父母官,不是一味盲目地关爱百姓,也不是仅仅为百姓说话,而是要为百姓考虑,为百姓做事,为百姓谋福利。” “是是是……”徐厚卿被批的体无完肤,他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虚心接受这顿批驳。 第44章 “这可不是光嘴上说说,还望后边能让本宫刮目相看。”方许宁不愿一棍子将他打死,若他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等方许宁与沈牧池从府衙出来,外边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二人拒绝了徐厚卿要套车送他们回去的好意,准备徒步回客栈。 “殿下与世子提一盏灯再走罢。”还未走远,身后出来徐厚卿笨重的脚步。 二人谢过后再次上路。 现下本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可因为疫病,街道上无一盏灯,没了生计来源的百姓也舍不得点灯,整座皖城好似一座死城,处处透着寂静,让习惯了朝歌城的繁华的方许宁极不舒适。 宫灯颤颤巍巍散发出微弱的灯光,不甚明亮,却照亮了脚下的路。 “殿下在想什么?”沈牧池看方许宁情绪不对,主动寻话题。 方许宁本以为自己会很排斥自己与沈牧池接触,可自从成婚以来,自己似乎并不抗拒沈牧池的触碰,有时候反而是在短暂地触碰结束后自己会产生眷恋的情愫。 这个认知让方许宁有些心慌,她明明应该是讨厌的,可是这种眷恋感已经让她动摇了,甚至让她产生自己原先对沈牧池的讨厌是另有原因的。 她以为自己就是单纯见不惯沈牧池,可是他逐渐发现,自己对沈牧池的靠近,不是讨厌与厌烦,是惊喜。 惊喜,亦可理解为期待。 也就是说—— 她,方许宁,期待沈牧池的靠近与触碰。 迟迟没等到回复的沈牧池好脾气的看向方许宁,灯火微弱,那张容貌姝丽的小脸上布满……嗯……一言难尽。 沈牧池暂且将那种深情称为一言难尽。 “殿下?”这是想到什么了,这幅神情。 “嗯?”方许宁回神,看向沈牧池,面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怎么了?” 沈牧池不知道她在惊慌什么,只当是今日一整天都待在藏书室魇住了。 “皖城会好起来的,有殿下在,疫病被治愈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的…… 方许宁在心中无声否认,很愧疚,方才她想的与疫病还有百姓无关。 她虽然不愿承认,可是,她确确实实在心中想的,是沈牧池。 明明人就在身侧,就算自己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用这样快便开始做这等思春少女才会做的事罢! 突然,手快过脑子,方许宁抢过沈牧池一直提着的那盏宫灯,加快脚步,超过沈牧池,很快便将人甩开一段距离。 对于这个距离,方许宁很是满意,她脚步轻快,可她又转念一想,天这样暗,沈牧池没有灯,若是走错了怎么办? 要是在外边迷路撞上染病的百姓,岂不是又为皖城添加负担? 那可不成!沈牧池是自己的人,简言之,也是皇室的人了,既然作为皇室的驸马,那便更不能给百姓添乱了! 于是方许宁放慢脚步,等落后的沈牧池追上自己。 沈牧池对方许宁今晚的举止,十分不解,他已经很久没再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前边的方许宁又放慢脚步,似乎是在等他。 “这是何用意……” 沈牧池实在猜不透,索性直接跟上。 福来客栈,除了指定的几个家丁蒙着口鼻在上上下下地忙碌,其余人都待在各自的厢房,未踏出房门半步。 不对,她身边有一个没遵守的。 沈牧池不仅出了厢房,还独自一人走到府衙! 不过方许宁也管不着他,她现下见着沈牧池就别扭。 “明日,你就待在客栈,莫要再出来了。”方许宁的厢房在沈牧池的隔壁,等到了厢房门口,她没忍住叮嘱沈牧池。 沈牧池也停下推门的动作,歪头看向方许宁,问道:“为何不让出去?” 他真诚发问,倒是让方许宁不知如何接话了。 她烦躁道:“不让就不让,哪有那么多理由。” 沈牧池忽略她语气中的烦躁,笑道:“那不成,我若是不去,殿下又不按时用膳该如何?” “届时皖城的百姓受殿下的恩泽,我却没了夫人,如何是好?” 当真是越来越没正行了。 方许宁懒得和他多言,推门回房。 一夜酣梦,方许宁照常早起,她先是去容铃那处看了看,询问照顾容铃的靖安侯府的侍女,得知容铃情绪还算稳定,暂且未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将心稍安。 她下楼,正要出门,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楼下。 昨日她便说了,让沈牧池莫要再出门了,怎的不听劝? 无论沈牧池在不在这处,方许宁总是要下楼的,她带了情绪,下楼的动作有些重,踩得木质阶梯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牧池察觉到楼上的动静,回头望过去,果不其然,是他要等的人。 “殿下,咱们一道去府衙罢,”沈牧池将手中的食盒举到身前,道,“我让人带了早膳。” 第45章 “我……”方许宁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将嘴闭上,“走罢……” 沈牧池一早便料到她的反应,提着食盒赶忙追上。 此时虽然时辰还早,可街道上已有官府的人在逐户排查染病者了。 “若是照这样的趋势,撑到父皇的人来该是没问题了罢。” 皖城这边按照方许宁办法做,再过两天便该控制住染病率了。 而前天上路赶往朝歌城的平危与暗卫快马加鞭总算在三天赶上开城门的时候到了。 朝歌城内禁驰马奔腾,平危与暗卫不得不牵着马一路走到大明宫玄武门。 这一走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好在二人成功到达玄武门,接下来只要凭着方许宁给的令牌面见圣上便能让陛下派人前往皖城。 “来者何人!”玄武门的侍卫手持长矛,对任何一个试图靠近宫门的人都不会放松警惕。 平危将令牌拿出来,递给侍卫,道:“我乃乐安公主的近卫,奉公主之命面见圣上。” 侍卫仔细查看令牌,他在玄武门待了许多年,自是认识这块令牌,他甚至也知晓平危,从前是他的下属,只是现在再遇上他要向平危行礼了。 “放行。” 此行仓促,平危二人拿着方许宁的令牌在宫中畅通无阻,穿过错综复杂的大小宫道,终于到了御书房。 门口站着大总管李福安。 “呦,这不是小殿下身边的平危么,”见到平危,李公公极意外,又往他身后看,没见到想见的人,疑惑道,“怎的只有你来了?小殿下呢?” “还请公公通传陛下,殿下在回程路上遇到疫病了,现下困在皖城回不来了……” 李公公简直不敢相信平危的话,他略略镇定神思,道:“我这便向陛下禀告,还请二位到殿外等候一二。” 御书房内,皇帝正批阅奏折,本该守在殿外的礼服按突然进来,脚步匆匆,极是浮躁。 “又是哪位大臣来告状了?”皇帝头也没抬,持着朱笔在奏折上批注。 “陛下,平危殿外求见,事关小殿下。”李公公捉急得不行。 皇帝瞳孔一缩,沉声道:“宣。” 这次只有平危进勤政殿,他跪在皇帝面前,呈上方许宁的亲手书信。 李公公接过信递到皇帝面前,皇帝将信展开,仔细阅读,不放过任何一个字。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终于放下信,一颗心却随着这封信沉到底了。 “让太医局精通时疫的太医准备一下,明日早朝一下,朕会派人立刻带兵前往皖城。”皇帝仿佛一瞬间沧桑了许多,眼下面对女儿的险境,他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为自己的女儿担心,恨不能现下就启程前往皖城。 “诺。”李公公得了旨意立刻前往太医局。 “你和朕说说,当时的状况。”平危现在是宫里最了解皖城的人。 “彼时殿下正随着靖安侯府一道前往枫香山,到了返程的时候……” 平危将这一路种种尽数告知皇帝,方许宁如何在枫香山上遇到野狼,又如何在皖城碰上时疫…… 光是听着,皇帝便不自觉将心揪起来。 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在外边竟吃了这样多苦…… “陛下,殿下还在皖城,属下最为殿下的近卫,在这个时候理应与殿下同在,还请陛下让平危回去寻殿下。” 第26章 平危这番话本是合乎情理的,但方许宁在信中说明了,等平危到朝歌城,让他想办法将人留在宫中。 应该是乐安察觉出什么,才会这样要求,皇帝首先信任自己的女儿,其次才考虑其他。 “皖城如今太过危险,你舟车劳顿,先在宫中歇下,届时有太医前往皖城,平侍卫便在宫中等候好消息罢。”皇帝生着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在私底下,他也爱笑,如今这样与平危商量,难以让人拒绝。 平危不愿留在宫中,按照他的计划,送完信便连夜出发,前往皖城。 如今皖城的确危险重重,可他放心不下方许宁,临走时,容铃已经染上疫病,必然无法再在方许宁身边侍候,又与沈牧池不对付,那边压根没有能用的人。 自己若是不赶回去,殿下将会寸步难行。 平危向皇帝试探争取道:“正是因为皖城如今太过危险,属下更是因护在殿下左右,保殿下周全。” “呵呵呵……”皇帝如何会让他再回去,他面容依旧和善,可眼眸微冷,道,“这倒是不用担心,乐安身边还有几个暗卫,他们是朕亲自挑选的最优秀的暗卫,有他们在,不会有人伤到乐安分毫。”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何况有沈家小子陪在身边,他是个稳重的人,有他在,朕更是安心。” 此话言之有理,在皇帝心中,方许宁与沈牧池是两情相悦,而沈牧池文武双全,有他在,便是锦上添花,珠联璧合,皇帝极是满意,这不比平危一个从前因犯了忌讳调走的平危好上千倍万倍? 想到这里,原本还将心提着的皇帝竟慢慢将心放回去了。 “可是陛下……” “罢了,朕让人带你去往住处,你将消息一路带入宫中,劳心劳力,还是先在宫中住下,休养一番再做打算罢。” 第46章 见人如此坚决,平危不疑有他,只得先听从安排,过后再想办法。 皇帝招人进来带平危去宫中住处,那宫女他认得,从前跟着方许宁去避暑山庄的时候在皇帝身边见过,是御前奉茶宫女,极是得皇帝宠爱,由她带路,给足了他面子。 平危并非话多的人,现下离了方许宁,更是寡言,一路无话。 等宫女停下,平危才发觉自己竟是被带到方许宁出嫁前的昭阳殿。 “小殿下虽不在宫内,陛下还是将这处宫殿按照公主在时的模样保存着,平侍卫的住处也同样留着,”宫女谦卑有礼,并未仗着身份对平危有半分轻待,“晚些时候还有两个宫女过来侍奉平侍卫,照顾平侍卫这些日子的起居。” 平危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多谢姑姑照顾。” 宫女摆手笑道:“平侍卫的这声‘姑姑’我可不敢当,这一趟下来你算是立了功,待小殿下平安归来,到时候陛下可是有封赏的。届时平侍卫可就当真平步青云了。” 这话看似实在恭维平危,实则只是口头说说。朝中大臣哪个不巴结着她? 皇帝身边的老人,不论是何位份,都不容小觑。 “姑姑言重,往后如何还未可知,平危只求做好分内之事便心满意足。”在玄武门多年,早便磨平了棱角,与人相处,特别是与宫里边的人相处,最忌露出锋芒。 “那我便送到此处了。”宫女稍稍欠身便转身告退。 平危再次来到熟悉的宫殿,里边的一草一木还是那样熟悉,池塘边的小亭子依然还是从前的模样,亭子里面的那张贵妃榻倒是换了张新的,听容铃说好像是因为被殿下当做嫁妆带去靖安侯府,陛下又命人打了一张一模一样的…… 自己住的地方在偏殿,与昭阳殿其余宫女公公住在一块,可因着是方许宁的近身侍卫,待遇比旁人要好些,独自住一间厢房。 平危刚到住处不久,便有三人过来。来人正是内务府掌事与两个前来侍奉的宫女。 见到管事,平危顿时后背发凉。 面前的掌事与那日夜里赶来红月寺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 “这便是殿下吩咐咱不可怠慢的侍卫小哥罢,”他满面笑容,与那晚阴晴不定,目如蛇蝎的黑衣人截然不同,“我挑了两个宫女过来,负责平侍卫的起居。” 平危并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否是那晚见到的人,二人间的差别实在太大,他硬着头皮道:“谢陛下恩典,劳烦大人还亲自过来一趟。” “陛下吩咐,岂敢怠慢。”掌事笑眯眯道。 不多时,掌事便独自离开,留下两个宫女在昭阳殿。 现在平危留在宫中,计划打乱,不得不联系上面的人询问下一步该如何。 可身边两个宫女一直跟在身侧,他实在找不着机会将消息递出去。 好容易等到晚上,趁着夜色,将消息送到殿外,可他刚推开门,便见着一个宫女守在门外。 “大人有何要事?尽管吩咐。” 三更半夜,宫女如此尽责,使用轮班制守在门口,只为问半夜醒来的平危一句“有何事吩咐”。 这下平危便是再迟钝也噶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他不得不勉强勾起嘴角,道:“去如厕,歇息前吃了许多茶水……” “夜深露重,可要奴婢为大人添一件披风?”宫女如此贴心,事事为平危考虑。 “不必了……” 虽说了不必,可她还是远远跟着,瞧着是尽责,可到底如何便无人可知了。 眼见着实在寻不着机会,平危只得先回房歇息,明日再看。 这一晚,平危战战兢兢,不知何时入睡,等他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他注意到,进来服侍的宫女不是昨夜守在门口的那个。平危有些茫然,他只有一人,无论如何他一人无法熬过两个人轮班倒。 这消息或许注定是传不出去了。 正当平危想着如何在宫中度过这些时日时,他在送过来的早膳里发现了些别的东西。 早膳是两个肉包与一盅河虾蟹肉粥,在爽滑的虾仁中,他隐约觉着是咬着了什么东西。 平危眼神扫过在院子里洒扫落叶的宫女,果不其然见着了她匆忙躲闪视线的小动作。 他不动声色的将口中的物什压在舌尖下边,等用完膳早寻机会吐出来。 好在今日只有一个宫女守在身边,等人去收拾早膳时,平危飞速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是一小卷仔细包裹起来的纸卷。 他顺手拿起一本书,将纸卷迅速展开夹放在书页上,仔细查看纸条上的内容—— 公主已经起疑,等人安排脱离公主。 短短一句话,平危却仿佛遭到天打雷劈。 竟然这样快,便被发现了,明明才重新回到殿下身边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了…… 平危将纸条攥紧揉进手心,心中万般难舍与不甘,尽数化作无可奈何。 他本就没有资格永远陪在殿下身边,这些本就是阴差阳错得来的,失去只是早晚的事。 想明白这一点的平危苦笑一声,他已做好准备,准备任由无尽的漆黑将自己淹没,最终成为最深的夜里的无名怪物,余生都将与深渊为伴。 第47章 - 皇帝结束早朝,派二皇子方玥棠带领一队人马与太医局众位太医前往皖城进行救助,并携皇后一路送到城门前。 “棠儿,此行是为抗议,可还有一件事,你需明白,”皇帝语重心长道,“你需将乐安平安带回来。” 皇后一双眉目早已布满血丝,尽管化着精致的妆容,也难掩眼中的疲倦。 方玥棠自请带队便是想着此行无论如何也要将方许宁带回来。 “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定不辱命!” 朝歌城前往皖城路途不算遥远,却也说不上近,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若要前往皖城,少说要走一个礼拜,何况是还带上了大量草药与丹药。 路上的歇息也不可少,到了皖城便是一场硬仗,太医在到达之前都需保持良好的状态,才能有精力去诊治。 与此同时,皖城这边出现了意外。 方许宁在这两天时间里,查阅了大量医书,大致确定了疫病从染上开始到死亡究竟有多久。 原本能在第一个感染者死前将百姓大致安顿好,可方许宁未料到,这场疫病来势汹汹,竟在距离预定时间的前六天就有人陆续开始发高热死去。 从高热到痉挛再到呼吸停止,甚至不到半个时辰。 方许宁与徐厚卿商讨过后,不得不命人将死者拖至城外焚烧,同时为了避免造成城内百姓的慌乱,又不得已将已感染者送至城外荒废的寺庙。 “殿下,下官该如何与死者的家人说明……”好一顿操作下来,方许宁与徐厚卿皆是疲惫不堪。 现下说到这个问题更是叫人头痛。 百姓只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方许宁也不会想到用火焚烧。 “如实说罢,我也一同去,有公主这个身份在,总是方便一些的。”方许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百姓,她想,就算有亲属要冲上来拿刀砍死她都不为过。 一把火下去便是尸骨无存…… 方许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坚定取代疲惫与骇怕。 既做了一国公主,便要承受其应承受的使命,她的荣华富贵皆从百姓身上来,也应替百姓做出贡献。 第27章 “殿下不必如此……” 徐厚卿震惊于方许宁的决定,可是这同时也是最好的办法。由公主出面,是将损伤降到最低的办法了。 或许一开始百姓会因为焚烧尸体一事闹事,可方许宁身份特殊,就算是闹事也会掂量一二,等到他们发现方许宁的办法的确是最好的方法时,就会逐渐冷静下来。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等方许宁再从府衙出来又是华灯初上,不过因为这些时日的努力,大街上不再漆黑一片了,每隔几户便有一户人家点了灯,这些都是家中有些家底的人家。 因为将染病者尽数带走隔离,皖城内已经有好些天没再增加染病者了。百姓见着成效,也不再一蹶不振,一味地排斥府衙的人。 方许宁看着皖城一点一点的好起来,心中顿感妥帖。 她提着一盏宫灯准备慢慢走回去,府衙外有人正等她出来。 这些日子过去,方许宁逐渐适应每回华灯初上,等在府衙外的沈牧池。 “殿下,今日怎的这样晚?”沈牧池等了几天,还未见过她这个时候才出府衙的。 方许宁说起这个便头痛,她将宫灯递过去,道:“今日莫提有多累了,明日更是有一场硬仗打……” 沈牧池自然地接过宫灯,静静听着她说。 在皖城的疫病方面,方许宁尤为上心,忙起来废寝忘食的,瞧她处理的还算游刃有余,沈牧池便负责起她的膳食与出行。 皖城虽没有什么人出门,可他始终不放心方许宁一人在街上晃悠,况且,也就这几个时间段还能和她接触了,其中不乏沈牧池的私心。 “今日带了红豆糯米团,可要尝尝?”这些天,沈牧池向府中负责膳食的家丁哪处学了不少点心的做法,换着花样给方许宁做。 糯米类的点心一直是方许宁爱吃的,自朝歌城一别,方许宁还没吃上几次呢,骤然听到沈牧池带了糯米团,就差把让我立刻尝尝写在脸上了。 “你怎么变得这样好了?”几天的相处,方许宁对沈牧池的偏见正慢慢改观,“这还是你做的?” “殿下的东西,自然是亲自做的。”沈牧池笑着回,“还有,殿下。” 方许宁手中拿着糯米团子,眼中笑意根本止不住,她听见沈牧池叫她,自然道:“嗯?” 沈牧池看向方许宁的侧颜,认真道:“不是这些日子变得这样好了,是一直,都这样好。” 糯米团子软糯可口,方许宁极是满意,她听了沈牧池的话,不是很认可:“休要框我,你从前那样待我,和旁人却能谈笑风生,简直……” 她越往后说,声儿越小。 方许宁懊恼。 怎的就这样顺口便讲出来了! 沈牧池抓住重点:“从前我怎样待你?” 若是能时光倒流,方许宁定要回到一盏茶前将自己的嘴缝起来。 第48章 “天色不早了,这些糯米团子我看不如待会客栈再吃罢……” 沈牧池察觉出她正生硬的转移话题,若是其他问题,方许宁不愿说也就罢了。可这是能解开二人心结的关键性问题,如何能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 “殿下,我想我们之间是有误会的,方才你说到我是如何待你的,可在我的印象中,是殿下一直在避着我,”沈牧池随时注意着方许宁的神情,不想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殿下不愿说那便我来说,我从未想过要和殿下处处对着来,只是在小时候,见殿下那样耀……”眼…… “殿下!池哥哥!可算是找着你们了。”是赵桉桉从客栈寻过来了。 方许宁在沈牧池开始掏心窝子讲真心话时,便生出一种莫名的抗拒感,她下意识不愿去听,是以在被赵桉桉打断后,她反倒轻松起来。 不过有人如释重负,就有人一瞬间脸黑如锅底。 沈牧池好容易等到的机会,就这样被人搅了。 分明是没人的街道,时间也如此合适,就连今晚的月亮都比平日要圆,可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赵桉桉? 沈牧池不理解,也大为震撼。 方许宁见到赵桉桉,快步走向她,等他靠近,才见着赵桉桉面上没戴厚棉布,又紧接着拉开与她的距离,怕自己身上的病气过给她。 “不是讲过非特殊原因不得踏出厢房半步么?还有,为何不戴棉布?” 她又往赵桉桉身后望,没见着茉莉,看来是一个人出门的。 “听家丁说,殿下这几日往返于客栈与府衙,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不能帮上忙,想走几步出来接殿下回去。”赵桉桉有些天没见到她了,骤然想起来这种想见一面的欲·望便愈发强烈,实在忍不住便偷偷跑出来了。 “你莫离我太近,我今日常常忙里忙外,不晓得带了多少不干净的东西在身上。”方许宁止住她再靠近的动作。 赵桉桉有些骇怕,但她太久未见到方许宁了,实在人不知不靠近,便将一早带在身上的厚棉布拿出来覆在面上。 “这样便好了。” 方许宁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忍俊不禁,纵容她靠过来。 沈牧池跟在两人身后,心中不是滋味,自己在方许宁心中还不如这认识没几天的外人。 “沈世子,莫要在后边磨磨蹭蹭了。”方许宁的心又不是真的石头做的,哪能看不出他的失落,她还是对他有些成见,可这么多天的相伴,不至于让方许宁还认为沈牧池是个盛气凌人,眼高于顶的人。 一句话被哄好的沈牧池加快步子跟上前边的人。 不必着急,总归是有办法的。 — 第二日一早,方许宁照常与沈牧池一同前往府衙,只是今日不同于往日,府衙门前竟挤满了人。 原本还大门紧闭,一只蝇虫都不敢放进屋的百姓,何故在今日这样不做任何措施地出现在大街上? 若是其中有一个人秉着混入其中而不自知,这些天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方许宁与沈牧池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什么只有他二人才知晓的约定一样,试下分开便一齐走向人群。 “让城正出来!”一个高壮呃中年男子怒目圆睁,大声喊着让徐厚卿出来。 “出来!我们那样信任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是一道尖锐的妇女的声音。 “你凭什么把我的孩子挫骨扬灰!快出来!” 这道浓重的哭腔瞬间让方许宁明白,这些人我和都围在这里。 这是风声走漏,百姓上门为病死送去火化的人来讨公道了。 这消息她昨日分明特意嘱托先莫要外传,可为什么还是有百姓知晓了? 沈牧池眼见着方许宁的面色越来越不对劲,结合现下的状况,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他将方许宁往人权外带,想着今日或许得让人从府衙的偏门进了。 他不敢多想,若是让这些已经失了理智的百姓知道就是面前的人下令将他们的亲人送去火化,只怕方许宁会被吞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今日人好多,咱们走偏门进去罢……”沈牧池了解方许宁的性子,若是等她回过神来,便要主动承认,届时这样多人,他无法做到护好方许宁的同时还能不伤到百姓。 是以沈牧池走地极快,眼见着便能离开这拥挤的人潮,可越是顺利比啊越觉着不对,正在他么要破开人群离开时,沈牧池手中一空,他回头一看,方许宁已经顺着一道狭小的缝隙往里面靠了。 “宁儿!”那缝隙让方许宁穿过后便很酷啊便又醉着人群往里边挤合上。 沈牧池生得高大,无论怎样都无法挤进去,只得仗着身高优势紧急盯着那道瘦弱的声影。 方许宁很快来到府衙门口,在门外,府衙里基本上所有能用的人都围在这里了,防止百姓一窝蜂冲进府衙。 那几个官兵对方许宁的面容已是极其熟悉,见她过来主动放行,并小声道:“城正大人让您来了便去寻他,并让您先莫要和百姓解释,这阵仗有些超出大人的预测范围了,想与殿下从长计议。” 第49章 方许宁摇摇头,这已经让百姓愤怒成这样了,若是再拖下去,官府的威信在百姓心中便会一落千丈。 这不是方许宁愿意看到的,她也不能让这件事真的发生。 “请众位父老乡亲听我说一句。”方许宁扬声道。 她的嗓门并不算大,可就是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下,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安静下来看向她。 守在外边的官兵没料到方许宁打算直接坦白,顿时急得不行。 “快进去……”一个两个的,都纷纷做口型让方许宁瞧见,然后就此止住直接进入府衙莫要轻易再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在他们的注视下,方许宁再次开口:“我乃大庸朝公主方许宁……” 众百姓或许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公主,可他们现在关心的不是公主,他们只想要一个公道。 “我于七日前正式抵达皖城,见到满城荒芜与寂寥,也是在那天,我的侍女染上这种怪病,同时我派人赶往朝歌城想陛下禀明此事,在昨日夜里,我收到回信,陛下的援军已经启程,相信再过不久,我们便能等到救助。” “有救了?” “终于有人看道我们的苦难了……” “别急啊,咱们是为了那些被无故焚烧的人来讨公道的。” “……” 底下“嘘嘘索索”一片,方许宁定了定神,接着道。 “我知晓大家都关心昨日因病去世的五个人……” 讲到重点,百姓全都竖起耳朵,沈牧池则捏紧拳头,满目担忧。 “不错,那道命令是我下的。” 第28章 “那道命令是我下的。”方许宁垂着眼,语调平缓道。 此话一出,百姓纷纷暴躁起来。 “你凭什么这样做!” “你还我儿子……” “……” 暴动的人群更加难以抵挡,官兵逐渐力不从心,有好些个高壮的汉子的拳头差些碰到方许宁,可她就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沈牧池知道,她站在那里不动压根就没想躲,甚至希望被刺伤。她想只要自己受伤了,便能替那些被焚烧的人们赎罪,只要自己流血了,便能让这些百姓的怒火平息。 她就是这样的人,让人费解又矛盾。 沈牧池此刻很想将她拥入怀中,抱紧她,告诉她,这些不是她的错,无需背负这些罪孽。 方许宁重新看向众人,眼中光彩微黯,她道:“可这是我翻阅史书典籍,各类医书,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百姓大多没读过多少书,他们不知道史书典籍里记载了什么,不知道疫病为何会让大部分人都染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因疫病死去的人要进行焚烧…… 这些“无知”并非是他们自愿的,她不能怪他们。 望着百姓迷惘的眼神,方许宁接着道:“或许大家会疑惑,为什么这怪病只要互相对视上便会染上。这并不是巫术,也不是只要举行驱魔仪式就能痊愈。” “这种病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已经陆续爆发过两百余次,书中记载,最开始爆发的那几次,用尸山血海形容也不为过,后来人们发现,那些因瘟疫死去的人的尸体,是使感染者越来越多的罪魁祸首。” 方许宁向百姓讲述瘟疫逐渐发展大现在成疫病的原因。 或许是她讲得详细,众人都冷静下来,不再喊打喊杀。 “先人们想尽办法也无法想到阻止尸体感染更多的人,只得将尸体焚烧毁掉。” 再次讲到焚烧尸体,众人眼中不再只有癫狂,多了些理解。 “结果便是,受到感染的人逐渐减少,直到后面只要控制好已经染病的人,那么剩下的人便不会再染上瘟疫。” 最重要的一段已经讲完,方许宁长舒一口气,道:“我与大家讲这么多并非是想洗刷掉我身上的罪名,只是想尽可能将你们都保住。接下来我会前往城外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馆,决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这样算是讲完了,方许宁见众人没有异议便转身走进府衙。 人群外,沈牧池一直攥紧的拳头也得以放松。 他的宁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方许宁一进门,便撞上不断擦汗的徐厚卿。 徐城正急得满头汗,见她进来却忍不住给她竖拇指:“殿下今日这番话实在是让下官佩服不已。” 方许宁回以虚弱一笑:“往后还是少些这样的事罢……” 脱离府衙外的喧嚣后,方许宁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徐厚卿吓一大跳,赶忙上前搀住她往里边走。 还未走出几步,徐厚卿便手中一空,他回头一看,原是沈世子绕到侧门那处进来了。 沈牧池将方许宁打横抱起,方许宁突然脚下一空,心中慌乱之际胡乱攀上沈牧池的脖颈。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只差一个指节的距离便能让沈牧池一亲芳泽。 方许宁先将头偏转开,红着耳尖道:“不必如此麻烦,你放我下来……” “那可不成,”沈牧池拒绝得干脆,“好容易才让我抱上,哪能再让你自己走。” 第50章 因偏头而将通红的耳尖暴露在沈牧池的眼前地方许宁死劲儿倔着,不论沈牧池怎么说都不肯将头再转回来。 “还请徐城正带路,殿下方才受了惊吓,需要个安静的地儿歇息。” 沈牧池心中只挂念着方许宁的身体状况,虽说现在瞧着精神还看得过去,可连续操劳了好几日的人,怎么可能如同看着这样好。 徐厚卿立刻重视起来,道:“请跟我来。” 自从皖城封城第一天起到现在,已有近半个月,通常按照普通人家的粮食存储量来看,最多再撑两日,百姓便会面临没有粮食吃的局面。 “这样下去可不行。”徐厚卿在带路的同时汇报自己的统计结果,方许宁摇头,表情算不上好。 “现下也不好接触禁封,好容易将城内所有染上疫病的人隔离出来,到时候又因为解封而染上疫病,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徐城正这两日为百姓的温饱问题操碎了心。 方许宁思索再三,提议道:不若将府衙的粮仓打开,开设粥棚?” 府衙也是会存储粮食的,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可因为不是每年都像今年这样会发生意外,是以并未存储过多粮食。 “开设粥棚倒是可行,就怕府衙的这些不够。”徐厚卿满面愁容。 这倒也是个问题,方许宁眉头皱起来。 沈牧池突然开口道:“开设粥棚的事不如交给我来办罢。” 方许宁终于舍得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你可以么?” 她问出这句话不是不信他,表示质疑。是目前情况实在特殊,若非自己强求,靖安侯府一家或许也不用待在皖城,毕竟到目前为止,他们一行人除了容铃,没再有人染上疫病了。 沈牧池自然道:“殿下忘了咱们一路从朝歌城过来时做了什么了?” 靖安侯夫人乐善好施,一路走来,搭建不少粥棚,为穷苦人家送去不少吃食。 在开设粥棚这件事上,或许沈牧池做起来的确会得心应手些。 方许宁笑起来,忘了自己还被人抱着,道:“那本公主就将这件事交给你了!” 沈牧池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来。 他发现,这样的方许宁与之前没失忆时的方许宁好像有些不一样,从前她不会和自己像方才那样明确的表达愉悦,与欣喜。 发生这样的变化,很可能是因为失忆后,记忆回到两年前,那时候的方许宁还未接受过多的礼法,是个随性的小公主。 想明白这一点的沈牧池倒是稀罕得不行,并非是原先的方许宁不好,只是他总觉着那个方许宁沉重些,眼里总带着淡淡的忧愁。她的确是漂亮的,可感觉还缺些什么。眼下这个方许宁不一样,沈牧池觉着—— 方许宁,乐安公主,就该是这样的,恣意骄傲,会让人忍不住一直讲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 “殿下放一百个心罢。” “就是这里了。”徐厚卿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下。 这是府中最宽敞的地方,他见方许宁早出晚归的,就叫人收拾了这么个地方给她,不成想竟真用上了。 沈牧池将人放在榻上,俯下身替她脱鞋袜,这举动让方许宁吓了一跳,赶忙绷紧小腿,将脚收回来。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方许宁觉着这话或许不那么靠谱,她控制着腿往回收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反倒让沈牧池成功脱下两只脚上的鞋袜。 待沈牧池一松手,方许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腿收回榻上,顺便拿毯子盖住。 “都已成了婚,殿下还这般防着啊?”沈牧池见着榻上的人在听到“成婚”二字,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情时,也好心情的笑起来。 徐厚卿自觉自己留在这里不是个好主意,悄摸摸退了出去,现在房中就只剩下方许宁与沈牧池二人。 “你不用做到这个份上的……”方许宁小声嘟囔。 沈牧池的耳朵何其敏锐,他半蹲在榻前,微微抬头看着方许宁,道:“殿下,咱们好好谈谈罢。” 做什么这样郑重…… 方许宁不太适应与沈牧池这样谈话,她呐呐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她其实隐约知道一点沈牧池要与自己谈什么,并且之前也有过谈话的征兆,只是她一直在回避,后边沈牧池也没再提起。 可这两日沈牧池提起这件事的次数有些频繁,方许宁知晓,这个问题是时候解决了。 没放过方许宁神情的沈牧池察觉到她的默许,不可置信中又有些兴奋。 “我先问殿下几个问题,还请殿下如实回答。” “嗯。”方许宁点头。 “殿下是见到我的第一眼便觉着厌烦么?”这个问题憋在沈牧池心中好久了,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方许宁正要习惯性点头,又想到方才答应要如实回答,她又将这个问题在心中默念一遍,好好思索。 良久才给出答案,她迟疑道:“是……” 沈牧池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也不是……”方许宁迟疑着补充。 “怎么说?”沈牧池又一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大起大伏的情绪变化让方许宁叹为观止,可她没忘了自己还在与沈牧池进行严肃的谈话。 第51章 不顾过这个问题有些为难,方许宁不太想讲与他听。 “这个问题……”能不能跳过? “不可!”沈牧池十分斩钉截铁,刚讲完这句话又觉着语气太生硬,他放柔声调补充道,“方才殿下还答应会如实回答呢。” “也罢!”方许宁一咬牙,索性不再隐瞒。 第29章 大庸十八年七月,方许宁在众位公侯之子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沈牧池骑马撞到在地。 那时,从她倒下再到被方玥棠扶起身,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还觉着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竟会对她做出这般无礼的举动。 方许宁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几个哥哥仔细爱护,后宫众位娘娘也待她如亲女,更不用提皇帝是如何捧在手心娇养,将她养的矜贵又傲气,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彼时方许宁想,若是他能与自己道歉,好好同自己说一说,并喝下她送来的酸梅汤,她勉为其难原谅他也不是问题。 可她左等右等没等到少年的歉意,甚至都未偏头看过来一眼。 方许宁是众星捧月的公主,稠人广众之下出丑,让她何其难堪。 方玥棠扶她回去,方才见到少年有多惊艳,现下就有多失望。 自那之后,方许宁心中便憋着一口气,沈牧池便是那条导火索,见到他就会立刻点燃,总忍不住呛他。 到了后边,整个朝歌城的人都晓得乐安公主最看不惯的人便是沈世子了。 沈牧池听完整个过程,半晌未回神,方许宁简直被他盯得受不了。 “你说话!”方许宁头回将自己这件事讲出来,她觉着就算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也至少说些什么。 沈牧池回神后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一种庆幸又懊恼的语气道:“就因为这件事?” “为什么不能!”方许宁以为他那副样子是嫌自己小心眼,她鼓鼓两腮,语气冲冲的,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瞧起来的确足一些。 沈牧池一看便知晓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忙解释:“非也非也!殿下听我说!” “我只是很懊恼,若是那时将话说开了,后边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什么意思?”这话方许宁听得云里雾里的,十分不解。 沈牧池只是太过欣喜,都有些讲不清话了,他好好将思绪在脑海中整理一番才继续向方许宁解释。 “我还未和殿下说过,自那日骑射课与殿下初见,便再未将殿下的身影从心底抹去过……” 这话太过暧·昧,什么叫再未将她从心底抹去过,这是只有关系最最亲密的人才能讲出口的。 方许宁无措的看和他,虽是在俯视沈牧池,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在沈牧池的注视中,她像被渔网围住的鱼,无法逃开四面八方的网,也不敢撞上去,怕被渔网勾住尾鳍再也挣脱不开。 “那时与其说不愿和你道歉,不如说是伤到心中奉如神明的人,痴傻到不知所措,”沈牧池继续解释,“后来二皇子抓住我,还年少的我更是不知反驳,等回神,殿下已经和二殿下走远……” 方许宁没太听清后边说得什么,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沈牧池的那句“奉若神明的人”。 虽然不太合时宜,可方许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能从沈牧池口中听到。 那可是沈牧池,每一门课都能得甲等被太傅当众夸赞的人…… “殿下?”沈牧池也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家说的话能不能让她放下嫌隙,重归于好。 “嗯!”方许宁猛然回神,看向沈牧池,“什么?” 若是这样问,沈牧池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他微微握紧的手心里已满是细汗,他上回这样还是在和方许宁表露心意。 “今日我想殿下道歉,为那日迟来的歉意,也为这些年殿下独自受的气,”沈牧池道,“殿下可愿原谅我?原谅从前胆小懦弱的沈牧池?” 方许宁不知道等这声道歉多久,这么些年的她独自生着闷气,就等有一天能听到能从沈牧池口中的歉意。 “怎么了怎么了?殿下莫哭……”沈牧池手忙脚乱,他不晓得说错了什么,让方许宁蓦地殿下眼泪。 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沈牧池越是哄,越是多。 方许宁哭着,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打了他一下。 那一下控制了一下力道,落在沈牧池肩上像被挠一下似的,沈牧池站起身想哄哄她。 不等沈牧池开口调侃,方许宁又是一下,这一下没收力,落在腹部,沈牧池本能地将肌肉紧绷起来,缓解这道力,可他在方许宁的手落下来前又卸了力道,只让人触到一股柔软。 他常年练武,这点力道对他来讲并无影响,只怕伤到方许宁那只柔若无骨的手。 方许宁不知道这些,又往他身上招呼几下,眼泪掉的更凶了。 这可就不成了,沈牧池容许她撒气,却不能接受这样不顾身子地一直掉眼泪。 他揽臂将方许宁拥入怀中,轻轻拍她的肩,让方许宁平复下来。 方许宁自己也晓得眼下这种行为就是无理取闹,人家都和自己道歉了,他也受了自己这么些年的气,自己还要抓着人不放…… 第52章 都这样了,他都不还手,还一直哄她,有一刻,方许宁觉着自己有些混蛋。 “沈牧池……”方许宁的头埋在他的腰间,声音闷闷的。 回应她的是轻柔的一声“嗯”。方许宁愧疚更甚,她手指蜷缩,抓紧了他腰后的衣裳布料。 “如今殿下已明白了我的心意,无论殿下说什么或是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的。”沈牧池无所谓。 一眼就沦陷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方许宁就是有一日说自己杀了人,沈牧池或许一番纠结之后也只会替了她的罪名。 可方许宁要的不是这些,她轻轻开口:“这些年,是我未想通,针对你,给你甩脸子,让你难堪,这些是我做得不对……” 越讲到后面,声儿越小,沈牧池耳力绝佳也不得不屏息凝神起来。 他早该明白方许宁心中所想的,那样高傲的人,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还未听到人道歉,自己还能进宫做皇子伴读,得益于方许宁心思单纯,质而不野。 现下还和让她当众出丑的人道歉,当真是…… 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 沈牧池只觉着心中一片柔软,想揉揉她哭红的脸,将人抱进怀中好好哄哄。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他右臂卡住方许宁下腋,左手捞住人的腿弯,等自己坐在榻上时,手上用了股巧劲儿将她面对面放在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着实暧·昧,沈牧池生得高大,方许宁就算坐在他腿上,也只能看见他的鼻尖。若要与之对视,还得微微仰头。 方许宁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 “殿下不必道歉,你未做错,你只要好好坐在云端上便好。”沈牧池扶着她的腰,怕人摔下去。 方许宁何曾与旁人这样亲近过,她什么也听不着了,腰间的手掌炽热,好像一团火,让她忍不住靠近,想让人箍得紧些,理智上又明确的知晓这是不对的,她抗拒沈牧池地触碰。 就像理智与欲·望撕裂开来。 方许宁就是矛盾本身。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愣了好半晌才将身子往后仰了些,试图让自己离沈牧池远些,可腰间的手掌未动分毫,这样的举动也只能让她露出脆弱精致的雪颈。 古时,民间被献给神明的女子也如这般,试图反抗强大的神明,却不知自己在挣扎之余已将最诱人的地方展现在神明的眼前。 沈牧池垂下眼睑,喉口微动,他将人放在榻上,自己板正地坐在榻边,不敢再看方许宁一眼。 方许宁恨不能离他三丈远,可床榻只有这么点,她只好努力缩在床头。 “即便今日咱们将误会解除,我也还不是你熟悉的方许宁。” 沈牧池自然知晓,只要她平安,那些记忆能不能再想起来不重要。 “这又有何要紧,”沈牧池那双凌厉的凤眸柔和下来,“只盼殿下能将视线时不时落在我的身上,给我喜欢殿下的机会。” 这是说的什么话!方许宁才不会在意沈牧池呢! “你要喜欢什么人又不归我管,做什么问我?” 这句话的含义是——我没有不让你喜欢。 沈牧池知晓了她的意思,凤眸上扬,嘴角勾起,极是愉悦。 “不准待在这里了,你快些出去。”方许宁被看得脸热,恼羞成怒要赶人出去。 沈牧池知晓方许宁的性子,也晓得她面皮薄,只好将厢房让给她,让人好好捋捋思路。 总归不能将人逼狠了。 他刚将门打开,便见着徐厚卿揣着什么东西急匆匆走过来。 “沈世子!有信!”他走得急,气息都不太稳。 信?这时候来信只可能是宫中接到消息,沈牧池止住脚步,又退至房内。 方许宁正疑惑他为何又进来,还不等她问出口,早该离开的徐厚卿又接着进来。 “殿下,朝歌城来的信。”徐厚卿将信递到方许宁手上。 “拿给我瞧瞧。”方许宁喜上眉梢。 方才她与百姓说前日收到信是为了稳定民心,可现下才算是收到信了。 她知晓父皇不会放任这一城百姓白白送命,只要自己的信送至宫中,那便必会等到援军来。 这信一到手,她便认出来这是三皇子方玥棠的。 方许宁展开信件细细阅读,良久,她将信递给沈牧池。 “三皇兄前日动身自朝歌城出发,约莫还有五日便能到皖城了。” 第30章 “皖城的百姓有救了……”徐厚卿的语气听起来既兴奋又忧愁。 方许宁不解道:“如今即将得救,徐城正着怎的瞧着有些忧虑?” 回应方许宁的是徐厚卿长长的叹息。 现下得到好消息,他也该去准备一番,到时候朝歌城来人,好药解决粮食问题,有得忙。 于是,在方许宁不解的目光下,他喜忧参半的走出厢房。 “他这是怎么回事?”方许宁小声嘟囔。 “他向上隐瞒疫病实况,又将过路的商人扣押在城内,还被殿下当场抓包,他的官路算是走到头了。”沈牧池还未走,他听到她的疑问,主动解疑。 他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没有人拦着不让他向上禀报,甚至所有人,这一城的百姓都希望她能将这件事反应给皇帝,是徐厚卿他自己咎由自取,一步一步将棋局走至死局的。 第53章 往后只怕是流放边关的下场。 徐厚卿先前封城虽不厚道,将过路商人强留在皖城,却也是为了城外百姓着想,不让疫病被带往城外。 但其实这种想法愚昧至极,他自认为只要将疫病封在城内,就不会有人知道,疫病也会随之消失在皖城内部。 用一整座城百姓的性命,换一个未可知的美好念想,是极可笑的。 这些沾染过疫病的器具或许会随着百姓生命的消亡而隐入尘土之下,可疫病并不会随之消散,后面只要有人再进入这座“鬼城”,陷入沉睡的疫病便会卷土重来。 顷刻间,传染整片大地,席卷整个王朝,届时又当如何? 沈牧池察觉到方许宁情绪的低落,他将信叠好,不动声色的靠近她,轻轻牵起那只冰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仔细暖着。 “他既能当上皖城的城正,那么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只是经验略少,到时候虽被贬边缘荒凉之地,可也不全然会一直留在那处。”沈牧池劝慰道。 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他能看出徐厚卿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经验不足,对百姓的所思所想有所欠缺,只要放在穷乡僻壤加以历练,假以时日,定会凭着才学与经验重新回到皖城,亦或是调往朝歌城。 “但愿如此……”方许宁喃喃道。 - 今日在府衙门口之人将消息散播出去,有了希望,皖城百姓自然不再一味反抗府衙做事,甚至主动配合,以至于第二日再未有人染上疫病。 沈牧池接手搭棚施粥这一任务,他在当天晌午的时候便带上侯府家丁,在城门口附近建好粥棚,并放出消息。第二日一早便有百姓排在粥棚处,等待施粥。 如今城中一切都在往方许宁预想的方向靠近,只剩城外一早便染上疫病的患者不知该如何处理。 听徐厚卿说,就昨日一天,又有八个被拉出去焚烧,较之前一日,多了三个,若是按照这样的速度,恐怕里面的人等不到太医过来。 这些时日,方许宁同样注意着容铃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单独有一间厢房,每日又都有干净的水和膳食,除了日渐虚弱与高热频发,并未出现皮肤溃烂的情况。 可城外病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看着每日被拖出去的死人,他们逐渐麻木,就算有人告知他们,皇城派来的太医不日抵达,他们看着自己烂掉的肌肤与肿胀到破掉的脓疱,也不晓得等不等得到,愈发没了希望。 思来想去,方许宁还是决定前往城外,亲自照料患者。 虽说不能治愈他们身上的病痛,可作为宗室女,还是有一些百姓会信任她,认为她能驱散自己身上的病痛。 在百姓心中,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与神明并肩的存在,而公主作为皇帝的女儿,就是龙之九子的存在,见了公主在身边,何愁病痛缠身? 于是这日方许宁来到城外的破庙处,她只身前来,随行只有一匹小马。 考虑到她身为女子,行动不便,徐厚卿从马圈中牵来一匹刚成年的马驹,叫她作代步。 站在外面瞧着,便觉着这地方寒酸得紧,她想了一万种走进去后看到的场面,可方许宁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惨烈。 她找不到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看到的,在寺庙的正殿处,两个人并在一起,隔着一条仅一人能通过的过道,再是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 就这样密密麻麻占满整个大殿,这些百姓身下只有一张勉强能够躺下的布,本就染了病,又这样躺在地上,寒气入体,如何能好? 这处寺庙虽然是废弃的破庙,可面积却不小,就连半敞着的大殿都挤满了人,可想而知在看不到的地方环境是何等恶劣拥挤。 方许宁拧着眉,心中隐隐作痛,不忍看着犹如炼狱一般的场景,只得循着徐厚卿描述的路径走到里边去寻医师。 沿路走过的地方,所至皆是病痛的呻·吟,那些声音就像催命的符咒一点一点挤进她的脑海里,摧残着她的身心,像腐烂的浓水腐蚀着她的血肉。 “殿下,这边。” 这道苍老却精神的声音传入方许宁的脑海,将她拖出泥潭,方许宁猛然深吸一口气,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是一位医者打扮的老人,方许宁赶忙过去,跟他到了屋里。 屋里尽是草药的苦香味,门甫一关上,便将外面那种难以形容的腥臭味隔绝起来,方许宁这时才算松下一口气。 “一早接到消息,说殿下要来,本想在门口好生迎接,可现下实在抽不出身,若有纰漏之处,还请殿下谅解。”医师战战兢兢,一番话讲得情真意切。 方许宁明白如今情况紧急,自然不会怪罪,她将此行目的告知于医者,并希望他莫要顾及身份的事。 可话虽如此,就算给他一网格胆子他也不能将过重的活计交给方许宁,便让她先试着替给那些身上脓疱破了的人上药。 这项活计相对简单,对于方许宁这种没有接触过照顾病患的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方许宁跟在医师后面,看了两遍便学会了,医师看她操作几次,确定是扎扎实实掌握了才离去做自己的事情。 病重的百姓太多,方许宁仅是上药便忙得头昏脑涨,等她再放松下来时,空中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 第54章 “竟然已经这样晚来了……”方许宁喃喃。 从前父皇总说,奏折过多,常常忘了时辰。现下自己忙碌起来,才知只要将全部心神放在一件事上,便会不知昼夜。 “殿下殿下!”是医师急切的声音。 方许宁循着声音看向他,道:“又要抬人出去么?人手够么?可要相助……”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倒是将医师砸懵了。 “没有没有,没有事情发生,今日较之前一日已大有好转,许多百姓重新燃起希望,不再消沉。” 这下轮到方许宁不懂了,她疑惑问道:“既然无事发生,您何故这样匆忙?” 见人误会,医师解释:“忙过头了,竟然忘了殿下还在这处,过来送殿下回城。” “不必相送,回城的路今早来时我记住了,医师就留在此处照顾病人罢。”孰轻孰重方许宁还是分得清的,眼下当以这些染病的百姓为重。 医师有些为难,方许宁来之前徐城正特意嘱托过,万事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千叮咛,万嘱咐,却没告诉他若是殿下不乐意该怎么做。 “我送殿下回去便好。” 这时一道声音解决了医师的难题。他定睛看过去,是一个相貌极其俊朗的男子,容貌气度皆是上乘。 方许宁同样注意到来人,有些诧异。 “怎么每到这种时候就会遇到你?” 每当方许宁遇险,或是需要人相助时,沈牧池便会非常巧合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若是有人说沈牧池暗自跟着她出入各种场合,方许宁指定会深信不疑。 面对方许宁的诧异,沈牧池回以一笑,道:“我还以为昨日与殿下说开了殿下会明白我的心意。” 提到昨日,方许宁面上一热。 她昨日坐在沈牧池的腿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的呼吸那样炽热,眼睛也极漂亮,看向自己时,像是天地间只有自己被装了进去…… “怎么会!”方许宁一激灵,“我没有!” 看他感应如此之大,沈牧池扬了扬嘴角。 “嗯,殿下还不晓得。” 分明是顺着她的话讲,可方许宁还是觉着面上发烫—— 他说得不像是由心话。 见她一直未开口,沈牧池定定地盯着她:“天色已晚,我接殿下回去。” 原本方许宁并不害怕一个人走,只是在沈牧池说要接她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样勇敢,她也不是一定要故作坚强。 一路走来,沈牧池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要一回头,见到他,便觉得无比心安。 在不知不觉中,方许宁已逐渐习惯沈牧池陪伴左右,甚至于已开始依赖他,并渴望他能一直跟在身边。 “小心。”沈牧池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撑起方许宁的小臂,她好借力上马。 自从容铃染病,方许宁上下马都再未有过人搀扶,自己已经轻驾熟路,即便不用人扶也能顺利上马。 何况沈牧池作为一个诸侯世子,本该同朝歌城中那些高门贵子一样,做不来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即便她是公主。 方许宁瞧了眼沈牧池的侧脸,企图从上面找到一丝不耐与厌烦,可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的的确确找不到一点不甘愿的神色。 突然脚踝被捉住,方许宁本能地一僵,回过神来就挣脱桎梏,可那双手使了些劲儿扣紧脚踝。 “只是确认殿下是否坐好。”沈牧池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检查脚蹬是否调至合适位置。 方许宁眨眨眼。 她似乎,并没有那样讨厌沈牧池。 第31章 翌日,向来少雨的皖城突然下起小雨,方许宁与沈牧池一道从客栈出来,可都有事情要忙,于是在中途分别,各自奔赴自己的战线。 今日早晨,方许宁见到沈牧池不由得想到昨晚,比起沈牧池的举动,自己的反应才应该感到意外。 照她的性子,若是面对讨厌的人,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应该有昨日那般小女儿才有的姿态才是,更不会觉着,自己没有很厌烦。 她是陛下亲封的乐安公主,尊贵无双,宫内外众人见了无不恭敬地称她一句“公主殿下”,只有沈牧,在第一次见面就驱马冲撞她,并在人前丢丑,叫她失了脸面,又一言不发,更是未将她放在眼里。 方许宁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过后再见面也难以维持面上功夫,见了他不是冷脸就是避之不见。久而久之,渐渐忘了初见时对沈牧池的惊艳与悸动。 昨日好似不由自主的便将她对沈牧池的情愫勾了出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对他与对旁人是不一样的。 方许宁坐在马背上,开始思索自己是何时开始对沈牧池消除偏见的。 追本溯源,方许宁顺着自己的情绪变幻,试图找到最初改变的苗头,很快便锁定到百姓在府衙门口闹事后,沈牧池抱她去厢房休息那日。 在那时,他将她放在腿上坐着,禁锢着她的腰,听他解释初见的误会。 便是在那时,方许宁对沈牧池的偏见逐渐消减,直至昨日,才猛然觉着,她对沈牧池已完全放下往日成见。 既然误会解除,那自己这么些年对他的失礼举动也变得不合理起来。 第55章 自小,不论是夫子还是父皇,都教她做人要正直,要敢作敢当,她虽为女子,可也要做女子中的君子。 是以方许宁在知晓自己误会旁人许多年后,心中极是愧疚。 如今,三皇兄就要带人抵达皖城,待此次危机过去,自己再寻机会与沈牧池好生赔礼道歉。 出城路上她心中虽想得多,骑马速度却不慢,待她将此事定下,便到了寺庙门前。 时间紧迫,任务繁重,方许宁今日没再去医师那里,领了纱布和药,便来到大厅里给病患上药。 刚踏进大厅,便传来一阵比之昨日更加刺鼻难闻的肉·体腐烂的味道。方许宁将覆在面上的棉布又捂紧了一些,虽无法完全隔绝,却也勉强能再大厅里留在了。 日头渐高,自早些时候来到寺庙,方许宁还未寻到机会歇一歇,正在此时,喧嚣的吵闹声突然传了进来。 里边的病患若有若无的轻声哼着,而大厅又与寺门之间隔了好些距离,远远看去,只能见到守门的几个官兵正拉扯着一个男子,似在阻止其闯进来。 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来这儿? 方许宁疑惑。 刚开始将染病者集中在此处时,他们还只有一些较轻的症状,只是面色灰败,称不上可怖,可如今每日都有死去,破开的疮口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光是走到寺庙大门口处,便能闻到这股腐朽味,来探望亲友的百姓还未踏进大门便被这味道击退。 随着死人越来越多,早些天开始,徐厚卿已下令不得再让百姓靠近此处,沿路更是派人巡查,要想从看守森严的城门口出来,又躲过沿途巡查的人,对于一个布衣百姓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许宁怕闹出事来,便暂且放下手头上的事先去门口看看,万一闹起事来,自己还能仗着身份起到威慑作用。 走得近了,方许宁认出来,这位硬要冲进来的中年男子竟是福来客栈的张掌柜。 “我的孩子在里面,求求各位大人,让我进去瞧一眼!”张掌柜脸上堆满了讨好与哀求,与他们刚到皖城遇到他时,面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只是在这些摇尾乞怜之下更让方许宁动容的,是他爱子心切的焦躁不安。 她记得那个孩子,张掌柜的孩子,彼时她刚派遣完平危去朝歌城,回来便见到了那个他。 方许宁在朝歌时见到了许多孩子,有皇叔家前些年刚得的麟儿,生得粉雕玉琢,极喜爱糯声糯气地叫她姊姊,也在宫外见到过拿着糖葫芦的百姓家的孩子,虽不似皇叔家的麟儿那样白白胖胖,却也是健康的模样,瞧着便觉着心中欢喜。 可张掌柜家的孩子,整个皖城的孩子,他们眼中没有生气,瘦骨嶙峋,寻常孩子有的活力他们都没有,就像被书中所讲述的靠吸食人精气修炼的精怪吸走了生机。 “殿下!”张掌柜见到方许宁,就像见到菩萨显灵,他疯了一般叫着,试图让方许宁注意到他,“殿下也见到过我儿张洛水!” 张洛水! 这个名字猛地让方许宁愣住。 她快走两步到张掌柜身边,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他的上臂,道:“那个孩子,叫张洛水?” 她昨日赶忙用晚膳时听到在这里帮忙的医者说,寺庙里边有一个小孩,最早被送过来,应该是疫病刚出现就染上了,送来时就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了,照他们看,那孩子应该撑不过几天时间的,可这么些天过去,他还活着,让这寺庙里的医者都有些惊讶。 他们似乎在这之前便见过这孩子,有人道:“莫看是个孩童,在疫病来之前,他可是个小胖子,被家中长辈精细养着呢。” “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有人附和,“这病可真是磨人,从前那样一个小胖墩儿也能瘦到这样的地步……”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是啊,我方才去看,那孩子就剩一层皮还裹着骨头了……” 昨日听着,方许宁只觉着疫病着实害人,为孩子感到惋惜,可她未想过他们口中的主人公是自己认识的人,是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的人。 “殿下见到过他么?我的孩子,我已经有三日没收到他的消息了。”张掌柜挣脱不开官兵的桎梏,只能祈求般望着方许宁。 “放开他,我带他进去。”方许宁不晓得那个孩子还能活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让他连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就天人永隔。 官兵不敢忤逆,只得放行。 张掌柜跟在方许宁身后,想要提前确定孩子的安危:“我儿洛水能撑到太医们过来么?我只有他一个孩儿,他是我的命啊……” 说着还忍不住流下泪水。 世间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盼望孩儿健康长大,方许宁理解张掌柜,可她也无法给他答复,此时距离三皇兄抵达皖城还有五天时间,若是按照昨日听来的看,张洛水可能就等不到了。 她大可以说些什么话安抚张掌柜,可她不忍欺骗一个爱子如命的父亲。 于是方许宁只是在前边带路,没有回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 第56章 张洛水虽在的地方极好找,那是位于整个寺庙最深处的一间禅房,只有病得最严重的病患竹子啊里面,是以即便方许宁没有去过,也晓得位置。 这座寺庙中只有三间禅房,每间禅房中住着两位病患,派有一位医者照顾着。 “他就在里面。”方许宁停在左边那间禅房门口,张洛水便在里面。 张掌柜站在门前,将额角的细汗仔细用袖子擦拭干净,又将方才与官兵起冲突时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他想用最体面的状态见到自己的孩子。 “殿下,你看我的模样如何?”张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这副模样并不如何好,因为担心孩子,他瞧着有好些时日没休息好了,眼下乌黑一团,方才又与人争论过,眼中更是血红一片,脸颊瞧着也不如刚见面时那样红润,此时颧骨突出,面颊凹陷,极是难看。 可方许宁还是道:“瞧着不错。” “里边虽说只有两位病患,可还是莫要掉以轻心,”方许宁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递过去,“掌柜还是在戴上一层为好。” 在这件事上,张掌柜没有糊涂,张洛水这边还要靠自己奔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须得更加小心。 他戴上棉布,原本隔着一层还能看见的高突的颧骨也不那么显眼了。 方许宁推开门,带着人走进禅房。 里面简陋的搭着两张木床,方许宁一眼便见到其中一张木床上瘦小的身影。 薄薄一层被子搭在张洛水身上,显现出来的形状让人不忍直视,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可以消瘦到这个地步。 张掌柜扑到小木床边,伸出手,想要碰一碰自己的孩子,可是那张脸上一点肉都没有,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他不敢触碰,他害怕骨瘦形销的孩子受不住自己的触碰,害怕自己碰到就会将之碰碎。 许是感受到张掌柜的到来,许久未醒过的人竟慢慢睁开眼。 “爹……”张洛水见到面前的张掌柜,有些难以置信,“孩儿是在做梦么……” 亲眼见到孩子醒来的张掌柜不知怎的突然眼眶一热,泪如雨下。他颤着一双手,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 “是爹来看你了,不是梦……” 或许是手上的温度给了他底气,他嘴唇微抿,似在忍耐着,可有是在忍不住,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滑落下来,染湿鬓角,又透过发丝落在木床上,在那一块洇湿一片。 第32章 小小的禅房里边装着无尽的哀楚,他们积铢累寸,直到填满整个禅房,沉重到方许宁不得不偏过头,试图通过掩耳盗铃的方式减轻心中的酸楚。 父子二人抽抽噎噎聊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张洛水眼珠微动,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方许宁。 “公主殿下,”张洛水眉眼一弯,见到方许宁似乎是一件能让他缓解病痛的事情,“陛下快到了么?” “陛下……”方许宁被那双纯真期盼的眼神望着,不知该怎么办。 张洛水的眼睛似乎还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他只是看了方许宁一眼,便知晓了她心中所想。 “我想娘了……”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果死了,娘回来接我罢……” 他简直懂事的叫人心疼。 方许宁的手垂在身侧,手指蜷缩,指尖压进肉里,妄想用手心的痛掩住心中的痛。 “不会!”方许宁蓦地开口,“你娘不会来接你,她想你在这世上多留些年,看你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她还想你过一过她都没能经历的生活,走一走她未走过的路!” 听到这话,张洛水愣怔住,他嘴唇一瘪,终是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他只是强装不在意罢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何况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眷恋着世间的一切。 现在他与张掌柜还能相依为命,可若是自己走了,世上就只剩下父亲一人,他不论如何,都无法安心离开。 方许宁也来到木床边,她抓住张洛水的手,道:“你再等等,三皇子已经带人从朝歌城出发了,你再等他们五天,第五天,就有神仙带着仙药来救你。” “姊姊,我好难受,身上好痛。五天……”他竭力转动手腕,回握住方许宁的手,“还要这么久啊……” 张掌柜只要听他说话就浑身难受。袖子已经被泪水完全浸湿,他不光要给自己擦拭泪水,还要顾着他的张洛水。 手指轻柔地拂过干瘪的面颊,轻如羽毛的触感带走泪水,却无法抹干净泪痕。 “不久的,你已经熬过这么多天了,定能等到他们来。”方许宁吸吸鼻翼,哽咽着慰藉。 “姊姊别哭,娘说,不可以让姑娘家哭的,”张洛水松开握住方许宁的那只手,稍稍抬起一点,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可又实在没力气,只得作罢,“我答应姊姊,再撑五天。” 眼下张掌柜也见到了孩子,方许宁将张洛水濒临崩溃的意志重新点燃,这寺庙里还有许多病患等着她,不便久留于此,是以只得带着张掌柜离开。 临走时,张掌柜叫住方许宁,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鼓鼓囊囊的,瞧着便知晓里边装了不少。 第57章 “请殿下收下,”作势便往人手里塞,“我儿在这里还望殿下多多留意……” 这与贪赃纳贿有什么分别,她哪里能收,赶忙后撤一步,没好气呵斥道:“掌柜这是做什么!” 张掌柜也是第一回 做这种腌臜事,被呵斥一句后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拿着荷包的那只手悬在半空中,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极是尴尬。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方许宁也看清了他眼中的窘迫,轻叹口气,道:“我与落水一见如故,你就算不做这些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张掌柜闻言终于放心,可是面上又羞红一片,挂不住脸,他胡乱点头应着,仓皇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方许宁再次投身于病患之中,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总是有意无意去禅房那边看看张洛水,看着身边症状不断加重的病患,能劝上几句的便多说几句。 一晃眼又过去两天,此时距离方玥棠抵达皖城还有两日,方许宁在此期间一直早出晚归,越到后面,寺庙里那股病入膏肓的腐朽味便越重,留在这儿的人日渐没了希望,就连向来先鼓励他们的方许宁讲的话也变少了。 她也无法确定这些人能不能等到太医来。 “今日禅房那边,有一半的人都送出去火化了。”老大夫长叹一口气,连轴转导致他也有许久没有休息了。 “黄先生,照目前来看,后面两天,有多少人会死?”方许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老大夫。 “唉……” 老夫只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可方许宁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回复。 或许,这里一半的人都等不到人来了。 “殿下,今晚回去后,明日便莫要来了。”老中医眼神浑浊,无一点神采。 他年事已高,在这场疫病暴发之前,早已隐居山林,本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到了晚年还要奔波劳碌,他何故这样做? 便是为了这一城的百姓,为了这些被疫病折磨的病患,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大夫,缘何会说出类似于放弃的话? 方许宁贝齿咬住下唇,心中有如针扎—— 这些人恐怕就算等到太医来,也来不及救治了。 “那他们怎么办?”她颤声问道。 “他们?”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老大夫突然停顿一下,“便只能等死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怎么还是会到这个地步…… 她将染病者隔离出来,让城中还未接触到疫病的百姓幸免于难,可这不等于她要将这些已经染上疫病的百姓放弃,她一直以来,都在想办法救他们,想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 难道这样做是害了他们么?那自己有是什么,是间接导致他们丢掉性命的罪魁祸首么? 方许宁继续手上动作,将药上好便离开大厅,前往禅房。 等她到时,张洛水正好醒着,他静静地躺在小木床上,因为脸颊过于削瘦而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眼中的空洞感也愈发吓人。 原本两个人的禅房现在只剩下张洛水一人,原先那人昨晚咽气了,今日早晨被人发现才拖出去。 张洛水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不用看便知道是谁来了,现在除了方许宁会来看他,其余人都不愿再过来了。 如今他被困在这小小的禅房中,对来往人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身边那张木床上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再加上最近守禅房的那两个医者兴致明显比之前要低迷,他能察觉到,染上疫病的人,情况都不容乐观。 “姊姊……”张洛水此时的声音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嘶哑又微弱。 只是一晚没见,他的嗓音就发生这样的大的变化,方许宁不敢细想,再过两天,他还能不能再讲出话来。 “我在这里,”方许宁这些日子能说的已经说了,只能握住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死死抓住,试图给他在传过去一点温度,“我陪着你呢。” “好累啊姊姊,身上好痛,晚上疼得睡不着……”张洛水无意识地喃喃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想抓住面前这个能陪在他身边的人。 他虽疼痛难耐,但心中憋着一口气,他答应过爹与姊姊,要再等一等,等太医过来救他,只要自己撑下去,爹与姊姊就不会伤心。 自己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 方许宁眼中泪光闪烁,她看着这个身形消瘦的孩童,满是心疼。 “但是我答应了爹,要活下去,不能让他失望。”泪水自耳畔划过,但他却勾起嘴角,好像这一刹那感受不到疼痛了。 “一定,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顽强的挣扎着,不肯向病魔与死亡低头,方许宁也被这样的意志感染,心中本欲松懈的那根弦又再次绷紧。 按照方才老大夫所说的,明日他们或许便会放弃这里的人,至少已经搬到禅房里的人他们不会再插手。 可事到如今,禅房中的人已经远超外边症状较轻的人了,若是放弃,这么多人便会如敝履一样任其自生自灭。 第58章 若是这样做,那便与方许宁最初的期望背道而驰,她也没办放当真就置之不顾。 她闭上眼,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下定决心。 张洛水似乎察觉到什么,身体快于心中所想,他竭尽全力挪动身体和方许宁拉开距离,可他哪里能快得过身体康健的人。 只见方许宁拿过放置在一旁用来裁剪纱布的剪刀,狠狠划过雪白的手臂,血珠顷刻间便渗了出来,在张洛水愣住的空档,又将那道血口附上他破掉的脓包处,死死摁住张洛水想要抽离的胳膊。 “姊姊!你做什么!”震撼之下,他甚至难得有了几分精神,说话间听起来竟然中气十足。 眼见着脓水与血水彻底融合在一起淌下来,方许宁才将手收回来,到了这时,她又抬手将覆在面上足足三四层的棉布取下来。 没了几层的棉布束缚,呼吸终于轻快起来。 “这样做,自然有我的打算。”方许宁抽了条纱布缠上胳膊。 这几天下来,她已经能熟练包扎伤口,单手包扎更是不在话下,甚至还能分出神来与人开玩笑:“你若是心疼姊姊,可要撑住了,毕竟我可是拿你的伤弄的,你若是出事我岂不也跟着一道没命……” 张洛水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作践自己又无比理直气壮的。 “莫要讲这种话啊!”他觉着还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随意玩笑。 “可只有这样……”才能救你们…… 第33章 “才能什么?”张洛水疑惑。 “没什么。”方许宁笑笑,不作解释。 你们已成了弃子,若是没有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和你们一样,身染顽疾,就不会再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倾注在你们身上了。 思及此,方许宁眼孔阴影加深。 凭借现在的自己,无法让人信服,说到底她只是一个空有身份的公主罢了,没有实权,不论说什么都是空的。 若是…… 方许宁不禁设想,若是来的人是太子哥哥,是不是就是不一样的局面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这也是她无力推翻的,历史往来,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像男子一样,手握重权,叱咤风云。 思绪渐渐飘远,手中刺痛唤回不知已到了哪方的神思,这才惊觉自己已拳头握紧,指甲浅浅刺进掌心。 还有两日,方许宁靠坐在临着张洛水旁边的木床上,总归已经准备强行染上疫病,这张床榻自上一个拉去火葬场后有没有清洗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自今日起,我便可以陪着你了。”方许宁倒是乐观得紧。 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的张洛水,最终还是只撑不住卸了力,他躺在床上,无力回应隔壁的冷笑话。 或许是涨破的脓水起了作用,方许宁手上那道口子不消半个时辰便肿胀起来,形成一个圆润小巧的脓包,伴随着热毒一阵阵袭来,她不知不觉间便昏睡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负责禅房这边的医者已经不再将重心全部放在这里,自上一趟过来查看,之间足足过了两个半时辰,甫一打开房门,便见着乐安公主没了面纱躺在过往染上疫病的患者躺过的木床上。 他吓破了胆,来不及号脉便跌跌撞撞跑出去叫人。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赶来,眼细如他一眼发现公主手腕上那快渗了血的纱布,脚下一软往后跌去看看被人扶住。 “师父!快去瞧瞧公主殿下!”年轻的医者心中挂念着方许宁的安危,没察觉到他的师父眼中的惊惧。 老大夫看向方许宁,只觉着毛骨悚然。 这个公主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方才言语中要放弃禅房这边的人才做的决定罢。用自己的安危来威胁他们,强制他们重视这边的人。 她不愿放弃任何一个人。 从这些天的相处中可以看出,乐安公主是个心系百姓的人,她身居高位,没被急功近利,喜好阿谀奉承的人蒙蔽双眼。 这是好事,可又因为久居宫中,极少出来走动,是以在看到这些被疫病折磨的人时,难免用极端的手段来维护他们。 可她不知道,这种疫病是极难治愈的,自己只能勉强控制住发病时辰,尽可能的让他们能在这世上多留些时日。可眼下情况已经超过可控范围,再要耗下去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经过这么些动静,方许宁也逐渐转醒,睁开异常沉重的眼皮。 “殿下这些天好好歇着,老夫会遵循殿下心中所想,莫要忧心。”老大夫抢在前边说道。 方许宁一愣,下意识将自己的衣袖往下扯了些,遮住只露出一点小角的纱布。 这个大夫好生敏锐。 方许宁完全清醒过来,神色瞧上去比以往要憔悴许多,但身上的气势却比平日里强势了不止一点半点。 “疫病来势汹汹,如今我也身染恶疾,还望老先生多有照料。”方许宁知晓这老大夫精明,虽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已经被他洞察,可该走的过场不能少。 老人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可最终,他还是敛下眼眸,应道:“殿下万金之躯,草民定竭力救护。” 第59章 “有劳。”方许宁心中暗舒口气。 如此她只要不离开这里,老大夫只要心中有一点顾忌着公主安危,便不会将这里人放任不管。 这些天不止老大夫看清了方许宁,可方许宁又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归隐山林多年,这次疫病突发,他年事已高本可置之不理,可他还是决定下山,冒险救人。 这样的医者如何是能狠下心将病患抛弃的人。 二人目的其实一样,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来看,都有不同的选择和顾虑。 老大夫想要救人,整整一寺庙的人,仅凭自己一人也于事无补,须得将众人聚集起来,才能勉强照顾一二,可他不能拿这些人的性命冒险。 从未有过的瘟疫,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染上,若是当真因为他的决策而让他们身染恶疾,他该如何?又如何对待他们的家人? 方许宁身份特殊,在大启,皇室是与天神为伍的存在,皇室有难,百姓皆要竭力相救,其主要是为了避免让天神察觉自己宠爱的神子在凡界受冷落和欺辱,从而降下神罚。 这个说法来源未可知,可百姓却深信不疑,方许宁便是运用这一点将他们的信仰点燃并加以引导到这些病患上。 此举极其有效地将二人的目的达成,只是将方许宁的性命悬了起来。 张洛水是自疫病开始以来染病最久的人,她以血相融,染上疫病已是铁板钉钉,按照老大夫的经验,不出半日,方许宁便会病发严重到与张洛水如今的程度。 若是她没有张洛水那样的本事熬过这么多天,那么最多明日午时,就会和前边的人一样,送进焚化炉进行焚烧,最终化为一抔灰烬。 “殿下,”老大夫还是遣散众人,问她,“您可有想过后果?” 身体的疲惫渐渐加深,方才与他说的几句话似是用尽了所有精力,方许宁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先生在说什么。” 显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老大夫嘴角抿起,后槽牙咬得死紧,表情极为难看:“殿下若是没撑住,莫说能不能保住人了,在场有几人能逃过陛下的怒火活下来都不知道!” 方许宁睁开眼,笑道:“我会活下来,你们,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出事。” 语气虽轻,却坚定。 “那殿下可要撑住了。”他实在与她沟通不来,袖子一摆转身欲要离开。 “等一等!”方许宁突然想起什么。 老大夫站定在原地,以为会听到人后悔的哭诉声,结果—— “若是沈世子过来,还请先生隐瞒此事,就说我今日宿在这里……” “哼!”没听到想听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道,“殿下放心,老夫定会将殿下今日所做之事一五一十得告知世子!” 方许宁来不及再叫他,只看见被无情关上的木门。 好罢,随便罢。 方许宁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方才会想到沈牧池,只是有一刹那,觉得自己万不可将自己主动染上疫病这件事告诉他。 有一种直觉,若是沈牧池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事情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而自己只要想到那个结果便会不知所措。 待人走后,方许宁才彻底放松精神,疲倦猛然袭来,不多时,又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睡,又是天昏地暗,等再次醒来时,禅房中已经点上了油灯,烛火微弱,剪影轻轻摇曳。 方许宁转动脖颈,见着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昏暗的禅房里,沈牧池趴在那张矮小的桌案边,似是累极了。 “沈……”方许宁开口叫他,喉口却一阵干涩,勉强能讲出口的一个字也只是类似于微弱的气音,并不能让人听见。 嗓子里边虽然干得要冒烟,可又发不出声,只好作罢,再次闭上眼睛,看看能不能再次睡过去。 但她没想到,沈牧池慢慢坐直身子,他不太确定的转过头来,见到方许宁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小木床上,眼中放光又暗淡下来。 只是又抱着一丝希望,试探着轻轻换了一声:“殿下?” 方许宁睁开眼,惊喜地无声开口:“水……” 嗓子再次剧烈抗议,又干又痛,让方许宁皱起眉。 沈牧池着急慌忙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让桌上的茶具发出一阵丁玲哐当的响声。 他见着人醒了,下意识要走向方许宁,可又反应过来她要水,于是转身又退回去倒水。 沈牧池扶起无力气起身的方许宁,仔细给她喂水。 方许宁就着他的手急急喝着,喉中干涩逐渐被缓解,终于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于是嘴边的杯子被拿走,沈牧池又扶着她躺下。 不知为何,方许宁觉着有些不对劲,她觉着今日的沈牧池极其不对劲。 往日沈牧池会在傍晚时到寺庙外等她忙完后一起回客栈,可他从未踏进过寺庙一步。并且,在方许宁的观察下,今晚的沈牧池,面上哪怕带着厚厚几层棉布,也无法掩盖他面上的不悦。 第60章 “今日怎么想着进来了?”方许宁试探着问道,想打探他到底知道多少。 向来有问必答没有求必应的沈牧池难得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沈世子……”方许宁心虚,又有些急地叫他,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 沈牧池今日终于将施粥一事安排妥当,只等见到方许宁便与她说,可他在寺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出来,直到最后一丝日光没入天边,他才恍然察觉出什么。 他找到老大夫,从老大夫口中得知,方许宁是如何将自己的手腕割破,将手上的伤直接与染上疫病的人的脓疱接触,直至交融。 又在老大夫的添油加醋下,知晓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或许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沈牧池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心情,他只知道现在,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人提过来放在腿上,狠狠揍一顿才好。 “你理我一下嘛……”方许宁心中慌乱,急着让人回应自己一句,不光语调软了下来,眼中也多了期盼。 第34章 (捉虫) 烛火摇晃,方许宁眼眸微红,眼神期盼,语调柔软,她如此讨好着自己,满足自己早已高涨到无法压抑的渴求与欲|望。 沈牧池移开眼,余光中瞥见她苍白的嘴唇,再次想到她如今是为何躺在这里同自己求饶,胸中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将头一偏,彻底避开她的视线。 从方许宁的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后槽牙那处微微鼓动,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这可如何是好…… 方许宁头疼。 “姊姊,”躺在一旁的张洛水终于在上午的惊吓中醒来,“你何故要主动染病?” 他懵懵懂懂醒来,全然不晓得房中还有一个随时可能会突然暴起的沈牧池,也正是这句话,方许宁眼睁睁看着沈牧池好容易才缓和的神色再次绷起来。 方许宁:“……” 这孩子委实醒的不是时候了。 沈牧池突然转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眉眼压得低低的,让人瞧不清里边的情绪。 “殿下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方许宁一时间被怔住,她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靖安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挂念着殿下,可殿下在做决定之前可有想过他们?陛下子嗣单薄,只有殿下一位公主,陛下身居庙堂,可曾知道自己几乎要失去他的公主?”沈牧池怒火高涨,压抑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这么些话讲出来,方许宁低下头,又难受又愧疚,做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些,她只知道自己要救下这些已经身染疫病,时日无多的百姓,却忽略了自己身边的人也牵挂着自己。 “对不住……”方许宁抬头小心观察沈牧池的反应,“此事的确莽撞,下回不敢了……” “还有下回?!”沈牧池打断。 方许宁紧忙保证:“不不不,不会再有下次了,往后我定然先考虑清楚!” 虽然被训,可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眼神也逐渐灵动。 她这副模样让沈牧池再难谴责,难得硬起一回的心肠又软下来。 “我已和殿下表明心意,或许殿下还未意识到那些话的意义深重,”沈牧池半跪在方许宁的小木床前,“我向殿下承诺,沈牧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出自真心,不会欺瞒殿下一分一毫。” “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神情严肃认真,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派坦然,让方许宁生出一种错觉——只要自己发问,沈牧池必然尽数告知。 就在这时,方许宁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小人与她生着一样的容貌,一个身着暗色服饰,瞧着坏坏的,另一个则一身月白衣裙,面容纯真祥和,似是仙女。 两个小人各执一端,白小人笑着道:“他这副模样不似作假,何不与他相处试试……” 不等白小人话音落下,黑小人急忙打断,神情愤愤:“你莫要忘了他初见时是如何羞辱你的,难道要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如何能以一面之缘定人生死?”白小人不赞同她的话。 “那你又如何保证他不会再将你至于那般尴尬的地步?”黑小人有理力争。 小人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本就精神不佳的方许宁脑子被吵的嗡嗡的。 “我信你……” 在小人要在她的脑袋里打起来之前,方许宁紧忙回道。 “不论殿下信否……”似是没想到方许宁会这样说,他还在自顾自的表决心。 “什么?”又很快反应过来。 她半躺在小木床上,那张小床在只有寻常床榻的一半大,方许宁正正好躺下,她说信他时眼眸亮晶晶的,就像这段时间的避而不见从未发生过。 “殿下……”沈牧池眼中迸发出明晃晃的笑意。 不是往日面对她时眼里藏了淡淡忧伤的笑意,也不是在王家村施粥时看向村民怜悯的无奈的笑,是真切的,单纯的情绪,能让人一眼瞧出来的笑。 如天之骄子般的少年郎毫无顾忌的渴望着自己的视线和关注,他的喜怒哀乐都被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牵引,方才的笑也只因自己的一句话而灿烂。 第61章 一时间—— 方许宁觉着那笑容太过晃眼,想要拉一拉被角遮住眼睛。 “莫要高兴太早,我还未想起后边的事呢。”她觉得,要适时浇灭过旺的火苗,不让火舌燎着自己。 沈牧池闻言稍稍拉平嘴角,可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无法消退分毫。 “只要殿下平安,那些记忆没了便没了,往后还会有更多的记忆被殿下记得。” 他的确不是那样在意这些已经失去的记忆,在外人看来,方许宁忘记了两人从死对头到神仙眷侣的过程很是惋惜,但在沈牧池看来,只有方许宁是最重要的,其余的皆是可有可无。 就如他所想,没有什么回忆是无法再创造的,难道要为了这点记忆期望方许宁不如在那场事故中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伤痛么? 只怕在他知道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得疯掉。 沈牧池如此坦诚直白,方许宁倒是红着脸躲进薄被里,眼前的烛光遮住大半,方许宁困意上涌,再次陷入沉睡。 察觉到的沈牧池拿过一旁的灯罩,烛火柔和下来,他轻轻将薄被拉下来,怕人憋坏。 张洛水被忽视好一阵,眼下终于找到时机,他问道:“旁人都说你与公主姊姊恩爱两不疑,可你方才为何要与姊姊恶言厉色?难道这些传言都是假的?其实姊姊与你在一处并不开心?” 乐安公主是陛下唯一的掌上明珠,不光是朝歌城,在远离京都的城里,大多百姓都晓得一点关于公主殿下的传言。 皖城作为江南一带最靠近朝歌城的城,许多富户都会想尽办法打听京都眼下最新的消息,张洛水生在张掌柜这样的大商人家中,自然知晓许多事情。 在他看来,既然是恩爱夫妻,那么便不会面色不虞的和人讲话,更何况方许宁是公主,顶顶尊贵的人如何能被人恶言相向? 沈牧池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注视着方许宁恬淡的睡颜,良久才开口道:“传言都是真的,只是一个人越是在乎另一个人,越是无法对其维持绝对的你怜我爱。” “唔……”方才七岁的小萝卜头不懂其中涵义,眼中闪烁着不解的光。 “早些睡罢,”本要做解释的沈牧池注意到熟睡的方许宁微不可查的皱起眉头,道,“时辰不早了。” “可……”张洛水还想再问一问。 “嗯?”是严厉的视线。 昏睡快有一整天的张洛水在沈牧池不容置喙的注视下最终还是选择闭上眼睛。 等这小孩也不情不愿的睡着后,沈牧池便就着这昏暗的烛火趴在桌山假寐。 老大夫说过了,殿下染病的方式与寻常人染上的方式不同,骤然染上重病之人的血,谁也不知道发作起来会成什么样子,还需小心照看。 自己当养好精神,关键时候才不会掉链子。 - 这一夜,方许宁梦到自己一会儿身处冬日里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会儿被绑在木架上被烈火焚烧,冰火两重天,极致的差异痛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要……不要靠近我……” 绳子在她的挣扎下越收越紧。 “放开我……” 沈牧池死死抱住迷糊着正推他的方许宁,怀中人的力道不大,却不能松手,就怕她自顾自动着翻下床去。 梦中,方许宁周身场景又是一转,她浑身湿透,只身一人行走在风雪中,雪混着狂风刮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像刀片一样,几乎要将她的脸颊划破。 前路被漫天雪沫挡住,她辨不清方向,白茫茫一片不知何去何从。 “谁来……救救我……” 纯白一片的世界里,方许宁蜷缩在雪地中,雪片落在她的眼孔里,化作泪水,划过鼻梁,落在雪地里,洇出一个小圆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的雪停住了,它们没有消失,而是悬浮着停在那里,雪地中的人快要失去意识,她愣愣地勾起手指,试图触碰那片停在她眼前的雪花—— 方许宁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清一片雪,万物之主如此鬼斧神工,在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方,细细刻画一片雪花,水晶一样的冰花如同一件繁复的工艺品。 已被冻僵的方许宁似乎动用全身的力气抬起那根手指,触及到那片雪花。 突然,一股暖人的气息自雪花上散发出来,顺着碰到它的那根手指开始蔓延,很快便席卷全身。 意识回笼,方许宁舒展身体,发现自己已不在那片被冰雪覆盖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眼前犹如被一层红色绸缎遮住。 是……什么……? 身体也轻飘飘的……好奇怪。 “殿下……” 一声熟悉的呼唤,红色绸布潮水般褪去,速度极快,方许宁身处其中,又似乎是她在极速移动。 “殿下!” 一瞬间,方许宁被往下拉,坠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沉重感袭来,仿佛又回到那片雪地,只是身体不再感到寒冷。 眼帘费力睁开,一张干如树皮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哪里来的榕树皮?” 树皮脸原本惊喜的神情一垮,面无表情道:“还能说玩笑话,看来已经无事了。” 第62章 “先生勿怪,殿下方才从鬼门关回来,定然是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是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这颗丹药是老夫前些年用各类上好药草制成的,不说治好疫病,但让人多撑几天还是能做到的。”老大夫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欲要离开。 “我送您。” 方许宁感觉到自己从原本的半倚靠状被人放平躺下,骤然失去那个暖呼呼的怀抱很是不适,她害怕又回到那片冰冷的世界,连忙伸手去抓。 指尖碰到那人的衣袖一角,紧忙收紧手指,唯恐他离开。 “你去哪儿?” “我送黄先生出门,一会儿就回来……”沈牧池顾着礼节要送老大夫,又挂念着好容易才醒过来黏着他的方许宁,一时间两头为难。 抓住他的人不仅不予理解,还嘴唇一瘪,红着一双眼眸巴巴地望着,毫不退让。 “现在殿下身边正是缺不得人的时候,世子好好陪在殿下身边罢。”老大夫多精啊,他一眼便看出沈牧池一颗心早系在方许宁身上。 “晚辈在此向先生表示歉意,”沈牧池一片悃诚,“改日定登门拜谢。” 老大夫背着身挥挥手,示意不用客气。 虽然没送人出门,可沈牧池还是目送人经过转角彻底看不见身影了才收回视线。 袖子上那只手还死死抓着,沈牧池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握住她,轻轻拉开篡紧发白的手指。 “若再有下次……”沈牧池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仍心有余悸。 他不敢再说,怕一语成谶。 无人知晓当方许宁开始抽搐,胡言乱语时他有多惊恐,抱着她,感受着她在怀中慢慢冷下来,连呼吸也轻得不能再轻,甚至微不可查…… 在黄大夫过来前,他想过,若是此次方许宁再睁不开眼睛,便随她一道离开。 不过好在上苍眷顾,放她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 第35章 这一夜对沈牧池来说,堪称惊魂,在看着大夫走后,他守在床前几乎一整晚没合眼,就怕她再出事。 第二日太阳刚露出个头来,禅房的门被突然敲响。 沈牧池干涩的眼珠微动,眼白部分红色血丝顺着眼球转动从眼下移上来。 “进来。” 门被推开,来人是沈牧池的近侍,他面上覆着厚厚的棉布,眼中虽瞧着还算冷静,可与他相处几年的沈牧池却从他略失神的眼神中看出,他心中远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镇定。 这样一个如炼狱般的地方,寻常人的确不愿,也不敢只身前来。 “老爷夫人昨日未见着少爷殿下回客栈,担心出事,特派属下来看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沈牧池接过信,里边是徐氏的亲笔:“昨日未听到我儿与殿下归来的动静,唯恐你二人出事,特遣阿来探问,若出事还请我儿修书一封道明其中事宜,我们也好出一份绵薄之力。” 纸是临时找的,写得也匆忙,寥寥几句却透露出对沈牧池与方许宁的担忧。 果然还是瞒不住母亲。 沈牧池摇摇头,他早该知晓的,母亲向来心细,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眼下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更是无法瞒过。 “少爷,这是夫人让属下带的炭笔。”阿来又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住的长条状纸包。 沈牧池:“……” 看来母亲已经有所察觉。 是以他只得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将昨日发生的的诸多事宜尽量详尽的用精短的词句写下来,让人带回去。 “少爷,”临到走时,阿来又嘱咐道,“夫人还说,少爷定要护好公主殿下,若是殿下出事,少爷你也就莫要再回来了。” “……” 母亲还真是格外护着宁儿。 “知道了,你赶紧将信带回去。”他蹙起眉,催他走。 “是,属下告退。”阿来板着脸向他行礼。 今日是收到信的第五日,按照路程来算,最晚明日,三皇子的人便会抵达皖城,也就是说方许宁只要再平安度过一天一夜,便能等到太医的救治。 沈牧池将视线落在方许宁身上,长叹一口气,走过去把露在外边的手臂塞进薄被里。 隔着单薄的夏装,那层柔软顺滑的衣料仿若无物,很容易便能摸出那截手臂上多出的东西。 沈牧池顿住,他抬起另一只手揭开衣袖,只见一颗肿胀的脓疱从包裹住的纱布下蔓延出来,纱布上渗透出黄褐色的一片脓水。 之前每日来此等方许宁忙碌完一道回客栈时,路上会聊一些两人今日所做之事,他很清楚的记得,这种脓包只有在染上疫病三天后才会出现。 可现在距离染上一天都不到,并且通常脓包大小也只有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绝不可能大过包扎伤口用的纱布。 尽管他已知晓方许宁是通过何种方式染上疫病,黄大夫也曾告知他可能会出现的种种情况,可当真看到这骇人的伤,还是忍不住心疼。 再回想到昨晚方许宁临近濒死的样子,他只觉得后怕,这样霸道的病,若是没有黄先生前些年制成的药丸,或许今日方许宁便不会熟睡着躺在这里了罢……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庆幸,黄先生走前将处理这种创处的方法教与他,让他不至于面对这可怖的伤口束手无措。 第63章 正当他将干净的纱布绑好,房门再次被敲响,相较于寻常的敲门声,这阵明显要急促许多,敲门的人也许心中就与这阵声响一样着急。 “殿下!公主殿下可在里面?” 不等里头呢人回应,外头的人又道:“他们来了,从京都来的人到了……” “哗啦——”一声,门从里面打开,门外的人手还悬在半空中。 “可是三皇子的白虎旗?” 来人迟疑道:“白虎……在瞭望台上,太远了瞧不真切,只能见着是黑色的旗……” “三皇子的白虎旗的确是以黑色为底,是他……” 沈牧池是方玥棠的伴读,对于他的旗帜简直不能再熟悉。 “是徐城正让我来的,他说殿下在此处。”他时常跟在徐厚卿身边,知晓方许宁为这一城的百姓做了多少。 许多个日夜,他夜巡到午夜才见到殿下熄灯。 若是京都的人来,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殿下。 所以…… “殿下呢?她可在这处?” “殿下……”沈牧池迟疑,“殿下她不慎染上疫病,正在里边歇息。” 一道霹雳雷当空劈下打在这胥吏头上:“什么……” “我这就去禀报,求城正开城门迎三皇子进城。” 话没讲上两句人便跑开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胥吏莽撞,若不是方许宁身边离不得人,方才怕是跟着人一道走了,更甚者要骑上一匹快马,狠劲儿挥鞭子疾驰到方玥棠面前,绑上太医局园首便跑。 这浩浩荡荡的一大波人行进,哪能快过他的宝驹。 -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一辆辆马车停在寺庙外,太医局珍藏的草药带了两大箱,普通药草也将两辆马车塞的满满当当。 同行的十位太医除却医术高超,经验老到的院首外,剩下九位太医皆是在宫中为妃子与朝中重臣诊脉的高才之人。 他们动作利落,很快便陆续进入寺庙中开始为染病的百姓诊治。 “这处原先是谁在负责?”陈院首环顾四周环境后问道。 “是黄神医,他负责诊病开药方。” 答话的是在大厅这处待得最久的病患。 陈院首闻言点头赞许道:“条件有限,能做到这个模样已是极其难得。” “陈院首。”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沈牧池一眼便发现人群中的太医院院首陈邢笙。 “沈世子,”陈院首毫不意外自己会在此处见到沈牧池,“接到皖城的消息,说殿下在此处,三皇子先与城正一道进城,待会儿再赶过来。” 沈牧池看着毫不知情的院首,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索性转身带路:“此事说来话长,还请院首先跟我过来。” 虽觉着意外,却还是选择跟在他身后。 一路弯弯拐拐,越往里走,染病程度越严重,结合沈牧池的态度,陈院首心中愈来愈慌,终于在见着方许宁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仿若停止了。 第36章 陈院首瞳孔颤抖:“殿下是何时染上的?为何不提前传信告知三皇子?” 照目前状况来看,方许宁染上疫病之前已有四日。 四日功夫,从皖城放信鸽,约莫两日便能与他们的队伍会合。 沈牧池苦笑:“若殿下是两日前染上的,我会毫不犹豫放出信鸽,可殿下是昨日午时染上的……” “昨日?!”院首惊异。 “不错,”沈牧池点头,殿下是创处接触到一名染上疫病足有十日的病患。” 这一路从朝歌城赶来,太医局众太医通过公主遣人送来的密信进行研讨,在一本医史孤本上找到类似于此次疫病的记载,上次疫病暴发在四百年前,那时只要染上,并且未用对药石,定然熬不过十日。 究竟是何人,能在染上疫病后撑十日。 陈院首极好奇那位撑了十日的究竟是何许人,不过他清楚现下更为要紧的是什么。在宫中时是他全权负责乐安公主的例行诊脉与用药,此行若非方许宁在此,他本不用随行。 搭上方许宁的手腕,细细诊脉。 “奇怪……” 沈牧池神色一凛。 陈院首察觉到什么将方许宁的衣袖拉开,本该莹白如玉的腕子上一块巴掌大的纱布遮不住底下的占了半截手臂的溃烂的皮肉。 “怎么会这样!”沈牧池倒吸一口凉气,“半个时辰前还不是这个模样。” 那时候虽然脓疱破了,渗出脓水,可他按照黄大夫所吩咐的,小心挤出里面的脓水上好药,不说半个时辰内有所好转,可也不该严重到这个地步。 陈院首行医半辈子,只一眼便看出方许宁绝不是沈牧池口中所说的,不小心让创处与脓水接触。现在虽看不清原本那道创处,可他敢保证,那道口子定然是很深的一道刀口。 他在宫中行走三十余载,看着乐安公主长大,以他对公主的了解,让自己成了如今模样的人,就是公主殿下本人。 事已至此,公主本人昏迷不醒,若是醒着他也不能揪着公主说教,只得一边上手处理伤处,一边数落驸马。 “沈世子既娶了殿下,还请将心思多花在殿下身上,”陈院首七十岁高龄,正是嘴碎的时候,“陛下只有殿下一位公主,在宫中的人都晓得殿下是除却陛下与皇后娘娘外最尊贵的人。” 第64章 话到一半,陈院首瞥了一眼半蹲在一旁候着的人,见他一脸诚恳的虚心受着,很是满意,又接着道:“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后妃皇子,可都宝贝着殿下……” 沈牧池刚进宫做伴读时便知晓了,向来高高在上,恨不能拿鼻孔看人的三皇子会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妹妹,清冷寡言的二皇子会给她爱吃的点心,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会在上元节偷偷带着方许宁出宫游赏花灯…… 乐安公主自小便讨人喜欢,他也毫不意外的被吸引着,忍不住靠近。 陈院首怨他是合该的,他无法反驳。 若是时间能回到方许宁来寺庙前,他一定不会任由她一个人来。 沈牧池愧疚的沉默着,只有院首一个人在说,得不到回应也逐渐没了声儿,正好处理伤口到了关键阶段。 黄大夫让沈牧池做的是将脓疱里的脓水挤出来,在上面敷上草药,最后用纱布包裹住。 陈院首则不一样,他先是拿出一种带着刺鼻气味的“水”倒在方许宁的手臂上,将整个创处都淋一遍,又拿出小刀在烛火上过两遍,接着便用刀割向创处。 “院首这是做什么?”沈牧池只见过用药治伤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用刀治伤的。 “这一处的血肉已经完全坏死,若不割除只会反复发作,永远也好不了。”陈院首手起刀落,利落将那片脓疱的表皮割下来。 一股难闻的味道顺着被割除的表皮从伤处散发出来,之前未挤出来的浓稠的脓水淌出来,一时间整间禅房里全是腐肉的味道。 这种味道哪怕是隔着棉布也难以忽视,沈牧池微微皱眉。 不是嫌恶心,这种时候还有这种想法他就枉为人了。 陈院首集中心神,继续下刀将里面被泡烂的的肉也小心割下来。 “唔……”生生割肉的痛感将方许宁从昏睡中唤醒,意识还未完全苏醒,却下意识开始收紧手臂躲避。 “按住殿下!” 沈牧池不用他,早在方许宁动第一下时便上手按住她。 陈院首又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之放在方许宁的鼻前,两息不到,正悠悠转醒的人便再度陷入沉睡。 “这是何物?”沈牧池好奇道。 “这可是老夫的宝贝。” 简单一句话堵住沈牧池接下来要问的话。 人在世间行走,身上总有一个或是两个用来谋生的手段,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外传的。 或许这个瓷瓶里装的东西就是陈院首的谋生手段之一。 割除腐肉极其考验动刀人的熟练度,接下来两人不再分心。 不知过去多久,方许宁手臂上的创口终于不再流出黄色的脓水,碗口大的红肉裸露在外面,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殿下应该服用了灵丹妙药,它延缓了病发速度,加上你的确照看还算细心,这伤口只是瞧着吓人,却只有一小层皮肉坏死,配着老夫的药不出两个月定然好全。” 有太医局院首做保证,沈牧池只得稍稍放心。 “多谢。” 陈院首摆摆手,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途中我与众位同僚已将药方拟出来,已经开始熬了,待殿下服用一个疗程就无事了。” 沈牧池还欲再说些什么,可院首却满脸亢奋得背上小药箱,道:“沈世子留在此处照看殿下,老夫要去瞧瞧撑了十日的那位奇人。” 作为一名大夫,最感兴趣的事情一定是研究疑难杂症。 现在张洛水便是这一众太医的心头好,掌上珠。 陈院首解决心中头等重要的事,心情颇好,刚走出禅房,便迎面碰上来寻方许宁的三皇子。 “乐安可有出事?”三皇子上来第一句便是有关方许宁的。 不是问的是否平安,是可有出事,他在意的不是现如今的方许宁状态如何,而是在这之前可有出过任何意外。 陈院首面露难色,回道:“臣刚到时情况不太乐观,方才在臣的救治下已无大碍,只需待药煎好服下即可。” 方玥棠面色一变,追问道:“可是染上疫病?” “是……” 刚吐出一个字,面前的年轻皇子便消失不见,身后的木门“吱吱嘎嘎”的响着。 刚送走院首,又迎来三皇子,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三皇子瞧着与上回见面没什么分别,但沈牧池却是憔悴不少。 方玥棠进来直奔那张简陋的小木床,妹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中极不舒服,手臂上包裹的大片纱布也狠狠刺痛他的心窝。 好在她的确如陈院首所说的已无大碍。 可药还未煎好,没服下药前一切都未可知,不可完全松下心弦。 “我一早就说过,妹妹跟了你定会受委屈,你们此次的踏青之旅可谓状况不断啊。”三皇子晓得妹妹安然无事,讲了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话。 往日方玥棠也时常开这样的玩笑,沈牧池通常会应和上一两句,可今日听到这样有关方许宁的玩笑,却罕见的沉默着。 话出口后,方玥棠也察觉出不对,沈牧池对方许宁的在意程度不输他这个做哥哥的,试想若有人对自己说妹妹跟着自己定不会好过,他估计会和那人打起来。 第65章 其实这一路若没有沈牧池跟着,方许宁指不定会陷入什么别的险境。 三皇子有些后悔,可他向来一副贵人眼高的做派,说不出那些与人道歉的话,只得强作镇定地默默观察沈牧池的面色。 沈牧池似乎真的开始回忆,从王家村开始,一路走来,当真是越来越不顺,昨晚若是黄大夫没有制成那粒药丸…… 一切的事情的源头从他邀方许宁踏青开始,或许更早一些,从什么时候开始…… 见人面色愈发难看,方玥棠再顾不得面子,紧忙打断他的思绪:“好在这一路上有你陪着,虽说乐安遇上不少事,可瞧着却圆润了些……” 在宫中就属乐安公主最是挑食,皇后想了好些办法也无法让人多吃些,沈牧池知晓这件事后便挽起袖子开始下厨学做菜肴,后来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他带了糕点进宫,分给学堂的皇子与伴读。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只吃一小口的方许宁一连吃了两块。 她似乎只爱吃沈牧池做的。 在皖城府衙的藏书室里,听人说殿下废寝忘食,只要进了藏书室便会忘却昼夜,一心全扑在查阅典籍上。 为了让人好好用膳,沈牧池花了许多心思在膳食上,一日三餐加上夜消不断,这样的吃法如何会不圆润。 反观沈牧池,早起贪黑,在方许宁出门前将早膳准备好,巳时又开始准备午膳送去府衙…… 后来负责皖城的四处粥棚的相关事宜,愈发忙碌,皮肤黑了些,也瘦了不少。 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此行若没有沈牧池,方许宁只怕还比不上如今这幅模样。 三皇子甚少做开导人的事,行进过程十分艰难。 沈牧池武学课上表现优异,文学课时时得先生称赞,是个聪慧理智的人,可只要碰上与方许宁有关的事,便会自乱阵脚,不知所措。 好在就算昏头也仍保有一丝理智,清醒过来的沈牧池很快又成了那个父皇与先生经常夸赞的才俊模样。 第37章 “皖城的事我都听徐厚卿说了,多亏你与乐安坚持留在这里,若没有你二人,这疫病恐怕就不会止步于皖城了。”方玥棠此行不光是为了抗疫,他受陛下所托,来查看皖城城正的威信与能力,若与陛下所期待的相差甚远,将贬去南蛮之地。 沈牧池摇摇头:“愧不敢当,皖城多方面决策都是殿下完成的,我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略尽绵薄之力。” 方玥棠坐在小木床旁的矮凳上,将遮住方许宁眉眼的额发别到耳后。 “乐安是公主,护佑百姓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容铃已经染上疫病,她不能抛下容铃在这里独自回来,你不一样,彼时靖安侯府无一人染病,你若下定决心要走,只要动用靖安侯府的名号便可离开……” “但你还是陪着乐安留在这里,照顾她,开导她,”方玥棠敛下眼睑,“乐安有你我很安心,多谢……” 后边那句声儿小小的,可沈牧池还是听见了。 “殿下也是我最珍视的人,三殿下就算不说这些我也会护好殿下。” 果然他听见了…… 方玥棠羞臊,除了父皇母后和皇兄,他还从未和人说过这些。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冷下来,一坐一立,原本要好的两个人突然没了话说。 好在有外在因素打破这快要凝滞氛围。 “叩叩——”门被敲响。 “进!”方玥棠紧忙回应。 外面是三皇子的侍从,他端着托盘,上面是三碗汤药。 “这是陈院首吩咐让每一个人都要喝的汤药。” “我也要喝?”方玥棠不解,按理来说,只有染上疫病的人才需要喝药,他分明才刚来到这里,如何也要喝? 侍从从善如流道:“院首猜到殿下定然会发问,他说因为这种疫病极易染上,所以不管现下有没有不适都要喝。” 方玥棠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殿下别想躲掉,城中也已开始煎药,城中每个百姓都要喝。”没有人能比他的侍从更懂方玥棠了。 三皇子讨厌喝药,小时候生病顶着大雨逃去东宫只为躲避喝药,可结果自然是因为淋雨加重病情而喝了更多的药。 侍从说着,突然托盘上少了一碗汤药,他顺着碗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沈世子率先端过一碗喝掉了。 “沈世子已经先喝掉了,殿下也快些喝罢。”侍从笑眯眯地看着方玥棠。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懂他跟随的主人。 方玥棠是个要强的人,不是和每一个人比,而是和得到自己认可的人比,沈牧池各方面都极优秀,正是方玥棠认可的人,是以做什么都会暗暗和人较劲儿,他们是关系亲密的好友,同时对方也是自己的明镜。 两碗汤碗被喝掉,沈牧池端起剩下的一碗,道:“退下罢。” “是。” 方玥棠明白沈牧池的意思,走至木床边扶起方许宁,好方便喂药。 本以为要昏迷中的方许宁喂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可不知是否是方许宁感受到什么,在被人扶起身时竟稍稍转醒。 “沈牧池……”她头昏的厉害,一句话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第66章 “醒来就知道叫他,哥哥好不伤心。”从小就围着自己转的妹妹突然有一天刚脱离危险就黏黏糊糊叫旁人的名字,方玥棠心中酸涩一片。 沈牧池一直看着她,见到她在听见方玥棠的声音时眼中浮气积分疑惑和不解,似乎在想这个声音好熟悉,却不知道是谁,可很快,那份不解退去,再浮现出来的不可置信与惊喜。 “三哥哥!咳咳……”这下方玥棠没见到方许宁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自己的到来是令妹妹高兴的了。 “好了好了,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你莫急。”真看到她因为自己欣喜到忘记自己伤时又心疼的不行。 方许宁感受到方玥棠就在自己身后还,便放下心来靠进他的怀里。 “也莫放心得太早,”方玥棠还有账未和她算,“先喝药罢。” “哦。” 方许宁微微紧张—— 不会是自己以身试险的事被他知道了罢…… 一勺苦涩的药递到嘴边,她皱起眉偏头躲开。 “嗯?”带有威慑力的鼻息从身后传来,方许宁肩颈一缩,老老实实转头喝掉。 药汁咽进肚里,苦涩的味道简直顺着舌尖一路传到胃里。 紧接着又一勺药递过来,她求饶地望向喂药的人。 因为苦涩而眼中泛起些微红意,眸子就像一汪清潭,清透却摄人心魄。 沈牧池手一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做。 “这药有多重要你不会忘了罢?”方玥棠凉凉开口。 真是受不了,平日里那么自持的一个人,怎么就因为另一个人的一个眼神就沉沦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沈牧池自然知晓这药对方许宁有多重要,可只要面前的人露出那样央求的眼神,自己就不由自主陷进去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在方玥棠的提醒下,他坚定的将手中的汤匙递到方许宁嘴边。 一瞬间,方许宁仿若被苍生辜负,她鼓鼓嘴,抬起手直接端起药碗一饮而下。 随着汤药被咽下,沈牧池与方玥棠皆是松了口气。 这下总算能将心放下。 - 自从三皇子带人来后,寺庙中染上疫病的人症状较轻的人已经完全康复,症状较为严重的部分病患也好了大半,除了伴有轻微咳嗽已看不出病容,现下只剩禅房那边的病患还需要卧床休养,可时不时也能下床到庭院里走走了。 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这么多染上疫病的人,好的最快的竟然是张洛水。 他是最早一批来到这里的人,与他一起来那些人都相继死于疫病的折磨,也是熬得最久的人。 不知是不是在这过程中,身体得到磨练,体质在这场博弈中得到升华,以至于在喝了三日药后已经完全痊愈了。 这件事让陈院首越发惊奇,这些天他整日跟在张洛水身后,将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记录下来,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早膳的米粥前期用勺刮着表皮吃,中期用勺搅拌一下米粥再挑起来吃,后期则会端起碗口大喝…… 后来张洛水实在受不了陈院首毫无边界感的“窥视”,连夜计划逃离寺庙逃跑,却被守在门外研究草药的张院首抓了个正着。 陈院首现在是寺庙的主心骨,他的一言一行都备受人们的关注,他与张洛水的事则被人们津津乐道,甚至传到方许宁耳中。 她终日都在产房中养病,甚少出门,几乎没有听到那些口口相传的趣事。 虽然方许宁染上疫病只有两日,按照时间算应该属于症状最轻的那部分,可她的恢复过程却不太顺利,沈牧池为了这件事还去寻了陈院首。 这很好解释,疫病在张洛水身上与之一同进行升华,而方许宁以一个普通人的躯体染上与其他人不同的疫病,自然承受不住,以至于只用了短短两日时间便让她的身体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这种药只能治愈疫病,可疫病造成的其他伤却无法治愈。也就是说,她的身体极难恢复到原样,往后就是换季的一阵小风都有可能让她生病。 伤了身子的根基,想要养好可就难上加难。 如今陈院首的任务便是寻到调养方许宁身子的法子,也正是为了这件事他才跟在张洛水身后。 可自古调养是最难的,方许宁的身子只能看往后能不能寻到一个契机,找到一株百年难得一见的药草或是遇到一个真正隐居世外的神医,二者得其一个便能将亏损的病躯养好。 - 此时距离方玥棠带人来到皖城已经过去了十五天,目送最后一个病患离开寺庙,太医局此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这个那个皖城的百姓都服用了治愈疫病的汤药,街道也在徐城正的带领下燃起避瘟香,用以祛除残留的瘟气。 自太医来后,再没有一个百姓因疫病而死,甚至于包括容铃在内的所有人全部痊愈,只有方许宁落下病根,城中百姓将这位公主的付出看在眼里,他们不会忘记杜绝此次浩劫的人是谁。 于是每户人家将自己能拿出来的物件集中起来,送到福来客栈门口,拜托掌柜的将他们的心意交给公主殿下。 这些百姓刚从疫病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些天没做活计,没有收入,再拿出家中为数不多能用的东西送给方许宁,接下来的日子之后更难过。 第67章 方许宁不会收下这些东西,心意她收到了,东西却在第二日全部归还给百姓。 如此让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了一截。 在皖城又停留半个月后,方许宁一行人准备启程回朝歌城。 离开那日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日子,方许宁从客栈里出来披着一件披风,街上哪个人裹成这样? 马车驶过,沿路街边站满百姓,他们的性命是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从阎王殿门口拉回来的,是救命的恩人,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则领到朝廷发的津贴。 从前灰暗可以祛除,来日之路皆光芒满地。 第38章 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移动,中间的马车两个高大的男子骑着大马随行左右。 “看来,有人盯上乐安了。”方玥棠面色凝重。 方才他让沈牧池将方许宁沿路遇到的各种事一一告知方玥棠,他二人都从中闻到一丝阴谋。 车队正是刚离开皖城地界的靖安侯府与三皇子一行,三皇子奉皇命前来,回去时带上靖安侯府,队伍虽壮大不少,可行进速度却快了不少。 方许宁现在不得在外面久留,她身子损耗太大,需得即刻回京都,若有必要或许要留在宫中。 “殿下让平危送信,不知现在他在何处?”沈牧池在王家村时便提醒了方许宁,不晓得她可有放在心上。 说起这件事三皇子有些印象。 “他与乐安的暗卫一道回来,据说他送完信还想再去寻乐安,但被父皇留下了,可那名随行的暗卫却信送达后便出城原路返回皖城,”方玥棠几句话一说,那时的记忆逐渐清晰,“那时我便觉着奇怪,按理说,乐安在那样的境地,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为何父皇会将平危留下?” 讲到这里,沈牧池便能猜些缘由,果然,方玥棠接下来说的验证了他的猜想。 “父皇或许察觉到什么,亦或是乐安在信中写了要父皇控制住平危,”父皇的心思难猜,可作为他的儿子对于有这方面还是了解的,“可父皇与平危相处时间不多,那么只有从乐安信中得到消息才叫他控制在宫中。” 至此,沈牧池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马车,是不是从那时起,她选择站在我这边? 马车窗子的帘子被风吹起来一些,透过那一丝缝隙,他看见方许宁靠在窗边,阖着眼眸,眉头轻蹙,额头不时撞在车壁上。 “停车。”沈牧池毫不犹豫地叫停车队。 “嗯?”方玥棠不解,“出什么事了?” “殿下睡着了。”说着沈牧池已经翻身下马,丢下方才正与他讲话的三皇子钻进方许宁身处的马车内。 方玥棠面对这种见色忘义的行径十分习以为常,他无不所谓地掀起帘子瞧了一眼—— 里边沈牧池已经小心将方许宁抱入怀中,让人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的头也靠在胸膛上,只为人能睡的更安心,而怀中的人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啧。”虽能料到,可还是牙酸得紧。 他走到被挤下马车的容铃,同她抱怨道:“他一直如同护崽的鸡母这般黏着乐安么?” 容铃心中认同三殿下所说的,可表面上不能真的赞同,她回道:“沈世子心系殿下,让人动容。” 本以为能得到共鸣的三皇子一噎,摇着头走了。 半个时辰过后,方许宁还没有要转醒的迹象,沈牧池决定不再耽搁,令马车再度启程,自己留在马车内。 他们是今早巳时左右启程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方许宁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到再睁开眼睛,马车内的光线已不再明亮。 “容铃……” “殿下醒了?” 沈牧池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眸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 “沈牧池……”未清醒时的音调都是软软的。 沈牧池轻笑一声,回:“是我,沈牧池。” 他这一笑,嗓音低沉,方许宁耳朵痒痒的,她懒得抬手,喃喃道:“耳朵,好痒……” 回应她的是更加剧烈的轻笑声,闷闷地传入方许宁的耳朵里更痒了。 她弹弹腿,不满道:“不许笑!” 胸膛的鼓动立马停止,方许宁又抬头看他,这人虽然没笑出声,看着她时眼中却盛满笑意。 “殿下做什么?”这种状态的方许宁极少见到,他将人抱在怀里,期盼她晚些清醒。 方许宁耳朵热热的,她低下头又靠回沈牧池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在沈牧池第二次笑时她便已经清醒,只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伴随熟悉感觉,让她不愿离开。 方许宁从很多人口中得知自己在失忆前与她自认为的死对头两情相悦,原本她不相信,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她的观点不得不发生转变。 何况在沈牧池与他诉说心意后,她便越发觉着沈牧池的气息很是熟悉,只有极其亲密的人在身边时才会有这种感觉。 她能在沈牧池身上感受到那定然是有原因的,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骤然贴近的脑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收紧手臂环住怀中的身躯,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动静一大,惊着怀里的人。 第68章 “殿下……” “莫要讲话。”不等他讲完便出声止住,却悄悄抬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沈牧池彻底僵住,他不晓得方许宁明不明白这样做代表什么,经此一遭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体内用理智栓住的猛兽了。 在这一辆狭小的马车内,两人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待在一起过,日光渐暗,他们只是安静的依偎着,顾不得其他。 马车摇摇晃晃,自从染上疫病后,她便极其嗜睡,吃了几块点心后不过一会儿便意识模糊再次陷入沉睡。 华灯初上,马车再次停下来,方玥棠轻轻敲了敲车壁。 “到驿站了,乐安可醒了?” “吃过点心又睡了,我抱殿下上去罢。”沈牧池不忍叫醒她。 “如此也好,”方玥棠将自己从容铃那里拿的披风递进去,“夜深了,莫让乐安着凉。” 沈牧池将方许宁包裹严实才将人抱出去,一路过去又有三皇子在一旁护着,愣是一点儿风没吹着。 虽没着凉,可这么大动静,方许宁睡得再沉也折腾醒了。 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二话不说先上手抱住沈牧池的脖颈。 沈牧池脚步没停,手上一动,将原本打横抱着变成面对面抱着,单手拖住腰臀,另一手护住后背。 方许宁双腿夹紧他的腰,稳稳坐在沈牧池手臂上。 因为原本便抱着沈牧池的脖颈,这会儿姿势一遍,方许宁收紧手臂的同时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沈牧池只想着将人抱稳,没想到会因此让人受惊,更没想到会与人近到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殿下……” 方许宁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紧忙将头埋在他颈侧,催促道:“快些走……” 炙热的呼吸出卖主人同样不平静的心跳,那样热的气息在颈边拂过,沈牧池勾起唇角:“好。” 此时已进了驿站,方玥棠实在无法适应他们那种独属于他二人的气氛,可又不愿只有他一个人被抛在一边。 “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待会儿安顿好乐安便来寻我。”方玥棠正色道。 见他神色认真,沈牧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楼上的厢房已经收拾好,容铃甚至身份贴心的在床榻边收拾出一张小榻。 沈牧池将方许宁放在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容铃去楼下寻吃食了,不论味道好不好都先吃些,我去过三殿下那处很快便回来。” “嗯。”方许宁心底不想让人离开,她适应了沈牧池陪在身边,可她没有开口挽留,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可以让自己开口让人为自己不知名的理由留在身边。 安顿好方许宁,沈牧池这才安心去寻方玥棠。 见到沈牧池,方玥棠第一句话:“你可知晓蒋思和?” “瑞王府的嫡子。” 这个名字沈牧池不会不知道,或者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蒋思和,是整个大启唯一一个异姓王的独子,七岁时因病送进宫中养病,直到十五岁才被瑞王接走,瑞王前往边疆替陛下守疆土,舍不得家中唯一的嫡子,便将他也带走,瑞王不回来,他也不会再回朝歌城。 “他要回来了。”方玥棠仔细注意着沈牧池的神情。 “瑞王要回来?”沈牧池眉头一皱。 方玥棠摇头:“只有蒋思和回来。” “我猜测,与乐安有关……” 果然,沈牧池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猛然一凛,身体微微紧绷。这是他处于戒备状态的下意识反应。 蒋思和在宫中养病,宫里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那时最小的三皇子都满了十二岁,不愿带着一个小豆丁玩耍,只有八岁的方许宁时不时来看看这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方许宁在蒋思和来之前是宫里年纪最小的,骤然见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极是好奇,日日带上自己的糕点吃食去找他,原本因为人生地不熟而闹脾气的蒋思和逐渐会接受这个总是给自己带零嘴的公主。 久而久之,二人关系越来越好,只要出门必定黏在一起,陛下甚至想过将这两个小璧人凑成一对金玉良缘,只可惜在方许宁十六岁时,瑞王带着他离开了京都,只得作罢。 沈牧池进宫时蒋思和十四岁,他见过与方许宁一起长大的那个孩子是如何讨她欢心的,甚至几次碰巧出现,打断他与要和方许宁道歉的话。 十四岁的蒋思和变着花样驱赶企图靠近方许宁的任何人,那时候便心思深沉,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长进了多少。 这些都不是问题,主要是在方许宁眼中,蒋思和就是一个脆弱可怜又为她着想的小可怜,护在羽翼下不让任何人欺负。 他就是知道方许宁心软,所以装出那幅样子博得她的同情。 那时,两个小孩一样的人幼稚的争着方许宁的关注,现下再见面又会发生什么呢? 方玥棠幸灾乐祸地看着人黑了脸,心中终于舒畅了。 第39章 说起蒋思和,三皇子倒也没有多看好他,只是瞧着沈牧池自从娶了自己妹妹后,整日只晓得围着她,就好像只要一眼没看住人就没了似的。 第69章 虽说乐安忘了他,可就方玥棠看,他还挺乐在其中,加上这两天的相处,倒也没觉得有两年前那样关系恶劣。 看着方玥棠脸上的笑,沈牧池察觉到他特意和自己说这个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他淡淡道:“我知晓了,告退。” 语毕便不再看方玥棠,转身离开厢房。 看着被关上的门,他眼中笑着终于肆无忌惮的释放出来,道:“但愿蒋世子来时你还能保镇定。” 隔壁沈世子回到自己的那间厢房,他并未立刻推门进入,只是靠在门外,脑海中回想起来三年前,在宫中做伴读的日子。 - 大启十八年九月,靖安侯府的小世子进宫做伴读已一月有余。 作为宫中最小的皇嗣,她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间的位置,同为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和沈牧池则紧挨着方许宁坐在她的左侧,右侧是太子与他的伴读。 于是第一排的座次是:沈牧池,三皇子,方许宁,太子,太子伴读甲。 第二排则是:二皇子伴读乙,二皇子,蒋思和,与另外两个世家子弟。 方许宁规规矩矩坐在夫子面前,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抬着小脸夫子授课,身后的蒋思和是不是抬手用丝帕捂住嘴轻轻咳嗽两声,每当他咳嗽时,方许宁便会分心的将注意从夫子身上短暂转移,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坐直一些。 在宫里养病这么多年了,他的身子还是这样差,得与父皇提提,让他寻一些新的太医进宫了。 方许宁早已将蒋思和当作自己的弟弟,这样每日如同药罐子一样喝药如吃茶可不是事。 上午的文课结束后,方许宁转过身与蒋思和讲话:“小和弟弟你的咳症又加重了,近日可有着凉?” 蒋思和面容苍白,五官却精致好看,他看向方许宁的眸子好似温和无害的兔子。 “多谢殿下关心,思和昨日贪杯,多喝了些殿下殿下送来的酸梅汤,今早起来便成这样了。” “哎呀!是我忘了,酸梅汤清热解暑,属寒凉之物,糊涂糊涂!”方许宁十分懊恼。 “往年乐安都记着未给蒋世子送酸梅汤,昨日怎的送了酸梅汤过去?”太子听了二人对话,对妹妹的失误感到好奇,毕竟乐安对蒋思和可上心的紧。 说起这个,方许宁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坐在三皇子旁边的沈牧池,偷偷瞪了他一眼。 自从那日练武场出丑,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沈牧池,可未曾想第二日便在太学里又见到他,这才明白这人是父皇为三皇兄挑选的伴读。 原本想着虽然那人粗鲁无礼,可往后应是见不到了也就算了,哪里知道往后不仅会见到,还要日日都能见到,并且中间只隔了一个三皇兄! 如何让人不气。 方许宁是公主,从小父皇就告诉她要大度,要心怀大义。她一直都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想着不过是出个丑罢了,但那个叫沈牧池的却见着她便冷脸,好像在练武场上是方许宁让他沈牧池出丑似的。 那时的方许宁头回受人冷落,很是无措,急于寻求答案:“容铃,我生得令人讨厌么?” 听见公主这样问的容铃大惊失色,自她来到方许宁身边,还从未见她如此落寞的模样,护主心切的容铃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当即便小心打听起来:“怎么会?殿下分明人见人爱,是谁和殿下说了什么话么?” 容铃面上还看得过去,心底其实早已将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人义愤填膺的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左等右等,可她的殿下只是焉了吧唧的道:“没有谁。” 方许宁恹恹的,自己方才差点就成了在背后说人小话的小人了。 后来容铃旁敲侧击都没从他口中套出来。 接着几天,方许宁只要出现在沈牧池身边,不论当时他在和谁讲话,和谁相谈甚欢,只要方许宁露面,他便会立刻闭上嘴,头也垂下去。 这些天里,方许宁做不到对他完全无视,情绪低落,一个不注意便将酸梅汤差人送到蒋思和那处。 又得知因为自己的失误害人家着凉加重病情,很是愧疚,都不晓得还如何面对蒋思和了。 “殿下莫要担心,只是小小的伤风,和快便会好。太医也说了,夏日炎热,可让我吃些酸梅汤解暑,只是不可贪杯,昨日一个不注意便全喝光了。”他眉眼弯弯,开解方许宁。 见人还耷拉着脑袋,蒋思和又道:“殿下的酸梅汤很好喝,是我喝过的最好的。” “还请殿下莫要自责,往后若再熬煮了酸梅汤,我定然去殿下的昭阳殿讨一杯喝。” 少年软着语调哄着她,方许宁无法再只顾着自责,应道:“下回定然不可再喝多了,我的盯着你!” 漂亮的男孩往排斥在外的沈牧池那边看了一眼,勾起嘴角,又道:“一言为定。” 自小五感比同龄孩子要强上不少的沈牧池感觉到方许宁这边一道不善的目光闪过,他转头望去只见到顺着蒋思和的目光而看过来的方许宁收回目光。 她原来这样记恨我么? 沈牧池抓紧前些天写的信,里边是对那日在练武场的解释。 一个眼神让沈牧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戳破,他像被抽走神魂的皮囊一样软下来。 第70章 后来尽管知道那道眼神是蒋思和的恶作剧也再未鼓起勇气将信递给方许宁。 - 若沈牧池没记错,那是蒋思和第一次在他与方许宁之间使绊子。 那个孩子年纪虽小,却心思敏锐,早便看出了他对方许宁的心思,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方许宁,便用尽力气让方许宁对他产生误会。 直到一年后蒋思和离开朝歌城,他与放方许宁的误会已经多到三言两语无法解释的地步,他花了一年时间,都无法让方许宁和他说一句话,直到那次他几乎要丢掉性命才慢慢被她接受。 他如今再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无法释怀。 “沈世子为何站在外面?”容铃端着洗漱的铜盆过来。 沈牧池回神,接过铜盆道:“交给我罢。” “是。”经过皖城一遭,容铃发现养尊处优的沈世子比自己更会伺候殿下,是以她极放心的让人接走自己手里的活。 沈牧池推门进去时方许宁正乖乖捧着鱼汤小口小口喝,见他回来,将汤碗放下,盯着他道:“未曾想这样晚了驿站还有鱼汤。” 见到方许宁,沈牧池方才还低迷的情绪便一扫而空。 “味道可好?殿下可喜欢?”沈牧池问道。 “汤极鲜美,味道好熟悉。”方许宁咂摸一下,中肯评价。 闻言沈牧池也好似喝了那味道鲜美的鱼汤:“那便好。” “容铃说,驿站早些时候收到飞鸽传信,里面写满了鱼汤的做法,让人在酉时备好鱼汤。”方许宁盯紧面前这人的面容。 “三皇兄十指不沾阳春水,容铃也不擅厨艺,沈世子可愿告知这汤的做法是何人所创?” 方才方许宁说觉得这鱼汤的味道好熟悉,并非敷衍,自己还在太学时,有一回染上风寒,口中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因此吃得极少。 可在半夜时又饥饿难耐,只得偷偷溜去小厨房寻吃食,刚踏进厨房便有一股鲜美的味道传出来。 原来里边温着一碗鱼汤。 方许宁喜爱鱼汤,只爱喝汤,鱼肉虽吃一些,却不太喜爱,这一点她只在小时候和蒋思和抱怨过,正好这碗鱼汤里面没有一丁点鱼肉,她便下意识认为是蒋思和为她做的。 而面前自己在驿站喝的这碗鱼汤与当年那碗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而蒋思和不会从边疆过来就为做一碗鱼汤。 这里只有一个会厨艺的人—— “是我吩咐的。” 沈牧池承认。 毫不意外的答案。 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从小病弱,养在宫中,那样多侍女守在身边,怎么会让他自己进厨房。 “那三年前,我宫里那碗鱼汤也是你做的?”不知为何,方许宁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沈牧池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他一直未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 当年的那碗鱼汤被小偷贸然认领了,偷走了他对方许宁的关心和心疼。 “殿下以为是谁做的?”沈牧池语调淡淡的,像是随口问起似的。 “我以为是小和弟弟……”方许宁喃喃道,“我从前只同他说过不爱吃鱼肉……” “我时时关注着殿下,殿下吃鱼只动一次筷子,汤却能喝一整碗,爱吃梅花酥,不爱桃子味的各式点心糕点……” “殿下从不看我……” 他的神情不见得有多难过,可方许宁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无尽落寞。 沈牧池方才点的那些皆是她从未和人说过的,宫中许多人都说她挑食,可她明确表现出来不爱吃的只有猪蹄膀和酸杏子。 皇室的爱好是底下朝臣百官和贵族所追捧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室,能容许她挑剔一两样已是极限。 平日里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东西沈牧池轻而易举便能看出来,得对那人有多上心才能做到这些? 第40章 夜色已深,伴随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睡意侵蚀着方许宁的思绪,气氛沉默着,她昏昏沉沉也逐渐没了意识。 她不是故意将沈牧池晾着不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脑袋里面又昏沉一片,更加不晓得讲什么。 “往后殿下可愿多看看我……”沈牧池一抬头,发现人已经耷拉着头睡着了。 “殿下,你可当真是……”他无奈的长叹口气,“就仗着我偏心你罢。” 而后又将人抱上床榻,仔细掖好被子,将方许宁安顿好他才在那张小榻上歇下。 - 翌日清晨, 第一缕日光透过驿站的窗子映在方许宁的额头上随着日光的移动,终于覆盖住她的闭上的眼眸。 榻上的人眼睫微动,如蝴蝶振翅般扑闪几下后睁开眼。 “唔……”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对刚从睡梦中醒来惹来的方许宁来说委实刺眼了些。 还没等她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床榻前侧传来动静,是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殿下醒了?” 是沈牧池。 “嗯,”方许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沈牧池宿在小榻上,“今日感觉精神好些了。” 这两日睡的太多,骨头都软了,行动间又被沈牧池抱着,都未走上几步路,今日怎么着都该动一动了。 第71章 或许等马车上路了中途歇息时去附近转转,还能带上容铃与黔南侯府家的小姐…… 她正想着,手突然被人握住。 沈牧池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道:“的确比前日要好一些,但还是有些凉,殿下若想出去走走,我可陪着殿下一道。” “容铃和赵小姐能陪我……”她还没适应事事都与他一起。 沈牧池没放开她的手,道:“殿下身子还未好全,若是突发意外,容铃与赵小姐可没办法抱殿下回来。” 这样说也有道理,容铃与赵桉桉都是女子,总不能叫两人抬着她罢。 犹豫半晌,方许宁点头:“那便就你我二人罢。” “好。”沈牧池诧异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 想过她会带上自己一起,也想过她就是晕倒在地上也断不会容许自己跟着,没想到是只有他与方许宁两人人。 “叩叩——” “乐安,阿迟,要出发了。”门外三皇子催促道。 “一刻钟。”沈牧池利落披上外裳。 他动作快,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可他的殿下却不能马虎。 沈牧池对于方许宁的洗漱时间把控的刚刚好,一刻钟后,马车队准点启程。 正如方许宁所说,她今日精神很好,一路上近三个时辰都未再犯困。 长时间坐在马车上难免气闷,她掀开一点帘子透透气。 “殿下可觉着累?”沈牧池一直骑马跟在方许宁的马车边。 “还好,三皇兄呢?”方许宁摇摇头,只是好奇向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方玥棠怎的见不到人了。 “三殿下去前边寻可供安营扎寨的地方。” 这种事本该是沈牧池去做的,只是方玥棠知晓现下若让沈牧池离开方许宁,他怕是一路上都不会安心,便索性自己去。 “唔。”马车上的人简短的应了一声又缩回马车里,没过一会儿又探出头。 沈牧池疑惑的望向她。 “晨间沈世子说的陪我一道走走可还作数?”在方许宁的印象中,沈牧池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让她有些不敢相信会让自己去外边走走。 “自然作数。”他没放过方许宁眼中的不信任,“在殿下眼中,我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大启最尊贵的殿下小心成这样。 方许宁认真想了想,道:“严肃板正,不容置喙,嗯……” 原本还有粗鲁无礼和冷漠无情,但通过这一路的相处,这两点已经在她心中被洗刷掉了。 “没有粗鲁无礼?”沈牧池倒是意外没听见这个。 方许宁摇头。 心中警惕起来——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的? “殿下可不像说了真话。”他并不在意方许宁这样想,往日的偏见不是无迹可寻,换位思考,他或许也会认为方许宁冷情又不讲理。 被人看穿又准备把头缩回去的方许宁不敢看他。 “三殿下回来了。”沈牧池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便看见正往回走的方玥棠。 方许宁眼眸一亮,盯着逐渐与他们汇合的方玥棠。 “前面不远处可以供咱们休息片刻。”方玥棠道,“咱们用过午膳再动身。” 在约莫一刻钟后,马车队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上,开始生火造饭。 方许宁试探着看向从大马上下来的人,神态跃跃欲试。 沈牧池失笑,掀开车帘。 等人从里面出来便伸手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已习惯抱来抱去的方许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习以为常到在沈牧池还未伸出手便主动向他先投入期盼的目光。 “能听到轻微的水声,附近或许有条小溪。”沈牧池侧耳听了下周边声响。 夏日炎热,若有一条小溪,岂不可以进入踩踩。 她一整个夏日都未能寻到机会戏水,在枫香山上,虽然有溪流,却手上受伤,不可沾水,只得作罢,还以为今年又没机会了。 “殿下不可脱袜戏水。”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方许宁看过去,身边的人都没有将目光分过来,却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恐怖如斯! “唔。” “殿下?”意味不明的闷哼声可做不得数,沈牧池唤她。 “唔嗯。” 还是一句语意不详的闷哼,沈牧池转头看她:“殿下。” “晓得了……”她微微鼓起一边腮侧,不情不愿应着。 沈牧池了解她,若是没明确的答应,就是说再多方许宁也不会听,可一旦应下,就算不喜欢也会做到。 如今她的身子已有亏损,溪水寒凉,若由脚底进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原本回程需得尽快赶回朝歌城,考虑到这两个月方许宁都忙着皖城的事未得闲,这才想着带她外出逛逛。 四周树木挺拔,高耸入云,日光透过树叶与枝桠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好像沐浴在光里。 “从未晓得,光竟然可以这样好看。”方许宁赞叹着。 丛林中雾气未消,恍若身处仙境。 这是方许宁跟着皇帝前往行宫避暑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朝歌城郊也有这样的地方,若殿下喜欢,回去我可带殿下去瞧瞧。”之前方许宁还未失忆时,他带人去过,只是那时的她对此兴致缺缺,后来便未再带人去过。 第72章 至于为何面前的方许宁喜欢,他觉着是如今方许宁的心智处于两年前孩子气还较重的年纪,对这些难得一见的事物还存着极大的兴趣。 “皇兄不是说等回了朝歌便留在宫中不再让随意出门了么。”方许宁清醒点出。 沈牧池略一思索,道:“回程途中能路过那处,需绕一些路,不过三殿下恐怕不会容许殿下再在路上耽搁了。” 如此便只能错过了。 “那往后再说罢。” 沈牧池余光扫过去,旁边的人垂着眼眸,瞧着甚是遗憾。 “前边好像有一条小溪。” 察觉到沈牧池的目光,方许宁有些不自在,她抬头想寻一寻身边什么东西能够转移沈牧池的视线。 她提着裙摆行至沈牧池前边,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神情。 并非是讨厌他的注视,只是每当他用那样自以为无人察觉的目光看向她时,方许宁总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锁定住,炽热而无法忽视。 甚是叫人脸热。 “殿下!”沈牧池看着人跑开,心跳忽地一悸,下意识伸手去抓,衣带自手心划过,留下微凉的触感。 他几个跨步追上,直到握住方许宁的手臂,那一瞬,心中空缺的部分才被充满。 没跑出几步便被抓住的方许宁只好停下脚步。 “路上杂草丛生,恐有蛇鼠过路,还是谨慎些。” 蛇鼠二字显然比沈牧池的目光要令人恐惧一些,她放下裙摆,不动声色的往沈牧池身边靠了靠。 虽然害怕,但还是嘴硬道:“这里距离官道这么近,不会有蛇罢……”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突然颤动几下,方许宁全身一紧,等回过神来,自己已躲在沈牧池身后,手中攥着他的袖子。 方才方许宁说的不错,距离官道进的地方极少有蛇鼠出没,他提醒不过是怕碰上那万分之一二的,若有动静,大多是兔子和金囊鹿(注1)。 沈牧池心中好笑,但还是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去看那处动静。 胆大如沈牧池,方许宁看他还要靠近去看藏在那里的东西,虽不理解,却心中敬佩。 眼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要去巴拉颤动的草丛,方许宁惊惧着闭上眼,不忍看毒蛇亮出尖牙的恐怖景象。 “殿下,是两只幼兔。” 方许宁睁眼,只见沈牧池已经蹲下,扒开草丛给她看。 “兔子?”方许宁挪着步子过去,她不敢同沈牧池一样蹲下身看,只打算弯腰看一眼。 草丛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两只毛发还未长全的肉粉色兔子蜷缩在一起。 “还真是兔子,”方许宁的害怕褪去,“怎的不动?” “兔子一窝都该有七八只幼崽,”说着他将手伸进洞中摸了摸,道,“是了,雌兔外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里面的兔子已经没了呼吸,这两只也有好些时候没进食了。” “不会来……是出意外了么?”看见兔子的惊喜消失。 “嗯,许是被狼吃了,也或许被附近的人家抓走做了下酒菜……” “若是留在这里,它们难以存活。” “我能带它们走么?”方许宁心软的一塌糊涂,实在不忍心让它们自生自灭。 “自然可以,殿下若要带回去,可想好了如何待它们?”他知晓方许宁心软会带走这两只幼兔,只是不确定她是否会对这小东西上心。 “自然养在身边,事事上心。”既决定带走,那必然要好好对待,不可怠慢。 语毕,方许宁用帕子将两只气息微弱的幼兔裹住,放在手心里捧着。 “咱们回去叭,皇兄那边该遣人来寻了。”心中有了两只要挂念小兔子,方许宁也不惦记着等沈牧池不注意下去踩踩水了。 听她说要回去,沈牧池便跟在身后,慢悠悠问道:“殿下可知道这两只小崽子要吃什么?” 方许宁虚心求教:“需要吃什么?” 沈牧池思索:“或许可以去附近的农家看看,这样小的兔子能喝些羊奶。” “咱们能现在去么?路上我瞧见有一户人家就在不远处,”方许宁心情急迫,又有些顾虑,“皇兄会生气么?” 沈牧池哪里会让她失望,安抚道:“咱们先回去,同三殿下说明了再走。” 营地那处众人已在准备午膳,方许宁将自己与沈牧池捡到兔子的事告诉方玥棠,说明自己的打算。 “这么个小东西,能养活么?”三皇子不太看好。 “沈牧池说,只要细心喂养,定然能活。”方许宁解释。 哪只三皇子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乐安你能行么?我可记得,小时候给你养的元龟可是越养越没精神……” “皇兄!”方许宁双目圆睁,上前几步作势要动手打他,却因为手中捧着兔子而顾忌着。 “哈哈哈。”三皇子笑着躲开,道,“让阿池同你一道去,可万不能走丢了……” 留在原地的方许宁转身和沈牧池解释,元龟年纪大了就是会越来越懒,并非是她未照料好。 一转身却见到人忍俊不禁的神情。 “你莫要听皇兄他胡言乱语!”方许宁试图挽回自己在沈牧池心中的形象,可转念一想又觉着没必要,便改口道,“算了,还是快些寻到农户给小兔吃些羊奶罢。” 第73章 沈牧池只觉得养元龟的方许宁分外可爱,小小一个糯米团子蹲在池塘边等元龟浮出水面,会用小碟子装好元龟的吃食等它上岸,然后逢人便炫耀自己的元龟,脸上的神情神气又喜人。 “我知晓殿下将元龟养的极好,小兔也会好起来。”这是真话,方许宁对人待物极真诚,他不信三皇子方才说说的话。 这样才对,沈家世子也不难相处嘛。 两句话被哄好的方许宁心中美滋滋的。 “殿下要将小兔交由我拿着么?”沈牧池问。 方许宁看看手心的兔子,正要摇头又听沈牧池道:“前边这段路有些崎岖,不太好走,殿下带着小兔恐怕会伤着它们。” “好罢……”她往选了看,以她现在的身子,的确不太好走。 方许宁将兔子连同手上帕子一起交给他。 两只兔子方许宁得两手捧着,他一手便可拿住,还了空出一只手扶着走不太稳的方许宁。 不需要太过顾忌兔子,两人很快便见到一户人家,他们站在农户的院子外,里面一位妇人拿着簸箕在院子里喂鸡,见到自家院子门口来了两个身穿华衣,气质不凡的两个人心中很是忐忑。 “二位贵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路上捡到两只幼兔,想寻些羊奶给它们喝。”沈牧池道明来意。 听到是为了羊奶,妇人稍稍放松,上前迎二人进来:“农舍脏乱,贵人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婶婶靠自己的双手养家,很是干净。”方许宁完全不觉得妇人的院子脏乱,她在主人家的招待下坐在院子中的藤木架下,倒觉得别有韵味。 一只红嘴的白鹅从凳子旁走过,方许宁趁妇人转身倒茶伸手薅了一把雪白一片的鹅胸脯,软乎乎的触感让她又轻轻捏了捏。 当她还想揉一揉它的羽翼时,被沈牧池抓住手,只得作罢。 “贵人在此等一等,我这就去挤羊奶。”妇人转身便去了羊圈。 等人走了沈牧池才对方许宁道:“殿下莫要乱碰,小心它叨你?” 没摸过鹅的方许宁还不晓得它会叨人,她看看这纯良无害,摸起来又软乎乎的大鹅,对沈牧池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见她不信,沈牧池又道:“这种家禽凶起来可不饶人,叨一下能难受两日。” “沈世子莫要危言耸听。”她方才摸过了,很是温驯。 方许宁不再理他,她得时时注意着她的两只小兔,好在兔子的肚皮还浅浅的鼓动着。沈牧池看着这只大鹅,也上手试试,看它是否如方许宁说的那般温和。 他还只将手伸出去,大鹅便立马转头朝他走来,一双黄豆大的眼镜死死盯着沈牧池的手。 觉察出什么的沈牧池正要将手收回来,大鹅早便蓄势待发,在人动手之前已经冲上去,一口叨在那人的手上。 “嘶——”沈牧池倒吸一口凉气。 方许宁正轻轻用手指抚摸兔子的后背,突然沈牧池倒吸凉气,她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转过头才看到他的手背上红了一片,而一只大鹅从容不迫的摇着尾羽走远。 方许宁:“?” 大鹅真的会叨人?还很痛? 她面色复杂:“沈世子倒也不用言教身传……” 沈牧池不知该如何与方许宁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几次张嘴想解释都没能说下去,最后还是选择闭上嘴。 正在这时,妇女端着小碗羊奶走来,道:“这里人烟稀少,贵人不如就在老妇这里给这两只小兔喂了,省得路上还得再喂。” “多谢婶婶。”方许宁嘴甜,一口一个婶婶叫的妇人眉开眼笑。 羊奶装在碗里,放在兔子前边,两只堆在一起都没有够不着碗口,方许宁试图将兔子捧在手心让它去舔食羊奶,可它们实在太过幼小,还不会低头舔食。 “宁儿可试着用指尖蘸取一些奶水让小兔舔舐。”妇人在这里,他不便叫殿下。 方许宁按照他说的用指尖蘸取羊奶喂,这次小兔很快便开始嘬她的手指。 “这法子管用!”方许宁惊喜。 “宁儿将另一只交于我罢。”若让她一个人喂两只兔子,怕是半个时辰过去还没喂完。 方许宁点头,专注于手上这只兔子,还没听见他改了称呼。 “两位贵人还真是感情好。”妇人在一边看了许久,越瞧越觉着二人般配。 听到这话的方许宁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转头看向沈牧池,想看看他的神情。 她刚转过头,才发现他正偏头望着自己,嘴角勾起,甚是愉悦。 “莫要看了,你顾着些小兔……”方许宁面上热的紧,又将头转回去,认真喂兔子。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喂好兔子,向妇人道别,被她塞了一只小竹篮。 “这小兔若是一直捧在手心也不是个事,我将这竹篮里铺上了软布,贵人可将它们放在篮子里。” 妇人盛情难却,方许宁只好将竹篮收下,带着一个篮子和一小罐羊奶离开了。 第41章 “你们回来还带了个小竹篮?”三皇子单手拖住竹篮的底部,将它连着里边的两只小兔一起举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点头道,“倒还挺结实。” 第74章 方许宁与沈牧池回来时,侍从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接下来的赶路,三皇子早已为两人提前备好午膳,只等他二人回来。 “婶婶说有个篮子小兔会舒服些。”方许宁抽空道。 “还有一罐羊奶,”三皇子又将放在一旁的罐子拿起来闻了闻,“只有这么点儿,够么?” 见他发问,方许宁正要加快速度将嘴中的饭食咽下去回话,沈牧池便先一步道:“现在天热,羊奶易坏,故此那位妇人只送我们两日的量。” 有人答话,方许宁只需点点头便好:“没错。” “倒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三皇子感慨。 用过午膳,车队再次上路,自这之后,路上再未过久的停留,等到了朝歌城,已是四日后。 这么些天过去,皖城之事早已传遍朝歌城,圣上亲封的乐安公主,在疫病横行的皖城废寝忘食,力挽狂澜,终是遏制住疫病的散播。据说公主本人还因此累垮了身子,落下病根。 疫病治愈的信送来时还在早朝,据说圣上在看到公主因为操劳疫病之事而伤了根本后,竟当众红了眼眶,一度哽咽。 朝臣这才从喜悦中惊觉,让这场浩劫扼杀在摇篮中的人是从小养在深宫中,被圣上娇养长大的乐安公主。 公主跟着几位皇子在太学一道上课,习得家国大义,不知不觉,逐渐有了上位决策者的气质。 而当百姓知道了方许宁的事迹,对这位公主的爱戴与期盼达到顶峰,到了方许宁的车队回城的日子,朝歌城的百姓早早便等在车队必经的道路两侧,只为目睹一眼公主的面容。 “殿下今日气色瞧着好多了。”沈牧池坐在方许宁身侧,侧头看着她的脸。 这几日他一直在方许宁的马车上,若非每日夜里到了驿站还会替她的殿下准备床铺,打好热水,容铃还以为自己被殿下调走了。 “感觉离开朝歌城已经好久了。”方许宁掀开车帘,马车行至此处隐隐约约可以见着城墙的角楼。 五月初启程离开朝歌,现今已经是七月中旬,再过几日便是七月半,两个半月,的确是方许宁离开朝歌最久的一次。 沈牧池看着她一路过来,一切都与来时变得不一样。 那时她还是懵懂的皇室公主,经历了这么多,见到世间百态后,眼中的懵懂褪去,里面多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沈牧池看不透,可那个东西会像引路的老人,将正确的道路指给她看。 “两个半月,的确是久了些,”沈牧池点点头,“据说陛下思念殿下,今日会携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殿下回城。” 通常只有军队凯旋,亦或是立下功标青史的功臣回城,才有如此高的待遇,由皇帝带领百官在城门口迎接。 “这样大阵仗……”她不禁失语。 沈牧池摇摇头:“殿下值得。” “皖城突发疫病,徐厚卿作为城正不仅没能上报朝廷,还下令封锁城门,将路过此处的旅人拦在城中不予离去,万一殿下没有经过此处,这一城的人都将性命不保。” “而一座城中若没了人,那便会成为死城,届时再有人踏进皖城,那么这一人不管往后再去哪里,疫病便会跟着到哪里,不出几月,整个大启都逃不开疫病的侵扰。” 如果这也不算立功,沈牧池不晓得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很快,车队行至城门口,隐约能看清站在众官之首的皇帝的面容。 不等马车停稳,方许宁已是坐立难安。 “臣等恭迎乐安公主回京。”文武百官齐声道。 果真是声势浩大。 车帘被容铃掀开,方许宁探出头来,淡色的嘴唇,苍白的面容…… 在场大臣拉出任何一个人,都能瞧出这与自己印象中的乐安公主大相径庭。 “乐安……”尽管已经从信中得知她的状况,可当人带着病容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皇帝却只能微微颤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皇帝身侧,太子与二皇子皆是红了眼眶。 “乐安拜见父皇……” 她欲要行叩拜礼,膝盖已经弯下去一半,被紧走两步的皇帝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身。 “身子不好,礼就免了。”他娇养在手心的花,终是见到风雪,饱受磋磨。 手中的手臂细瘦得吓人,仿佛只剩一层皮肉挂在骨头上,风一吹就倒。 “多谢父皇。”方许宁眼中也是泪光点点。 算起来,若是从她出嫁那日算,她与皇帝已三月有余未见过面了。 接到方许宁一行,皇帝这才领着百官在前边开路,领着他们进城。 原本是要在宫中举办宴会,为这一行抗疫有功的众人接风洗尘,可公主作为此行功劳最大的人,实在精神不佳,难以支撑一整个宴会,圣上怜惜,故将庆功宴往后推了。 并扬言:乐安公主何时身子有所好转,何时举办庆功宴。 先前便说过,方许宁回朝歌城后需得留在宫中,是以在进城后便与靖安侯等人分为两路,她的马车跟着皇帝车撵一路行至大明宫前。 按照宫中规矩,大明宫内禁行车马,只能乘轿撵进宫。方许宁还未等到马车停下,便听到外面慌慌张张的嘈杂声。 第75章 “怎么回事?”她掀开车帘,身边的宫女侍卫皆神色紧张地望向宫中某个地方。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大明宫上空一束黑烟直上云霄。 “回殿下,似是走水了。” 在宫中,走水是大事,平日里禁明火便是防止走水。 “可看清是哪处宫殿?”沈牧池不知何时凑到她身旁,问宫女道。 宫女仔细辨认,没太敢确定:“奴婢瞧不真切,看方向似乎是昭阳殿……” “我走后难道还有人住进昭阳殿么……”方许宁不解。 按理说公主出嫁后,她的宫殿便不再归她所有,可再分配给其他后妃或是皇子公主。 可宫中嫔妃甚少,都各自有一座宫殿,何须再搬去昭阳殿? 此时前边皇帝的车撵也停了下来,步撵就停在宫门口。 方许宁走到皇帝身边,有个问题想问他。 “乐安?”皇帝知晓她来想问什么,“上回你派平危回来送信,我将他留在你宫里了。” 在枫香山时,方许宁便已经开始怀疑平危,在信中她希望皇帝能将他扣下。 那时平危身后之人还在暗处,不可直接下令将人扣押下来,只能不动声色的将人留在自己身边,而平危作为方许宁的侍卫,昭阳殿是最好的去处,出此下策才让他留在昭阳殿中。 “昭阳殿走水,有人急了。”皇帝向来和煦的眼神微冷。 宫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惊动各宫嫔妃,甚至太后也到了昭阳殿外。 皇帝从宫外赶来,姗姗来迟,火势已被扑灭。但见到他来,众人依旧像是主心骨归位,心中恐慌减半。 “怎么回事?”国无战事已久,可他毕竟是年少时上过战场的将军,眉眼往下一压,威严尽显。 宫中嫔妃多是皇帝登基称帝后封的,面对帝王威压,都不敢接话,最终还是皇后上前回话:“昭阳殿偏殿尽数烧毁,在里面发现三具尸首……” 话到此处,皇后不便再说,看向站在一侧的侍卫,让他上前一步禀报:“属下已派人前去查看,尸首完全看不清面容,从衣着来看,似乎是上月才住进来的平危侍卫与两个前来伺候的宫女。” “平危……”方许宁目光呆滞。 自从知晓平危住在自己宫殿时她便想到过这个结果,只是亲耳听见,还是会手脚发冷。 不论她是否怀疑他,那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人,是他多次持剑挡在自己身前。 方许宁从未想过他会死。 “可有何异常?”皇帝不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 侍卫迟疑一下,道:“偏殿四周没有人动过手脚,这几日也未有人上门拜访,依属下看,昭阳殿无任何异常。” 无异常,也就是说,这场大火是自然而起的,平危的死,无任何人在背后推动。 表象如此,可事实当真如表象这样么? “殿下。”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冰凉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方许宁看向身侧,沈牧池面露担忧,对她的担心毫不掩饰。 “他死了……”方许宁低下头,看不清眼中情绪。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对平危产生怀疑的?知晓自己要回宫长住,所以才有所察觉么? 不对,除了三皇兄、沈牧池和父皇,还没人知道她此次回来后要在宫中长住。 三皇兄与父皇定然不会想办法对付她,那便剩下沈牧池…… 念头才刚升起来,很快便被否定。 她与沈牧池虽然一直水火不容,但不得不承认,他当得上一声“君子”。 谋杀陷害这种腌臜事他做不出来。 平危的死,搅乱了她这些时日的推测。 线索一下子断开了。 “节哀……”沈牧池本就怀疑平危,这声“节哀”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安慰。 幕后之人不知道自己会在宫中长住,却在自己回到朝歌城的这天处理掉平危。 归根结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将他送回宫变相囚禁起来而让人起疑? 方许宁皱眉。 若是如此,宫中…… “殿下不能留在宫中。”沈牧池突然开口。 第42章 方许宁转头,只见他面色凝重,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显然,两人想到一处了,她能想到的,没道理沈牧池想不明白。 将人留在宫中都没能逃过幕后之人下手,可见宫中早已布有他的势力。 若存心想要对方许宁下手,就如囊中取物。 “现下靖安侯府才是最好的去处。”沈牧池斟酌一二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不用他提方许宁也知晓靖安侯府目前是最优选,只是她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为何会盯上自己?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长年住在宫中,从未招惹过什么人,也未出过事,为何一出宫就有这样多事找上门来? 还是说,是失去记忆的这两年在不经意间惹上什么事? 若真是这样,那还需寻机会打探一二。 现今向谁打探都不好开口,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的势力渗透到什么地步,自己身边可有安插他的眼线。 第76章 “殿下?”见人久不曾开口,沈牧池再次出声唤她。 可方许宁此时的思绪完全被平危的事情占据,并未听见他后边的呼唤。 “父皇,”她快步走至皇帝身边,请求道,“可否让乐安进去看看?” 皇帝皱眉,火势刚被扑灭,里面脏乱无比,甚至还有三具尸体,方许宁已在皖城亏损了身子,定然再受不起惊吓和磋磨。 可他知晓,平危陪在她身边多年,是陪伴身侧最久的人之一,若是不让她见最后一面,指不定要惦记多久。 他正迟疑着,沈牧池走过来:“若是陛下放心,可让臣陪殿下一道进去。” 皇帝无数次感慨,沈家世子简直不要太贴心,总能在自己陷入两难之地时突然现身献上计策。 “如此也好。” 步入昭阳殿,它与之前自己离开时并无两样,至少目前能看到的正殿依旧金碧辉煌,等两人经由小池塘边拐过,已然成为一片废墟的偏殿闯入眼帘。 昭阳殿是大明宫中除了勤政殿外最好的寝殿,就算是偏殿也建造得雕梁画栋,极尽华美。 而眼前这片废墟里,唯有几根长木还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昭示着这里原先存在过一座宫殿。 当这片废墟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难闻的烧焦味扑面而来,刺激着两人的肺腑。 方许宁眉头一皱,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 “宫中怎会燃起这样大的火?” 身在宫中,本就对明火管控严格,该是怎样不小心才能燃起足以将整个偏殿都烧作灰烬的大火? 沈牧池这时走到正殿旁,两处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九尺有余的过道,可这边的大火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所隔开,半点未碰着这边的主殿。 “这场大火绝非意外。”沈牧池肯定道。 “有何说法?”听到他这样说,方许宁不解问道。 “若火势当真大到足以将整座偏殿烧成这般模样,那么与它相隔如此之近的正殿不可能一点也未被波及。”沈牧池解释。 方许宁凑上去查看,果然如沈牧池所言,正殿完好如初。 “这是何缘由?” “他的目标并非殿下……”沈牧池迟疑道。 尽管已有了猜测,方许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若非他有意护着正殿,现下便不只有偏殿成了废墟,应该再加上半个正殿。”沈牧池原本只是猜测,可在解释中,逐渐肯定。 “他是殿下身边的人。” 猝不及防,沈牧池再次往方许宁不算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一块石头。 “我身边的人……”方许宁嘴唇微张,显然被他的说法吓着了。 “是。”沈牧池注意着她的面色,小心道,“殿下可有注意过身边人的异样?” “我……”方许宁脑中空白一片,“我不知道,这两年的记忆,我想不起来……” 一句话讲得颠三倒四,比之为了图谋她什么的素未谋面之人,方许宁显然无法接受是身边之人背叛自己。 “殿下莫要担心,那个人的目标不是你,他也并未背叛你。”她心中想什么,沈牧池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是谁?”这句话并未让方许宁心中好受,她眼底的迷茫渐退,心中有了较量。 “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沈牧池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宫中几乎所有人明面上都极疼爱陛下最小的公主,可若是幕后之人藏在这些人之中,想要找出来无异于海底捞针。 沈牧池说得没错,自己不能留在宫中。 “此事先不要告诉父皇,”方许宁转身离开,原路返回走出昭阳殿,“我去与父皇说,即刻启程返回靖安侯府。” 沈牧池应了一声,却并未第一时间跟上方许宁,他站在废墟边,眼中光影明明灭灭,不晓得在想什么。 “怎的要回靖安侯府?”皇帝舍不得刚见到还没多久的女儿,“宫中有太医局院首为你诊脉调息,为了身子着想,不若还是留在宫中罢。” 方许宁摇头,轻声道:“方才阿池和我说,从外边带回来的两只小兔没见着儿臣,吃不下羊奶。 “儿臣心中放不下它们。” 皇帝不满,两只兔子而已,为了它们竟不愿留在宫里陪着自己,可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女儿,既然说了,那便一定会做,自己拦不住,是以他只得放人离开。 “趁着天色尚早,你二人早些出宫罢。” 后面出来的沈牧池正赶上方许宁上轿撵,知晓是要出宫了,与皇帝皇后告退,却不知为何听到皇帝从喉中闷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 沈牧池不解自己何时惹得皇帝的不快,却再顾不上别的,匆匆跟上方许宁的轿撵。 宫中过了申时三刻便不能再出入宫门,方许宁与沈牧池赶在宫门关闭最后一刻终于出宫,二人换乘马车回到靖安侯府。 徐氏得到消息,匆匆吩咐厨房晚膳给怡安园得那份也备上,而后自己也来到沈牧池的怡安园。 “不是说殿下的身子要回宫将养么?怎的又回来了?”她将沈牧池拉到一旁,小声质问。 第77章 她不是不希望方许宁回来,只是靖安侯府实在再找不到能与太医局院首平分秋色的大夫了。 徐氏以为是沈牧池离不得方许宁,哄着骗着让公主跟着回来了。 她质问沈牧池时,声儿小小的,生怕被方许宁听见,给自己这个分不清轻重的儿子求情。 “母亲,”沈牧池无奈,“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虽然占理,可实在不好同人讲明,一时间他想着不如承认是自己离不得方许宁,自己没脸没皮求着人和自己回来。 第43章 靖安侯府的大小事宜都由夫人徐氏一手操办,她在府中威信极高,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就连沈牧池也不敢置喙。 “为娘一直都觉着你是个稳重顾全大局的人,可这件事的确是你考虑不周……”徐夫人板着脸,十分严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沈牧池不敢打断母亲的说教,只得低着头受着,半点不敢反驳。 他人高马大,徐夫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个头堪堪到沈牧池胸口,这样低着头受训,莫名有种极大的反差感。 容铃在卧房中整理,方许宁在里边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与沈牧池好好分析一番昭阳宫大火的事。 没成想,刚走出来便见着徐夫人与沈牧池猫在并不隐蔽的角落说着什么,身长九尺得男人在母亲面前意外的低眉顺眼,让她不禁想到那匹在宫中出生的狼崽。 前些年外番向大启上贡了六匹狼,在第二年,诞下三只狼崽,皇帝有意祛一祛它们的野性,便命人将狼崽与狼群隔开饲养。 方许宁常年身处深宫,只在话本上见过它们的绘图,当六匹成狼送进宫时,便十分向往,只是皇帝怕畜牲野性凶猛,便一直不让她去看。 好容易等到母狼诞下狼崽,方许宁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求了皇帝好久才被准许远远看一眼。 三只狼崽,有一只格外强壮,比另外两只小崽子要大出不少,方许宁猜它是这几只狼崽中最年长的那个,遇到危险火势生人,它总是挡在另外两只崽子身前,方许宁想,它好似一个格外爱护弟弟妹妹的哥哥。 可勇敢无畏的狼崽在遇上饲养它的驯兽师时,就会低下总是抬起的头颅—— 咬破驯兽师的衣裳被训斥时,任由人轻拍它的头顶,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极是乖顺。 而现下看着被徐夫人训话的沈牧池,记忆中那只狼崽逐渐和那个高达的身影重合,最后无比契合。 好像沈牧池头顶上真的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被训后耷拉下来贴着头皮成一条平直的线,每一根绒毛都诉说着委屈。 没忍住,方许宁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小心泄出来笑声让角落的两人侧目,这才发觉这处看似隐蔽的地方其实极其惹人注目。 “殿下怎的不在里边歇着?” 被公主发现自己毫无贵夫人的风度,在犄角旮旯训斥她的驸马,徐夫人略显尴尬,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悄悄扯住往方许宁身边凑的沈牧池。 “屋里闷,想寻阿池在府中走走。” 看出他急于摆脱徐夫人的唠叨,方许宁寻了个借口,将沈牧池从夫人身边要过来。 闻言,徐夫人这才松开拉着沈牧池的手,放人和去方许宁身边。 “好生陪着殿下,莫让殿下烦心……” 徐夫人细细嘱托,过后又拉起方许宁的手,好好儿安抚一番才放两人离去。 二人走出怡安园,方许宁回头看了看,确认徐夫人没跟上来,才心有戚戚道:“候夫人竟是这样的性子……” “母亲娘家是江南商户,不似朝歌城的宗室贵族,府中规矩繁多,性子很是随和。”沈牧池沉默一阵后道。 “从前在宫宴上见到侯夫人都是一派端庄的模样,极是雍容闲雅。”方许宁不信这是在商户中养成的。 “母亲与父亲成婚后,请了好些个教养宫女来府中教她礼仪,磋磨了两年才算出师。”他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将这不算秘密的过往说与方许宁听。 江南来的自由的鱼儿到了注重繁文缛节的朝歌,竟也开始学这虚文缛节,只为融入这些困在盆池中的鱼儿。 回想着方才教训沈牧池的徐夫人,方许宁不禁想,当年那个江南姑娘在嫁入侯府前,该有怎样明媚。 方许宁摇摇头:“侯爷若能得闲,可陪夫人回江南看看。” “父亲说再过几年,便向陛下递上辞呈,带母亲回江南定居。” 靖安侯早些时候便有了这个想法,并且毫不掩饰,皇帝更是多次在散朝后将人留下来,好言相劝让他打消尽早离开的念头。 听他说着,方许宁想起来靖安侯为其夫人修建府邸的传言,道:“侯爷当真是极疼爱夫人。” 说着,不知为何,方许宁借着看池塘边的小亭子功夫,目光从沈牧池面上掠过。 她想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应,或者说,自己期盼从他的脸上看到某种特定的神情。 余光中,方许宁看见沈牧池毫不回避的转过头,目光似乎在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化作春水,就像冬末碰上初春,万物从冰雪中苏醒,展露出生机。 第78章 这是一种极致纯粹的眼神,里面包含着炽热又直白的感情。 可这样的眼神又会让人产生错觉,世间情感众多,当真有人能拥有这样纯然的感情么? 方许宁也不禁质疑,他是否真如眼神透露的这样,对自己情愫深重。 “殿下不必歆羡。”沈牧池缓缓开口。 第44章 朝歌城已经入秋,这座仿着江南宅院建造的府邸也被金黄的叶片覆盖,带着一股颓靡的味道,可不知为何,方许宁却觉得这座府邸充斥着勃勃生机。 生机不在于周遭因季节改变的环境,而是藏在某双瞳孔里。 她的目光虽未落到沈牧池的眉眼上,却在余光中感受到他的视线。 炽热、汹涌的情感糅杂其中,却不会令人反感。 “为何不必歆羡?”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望着能从沈牧池口中得到一些其他能让她意外的话语。 不可否认,方许宁喜欢听他说珍视她的话语。 沈牧池是如此了解她,自是明白方许宁心中所想。 于是他答道:“父亲能为母亲重新修建府邸,我也能为殿下摘星揽月。” 空中明星与天上圆月,是人们自古以来都渴求的东西,却很少有人将这二者当做承诺。 方许宁不知道他会如何将星星与月亮摘下来,以为他是为了哄人特意这样说的,也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只是这话听了的确让她隐隐作祟的心如愿快速的鼓动起来,叫她无端升起一股奇怪的羞恼。 她不晓得这是心悦对方的表现,只觉得自己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乘着云雾腾空上天一样,叫人舒爽,又害怕那种缥缈无所依的漂泊感。 “说的倒是轻巧……”她轻轻嘟囔,掩饰自己的心乱。 原本是为了替沈牧池逃脱徐夫人的唠叨才出门来的,现下在园子里逛了这么久,徐夫人应该已经走远,于是方许宁在沈牧池要低头看自己的前,紧忙调转方向往怡安园走。 “差些忘了,我寻你是有要事要商讨的……” 已经红透了脸的公主殿下正在试图转移话题。 听人有要事,沈牧池立刻正色起来,仔细听着。 “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回去再说。” “是。”沈牧池不疑有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看来转移话题很是成功。 “殿下,沈世子,你们方才去哪了?”容铃早便收拾好卧房,可一回头,却没见到方许宁二人,她蹲坐在卧房门口好一阵才见他二人回来。 本没想走远的方许宁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解救沈牧池与水火,差些忘了自己还未和容铃说过自己要出去。 看着面前满面担心的小侍女,她少见的生出一丝心虚。 “这不是许久没回来了,想四处走走,看看府中可有什么变化……”方许宁干巴巴的解释。 “是么?”容铃有些恍惚,“前先也没见殿下想要逛一逛侯府……” 她对方许宁说的持怀疑态度,可作为一个长期身处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她深知在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多问,于她是点点头,主动退下。 现下房里没了旁人,沈牧池开口道:“关于平危的事,我会亲自带人调查。” “不妥,”方许宁拧眉摇头,“如今我们在明处,他在暗中不知道手能伸多长,还是谨慎些好。” “殿下放心,我在大理寺当差,手底下有人,我不必亲自露面。” 他知晓其中利害,不会将自己的定然不会将自己暴露出去。 现在他们只知道有个能一手遮天的人想要人要搅浑朝歌城的水,可方许宁一行人不知道他的主要目的是做什么,也不知道宗室百官哪个才是他的目标,断不可贸然查案以致投鼠忌器。 “如此也好。”方许宁心说自己糊涂,沈牧池定然早已有了对策,何须自己担心。 她垂下眼眸,瞧上去有些落寞。沈牧池没错过她的小动作,他靠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担心我?” 方许宁立马否认:“怎么会!”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又突然放缓了音调:“你怎会这么想……” 沈牧池没有解释自己如何知道的,他勾了勾唇,笑着道:“我能看清殿下心中所想。” 他说的玄玄乎乎,方许宁歪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晃晃的不信。 “殿下不信就算了。”说着沈牧池眼神一转,看向别处,似是不在意方许宁的态度。 可他又忍不住将目光赚回来,悄摸摸看看她是不是当真不在意,如此行径,和宫里那只小狼崽子越发相像了。 不晓得为何,方许宁见他这样方才被看穿的惊慌一下子荡然无存。 “以前倒没发现沈世子还有这副面孔。”她眉眼弯弯,眼眸格外灵动。 沈牧池回过头,面上没有被发现小动作的羞恼,瞳孔里淡淡的的笑意将眼前的人映在眼底,极是愉悦。 “此言差矣,”沈牧池缓缓道,“殿下还未了解透彻。” 眼看着两人关系有所和缓,沈牧池试探着抛出得寸进尺的枝丫。 第79章 什么此言差不差矣的,方许宁莫名其妙。她做什么要了解沈牧池? “沈世子还是赶紧将设计杀害平危的幕后之人找出来罢。”方许宁十分贴心的提醒道。 沈牧池看向她的眼睛,便知晓方许宁没懂自己的意思,他无奈收回目光,只得道:“我晓得了。” 二人原本就在申时才出宫门,回来后又在院子里逛了许久,到了此时天色已不算早,该是熄灯歇息的时候了。 “眼下天色已晚,余下的事宜不若明日再行商谈?”方许宁委婉赶他走。 可那人却没有识相离开,她不由警惕起来。 “沈世子可还有要事?”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顶顶要紧的事还是明日再说罢。 “方才一只同殿下在一处,还未来得及叫人收拾书房。”沈牧池说这话时,耷拉着眉眼,配上他软下来的语调,尤为可怜。 像是跑出去撒欢忘了时辰,等回来时见着上锁的大门后只能睡在外边的无助小狼崽。 方许宁乐不可遏,没忍住笑出声,引来沈牧池控诉的目光。 “我没地儿过夜殿下倒是不在意……” 说起来,方许宁现在的卧房还是原来沈牧池一直住着的。想到这里,她收敛了笑意,撤回目光。 “我让容铃帮着收拾……” “何必这样麻烦,”沈牧池制止道,“房中不是有小榻么,殿下让我将就一晚便好。” 方许宁环顾四周,果然在窗边摆着一张不算小的贵妃塌。按理说沈牧池要是躺在上边,倒还真能勉强容下,只是…… 这贵妃塌与床榻也隔的忒近了些! 躺在小榻上,只要稍一偏头,便能将床榻上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想都未想,方许宁正要出言阻止,沈牧池又可怜巴巴道:“若是殿下不收留,我今晚便只能和阿来挤一挤了。” 阿来是他的侍从,想也知道,阿来住的地方定然狭小,那张小榻能不能躺下人高马大的沈牧池还不一定呢…… 方许宁犹豫着,最终还是点头。 “你只可今日宿在这处。”她让步道。 方许宁特意加重“今日”二字,强调她的态度强硬。 沈牧池点头,很是严肃:“先前与殿下约法三章,定然不会违约。” 原本以为听到沈牧池这样说会很欣慰,但是真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没由来的失落,可她不愿让人察觉出异样,便嘴硬道:“那最好!” 殊不知,她越是像要压下心虚,便越会将想要隐藏的部分显露出来让人察觉。 沈牧池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心中好笑,觉得他的小殿下一如既往的可爱,面上又一本正经,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看透了她。 在他的目光下,心虚的方许宁叫容铃搬来一张被子放在贵妃榻上,二人今夜便这样将就着过了一|夜。 翌日,方许宁睁开眼时,第一时间望向贵妃榻,原本映带躺在上面的人不见踪影,就连那张被子也不知道被他放在哪处收着。 她正疑惑着,突然听到外边传来的长枪破空的声响传进来。这才发现,透过窗子,能看到院子里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似乎是沈牧池在练枪。 “容铃。”方许宁唤人进来。 “殿下。”容铃推门进来,面上瞧着有些疑惑。 按理说殿下不会这么早醒的,更不会这个时候叫自己。 “他什么时候起的?”方许宁问道。 “沈世子么?”她看了一眼外面正挥汗如雨得男人,回话,“奴婢来时世子世子殿下便已在外面练功了,那时候是卯时一刻。” “竟这样早……”方许宁喃喃。 从前在宫中时,她总听三哥哥说起在武学课上,沈牧池回回得李少保夸奖,很是不服,时常将练功挂在嘴边,立志要在武学课上必比过沈牧池。 彼时方许宁对沈牧池没什么好印象,不晓得哥哥为何总是想着要胜过他。现下倒是想明白了,那些夸赞或许都离不开沈牧池背后的用功。 想了想,方许宁叫人打好热水,捧了话本子又回到榻上。 现在已经入秋,从皖城回来后,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冷了,潜意识里更想待在房中。 或许是容铃挑选的话本子太过无趣,她看了没一会便困意上涌,还未束起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不多时,便彻底被困意侵袭。 沈牧池练枪回来便见着备好的热水,心中极是妥帖,他几个大跨步越过屏风,只见榻上的人靠着床栏休憩,搭在榻上的手中虚握本半翻开的话本。 这一幕就像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的那样,心上人早起陪他练功,但意识模糊,练到一半便抵不住困倦又睡过去,却会早早叫人备好热水,好让他能第一时间冲洗身上的热汗。 他放慢脚步,轻轻抽走方许宁手中的书卷,他动作小心,可还是将浅眠中的人惊醒。 “唔……”方许宁还迷糊着,察觉到面前人的动作,便顺着力道任他施为。 沈牧池知晓她意识还未清醒,可感受着手底下放纵的动作,心中软了软,将人方平躺着,掖好被角才让人将热水搬去隔壁,匆匆冲洗一番才离开候府。 第80章 第45章 怡安园中,方许宁猛然睁开眼,外边的日光已经大亮。 察觉到房中动静的容铃推门进来,道:“沈世子走时让我莫要叫殿下,说这一路上殿下还未好好休息过。” 说是这一路没有休息,可在马车上她几乎没睁过眼,若说休息,马车颠簸,回来时也没怎么停过。 “他可还说了别的?”她抿抿嘴,问道。 容铃想了想,回话:“世子还说,让殿下安心,在府中好好养病,只管等他的消息便好。” 等消息,是指平危的事么? 她心中的确记挂着这件事,不论是幕后之人还是平危本身的死,都没办法让她做到毫无波动。 沈牧池本不用管这件事,可他让她安心,他会处理。 方许宁细细品着这句话,一点甜意从胸口分泌出来,焦虑的心绪被稍稍抚平。 “殿下?” 容铃的呼唤让她回神:“嗯?” “候府的膳房将今日的早膳送来了,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容铃叫了她几声才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担忧。 方许宁点头,又问道:“沈牧池可有说他去了和处?” “沈世子竟猜对了。”容铃讶异。 “什么?”方许宁疑惑。 容铃笑道:“世子走时说殿下会问今日他去了何处,提前告知于我。但只有殿下问起才能说,若殿下没问便算了。” 方许宁心中啧啧称奇,这时倒是有些好奇失去的那两年记忆了。 他二人到底一起经历了什么才会让沈牧池这样了解自己。 似乎是徐夫人特意吩咐过,膳房送来的都是滋补的药膳。她不爱喝药,先前有沈牧池在一旁看着,可回来后,沈牧池忙着去大理寺卿任职,可没了人监督方许宁喝药,自然要将药融入膳食中。 是以这早膳闻着便不太好入口,方许宁拧眉吃完,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有早膳需要吃这些。 她庆幸。 可很快,当方许宁看到侍女端上来的午膳也飘着谜之药苦味时,她期待的神情垮下来,在徐夫人的注视下,只能苦大仇深的用完午膳。 或许这根本就是沈牧池临走时向徐夫人嘱托的,不然为何徐夫人只是看着她用完午膳便离开? 方许宁简直能想象到昨日在徐夫人教训沈牧池前,他是如何嘱托要母亲好好盯着她吃完,不允浪费。 到晚膳时,她已经能预测到会是哪些味苦难以下咽的药膳了。 这一下午,她都惶惶不安,或坐或走,难以静下来,等到晚膳时,再次看到徐夫人带着人来怡安园时,在心中悲鸣一声,再也笑不出来。 徐夫人兴致勃勃地将药膳摆上:“这都是上好的食材,瞧这道……” “母亲!”方许宁打断道。 这一声她喊得急切,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于是徐夫人暂且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方许宁。 “怎么了?” 制止得很迫切,可她还未想好如何向人说明自己不喜欢吃这些膳食。 “我……” 徐夫人极认真地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鼓励,像是将她看作跃跃欲试独自走路的两岁小儿一样。 “我今晚不想吃这些了……” 方许宁咬着牙,还是说了出来。 徐夫人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愣过后才回神,道:“这些只是为了殿下的额身子着想才做的药膳,殿下若是不喜欢,往后晚膳时不做就是了。” 这下轮到饭徐宁愣住了,她迟疑着开口:“这些都不是必须要吃的么?” “殿下怎会这么想,这些虽是特意为殿下准备的,可终究还得殿下喜欢。” 乐安公主金枝玉叶,下嫁靖安侯府,他们怎会不顾公主意愿准备膳食。 “母亲今日中午过来难道不是监督我吃完那些药膳么?”方许宁疑惑。 “昨日傍晚,沈……阿池没让母亲自今日起监督我吃药膳么?” 昨日? 徐夫人回想了一下,昨日她的确来过怡安园,也和沈牧池说上了话,可她只是教训了沈牧池,并未被嘱托要做什么。 瞧殿下现在的模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她掩唇笑道:“阿池只嘱托了腰围殿下准备药膳,并未说要看着殿下全部吃下去。”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那为何今日午时1亲自把药膳送过来? 正在方许宁思虑之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世子殿下。” 沈牧池回来了? 往门口望去,身着藏青色衣袍的沈牧池走进来。 圆桌边坐着他的母亲和心上人,围在周围的是侯府中的侍女,明明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可最中间的人却像发这光似的吸引着他的目光。 方许宁垂着眼眸,她实在不明白,沈牧池为何每回都会眼眸深沉地看向她,那样炽热的视线,快要将她融化了…… “阿池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徐夫人略感惊讶。 往常,沈牧池只要去大理寺,定然要等到华灯初上才会回府,现下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却能在府里见他,着实反常。 “今日事少……”沈牧池顿了半晌才回道。 第81章 这话讲得干干巴巴的,任谁听都觉着言不由心。 怕不是惦记着府中的美娇娘罢。 徐夫人看透一切,默不作声,趁着二人没注意她悄悄退了出去,临走时,又眼神示意周围侍女快些退出去。 不过片刻,房中就剩下饭徐宁与沈牧池两人。 “府上膳食殿下可好喜欢?”沈牧池看了一眼桌上未来得及动的菜。 说起这个,方许宁略委屈的瘪了瘪嘴,嘟嘟囔囔:“顿顿都是药膳,神仙来了也不会喜欢的……” 沈牧池耳力惊人,挑起一边眉:“那殿下可有吃完?” “自然!”方许宁不自觉提高音量:“母亲在一旁看着,岂能剩下!” 她拧着眉,对今日膳食的不满尽数夹在这句话中发泄出来。 看她生气,沈牧池两边眉毛都微微挑起。 他不是不知道方许宁不爱吃药,只是以往在宫中时,皇后也会时不时让御膳房做药膳送去昭阳殿,给方许宁补身子,那时也没见人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不喜。 可既然她不喜欢,往后药膳能少则少罢。 “我叫人撤下去。” “不必了!”方许宁摇头:“不过一顿药膳,哪用得着又叫乌泱泱一群人进进出出。” 原本她还对晚膳不满,可真要兴师动众叫人撤下去,又觉着药膳勉强能渠口了。 “殿下今日本就用过药膳了,叫人撤下去也无可厚非。”沈牧池只想补一补方许宁的身子,一日用一次药膳已经足够了。 可方许宁还是摇头。 “当真不用撤?我方才从膳房路过,闻到了醋鱼的味道……”沈牧池回味着方才匆匆闻到的香味,瞧上去并未注意到身边人的神情。 西湖醋鱼!那定然是西湖醋鱼! 方许宁的心随着沈牧池的一句话摇摆不定起来。 “那可以让人将醋鱼送来。” 对加一个菜还是可以的罢? 方许宁望着沈牧池,眼神期待。 沈牧池假意考虑,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为难。 为何还要考虑? 方许宁不解,在靖安侯府,添一道菜难道是一件很难抉择的事情么? “可以么?”方许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十分殷切。 沈牧池余光到过她焦急的神色,心中某隐秘处得到满足,这才点点头道:“我命人端来。” 话音刚落,方许宁的眉眼骤然发出更加明亮的光,极是满足。 于是在吃过一整天药膳后,方许宁就着一盘西湖醋鱼吃下两碗米饭。 晚膳过后,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长吁出一口气,眯起眼睛,像只吃餍足后的猫。 桌上饭菜尽数吃完,沈牧池揽下左右药膳,方许宁眼里只装得下那盘醋鱼,药膳是一点没动。 等人从醋鱼的美味中缓过神来,沈牧池道:“今日我吩咐下去,让人开始调查近五年来平危的动作。” 井道正事,方许宁也正色起来。 “平危是前些年从避暑山庄回来时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方许宁回忆着,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据他所说,他是因为父母亡故才被人贩子捉住的。” “也就是说,在宫外,他没有任何牵挂。”沈牧池皱起眉头。 这就有些难办了。 若在宫中,很难在不惊动幕后人的前提下进行调查。 “是……”方许宁点头。 突然,有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既然在之前就已是孑然一身,那么,在平危究竟是在遇见她之前就带着某种目的,还是说在进宫后才被人收买?、 若他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接近她,将她视作接近目标的踏脚石,并为此不惜被人贩子鞭打得遍体鳞伤…… 那五年前在宫外,为了护住她,赤手空拳与人搏斗,将背后留给刺客时,又在想什么? 为了那个不知目的的阴谋,平危对她究竟有多少真心? 那个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殿下可还记得是在哪一带遇见平危的?”沈牧池迅速问道:“那个人贩子的模样可还能回想的起来?” “在……”方许宁仔细回忆。 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记不太清,模糊不清的回忆中,实在想不起来那时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遇到平危的。 “不必勉强,”沈牧池见她因回想这件事而皱起眉头,不忍道,“多派些人去查,也能查到。” “在皖城!”方许宁猛然瞪大眼睛道。 第46章 “皖城?”沈牧池一愣。 方许宁又想了想,脑海中关于初遇平危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道:“不错。” “殿下可以确定么?”沈牧池谨慎问道。 方许宁肯定道:“那时他说父母遭难后,没了去处,住在城外早已破败的寺庙里,沿路回来,他远远地给我止了方向,正是皖城外边的那座。” “好,我现在叫人赶去皖城查当年的事。”沈牧池起身拿过门外挂着的外裳。 方许宁跟着起身瞧了瞧外边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府中侍女正沿路点灯。 于是她抽走沈牧池手中的外裳,摇头不赞同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去罢。” 第82章 身形高大的男人低下头,看着面前的人,勾起嘴角:“殿下在担心我么?” “沈世子莫要多想!”方许宁脱口而出,否认他的话。 “不过是怕那躲在暗处的人察觉到你频繁出入大理寺起疑罢了。” 她解释着,耳尖悄摸摸泛上红意。 也不算悄摸,沈牧池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那抹红意。他压抑着严重笑意,顺从道:“好,听殿下的。” 饭徐宁没敢看他,自然也没注意到她严重压抑不住的笑意。 只是那声“好”太过低沉喑哑,听得人耳朵痒痒的,她忍不住抬手揉揉耳尖,正好揉散了那抹红意。 趁着想在气氛正好,方许宁开口,讲出早便想提的话:“既然世子现下得空,不若将隔壁收拾收拾?” 沈牧池唇线拉平,眼中笑意一下子消失殆尽,在方许宁的注视中,磨磨唧唧地挪回方才用膳时坐的凳子上。 什么意思? 方许宁。立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热又坐会方才的位子上,那张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俨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此时方许宁才恍然想起来,沈牧池对自己是由别样的情愫的。 她收在袖中的指腹搓了搓,有些为难。 “沈世子难道舍不得这间卧房,要让本……本公主去书房睡么?” 方许宁恶毒的想,自己这样是否能对他起到威胁作用。 果然,沈牧池猛地站起身,双眸紧紧盯着方许宁,眼中翻滚着方许宁看不懂的情绪,她像被猛兽锁定,只觉得后颈那处微微发麻。 “沈世子这是做什么!”他被高大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即便她深知沈牧池不会对自己怎样,可在现今的意识中,她对他还停留在争锋相对的时候。 可沈牧池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道:“为了避免让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住书房,我打算收拾收拾去隔壁。” 这话说的,好像书房有多乱、有多难以住人一样。 方许宁心中嘟嘟囔囔。 临到走时,他在门口站定,相位自己再争取一下。 “殿下……”他开口,“书房到了夜里很是寒凉……” 方许宁警铃大作:“现下不过初秋,算不上寒凉。若到了深冬,宫中送来的银丝碳,我命人在书房多点一盆给你驱散寒冷。” 话术严谨,不然人有一丝可反驳的地方。 银丝碳,因燃烧时辰长,又无烟尘而得名,是为碳中黄金。寻常人家极难得到,沈世子因半句话得了一整个冬日的银丝碳。 如此,话彻底被堵死,他只得抱着褥子去隔壁。 方许宁看着人离开的背影,觉着有些落寞,正想着要不要送个金兽小像聊表歉意,见人临到门口又转身看过来。 “殿下,”沈牧池视线灼热,打算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殿下当真忍心让我睡空旷的书房?” 方许宁没有感情地勾起唇,显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表示—— 十分忍心。 并且,你的金兽小像也没了。 沈牧池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只在方许宁面上看到了明晃晃的拒绝。 有了方许宁提供的信息,接下来几天,沈牧池都待在府中,第五天,信终于从皖城那边送过来。 根据这些天砸皖城的调查,沈牧池的人很快锁定当年的那个人贩子。 - 空中圆月高高挂着,昏暗的巷子里,一个跛着脚的男人踉踉跄跄走着,嘴里模模糊糊骂着什么。 深夜的小巷中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看不清脚下的路,不知道被哪个凸起的青石板砖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娘的!”男人喝了酒,趴在地上骂骂咧咧许久都未爬起身。 他手脚并用开始往边上挪。 醉酒的他脑子不算太昏沉,还知道要扶着墙才能站起来。 在快要靠近墙的时候,他伸出去的手落在一个冰冷又略略僵硬的物件上。 “什么东西……”男人看不清身前的东西,下意识在那物件上四处摸索。 不知道摸到哪一处,一股黏腻浓稠的汁液糊满手心。 醉酒中的人不觉得突然出现的物件莫名出现的汁液有什么不对,就像一只藏匿在巷子深处的野猫,对任何突然出现的东西都充满好奇,止不住地碰了又碰。 他摸了半晌,终于对那个东西感到腻味,收回手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过一个转角,到了大马路上,借着街边人家的灯,恍惚中抬手,看见通红一片的手。 红色的黏腻液体已经半干涸,凝固在整只手上,刚才或许还擦过衣角,余光中,胸|前一片也沾上刺目的红色。 男人的意识瞬间清醒,被封住的无感也顷刻间放大,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来自意识深处的排斥感让他的胸腹快速起伏,胃部翻涌。 “呕——” 他将方才吃下去的大鱼大肉混着酒水一起吐了出来,刹那间,血腥味夹着呕吐物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小巷口,混杂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男人不知受到惊吓还是怎样,他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才早起的商贩发现,见到满身是血的人,和一连串的血脚印,哆哆嗦嗦报了官。 第83章 - 朝歌城,靖安侯府。 沈牧池展开从皖城寄来的信,眉头紧锁。 方许宁坐在旁边,虽然视线还在手中的话本上,可心已经飘到沈牧池身后,想要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了。 “那个人贩子……”沈牧池开口。 “如何了?”方许宁将视线从话本上离开,看见他紧皱的眉头。 沈牧池将信递给她:“我的人找到人时已经被杀了,线索断了。” 方许宁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半晌将信叠起来放在桌上。 她坐在屋里,却无端开始发起抖来。 那个幕后之人的手未免太长了,去皖城调查人贩子这件事还是沈牧池私下里派人去做的,可还是被人抢先一步灭了口。 那个人究竟是谁? 方许宁摸不着头绪。 她正犹自骇怕着,手背上突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不等她动作,那只手又强势挤进她的手心,掰开她握紧的手指。 直到现在,方许宁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微微陷入掌心,在手心留下四个月牙状的印子。 她抬头看向沈牧池,只见他蹙眉仔细查看自己手心那点印记,心无旁骛的模样,像是极其在意自己有没有受伤。 “沈牧池。”她不由自主开口。 “嗯?”沈牧池应了一声。 接着又如她所预料那样,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眼去看手心,似乎还想着要不要弄些活血化瘀的药来涂上。 “我没事,那只是几个压痕。”方许宁实在忍不住开口。 再看下去那痕迹就要消失了。 如此,沈牧池只好作罢。 被人这么一打岔,方许宁身上那股凉劲儿散了不少,她重新将思绪放在人贩子这件事上。 “虽然咱们慢了一步,但也不是全无收获。”沈牧池道。 方许宁点头,跟上他的思路:“若是那个人贩子没问题,他不会急着在我们找到人将人杀掉。” 不错,幕后人的做法间接性将信息透露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方许宁问道。 如今线索已断,平危也死在那场幕后之人谋划的大火中,死无对证。 沈牧池未讲话,现下他们在明,对幕后之人一点头绪都没有,极是难办。 “原本我还不甚确定幕后之人是否将注意放在靖安侯府上,现在确定了,靖安侯府同样在那人的监视中。”沈牧池道。 “左右怎么做都已经在监视范围内,不若就没察觉到,一切如常,出行方面小心些。” 这话虽然窝囊,却是无奈之举,方许宁也明白,是以点头应下。 “能做到在大明宫内外手眼通天的没几人,”方许宁推测,“按照这样的思路,能锁定的只有寥寥数人。” 沈牧池接着分析:“若是在朝堂之上,便只有位列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有出入大明宫的权利。” “后宫中不乏有做内应的人。”方许宁回想从前还在昭阳殿时接触的后妃。 “你将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列一个名单出来,我瞧瞧后宫中是否有后妃能与其对上号。” “好。”沈牧池走至桌案边,提笔匆匆写下几个人名又回到圆桌旁。 纸上并列着五个人的名字和其相对应的职位—— 丞相李徽,靖安侯沈慎微,户部尚书孙印恩,瑞王蒋喻,国公府徐静。 第47章 方许宁一眼扫过,道:“这些朝臣,都与宫中嫔妃有联系。” 沈牧池看着她,静候下文。 “后宫之首皇后李画漪,便是丞相之女,贤妃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蒋贵妃的兄长是远在边疆镇守国土的瑞王,”方许宁一一对上号,“德妃,国公府嫡长女,也是你母亲的长姐。” “皇后娘娘排除在外。”沈牧池开口。 方许宁点头,李丞相书香门第,祖上三代为官都是皇党,只忠于帝王,没道理在背后做小动作。 “照这样说,德妃也该排除。”方许宁分析:“徐国公,和父皇一起上过战场,是信得过的人。” 早年,边疆战乱不断,皇帝披上战甲御驾亲征击退倭寇,和一众将军战士结下深厚情谊,其中徐国公便是其中之一。 更何况如今靖安侯府的夫人徐氏便是德妃的亲妹妹,沈牧池和方许宁的婚事已将国公府,靖安侯府和皇室三方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能会生嫌隙。 沈牧池手中拿着笔,划去丞相府,靖安侯府和国公府,纸上还剩下户部侍郎孙印恩和瑞王蒋喻。 “嗯……”方许宁凝视着纸上两个名字,还是摇头。 “瑞王常年镇守边疆,前些年还将小和弟弟送进宫调养,没道理要派人埋伏在我身边做小动作。” 沈牧池提笔又将瑞王的名字划去。 上面只剩下户部尚书的名字还在。 “贤妃,我不常见到她,不好妄下定论。”方许宁拧眉。 可身在宫中,多少能听到些风声,贤妃人如其封号,的确是个贤惠温婉的人,不像是要搅混水的人。 于是沈牧池在户部尚书的名字地下画上一个圈,表示存疑。 “那朝中有权进出大明宫的大臣就已排除完了。” 第84章 一番分析下来,又回到原点,没有任何进展。 方许宁垂下头,有些颓丧。 “这该如何是好……” 原本在皖城就丢了线索,现在又留在原地打转不得头绪,卧房中的气氛一时间很是低迷。 “不若还是进宫一趟罢,”方许宁蓦地想起什么,突然开口,“之前父皇不是说要举办宫宴么,但顾着我的身子便往后推迟了。” 沈牧池记得这件事。 当时骤然见到归来虚弱的女儿,皇帝心疼她拖着病躯参加庆功宴,便推迟宫宴,等她身子好些再办。 这么些天下来,方许宁躯体上的病症还留在那儿,可精神好了许多,面色瞧着红润许多,便想着要不要旁敲侧击向皇帝提一提,将宫宴提上日程。 “不妥。”还不等人说完,沈牧池便一口回绝。 “我还未讲完呢!”方许宁不满。 她那点小心思沈牧池如何猜不出来。 虽不能肯定拿幕后之人是谁,可能确定在宫中掌着一定权能,若是在庆功宴上动手脚,方许宁这副身子定然扛不住。 可这件事方许宁已经下定决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牧池十分不赞同,但他现在在方许宁那里的地位称得上一句人微言轻,十句不好听的有八句被打回来,剩下两句只有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自己感到心虚,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听听。 是以他虽然不赞成,却还是想着等到庆功宴时多注意些,莫让心怀不轨之人下手伤了她。 方许宁执行力不错,当天下午,带着乐安公主私印的信便被送入勤政殿,端端正正呈在皇帝陛下的书案上。 看到信封上“父皇亲启”几个端正秀气的字,皇帝眼眸微动,很是动容。 方许宁向皇帝传授自己在红月寺习得的养生之法,又细细问了他近日身子可还康健,再说起自己在宫外如何思念父皇,并隐晦地试探先前说的庆功宴何时举办。 三页信纸洋洋洒洒,虽然有些事只写了寥寥数字,可皇帝却知道,方许宁的主要目的是问庆功宴。 “这小鬼头……”皇帝无奈失笑,“还是老样子。” 主要目的总是放在最后,悄悄提一句,却没办法让热不重视。 内务总管李公公知晓这是从靖安侯府送来的信,见到陛下这个反应猜到是方许宁又来打探什么了,笑着道:“小殿下又送什么难题来为难陛下了?” “刚从皖城回来没几天,问我庆功宴设么时候办呢。”皇帝无奈:“这么关心庆功宴,信里却只字不提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李公公面露忧色:“小殿下刚回来的时候,身子骨单薄得一阵小风就能给人吹走似的,也不知晓养的如何了。” 那日方许宁从马车上下来,正巧一阵初秋的微风吹来,拂动袖袍贴在枯瘦的臂膀上,让皇帝不得不质疑,那截手臂能否经得起风的吹拂。 那一幕刻在皇帝的心中,每日叫太医院院首去靖安侯府号脉,时时注意着,自然从陈院首那处得知了他的掌上明珠的身子究竟养得如何。 照陈院首的原话来说,今日是回来的第六天,公主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也就是说,同刚回来那天没有任何变化。 就这样的身子,还想着参加庆功宴,怕不是进度还没过半便受不住晕倒。 皇帝陛下宠她,却更希望她能健康平安。 遂立即书信一封,送去靖安侯府,告知她,庆功宴还远着。 方许宁是第二日收到信的,相比起她洋洋洒洒三页信纸,皇帝给她的只有寥寥两句—— 陈院首何日说能办,庆功宴就何时办。 方许宁丢了信,没了神采,她忘了,陈院首每日都来请脉,定然会和父皇禀报她的身子状况。 自己这幅破败的身子,要养好,得等多久…… 她想着,或许等到明年今日,还未举办庆功宴。 沈牧池今日依旧在府中陪方许宁,他不用看信就知晓上面写了什么。 “陛下不肯办庆功宴罢。” “嗯。”方许宁恹恹的,点头。 “父皇说,陈院首什么时候说我的身子好转了,他再筹备宫宴。” 沈牧池看向她,苍白的面颊,细瘦的手腕,单薄得肩背…… 若想今年办宫宴,除非现在就天降神医,夜以继日的为她调配良药,而后她喝下后立马就精神百倍,生龙活虎。 可神医又哪是说要就能有的,就算是神医,也不可能让人一夜间便将她这亏损的身子调理好。是以,进宫查线索这件事只得无疾而终了。 “我多费些功夫,叫三殿下多多留意宫中的人。”沈牧池想还是得用实际一点的方法。 “不若我同父皇说,陈院首年纪大了,每日进进出出皇宫很是不便,让我回宫小住一段时日如何?”方许宁眼眸一亮。 沈牧池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个办法,似乎不错。 相比起神医降世,这个的可实行性显然更大一些。 “殿下打算如何同陛下说?”问题看似是解决了,可昨日方许宁才写信送进宫,今日又写,未免有些频繁。 第85章 方许宁摆手道:“不同父皇说,我差人送到重华殿。” “皇后娘娘宫中?” “不错,母后心系我的身子,由她向父皇提,再合适不过了,同时由不会让幕后人起疑。”方许宁眨眼,心情颇为不错。 第二日,皇后娘娘的手中多了一封笔记熟悉的信。 上书自己离开母后许久,十分想念从前在宫中陪着母后的日子…… 满满五页信纸,上面诉说的全是公主母后的思念。 皇后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侍女看见抖动的信纸才顺着她的手往上看,见到皇后娘娘发红的眼眶。 “我的乐安,她受苦了……”不禁潸然泪下。 侍女跟随着皇后,那日也远远见到了公主,的确是变了不少,点点头,安慰的话还未出口,皇后已经起身。 “本宫要请求陛下让乐安回宫。” 帕子拭去泪水:“本宫定要亲眼看着她。” 说罢便抬步要出门。 侍女到了喉口的安慰吞进肚里,转而开口让人准备步撵。 上午皇后去了勤政,下午方许宁便带着沈牧池进宫住进昭阳殿。 来往宫人进进出出,忙不迭地将各色用具运进昭阳殿,大都是方许宁在靖安侯府用惯了东西。 其实也没用多久,可陛下还是让人将这些东西带回宫,总归能用上一二。 本就摆满名贵摆件和用具的宫殿,再加上从靖安侯府带来的,现下瞧着更挤了。 好容易送走眼眶通红的皇后,沈牧池不得不对皇室宠溺方许宁的程度再次折服。 “现在进了宫,沈世子可做好了夜巡皇宫的准备?”方许宁跃跃欲试。 “为何要夜巡皇宫?”沈牧池不解,要是被发现可是会被杀头的。 “自然是为了抓住那个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方许宁早些时候看过不少话本,对夜探皇宫的侠士有一种莫名的崇拜之情。 沈牧池无言,半晌开口道:“殿下往后少看些话本罢。” 她不提,沈牧池都快忘了,几年前,方许宁沉迷于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话本,对惩恶扬善夜探皇宫的江湖人士尤为感兴趣,多次提到自己若是生在民间,定要做一个肝胆义气的女侠客。 现在方许宁失忆,心里还惦记做女侠呢。 第48章 昭阳殿的宫人不知道方许宁和沈牧池成亲后一直分房,是以他们没有额外准备卧房,只收拾出从前方许宁一直住着的主殿出来。 但是当容铃和她说时,方许宁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抗拒,心底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我不会是疯了罢…… 方许宁喃喃自语,自己都觉着难以置信。 等宫人收拾好,已是暮色四合,方许宁站在寝殿门口半晌没动,不知道今夜如何安排沈牧池的去处。 若是叫人单独收拾一套被褥难免叫人怀疑传出,传出乐安公主与驸马婚后不合的谣言。 到时候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要在朝堂上向父皇上奏靖安侯府的折子,说沈牧池蔑视皇权,在外四处留情,和公主已经到了水火难容,难同一室的地步。 届时父皇震怒之下指不定会降罪沈牧池,让他下大狱。 虽说自己还不曾对沈驸马产生些别的情愫,可在明面上,沈牧池终归是陛下钦点的驸马,若当真下了大狱,可就当真没得翻身的机会了。 堂堂乐安公主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是关心沈牧池。 所以,乐安公主微微侧过身。 沈牧池:? 都这样明显了,他不会还不知道这是让他同本公主一道进去的意思罢。 方许宁梗着脖颈想。 或许是沈牧池真没明白她的意思,好半天都站在方许宁身后没动。 不会真要本公主亲自开口叫他进去罢? 本公主拉不下脸! “咳咳!”方许宁十分高贵矜持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这下应该能明白本公主的意思了罢。 方许宁暗戳戳的想,不会真要本公主亲自开口请他进去罢。 “殿下身体不舒服么?可要吃茶?还是累了想歇息……” 可惜沈驸马心中挂念的只有公主殿下的身体,人一咳,就慌了神。 他慌张地踏进寝殿,桌上放着茶壶与茶盏,心神全放在方许宁身上,却没忘了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壶肚试水温。 方许宁跟着进来,一盏温度正好的茶已经递到面前了。 虽然和想的有些不一样,可人终归还是进来了。 公主殿下十分矜贵地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扮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既然寝宫已经收拾好,也不便叫人再准备褥子,今夜本公主就凑合凑合同你同塌而眠罢。” 说得这样勉强,沈牧池应该不会认为是本公主想要和他同床共枕罢。 沈牧池跟在方许宁身侧,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底,一颦一笑都记在心里,他太了解方许宁了。 以至于在她话音刚落下,和她对上视线的一刹,看到微微闪避的视线,就知道,那句话远没有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或者说勉强。 第86章 藏在勉强之下的是一点点可以窥见的真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牧池眼孔微微扩散开。 “殿下说什么……” 好烦,他不会指望着这句话还要本公主再说一遍罢? 方许宁扯着嘴角看向他,虽是笑着的,眼神却凶巴巴。 “既然沈世子没有听见就算了。” 沈牧池岂能让这机会从手中溜走,紧忙抓住。 “听清了,殿下准备何时歇息?” 何时歇息? 这样问也太急不可耐了些罢世子殿下。 虽说在心里不太认可,但方许宁还是悄摸摸红了脸。 “今夜不歇息了。”她嘟嘟囔囔。 沈牧池听清了,勾起嘴角笑起来。 是自己心急,口不择言让人羞恼了。 “时辰还早,是不用急。”沈牧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二人在桌边坐下,方许宁主动开口转移方才尴尬的话题。 “现在已经进了宫,接下来就该行动起来了。” 方许宁眼神灵动,还主动挑起话题,看起来已经有了主意,沈牧池好整以暇看向她,眼中透着认真。 很期待她的计划。 我是这样想的:“此次出宫,我沿路买了许多近些年时新的小玩意儿,之前宫里各位娘娘不时送珠宝美玉到我宫里,想来她们不缺珍贵的宝贝,这些东西在宫里多的是,我便将路上寻的小玩意儿亲自给各宫娘娘送去,聊表心意。” “也正好有了和贤妃接触的机会,你看这样如何?” 沈牧池点点头,这的确算的上一个办法。 “明日我在宫里其他地方瞧瞧,看能不能有发现。” 两人很快敲定。进了宫,就方许宁现在这副身子,在宫里还有好些时候要待,不愁没时间找线索。 用过晚膳,方许宁找人送来羊奶给两只还年幼的小兔喂奶。 兔子柔软的舌尖卷过指尖,方许宁的心也跟着软下来,暂且将幕后之人抛到脑后。 也将今夜和沈牧池同塌而眠忘了个干净。 天色越来越晚,容铃进来添了两次灯油,终于到了就寝的时辰。 “时辰不早了。”看着黑沉沉的天,沈牧池委婉提醒方许宁。 可公主殿下只要一捧起书卷便停不下来,也难以从书中分出注意,是以沈世子方才说的话一个字也没被方许宁听着。 “陈院首嘱咐殿下要早些歇息,殿下该就寝了。”沈牧池将一只小兔从方许宁手中掏过来放进篮子里。 两只小兔虽还幼小,却比刚带回来时强健许多,毛发短而柔软,方许宁摸上便爱不释手,时常放在膝上抚摸。 手中的毛茸茸突然消失,方许宁不得不将视线移到罪魁祸首身上。 “嗯?沈世子做什么?” 方许宁伸手去够他手上的篮子,想把兔子再拿回来,却扑了个空。 这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将手一收,篮子也跟着到了背后。 “殿下该就寝了。”沈牧池再次出声提醒。 方许宁看向窗外,空中圆月高高挂着,对于从皖城回来的方许宁来说,的确已经很晚了。 无法辩驳,现在对于身体的养护,不得不上心。 寝殿内的油灯暗下来,方许宁卧在床榻里侧,背对着睡在外侧的沈牧池,身子微微紧绷着,极是不适应。 以往她只和沈牧池在同一个卧房里一起就寝过,她在榻上,沈牧池在贵妃榻上,今晚是第一次和人在同一张榻上歇息。 灯熄了好半晌,方许宁紧闭的双眼还在微微颤抖。 卧榻之侧,多了个人,极是不习惯。 黑暗中,方许宁听到背后男人的叹息,接着,身后响起细微动静。 沈牧池掀开了褥子。 意识到什么的方许宁几乎是在察觉到的一刹那紧忙转身拉住了男人的手。 其中急迫就连她本人都意识到。 沈牧池已经坐起身,正要起身,便被拉住腕子,他回头,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在昏暗的环境里,方许宁的面容也模模糊糊,像被夜色覆上一层轻薄的纱,可眼中闪烁的不舍却尤为显眼。 “殿下拉着我,便喝不着水了。” 方许宁愣住。 不是要走? 意识到什么的方许宁松了劲儿,手缩回褥子里,指尖搓了搓,上面还残留着方才那人腕子上的温度。 她收回视线,盯着褥子上的绣花,掺了银丝的绣线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方许宁瞧清了,是一朵银白色的梨花。 黑暗中,她虽看不清他的脸,却也感觉到了那道炽热的视线。 那道如往常一样,让人脸热的视线。 眼前看不清,听觉却变得敏|感。耳畔传来瓷器磕碰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点微弱的声音好似被放大数百倍,似乎连指腹擦过杯壁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瓷器响动的动静过后,方许宁感受到褥子传来的轻微动静。 沈牧池上榻了。 “殿下不躺下么?” 他躺下了。 方许宁慢半拍,反应过来,轻轻应了一声顺从也一道躺下。 第87章 许是夜色已深,又或是方许宁身子熬不住,不多时,便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外侧,沈牧池听着身边人绵长的呼吸,也阖上眼。 任重而道远。 第二日,天光微亮,好梦一晚的方许宁转动身子,胳膊随着动作一起移动,落在一片温热的胸膛上。 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思绪一瞬间清醒。 沈牧池的侧脸出现在眼前。 方许宁放轻动作,呼吸都屏住,极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他生得着实是好看的。 动作间,方许宁不禁发出感叹。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为沈牧池渡上一层柔光,从方许宁的角度看,那层柔光包裹着男人饱满的额头,长而挺直的眼睫,高挺的鼻梁,抿起的嘴唇,弧度凌厉的下颔。 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吸引着方许宁的视线。 当初初见,方许宁是极意外的。 她自小看着威严肃穆的父皇,温润尔雅的太子,清冷高洁的二哥,张扬俊朗的三哥,甚至还有柔弱漂亮的蒋思和,这些人都是天人之姿,气质不凡的存在,可没有一个人像沈牧池那样,在第一眼看向他时,就被他深深吸引,不愿再移开目光。 像烛火之于飞蛾,是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靠近的致命诱|惑。 这两年来,自己当真还因着那日害她跌倒之事记恨他么? 扪心自问,或许她从未因为这件事而讨厌他,不如说自己是将心跳的失控怪罪到沈牧池身上。 现在想来,那种心悸的感觉,应该用心动来形容。 早在初次见到沈牧池时,自己便已经对那个在校场上策马奔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动了心。 第49章 访宝华殿 意识到什么的方许宁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天灵盖,脸一瞬间变得火热,好容易收回手后更是紧忙转过身,背对着身侧人。 只是方许宁不知道,在她转过身后,沈牧池紧跟着也睁开眼,清明的瞳孔中看不到半点从睡眠中醒来的困倦。 沈牧池微微转头,他看向方许宁的后脑,眼神缱绻。 他自小练武,十一二岁时也跟着靖安侯上过战场,对视尤为敏锐,人群中,有人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能精准找出那人是谁,何况方才方许宁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并未收敛,想忽视都难。 想什么呢,盯这么紧。 沈牧池没往心动缱绻的方面想,只觉得是不是又想起什么前尘往事,暗戳戳记恨他。 他在那绝情的后脑勺留恋得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起身换上衣裳出门了。 方许宁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她一下子弹坐起来,神情复杂。 怎么就是喜欢了…… 是错觉罢?一定是错觉! 梨花木榻上的人静静坐着,突然抬手在用手指缠住发尾急促的缠绕又几下又放开。 光是远远见着背影都能感觉到她的烦躁。 过了好一会儿方许宁才唤容铃进来。 “待会儿去挑个小叶紫檀的匣子,咱们经过福州时我挑了根芙蓉花玉簪子,你仔细包好,过会儿陪我去一趟宝华殿。”方许宁趁着容铃低头替她整理压襟吩咐。 容铃点头应是,引着方许宁坐到梳妆台前。 “可见到了沈牧池?”铜镜中的人正细细描眉,想到什么,故作漫不经心道:“我记得早些时候他出去了。” “世子殿下?”容铃盘发的手稍稍停住,似在回想:“好像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他去那里做什么?” 好端端的,他一个靖安侯府世子去什么小厨房? 君子远庖厨。 在大启,高门贵族的男子不会去膳房和厨房,他们认为读书人的手是用来抚琴执棋的,且厨房中杀鸡、宰羊的画面也不适合被翩翩君子瞧见,是以久而久之便有了君子远庖厨的说法。 不晓得为何,方许宁想到了那日在驿站过夜喝到的鱼汤。 那时她便知道了小时候一直喜爱的鱼汤是沈牧池做的,那这时他在小厨房,可是在做鱼汤? 羊奶般丝滑的口感,鲜美的汤汁,其中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 方许宁十分不争气地咽了下津液。 十分馋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期待一会儿的鱼汤。 正想着,鼻端似乎已经闻到那股鲜香的味道了。 正好可以喝了鱼汤再去宝华殿。 昨夜刚看清自己心意的方许宁现下想到与沈牧池有关的事物便心脏处一片酥麻,十分悸动。 想到这,她又不知所措起来。 一会儿见到沈牧池,该如何面对他? 公主殿下很是苦恼。 此时,那阵鱼汤的味道似是浓了几分,方许宁不甚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那阵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并未放在心上。 “刚出锅的鱼汤,殿下尝尝?”沈牧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许宁:“!” 原来不是错觉! 本以为自己会先看向心心念念的鱼汤,可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摆弄调羹的男人身上飘。 沈牧池……还当真是个处处养眼的俊美男子。 第88章 方许宁垂下眼眸,觉着面上热热的。 于是她不吱声,接过调羹便沉默进食,等脸上的热意退下去。 是熟悉的味道! 虽然早有预料,可当真正再次喝到沈牧池亲手做的鱼汤,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人,竟然真会为了她去学做菜。 要知道,在大启,君子远庖厨! 方许宁在心中强调。 想着想着,不禁又将视线移到男人的手上。 手很宽大,显得手指也长,指节处粗大,手背上经络走向清晰可见,瞧着很是有力。 这样一双手……似乎能将自己的腰不费吹灰之力便圈住…… 方许宁正盯得仔细,突然那双手动了起来,在她眼前举起晃了晃。 “殿下!” 方才听得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边猛然变大。方许宁恍惚回神,接着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只见沈牧池一张俊脸望向自己,瞳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在想什么。 方许宁啊方许宁,人家还在面前呢!你瞎想什么! 方许宁在心中唾弃自己。 明明昨日还对人家爱答不理,今日就对着他的手想些有的没的。 当真是十分不矜持! “嗯?”方许宁强作镇定应声。 “可是味道不对?”一直心不在焉,直盯着别处,都忘了手里的动作,好半天动一次调羹,还差些怼到鼻尖上。 方许宁摇头,中肯回答:“没有,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如此说,沈牧池又将好奇按捺回去。 一晚鱼汤很快便见了底,正好容铃也将芙蓉花玉簪子也用小叶紫檀额匣子装好。 是时候去见一见贤妃了。 - 宝华殿在宫中较偏的地方,贤妃也深居简出,除非宫中举办大型宴会,其余时候方许宁并不常见到她。 帝后二人鹣鲽情深,皇帝也是多留宿在皇后的重华殿,对于偏僻处的贤妃,也已有一年未曾去过。 按理说贤妃身为户部尚书的嫡长女,皇帝看在尚书的面子上也会时常过来瞧瞧,可在方许宁的印象中,自小时起,父皇便不怎么去宝华殿,也为听他提起过贤妃,似乎并不知道宫中有这么一号人。 可若是不知道,又如何将人封了妃? 这些都让方许宁心生疑惑,只待一会儿见了贤妃,能否能弄清其中缘由。 皇宫大得很,还没见到宝华殿的大门,方许宁已经有些累了。 “早知这样远便传轿撵了。”瞧见方许宁额角上的汗珠,容铃懊恼道。 皖城一行让让方许宁落下病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连走二里路都不带喘了。 方许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稍有急促的气息在这一口气中得到些微平复。 “哪有娇弱到要传轿撵。” 容铃哪里不晓得方许宁这是在硬撑,她咬咬牙,环顾四周,前边正好是御花园,有一架秋千。 “殿下在秋千架上等等我,我去寻附近的娘娘借一座轿撵。” 怕人快步跑走,方许宁率先抓住容铃的腕子:“不必去借轿撵,歇息一会儿便好。” 拗不过方许宁,容铃只得跟着倔强的公主走向秋千架,让人坐在上边轻轻晃悠。 想起来这秋千还是方许宁小时候皇帝命人打造的,他与皇后时常陪着方许宁在这里打秋千。 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这座秋千还在这处保存完好。 今日日头正好,在深秋中阳光也暖融融的,方许宁披着厚实的披风还觉着有些热。 一阵秋风吹来,拂动垂下的披风,带动秋千小幅度晃动,方许宁手指稍稍用力握紧吊着秋千的绳索,心底涌上几分小时打秋千的乐趣。 “容铃,你推一推。”方许宁弯起眉眼,语气中久违的带上几分孩子气。 容铃鲜少在她脸上见到这样鲜活的神情,愣神的功夫,双手已经落在方许宁背上使了些劲退了出去。 感受着耳边的风,方许宁轻呼出声,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主仆二人在御花园偷得一刻钟的闲暇,一刻钟过后,方许宁带着容铃继续向着宝华殿的方向前行。 许是方才歇过,余下的半程路方许宁没再觉着累。 “这处便是宝华殿。”容铃瞧着面前的这座宫殿感慨道:“殿下下回再要来还是传轿撵罢。” “咳……”骤然松懈下来便忍不住咳。方许宁用帕子遮住口鼻慢慢调息。 她咳嗽之余见着容铃担忧又不忍的神情,无奈勾勾嘴角,待不再咳嗽,摇头道:“今日我特意来寻贤妃,往后要不要再来,全看待会儿贤妃是何态度了。” 若是她字里行间透露不喜,便不用再来,可若是相谈甚欢,便地然会再来。 容铃不晓得其中弯弯绕绕,只觉着宝华殿和其他宫殿不一样。 在重华殿,昭阳殿正门,有侍卫守卫,在白日,宫门大开,可宝华殿门口并无侍卫,大门紧闭,不像有人居住,活像冷宫。 “殿下留在此处,我上前瞧瞧。”容铃走到门口,扣动门环:“昭阳殿乐安公主前来探问贤妃娘娘。” 第89章 许是宝华殿的确没什么人来,容铃喊了三道才听到门后传来动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大门打开一道缝,后面探出一刻脑袋。 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面颊两侧肉乎乎的,瞧着便觉着喜庆可爱。 小圆脸怯怯的,见到方许宁,看了好半晌才行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方许宁叫人免礼。 “殿下请随奴婢来。”小圆脸领着二人步入宝华殿内。 沿路进去,方许宁倒是越走越奇,这宝华殿外边看着破败陈旧,可没想到里面一片绿意盎然,各类花草都种了不少,目光所及,一派生机勃勃。 想不到这贤妃身处深宫,却是个照料花草的好手。 宝华殿坐落在宫中最偏僻的地方,是以占地面积也不算大,很快便到了主殿。 里面贤妃倚靠在贵妃榻上,侧对着方许宁,一时间她瞧不清正脸。 “乐安见过贤妃娘娘。”方许宁规规矩矩行礼。 一个公主,一个贤妃。 皇帝的女儿和皇帝的小妾,哪个的地位更高高下立见。 方许宁再怎样尊贵无双,是最受皇帝喜爱的公主,见到自己的小妈,也是要低头行礼的。 贵妃榻上的女人随手将猫放下来,抬眼看向方许宁。 “免礼。” 听到这句话,方许宁才抬头看向贤妃。 女人常年深居简出,在方许宁的印象中,她没见过这位娘娘,脑海中想不起来点面前张脸的有关回忆。 在过往宴会上,这位贤妃娘娘多是称病不来,久而久之,宫中宴会也不再为她设座。 方许宁不动声色地打量。 面色红润,瞳孔有神,看不出一点常年染病的苍白孱弱。 难道贤妃这些年都是装病的? 方许宁暗自猜测。 可面上又十分诚恳:“前些日子我去往枫香山,途径福州,瞧上好些东西,想起宫中娘娘往日待我不薄,便想带些新奇玩意儿给娘娘赏玩一二。” 说着用眼神示意容铃将准备好的匣子捧上去。 第50章 初露端倪 贤妃没将方许宁的话放在心上,她抬抬手,方才引着方许宁二人进来的圆脸小宫女上前接过匣子。 “是芙蓉花……”贤妃纤纤玉指捻起芙蓉花玉簪,看了好半晌。 方许宁拿不准她的心思,是以她没有出声。 “你倒是挑到我心上了。”看了好些时候,她才缓缓开口。 这簪子是她随意从那堆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中挑出来的,没成想倒是挑对了。 “能得娘娘喜欢便好。”方许宁捡着模棱两可的话说。 “善喜去拿些好茶过来给公主尝尝。” 得了芙蓉簪子的贤妃好像一下子对方许宁热络起来。 主人家愿意拿好茶待客便是认可客人的身份,有心留人再坐会儿。 到这,方许宁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 接下来,贤妃主动同方许宁寻话题问,多是这些年在宝华殿外发生了什么,宫外的哪家铺子没再开了,哪家糕点坊依然生意火热。 她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将自己关在这个方寸之间的宝华殿里,不问世事,与外界脱节。 半个时辰过去,贤妃抬手揉了揉额角,眼神不再像她们来时那样有神,方许宁瞧得清楚,十分有眼力见,主动提出自己过会儿还要去给其他娘娘送礼,便向贤妃告辞。 “现下到了未时,日头大,公主还是快些回昭阳殿多多日光。”临到走时,贤妃突然出声提醒。 方许宁只当她与自己聊了好些事,让自己莫要被日头晒着,还觉着心头妥帖。 出门时,贤妃本想派原先引她们进来的小圆脸善喜去送二人出宝华殿,可方许宁觉着贤妃身边离不得人,便回绝了。 出了宝华殿,容铃问道:“殿下与贤妃娘娘聊了许多,往后还要过来么?” 方许宁回忆着方才与贤妃的谈话,那位娘娘的确是好些年都不曾出过宝华殿了,与幕后之人应当没什么联系。 想着她又双眼一眯,可若是贤妃存心要掩饰,也能装得万无一失,毕竟就方才的谈话来看,她并不像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 “可能还得再来几趟……” 容铃没再讲话,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回昭阳殿后叫人时刻准备好轿撵,以便不时之需。 再从宝华殿回去,二人又在御花园歇息一会儿,无他,御花园处于昭阳殿与宝华殿中间,正好在这处歇脚。 “殿下,不若还是去问附近的娘娘借一架轿撵罢。”来来回回的走,着实累得慌,容铃都觉着累了,没道理养尊处优的公主还走得动道。 与来时不同,这回方许宁只是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容铃的提议。 于是方许宁独自一人坐在这处等容铃借轿撵了来接她。 在容铃走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瞧见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 秋千架位于一个隐蔽的拐角处,三面都环着树与灌木丛,若是路过此处不刻意寻找,很难见到这处的秋千架,可身处于凹进去的绿色屏障中的人,却能很轻易看清外边的人行踪。 第90章 正如现下,方许宁见着方才在宝华殿见到的宫女善喜正鬼鬼祟祟的拐进一条宫道。 至于为何说是鬼鬼祟祟。 那个小圆脸短短几步路,已经环顾四周五六回了,叫人一看便知晓她有不可告人的事要做,且她刚走进去的宫道绝非是去往宝华殿的那条。 回想宫中的布局,那处只有一座废弃多年的长乐宫。 一个小小宫女,为何要去废殿? 莫不是……贤妃的指使? 来不及斟酌,方许宁已抬步跟了上去。等要拐进那条宫道时,她匆忙间将随身带的帕子挂在就近的枝头上。 善喜似乎的确有要事,她走得快,方许宁为了追上她,不得不拖着酸痛的腿加快步伐紧跟上去。 跟着走了半刻钟左右,方许宁随着善喜从一道小门摸进长乐宫内,进门前,又将一只耳珰摘下来挂在门环上,给容铃留下记号。 先帝在时,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嫔妃与旁的男子私通,被人发现后上报到先帝那处,先帝勃然大怒,当下将宠妃打入冷宫,并让人查出通奸人是谁,原先宠妃还守口如瓶,不论怎样严刑拷打都不松口,无奈,嬷嬷动了两道酷刑,宠妃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这才松口。 那男人不是旁的人,正是先帝的同胞弟弟,和亲王。 先帝一怒之下竟气吐了血,醒来后不仅赐了白绫给宠妃,还暗中将和亲王鸩杀。 当时宠妃住的便是这长乐宫,可当宠妃吊死在长乐宫后,这座宫殿便再未有人搬进来过,直至今日,空了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没住过人的宫殿已破败到了极致,庭院处杂草丛生,焦黄的枯草能长到人肩头那样高。方许宁略微弯下腰便能遮住自己的身形,稍稍直起身子便能看见露出头顶的善喜的方位。 于是她大着胆子跟得近了些。 但她终究体力敌不过善喜,加上不熟悉这处的布局,在跟着人进了偏殿后,便跟丢了。 怎么回事?人去哪儿儿了? 方许宁蹙起秀气的眉头,微微心慌。 她对长乐宫如此熟悉,定然不只来过一两回。 跟丢了目标,方许宁烦躁之余也终于得空平复乱得不成样子的气息。 胸腔不停鼓动,方许宁甚至能听见耳边传来的剧烈的心跳声。 既然跟丢了,她也不打算在陌生的废殿里久留,等气息稍微稳些便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便闪过一道湖蓝色身影,方许宁什么都未看清,便被来人洒出的不知为何物的粉末迷了双眼。 慌乱间还吸进不少,她又是揉眼又是咳嗽,刚红着眼将混入其中的粉末弄出来,就手脚一软倒在地上。 倒地后还未彻底昏迷,在昏昏沉沉间,方许宁只来得及瞧见一双沾了黑泥的黑靴便彻底没了意识。 “贤妃……” 这句呢喃全然是无意识哼出来的,可来人听见这句呢喃却放松了警惕。 “主人,接下来该怎么做?”一个宫女跟在身着湖蓝色衣袍的男子身后。 此时若是方许宁能睁开眼,便能看见宫清这个站在男子身后的正是方才跟丢了的善喜。 “目的达到了,先一切照旧。”男人的语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清冷。 “接下来几日就待在贤妃身边。” “是。”善喜点头。 “将窗子都仔细关上,莫漏一丝风进来。” “属下遵命。”一个废弃多年的宫殿哪怕是将所有门窗都关紧也抵挡不住风的。 不晓得自家主人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可既然男人吩咐了,她只得照做。 说罢男人便抬脚离开。 善喜花了些工夫糊好门窗,尽量将将门窗上的纸做得旧些,让人瞧起来觉着是前接个月糊上去,而非近几日新糊上的。 这处方许宁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昭阳殿那边却炸开了锅。 “你说殿下不见了?!”沈牧池早早便在大明宫内转了半圈回来,想着等方许宁回来便商讨得到的信息,可人没等到,倒是等到了人不见了的消息。 容铃就接个轿撵的工夫,甚至还没一刻钟,等带着轿撵回到御花园,秋千架上哪还看得到方许宁的身影。 “我与殿下从宝华殿回来,见殿下实在累得慌,便想去永和宫寻德妃娘娘借轿撵,可等再回去,已经不见了殿下的身影……” 容铃抽泣着,眼泪压根止不住。 “我以为殿下等不及,先回昭阳殿,可我方才回来问,门口的侍卫,他们都说没见到殿下回来……” 沈牧池耐心听着,努力从容铃的抽噎声中获取关键信息。 “殿下是在御花园不见的。” 容铃怔愣,接着点头,极其哽咽:“是……” 话音刚落,容铃身前的人便消失在眼前,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去勤政殿,将此事向陛下禀报!” 闻言,容铃这才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往勤政殿的方向去。 沈牧池则出昭阳殿大门时叫上门口的两个守卫,和自己一起赶往御花园寻找方许宁。 在这深宫之中,沈牧池想不到还有人敢公然设计动方许宁。 很快,他带着人来到御花园,照着容铃的说法,在二人离开前,方许宁留在秋千架上等人。 第91章 沈牧池顺着容铃的说法,找到秋千架,若不是方才听了容铃的话,刻意找过来,否则还不知道这里有一处隐蔽的角落放着一张秋千架。 这样的地方,方许宁应该不是被人带走的,而是自己主动走出去的。 可又是什么原因,能让人主动离开与容铃约好的地方走出去呢? 沈牧池找不到原因。 现下他也无暇去深究这个问题,他只知道,自己就一眼没看住,人就丢了。 若不是自己作为外男,不便随着方许宁去见嫔妃,他定然跟着人不放。 已经确定,方许宁是自己行动的,那么照她的性子,定然不会放任自己与容铃失去联系。 于是沈牧池开始在四周寻找,或许能在周围找到她留下的记号。 可沈牧池也不太确定她是否会真的找到记号,毕竟留线索这件事是方许宁近两年的习惯。 面对失去两年记忆的现在的方许宁来说,是否会留记号,他没有把握。 不过好在,他在一颗树上找到了方许宁随身带着的帕子。 第51章 公主禁足 这棵树生长在御花园的最边缘处,顺着绑着帕子的枝丫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条宫道。 沈牧池解下帕子收好,毅然决然走进宫道。 宁儿,再等等我…… 这条宫道似乎格外寂静,沈牧池的眼神也愈来愈冷,一条无人来往的宫道上,无人居住的宫殿,方许宁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想要叫人都没人知道。 沿着宫道继续走着,沈牧池不敢放过身边任何一个细节,生怕自己错过方许宁留下的记号。 经过一道小门,门环上一只兰花玉坠耳珰挂在上面,随着半开的门被风吹动而微微晃动,反射出细碎的光。 无人会比沈牧池更熟悉这只耳珰了。 兰花玉坠耳珰,是今日方许宁出门时,沈牧池亲自挑出来看着人戴上的。 方许宁在里面。 沈牧池不敢犹豫,紧忙推门进去。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进到正殿,在窗边倒着一个披着披风的人。 那披风也极其熟悉,沈牧立马红了眼,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宁儿!醒醒宁儿!” 沈牧池尽管已经急疯了,但还是放轻手上动作将人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那药或许不是什么烈药,只叫了几声,方许宁便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 “沈牧池……咳咳……”喉咙里还残留着方才吸进去的粉末,刚喊出眼前人的名字便被卡在喉咙里的粉末痒了嗓子。 一见她咳,沈牧池顷刻间便慌了神:“我在,殿下我在。” 他紧紧搂住怀中的人,用下颔贴住方许宁的额头,见人额头有些凉又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耳侧包住侧脸。 “殿下莫怕,我寻到你了。” 方许宁其实没有觉着不舒服,若不是一睁眼便见着沈牧池慌张的脸,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个午觉。 她迷迷糊糊,这时的方许宁最是遵循本心,也就是说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看到什么不合眼,不顺耳就会提出不满,并要人顺着自己的意思改。 是以,懵懵懂懂的公主殿下睁开眼后,十分不满道:“怎么又不叫宁儿了……” 虽然她个人认为那是不满的语气,可刚醒过来的嗓音实在太过柔软,也太过黏糊,在沈牧池听来,成了彻彻底底的撒娇,还是她未失忆前也从没听到过的。 此时若是在昭阳殿,这话从清醒状态下的方许宁口中说出来,沈牧池或许还会犹豫一二,磕到眼下她是这个摸不准安危的状态,沈牧池想都未想,全照着方许宁说的来。 “宁儿,是宁儿,宁儿觉着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沈牧池心急如焚,怕怀中人冷,环住她的脖颈,又将脸贴上去,试图罢热度传过去。 “有些……冷。”长时间倒在地上,凉气入体,觉着冷是正常的。 沈牧池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解开方许宁的披风,仔细围在她身上,待人不再无意识发抖后才又将披风罩上。 “宁儿环住我的脖子。”沈牧池确认人全身上下都裹好了,便将手卡在方许宁腿弯处,使了几分劲把人打横抱起。 这一动,方许宁一惊,刚睡醒的那股迷糊劲儿退了个干净,下意识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立马环住沈牧池的颈子,搂的死紧。 “沈牧池!” 想到外边有风,沈牧池临到出门,又将披风的领口竖起来一些,挡住方许宁的口鼻,挡风。 如此,方许宁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后边的话都蒙在披风里。 沈牧池抱着人走到御花园,跟着自己出来找人的两个侍卫还在此处,见到他抱着人过来,忙过来告罪。 沈牧池打断道:“去太医局请陈院首来。” “是!”侍卫见到他怀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披风是今早公主出门时披的那件,意识到什么,侍卫紧忙调转反向,往太医局的方向去。 一路无言,沈牧池抱着方许宁回到昭阳殿,此时容铃已经从勤政殿回来,主殿内皇帝和皇后已经到了。 沈牧池抱着方许宁,正想着要不要先向帝后行礼,皇帝便摆摆手:“免礼,先顾着乐安。” 第92章 陛下发话,沈牧池不再矫情,很快便进到内殿将人放在榻上。 许是沈牧池的怀抱太过温暖平稳,路上方许宁又睡过去,直到被人安置在榻上才恍惚发出呢喃。 “沈……” “已经到昭阳殿了,莫怕。” 沈牧池正替人脱鞋袜,怕她脚凉放进被窝捂不暖还用手捂了捂,确认没有发凉才塞进被褥中。 跟过来的帝后一行,见着沈牧池如何替方许宁解衣脱袜,面上都闪过些欣慰。 乐安着实是找了个知冷暖的人,肯放下面子,只顾着她。 这段时日,皇后简直为方许宁操碎了心,本就带着病躯回来,回宫后今日又不知怎的失踪,好好的人竟是被人抱着回昭阳殿的,皇后现在恨不能日日跟在方许宁身边把人看着。 她快步走上前,头上的钗子发出磕碰的轻微声响。 “究竟是如何了,同母后说说,怎的好好的人又弄成这样子……”瞧着从前健康活泼的孩子面无血色的躺在眼前,皇后举着心都要碎掉了。 “母后,儿臣无事,就是想走走散散心,不知道怎的突然犯了困,便睡着了……”方许宁正在查幕后之人的事,不便向皇后说实话。 知子莫若母,皇后哪里看不出来方许宁有事瞒着自己,只是她向来信任自己的孩子,支持他们做任何事,只是,到底见不得他们生病受伤。 皇后红着眼:“母后只希望宁儿能平安康健,不论发生什么,母后都站在你身后,护着你……” 方许宁自然晓得母后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实在不便将她拉进来,只得瞒着对方。 她软着语调向皇后撒娇:“有母后在宁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边母女二人说着体己话,后边皇帝看着榻上的人面色深沉,他对身侧站着的沈牧池道:“乐安在皖城时给朕写过一封书信,他让我控制住平危。” 沈牧池摸不准皇帝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于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可皇帝下一句话却让他瞳孔骤缩。 “朕那时便猜测宫里是不是有“鬼”,打心底里不愿乐安进宫淌这趟浑水,可她去寻皇后,没办法才接她进宫。”皇帝面上无波无澜,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悸,“本想让人清理宫中内鬼,没想到乐安回宫第二天他们就忍不住出手了。” “陛下……”沈牧池失神。 “朕放权给乐安,你二人可在不动摇根本的前提下暗中彻查此事。”这句话再次将沈牧池惊得外焦里嫩。 “多谢陛下。”沈牧池知晓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帝的眼睛,便顺势应下。 见要交代的事情和人说完了,皇帝便走向床榻边,榻上躺着的病弱的人是他捧在掌心近二十年的掌上明珠,如何不心疼她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方许宁正和皇后说到今日在御花园找到小时候常和帝后二人玩的秋千,就见着皇帝走近。 “父皇!儿臣见过父皇。”她十分惊喜。 “原来是乐安想打秋千了,这才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么?”皇帝的脸冷冷的,可细看还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心疼。 方许宁心虚着,只觉得皇帝冷面沉声的模样吓人,缩缩脖子小声道:“乐安知错了……” 下次做隐蔽些偷偷干不叫人发现! 方许宁在心中大放厥词。 “知错了?朕看你下回还敢!”皇帝毫不留情地拆穿。 默不作声的,方许宁悄摸摸把褥子往上提了提,十分十分心虚。 “陛下,乐安身子不好,你莫要吓她。”皇后现下心中只有方许宁,谁来说她都不成,就算对方是皇帝也不成! 皇帝与皇后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皇后发话,他虽还想再说几句,但到底还是闭了嘴。 方许宁见状,审时度势开始抱大|腿:“母后对乐安最好了,乐安最喜欢母后!” 她这幅见风倒的样子逗笑皇后,惹得人伸手刮她的鼻头:“小滑头,净会说漂亮话,你要是能顾好自己身子,母后就烧香拜佛了!” 方许宁眼眸明亮亮,乖乖点头。 只要顺着母后,父皇便不会多说了。 她极有经验。 正在这时,侍卫领着陈院首进来了。 院首年纪大,一路急走过来气喘吁吁:“臣见过陛下,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皇帝抬手示意他上前诊脉。 老太医诊完脉,目光凝重,长叹口气。 听闻陈院首叹气,在场众人除了方许宁,皆是面色一凝。 “禀陛下,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本就伤了根本,现下又寒气入体,从脉象上看虽只是染了风寒,可往后还是注意些为好。”彼时陈院首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显然人压根没放在心上。 原本面色稍有缓和的皇帝闻言又沉下脸,这下是真动了怒。 “传令下去,公主病未好之前不得再出昭阳殿半步。” 这怎么成!今日刚得了些线索,现下应该趁热打铁一举将幕后之人抓出来! 方许宁记得差些弹坐起来,她看了眼皇帝——面色不虞,极其吓人。 第93章 只好将视线转向皇后。 “母后……” 才刚开口,皇后便与她撇开干系:“莫求本宫,这件事,我听你父皇的。” 无法,只得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沈牧池身上,他可是与她又公共目的的! 哪知沈牧池那二五仔察觉到她的视线后便默默看向别处,假装没看见她求助的眼神。 方许宁:“……” 好好好,只剩我孤军奋战! “乐安知晓了。”当真是无比得委屈巴巴。 第52章 莫要撒娇 如此,乐安公主就这样被关在昭阳殿内,哪儿都不许去。 陈院首为了让她长记性,还在方子里加了两味极苦的药,嘱咐容铃定要亲眼看着人喝下去。 临到走时,陈院首都能感觉到那两道要将人盯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瞪人家做什么!”皇帝淡淡开口,“只能怪自己不爱护好自己身子。” 方许宁收回视线,皇帝刚关她紧闭,她不想和人说话。 “现下她该去反思了,皇后同我一道回去罢。”皇帝也知晓她不肯和自己说话,索性带着皇后回去,留她一人自己想。 帝后二人离开昭阳殿后,寝殿中除了躺在榻上的方许宁,便只有在一旁伺候的容铃和守着人的沈牧池。 沈牧池刚送走帝后,回来后就见方许宁拉着褥子卡在下巴下边,嘴唇无意识撅着,脸颊也鼓着,似是在生闷气。 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陛下说几句还生气了? 盯着微鼓的脸颊,沈牧池没忍住,轻笑一声。 “你……你笑什么……”方许宁听见笑声立马看向发声的人,瞧他看着自己,以为是在笑自己愚笨被人暗算,觉着掉面子,不争气的红了脸。 本公主也不是故意让人迷晕在那里的……怎么一个个的都觉着是我的错…… 公主殿下心中委屈极了。 方许宁再度拉上褥子,把自己的头埋进去,不想见人。 “觉着宁儿性子可爱让人心生愉悦。”沈牧池单膝跪在榻边,好声解释。 “你定是觉得我蠢得厉害,笑话我……”闷闷的声音从褥子里传来。 沈牧池听了这话只觉着她愈发可爱,可怕人误解,他憋着笑,继续哄着:“怎会,从前夫子常夸赞宁儿是个十足聪颖的女子,哪能用蠢笨形容。” “不过带宁儿下回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了,今日幸好我发现了你留下的记号,若是下回我没找到,也没人发现你的踪迹,真出事了怎么办?”沈牧池还是觉着自己得和人说明白。 等等?他叫本公主什么? 宁儿? 天哪!好像父皇私底下叫母后“漪漪”…… 记忆停在两年前的公主殿下还从未被人这样叫过,她脱了鞋袜的脚趾在空气中抓了抓,有些尴尬。 但尴尬之余又发觉自己心中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叫人心酥。 咳咳! 收一收,想远了! 方许宁强迫自己将心绪收回到眼前面临的事上。 今日这件事自己有错方许宁是承认的。 虽然不服,可方许宁知道这次自己太莽撞,让自己陷入危险,还让父皇和母后以及宫内众人着急忙慌放下自己手头上的事来寻自己…… 她不承认只是在嘴硬。 乐安公主被众人宠爱到大,虽瞧着温婉矜贵,可骨子里是带着骄纵的,不向任何人低头的骄傲是从骨血中带来的。 “嗯。”破天荒的,方许宁应了一声。 她垂着眼,面上热热的。 或许是太过脸热,公主殿下主动转移话题:“我知晓呢个幕后之人是谁了!” 方许宁紧盯着沈牧池的神情,她觉着面前半跪在榻边的男人没有被这个话题吸引住,可又一眨眼,面前的人神情一变,似是被她的话挑起了兴趣。 “哦?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许宁总觉着这人是在哄她,但心里嘀咕半天也没从他面上看出个什么,只好接着往下说。 “是贤妃。”这三个字犹如一块丢入湖水的石子,激起一阵涟漪。 这下沈牧池是真被这则消息吸引住了。 “殿下如何确认?可见着正脸?”沈牧池追问。 “不是见着贤妃的脸。”方许宁和他谈着正事,心神却飘远了。 怎么又叫回殿下了? “是贤妃身边的宫女。”该讲正事还是得一心一意。 “殿下怎么确认贤妃是幕后主使?若是她是被人利用,特意引诱殿下怀疑贤妃呢?”沈牧池是个严谨人。 他提出这样的顾虑很正常,方许宁也想过这点,若是贤妃被人嫁祸,届时真正的幕后人虽会蛰伏起来,却抵不住养精蓄锐后卷土重来。 “可我见到她身边的公主这件事是板上铮铮的事,再怎么说,咱们都要多留意她。”这才是方许宁的想法。 她的确被人摆了一道,但不至于失去基本理智。 “往后,我会多与贤妃走动,看能不能再往深处查。”这才是方许宁要做的。 “不成!”沈牧池眉头紧皱,当即便拒绝这个提议。 “殿下才去了宝华殿一趟就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再多走动,若是她们存心叫你回不来如何?” 第94章 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他想不想,方许宁意下已决。 “不用再劝,我还有件事要交给你。” “那个宫女不是单独一人,与她一道的有一个男子,是他朝我撒了一包药粉,我才被迷晕的。虽然药效起得快,可昏迷前我看见那个男人的靴子上沾着黄泥。” “宫中少有人会走泥路,黑泥更是少有,你这几日多在宫中走走,留意宫中哪些地方有大片的黑泥。” 方许宁一连串讲下来,沈牧池半句话都没插进去,但看这架势自己再劝也起不了作用,索性不再多说,闭上了嘴。 “是。” “我知晓你在宫有人,叫他们多留意户部尚书。”方许宁补充。 有一就有二,沈牧池已经答应调查黑泥土一事,自然不好再拒绝调查户部尚书一事。 “嗯。” 稍显冷淡。 “沈世子做什么?” 这男人怎么又不高兴了?公主殿下不解。 沈牧池极为勉强地勾起嘴角,压着嗓子道:“无事,殿下刚受凉,还是先歇下罢。” 自己都苍白着一张脸还操心这操心那的。 沈牧池寻思着,这是个富贵命的公主殿下,不是劳碌命的老妈子啊! 不过他不敢当着方许宁的面讲出这话,他怕人白着脸又红着眼。 “殿下先将风寒养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沈牧池道。 他以为方许宁出去一趟没查到什么还被人暗算,打算将陛下给方许宁放权这个消息告诉她,让人不至于太沮丧。 可临到要讲的时候,沈牧池又后悔了,方许宁已经对这件事上心到一定程度了,再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指不定立马下床要去查那个幕后之人。 本就坏了根本在养着,再折腾到连陈院首都无法了,沈牧池怕是要疯。 “什么消息?现在说不好么?”方许宁眼神锁在沈牧池身上。 “不好。等殿下身子好了就知晓了。”沈牧池难得板着脸同方许宁讲话。 方许宁从前虽时常与他作对,却还算了解他,现下这副模样就是油盐不进的状态,于是她旁侧敲击:“那……是好消息还是还是坏消息?” 沈牧池抬眼瞟了一下,看穿她的意图,顿了半晌,还是松了口:“是好消息。” “那为何不说?”他话音才刚落,就被方许宁打断。 若是坏消息也就罢了,为何好消息也要等病好才能说? 沈牧池深吸一口气:“总之等殿下养好身子自然便知晓了。” “真不能说?”方许宁不死心。 她知晓沈牧池对自己心思,便厚着面皮凑上去贴近一些望着他,神色之期盼,目光之恳切,简直叫人不忍拒绝。 可沈牧池是个严格的人,他虽也抵不住这样的视线,可是他能转动脖子,生了两条腿。 于是他别过了头,想了下还怕自己坚守不住,又站起了身。 “殿下莫要撒娇。”留下这句话后,毫不犹豫的逃出寝殿。 毕竟这样的方许宁他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守口如瓶。 方许宁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撒娇?他管这叫撒娇?? 她反应过来想把人叫回来,可现在哪里还看得见沈牧池的影子。 她鼓鼓嘴,认命地躺会榻上,有些莫名的想—— 不愧是沈牧池……看问题的角度永远这样清奇…… 迟钝的公主完全没想到男人在面对她时需要多克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她只能想到男人是不是眼睛瞎掉了。 不过好在这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情|人! 接下来的几日,昭阳殿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补品送进来,多是从皇后的重华殿和皇帝的勤政殿送来的,其中还包括不少各宫娘娘得到消息后送过来的补品和小玩意儿。 若不是皇帝下令要方许宁禁足静养,后宫的这些娘娘还要意义过来慰问一番。可就算这样,昭阳殿也一时间门庭若市起来。 第五日,方许宁坐在榻上,身上是沈牧池亲自给裹上的厚褥子,将人裹成一条胖乎乎的蚕宝宝,只剩了两只手从褥子包裹的缝隙中伸出来。 这是为了方便方许宁能摆弄摆弄旁人送来的小玩意儿。 容铃在一边念着:“福安殿蒋贵妃送来夜明珠两颗,永和宫德妃娘娘赠狮虎玉坠两颗,永延宫容嫔赠金象一对,丽景轩惠贵人亲手折草编嗯……小虫一篮……” 此时方许宁手中拿着一只草编小虫,神情恹恹,道:“行了行了,莫要念了……” “怎么了殿下?这些都是殿下小时喜欢的玩意儿。”容铃不解为何不让念了,外边还有好些呢。 “你也知晓这是我小时喜欢的啊。”方许宁将草编小虫放到一边,看向容铃。 眼神中带着些许愠怒,期间或许还夹杂着羞赧。 “殿下现在不喜欢了。”容铃看懂了。 但还是在心中吐实话——之前出降前几日不还去了趟丽景轩向惠贵人讨了两只草编蝴蝶…… “殿下小时候还喜欢草编小虫?”在榻前一直听着的沈牧池突然开口。 第95章 方许宁一怔,这才想起来这卧房里还有个人。 第53章 初步怀疑 一瞬间,方许宁的脸红像喝了二两白。 沈牧池为何会在这里? 天哪,这样尴尬的时候怎会叫他见着! “你何时来的?”方许宁调整状态,双目无神干巴巴道。 沈牧池莫名,回:“殿下病着,自然一直守在榻前。” 有哪处不对么? 沈世子疑惑。 眼下方许宁是刚从午觉中被容铃叫醒的,一睁眼容铃便报这些宫中娘娘送来的小玩意儿,也跟没注意到床脚沈牧池拉了个小凳子坐着。 公主染病,驸马的确该守在榻前是不错,可他二人显然不是寻常公主与驸马,也不用一直守着啊! 方许宁略感疲惫。 这边方许宁心上人发现自己小时爱玩这些幼稚的玩意儿,心中万分尴尬,藏在褥子里的脚趾又抓了抓。 “沈世子还真是恪尽职守啊哈哈……” 她不晓得说什么,只得干笑两声。 “殿下身上的褥子也是我围的……”沈牧池对方许宁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 “行了,沈世子。”方许宁闭上眼,无力制止。 “就到这儿罢。”不用再强调本公主到底有多迷糊了! 沈牧池后知后觉,终于察觉到不对。 只是他没觉着喜欢这些小东西丢人,反而觉得可爱,甚至设想到三四岁、小小一只的方许宁腰上挂着狮虎玉坠,香囊里装着小金象,手上提着草编蛐蛐儿抛夜明珠玩的场景。 自是极为可爱,让人心软。 豆丁大的人儿…… 沈牧池想着,眼中弥漫起笑意。 他转头向容铃道:“殿下从前的小金象什么的可还留着?” 容铃不明白为何沈世子要问她这个,迟疑着点头:“都在的,那些都是殿下从前最喜欢的,都收着。” “世子为何问起这个?” 方许宁同容铃打手势叫她不要回答,可惜被沈牧池先一步挡在面前,容铃没见着她的手势,尽数和人说了。 “想起来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想看看殿下小时候的玩意儿,回去给弟弟妹妹也做一些。”沈牧池爽利开口。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可要看公主小时候的东西,容铃做不了主,她往右边移了一步,探头看向方许宁。 在靖安侯府时,方许宁的确见到二房生有一对儿女,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 既然沈牧池是为了自己的堂弟堂妹,那自然是要允的,于是她点了点头。 容铃得了令,去寻那些个小象小玉佩,连着还在襁褓时戴的保平安的小银项圈和小金镯子都翻了出来。 “这些就是殿下从前的东西。”容铃还找了两个宫女随她一道找。 满满一大箱子东西抬过来废了不少力气。 方许宁抬手捂住眼睛。 这死丫头是想把她从出生起用过的东西全搬过来么? 她不管怎么抗议也无用,沈牧池已经将盖子掀开仔细查看起来。 “这是殿下小时候常带的么?”沈牧池拿起一个足以用物质和食指圈起来的银手镯饶有兴致的仔细查看。 “我不太确定,我进宫时,殿下已经能走能跳了,这幅镯子瞧着像是殿下满月时戴的。”容铃十分热心,自己熙然不知晓,却还是尽力推测着和人讲解。 那时方许宁降生,皇帝极为高兴,龙兴大悦,将不少稀世珍宝送过来,更是在出生那也便得了封号,将南方一个州特改名乐安作为封地,希望这个封号能让他的掌上明珠平安康健,永享极乐。 这对镯子只是大多赏赐中不太起眼的银饰,但意义重大,是皇帝亲自从护国寺中请圣僧主持开过光的,后来即便方许宁逐渐长大,这对银镯子没随着其他珍宝放在仓库中落灰,而是仔细存放在寝殿内好生保存。 说起来,方许宁还未仔细瞧过瞧过这对小银镯,她拿起另一只镯子,本就不大的镯子上还挂着一只玲珑精致的长命锁,三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动。 整个镯身上还雕刻着经文,字太小有些地方瞧不清,但无论是谁来看,都能看清这只镯子对其赠送的人给予了多大的期盼和祝福。 “陛下定然宠爱极了殿下罢……” 方许宁闻声看过去,只见沈牧池垂眸盯着镯子,神情温柔,他尽可能控制手上力道,避免自己将这细小的镯子捏变形。 讲到这个,方许宁自是极其自信的挺了挺胸|脯。 但她却十分低调:“哪有,天下父母哪有不疼爱子女的,万人之上的天子除却身份也是一个父亲。” 沈牧池点头,将镯子放进匣子中,手腕一动拿起旁边拇指大的小像:“还有团雀模样的。” 除却小金象,小时候方许宁最喜爱的便是团雀小像,沈牧池拿到手中的那个,雕刻的痕迹已经磨损许多,整只团雀相比于其他的而言,,要圆润许多,想必是时常拿在手中把玩所致。 第96章 “这只团雀殿下可否借我几日?”沈牧池捏住金像停在停在方许宁面前。 方许宁骤然见到这么好些小时旧物,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在箱子里面一样样拿起来,感受其中带来的回忆,当沈牧池将团雀拿到她眼前时,她并未如何将注意力分出来,随意应了一声。 得到回应,沈牧池将团雀收回掌心握住,跟着去看其他旧物。 方许宁这一病便是半个月,在昭阳殿“禁足”半月后,体弱多病的公主殿下终于被允许出去走走。 这十多天过去,沈牧池在宫外的人也没有招待一丝户部侍郎密谋的消息,这不禁让方许宁质疑自己当时看到的。 “殿下再仔细回想一番,那日当真见到那宫女是从宝华殿出来的么?”沈牧池久久未得到进展,也有些着急。 到了今日,方许宁也觉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其实那日见到的并非是贤妃身边的善喜,而是别的什么人。 可是那条宫道上的确只有宝华殿还有人常住,她也记得格外清楚,自己的确是见到了善喜这个人。 但也不排除自己处于慌乱会和亢奋这两种情绪的加持下又认错人的情况,可眼下也不只有善喜这一条突破口。 “先前麻烦世子查的,宫中哪些宫殿附近有黑泥这件事可查清楚了?”方许宁问。 早在皇帝下令禁足的第五日,沈牧池便走完了整个大明宫,将分布在黑泥附近的几座宫殿都记了下来。 “黑泥在宫中只有一处地方有,不过范围大,一连挨着好几座宫殿。”沈牧池虽未拿纸笔记下,脑海中却记得清楚。 方许宁将视线移过来,神色认真。 “黑泥所在的位置处于后宫中央,与诸多宫殿相近……恐怕也难从中找到幕后之人。”沈牧池略有些犹豫。 可也总比没有头绪强,方许宁示意他继续说。 “围绕黑泥地自北面起,依次是重华殿,永和宫,福安殿,丽景轩和……”沈牧池突然顿了一下。 “嗯?和什么?” 沈牧池重重呼出一口气:“东宫。” 众所周知,东宫自古乃太子,下任继大统者的居所。 方许宁被他这沉重的语气骇到,心中莫名一慌:“你做什么这样紧张,幕后之人定然不是太子哥哥。” 太子方玥恒,沈牧池在宫中做二皇子伴读时也与太子交好,心中明白太子实乃君子,可涉及皇位大统,他也没把握说太子不会为了皇位做伤害手足的事。 毕竟方玥恒在所有皇子中,虽长非嫡。 目前皇帝龙体安康,正直壮年,可正是因此,未来有太多变数,不得不从长计议。 二皇子方玥雅生母身份低微,压根构不成威胁,而三皇子方玥棠乃中宫皇后所出,背后靠着两朝元老李丞相李徽,作为三皇子的胞妹,与靖安侯府的世子成婚相当于靖安侯府站在三皇子这边,不管是对方许宁还是三皇子下手,都是为了铲除路上的劲敌。 方许宁在宫中长大,与几位皇子关系和睦,可皇子逐渐长成,随着年纪一起长大的还有野心,她失了两年记忆,对她而言,几位皇兄都还如两年前一般是疼爱她的兄长,如何察觉得出他们之间细微的变化? “我知你与几位殿下走得近,视他们如最最好的亲兄长,但生在帝王家,殿下该多想一想,莫要被人利用了。”沈牧池苦口婆心。 方许宁咬住嘴唇,沈牧池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那可是太子哥哥…… 小时候她几乎是在太子哥哥的背上长大的,背着她去看雪,摘御花园里最高的那颗桃树上的桃花,每每从宫外回来还会带热乎的糕点…… 太子,是最不可能利用方许宁的人才是。 可自古帝王多无情,在走向那个位置的过程中,也会逐渐变得冷血漠然,不再顾忌手足之情,她心中的太子哥哥当真还会一如从前那般将她视作妹妹么? 方许宁不敢肯定,但至少现在,太子哥哥不是那样的。 那个幕后之人,一定不可能是方玥恒。 “这不是小事,”方许宁直至看向沈牧池,“先从别处找找……” “乐安——”殿外传来一道清亮爽朗的声音。 第54章 祈福香囊 “乐安——” 殿外的声音洪亮而熟悉,方许宁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三皇子来了。 这声嘹亮的呼唤无疑将上一秒还沉浸在兄弟反目的可怕幻想中扯了回来,她眼中的忧愁散去,欣喜涌上来。 “三哥!”方许宁大声回应。 “三哥带了好东西给你!”还是殿外那道声音。 方许宁眼中光彩大盛:“是什么?” 二人还未见上面,但已然聊上了。 在方许宁期待的目光下,三位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的男子踏入寝殿。 打头进来的是英俊倜傥的三皇子,他身着一身橘色服饰,梳着高马尾,戴着护腕,行动间干脆利落,极是飒爽。手上拎着几个油纸包好的球状物,似乎是他方才说的“好东西”。 第97章 跟在后面进来的男子面上噙着笑,瞧上去让人觉着如沐春风,虽不是极惹眼的样貌,可周身气度却不敢叫人小觑。 这正是方才他们谈到的人,太子方玥恒。 最后进来的身着深蓝色衣袍,款款走来,深色的衣袍衬得那张本就异常白皙的脸孔更是苍白几分,他容色秾丽,漂亮得不可方物,只是眼神淡漠清冷,冲淡了那股艳丽劲儿,疏离的眉眼叫人不敢生出欲|望,更不敢靠近。 这是二皇子方玥雅。 沈牧池与最后走进来那人对上眼,二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微拧起眉。 自打进宫作伴读,沈牧池便觉着这位二殿下不似表面上这样无欲无求、清冷淡漠,是以向来不会主动搭话。 方许宁以为只有三皇子来,没成想后面还跟着太子和二皇子,她老老实实问好:“太子哥哥安,二皇兄安。” “这是柿子,你尝尝。”三皇子将油布包着的球状物拿出来递给容铃。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现在正是柿子丰收的季节,街上许多摊子都摆着柿子,方玥棠想着妹妹这几日吃药吃了不少苦,定然想吃些甜口的,便特地出宫亲自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柿子。 “多谢三哥!”方许宁笑得见牙不见眼。 “将被角掖好,方才进来,我们身上裹挟着外边的秋风,小心又着凉。”太子不动声色地将方玥棠拉开一些。 “不碍事,”方许宁摇头,“陈院首说已经好全了,这点小风不必担心。” 虽说不在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将身上裹着的褥子紧了紧。 “三位皇兄怎的一起过来了?可是特地约好了?”随着年岁渐长,方许宁已极少再见到这三个皇兄结伴而行了。 “在昭阳殿门口遇上罢了。”音色也是清凌凌的,同那双眉眼一样。 这般巧? 方许宁好奇,看向太子与三皇子。 二人均是点头。 “不过,我来还有个消息要与乐安说。”太子不徐不疾道。 “于乐安而言,应当能算作好消息。” 闻言,方许宁便睁着那双犹如会说话的眼眸看向太子。 太子失笑,抬手揉了揉那颗有些炸毛的脑袋。 “是庆功宴。” “父皇打算将庆功宴提前,就在七日后。” “庆功宴?!”方许宁有些弄不明白。 “父皇不是说等我身子彻底养好么?” “这个父皇没有和我提起,或许有他的考量罢……”太子听到皇帝提这个也很是迷惑。 这时,容铃端着一碗剥好的柿子肉过来,正是方才三皇子带来的那几个。 三颗柿子去皮,不多不少正好装下这一碗。 方许宁急忙将手从褥子里拿出来接过碗。 三皇兄极其懂她,半个月苦药灌下去,正需要这样一碗甜而不腻的柿子果肉打打牙祭。 她吃得急,一滴未来得及吃进去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二皇子正在袖中陶帕子,却有人更快上前,拭去她嘴边的柿子汁水。 已拿到帕子的二皇子动作一顿,又松了手,未将帕子拿出来,向来如琉璃般无一丝波澜的眸子睨了沈牧池一眼,隐约能让人察觉到他有些不快。 几人在昭阳殿留了一会儿,可方许宁风寒是好全了,但毕竟落下的病根无法让她长时间保持清醒,时辰一长边困倦得想打瞌睡。 在场除了三皇子,各个都是人精,见她精神不佳便主动离开。 见几位皇兄要走,方许宁又勉强打起精神,要起身送送,太子劝了又劝,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住。 这回离开,太子走在最前边,三皇子跟着,倒是二皇子如来时一样,留到最后。 “将这个时常带在身上,莫轻易取下。”在面对方许宁时,二皇子那张面若冰霜的脸孔难得柔和下来。 他仔细叮嘱:“莫要事事逞强,你只要安心做皇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便好,天塌下来还有大皇兄和三皇兄顶着。” “嗯。”方许宁乖乖点头。 即使旁人都说二皇子生性冷淡,不近情面,不好惹,但方许宁还是喜欢黏着他,小时候喜欢坐在他怀中,长大了也同样依赖他。 “乐安都听二哥的!”方许宁眉眼弯弯像两个小月牙。 “嗯。”二皇子点头,起身离开。 待人走后,方许宁摊开手心,上面赫然躺着一只祈福香囊,不足半个掌心大的红布上绣着“平安”两个字。 她知晓这香囊的出处。 是朝歌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求得的,那庙小的很,却很灵,朝歌城中许多百姓都会去那寺庙里求神佛庇佑。 方许宁还晓得,要想拿到香囊,须得亲自从山脚往上爬,据说三千台阶需祈福人一步步走上去,这样求得的香囊最是灵验。 多走一步路都得冷脸的二皇兄,为了这个小香囊特意去往城外,还走了三千台阶。 方许宁将香囊捧起来贴在脸侧,似乎能感受到这个布料里边蕴藏着的滚烫的温度。 送太子和三皇子回来的沈牧池与正要离开的二皇子迎面碰上。 依着礼法,沈牧池向对方行礼,只听到一声轻哼自面前略过。 第98章 半句话都没有。 足以窥见二人私底下到底有多少交情。 寝殿内,方许宁正摆弄她刚得的香囊,爱不释手。 “这是何物?”沈牧池问道。 方许宁十分大方,将香囊亮出来给他看。 “是二哥求来给我保平安的。” 若放在从前,沈牧池定不会对三位皇子送给方许宁的东西起疑,毕竟他们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宠爱程度有时候连陛下都比不上。 但宫中出现一个在暗处使绊子的幕后之人,沈牧池不得不打气十二万分精神。 他接过香囊检查,上边沾染着寺庙中常燃的檀香,米有任何异常。 “既是二殿下送的,殿下便收好。”他归还香囊。 方许宁将香囊放在枕边,准备午休,突然想到什么,叫住沈牧池。 “我想起来,先前你说等我风寒痊愈,有个好消息要同我说。” “那日殿下还在昏迷,陛下同我说,他知晓宫中或许有一个势力了得的人在操控着什么……” 沈牧池只说了一半,方许宁已是瞳孔地震。 “陛下见你如此小心的查把自己折腾进去,便放一部分权给你,让你放手查就是。” “父皇当真这样说!”方许宁欣喜。 沈牧池补充:“但不可大肆宣扬,若让人知晓贼人已经深入皇宫内部,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便会打草惊蛇。” “这我自然晓得。”方许宁又没了睡意,脑海中想着如何运用这股权力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沈牧池见状摇摇头,索性坐在榻边,同她一道想。 “陛下将庆功宴定在七日后,殿下可在庆功宴上多下功夫。” 方许宁点头。 那的确是个好机会。 “所以这几日殿下先养好身子。”沈牧池又劝。 “作为庆功宴的主角,殿下总不能中途退场罢,”方许宁正点头,沈牧池继续道,“何况还要分出一部分力关注宴会上的异样,瑞士不歇息好,到时候哪有精力去查人?” 两句话,便让方许宁哑口无言,乖乖闭上眼睛。 大明宫忙碌起来,陛下万分重视这次的庆功宴,虽消息放出的晚,可不敢马虎,此次宴会关系到乐安公主,众人都不敢懈怠。 昭阳殿内,方许宁这几日被沈牧池看住,哪儿都未去,说是为了庆功宴养精蓄锐,但公主殿下心里明白,沈牧池是担心她。 她如今身子称得上破败不堪,自从那日在长乐宫昏倒,便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再出意外,索性先将人圈住了,其他的再视情况而定。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二人关系也有所缓和,往日总要呛上几句的人似乎未再对他急眼了。 有时沈牧池甚至在想,方许宁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只是回想起失忆时自己做的事觉着不好意思了,是以不敢和他讲。 但他又仔细观察,这向来迟钝的人的的确确还未恢复。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沈世子沉思。 于感情一事上也称不上在行的沈世子弄不明白,但方许宁的变幻无疑一举一动都在引着人得寸进尺,想要更进一步,可又怕孟浪的举动将好容易从洞穴中探出头的兔子吓得缩回去。 如此踌躇无计,辗转反侧实在惹人心焦。 “殿下。” 夜深人静,沈牧池没忍住,开口。 第55章 庆功宴会 “殿下。” 方许宁白日睡得多,这会儿虽然晚了,却只稍稍来了些睡意,有些昏昏沉沉。 身侧人突然开口,她心尖猛地一跳,有些吓着了。 “何事……”她幽幽开口,嗓音竟有些颤抖。 等了半晌又没了动静,方许宁转头,只见那人呼吸平缓,已然睡着了。 方许宁:“……” 所以大半夜吓人就是为了捉弄我么? 公主殿下气鼓鼓,但也不好将人摇醒质问他为何要吓她,只好生闷气,气着气着,不觉间也被困意侵扰,沉沉睡去。 待人睡着后,方才早便“睡”着的人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是从睡梦中刚醒过来的模样。 沈牧池小心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端详身旁的人。 他们虽同床共枕许多日,却挨得不近,他凑过去一些,又躺下。 “殿下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沈牧池凝着方许宁的侧颜,喃喃低语。 等日光大亮,便是庆功宴,沈牧池与容铃有意让方许宁多休息,给晚上的宴会留些精力,两人都未叫人早起,但方许宁还是照着往日早起的时辰行醒来,任由二人怎么劝都不肯再躺回榻上。 “也不看看什么时辰,难道要等到日上三竿再起么?这像什么话!” 公主殿下虽然骄纵,却极有原则。 “殿下是这场宴会的主角,总不好没精神,恹恹的叫人瞧见向陛下递折子告状罢。”容铃着急。 公主一抬手,止住容铃的话,示意自己不想听。 容铃无法,看向沈牧池,方才还坚决不叫人起床的人现在正对着她摇头。 “是。” 方许宁十分顽固,但是有沈牧池在,被哄着“小憩”了几回,很快便到了举办庆功宴的时辰。 第99章 “听说了么?这次宴会据说宝华殿那位娘娘要来。”宫女甲小声道。 “……贤妃?好多年未见娘娘出宝华殿了。”宫女乙回忆。 “二位姐姐,贤妃娘娘是何人,几时入宫的?为何从未听说过?”宫女丙的声音听着很是稚嫩。 方许宁坐在轿撵上听着外头的宫女小声议论。 前些天她给宝华殿送了信,请贤妃出席此次庆功宴,将宴席位置就设在自己旁边。 本以为贤妃会拒绝,但宝华殿那边回了消息过来,说自己会准时赴宴。 也正是这则消息,让方许宁不愿多歇息,她迫不及待在今晚的庆功宴上一举看出贤妃的破绽,好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殿下。”沈牧池将手覆在方许宁放在膝头上的手背上,指尖处没什么温度,又抓在手里仔细给人捂着。 “放松些,总会找到的。” 他说的是幕后之人。 手指回温,方许宁也逐渐冷静。 那人在宫中势力颇大,怎可能轻易叫人发现踪迹,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这场庆功宴是庆祝皖城疫病得以治愈一事,方许宁在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说是为她而办也不为过。 只是与寻常庆功宴有些不一样,在这四周,围了一圈僧人,他们双手合十,嘴里默默念着经文。 “这是做什么?”方许宁瞧不明白。 “是哪位娘娘病了么?” 在宫中若有贵人久病不治,皇帝便会去护国寺请圣僧主持带领诸位弟子来宫中祈福。 “怎么叫了这样多僧人?未听说宫中有人染病……” “这些是陛下为你请来的,殿下忘了,最近宫中生病的人只有你一个。”沈牧池为她解惑。 方许宁哑口无言,被沈牧池拉着去寻位子。 “父皇也忒夸张了些。” 终是没忍住,在落座时小声嘟囔。 “陛下这是担心殿下,为人父母,孩子便是心头最最要紧的。”隔壁传来不算陌生的声音。 是贤妃。 她果然来了。 方许宁一刹那专注起来。 “贤妃娘娘安。”方许宁规矩行礼。 “送你。”贤妃极快地道。 方许宁还未听清,桌上已多了个东西。 是一朵花。 一朵白色的,叫不出名字的花。 花瓣层层叠叠十分繁复,最里边透出一点嫩黄色的花蕊。 外形有些像牡丹,却比之少了雍容富贵,多了几分清冷高洁,方许宁拿起花,茎身光滑,但粗细不匀,被人用心削过。一般剪花不用削茎身,若要动刀子,便是花上生了刺,避免伤人特地削去。 眼前这朵花本是有刺的。 “娘娘为何会送花给乐安?”一来就收到花的方许宁问道。 “那日听宫女说,公主殿下来时一直盯着这朵花看,我以为公主喜欢,便剪下来送给你。”贤妃倒是实诚。 如此行径,可行,但下次还是莫要了。 “多谢娘娘。”方许宁只得道谢。 与贤妃好一阵寒暄,方许宁转向沈牧池,拉拉他的袖子。 “她这是何意?送一朵漂亮的花。” 不得不承认,方许宁的确喜欢这朵花,毕竟能在宝华殿那一大丛争奇斗艳的鲜花中脱颖而出让她一眼瞧中,可见有多特别。 沈牧池闻言将视线落在花上。 “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想送殿下一朵花?” 他的人在宫外盯了户部尚书近一个月,愣是没找到一点可疑的地方,基本排除了贤妃的嫌疑,只是方许宁坚信那日引自己进长乐宫的人是善喜,一直不肯放松对她的警惕。 “你仔细闻闻,可在里边下了药?”方许宁不肯善罢甘休。 无奈,沈牧池又凑过去闻了闻。 “的确没有任何异样,殿下。” “好罢。”方许宁皱着小脸,却护着花,找宫女要了个罐子插了进去。 沈牧池被她这副口不对心的模样逗笑,拉过她的手放握着,拇指摩挲手背上那片细嫩的肌肤。 这样的举动最近频繁出现在两人之间,起初方许宁还觉着有些难为情,但次数多了后,她逐渐习惯,有时候还会主动凑近矜持的将手往沈牧池面前放。 酒过三巡,皇帝怕碍于身份让臣子拘束便提前离场,任由宾客自便。 “哈哈公主殿下与沈世子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恩爱,宴会上还要拉着小手……”特来给公主敬酒的兵部尚书已有些醉了。 无心之言,却让方许宁心中一慌,忙将手从沈牧池手中拉扯出来,活像被正妻发现在外边养小妾的丈夫。 掌心空了的沈世子也不恼,他大方回道:“殿下是个内敛的性子,王尚书莫吓着殿下了。” 王尚书爽朗一笑,十分明白:“臣就是来给殿下敬酒的……” 方许宁私底下拧了一把沈牧池的腰,端着酒盏起身。 “此次危机能够化险为夷,殿下功不可没,若臣身处其中,恐怕不如殿下做得好。”王尚书是真心佩服这位公主殿下。 “尚书谬赞,乐安不敢当。”方许宁端着得体的笑容,也将酒水一饮而尽。 第100章 有了王尚书打头,好些宾客也随夫人一道过来敬酒,方许宁压根分不出其余心思来盯着贤妃。 “殿下不胜酒力,我代殿下饮下这杯酒。” 沈牧池已挡了几回酒,送走这波,终于得闲。 “殿下可有身体不适?”沈牧池轻声询问。 方许宁眼神清明,她摇头。 “还早。” 意思是距离醉酒还早么? 见人讲话清晰,沈牧池便没拦着她再喝酒。 直到方许宁突然开口—— “你当真有了心上人么?” “什么……”沈牧池还没反应过来。 方许宁突然上手拽住他的前襟,盯着他道:“为何有心上人还要求娶本公主!” 这不是寻求答案的疑问,是近乎尖锐的质问。 “殿下你醉……” “回答!” 方许宁手腕用力,扯着男人的衣襟靠向自己。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 也正是这样的距离,让沈牧池看见,在烛火下,方许宁发红的眼眶。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什么都没了,他当即抱起方许宁离席,周围有眼尖的大臣瞧见要上前询问,被沈牧池遮住那张沾着泪的脸庞。 “殿下不胜酒力,先回去歇息。” 语毕便抱着人大步流星走出宴会厅。 宴会厅离方许宁的昭阳殿有些远,要乘轿撵。 上了轿撵,方许宁反而安静下来,不如方才在宴会厅上那样尖锐,浑身带刺一样。 沈牧池脑海中回荡着方许宁问他的问题,万分想解释,可四下有人抬着轿撵,他一出声便能被听个一清二楚,不得不按捺住。 轿撵停在昭阳殿门口,沈牧池正要进去抱人出来,却见方许宁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步伐稳定,他瞧了瞧,走得是直的。 难道方才在宴会上,是装出来的,为了早些回来? 沈牧池觉着有哪里不对,却实在找不出来,只得跟上。 他跟着方许宁进寝殿,在门口遇上容铃,吩咐道:“叫小厨房做一碗桂花圆子送过来。” 沈牧池跨步进去,一个阴影袭来,本能一个侧步躲过去,回头一看,是自己夜里睡的枕头。 他捡起枕头要放回榻上,但坐在榻上的人始终在他要将枕头放下时动手打掉。 “殿下……”这声呢喃近乎哀求。 察觉到抓着枕头的劲儿小些了,沈牧池迅速将枕头放回它原本该待的地方,又提前一步簒住回过神要继续丢枕头的方许宁的手。 沈牧池觉着方许宁就是醉了,只是面上看着不显罢了。 他两手抓着方许宁的腕子,腾不出手,只得用额头去她的脸。 在肌肤相贴的一瞬,方许宁愣住,连手上的挣扎都忘了,并在人要离开时不由自主追上去蹭了一下。 这都是下意识的举动,即便记忆还没恢复,也无法否认身体的记忆。 第56章 (倒v结束)酒水误人 “有些烫,是醉了。”沈牧池断定。 “你也不叫我宁儿……”没由来的蹦出一句话。 这副模样的方许宁,沈牧池着实还没见过,像小孩子一样,对某些特定的问题执拗又认真,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方许宁板着脸,讲出来的话却十分有温度:“难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心上人?” 是极少见的,嫉妒的口吻。 沈牧池一时半会儿间没开口,又被醉鬼抓住了尾巴。 方许宁有些生气:“你果然还惦记着她!” “宁儿……” 话音未落,被敲门声打断:“殿下,世子,我来送桂花圆子羹。” 是容铃的声音。 沈牧池只得先去门口将羹汤端进来,这是刚出锅的,上边氤氲着浓白雾气。 现下方许宁醉成这样,显然要喝些东西醒醒酒。 沈牧池想着,眼下最要紧的是给人醒酒,免得一会儿折腾完睡着后明早起床头疼。 “殿下尝尝,是你最爱的桂花圆子。”沈牧池低头吹凉调羹里的圆子,递至方许宁唇边。 “我不吃。”方许宁眉头紧蹙,侧头躲开。 沈牧池明白她还惦记着方才的问题,只得放缓语调轻声哄着:“多少吃些,吃了明日会好受许多。” “你听不懂么,我说不吃!”音量猛地拔高。 回过神来的方许宁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对沈牧池发脾气。 她现下不愿见到沈牧池,又想他留下来陪在自己身边。 方许宁心中矛盾极了。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对沈牧池的心意,只是他早便有了心上人,在两人成婚前,沈牧池便有了心上人。 自己是后来者,她占了原本不属于她的,沈牧池正妻的位置。 她是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她想,什么东西,什么人得不到?何况他二人已经成婚,按理说他们已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人,可方许宁还是觉着心中发酸,酸涩得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第101章 “宁儿……”沈牧池见她又红了眼眶,再顾不上其他,抓住她的手。 “你莫要碰我!”方许宁猛地抽手,没留意碰翻了沈牧池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汤碗。 “你那心上人要是知晓你对我这般怕是要杀入昭阳殿……” 当初就该强硬些,去父皇面前闹,让人收回圣旨。 什么金玉良缘,孽缘罢了! 方许宁这一下,着实没让沈牧池察觉,那碗桂花圆子烫得很,不知道有没有烫着她。 沈牧池不顾人的反抗,捉住微红的指尖,皱眉:“疼么?” “叩叩——”守在门外的容铃听见里边的动静,叩门询问:“殿下,世子,怎么了?” “拿些烫伤的药来。”沈牧池不敢再离开方许宁,冲门口喊道。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沈牧池直视方许宁的眼睛,万分认真道:“你不让我再叫殿下,那我就叫宁儿……” 他方才检查伤势,是半跪在榻前的,现在依旧是。 方许宁坐在榻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着沈牧池,这让她生出一种错觉,面前的人会无条件臣服于她。 “可是宁儿,我的心上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没有旁的人。”沈牧池不晓得为何方许宁突然认定他有心上人,他只能将这种事推到醉酒上。 “胡说!我都听说了,你有个喜欢了好些年的人,是与你一道长大的人,往后只会娶她一人,一生一世都不会负她。”方许宁瞪他,像在看一个负心汉。 “但你转头便尚公主!你就是天底下最最无情无义之人!” 沈牧池原本还认真听着,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公主失忆后胡编乱造他的谣言,但越是往后听越是觉着熟悉。 这些话都是他说给方许宁的,再是传谣也不会精准道这个地步,连他二人私下里说的话都编了八|九成真。 “殿……宁儿从哪儿听来的?”保险起见,沈牧池先多问一句。 “还用听谁说么?这样的消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倒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沈牧池自觉有关自己的谣言还不至于传播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既然不是听来的,那便是自己出现在脑海中的。 简言之,方许宁将失去的记忆当做他与旁人的谣言了。 简直无妄之灾。 沈世子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一口又黑又大的锅将沈牧池扣翻在地,还白白受了一通气。 他又气又庆幸,气自己倒霉,无端被人误会,又庆幸自己终于找到方许宁藏在心底深处的的症结所在。 这人面上瞧着矜贵,什么都不在乎,却会在意他的心上人是谁,这段日子他们变得亲密,但其实心底却绷着弦罢…… 怕自己心动之人心中最要紧的不是自己。 怕自己做了棒打鸳鸯的娇蛮皇族? 想到这,沈牧池轻笑一下,这个拧巴的小殿下或许还真这样的想过。 转而又心疼,那么高贵骄傲的人,怎么就这样好,自己都要碎掉了还担心人家呢。 她就该于高位上坐着,底下的人将珍宝捧上来任她挑选。 “那些话都是我说给宁儿听的,那些不是谣言,是宁儿忘了的,与我有关的记忆。”即便方许宁现在是醉着的,不确定等人酒醒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话,但他还是认真解释,不愿敷衍她。 “你骗我……”醉鬼一般来说不会太好哄,方许宁这样的更甚。 “不会,宁儿忘了,在皖城时,我发过誓,不会欺瞒你哪怕一个字。”沈牧池是个记性好的。1 方许宁两条秀气的眉毛蹙起,她在回忆,沈牧池等她想起来,也不催。 不久后,皱起的眉松开。 好像的确有这么件事,而沈牧池又是一个堪当君子的人,那么他说的过的话便不会反悔。 也就是说,他的心上人就是她方许宁本人。 那方才自己是在……矫情么……? 方许宁:“!” 脚趾又要动了…… “世子,这是治烫伤的药。”昭阳殿备了太多药石,容铃翻找好一阵才寻到,紧赶慢赶怕送迟了。 终于解救了她家殿下的尴尬症。 “退下罢。”沈牧池拿过膏药。 “是。”容铃迟疑着看向方许宁,如果没听错,她刚才听见殿下生气凶了沈世子,两人还起了争执摔了东西,她要确认自家殿下是否有事。 但她望过去,坐在榻上的人低着头,瞧不清神色,倒是耳尖……和脖颈挺红的。 总之不太像吵架,但是若说像什么她也答不上来。 “容铃?”沈牧池看出她的想法,出声提醒。 再多也瞧不出什么来,容铃行礼告退。 沈牧池重新走回榻边,今夜第第四次要碰方许宁的手,唯独只有这次没有反抗。 药膏是宫里特有的,小小一盒用了十数种药草,带着淡淡的香味,在人刻意放轻了力度的涂抹下,本就不严重的烫伤方许宁甚至什么都没感觉到。 第102章 这么一打岔,方才莫名的气氛消散,加上夜色已深,酒劲彻底上来,没多久思绪便昏昏沉沉,沈牧池收好膏药转过身正好见人顺着梨花木床栏往下滑,他猛一个跨步上去接住方许宁。 再将人安顿好已是子时。 沈牧池也喝了不少酒,这一晚上折腾下来,饶是酒量惊人也该头晕眼花了。 翌日。 方许宁刚醒来,便觉头疼得厉害,活像被人在脑后敲了一闷棍。 “嘶——”她揉着太阳穴缓解刺痛。 等那阵头痛稍退,昨晚的记忆涌上来。 方许宁:“。” 昨夜怎么没让她醉死算了…… “宁儿醒了……”男人的嗓音带着从睡梦中刚醒来的沙哑。 方许宁紧忙闭上眼,试图营造自己尚在睡梦中的假象。 但沈牧池没分视线过来,而是起身倒了杯茶水又坐回榻边。 “宿醉定然不会舒服,先喝些水。” 本要装到底的方许宁又迟疑了,他都将水拿到榻边了,再装也忒不像话了。 于是方许宁坐起身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递回去时想到昨夜两人算得上互通心意的场面,又补了一句:“你也喝些。” 沈牧池没作他想,就着方许宁喝剩下的水一口闷了,又去桌边倒了一盏才回到榻上。 “昨夜……想起来了?”他调侃着问。 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了,方许宁点头:“嗯。” “虽然没忘,但我还是想再同宁儿说一遍,”昨夜是方许宁借着醉意问他的,这与他主动说是不一样的,“沈牧池从未中意过其他女子,只有一个少时见了一面便心生向往的人,她是个无比尊贵的人,我余下所有时光都想着怎样离她近些,再近些……” 方许宁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莫要说了。” 怪让人脸热的。 “宁儿心里明白就好。”沈牧池知晓她面皮薄,不好意思了,顺着她没再往下说。 手心贴着男人的嘴唇,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不断吐在掌心,方许宁想要收回手,但那人那张嘴实在厉害,总是几句话就叫她心湖泛起波动。 总被人拿捏在手心让向来没吃过亏的公主殿下生出些不甘心的念头。 于是她攀上沈牧池的肩,紧实的皮肉哪怕隔着一层衣料也难掩其爆发力,也能感受到自己触上去时瞬间绷紧的筋骨,觉着自己稍稍拿回些主动权的方许宁弯了弯眉眼,凑上去在他耳边道:“第一回见到沈世子时,我也想过若是同世子结为夫妻,该是如何圆满……” 第57章 吞金自尽(二合一) “容铃,进来更衣。”方许宁说完便趁人还没回神,下床唤容铃进来。 她余光注意着沈牧池的举动,似乎愣住了。 扳回一局的公主殿下心情颇好,连带着昨日醉酒的尴尬都忘在脑后。 容铃进门,手上拿的是件素净衣裙,进来便低声道:“殿下,丽景轩早些时候传来消息,惠贵人薨了……” “什么……”方许宁手中的胭脂没拿稳落在妆台上。 “什么时候的事?”沈牧池此时也反应过来。 容铃心有戚戚:“具体的不知道,是今晨宫女见贵人迟迟未唤人,进去查看……已经没气儿了,说是吞金自尽。” 方许宁恍惚,宫中嫔妃不算多,惠贵人位份低,却生有一位皇子,她小时却十分喜爱黏着长相漂亮的二皇子,常常跟着二皇子去丽景轩蹭一蹭惠贵人编的草编蟋蟀。 她与惠贵人关系称得上亲密。 二十来天前,她还派人送了许多新编的草编蛐蛐儿什么的,怎的人突然就没了。 “可查清了贵人自尽所为何事?”方许宁勉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发着抖。 容铃摇头:“消息才传出来没多久,还不晓得。” “咱们过去看看。”方许宁放好胭脂,起身让容铃更衣。 “是。”在这宫里,最了解方许宁的莫过于容铃,她不再多言,忙伺候人洗漱更衣。 沈牧池还记得前些日子丽景轩送来的草编小虫子,知晓那位惠贵人对方许宁而言定然是重要的人,也加快自己这边的动作,待会儿陪着人一道过去问问。 两人收拾好后已过了一炷香,带着容铃一道前往丽景轩。 当时为了和走得近的几位娘娘住得近些,方许宁特意向皇帝要了昭阳殿,从这边过去不算远。 “慢些,不用急。”沈牧池跟在方许宁身侧,明显的感觉到她呼吸越来越急促。 “嗯,好……”此时急也无用,她知晓,只是想快些过去确定这是不是容铃在与她玩笑,昨日还在宴席上见到的人,怎么今日醒来就没了,这怎么可能。 前面再经过一个拐角,就是丽景轩的大门,临到这时,方许宁又放慢了脚步。 她怕了,怕知道这并非玩笑话后突然踏空的下坠感。 方许宁两只手绞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向内扣紧,刺进皮肉里,掐得指尖泛白,却恍然不觉。 不该来的。 第103章 她站在原地想。 方许宁觉得四周开始变得冰凉,冷意不断顺着骨头缝里钻进身体里,冻得四支僵劲,再迈不开一步。 突然有什么东西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带着她的手背也暖起来,过了一会儿,那股热源又顺着指缝插进来,扣住掌心,强硬的将她两只手分开,紧紧握在手心不放了。 “没事的,我在呢。”往日不苟言笑的脸柔和下来,安抚住方许宁不安的情绪。 从手心逐渐扩散至全身的热意让方许宁从那片冰冷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她回握住沈牧池的手,点点头。 转过拐角,丽景轩门口已经挂上白幡,方许宁被沈牧池牵着,一步步走进去。 里面宫女有条不紊的忙着布置灵堂,惠贵人如何不用再去证实,已经摆在眼前,这些宫人没必要和她一个公主开玩笑。 “殿下来了,去后面通传。”方许宁听见宫女小声道。 这里还有其他人比他们早到么? 二皇兄! 得到惠贵人的消息最难过的应该是惠贵人的儿子。 “不必通传了,直接带我过去。”方许宁叫住那个贮备离开的宫女。 “是,请殿下跟我来。”宫女躬身行礼后领着人往寝殿方向走。 小时虽常来丽景轩,却不曾踏入过这里的寝殿,今日还是方许宁第一次进来。 这里不如母后的寝殿宽敞,也简陋许多,没有精巧的妆台,也没有层层叠叠的纱织床幔,但整洁有序,小桌上还放着未完成的草编蜻蜓,绣绷上还插着针线…… 光是看着这些,让方许宁生出一种错觉,惠贵人还活着,只是出去不知道去哪处了,指不定再等等便会回来。 方许宁鼻头耸动,将她从那股酸涩劲儿中短暂拉出来,她想起来自己过来是寻二皇兄的。 她彻底走进寝殿,余光中,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窗边。 二皇子看着窗外,背对着方许宁,似乎还未发现有人进来。 “二皇兄……”方许宁开口。 方许宁看着那道身影僵了一下才转过来。 “乐安。” 小时候方许宁总羡慕他皮肤白皙,总跟在他身后,希望能将白皮肤传染一些给她,现下见着越发白了,却是毫无血色的白。 她嘴唇微张,似乎有什么要什么说,但最终又闭上。 本想着过来寻二皇兄是能说些什么让他不那么难过的,可等到自己真站在人面前,方许宁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怕讲不好反倒弄巧成拙。 “以后惠贵人再没办法给乐安编草虫子了,皇兄给你编,”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人勾唇笑起来。 他未束头发,袖袍处的褶皱也未抚平,似是还在睡梦中时便被人惊醒,而后也来不及真理仪容就飞奔过来。 在这宫中,恐怕只有他真心为惠贵人的死感到焦虑不安,难以安睡。 昨夜逝世的,是他的生母,现在站在母亲的寝殿中,看着她恍若还在世中的布置,也唯有含着血脉的亲眷才会心痛难耐。 尽管这样,方玥雅见到方许宁过来,苦着脸,红着眼眶,还是选择哄一哄她。 “二皇兄,往后还有乐安,乐安会陪着你。”方许宁有些心疼他。 小时候她听宫女议论,说父皇是醉酒后看错人临幸了御前宫女,一|夜荒唐才有了二皇兄,事后父皇对她感到愧疚,可又实在不喜便封了贵人,后来也未去过惠贵人那处。 那时她虽然年幼,却也知晓在这后宫中,没有皇帝宠爱妃子该有多难过,何况惠贵人背后没有地位显赫的母家做倚靠,其他嫔妃嫌二皇子是宫女所出,不愿收养,便只好跟着生母在冷宫一样的丽景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说起来,要不是方许宁一老跟着他回丽景轩,指不定他们母子二人压根等不到今日。 皇后所出的嫡公主跟着要去丽景轩用膳,宫中谁敢让嫡公主饿着,自然好生伺候,连带着丽景轩的膳食也丰富起来。 这么些年方许宁对惠贵人很是爱戴,虽长大了,却还是爱去丽景轩寻她,宫里也没人再敢克扣丽景轩的吃穿用度。 “乐安莫哭,皇兄没事的。”他还是笑着,可方许宁觉着她的皇兄马上就要碎掉了,像掉落在地上很多天的叶子一样,轻轻碰一下就会变得粉碎。 方许宁这才惊觉自己哭了,她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 不能再让他留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但本能的觉得不能再让人留在这个被惠贵人气息包围着的地方了。 “皇兄,咱们出去走走罢,陪乐安走走。”她央求着。 方玥雅看着方许宁,良久才又勾着嘴角笑着点头,这回笑,多几分温度,也多了几分鲜活。 “好。” 方许宁也笑,她上前抚平对方袖袍上的褶皱,绕着看了一周才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的袖子出去。 不同的是以前是方玥雅拉着她走,现在是她在前面带着她的二皇兄走。 第104章 “二皇兄,往后不管怎样,乐安都站在你这边,皇兄不是一个人。”方许宁拉着人快步走着,她要多和皇兄说说话,不让人再想那些磨人情绪的事。 可等了良久也没听到回复,她转头看过去:“皇兄?” 后边被她拉着的人红着眼,下颚挂着晶莹的泪珠,掉下去后很快续上新的,接连不断,像连成一串的琉璃珠。 方许宁停下脚步,手忙脚乱的翻出帕子,想给人擦眼泪,又怕他要强拒绝后不再跟着她走,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惹人好笑。 不过方玥雅也确实笑了出来,不是勾着唇微小,是裂开嘴,眉眼都弯起来的笑,方许宁还从未见过二皇兄这样笑。 生得漂亮的人笑起来也是漂亮的,他眼眶微红,又带着泪,更是犹如古画中的美人落泪图。 他主动拿过方许宁手上的帕子,将眼泪拭去,道:“这样就说好了,以后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乐安都要站在皇兄这边。” 方许宁见他终于从那阵低沉的情绪中走出来,一直吊在胸口的闷气终于呼出来,连连点头:“自然跟着皇兄!” “走罢,去院子里,陪乐安散散。”这会儿功夫,方玥雅已经收拾好自己,变成他在前拉着方许宁。 外边沈牧池和容铃还在厅堂里等着,方许宁摆摆手,示意自己出去一阵,让他们等一等自己。 方玥雅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对于妹妹会与沈牧池成婚这件事,他一直不看好并且真切的希望办不成婚礼,赐婚前,他不止一次向父皇反应,沈家世子并非乐安的良配,但最终以一句“这是乐安所求”打败。 “哼!”依旧没有一句好话,从沈牧池面前掠过。 一如往常,沈牧池点头表示敬意。 “沈牧池可有欺负你?”到了庭院,方玥雅问道。 “啊?”方许宁不晓得为何突然会说起沈牧池,但还是答:“没有,侯府上下都待我极好,他若是欺负我,侯夫人第一个收拾他。” 方玥雅笑了一声:“那便好。” 两人绕着丽景轩走了几圈,方许宁一直同方玥雅说着自己在先前去踏青时路上见到的人文景观,与朝歌城如何不一样,不让他分神去想惠贵人的事。 “乐安从福州带了好些茶砖,记得皇兄爱喝茶,过会儿我叫人去取,都送给皇兄。”方许宁突然想到。 “多谢乐安。”绕着丽景轩走了几圈,方玥雅已不再执着于惠贵人离世,恢复了往常清冷的模样,浅淡的眼眸,抿起的薄唇,好像方才红着眼无声流泪的人从未存在过。 “好了,他还在等你,回去罢。”方玥雅主动道。 “回哪里?”方许宁心下一惊。 不会是要回丽景轩罢?好容易劝好了,若是再回去见了那些旧物勾起往事再叫人神伤了该怎么办? “乐安还气闷着,皇兄再陪我走走罢。”她捂住胸口,作难受模样。 “不用担心,我已无事。”方玥雅摇头。 方许宁狐疑,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当真?皇兄莫要骗我。” “没骗你……”方玥雅无奈。 “好罢,那咱们一起回去罢。”方许宁还是有些不放心,却答应了。 等到再次回到丽景轩,里边已经多了不少人,太子、三皇子、皇后还有几个后妃已经到了,都是住在附近不远的嫔妃。 “二哥。”三皇子第一个看见门外一道进来的两个人,立马冲上去。 “二哥我们都在找你。” “母后万安,见过温嫔娘娘、慎贵人。”方玥雅恭敬行礼。 “好孩子,免礼。”皇后上前扶住他:“惠贵人一事或有蹊跷,本宫会给你和陛下一个交代的……” “这些日子注意身子,我已吩咐御膳房,做好了膳食送到你宫里。” “儿臣谢过母后。”方玥雅再次躬身行礼,他对皇后向来尊敬有加。 方才一进来方许宁便挪回沈牧池身边,见着这不大的厅堂挤着这么些人,她戳戳身边的人低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沈牧池怔愣:“我并不了解惠贵人,也未见到尸首,怎好随意猜测。” 方许宁咂舌:“只是问问,不必这样严谨的世子殿下……” “在宫中的话,不太像是被人谋害。”沈牧池沉默良久道。 方许宁点头:“我觉着也是。” “惠贵人在宫中想来和善,从不与人结仇,也不争宠,就连丽景轩的大门都极少踏出,实在想象不到谁会对她下手。” “诶你做什么去?”方许宁正想着,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快要走出厅堂了,疑惑地低声唤他。 沈牧池回头,不便大声回复,只得做口型:“惠贵人。” 惠贵人? 惠贵人此时已经不在了,去哪里寻第二个惠贵人? 不对,他说的是那个在后边躺着的那个惠贵人。 “等等我!”方许宁也向他做口型。 两人趁无人注意,偷偷从厅堂溜出来往后院走。 “猜测始终做不得数,我去后边确认一下,宁儿跟出来做什么?”沈牧池觉着女儿家总会忌讳这些,若说是去看尸体便不会跟来了。 第105章 方许宁其实有些不敢去,但怎么说惠贵人是同她交好的人,她不至于也不该觉着害怕。 “本公主是觉着要查清这件事,不能叫惠贵人蒙冤,万一是被奸人所害呢!”方许宁嘴硬。 沈牧池没讲话,但他已经做好只要方许宁出现一点害怕的预兆就赶紧捂住她的眼睛抱着人立马出来的准备了。 许是前边来了几位贵人,后院并没有人在,他们很快便到了停放着惠贵人遗体的房间。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接近屋顶的地方开着一道小窗有光照射进来,一张木质小榻放在正中间,白布盖在上面,底下隐约能见着一个人的轮廓。 沈牧池缓步走向中间那张小榻,身后一个浅蓝色人影紧紧贴着前面的人,两只手恨不能将那后背上的衣裳揪出两个洞来,但面上的神情还算淡定,完全无法与她手上的动作结合起来。 “宁儿再不松一松,我这衣裳就要撑不住了……”随着他逐渐靠近小榻,肩背处的衣料揪得俞紧,不得不出声提醒。 方许宁被点名,这才觉察到手上的力道大得离谱,忙放开,又心虚的替人抚一抚。 “哗——”沈牧扬手将白布掀开,下面惠贵人的面容露了出来。同时背后的人慌忙将头收回去,躲回他的后背,等了一会儿,又试探着探出头来。 “可还能待得住?”他看不清身后人的神情,便问一句。 “能的,你快些。”尸首似乎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与活人无太多异常,方许宁还算淡定。 确定她的确不太害怕后,沈牧池才仔细查看起来。 因着是宫中贵人,他不便检查太过,草草看过后带着方许宁出去。 “怎么样?可有发现?可是被人所害?”方许宁没看出个所以然,便问他。 “手臂,脖颈处都未找到淤痕,初步排除与人发生冲突的谋杀……”沈牧池道。 “既然不是被人害的,那为何要自尽?”方许宁皱眉思索。 沈牧池摇头:“许多缘由罢……” 他也讲不清。 “有人来了,快些走。”沈牧池耳尖一动,听到侧边拐角有人要来,带着方许宁从就近的拐角离开。 从后院出来,厅堂里已没了人,皇后和那两个嫔妃本就不用在这处久留,至于三个皇子,也没见着人影。 “咱们也回去罢,过会儿就要到陈院首要来请脉的时辰了。”沈牧池领着她在丽景轩殿门口见到了正寻他们的容铃。 “殿下,世子实在让人好找。”容铃急得面红耳赤,额角还带着一层细汗。 方许宁不好同她说自己跟着沈牧池去后边看惠贵人的尸体,只得打着哈哈绕过去。 后面怎样处理惠贵人的事,方许宁没再得到消息,只是宫中膳食连着两日都改成了素食,不准奏乐,直到第三日,又恢复往日制度。 方许宁知晓,这便是对惠贵人后事的交代。 有时候,方许宁觉着这皇宫挺无情的,一个嫔妃死了,两天的素食便打发了,过后也无人问起,无人在意,好像从未出现在这宫里过一样。 “怎么了?”见人手中的书许久未翻页,沈牧池靠过去问她。 方许宁将手中的手手扣在身侧,看向面前的男人,突然凑上去环抱住他,她的头埋在沈牧池的胸膛前,双臂收紧,将身体完全靠上去,是个全然依赖的姿势。 “怎么了宁儿?”沈牧池错愕,他摸不清突如其来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但他本能回抱住怀中的人,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怀中的脑袋没抬起来,却轻轻摇了摇,沉闷的声音传来:“没什么。” 沈牧池能猜到或许是关于惠贵人这件事,但方许宁不想提,他也没开口,只默默抱着人希望能让她觉着暖些。 - 在宫中,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得慢了下来,在这四方之地,每日看着一样的天和高墙,分不清今日与昨日有什么分别,好像被关在时间里。 还是今晨下雪,方许宁才恍然,已经进宫两月有余了。 “我的身子养的怎么样了?”这日陈院首请完脉,方许宁问出早便想问的问题。 陈院首收拾药箱的动作一顿,而后才开口:“殿下这几日注意饮食,药也按时按量吃,稍有好转,还请殿下保持。” 说得好听,不还是没讲到点上,她的身子他自己清楚,这么些时日以来,她为觉着有丝毫好转,每日依旧睡的时辰多,醒着的时辰少,只是没再恶化罢了。 “容铃,送送院首。”方许宁知晓他会同她说实话,也不强求。 自从惠贵人出事后,那个幕后之人再未有过动作,宫中几位在名单上的嫔妃她也一一拜访,皆不像是与幕后之人有关联的。 “怎么会这么难……”方许宁趴在桌案上,极是疲惫。 “殿下,要到每年一回的冬狩了。”容铃回来就看到方许宁趴在桌案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宫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可是太闷了,在见识过外边的广阔天地后很难再适应在宫里的日子。在靖安侯府待过一段时日的容铃都觉着烦闷不已,何况方许宁。 第106章 “冬狩?”方许宁撑起头,打起几分精神。 “算起来就就在这几日了……” “是,按照往年安排,殿下可以想想要带那些东西了。”容铃笑道。 “那得好好准备,一会儿沈牧池回来你也与他说一说。”方许宁的声音渐远,她去看要带哪套马服更轻便吸睛。 第58章 冬狩围猎 皇室一年一次的冬狩是及重要的大型活动,皇帝携皇子大臣前往京郊进行狩猎,众豪杰在猎场上英姿勃发,极是赏心悦目。 加上自年初起,至今大启还未发生天灾人祸和战乱,今年的冬狩更是早便开始准备,最终圣上将日子定在冬月十九。 路上马车摇晃,方许宁坐在马车里,跟在队伍中前往冬狩地点,马车旁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骑马紧随。 方许宁掀开车窗,唤沈牧池:“这回去冬狩母后不去,父皇带了蒋贵妃……” “蒋贵妃跟着不好么?”沈牧池还不甚明白后宫嫔妃的关系。 “也不是不好,只是想到蒋贵妃,让我想到一个许久没见的人了。”方许宁半趴在窗沿上,下巴枕着手臂,陷入回忆。 “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 说起来,沈牧池听到蒋这个姓氏时,也想起来一个人。 “好些年未见到小和弟弟了……” “瑞王嫡子蒋思和。” 两人异口同声。 沈牧池咬牙:“……” 果然是他。 “你还记得小和弟弟啊。”方许宁眼眸一亮。 沈牧池突然意味不明道:“自然记得,那时殿下的全部心神都记挂在蒋世子身上,怎会忘记。” “那时小和弟弟身子不好,叫我好生操心,不晓得好些没。”方许宁若有所思。 沈牧池未接话,他不知道对着这个往日情敌有什么话好接,若是一定要说些什么,他觉着,他或许蹦不出什么好话。 “他说要跟着瑞王回边疆,可是边疆气候恶劣,动乱也不少,还不如留在宫里……”依旧碎碎念。 她自顾自的说了好一阵,终于反应过来没人应和自己,开始叫人:“沈牧池?你怎么不讲话?” 无奈,男人深吸一口气,道:“起风了,殿下小心吃风,快些进去将帘子封好。” “起风了?”方许宁仔细感受一番,好像是有一点,一边缩回去一边嘟囔:“倒不算很大……” 迟钝的公主觉着沈牧池心情似乎算不上好,但明明动身时还说自己有些时日没活动活动筋骨很是期待。 而且刚才甚至还叫自己“殿下”,而非“宁儿”! 马车还在颠簸,方许宁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时不时打到耳垂,猛然间,她又掀开车窗。 外边沈牧池该跟在马车边,她问人家:“沈牧池,你是不是吃味儿啦?” 可是沈牧池不说话,公主只好继续絮絮叨叨:“方才讲到小和弟弟你便兴致缺缺,还一直叫殿下,这般反应就像话本中所描述的吃味儿……” “嗯。”沈牧池无可奈何。 听到他的回应,方许宁笑出声:“哈哈……我还以为沈世子不会有这种情绪呢。” “都是血肉之躯,自然会有七情六欲,也会吃味儿。”他倒是坦诚。 “起风了,沈世子可要进来避避风?”方许宁嬉笑着邀请他。 “不算太大,不必……”讲到一半,沈牧池突然想到她这是调侃自己方才的羞恼,反应过来后立马住嘴。 方许宁笑得仰倒,终是倒回马车里,帘子也没了支撑合上。 “殿下,先歇歇罢,还有还一会儿才到呢。”容铃劝道。 “嗯嗯嗯……”方许宁满口答应,脸上的笑却收不住。 又来了又来了,从前那个公主殿下又回来了。 容铃沉默着想。 “殿下……”容铃实在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晓了。”方许宁只是觉得惊奇。 平日里沉静自持的人没想到还会暗戳戳吃味儿,实在叫她不敢置信。 一路无话,方许宁在后半程没敌住困意,靠在容铃肩上小睡半个时辰,等人醒时,正好到地方。 “殿下,咱们到了。”容铃轻轻唤人。 马车并不平稳,容铃的肩毕竟比不上沈牧池将她抱个满怀的怀抱,这一觉着实算不上舒适,醒来后腰酸背痛要缓许,脖子才恢复一点。 车帘掀开,沈牧池正候在马车前等她出来,方许宁身上还酸着,见到他在便极自然地伸手。 这一动作沈牧池早已熟悉,二人已做过许多次。 他上前卡住方许宁不堪一握的腰肢,微一用力便将人带下马车。 “场地还未布置好,冬狩要等到明日,宁儿下午能去附近走走,但切记莫要走远,”沈牧池絮絮嘱咐,“这处能被选做冬狩地点说明附近野兽较多……” “我晓得的,从前也跟着皇兄他们来过,不会乱走被野兽抓了去。”方许宁好笑地打断。 她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沈牧池关心起一个人来有这样啰嗦,和在宫里待久了的嬷嬷一样。 沈牧池自然晓得她不是第一回 来,只是难免担心,何况她的身子大不如从前,当真要遇上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敢马虎。 第107章 冬狩一般举办三天,这会儿还在搭帐子,方许宁不似几位皇兄前来参加狩猎的贵公子忙着准备骑射服和弓箭,她一个闲散人家这时爱去看看郊外雪景,看看宫里见不到的景色。 这回来也是一样,第一日先带着容铃四处转转。 “手炉中的银丝碳可还够用?大氅可又透风的地方?这回咱们骑马去罢……”容铃唠唠叨叨。 方许宁想,日后,容铃一定会成为宫里最出色的管事嬷嬷,就像她见过的,跟在母后身边还有勤政殿的嬷嬷一样。 “万事具备,不用担心了。”虽然觉着烦闷,方许宁还是耐心回答。 “不用去多久,用不着骑马。” 容铃面上浮现出几丝担忧;“可……” “不知道这次选中的地方附近有什么……”不等她说完,方许宁已抢先大踏步走出去。 她哪能不明白容铃是在担心她身子受不住,这次来和上次已经比不得了。但不管怎么说,冬狩对自己而言,都是难得可以出宫见见不同景色的机会,她不想打破,哪怕现在已经出宫,不必受困于那一隅方寸之间。 “殿下等等我!”身后容铃着急忙慌的跟上来。 今日天气不错,前两天一直在飘雪,纷纷扬扬的,虽美,却不利于出行,沈牧池说什么也不让她出去,今日却是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洒在白雪一片的大地上,白得晃眼,方许宁眯起双眸,觉得自己像踩在宣纸上,山川万物就是纸上画作,自己是身处名画上的主人翁,在这幅巧夺天工的画上留下踪迹,让她极愉悦。 方许宁觉着,自己是属于万物的,只有属于万物之物,才是自由的,才能拥有广袤的天地,而生长于皇宫的那个方许宁只是她的躯壳,自己是三魂七魄,是可以脱离沉重肉身的存在。 距离营地不远处有一片湖泊,还是是一片范围较广的湖,远远望着一眼看不见尽头。 上面结着厚厚一层冰,容铃扔了个石头上去,只听沉闷的一声闷响,冰面完好如初。 “冻得还挺结实。”容铃上去踩了踩,总结道。 “带木脚了么?”方许宁跃跃欲试。1 “带倒是带了,但殿下现在的身子还是好好歇着罢。”容铃不太赞同道。 “不碍事的,听说越是身材苗条纤细的的,冰嬉时别有一番韵味。”她实在心痒,要知道,一年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能滑冰,而自己练冰嬉的机会就更少了。 每回自己在抓到机会去练习,母后都要带着乌泱泱一大堆宫人候在岸边,好趁着歇息的空档给自己递些热茶和糕点。 回回都来,回回都带着这么些人,久而久之,她便不爱在宫里练习了,总觉着不自在。 以至于再见到这么大块冰面,方许宁当真是想试一试。 “可是殿下,那不叫苗条纤细,是瘦骨嶙峋。”容铃一针见血。 方许宁:“……” 小丫头片子还挺伶牙俐齿。 “不会太久的,就一盏茶的功夫。”方许宁有商有量。 容铃有时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她迟疑着点了头,转身回去拿木脚了。 - “子徐兄,呼……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来这冬狩,咱们可都不是会打猎的人呼……”一眼角带着泪痣的公子气喘吁吁道。 “是啊,就是你说一定要来,我才央求着兄长带我过来的,这一路过来,也没见着有什么好看的。”这位公子身着劲装,在雪地中如履平地,想必平日里定时常舞刀弄枪。 被称作子徐兄的那位公子一件绛紫色大氅披身,青丝被玉冠束起,面上敷着薄薄一层粉,瞧着像个身世显赫的贵公子。 这贵公子从容不迫地开口:“二位世兄莫急,待我仔细寻一寻……” 他也颇为着急,原先托人打听过,不会出错的,他稍稍安定,道:“这消息从家姐的闺中密友的小姑的堂妹的妯娌的堂嫂那儿得来的,极是可靠!” 说起这个,后面跟着的两位公子又是一阵哀叹:“都第几回提到你这劳什子堂嫂了吗,究竟是何人啊?” “上回你说乐安公主失忆,怎么没听着风声啊,你那堂嫂不会是胡诌的罢?” “那不是本公子的堂嫂,是家姐的闺中密友的小姑的堂妹的妯娌的堂嫂!”他耐心纠正。 “那处!那处站得高,定能寻到她!” 贵公子指着一处小山坡,来了兴致,决定带着他的好友去上面瞧瞧。 他的好友世兄双双无语,却还是跟着人去了。 小山坡上凉风阵阵,加上还覆着积雪,极是难走,但废了好些功夫,终是站上来了。 第59章 冰嬉惊鸿 “子徐兄!你再打哑谜往后咱们就不与你同往了!”泪痣公子愤愤道。 “我寻到了!”贵公子站在小山坡顶上,在另外两位公子只顾着深究那劳什子堂嫂时,他已快速找到目标。 “快叫上其他公子随我来……” 说着他又顺着来时的路快速冲下山坡,绛紫色大氅随风飘扬。 这位贵公子似乎朋友颇多,只是一会儿工夫,他身后已经跟了七八个人公子哥了。 第108章 一般能跟着皇帝来冬狩围猎的人,家中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命官,都不是寻常人家。 这跟着贵公子的七八个公子哥便是朝歌城中有名的二世祖,家中父兄顶起半边天,自己只顾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个二世祖便是如此。 “子徐兄今日带我们看美人,可别是假美人叫人失望啊!”公子甲起哄。 “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子徐兄的眼。”公子乙好奇道。 “诸位公子,咱们认识这么些年,我周苛是什么人大家还不知晓么?那定然是绝世美人,才值当请诸位公子移步。”贵公子信誓旦旦,十分自信。 “诶?那不是沈世子么?”众公子中,有人眼尖见着了不远处行色匆匆的沈牧池。 “哎!小声些,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叫上沈世子为妙。”贵公子紧忙制止要上前叫住沈牧池的好友。 好友虽不解却也没什么,一伙人继续跟着贵公子走。 没过多久,众公子从一小片松树林中走出来,眼前乍然出现一片巨大的湖,湖面结着冰,在日光下反射着光,衬着在冰面上旋转舞动的红衣人极为显眼。 方许宁踩着木脚,在冰面上滑出几步,回忆着从前做过的动作,伸展四肢,单脚立起旋转几圈,将腿放下时顺势往前滑动一截,身子往前探,袖袍拂起,整个人如飞鸟般轻盈。 她记着自己向容铃保证的,只在湖面上待了不到一刻钟便主动回到岸边。 稍显意外,岸边除了容铃,旁边还有乌泱泱一大群人。 自己每年跟着来冬狩,并不认识这些瞧着面生的公子哥,是以她并未在意径直走向容铃。 那边似乎在小声议论什么。 “美人……子徐兄你……不错啊……” 也不算小声,方许宁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 “殿下快将手炉抱着。”容铃快步过来替人披上方才解下来的大氅。 “冻得脸都红了,快些暖暖。” 容铃手上动作不停,替人换下木脚,又仔细检查大氅是否将人包严实了。 刚冰嬉尽兴的方许宁没觉着冷,她笑盈盈的,道:“又不是琉璃做的,哪用这样小心。” “你去你去……” “子徐兄上……” “要去你去……不要……” “……” 那边众位贵公子靠近了些,方许宁听着声音也大了些。 现下方许宁心情颇好,主动走上前问道:“各位公子可是有事?” 面前的公子哥们立刻噤声,你推推我,我撞撞你,一个个脸上涨得通红,没有一个人开口。 嗯?这是做什么? 方许宁不解。 这些人虽是生面孔,却能从上上面瞧出一些熟悉的感觉,应是从前跟着冬狩的公子的胞弟亲戚。方许宁只当是他们是跟着父兄过来同自己一样随意逛逛。 正当她要再开口询问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宁儿。” 方许宁当即回头,正是沈牧池。 “你怎的过来了?可是来寻我的?”方许宁小跑两步,又在沈牧池突然凌厉起来的视线一盯,放慢脚步稳稳走过去。 瞧着十分听话乖巧,心底却腹诽,父皇还没这么管过本公主呢。 见人巧笑嫣然着过来,沈牧池的嘴角也弯起一丝弧度:“不放心你,左右没什么事,便想陪你走走。” 他走上前握住方许宁的手,确认不算太凉才五指滑入她的指缝,紧紧扣住。 方许宁还是第一回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被人牵着,胸腔里只听到“嘭嘭”的心跳声,没注意到沈牧池在牵上她的手后,眼中温度骤然降下来,如这被冻住的湖面一样,凉凉扫过后边望眼欲穿的众公子哥,令他们浑身一哆嗦,定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子徐兄,你怎么不说那是乐安公主?”公子甲恼怒道。 “该说不说,子徐兄真乃吾辈之楷模,那可是公主,不声不响就拉着咱们过来,万一得罪可就麻烦了。”公子乙后怕不已。 “但照本公子看,若是公主方才不在,咱们恐怕要被沈世子收拾了。”这是方才准备叫上沈牧池一道的公子丙。 “何以见得?”众公子凑上去问。 公子丙四处瞧了瞧,确定四周只有他们相熟的几个人后才低声道:“家兄与沈世子从前一同进宫做皇子伴读,同我说过,靖安侯世子沈牧池此人睚眦必报,毫不讲情面,叫我莫要惹他……” 若是换个人说,众位公子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但这公子丙不同,他家世代出将军,曾祖,祖父,父亲,都是上过战场一步步积累军功搏的爵位,他兄长自不必说,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硬茬一个。 就连他都叫弟弟莫要招惹人家,那便说明这靖安侯世子的确是个见了要绕道走得存在。 “早听闻沈世子护公主护得厉害,还好方才咱么没对公主做什么轻浮孟浪的举动,否则……”有位公子说着打了个哆嗦,心有戚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后怕极了,为自己现在的全须全尾庆幸。 第109章 却有一道不同于他们后怕的语气的声音喃喃道:“乐安公主真不似人间凡人,乃九天神女也……” 众公子为之绝倒,暗自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默哀半盏茶。 天寒地冻的,他们都是在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这空旷的湖泊边站了半晌也觉着这风吹着实在动人,又吆喝着回去。 刚才对着乐安公主范痴的公子正是身着绛紫色大氅的贵公子周子徐,他跟着好友们一起离去,只是他的神魂却跟着公主离开身体,怕被沈世子一记掌风劈成两半,只好留在了湖泊边,被吹来的风冻得僵硬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方许宁不晓得在她离开后,湖边多了一摊粉碎的神魂,他被沈牧池缠上,再分不出一丝心神关注其他事。 “我从不知晓宁儿还会冰嬉。” 这话看似是简单的询问,但沈牧池平日却不会这样软着调子同她讲话。 方许宁深谙一个道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些年没练过,方才我都以为要忘了。”方许宁试探着回答。 互表心意后,方许宁知晓自己不能一味要沈牧池为她退让,自己也要体谅沈牧池,这样两人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才能长久。 虽然沈牧池并不怎么将情绪表露出来,但公主却不全然是个迟钝的人,多少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上的地方。 “我不喜欢他们方才看你的眼神。”沈牧池好半晌没开口,他本不想说,但他想让方许宁明白他的想法。 若是可以,他想将人藏起来,藏在一个不透光的,黑暗的小房子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当这个念头要控制不住时,他又悬崖勒马,将这见不得光的想法强行卡在临界点上。 他不愿伤害她,不愿在在方许宁脸上看到一点害怕、惊恐和慌乱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喜欢胜过了独占欲。 所以他向人表达清楚,他不喜欢他们那样毫不避讳、遮掩的看她。 方许宁怔愣,不太理解:“但我也没法子叫他们全闭上眼,不准看我罢。” 公主殿下是不全然是一个迟钝的人,但她也绝不是一个能察觉到夫君吃味儿原因的人。 她愣了片刻又将视线转回到沈牧池身上,只见身侧的人闭着双眸,眉头隐隐皱起。 显然方才讲的话不太合适。 难道不让人看不行,得挖掉旁的人的眼珠子? 公主殿下打了个冷战,心中的小人快要将头摇掉下来。 苦恼的公主实在不会哄人,她想了想,一瞬间福至心灵。 方许宁拉住沈牧池的衣袖,小幅度晃了晃,软着调子道:“可我不看他们,我只看你……” 肉麻兮兮的话,方许宁嗫嚅着讲完,耳尖上那一抹红直往脖颈更深处蔓延。 这招自损八千的软话直捣敌人黄龙,破敌八万。 沈牧池虽还未开口,但面色柔和许多,眼中仿若冻住的冰雪开始消融。 “我带了芙蓉酥,可要尝些?”沈牧池知晓她面皮薄,主动撇开话题。 果然,方许宁眼眸亮起:“从哪儿来的?出城前你还去了酥宝斋?” 那时没见着人离开,怎多了芙蓉酥? “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回营地了再用膳。”这些芙蓉酥是他昨夜做的,知道方许宁喜欢,一早便学会了做法,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做给人吃罢了。 但他没和人说,觉着和她说了是在邀功,这样不好。总归只要她喜欢便足已够了。 “他们家换了糕点师傅么?口感更酥脆香甜了……”方许宁不觉得味道变化有问题,反倒赞同酥宝斋掌柜的识人善用,能找到手艺比原先那位师傅更好的人来。 “呵……”实在没忍住,沈牧池短促的笑声从嘴角溢出。 他的殿下,一直这样天真可爱便好了。 第60章 红玛瑙弓 两人在雪地里随意逛着,容铃在沈牧池寻过来的后被方许宁不动声色的“赶”走了。 二人有意往离营地远的地方走,逐渐的,四周变得静谧,除了踩雪声,只剩下身旁人清浅的呼吸。 天地间地似乎只剩下他们。 方才沈牧池怕拉着她的手让风顺着大氅的缝隙里钻进去,便让人好好抱着手炉,但毕竟过了这么久,手炉中的银丝碳已经燃尽,只剩里面的碳灰散发着余温。 “不若还是拉着手罢……”方许宁开口。 “手炉里没炭火了?”沈牧池听到的瞬间便想的是这个,他对方许宁的事向来上心。 “怪我没注意,咱么现在往回走。” 说着便主动拉起方许宁的手,两手捂住好一阵揉搓。 其实方许宁没怎么觉着冷,身着厚重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便是没有手炉也不会怎么样,她那样说是有私心的。 她私心里想同人亲近些。 两人掉头往反方向回去,虽然脚下步子加快,但也使得风灌进来的越快,走了还没多久方许宁便一个喷嚏。 这声“阿啾”就像统领三军的号角,沈牧池当即停下,看见方许宁和自己牵着的那只手从大氅里伸出来,连着原本封得严实的大氅分开一大条缝,冷风直往里面灌,把厚重的大氅吹得鼓动起来。 第110章 沈牧池懊恼,自己只记着要给人暖手了,忘了顾及其他的。 他略一沉思,突然走至方许宁身前,背对着她弯下腰。 “上来。”是少有的命令口吻。 方许宁连连摆手,“不用如此,没有多远……” “上来。”依旧弯着腰,虽还是那两个字,却更加不容置喙。 方许宁说不动他,只得趴上他的背。 等人上来,沈牧池直起腰,将人往上颠了一下,感觉到身上的人将肩颈处的衣料抓得更紧,也让方许宁方才刻意留出的一点位置颠掉,使得两人贴在一起。 “这样会省力些。” 方许宁还愣着,前面传来沈牧池一本正经的解释。 顿时方才还乱七八糟想着有的没的脑子立刻变得空白。 “嗯。”方许宁脸热,将阵刻意保持着的矜持暂时放下,把头靠上去,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处。 现下是彻底契合的贴在一起了。 “鞋袜可湿了?”沈牧池每一步都踏实了才走下一步,可速度却不慢,闲暇之余还能与她聊些别的话题。 方许宁下意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补了一句:“没有。” “回去叫容铃煮碗姜茶,待会儿可不许嫌辣就不喝。”姜茶暖身,正好祛祛寒气。 方许宁抿嘴。 只是一碗姜茶,有什么喝不得的,将自己说得同两三岁一点苦都受不得的孩童一样。 “又不是孩子。我一会儿喝两碗!”她赌气开口。 沈牧池笑起来,心中暖洋洋的。 还说不是孩子,才只说了一句话就和人急眼。 但他依旧顺着她,道:“一碗足够了,宁儿还是留一碗给我罢。” 闻言方许宁晃晃脚尖,舒坦了,“那我让容铃多煮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很快到了营地。 冬狩所要用到的帐子已经全部扎完,方许宁与沈牧池的帐子就挨着皇帝的主帐。皇帝对乐安公主的极致宠爱早已人尽皆知。 容铃跟在方许宁身边多年,冬狩也跟着来过许多次,早已摸清她的习惯,知晓她大概多久会回来,已提前将姜茶煮好盛出来温着。 方许宁早先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放出要喝两碗姜茶的豪言,却没料到早半个时辰回来的容铃已经将姜茶煮好。不然自己拖一拖等到沈牧池忘记自己便可以不用喝,现在骑虎难下,她脸挎着,不大高兴。 “既然已经煮好,那便现在喝了罢。”沈牧池先端起姜茶。 方许宁眼神幽怨,不服输的劲起来,也端起姜茶,一股脑全灌进肚里。 两年后的容铃原来煮姜茶的手艺变得这样老练娴熟! 舌尖上每一处都充斥着苦辣的味道,令公主殿下生不如死。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度,方许宁吐了吐舌头。 好辣! “还有么?”方许宁静默半晌压下辣味问道。 “还有一些,正好够一碗。”容铃看了看罐子。 “盛出来,我拿过去给三哥暖暖身子,他现下应该回来了。”方许宁想起不只有她不爱喝这个。 此等良品哪能不给皇兄留一些。 她摆摆手让容铃快些去准备,自己在小桌边坐下。 一刻钟后,方许宁拎着食盒,里面装着孤零零一盅姜茶去三皇子帐中。 “三哥。”她走进帐子,眯着眼,如两轮弯月。 “乐安!”三皇子将视线从手里的弓上移开,见到方许宁拎着的食盒,奇道,“这回怎的还带了吃食?” 往年都没有的他记得。 方许宁笑意加深,神秘道:“大补药!对明日的冬狩有良效。” 三皇子对舞刀弄棒之事极为痴迷,冬狩则是他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方许宁一句话勾起他的兴趣,将弓放到一边,凑上去瞧她带来的是何物。 方许宁半点不心虚,将食盒打开,开始侃大山,“这大补之物味道奇怪,好似姜茶,却能助长气力,多食便能生出巨力,届时三百石的弓不在话下。” 能不能拉弓她不知晓,不过喝了姜茶晚上做梦说不准能梦到。 做梦的话,也算拉开了不是。 方许宁没一点不好意思。 三皇子从前上太学,课业大半都是方许宁做的,他是个楞家伙,对妹妹的话就没有不信的,虽觉得不对劲,却已信了七八分。 “世间还有这等神药,我倒要尝尝。”说罢便端起一饮而尽。 方许宁如愿见到她三皇兄龇牙咧嘴的模样,口中最后一丝辣味也消失不见。 过后她开始将心神放在别处,自然而然注意到方才三皇子手中拿的弓。 这把弓她知晓,是三皇兄常用的,上面镶嵌着三块圆润的红玛瑙,她第一回 见便十分喜爱,曾向人讨过,可惜皇兄宝贝得紧,不愿割爱,她想着自己也不用弓,便歇了心思。 但这把弓与印象中有些不一样,虽还是嵌着三块玛瑙,可上面一点磕碰的痕迹都没见着,仔细看,那三颗玛瑙的镶嵌位置也有细微差别。 她记得之前看到是上下两颗玛瑙在前,中间那颗在后,这把弓上确实中间那颗在前,上下两颗在后,位置发生了变化。 第111章 与其说玛瑙位置发生变化,不如说这是照着原来那把弓再造的一把新的。 “三哥,这弓,不是你常用的那把罢。”方许宁问道。 三皇子听到她发问,猛喝三碗茶才抽空回道:“这把是送你的。” “送我?”方许宁尾音拔高。 “怎么想着送弓啊……”她一头雾水 “你原先不是不是喜欢我的那把么,但皇兄仔细想想,实在舍不得,想着不如再叫人做一把一样的送你,正好冬狩前几天做好送过来,正巧这几日你正好能用上。”三皇子还辣着,大着舌头解释。 方许宁拿着弓不知是收下还是放下,脑海中混乱无比。 她当初的确是跟着皇兄练过骑射,但她于这一技艺实在没什么天赋,再加上本身也不爱舞刀弄枪,学了一阵便没再碰过,如今只会最简单的拉弓,将箭放出去,准头什么的全都没有。 实在不清楚为何她皇兄会送她这个。 总不会真是因为她喜欢上面的玛瑙罢。 恕方许宁直言,送弓不如寻几块漂亮的玛瑙给她…… “皇兄可是特意寻了三块色泽最正的玛瑙叫人好生嵌上去。”三皇子不太会察言观色,言语间还颇为自得。 方许宁:“……” 可以直接送玛瑙的…… “乐安不喜欢?”三皇子语调降下来,听着有些委屈,其中夹着一丝丝懊恼。 不是方许宁说,她真的觉着前一刻还在洋洋自得,下一瞬便耷拉着嘴角和眼尾的三皇兄很像前些年西域进贡的一只大犬。 于是她心软了,攥紧手中的玛瑙弓:“怎么会,乐安就喜欢皇兄送的。” “这可是完全按照我的那把造的,从弓身到弓弦,都与我那把一样,只是你这松一些,凭你的力气完全能将它拉开……”三皇子介绍着。 “多谢三哥。”方许宁无奈极了。 自己来这里是为了看她三皇兄吃瘪的,不是叫自己吃瘪的…… “明日跟着皇兄一起,皇兄给你打鹿!带上这弓,你绝对喜欢!”三皇子笑起来,对明日的冬狩极是期待。 还要带着它参加冬狩? 方许宁脑瓜子不会动了,僵在原地好像成了一尊石像。 “明日乐安跟在三哥身边,替三哥加油助威,”方许宁讨饶,“就不带弓了好不好?” 放在平日,方许宁这样同他讲话,不管说什么都应了,但眼下他十分坚决的否认:“不成不成,这弓漂亮,带在身上,皇兄见了会给你打更多猎物回来。” 显而易见,明日的冬狩让三皇子兴奋得将脑子忘在朝歌城了。 方许宁:“……” 好好好,明日我就带着这玛瑙弓一直跟着你,看你能打多少猎物! 虽然三皇兄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过于兴奋而导致表现的像三岁雉童,但还是第一次让方许宁觉得无比难缠又无奈。 第61章 长弓浸血 帝王主帐旁的帐子里,沈牧池正与容铃准备明日冬狩要用到的马术服与护具,帐子的门帘突然从外面掀开,两人一同望过去,正是先前带着一盅姜茶出去的方许宁。 只是与离开时不同的是,走的时候心情颇好,小的笑得像只计谋即将得逞的小狐狸,但是现在方许宁双颊鼓起,像只受了刺激的河豚。 但最让人意外的是,气鼓鼓的人手里还抱着一把曲线流畅漂亮的弓,上面的红玛瑙极其惹眼。叫人一瞧便知道这是名家亲手操刀制成。 沈牧池与容铃不约而同对上眼,没有开口,但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大相径庭—— 她怎么了? 意识到这一点,二人又动作一致,齐齐摇头,示意自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牧池不明就里,上前询问:“宁儿去哪儿了,有人让你不高兴了么?” 说起这个方许宁本是一腔怒火,但正要和人说时,又兴致缺缺的闭上嘴,摆手皱起眉头,“也不是什么事……” 她将玛瑙弓随手放下,自顾自走到小圆桌旁倒了杯茶水,仰头一口倒进去嘴里,似要用这杯茶水浇灭心中燃起的火。 “三皇兄就是个笨蛋!”一杯茶下肚,方许宁将杯子磕在桌面上,一口憋在胸腔多时的恶气顺着这句骂声呼出来。 沈牧池脑海中浮现出多个方玥棠惹怒方许宁的场面,一一对比,不多时便锁定其中一项,并及时采取安抚措施。 “是三皇子又不解风情了罢。”他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心中已经确定。 听见沈牧池声音,方许宁堵在心里的烦闷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她将身子转向沈牧池,激动地将方才的事同人说了。 听了事情经过的沈牧池在心中也觉着好笑,但并不意外,这种事在方许宁和方玥棠之间是常有的事。 平日里,三皇子虽课业不突出,不算个聪慧的人,但粗中有细,性格直爽,为人真诚和善,有时能发现常人发觉不到的细节,是个记号相处的人,凡是与他接触的人对他皆是赞赏,表示很乐意同他交谈,言谈举止间没有身为皇子的权势威压,但不至于叫人忘记他的身份。 第112章 只是偶尔面对亲近的人时,会有些太过天真,想事情简单些,无端惹了生气,但基本都是无伤大雅,太子和他都会选择忽视,只有方许宁会被方玥棠惹恼。 说是惹恼不太准确,毕竟二人没过多久又会和好如初,宛若先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这也是他二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外力介入调和。 “还不如直接送我一箱玛瑙……”已经安静下来的人不知想到什么又皱着眉头嘟囔一句。 方许宁和人说完,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再看到这把弓时还是会想起方才的不愉快。 “那明日要带着这把弓去么?”沈牧池见已经差不多,最后再问一句就算完。 方许宁半眯着眼,抿起嘴角,沉思半晌,回:“带。” 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兄费了心思准备的,他那样期待,总不能真叫人失望。 沈牧池料到结果,他没多言,只道:“那我让容铃将宁儿的马术服和护具也一道整理出来?” “多谢。”方许宁爽快点头。 - 第二日是冬狩正式开始的第一日,皇帝与一众大臣才俊一齐聚在猎场外围,每个人在检查自己穿戴的护具和随身佩戴的宝剑,这些都是待会□□头的重要用具,就连方许宁都受身边几个皇兄的影响,开始查看自己的护具是否系紧。 “乐安,许久没碰马,不晓得你的马术可有还给李少保。”方玥棠身背长弓吗,长身玉立,一张面庞张扬肆意,丰神俊朗,嘴角勾起,对接下来的冬狩志在必得。 方许宁没被他的挑衅惹恼,反倒眉梢一扬,道:“三哥只管往前冲,你瞧乐安能不能跟上!” 笑话,大启皇族原先就是在马背上打天下的,身为皇室一员,怎会忘了骑马。方许宁不仅会骑,还骑得比寻常世家公子好。 随着猎场士兵的一声号角,皇帝率先冲出去,随后跟上的世家公子纷纷策马往林子深处驰骋。 方玥棠不愧是每日沉浸在练武射箭中的人,他不过片刻便在多如牛毛的人群中策马穿过,所过之处雪沫溅起,众公子马术尚可的险险避过,差些的急忙勒马急停,乱了一路人,却为跟在方玥棠身后的方许宁开辟出一条道路,让她堪堪跟上。 “不必勉强,我在后面跟着。”沈牧池担心她的身子不比从前,高强度的策马会让的她的身子受不住,但准头一想,有方玥棠护着他不必太过担忧。 自己在后面能隐隐跟着,见得到人便好。 方许宁专注于前面的声影,闻言只是应了一声,便又一甩马鞭,加速跟上前边的人,原本与她齐头并进的沈牧池逐渐后移。 冬狩在进入树林后才真正拉开帷幕。 果然,在进入树林道一定深度时,方玥棠速度减慢,骑在马上慢悠悠逛着,闲庭信步一样,似乎只是在寻常山间漫步。 但方许宁知晓,这只是他的表象,现在她的皇兄应该已经进入高度专注状态,留意四下动静,好给猎物致命一击。 狩猎需要耐心,不能放过周围任何一个声响和异动。而方玥棠在平日里都表现得不像一个有耐心的人,但在这种伏击时刻,整个人便会进入另一个转态,认真,专注,全神贯注。 方许宁每看到他进入这样的状态,也会受其影响,五感放大,极为警觉。 耳尖一动,方许宁顺听到动静的地方看去,一只野兔趴在草丛中跳了一下,牵动草叶摩擦发出响动,她回头想要提醒三皇子,只见人已经搭箭拉弓,瞄准草丛里的兔子。 利箭的破空声响起,准确无误的落在草丛里,那只兔子猛烈地挣扎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三哥厉害。”方许宁佩服。 三皇兄的百步穿杨越发厉害了。 失去记忆的这两年,周围的人连着自己,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方玥棠利落收弓,轻拉缰绳,马儿行至兔子边,被他握住箭羽一勾一甩,那插着箭的兔子边丢到显眼处。 猎场内有不少内侍负责捡射中的猎物,每个人的箭羽都有特殊印记,不会弄错。 “走,去寻下一个。”这只是一只兔子,方玥棠没瞧上。 方许宁跟着一道继续往里走,林子越深,猎物越多,也越猛,其中不乏老虎等猛兽。 “三哥别忘了要给乐安打鹿。”见人愈发兴致高昂,她提醒道。 免得只顾着狼虎将答应她的忘了。 “好,皇兄现在就给你打一只。”他摩拳擦掌,仿佛势在必得。 二人在林子里寻找鹿的身影,但寻觅良久也没再找到一只猎物。 “这次选的地方怎么……”方许宁不晓得试试自己的错觉,她觉着这里十分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猎物很少,周围应是有猛兽,将这一片的猎物先请了一部分。”方玥棠推测。 自从猎到兔子开始,方许宁便觉着心慌,一路上又这样怪异,她劝道:“既然这处没有猎物,咱们往回走罢。” “再等等,这四周定然有东西……”方玥棠舌尖划过齿面,好奇心被勾起来。 第113章 方许宁皱起眉,她不赞同继续留在这里,但扫过他皇兄的眼眸,看见里面燃气的火光,明白光靠自己口头劝说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只得跟在人身后,若是真有问题,自己也能提醒一二。 继续往里深入,走了约莫一刻钟,一阵腐臭味传过来,刚开始还只是淡淡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神,那股味道浓郁得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呼噜声传过来。 方许宁觉得很熟悉,像母后曾经养的狸奴,被人挠下巴时发出的阵呼噜声与现下传来的声音相似,但她知道,藏在背后的,绝不是瞧上去人畜无害的狸奴。 “三哥……”她极尽压低音调叫方玥棠,却见人对着她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摇头示意她摸讲话。 “你在这里等着莫动,皇兄去瞧一眼。”方玥棠朝她做口型。 方许宁知晓自己帮不上忙,便点头,看着人骑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马蹄踏过想要做到一点声响是不可能的,但若是下马,那东西速度极快,被发现后来不及再上马便会被按住。 是以在考量之后,他决定驱马前去。 拨开一从生得极高的草木,方玥棠终于看清发出呼噜声的东西,是一只极其削瘦的虎,但并非饿到虚脱,只有几日没进食而显得削瘦。 它围在腐烂了一半的,不知名肉团的旁边,久久不肯离去。 方玥棠找到答案,方才闻到的浓烈的气味或许就是这团烂肉。 从前夫子教书时问过他们一个问题,是下山虎凶猛,还是上山虎不好惹。 他们不明白夫子的意思,一时间都没有作答,那时夫子是这样解释的。 上山虎吃饱喝足,精神已经放松,下山虎饥肠辘辘,高度警觉。 简言之,要格外小心下山虎。 眼前这只虎显然更符合后者,方玥棠屏住呼吸,将弓从背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上箭囊。 只有一只虎,若将其射杀便能解决问题。 方玥棠想着更是加大手上拉弓的力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正当他对准瘦虎要放箭时,身后原本应该好好在等他的方许宁骤然发出一声尖叫、 “啊——” 他情急之下手上力道微变,对准的箭尖发生偏颇,本该落在虎头上的箭插在虎爪旁的草地上。 箭头插入地底近三寸,箭羽轻颤良久方歇。 这只箭的动静不小,瘦虎全身一紧又很快反应过来,紧盯着烂肉的双眸开始四处张望,搜寻起射出这支箭的地方。 方玥棠顾不上这头暂时还摸不清状态的虎,他已然调转马头往回赶。 一般情况下来说,只要被叮嘱过,叫她待在原地不要发出动静,方许宁都听在心里,不给他们添麻烦,现下情况这样紧急特殊,她该是更加谨慎,不给自己添乱才对。 但既然发出动静,那便是说明方许宁那边也出事了。 他不敢耽搁,立马往回赶。 他们之间并未间隔多远,马跑了几步便回到方才二人分别的地方。 定睛一看,他病弱苍白的妹妹骑在马上,不断挥舞着他昨日送给她的长弓,试图驱赶一头体形比之他刚见过的更为健硕的瘦虎。 那头虎眼冒绿光,死死盯住白马上的人。在它面前挥舞的长弓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躲过。 “上臂用力,带动小臂和手腕。”方玥棠一边教她使用手上的巧劲,一边搭箭拉弓瞄准第瘦虎。 这次没有失误,利箭钉入虎的侧胸,它呼痛一声方许宁趁此时机,如方玥棠方才所说,甩动长弓打在虎头上。 这一击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她对于武艺方面并非一丝不通,用对方法,偶尔也能打出奇力,而每次出手能不能成自己心中是有数的。 例如方才那一下,她有信心将瘦虎击倒在地,但当长弓的力打上去才发挥出一半的力道,就突然从中间断裂,而力道卸去一半,虎没倒下,只是被砸懵了。 突发的意外叫两个人都停下动作,愣在原地,不敢将视线从瘦虎身上移开。 这头瘦虎比徘徊在烂肉旁的那头要强壮一些,它甩甩头,反应过来,胸侧的箭伤加上被打的那五成力道,彻底被激怒,长啸一声,朝方许宁扑去。 “三哥!”方许宁再怎么练过武,也是三脚猫功夫,再加上她身子骨不如从前,瘦虎蓄力一扑她根本躲不过。 方玥棠眼眸微红,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极快地又射出一箭,这次射中它的脖子,腾在半空的瘦虎一痛,失去往前扑的力,掉落在地上喘气,或许是射中喉管,此刻如破旧的鼓风机一样喘着粗气。 方许宁抓住时机从马背上弯下腰,使了股巧劲将那支箭拔出的同时扩大伤口,鲜红的血液自手指粗的圆洞处飙射出来,溅在她因惊吓过度显得更为苍白的面颊上。 很快,瘦虎倒在地上逐渐没了气息。 两人终于松了口气,方玥棠朝方许宁走去,满面担忧,“伤了哪里么?” 第114章 方许宁摇摇头,手上还有些抖,惨白着一张脸道:“没有……” 说着她看向方玥棠身后,不知何时,有一只瘦虎过来,正虎视眈眈盯着方玥棠后背。 “三哥,后面!”她屏气提醒。 方玥棠瞬时反应过来,他回首看过去,是那只守在腐肉旁的虎。 刚才精神太过紧绷,一时不察竟忘了还有一只虎在附近,方才第二只瘦虎被射中时发出的长啸它定然是听见了才赶过来的。 来不及多想,方玥棠几乎是在看见它的瞬间再次拉弓,不敢犹豫直接对其放了一箭。 该说不愧是精于武艺的三皇子,这一箭直击虎的面门,它直接呜咽一声倒下不动了。 “快走,不要停下,直接回营地。”方玥棠不等自己走到方许宁身边便让人赶紧策马离开。 这地方有些邪门,两只饿了几天的虎一同出现在冬狩猎场,绝非偶然,但也不排除这些时日林子里多了好些人叫它们不适应了,以至于没捕上猎,不论如何,现下当务之急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不用人说方许宁也知道这地方不能再留了,她还记的来时的路,果断回头,身后方玥棠也不敢耽搁,跟着一起。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堵住,在回去的路上,又两头瘦虎出现在前面的必经之路上,有灵性般不让他们轻易离开。 四头虎。 这是他们遇上的第四头老虎。 “掉头。”方玥棠一声令下,方许宁跟着一道再次往方才来的地方走。 只是这次策马跑了没两步有被前头出现的虎拦住去路。 五头。 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这冬狩上,有人盯上他们了,暂且无法确认是他二人之中的哪一个,但五头饥肠辘辘的虎连番上阵,是没打算叫人活着离开。 “信号弹。”方许宁想起来,担心他们在林中迷路后找不到回去的路,每个人的箭囊里都配有一只信号弹。 只要将它发射出去,便是在白日,也会炸开极其显眼的亮光,指引内侍找到发射信号弹的人。 方许宁率先从将箭囊里的信号弹拿出来朝向空中举起,她虽害怕着,但拉了几次也还是将信号弹发射了出去。 随着一声巨响空中炸开一只元龟模样的金色纹样,在白日里,金色元龟不仅晃眼,还甚是巨大,几乎大半边林子都能被这巨大的纹样遮蔽。 如此效果,方玥棠也忙不迭掏出他的那只,他的手要稳许多,一拉一扯,信号弹也发射上空,是一只青色的猛虎纹样,只有方许宁那只元龟的一只爪子那么大,若是单独放定然也是极显眼的,但和方许宁那个放在一起,就有些不够看。 从前乐安公主看上养在宫里的元龟,寻了个拳头大的夜明珠给它,夜里经过那片湖塘,一颗发光的珠子在在水底散发着莹莹微光,旁边一打团黑影待在旁边守着珠子,是那是元龟, 此刻,方许宁的信号弹就是那只元龟,方玥棠的便是那颗夜明珠,简直可以被元龟拿在手中把玩。 方玥棠:“……” 饶是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有些想骂一句浑话。 他知道父皇宠爱乐安,宫里的各位娘娘也对她颇为喜爱,但是这信号弹,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远处的营地,大多数公子以及返回营地,正等人齐后清点猎物,突然林子那边传来一阵巨响,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正好赶上元龟信号弹在空中炸开。 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也不为过。 “是公主的金元龟!”宫中内侍都认识这个纹样是属于方许宁的。 此话一出,都将注意集中在皇帝身上,只见高台上庄严肃穆的男人眸色一凝,接着从位子上站起身,吩咐:“分一部分人手去寻公主……” 还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巨响,一只青色猛虎的纹样也在空中炸开。 是三皇子方玥棠的信号弹。 “公主和三殿下是一起进去的……” 方玥棠与方许宁两人进场如此招摇,有人都瞧见他们是一道的。 这句话被高台上的帝王听见,他两条浓眉拧起。 若两人在一起,只需放乐安一人放信号弹便好,但是紧接着方玥棠也放出了信号弹,这两人在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等。”皇帝叫住准备下去传令的内侍。 “调六成人手去寻公主和纯王,越快越好!”最后四个字骤然加重,气息明显不稳。 李公公一怔,觉着陛下不太对,但又被吩咐了要紧事,值得作罢先向下传达命令。 营地这边开始紧急调取人手去林子中,而林子里边的情况却更为紧迫。 二人三虎双方对峙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 方玥棠的马没抵住三头老虎相继进行扑杀,身上几个血骷髅源源不断的血珠冒出来,在身下汇成一滩,但还没断气,四肢蹄子胡乱扑腾,当有老虎想要冲上来撕咬时,就奋起一搏用蹄子踢上去。 虽濒临死亡,但在宫里精细养着的烈马却并不好对付,三头虎轮番被踹了一蹄子后都暂时将注意从马身上放开,死盯着另一匹马上的两个人。 第115章 当自己的马被一爪抓出五道血痕时,方玥棠便已经决定放弃它了,他将方许宁护在身前,全神贯注与周身三头虎周旋。 “三哥,你受伤了!”方许宁被她皇兄护在怀中,耳畔就是他结实的臂膀,微一偏头便能看见上边翻出红肉的三道抓痕。 “小伤而已。”方玥棠动动手臂,他没觉得有什么,这也不是今天的第一处伤了,小腿肚上,腰腹上,好几处都被抓伤,只是不愿让妹妹担心罢了。 “咕噜——”四周都是血腥味,三头虎被浓郁的血气包围,却迟迟吃不到嘴里,都焦躁得在原地打转。 若只有方玥棠一人,那么他大可殊死一搏还有三分生还,但若是带着方许宁,只要有一头虎没控制住盯上她,她没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三哥,不若……”方许宁想到一个计策,但有些开不出口,“不若将我放在这处……” “闭嘴!”方玥棠伤处痛得快要死掉,精神高度集中时又听到妹妹这样自我放弃的话,怒从中起,呵斥她。 他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方许宁未说完的话全堵回去,眼眶微红。 若是不把自己留在这里,恐怕等不到父皇派来的人,两人就会被耗死在这里,但若是皇兄跑下自己独自离开,便能活下来…… “方许宁,刚才的话最好不要再让我听见,不然我立刻跳下马。”方玥棠想不到什么具有威胁习惯的话,只能随便捡一句漏洞百出的话看能不能镇住她。 好在方许宁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被他这算不上什么高明的话术骇住,住了嘴。 从营地那边派来的人策马往林子深处方许宁他们的方向赶来,为首的人身骑高头大马的人甩开身后队伍一大截。 沈牧池握住缰绳的手隐隐颤抖,闷声策马不敢停下。 那个幕后之人又出手了,为什么方许宁还是在场。 那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不是方许宁? 若不是她,那为何每次都挑方许宁在场的时候动手?若是,那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62章 似是故人 时间逐渐流逝,方许宁被方玥棠护着,只有一点擦伤,但她光是擦伤,都能感觉到来自猛兽不小的力度,她不敢想象严严实实护住她的方玥棠挨一下会成什么模样。 他们仅剩的一匹马也撑不住,伤痕累累倒在地上,不过好在方玥棠趁其中一头瘦虎上前扑过来时执起长剑,借着它的冲劲儿自己插上剑, 那剑从虎的上颚刺入,又从后劲皮处刺出,穿过头颅,在刺穿的瞬间死亡。 三头虎还剩两头,却依旧不好对付。 但方才刺穿第三头虎时,他的剑折在虎嘴里,断成三截,无法使用。 只是一头虎,却能将他用精铁锻造的长剑折成三截。 方玥棠啐了一口。 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他们就是被人盯上了。 他冬狩的习性对方早已了解,设置陷阱的位置,自己体力的极限。 今日若是没有方许宁在,独自一人也无法对抗五头饥肠辘辘的老虎,若非有方许宁在,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率先解决两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两个人手中只有一把弓,和方才跳马时顺手拿的几支箭,他给方许宁两只将她拿着防身,自己留着三支寻机会射出去。 还有两头,二对二,从数量上来看,尚能与之对抗,但看着瘦虎锋利的爪牙,精壮有力的四肢…… 反观方许宁二人,一个瘦弱苍白,一个浑身带伤,周身都是血腥气。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但两人都未完全放弃。 方玥棠三支箭射出,两支分别命中一头虎的前肢与后臀,其中一支射空。都不是致命的地方,除了使它焦躁,行动受限,再没有其他影响。 方许宁手中紧捏着箭,指尖用力到发白,视线一瞬也不敢离开虎,怕一个眨眼被抓住空子。 两头虎围绕二人打转,包围的圈子也愈来愈小,近到方玥棠握住长弓一端甩动便能使另一端击中虎的鼻子。 方玥棠虽勇猛,但毕竟还未真正与这些野兽正面对上过,他骤然对上,只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逐渐沸腾起来,期待与之一决,但又本能害怕,胸膛猛烈鼓动,冷汗涟涟。 周旋越久,越耗费心神,这是绝对力量上悬殊会对体弱者造成的精神和肉|体上的负担,无可避免。 是以在不知多久后,那头被两箭射中的虎按捺不住朝着对它造成伤痛的人扑上去。 不管是什么动物,都十分记仇,像老虎这样在野外基本无天敌的动物的记仇意识更甚,他接连被方玥棠伤中,身上的痛全都催促着它冲上去撕裂他把他吞吃入腹。 “三哥!”方许宁眼孔放大,眼看着那瘦虎扑向她皇兄,那对尖锐的虎爪快要拍向他。 “轰哐——” 方玥棠被扑倒在地,他双手举起长弓横在身前,卡住虎嘴,臂膀尽可能抻直阻挡它继续向下压。 瘦虎压在他身上,却迟迟咬不到嘴边的肉,十分不甘心,铆足劲又一次往下咬,嘴里却还是卡着那把长弓。 第116章 方许宁在方玥棠到底的瞬间便冲上去,手臂扬起,迅速落下,两支羽箭插进瘦虎的脖颈,瘦虎喉间发出哀鸣,她不敢松懈,手上继续用力,上身紧绷,脚尖踮起,用尽全身力气将羽箭往里压。 箭身往里移了寸许,突然背上一痛,是另一头虎抓住时机也扑上来,给了她一爪。 皮开肉绽的瞬间,方许宁似乎能听到自己背上的肉分崩开裂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 但她即便痛到忘记呼吸,也没卸掉手上半分力道,只顿了一刻便又绷紧全身往下压,又借着背上那只虎爪的力道,两支羽箭完全插穿扑到方玥棠那头虎的脖颈。 又一头虎被解决,但眼前的危机还没有解除,甚至于更加险峻。 仅剩的那头虎伏在方许宁脊背上,散发着腐臭的尖牙距离她的面庞不到一拳。 她心知自己逃不过,也不闪躲,只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但她预计的死亡似乎迟迟没有到来,反倒身后压住她的重量骤然离去。 她回头,一席黑衣的蒙面人手上拿着长剑,一剑刺进瘦虎的后劲,一剑穿喉,一招毙命。 蒙面人确认老虎彻底没气后又脚尖轻点,利落上树,在树梢上几个飞跃便消失在林子里。 方许宁不明白这突然现身救他们于水火的人是谁,但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将被瘦虎尸体压在身下的三皇兄拖出来。 她忍着背上的痛,推开那庞大的尸体,躺在地上的方玥棠喘着粗气,眼中惊惧未消。 “没事了,三哥咱们没事了。”方许宁第一时间和人汇报情况。 这句话一落,方玥棠勾起的嘴角才升到一半便两眼一黑,陷入昏迷。 “三哥!三哥!”方许宁被吓住,脑中空白一瞬,不晓得除了叫他还能做什么。 但四下无人,她又迫使自己冷静,伸手在方玥棠鼻端一探,感受到还有呼吸又松了口气,也正是此时,她才注意到在方玥棠身下,有水液洇开,她抬起手,半边手掌都是粘稠的血。 方玥棠被虎爪抓了太多下,身上全是抓痕,甚至有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 来不及失神多想,方许宁立马撕开披风缠住他的伤处,伤处之多,整件披风撕成布条绑住都还有两处创口没处理,她只得又撕下裙摆为方玥棠包扎。 等她将全部创口处理好,已经力竭,自己身后的伤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尽量少移动,不牵扯到伤处使之再度撕裂。 信号弹已经放出,现下能做的只有等待,方许宁侧着身子靠在最近的一棵树上,膝边便是方玥棠的头。 精神紧绷过后又骤然放松,会使人格外疲倦,但她不敢闭上眼睛,只得想些什么让自己的打起精神。 例如,方才最后一刻出现的蒙面人是谁?他是碰巧出现在这里,还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救? 方许宁摇摇头,否认后者,若是一直着他们,那么目的就不明确了。 那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他只出现一刻便轻松解决一头老虎,但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却始终不出手,直到他们精疲力尽濒临死亡才骤然现身救下他们。 难道只是想看他们被老虎追捕猎杀的过程么? 定然不是。 方许宁肯定。 不知为何,她觉着那个蒙面人不是想要他们的命,至少不太像要她的命。 其实这也不太准确。但她就是觉着那人有些熟悉,定是她认识的人,甚至应该是十分熟悉的人。 方许宁想了一会,没得出结论,反而觉着身后伤处痛得厉害,甚至连着她的头也痛得快要炸开。 无法,她只得闭上眼睛,暂时放空思绪。 好在没让她等太久,没过一会儿,便听到阵阵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赶过来。 方许宁猛地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聚精会神侧耳倾听,的的确确是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来人!在这边!”她放开音调呼喊。 希望他们能早些听到呼喊找过来。 方许宁勉强挪动身体牵扯到背上的伤,又龇牙咧嘴地坐回去。 方才那个蒙面人该将那头虎千刀万剐才好! 方许宁恨恨的想。 如她所想,那阵马蹄声很快来到附近,方许宁十分激动,就差泪流满面。她抬起头,见到熟悉的面庞。 是沈牧池。 这下,历经一系列艰辛苦难和死里逃生的公主殿下终于如愿泪流满面。 不等她开口唤人的名字,沈牧池已经翻身下马,仔细检查人身上的伤处。 “你不是说跟在身后么!你去哪里了!”公主受尽委屈,挥手打他,只是力道软绵绵的,沈世子除了心上疼得厉害,身体上没有任何感觉。 他原本的确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但是方玥棠的马术着实厉害,方许宁也不是三脚猫功夫,他只是远远跟着,没靠近,结果还没反应过来,林子里已经找不到人了。 “是我的错……”先认错稳住她的情绪准时没错的,沈世子深以为然。 果然此话一出,方许宁已经稍稍平复,沈牧池又主动问道:“哪里受伤了么?” 第117章 他虽然已经看到躺在地上的三皇子,也见到方许宁身上破烂的披风和少了一截的裙摆,但不敢再不知情的情况下上手查看有没有受伤,怕自己碰到伤口,加重伤势,便先问一句。 “背上疼。”方许宁眼眸湿润,眼尾下撇,委屈可怜极了。 沈牧池本就作痛的心闻言更是一下下裂开碎成几块。 他绕到后面,看到方许宁背后不浅的三道抓痕几层厚实的衣料破开露出底下的皮肉翻飞的伤口,像馒头上蒸裂的开口,极是骇人。 注视着这三道口子,沈牧池的心像是也被虎爪抓了几下,血如同汇聚成一条溪流源源不断的流下来。 他恨不能这伤在自己身上,以此来中和心上的痛。 “宁儿……”沈牧池喑哑的声音从喉咙间吐出,沙哑得不像话,手伸出去又颤抖着收回来,怕自己动作太重弄疼她。 他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方许宁察觉到了,回头去看他的脸,一见到他通红的眼眶,平直的嘴角还有紧绷的下颔线,便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咬咬牙调转身体想同他说说话。 但沈牧池不愿她忍痛挪动身体,按住她的肩头让她莫动,自己则又回到她身前,蹲下身听她讲话。 方许宁难得主动拉住他的手,道:“这不怪你,若有人存心要对我与皇兄下手,谁来跟着来都阻止不了的……” 她将自己与方玥棠进林子后发生的事简略的和人说了。 沈牧池抓住重点,“有人盯上你们了?” “我猜测是那个幕后之人,他对宫里的人手安排十分清楚,要想做到这个地步只会是他。”方许宁心中早便有了猜测,正好和沈牧池说一说。 自己回去后保不准要被父皇压在榻上养病,早些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也好早些开始调查。 现在只关心她的伤势的沈牧池听了一阵,应下来,见她越说越激动,握住她的肩膀,严肃道:“莫动,等人过来,很快咱们就能回去。” 但方许宁没说完,不肯消停,“还有一件事,方才有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解决掉了一头老虎,我和皇兄才得以脱身,否则你找到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沈牧池眉头蹙起。 他实在听不得“尸体”这两个字,仿佛只要讲出口,方许宁就会真的如她所说,永远离开这世间,离开他。 “那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定然是我认识的人……”方许宁说着又仔细回忆起身边的人有哪些能和呢个蒙面人对上号。 沈牧池摇摇头,想着自己也劝不动她,便先任由她想着,好在没过多久,凌乱的马蹄声传过来,是跟在他后面一起来搜寻的人。 “来人了,一会儿再想。”沈牧池提醒道。 现下方许宁二人的情况不适合骑马,好在皇帝怕他的掌上明珠在林子里受惊,让人准备了一驾马车跟在队伍里一起过来。 马车到时,二皇子方玥雅也跟着一道过来,他脸色难看,看着人将方玥棠搬上马车,又亲自搀扶着方许宁上去,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空中积压了几天雨水的乌云。 方许宁觉着好笑,艰难坐上马车后,僵着身子尽量不让后背靠上马车壁,打趣道:“是乐安受伤,二皇兄的脸色怎么比乐安还差。” 方玥棠被人打趣这才面色缓和,伸手揉揉方许宁的后脑,“皇兄只是太关心你了,从小到大,你哪受过这样重伤,今年不知怎的,一老出事。等回去,要带去护国寺住几天才好。” 小时候方许宁有几年时不时生病出事,虽不是什么大病,但总是出事也叫人觉着蹊跷,皇帝想起来先皇年轻时也有段时日顽疾缠身,用了许多法子也无用,最后是送去护国寺住了一阵方好转。 或许将方许宁送去那里住一阵也能有所缓解。 “护国寺……”方许宁也知道先皇的事,但她在宫里还有事没做完,有些顾虑。 但一想到自己这幅身子实在不争气,或许可以小住一段时日养好后再回去查幕后人的事。 “乐安不愿意去么?”方玥雅盯着她的双眼,疑惑问道。 方许宁摇摇头,“倒也不是不愿,等回去了我同父皇说一说。” 找到人,路上没再耽搁,马车载着他们回到营地。 这时天色已暗,营地里点起火把,皇帝还未休息,他提前接到消息,知晓两个孩子受伤的事,根本无心歇息,正在外边等着。 在接到消息一刻钟后,皇帝终于看到丛林子里出来的一队人马,他再等不及,立马走到营地门口去接孩子们。 “叫太医准备好。”皇帝丢下这句话便动身过去。 皇帝动身,一直担心着两人又不便跟着去寻的太子也随着一道。 这两人一动,身边的蒋贵妃和随从自然也跟着一道,于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来到营地外围。 马车行近,还没停下,皇帝便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浓郁的血腥气,制止要停下行礼的众人,“赶紧进去,朕让太医候在里边……” 李公公急得一张和蔼慈祥的面庞也变得皱皱巴巴,跟在后面想着待会儿还要额外备些什么。 方许宁听到马车外嘈杂的声音,也听到父皇焦急吩咐的声音,心中升起酸涩感,原本只剩下两分的委屈变成九成,眼前很快弥漫上一层水雾。 第118章 但她背上疼得厉害,加上外边的人被皇帝一催便加快速度往里边走,实在不适合现在下马车。 太医早已等在帐子前,只等人以来便上去包扎伤口。 三皇子还昏迷着,情况更为紧急,先一步被抬下去,只留了两个女御医给方许宁包扎。 沈牧池跟在方许宁身边寸步不移,眼中的担忧若能化作实质,应该如江边的潮水一样,激起千层浪,足以冲垮屹立百年的石桥。 “耽搁太久,衣料已经粘在伤处,要上药,得先将衣料剪下来,殿下忍一忍。”女御医拿着剪子,先给方许宁一个准备。 方许宁咬着布条讲不出话,只点点头。 得到回应,女御医顺着伤处边缘剪开衣料,动作间,衣料的细微牵扯都让她能无比强烈的感受到背后巨大的伤口。 不过片刻,鬓角便被冷汗浸湿,至于为什么不痛呼出声,一点是她嘴上咬着白布,声音都压在嗓子里出不来,还有一点便是面子大过天的公主殿下当着这么些外人的面实在喊不出口。 但她委实算不得是一个能耐住疼的人,伤处的衣料才撕下来一半,已经双眼通红,忍得双目快要充血爆裂。 “下手再轻些。”沈牧池注意着方许宁的神情,知晓现在的力道已经是放轻后的效果了,但还是提醒她们再放轻些。 这样的伤放在沈牧池自己身上,算不上严重,但在方许宁身上见到这样的伤口,他只觉得比伤在自己身上要痛上百倍千倍。 他站在方许宁身边,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放在她的肩上,微微用了些力道安抚她。 方许宁感受到他的靠近,身子软下来一些靠在沈牧池腰侧,蹭了蹭,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有身后女御医真的放轻动作,亦或是有沈牧池陪在身边,她当真觉得没有先前那样痛了。 女御医对于处理外伤这一块十分娴熟,她二人配合,很快给伤口上好药,接下来再将伤处包扎好就算处理好了。 但这时却犹豫起来。 “世子殿下……”女御医犹犹豫豫,“接下来要给殿下包扎伤处,您要回避么?” 他二人已成婚,其实回不回避不重要,她们只是下意识询问一句,毕竟有些夫妇之间会回避这些。 沈牧池没有回答,他先是看向方许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见到她睁大的眼睛和泛红的耳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出……” “世子乃是本公主驸马,不必回避。”方许宁听到他准备回避,抢着先回了。 他们成婚已是事实,不存在避不避嫌,而且他们已互通心意,方许宁想不出来回避的理由,于是出言留下人。 沈牧池摇摇头,凑到方许宁耳边,“我在外边等着,顺便去拿些吃食,这么久未吃东西,定然饿了……” 他轻轻拍了拍方许宁的手背,示意她不必着急。 原本包裹住她的手的大手离开,四周微凉的空气袭上来,方许宁蜷了蜷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有些矛盾,明明听到沈牧池要回避的话时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想让人留下。 很快伤处被包扎好,正好这时沈牧池掐着时间进来,手上提着一个木质食盒。 食盒里装着皇帝命人准备的鱼片粥,二人趁热用了一些。 吃饱喝足,方许宁累了一整天,这时困意上来,很快便就着沈牧池的肩膀靠着睡过去。 她背上有伤,只得趴着睡,这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夜里醒了几回,每次沈牧池都耐心避开伤口帮她按按酸痛的手臂和僵硬的肩背。 第二日醒来,方许宁第一件事便是询问昨日为护住她伤得更重的方玥棠。 沈牧池知晓方许宁关心这个,一早便打听好了。 “已经醒了,三殿下瞧着伤得重,但都是皮肉伤,只有一处伤得重些,他身子强健,卧床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养好……”沈牧池一一说给方许宁听。 只要人没事就好,方许宁松了口气,她坐起来在不牵扯到伤处的情况下微微活动手臂。 “我去见一见三皇兄。” 关于昨日的事,她有些地方需要和人核对。 沈牧池却不赞同,他按住方许宁,“三殿下是身子强壮,你身子什么状况自己还不晓得,哪里经得起折腾……” 但在这件事上,方许宁格外坚持,她不顾身上的身上的伤痛也要起来,沈牧池顾忌着她没敢真用力,于是方许宁顺利下榻,被被黑着脸的沈牧池伺候更衣,而后一道去了她三皇兄帐中。 - 方许宁进去时,方玥棠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转身都十分勉强。 “乐安!”方玥棠头一偏就见到她,语气极震惊,“不好好歇着乱跑什么!” 他也一早问过了,方许宁背上挨了一下,不是轻伤。这时见到人过来,只想骂人。 “三哥,你还记得昨日送我的弓是怎么回事么?”方许宁不给他凶自己的几回,赶紧切入主题。 果然,一讲到这个,方玥棠安静下来,陷入沉思。 他送方许宁的弓前不久才造好送过来,他自己不是个心细的人,怕磕到碰到便交给宫里的人一同送过来,又是皇子,身份尊贵,吩咐一句仔细对待不是什么难事。 第119章 亲自将一把与他常用的弓基本无差的弓交到随行行礼处,并仔细叮嘱毫不含糊,或许被人误以为这是自己冬狩时要用到的弓,便暗中做了手脚。 但他们没想到这把弓是他用来送人的,自己带着原来的旧弓参与冬狩。 也就是说,若自己昨日当真拿了那把要送给方许宁弓,加上剑也同样有问题,恐怕真的没办法撑到他们找来。 好生恶毒的心。 方玥棠双眼一眯。 第63章 帐子中,方玥棠躺在榻上,舌尖顶住腮侧,黑眸在眼眶中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哥,你在宫中可有惹上什么人?”方许宁还不确定是自己被盯上连累他还是说那个人的目的本就是他。 方玥棠眼神放空,仔细回想。 他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又性子直,讲话不看人脸面,自己有没有得罪人也不知道。 他摇摇头,“宫中应该再找不到比我更好说话的人了,怎么会得罪人?” 他自信开口。 方许宁和沈牧池:“……” 这个问题似乎不太适合直接问他。 方许宁只好和他聊些别的。 “那把弓你有和人说过是要送给我的么?” “没有!”方玥棠立刻否认,声调也一下子拔高。 “这可是我要送你的惊喜,在送出去之前谁都不晓得!” 他还挺有原则。 既然没人知晓是送给方许宁的,那么可以排除这次的目标是她。 换言之,这次幕后之人就是冲着方玥棠来的。 这下,他们彻底猜不透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了。 从一开始,那个人的目标似乎都是方许宁。 失忆后第不久红月寺中毒,皖城之行那人也不敢派人进城惹事,也算得上一段平静日子,回来后昭阳殿起火,能从平危那处得到的消息也断了个干净,后来从宝华殿回来被人暗算,晕倒在长乐宫…… 她都已经基本确定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一直盯着自己,但是这次为什么会对方玥棠下手? 方许宁两条眉头皱在一起,脑海中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找不到头绪,或许可以从那个人的角度想一想,你和三殿下出事,他能得到什么。”沈牧池沉思一阵,开口提议。 “他能得到什么……”方许宁喃喃。 这件事她还未想过,可这无疑是个突破口。 “你俩在打什么哑迷呢?”方玥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 这件事对她三哥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来说有些难以理解,方许宁按下想要和人解释的心,省的一会儿和人说时,他听得一头雾水还要打断她的思绪。 “无事,三哥你先歇着,我和他先回去了。” 既然从方玥棠这里再问不出有用的信息,那便早些去寻别的线索,莫打扰她三哥歇息。 语闭便拉着沈牧池走出帐子,任由方玥棠在后边怎么叫也不停下一步。 “快些走,咱们先回去好好想一想……”方许宁现在心里想的只有刚才沈牧池和她说的那个问题。 这的确是个新思路,先前是自己走进死胡同了。 她与方玥棠的帐子之间隔的不是很远,说话间已经回到自己的帐子,容铃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在里面。 “我方才想到几点。”她脑瓜子还算灵光,一会功夫已经有了想法。 “第一点,三哥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身份尊贵,虽已立了太子,但最终是谁继位还没确定……”方许宁说着看向沈牧池,见他点头才继续往下说、 “其次,我前些时日问起陈院首,他说父皇身子这几年不知何缘由,精力下降,远不如从前,朝中有人得了消息,让父皇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沈牧池眼中震惊,他没想到方许宁已经知晓了这一层,但没开口阻止她,甚至眼神鼓励她继续往下推测。 “最后,我与三哥同时中宫所出,是这宫里与他最亲近的人,我与你成婚看似是情投意合,但其实已经将中宫与靖安侯府绑在一起了,原本三哥后面就站着丞相府,现在又加上一个靖安侯府,离那个位置,相对于其他几个皇兄来说是最近的。” 沈牧池赞许得看着她,点头,“不错,现在三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望得到那个位子的人。” 他也心有忌惮,不敢直接说出那两个字,用“那个位子”代替。 “若是这样,我心中能确定是谁了。”方许宁看向沈牧池,视线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是谁?”沈牧池在她近乎审视的目光下依旧从容。 “太子。”这次方许宁没有加上后面那个亲呢的称呼。 “你方才提醒了我,先前我都没往这层想。”方许宁移开视线,继续说。 “我与你成婚,虽然看似是将靖安侯府拉入中宫阵营,但是太子身后是国公府,而你的母亲徐夫人是德妃的姊妹……” 方许宁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到现在,靖安侯府的位置还不确定,不确定是站在身为太子的外甥身后,还是支持被赐婚的公主身后的三皇子。” 第120章 徐国公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入宫成了嫔妃,生下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立为太子,小女儿则嫁入靖安侯府,成了侯爵夫人。 一个是早已立为太子的长子,一个是身份更为正统的嫡长子。 在两方身后势力都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夹在中间的靖安侯府就成了关键。 但这个问题对太子那边的国公府来说很好解决。 只要将作为纽带将中宫与靖安侯府联系起来的方许宁解决掉,一直困扰着的问题就能解决。 顺着方许宁的思路,沈牧池也很快想到这层,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说起来,他方才提出来只是想着让她能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别一老想着要出去查这件事,至少先将伤养好。 没想到,炸出来一个大的。 他想要反驳,但是他想了想,竟一时没找到反驳的理由。 “宁儿……”他张开嘴,又闭上。 方许宁看过来,沈牧池却有些不敢和她对上视线,闪躲一瞬又瞬间回神接受她的目光。 他以为会再次看到方许宁陌生敌对的目光,但他只在那双潋滟的眼瞳里看到平静,还有些别的,他瞧不清楚,若真要说,他想将那理解为遗憾。 沈牧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感到遗憾,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一时间,他有些慌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方许宁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有要和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嫌疑,但他理解错了。 徐国公不晓得她三哥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知道么,就他能说出“宫中应该再找不到比我更好说话的人”这句话,他就不是对那个位子有想法的人。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件事和你心生嫌隙么?”方许宁摇摇头,有些无奈。 “三哥对那个位子没兴趣,就算有,也坐不上去。” 说起这个,沈牧池也觉得好笑。 究竟得神经大条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亲妹妹说出这样的话。 “母后与父皇感情深厚,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没想要三哥争那个位子,只想他和我能过平凡幸福的日子就好。”方许宁慢慢缓过劲。 “外祖就更不可能生出让外孙去坐那个位子想法了,他殚精竭虑几十年是为了大启,那上面坐的是谁根本不在乎。” 方许宁说起她的外祖,分外自豪,这也是对丞相府家教和家风的认可和自豪。 她眉飞色舞的说起自己外祖家,眉眼间流露出来的骄傲无比自然,沈牧池想来,或许他就是被这样的方许宁吸引的。 不论做什么,她永远坦荡,眼眸也闪烁着微光,是不同于其他人身上独有的。 沈牧池看着她,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去。 “再者!”方许宁突然竖起一根手指,“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证据说明的都做不得数。” 沈牧池终于笑起来,他想,他们兄妹二人还真是相似。 都是有原则的人。 “所以接下来,我定要尽快将这件事查清楚,不能冤枉人,但也不能放任那个人在背后做这么些缺德下作的腌咋事。”方许宁突然志气满满。 这件事激发了她对真相的执念,不查清楚不罢休。 闻言沈牧池脚下一个踉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刚开始他真的只是想让人能好好在榻上养伤,莫要走动牵扯到伤处影响痊愈,但现下的结果完全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过去是我自己陷进去了,现在有了沈大师的指点,一下子通透了!”方许宁眉飞色舞。 “你若是举着幡旗在城门口扮大师定能在百姓口中穿成神仙。” “谬赞了……”沈牧池干巴巴道。 成不成为神仙他压根不在乎,但是他倒是想去找个灵验的大师算算命,也顺便问问自己的嘴是不是该去驱驱邪。 “我已经有了方向,就从……”根本消停不下来。 “宁儿!”沈牧池脑中还一片空白,但他立马边开口阻止她接着往下说。 “嗯?” “不论怎样……”完全想不到理由,沈大师开始胡言乱语,“今日……先陪一陪我罢,我昨日梦到些嗯……不太好的事……” “沈世子,你多大了?”方许宁不敢相信,堂堂八尺男儿,做个噩梦就要人陪着还不敢出门了?! 公主殿下有些震惊。 “我今年六岁,”沈牧池自暴自弃,“虚岁六岁!” 方许宁愣住,接着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也咧开,笑得十分灿烂。 “你好好幼稚啊沈六岁哈哈……” 笑得太厉害,肩颈耸动,拉扯到昨日包扎好的伤口,方许宁痛得龇牙咧嘴,但脸上的笑却一直没下去。 见她疼的呼气,方才还红着脸接受嘲笑的沈牧池当即起身凑过去,紧张得看向伤处,又不敢轻举妄动,十分无措。 “莫笑了,一个六岁让你开心成这样……” 方许宁只是觉着向来板着脸的人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觉得新奇,但她知晓自己身上还有伤,瞧着差不多了便迫使自己平复情绪。 第121章 “好罢,今日本公主就陪在沈六岁身边,但明日可就不许变成沈六岁了。” 方许宁那里不晓得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她愿意顺着他是因为想让人安心。 沈牧池也明白这一点,这种小手段用一次就好,何况他知道方许宁是个明白人,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开玩笑。 第64章 翌日,方许宁惦记着要去查冬狩行礼运送的负责人,早早醒来。 “沈牧池,咱们该走了。”她伸手摇摇身边还睡着的沈牧池。 她答应人若是要查要和他一起,不许擅自行动。 浅眠的沈世子撑起身看看窗子,外边没有一丝光亮,还很早。 沈牧池轻轻按着身侧的方许宁,拍拍她的手臂,闭着眼迷糊道:“还早,再睡会儿,等下陪你去。” “好罢……”方许宁自己也晓得自己这么早叫人起来让人难为情,但她心理想着事,实在睡不着,于是趴在榻上将脸转过来看着沈牧池的侧脸。 沈世子也不是石头做的,又是习武之人,五感比之寻常人要敏锐许多,被人这么盯着,自然也无法入睡。 于是他只好睁开眼,无奈道:“当真一点也不困?” “嗯嗯嗯!”方许宁连连点头。 “那走罢……”沈牧池起身开始更衣。 这个时辰容铃还没起,他给自己收拾完毕,又去寻方许宁出门要用的一系列用具。 这个时节在出门在外,正是冷的时候,方许宁在宫里的时候,就得披着一身狐裘大氅,手上拿着装有银丝碳的银制外层镂空缠枝宝相纹手炉,脚下踩着羊皮靴子……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精细。 没有经常在旁伺候的人,难以备齐一整套。 沈牧池跟着在宫里看宫人准备这些,差不多已经熟悉,加上看着方许宁穿上自己为她挑选的衣物配饰,他并不觉得麻烦,反倒心中总能诡异的升起几分愉悦。 他想不明白,但向来顺心而为,在方许宁不觉得冒犯的前提下,他会优先考虑自己奇怪的满足感。 不多时,他循着自己的心意将方许宁待会儿要用的衣物配饰搭配好,又在一旁伺候人一一穿上。 “昨日我让人去你们去过的那片林子将弓和三殿下的剑带回来了。”沈牧池早先考虑到了。 方许宁意外,“沈世子,你简直不要太靠谱!” “那咱么先去看看这弓和剑到底被人动了怎样的手脚。” 沈牧池完全配合,这也是他所想的。 剑和弓被单独放在一边,沈牧池带着人去旁边的小帐子里,是他的近侍阿来的帐子。 “这把弓处理的十分巧妙,这的确是刚制好的弓,韧劲也达到寻常弓的标准,若是刚开始用,不会察觉到它的异常,但是奇就奇在,只要再试着拉动几次,弓就会瞬间断裂。”阿来昨日已经提前试用过这断成两截的残弓。 方许宁顺着他说的回忆一番,自己的确是拿在手中挥舞了好几下才断裂开。 “那依你之见,这弓是从一开始打造时就被制成这样,还是过后被人动了手脚?” “回禀殿下,属下也不确定。”阿来老实回答。 不确定,那就是二者皆有可能。 方许宁想知道的更仔细些。 “怎么个不确定法?” “在制作时,的确可以从选材开始准备,选取符合的材料,但是若是制好的弓也不是没办法改变,只是手法复杂些。”阿来了解的也不多,只能简单和人解释一下。 方许宁将抬手,示意自己知晓了。 “这把剑呢?可有什么问题?” 这次是沈牧池问的。 “这把剑同样被人提前动过手脚了。”阿来没有思索。 方许宁脸色微变,那个人该是多想然让三哥留在林子里再无生还可能。 “这剑瞧着用了许多年,本就比不得刚铸成的剑,这也让动手脚的人更加顺手。”阿来真是和他的主子一样靠谱。 “这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艺,只需用匕首在剑身上轻轻磕一个小口,就能在受到巨力时断裂。” “断成三截……磕了两次?”方许宁倒吸一口凉气。 阿来闻言神情有些奇怪,“其实……是三次……” “三次。”方许宁愣在原地,眼中没了温度,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来还不熟悉她,没注意方许宁的情绪,接着往下说:“剑身本就越靠近末端越厚越宽,也就越不容易断裂,正好第三刀磕在靠近剑柄不足两指的位置,便没有断。” 即便心中有了准备,但还是被这众方式骇住。 方许宁此时脑海中乱做一团,已经停止思考,突然肩上传来一些压力,她看过去才发现是沈牧池按住了她的肩。 厚实有力的手掌好像从肩膀那处穿透进身体里,带着热源来到她的脑海中,剥开一团乱麻的思绪。 “还有么?”方许宁接着问。 她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才过来的,既然查了,那边要进行到底,不能半途而废。 阿来这次没有直接说,而是先看了一眼方许宁身后的沈牧池,见人点头才接着往下说。 第122章 “那五头虎昨日我也带人去看了,不是朝歌城这边该有的种类。” “虎不会轻易大规模迁徙,而且这里偏向于南方,虎的个头不会这样巨大强壮,那五头即便是饿脱了相,但骨架子依旧比之南方常见的虎要大些。” “依属下之间,这应当是特意从北方极寒之地那便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将一个皇子赶尽杀绝,特意派人去北方抓了五头活虎?”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方许宁依旧觉着荒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阿来觉得她这个说法有些诡异,但还是点头,“殿下若是这样想,也没问题。” “还有个问题,”方许宁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还没问。 “殿下请说。”阿来受宠若惊。 “你觉得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工匠,还有多少?” 阿来拱手回道:“殿下若是问弓,一开始就造一把有问题的弓相比于过后加工要容易许多,但是无疑这都是凤毛麟角,少有人会做这样的弓。” “给剑做手脚则要容易,但既然能给弓做手脚,那么剑也不是问题。” “我晓得了,多谢。”方许宁得到想要儿消息,很是感激。 “殿下客气了。”阿来受宠若惊,实在担当不起公主这一声多谢,连忙拱手。 见问得差不多了,沈牧池让阿来退下,知道方许宁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 “宁儿有什么想做的,我在城中有人手,可以帮着打听一些。”沈牧池光是看着方许宁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想着,能有这样的儿技艺的人应该不多,你在城中有人,我想着咱们可以抢在幕后之人察觉前将城中颇有名气的铁匠或是武器铺子的人查一遍。”方许宁道。 “可以,我现在就飞鸽传书过去。”沈牧池没在多言,他知道这时候应该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方许宁在一边口述,一边想着一件极重要但又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那日我寻到宁儿时,你同我说起有一个人像是一个熟悉的人……” 沈牧池写完信蓦地和人提起这个,方许宁想起来,那个极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有消息说平危或许没死。” “那个人的身影像是平危。” 两人一起开口。 方许宁瞳孔颤动,看向沈牧池,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你说什么?”方许宁觉着自己的眼眶都要瞪得干涩了。 沈牧池佩服于她的敏锐,开口解释:“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不不久,我身边的人都与平危接触过,对他不算陌生,约莫半个月前,我的人在街上见到一个样貌与平危相差无几的人,他觉得奇怪,就跟上去了……” 方许宁屏气凝神,准备听接下来他要说儿话。 “发现他住在靠近城郊的一处简陋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人,我的人想要靠近他确认身份,没找到机会,颇费了些些功夫才从他手腕内侧的伤疤才确认他的确是平危。”沈牧池几句话将发现到确认的过程。 “怎么会……侍卫亲自在灰烬中找到他的尸体……”方许宁觉着不可能。 “但是宁儿,那具尸体找到时已经被烧的漆黑,除了剩余儿一点衣料,完全辨认不出那人的身份。”沈牧池道。 “可是那具尸体手腕内侧也有一道明显的疤痕。”方许宁还是宁愿相信平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沈牧池很有耐心,他道:“你也说了,是一道明显儿疤痕,都被大火烧毁成那样了,疤痕也该同肌肤一样变得干裂皱巴,怎么还会留着那样明显的疤痕。” “你是说,尸体是提前准备好用来让平危假死脱身的?”方许宁终于回神。 沈牧池没有出声,但他看向方许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方许宁有些迟疑。 “宁儿,”沈牧池看着她迷惑的眼神,突然笑着唤了她一声,“他救你是因为对你心生情愫,不忍见你丧命。”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沈牧池你好无聊。”方许宁想瞪他。 沈牧池没急着反驳,而是同她分析。 “若是他倾心于你,那这便好解释了,先前跟了许久,三殿下几次被伤都无事发生,你被抓一下便立马现身,任务也不管了,我想,他现在没能杀了三皇子正被他的主子责罚。” 沈牧池说得太有道理,方许宁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第65章 假死脱身 方许宁撇着嘴,十分为难,她不知道沈牧池是怎么和平危相处的,让他生出这样荒谬的结论,也不知道怎么和人说他想错了,大错特错,毕竟他真的很坚持。 “先前在王家村有一个企图偷你荷包的贼人,宁儿可还有印象?”沈牧池突然提到与他们聊的话题不相干的事。 王家村,是之前跟着靖安侯府去枫香山踏青时路过的一个小村庄,方许宁还记在哪里跟着徐夫人一起施过粥。 但是偷荷包的小贼…… 有这回事么? 见她没想起来苦恼的样子,沈牧池叹气。 第123章 “那日我说他和平危有关,你还生气了。” 还说查清之后与平危无关要他和人道歉。 他与方许宁互通心意后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沈牧池当时听到可委屈难过了! 讲到这个,方许宁隐约想起来一些。 “是那个叫……刘……” 人想起来了,但是名字却只记得一个姓氏。 “刘登。”沈牧池这时候展现了他优秀的记忆力。 “对就是他!”虽然不太记得,但只要有人提醒名字,方许宁就全都想了起来。 “他怎么了?查出些什么?”方许宁如今对平危的态度与刚成婚那时已有了大变化。 自从失忆后,身边的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失去的那两年记忆得了人才会被报复。 但是平危,方许宁确实是弄不清楚,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她记得自己待他不薄。 刘登没有跟着他们去枫香山,而是沈牧池的人直接带回靖安侯府关起来,原本是等他们从枫香山回来再重新审问的,但在皖城耽搁许久,加上幕后之人不断搞小动作,他也就没想起来还有个人等着审问。 还是前一在宫里待的无聊了才猛地想起来,这才叫人开始审问。 好歹是在大理寺当差的人,手底下的人别的长处可能没有,但在审问犯人这一点上绝对是个中高手,几天下来,终于从他嘴里问到实话,再经由查证,终于将他的相关报告送到沈牧池手上。 在王家村时,他说自己原本在镖局当差,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人辞退,同行镖局听了他的事迹也不愿用他,不想做苦力的刘登这才打上方许宁的主意。 但经过调查,事实与他说的有所出入。 他虽在镖局做过镖师,但却不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来,相反他在镖师这一行中好评如潮,听说他离开原先所在镖局后有不少镖局想将他收到自己地下的镖局,但让人意外的是,他都没有理会,声称自己要回老家再做生意,不回来了。 后面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在王家村,偷公主荷包。 “照这么说,不像是走到末路要靠偷抢来谋生的人,为何突然出现在王家村……”方许宁不解,她想了一阵又问,“他的老家可是在王家村?” 沈牧池摇头:“他老家在云州那边,与王家村甚至是从朝歌到枫香山都挨不着边。” “那为何……”方许宁更是不明白了。 “这便是关键。”沈牧池眼神变得严肃凌厉。 “为什么一个收入可观的人宁愿抛弃京都的生计要去做一个贼?” “因为后者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方许宁试探回道。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有更大的利益才会让他冒险去偷你的荷包,甚至我想过指使他这么做的人是呢个幕后之人……”讲到这里,沈牧池停顿一下。 “但他没想到我会陪你进宫。” “什么意思?”方许宁更加一头雾水。 怎么还能和自己进宫有关? “进宫后,平危死在昭阳殿的大火里,这件事在玄武门那边传开,我偶然从那边路过听到人议论,平危死后,被他同乡知道该怎么和他母亲交代。” 方许宁听到这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她眼中透露的震惊都快化作实体溢出来。 “我在皖城遇到他的,他说父母双亡,又没有亲戚,我才将他带在身边的,什么时候又多了老家的母亲?” 沈牧池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缘由,但他接着往下说:“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便暗中打听,平危被你调去玄武门后收人排挤,只有那个侍卫对他还算不错,他二人后来一直称兄道弟,平危向他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说他是云州人,背井离乡来京都谋生,看能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云州……”方许宁喃喃,“竟然是云州,他与刘登是同乡。” “不错,而且我去查了宫中的名簿,刘登从前也在宫口当差,在青菊轩。”沈牧池顺着一条偶然听到的消息往下查,揭开不少平危底下藏着的东西。 青菊轩,方许宁对这个院子极其熟悉。 “二皇兄的住处。” “刘登在出宫前是二皇子的侍卫,最开始是青菊轩的守门侍卫。”沈牧池点头。 方许宁觉得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已经快要不记得原先他们在谈论什么了。 “那你觉得,刘登和平危对我别有心思有什么联系?”方许宁还是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情报会让他觉得平危对自己有意思。 “严刑拷打这个理由可以么?”沈牧池理直气壮。 方许宁:“……” 原来早就问出来了么,那为什么又说这么多…… “但也只问出来这么多,他出宫的记录被人刻意抹去,我的人再要问时他抵死不说,第二天再要问他时,已经没气了。”沈牧池觉着有些累。 不是身体上的,是一种无处发泄的累。 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悄无声息的杀了。这无疑是将他的脸踩在脚下摩擦。 第124章 “死了?怎么回事?”方许宁的心就像在大海中漂泊的船,随着暴风雨掀起的大浪起起伏伏。 “三根银针自脑后插入,发现时尸体已经没了温度。”沈牧池简略过程,只说个大概。 现下可以确定平危为呢个幕后之人效力,而与他同乡的刘登又被人灭口,可以初步推测,他二人或许都为幕后之人做事,只要暴露,机会立马灭口。 至于平危为什么会被安排以假死脱身,方许宁只能想或许是他对那个人还有用,让他舍不得平危这个优秀的手下。 按照前日突然出现,一招解决一头虎,又几个跳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的身手,的确难以再找到一个与之平分秋色的人。 现在前路被浓雾掩盖,方许宁和沈牧池就像在浓雾中抹黑走路的人,完全没有方向。 “接下来怎么办?”方许宁头痛不已。 “若是能抓住平危就好了。”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沈牧池道。 “若是能抓住平危,他应该知道不少,或许可以直接从他那里得到幕后之人的身份。”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方许宁没被他这个计划打动。 他们现在得到的消息倒是不少,但还是在原地打转,没有一点进展。 “等等!”方许宁灵光一闪,她提议,“你不是说他对我不一样么,不若就用我做诱饵引他出手如何?” “不可!”方许宁说完后几乎没有犹豫,就被沈牧池否认。 这下又轮到方许宁不懂他了。 “怎的又不行了,既然真心喜欢一个人定然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害,我不过是假意陷入危险,有你在一旁看着,又不会出事。” 虽然计划让沈牧池很不满意,但是听到她说出口,心里还是仿佛陷入蜜糖中。 他的殿下说有他再说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试问要怎样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才会这样想。 “此事再议。”沈牧池坚决不同意她的这个计划。 “现在最重要还是先养好伤。” 方许宁无法,她劝说不动沈牧池,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这次冬狩发生许多事,但还是举办下去了,甚至还往后延迟了几日。 无法,三皇子与乐安公主受伤,皇帝心疼他二人,想等人伤势稳定下来在做打算。 在延迟启程的第六日,方玥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方许宁伤势要轻许多的人还是稍微牵扯一下都往外渗血。 皇帝心疼不已,频频叫女御医去查看。 每回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复:“殿下身子骨本就差些,伤处难以愈合,恐怕还要写时日才能稍稍愈合。” 可到了第十日,皇帝不得不让人准备收拾启程会朝歌了,再要拖下去怕是要赶不上元日了。 他还特意过来同方许宁说明此事,承诺回宫后将她早前看上的琉璃灯盏送到昭阳殿去。 虽然方许宁没觉着吸现在回去有什么不好,毕竟已经为了她和三皇子耽误许多,而且还能得到西域进贡的琉璃灯盏,更是恨不能立刻启程。 - 启程那日,沈牧池赖在方许宁的马车里,不放心她,怕人在马车行进途中颠簸,拉扯到伤口。 “你这是小瞧谁呢。”方许宁虽然嘴上说着埋怨的话,但双眼都笑的眯起来,极开心的模样。 被心上人挂念的感觉,是与父皇母后还有皇兄的挂念不一样的感受。 “公主殿下冤枉,小人不敢小瞧殿下,是小人担心得坐立难安,唯有守在殿下身边方能好受一些。”沈牧池难得和人开玩笑。 方许宁被他夸张的话逗笑,乐不可支。 回程的路还算平整,只有一小段路稍微有些颠簸,但方许宁还没觉着疼便被沈牧池抱到腿上坐着了,那双有力的手顺着颠簸的弧度不断调整力度,方许宁坐在上边如履平地。 回程比来时多耗费一个时辰,还是顾忌着方许宁和方玥棠的伤,是以众人回宫时,廊下已经点上灯。 昏暗的夜色中,昭阳殿内的灯火亮起,又很快暗下来,许是寝殿里的人歇息了。 在大明宫另一端,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内,却频频传来鞭子抽打皮肉的声响。 第66章 蝴蝶之吻 黑暗的环境中,什么都看不清,但挥舞鞭子的人却能准确的将手中如长蛇般灵活的鞭子抽在跪在地上的人的背上。 窗外月光莹莹,从窗纸上透过,在跪着的人影前印下窗子上的纹样,是一种繁复华丽的花纹。从地上反射的光又打在那人脸上。 是平危。 此刻的平危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整张脸消瘦的一双眼珠子快要爆出来,嘴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线,完全看不出这个人是从前跟在公主身边春分得意的挺拔少年。 若是走在宫道上与方许宁迎面撞上她也认不出来这个人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人。 “啪——”又是一鞭子落下。 平危闷哼一声,强忍着身体内让他赶快逃离的叫嚣,将自己死死钉在那一小块地方,不挪动分毫。 第125章 “我花那么多心血在你身上可不是让你一次次失败的。”在更深的黑暗里,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听起来是很平缓的声音,音色虽冷,却是温和的调子,但平危不敢开口接话,因为他知道坐在上位的这个人性情有多反复无常,现在和自己心平气和的说话,但下一刻指不定就会化身恶鬼让人将他的皮肉刮下来一层。 “怎么不说话?”音调带着些疑惑,“难道是掌事下手太重,给打疼了?” “回主人,没有,属下不疼……”平危稳着嗓子回话。 “哦?不疼?看来高掌事做事不尽心啊。”这回那道声音中带了些笑意。 却非常人理解的笑,而是嗤笑。 执鞭的高管事心中慌乱不已,连忙高高扬起鞭子,铆足劲打在平危的背上,霎时间,衣料破开,皮肉崩裂,高掌事甚至能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水液溅在脸上。 “呼呼——”平危痛得大口呼气,但一声也不敢真正痛呼出来。 这里虽然是一处僻静偏远的废弃宫殿,但若是自己敢出声,他的主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呵……”似乎对这一鞭很是满意,黑暗中的人笑了一声。 等了半晌,那个人又问:“直到错在哪儿了么?” “属下没成功杀掉三皇子……”平危知道自己失败了,但是当时还有方许宁在,他做不到看着她被野兽分食殆尽。 “不对。”上面很快否认。 不对……为什么不对,难道还有别的理由么? 平危不懂,但他向来不懂主人的想法,他只害怕自己回答错了要挨打。 但意外的是这次他没有挨打,也没有被主人一脚踹翻。 “你不该在乐安在场的时候还要继续执行任务……”清冷的声音还是平缓的。 “她胆子那么小,养的小鸟死了都要哭上好几天,你怎么能吓她?”声音逐渐变冷,“你没看到那天她的脸都白了……” 平危知道在自己主人心里,公主很重要,但在某些必要时刻要做取舍的话,即便是是公主也能舍掉,他一直也是这样做的才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 这回他同样是按照原来那样做,但这次主人生气了。 为什么?在自己离开方许宁身边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主人的态度发生转变?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让公主看到这些,请主人责罚!”不管如何,赶紧认错。 “你是该罚,甚至该死!”暗中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厉,像是恶鬼锁魂。 话音刚落,平危像是被卡住喉咙,将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上,不住求饶。 “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人息怒……” “给他五十鞭长长记性。”那道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是。”身后高管事恭敬点头。 无人的废殿内,鞭子与皮肉的抽打的声音连绵不绝响了大半夜。 暗处的人也坐在里边听了大半宿,似乎对这种声响极感兴趣。 第五十鞭落下,平危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此时围绕着他的地面上围绕着一圈水渍,月光偏移照射道水渍上,是暗红色的血。 月光也落在平危破烂不堪的脊背上,血肉迷糊,混着破碎的衣料,一片狼藉。 一直坐在上面的人站起身,他行至平危身旁蹲下,“记住了,乐安谁都不能动。” 终于,藏匿了一整晚的面容终于出现在月光中,苍□□致,如地府罗刹,美|艳又危险。 是二皇子方玥雅。 “是……”平危眼神涣散,但还是哆嗦着嘴唇回话。 方玥雅满意起身,待会收拾干净了。” 是对高管事说的。 “遵命。”高管事忙不迭应下,生怕自己被挑中错处挨罚。 - 回宫后,有太医局的院首亲自配药,方许宁背后的伤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 “还疼么?”沈牧池捏着一罐小瓷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药膏,正动作轻柔的给方许宁上药。 这几日容铃若是不在身边,都是沈牧池帮着上药的,方许宁由刚开始的脸红羞涩渐渐适应到现在能面不改色和人聊天了。 方许宁摇摇头,“有些感觉,但没有很痛。” “嗯。”沈牧池应了一声,他上好药,却没如往常一样叫人将里衣放下来,而是盯着那四道狰狞的伤疤,手指轻轻搭在伤疤边缘,慢慢顺着结痂的地方划过。 方许宁感受到他的动作,突然有些紧张。 “很丑罢……以后估计要留疤了……” 方许宁自小受人追捧,对皮相的美丑虽没有那么看中,但不知为何,她很怕沈牧池在意那道疤痕。 怕他觉着这巨大的豁口丑陋不堪。 感受到她情绪不对,沈牧池有些慌。 他不是觉着难看,他是心疼。 这样深的伤痕,该有多疼…… 沈牧池没有回答,一切言语都会让她觉着虚浮,他靠近她裸露的脊背,靠近那一整块伤疤,直到一个吻落在脊背上,在疤痕和光洁的肌肤交界处。 方许宁能感受到沈牧池逐渐靠近她的脊背,从原本靠衣料摩擦和发丝滑动的声音来判断他的动作,到温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接着感受到呼在背上的气息变得滚烫,最后两片温热的嘴唇贴上去,贴在还涂抹着清凉膏药的地方。 第126章 伤处的清凉不知何时变得滚烫,方许宁不由直起身子,两扇单薄突出的脊骨耸立,如同蝴蝶振翅,顺着脊骨往下到腰的部分则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像在湖中漂泊的船脊。 “沈——” 那个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还没念完,吻又落下来,方许宁尾音上扬,像惑人的钩子。 “不难看……” 他简短的回复,又沉浸在疤痕中继续吻她。 方才沈牧池回答时,并未退开,那两瓣唇也贴着她的肌肤顺着嘴唇的一开一合缓缓摩挲,带来令人心悸的触感,方许宁要是没有提前咬住嘴唇,怕是早已将那道甜腻陌生的软调泄了出来。 她已经知道了,直到他的答案。 沈牧池不仅不会对那道丑陋的疤痕感到害怕和厌恶,甚至十分迷恋。 疤痕很大,但一点一点吻下来也不用多久,那难捱的过程终于结束,方许宁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给不自信的公主一点认可,神马也没做,求审核大大手下留情!) 不等沈牧池将药膏放好,她已经急忙将里衣放下来系好。 沈牧池余光看着,却没点破。 他的殿下面皮薄,怕是接下来几日都要避着自己走了。 方许宁也在暗中偷瞟沈牧池,见他依旧如常,半跪在妆台前收好药膏,面上没有丝毫变化,不由有些不满。 怎么他没事人一样,自己则像是被人轻薄的小媳妇! 还是不服输的公主殿下,她气势十足的走过去,将人挤在状态与自己之间。 方许宁是弯着腰,沈牧池要完全仰头才能看着她的眼睛。 这还算有些样子。 方许宁对两人的姿势感到满意,耍了威风的公主要直起身退回去,却见面前英俊不凡的脸放大,而方才还贴在脊背上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 带着淡淡清香药膏的唇|瓣贴上来,方许宁愣住,下意识往后撤,却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早已被人识破,提前一步勾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退开分毫。 “唔……” 方许宁一惊,沈牧池在吮她的下唇。 他这是在做什么! 公主没和人亲过嘴,有些怕,又往后退,回应她的是勾得更紧的手和探进来的舌尖。 方许宁不知道亲嘴还要伸舌头,愣愣的待在原地,眼睛睁得老大。 “殿下松松牙。”沈牧池睁眼看了她一眼才轻笑着开口哄她。 可怜的公主对男女感情完全不通,沈牧池一开口她就顺应着做了。 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等方许宁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跨坐在沈牧池腿上被人抱着了。 “本公主饿了,去寻容铃……”方许宁受不住这黏黏糊糊的气氛,落荒而逃。 沈牧池弯着眼眸,看人出门,直到她一路小跑着顺利踏出卧房,没有被门口的门槛绊倒才收回视线。 虽然还是没有想起来从前的记忆,但沈牧池觉着没想起来也好,不管怎样,始终都是她就好。 那个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该让他露出尾巴了,不论是为了方许宁还是其他人,都不能再任其在宫中将众人玩弄与掌心之间了。 第67章 扑朔迷离 昭阳殿的庭院里,容铃正给院子里的几株草浇水,自那天从贤妃那处回来后,方许宁虽没说,容铃却见她时常向着院子里发呆。 容铃大胆猜测,觉着是自家殿下喜欢但怕麻烦又忍着不提。索性就擅自安排,去内务寻了些种子种下。 她半路出家,许多都不太懂,但趁着还未开春,一些基本的种植技巧可以先练习着。 今日她依旧在庭院里照料着,回来几天,有沈世子在,殿下的伤药已经不用自己换了。 才只刚准备了浇花的水壶,便见着殿下从寝殿里慌张走出来,急急忙忙,甚至没看见自己站在外边。 “殿下!”容铃不明所以,但方许宁表现的与平时有异,她不能坐视不管,追上去唤她。 方许宁听到容铃的声音,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羞赧,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她说,便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殿下可有什么要做的?嗯?”容铃转到方许宁身前,觉着殿下和往日真的有些不一样。 “殿下的嘴好像有些肿了……可是去寻膏药的?” 紧接着,容铃见着面前的人整张脸突然被红意覆盖。 “殿下?” “无事,你莫管。”方许宁丢下这句话又脚下生风离开了。 容铃目光呆滞,抬手挠了挠后脑,还不等她回神,寝殿的门又被推开。 “世子殿下,殿下方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怎的嘴唇肿了……” 沈牧池不知道想到什么,勾起唇角,“等到以后,你就知道了。” 留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沈牧池顺着方许宁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留下容铃一人站在廊下。 “什么啊……”她又抬起手,在后脑勺上挠了挠。 宫中的日子又重新变得枯燥,在养伤期间更甚,方许宁这些日子最远便是在昭阳殿旁的小湖泊旁架炉子煮茶吃,待了没一会儿又被沈牧池领回去,说是湖边风大,不利于养伤,在外边走走就该回去了。 第127章 冬狩回来半个月后,宫里又开始忙碌起来,元日快要到了,忙着准备元日宴席要用的东西,还要准备宴席上要准备的歌舞。 这时方许宁背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在沈牧池的陪同下能走远些去御花园打秋千了。 这日方许宁一如既往坐在秋千架上,身后是跟着一道过来的沈牧池。 “沈世子不会午膳没吃饱罢。”方许宁坐在前边对沈牧池的力道表示不满。 既然是来打秋千的,自然得让秋千荡起来才算尽兴,但沈牧池生怕用点劲就将吃进肚里的午膳给消耗完了,荡起的弧度还不如来阵风吹得高。 “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伤,力道再大些到时候又得重新上药,还是消停些罢。”沈牧池不依。 方许宁虽然被关久了的脑子里净想着玩乐,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她也只是嘴上抱怨,秋千真要飞起来,她怕是只会抓着绳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当两人准备走时,听到草木墙外边有人在说活。 “五殿下慢些……” 五殿下? 方许宁有些不理解。 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五殿下?加上自己才四个皇嗣。 还不等她想明白,方许宁的视线中已经多了个小豆丁。 “小团子?”方许宁根本来不及思考,跟在小团子身后的宫女也出现在面前。 宫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深居简出的乐安公主,她慌忙行礼。 “见过乐安公主,公主殿下安。” 宫女行完礼,小豆丁也有样学样,行礼,“公主殿下安。” 软糯的声音,严肃的内容。 方许宁觉着他可爱,笑出声,“免礼。” “公主姊姊为何要笑?是鹭儿没做好嘛?”小豆丁认真开口。 他是严肃着问的,但方许宁却觉得他带着孩童普遍存在的小尾音分外可爱有趣。 方许宁不由掐着嗓子道:“你叫鹭儿呀,是哪个鹭?” “爹说是一种小鸟,小鸟鹭。”他十分自豪。 鹭鸶,一种水鸟,的确是鸟,不过应该是大鸟。 方许宁见过这种鸟类捕食,一尺长的鱼也能整条吞吃入腹,实在算不得小。 她半晌没出声,小团子继续道:“这是我先发现的……” 模样怯怯的,声调不如方才告知名字那样洪亮。 “可是这是我爹给我造的,是我的。”方许宁眨眨眼,俏皮着朝他笑。 沈牧池一看就知道她这是看到小孩子起了玩心,存心想逗他。 这个秋千架是许多年前皇帝打造的,彼时方许宁就在一旁看着,也玩了许多年,若非上回路过御花园,也不太记得这里还有座秋千,是以是来用她并不在乎,正如沈牧池想的那样,她只是看到小豆丁大的孩子想逗一逗。 果然,小豆丁皱起眉,眼眶也微微湿润,方许宁目的达到,看着时机准备哄他。 但出乎意料,小豆丁只是瘪着嘴,憋着泪,盯着方许宁半天才抽抽噎噎道:“对不起,鹭儿不知道这是公主姊姊的秋千。” 方许宁见多了闹腾不讲道理的孩子,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懂事”得孩子。 “不是不是,姊姊要走了,你可以玩。”方许宁手忙脚乱。 “就算姊姊要走了,鹭儿也不能擅自动姊姊的东西……” 小孩子要掉不掉的眼泪挂在眼角,方许宁也慌了神。 她原本是宫里最小的孩子,哪有哄孩子的经验,想起来靖安侯府的两个孩子,不由看向沈牧池。 眼神示意:你快哄哄他。 沈世子板着脸,收到方许宁的求助,面色微变,回以眼神:我瞧着像哄孩子的模样么? 是啊,方许宁打量起来他,虽然样貌英俊,极其养眼,但冷着脸的样子的确不像孩子孩子会喜欢那种。 若是这样的话,方许宁只好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哄孩子。 本以为小豆丁都是见“糖”眼开,却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不喜欢吃糖的孩子,霎时间苦了脸。 正当两人苦难之际,跟着小豆丁一起来的宫女试探着凑到方许宁耳边道:“公主殿下或许可以试试将他抱上去。” 不用方许宁动手,沈牧池已经卡在豆丁的腋下,将人提了起来,放在秋千木凳上。 沈牧池在一旁护着,方许宁则绕到后面轻轻推了下,秋千荡起来,坐在上面的小豆丁也抓紧沈牧池的手笑起来。 “现在是我邀请你一起打秋千,我喜欢你,以后你若是想来,也可以来这处。”方许宁反应过来,知道这孩子得哄骗这来。 方许宁喜欢这个孩子,同他玩了一阵觉着疲倦了才和沈牧池一起向他告别,并和他约好下次也要在这里见面。 回昭阳殿的路上,方许宁问沈牧池:“这个鹭儿,是哪位娘娘的麟儿?我没听说宫里又添了皇子。” 方才和那个小孩相处得如此融洽,让沈牧池一下忘了她失忆了,不记得宫里多了位五殿下。 “那是五皇子,不过并非是陛下的孩子。”沈牧池对这件事记忆还挺清晰。 “不是父皇的?那为何成了皇子?”方许宁放慢脚步,有些迷糊。 第128章 “陛下还是皇子时,和他的伴读关系十分要好,甚至曾结拜为兄弟,但自从陛下登基,这位与陛下亲如手足的伴读便自请去军中历练,陛下封他骠骑将军,于是他带着夫人与两岁的孩子去了边疆。” “前年六月,西羌蠢蠢欲动,几度夜袭我军,那位将军有一日与夫人在外边散步,发现有敌军带着三十精兵偷偷潜入后方要烧掉粮仓,冒死将消息传出去才得以保住驻扎边疆二十万将士三个月的口粮。” “敌军的计谋失败,但是将军却没能从那三十精兵手上活下来,夫人也跟着……” 接下来发生什么方许宁已经能猜到了。 父皇不愿好友唯一的子嗣无依无靠半生漂泊,便将他的孩子认到自己名下。 “他的本名是什么?”方许宁放轻声调问。 “陛下没有让他改名,他还是和已故的父亲贺启安姓,叫贺鹭。”就他一个外人来看,陛下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一个异姓皇子,在宫中怎么立足…… 方许宁皱起眉。 “陛下对外公开,贺鹭与其余皇子一样,除了姓氏,其余一切都照着大气皇子的规制来。”沈牧池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贺鹭往后也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 方许宁也想到这一点,“父皇是不是糊涂?” 一个非皇室血脉的孩子与已经成年的皇子争那个位子…… 哪怕贺鹭自己没有那个想法,也会成为一部分人用来满足野心与贪欲的筹码。 “说起来,身边发生的这些事都是在贺鹭入宫后开始的。”沈牧池若有所思。 方许宁失忆了,忘了许多事,但沈牧池却记得清楚,包括方许宁失忆这件事也是在贺鹭入宫不久后,沈牧池就接到宫里传来的公主悔婚的消息。 失去的记忆也正好是自已和她冰释前嫌的这两年,之前不觉得,现在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好像背后有一只手无形中在拉断他和方许宁之间的联系。 推来推去,目标又回到方许宁身上了,只是这次还加上了他。 第68章 帐暖春宵(上) “沈牧池?”见人突然不讲话,一个劲盯着脚下的地面皱眉,方许宁出声唤他。 “没事——”沈牧池回神,他只是想到些东西,有些不安。 看不见的那张网不知不觉间越织越大了, 方许宁盯着沈牧池眼睛,明显不信他说的话,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很明显不像没事的样子。 “别隐瞒了沈世子,你这幅样子可不像没事。” “好像好久没下雨了。”他没有正面回复方许宁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朝歌要变天了。” 这些日子太安逸了,他们都有些忘记隐藏在太平之下的危机了。 方许宁一听到他的话,想起来这些无意识遗忘的事情,也皱起脸来。 “那个人不会是个识人心的高手罢,怎么每回都在咱么提高警惕的时候收手,松懈的时候又打个措手不及。” 反反复复,方许宁觉得自己寿数已经短了好几年了。 “这样说的话,也算找到规律。”沈牧池略一沉思,有了些想法。 “按照他往日的习性,再要动手,或许会选元日那天,” 元日是一年之首,辞旧迎新的日子,说是大启上下最重视的日子也不为过。 而幕后之人则最爱挑这样的盛大节日动手脚,让人恶心又抓不着他。 “在元日的宴席上……”方许宁大胆猜测。 元日宴席,不光有后宫众位嫔妃参加,还会宴请大臣进宫赴宴,是场浩大的盛宴。若是叫她挑日子,她就会选在那日,人多眼杂,做小动作也不会惹人注意, 沈牧池点头,“那几日小心些,也多留意身边的人。” “嗯。”方许宁点头。 - 接下来的几日就如二人所想的那样,幕后之人一直没有动静,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没有收到消息说有大事。 方许宁越是往后,心中越是慌乱,她的心情一烦闷,沈牧池也跟着受影响。 见人一老闷闷不乐,沈世子原本还能安慰一二到后面也跟着消沉了。 这间接性导致整个昭阳殿的气氛都变得低迷,好在距离元日不远了,宫里平日闲着的娘娘贵人连带着皇子公主也要开始准备开年祭祀的相关事宜。 方许宁跟着一同前往行宫祈福纳吉,身边跟着沈牧池。 想起来,沈牧池已经好些时日未去大理寺点卯了,方许宁在去往行宫的路上问他:“世子这么久不去大理寺,人家会不会像父皇上奏撤了你的职?” 沈牧池摇头,“不会,我只是不去大理寺,又不是真当甩手掌柜不管事了,陛下不会撤职的。” 方许宁与他朝夕相处,自然看到他每日不是在收信鸽处理信鸽送来的棘手难题就是在等信鸽的路上,瞧着极是忙碌。 确认他不会被父皇撤职后,方许宁又安心将脑袋缩回马车里,等着到达行宫。 第129章 祭祀仪式复杂繁琐,方许宁每回来都觉着单调乏味,还要饿肚子。在祈福之前要吃斋九日以表诚心。 不过当这些磨人的仪式让沈牧池更厌烦后她又觉着这些还能忍受了。 沈世子自由惯了的人,做了驸马后不光要参与皇室的祭祀,还要穿上这些里外八层的祭祀礼服。 黑着脸的沈牧池厌烦又难以开口拒绝的样子让方许宁在枯燥无味的祭祀途中找到乐趣,笑了他好一阵。 祭祀过后众人回到大明宫,元日宴席在第二日正式展开,众位大臣携夫人儿女皆可入宫参加宴席。 此次不同于寻常宴席,男女可以坐在一处,是分开的,大殿右边用屏风隔开,女眷则在屏风后面,大殿左边则坐着众亲王重臣。 方许宁也落座在女眷那边,只是位置更靠近皇帝的主位,是众女眷中身份地位最高的。 “殿下——” 中队女眷之中,方许宁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她怕听错,没有第一时刻回应,还不等她再仔细辨认一番,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带她的面前。 “赵小姐。”方许宁意外。 没想到最先来找自己的是往日被自己视为“情敌”的赵桉桉。 被人记着名字的赵桉桉有些高兴,干脆坐在方许宁身旁。 “前些日子听说殿下在冬狩上受伤了,现在好些了么?”她眼中关切之情浓郁,是少有就单纯问她伤势的世家小姐。 “好多了,已不影响日常行动。”方许宁实话实说,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知是不是院首的药效果更好一些,回宫后,她的伤愈合速度还挺喜人。 “那便好,”赵桉桉安心,从怀里掏出一直抱着的酒壶,“宫里的酒就是不一样些,我桌上那壶喝光了,找内侍又要了一壶,过来同殿下一道喝。” 黔南侯府已不再如往日辉煌,她又不是个聪明有主见的,稍有家世的小姐都不愿同她接触,喝了好一阵闷酒,左看右看,见方许宁也是一个人,便忙不迭过来陪她一起。 每年的元日方许宁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宴席上偶尔有小姐过来也只客客套套说几句便离开,今年有赵桉桉陪着倒是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赵桉桉十分热情,似乎也是第一回 在这样的宴席上找到愿意同自己一道喝酒聊天的人,主动给方许宁倒酒。 但今年似乎还是无法摆脱宴席上独自一人的神秘诅咒,赵桉桉才只给方许宁的杯中倒上,就被寻过来的黔南侯夫人叫走。 “公主殿下安,臣妇寻小女有些事,不知殿下……” 方许宁一抬手,示意自己这边无事,夫人自便。 黔南侯夫人这次领着自家女儿往自己那边的位子过去,稍远些时,她听见母女二人的对话。 “都叫你别瞎晃悠,还不听,万一招惹上什么贵人那还了得……” 声音渐远,方许宁听到赵桉桉回:“公主殿下是顶顶好的人,不同于其他显赫门第的嫡小姐。” 刚弯起嘴角又听见黔南侯夫人惊吓似的拔高音量:“还说呢!你给为娘寻了个最难招架的!” 方许宁弯到一半的嘴角垮下去。 还以为今年会有些不同呢,她有些可惜的一口闷掉酒盏里的酒接着看年年如此,没有新意的歌舞,只是看着看着,眼神就往对面看过去了。 对面是男子的位置,沈牧池也在其中。 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公主殿下心中嘀咕,眼神很认真的探过去寻人。 透过朦胧的屏风,公主没怎么瞧清对面人的面孔,正要收回视线,见到一个内侍从外边疾步走进去,她多留意了一阵,正巧是寻沈牧池的,方许宁不知道内侍同他说了什么,几句话后,只见他站起身快步离开大殿。 走这么急,可是不胜酒力? 方许宁没多犹豫,也跟着起身离席,她动作轻,没想惊扰旁人,但终归身份摆在那里,她刚站起身便觉着被众多视线盯住。 “乐安做什么去?”上首的皇帝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询问道。 本想偷偷离席的方许宁只好道:“酒喝闷着了,出去醒醒酒。” 皇帝听后只叮嘱道:“外边冷,叫人去那件大氅过来。” 不用再吩咐,守在门口的内侍已经拿过来给她披上。 这一耽搁,方许宁出去后沈牧池彻底没了踪影。 “着急忙慌的,做什么这样赶。”方许宁不解,她看着面前的岔路,不知道他走得哪一条。 犹豫不决间,觉着突然闷热起来,原本透气解酒是逃离宴席的借口,现在倒是真的需要透透气了。 方许宁往太液湖的方向走,那里有从湖面上吹来的风。 走到一半,前面突然嘈杂起来,方许宁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过去,只见摘星楼地下围着几个巡夜的太监,旁边还站着面色难看的二皇子方玥雅。 今夜的事还挺多…… 方许宁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她想凑近些瞧瞧,却不太走得稳,只好扶住一旁的柳树。 第130章 “宁儿?”熟悉的声音带着疑惑传来。 脑子虽然还不清醒,却已经认出这是沈牧池的声音了。 “有些热,咱们回去罢。”方许宁这时候有些明白自己恐怕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怎么回事?”沈牧池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尽力憋着那股不快活的情绪,伸手谈了谈方许宁的额头。 “有些烫,我去叫人请太医……” 他将人扶到湖边的石头上坐着,自己先找人去太医局请人,但临到要走的时候,手被一股滚烫的热源包住指尖。 “不用去寻太医,带我回昭阳殿……”吐出来的气在空中化作一阵浓白的水汽,她已经很热了。 “可……”沈牧池有些犹豫。 这副模样不着太医他总觉得不放心。 “回昭阳殿。”这次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方许宁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自己的症状,分明是是中了春|药。 她不知道宫里备着的那种药是什么感觉,但她就是知道,宫里的定然比不上自己身上的这种烈。 方许宁只觉得自己要被火舌烧干了。 “快走啊……”音调完全变了样,听不出平日的稳重自持。 沈牧池这时就是头豪猪也该明白了,不再废话,将人裹在怀里就向昭阳殿的方向走。 第69章 帐暖春宵(下) 沈牧池怀中抱着方许宁打算抄近道回去,但元日夜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抱着个女子在小道上穿梭,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是要被找出来问话的程度。 于是沈牧池在距离昭阳殿不到一条宫道的距离时,被巡夜的侍卫叫住。 “何人在那里?”侍卫走过去,叫住沈牧池。 宫里的近道虽点了灯,但烛火微弱,沈牧池一张脸隐在昏暗的光下,又不讲话只管闷头往前走,一时半会儿没让人认出来。 “站住!”侍卫第一回 见这样嚣张的人,被大内侍卫发现还能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沈牧池眼神像是结了冰,他停住脚步转身。 侍卫靠近一步,借着些微烛火终于见到沈牧池的面容,他退回一步行礼:“见过靖安侯世子,世子殿下安。” 不是可疑人物,但是他没有放松警惕。 大半夜的,驸马不在宴席上等着公主,这时候抱着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为皇帝做事的宫廷侍卫,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公主看清这个朝三暮四、脚踏两条船的伪君子! 但他身份低微,又不敢直接与沈牧池当面对抗,只能旁敲侧击,“世子这么晚了去哪……” “让开。”沈牧池十分冷酷,不搭理他,从他身边掠过。 毕竟当下实在紧急,来不及随便遇上什么人都要寒暄几句。 见人离开,侍卫有些着急,他直接跟上去,抬手按住沈牧池的肩,“沈世子怕是不能带着这位姑娘走。” 沈牧池从没如此烦一个人,他正想着要不要将人一闷棍敲晕算了,怀中的人突然抬起脸,稳着调子道:“本宫不胜酒力,驸马带本宫先行离席。” “公主殿下安。”侍卫没想到沈牧池怀中抱着的就是方许宁,公主殿下的脸也的确很红,一副醉酒的模样。 反应古来自己无意之间误会沈牧池了,连忙让开道。 “二位殿下请。” 侍卫灰溜溜地跑了,方许宁又把脸埋回沈牧池的颈窝,似乎笑了一下,沈牧池感觉到有一阵热气呼在颈间。 “世子待会儿要做什么?这么着急……” 方才同侍卫讲话的沈牧池让她觉着他越平时不太一样,他了解的沈牧池,在外人面前,他虽然冷,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但大都态度尊重,不说重话。 刚才见到那个侍卫就像对方投了他的传家宝一样,下一秒就要个人翻脸。 沈牧池眼观鼻鼻观心,颈窝里的气息已经让他觉得全身僵硬了,方许宁这句话一问出口,又让他本就难耐的欲|火又往上猛蹿一截。 待会儿要做什么…… 情投意合的夫妇二人,在一方中药的情况下要做什么。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沈牧池觉得她问出来就是想看他的脸上露出类似于羞赧的神情。 自那日上药,他一寸寸吻过她后背的伤疤后,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比较显著的特征便是,如今两人时不时一个对视便吻到一处去了,常常等两人回神,自己已经将人抱怀里吻得直喘气了。 进展之迅速让方许宁在得知自己中了春|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牧池。 反应过来后,也没有难看一类的情绪,若要承认的话,或许害羞要来的更贴切一些。 但这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她觉着,二人的情谊明明已经水到渠成,却除了亲吻外没再进一步,这其中有她放不开的缘故,但方许宁总觉得是沈牧池太过顾着她,想尊重她。 他们已经成婚,是陛下亲赐的金玉良缘,却一直没有肌肤之亲,方许宁有些急切了。 她向来是个果决的人,就像先前在皖城,她认定自己染上疫病能为百姓争取更多时间,便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臂接上张洛水的血。 第131章 若要打破现在的局面,今天就是机会。 方许宁将侧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借着微弱的凉意缓解自己的烫。 “沈牧池,可不可以……” 她没有说完,但沈牧池却懂了她的意思。 他每日同方许宁在一处,基本上没有一刻和她分开,心上人在身边哪有不意动的,他只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控制自己的欲|望,而非被它支配。 原本他想着这件事由自己主导提出,可没想到会是方许宁先提。 他并非柳下惠,也不会是。这一点沈牧池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 所以脚下的步子迈得快了许多。 几乎是寝殿的门刚一关上,方许宁便控制不住的贴上去寻他的唇,将人挤在自己与门之间,,踮着脚胡乱亲着,却始终不得章法,愈发着急,眼角都急出红意,但很快,她的后劲便被一只大手扶住,微凉的唇凑过来吻上来。 方许宁在药的作用下无师自通,终于学会接吻,勾着吮着沈牧池的舌尖,就像求贤若渴的君王终于遇到她的臣子一样,不住挽留。 “宁儿……”沈牧池被勾得呼吸全乱,捧着人的脸直吻得她没了力气才退出来些。 方许宁没留意他在说什么,现在这种时刻,她的脑子里面全是沈牧池这个人,要得到他。但他只把她亲软了腿就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得不到回应,全部情|欲得不到释放,把她折磨得快要疯掉。只好凑上去舔舐面前这个人的下颔。 沈牧池也要疯了,不论他说什么,方许似乎都听不见,只知道一个劲儿的撩拨他本就不坚定的定力。 虽然方许宁看起来过于着急,但沈牧池却始终温和,温和的吻她,从上到下,由外到里,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的占有,直到她身上的每一处是他的味道。 ………… (一些沈世子和公主的快乐玩耍方式) ………… (拉个灯叭还是,欢~不敢在小绿站写这个qaq) 翌日清晨,方许宁睁开眼,才刚要翻个身,身上的酸痛便先一步传来,尤其是腰,像是连着骑了五六个时辰的马。 紧接着昨夜种种去全部记忆顺利归回,一瞬间,方许宁觉着自己变得滚烫。 她踩着沈牧池的肩,被迫承受,怎么推开也无法,最后由抗拒变得食髓知味,抱住他的头不断挺腰…… 方许宁转头,没见到沈牧池的影子,悄悄松了口气。 若是这个时候见到沈牧池,她应该会忍不住钻进床底下。 她正设想着自己钻进床底的情形,没发现门从外面打开了,沈牧池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热好的瑶柱鱼片粥,还有些方许宁平日爱吃的点心。 “醒了么?”沈牧池托盘放下。 若是他没看错,方才进来的时候好像见着人是睁着眼的。 方许宁本想装作没醒,等人离开,但沈牧池真的进来后,她好像又没有那样觉得难为情了,于是她睁开眼。 “醒了,”又闻到粥的味道,补道,“还饿了。” 沈牧池用小碗将粥盛出来,扶着人起身。 “手酸,不想动……”方许宁的确是哪哪都酸痛着。 沈牧池一愣,很快又恢复如常,端起粥,舀起一勺吹凉了才喂到方许宁嘴边。 在昨夜之前,方许宁对自己像是众人口中相传的,相敬如宾的夫妇,但从自己干才进来之后,她会朝自己无意识撒娇,会指使他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接受他的示好。 不知为何沈牧池有种苦尽甘来的心酸的愉悦。 方许宁这会儿浑身酸痛,什么也做不了,就狠劲儿折腾罪魁祸首。 一碗粥喝完,沈牧池叫人进来撤下去,想着要不要让她休息会儿,一转头就见人一副酝酿好久的表情。 这是又有事情要问他了。 “昨夜的药应该是给赵桉桉准备的?”方许宁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她虽是因为那药才和沈牧池早一步拉近关系,但是这并不表示自己心甘情愿接受旁人的算计。 有些事不是说你因祸得福就要坦然接受,该查清楚的不能含糊。 皇子公主在宫里的膳食都经过了层层筛查,不可能存在动手脚的可能,昨夜只有那杯赵桉桉带过来的酒是唯一没有接受食官试吃送过来的。 她想起来,是赵桉桉自己找内侍要了才送上来,这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便多了,只是他们没见道这杯酒没被赵桉桉喝掉,而是落在她的席位上后被自己喝掉。 春|药,用这种东西,主角不可能只有一个,一个是赵桉桉,另一个人是谁? 他们使计让赵桉桉和谁来演这场开年第一场大戏? 方许宁拉住沈牧池的手,问道:“昨日我瞧见你匆忙出去了,是谁叫你出去的?” 听到这个问题,神情有一丝不自然,他古怪道:“难道不是宁儿叫我出去的么?内侍官说你不胜酒力,在外面透气,我出去找了好些时候才见到你在太液湖边……” “我何时叫人去寻你了!”方许宁否认,“我还是看着你出去了才跟上去的。” 两人沉默,都在对方的眼眸中见到了不可置信。 第132章 同时一个荒谬的猜想也浮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春|药的另一个主角,是沈牧池/我?! “宁儿你信我!我不知情!”沈牧池立马表明立场,眼神之坚定,仿佛是被人误会偷汉子的小|寡|妇。 方许宁突然觉得沈牧池变了。 好像在关系近一步突破后,她发现了隐藏在背面的沈牧池,是只有她知道的,独一无二的沈牧池。 “我自然信你。”她是十分信任沈牧池的人品的。 “殿下,陛下召您去摘星楼一趟。”门外廊下,容铃禀报。 第70章 浮出水面 “现在么?”方许宁有些意外。 皇帝鲜少差人传唤她去什么地方,平日若是有事寻她,都是让李公公亲自过来一趟请过的,这回却没派人来。 “通传公公说,让殿下越快越好。” “我知晓了,你去同公公说,一刻钟后我会前往摘星阁。”方许宁朝容铃道。 “昨晚在太液胡遇到你之前,我好像瞧见摘星阁那边围了人,不知道父皇唤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容铃离开后,方许宁便像沈牧池对一对知道的消息。 昨晚折腾得太厉害,方许宁行动还有些不便,许多配饰她不便自己佩戴都是沈牧池帮着戴上。 临到走时,方许宁突然对容铃道:“进去他沈世子拿件披风。” 沈牧池有些意外,他身体强健,今日无风无雨,并不冷。 虽然不解,却没开口,只等人将披风拿来后,任由方许宁为他系上。 怎么了? 在方许宁系好系带抬眼看他的一瞬,看到他眼中的询问。 方形掩耳盗铃般转过头,摇头道:“无事。” 沈牧池摸着披风的领口,披风宽大,领口也高,遮住大半脖颈,不知碰到哪处,脖子上隐隐作痛。 一瞬间福至心灵,昨夜他不放人无休止的时候,方许宁发狠咬了他一口,就在锁骨往上一些的地方。 所以披风的作用是要遮挡这个。 沈牧池跟上去握住她的手,感觉到方许宁缩了一下,又很快回握住。 二人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拉着手赶往摘星阁。 方许宁又来到太液胡旁,昨日站在这里,见到摘星阁附近围着不少内侍,今日瞧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为了个水泄不通。 “前边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多人?”方许宁叫住一个刚从摘星阁方向过来的宫女问道。 她想在见皇帝之前了解更多的信息。 “回禀殿下,那处只听说陛下昨日大怒,关了人在里面,陛下召了好些人过来,都在里边,剩下的奴婢也不清楚。” 怪不得李公公没过去,这边的确离不开人,向来能让父皇发怒的事…… 方许宁也有些杵了。 他父皇平日里都是个温和慈爱的人,曾有臣子在勤政殿门口破口大骂,都不曾生出一丝怒气,还差人送他出宫回府,谁见了都夸一句好胸襟。但方许宁知道,她父皇平日里表现得越是温文尔雅,生气起来越是叫人难以招架。 自小到大她还只见过一次。但光就那一次,便知晓,不管怎样,都不能热他生气。 “走罢。”方许宁握住沈牧池的手紧了紧,长吁一口气,带着人走进去。 - 摘星楼内,各宫娘娘基本上都在这里了,还有性子孤僻不爱走动的几个。 “宁儿,来母后这里。”皇后正坐在主位上,满面愁云,见到她进来唤她走近些。 方许宁看了眼沈牧池才走向皇后。 “怎么了母后怎么都过来了?父皇呢?怎的没见着他?”方许宁走到皇后身边,低声问道。 皇后握住方许宁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 “陛下在上边,你待会儿上去多劝劝他,叫他莫要动怒。” 皇后显然是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但没和人说,只叫他劝劝。 方许宁摸不准现在上面到底是什么状况,只答应先上去瞧瞧。 摘星楼这处平日里不常有人来,是以这处栋楼也未叫人过来时常检查修缮,方许宁上楼的时候,楼梯隔板之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随着她逐渐往上,那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也随之变小直至难以捕捉。 “陛下要为嫔妾做主……” 还没走上二层,便听到一个哑着嗓子哭泣的人声。 方许宁对这声音并不耳熟,她猜或许是自己上失去的记忆那两年间纳进宫的妃子。 “乐安向父皇问安。”方许宁不知道到发生了什么,但皇帝只是坐在位子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只好接着行礼提醒皇帝她来了。 皇帝听到上楼时木板发出的声音了,只是他实在提不起劲看是谁,索性没管。但上来的是乐安,那个自己娇养在手心的小女儿。他又觉着能喘口气了。 “乐安过来了?路上可有受风?”皇帝睁开眼,他看向方许宁的眼神是温和的。 有时候方许宁觉得自己没被变成话本里有身份有地位的恶毒愚蠢反派真是奇怪。 第133章 看着跪坐在地上眼睛肿的核桃大的嫔妃,还有一个瞧着有几分眼熟的公子直挺挺跪在一旁,方许宁觉得她父皇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简直是拥有如瀚海般宽阔的胸襟。 她能瞧出来一些,关于为何昨夜和今日,摘星楼这么多人这件事。 结合昨日自己喝了赵桉桉那杯加了药的酒,或许本该沈牧池喝的那杯酒也被人喝了。 例如这位眼熟的倒霉公子。 “裹得严严实实才出来的,未吹着一点风。”方许宁打算先观望一阵再决定要不要开口位公子解释。 “父皇叫乐过来是有何时,不是李公公吓了乐安一跳,还以为乐安犯事被父皇抓住了尾巴。” 她开着玩笑话,调动气氛的同时观察皇帝的神色。 “昨日,有人利用元日宴设计父皇的嫔妃,让父皇在一年之首难堪。”皇帝面色说不上难看,但也绝说不上正常。 方许宁脸色微变,了解一些内幕的方许宁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皇帝,昨日的事并非针对他展开的,而是盯上了沈牧池。 “陛下息怒,求陛下息怒,嫔妾对这一切都不知情,求陛下还嫔妾清白……”见方许宁上来后便一直沉默的嫔妃听到皇帝的话后顾不得在方方许宁面前丢丑,又紧忙出来求饶。 作为皇帝的妃子,被外男占了清白,她怎么样也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眼下就看是横着出宫还是竖着了。 皇帝这些年已不再宠幸新进宫的妃子,在宫里待了几年便会安排人找个人家嫁出去,眼前这位嫔妃也是,她进宫时十七,现已十八,再过不久便能出宫,她是极期盼的。 现下虽也是出宫,但这和被皇帝主动放出宫不一样。 在宫里,她的身份始终是皇帝的妃子,是皇帝的人,但在这期间她的清白被人玷污,便是将皇帝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这样,她又如何被放出宫去。 昨夜她本提前离席回去,只是在路上走着便被突然冲上来的抱住,她的力气自然敌不男子,便被人拖进隐蔽的小道上…… “父皇,”方许宁开口,“乐安觉着这件事或许有隐情。” 皇帝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改变,但眼神不在啊晦暗不明。 “哦?乐安有什么想说的?” “昨夜,乐安也喝了让人动过的酒……” 方许宁一言,让在场三个人都一瞬间滞住呼吸。她注意到了,但没理会,接着道:“昨晚乐安同父皇说自己不胜酒力,便也向着摘星楼的方向过来了……” “是谁!”是谁敢折辱他的明珠。 皇帝的威压猛地释放出来,十分有压迫感。 皇帝现在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将那个趁机占方许宁便宜的登徒子亲自斩首。 方许宁也被镇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他的父皇要去抓人,她又补充:“但昨夜被阿池先一步找到,并未被其他……” 说到这个,方许宁还是觉着面上热得紧。 皇帝面色稍虞,但还是不满意,他其实暗暗觉着靖安侯家的世子配不上自家的乐安,但他是适龄公子中最优秀的,正好他的乐安也对他青眼有加,这才赐婚下去。 再说回下药这件事上,方许宁整理好情绪接着道:“昨日那壶酒是黔南侯家的小姐拿过来的。乐安与赵小姐有些交情,她心里藏没藏事,随意拉个人过来看都能看出来。” 真是十分抱歉。 方许宁在心中给赵桉桉道歉。 “那壶酒是宫里的内侍拿给她的,她性子单纯,世家中没人同她交好,便带着酒来寻我,只是她还没喝上便被黔南侯夫人带走,那杯酒便被乐安误食。” “若是昨夜阿池没有带走乐安,眼下跪在这处的或许是乐安了。” 说到这里,方许宁突然举着后怕,一阵凉意从脚下升起。 她先前都未想过若是沈牧池没来,她该怎么办,会成为何种模样,是否会在陌生的男子身下,不知廉耻的索求…… 方许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与方才说的话正好对上,原本三分的演戏现下有了十成十。 皇帝搭在木质椅子上的手握紧,将老旧的木椅捏的“吱吱——”响。 “这件事彻查。” “父皇若想彻查这件事,或许可以先听听乐安的想法。” 方许宁将自己何沈牧池今晨得出的猜测同皇帝说了。 皇帝皱起眉,“若是真如你们所猜想的那样,沈牧池与旁的女子有了什么,按照律法,他会立马贬为庶人,并未后代永世不得为官,不论他是否被人陷害。” “按理说的确如此。”方许宁知道这条,当初还在大婚第二天黔南侯夫人带着赵桉桉求沈牧池纳妾是震慑过对方。 “那他的目的就是要破掉你们的联姻,彻底毁掉沈牧池。”皇帝道。 “轰隆隆——”方许宁觉得自己脑海中的一直困惑着她的那座球形堡垒破开了一道口子。 “父皇,乐安想起来还有事没做,先行告退。”方许宁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想法告知沈牧池。 第134章 “等等!”皇帝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还不想让她离开。 “父皇,那位公子和娘娘替乐安挡了灾,还莫名被牵扯进来,不若放过他们从轻发落罢。”方许宁左思右想得好好感谢这两人,但实在等不及了,便隔着一小段距离同皇帝道。 往外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说起来,父皇应该知晓在宫中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人,不若咱们也演一出戏……” 她凑近皇帝的侧脸旁,耳语几句后下楼。 底下皇后等人全都候着,静待一个结果,这时楼上那阵“嘎吱——”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皇后站起身,“怎么样了?” “父皇说要将二人打入大牢……”说着眼神跟着暗淡下来,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 “啊!”两个嫔妃惊呼出声。 方许宁猜测是与上面那个嫔妃交好的。 “余下的乐安也不知晓了。”方许宁不愿被她们围起来,便在所有人都靠过来前紧忙寻着空子钻出去扑进守在外围的沈牧池的怀中。 “快走。”她可太了解宫中的各位娘娘了,若是她们想了解的事情没有和人说完,能一直揪着人不放,这里这么多娘娘,若是被抓住定然要好些功夫才能脱身。 沈牧池没见识过,但向来方许宁说什么是什么,他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走。 快走了好一阵,后边疏于体能修养的嫔妃便追不动了,一个个都往回走,以期能从皇后那处再知道些什么。 两人又慢慢走回昭阳殿,期间方许宁同他说了皇帝的那句话。 “若是你当真中计,被贬为庶人,那么三哥和太子哥哥也就等于失去靖安侯府的扶持。”被磋磨了许久,她已经可以根据已有的情报推测一些事了。 “宁儿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了。”沈牧池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方许宁的确有了怀疑人选,但她却不太确定,说是不太确定不太准确,应该说不敢确定。 “这么多事情下来,太子,三哥,我,还有你,我们的利益或多或少被削减,也被暗算过,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其中为什么没有二皇兄的身影?他瞧起来既无显赫的母家,也没有父皇的宠爱,就连身份也比不上太子,三哥,既非长也非嫡,是与那个位置最远的人……”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三足鼎立是最稳固,最难以打破的局面。”方许宁想了一阵才又继续说。 “宫里有三个皇子,是最容易形成三足鼎立状态的,但到现在都是隐隐看出两房势力争斗的局面,这不对劲,三哥那样没心没肺的人都能靠着背后势力参与逐鹿,二皇兄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他定是在养精蓄锐……” 沈牧池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惊艳的光芒愈来愈甚。 “有句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渔翁若是中途插手,只会达到其中一个,但若是等他们争得筋疲力尽,再乘虚而入便能一举全部拿下。现在太子与三哥便是鹬和蚌,而躲在暗处一直使绊子要使他们两方开始争斗的便是二皇兄。” “宁儿真的很聪慧。”沈牧池十分赞赏。 “还有我们之前忽视的,刘登曾在青菊轩当差,后来又成为二皇子身边的侍卫最后才是无故离宫,我想他被安排离宫是是因为要寻找一个更趁手的兵器,将他按插在三皇子或是太子身边。” “但他没想到是我可怜他,将他安排的人带在身边……”方许宁觉得有些奇怪。 沈牧池摇摇头,他肯定道:“他就是故意按插在你身边的。” “为何?”方许宁的脑子在方才的推测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因为你很得他们宠爱,又时常与他们走动,只要将人按擦在你身边,平危跟着你就能穿梭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两方的消息都不耽误。”沈牧池看向方许宁,“他利用你的善良和心软,以达到他的目的。” 方许宁眼神放空,像是想到什么腿一软往后面退了一步。 “我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可利用的对象么?” 从前带着她找惠贵人编草虫子,带她寻湖中的元龟,给她做纸鸢…… 这一切都是假的么?都是让我放松警惕的假象么? 方许宁心中的那个球形堡垒彻底碎裂,方玥雅站在里面,他唇角带笑,清冷的面庞都随着这微微一笑而明艳起来。 但不等她看清,那道身影又化作飘絮散去,消逝在球形堡垒的残渣里。 方玥雅消失,方许宁眼前一阵模糊,她眨眨眼,又变得清晰,是沈牧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 “宁儿!怎么样了?可有感觉好些?”沈牧池正和人走到昭阳殿门口,刚一转头就见人眸光放空,一副失神的样子。 方许宁回神,摇摇头,很是落寞,“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的。” 她又重复一遍,不知道是说给沈牧池听还是说给自己。 沈牧池不信她说的,将人带进正殿,桌上有他提前叫人温好的蜂蜜水,他倒出一盏试好热度才递过去。 第135章 方许宁接过来却喝不进去,捧着手心里权当暖手的。 “殿下!殿下不好了!”容铃慌张的一路从外边喊叫进来,“殿下……” 进来见到方许宁后又讲不出口,原地踌躇,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有话直说……” “陛下……陛下吐血晕倒了。”容铃一口气好容易讲出来。 “什么!” 手上的蜂蜜水掉在地上,溅湿她的鞋面。 “殿下!” “宁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方许宁的脑海瞬间清醒。 “去飞霜殿。”她强撑起精神,要去看一眼皇帝。 第71章 龙体抱恙 “殿下刚从摘星阁回来,身体怎么受得住。”容铃实在担忧她的身体。 “上前带路。”方许宁现在甚至需要将身体大半重量放在沈牧池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但……” 容铃话还未说完,却见沈牧池半扶半抱着方许宁向她摇头,示意她照做便好。 “是。”她走在二人前面,不敢走太快,怕人跟不上。 “说说具体的。”还在路上,方许宁向容铃打听当时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还不知晓,说是从摘星楼上下来没多久便吐血了。”当时虽事发突然,容铃还是多打听了一阵。 “是。”得到沈牧池的点头,容铃有了主心骨,立马上前。 一路上过去,宫人行动间都颇为焦急,像是大事发生。 方许宁抿唇。 看来这件事许多人都知晓了。 “殿下莫急,或许事情还转机。”容铃跟在方许宁身边,腿脚向来较快的人跟在她身边都有些吃力。 方许宁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埋头往前走。 这种时候叫她如何不急,自小护着她长大的父皇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血昏倒。 她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面色难看,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儿,莫冲动。”沈牧池知晓她现在的心情,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越要沉住气,否则落入对方布下的陷阱就得不偿失。 方许宁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平静下来。 她也知晓现在不能阵脚,只是这种事情让她做到毫无反应着实有些为难。 在情绪的加持下,方许宁一行很快便到了飞霜殿门口,此时寝殿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早些时候等在摘星阁楼下的各宫嫔妃现下都转移到这里。 “陛下出事,咱们都记挂着,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慎贵人面带担忧。 “李公公可否通融一二,叫本宫进去瞧一眼……”这是向来将换地记挂在心上的德妃。 李公公被围在中间,面露难色:“娘娘莫要为难奴才,陛下方才清醒了一阵说不见人……” “乐安公主到——”殿门口的太监扯着嗓子通传。 一时间众嫔妃将视线转向门口,只见为首的方许宁面色苍白,虽同往日一样面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众人却莫名觉着她不同往日。 围着李公公的嫔妃顿时噤声,不约而同闭上嘴。 “哎呦可算等着殿下来了,”李公公从最里边挤出来,向方许宁行礼后便引人进寝殿,“殿下跟上,皇后娘娘在里边。” 方许宁点头,跟上李公公,堵在寝殿门口的嫔妃不敢和她对上视线,纷纷为她让路。方许宁也不管她们,只跟在李公公身后进入寝殿。 “这……只有殿下能进去……世子殿下……”李公公看向与方许宁一同进来的沈牧池,有些为难。 闻言方许宁与沈牧池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后沈牧池微微点了下头停在寝殿门口不再往里面走。 “我在外边等你。”他压低音调道。 “殿下,请。”李公公推开门道。 方许宁进入正殿,身后的门便被关上,整个寝殿霎时间变得无比昏暗。四周的窗子被人用暗色的布料遮住,几乎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方许宁站在原地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抬步往里走。 昏暗的寝殿,方许宁凭借脑海中的记忆往床榻的方向走,靠得近了,似乎能瞧见里边点燃的烛火。 方许宁借着微弱的光快步走上前,终于见到躺在榻上的皇帝。 “父皇……”她喃喃开口,眼孔颤动。 她的父皇向来身体康健,她从未见过心目中为她撑起半边天的人会这样虚弱的躺在这里。 “乐安来了。”皇后听见方许宁的呢喃才注意到有人进来,她的语气显得极其疲惫,眼神中都透露着疲倦。 方许宁快步走上前扶住皇后。 “母后莫要太过焦心,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她不忍让母后忧愁过度。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皇后的眼眶中瞬间凝聚起来,“母后也坚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但这次与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那么多人,他就那样突然,突然的吐血……母后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说他无事。” “乐安你没见着,那样大一口血……”皇后悬在眼睫上的泪珠掉下来,紧接着愈来愈多的泪水滑落,“你叫母后如何不焦心。” 皇后李画漪与皇帝少年夫妻,一起走过许多年月,多少艰难的日子都执手度过,建立深厚情谊,是宫中其他嫔妃缩比不上的。 第136章 也正是这样深厚的情谊,让她觉得突如其来的变故愈发骇怕和难捱。 方许宁沉默,不再开口,只是扶住她的臂弯。 她在父皇母后膝下长大,将他二人的恩爱看在眼中,自然能够理解母后的情绪。 “陈院首在偏殿……”皇后留下这句话后便挣开方许宁的搀扶行至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握住皇帝搭在被子上的手掌。 方许宁识相的退开去偏殿寻陈院首,为二人留一些独处的空闲。 偏殿内只有陈院首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徒弟,他们挨得极近,似乎在讨论什么。 “陈院首。”她没有靠近,而是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唤了一声,提醒有人来了。 这个距离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又不至于太过遥远让人觉着疏离。是个极恰当的距离。 陈院首听到声响一惊,似是被吓住了,方许宁见着他的背影僵了一瞬,但又很快松懈下来。 “见过乐安公主……”陈院首走上前行礼。 “院首不必多礼,现下要紧的是父皇的病症该如何诊治。”方许宁语气有些着急,为皇帝突发的病症极是上心,但面上的神情却见不到一丝慌张和焦虑,甚至还带着些许游刃有余。 陈院首年纪大,一把嗓子和他的行动一样,颤颤巍巍的,“陛下急火攻心,今日这口血伤到根本,只能开些补药养着……”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方许宁已将听懂了。 也就是说,父皇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现下只剩一口气,便是醒来,也只能靠各种补药勉强吊着,再无法恢复到先前的强健模样。 方许宁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但眼神一转,一直躲藏在窗外的人影一晃,而后便见不到了,似是已经离开。 随着人影的消失,方许宁也将准备好的话隐没在肚子里。 她与陈院首对视一眼,带着两人走进偏殿的更深处。 “院首现下可讲实话了。” 陈院首向方许宁一拘礼才道:“陛下并无大碍……” “可有别的病症?”方许宁急着问道。 自前年前南方水患开始,朝上事多起来,皇帝为其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传太医诊脉,不知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陛下的身子还算强健,只是……”他抬眼看了一瞬方许宁的脸色,见人还算平静,才接着道,“只是不知为何,瞧着似有中毒之症……” “中毒!”方许宁眼孔骤缩。 “院首当真确定是中毒?这可不能胡乱说。” 陈院首自然晓得这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他当时诊脉也觉着不可思议,宫里的吃穿用度向来把控严格,皇帝用的东西只会更加谨慎,按理来说不会中毒。但他反复确认,这的确是中毒的脉象。 “这件事臣怎敢胡乱说,”陈院首用袖口擦擦额上的细汗,接着道,“陛下的毒瞧着似是年初时下的,在膳食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 “此毒可能解?”方许宁只想知道这点。 陈院首立刻答道:“能解。下毒之人极为谨慎,没回用毒计量极少,是以陛下虽接触此毒近一年,却也未到无解的地步。” 方许宁听到这毒能解也为松懈,追问道:“若是这毒深入肺腑……会如何?” 她要知道,她向来敬重依赖的二皇兄到底会如何对待父皇。 陈院首嘴唇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方许宁说,毕竟这位公主向来被众星捧月的护在手心里,未曾接触过这些隐匿在黑暗之下的肮脏手段。 “院首只管直言,好歹经历过皖城疫病一事,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了。”方许宁看出他的忧虑。 她这样说,陈院首也没有要支支吾吾不敢说了。 “是何种毒要等老夫见到毒后才能验证,但就目前的症状来看,若是毒素深入肺腑,怕是就如寻常人那样衰竭而亡。” “原本要是老夫按照以往一样,每隔三日来请脉一次,怕是还无法察觉这种毒,它是一步一步逐渐让让身子败坏,难以察觉。至于为何会看出是中毒之症,便是陛下如今的状态与一年前相比,有了不可忽视的变化。” 方许宁仔细聆听陈院首的话,不肯放过丝毫细节。 “是何种变化?” “陛下每回诊脉的脉象都会登记在册,由太医局保管,但太医局年久失修,老夫怕太医局那本册子出意外,便从一陛下登基后的每次请脉都另外复刻了一本收在就寝处,方才叫小徒将两本册子都拿了过来,将此次的脉象与册子上的进行比较……” 他说着翻开两本册子拿给方许宁看,只见在墨迹的最后,两本册子记录的内容有细微差别。 有人将存在太医局的那本记录皇帝脉象的册子上做了改动。 第72章 帝心难测 “殿下你看,这两册都是老夫亲笔写上去的,但现在却对不上。”陈院首指着上面的内容给方许宁看。 “这里,这本册子上的记录比老夫自己藏起来的这册脉象起伏要大许多,一点一点的改变,与老夫方才替陛下的诊脉所得的脉象几乎吻合……” 方许宁蹙眉,她有些没太懂陈院首的意思。 第137章 “若是老夫没有誊抄陛下的诊脉记录,今日拿着这本册子与今日的脉象进行对比,或许不会发现陛下已经中毒。”陈院首精简语言解释。 留在太医局保存的那本册子在有心之人的篡改下,与现今皇帝的脉象无限趋近,这说明皇帝的身体状况与一年前相比并无变化,既然无变化,那么便不用上心,而下毒之人也可以继续在皇帝的膳食中下毒,这种难以察觉的毒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方许宁眯起眼。 这么多年,自己似乎真的认错她的二皇兄了。 “这件事院首先莫要声张,册子如实记录好放回去,其余一切照旧。”走到这个地步,她不想再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走到方玥棠前面,她不敢将到手的机会弄丢。 “事关陛下龙体,殿下只管交给老夫,只是若想做到万无一失,解毒的药材还需殿下从宫外带进来,”陈院首年纪虽大,行动不便,但他的想法却更缜密。 “既然有人能在太医局对陛下的册子游刃有余的进行修改,也不排除有人能从老夫开的药方中察觉出殿下的举动。” “好,院首将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差人出宫置办。”方许宁点头。 陈邢笙作为太医局院首,具有颇高声望,且向来替帝后二人及方许宁请脉,是太医局中与皇帝接触最频繁之人。他的话,方许宁通常情况下能信九分。 陈院首提笔在纸上写下十几位药材后交给方许宁。 “暂时只需要这些,往后得看陛下的情况,届时还需借殿下之手带些药材进宫。” 这些对方许宁来说都是顺手的事,她只在乎能否替父皇解毒,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给陈院首那边交代完后,方许宁再次回到寝殿,父皇还躺在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倒是母后的眼睛又红了几分,似乎是在方许宁去偏殿同人商议的时候又掉了几回眼泪。 “母后……”方许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这出戏只有她与父皇在演,最多再加上陈院首与他的徒弟,毕竟她与父皇并不会诊脉看病,这件事方许宁连沈牧池都瞒着。 不是不信任他二人,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失忆以来,她经历太多,对她的二皇兄多少有了一些了解,那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叫他察觉到哪怕一点,前面的铺垫顷刻间便会付之东流。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布局了。 “母后去歇一歇罢,这里有乐安看着,父皇一有情况便叫人向母后通传。”方许宁劝道。 她支开皇后有两点,一是她不忍叫皇后在这里待着茶饭不思的拖垮身子,二便是她有话要同父皇说,不能叫人知晓。 皇后却不想离开皇帝一步,一听说要她离开寝殿,立刻顶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向方许宁,试图让眼泪叫她的女儿心软,而后容许她一直陪在皇帝身边。 “母后,你这一招得对着父皇用才奏效。”方许宁的心肠十分硬,她看向跟在皇后身后的宫女,一个眼神递出去,对方已经领会并扶着人半推半就的离开寝殿。 待皇后离开,寝宫内只剩下方许宁与皇帝两人。 还不等方许宁开口,一直躺在榻上的皇帝先睁开了眼。 “此事了结后,看来要好好哄一哄皇后。” 方许宁刚转过身,就见皇帝已经撑起身子坐起来,看向寝殿门口,是皇后离开的方向。 “父皇的确是要哄母后,但自己的膳食中被人下了毒,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方许宁坐在榻边,语气较严肃。 “中毒?”皇帝也是此刻才知晓自己竟中了毒。 “不错,下毒之人一点一点往父皇的膳食中下毒,若不是这次配合乐安演戏,被陈院首查出来,只怕就真遂了那个幕后之人的愿了。”方许宁难得寻到机会训话她的父皇,一时间还觉着稀奇。 “方才还想划破自己腕子充当演戏时要吐的血……”这不是瞎逞能么! 方许宁对父皇一些不计后果的举动感到头疼。 “乐安长大了。”皇帝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方许宁听到这句话又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只见皇帝靠坐在榻上,一双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里面似有星子闪烁,与平日的慈祥有所不同。 她知道,这是欣慰的眼神。 “乐安不小了,早该长大了。”方许宁顶不住那双看向她欣慰又心疼的眼神,倔强的偏过头躲过那眼神悄悄红了眼尾。 皇帝靠在榻边,向方许宁伸手,“过来陪父皇坐坐。” 他没有半分皇帝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寻常富户家中宠爱女儿的慈父。 方许宁原本还对他不爱惜重视自己的身子有些怨怼,但见他如此终是靠过去在榻边坐下,握住那只干燥温暖的手。 “这段时间乐安受苦了……”皇帝虽身在宫中不得轻易外出,但对方许宁的关爱却关不住,他时常收到跟在方许宁身边的暗卫的传信,以了解在离开自己后,他的明珠可有受苦受累。 第138章 也时常从身边的内侍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有时用完晚膳去殿外消食能听到几个宫女在讨论—— “今日在御花园见到小殿下了,同驸马一道在赏梅……” “原来殿下在御花园,从前在太液池旁遇到过两回,今日我去太液池了,好生后悔没同你一起……” 有时下朝后回飞霜殿的路上也会听到行色匆匆的太监议论—— “近几日昭阳殿药渣子越来越多了。” “听说公主殿下从皖城那边回来后身子差了许多,每日喝的药就不少,前些天又染上风寒,太医局开了好些药呢。” 看了半日折子后去窗边远眺听到外边的向人提及自己的家书—— “昨日收到皖城老家的家书了,娘听说我在宫里当差,叫我好生侍奉公主呢,说没有公主殿下便不会有皖城现今安稳的模样……” ……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明珠慢慢成长,变得坚韧挺拔的同时,也受了许多委屈,他心中是难受的,但比难受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 那个一开始抱着自己的小腿肚哭的奶娃娃已经这么大了,变得矜贵、聪慧,也能自己顶起一片天了。 “乐安觉得,二皇子,方玥雅如何?”皇帝猝不及防问道。 方许宁瞳孔微微一缩,在皇帝还没看向她的眼眸时快速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惊愕。 “父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方许宁不知道皇帝对于方玥雅知道多少,她不敢胡乱回答,“二皇兄性子沉稳,平日虽不常同人交谈,却观察的更仔细,乐安喜欢寻他探讨晦涩的古籍诗文。” “乐安明白,父皇想听的不是这个。”皇帝摇头,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温和。 方许宁对幕后之人的身份也还只是猜测,即便能够完全确定也毕竟是猜测,而同皇帝演的这场戏便是在引方玥雅露出尾巴。没有证据的东西,她不会和父皇讲。 帝王的猜忌是世间最难以捉摸的事之一,方许宁便是能够预测未来笃定方玥雅是幕后的那个人也不会现在将自己的猜想同皇帝说出来。 “乐安不明白父皇的意思。”方许宁抬眼看向皇帝,面上带着不解的笑容。 好在皇帝也没执意要方许宁回答,很快便准开目光,自顾自道:“朕的确对他母子二人有所亏欠,他对朕不满也在常理之中……” 方许宁竖起耳朵,仔细听皇帝说的话,但只听了一半,后面的便听不清了。 “还不知道,乐安的这出戏能否将人引出来,”皇帝主动转移话题,“若是不成,可是有惩罚的。” 见他不再执着于二皇子的问题,方许宁也乐得他聊些其他的东西解闷。 “父皇便等着瞧罢,乐安好歹和人暗里都上过几轮,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 她如此势在必得,皇帝也信任她。 两人又聊了许多,现下对外放出的消息是陛下病入膏肓,是以皇帝哪里也去不了,只得在这寝殿内同人讲话解解闷。 只是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话题到了五皇子贺鹭身上。 “父皇怎么将贺鹭接回宫中了?”方许宁对这件事一直想不通。 讲到这个,方才还带着淡淡笑意的皇帝眼中立刻积上些许悲痛。 “鹭儿的父亲是父皇最最重要的挚友,他与夫人用性命护佑住大启二十万将士的粮仓,却留下唯一一个孩子在世上,父皇那是什么也想不到了,只想将他唯一的孩子接进宫亲自护着。” “但父皇接贺鹭进宫,并不是一个安稳的法子。”方许宁道。 “这个父皇事后也反应过来了,但那时接他入宫的圣旨已经差人送出去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将错就错,养在宫中……”这件事他还未和人讲过,任由这个错误的一时之念错下去。 原本以为具有颇多安排和谋划的举动竟然真的只是冲动之下产生的“错误”。 第73章 一出好戏 方许宁还记得,那日沈牧池陪自己在御花园打秋千,遇到那个与同龄人相比分外礼貌懂事的小团子,有些怅然。 若是没进宫,或许会比现在这个模样要活泼肆意许多罢。 “说起来乐安遇见过他,瞧着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方许宁思虑一番,道,“平日里可以时常送到乐安的昭阳殿。” 若说宫里要寻一个没有权力斗争的地方,应该只有乐安公主的昭阳殿能排上号。方许宁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又不会涉及江山社稷的继承,是处于权力中心却不会被其搅出的风云波及到的真空地带。 将贺鹭留在方许宁身边是最好的选择,也是能弥补自己犯下过错最好的补救。 皇帝觉着不错。 只是这对方许宁来说,或许会有些不方便,毕竟她与沈牧池刚成婚,就平白多出一个孩子夹在他们之中,带来诸多不便。 “乐安自己考虑清楚,回去后同驸马谈谈。”说到底还是更疼爱自己这个宠着爱着的孩子, 虽然方许宁觉着沈牧池不会有异议但还是先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和人商量。 第139章 “乐安不宜在这里待太久,委屈父皇在榻上在躺上几日。”方许宁进来也有半个时辰了,该走了。 皇帝点头,正要和人道别,又见她补充道:“父皇装得像些,莫要露馅了。” 要说有谁敢将这样同皇帝说俏皮话,也只有乐安公主独一份了,如此皇帝也没和人冷脸,只笑骂一句“没规没矩”便嘱咐着叫人回去路上慢些走。 方许宁走至寝殿门口,没有立刻推们,而是站在原地整理好表情才走出去。 原本便等在外面的嫔妃此刻还在殿外等着,她一走出去便被团团围住,一群莺莺燕燕围在身边,急切的想要得到皇帝的状况。 “乐安见到陛下,是何状况?”德妃的眼睛里已经爬上了血丝。 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娘娘,眼中已经急出了血丝。 方许宁欠身向她行礼,虽然不忍骗她,但为了整个皇宫着想,还是挤出些泪水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语未毕,便又行了一礼,趁人没反应过来便立刻投入沈牧池怀中,紧接着众人便听到小声抽泣。 这是何意? 嫔妃们摸不着头脑。 既然吉人自有天相,那为何瞧不见一点轻松释然的神情,既然无事,又为何不与大家说出来? 除非陛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众人回过神,要找方许宁再问清楚,可哪里还能找到人,公主早便被靖安侯世子一路护着哄着离开飞霜殿了。 - “宁儿……”方才方许宁被围着时,沈牧池也听到她说的话了。 皇帝突然出事,这谁也无法预测,他也无法让人不去伤心难过,只能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从那阵情绪中出来时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方许宁对着旁人,还能装上十分,但是在沈牧池面前,却维持不了。 左右他什么都知道,不若便不瞒着他了? 方许宁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件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牧池见她许久没有反应,很是担心,怕她想些有的没的,走至人面前停住,双手拢住她的双肩,看向方许宁的双眸。 “陛下出事已经无可挽回,但宁儿,你不能倒下,”他注视着方许宁怔愣的眼神,“还有个人等着被揪出来,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也只有能找出来,你要振作。” 方许宁开始还为反应过来,直到后面讲到幕后之人才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因为皇帝的急症而从此一蹶不振。她好笑之余又觉着心尖滚烫。 “我没事……”方许宁和他解释,她不想瞒着他。 “宁儿不用硬撑,我在呢。”沈牧池打断她,将面前的人整个拥进怀里,避开伤口轻抚脊背。 方许宁从他怀中挣开,觉得再不和人说清楚就要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等等!”方许宁强硬道,“从现在开始到回昭阳殿,你都不许开口!” 沈牧池不明白她的意图,但点点头,没有张嘴,显然是将方许宁的话听进去了。 一路无话,方许宁感受到握住自己的的力度和温度,不由勾起嘴角。 这段时间,方许宁时常想,自己当初为何总个人不对付,明明这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她去生生和他冷着脸斗了这么些年…… 她微微摇头,对于往昔的叹惋有些怅然。 两人前脚刚到昭阳殿,方许宁后脚便将容铃支出去,顺便嘱咐好自己与沈牧池出来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沈牧池现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方许宁确认一遍寝殿四周的窗子外没有异常后才将自己与皇帝演共演了一出戏的事情告诉他。 “你劝服陛下与你一同演戏?”沈牧池得到确切答案后,好一阵失语,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皇室对于方许宁的宠爱的下限在哪里。 堂堂一国之君,什么状况都还不清楚,就陪着人演戏,虽说这是为了找出一只在宫里为虎作伥的人,但想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倒是局中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点头理所应当道:“父皇不参与,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将二皇兄骗出洞,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除非十拿九稳,否则不会出手。” 沈牧池点头,他与二皇子不算陌生,知道他的性子。 看似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实则对人对事极为较真,又耐得住性子,被他盯上,极为难缠。 “只希望,我的推测都是错的,这一切不是皇兄做的……”方许宁垂眸,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人是她的至亲之人。 沈牧池没说话,他们一步步推测,经历了许多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方玥棠身上,很难再推翻了。 “叩叩——”木门被敲响。 “什么事?”方许宁神色一凛。 容铃的声音传进来:“二皇子殿下说要见殿下。” 方许宁抿唇。 自己刚从飞霜殿过来,他便忍不住打探消息了么? “让二皇兄在正殿稍候,我一会儿就到。”既然送上门了,那便让她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第140章 “可要我陪你一道过去?”沈牧池问道。 他与方玥雅素来看不惯,若是平时不去也就算了,但是这次方玥雅过来明显目的不纯,他不放心让方许宁单独和他见面。 现在的方玥雅已经不是从前他们熟悉的那个疼爱妹妹的方玥雅了,现在的二皇子为了能登上那个位置,可以不惜将自小疼爱的方许宁也利用上,现在沈牧池根本不敢让他二人单独见面。 “不用了,”方许宁摇头,“你和他哪里有过和缓的时候,还是莫要去了,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虽然不服气,但沈牧池不得不承认,方许宁说得没错。就两人第一次见面,方玥雅将人按倒在地上压住,便难以和平共处一室。 沈牧池略微有些不甘,但他拗不过方许宁,只得妥协说自己在正殿外等她。 “小心些,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唤我。”这是沈世子妥协后唯一能接受的安排。 方许宁郑重点头,表示自己记在心里了。 她知道沈牧池记挂自己,担心自己在方玥雅那里吃亏。 推开门,容铃已经正通传完往这边过来。 “走罢。”方许宁跟上容铃,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慌张惊惧。 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叫他,就会被立刻护下,她的身后有人能够依靠,并不是一个。 正殿中,方玥雅坐在里边细细品茗,丝毫没有方许宁想象中那样急切。 “二皇兄。”方许宁调整面上神情与情绪,让自己尽可能回到没有怀疑方玥雅前的状态。 “乐安。”方玥雅也放下茶盏唤了一声方许宁。 若在以前,方许宁已经将飞霜殿的事主动同他说了,但今日她特意没提,想看看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方玥雅看着走过来的妹妹,换到以前,这个时候应该按捺不住跑着过来红着眼睛和自己说了今日遇到的事了,今日飞霜殿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但妹妹却这样平静…… 他觉着方许宁同以往的表现有些不一样,但他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是嫁作人妇后变得稳重了。 “宫里都在传父皇当众吐血的事,但不让人进去探望,皇兄心中记挂着父皇的安危,听说乐安方才从过飞霜殿回来,便过来问问。”方玥雅说得并不显得急切,但又体现出一个子女对父亲该有的担心。 如此方许宁只得先将皇帝的病情告诉他。 “乐安过去时父皇还没醒,只有母后在榻边陪着……”方许宁一句话的功夫眼眶已经红了一圈,“院首也在,乐安问他父皇可还好,他只一个劲儿说‘尽力’,除了尽力什么也说不出来,乐安担心父皇是不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留下遐想让他自行想象,这番话半个字也没提到皇帝已到强弩之末,但配上方许宁的神情和眼泪,却就是让人觉着皇帝命不久矣。 她拿出帕子在眼下擦拭,她入戏太深,眼泪已经像断线的珠子接连不断的往下掉了。 方许宁正沉浸在“假如失去父皇该怎么办”中,肩上便落下一直手,拍了拍,动作十分轻柔。 “乐安莫哭,父皇不会有事的……” 方许宁深知不得演太过,擦净面上的泪水。 第74章 请君入瓮 方玥雅在方许宁的眼泪中已经慌了神,他熟练又安抚着,其中还不忘从她口中打探消息。 若是从前的方许宁,面对他隐晦的询问还会傻傻的全盘托出,但现在的方许宁不仅不会将正确的消息透露给他,还会传递错误消息。 两人各怀心思在正殿里演戏,这次算是方许宁在明,不再被动。 方玥他打探到想要的消息,便向方许宁道别。 “时辰不早了,皇兄就先回去了,乐安明日若还能去探望父皇,记得把皇兄对父皇的那份也带去。” 方许宁点头,看着人离去还眼中还带着失去依靠的焦灼,让方玥雅对皇帝命不久矣这件事更加深信不疑。 等人一走,方许宁便收起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她用帕子擦掉余下的泪痕出去寻沈牧池,在连廊下,沈牧池手中捏着一只信鸽正在等她。 方许宁记得,信鸽是在沈牧池进宫后用来和宫外手下联系用的,有信鸽过来则说明正在调查的事有进展了。 “可是平危的事有消息了?”方许宁想了想,前些日子他们谈到要调查平危。 沈牧池点头,道:“有人在城中见到他了。” “什么?”方许宁脑子没转过来。 冬狩那日,方许宁亲眼见到平危一招解决老虎后施展轻功离开,那样武艺高强的人在城中行走被人发现? 这怎么想都不对劲罢。 “你确定瞧清是平危?”方许宁狐疑,十分之不信。 倒不是不相信沈牧池手底下的人,只是这消息听着着实不太靠谱,保真度不高。 “平危受伤了。”沈牧池在方许宁质疑的目光下补了一句。 这个理由让方许宁闭上嘴。 第141章 见她悻悻,沈牧池接着开口:“说起来是无疑遇上他的。底下的人在医馆给母亲抓药时见到一个人身形很像平危才跟上去。” 也是,只有受了伤无法收敛声息才被人钻了空子。 “后来在医馆哪里打探到,平危买了治疗外伤的药,同时还让人散抓了些药材,其功能都是助兴的,市面上能见到的春|药大多都是用这些药材制成。” “也就是说……”方许宁讲到一半不齿开口。 沈牧池替她将剩下的话讲完:“那个腌臜的计划是幕后之人也就是二皇子提出并施行的。” 语毕,方许宁眼中仅剩的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她心中那个风光霁月的皇兄,真的消失了,混杂在泥地上的灰尘中一起消散在世上。 “宁儿。”沈牧池稳住她摇晃的身形,“可还好?” “呵……”她没有回答,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二……他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受人蛊惑才成了这般模样?” 已经失望到连“皇兄”两个字都叫不出来了么? 沈牧池保持缄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劝她,毕竟一个人的本性是最难摸透看清的。 “还有么?找到平危了,还有么?”方许宁问他。 现在无论怎么说也无用,方玥雅依然成了现今的模样,既然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那么便直接抓住他的把柄,将他至于无法翻身之地。 “我的人跟着平危一路到城郊的一处农户的院子外,他们不敢靠太近,郊外人少,凭借平危的耳力,怕被他发现,见到人进去后便没跟了。”沈牧池娓娓道来。 假死脱身后他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住在寻常农户家中,与他们设想中躲躲藏藏的日子简直大相径庭。 在平危离开后,方许宁每次得到的有关他的消息都会改变对他的认知。 现在他们已经找到平危的防身之处,接下来便是设计抓人。 “捉拿平危不是个容易得差事,我不放心手下的人去……”沈牧池凝着她的眼眸。 方许宁点头,平危武功高强,的确不容易抓住…… “所以接下来我要离宫几日。”沈牧池一口气将方才在心中想了许久的想法说出来。 方许宁正赞同这点头的动作一僵。 “你要出宫……”她脑海中还未反应过来,对于这件事的情绪只能提供最简单的反馈,“要离开我……” 自从失忆后,她几乎与沈牧池形影不离,骤然听到要离开的消息,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感。 沈牧池捏紧袖中的拳头,瞳孔往下垂着,有些不敢瞧方许宁愣住的眼神。 “是要离开几日,但很快就能回来,只要一将平危控制住,便立刻回来。”他也不知道抓捕平危要多久,只能如此保证。 他多少有些不敢面对方许宁,想着要不要与她在说几句。 “好。”方许宁仰起脸答应了。 沈牧池还在酝酿如何和人讲,方许宁已经应下。 “我让人备轿撵车马。”方许宁转身去寻容铃。 “宁儿!”沈牧池心头一紧,先她一步拉住她的手腕,“现下我们手中还缺少控诉二皇子的真正证据,而平危是我们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最好证据……” 他讲到后边,音调慢慢变小。 面对方许宁的脸,他硬不下心肠来, “我知晓。”方许宁转头回握住他的手,“我都明白的。” 语毕便挣脱他的手腕,着手安排他离开要准备的东西。 这个决定是临时想出来的,走得也急,紧赶慢赶才在申时三刻前赶到宫门前。 宫里的贵人要出宫都在这里换乘马车,沈牧池在这里下轿撵,他动作利索,向来不拖泥带水,但在放下轿撵的帘子时,深深望了一眼轿子里的人。 “宁儿,等我回来。” “若是不回来,往后也莫要回来了。”公主眉头皱着,头一昂,矜贵傲气的气质尽显。 沈牧池见她这样反倒放心。 他的公主不用为他离开而难过不适,这很好。他希望有没有自己在,方许宁都是那个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人。 - 宫里,随着皇帝病重,也沉寂下来,元日过后本还有一场宴席,但眼下皇帝这个样子,也没人提出来要举办上元佳节,宫里四处都清冷一片。 沈牧池离宫后,方许宁将贺鹭接到自己宫中养着,暂且当他的母亲,往后若有哪位娘娘愿意收养再将人送过去。 昭阳殿多了个孩子,热闹了一些。这几日院子里有不少木匠进进出出,替贺鹭打秋千和一些孩童爱玩的小玩意。 这日方许宁照常从飞霜殿出来,从前日起,她就不怎么见得到嫔妃候在这里了,但她现在却在寝殿门口见到三个皇兄。 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皇帝病重期间,没有召见任何一个皇子御前侍疾,虽然他们三人每日都来这里探望,但四个人碰上面还是头一回。 第142章 “几位皇兄怎么在这里?”方许宁问道。 这些日子她每日表面上是在侍疾,但实则进去后只是在蹭颗颗饱满、酸甜可口的西域紫葡萄,这会儿见到桑格皇兄她还担心自己嘴边有没擦净的葡萄汁水。 “原本是要走的,但是有遇到两位皇兄过来,我们许久没见,多说了几句便留到这个时辰了。”方玥棠道。 他们也是头一次来飞霜殿碰上面,想到父皇突发恶疾,便商讨了一下。 “父皇的身子究竟如何?乐安同我们说个准话。”太子问过李公公许多次,对方都闭口不言,他心中实在焦灼。 “是啊,乐安,旁人不让说,但咱么有什么不能知晓的?”方玥棠凑过来,面上的担心焦急简直掩不住。 跟上来的方玥雅虽没开口,但方许宁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同样想得到一个准话,而不是每日听李公公遮掩的说辞。 来了! 方许宁立马塔高警惕,这些日子叫李公公不经意间流露出去的,有关陛下只是风寒入体并无大碍的消息,就是在等这一刻。 若只是染上风寒,可不能这么久都不露面,也不让嫔妃皇子进去侍疾,而是让一个手中没有实权的公主在御前行走。 种种迹象都极不正常,他们愈发想要知道陛下现在究竟如何了,还能否担起一国之君的职责。 若不能,便要准备重新站队,迎新君了。 三个皇子身后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不管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血脉纯正的三皇子,还是暗中蛰伏的二皇子,都在等一个准确的消息。 方许宁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今日只要自己将皇帝病重的消息传递出去,便能坐等幕后之人主动现身跳入她布下的陷阱。 “父皇不让乐安说,皇兄莫要为难乐安……”方许宁做为难状。 “都这个时候了,你不知道,父皇这么久为上朝,朝中大臣都快炸开锅了。”方玥棠自小没什么耐心,他急切的上前一步扳住方许宁的肩,想要得到准确的答案。 “阿棠!”太子开口,语气严肃,是方许宁极少听到的,不容置喙的语调。 从前,太子哥哥若是用这样的语调讲话,那便是已经在生气的边缘了,这个时候,不论是谁,都不敢凑上去。 方玥棠久违得听到这令人胆寒的熟悉的语调,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松开方许宁的肩臂,往后退了一步。 “乐安……”太子叹了口气,转向方许宁,“现在的局面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了,父皇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同皇兄说说罢。” “可……”方许宁咬住下唇,神情纠结,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终于叹了口气,像是被迫妥协道:“那皇兄莫要同旁人说……” 第75章 风雨将近 “我们自然不会同旁人说,”方玥棠率先保证,“朝臣这几日都在吵,皇兄作为太子肩负起监国的职责,实在是吵得头痛,还是二皇兄出主意让过来问你的。” 果然是二皇兄叫人过来问的。 方许宁得到这个消息,心中已不再掀起一丝波澜。 她得到保证,上前一步抓住方玥棠的袖袍,十分无助的道:“父皇前日开始便没醒过了,叫乐安日日过来,说时候到了有事要交代……” 方许宁说起这个便觉着鼻头一阵酸涩,她吸吸鼻子,“可是……可是父皇已经两日没睁眼了,乐安害怕……” 说着眼泪说掉就掉。 方许宁觉得这几日流的眼泪快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逢人便要红着个眼眶讲话。 但事实上,她这几日同皇帝躲在飞霜殿,吃到不少珍奇水果,现在见到紫葡萄便有些反胃。 或许方才的眼泪还有紫葡萄的功劳。 “乐安……”太子蹙眉,他眼中的怜惜盛满几乎要溢出来,“父皇会没事的,这些日子黄忠皇兄也寻了许多有名的医士,叫他们进宫为父皇诊治,定会好起来。” 方许宁心下微惊,这怎么叫医士,还不用闻名天下的医士,只要在街上随便拉个郎中过来,一看便知,他们这是在装病演戏。 但眼下却不能露怯,让人看出差错,她立刻仰头看向太子,“真的?若是如此,父皇定能度过此劫。” 眼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向夜空中明亮的星子。 她的表现叫人挑不出错处,看着就是这个找到名医能救病重父亲孩子。 太子勉力勾起嘴角,摸摸她的后脑,道:“所以乐安也莫要伤神过度,父皇到时候醒你又病倒,定然会生气。” “嗯。”方许宁点头,十分乖顺,让人想不到她会拉着皇帝一起演戏骗过所有人。 四人在飞霜殿门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被太子的内侍寻过来打断。 如今太子监国,他不得在外停留过久,要处理政务,面见朝臣,很是忙碌,只是在外面待了两刻钟便惊动内侍过来寻人。 “知道了,孤即刻就来。”他板着脸回复,而后转向几个弟弟妹妹,“有人寻来了,我先走了……” 第143章 众人表示理解,皆是点头后与他告辞。 “咳咳……”方许宁迎上一阵寒风,凉气深入肺腑激起一连串的咳嗽。 方玥雅与方玥棠紧忙上前,一个站在她面前挡住那阵寒风,一个现在她身侧,替她拍背顺气。 “风大,乐安快些回去,容铃可有陪你过来?”方玥棠环顾四周找平日跟在方许宁身边的侍女。 她与皇帝的这件事做的谨慎,避免多说多错,这几日她都是独自一人来飞霜殿,容铃虽担心但也尊重她的想法,没有强制说要跟上。 “这几日乐安心里不太舒服,不喜有人在旁伺候……” 她小时候的确有因为心情不好而独处情况,两人也没有怀疑。 “那你快些回宫去,将兜帽也带上,路上注意些。”方玥棠知晓这个时候陪着并不会让她感到舒心,便值得多叮嘱。 方许宁这才向两人行礼告退。 走出这条宫道,拐角后方许宁悬着的心才放下。 今日方玥雅一句话也没和她说,但她知道,今日的会面,乃至对话内容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也是在这段日子,方许宁才渐渐看透这个皇兄的真面目。 他的沉默寡言不是他被排斥在外,性子冷,他是在暗处观察旁人。多说多错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真正能做到缄默少言的人却少之又少。 也正是这样,她才知道方玥雅的厉害之处。 这么多年忍下来,当真令人敬服。 方许宁戴着兜帽,瞧不清神色,路上路过许多宫人,他们见到这身着装向她行礼,但她只是埋头往前走。 “乐安。”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二皇兄? 方许宁停住后边看,只见一个月白色身影,是方才见过的二皇子。 “皇兄……”她心中如临大敌,却只是迟疑着唤了一声。 方玥雅加快步伐行至方许宁身侧。 “皇兄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便擅自跟过来,乐安不会介意罢。”他一如既往同她讲话,无论是语调还是搭话方式,与从前如出一辙。 方许宁打起精神同他周旋,“皇兄想什么呢,自然不会介意。” “但乐安都这么大了,只是一小截路,不会有问题的。” 方玥雅无视她后面这句话,状似无意问道:“说起来,怎么没见到沈世子?你现在这个状态他怎的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讲到这里,方许宁他为什么跟过来了,是来打听沈牧池的消息来的。 不过这也正常,沈牧池武功高强,善骑射,学问也好,他自然要警惕。 “他说自己离开大理寺太久了,公文积了一大笼,说要回去帮着处理公文。”这是在沈牧池离前对过口供的,也和大理寺卿提前说过,不会穿帮。 “所以便将你留在宫中一个人走了?”方玥雅问道。 他看似是在责怪沈牧池将方许宁扔在皇宫,实则是引她说出沈牧池的归期。 方许宁在跳出被动局面后,对他这些隐晦的深层意图看得一清二楚,她顺着他的话回道:“皇兄莫要对阿池这么大的敌意啦,他说只要半个月必定回宫。” “大理寺事多皇兄也知道的,稍稍体谅一下嘛。” “哼……”方玥雅冷哼一声,“乐安从前就护着他,现在还护着,真是叫人……歆羡。” 剩下的两个字放得极轻,消失在风中。 “嗯?”方许宁没听清。 “没什么。”方玥雅将那阵莫名的情绪很快整理好。 “快些回去,皇兄送你。” 方许宁没有理由拒绝,便由着他跟在身旁。而后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好在也没剩多少路程,也没叫他发现异常。 到了昭阳殿前,方许宁同人道别:“乐安到了,皇兄也快些回去罢。” 方玥雅看了一眼她才转身往宫外的方向走。 直到他的身影拐角看不到后方许宁才收回视线走进昭阳殿。 现在她已经将能告诉他的消息尽数抖了出去,大多是对他有利的。 皇帝病重,大劫将至,要想夺诏就要尽快了,否则没有圣旨,太子便是板上铮铮的下一任君王。 正巧正值元日前后,许多宫人出宫探亲,守卫难免懈怠,此时便是逼宫的最佳时候。 飞霜殿这些日子暗中加派了许多暗卫,若是方玥雅敢来,必叫他有来无回。 方许宁在廊下走着,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想到沈牧池,不禁放慢脚步。 这个时候不在宫里也好,他在宫外至少不搅进这风云诡谲的变故,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回靖安侯府去,叫他带自己去先前提到的,郊外那处风光极好的地方。 “姊姊!”一道欢快的童声。 方许宁循着声音望过去,外边的院子里贺鹭正坐在秋千上喊她。 “鹭儿。”方许宁笑起来,问他,“这么喜欢秋千呀?连着几日都过来。” 贺鹭喜欢这个生的好看的姊姊,他磕磕绊绊从秋千上下来,小孩子手短脚也短,加上冬日里穿得也多,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只圆滚滚的沙包。 第144章 方许宁怕他摔着紧走两步上前抬手护住这个小团子,“慢些慢些。” 贺鹭来昭阳殿几日,知道方许宁一直在喝药,晓得她身子不好,看到她靠近不自觉放轻动作,慢慢下来,双脚站在地上后第一时间便抱住方许宁的大|腿。 “姊姊,你坐。”贺鹭抱了一阵又扯着她的手往秋千上坐。 方许宁给顺着他的力道坐在秋千上,贺鹭则绕到后边,糯糯的小手按在她的脊背下方,使劲推了下,秋千荡起些微弧度,方许宁头上的步摇都没晃动。 “五殿下跟公主殿下亲得很呢,奴婢还这几日还没见五殿下主动下来过呢。”跟在贺鹭身边的侍女就是原本那个,方许宁看她机灵,又不是个有心计的,便一同带来昭阳殿。 她带着这个无亲无故的“皇子”,并未因着他是朝臣的子嗣便轻视敷衍,是以看到公主将贺鹭待在身边,便想着多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让公主将贺鹭护在公主府底下,不用被几个皇子背后的势力暗伤。 方许宁暼她一眼,对她的这点小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但并不反感,她这样做是将贺鹭放在心里疼了,她便是看中这一点才留她在贺鹭身边。 她荡了荡腿,秋千摇起来,“鹭儿最近是不是好好用饭了,竟然推得动秋千。” 刚见到贺鹭的时候,方许宁便觉得他与同龄的孩子比起啦偏瘦弱一些,他来昭阳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人将五皇子的膳食准备得丰富些,将人养得胖胖的。 怕他不愿多吃还时常变着花样夸他,让人潜意识里觉着,吃多多才是叫人欣赏的好孩子。 “今日吃了肉肉、丸子……”小小的人停下推秋千的动作,开始掰着手指点菜名。 方许宁这下真的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吃了这么多呀,那定然会长得高高的,壮壮的,将来能把坏人一下子打倒。” “嗯!”贺鹭狠狠一点脑袋。 第76章 陈年旧事 方玥雅与方许宁道别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宫,而是绕了个路去上次对平危动刑的偏僻宫殿。 他到那里时,高管事已经到了。 “殿下。”高管事见到他急忙上前行礼。 “计划提前,皇帝快不行了。”方玥棠开门见山。 高管事眉头一皱,眼中闪烁着不赞同,但他终归没感开口问。他向来没有提问质疑的分,都是在执行。 这位的性格实在难以捉摸,好比之前为了大计若是在要与公主殿下碰上也不要手下留情,可是前不久又说无论怎样都不能动公主。 说让是他,说不让也是他,先前就因为平危吓到公主而挨了顿打,原本明明是极欣赏重用的人,却如今却如丧家犬一般被撇到一边,真真叫人唏嘘。 “好奇为什么提前?” 头顶上那道清雅的声音响起,高管事一激灵,连忙道:“并未,主上做事定有一套章法,奴才不敢僭越。” 方玥雅抬手将管事的下巴扳起来,细细打量他眼底的惊惧,不知想到什么,又松开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的样貌偏阴柔,若是女子,该是无比鲜妍美丽的,笑起来也当如冰雪消融般令人如沐春风,但他唇角勾起的那丝弧度却直教人如坠冰窟。 高管事不敢揣测,连忙低下头,嘴唇直颤。 “这几日我会安排人进来,最迟七日,我要的东西要到手。”方玥雅缓缓开口,音色如蛰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 “是。”高管事应下。 二人在废殿里商讨不过一刻钟便先后出来。 无他,自从乐安公主出降后,宫中两个早已弱冠的皇子也跟着离宫去往宫外的十王宅居住,他如今也不能再宫中久留。 - 接下来的几日,方许宁照常前往飞霜殿,能察觉到每日都有一个两个陌生面孔出现在寝殿附近,但这些人都难以接近。这得益于皇帝早前下令只要公主前来侍疾,其余人一律不得入内。 白日方许宁在里边照看,而夜里便是李公公在皇帝侍奉。 皇帝没有瞒着他毕竟一个时时跟在身边的人无论怎样刻意隐瞒都是瞒不住的,是以李公公也算是他们这边的人。 “小殿下安,陛下今日也老殿下费心了。”李公公远远见到方许宁过来,面上虽装着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可那双缝一样大的眼睛里却是轻松。 他时时遵循小殿下的嘱咐,对外要露出一副陛下将行就木的神态,可不能弄砸了。 方许宁向他点头,面上浮现出强颜欢笑的疲态,而后将抬步进入寝殿。独留李公公在后面目瞪口呆。 可恶! 李公公在脑海中的小人一手握拳,一手五指并拢合成掌,拳头砸在掌心。 小殿下年纪不大,却对于神态的研究十分老道,竟比他这个在必陛下身边十几年的老人还要上道。 简直让人羞愧。 方才方许宁泫然欲泣的又强制笑出来的模样,简直将眼下为了掩饰陛下病重的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李公公下定决心要在这期间,好好做好“病重”陛下身边最靠谱的大内总管。 方许宁进去时,皇帝正靠在紫檀木榻上看书,他单手持书,另一手上还平稳的端着一盏云顶毛尖。 第145章 任谁过来看都瞧不出来陛下的病症已到末路。 “今日是雪莲果。”皇帝一个眼神也没从书卷上面挪开,只用下巴点了点榻边小木案上的果盘。 “雪莲果无甚滋味,不爱吃。”方许宁也没客气,直接道明不喜欢。 皇帝听到抱怨嫌弃的声音,终于将眼神从树上移开,看了眼十分自觉地坐在榻边剥荔枝的女儿,不咸不淡道:“雪莲果清火,若是要吃荔枝,便吃了雪莲果再走。” 方许宁闻言剥荔枝皮的手一顿,接着又拿起一个剥,愁眉苦脸的回复;“晓得了。” 父女两个沉默着约莫又一炷香时间,皇帝将茶盏放下,而方许宁则将剥好的一盘荔枝果肉递上去。 “今日宫里怎么样了?”皇帝捻起一刻莹润洁白的荔枝肉放入口中。 方许宁放下果盘,目光有些凝重,“飞霜殿前后多了许多生面孔,不光是侍女,还有巡逻侍卫。” “果然……”皇帝喃喃道。 这句话没有被方许宁漏掉,她心中一紧,问道:“可是近几日有人胆敢闯入寝殿?” 皇帝惊讶于她的敏锐,安抚道:“倒不至于如此嚣张,只是昨夜有人捅破窗纸想要探查我是否已病入膏肓。” “那……”方许宁暗道不好。 她知晓父皇陪着自己演也就罢了,但夜里是定然不会好好躺在榻上装病的,多半要看折子。 虽然有太子监国,可皇帝毕竟不能完全不管政事,是以他每日都叫李公公将太子批过的折子放到宫中过目一遍再差人放回去。 皇帝不用看她都知晓这个小女儿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回:“父皇在乐安心中就是那样不谨慎的人么?” 诶? “怎么会!父皇英明神武,自是十分谨慎,做事分毫不差!”方许宁紧忙否认。 皇帝点头,接着说方才的事,“每晚看奏折,都在地道的密室中,寝殿里,也用褥子摆了摆,远远看着,只知晓榻上有人。” “既然不在寝殿,那父皇为何会知晓有人来探查过?”方许宁心中还有疑问。 “既然陪你演了,那便要万事都做到滴水不漏,每日看完奏折自然会检查寝殿是否有异样。”皇帝理所当然道,“昨夜从地道出来,发现窗子上出现了两个洞眼。” “父皇……”方许宁正色道,“他们恐怕要动手了,就在这几日。” “说起来,乐安心中应该已经能够确定是谁了罢。”皇帝没有管她的话,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方许宁还不想让皇帝先入为主,正要随意朝歌话题搪塞过去,却没能如愿。 “乐安,你向来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不会因为一点浅显的猜测就行动,”皇帝眼神温和的看着她,“父皇便是信你这点,才同意跟你演这出戏。” 方许宁贝齿微微用力,咬住下唇内侧。 “乐安”。皇帝平和催促。 她将眼一闭,咬牙道出:“是二皇兄……” 这个答案一出,皇帝竟是松了口气。 “若是他,倒不觉得意外了……” “父皇为何……觉着不意外?”皇帝没觉着意外,倒是她闻到这其中的密辛的味道,起了兴趣。 方许宁曾听说过宫人在一边议论,说二皇兄是父皇醉酒后一|夜糊涂的结果,因此父皇和母后生了嫌隙,是以父皇不待见他们母子二人。 但这都是道听途说,事实究竟怎样方许宁不得而知。 今日或许能了解到其中的真相么? 皇帝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时父皇刚登基,王妃,也就是你母后,一直未孕有子嗣,父皇封她为后,朝臣不满皇后久未诞下嫡子,屡屡上奏要父皇废后,立德妃为后,正好德妃还在王府时便诞下一子,又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份也合适……” 方许宁知道,那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是太子哥哥。 “乐安你晓得,父皇与你母后一直以来都感情深厚,不可能废后。” 方许宁点头,就他两人那个黏糊劲儿,看着便腻歪。 “但朝臣逼得紧,几个谏官联合上奏,不能杀不能罚的,父皇只好寻个由头出宫躲一躲……” 讲到这里,皇帝突然沉默了。 “在宫外,父皇遇到了惠贵人,那个时候还不是惠贵人,应该叫容惠。” 来了! 方许宁瞳孔一闪,仔细聆听。 “容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在旷野上,她骑着马,像夏日的风,炽热又自由,在烈日底下,每一寸都映着金黄的阳光。我想追上去,但她策马而过,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得,皇帝的称呼依然发生改变,已然沉浸在回忆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那天下雨了,在京郊,几乎找不到人家避雨,但是山洞倒是能躲一躲,就在那个山洞里,我再次见到她了,她在山洞中生了火,火光明明灭灭,她的影子也在山壁上摇曳……那是与京中高门贵女不一样的美,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只要和她对视上,就不会再移开目光。” 他眼中划过清浅的眷恋,似乎在这一刻,他又回到那年夏日,见到了那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女子。 第146章 “我上前搭话,告诉他我是商贾之子,来朝歌城谈生意,对城中不熟悉,请求她做我的向导……” 说罢,皇帝看向方许宁,“是不是觉着父皇这样喜爱她的话,带回宫后便好好宠着?” “嗯。”方许宁点头,她觉得就该这样。 “父皇也是这样想的,带回宫好好宠爱,但是忘记了,她终究是与皇宫不一样的,她得知父皇的身份后第一时间不是高兴和欣喜,而是逃跑。” “她逃离走了,她不愿进宫,不愿做皇帝的妃子,可父皇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叫人找到她,强行带她回宫,怕朝臣用她的身份做文章,便留在身边做御前伺候的侍女。一回宴席上醉酒……” 这里不用皇帝说,方许宁也知晓了,父皇借着酒劲强行要了人家。 “第二日,便封了贵人,但她再不愿见我……” “也没有像初见那日笑过了,是我亲手杀死了容惠……” 第77章 终是妥协 这是一个与曾经听到的传言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怪不得惠贵人不在乎帝王宠爱,也不在乎名利,只守着丽景轩那一方寸之地,原来她原本便不属于这富丽堂皇又虚无缥缈的皇宫。 方许宁失语片刻,她凝着龙床边垂下来的一小节流苏,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得知你与她相处不错,时常去她宫里,父皇这才借着你的由头命人仔细丽景轩的吃穿用度……”皇帝面对这个向来理解他的女儿,终于将藏在心中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 听到这里,方许宁也终于感觉到,脑海中有一根弦,崩断了。 那个一只以仁政为治国理念,向来待人亲和的父皇形象好像一下子崩塌了。 她脱口而出:“父皇没有想过送她出宫么?” 皇帝闻言却猛地皱起眉,他压下音调,怒斥:“你以为朕为什么不送她出宫!” “父皇……”方许宁愣住。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父皇第一次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先前抗旨悔婚,也只是佯怒装装样子,何曾吼过她。 为了曾经辜负过的人,向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孩子发火。 即使她不曾见到许多年以前父皇如何将那个名为容惠的女子放在心上,但也能从今日的谈话中窥探到隐藏在他心中那段感情有多么深刻。 也能感觉到他对于这段情意处理得有多糟糕。 见到方许宁面上错愕的眼神,皇帝这才回过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乐安……父皇不是……”他试图解释,但又无从说起,方才的那句怒斥已经将他的态度摆明了,再要解释,就显得无比苍白。 “父皇有没有想过,将那样自由的惠贵人强制留在皇宫这座大笼子里面,是一种错误的决定。”方许宁顶着皇帝的目光道,“就像被人残忍折断双翼的鸟儿一样,不仅再也无法飞上天,还会因为失去活力而腐坏烂在枯枝败叶中!” “难道她吞金自尽不是给父皇的报应么!”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 方许宁以为自己会被皇帝呵斥并将自己赶出去,但他只是维持着原本的神情,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等着皇帝的怪罪,也没多少惊惧,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在宫外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方许宁听到头上出来一道喑哑干涩的嗓音:“乐安,你先回去罢,父皇……父皇独自待一会儿。” “是,乐安告退。”她利落起身行礼告退。 讲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皇帝,与其待在这里想着有的没的,不如早些离开,回避这尴尬的场合。 “把大氅披上再走。”走至门口,又提醒她。 原本想着硬气些直接出门的方许宁闻言又折回来,将挂在旁边大氅取下披上。 李公公在门外见到她还有些意外,“殿下今日怎的这样早便要走了?” 方许宁不知道李公公对当年惠贵人的事了解多少,但一想到他在作为内侍在父皇身边伺候了近三十多年,对父皇的事定然知道个七七八八,便觉得李公公在这件事中是一个制纣为虐的角色,更是烦闷。 “身子不适,恐将郁气过给父皇,便走得早些。”方许宁干巴巴道。 虽然语气也没显得多僵硬。 语毕便将头一昂,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离开飞霜殿。 李公公还不晓得自己在小殿下心中如何被扣上助纣为虐的冷漠形象,只是摸不着头脑。 “殿下今日瞧着心情欠佳……” 宫道上的积雪早便被宫人扫掉,但青瓦上的雪依旧还在,冷意也不断沁入,简直要冷到人的骨头缝里。 方许宁走在这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上,仰头极力看向青瓦上的雪,脑中突然浮现出皇帝的身影。 宫人们只顾着洒扫宫道上的雪,却没人理会不会碍着自己行动的瓦上的雪,就和只想着满足自己情愫强迫他人的父皇一样。 本以为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父皇是冷情的人,可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顾着自身。 第147章 对外也永远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而藏在内里的部分却溃烂得见不得人。 方许宁停住,她环顾四周,突然觉得一直生活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不禁产生迷惘。 自己为什么会对皇宫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这是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按理说早该习惯,但如今竟会觉得陌生和迷茫…… 转而又想到失忆后自己与靖安侯府众人一道前往枫香山踏青,又同皖城百姓一起熬过疫病,见到过因利益反目成仇的亲兄弟,也见到为了一口吃食而大打出手的父子…… 但见过最多的却是面对危难时对他人伸出如曙光一般的援手。 正是因为这些,让她知道对与错,让她原本与皇宫别无二致的,冰冷的心生出血肉,其中柔软同理心如同得到养料的嫩芽一样,渐渐长成参天大树。 而在这过程中,她总能看到一个身影跟在自己身边,他就像前行路上的指路牌,为她指引出一条温暖的康庄大道。 方许宁认出来,那是沈牧池。 在偌大的皇宫里,方许宁如同一个走失的稚儿,不晓得何去何从,只想记忆中为她引路的人出现在这里带她离开。 她有些想沈牧池了。 方许宁想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皇宫,去寻那个答应她要带她去看光的人了。 只要将最后这件事做完,就能和他一道离开大明宫,离开朝歌城,去寻个山河秀丽的地方,好好住上一段时日,再不管这皇城中的事。 整理好情绪的方许宁收起脸上的怅然,继续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 — 第二日方许宁如常来到飞霜殿,皇帝见到她,面上略有一些不自在,但很快便处理好这微妙的情绪,同她商讨接下来的变故。 “动手,应该就这几日了罢。”皇帝今日手中的书换了一册,是太丨祖记录的治世之道。 “嗯,今日来时,能察觉到有不少眼珠子往乐安这边看。”方许宁回想起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有些打颤。 接下来就等方玥雅耐心耗尽动手了。 这是个极其磨人耐性的阶段,皇帝有没有感到焦躁方许宁不知道,倒是她已经开始紧张了。 其实她有想过,若是当年父皇没有强行带容惠进宫,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太子执掌东宫已久,温润尔雅又不失狠戾,太子之位已经坐稳,三皇兄一心扑在武术上,只想做镇国将军,兄弟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无比契合。 如此不仅朝堂稳定,边疆安定,同时容惠也会好好的过完一生。 可如今的局面…… 都是造化。 “这几日乐安宿在偏殿,待风波过去,便同驸马回靖安侯府。”方许宁垂下眼眸,和皇帝说她的打算。 “不想在宫里待了么?是怕朝臣说你不遵礼法么?”皇帝惊讶于她突然的决定,试图挽留,“这点乐安不用担心,父皇……” “不必了,父皇……”方许宁还是没敢看他,她摇头,又重复一遍,“不必了……” 态度之坚定,让人无法劝服,皇帝也从她的神态中察觉出什么,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妥协,“好。” 他一直都记得容惠的事,心中的懊悔也常年萦绕在心头,但无论怎么说,他是天子,是天底下最受万人敬仰、最尊贵的人,即便真的是他的错,底下的人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跳出来指责他,告诉他这件事是他做错了。 直到昨天,他的女儿和他说,容惠的死,是他的一厢情愿造成的。 这么多年,若是自己中途醒悟,差人送她出宫,放她回归原野,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若是没有带人回宫事情会怎样发展,他只知道,容惠已经不在了,她为了逃离这个沼泽地一样一塌糊涂的皇宫选择最残忍的方式。 现在他唯一的女儿,一直被自己护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乐安就出宫罢。”皇帝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沧桑了许多。 尘埃落定。 这四个字,像有术法一样,极大程度的安抚住躁动不安的心。 这个话题讲过后,两人都极有默契的不开口提它,似乎达成什么共识。 李公公不时进来送吃食点心,觉着陛下与公主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却看不出来到底怎么个不对法。 明明两个人都同以往一样相处,可就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方许宁离开寝殿时,他多嘴问了一句:“小殿下与陛下……可有发生什么?” 公主眼眸中闪过一丝忧伤,又笑起来,摇头道:“公公怎么这样问,我与父皇自然好好的。” 这看着可不像没事。 他没错过这位小殿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但他不知道两人因为什么产生隔阂,不敢贸然劝阻。 “麻烦公公让人收拾收拾偏殿,这几日我便宿在飞霜殿。”方许宁每日在昭阳殿与飞霜殿之间来回跑身子的确受不住,借着侍疾的由头留在这里也好,倒是这边出事也好赶过来照应。 第148章 “欸好,待会儿陈院首为陛下请完脉,也叫他为殿下瞧瞧。”李公公在御前这么些年,一双眼睛鬼精鬼精的,方许宁的身子,估计也撑不住日日受着这冬日里的寒风。 “有劳。”方许宁点头。 第78章 逼宫谋反 转眼间,距离沈牧池离开大明宫已经有十四日了,也是方许宁宿在飞霜殿的第三日,这几日,帝王寝宫附近的宫人对她的举动愈发注意。 原本她应该不至于察觉到这些身处暗处的势力,但不知为何,她对于这隐蔽的动作无称得上敏锐。 方许宁说不上来这其中缘由,但她庆幸自己可以对身边的危机做出反应。 异样的感觉不是无可不在缠着她,左右醒过来后也难以再入睡,便提早一些去寝殿那边。 现在才辰时刚过,正走在廊下准备前往寝殿,前方传来李公公为难的声音,方许宁心中越发觉着心底慌乱,紧忙走上前。 “二殿下莫要为难老奴,陛下先前就说过,除公主殿下,一律不让入内……”李公公语气焦急却仍能听出里面的恭敬。 “今日我来是带了皇兄好容易寻到的神医过来的,想让神医替父皇瞧瞧,指不定待神医看过后,父皇便能枯木逢春。”方玥雅微透着冷淡得语调依稀传来。 方许宁走得更快了,直到在拐角处才稍作停留用以整理因加快步伐而微乱的额发。 仪容整理好后,从拐角处走出来,步调和呼吸都瞧不出异样。 “二皇兄,”方许宁做惊讶状,仿佛当真是现在才发现他来了,“你怎么过来了?父皇还没醒,有什么事叫乐安送进去罢。” 见到她,方玥雅似乎有些意外,但眼神眯了眯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勾起一些嘴角道:“这段时日辛苦乐安了,侍疾的事情全压在你身上,累坏了罢?” 这话说得巧妙,不提目的,而是将人往其他事情上引。 方许宁心知自己道行尚浅,不足以在这种事上与他正面对上,只好先顺着他的话往下讲。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只要父皇能够好转,乐安怎样都好。” “父皇的顽疾固然重要,但你也不可太过操劳。”方玥雅语气骤然严厉起来,对着方许宁一副敦敦教诲的模样。 “乐安知晓的。”方许宁眉眼弯弯,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态。 好在昨夜为着方玥雅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下多了点青色,以至于现下方玥雅见了一眼便露出心疼的神色。 “还说知晓,眼下的青色都快赶上食铁兽了。”方玥雅抬手勾了她的鼻尖一下,“快些带皇兄进去罢,让神医替父皇瞧过后也替你把把脉。” 说着便带着身后一个背着药箱的男人进寝殿。 “等等!”方许宁动作不及他快,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掠过她正要抬手推开门,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再注意语气,只能先将人叫住。 方玥雅似是真被她的气势吓住,放下抬到一半的手,转身看向她。 “怎么了乐安?还有其他事要做么?” 此刻方许宁也暗自懊恼自己方才心急,这下两人之间的隐隐对峙间,气势逐渐偏向方玥雅那边。 “也不算有其他事情要做,只是……只是乐安还未用早膳,想着皇兄应该也没用,便想让皇兄与乐安一道用膳了再进去瞧父皇。”方许宁脑中灵光一闪,胡乱扯谎。 也不怪方许宁慌乱,只是方玥雅来得太快,也太早,她还需要派人确定在寝殿四周的安排是否妥当,只得先拖住他。 如此拙劣的话术,大概一眼便能叫人看穿罢。 方许宁闭了闭眼,硬着头皮看着对方的眼睛。 “好。”方玥雅似乎没觉着有什么不对,想都未想便应下来。 欸? 方许宁怔住。 “走罢。”方玥雅再度从她身边走过,离寝殿的门远了一些。 就这么简单? 方许宁简直不敢相信。 “乐安就来!”她跟上去。 在与李公公擦身而过时,方许宁看了他一眼,头小幅度摆了一下,示意他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去做。 能这么早带人来到深宫,说明方玥雅一早便准备好,准备今日一举拿下传位诏书。 不过他们也算早有安排。不至于处于被动局面。 三人来到飞霜殿的小厨房,里面正热火朝天准备早膳,突然进来两个金枝玉叶的人,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在方许宁的招呼下才免了礼节让看好手中的活儿。 因着时辰过早,小厨房的人还要一会儿才能将膳食准备好,他们三人便坐在一旁等着。 “这里边闷得紧,皇兄出去透透气,待会儿菜齐了还要乐安出来寻一寻。”方玥雅有些为难的开口。 二皇子不喜烟火味在宫中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方许宁自然也晓得,便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吃独食,一定会去寻他一道用膳。 方玥雅走出小厨房,面上带着些微和煦的神情一变,一丝狠戾爬上俊美的面庞。 他行至小厨房侧边,不过一会儿,一个侍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用人开口便利索的单膝跪在方玥雅身前。 第149章 “我让你拖住她,你就是这么做事的?”方玥雅的音调冷得不像话。 “主人恕罪,公主今日不知怎的提前出门了,属下过去时偏殿已经没人了。”侍女抬起头解释。 若是方许宁现在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个侍女便是她宿在飞霜殿时跟在她身边伺候起居的那个。 方玥雅也知道自己并不能控制旁人的行动,他派人拖住方许宁也只是不想让她搅进来,或许她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但那又如何,只要将人拖住,一觉醒来,一切已成定。 但既然没拖住,也不碍事,作用多花些时间罢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阻碍自己成就大业,就算方许宁要做他的拦路石,也无法改变他的绝心。 左右过后多哄哄她便好。 “都准备好了么?”方玥雅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他负手问道。 “一切已经就绪,只等主上的信号。” “退下罢,切莫出差错。”方玥雅摆摆手,让人退下。 估摸着时间,方许宁要找出来了。 “皇兄……”果然,小厨房那边方许宁的声音传了过来。 侍女不敢多留,又是一个眨眼,跪在方玥雅身前的那道人影已经消失。 方玥雅转身往小厨房门口走去。 “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已经在往回走了。” 方许宁不知道他已经和手底下的人已经碰上面了,想着那个可疑的“神医”就在自己身边,没空做些什么,只当人的确是出门透气。 三人一同在这小厨房里用过早膳,其中方许宁一直暗戳戳观神医,越是看,越是觉得他并非寻常医士。 首先他生得便高大孔武,双手执碗筷时手指骨节粗大,虎口处的茧子虽不显眼,却不是没有,方许宁猜测,他进宫前或许用了什么办法将茧子磨掉了。 这些都是跟在沈牧池身边时知晓的,沈牧池武艺高强,也时常清晨练枪打拳,她在一旁看着,久而久之,也了解许多。 总之现在方许宁看来,这个神医就是方玥雅此行最大的助力,她得时时注意着。 早膳过后,果不其然,方玥雅便迫不及待让方许宁带他进去见皇帝。 方许宁估摸着李公公那边差不多了,装作为难的样子仔细思虑一番便点头让他跟着自己。 寝殿门口,李公公还守在门口,方许宁远远同他交换眼神,得到肯定答案才放心将人带进去。 若是没有出差错,现在飞霜殿的寝宫密道中,已全部是他们安排的禁军。 寝殿中,皇帝正躺在榻上,面如考批,还听她的话,叫李公公在他面上敷了一层粉,瞧上去当真像病入膏肓的模样。 方许宁在心中如此表扬道。 “父皇,儿臣过来看您了。”方玥雅在榻前行礼,也没管榻上的人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意识。 尽管知道来者不善,既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该彦演下去的戏便不能停。 她道:“父皇已经许久没醒过来过了,只有同他说许多话才会清醒一会儿,皇兄可要试试同父皇多说些?” “皇兄也很想同父皇多说说,但是皇兄没有那么多时间,”说着他站起来,转身面对他的妹妹,“皇兄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但过后定然抽出许多时间同父皇好好聊聊。” 后半句话的“好好”被着重强调,说到这里了方许宁还什么不清楚的,这时连装都不愿装了。 既然如此,那边双方都摊牌来的爽快。 “皇兄更重要的事恐怕是做不成了。”方许宁收起面上纯善懵懂的神情。 “哦?”方玥雅双眼微眯,勾起唇角,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乐安知道皇兄想要什么。” 这是肯定的语气,并非疑问。 不知为何,方许宁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往不受控制的地方发展。 但她很快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自己与父皇安排了许久,方玥雅便是突然生出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从他们精密的安排下得逞。 “乐安知道的可不止这个。”回想这一路种种,方许宁便觉着后背隐隐作痛,似乎虎爪留下的伤还在往外渗血。 方玥雅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愉悦,“既然乐安都知道,那就好办很多了。” 他还有些顾虑自己在乐安心中的形象崩塌,但既然已经知道,反倒没那么在乎了。 “父皇也不用装了,儿臣已经知晓您没有病了。”方玥雅轻飘飘开口。 此话一出,方许宁觉着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她拿起放在案几上一早备好的茶盏摔在地上,茶盏带着里边的茶水四分五裂泼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皇帝从榻上坐起来,他眼神清明,的确瞧不出半点病态。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空床后面墙壁突然发出阵阵机关启动的齿轮声,下一秒,一扇门从墙上破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紧接着更多身着禁军服制的人从见面出来。 “原来都藏在这里……” 方许宁时刻注意着方玥雅,本以为他见到这些禁军多少会有些退缩,但并没有,他脸上充斥着兴奋,丝毫不见慌乱。 “皇兄现下收手还有退路……”方许宁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现下只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第150章 方玥雅摇摇头,道:“乐安还说自己知道的很多,但眼下看来,或许也不尽然。” “什么……”方许宁没懂他的意思。 “你只知道皇兄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但却不晓得我为了这个蛰伏了多久,花了多少时间在勤政殿和飞霜殿安插自己的人。”方玥雅看着方许宁的眼神带着满满怜悯。 “原先还奇怪,怎么飞霜殿的一部分人没了消息,原来被乐安和父皇藏在这里……” 方许宁瞳孔一缩,想明白什么,赶紧上前要穿过那群护在皇帝周身的禁军,还没等她靠近,身侧的方玥雅已经将她拉住,而禁军中的半数人猛地行动,将匕首抽出来扎进身边的禁军的胸膛。 无数鲜血染红寝殿,其中一个站的靠前的禁军的血直接喷溅在方许宁的脸上,衣襟上,带着温热的液体落在肌肤上,让人战栗、恶心甚至反胃。 方许宁从未见过这么多血,面前的场景无疑给她当头一棒。 鼻端是浓郁的血腥气,眼前是鲜红刺目的血,好像那血也溅入眼中,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带着邪恶与混沌的红色,让人无端发抖。 “现在,这里只有我的人了。”方玥雅语调轻快,方许宁与他一道生活长大,这么多先,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轻快的语调。 “父皇不是病了么?”他暂时松开方许宁,往皇帝的方向走近一步,“眼下儿臣正好在这处,不若父皇此刻写下传位诏书,将皇位传与儿臣。” 方许宁这才想起来皇帝,方才发生的事情过于突然,她看过去,之见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方玥雅一步步走向皇帝,他踩过铺了满地的血靠近皇帝,犹如闲庭信步。 “父皇应该也不想儿臣将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写传位诏书罢。” “想要诏书……你便是杀了朕也得不到。”皇帝这一生何时受过旁人要挟,他治世仁政,待人温和,却并不代表他没有傲骨和原则。 怎么办…… 方许宁脑海中什么头绪也没有,她不知道外面守着飞霜殿的人中有多少是方玥雅的人,就算是我方的人多,现在也动不了,她被里面属于方玥雅的人看着,没有出去传信的机会。 现下沈牧池也不在宫里,而自己也同容铃说过,自己宿在飞霜殿,不会关乎昭阳殿,容铃也根本不会过来寻她,眼下是真的到末路了。 难道当真要看着方玥雅逼父皇写下传位诏书么? 她不知道他作为皇帝如何,但她知晓若是他上位,定然不会放过太子哥哥和三哥,甚至连父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不会手下留情。 她已经见过他的手段,也知道他究竟有多心狠…… 前些天方玥雅追上她,问沈牧池的去向,她回答说沈牧池最迟也要十五天才会回宫。 但这个十五天是假的,是她编出来骗方玥雅的,为的就是让他在今日动手,而沈牧池回来的最后期限是十四天。 也就是说,今日就是沈牧池回宫日子,但她没想到方玥雅的布置这样谨慎小心,为了这一刻花费几年时间来谋划,她不晓得宫门口有没有安排人拦住回宫的沈牧池。 这时方玥雅如同听见她心中所想一样,他道:“乐安放心,我已下令,驸马回宫,一律拦住禁止进宫。” 方许宁只觉着心跳骤停,沈牧池是她最后的底牌,若是方玥雅将沈牧池也算计进来,她便真的没有法子了。 这一刻,方许宁是真的觉得,自己走入死胡同,找不到出路了。 “也罢……” 她长叹口气。 仿佛这段时日的提心吊胆一下子都失去意义…… 正当她颓然准备妥协时,寝殿在外突然出来刀剑相交的动静,还不等她反应,周身的禁军已经动起来窜到寝殿门口,自己也被人横了把匕首在脖颈前,原本便浓郁的血腥味一下子扑到面前,仿若凝为实质。 下一刻,寝殿的门被人猛地破开,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来,方许宁见着一个人逆着光亮站着,他手中提着剑,仿若劈开昏暗的桎梏。 “宁儿!” 第79章 尘埃落定 门外的人影开口,他唤她“宁儿”。 此情此景,方许宁顾不上颈间锋利染血的匕首,眼中只有那道逆着光的人影。 “沈牧池……”眼中被水雾弥漫氤氲了视线。 “没想到乐安将宫中的密道也告诉了你。”方玥雅手中也拿着一把匕首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但那又如何,我安插进来的人都是由我一手培养的,功力深厚,可一顶五,你一人固然厉害,又如何敌得过我这边的人。”方玥雅依旧信心满满。 只有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多厉害,这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 沈牧池没有说话,而他的身后又出来一个人,同样逆着光,但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却让人无比熟悉。 “蒋思和?”方玥雅眯眼仔细确认。 沈牧池出宫那日,方许宁曾将自己的木牌给他,若是回宫那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便拿着这块木牌去公主府,那里有皇帝给她的一千私兵,为了让她在宫外,脱离了自己的庇护后能够自保。这一千兵只听从她一人的号令,而象征公主的木牌是更是代表方许宁本人。 第151章 见此木牌如见乐安公主本人,凭借这个沈牧池能够随意调动那一千私兵。 而半路杀出的蒋思和是怎么回事,说起来方许宁也觉得很巧,就在元日前的几天,她收到从边疆送来的信,是蒋思和写下的,他说与羌族持续了六十年的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准备同父亲一道回来。 原本父亲是不让他同别人说的,但他觉着方许宁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姊,同她说也没关系,便将信夹在父亲瑞王送进宫的信中一起交到皇帝手上。 皇帝本该将大捷的消息昭告天下,但因为要同方许宁演这出戏,便将此时压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沈牧池拿着方许宁临时写得信与瑞王的人汇合。 如此,今日的援兵才能来得如此及时。 “殿下!”蒋思和手持一柄软剑,上边沾着血,在外面,他们从昭阳殿过来,不知杀出怎样一条血路。 “二殿下安排的人已经尽数被俘,若是还想有退路,便放下手中匕首,放开陛下!”这是道浑厚的声音,方许宁还未听见过。 但就现下的情况来看,有能力进宫并与皇子叫板的人并不多,而蒋思和的父亲瑞王蒋喻便是其中之一。 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 “看来你这是中计了啊,二殿下。”低沉喑哑的声音从方许宁身后传来。 她这时才发觉制住自己的是方才与方玥雅一道进宫的神医。 “是啊,看来他们为了抓住我也花了不少心思呢。”方玥雅携着皇帝就站在方许宁旁边靠后一点的位置。 “乐安,是皇兄小看你了……”方玥雅的语调自然带着一点笑意。 方许宁没说话,说实话,她现在完全猜不透她这个二皇兄到底在想什么。 随着寝殿内涌入越来越多瑞王的人和公主府的私兵,方玥雅安插进飞霜殿的这几个人显得尤为可笑。 “明明都失忆了,为什么还能推出来是皇兄呢?” 方许宁眼孔放大。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失忆了也能推出来? 难道说,自己失忆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罢了……”方玥雅似乎叹了口气,“走到这里,我认了……” “安澜,放了她……” 如果方许宁没听错,方玥雅让人放开自己,他要放弃了么? “殿下!”那个叫安澜的神医却不赞同。 “我们布了这么多局,现在放弃真的甘心么?这里还有十二个死侍,我们送殿下平安出城。” 他说话时很是激动,手中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方许宁觉得那锋利的匕首似乎刺进皮肉里,她小心地顺着安澜的动作移动,尽可能让自己的脖子离匕首远些。 在顺着他调整动作时,无意间瞧见沈牧池。 他黑着脸,若是视线能够化为实质,她脖颈上的这把匕首已经被扎了个对穿。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惊惧的的情绪突然便平静下来,她小幅度朝他摇头,眨眼示意自己无事。 “放了乐安。”方玥雅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强硬了些。 同时还松开了皇帝,她收回手,推开面前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皇帝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平安走到瑞王那边,十分自觉,不叫人操心。 “……” 安澜不甘心,但他无法,只得强制自己放下匕首。 方许宁却不敢松懈,她身后的人不是方玥雅,不在乎会不会让她受伤,因此她十分谨慎。 “乐安,皇兄以后也没办法给你编草虫子了。” 方许宁正抬脚准备往沈牧池那边走,便听到方玥雅遗憾的低语。 “皇兄……”她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怎么做。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原本放下匕首的安澜突然暴起,举起匕首往前扎下去。 “乐安!” 方许宁只听到那道向来清冷的声音突然拔高音调,而后自己不知被谁用尽力气一推,她来不及调整步子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撞向寝殿内的柱子。 而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蒙上一层如云雾一般的轻纱,脑中嗡嗡作响,脸上似乎有什么流下来。 是什么呢? 她恍惚着抬手去摸。 不等她触碰到,有什么东西流进她的眼睛里,瞬间,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变得血红一片。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么? 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沈牧池跑向自己的身影。 原来是我掉在了地上啊…… 下一瞬,意识被剥离,世界陷入了无尽黑暗。 — “殿下下个月就要成婚了,怎的还来找我要草编虫子?” 方许宁听见惠贵人的声音。 不对,惠贵人已经死了,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 “就是要成婚了才来找你啊,往后出宫,便没什么机会回来讨这些东西了。”方许宁听见自己开口同人聊起来。 “这倒是,”惠贵人将一早准备好的一大筐草编小虫拿出来,“这些都是给殿下的,我没什么值钱的珠宝钗子,只得投其所好编了好些送给殿下做新婚礼。” 第152章 “有这些已经够了!”方许宁十分宝贝得将篮子抱在怀里。 这是在丽景轩,是自己失忆前的场景。 方许宁想起来。 伴随着一阵阵头痛,她想起来了,失去的两年记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的失忆并非意外,而是被人刻意为之。 彼时方许宁得了一大筐草虫子极是愉悦,提着篮子便离开丽景轩,忘了自己去寻惠贵人还有其他事没做。 她寻了块成色极好的玉石,叫工匠细细雕琢,昨日送到昭阳殿今日便迫不及待想要给人送过来,但却因为得了好处便忘了正事。 于是方许宁半路折回丽景轩,门口的侍女对她熟得很,并未进去通传,她熟门熟路回到小院子里。 快到时,她听见惠贵人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音调有些急。 “惠娘娘还会同人争吵么?”方许宁觉着奇怪,便小心靠近,想瞧瞧是谁惹得她生气。 她猫在廊下的拐角处,暗暗观察。 “母亲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等我完成大计便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这样不好么?” 似乎是二皇兄的声音。 方许宁没见着人,却认得这熟悉的声音是方玥雅。 “你疯了!我看你是真的魔怔了……”惠贵人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 “母亲难道不恨他么?恨他那样对你?你难道不希望他去死么?!”方玥雅的声音称得上歇斯底里。 “太子和方玥棠已经够棘手了,他认一个将军的孩子做皇子干什么?这个孩子背后站着的贺家也不是好惹的,得想个办法将贺鹭也解决掉……”他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惠贵人的神情。 “啪——” 极其响亮的一声。 方玥雅的声音停了下来。 皇兄希望谁去死? 方许宁愣在原地,怎么动都不晓得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这是方许宁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她再等不及,转身就走。 “谁?”方玥雅耳尖一动,已经确定传出动静的方向。 他立刻追上去。 方许宁更是心乱如麻,只知道要赶紧离开这里。 或许求生意识过于强大,她终是在方玥雅追上来前离开丽景轩。 回到昭阳殿的路上她甚至不敢停下来歇一歇脚,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被发现,但她在几日后,在御花园,被人砸了后脑勺,依稀能见到是方玥雅的身影。 再醒来便失去了两年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因为听到方玥雅弑君夺位的想法,被他设计失忆。 她要讲这件事告知父皇! 就在这一刹那,方许宁突然觉着额头发出一阵阵刺痛。 下一刻,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昭阳殿梨花木榻雕花床顶。 “父皇!”方许宁惊呼出声, 紧接着,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抓住她湿冷的手。 “宁儿,宁儿是我,我在这里……” 沈牧池慌张失措地不停和她说话。 方许宁起先还不受控制,只一个劲儿哆嗦抽搐,过了一会儿逐渐缓过劲儿。 “沈牧池……”方许宁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明,终于看清眼前的人。 “是我,宁儿莫怕。” “二皇兄呢?可有将他制住?还有父皇……父皇可还安好?”她一连串问了许多。 “宁儿放心,陛下平安无事,方玥雅逼宫谋反已经将其同伙一网打尽,平危也交由陛下审问,不日便会和所有人一个交代。”沈牧池一一回答。 “我想起来了,失忆前,我最后见到的人是二皇兄。”方许宁扣紧沈牧池的手腕,满眼不可思议。 沈牧池闻言也十分诧异,在他的印象中,皇室的人对方许宁这个唯一的公主很是宠溺,当年自己无意撞上方许宁都被人抓住领子狠狠教训一顿。 如此疼爱妹妹的人,在权势面前也会失去理智,变得六亲不认。 “现下他已经和同伙关入大牢,按照陛下的意思,二皇子终生囚禁,其余同伙皆于明日午时问斩。”这是皇帝昨日过来看方许宁时同自己说的。 “终身囚禁……”方许宁喃喃,“囚禁也好,这样总会老实些。” “宁儿,”沈牧池在心中酝酿一二才道,“幕后之人的事已经彻底解决了。” 方许宁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慢半拍的想起来,心中只剩满腔怅然与放松。 — 一场风波平息,宫里的人终于也将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前几日上元节,因为皇帝“病重”而搁置的上元节,众人商议一番打算补上。 方许宁背上的伤还没好,额头上又添了新伤,好不可怜,宫里上上下下都小心伺候着,恨不能在路上遇见了立马去请太医。 让乐安公主不得不提前拉着沈世子提前回靖安侯府去。 “怎么不再多留几天?”皇后对这个孩子实在是有耗不尽的疼爱,她还没看够,便又要从自己身边离开,皇后十分不舍。 第153章 “阿池答应乐安要带乐安去城郊的庄子好好静养一段时日,要回候府收拾不少东西……”方许宁扯谎不打草稿。 笑话,要准备什么东西也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只消说一句,沈牧池便帮着自己都弄完了,比寻常不粗使丫头还好使。 如此皇后最终铩羽而归。 直到方许宁离宫的前一日,都有不少人来昭阳殿劝人再留些时日,好歹等上元节过了再离开。 但无论众人怎样劝,方许宁都铁了心要离开。 无他,只是觉着宫里的日子太过烦闷压抑,自己还是更向往同沈牧池在天空之下驰骋的日子。 到宫门口时,还未下轿撵,便有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凑上前。 “容雅求见殿下一面。” 听到容雅这个名字,方许宁一时还没想起来是谁,在沈牧池的提醒下才想起来,二皇子方玥雅品行不端,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剥夺其皇子身份,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在地牢中。 见是不见? 方许宁没在这件事上多犹豫,她弯起眉眼,一派释然,道:“见面就不必了,你同他说,乐安只认得皇兄,不认得什么容雅。” 皇兄是记忆中细心温柔的方玥雅,不是为夺皇位残害手足,企图弑兄弑父的容雅。 而后她在沈牧池得小心护送下上了马车,两人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背后是越来越小的大明宫,而身前是光明肆意的街道,在更远处,则是天高海阔的无尽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