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烹日》 第1章 《心火烹日》作者:澄麟【cp完结】 简介: 疯狗攻x美强惨受 时川x游洲 强强 先婚后爱 游洲是个黑心莲,心中藏着白月光。 只是白月光小狗不知道,尾巴都快对着人家摇断了还以为自己在玩强制爱。 斯斯文文大美人步步为营驯服小狗,香。 强强、先婚后爱、救赎、双向奔赴 第1章 薄暮冥冥(一) 晚上六点,红日西斜,在云层中缓缓移动。 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道路上车满为患,尖锐的鸣笛声和聒噪的抱怨声迭起,给每个人的心中都凭空添了一把火。 时川扯了扯安全带,看了眼手表,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按照这个堵车程度,也不知道七点之前能不能到家。 手指在方向盘上规律地点着,余阳照进半开的车窗,给时川的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鱼尾拍在塑料袋上的沉闷声音从后座传过来,一丝淡淡的鱼腥味随后弥漫开。 时川有些头痛地回过头,皱眉看了眼后座上的几大包食材,心里愈发后悔自己下午做的决定。 家里有一个专门负责做饭的保姆,原本是根本用不上时川亲自动手的,但是他早上突然记起了游洲前两天提到的那道松鼠桂鱼。 游洲不过随口一提,时川却上了心,于是今天下午他特意给保姆放了一天假,又查了菜谱,打算亲自给游洲做这道菜。 只是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惯了,时川没想到买个菜竟然要这么麻烦,本以为十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挑挑拣拣硬是花了他将近一个小时,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头昏脑胀。 不过想到游洲晚上回家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时川勾了勾嘴角,心里升起一点隐蔽的期待。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 时川按下接通键,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很快在车里响起:“时哥,是我,杨率,你现在在哪呢?” “车上,有事?” 时川的心情听起来还算不错,对面却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犹豫了一下,音调降了一半,听起来有些畏缩:“那什么,我......我好像看见了.....” 旁边的车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硬生生地把杨率的最后两个字截断。 时川被震得吓了一跳,不耐烦地对着话筒“啧”了一声:“你能不能大点声?” 鱼也好像受了惊,拼命在塑料袋里摇头摆尾做出最后的挣扎。杨率听见了声音,好奇问道:“哥,你那边什么声音?” 时川漫不经心地答道:“买了条鱼。” 杨率好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该接什么话,因为他实在是没法把时川和买菜做饭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边停顿了好几秒,时川的声音变得不爽起来:“你到底有没有事?我挂电话了。” “别别别,”杨率赶紧回到正事上,提高音量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好像在酒吧看见嫂子了。”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瞬间收紧了。 “谁?你确定?” “确定,”杨率沉吟片刻,然后补上了另一个信息:“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好像是你前男友。” “再说一遍。”时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那个叫莱诺的,”对面以为他已经忘了,解释道:“时哥你还记得吗?你刚结婚没多久的时候他就挺不甘心地找过嫂子一次,但是当时.....” 但是当时时川不在乎。 他不仅不在乎,甚至还把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杨率给骂了。 “少给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哪来的嫂子?再他妈瞎叫就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玻璃摆件被人挥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一声响,杨率摸摸鼻子赶紧退了出去。 他知道时川是拗不过父母才结的这个婚,但他没想到时川对这桩婚事能反感到这样的地步。 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杨率也不是什么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所以自从这件事之后,他再也不敢瞎掺和时川的家务事了,偶尔听到点什么风言风语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谁让多做多错呢。 但是今天他还是给时川打了这个电话。 原因自不必多说,现在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时哥对老婆是一天比一天上心。 交际应酬一概推辞尚且不提,听说去年嫂子过生日的时候时川给他买了个岛,虽然后者嘴硬狡辩这是买来做旅游开发的,但是小岛不仅到现在还没动工,甚至时川一次都没邀请过别人过去。 据说时母有一次想登岛去看看,却被时川毫不留情地给拒绝了,“没什么好看的,您自己全国都有房子,去哪不是玩?” 幸好后来还是游洲看不下去,把时母邀请过去小住了几天。 而她回来的当天晚上,a市的富太太圈全都知道了一件事——时川特别疼老婆。 那天的宴会上,时母先是美滋滋地炫耀了一下游洲给她买的翡翠镯子,引得一众好姐妹纷纷赞叹,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捂嘴笑了起来。 “那个小子刚结婚的时候整天拉个脸,现在好了,被老婆套牢了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a市谁不知道时家的独生子这个婚结得不情不愿?听说时川在订婚宴上还冷着一张脸,怎么现在就回心转意了? 第2章 宾客明显不信,满脸都是愿闻其详的表情。而则是时母会心一笑,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开口解释:“我家那个臭小子啊,在岛上种满了松树,还盖了个亭子,自己亲手弄了个对联挂在上面。你们猜对联写的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富太太们一脸茫然。 时母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沾沾自喜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张口说道:“时游敬亭上,闲听松风眠。” “哦——原来是两个人的姓,”宾客们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没看出来啊,时川还真遗传了你的浪漫细胞啊。” “那是,”时母微微一笑,然后眨眨眼睛:“而且呀,我们家小洲最喜欢的就是松树。” 杨率他妈当时也在场,回来之后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学了个十全十。杨率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记得他哥刚结婚的时候那副死人脸,当时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游洲”两个字是他的敏感词,谁跟他提他就跟谁急。 怎么能有人在短短一年内就换了一副嘴脸的? 杨率没谈过恋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把理由归为一个——他嫂子太厉害了。 这件事对包括杨率在内的不少人都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当然,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的不止他一个。 时川后来也听说了,然后气得一周没理他妈。 “地址?” 杨率这边还天马行空地想着他哥的那些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把酒吧的地址告诉我,”时川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冷硬仿佛冰碴:“你盯着点,我现在就过去。” “放心吧哥,酒吧叫‘蓝星’,就是汇安街长久路上的那个。” “知道了。” 电话被干净利落地挂断,撂下手机刚好赶上信号灯由红转绿。车流渐渐松动,前方让出来一条空隙。 时川把方向盘打满,引擎轰鸣,汽车往着往酒吧的方向杀去。 红霞褪去,渐渐转暗的暮色在头顶盘旋,汽车向前飞驰,公路被甩在身后向着暗处撤退。时川线条利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外后视镜映出他冷硬的眉眼。 两侧景色不断向后退去,逐渐连成一条斑斓直线,时川的思绪却飘到了从前。 那个莱诺说是他的前男友其实也不太恰当。 时川认清自己性取向的时候刚刚二十岁,同年他碰到了一个叫莱诺的混血儿。后者对他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时川被他直白大胆的表白冲击得不浅,没考虑太多就答应了。 莱诺自然是喜不自胜,不过没想到两人还没拉过手就分了手,满打满算恋爱关系就持续了两周。 理由很简单,时川收到了一张匿名发来的照片。 而照片上的莱诺正坐在另一个人的腿上,两人正亲亲密密地接着吻。算算时间,正好是莱诺和他确定关系的当天晚上。 他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当机立断地提出了分手,不过莱诺还有些依依不舍,发现挽留无果后也就选择了放弃。 两人自此失联多年,只是没成想莱诺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时川结婚的消息,竟然找到了游洲。 莱诺和游洲具体说了什么他不清楚,现在时川想起当初混蛋的自己都会懊悔不已。本以为结婚不过一年,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弥补自己当时犯下的错,没想到这件事注定要在他的心上留下一根刺。 又到了一个分岔口,在等待红灯的几秒钟间隙,他想起了游洲,心口又是一阵隐痛。 刚结婚的时候时川对游洲简直不屑一顾,他见惯了伪君子的做派,所以对方在他眼中不过是某种惺惺作态的高岭之花。 直到后来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毫不夸张,时川从没见过游洲和任何人起冲突,甚至没见过他情绪剧烈起伏的模样。他看起来就那么安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其说是不愿用恶意来揣测别人的想法,更像是压根参不透别人心中的阴暗面。 时川当然很佩服他这种稳定的情绪,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像游洲这种人怎么可能是莱诺的对手。 恰巧此时灯光由红转绿,时川强忍着自己焦急到有些发慌的情绪,咬牙踩下油门,破开周身车流冲了出去。 七点整,时川终于赶到了酒吧所在的那条商业街,不过附近的停车场都已经人满为患,他在远处将车熄火,然后阴沉着脸甩上了车门。 “蓝星”坐落在那条灯红酒绿的商业街中央,晚上正是各种表演轮次登场的热闹时刻,俨然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此刻不少服务员在长街上卖力地招揽着客人,斜对角的酒吧更是站着一个戴着兔耳的漂亮少年。男孩在看见时川的时候眼睛瞬间一亮,解开胸前几颗扣子,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身体往男人的旁边凑去。 时川正大步流星地往酒吧的门口走,冷不防地撞上一具香气扑鼻的躯体。 男孩笑意盈盈,眼角眉梢满是暧昧,“先生来我们店里坐坐吧。” 时川两腮的肌肉绷紧,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死紧,毫不留情地把人拨到一边,多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滚。” 解决麻烦之后,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甩在肩膀上,胸前的深色领带被风吹得飘起,和周围的各色身着奇装异服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潮浩浩荡荡地流动着,夜风微凉,时川的心里却裹挟着一团火。 第3章 终于到了“蓝星”门口,酒吧的玻璃门被擦得锃亮,夕阳映在上面像燃烧,时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胸肌把白衬衫绷紧,看上去像一道拱廊。 喧嚣的声浪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涌来,门口系着小领结的服务生笑容满面的迎上来,端着小托盘问道:“先生来点什么?” 时川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言简意赅道:“来找人。” 服务员的脸变了颜色。 来这里玩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他们酒吧对这种事情向来不过多干涉,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顾忌,而他们害怕的就是这种来酒吧捉奸明摆着要砸场子的。 于是服务员当即惊叫一声,赶紧扭着小腰去找经理。 时川没有理会他,而是穿过人群向深处走去,而愈往里走,时川的眉头就皱得越深。音乐在封闭的空间中如游丝般缠绵缭绕,一众男男女女纠缠在了一起,动作逐渐大胆。时川接着身高优势在酒吧里环视了一圈,终于在酒吧最里面的卡座处锁定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眉心一跳,拨开一众人群奋力走向游洲的位置。 路程由远及近,灯光由明转暗,仿佛专门为客人制造了一处谈天说爱的私密空间。 时川缓缓接近两人的位置,有意放轻脚步,高大的身影伏在黑暗中。 一方小桌摆着三两杯酒,冰块在里面缓缓荡漾,灯光打着旋从头顶落下,让这方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逼仄。 酒吧的声音不算小,灯光又暗,所以一时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矮几对面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弥漫着短暂的沉默。 不过这隅安静没持续多久,只见莱诺突然直起身子,指尖掸了掸座椅扶手,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冲着对面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时川心神一震,他咬了下腮帮子,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他站在游洲的背后,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胸口却仿佛突然被谁窝心踹了一脚。莱诺那张精致面容上的挑衅之意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时川忍不住在心里想,游洲之前是不是也被问过这样的话? 自从那次之后,杨率就再没跟他主动提起过有关游州的任何消息,直到这两年他和游洲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才有所好转。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立刻站出去。 他想听听游洲的答案,哪怕他心里早有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游洲却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杯底接触桌面的一瞬间,他放在酒杯上面的手指被另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覆住了。 拇指暧昧地在游洲细瘦修长的关节上轻轻擦了擦,莱诺靠近他,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一个迷人的笑,“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游洲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 他很果断地抽回手,身体后仰靠在座椅上,不急不徐地说道:“永远不会。” 时川在暗处没动,因为他的大脑在莱诺把手搭上来的一瞬间就宕机了。 他用怔忡的表情盯着游洲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的后颈,眼神像刚认识他一样茫然。 因为就在刚才,他刚刚发现自己似乎对游洲一无所知。 他一向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上,所以当年和莱诺分手的时候也仅仅是言简意赅地扔下了一个理由。时川想过莱诺可能会不甘心,而其中最坏的可能性便是他将一腔怨气撒到无辜的游洲身上。 而就是因为害怕老婆受委屈,所以他才会如此焦急地赶过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急匆匆赶过来之后竟然撞上了这么一幕。 所以莱诺不仅没想着报复游洲,反而喜欢上了他? 这他妈的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时川的心一沉,就像是从山巅突然滑到了谷底,随后,嫉妒酝酿着愤怒在他的心底不断膨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莱诺一下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长睫毛颤颤,莱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继而对着前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你交给我办的事也差不多了,我得走了,今晚还有事,下次再见。” 游洲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微微侧身为他让开了过道的位置。 莱诺摇晃着身形站起来,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也让他的行为愈发随心所欲。 路过游洲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子,漂亮的面孔陡然和游洲挨得很近。 游洲看着他不甚清醒的眼神,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往后避了一下,然后袖口猛然被人拉住—— 就差那么一点,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就要落在他的侧脸上。 游洲本能地重重推开他,眼睛微微睁大,“你......” 莱诺的后腰撞到了隔壁的桌子,酒杯震了震,发出一声脆响。旁边也是一对同性情侣,还以为他们俩在调情,不仅不在意,反而还暧昧地吹了一个口哨,起哄似地说着:“亲一个!亲一个!” 莱诺真的有些醉了,嘴里嘟囔着“vous êtes adorable”,眼睛闭着胡乱蹭过来。 游洲的背后就是一堵墙,他避无可避,手指握拳,腰身绷紧,刚要准备站起来抵开醉醺醺的人,下一秒,他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角落里斜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把抓住了莱诺的领口,狠狠地把他掼到了地上。 第4章 旁边那对情侣被突如其来的冲突吓了一跳,抱着彼此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酒店经理一直紧盯着这边的方向,见状抹了一把脑门的汗,骂了句脏话就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这位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哈!” 时川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球因为愤怒而迸出了几根红血丝。 “好说不了,”他走到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莱诺面前,一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你敢碰我的人就是在找死。” 莱诺是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平日除了节食就是减肥,怎么可能打得过时川? 他纤细的手指的拼命在空气中挥舞着想要掰开时川,然而却只是徒劳,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大手纹丝不动。 时川缓缓蹲下,结实的膝盖死死压在了莱诺的胸前,后者更加喘不上来气,脸色变得青紫。 “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靠近他一步,”时川松开钳制,抓着莱诺的头发把他带起来:“再让我发现你想接近他,我就让你从此在a市消失。” 莱诺终于得以呼吸,他痛苦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酒店经理赶紧扶起了他,然后两人双双被一只挽起袖口的结实手臂拦住。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 被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莱诺怕得浑身打着颤,一张说惯花言巧语的舌头仿佛被剥夺了功能,只有僵硬的神经控制着他死命地点着头。 经理强陪着笑搀着莱诺送出了酒吧,一切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然后时川转过了身,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游洲。 作者有话说: vous êtes adorable:你很可爱 第2章 薄暮冥冥(二) 游洲明显也没料到时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眉愣目动,脸上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时川顶着一张结了霜的俊脸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窄桌之下,两条被西装裤裹住的结实长腿将游洲困得严严实实。 “不解释一下?” 事发太过突然,就连当事人游洲也没反应过来,轮廓分明的嘴唇动了几下,“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做。” 对面人的手就搭在桌沿上,时川恰好瞥见他白皙皮肤上露出来的青色血管,两人刚才手指交叠的动作猝不及防浮现在脑海,时川顿时怒极反笑。 大掌握住游洲的酒杯,连带着挑衅似的包住了他的手。 掌心干燥灼热,被包裹住的皮肤微凉,交替的鲜明触感让游洲抬起脸,下一秒,他想起自己脸颊右侧刚才差点就被莱诺碰到,虽然并未直接接触,但想象中的油腻腻的感觉也让他颇为不适,于是游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然而这副表情落在时川眼中又是另一幅光景,他心中火气更盛,长腿交叠,故意翘起鞋尖踢了踢对面人的小腿,“怎么?不愿意我碰你?” 时川脸色如常,心里已经嫉妒得快发疯了,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失了准,骨节碰撞发出灼人的疼,游洲吃痛,拽回了自己的手。 坐在正对面的时川盯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一道明显的痕迹,眼神暗了暗。 游洲酒量不算大,今晚喝得也不少,他单手支着额头,眯眼看着时川,“你怎么过来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又把时川心里的火勾了起来,愤怒和嫉妒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伸手不轻不重地捏住游洲的下巴,酸溜溜道:“只许你和他喝酒,就不许我过来了?再说了,我还没和你算账——“ “你就这么让他亲你,连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这句话说得实在有点强词夺理,时川站得那么近,他比谁都清楚压根没亲上,何况老婆眼里一闪而过的恼火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但此刻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委屈。 不说别的,游洲怎么就能抛下自己来和野男人来酒吧喝酒呢? 面前的人眼神已经不对了,游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下巴让一下,避开那股尖溜溜的灼热。 刚才喝下的那点酒让他的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弄明白时川在问他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帕子,轻轻擦了擦脸。 时川下巴扬了扬,眉梢吊上去了,眼睛还在盯着他。 五彩灯频闪映在游洲的眼底,让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容别有风情。游洲的嘴唇被刚才的酒水润湿不少,鲜红湿润,像红玫瑰上剖开的一道裂口。 时川望着游洲,灯下的人真是美,可也美得让他刺心。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在酒吧就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时川意识到自己必须冷静一下,于是招手让服务员端来一杯柠檬水,饮下一口,用牙齿衔住里面的冰块。 他的嘴在融化,冰块却和他的心一起在熊熊燃烧。 游洲把手帕重新装回去,然后对上了时川灼热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对方还在等他给出一个说法。 “我求了他帮我办一件事情,他要把地点选在酒吧,抱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时川压根不领情,反而阴阳怪气起来,“哦,所以你就让他亲了你作为回报?” 一声叹息,游洲的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幅度。 下一秒,他横波一笑,“他不是混血吗?我又不会说法语,怎么来得及阻止他?” 一句话点了火药桶。 第5章 时川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心底的风暴逐渐聚集在眼底,黑色的瞳仁在灯下淬着光,上下牙齿猛然一合,冰块在他的嘴中迸裂成无数的碎片。 “好,”他突然笑了:“跟我回家,在家里我慢慢教你。” 他站起身,顺带着把游洲也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时川的手臂挟着游洲的腰,半强迫地带着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服务员发现游洲醉得不清,哆嗦了半天鼓起勇气上前拦住二人,话是冲着时川说的,眼睛却瞟向他怀里的游洲。 “先生,请问你们认识吗?” 时川一哂,拍了拍游洲的脸,“告诉他,我是谁?” 今晚喝的酒初入口柔,没想到后劲能这么大,醉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游洲的眼皮都透着红晕。 他已经意识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自己的腰被人夹着不太舒服,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竖起的一根手指刚好点在时川的鼻尖上,“坏人。” 时川:“......” 服务员眼中的狐疑之情愈发浓重,杨率刚才在远处观望着不敢插手,此时终于轮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他赶紧颠颠着小跑着过来,满脸堆笑地把服务员拉到一边,“我可以作证,他俩已经结婚了,是合法夫夫,不信你看——” 说着,他掏出手机,下滑到底,找出时川结婚那天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人正在面对面宣誓,一个高大英俊,一个风采俊秀,俨然一对璧人,就是脸上的表情稍显僵硬。 杨率心里着急,两个手指一滑放大了照片,点着站在台上的游洲给服务员看,“喏,看好了,这个不就是他怀里的人?” 原来是误会一桩,服务生马上红着脸点点头,向二人道了歉,让开了通向出口的路。 杨率自认帮了大忙,脸上的表情很得意,等走到时川旁边的时候才发现他哥的表情有点臭。 “你怎么有你嫂子的单人照片?”时川直眉瞪眼地看着他。 杨率一愣,忙不迭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刚才给服务生看照片的时候放大了尺寸,现在忘了恢复回去,乍一看很像偷拍的一张游洲的单人照。 他擦擦脸上的汗,赶紧把照片缩回去,叫屈道:“我哪敢啊哥?这不是你和嫂子结婚时候的照片吗?” 时川瞥了眼,脸色缓和了一点,“下次不许给别人看。” 杨率很有眼力见地用力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悄悄吐槽,见过谈恋爱小心眼的,还没见过结婚之后这么小心眼的。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扎根两秒,高大的身影就从门口去而复返。 杨率惊恐地捂住了嘴,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刚准备认错,就听见时川有些不自然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照片发我一张,还有类似的也发给我。” 杨率:“......好的。” 第3章 薄暮冥冥 (三) 暮色四合,外面华灯连天,车窗里却是令人冷齿的寂静,时川把车开得飞快,一路风驰电掣赶回了家。 天气回暖,白昼变长,窗外春风浩荡,屋内更是如此。 游洲前脚刚走进门,后脚就被人捉住腰摁在了玄关上。 他的酒品很好,就算喝醉了也不哭不闹,所以即使被人掐着腮帮子亲了也只是从喉咙伸出发出几声小小的呜咽。 时川听得心头一片柔软,伸手碰开玄关处的小灯,然后游洲侧脸上的指印再次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眼帘。刚生出来的那点心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川捧起游洲的脸,动作看起来分外珍重,指腹压在脸颊上的力度却丝毫不轻。 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好几下,时川用关节内侧滑着游洲脸颊上那块被自己弄出来的红痕,眼睛里满是餍足。 游洲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乖乖摸样,灯下的眼神干净纯澈,时川看得小腹火起,匆匆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想要解开领带,下一秒,他的手被人摁住了。 “别,别.......” 听到声音,时川停下了动作,小臂绕到后面揽住游洲的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另一只手绕到颈后捏住游洲一处软肉。 “怕了?” 下一秒,游洲微微睁开了眼睛,唇齿几度开合,发出模糊的音节。 时川把耳朵凑了过去,“什么?” 带着浅淡香气的小小气流喷在他的耳廓,“你别......别脱西装......” 时川呼吸一滞。 他还以为游洲刚才说的“别”是“不要”的意思。 奇妙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结婚一年,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游洲喝醉之后是这般光景。舌头顶住上颚,时川突然有些后悔没入股朋友的酒庄了,他把嘴送到游洲的耳边:“好,都听你的。” 长臂一伸,下一秒游洲被打横抱了起来,时川带着他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一长一短,彼此交错。 南国的春天就是有一点不好,天气实在变化得太快。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下起了雨,雨脚绵密,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坚定气势。 露台上的松软土地里种着一株不知名的名贵植物,些许是刚扎根不久,只结出了一朵小小的蓓蕾,在狂风骤雨中抖着叶子摇摇欲坠。 大雨却毫不会因为它的稚嫩而生出任何怜惜之情,很快把它周围的土地冲刷成了一片泥泞。 第6章 不知道是谁怜惜它的狼狈样子,找了把透明的小伞罩在它的头顶。奈何雨势越下越大,没多一会伞就被冲破了。 小花意识到不对,伸出两片叶子想要捂在头顶,然而为时已晚,时雨无情,早就参透了它的意图,雨水比之前灌得之前甚至还要多。 屋内哭声不止。 游洲真是被逼得急了,哑着嗓子用哭腔说道:“你.....你故意的,我都说了不行!” 时川在黑暗中端详着游洲的面容,他直起上半身,几滴灼热的汗顺着他分明的人鱼线落在游洲柔软的小腹上,烫得后者又是一阵瑟缩。 “是吗?”时川头一仰眼一闭,表情完全像在闹事,其实也是在回味刚才游洲在极力隐忍中展现出的缱绻。 几秒后,他在游洲委屈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坏笑:“可是宝贝儿,这是进口货啊,老公看不懂洋文,买的时候不知道这么容易破。” 字里行间摆明了一报还一报,游洲眼前一黑,他就知道时川余火未消,看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清凉幽暗,又深不可测,像是天地之间绽开的另一扇窗。 今夜注定难熬,游洲被时川连哄带骗,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了个干净。 白光几次闪过眼前,箍住腰的手臂终于被松开了,游洲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被捞着换了个姿势,正面坐在了时川的怀里。 游洲足足比时川小了两号,刚好被男人藏进怀里,脸颊紧紧地贴着他滚烫的肌肉。 耳朵被人轻轻咬了一下,灼热的指腹捻住耳垂,时川低沉的声音就覆在耳畔:“我和你道歉。” 游洲没吭声。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耳朵马上又被男人咬了一下,时川把下巴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抬起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低沉,回荡在整个卧室里。 “说好教你法语的,我却忘了,”男人真心实意地埋怨着自己:“这可怎么办,下次再有人找你搭讪,你不会还是呆呆地等着别人凑过来吧。” 游洲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由时川在那里装腔作势。 脚踝被人抓住,小腿绷得笔直,腿肚子打着颤,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怕的。 食指在床头的闹钟上滑过,点点荧光亮起。 “噢,”时川似是恍然大悟:“才三点啊。” 他托起游洲,往上颠了两颠,“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晚,你说对不对,嗯?宝贝?” 游洲已经失声了,只有气流的喘息。 “来,跟我说,‘je suis déjà marié’” 时川言而无信,游洲有点生气,人也变得倔强起来,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说一句。 男人也不生气,耐心地教了他好几遍,游洲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甚至把头转了过去,明显就是不配合。 窗外雨势变得更大了,甚至雨水都由线连成了片,雨幕铺天盖地地扑下。 小花新学到了一招保护自己,它把花瓣裹得紧紧的,任凭雨水变着法得转换着攻势就是不松口。 大雨终于没辙了,渐渐地停了下来,越来越小,甚至都放晴的趋势。 疲惫的植物叹了口气,可算能打开花苞了。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大雨实在太狡诈,在它绽放的一瞬间又降了下来。 游洲最后还是说了。 没办法,老师实在耐心又敬业,不仅亲身教学,甚至学生出现任何一个微小的发音错误都主动勾着舌尖重新再教一遍。 一节课上了将近两个小时,学生已经精疲力尽了,老师还乐此不疲。 时川在游洲已经有些肿了的眼皮上珍重地吻了吻,“再说一句,再说一句老公就让你睡觉,乖,我想听你说这个。” 卧室内的哭腔陡然变得激烈:“你刚才说那是最后一句了!” 时川置若罔闻,大掌贴着脊柱顺势而下,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他吻着游洲濡湿的鬓发说的,声音很小,像是稍微大了一点就会飘走。 “je t’aime” “快点,宝贝。” 声音顺着耳膜传进神经,然后,像是小橡皮锤在心脏上轻轻敲了一下,游洲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 他或许是累了,终于在喘息的间隙妥协道:“je t’aime.” 时川笑了,“真好听。” 他松开了手,在游洲的眉心吻了一下,也重复了一遍。 “je t’aime.” 然后低声说道:“睡吧,晚安。” 卧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游洲因为倦到极点,几乎在时川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就沉沉进入了睡眠。 半个小时后,从浴室里被抱回来清洗干净的游洲仰面躺在床上,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可他旁边的时川却一直没能阖眼。 如果放在从前,这种事情给他带来的疲惫感只会让他心满意足,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逐渐不满足于此。 月光融化在浅色的窗帘后,游洲裹着被子缩到了角落,床铺宽大柔软,时川躺在中间,仿佛栖身于一座孤岛之上。 眼睛茫然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良久,时川侧过身,目光看向游洲的方向。 身旁的呼吸匀长静谧,他不敢惊扰爱人的睡眠,只能用眼神一遍遍描摹着游洲露在空气中的一小片莹白的肩头。 第7章 半晌,他试探地伸出手臂抱了游洲一下,然后轻轻缩回手,保持刚才的姿势没动。 黑暗中两人挨得很近,时川的半张脸都沐浴在游洲的鼻息之中。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薄唇无声动了几下,像是在问游洲,又好像是在问自己。 究竟什么时候, 你才能真心实意地对我说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时川教老婆的第一句是——“我已经结婚了”(je suis déjà marié) 第二句是——“我爱你”(je t’aime) 第4章 余烬未尽(一) 初日瞳瞳,时川从床褥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位置。 果不其然,一片冰凉。 他拧着眉头翻身下床,路过衣帽间时脚步一顿。 落地镜前面立着一个干净利落的身影,时川慢慢走过去,停在了那人身后,挑眉看着镜子里的游洲给自己打领带。 游洲显然也看见时川了,微微侧目分他个眼神就算是打招呼,然后轻轻撇了撇嘴。 时川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他自知自己昨晚把人折腾狠了,游洲没出口骂他已经是客气了,但是嫉妒之情仍在心中暗潜滋长,落在游洲身上的目光也愈发放肆。 身边杵着的人实在太有存在感,游洲被盯得有些不太自在,但又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好用眼神频频暗示时川,企图让他收敛一点。 奈何后者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大咧咧地倚在旁边的贵妃椅上,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老婆换衣服。 意味深长的目光自下而上滑过,时川的眼神先变质后变态,最后恋恋不舍地停留在游洲那截被皮带围住的细腰。 他表情严肃,乍一眼还以为在琢磨着皮质如何如何,实则在回味那条西装裤下的两个对称的清浅腰窝。 游洲在时川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换个方向给自己打领带。 修长的手指捏着素色领带的一角上下翻飞,深色的暗纹配上衬衫更显得一他张脸白如玉石。收拾完毕,游洲拉开抽屉,刚准备挑一个领带夹带上,下一秒就听到时川有些吃味的不满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今晚又有事?”游洲用余光瞟了眼时川,什么叫“又”? “没事,怎么了?” “那你穿得这么正式干什么?“ 游洲被他这句话问愣住了,又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眼自己。 平驳领单排扣,袖管窄瘦,锥形裤管向下收紧,浑身上下唯一能称得上是装饰的还是那枚还没来得及带上去的领带夹。明明是最普通的搭配,怎么到时川这里就成了“正式”? 游洲瞥了眼时川那张拉得老长的脸,好歹也做了一年夫妻,心里瞬间了然。 敢情“正式”这两个字都是时川嘴下留情了,看他那样子,怕不是真正想说的其实是“骚包”二字。 游洲没接话茬,转而对着镜子端详外套上是否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微小褶皱,抬手落臂间带起肩部平坦流畅的线条。 时川看得目不转睛,一直到面前的人转过身才回过神。想到自己刚才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痴态,他有尴尬地举起手放到嘴边咳嗽了一下,刚才准备要说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对了,你以后和别人保持点距离,别谁邀请喝酒你都去。“ 后一句话说得含嗔带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成家呢。” 这副口气让游洲微微睁大眼睛,略带诧异地看了时川一眼。三秒后,他没忍住嗤笑一声——“那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呢?” 时川昨晚吃了顿饱饭,所以现在自动忽视了这种小猫咪亮爪子的挑衅行为,反而大大方方地对着面前的人勾了勾嘴角。 游洲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容晃了下神。 对面的男人上身赤裸,左右胸各盖着一个牙印,两道清晰的人鱼线一直扎进宽松的睡裤里。面对游洲的目光,他表现得无比坦然,甚至骄傲地挺了挺胸,然后欲盖弥彰地翘起了二郎腿,自此截住了游洲的视线。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游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腰疼起来,耳垂染上一丝绯色。 真是个禽兽。 想说的话也说了,时川懒懒散散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准备离开房间,待到走至门口的位置却又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洒东西了?“他皱了皱鼻子,“怎么一股鱼腥味?” 游洲今天早上有课,他本来就赶时间,偏偏时川还堵在了大门口,只能主动侧身从对方旁边匆匆闪过,随口一答当作回复:“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时川没说话,抱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游洲离开的方向。 他自小对气味就敏感,但这次在屋子里足足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味道的源头在哪。 家里的阿姨要今天下午才能来打扫卫生,无奈之下时川只能把房间里的窗户全打开来通风,好在那股味道没多一会儿就散去了。 群窗打开收拢春光,日光静静攀着窗框漫入屋内,带着些许微风绿意。 时川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眼睛在看到自己腰腹部的几道红色的抓痕时浮现出了几丝微妙的笑意。他换着方向打量了好几遍,突然注意到镜中露出一角闪动的白光。 时川顺着光线看去,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抽屉没关好,走过去随手一推。 第8章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时川复又拉着把手把抽屉拽了出来。 最下面一层并排摆着两个黑天鹅绒盒子,时川抽出右面的那个托在手心,缓缓打开盒子。 小小的铂金戒指嵌在绒布中央,上面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目光随着戒指反射出来的光线起落几下,时川的心中突然闷闷一紧,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枚戒指的场景。 当年时川这个婚结得不情不愿,婚礼也就办得匆忙又仓促。 虽说时母对操办婚礼这件事充满热情,但一方面她上了年纪,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另一方面时川摆明了要当甩手掌柜,所以就出现了婚期将至却没人想起要准备戒指的尴尬场面。 而在距离婚礼还有三天的时候,时川突然收到了一条发自游洲的信息,对方约他在茶楼见一面。游洲贴心地把地址选在了他公司楼下,但是时川压根就不领他这个情,十分钟的步程硬是晃晃悠悠磨磨蹭蹭花了半个小时。 时川想象着可能为此变得恼羞成怒的游洲,脸上瞬间露出一抹顽劣的笑,本来烦闷的情绪莫名高涨了几分。结果等服务员把他引到包间的时候,时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彻彻底底地傻了眼。 里面压根空无一人。 第5章 余烬未尽(二) 包间里温度适宜,清凉的穿堂风一阵阵地穿过来,时川却硬是蓄了满腔怒火。 等了足足五分钟也不见有人进来,时川感觉自己被耍了,猛然推开椅子准备发作,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清润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时先生,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 青年肤色洁白,前额干净眉毛整齐,明明嘴上是在道歉,眼角眉梢却透露出一点揶揄的笑意,简直就像算准了时川会故意迟到。 时川恶狠狠地着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准备好的借口被抢了不说,甚至还被人家反将了一军。包间里窗几明净,倒映出他恼羞成怒的一张脸,时川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大号傻逼。 还没开口气势就已经败了一半,他愤愤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有事说事,我还有会要开,没工夫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好的,”游洲略一颔首,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个小盒子摆在他面前:“时先生不要误会,我对你之前的要求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我觉得三天后的婚礼并不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没准备婚戒多少会伤了时家的脸面吧。” “所以我擅自准备了这个,还请你不要介意。” 游洲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滴水不露,时川脸上瞬间一红。他还真忘了这茬。虽然他对游洲没什么好感,但不管怎么说婚戒也该由自己负责准备。 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但是时川实在是抹不开那个面子去和游洲道歉。于是,几乎是赌气似的,他闭上了嘴,直接拿过盒子在自己面前打开。 刚看到戒指盒子内部印着的品牌标识时,时川就没忍住一挑眉。这个牌子在h国独一家,况且价格不菲,普通人想要买上一枚很是需要花上一番功夫。 游洲明白他心中的疑问,不急不徐地解释道:“毕竟事发紧急,刚好有朋友在h国出差,我听说这个牌子还不错,所以正好拜托他帮我带一对回来。” 平心而论,戒指低调大气,上面的钻石着实不小,看得出来设计它的人用了心。 时川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掌心的那枚银色小环,在瞥见戒指内侧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铂金戒指刻花纹?你也真够俗的,以为自己在挑金戒指吗?” 听到这话,对面的人放下了茶杯。 游洲微微一笑,目光打着弯落到了他的脸上。 时川当时还太嫩,根本不了解这副笑容背后的含义,但是他很快就懂了。 只见下一秒,游洲的眼睛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瞳孔清亮如同两柄开了开了刃的刀,自上至下把时川打量了一遍。落在身上的目光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正当时川被看得有些不耐烦时,对面的人突然发了话—— “你会这么想当然很正常。” 第一个字被重读一声,其中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时川被怼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一口老血噎在喉头。 后来这一幕曾无数次地在时川的脑海里进行着复盘,他每每想起来都怄气得要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川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却满是轻松。 他拿起戒指细细打量了几秒,继而嘲弄一笑。 游洲竟然敢说他品味不好? 开玩笑,他要是真品味不好能栽到游洲身上? 时川观摩够了,准备重新把戒指放进盒子。他之前怕把戒指磨花,所以一直没戴在手上。然而当指腹接触到盒子的那一瞬,他的动作却停下了,昨天酒吧里两人手指交叠的场景再度在脑海中出现,时川瞬间变得非常不爽。 几乎是恶狠狠的,他把戒指套牢在手指上,气呼呼地磨了两下牙。 他就不信了,从今天开始他要戒指不离手,看谁还敢打他老婆的主意。 简单收拾后,时川拾阶而下,来到一楼。餐厅的桌子上放着几碟清粥小菜,他瞥了一眼,意料之中的没有胃口,于是越过餐桌,径直走到另一个房间。 第9章 少顷,穿戴完毕的时川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一直到走到车库时他才想起了昨晚落在车里的鱼,顿时嫌弃地皱皱眉,打算到公司后通知秘书把车送到洗车店处理干净。 时川和游洲现在住的别墅不算大,车库里只有四个车位,除去昨天那辆宾利和游洲自己的车,里面还停着一个跑车,车身流畅动感,不仅颜色是招摇的红,看起来更是动力十足,尾灯与下方饰品组在一起成了四个黑洞,看上去像安了四个氮气喷气。 这辆跑车是他二十岁那年从父亲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时父好不容易开窍了一把,以为男孩子肯定能喜欢跑车,于是大手一挥选了辆招风的正红色保时捷。 没想到时川却嫌这个颜色太惹眼,所以一直把车放在车库里面吃灰。不过今天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他只能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前脚迈进驾驶座的时候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时川猛然捂住腹部弯下腰,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 他知道自己的胃病又犯了。 这是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得上的毛病了,时川吃不惯那里的饮食,又一向争强好胜,动辄在图书馆里熬到三更半夜,一来二去就得了胃病。 昨晚他空腹发了好一顿脾气,加上回家又逮着老婆做了好半天体力活,顽疾再度发作。双手搓动几下,时川紧闭双眼,把微热的掌心压在胃部捂了好半天才勉强缓过来。 他拿起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顺手打开旁边的手套箱准备塞进去,待看清里面的两个纸盒子时一愣。 一个是胃药,另一个是醒酒药。 这倒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不过时川没有太过意外,自己的秘书梁成柏办事一向认真,看来把他招进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第6章 余烬未尽(三) 今天送来的文件简直堆成了山,时川处理完自己手边的工作时才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六”。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两下,梁成柏走进来提醒他,“时总,您今晚有一个校友会,要现在动身吗?” 时川的高中就是在a市读的,他年少有为,本来就算得上是杰出校友,前段时间又给自己的母校捐了一栋楼,于是也就在今天校友会的邀请之列。 办公桌前的人抬起头,疲惫地揉揉额角,“行。” “对了,你给.......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我今天早上忘说了。” “好的。” 梁成柏小心地关上厚实的木门,然后回到秘书室里拨通一个电话。 “喂?游老师您好,请问您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 “嗯,是这样的,时总今晚要去参加一个校友会,他让我打电话告诉您一声。” ....... “没关系,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晚宴设在一个价格不怎么亲民的酒店中,一顿饭几乎集齐了学校里的高层领导,还有几个当年的老师也受邀过来,笑容满面地坐在时川旁边,时不时招手让其他人帮忙给他们拍几张照片。 时川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简单和他们点头寒暄几句,然后转身向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中年女人走去。 女人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有些惊喜,时川露出一个微笑:“胡老师,好久没见到您了,不知道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胡老师是他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时川当年成绩优异,又是时家独子,步入高中以来就是全校关注和讨论的重点。结果到了高三那年,时川突然说自己想走艺术类高考,考美大。 时父时母当时都在国外忙生意,纵使心急如焚也不能立刻飞回国,而时川身边的所有老师都强烈反对他的决定,时川本来就浑身带刺,当时更是和一众人闹得很僵。好在有胡老师耐心开导他,最后才打消了这个有些冒进的念头。 也正因为这样,即便两人多年未见,时川也一直在心中记挂着胡老师。 胡老师虽比过去苍老了不少,但是看到时川时,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如当年的温柔。“挺好的,我最近也快退休啦,儿子前年也上了大学,小时现在怎么样?工作肯定很忙吧。” 下一秒,她注意到了时川手上的戒指,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成家了?” 时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不少,“对,前年结了婚。” “对方是做什么的?” “他和我是一个高中的,现在在a大当大学老师。” 胡老师明显顿了一下,“同一个高中?他是哪一届的?” “和我一届的,他叫游洲,您认识他吗?改天我可以带他来见见您。” 中年女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怔忪,嘴唇有点抖,半天没说出话来。 时川沉默地看着慌乱和震惊的表情交替在她的脸上出现,过了许久,胡老师把额前的一缕白发拂到耳后,再抬起头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笑容欣慰,“不用不用,你们现在工作都忙,照顾好自己就行。” 晚宴时间不长,时川也在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人,所以不过一个多小时,他就起身准备离开这里。果不其然,时川离开的身影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不顾他的婉言拒绝,硬是要把人送出酒楼。 时川耐着性子和他们在门口彬彬有礼地道别了半天,终于得以脱身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了正站在一旁的胡老师。 第10章 后者的目光专注而复杂,时川的心脏突然没由来的微微一紧,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怎么了?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人像是没料到他会走过来询问,缓过神后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也有点犹豫,嘴唇开合几下,最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小时啊,你一直都这么聪明,唉,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岁数大了,总想唠叨两句。” “你和小游都是好孩子,老师想说,小游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和他一直好好的。” 几分钟后,梁成柏意外地接到了时川的电话。 “让司机先回去,把车留下,我有点事要办。” 男人的声音宽厚低沉,梁成柏知道这说明老板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是时川从来不是允许别人多管闲事的性格,所以梁成柏也只是迅速应下,然后按照他的要求让司机先回家,给时川送去了钥匙。 一切处理完毕,梁成柏看着自己身侧的手机,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游老师这件事呢? * 偌大的停车场空无一人,无尽的寂静让车内的时间缓慢得有了凝滞感。时川静静地独自坐在车里,黑暗拂上面容,让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时川刚才很敏锐地看见了胡老师在提起游洲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所以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直长久盘旋着同一句话。 “小游不容易,“时川深吸一口气,复又低声重复一遍:“不容易。” 她所说的话必然与游洲有关联,而什么问题一旦和游洲扯上了关系,时川就不可避免地想要刨根究底。 手指在膝盖上规律地点着,他反复思忖着胡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才周围人很多,时川没能找到机会问出这句话的含义。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刚结婚前时母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沓资料,心里越发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只是拿起来草草一翻。 印象里只记得游洲的父母在高中的时候离婚了,以及两人的高中和大学刚好都是同一所学校。据他了解,时川家庭也不像特别困难的样子,如果不是经济上的困难,那还能是什么呢? 理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良久,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嗯,是我。” 对面的声音睡意朦胧,“时哥?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出什么事了?” 沉默在黑暗中如有实质,时川莫名觉得喘不上来气。 远处的路灯昏昏黄黄,上面的灯罩带锈蒙尘。时川望着远方,竭力以一副轻松的语调问道:“我想问问你——” “知不知道游洲高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电话那头先是响起脚步声,然后是开关打开的“啪嗒”一声。杨率拿着电话披衣下床,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足足两分钟都没有声音传来,时川清楚对面在有意消磨时间,但他今天的耐心长得可怕,摆明了不问出来个结果誓不罢休。 杨率最终还是妥协了,“哥,你......见过嫂子的父母吧?” 时川好像触动了什么似的,微微皱眉侧过头,“嗯,他是重组家庭,怎么了?” 杨率很纠结,斟酌着重新组织下语言才开口,“我要说的就和这个有关系。” “那你知道他父母为什么离婚吗?” “为什么?” “他父母当时离婚的时候闹得挺难看的,好像是因为他母亲,呃,出轨了。” 时川莫名有些烦躁,“出轨就出轨呗,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杨率沉默了一下。 “但是,他母亲的出轨对象好像就是咱们高中的一个老师。” “最要命的是这个男老师的老婆也在咱们高中工作,虽然大家都知道和游洲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也懂吧......“ “据说那个女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就疯了,披头散发地冲到了游洲他们班,具体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把他的书直接顺着窗户全扔下去了,然后还骂得......挺难听的。” 嗓子突然变得干涩,时川单手在烟盒底部叩了两下,抽出一根烟点上,暗红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亮又一亮。 他抬抬眉,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攥着手机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知道这个事的人多吗?” 杨率在电话那头咂舌,“岂止是多啊,整个学校都知道。” 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时哥你估计不知道,当时你去外省参加竞赛了。” “对了,嫂子当时好像也是全校前几,本来也能参加个什么竞赛,结果就因为这个事没去成。而且.......当时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说、说他妈就是做那个的。” “继续说。” “然后,听说有几个人拿这个事找过嫂子的茬,但是他们好像家里有靠山,这些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都有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毕竟我当时也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人说话,空气死一般的阒寂。 杨率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件事告诉时川了,“哥......你不会对嫂子有成见吧?” “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 “心疼他。” 杨率在电话那头一片哑然,心里也难受起来。 夜色深沉,远处只有路灯几点。 第11章 时川手中夹着烟,烟灰的长度已经极其危险了,但是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望向窗外。微茫的光线衬得周遭恍如黑洞,来去之间将十多年前的岁月与现在衔接在一起。 通向过去的洞口深邃而绵长,时川恍惚看见游洲无辜的青春正向着此间坠落。 第7章 余烬未尽(四) a大的清早格外热闹,路上人来人往,穿梭在校区里的大学生们脚步匆匆。 下课铃在主教学楼的某处阶梯教室内响起,游洲关掉了最后一张幻灯片,平稳的声音从讲台上的麦克风传遍整个教室,“好的,那这节课就到这里了,同学们辛苦了。” 下一秒,细细簌簌的收拾东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喧嚣的交谈声也从角落里迭次传来,不过教室里的人并未全部散去,几个抱着电脑的学生一拥而上围住了讲台上的游教授,七嘴八舌地提着和课程内容相关的问题。 游洲耐心地听着他们说的话,时不时点点头,然后抛出一个新思路引导他们继续思考。 终于解答完了学生的问题,游洲缓步离开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坐下没几分钟,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里面的人说了声“请进”。随后,一个圆脸小姑娘走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游教授,早上好!” 游洲本来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对着面前的人微微颔首,“过来了?” 女生把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游洲的桌子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兔牙,“嗯!游教授,今天我妈妈来看我了,她让我把菊花茶带给您,说是可以明目的。” “好,替我向你母亲说声谢谢。” 游洲接过茶包,放到自己的手边,“这周去陈医生那里了吗?” 女孩子点点头,“嗯嗯,他说我下个月应该就可以不用再去啦。” 像是想起了什么,女孩羞涩一笑,“游教授,我找到了一份兼职,下周发工资,我想请您吃个饭。” 目光在女孩的身上停留片刻,然后游洲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听到游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女孩子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她不敢耽误太长时间,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这里。 木门被阖上带起一阵微风,扬起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身侧的菊花茶散发着浅淡的香气,游洲对着那几个褐色的纸包出了好一会儿神,然后拿起其中一个放进自己的抽屉,把剩下的几个装进了身后的公文包里。 * 总裁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滞重,时川冷眼看着自己桌子上的几张纸,从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什么叫‘高中时候没和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梁成柏垂眸站在他面前,“抱歉,时总,但是根据查到的信息,事实的确如此。” 胸膛起伏几下,时川对着梁成柏挥挥手,“行了,你去给我端杯咖啡过来。” 疲倦夹杂着烦闷一阵阵地袭来。因为昨晚的一通电话,时川几乎彻夜未眠。 他在床铺中辗转反侧了半宿,满脑子装着的都是杨率说的那几句话,心脏被难言的酸涩感充满。 勉强挨到次日天亮,时川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拨通了胡老师的电话号码。然而对面却像在躲着他,铃声重复几遍都没人接,时川把手机扔到一旁,烦闷地吐出一口气。 早上九点,各部门逐渐运转起来,梁成柏简单整合了手边的任务,然后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将今天需要批复的文件转交给时川,工作完成刚准备离开,没想到对方却把他叫住了。 “你去给我查一个人。” 梁成柏有些不明所以,“好的,请问时总您想查谁?” “游洲。” 瞳孔睁大,梁成柏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您要查.....” 时川将他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知道他想必是误会了,难得开口解释道:“去查他高中时候的事就行,我想知道他当时过的怎么样,以及......” 他神色一冷,“有没有什么校园暴力之类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梁成柏瞬间了然,微一颔首就退出了办公室。 晚上九点,挂钟的时针与分针排成逆“l”型。窗外月色昏暗,并已西斜,而大厦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两下,过了几秒,厚实的木门后传来一声模糊的“进”。 梁成柏拿着几张纸走进来,恭敬地递给时川,“时总,全部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时川摘下金丝眼镜扔在桌面,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线条利落的面孔从电脑后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两道剑眉在看向桌上的薄薄一层资料时皱紧,“只有这些?” 梁成柏在心里叹口气,轻轻点点头,“是的,所有和游先生高中时期有关的资料都被找到了,” 时川觑他一眼,“啧”了一声:“这么没眼力见呢?叫什么‘游先生’?明明是总裁夫人。“ 梁成柏:“......” “时总,”他微微一欠身,把姿态放得更低,但是语气中却带了点不依不饶:“我记得您一年前曾亲口纠正我只许叫这个称呼。” “您还说如果叫错了就扣光我的年终奖。” 第12章 时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偏偏这话的的确确是自己亲口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他黑着脸瞪了眼自己的秘书,“从今天开始就是总裁夫人了,叫错一次工资扣一千。” 社畜梁成柏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时川,然后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时川哼笑一声,从拿起桌上那几张纸,然而越往后翻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什么叫‘高中时期从未和他人发生过冲突’?还有——我不是让你去查他有没有被校园暴力吗?为什么这几张纸上只字没提?“ “抱歉,但我去找了当年的资料,并没有发现相关的信息。” “没有相关的信息,”时川淡淡地重复了一遍,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的几张白纸上,眼神中意味不明。 他承认,自己不该以最坏的可能性去揣测曾经发生在游洲身上的事,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现实甚至可能比你所能想象到的内容还要残忍。 游洲长得好不好看,他不是不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消去了百分之八十的火气。但是,时川忍不住地想,这张漂亮的面孔对于高中时期的游洲,对于一个曾经意气风发但却被丑闻缠身的人来说,会不会是一种负担? 胡老师提起游洲时露出的不忍表情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几乎是同一时间,时川突然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碰到的一个被围堵在卫生间里面的男生。当时的情况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男生的面孔也早就被淡忘在记忆深处,但那双带着哀求意味的湿润眸子却被他记了很多年。 时川害怕这样的事情也在游洲的身上发生过,但他更害怕游洲只字不提的样子。 他当然贪恋现在如静潭般平静的日子,但比起河岸,他更希望自己是游洲的渡口, 足以承载他的过去,也足以帮他抚平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不易。 “没有消息就去查他高中的班主任,去查他高中时期的所有任课老师,联系到了马上告诉我,我亲自去问。” 十指猛然松开,几张白纸在空中飘散开来,随后落在地面上。 “无论用什么方式,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知道他高中时期经历过的全部的事,全部,梁秘书,你听清楚我的要求了吗?” “我明白了,时总。但是,”梁成柏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迟疑,“我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他高中的班主任已经进了监狱。” 时川手中转动的钢笔停下了,他抬起头,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进监狱了?” “是的,”梁成柏回答道:“受害者是他执教班里的一个女生,罪名是——。” “哪年发生的事?” 梁成柏报出了一个年份,时川迅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 游洲毕业在这件事发生之前。 * 清凉的夜气一阵阵地拂上路人的面颊,游洲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和梁成柏的通话记录上,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 “时川,嗯,是我,你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你不用等我,今天公司有点忙,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去。” “好,那你注意身体。对了,汤姨今天打了电话,她说咱们好久没去看过她了,所以,明天你可以陪我去一趟我爸家吗?” 游洲语调很轻,尾音上扬莫名像撒娇,时川的心脏小小地悸动了一下,然后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第8章 朽木难雕(一) 时川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开车载着游洲踏上了开往游父家的路程。 晨光在天际慢慢扩散,一轮红日带着柔和的霞光从地平线升起,蔓延到天幕中心。 游洲坐在副驾驶上,眼睛时不时地飘向那张倒映在外后视镜中的英俊面容。时川会在开车的间隙与他偶尔交个眼风,然后两人又迅速撞开目光。 一个多小时后,汽车在游父的住处附近停下。 游父不习惯城市生活,所以这里和市中心离得很远。不远处的新旧墙交隔夹出一条通向住宅的区小路,这附近的宅子都是双层小楼,连带着方方正正一块小院。 时川开门下车,又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游洲本来在盯着远处碧绿的菜田,余光瞬间被其中满满当当的礼盒吸引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多吗?”时川脸上不以为意,手上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摞在地上,“我感觉还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门铃被按下,几秒后,房门应声而开,一个肩背微驼,头发花白的瘦高的老头站在他们面前。 父子俩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游洲沉默片刻,叫了声“爸”。 游父缓慢地移开了那对浑浊的眼珠,从喉头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 下一秒他就绕过了游洲,望向时川的眼神关心又热切,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小时来了,哎呦,怎么还拿着这么多东西?快进来快进来!” 如同沙砾硌进皮肉,时川看着那张皱纹满面的笑脸,心里突然不太舒服。 他松开手中的东西,重重地放在了游洲的脚边,随口答道,“嗯,还好没迟到,游洲非要去给您买这些东西,路上耽误了一会儿。” 第13章 游洲正在换鞋,闻声动作一顿,他抬头望向时川,眼神中满是诧异。 游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嗯,到了就好,你汤姨听说你要来,昨天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 “给我也拿一双拖鞋,”时川打断了碎念,径直绕过游父,向坐在矮凳上的游洲伸出一只手,同时说道:“咱们汤姨做饭确实很好吃,我都饿了,你怎么样?” 游洲被时川赌气般的“咱们”两个字逗得忍俊不禁,轻轻拿出一双鞋递过去,模仿者他的语气回答道:“嗯,我也有点,走吧,咱们洗手去吃饭。” 两人默契地无视了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人,游父站在原地,对着游洲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厨房里烹炒煎炸的声响伴着抽烟机的轰鸣声一阵阵地在空气中盘桓,门口一个矮个女人正在把游洲往外推,满脸慈爱,“哎呦,小洲,你怎么还来帮我的忙了?工作那么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好好休息去吧。” 时川刚才被游父叫在了客厅,闻声立刻朝着厨房的方向张望。游父注意到他的动作,赶忙说道:“不用管他,他天天也没什么事干,现在干点活还不应该?” 听到这话,时川笑了下。 下一秒他站起来,径直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那正好,我平时也很闲,刚好也去帮忙。” 游父孤零零地被落在客厅中央,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他越想越不爽,这种感觉在看到厨房里众星拱月般的游洲时达到了顶点。于是他刻意挤进去,同时故意把脚步跺得很响。 汤姨本来在和游洲有说有笑,瞥见丈夫阴沉的脸色顿时噤了声。 眼看着游父一步一步走近炉灶,表情在看到锅中色泽鲜艳的松鼠桂鱼时变得彻底难看起来,“又做鱼干什么?家里哪有人吃这个?” 汤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 时川仿佛故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凑过去“咦”了一声,然后对女人笑道:“汤姨,您记忆力真好,还记得游洲爱吃鱼。” 游父重重咳嗽一声,“他一年才回来几趟?何必费事做这个菜?” “巧了,”时川笑着接过话茬,“汤姨,您一会儿能教给我吗?我天天和游洲在一起,正好可以单独做给他吃。” 汤姨和游洲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前者满眼都是笑意。 这一幕刚好被游父看见,放在往日他肯定要大发雷霆,奈何今天时川也在这里,他只能勉强忍下怒火,背手趿拉着拖鞋离开厨房。 一直到坐在茶几前他仍旧余火未消,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在拆他的台。 这顿饭花了不少功夫,菜端上来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终于到了中午时刻,四个人才在桌子前坐齐。时川和游洲坐在同一侧,游父和汤姨坐在他们对面。 “小川啊,来尝尝这个,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个菜好吃。” 时川礼貌应下,道了声谢。 游父坐在对面看着他,眼神中是说不出的满意,汤姨感觉他这样盯着女婿看不太好,悄悄拉了游父的袖子,然后狠狠被丈夫瞪了一眼。 饭桌寂静无声,只有时川会对游父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句嘘寒问暖做出简单的回复。饭吃到一半,游父突然清清嗓子,“小川,你那个公司应该办得挺大的吧?” 时川抬起头礼貌笑笑,没点头也没摇头,“一般吧,主要是运气不错。” “那你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职位?” 饭桌上瞬间安静,游洲放下筷子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立刻听懂了游父刚才的意思,没有片刻犹豫,游洲回答得很干脆:“我不需要。” 被拒绝的游父已经隐隐有发怒的趋势了,眼球自眼眶中凸出,两道灰色的眉毛高高向上扬起,几乎要箍住干瘪的额头。 他强压下火气,语气冷硬,“怎么不需要?小时随便在公司里给你安排个工作不都比你现在的强!二十好几的人了,天天哪有一点干正事的样子?!” 这种理直气壮的强盗逻辑反而让人无言以对,游洲向后靠在椅子上,淡淡反问道:“如果在大学里当老师都不算您所谓的‘正经职业’,那么,请问什么才算?” 无人说话,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停下了。游父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的手有点颤抖。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对面的游洲越是无动于衷他就越是生气,肋骨突出的瘦弱胸膛一起一伏,陈皮子烂谷子的事都被他翻出来抖得一干二净,。 “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来讨债的,哼,从小你就不省心,小时候就敢自己偷偷捡个流浪狗带回家,“说完这句话,游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面色扭曲一瞬,然后音调逐渐拔高,嗓音也变得刺耳起来:“上高中了更是翅膀硬了,高考的时候竟然自己偷偷改志愿,我辛辛苦苦赚钱就是让你去学什么破古文字的?” “别以为你当个大学老师就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告诉你,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得永远听我的!就凭我是你爸!” 汤姨从头至尾低着头,此刻也从眼眶的边缘悄悄打量着丈夫的神色,轻轻拍了拍游父的手臂,“好啦,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第14章 游父面色铁青地掀开她的手。 游洲在沉默中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然后闭了闭眼,薄薄的眼皮上隐隐透出几条淡青色的血管。再睁眼时,他望向对面的父亲,脸上连一丝表情波动也无。 “您说完了吗?” 游父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怎么?你要顶嘴?” “我当然不敢,”游洲抱臂靠在椅子上,淡淡说道:“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我会这样做当然很正常,毕竟我身体流着我妈的血。怎么样,这个解释您满意吗?” “啪”的一声巨响,瓷碗落在桌面四分五裂,游父的眼袋突然就是一阵颤动。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 枯木般的手掌带着劲风就要打上游洲的脸,他没有反抗,只是侧过头,闭上了眼。 过了好久,耳光却没有落下来。 游洲睁开眼睛才发现,身旁的时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抓住了游父的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您要打他?” 游父削瘦的前额落下一绺白发,已经很稀薄的额角泛着愤怒的红光。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和时川硬对硬,额头上的青筋涨了几下,少顷在脸上挤出了一个难堪的笑容,“没,没要打他,我这不是被他说的话气着了嘛......” 时川松开他的手,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嗯,那我明天托人给您带点降火的药,毕竟气大伤身。” 第9章 朽木难雕(二) 有了这样一出闹剧,这顿饭吃得更是味同嚼蜡,剩下的时间里谁也没说话。 直到饭后时川主动提出要和游父去下棋,气氛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游洲本来要帮汤姨去洗碗,却硬是被后者摁在了沙发上。和客厅一墙之隔的书房里不时传来棋子的碰撞声,游洲不想在客厅再坐下去,索性拉开了露台的门,隔着围栏极目远眺。 黄昏染黄了半段墙头,隔壁院子里种的龙眼树探出枝桠,晚风送来青草的香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玻璃门被轻轻拉开,汤姨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 游洲回过头,眉宇修长而眉骨挺拔,浓密的眼梢在夕阳中淬着光。 “您怎么过来了?这里晚上有点凉。” 汤姨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对不起,小洲啊,你真是受委屈了。” “我倒没什么所谓,”游洲对着她笑了一下:“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再度发出一声叹息,“都是我不好,我本来想着你和小川好久没过来了,想邀请你俩过来吃顿饭,谁知道......唉,不说了。” 游洲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事。对了,小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他到时候回家吗?我可以开车去接他。” 小筠是汤姨带过来的儿子,随母姓汤,现在正在外省上大学。 一说到儿子,汤姨的眼睛比刚才亮了几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最近有点忙,下个月才能回一趟家。” 游洲点点头,“好的,到时候我来安排吧。” 几句话说完,汤姨还站在原地,她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先是试探地看了眼游洲的脸色,然后吞吞吐吐地问道:“小洲啊,不过我看小川现在对你还挺好的......” 游洲被逗笑了,“您想问什么直说就行。” 汤姨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看我,越活倒越回去了。阿姨想问问你,小川现在不闹着要和你离婚了吧?” 游洲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 他刚要开口,转而就看到透明玻璃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洲有意把语气放缓,眼睛却瞟向时川的方向,“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恐怕得问问小川本人了。” 时川:“......” 他一个跨步拉开玻璃门,下一秒整个上身就直直地伸到了汤姨面前,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真诚,“汤姨您放心,之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肯定不会了。” 汤姨差点被他吓出心脏病,回过神后先是嗔怪地瞅瞅游洲,怨他也不告诉自己一声。游洲睫毛低垂,掩去眼中的笑意,然后看向时川,“你怎么来了?下完棋了?” “嗯,”时川点点头,然而对汤姨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公司突然有点事,只能改日再来拜访您了。” 汤姨忙不迭地点点头,“那快回去吧,别耽误工作了。” 不知道时川刚才下棋的时候说了什么,游父一直到两人离开都没再现身,几人也默契地没有再问什么。 汤姨拎着好几坛子自己腌的咸菜,准备放到车的后备箱里。游洲记起了时川最讨厌这种咸不咸酸不酸的味道,下意识地看向时川,脸上的表情有点犹豫。 没想到下一秒,时川直接主动接过汤姨手中的坛子,笑逐颜开道:“太好了,下周的早餐正好就吃这个,谢谢您。” 生怕被拒绝的汤姨瞬间松了一口气,“没事,你们喜欢就好,这两天我再做点,下次过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上。” 在听到“下次过来”这四个字的时候,游洲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时川当即抢在他前面开口:“他工作忙,到时候我过来取一趟吧。” 汤姨眼睛睁大一瞬,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第15章 简单告别后,两人在车上坐定。正当游洲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的时候,旁边的窗户却突然传来“笃”“笃”两声响。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摇下车窗,然后看见了汤姨笑眯眯的一张脸。 “对了,我刚想起来,”汤姨探进一只粗糙干裂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游洲的头,然后小声说道:“少听你爸胡说八道,我前两天买菜的时候和人家说,汤筠他哥哥是大学老师,人家都羡慕得不行呢。” “真的,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汤姨悄悄对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你比汤筠让我骄傲多了。” 眼眶没由来地泛起一阵酸热,游洲使劲眨眨眼,“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车轮打转扬起一阵尘土,背后那个用力挥手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时川虽然在开车,但是目光却一直关注着游州的方向,他知道对方的心情肯定不太好,想了想决定抛出一个话题,“我刚发现.......我们上的是同一个高中,好巧。”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时川分神看了游洲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嗯,”游洲注意到时川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你觉得很巧是吗?” 时川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懵懵懂懂地顺着游洲的话点了点头。 一声轻笑,游洲转过脸没再说话。 不管怎样,车里的气氛比还是比刚才轻松了不少,于是时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父亲一直这么对你吗?” 说完这句话,时川屏住呼吸,悄悄抬眼望向他。 游洲的侧脸神情若有所思,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五官端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沉默不语时,表情往往冷淡而令人生畏。 思忖良久,游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其实......不算,毕竟在我上高中之前,他对我都还算不错。” 时川眼皮一跳,心下顿时明白了。 整整十分钟没人说话,然后,游洲突然开了口,声音回荡在车厢内。 “咱们高中有几间教室的墙上没有表,你记得吗?” 游洲突然主动谈起高中的事情,时川顿觉受宠若惊,当即屏住呼吸赶紧点头,“记得啊,大家那时候都不愿意被分到这里考试,因为根本没法看时间。” “嗯,我上高中的时候运气就不太好,总被分到这里考试,”笑容在游洲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接着说道:“我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块自己的表,但是当时我爸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整日没个好脸色,我虽然和他提过几次,但他都挥手让我去找我妈要。” 游洲的口吻很平静,时川却渐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妈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我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在家里发现了一块崭新的男式手表。” “我现在还记得那块表的样子,黑色的皮带,表盘上画了个天文图。我父亲当时在外地,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我妈买给我的生日礼物,期待她第二天给我一个惊喜。” “然后,”游洲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生日那天,她确实给了我一个惊喜。就在次日,我发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表出现在我英语老师的手腕上。” “我浑浑噩噩地在学校里呆了一天,晚上的时候,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打开家门,里面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她在当晚彻夜未归。” “很荒谬,是不是?“ 说话声越来越小,游洲再开口时,声音几乎要和周围的寂静融为一体。 “更荒谬的是,没几天之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游洲没有说明,但是他却默认了车里的两个人都对“那件事”心知肚明。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一个月,我心里就总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一直在逃避这个想法。我现在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当时和她谈一谈,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时川沉声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或许吧,”游洲空洞地看向前方,车库顶的一盏昏黄小灯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孤寂,鼻梁两侧的眼角笼罩在一层暗影中:“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时川看着游洲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面孔,心里痛如刀割。 没有什么比看见一个高度理性的人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备受折磨更让人难受的了。 游洲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这件事能在他心头沉积如此之久,才更说明此些年一直有人不断地在向他灌输一个想法——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 时川忍不住地想象着当年的场景。 对于当时的知情人来说,这只是一场茶余饭后活跃气氛的闹剧,但是只有游家才知道,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游父和游洲都是这场悲剧的中心,但不同的是,游父作为一个被妻子背叛的可怜丈夫,虽然在短时间内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舆论热点,但这股热潮很快会褪去,最终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指指点点的目光将渐渐淡去,随着时间的流逝,取而代之的将是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而游洲呢。 最开始是那个男老师的妻子带的头,然后周围这些半大少年才得以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词可以形容游洲的母亲。 “荡妇。”“婊子。” 第16章 谣言的滋生速度是和联想能力成正比的,游洲作为这种女人的儿子,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被人贴上了满身标签,任他怎么努力也摘不下。而与此同时,周遭的闲言碎语也不断将他拖向漩涡—— “你看她儿子,是不是鼻子和眼睛和那个英语老师有点像?” “哎?好像还真有点那个意思,不会真是个野种吧?” “谁知道呢,不过看她那样儿,估计都不知道和多少个人搞过了,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种。” ........ 而最终,在无数个绝望的夜里,喝得醉醺醺的游父也近乎疯癫地抓着儿子的衣领质问他—— “你这个婊子养的,是不是早知道她和别人搞到一起去了?说啊,是不是?” 偶尔会有看不下去的邻居过来劝上两句,“小游啊,你爸不容易,当儿子的就多担待些吧,不然你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他又能怎么样呢? 别人的同情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游洲的苦楚只能如积落在心上的陈灰,永久地封存和沉寂在身体内,成年累月,最终化成永远也挣脱不开的桎梏。 梧桐树上的新生绿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时川在声音的间隙中轻轻开口:“我刚知道,原来你之前捡过流浪狗吗?刚才回去的时候好像没看见。” 周遭一片安静,远处蝉鸣已歇,只有飞蛾扑灯发出时断时续的簌簌声。 “这条狗其实是我之前和我妈一起捡回来的,”游洲的声音暗哑:“出事之后,我爸把它扔掉了。” “它被丢掉的那晚,我沿着这条街找了五遍,”游洲抬起头看向时川,眼神中是哑了火的黯然,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一趟趟地找,找了整整五遍。“ “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少顷,他低下头,怔忪地凝视着自己空荡荡的两个掌心,表情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孩子,“我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守住。” 一片沉默。 “对不起,“游洲长叹一口气,复又说道:”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下一秒,他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 “怎么会,”时川在游洲的鬓角上吻了吻,眼中起了雾:“我不可能把你当成笑话。” 时川在名利场中战无不胜,现在却在爱人的面前溃不成军。此刻他是天底下最笨的商人,拉着游洲的手执拗地要达成一桩赔本生意。 “游洲,看着我,”时川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你所有的东西,无论是丢失的,还是被人抢走的,我都会一一帮你找回来。” “你少了一个,咱们就拿回来十个。“ “找不回来的,我就亲自给你补上。” “真的吗?”游洲抬起头看着时川,再开口声音很小:“那我这回一定会守好。” 作者有话说: 虽然在文案中写过 现在还是想重新说一下 这两口子都不是吃素的 欺负过小粥都不会好过 第10章 合浦还珠(一) 次日清晨,时川独自坐在书房中。 四月的天气像玻璃一样透明晴朗,干燥的微风散发着乔木的清香。 他对着联系人黑名单里的那个名字踌躇了好久,手指在膝盖上摩挲几下,然后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把它从里面放了出来。 对面的头像是一只小银勺,两人的聊天停留在半年前,最后一条消息则是时川发的—— “你他妈有病吧?” 时隔半年再次找人家聊天,时川犹豫了几下,先是试探性地发过去一个句号。 下一秒,手机界面弹出一个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时川:“.......” 他看起来毫不意外,冷哼一声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手指动了几下,然后发过去一条短信。 * h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车正在朝着h大的方向疾驰。 正在开车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小麦肤色,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微长的头发向上抓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看就是走到哪里都会受欢迎的类型。 他身上穿着球衣,小臂露出来的线条精悍漂亮,这个人正是汤筠。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突然传出一声消息提示音,吸引了汤筠的目光。 他这两天正在和小男朋友闹分手,屁大点动静都足以把少不经事的男大学生闹得人仰马翻,此刻听见手机响,还以为是男朋友求和的信号,顿时兴冲冲拿起来一看—— “我是.....现在发给我......事成之后我给你转.......” 眼神匆匆一扫,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汤筠嗤之以鼻地看完,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他对这类骗术有点印象,上次碰到这种短信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当时对方称自己是秦始皇,其实并没有死,只要转5000块到一个账户助他复国成功,他就可以封汤筠做王爷。 一声冷笑,真是可笑,都什么年代了,骗人还用这种老套的手法。 汤筠懒得搭理他,继续开着自己的车。没想到对面的骗子不得到回复誓不罢休,甚至还嚣张地打起了电话来。电话铃声一波接一波地响起,汤筠心中烦得要死,只后悔刚才没把这个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汽车向前飞奔,随着一记油门顺利扎进停车位。 汤筠恶向胆边生,抓起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吼道:“没完没了了是吧?你有病吧,我告诉你,我还是秦始皇呢!” 第17章 路过的学生纷纷绕道而行,谁也不敢惹上这个暴躁的车主。 “.........” 对面的声音低沉冷淡,听起来还真不像骗子,“行,秦始皇,麻烦您看一眼手机,我想要一组你哥的照片,速度要快,每张五十万。” 汤筠满头雾水地把车熄火,这才看清刚才收到的短信究竟写着什么—— “我是时川,现在给我发几张带有你哥和你们家之前那只小狗的照片,速度要快,事成之后每张给你转五十万。” 目光上移到自己的备注,“王八蛋”。 汤筠眉头一挑,嘴里磨了两下牙,想起来了,这不是他那个便宜嫂子吗? 时川听出他终于认出了自己,心情却并未好上多少,他后仰靠住椅背,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汤筠这么烦自己的原因,甚至有时候他都会觉得费解。汤姨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呢? 汤筠是游洲在读高中的时候被带过来的,他走体育特长,对谁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偏偏面对游洲时顺从得出奇。 时川和汤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婚礼当天,游洲家里当时出席的亲戚寥寥无几,所以作为家属兼伴郎的汤筠就被时川顺理成章地记住了。虽说时川对这桩婚事颇为不爽,但是他也没有任性到在婚礼上就给别人脸色看,在看到汤筠时略一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没想到对方却像是早对他有所耳闻,在看到时川的一瞬间高高扬起了眉毛,下一秒把脸转向他哥,以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大声问道:“就他啊?” 时川:“?” 臭脸弟弟甚至吝于分给时川一个眼神,只是轻蔑地递过一瞥,然后继续旁若无人地对游洲说话:“哥,我说你真是瞎了眼。” 时川的表情顿时阴沉起来,他上前一步,刚好站定在汤筠面前,“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汤筠分毫不让,反而一把扯住了时川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你根本配不上我哥。” 后来还是化妆师惊呼着冲上来拉开了几人,这件事也被时川一直记到了今天。 便宜不占王八蛋,尤其是还能从自己最讨厌的人身上赚到钱,汤筠巴不得狠狠敲上时川一笔。只是他的要求有点奇怪,汤筠满脸警觉,语气很横,“你要我哥的照片干什么?” “是带有你哥和你们家的小狗的照片。”时川纠正道。 对面狐疑道:“我们家小狗?你说我哥之前养的那条?” “嗯,”时川答道:“你哥那条小狗不是丢了吗?我想再买一条给他个惊喜。” “把之前的照片给我看一眼,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一条差不多的。” 汤筠沉默了半天,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支吾:“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儿了?” 时川简直要被这个臭小子给气死,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马上换上了一副威胁的语气:“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心思,我现在就买飞机票回去揍你!” 时川深吸一口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这是小舅子不能打别生气不能发火看在老婆的面子上我忍了........ 他缓缓开口:“绝对不可能,我就是想让他高兴一点,仅此而已。” “行吧,”汤筠勉强相信了,答应得还算爽快:“等着。哦对了——你那个一张五十万还算数吧?” “........算数。” 几分钟后,时川被汤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确切的说,是半张照片。时川心里一颤,点开照片端详起来。 上面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那时的游洲简直可爱得让人咂舌,圆头圆脸圆眼睛,两条白得发光的胳膊紧紧地搂着条杂色小狗。不过照片没有显示完整,剩下的部分被人撕掉了,粗糙的边缘下只露出来一角裙摆和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 时川想起游洲昨天的话,心下了然,这个女人想必就是游洲的母亲了。 时川如约给汤筠转了五十万,然后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在烟雾的间隙用目光一寸寸地抚摸着十多年前的游洲,然后抬手打字,“你还有没有你哥别的照片了,不带小狗的也行,发给我,每张六十万。” “没有了,就这一张,那个老头子把家里的照片全撕了,我妈偷偷留下这一张夹在相簿里。我上次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把教材和相簿混到一起了,然后就这么带到学校了。“ 银灰的烟让时川的目光看起来格外幽远,他没再说什么,倒是对面在几分钟后又发了一条消息,口气难得放软。“你别再像以前那么对我哥了,他特别不容易。” 时川不久前从胡老师口中听到了同样的三个字,当时他还不解其意,现在却已经知道了其中沉重的原委。 “我知道。” 第11章 合浦还珠(二) “喂?对,是我,时川,确实好久没见了,我这次打电话是想拜托你一件事,你认不认识什么靠谱的卖狗的地方?” 对面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认真的吗?时川?我刚才都已经做好借钱的准备了,结果你打电话就来和兄弟我说这个?” 时川微窘,“嗯,我发你张照片,呃,最好能在鼻子上带一个差不多的花纹。” 第18章 电话那头竖起了耳朵,“怎么?你要送人?” “对啊,”时川状似无奈地叹口气,话里话外却满是炫耀的意味:“没办法,要讨老婆欢心嘛。” “你他妈的.......”对面被按头秀了一脸,语气中都带上了咬牙切齿:“没问题,等着吧,我去给你问问。” 两个月之后,时川和段懿才在一家犬舍见了面。最近气温回升,挤满小狗的房间里的气味也很微妙,两人没在里面呆着,而是在外面找了块空地并肩站着聊天。 段懿才看起来格外兴奋,“你小子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好呢?前两周我亲自过来好几趟,结果人家跟我说压根没见过这样的。” “我本来都快死心了,结果那天半夜两点,工作人员急急忙忙给我打电话,说一个母狗刚下了崽,小狗简直跟你照片上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时川笑笑,“谢了,这次算我欠你个大人情。” 段懿才摆摆手,继而眯眼一笑,用胳膊肘碰碰他,“看你那黑眼圈,这两天没少打听吧。” 时川对他竖起三根手指,“这个数。” “你找了十三家?” 时川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三十家?” 还是摇头。 段懿才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愕然道:“三百?不会吧,你来真的?你助理干什么去了?” 时川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左脚换右脚,“我不放心。” 段懿才瞬间肃然起敬。 半晌,他情不禁自喃喃感叹道:“好啊,时川——你也有今天。我可太想见见你那口子了,他妈的,究竟得是什么人才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谈话间,工作人员把他俩指定的那只小狗抱了出来,凑到两人面前,笑道:“请您看一下,确认是这只后就可以带走了。” 段懿才一米八,时川比他还要高上一头,但此刻面对这只嘤嘤直叫的小奶狗的时候,两人的脸上竟然具是返璞归真般的好奇。 小狗刚生下来没多久,眼睛还是半睁半闭的状态,身上带着点奶香味,湿漉漉的鼻子一下一下地往自己前面的掌心中拱着,尾巴上的一撮黑毛规律地在时川的手腕上甩来甩去。 时川托住它的两个前爪把它举起来,放在温暖的阳光下仔细地打量着。 段懿才看着他那副专注的样子打趣道:“对着照片检查仔细点,小心老婆不满意把你赶出去。” “不用,“时川掂了掂小狗的前爪,漫不经心道:”我不用照片都能比出来。” 段懿才默默噤了声,时川还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三百多趟跑下来,任谁也记住了。 两人正说着话,段懿才突然看到了自己在这儿工作的朋友,他上前和那人打了个招呼,顺便寒暄几句。本以为时川检查得差不多了就会带小狗离开,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发现对方还在原地。 段懿才有些不明所以,放缓脚步慢慢走近,快要接近的时候却停下了。 时川本来只是在抱臂垂眼看向小毛团,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在小狗面前半蹲了下来,甚至丝毫不顾西装裤沾上了灰尘。段懿文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站在原地屏住呼吸注视着那个方向。 时川专注地看着小狗鼻子上那个和照片里极为相似的心形花纹,侧脸神色温柔。少顷,他轻轻牵住小狗的前爪,像是在握手一般摇了摇—— “走,我带你回家,这次不会再有人遗弃你了。” * 游洲在下班路上接到了时川今天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 “你.......下班了吗?” “嗯,现在正在路上,怎么了,需要我买什么带回去吗?” “啊?你已经在路上了?”对面明显有点惊慌失措,然后又马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那你去买......去买,呃,两包湿巾带回来吧。” 游洲微微一愣,“湿巾?” 电话那边突然叮叮咣咣一阵响,时川再开口时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狼狈,“对,湿巾,不用太挑剔,挑个十分钟就行。” 游洲:“.........” 真是好拙劣的借口。 他在电话里发出一声轻笑:“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慌张,怎么,用不用多给你留出二十分钟?” 时川蹲在客厅的地板上,用力地抹了把脸,“没事,你正常回来就行。” 听到这话,游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阵阵忙音消散在空气中,客厅徒留时川自己一个人对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狗崩溃。 怎么买的时候没人告诉自己这个小狗不会上厕所啊?! 花色团子仿佛看出了面前这个人不愿意照顾自己,对着时川就是一阵呲牙咧嘴。 时川彻底黑了脸,伸出一根手指作势要在它脑壳上一敲,“我警告你啊,时小洲,一会你妈就到家了,你给我表现好点,知不知道?” 小狗根本不害怕,反而“汪汪”两声咬上他的手指。 “嘿你反了天是吧?哎哎哎松开,疼疼疼.......” 第12章 合浦还珠(三) 游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 直觉告诉自己,时川瞒着他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对方的脑回路实在是自己捉摸不透的,保险起见,游洲没有去买什么湿巾,而是正常回到了家。倒车入库的声音显然惊到了时川,游洲慢悠悠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几乎是每走近一步,别墅内咚咚的声音就要响上几分。 第19章 游洲拿出钥匙打开门,果不其然,一张惊慌面孔赫然出现在面前。 “你你你回来了?”时川直起身子看向游洲,下一秒加大音量试图转移话题:“湿巾呢?” 游洲无辜地对他摊摊手,“忘买了。” 狼狈和无措的表情交替在时川的脸上出现,游洲仔细地端详着丈夫的脸,像是要把这个表情记在心里,“你知道吗,时川,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时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误会什么?” “误会你在楼上藏了人。” 时川虽然因为丢脸而不想承认,但他确确实实在游洲笑里藏刀的样子面前软了腿。 “绝对不可能!” “嗯,当然不可能了,”游洲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在和你开玩笑,如果你真的出轨了,你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时川:“........” 他看着游洲微笑时露出来的一口小白牙,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矫正下自己对老婆的认知。之前一直以为游洲是个软乎乎的垂耳兔,现在才渐渐反应过来他好像娶的是一个钢牙小兔。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最后还是时川妥协似地拉住了游洲的手腕,“走吧,你不是想看看我在搞什么吗,来,跟我上楼。” 游洲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往楼上的方向走去。 每走上一层台阶,游洲的眼皮就跳一下。不是为别的,而是为时川刚才捣鼓出来的那堆东西。 楼梯的扶手两侧彩带缠绕,粉红色的气球悬挂其间,游洲用手指戳戳它们,面带笑意,“这些小熊气球是你粘的?挺可爱的。” 时川走在前面没吭声,过了好半天才闷声答道:“不是小熊,是........是心形气球,我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透露出了些许尴尬,游洲努力憋住笑意,“挺好的,我挺喜欢小熊的。” 时川瞬间在前面发出一声得意的哼笑。 到了二楼,时川把游洲带到储物室面前。 游洲眯眼打量着眼前那扇紧闭的白色木门,突然狐疑道:“你不会买什么东西放在这里了吧?” 时川放在门把上面的手突然僵住了。 游洲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里逐渐有了不好的猜测,“你又买古董了!” 对方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瞬间跳脚道:“没有!” 游洲没吭声,脸上的表情半信半疑。 时川再次握住了门把手,准备开门前迟疑了一下,一手揽住游洲的腰,把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下一秒,房门被徐徐打开。 游洲屏息等待着,然后,在他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身形彻底僵住了。 屋内落地窗开阔明朗,细小的尘埃淡淡飘在空气之中,气氛澄静安宁。 房间内的布局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时川想必花了很大功夫,因为之前靠墙放着的几个大收纳箱和绿植全都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澄澄的南瓜造型的狗窝和满柜子的狗狗用品。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南瓜动了两下,然后一只毛茸茸的狗头从里面探了出来,巴望着门口的方向。小狗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后顿觉兴奋,“汪汪”叫了两声然后一个箭步起跳就朝着两人的方向奔去,最后直直地撞到了游洲小腿上,欢欣雀跃地围着游洲的脚踝打着转。 游洲一动不动地看着拼命在他脚边蹦跳的活跃小狗,因为惊讶过度甚至忘记了出手去安抚。时川迟疑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心中突然紧张起来,“你......不喜欢吗?” 下一秒,游洲蹲了下来,把小狗抱进怀里,肩头微微颤抖。 时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矮身揽住游洲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人突然问了一个让他倍感意外的问题。 “这是给我的吗?” 时川摸摸他的乌发,语气很温和,“当然。” 游洲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抚摸着小狗柔软的皮毛,小狗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游洲,但是却仿佛天然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的主人,嘤嘤叫着在游洲的掌心里撒着娇。 时川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心中突然有点嫉妒,“你喜欢吗?” “嗯,”游洲这次回答得很快,他看着小狗的眼神就像看待一件来之不易的珍宝,然后,他把声音放轻:“这是给我的小狗吗?” 时川没回答他,游洲抚摸小狗的动作突然停下了,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时川,近乎急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是我的吗?” “对,”时川笑了下,把小狗抱起来重新放在游洲的膝头,以肯定的语气说道:“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游洲像是终于放心下来,点点头,脸在慢慢地笑,“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狗狗看着小,身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窜起来的时候游洲几乎都按不住它,只能笑着把它搂在怀里竭力安抚着。 时川看着游洲翘起来的嘴角,眼神却暗了暗,他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被开到最大,时川半弯着腰,掬起一捧水,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游洲刚才问了整整三遍才敢确定,他起初还以为对方是因为太过惊喜才会反复询问,刚要开口打趣的时候,时川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闭上嘴,表情和姿势都足足静止了两秒。 第20章 几乎在他醒悟的一霎那,开阔明亮的房间就突然暗淡下来,连带着将此中的时间也扭曲变形。游洲不是在无意识地发出询问,而是在反复确认。 他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得到这个,因为他的东西曾数次被人夺走。 小狗终于扑腾累了,顺从地趴在主人的怀里,游洲刚才也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小狗的后腿上好像还系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把怀里的小狗调转了个方向,托起爪子,然后看清了那个东西。 是一块手表。 手指突然颤抖起来,游洲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他手忙脚乱地摘下手表,放在自己的掌心。机械机芯,玫瑰金表壳,方形鳞纹鳄鱼皮表带,是百达翡丽的天文表。 游洲出神地看着这块表。 两个镂空的银色指针分别代表平均太阳时间,表盘一分为二,圆盘内的椭圆形显示苍穹图和银河,蓝宝石水晶背景显示星空背景和月相。 银辉洒满天空,如同细浪跳跃,搅起满海碎金。 时间在齿轮转动的轻微声音中前进,表盘上的星辉渐渐投射到游洲的眼底,他的眼前突然就是一阵模糊。 “我现在还记得那块表的样子,黑色的皮带,表盘上画了个天文图。“ 银河,天文图。 “我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守住。” 风掠过树叶的声响,身侧粗重的呼吸。 “你所有的东西,无论是丢失的,还是被人抢走的,我都会一一帮你找回来。” 小狗,手表,还有......时川。 游洲眼也不眨地看着掌心的表,半晌,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两行滚烫滑下脸颊。 泪水滴在透盖上,然后,没有过多停留,深深没入了小狗柔软的毛发,小狗不解其意,抖抖后背,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下巴。 门把手被转动发出轻轻一声响,有人从背后走过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际,是时川在他的身边坐下。 “想好给小狗起什么名字了吗?” 两人都没敢看对方,所以也不知道彼此的眼眶都带着还没消下去的红。 “还没有,我想等你回来一起取名。” “嗯......我想想,就叫时小洲吧,怎么样?” 游洲瞥他一眼,“我觉得不好,为什么不叫游小川?” 两人俱是沉默一刻,随后默契地在心中冥思苦想起来。几秒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异口同声地说:“串串!” 小狗身上的毛色分布不均,深浅色块大大小小遍布全身,叫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 时川和游洲都笑了,小狗不知道两人在笑些什么,但是显然也被气氛感染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汪!” 时川失笑,随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看来你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夕阳西下,云朵在天际游移,映着落日形成玫瑰色的团块。柔和的光线从窗口中照进来,储物室里面的细小尘埃在其中飞扬和滚动。 游洲抱着小狗盘膝坐在其中一条金色的光带上,漆黑发梢刚好和对面时川的眉峰齐平。 时川沉默地注视着游洲明莹纯净的额角,然后,在某个瞬间,如同微风掠过万顷烟波,他的心弦突然为之一颤。 流云拂过,房间里多了一道暗影。时川轻轻闭了闭眼,不断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像是许诺,也像是誓言——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 少顷,他睁开眼睛,抬头和窗外的落日对视良久,直至眼前满是错动的重影。 第13章 合浦还珠(四) 新成员的出现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夫夫二人之间的距离,时川和游洲虽然没说,但两人都觉得自己与对方多了一层奇妙的羁绊。 感情升温自然就要困觉,困觉当真是人生之第一大乐事。 卧室里的大灯关着,只有床边还留着一盏小灯。模糊的光线反而让一切都无所遁形,两道影影绰绰的交叠人影更显暧昧。 时川附身凑近,薄唇一寸寸吻过的地方如火燎般发烫,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几乎要在过分激烈的动作中迸出火星。 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加入了不断喷吐的鼻息与气流的喘息声之中。 游洲现在正处于不应期,浑身都使不上来劲,只能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时川的怀里,任由身后的男人用犬齿叼着他肩头的那块软肉。 凄凄哀哀的小调在耳边渐渐清晰起来,游洲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怎么了?” 时川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耳朵,“没什么,你接着睡吧,我下床去看一眼。” “等会儿——”游洲拨开他的手一个打挺坐起来:“我好像听到串串的声音了!” 时川:“......你耳朵真好使。” 还真是串串。 小奶狗刚离开妈妈没多久,心里缺乏安全感,到了晚上肚子又饿,刚好从隔壁的房间嗅到了属于游洲的气息,于是一屁股在门口坐下,一边用爪子挠门一边可怜兮兮地哼着卖惨。 时川的兴致还没完全消退下去,往日肯定是要赖在老婆身上好好温存一番的,奈何此刻他只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咬牙切齿。 游洲刚被大狗折腾完又被小狗折腾,但是看到串串黑亮的两个眼睛时只能发出一声纵容的叹气。他先把小狗放在二楼客厅中的沙发上,裹着个睡袍就急匆匆地去冲羊奶。 第21章 温热的香气凑到嘴边,串串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游洲听得爱心泛滥,一边盯着小狗喝奶一边轻轻摩挲着它的小肚子。 门外游洲哄着小狗的温声细语由远及近传来,时川听得心里酸意泛滥,忍无可忍披衣下床,走到游洲身边一屁股坐下,“你去睡觉,我来喂它。” 串串警觉地看着时川,然后一头扎进游洲的怀里,只剩个尾巴露在外面对着时川挑衅地摇着。时川俊朗眉梢一挑,刚要准备对着小奶狗输出,话到嘴边却又停下了。 游洲刚才起得急,身上的睡袍没穿好,时川顺势瞥见了老婆锁骨上印着的牙印,心中顿时被满足充满,脸上更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游洲:“?” 下一秒,他顺着时川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齿痕斑斑的锁骨,脸色顿时一黑。 时川的眼神越来越放肆,简直像一个土财主色迷迷地看着自己新娶回来的漂亮老婆。游洲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踢了时川一脚,“我明天还有课,你消停点。” 时川笑笑,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他不顾串串的哼唧反对,硬是把它接到了自己的怀里,“要想明天能起得来床就现在去睡觉,我明天没什么事,交给我吧。” 游洲刚才消耗了太多精力,望向时川的睡眼逐渐惺忪,他最后点点头,默默回到卧室里继续睡觉。 小客厅里,一人一狗哀怨地对视了一眼。 时川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这种头大的感觉了,好话赖话都说尽了,终于到了后半夜,串串在他的臂弯中安静下来了。他又困又累,已经顾不上抱怨了,只能哈欠连天地把小狗放回到隔壁屋子里的软垫上。 第二天一早,游洲睁眼先看到的是时川立在床边的石化般背影。 “怎么了?”他揉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时川满脸黑线,没吭声。 游洲凑过去一看,只见时川的脚边扔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凡是缝合的地方全都开了线,边缘更是斑斑驳驳,一塌糊涂的样子很容易让人猜到它经历了什么。 发现游洲看过来,时川顿觉有人为自己撑腰了,语气也变得委屈:“这什么坏狗啊?昨天晚上偷偷叼走我的拖鞋咬烂,今天早上又给我送回来了!” “主动送回来了?”游洲明显没睡醒,连带着抓错了重点:“太懂事了吧?” 时川:“.......” 眼见时川的脸色在沉默中越来越难看,游洲终于彻底清醒了,主动摸了摸他的胳膊,拿眼神哄拍他,“太可气了,我晚上回家就去教训它。” 第14章 合浦还珠(五) a 大最近新建了一栋教学楼,设施现代但位置偏僻,所以平时很少有学生过来。 教学楼主楼的部分刚刚完成,很多来施工人员暂时还没离开。一楼的走廊空旷无声,唯有尽头卫生间里时不时传出几声高声大笑。 洗手池前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男人,他们本来在互相打探对方这次赚了多少,没过多长时间讨论的话题就逐渐偏离,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心照不宣起来。 “哎,上周那个怎么样?” 被问到的胖子嘬了嘬牙花,往水池中吐了一口黄痰,“真他妈带劲。” 矮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给哥们介绍下?” 胖子没着急答应,而是先对着站在一旁的高个男人挤眉弄眼道:“新哥,之前你还和我提过这个小妞,今晚要不要.......”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有点魂不守舍,旁边的人一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勉强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什么?”矮个男人和胖子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再开口时话里话外带着酸意,“这么没眼力见呢,人家新哥都要结婚了。” 张新没吱声,只是一直用力地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着。旁边两个人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这上面后也自觉无趣,打了个招呼就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卫生间。 两个人一走,卫生间陡然安静下来,张新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的那几道红痕, “真他妈见鬼了——” 后面的话还没等骂出来,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俊秀的年轻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并肩和他站在水池面前,对上张新打量的目光时淡淡一笑。 对方的外貌条件实在出众,张新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他就越觉得这个男人的眉眼格外熟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过还没等他认出来,旁边的人却突然开口了,“你是张新吧。” 张新一愣,“你认识我?你谁啊?”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男人微微一笑,“你忘了我吗?” “我是游洲啊。” 游洲。 这两个字仿佛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在对方说出口的那一刻就瞬间唤醒了张新尘封多年的记忆。他的瞳孔睁大了一瞬,“你是.......游洲?” 游洲没说话,而是垂下眼帘细致地给自己卷起了衣袖,然后把手指伸到水龙下仔细地冲洗着。白皙却不孱弱的手腕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转动,腕上白光闪过,张新果然被吸引了目光。 他眯起眼睛看着游洲腕上的那块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洲倒映在镜子里的面孔,刚巧后者抬起眼,两人在镜中对视了一眼。游洲神情平淡,张新却觉得自己瞬间被那一瞥勾住了魂。 第22章 良久,他舔舔嘴唇,露出一个有些贪婪的笑容,“好久没见了,老同学,你现在在哪工作?“ “我是这里的老师。” “你当老师?”张新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上上下下打量了游洲一边,然后嘴角轻蔑一勾:“好久不见了,加个联系方式?” 游洲微微颔首看着他,这个角度使他的眉峰与眼角几乎处在同一条线上,看向来人的目光格外幽深。 “好啊,”他拿出手机,在拨号界面逐字敲下对方的电话号码。 加完联系方式后的张新明显心不错,哼着小曲刚准备离开,就听见身后的人突然说了一句话。 “你最近忙吗?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张新停下脚步,回头咧嘴一笑,“行啊。” 门外的口哨声和脚步声已经渐行渐远,游洲还独自站在洗手池面前,他咬紧牙关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面容,下颌弧度绷紧,侧脸轮廓冷硬。 少顷,他闭上了眼睛,肩背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凸起,身形微微颤抖着。 * “再不能咬你妈的拖鞋了,知道吗?瞧今早把你妈气的。” 时川刚回到家,就听到花园里飘来这样一句话,他气势汹汹推开门,大步流星冲到老婆孩子面前,瞪向串串的眼睛凶光毕露,“它把你的拖鞋也咬了?” 旁边游洲的表情却难得的心虚了起来,眼神飘忽躲闪,明显不敢回答他的问题。 串串突然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对游洲的教训不满意还是对指着自己的时川不满意。 “我看你真是要反了天,两双拖鞋都不够你咬的——等会儿?” 时川突然反应过来,反手揪住游洲的脸颊肉,“你说谁是串串的妈?” 对面的人没吭声,时川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而越睁越大,“我看你也要反了天!”他把游洲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面对面逼问道:“再问你一遍,究竟谁是?” 游洲还是不说话,突然伸出一只手隔着白衬衫缓缓抚摸上了时川精壮的胸膛。 暮色四合,周遭鸟雀的叽喳声都被放大,时川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忍不住心猿意马地臆想着,天啊,难道他这是打算在室外和我........ 当然,虽然欲望在不断蓬发,热流在小腹涌动奔窜,时川还惺惺作态地并起两指,正人君子似地在游洲的鼻尖上点点,“我警告你啊,歪门邪道对我不管用,你今天不交代明白休想离开!” “哦,那我倒没有这个意思,”游洲在他的膝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诚恳:“我只是觉得还是你比较合适,毕竟你这里练得真的很棒。” 时川先是一愣,继而被气笑了,他压下自己胸口上那只不老实的小手,然后一个起身站起来就往别墅里面的方向走去。 花园里的小路铺着鹅卵石,时川从上面经过时还坏心眼地颠了两颠,趁着老婆不注意捏了好几把屁股,占足了便宜。 游洲果然无暇顾及对方的恶劣行径,他的身体失去重心,一时间很没有安全感,只能仅仅搂住时川的脖颈,就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惊慌,“你要干什么?” 时川没答话,径直带着他一路走到二楼。 游洲明明是被抱着的那个,现在反而大口大口喘着气,反观时川,呼吸的节奏一丝慌乱也无。他把游洲扔在床上,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扔到地上,然后欺身而上,高大的身形颇有压迫感地笼罩在游洲头顶。俊脸在游洲的睁大的双眼中越凑越近,时川抓着他的两个手腕举过头顶,重重地亲了上去。 一吻结束,时川却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再度靠近,先吮了下游洲的唇,又在上面咬了一口。 “无功不受禄,”他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你都夸我了,那今天就看看——” “你到底对我有多满意?” 第15章 自报家门(一) 下午四点,坐在副驾驶的梁成柏从外后视镜中看着自家老板差点咧到耳根的嘴角,心中第一百零八次生出感慨—— 孩子果然是将夫妻二人联系在一起的最好纽带。 坐在他膝盖上面的串串显然也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它扭了扭身体,曲起后腿挠挠肚子,然后发出了一声响亮“汪”。 两个小时前,本该坐在办公桌后面处理文件的社畜时川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个内部电话就把秘书梁成柏叫到了自己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直接把小梁秘书给问愣了。 “我下午两点到四点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有工作安排?” “是的,”梁成柏忙不迭地点点头:“请问您是有什么私事需要处理吗?” “嗯,”时川认真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我刚想起来,我太太嘱咐过我今早遛狗。” 梁成柏出现了片刻的失语,但他不愧见过大风大浪,很快镇定下来毕恭毕敬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时川用铂金钢笔轻轻抵在太阳穴上,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人,“为了避免让他生气,我现在应该回去的。但遛狗的地点是个问题,我希望你在十分钟之内为我找到一个拥有草坪、地势开阔的空间。哦,对了,最好还有一个它信任的人陪在它的旁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梁秘书?” 梁成柏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老板,您想去看游老师就直说。” 第23章 一个响指,时川利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挂在旁边的外套就大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你提供的地点还算不错,我勉强同意了,走吧。” 梁成柏:“......” 此时此刻,梁成柏和蜷在自己膝盖上面的串串面面相觑了一会,直到时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现在时间还早,我先下去等会儿他。” 车门被迅速关上,他默默望着自己老板大步流星赶向教学楼的高大背影,然后为自己身为单身狗的命运掬了捧同情泪。 在来之前,时川想办法搞到了游洲的课表,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游洲现在正在上课的阶梯教室。他轻轻拧开教室后门,在后排寻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环顾四周全都是青春靓丽的大学生,西装革履的时川坐在其间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讲台上,游洲平稳清润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向了教室的四面八方,虽然这节课是选修课,但是大部分的学生都听得很认真,所以直勾勾盯着讲台方向的时川就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时川对老婆微微一笑。 游洲明显没料到他会找到这里,俊朗眉梢一挑,但还是对着时川点了点头。 简单打过招呼后,他就继续了刚才的教学,而坐在座位上的时川却有点坐不住了,他刚才才注意到来这里上课的人多的有点反常了,身为正宫带给他的警惕意识让时川忍不住直起身子在教室里面环顾起来。 这一看,还真就看出事了。 上下左右看过之后,时川锁定了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穿着卫衣的男大学生。他本来没想注意对方,奈何男大的一举一动实在太过反常。不仅游洲每次抛出问题时他都是第一个回答的人,就连那些时川一个外行都能理解的知识点他都要逐字要老师给解释。 时川发现坐在他的周围的学生都对这种行为做了好几次不耐烦的吸气,只有游洲有耐心挨个回答,但即便这样,游洲最后为了避免耽误太多课堂时间还是选择在课后单独和他讨论。 听到这样的回复,男大学生侧脸的表情写满了心满意足,时川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教室第一排。 下课铃在多方的期待中终于打响,周围的学生稀稀拉拉地走出教室,时川盯着讲台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待到他走到第一排的时候,偌大的教室里面只剩下了三人。时川在第一排的位置坐下来,抱臂看着讲台上的两人。 时川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不过游洲早已习惯,何况他也知道时川现在发的是哪门子疯,脸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过站在他旁边的男大学生就没有这么淡定了,不知道是热得还是怕得,他清秀的侧脸很快挂上了一层汗,说出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游洲需要询问多次才能领会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唯一对现在这个场面满意的人是时川,但是很快,他也满意不起来了。 因为那个学生突然小心翼翼地从自己书包的外侧口袋中抽出一卷系着的卷轴,然后放到游洲面前缓缓展开,同时红着脸说道:“游老师,我听说您很喜欢字画,所以我、我画了一幅画送给您,希望您能接受。” 看到自己面前的画,游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夸奖道:“淡而不薄,疏而有致。没有什么过多的渲染,非常不错,谢谢你,真是有心了。” 听到这话,男学生的脸色更红,他望着游洲的眼睛愈发明亮,嘴唇动了两下,仿佛下秒就有一句压抑许久的话想要脱口而出,“游老师我.......” 突然,他手中的画被人抽走了。 男学生错愕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第一排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川,后者仿佛完全不感觉自己的出现有任何突兀之处,看向他的表情充满玩味。 “你画的画,借我看一眼?” 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任由时川在他面前重新展开那幅画卷。时川端详了几秒,然后复又卷起,不过却没有交到任何手上,而是看向游洲。 “画得是挺好,不如挂家里的小书房?” 他商量的语气没有丝毫异常之处,但正是这一副熟稔的样子让男学生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是.......” 时川装出一副才注意到这还有个人的模样,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伸出一只手的同时大方一笑,“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时,是你们游老师的爱人,你可以叫我时川,不过我更愿意你叫我——” “师娘。” 游洲:“......” 就连游洲看到男大学生脸上那副备受打击魂不守舍的模样都觉得心存不忍,但他刚准备开口说话就看到对方已经跌跌撞撞地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第16章 自报家门(二) 回头一看,讲台上的时川还在装傻充愣,发现老婆正在看向自己,他眨巴两下眼睛以示回复,“他怎么走了?我这个当师娘的还想请他吃顿饭呢,这孩子。” 游洲敛眉收拾东西,听到这话后摇摇头,“不知道,估计是刚发现师娘会吃人吧。” 时川微微一愣,然后差点被老婆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他随即正色道:“我怎么就吃人呢,师娘也就吸吸师父的......” 后半句话消失在游洲凌厉的眼刀中。 第24章 “对了,你今天怎么还想着过来了?” “刚想起来早上还没遛串串,想着带它过来玩一会儿,省着晚上回去再看见它拆家。” 游洲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时川,目光中满是意味深长。 全天下也就只有时川一个人不觉得自己的借口太过蹩脚,每次游洲都要强行憋笑才能勉强压住笑场的冲动。 “行,那你再等我一会儿,我要先去办公室里拿点东西。” 时川无可不可地点点头,反正只要能待在游洲身边,去哪儿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于是时川像小学生似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游洲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刚准备关上门的时候,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女生,她发现时川也在这里后明显一愣,瞪着眼珠子杵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时川注意到了她过于熟稔的动作,当即抱臂看向旁边的游洲,同时眉头一挑,探寻意味分明。 看到他的样子,游洲微微叹口气,抵住时川的肩胛骨带他转过去,然后对着站在门口的女生说道:“莉莉,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师娘,姓时,你可以叫他时先生,当然,他更愿意听你叫他——” 女生心领神会,主动接上另外半句话,“时师娘?” 时师娘的心情当即多云转晴,当即颇为满意地抱臂看着这个上道的学生。游洲看着两人的交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徐莉莉看见他无语的神情马上改口道歉。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说完她便有些心虚地别开头,然后对上了时川戏谑的眼神。当看清他五官的一瞬间,徐莉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恍然大悟,“哎?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 游洲突然出声打断她,“莉莉,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啊,”徐莉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挠挠头说道:“之前说好兼职工资发下来就请您吃饭的,不过我现在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没事,”游洲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川,“那就改天吧。” “嗯嗯,”女孩答应得很爽快,“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半个脑袋瓜从门缝中复又探进来,对着时川的方向说道:“到时候师娘也会一起去吧?” 时川被她一口一个“师娘”叫得心花怒放,当即含笑点点头,“嗯。” 游洲以为时川在这里等太久会无聊,所以迅速处理好了手头上的工作。 晚上六点整,偌大的停车场出现了两道并肩走来的身影,早就等待多时的梁成柏在看见游洲时顿觉如释重负,忙不迭地抱着小狗利落地打开车门。 “时总,游老师。” 他和两人打招呼,同时把小心地把小狗递到了游洲面前。 串串见到游洲就像崽子见了娘,尾巴简直摇成螺旋桨,肉墩墩的身子差点原地起飞。酸溜溜的时川赶在他扑进游洲怀里之前将它提起来,提溜着放在自己脚踝附近,并美其名曰“怕他不小心咬到你”。 只不过游洲压根没领这个情,他似笑非笑地从时川手中半抓半抢拿过牵引绳,带着颠颠的小狗就往深处的小树林中走去。 时川眼看就要跟不上老婆了,赶紧给自己身后的梁秘书打了个手势。 后者登时长出一口气,他工具人的戏份终于到此为止。 第17章 自报家门(三) 校园小径两侧种植的白杨树葱茏青翠,衣角拂过茂密的树叶带起沙沙的声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时川紧赶慢赶终于在一个凉亭处追上了老婆。 游洲每周的运动量还不足时川的十分之一,被小狗拽着走了没几步就出了汗,所以时川入目第一眼便是那白皙面孔上浮现出的两朵红晕。 这场景不知道让他联想到了什么,小腹瞬间一紧,心猿意马地接过游洲手中的小狗,然后以揶揄的语气说道:“你这身体素质也不行啊,这才走几步就喘起来了。” 游洲瞥了时川一眼,没吭声。 因为和以健身为消遣方式的时川相比,赞同生命在于静止的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发言权。 片刻后,他扬起一只嘴角笑了笑,“确实,每周的运动也不见什么效果,还是取消吧。” 时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明白游洲口中的“运动”究竟是什么,心中一凛,马上开口找补:“不过本来你锻炼就少,我刚才分析过了,这条可绝对不能取消。” “有点道理,”听见他说的话,游洲竟然中肯地点了点头。然而时川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到游洲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以后换我在上面会不会好点?” 时川:“!” 时川:“那还是算了吧。” 这可使不得啊,老婆。 愈往深处人就愈少,枝柯交织在一起遮住了晚霞,小道里只剩下几抹幽暗的光。周围寂静无声,时川借着越发收紧的小路一点点朝着游洲身边靠近,高大的身形几乎要将老婆整个人搂进怀里。 游洲本来牵着串串走得好好的,好几次却能感觉到旁边人的指尖从自己的手背上擦过,也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今天那家犬舍的人给我打了电话,叮嘱了好几条注意事项。” “嗯,都说什么了?” “他告诉我平时要多给小狗准备点清淡易消化的流食,毕竟幼犬肠胃较弱,不能吃狗粮也不能吃肉,我想着咱们可以喂它点小米粥或者买点奶糕,省着到时候出现什么营养不良的情况。” 第25章 游洲瞥了眼在前面摇头摆尾走得正欢的小狗,串串的皮毛油光水滑,他不欲戳穿时川的托辞,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好。” 走过两处分岔路,前面突然出现一对并肩坐着的亲密情侣。时川和游洲默契地把脚步声放到最低,飞快地从他俩身后经过。眼看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时川突然低声向游洲问道:“你有和别人这样......过吗?” 游洲看了眼他,眼珠光莹如玉石,神情格外平淡。 “没有。”他答道。 “啊?你没有吗?”听见这话,时川心中还有点小窃喜,话里有话地暗示道:“我以为你在大学会是很受欢迎的类型。” 游洲没说话,串串忽然在前面使劲抖了抖尾巴,汪汪叫了两声。 “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忽然含着笑抬头望向时川:“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还是说你在上大学时没少谈恋爱?” “当然没有,”时川当即矢口否认,嗓门在寂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大:“我当时没长这根筋,唯一一个.......你也知道,我和他根本连手都没拉过。” 旁边的灌木丛中有小鸟发出单调的呼哨,游洲的眼神在听到回答的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深。 时川已经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游洲则盯着他的鬓角轻轻说道:“我当然知道。” * 超市里各色商品琳琅满目,时川苦大仇深地蹲在一排五颜六色的宠物用品面前,脸上苦恼的表情很像一个在给新生儿挑选纸尿裤的新手爸爸。 “怎么了?不知道该选哪个?”本来站在旁边的游洲缓缓在他身边蹲下。 说实在的,要不是老婆也在身边,时川根本懒得去亲自挑选,早就大手一挥把自己看中的商品扫到购物车里,然后气宇轩昂地抱着狗儿子去结账。 奈何他刚才已经在游洲苦心经营出了一个货比三家的贤夫形象,何况这个一起和老婆逛超市的机会来之不易,毕竟刚才把串串送回家的场景真让他眼界大开,放风结束后的小狗连哼唧带呲牙的样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嗯,没有,我就是找找........”时川怕游洲陪自己蹲久了膝盖不舒服,连忙站起来随便拿起什么扔到购物车里,“找到了,就是这个牌子的小球。” 游洲不疑有他地点点头,两人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 然后路过调料区的时候,游洲突然停下脚步。 “稍等一下。” 时川看着他在一堆瓶瓶罐罐面前弯下腰,目光专注,仿佛在认真对比着品质和价格。少顷,游洲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个从货架最底层掏出来的花生酱。 时川有轻微的洁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纸壳就嫌弃地别开脸,“这个都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上面全是灰。” 游洲眨眨眼睛,没吭声。 两道剑眉深深皱起,时川眼睛随便一扫,把最贵的那一款从货架上面拿了下来,同时用商量的语气哄游洲道:“买这个吧,嗯?” 游洲罕见的固执起来,摇头说道:“不用,我就是习惯买这个。” 时川无奈地叹口气,重新把那管花生酱拿起来,一边细细端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打消游洲执意要买它的念头。 在注意到管身的商标时,时川的动作顿了一下,再望向游洲时有点讶异,“咱们高中超市里面好像就总卖这个?” 游洲闻声抬起眼,望向时川的目光分外惊讶,“你连这个都记得?” “这有什么难的,”时川笑着把东西扔进购物车里,同时认真地看了游洲两眼:“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念旧的。” “也不算念旧吧,”游洲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推车上敲了两下,表情像是因为想起过去的事情而变得怔忪。 半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比起交流,其实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只是这个花生酱的包装总能让我想起从前。” 第18章 自报家门(四) 两人买的东西不算多,但是回去的路上时川却殷勤得有些出奇了。 当他第三次试图把手伸到老婆胸前试图帮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游洲终于忍不住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时川,没想到后者竟然满脸坦坦荡荡,仿佛无事献殷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游洲清清嗓子,迟疑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什么话?”时川转过头对他投以淡淡一瞥,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张开又合拢,装作活动手指的样子。当然,如果不是他手上那颗钻石在车厢内亮闪闪地发着光,时川的这副样子还挺有说服力的。 “我没什么想说的,是不是你想多了?” 游洲狐疑地看了眼他,默默咽下没说完的话。 两人相对无言,然后在路途行驶至一半,时川在等待红灯的时候突然轻轻拍了拍游洲的肩膀,修长手指对着窗外就是一指,“看!” 游洲一怔,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结果什么都没看见。 游洲:“?” “刚才那边突然出现一只没见过的鸟,本来想让你看看的,结果你刚转头它就飞走了。”时川对着游洲耸耸肩膀,表情看起来格外遗憾。 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冒出来一只鸟?说是时川挥舞得快出残影的手指还差不多。 第26章 此刻游洲就算是再笨也总该明白对方暗示的深意,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时川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无奈之下只能扶住额头,“我明白了.......我明天会把戒指戴上的。” 时川面前若无其事,其实高兴得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 游洲最近对他愈发纵容,这似乎使他看到了难得的某种希望。无声思忖两秒,时川最后试探地接着问出了从刚想就一直想问的问题,“那副画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游洲轻笑一声:“你不是打算挂在家里的书房吗?” 时川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他又看了眼老婆的小脸才隐忍着没发作,而是接着以商量的语气说道:“那是说着玩的,正好我公司——我办公室里面少了点装饰,不如把它挂到那里,也算物尽其用。” 游洲看了眼时川,表情竟然有点犹豫。 警铃大作,时川的心中瞬间不爽,偏头看向游洲时剑眉一挑,“怎么?舍不得了?” 下一秒,他像是根本不在乎似地淡漠一笑,但阴阳怪气的语气却将他心中的酸意暴露无疑,“不给就算了,你自己留着吧,对了,这么珍贵的画别忘了找个好点的裱装师傅。” 听见这话,游洲很惊奇地觑了眼他,没作声。 时川误会了他的表情,心情更加郁闷起来,“你要挂哪儿?书房?”一声冷笑,“也别挂书房了,我看干脆挂卧室的床头吧,正好每天都能看见。” 游洲淡淡反问道:“那你不会萎吗?” 时川:“.......” “你说完了?”车内终于安静下来,游洲也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时川:“我本来想说——” “他那副画其实水平不高,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装饰,我可以给你画一副。” 时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情起落就在一瞬间,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重复了一遍游洲的话:“你要给我画一幅?” 游洲瞥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 时川沉吟片刻,然后露出了一个笑,“我暂时还没想好,过两天再告诉你。” * 时川起床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卧室,暖阳徐徐四溢,映在时川还有些惺忪的睡眼上。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保姆正在里面忙碌,看到他后赶紧问了声好,“时先生,早上好。” 时川对她客气地摆摆手,“说了叫我小时就行,不用这么客气,杜姨。” 杜姨谨慎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时川说道:“游先生早上出门了,让我转告您说是今天有点事。” 时川略一点头,“我知道。对了,他早上吃早饭没有?” “吃过了的。” 灶台上的炖盅冒着氤氲的热气,扑鼻香气一阵阵袭来。时川打开冰箱,扫视一圈后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对着杜姨问道:“您看见家里的花生酱了吗?” “花生酱?”杜姨明显愣了一下,嘴张得大大的,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什么花生酱,是您想吃吗?我可以现在去买的。” “那倒不是,”时川轻松地笑了笑,耐心和她解释道:“是我爱人他.......” 话说到一半,时川忽然愣住了。 他依稀是记得游洲对什么东西过敏的,但刚结婚时两人感情欠佳,也很少在一起吃饭,一直到最近才出现了点好转,所以一直到今天早上他才如梦初醒地想起这茬。 游洲的确有过敏史,而那个东西恰恰是花生。 心里咯噔一声响,时川快走两步冲到冰箱前,一把拉开门。 搁架上摆放得井井有条的水果蔬菜映入眼帘,时川把注意力重点放到了冰箱架上立着的五花八门的调料,喉结上下滑动两下,他加快手上的动作,再次仔仔细细地在冰箱里面搜寻了一圈。 里面唯独没有那管花生酱。 杜姨见时川脸上表情不对,小心翼翼地凑过一个头问道:“时先生,您在找什么呀?” 时川蹙了下眉,“他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 他的五官鲜明清晰,眉骨挺括,嘴唇削薄,笑起来自然很有魅力,但当那张脸面无表情的时候却又显得时川这个人格外的严肃与不近人情。 更遑论他得知游洲明知自己过敏还买花生酱之后,薄唇紧抿,剑眉压低,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低气压。 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吓人,杜姨有点慌了神,“游先生今天早上喝了一碗汤就离开了,我当时也在厨房,可以确定,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吃。” 时川知道自己把她吓到了,深吸一口气道了声歉,“抱歉,我有点着急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杜姨,你也知道,他对花生过敏,我只是担心——” 杜姨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忙不迭地点头:“我明白的,游先生可能当时真的是疏忽了,或者您可以亲自和他确认一下,也省着心里放心不下。” 时川向她道了谢,然后冷着张脸拉开餐厅的椅子坐下。 感觉单独为了这么一件事给游洲打去电话还有点大惊小怪,可是昨天游洲不自然的神情却再度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时川面前,其后的记忆也随之变得鲜明。 他想起来了,游洲那天和自己从超市回来之后,好像主动提出要把串串的玩具拿进楼上的房间,其余东西当时也在那个购物袋中,会不会也不小心和它们混到了一起? 第27章 想到这个可能性,时川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脚缓步走上楼。 楼上的储物间有两个,之前那个被时川改造成了串串的屋子,现在还剩下一个空闲的房间。 时川虽然在嘴上毫不掩饰自己对小狗的嫌弃,但给串串花起钱来却一点不手软, 没几天功夫小狗的房间就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所以后来给它添置的东西就只能暂时放在另一个储物间里。 时川在左边那扇房门前停顿片刻,然后伸手旋开了门把手。 房间内的光线迟钝又柔和,灰尘在其间飘舞。上次拿进来的东西明显被人收拾过,里面虽然拥挤但好歹也能算得上井然有序。 目光从高矮不一的箱子上渐次经过,时川索性盘膝在地板上坐下来,逐一把它们拉到身边仔细翻找。 时川从很久之前就悄悄观察到游洲有着一套规律到近乎机械的生活规律,与此同时,他还在处理琐事上有着可怕的耐心程度。每次添置物品回家,无论物件大小都会被游洲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起来,并且还会在外侧为每一个打上合适的标签。 时川虽然是个典型的富二代,但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在某些方面或许不如游洲,一开始他还会在心里悄悄吐槽对方死龟毛,但当游洲每次都能面无表情地指出他丢失的东西后,时川彻底心服口服了。 所以时川也逐渐被游洲同化成了一类人,即便不需要负责处理家务的阿姨,他也做到对家中每个东西的位置了如指掌,甚至于现在,他可以通过推测游洲的生活习惯以及自己的第六感准测地推算出来某些东西的具体方位。 终于,在打开一个硬纸壳箱子时,时川看到了三个码得整整齐齐的玩具,而还没等他露出会心一笑,时川注意到箱子里除此以外别无二物。 长久蹲在地面的感觉不太好受,他刚打算扶着箱子起身活动下自己的小腿时,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放着一个不大的五斗橱,灰扑扑的差点和它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 黯淡的颜色和周围明亮的家具格格不入,如果不是时川仔细看去,它简直要被淹没在众多的杂物之间。 记忆里自己从未买过这种东西,那想必就是游洲带来的了。 受好奇心驱使,时川起身走到旁边拉开了最上面那层,然后在看清里面东西的一瞬间愣住了。 横六纵五,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竟然全是那天出现在游洲手中的花生酱。 确切地说,是那管花生酱的外包装纸壳。 时川以为自己花了眼,复又拉开第二层抽屉。 还是一样的东西。同一包装,同一品牌,同一厂家,从质地到花纹都完全相同。可以看出来保管它们的人很用心,因为每个纸壳的下方都被贴心嵌入了一个塑料状的固定物,刚好保证了它们的稳定。 时川和这一堆纸壳子面面相觑半晌,最后只余满脸茫然。 结婚到现在,游洲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自己有收集外包装的癖好,何况如果是邮票这种有收藏价值的也就算了,这么多硬纸壳子,总不能是游洲在这里缅怀那些花生吧。 思索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时川索性从第一层抽屉里拿起一个,用纸巾擦掉了上面蒙着的薄薄灰尘,然后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正午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时川对着光线举起手中的东西,眯起眼睛细细研究着管身印着的小字,试图弄清楚上面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纸壳随着手指缓缓转动,尽管游洲有意精心保存它们,经年累月的磨损也让纸壳的外表趋于软化,几乎轻轻一捏就能碰掉一层碎屑。 当时川最终看清了上面的生产日期时,他忍不住睁大眼睛,表情也变得无比错愕。 上面的日子赫然是九年前的六月份。 时川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去,随后拿起了第一排的第一个。 这回日期显示为十年前的五月份。 现在正是五月,时川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直接拉开了第四层的抽屉,拿起了第五排最后一个。 生产日期就是这个月,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和游洲一起买的那个。他默默把东西放回去,刚想拉开第五层抽屉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挂上了一把锁。 时川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发现其中几个和剩下的东西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拿起第三层的东西,发现原本印着生产日期的位置被一张红色的标签纸盖住了,标签上印着一个两年前的日子。 数字清晰,笔迹熟悉,一看就是游洲所写。 时川复又仔细筛查了一遍,然后发现从上到下一共有四个这样贴着标签的花生。上面写着的日期各不相同,最远是四年之前,最近则是游洲手中拿着的那个。 第四层的最后一管则也被粘上了红色的标签纸,不过上面的横线处却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像是还没来得及标明日期。 面对这怪异到极点的一箱子收藏,时川只能沉默地将其他抽屉逐一推回到原位,然后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坐下。 每层是三十个,四层抽屉,共一百二十管。 大部分的生产日期都以月来间隔,偶尔会出现两管花生酱在同一个月被生产的情况,但也仅属于个例。所以,时川从生产日期已经推算出来,游洲的习惯是每月买上一个。 第28章 而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游洲从十八岁一直坚持买到了现在,整整十年,没有例外。 第19章 佳期相逢(一) 正午的阳光在地面折射出一个夹角,游洲上午有点事,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办公室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对方是隔壁系的老师,游洲在这里看见他微微一愣,“徐教授?” 徐教授今年刚好五十岁,两鬓微白,国字脸,长得颇为严肃,但看见游洲时却又露出了一个相当亲切的笑容,“小游啊,你刚从外面回来?” 游洲先打开门将他请进去,然后点头说道:“是的,刚才有点事情要处理。” 徐教授制止游洲给自己斟茶的动作,从外侧口袋中拿出一张精美的请帖放在桌面上,“我来是给你送这个的。” 闻声,游洲停下手上的动作,凝神看向铺在桌面上的那张纸。 是一张文物拍卖会的请帖。 游洲看完请帖,复又抬头看看徐教授,然后才开口说道:“您的意思是........?” “没错,”徐教授对着他微一颔首:“刚好前两天收到一张,我对这方面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觉得你倒是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倒不如转给你,怎么样?”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游洲双手把茶杯推到徐教授的面前,然后带着歉意说道:“不过我那天可能有事,走不开身。” 徐教授看着游洲,皱起了眉头。 “不会吧?”他仔细打量了下游洲,然后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明明记得你对上次那个拍卖会相当感兴趣啊,听说你当时费了很大劲才拿到入场券,怎么,现在看不上我这场了?” 仿佛是在徐教授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上次拍卖会的场景便浮现在游洲的脑海中。往事历历在目,丝丝细节鲜明如昨。 彼时的拍卖会设在市中心的艺术产业园区内,这次的规模说是空前绝后怕是也不为过,除去拍品足够吸引人外,好多商界名流都会来参加,所以很多来参加的人其实都抱着几分拓展人脉的意思在里面。 主办方也相当重视这场活动,不到晚上六点,悬挂在道路两侧的明灯已经悉数被点亮,道路两侧的人潮浩浩荡荡地流动着。 游洲盯着窗外如织的人流出了会儿神,半晌,他摇上车窗,表情看起来格外淡漠。 旁边的人看见他的模样,用胳膊肘碰碰游洲,笑道:“怎么?紧张了?” 游洲舔了舔嘴唇,同时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领带,反驳道:“怎么可能。” “啧”的一声,外后视镜被人掰过来,一红一白两张面孔倒映在其中。 红的那张上了点年纪,黑眉白发,双眼炯炯有神;白的那张年纪轻轻,面容俊朗,就是额头上的汗珠连成了一片,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车内暖气太足。 红的那张脸是卯一丁的,他觑了眼游洲那张惨白的小脸,本来想安慰,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心里突然一阵发酸,忍不住说道:“有什么好紧张的,那人叫什么,时江?” 游洲的耳朵红了一下,迅速纠正他道:“不是江,是川。” 卯一丁轻嗤一声,有些无所谓地掏掏耳朵,然后说道:“管他是江是川,听着就不像什么好名。“ “唉,也不知道这臭小子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你巴巴地赶过来,连带着把我这老骨头也请过来,啧啧。”卯一丁边说越摇头,越说越起劲。 下一秒,他对上了向自己射来的两道冰冷目光,自动噤了声。 不得了,游洲不高兴了。 他对游洲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平日看着不声不语的,其实不仅倔不说,脾气还不小。卯一丁撇撇嘴,发现游洲又在低头捣鼓他那个破手机后悄悄嘀咕道:“说就说了,哼,谁怕你,大不了我现在就自己打车回去。” 几句话说出口后他终于痛快了,再闭嘴时发现游洲用手在自己面前比了个数字。 “刚才给师娘发消息了,等着回去和他好好解释家里少的那三瓶酒吧。” 卯一丁简直被他气得脑仁疼,气急败坏地挥手把他往车下赶,“去去去,看见你这白眼狼就烦!” 游洲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刚好他也想透透气,于是解开安全带,向着远去的草坪走去。 车门刚被关上,确认游洲彻底离开的卯一丁终于没忍住压低嗓门吐槽了一句:“这他妈的臭小子,怎么平时就不见在人前这么维护你师傅我。” * 拍卖晚上七点才正式开始,不过六点时,前来参加拍卖的宾客就已经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地交谈了起来。他们所讨论的话题五花八门,从豪门八卦到娱乐绯闻什么都有,不过,最勾起他们兴致的还是今天的主角。 “听说了吗,这场拍卖会好像就是时家举办的。” “当然了,不是说时家大少爷刚从国外回来吗,对了,他今天也会过来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其中一个穿蓝色晚礼服的女孩刚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语气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惊喜:“哎,你看那是谁——” 不止她一个人看见了,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翘起了头,将目光投向了场馆的中心。 那里站着一个很有气质的贵妇人,是时母。 游洲也望向了那个方向,他默然伫立半晌,然后轻轻拍了拍旁边人的胳膊,“您看见了么?” 第29章 “当然了,”卯一丁满脸钦羡:“好大一对钻石耳环。” 游洲:“.........”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卯一丁听,“该过去了。” 两人走到附近的时候,时母刚好在和别人说话。约莫半刻,那人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她转过身,然后发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游洲和卯一丁。 时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发现她目光中的探寻意味后,卯一丁赶紧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您好,初次见面,我叫卯一丁,是玉六珍的老板。这位是——” 游洲接过他的话茬,“您好,我叫游洲,是他的徒弟。” 时母的目光瞬间变得惊喜,“啊,原来是你们,太好了,太好了,请稍等一下,这里有点吵,我带你们去旁边的隔间内。” 侍者引领着几人来到一处雅致的隔间内,三人刚落座,旁边的侍者就捧着一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卯一丁面前。时母轻叹一声,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个手镯,明眼人都能看出玉的成色有多好,不过可惜的是手镯被摔成了几截,零散地摆在底部,看起来让人好不惋惜。 时母自从匣子被打开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卯一丁的神色,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忍不住紧张起来,赶紧问道:“这个能修么?” 卯一丁又对着那几截玉沉吟了片刻,最后点点头,“您放心,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听到这话,时母如释重负,脸上笑颜重现,“那就好。” 片刻后,卯一丁借故离开房间,而当他走出去后,时母这才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青年人,于是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哎——瞧我这记性,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我叫游洲,今年二十七。” 听到他的回答,时母的心中却默默闪过一个念头:刚好和时川一般大呢。 想到这茬,时母瞬间对这个游洲多了几分兴趣,接着问道:“你刚才说自己是卯师傅的徒弟,所以你平时就在玉六珍工作吗?” “其实不是,”游洲顿了下,然后说道:“我在a大工作,是那里的老师。” 两道精致的细眉高高扬起,时母脸上明显有些惊讶,“这么年轻?” 游洲笑了下,“运气好而已,” 第20章 佳期相逢(二) 短短几分钟,时母就对这个沉稳的年轻人心生好感,忍不住将他的个人情况全都问了一遍。她是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的性格,问到最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冒犯了,没想到对方的耐心多得出奇,和她说话的语气也是恰到好处的尊重,相处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满意的笑容逐渐浮现在脸上,时母问出了那个每个年轻人都逃不掉的问题—— “你成家了没有呀?” 游洲微微一笑,然后摇摇头,“还没有。” “哎呀,”时母上下打量了一下游洲,然后以一种过来人特有的口吻劝道:“那得抓紧啊,不能因为工作把自己的人生大事耽误了啊。那女朋友呢,你有没有?” 游洲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时母一眼,“没有女朋友。” 时母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突然福至心灵,“那男朋友呢?” 同性婚姻法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通过了,加上时母又是个思想前卫的女人,所以当她听到时川对自己出柜的时候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直到近年,她才逐渐为自己儿子的人生大事发愁起来。 时母原本以为,凭着时川的长相和家世,找一个男朋友本该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一年一年晃过去,眼看别人家孙子都抱上好几个了,只有他还单着身。 而光棍本人却又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好不容易给他介绍一个相亲对象,他却又对这档子抵触得够呛,时母稍微问两句就要尥蹶子。 眼看他今年就二十七了,时母终于决定以强硬手段来干涉这件事。刚好时川前两天从国外回来,还松口表示愿意继承他爸的公司,时母决定趁热打铁,让他在今年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彻底定下来。 家里有个人,可以让他好好收收心,至于感情嘛,不着急,慢慢培养就是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时母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一切都还算顺利,唯独相亲的人选让她有些犯难。 时家要什么没有,她还真不太强求门当户对,只要人品好,三观正,还能和时川看对眼就行。她天真地以为要求都放得这么低了,这不就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么? 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时川的相亲还毫无进展,加上前两天还不小心摔断了时父在两人结婚纪念日那天送她的玉镯,时母的心境最近一直都是愁云惨淡,每天在家里不是长吁就是短叹。 给“玉六珍”发请帖原本只是她在四处碰壁后的无奈之举,毕竟她派人找遍了a市的师傅,而那么多人给她的处理就没一个能让她满意的。 后来不知道她的一个姐妹从哪听说“玉六珍”的老板手艺特别好,时母当即让人带着镯子上门,没想到好巧不巧,老板外出了,不知道什么回来。 时母只能悻悻而返,至于送出去的请帖已经完全被她抛到脑后了。 谁知道今天竟然在这里遇到卯一丁和游洲。 第30章 温顺谦恭有礼貌,相貌和谈吐也没得挑,工作也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和时川性向还相同。就是不知道人品和家世怎么样,不过时母已经在心中给出了一个定论——这样的孩子,家教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反观时川,虽说样样都不差,可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匪气也总是让时母觉得无可奈何,而带着书卷气的游洲就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估计任谁看了这对组合都要感叹上一句天作之合。 面前的青年好像突然有点害羞,耳朵红了下,然后说道:“我确实是.......但是现在也没有。” 时母差点笑出声来,两桩喜事从天而降,真是想瞌睡就有枕头递过来。她招手叫过旁边的助理,“一会儿时川来了,直接让他到这里来找我。” 助理点点头,从门外走出去。 交代完毕,时母有意拖延时间等到时川过来,于是复又打开手中的匣子,把它推到游洲面前,笑容满面地说道:“既然你是卯师傅的徒弟,那你不妨看看,这块玉是个什么来头?” 第21章 佳期相逢(三) 时川顺着助理的指引找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拉着时母说话。 “所以,白玉在工艺上不适合琢制得太薄,而青玉、青白玉、碧玉等等却可以制造一些薄胎产品,以透青返白。” 听着这些话,时川还以为这个人又是不知道打哪来的二道贩子,眼角眉梢都带着点不耐烦。不过还没等他发作,那人突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上,彼此都是一愣。 时川看清游洲那张小脸的一瞬间,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别的不说,这张脸长得是真对他胃口。 眼尾轻翘,鼻梁秀气挺直,灯光透过发梢的间隙落在他的面孔上,明暗有度,使游洲整张脸如同一张碳素笔勾勒出的速写。 时川乍见觉得挺有趣,但也这种心情也就持续了两秒,等他对上游洲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后,一股名为厌烦的情绪便在心头油然而生。 游洲只望着他不说话,但那眼睛中的温度却仿佛能将时川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唤到脸上,漆黑的瞳孔中折射出的是独属于成年人的欲望和热情。好在这种令人面赤的目光不过持续了一会儿,很快游洲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但是时川已经相当不爽了。 原本他压根就没往这个方向联想,可那样的眼神却瞬间让他将对方与之前那些大献殷勤的人归为一类,再看到坐在旁边的笑眯眯的时母,一切都变得了然了。 毫不夸张,时川从小到大也曾被不少类似的眼神注视过,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目光有游洲来得那样热切,那样深沉,那样.......野心勃勃。 对方不说有备而来,但看向自己的眼神绝非简单, 时川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就甩手走人肯定免不了挨上一顿说,所以动用了全身上下的修养才压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冷笑。 “叫我来干什么?”时川拉出重重地拉出椅子,在母亲的旁边坐下。 “你还记得我前两天摔断的那个手镯吗?今天来了个师傅说能修,”时母仿佛对儿子的不情愿浑然不觉,笑着侧过身,示意他看向自己旁边的人:“这位就是他的徒弟,今年和你一个岁数,已经在a大当老师了,你说厉不厉害?” 游洲还是那副温顺的表情,微微颔首说了句“不敢当”,而旁边的时川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算作回答。 “对了,”时母看向游洲问道:“修好需要多久?” 游洲温声答道:“师傅说可能至少需要一个月,但具体可能还需要视情况而定。” “那也好,”时母拉过儿子的手,暗示意味十足地放到游洲旁边,然后说道:“他叫时川,是我儿子,今年刚好和你一个岁数。一会儿你们加个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就联系他,正好你们同龄人交流起来也比较方便。” 时川已经气得快吐血了。 不是,您到底看没看清那只大尾巴狼是怎么盯着你儿子的?! “您自己盯着不是比较方便吗?再说了我工作那么——”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时川发现根本没人理他。 “嗯,输好了,就是这个号码,”时母眉开眼笑地在游洲的手机上敲敲点点,然后转头看向自家儿子说道:“小川,记得接电话啊。” 在场都是聪明人,谁都明白这就是一场间接的相亲会,而作为主角之一的时川已经没脾气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烦躁地点点头,“知道了。” 交换完联系方式后的游洲没有过多停留,和时母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盒子匆匆告辞。时川抱臂坐在椅子上,用带着冷意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削瘦利落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游洲刚才说自己突然有事,但这个说辞在时川眼中不过是拙劣的借口,怕不是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再坐下去怕自己的狐狸尾巴藏不住吧? 半晌,时川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 既然你是有备而来,那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因为刚才在脑子里转过的那个念头,时川整场拍卖会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绞尽脑子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刚才的那个相亲对象。 一直到发现时母已经拍了一块白玉提油螭龙纹璧后,时川才回过神来。他盯着那不到两寸大的东西,脸上明显兴致缺缺,随口问道:“拍这个干什么?” 第31章 时母神神秘秘地凑近不懂事的儿子,“我前两天找了个大师,他说今天这块玉能保你姻缘美满。” 时川:“......” 第22章 佳期相逢(四) 杯口凝结的雾气终于在空气中四散开来,恰好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下。游洲看了一眼,然后反转屏幕倒扣在桌面上。 游洲复又给徐教授斟了杯茶,笑着开口解释道:“您真误会了,这周末是家父的的六十岁生日,我实在走不开。” “啊,是这样,”徐教授恍然大悟,然后拍了拍游洲的肩膀:“那我明白了,这个事确实不能耽误。” “那就这样,我也不在这儿多呆了,你赶紧忙工作吧。” “好,您慢走。” 游洲起身将徐教授送到门口的位置,然后关上门,重新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时川刚才给他发的那条消息上—— “你今天下班有事吗?” 几分钟没看,时川又发来了好几条消息,“我妈听说咱俩养了条狗,想亲自看看。” 像是因为没有人回,接下来发来的内容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没时间就算了,你忙工作吧,我把串串带过去给她瞧一眼。” 游洲把时川发来的话细细看了几遍,然后轻轻笑了声,开始给他回复消息。 总裁办公室里的时川瞪得眼睛都酸了也不见对面回话,他在心里埋怨着游洲对自己的不上心,可等看到备注那一栏变成“消息正在输入中......”,他却又差点从椅子上坐起来。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兴许是过了好几秒,又兴许是过了好几分钟,备注为“老婆”的信息终于发了过来。 “没事,我今天不忙,下班后见吧。” 这句话简直说得模棱两可,时川又犯了难。“下班后见”?在哪见? 纠结几秒,时川决定将这件事歪到一个合乎自己心意的方向上来。 “好,那我到时候带着串串去接你。” 游洲这次回的很快,“嗯,正好我也有点想了。” 这句话一发出来,纯情总裁时川干脆宕机了。 直觉告诉自己游洲那个“想”指的是串串,可是内心隐蔽的期待却又让时川忍不住地开始幻想—— 万一这里面也有我呢? 他几次三番都忍不住追问,对话框里面的文字被输入又被删除,本该发送的消息都被时川自嘲矫情的想法给拦下了。 正当他这么翻来覆去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琢磨着措辞的时候,突然发现聊天界面突然变了。 游洲把刚才发出来的消息撤回了。 时川:“!!!” 最担心的猜想被证实,游洲果然没从聊天界面中退出,所以自己刚才吞吞吐吐的模样算是彻底暴露在他的眼里了。 时川简直想冲到屏幕对面去问问游洲撤回是什么意思,复杂又忐忑的心情简直达到了顶峰。正当他坐立不安时,游洲又来了消息,而且是一口气发了三条。 “嗯,正好我也有点想串串和你了。” “刚才消息发的太快了,少打了几个字。” “晚上见。” 时川睁大眼睛看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得以确认那个“你”就是自己。 他先手忙脚乱地给这条消息截了个图,又把相册里面的照片收藏,再给老婆回复。 “晚上见。” “我也想你了。” 脑海里炸烟花的时川并不知道,坐在办公室里的游洲不仅和自己的心情完全相同,甚至连做的事都一模一样。 游洲把消息截图放进自己的加密收藏相册后终于腾出手揉了揉自己过于发烫的耳垂。 不过看时川的反应.......应该是喜欢的吧? 第23章 佳期相逢(五) 晚上六点,熟悉的车影出现在别墅门前,花园里一个背影正弯腰忙碌着。 汽车鸣笛几声,那个身影诧异地直腰抬头,正好看到挡风玻璃后面笑嘻嘻的儿子和略显手足无措的儿媳。 时川把车停到一旁,然后开门走到他面前,笑着抱了他一下,“爸,我们俩过来了。” 时父身段挺拔,声音洪亮,看到两人的瞬间眼睛一亮,然后对着时川就是一句笑骂:“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 游洲略显局促地站在时川身后,顺着他的声音叫了声“爸”。 时父一看到他,马上换上了一副春风和煦的慈爱笑脸,一边问他工作累不累一边带着他往屋里走。看到这一幕,被丢在一旁的时川撇撇嘴,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时母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看到三人一狗进来后当即喜气洋洋地迎了上去,然后直接攥住了游洲的手,“小洲来啦,我今天特意新学了一个煲汤的方法,你一会儿必须好好尝尝!” 游洲微微一笑,乖巧答道:“好的妈妈。” 旁边再度被忽视的时川轻轻咳嗽一声试图吸引注意,然后和儿媳寒暄之后的时母终于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影—— “哎,这就是串串吗?也太可爱了吧!” 时川的眉心终于没忍住狠狠一跳。 串串可能感觉到这两个陌生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所以只是在刚进门的时候轻轻唤了两声,随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再次注意自己。 时母被它站岗的小模样可爱得不行,当即把串串搂进怀里,揉得小狗兴奋得差点翻跟头,一直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咳嗽才停下。 第32章 “好了,一会儿差不多该开饭了,都挤在门口干什么?” 听到丈夫的话,时母这才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游洲注意到她身上还穿着一条淡绿色的围裙,于是温声说道:“我也去给您帮忙吧,正好也没什么事。” “真是个懂事孩子,”时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来帮忙干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歇着就行。” 时川盯着游洲的外套下摆,两人站得很近,他刚准备牵住老婆的衣角带他去看看自己曾经的卧室,就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小川啊,你过来帮我给土豆削皮,一会儿那个汤里要用到。” 时川满脸写着不愿意,奈何游洲已经被父亲带到客厅去喝茶了,自己只能甩着手跟在时母的后面随她来到厨房。 磨砂玻璃门刚被关上,时川就立刻发作起来,“不是,妈,您不是一直说要我和游洲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么?怎么这种活也要叫我过来干啊?” “哼,”时母很不客气地把两个大土豆扔到儿子手里,同时斜睨了时川一眼:“人家小洲还真未必愿意和你呆在一起呢。” 还是当妈的知道儿子的痛处在哪里,时川顿时泄了气,他没好气地看了母亲一眼,同时在嘴里嘀咕道:“您也不祝我点好的。” 时川心中不爽,手中的土豆也就遭了殃,土豆块与土豆皮齐飞,表面坑坑洼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缩小的火星模型。 幸好时母背对着儿子,不然看到这一幕又会是好一阵心堵。 “对了,小洲爸爸妈妈那里你们也要常去看看,别动不动就拿工作忙当借口,知道么?” 听到这句话,时川脸上的笑容隐去了,没忍住冷哼一声。时母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儿子,“你哼什么?不服气?” “不是,”时川及时掩饰了眼底的情绪,拿起旁边的西红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对了,妈,您当时不是......了解过游洲的家庭背景吗?” 时母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先是一愣,然后答道:“对啊,怎么了?” “那他高中时期的经历您也调查过?上面怎么说的?” “高中时期?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时母看了眼儿子过于急切的脸色,心里有些犯嘀咕:“神神秘秘的。” “那当时的资料还在家里吗?我想再看一眼。” 时母想了想,“好像在书房,吃完饭你过来拿吧。”话说完她的表情反倒变得有些欲言又止,语气也严肃起来:“要是让我发现你欺负小洲......” 时川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她的眼睛承诺道:“这辈子都不会。” *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时母的怜爱之情简直无处安放,而时父虽然嘴上不言语,但却默默地记住了游洲和时川各自的口味,把为他俩做的菜分别摆在两人面前。 时母盛情难却,一勺接一勺地劝着两人添点饭,好不容易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时川和游洲苦笑着对视了一眼。眼看新的菜又要添到碗里,时川赶紧推开椅子起身以表拒绝,“我真吃饱了,不吃了。” 没想他的动作幅度太大,直接让椅子撞到了后面的博古架,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好在游洲就坐在他旁边,赶紧伸手扶住才避免了进一步的损失。时母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话说完却没人回答,原来时川被架子上面摆着的一块白玉吸引了目光。 “这个是.......”他的眼睛看向母亲,斟酌着问道:“去年你拍回来的那块什么玉?” 时母的表情很得意,看着那块白玉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什么杰作,“对啊。” 听到去年那场拍卖会,本来站在旁边的游洲也把目光投向了那块玉。 时母发现两个孩子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眼珠突然狡黠地转了转,开口说道:“我就说这个玉助姻缘吧,当时要摆进你俩家里时川还不愿意。” 游洲不知道自己走之后发生的事,眼神有点茫然,而时川却一下想起了时母那天说的话。 难得的,他没反驳,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能让时川也感到窘迫的时候不多,时母继而又用骄傲的语气煽风点火道:“有人当时还批评我是封建迷信,怎么样,现在信不信了?” 话音刚落,她就把下一个问题抛给了游洲,“小洲,我刚买完这块璧玉,次年你和小川就结了婚,你说是不是有一部分它的功劳?” 时母是典型的南方人,即便是平常说话,嗓音中也带着点柔软的腔调,更遑论现在有意希望游洲和站在一边。 “当然,”游洲深深看了眼那块玉,然后收回目光,含笑回答时母的问题:“何况我觉得心诚则灵。” 二对一大获全胜,时母终于心满意足了,而这一结果就是—— 游洲一路上都顶着时川揶揄的笑意,手上抱着个檀木小盒,里面装着那块心诚则灵的玉。 第24章 佳期相逢(六) 时川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关进书房,同时打开了时母给他的文件袋。 前后浏览那几张薄薄的纸不过相差一年时间,而他的心境却大不相同。房门紧阖,时川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里面拿出了那沓曾被自己草草浏览过的资料。 时间在纸张细微的翻动声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时川把剩下的纸重新放进文件袋,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第33章 几秒后,他重新睁开眼睛,拿起了桌面剩下的唯一一张纸,递到自己的面前。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不过记载着游洲高中时期所获的奖项。 前半段字迹密密麻麻,目光所及之处,时川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毕竟他老婆真的很优秀,光是高一上学期拿的奖便足足占了半面纸。眼神继续下移,时川发现游洲在高二学年依旧优异,成绩也一直很稳定。 然后,当目光定格至下面的内容后,时川的身体瞬间绷直,嘴唇也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 和之前那段经历,游洲的高三简直过得潦草而凌乱,成绩下滑、缺考、处分通报被言简意赅地一笔带过,直到大学期间,他原本按部就班的人生似乎才缓慢而艰难地爬上了正轨。 时川默然摩挲着那几行字迹的边缘,像是抚摸一条忽然被卷入退潮的溪水。 当时负责调查的是他母亲的助理,时川之前对那个人干练的手段颇为佩服,但当看见这两行浓缩着一整年经历的简短概括后,他却又沉默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分钟时间,时川的心头已是疑窦丛生。 他不是不清楚游洲的心境有多稳定,乃至于时川有些时候甚至会为对方过于冷淡的个性感到头痛。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难以相信游洲会因为巨大的情绪起伏而在高三期间自乱阵脚。 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更加残酷的外因。 落地灯将他沉思的侧影投射在窗帘上,旁边的窗户并未阖上,丝丝晚风拂来,让那个黑色剪影也随之晃动两下,一如时川此时杂乱无章的心绪。 他把那张纸覆在脸上,有些孩子气地鼓起脸向上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时川忽然听到了木门被打开传来的微小声响。 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了抽屉中,然后有些慌乱地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 穿着睡衣的游洲正站在那里看着他,眉眼舒缓,微微歪头,似乎全然没注意到时川方才欲盖弥彰的动作。 “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我,”时川盯着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游洲,竟然罕见地有点结巴:“我还有点事情,你先去吧,我会尽快处理完。” 昏黄的光线让游洲看上去与平日格外不同,他仿佛在时川的面前卸下了自己的全部防备,神情看起来有点疲倦,却又比平常那副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多了点人情味。 “我试了,但是根本睡不着,”他自然地耸耸肩,然后对着时川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可能是习惯了你在我旁边吧。” 时川一向高攻低防,在心里翻来覆去将游洲的话琢磨了两三遍才顶着差点烧冒烟的脸说道:“那我.......抱抱你?” 话一说出口,别说时川了,就连游洲自己都愣了。 低笑在房间内回荡两秒,然后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时川感觉自己左腿上一沉,随后一只隔壁轻轻揽上他的脖颈。甚至时川还来不及心猿意马,他就看见游洲已经踢掉了脚上的拖鞋,膝盖弯曲,轻轻踩在了他的右腿上。 从时川的视角来看,游洲整个人完全蜷缩在了他的怀里,连对方莹白的额角和浓密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热的触感隔着一层布料缓缓传至浑身上下,有那么一瞬间时川以为自己被人注射了强心剂,否则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胸膛中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呢。 第25章 佳期相逢(七) 时川不忍破坏这难得温存的场面,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直至再也难以压抑澎湃的心潮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发。 明明两人是法律认可的夫夫,但直到现在,时川才敢真正仔细打量游洲的面容。 时川不会承认,自己有时甚至会为自己的运气感到侥幸,因为他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见过那张素来冷淡的面容不经意流露出的鲜活表情的人。 可在时川看来,没有一个时刻能比现在的游洲现在脆弱依恋的样子更让他感到触动。 这明明是时川希冀已久的温情时刻,但他的心情却忽然变得有些酸楚。 如果他和游洲此时相爱该有多好,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虚虚揽着怀里人的腰身,而是将他拥进自己的怀中,再将自己的脸埋进游洲的肩颈,甚至于他也不会想这样小心翼翼地调查游洲过去的伤痕,而是温声向对方问问到底受没受过委屈。 可是他不能,因为时川从未听游洲在自己面前谈过他的过去,而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揭开那道伤疤所带来的疼痛。 所以哪怕是万分之一,时川也不舍得让现在的游洲经历。 他用指尖代替唇轻轻碰了碰游洲的侧脸,然后顺势捻住了对方的耳垂。 然后他忽然愣住了。 “你打过耳洞?”时川反复确认才敢反问,但再看见那个已经彻底愈合的小小伤口时还是显得很震惊。 “什么?”游洲慢慢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然后仰脸倏尔一笑:“那都是大学时候的事了。” “疼不疼啊?”时川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紧张。 “不疼,都快忘了当时是怎么打的了。” 时川反复捏了捏那块肉,仿佛它是某种猫科动物的脚垫,“好可惜啊,我都没见过你戴耳钉的样子。” 游洲把头抵在时川的锁骨上,然后慢悠悠地说道:“还有更可惜的呢。” 第34章 “你也没见过我戴耳钉和别人骑摩托飙车的样子。” 时川的表情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真的?” 游洲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真是亏大了,”他忽然低笑一声,然后捕捉不着痕迹地把游洲的脸再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真辣啊,宝贝儿。” 游洲被他调侃的语气逗得弯了弯唇角,轻笑一声。 “看来你大学生活还挺精彩的啊,”时川的声音透着笑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变得谨慎起来:“那你......高中的时候呢?”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时川明显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下,房间内没有人说话,只余两道并不平静的呼吸声。 时间在细微的局促中一分一秒地滑过,当时川以为游洲的沉默已经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忽然听到对方轻轻开了口。 “不算很好。” 时川低头看向游洲,刚好瞥见他面无表情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个抽屉的模样。 “但也算不上太糟,”游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绷紧的神情放松了些许:“至少有某几段经历,让我觉得自己的运气也许不是差到了极致。” 时川一直在注视着游洲乌黑的发旋,闻声忽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游洲以手抵拳,试图掩饰自己唇角不经意流露出的微妙笑意,奈何他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最后就连时川都忍不住窘迫地向他追问缘由。 “你........为什么要笑?”他的表情逐渐迟疑起来:“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我就是觉得——”游洲停顿一下,然后含笑解释道:“或许我已经猜到了结果会是什么。” 时川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怔忪,他下意识地顺着游洲的话反问道:“会是什么?” “和现在一样。” “一样,”对方的答案太让人始料未及,时川甚至来不及收起自己脸上的诧异:“为什么会和现在一样?” “可能是因为我的想象力有些匮乏,” 游洲侧脸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后终于轻轻开口:“但也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已经足以让我心满意足,或者说,十年前的我每一天都在奢求这样的日子。” 未曾料到游洲的每一句话都能让自己比上一秒更加愕然,时川心口顿时一软,忍不住轻轻吻了下他的发梢。 游洲和时川挨得很近,所以在对方出现剧烈情绪波动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知道时川瞬间把自己刚才的解释与过往的不幸经历联系在了一起,但只有游洲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刚才在时川面前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并不缺乏想象力,相反,正是因为不断在脑海中勾勒着海市蜃楼般的幻境,他才能一步步支撑着自己从十年前走到现在,走到时川的身边。 而刚才那种全然肯定的语气也并非来源于对现在生活的满足,其实更是因为,他的确和时川在十年前就见过面。 第26章 明珠蒙尘(一) 夜幕初降,星月未起,路灯在渐渐浓重的雾气中闪烁着摇曳的橘红色光晕,道路两侧的树在夜幕中随风摇动。 路旁的停车位上,游洲在车内接起了时川的电话,“喂?嗯,我不在家,今天晚上突然有个饭局。” 对面不知道抱怨了几句什么,游洲的语气比之前还要柔和,“没关系,我尽量早点回去,如果有需要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放心吧,我不喝酒。” 放下手机,游洲从车内走出,然后斜靠在车门上抬眼望向对面的建筑。 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时川穿了件长风衣,腰身收紧,下摆部分被路灯的光线晕上一层暖黄,随着晚风在夜里轻轻地摆动,衣纹轮廓清晰,像蜻蜓的翅膀在空气中轻颤。 霓虹招牌频闪映在游洲的眼底,注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抬脚走进马路对面的建筑。 包间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人刚好抬起头。 “呦,大忙人可算来了,“看清进来的人是游洲后,张新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迟到五分钟,一会儿就罚你喝五杯吧。“ 游洲绕过一旁的衣帽架,然后拉开张新斜对角的那张椅子坐下,“今天就不喝酒了,开车过来的。” 张新闻言打量着游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算哪门子借口,一会儿找个代驾不就行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嗤笑一声,“你该不会连酒精都过敏吧?” 游洲没说话,放在菜谱页边的手指却在缓缓收紧,就连捺在上面的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而张新仿佛对游洲异样的反应浑然不觉,脸上笑容分外挑衅。 几秒后,坐在斜对角的游洲盯着他的眼睛回复道:“没有,只是今晚还有事要办。” 游洲说完后便低下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漠然。就在张新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的呼吸一紧,胸口仿佛被一块突如其来的尖锐玻璃贯穿,然后随着玻璃一齐迸裂,无数零碎而纷乱的痛苦在那刻响亮地划过心头。 手指攥紧椅子扶手,游洲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逃出这个只有自己和张新的封闭空间的冲动。他把手伸进自己的风衣口袋,缓缓地摩梭着那一方小小的硬纸壳。外包装的尖角不断碾过他的指腹,传来的刺痛渐渐平息了他的呼吸,让游洲得以挣脱刚才的窒息。 第35章 “先点这些菜吧,”片刻后,游洲把选好的菜单递给张新,然后说道:“你可以看看再添点什么。”张新接过去,看都没都就递给了服务员,“走菜吧。” 服务员:“好的。” 她刚准备离开包间,没想到却再次被里面的客人叫住了名字。 回头一看是张新,他嘴上吩咐着服务员,眼睛却打着弯落到了游洲身上,“记住了,这些菜都不能放花生。”说完,他笑着看向自己对面的游洲,话有所指地问道:“怎么样——我的记性不错吧?” 游洲静静地看向他,但不知道是因为没听见还是什么,却没应声。 第27章 明珠蒙尘(二) 相比之前的那一段小插曲,聚会的后半段时间显得平淡了不少,一杯又一杯黄汤下肚,张新逐渐对游洲不设防了起来,三句两句就把自己的近况和他说了差不多。 晚上七点,圆桌上已是一片杯盘狼藉,游洲叫来服务员买单,然后和张新一前一后走出饭店。 在路过门口一个台阶的时候,张新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 游洲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趴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半张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标致,但另外半张脸却深深隐入暗处,使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犹如见首不见尾般深不可测。 张新胡乱骂了好几句脏话,口齿不清地挣扎着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正好对上了游洲自然垂落下来的手,一点银辉闪烁其间。 眼睛睁大又眯起,张新想要看清上面的戒指,奈何刚才喝下去的就让他的眼前发晕,天旋地转间眼前一阵模糊。 他捏着太阳穴,瞪着游洲问道:“你还真和男的结婚了?” “对,我成家了。你呢?” “我?”张新其实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否则他不会忘了自己刚才其实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家底和游洲交代得一干二净了。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他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然后醉醺醺地答道:“我又不像你,舍得豁出去给男人干。” 游洲看着他对自己举起一只手,就像十年前那样,食指拇指做圈,另一只手的中指在其间出入,比了个淫邪的手势。张新脸上的表情在下流中带着不甘,盯着游洲的眼神像是看着块被别人叼走的好肉。 面对这一连串的挑衅,游洲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发怒迹象。那冷淡的面容对张新而言是别样的刺激,他对面对着地面淬了口吐沫,浑浊的眼珠渐渐发直,然后如同昏死般一动不动地倚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就是街角的垃圾桶,眼下四处无人,几个暗绿色的啤酒瓶散落其间。游洲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里的方向,细看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样平静,毕竟但凡有点自尊心的都会忍不住被那挑衅意味十足的下流话激怒,而对游洲而言,张新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即是一道陈伤。 从这里走到放着放着啤酒瓶的地方只需要三步,游洲轻轻闭了闭眼,在脑海中想象着沉重的闷响、玻璃碎碴断裂和鲜血横流的场景。 只要三步,他被折磨了十年的青春就能得到解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加速朝着黑暗间坠落,而游洲削瘦的背影仿佛也要被深沉的夜色吞没。晚风扬起他衣服的后摆,也在无形中给他的沉沉欲念添了把暗火。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伫立着,少顷,游洲发出了一声叹息,最终垂下手。 三步很短,但歧途漫漫。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急促的刹车声由远及近传来,一辆黑色的车从拐角疾驰闪到自己面前。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里面那张熟悉的焦急面容,“游洲?” 游洲被叫到名字登时一愣,发现时川过来后脸上的表情更加诧异,等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大步流星冲到了他面前,双手按住游洲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语速飞快,“怎么站在这里?是不是被这个酒鬼缠住了?” 游洲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川已经转头狠狠地踹开了醉鬼,同时厉声骂道:“滚!” 张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也没能爬起来,邪火一阵阵地上窜,他本能地把过错归到了游洲身上,当即张口骂道:“他妈的贱婊子你还敢打我?姓游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是怎么跪着求我的?要不是那时候有人过来打断了老子的好事,你他妈的还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和我拿乔?” 未曾料到两人竟然相识,时川的心失重般浮向喉口,他下意识抬眼看向自己身侧的游洲。 游洲对上他的目光,缓慢地抬起眼,不再是一向如剪秋水的那双眼,脸色雪白,神色凄怆而绝望。 没有人说话。 时川咬紧牙关,用微微颤抖的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游洲身上,半拥着替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俯身压低声音对游洲说道:“乖,在里面等我一会儿。” 游洲慢慢地看了时川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睫毛垂下遮住两点黯然。 车门被关上的几秒后,他听到拳雨落下的声音,身后传来张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 游洲裹紧了肩头的外套,鼻尖被熟悉的气息萦绕,他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的车门被打开,游洲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时川把头埋在他的颈间,过了好久才松开自己的手臂。游洲用余光看见时川渗血的青紫手指关节,顿时心疼地轻轻叹息一声。 两人相对无言,游洲想伸手摸摸时川的伤口,却又怕碰疼他,于是又缩回了手,“疼不疼?”“不疼,”时川主动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掌心上:“一点都不疼。” “你没把他打死吧?”游洲看向时川的表情有点犹豫,后者忍不住笑了,“放心,我还是有分寸的。” 窗外夜色已浓,时川看着那双几根搭在自己掌心的修长手指,深吸一口气,然后终于没忍住问道:“那个人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游洲盯了时川好几秒,像是在揣摩着他的表情,然后说了一句让时川意想不到的话—— “不,我当时没跪下来求他。” 游洲的脸上又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时川又心疼又好笑,摸了摸他的头表示了解,“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他那时候是不是欺负过你?” 游洲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第28章 明珠蒙尘(三) 时川强忍着自己急切到甚至有些发慌的心情,拉着游洲让他和自己靠得更近,然后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嵌入自己的指缝,直至两人十指相扣,“如果你想,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帮你,你什么都不用做——” 话还没说完却被游洲打断了,“不。” “为什么不要我帮你?”时川看着那颗微微摇动的头,胸口一阵憋闷。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时川迟疑地问道:“还是说,其实你不太希望别人提起之前的事......”想到这层可能性,时川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沉了沉,但还是在老婆面前强挤出一个大度的笑,“没事,不管怎样,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不,”游洲望向前方缓缓说道:“如果提起过去的人是你,我觉得没有关系。” “何况,我绝不会原谅他们,”游洲停顿一下,目光幽远如暮色。 下一秒,他回头看向时川,眼神也瞬间变得温和,“只是........”空气中再度出现了沉默,游洲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措辞。 然后,时川听到他对自己说道—— “只是我的私心,让自己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被卷进来。” 在这个时候卷进来。时川的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猜测,表情登时变得有点错愕。 直到刚刚,他的心中虽有怀疑,但其实还是以为游洲和那个醉鬼是偶遇,而两人又恰好相识。但游洲刚才说的话却让时川霎时明白了一件事。 游洲今晚所谓的“饭局”就是和这个人,甚至两人的会面都可能在他的计划内。 但或许游洲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时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料到张新会公然说出当年的事情。即使只是些只言片语,但凭着时川的智商,也足以猜到了大概。 想到游洲刚才那个有些凄惶的眼神,时川心中恨意更甚,却也对游洲的目的有了隐约的认识。 或许游洲刚才所说的是真的,他的确不甘心就这么原谅曾经的那些人,所以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也想讨回一个公道,哪怕是为当年的自己。 游洲曾在时川那张英俊的面孔上见过很多的表情,每一帧对游洲而言都仿佛是一个鲜活的符号,被曾经的他远远地捕捉下来,再如珍贵的邮票般小心翼翼地封存进心里。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过了被对方的一举一动牵动心思的年纪了,但没想到此刻看到那张脸上的错愕,他还是没忍住紧紧闭了闭眼。 少顷,游洲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后低声问道:“时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像你认识的那样,你会觉得失望吗?” 游洲忐忑地等待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复,再抬头时才发现时川正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一幕依稀与游洲在车库对时川初次敞开心扉的场景相似,每当被时川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游洲都觉得自己过往的一切都在时川的面前无所遁形,他能感受到自己精心粉饰的一切就快渐渐暴露在时川的面前。 心脏跳动的有力声响在耳边不断放大,而在声音的间隙,他听到时川对自己发问,嗓音有点艰涩:“其实对于刚才那个人,你自己有计划——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对。”月影西斜,刚才的雾气已经尽数散去,皎洁的光线照亮了游洲的眉眼。 时川的心情变得有点酸楚,他深深地看着游洲,却有意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第29章 明珠蒙尘(四) 时川虽然有时候的发言偏于直白和露骨,但骨子里面的观念仍旧十分传统,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婚前与游洲约法三章时,会给出对方这样的承诺—— “虽然你我结婚算是各取所需,但我可以保证在婚姻存续期间绝对不会出轨。” “我的保证和感情无关,只是我认为成年人应该负起责任,希望你也能做到。” 承诺既然说出口便不会轻易改变,可随着游洲在时川心中的分量逐渐加重,时川开始逐渐后悔在那时以“各取所需”来为两人的婚姻定性,可性格深处的内敛与含蓄又让他羞于在爱人面前直接袒露自己的爱意。 第37章 所以他执意将自己的满腔爱意转为行动,每一次对游洲的主动关心其实都是他最终表白前的排练,也是他对游洲感情的悄悄试探。 但他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即便缄默再三,呼之欲出的爱意也能轻而易举地撬开紧闭的唇齿。 就比如今晚,时川从看到游洲第一眼,心底的爱意和怜惜便在不断发酵,最后在此刻化为差点脱口而出的三个字。 但时川看着游洲眼眶下的淡淡乌青,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游洲的自尊心有多强,即便在时川面前,他也不愿意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时川虽然清楚自己的表白是真情流露,但眼下游洲的状态不对, 此时不加掩饰的感情流露很有可能被对方当作一种怜悯,甚至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说的谎话。 何况这里...... 时川环顾车厢,然后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这和自己想象中的表白场所相差甚远。 少顷时川终于开口,脸上神色分外认真,“我不会。” 游洲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时川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哪怕变得面目全非,我都不会对你失望,但唯独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遇到危险能第一个想起我。” “我答应你,”游洲对上时川凝视自己的目光,然后承诺了另一句话:“如果我处理完这一切,我会曾经所有都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时川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好,我等那一天。” 天幕岑寂,远处蝉鸣已歇,可游洲却依稀看到了初日蹈云穿雾来到自己面前。 我曾数次遁入黑暗,横过鲸波鼍浪,就是为了能像现在这样,在白昼来临前回到你的身边。 * 游洲上次和张新吃饭的时候知道了对方即将结婚的消息,除此以外,他还掌握了张新未婚妻的姓名——宋晓北。 他把自己知道的内容简单整合下,然后发给了一个私家侦探,让对方在一周之内调查清楚并给他回复。 这个侦探和游洲五年前就认识,前前后后也为游洲干了不少活,说起来也算他半个线人,干起这些也是轻车熟路。不过令游洲没想到的是,要求提出不过两天,对方就给了他回复。 此刻,游洲坐在熟悉的咖啡店里,敛眉盯着面前的厚厚一沓资料,脸上神色不明。 私家侦探是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比游洲还要小上几岁。或许是雇主脸上的表情不算好看,他跟着局促起来,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绞在了一起。 桌子上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小侦探也跟着一悚。 下一秒,他对上了游洲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路已,你说这些是自己找的,嗯?” 路已挠挠头,飞快移开了目光,支支吾吾地应道:“对、对啊,怎么了游哥?” “你查这些花了几天?” “两天左右吧,”路已心虚地在游洲面前卖着惨:“我熬夜赶出来的,这几天加起来才睡了五个小时。” 游洲瞥了眼路已活蹦乱跳的一副样子,“这么辛苦啊,看来真应该多给点补偿费。” 路已的眼睛登时一亮,他涎着脸笑嘻嘻地冲游洲伸出几根手指,“能给这个数吗?”“当然能了,”游洲答应得很爽快,然后冷笑一声:“不过多少钱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路已明显有点慌了,结结巴巴地开口:“哥,你可真、真会开玩笑.......” 游洲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抱臂靠在椅背上盯着路已脸上的小雀斑,“行了,你也别装了,跟我说说这资料是谁给你的。” 路已脸色爆红,讪讪地看了游洲一眼,然后嗫嚅道:“我不认识,但是他说他是.......”后面几句声音太小,游洲压根就没听清。他皱了皱眉,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大点声,我不和你生气。” 路已怯怯地看了眼游洲,然后对着自己的雇主勇气大爆发,“他说他是你老公!” 半个咖啡店的客人探出头来看他俩。 游洲:“......” 第30章 明珠蒙尘(五) 小侦探错把雇主的面无表情当成了默认,当即谄媚夸奖道:“洲哥,你老公真帅!你俩不愧是两口子,太般配了......” “行了,闭嘴,”游洲疲惫地伸出一只手制止喋喋不休的路已:“现在和我说说正事,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路已收起了脸上的玩闹神色,“就是前天,我本来准备出门,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里面的人指名道姓说半小时后要来我家找我,还威胁我不许放他鸽子。” “我当时吓得半死,还以为自己要被人报复了,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一个霸总,啧啧,那脸——那腰——那腿——” 游洲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但这也没能掐住路已的表演欲,他把资料拿起又放下,然后模仿着时川的语气说道:“这个给你老板,听明白了吗?” 游洲沉默半晌,态度较刚才缓和了不少,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你就这么收下了?” “那我哪敢啊?谁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万一是故意诱导咱们上钩的呢?” “嗯,所以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自然不相信这个陌生人有这么好心,所以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路已突然八卦地觑了眼游洲,然后说道:“他说自己是你老公,然后反问我他能安什么心思。” 第38章 时川背后所掌握的人手不知道是游洲的多少倍,背后信息错综复杂,如果有他帮忙的确减少了游洲不少的时间。而上面那番也确实是时川能说出来的话,游洲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这些资料你有仔细看过吗?”“当然了,”路已睁大眼睛,脸上表情委屈又无辜:“哥,我真的没骗你,我这两天真没睡,一条一条把资料都核对过了,全都是真的。” 游洲料他也没这个胆敢骗自己,但也不相信他能突然转性变得这么勤快,眯起眼睛问道:“不错啊,你真是自愿加的班?” 一说到这个,路已的面色就瞬间扭曲起来,“是时总让的。” 游洲挑了下眉。 路已苦着脸和他重复时川那天对自己说的话—— “随便你去查,但是我希望你能尽快核对完毕,不要耽误他的进度。” “然后你就真的加快速度了?”游洲追问道。 路已忸怩道:“那是因为.......他说如果一天查完的话,就按每张纸给我6000;两天查完的话,就按每张纸给我5000,后面的以此类推........” 手侧的资料少说也有五十页,游洲心中顿时一阵无语。他现在可算明白路已提起时川的时候,脸上那股子又崇拜又憎恨的表情是打哪来的了。 游洲摇摇头轻轻叹口气,然后打开面前的资料,再度认真看起来。 宋晓北,今年二十六岁,a市本地人,大学上的是所普通一本,父母做买卖,家境颇为优渥。旁边的纸页附上了她的照片,五官普通,没什么记忆点也算不上精致,但脸上的笑容让人很舒服,是小家碧玉类型的长相。 游洲把下一页纸翻开,然后看到了新的内容,“她父母上个月去世了?” “对,”路已有些遗憾地耸耸肩:“车祸意外身亡,送到医院到时候已经没气了。” 游洲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起眉头,“然后她这个月就要结婚?” 资料上显示宋晓北的家庭氛围很不错,按理说这样一个备受疼爱的女孩子在失去父母后不说整日以泪洗面,反而下个月就急急忙忙地筹备着自己的婚礼,实在有些反常。 “她和张新交往多长时间了?” “半年,其间宋晓北带着张新回过一次家,她父母强烈反对两人在一起,尤其是她母亲,当时的反应很激烈。”路已接过游洲手中的纸,往后翻了几页,示意他看向自己手指着的部分:“你看看这几条就明白了。” “宋晓北是独生女,她父母经营的药店光是在a市就有好几家连锁,一年挣个几百万都是往少了说。” “你再看看这个,她报考的大学就是本地,刚高考之后父母就给买了辆奔驰让她代步,而且估计因为觉得住宿舍不舒服,所以干脆让她大学四年办的都是走读。她毕业之后没找工作,直接由他爸手把手带着管着家里的这几家药店。” “不过话说来,虽然我发现这个小姑娘算个富二代,但又他们那群人不太一样,生活三点一线规律得很。宋晓北社会关系简单,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二十六岁还和父母住在一起,晚上超过九点回家还得报备请假。” 游洲听完了他的分析,然后淡淡点头,“说不定她这辈子干的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张新谈恋爱了。”听到“张新”这两个字,路已顿时嫌恶地皱起鼻子。 “呸,我看张新干的恶心事就想干哕,我看他纯纯没安好心。” “你说的没错,”游洲用手指点点桌子,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想吃绝户。” 路已没接触过这个名词,愣了一下,“他想什么?” “吃绝户,”游洲脸上的表情分外冷峻:“你刚才说过,宋晓北是独生女,家庭优渥,父母也对她关爱有加。而在张新眼里,有着这些条件的宋晓北就是最好的猎物。” “而宋晓北从小就被父母保护得太好,这样的后果就是她的性格会过于感性和单纯,在感情中容易丧失判断和理智,同时也会轻易被别人的花言巧语打动,哪怕是编造出来的经历。何况——“ “宋晓北的父母不同意女儿的婚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张新在婚前频繁地向宋晓北借钱,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路已沉默了半晌,然后涨红脸色,低声骂了了句脏话:“这孙子太他妈缺德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着游洲低声补充了自己调查的另一个消息,“我怀疑宋晓北父母的死因不正常,而且据我所知,宋晓北自己也在调查,但她一个姑娘家,没门没路的,一时半会也没查出什么来。” 游洲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我猜张新的本意是想等到宋晓北父母年迈的时候再堂而皇之地占据全部家产,即使宋晓北那时已经幡然醒悟,但大概身上也已经分文不剩,直接被张新一脚踢开。“ “不过很显然,他估计坐不住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路已也恍然大悟了,“他上个月承包了个不小的工程,为了筹集工程需要的资金,能借的都差不多借遍了,最后连高利贷的都借了。” 游洲略一颔首,“夫妻关系存续期间的债务,原则上作为夫妻共同债务,除非能够证实借款未经另一方同意,且并非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可以不作为夫妻共同债务处理。但是你觉得,宋晓北无论是感情还是社会经验,哪方面能是张新的对手?” 第39章 “我丝毫不怀疑张新有办法把自己的债务摊到宋晓北的头上,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路已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决定从宋晓北入手。”游洲把那一沓资料在自己面前合上。 “对了,你这两天再去给我调查一下张新最近的体检报告,我有一个猜想,但还需要证实。” “好的。” 路已虽然答应得很痛快,但脸上仍是那种在愤怒中夹杂着担忧的神情,游洲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淡淡一笑示意他放松些,“不必担心。” 他望向窗外的眸光格外雪亮,“至少他现在已经步入了我们的射程。” 路已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游洲收回了目光,复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摞纸,“他为什么不亲自把这些给我?” “啊,时总说他自己过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大发善心地把资料给我,还有一个是——”路已的话音在看到手表时戛然而止,游洲眼睁睁地看着他“砰”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 “哎呦,半小时到了,”路已撂下这么一句就急急忙忙地拎起自己的牛仔双肩包往店外走去:“洲哥拜拜,我得走了。” 游洲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劲弄得有点发懵,拽着路已的背包让他在自己面前站定,“等会儿,谁准你走的?” “时总,”路已立住脚,听话地垂手站在游洲旁边:“他说了,像我这样不正经的男大学生都离他老婆远点,这就是时总的第二个目的。” 游洲:“?” 一个晃神路已就窜了出去,然后在背影彻底消失之前回过头,满脸都是臭得瑟的骄傲劲,“洲哥,原来你是下面那个啊,嘿嘿。” 游洲:“.......” 游洲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置顶联系人发了条消息过去—— “资料已经收到,谢谢你,费心了。” 他知道时川肯定不差这几个找侦探的钱,但还是象征性地说道:“开销就由我来负责吧。”时川可能在开会,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回复:“我不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 好不容易到了蓄谋已久的事情,时川这次回得飞快:“肉偿。” “...........” * 宋晓北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左顾右盼着,神情有点惴惴不安。 几天前她和未婚夫在这家医院做了婚前检查,对方体贴宋晓北最近比较忙,所以特意提前联系好了这里熟识的医生,还坚持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后陪她来取。 没想到今天早上张新突然说自己负责的工程出了急事,只能由宋晓北自己过去。 而在她出发前,张新再三强调了取报告的位置,甚至反复叮嘱宋晓北该去找哪一个医生,喋喋不休,神情紧张几近焦虑。宋晓北虽然未免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但转念又认为这是未婚夫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对方几天前说的话也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你爸妈现在都不在了,现在我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人,所以你更应该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只有我不会害你,知道么?” 话虽这么说没错,宋晓北望着自己的手心,心头却闪过一丝茫然。 第31章 明珠蒙尘(六) 胡思乱想间,旁边诊室的门开了,一个熟悉的医生走出来叫了声宋晓北的名字,同时把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她。 宋晓北和对方简单寒暄几句,然后道了声谢,把那个东西放在了医院的长椅上。 说实话,刚接过报告单的时候,她的手指甚至有点发颤。虽然已经和未婚夫结婚在即,但就是为了婚检这一件小事,两人已经说不上吵了多少次架。 宋晓北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是基本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也正如此,她才执意坚持要和张新在婚前交换彼此的体检报告。只是没想到这个简单的提议却仿佛戳到了对方的痛楚,后者不是反复推辞自己工作太忙就是指责宋晓北毛病太多,最后是她低三下四求了好久,张新才勉为其难联系了一家他熟识的医院。 负责体检的大夫据说是张新的朋友,态度殷切热情,但宋晓北却还是莫名地觉得有哪里显得不太对劲。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宋晓北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伸向了那几张薄薄的报告单。 没成想上面的文字还未等呈现在她的视线中,一个偶然路过她的男人突然脚底一绊,手中的咖啡就那么直直地尽数泼到了她手中的报告上。 宋晓北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索性她的衣裙没被淋湿半分,只是体检报告几乎被淋成了一团废纸。 她忍不住蹙紧眉头,颇为恼火地向对方投去目光,然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那实在是一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眉眼温和,鼻梁高挺,歉意望向自己的目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鹿类。 年轻男人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意外感到分外愧疚,主动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好后才站直身体向宋晓北道歉:“给您造成麻烦实在是抱歉。” 他看了眼手中还在滴着液体的几张纸,满脸为难,“这是您的报告单吧,真对不起,我再去打印一份您看可以吗?” 宋晓北的大脑仿佛宕了机,迟钝好几秒后才愣着点了点头。 第40章 她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但那个西装革履的俊秀男人实在是太容易吸引异性的长相,那样刻意放低的姿态反而更令人觉得难以招架。 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瓷白面容,宋晓北红着脸接受了对方的道歉。 “好的,”男人俯身拉近两人距离,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可以麻烦您和我一起去吗,打印报告的机器可能会需要您的个人信息。” 宋晓北本想婉言拒绝的,可看见那双看向着自己的真诚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男人看见她默默起身却没有着急离开,确认她身上没有被液体烫伤的伤口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宋晓北,“我会承担您清洗衣服的费用,如果您希望的话,我也可以赔偿您的这套衣服。” “没关系的,你也不是故意的。”宋晓北小幅度摇摇头,声音很轻,几近耳语。 “不,”男人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把手中的卡片又往前递了递,“请您收好,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对了,自我介绍一下——” “我姓游,叫游洲。” 宋晓北最后还是没能说服对方,还是接下了那张名片。 两人一路同行至打印报告的几台机器前,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排队的准备,没想到机器前却空无一人,凑近看上面不约而同都挂着一张纸——“维修中。” 二楼的地方倒是还有机器,可是走到那里需要绕过好几条错杂的走廊,宋晓北几乎没自己来过医院,她不认识路,可又怕耽误了游洲的时间,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为难。 好在一个医生刚巧从两人身边路过,无意瞥见她身侧的男人时脚步一顿,“游洲?” 这个叫游洲的年轻男人仿佛和对方认识,三言两语打过招呼后叫说了现在的问题。 医生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询问过宋晓北的医疗账号后便在打印机上打印出来。接过几张还散发着热气的纸张,医生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然后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复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徘徊,最后落在了宋晓北身上,“这个名叫张新的,是你男朋友?” 宋晓北咬住嘴唇,忐忑地点点头。医生看着她的样子,最后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游洲顺着医生包含深意的目光也扫了眼自己身侧的宋晓北,在这令人倍感不安的沉默气氛中,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报告单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迅速浏览那几行字后,游洲的神色逐渐变得和站在他身侧的医生同样复杂,望向宋晓北的眼神是她读不懂的担忧和怜悯。 “你——知不知道婚检里有一项检查叫做梅毒?”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男朋友这项呈的是阳性。” 如闻噩耗,宋晓北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这不、不可能。” 可是下一秒她就看见了医生脸上的相似神情,在那一瞬间,宋晓北忽然意识到这个陌生人或许真的所言非虚。 医生等她稍微稳定了情绪,才渐渐地斟酌着缓缓开口:“其实如果患者本人不愿意,医生没有资格告诉配偶患者的。我们只能负责上传到传染病控制中心,否则就是侵犯患者的隐私权。” “现在看你们两个认识,我才忍不住以朋友的身份多说两句,”医生喟叹一声,复又补充道:“姑娘,你还年轻,我劝你及时止损吧。梅毒是梅毒螺旋体感染引起的,即便是治疗好了也只能是低度转阴,抗体是终身携带的,如果你们以后要了孩子,即使抗体不传染给孩子,孩子出生后也可能是抗体阳性。” 事实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宋晓北喃喃自语几遍,然后忽然尖叫着抓起那几张报告单夺门而出,诊室的木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游洲没着急出去找她,反而在医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今天谢谢您了。” 医生叹了口气,“所以她男朋友做了个假报告单来糊弄,你早知道那东西是假的,要在她面前戳穿,才来找我演的这一出?” “算是吧。” “原来那单子呢?” “被我不小心弄湿了,丢了。” 医生从眼镜上方瞥了眼游洲,眼神意味不明,“绕这么大弯子,你喜欢这姑娘?” “当然不是,”游洲哑然失笑:“我都结婚了。” 医生摇摇头,“哎,虽然看那姑娘挺难受的,不过你这也算好事一桩了。” * 宋晓北满脸是泪,死死咬住嘴唇攥着自己的手机,上方界面上是一个还未来得及拨通的熟悉号码。 她哭得肝肠寸断,惹得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这个流泪得不能自已的姑娘。 继父母出事后,张新便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依靠,宋晓北是那么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对方,没成想张新的恶意隐瞒却反而成为了压倒她本就摇摇欲坠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的她狼狈之极,甚至顾不得最基本的体面。只是没想到泪光朦胧之际,一个逆着光的人影忽然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来。 宋晓北缓缓抬起头,然后听到游洲对自己轻声问道—— “方便和我去个地方吗?” 第32章 悬军深入(一) 身侧口袋中的手机在持续地震动着,可是张新却根本无暇顾及,他兀自仓皇地蹲坐在路边,神色布满焦急和恐惧。 第41章 张新的手中拿着另一部手机,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拨过多少通电话,但对面传来的全是忙音,无一例外。 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愤怒而逐渐收拢,在愈发颤抖的动作中,张新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直接将手机狠狠摔在了自己旁边的地面上。 金属外壳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几个路过的小姑娘没料到这个男人会突然在大街上发起了疯,尖叫几声后险些躲闪不及,纷纷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双目通红的张新。 张新本就心烦意乱,被那几声刺耳的尖叫惹得更是焦躁,垂在裤缝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果不是附近就有监控,他体内的施虐欲或许就会操控着张新当场把拳头锤在这几个女人的脸上。 手机铃声恰好在此刻催命般响起,张新最后恶狠狠地瞪了那几个路人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接通了电话,转身走远。 说实话,张新也不清楚最近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霉头,原本要攀上高枝的命运在短时间内急转直下,就在自己势在必得的宋晓北竟然也在一夜之间对自己置之不理。 事发太过突然,他现在才想起她的不对劲还要从医院取体检报告算起。 一开始张新还以为宋晓北是因为自己没有陪她去而闹小孩子脾气,他本来还想像从前一样把对方晾上几天,等着宋晓北乖乖认错,正好也再趁机朝她要点钱。 但足足一星期过去了,等张新本想纡尊降贵主动搭理她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早就拉黑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宋晓北人际关系简单,仅有的几个知心朋友都对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厌恶得不行,也正如此,当张新因为联系宋晓北而四处碰壁的时候,他才彻彻底底地慌了。 他不死心地找到了宋晓北所住的公寓,不出所料,还没等迈进小区一步就被保安拉扯着赶出了那里,甚至连她工作的地方也不再允许张新踏足分毫。 而直到这个时候,张新才彻彻底底地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在宋晓北面前藏不住了,他近乎发狂地回想着自己原本滴水不露的计划究竟在哪里出了错,直到看到手机上出现的那好几个未接电话的时候,张新忽然明白了。 是医院,绝对是那张体检报告单。 张新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脏话,“我他妈让你帮我瞒住那个娘们,你他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对方早就预感大事不妙,奈何这几天拨打给张新的电话无一接通,所以此刻他的心底的怨气并不比电话那头的张新少上半分。 更何况如果不是贪图那点钱,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答应遮掩这样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心虚使得医生不得不对着电话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张哥,真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嫂子那天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亲手把报告单按照你的吩咐改好了教给她,谁知道后来她自己又去打印了一份——喂?喂?张哥,你还在听吗?” 本来还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张新几近惊恐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登时浸湿了大半边额头。 愣怔间,手机无声从手指的缝隙间滑落,摔落到了地板上。 通话自动结束发出一声沉闷的电子音,落在张新的耳中却仿佛成为上天对他降下的第一道审判。 第33章 悬军深入(二) 接下来的一周是张新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为漫长煎熬的时间,而说到底,张新人生中还鲜少经历过这样绝望的时刻。 他是老来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全家几乎倾尽了时间和金钱花费在这个弟弟身上。 父母的偏爱让他自出生以来就未曾接收到过真正意义上的正确引导,畸形的金钱观和家庭观让他在上学期间就以欺凌周围的同学为乐,毕业之后他也没能找到份像样的工作,甚至在几个姐姐结婚之后还堂而皇之地朝她们伸手要钱。 几年前,张新的父母相继因病去世,而两人过世不久,三个早就不堪其扰的姐姐就干脆地和这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断绝了关系。 他一无学历,上学期间全部的精力又都放在了拉帮结派对付那些自己看着不顺眼的人身上,所以在无人接济的那段时日,张新可以说是穷困潦倒到了极致。 只是没想到命运的转折就在朝夕之间,偶然一次,他碰到在酒吧被难为的宋晓北。对于张新而言,这个女人的出现无异于是他向上攀爬的最好梯子,所以在那段时间,他费劲心思在未经人事的宋晓北面前伪装得温柔体贴,时不时还用自己编造的悲惨经历来旁敲侧击,不断将宋晓北原本对他的怜悯放大成为暧昧爱意。 张新自信自己计划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现问题,唯二的棘手之处也不过是他那不堪的过往与来自于宋晓北父母的激烈反对。 或许在父母去世之后,宋晓北已经渐渐察觉到了张新或许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温柔体贴,但那又如何,只要他足够强硬地裹挟着女孩顺利结婚,张新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顾虑也会彻底消失殆尽。 可是未曾想有一天,他精心计划的一切竟然就如同雪崩般轰然倒塌,而身在局中的张新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声绝响来自于何处。 就在不断暗恼地回忆之际,张新原本混沌的头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第42章 他突然想到,就在游洲将自己约出来见面的那个夜晚,对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仅也出现了,还趁着自己醉酒之际替游洲出了头。 额头忽然冒出阵阵冷汗,张新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的脊柱正在止不住地发凉。 他不记得自己那个夜晚究竟在时川面前提起了什么,但依稀想起了自己在高中时候对游洲做过的事情。 张新倏尔记起那个男人也是在听自己说了那么一嘴后才大动肝火的,如果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造成的——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唇角忽然浮现出一丝阴毒的笑容。 * 下班之后,时川急匆匆地赶向公司地下停车位的方向。今天好不容易提前处理完了工作,于是他再次给家里的做饭阿姨放了天假,这段时间游洲瘦得厉害,时川打算今晚给老婆煲点汤好好补一补。 等走至车身附近,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在车身和墙壁的缝隙之中,站着一个晦暗的人影。 时川的脚步逐渐放缓,他一步步走至那个站在自己车侧的暗影,表情分外冷峻。 当他和角落里的陌生人中间只剩下半步距离的时候,时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那天晚上纠缠过游洲的醉鬼。 男人似乎也从他瞬间的表情转变中看出了端倪,谄媚地笑了下,然后畏畏缩缩地站起来,对着时川伸出另一只手,“好久不见啊,时总。” 时川厌恶地看了眼那只递到自己的面前的手,他甚至都没有分神再看张新第二眼,直接抓着衣领把对方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滚开。” 皮肉和水泥地接触的一瞬间,张新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他死死咬住牙,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然后缓缓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时川已经坐在了车里,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放在安全带上的手指微微泛起青筋。 驾驶座车窗没有关好,张新忍住痛一瘸一拐走到男人身边,然后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时总,你不想搭理我,你总不会连自己老婆的事情也不关心吧?” 时川的动作终于停顿一瞬,他转过脸,眼睛如寒星般在暗处淬着冷光。 “什么意思?”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是说,”张新的脸上的笑容比刚才还要夸张,他凑近那张英俊的面容,将自己带着酒臭的呼吸尽数喷在对方的脸上:“你就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游洲为什么约我见面吗?” 出乎意料的,时川竟然对着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形自车中探出,时川随手摔上门,然后单手抓住张新的肩膀,一步步将他逼到黑沉沉的角落之中。 “你说说,我老婆为什么要在那天晚上约你见面?” 男人盯着他的眸子里一丝温度也无,张新哆嗦两下,然后鼓起最后的勇气说道:“因为我是他的——”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张新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他不敢相信时川竟然能疯到在随时可能有人过来的地方对自己动手,可腹部传来的清晰痛感又在提醒张新这一切都不是假象。 张新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更多的殴打,但时川手上动作不停,如果说上次他还存着几分力气,这次时川却是拳拳都在朝着致命的地方打去,动作起伏中满是狠厉和决绝。 在一下又一下的殴打中,张新的满是污血的面容也随着时川的动作不断摆动。 时川的动作虽然狠,但脸上却一丝神情起伏都未出现,甚至还因为目睹张新狼狈之至的样子而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算盘打得倒响,”男人捏住他的下颚,居高临下地淡漠俯视着张新:“但是我告诉你——” “我老婆的事,轮不着你这个渣滓议论半分。” 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从张新青紫色的嘴唇中溢出,在濒死之际,他终于感知到时川停下手,然后颔首静静端详着自己。 他想求饶,但肿痛的喉管让他半句话都不说出来。 在漫长的沉寂之中,时川终于轻轻开了口:“你应该清楚,我今天手下留了情。” “不是我可怜你这条贱命,而是比起让我处理,我想游洲更希望自己亲自来和你做个了断。” 听到“游洲”二字,一直哆嗦着蜷缩在地板上的张新终于剧烈挣扎起来,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喉咙嗬嗬地喘着粗气,手臂举起又放下,最终颤抖着指向了虚空中的某点。 “何况——”时川垂下眼,含笑看着他:“你以为自己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我是出自谁的授意?” 由于破裂的视网膜,张新的实现也逐渐变得朦胧,而一在呼一吸喷薄而出的淡淡血腥气中,他看到时川缓缓靠近自己。 “今天只算个开始,等到你下次真正见到游洲时,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结束。” 第34章 探丸借客(一) 郊区的废弃公共卫生间内。 这里早已被荒废多年,藏污纳垢的地砖破碎不堪,仅存的灯泡在头顶发出微弱的光,偶尔有匿于深处的虫鼠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但不多时就被末尾隔间发出的时断时续的哀嚎和呻吟所掩盖。 这些日子的变故一桩连着一桩,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推手在其后推波助澜。之前贷款接下的工程漏洞百出,而被斩断经济来源的张新根本无力偿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利息。 第43章 张新满身是血地靠在脏污的墙角,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一个月自己就落入如此田地。 “宋晓北,”张新想起了和自己决裂的女友,用嘶哑的声线喃喃自语道:“贱人。” 情绪陡然变得激动,张新用尽全身力叫吼出声,表情狰狞如同一个疯子,“你们全他妈是贱人!” 绝望的嘶吼在空荡的空间内嗡嗡回响,而当其终于消失殆尽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脚步落下的清楚脆响。 张新顿时不受控制地一悚。 昨夜他刚被来讨债的人毒打了一顿,现在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肝胆俱裂。 张新疯狂地摇头,企图将自己的幻觉逼出脑海之外,可脚步声分明清晰稳定,缓缓逼近如同催命符。 终于,来人在张新所在的隔间前立定,门板被“笃笃”敲了两下后应声而开。 是游洲。 两人目光接触上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见游洲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卫生间内寂静无声,可张新却在那瞬间恍惚听到了玻璃尽数断裂的可怖巨响。 寒意拂过心头,张新本能哆嗦着向后爬去,可游洲那清晰冷峻的目光却让他无所遁形,只能徒劳地蜷缩起身体。 游洲就那么微笑着注视着张新,少顷,他曲起膝盖在对方面前缓缓蹲下,轻声问道:“这里的味道是不是挺难闻的?” 张新没料到自己和游洲还能再见面,更没料到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错愕和恐惧几乎使他丧失了全部的语言能力,不过就算张新再迟钝也该明白游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自己竟然被对方算计成这般模样,冷汗涔涔顿时而下,他色厉内荏地喝道:“少他妈在这儿跟我阴阳怪气的,你这个婊子养的,老子绝对轻饶不了你!” 游洲眼神暗了暗,脸上却不减笑意,“我该说你记性太好,还是该说你——” “记性太差呢?” “说你记性好,”他直起身,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张新:“你十年前对我说的话和今天一模一样。” “说你记性差,”游洲轻笑一声,脚步逼近,然后抬脚踩住了张新的脸:“你怎么就忘了第一次和我见面也是在卫生间里面呢?” 屈辱和疼痛让张新死命挣扎着,可游洲的身形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过了好久,游洲松开脚,以近乎漠然的姿态盯着在自己脚旁大口大口喘气的张新。 鲜血糊满了他的脸,游洲望着张新狼狈至极的样子,表情却并未轻松多少。 他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对方,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如那天傍晚。 但不同的是,游洲这次无需忍耐。 他慢慢扬起一张覆盖着阴影的脸,从外侧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然后扔到了张新的面前,“熟悉吗?” 张新只看一眼就被骇在原地,他浑身抖如筛糠,满脸煞白,眼睛瞪得睁大了一倍。 被扔在他面前的是一管花生酱的外包装盒。 “不认识了?”游洲虽然笑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狠厉,“你怎么敢忘?” 直至此刻,张新才真正害怕了起来,他匍匐着直起身,然后跪着死死抱住了游洲的裤脚,“游洲,你听、听我解释,我当时还太年轻,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 游洲当胸飞起一脚,然后毫不留情地踹开了他。和冷漠的动作不同,游洲望向张新的眼神怜悯而哀痛。 因为十年前,游洲也是这样倒在这个相同的位置,此刻他望向倒在地上的张新,眼前呈现的却是十年前那个绝望倒在地板上的少年。 少顷,他终于开口说话:“张新,你不是在开玩笑,你是杀人未遂。” 第35章 探丸借客(二) 十年前。 卫生间内安静得连水滴声都能听见,游洲独自一人站在洗手池前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过于宽大的校服将他的身形衬得格外消瘦,袖口垂下盖住了他手掌的大半部分,而那几截露出来的手指则在微微颤抖着。 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而自主招生的成绩考察也截至这次考试的排名。 以游洲原本的能力,他根本不需为这样的考试而紧张。但家里和学校最近发生的事却一连数周都让他心神不宁,前几次的测验成绩也明显出现下滑。不久前班主任也特意找到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最近状态不好。 如果这次还没考好的话,游洲闭上眼,悄悄抓紧了袖口,自己怕是会失去名额。 而他根本没法承担这样的后果,毕竟那是摆脱这里的唯一捷径。 喉头突然一阵恶心,游洲赶紧拧开水龙头灌了口水,企图压下那股感觉。 他当时还不知道过度强烈的焦虑会引起胃酸倒流,只是在心里悄悄懊悔着今天早上不应该心疼那点早饭钱。 还有二十分钟考试就要开始了,游洲深吸一口气,准备朝着考场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他刚握住把手的一瞬间,门却自己开了。 四个人影投射在卫生间门前的地砖上。 昏暗的光线让游洲一时间没辨认出来他们的面容,一直等到被逼到角落的时候,游洲才看清为首的那个人是张新。 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了两下,游洲艰涩开口,“对不起,借过一下,我想出去。” 第44章 “借过一下,”张新意味不明不明地笑了声,然后对着旁边的人问道:“邢立山,你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邢立山咧嘴笑了下,看向游洲的目光格外猥琐,“想出去?可以啊。” “不过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游洲虽然和这些人不认识,但对他们几个平日的所作所为还是略有耳闻的,闻声他有些迟疑地抬起眼睛看向他们,“你什么意思?” “我们几个想和你玩玩,”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兴奋的神色:“要是你让我们高兴了,我们就放你出去。” 呼吸陡然加快,游洲宽松衣袖下面的手指握成了拳,他本想再往后避开两步,没成想直接抵上了坚硬冰冷的墙壁。 游洲咬咬牙,本想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出去,没成想身体刚一动,肩膀就直接被人摁住了。 张新眯起眼睛看着他,“去哪儿?”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当即识相地握着游洲的两个手腕将人紧紧地禁锢住,那几个人的力气本就大得出奇,遑论游洲营养不良且轻微贫血,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几人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他的挣扎,张新的目光在游洲的身上游移着,从他白衬衫下的那截细腰一路向上,掠过他因为情绪激动而一起一伏的胸膛,领口处的清瘦锁骨,白皙修长的脖颈,最后定格在了他苍白发透的面容和那双乌黑清晰的眉眼上。 张新舔舔嘴唇,笑容变得下流而狰狞。 他缓步凑近游洲,刚准备捏住对方的下巴时却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 同时一个人影朝着门口飞跃而去,可惜没等跑到那里就又被几个人一拥而上死死地摁在了地板上。挣扎间,几条错杂的手臂间露出游洲侧脸的轮廓,不知道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疼痛,那张脸显得格外森白。 “把他重新给我拎起来。” 几人照做,七手八脚地把游洲重新搡到了墙壁上,然后架好了他。 张新对着地面淬了一口,然后抬手劈脸就是一个耳光,“装什么装,婊子,” 耳光狠厉又响亮,直接打得游洲眼前一片漆黑。而他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们中的一个人已经绕到了游洲身后,冲着他的腿弯飞起就是一脚。身体失去重心,游洲直接吃痛跪在了地上。 温热的血自额头缓缓流下,游洲在那群人的笑声中抬起头,“我没得罪过你们吧。”受害者的狼狈模样似乎极大地刺激了他们,那些人突然又是一阵哄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意兴阑珊地停了下来,张新拽过一个水桶坐下,在游洲的对面翘起二郎腿,“没有啊。” 张新换了个姿势,鞋尖对准眼前的腹部就是重重一踢。 游洲的胃部本就因为没吃饭而传来阵阵隐痛,这么一脚下去,他恍惚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夹杂着自己五脏六腑震颤的碎片。冷汗一滴滴滑过早已因疼痛而没有直觉的左脸颊,游洲两腮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咬合而僵硬,上半身也被持续的疼痛而逼出一道佝偻的弧线。 游洲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呻吟,张新仿佛对他的反应不满意,“啧”了一声后便再度补上一脚,眼看着游洲的神色终于变得痛苦而狰狞,张新终于嗤笑出声。 “装什么清高?我听别人说,你不是和你妈一样出来卖的吗?” 话音刚落,他看见游洲猛然抬起头,脸近乎扭曲,呼吸因为愤怒而变得无比剧烈。 下一秒,掌风划过空气传来尖锐的刺响,游洲的右脸颊也被人重重地扇了过去。 这个耳光比刚才还要重,直接打得游洲鼻梁鲜血横流,而额头上的渗血也在此刻与鼻血混合,顺着他青紫色的双颊混流而下。 空气沉默半晌,然后游洲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盯着脏污的地板,第一次在那些人面前妥协了。 “你们想怎么.......都行........但是现在可以......放了我吗。” “我想去.......考试。” 说出这句话的过程对游洲来说无比艰难,他时断时续,每说一句话便要重重地咳出一股血沫,粉红色的泡沫在他面前的地砖上不断聚集又相继破碎,血腥四溢,一如游洲被践踏的梦。 “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怎么好放过你?” 几番殴打下来,游洲已经出现了剧烈的耳鸣,所以他并未听清张新刚才所说的话。 但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张新从外侧口袋拿出了一个东西,拆开包装,然后把纸盒丢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一众兴奋的吸气声中,游洲缓缓抬眼,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花生酱的外包装。 他不明所以,怔怔昂首,而张新手中的花生酱已经在几个男生的手中被传过一圈,他们此刻正在兴奋地低语着。 “新哥,你口味够重的啊。” 张新低沉的笑声在空洞的卫生间内回响,“刚才突然想起来身上带着这个,正好拿出来用用。” 一语毕了,他不屑地觑了眼游洲已经面目全非的那张脸,言语间暗示意味十足:“上面被打得这么难看,我可不希望一会儿下面也淌那么多血,倒我的胃口。” 游洲从周围的言语和表情中分辨出了他们残忍的意图,而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的理智尽数崩塌。 游洲死死挣扎着,同时几乎是以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嘶吼着:“我有过敏史,我会死的!你不能这么做!” 第45章 旁边的人作势要上来捂住游洲的嘴,而张新使了个眼神,让他们退后。 “随便他叫,现在考试已经开始了,这附近也没有考场,我看谁能过来?” 游洲还在拼命地摇头,“不!你不能这么对我,如果我死了你们也会坐牢的!” 话还没说完,他的喉咙已经被人掐住了,张新眯起眼睛轻蔑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在威胁谁?” 他的嗓音十分尖锐,即便有意压低声音来恐吓游洲也显得尤为阴阳怪气,“你以为我们会害怕你的威胁?” “说白了,”他伸出手拍拍游洲的青紫肿胀的侧脸,“你就是贱命一条,就算是真死在这里了,又有谁会在乎呢?就算真的有人怀疑,有人在我们背后兜底,你以为又有谁敢翻案?” “今天在这里碰到我们只能算你的命不好,再说了,谁让你有个当婊子的妈呢?” 嗓音落下时一片寂静,走廊的铃声突然由远及近传来。 考试现在正式开始。 在十八岁到来前,游洲也曾意气风发过,他原以为自己会平稳地过完一生,也曾在心中憧憬过光明的未来。然而就在那天,在冰冷的地砖上徒劳挣扎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生早已永远地殁于十八岁的生日那天。 自此他终于知道,原来永恒和短暂之间还有另一个维度。 叫做有始无终。 作者有话说: 补充: 1.男配当时的意图没有得逞 2.下章攻出场 我不舍得让小粥痛太久 第36章 探丸借客(三) 游洲的挣扎和鼻息随着那群人粗暴的撕扯动作而逐渐微弱下去,然后,在某个瞬间,他听到了门被人用力撞开的声音。 几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错愕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入目第一眼是横在瓷砖上的弯曲倒影,然后众人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卫生间门前的高大少年。 人影一步步慢慢走近,最终在灯下露出桀骜淡漠的眉眼。 少年皱眉环视一圈,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然后迅速做出判断,大步流星冲到张新面前揪着领子就把他拎了起来,横眉立目问道:“你他妈干什么呢?” 张新被他用力攥着脖子,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脸色又惊又怒,“关你屁事,松开老子!” 男生用余光瞥见了鼻青脸肿的游洲,剑眉陡然蹙得死紧,他狠狠把手中的人掼到了地上,然后厉声问道:“你们在欺负人是不是?” 张新在一众跟班面前好不狼狈,他挣扎着站起身,照着男生脸的方向就是一拳, 没想到了半空却被对方拦下,同时一个反剪绕到了身后。 拳肉相接的打斗声响彻这方狭小的空间,可身边的几个跟班你看我我看你,硬是没人敢出来搭把手。 少年虽然并未想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张新眼底的躁郁逐渐加重,眼看自己就要落到下风,耳畔忽然传来一道颤巍巍的声音。 “新哥,他、他好像是......” 他还没等说完,另一个人已经抢先开了口:“时川!” 男生被叫到名字后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把手中的人丢在地上,然后转而盯住那个叫出自己名字的人,“看来你认识我。” 那个男生根本不敢与时川黑沉沉的眸子对视,嗫嚅几声后赶紧扭过头,生怕下一个被揍的人也是自己。 张新在倒地的时候也听清了“时川”二字,名字本身平平无奇,可冠上这个姓后就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于是他只能悻悻起身,对着其余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但他心中终究还是不甘,在路过时川的时候故意重重撞了下对方的肩膀。 时川知道他在挑衅,可却无心和这个败类过多纠缠,毕竟角落里那个男生的惨样实在太令人揪心。 地板上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时川皱了皱眉,然后在那个瘫倒的人面前蹲下。 一直到现在,游洲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得救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正好对上了一双被溅上血迹的雪白球鞋。下一秒,耳边传来了一个低沉却分外清晰的声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自己站起来吗?” 游洲吃力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很久才得以聚焦,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到了那张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清晰的轮廓映入视线,游洲的表情却出现了瞬间的怔忪。 原来刚才那两个字不是自己幻听,出现在这里的竟然真的是他。 第37章 探丸借客(四) 时川却没注意到游洲眼底的恍然,他神情关切,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张脸,“他们刚才打了你哪里?你家长呢,用不用我替你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帮你联系班主任,或者是报警?”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是不是很疼?我现在就送你去医务室。” 时川一连说了好几声也没见旁边的人回话,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的方向。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向下看去,然后看到了自己染了血迹的球鞋边缘。 时川被游洲那怪异的眼神弄得先是一愣,继而赶紧主动开口安慰对方:“没事,这是我不小心蹭到的,你不用太在意。” 第46章 男生仍旧没抬头,沉默半晌,他的嘴唇终于动了动,“谢谢你救了我。” 漆黑的发梢遮住了游洲的眉眼,时川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很疼,毕竟那两瓣带着血迹的薄唇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后知后觉地慌慌张张摸遍全身,最后才勉强在校服外侧的口袋中搜出一张卫生纸,献宝似地递到了游洲的面前,“你先擦擦脸上的血,等下我送你去医务室。” 出乎意料的,男生既没接过那张纸,也没开口说话。 时川看着游洲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生的状态不太对劲,可是时川又不敢贸然触碰对方,眼下别无他法,他只能耐着性子反复劝了几句,试图说服这个倔得像石头一般的男高中生。 没想到一连几次全是碰壁,游洲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出现在任何一个会被人看见的场合,他语速缓慢,声音艰涩,可字句的停顿间却满是坚决。 “我没事,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了,你先走吧。” 时川又不甘心地劝了几句,没想到眼前的人却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顽固,几分钟过去了,两人还在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同一段对话。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奇怪又执着的人,最后只能叹息着妥协了。 时川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然后仔细嘱咐道:“你别在这里坐太长时间,省着那几个人再回来找你,一会儿你感觉差不多能走动了就赶紧去医务室吧,别让伤口发炎了。” 男生小幅度点点头,末了终于抬眼望了下时川,然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时川本来是朝着原本的目的地走去,可走着走着,他的心情却渐渐沉重起来。虽然嘴上答应不会再管那个男生的事,可自心底萌生的怜悯和同情到底让时川放心不下,于是脚步陡然加快,下一秒他便跑向了校医室所在的位置。 * 这里距离校医室的并不遥远,所以只消片刻,时川便匆匆地捧着包扎用的药品赶了回来。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沉寂的空间再度传来巨响,而门被打开的瞬间,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眼底尽是愕然。 游洲的意外是因为看到了破门而入的时川,而时川感到诧异,则是因为看到了对方左手攥着的那一截被布包紧的锋利砖片。 即便身形还在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游洲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时川沉默着望向他的身后,发现地砖上拖着一截清晰的血迹。 或许是时川脸上的表情太过冷峻,男生有些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窗台上的东西。 是时川刚才递给他的校服,此刻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摆在这里唯一干净的地方。 在这漫长沉寂出现的十秒前,挣扎起身的游洲听到了脚步声,可他根本没想到回来的不是那伙刚刚凌辱过自己的人,而是来给自己包扎的时川。 可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自己呢。 喉头一阵发紧,时川尽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然后看着对方说道:“伤口不能放着不管,我去拿了点药,来给你包扎一下。哦对了——” “我叫时川,你叫什么?” 男生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嘶哑低沉,“游洲。”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时川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这方空间内响起。 “我现在......帮你包扎好吗?” 时川在瞥见那两点黯然的瞳孔后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勇气,还没等游洲回答,他忽然热血上涌,紧接着补充了另一句话。 “嗯,游洲,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就去十三班叫我。” 游洲被他脱口而出的承诺弄得愣了下,正当时川忐忑得无以复加时,他终于看见男生像是很随意地把手中的砖片扔到了一边,伤痕遍布的脸动了动,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好。” 第38章 探丸借客(五) 虽然那天时川的出现短暂地驱散了游洲心头的阴霾,但噩梦般的痛苦记忆却很快卷土重来。 身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但疤痕下的痛苦和羞辱却会贯穿人的一生,而比这更令人倍感折磨的,是伴生在这两者身上的恐惧。 恐惧不会随着时月消散,反而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膨胀蔓延,最终如苍耳般死死附着在余生的每一天。 从那天起,游洲每晚的噩梦都会以那扇突然在他面前关上的厚重铁门开始,但不同的是,梦中从来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来救他。 游洲自此也不敢再踏入卫生间的最后一格,甚至任何狭小封闭的空间都会让他冷汗直流,遍体生寒。 与此同时,花生也不再仅仅是他的过敏原,更像是他被屈打成招的人生,是他自我鞭笞的环环因果。 在事情发生后的几周内,游洲从未如此地厌恶自己,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考试前走进那个卫生间,为什么冲向门外的动作没有再快些,即便他知道这些本不是自己的过错。 他一遍一遍地惩罚着自己,一天一天地强制自己重现那天的场景,记忆在这样残忍的折磨中也逐渐被篡改变得模糊,游洲时而看见自己痛哭流涕地抱住那几人的脚求饶,时而看见自己麻木而茫然地被人踩在脚下,而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中,那几人的面孔反而被淡化在记忆深处。 第47章 他也本想就这么以平静来粉饰太平,可每次在走廊里远远听见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声,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凭什么。 每每这时,张新不可一世的脸便会和时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终于,当他第一次把颤抖的手放在学校超市里那管花生酱起,一个漫长而清晰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回过神后,游洲听见自己的面前传来持续的咚咚声响。 是张新在磕头。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虔诚,望向游洲的目光是坚定的哀求,一如那时他坚信即便自己杀了人也不会被怎么样。 或许是讽刺的一幕终于唤醒了张新记忆的某个角落,他突然挣扎着抓住游洲的裤脚,扬起涕泪横流的脸,“我想起来了!游洲,当年不止我一个!还有.......还有邢立山,对!还有陈恒,还有马诺!” “游洲,我求求你,你别杀我,”他明显神志不清了,哆嗦着掏出手机拼命在游洲的面前比划着:“我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可以把他们叫过来,你想怎么对他们报仇都行,怎么样?我求你了!” 游洲静静地盯着他疯狂而狰狞的脸,然后开口说道:“你是最后一个。” 仿佛当头棒喝,张新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问道:“什、什么意思?” 游洲用鞋尖将滑落的花生酱再度踢到张新面前,“他们三个早已经见过这个了。” “对于我,十年时间算不上很久,但对于你们,十年想必格外漫长,这段时间足够让邢立山被送到监狱,足够让陈恒被判处死刑,足够马诺被送到精神病院。” “当然,也足够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足够我站在这里对你重复一遍当年的话。” 张新的呼吸骤然急促,惨白的脸色上露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痕,惊恐和震惊的情绪从其中探头探脑。 “是、是你做的!我知道了,是你在向我们报仇——” 游洲猝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 “而是你们自己。” 在短暂的停顿后,游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若有所思。 “你知道你们当年离开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只差那么一点,”游洲缩短食指和大拇指,在张新面前比了个距离:“我就要追上你们.......然后再自杀。” “不过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参加考试,但是你知道吗,因为时间已经过半,无论我怎么恳求,监考老师都没能让我进去。” “所以我就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我被记了旷考。” “也因为这个这场考试,我和努力三年的名额失之交臂,而且那时候我被断了学费和生活费,奖学金是我唯一的收入来源,所以整整一个月,我的晚饭都是凉水。” 游洲突然转变视线,居高临下看着张新,“你猜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后来我去买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花生酱,再后来,不止那天,我每月都会买。我坚持了十年,就是怕自己忘记当时有多么痛苦,就是怕自己心软放过你们。” “十年前你说我命中注定如此,我现在将你的原话尽数奉还。你余生的每天,都注定像我那天一样绝望,这也是你的命,但不同的是——” “这次我来替你安排。” 张新几乎是神情恍惚地听着游洲讲完了所有,在最后一句话落下来的时候,他从喉头发出了一声哭天抢地的哀嚎,甚至试图抓住游洲的衣角说些什么让对方回心转意。 然后他被狠狠踢开了,游洲的唇角弯了弯,然后回过头说道—— “你这张流着血的脸,真是让我倒尽胃口。” 第39章 探丸借客(六) 桌上的录音笔发出“哔”的一声响,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保镖默然伫立在办公桌前,片刻后终于低声说道:“时总,他们就说了这些。” 时川抬起头,眼底遍布红血丝,“他人没事吧?” 保镖只敢看他一眼便匆匆低下头,“游先生没事,他说完这些后就离开了。” 时川没说话,侧脸线条如石塑般静止。保镖犹豫再三,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了老板的桌子上,“游先生离开后,我进去检查了一下,然后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时川终于有了动作,他顺着声音,缓缓把目光移到了桌面的方向。 那是一个小纸盒子,和他曾经在那角五斗橱中看见的其他纸盒别无二致。 保镖早已无声退出了房间,可时川却仍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听到了录音的最后。因为只是听到中途,过往曾经便已经如潮水般浮现在脑海中。 往事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时川甚至需要平静片刻才敢伸手探向那个小纸盒子,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原来命运如此荒谬,他们甚至早就见过面,而那双记忆中的湿润眼眸也属于游州。 过往种种尽数闪现,时川近乎自虐地在心中想着,原来他没能参加那场考试,原来他没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名额,原来游洲那天所说的,不过是他所失之物的冰山一角。 而直到现在,他也才真正明白纸盒上标签的含义。 那是十年前的法槌终于得以敲响的声音,是旷日持久的道歉,是当年那三个人最终得到惩罚的日子。 第48章 摊在掌心的纸盒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可时川注视半晌,却只觉得沉重得几乎难以呼吸,毕竟在它的背后,是游洲苦心经营的十年。 * 游洲回家的时候已是迟暮,别墅内空空荡荡,他在静默中抬脚走上了二楼。 片刻后,脚步声停在储物间门前,游洲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漆黑一片,他也无心点亮灯光,只是接着窗外朦胧的光线找到了五斗橱的位置,而直到蹲下来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把纸盒子里落在了那里。 游洲无声抿了下嘴,一丝酸涩的失落渐渐在心中蔓延开来。他拉开自己面前的抽屉,望着那个空隙的表情有点怅然。 少顷,他叹了口气,准备合上抽屉起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道狭长的影子。 游洲愣怔片刻,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然后看到了静静望着自己的时川。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然后他看见时川在自己瞳孔的倒影逐渐放大,最后走至面前,伸出手,向游洲递过了一个东西。 游洲沉默接过,在看清楚时,他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是刚才被他落下的纸盒。 他用几乎是颤抖的手指反复检查着手中的东西,可以确认,这就是他刚才落下的那一个。不同的是,纸盒顶部较之前多出了一个写着日期的标签,清晰分明,一笔一划格外认真,但不是游洲的笔迹。 时川对上游洲的目光,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对着他缓缓张开手。 游洲走过来抱住对方结实的臂膀,滚烫的泪水滑过面颊,然后在时川的西装外套上落下两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时川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傍晚游洲在迟疑时,脑海中闪过的是他的脸。 十年间,游洲与当年的那三个人一一对峙过,却唯独把张新留到了最后。他曾几度对自己辩称要在对方人生最得意时给他致命一击,但事实是,游洲还是不能直面噩梦的始作俑者所带来的阴影。 他以为自己的恐惧早已在看着其他三人丑态毕露的模样时消失殆尽,然而在被张新一次次地恶意中伤,甚至被他以自己最痛苦耻辱的回忆挑衅时,游洲发现自己根本保证不了全然的冷静。 和张新再度见面的那天傍晚是游洲人生中少有的冲动时刻,血气上涌让他甚至无暇顾及自己这么多年的克制和隐忍,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在此刻亲手了结纠缠多年的噩梦。 然后,在漫长的沉默中,一个身影出现在脑海。 暮风温柔,时川成熟英俊的轮廓逐渐和当年那个干净挺拔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游洲恍惚看见他对自己露出一个笑,一如当年那样—— “我叫时川,你叫什么?” 十八岁的时川是游洲听见的第一声晨钟,而他会永远记住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刻,一如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钟声响起后未被计数的节奏。 他们的轨迹曾在漫长的人生航线中短暂相交,那唯一的交点却曾两度支撑着游洲在命运的岔路口前作出抉择。 片刻后,游洲垂下眼,像上次那般松开颤抖的手指,转身走入暮色。 一百二十个纸盒围成一座不见天日的高墙,里面锁着游洲暗淡无光的十年。 而在高墙之外有个仅存的小径,迂回曲折,弯弯绕绕,最终通向时川的身边。 它的名字叫归途。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能力问题还是因为单机问题,觉得好疲倦...... 第40章 探丸借客(七) 寂静的气氛在房间内横亘很久,时川任由游洲抱着自己,半晌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发梢。 “有我在呢,”他偏头蹭蹭游洲光洁的面颊,一下下吻得很深:“都过去了,宝贝。” 怀中的人没说话,只是揽紧了自己的手臂。 耳边的呼吸声较往日要急促很多,直吹得时川心中那座名为理智的墙摇摇欲坠。 不过时川到底没有开口劝游洲平复情绪,毕竟在心底深处,他反而希望对方能将自己积压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 何况在时川看来,游洲能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这一面,至少也是他对两人关系的一种变相认可。 片刻后,游洲终于垂下手臂,耳根泛红,似是有些难为情地别开眼睛。而在肩颈间的最后一丝温度散尽前,时川终于忍不住伸手揩了揩游洲的脸,轻声问道:“这就是那天晚上,你答应要告诉我的事情,对吗?” 话虽如此,但时川在看清游洲眼底神色的一瞬间就已经完全明白了答案。 他轻松一笑,然后趁着沉默间把老婆抱到了隔壁卧室的床上,同时伸手点亮了那盏床头灯。暖黄色光线充盈卧室的一瞬间,游洲下意识地别开脸,手却还紧紧地攥着时川的衣角。 就在时川都快忘了自己刚才问过的话的时候,他看见游洲缓慢而郑重地点点头。 红彤彤的眼角让对方看上去像是只雪兔,时川心中爱怜横溢,忍不住亲亲他的眼角,再把毯子拉高裹紧老婆的身体。 做好这一切后,时川也在游洲的同侧躺下,从背后的方向紧紧抱住了对方。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掩在发梢下的泛红耳垂,再往下便是一双心不在焉的无神眼睛。 时川宁愿他像刚才那样将委屈和难过都说出来,也不愿意看到老婆盯着墙壁发呆的自闭模样。 第49章 他是真的害怕游洲把自己憋出什么毛病,情急之下竟然直接伸手盖住了对方的眼睛。而在做完这些他似乎还感到意犹未尽,下一秒,时川握起游洲修长的手指递到唇边吻了下。 这个动作果然有奇效,他看见老婆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游洲诧异又尴尬,可是声音却很软:“你干什么?” “和我说说话吧,”时川嗓音低沉磁性,声调却很温柔:“说点什么都行。” “你想听什么?”游洲似乎有所触动,竟然顺着他的话轻轻问道。 “就说说——”时川认真思考半晌,然后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后来.......一次都没找过我?” 怀中的人沉默了。 时川耐心地用自己的手指去纠缠游洲的指缝,直到两人十指交叠,然后颔首在对方的颈窝间蹭了蹭,“回答我呀。”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游洲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气。 “小时公主,求您照顾下我的自尊心好不好?”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压根没料到你我会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关系,但当时的我本来就已经狼狈得够引人注目了,如果再以这副样子去找你几次,怕不是这辈子在你心里都是这个形象了。” 游洲本以为这副轻松的口气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一点,没想到身后的人不仅没发笑,反而一声不吭地搂紧了他,甚至让游洲连转身都困难。 时川把下巴垫在游洲深陷的锁骨之中,沉闷的语调中满是自责:“可是如果我当时记住了你.......可能在展会见面时就不会那么对你说话了。” 游洲轻笑一声。 “这倒也是好事,毕竟经过那么一遭,这些年来我对你倒是印象深刻。” 时川先是怔了一下,当即支起半边身体,扳着游洲的肩膀让他看向自己,眼角眉梢满是难以置信,“你刚才说什么了?对我印象深刻?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游洲简直被他弄得无可奈何,只好含笑坦白道:“说实话,不只是你,我对当时的时叔叔阿姨印象也很深刻。” “啊?”时川对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始料未及,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游洲犹豫一下,然后脸慢慢地红了:“你的家庭氛围真的很好。” “其实有一次,我偷偷看到了你们一家三口在校园里散步的样子。那真的是稀松平常的一天,或许你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在当时的我看来,你们说说笑笑的样子简直就像,”游洲微微蹙起眉头,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辞,好半天才给出一个形容:“就像公益广告上的一家三口。” “我当时觉得你们好幸福,真的。” “这确实是很小的一件事,可是当时的我已经快忘记了什么才是正常的家庭环境,”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所以你们才让我记忆犹新。” 时川仿佛突然被谁窝心踹了一脚,没有任何一个字眼能形容他此刻酸涩的心情。 下一秒,游洲猝不及防被人紧紧抱进了怀中。后者愣了下,然后忽然明白了时川剧烈的情绪波动究竟从何而来。 他笑了下,伸手缓缓摩挲着时川宽厚的肩膀,然后忽然小声开口。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运气算不上太好,可是真的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也能和自己羡慕的人成为家人。” “和你结婚那天,我甚至觉得自己转了运。” “真的,不骗你。” 时川没说话,只是再度抱紧了游洲。 可是在对方没有看见的地方,他一直未眨的眼睛终于觉出酸涩,后知后觉浸上两团雾,然后从眼尾落下两点滚烫。 作者有话说: 其实当年的游洲很像像一只漂亮的流浪三花猫 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舔着爪子上面的伤口 一边在远处可怜巴巴地悄悄望着一家三口 第41章 如雾似电(一) 上午十点,来自h市的飞机降落在a市机场,出口处站着一个高大青年,他眉头紧锁,不停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片刻后,青年神情松动,走到接机处拍拍站在自己面前那个人的肩膀,“哥!” 游洲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伸手就要去接他手中的行李箱,“又长高了吧?我刚才都差点没认出来你。” 汤筠躲过哥哥伸来帮忙的手,很亲昵地把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你等我半天了吧?” 两人朝着门口的方向快速走去,游洲和汤筠都是身高腿长的体型,并肩谈笑风生的样子吸引了机场内一大半人的注意力。 “这次暑假回来准备住几天?” 汤筠踌躇了一下,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大概.....一直到下学期开学吧。” 游洲不置可否,转而关切问道:“早上吃饭了吗?” “没有,今天航班太早了。” 游洲点点头,替汤筠打开后备箱的门,示意他把行李箱放进那里,“一会儿先带你吃饭。” 汤筠笑着说了声“好”,然后等他打开副驾驶的门时,脸上的两个酒窝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坐在驾驶座位上的时川,面色不善,“你怎么来了?” 游洲暂时不在场,于是时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狠狠地瞪了汤筠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来?” 双反正僵持不下,一道冷淡的声线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你们俩说什么呢?” 第50章 时川抓住最后的机会最后剜了汤筠一眼,再看向老婆时满脸都是笑容,“好久没见面了,我和他打个招呼。” 游洲挑挑眉,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相信与否,只是轻轻地“嗯”了声。 通向市区的路程畅通无阻,半个多小时后,时川把车停在了一家老字号早茶馆前。 汤筠从半开的车窗内探出头,然后只看了眼那上了年头的招牌就嫌弃地皱起鼻子,“为什么来这儿啊?” 时川拔下钥匙,同时欠欠地扭过头,看向小舅子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不会吧,你连你哥爱吃广式早茶都不知道?” 汤筠果然悻悻地闭了嘴,副驾驶的游洲则疲惫地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好在早饭在两人的夹棍带枪中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趁着汤筠去卫生间的功夫,时川凑近老婆,脸上的表情在不满中带着委屈,“你这个便宜弟弟还要烦咱俩多久?” 游洲心不在焉地给时川理了理袖口,神态气质和哄串串时在某种程度上高度相似。 “没多久,汤姨肯定也想儿子了,咱们一会儿就可以把他送回家。” 话音刚落,游洲放在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应了两声,然后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几分钟后,通话结束,游洲有些尴尬地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川,“汤姨来的电话,她说我爸今天早上突然心脏不舒服,她陪着去医院了。” “所以?” “所以.......汤筠可能要在咱家小住几天。” 时川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应该是没问题,”游洲摇摇头:“汤姨再三叮嘱咱们千万别过去,不过我打算把小筠安置好之后过去一趟。” 下一秒,他看向时川,表情有点担心,“你们俩共处一室没事吧?” “当然,”时川出人意料地爽快,就是声音有点阴阳怪气:“小川哪有小筠重要?” 说完他还不过瘾,又气鼓鼓地补上了一句,“不是汤就是粥,我看自己天生就和你们这种汤汤水水的相克。” 游洲差点笑出声,他赶紧调整表情看向时川,温声安慰道:“好啦,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先委屈这段时间,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时川简直大喜过望,不过还没等他细问补偿,那个讨人嫌的身影已经从远处走来了。汤筠的胳膊前后摆动几下甩干手上的水,然后看向游洲,“哥,一会儿咱们去哪?” “回家,”时川言简意赅地抢答,同时补充一句:“回我家。” 游洲向汤筠解释了事情经过,然后说道:“你先回家放好行李简单休息休息,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汤姨,顺便吃个晚饭。” 双方明显都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但是谁也想不出更好了主意了,只能一个顺从地打开车门坐进去,另一个踩下油门,朝着回家的方向飞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汤筠跟着两人回到别墅后也安分了不少,即便是看到时川摆在客厅里的几个千奇百怪的古董摆件也难得地没开口嘲讽。 杜姨提前接到电话早就收拾好了客房,汤筠在里面放好行李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哥,你们家的小狗呢?” 游洲拿着杯子的手突然停顿一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汤筠猝不及防地和站在游洲身后的时川对视上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 汤筠慢吞吞地支吾了两声,还没等他想出借口,游洲觑了眼同样紧张的时川,然后笑了,“你俩当我看出不来它和之前那条一模一样?行了,小狗在花园里,去看吧。” 汤筠耳根红了下,什么没说就从两人中间穿过,然后毛手毛脚地下了楼。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游洲转身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川,表情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你当时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吧,我........” 时川把老婆的两只小手抓在一起,合十放在自己的心口,表情无比真诚,“你会连同刚才的补偿一起奖励我的,我说的对吗,老婆?” 游洲无奈地笑了下,然后抽出手捏住时川的下巴,将他的脸和自己拉近。 时川看着游洲的勾起的唇角,心里却倏尔怦然一动。 明明是对方为他的无理取闹而做出的让步,可时川却分明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允许觊觎游洲的特权。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自那天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分明是一天胜过一天的暧昧。 就连沉默寡言的秘书小梁都似乎从时川新婚般的神态中窥见了什么,每每看到总裁傻笑发呆的样子都有些欲言又止。 其实说实话,现在的生活其实就是时川自动心后日日企盼的每一天,可当这天真的到来的那刻,时川却发现自己似乎又不满足于此。 他不是那种患得患失的性格,可是却忍不住带着粉红滤镜去揣测游洲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并不断用小心翼翼的得寸进尺来试探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 老婆肯定也是喜欢我的对吧,否则他在发现我把标着“时川”的备注改成“老公”之后为什么不生气呢。 哼。 一边这样想着,时川一边心猿意马地伸出手搂住了游洲的腰,然后近距离凝视着他乌黑修长的眉宇和垂落的浓密眼睫。 你会爱我吗,他默然在心中思考着,就像我爱你那样。 第51章 可未曾等到答案,时川却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人轻轻舔了一下。 再睁眼时,游洲刚探出的粉红色的舌尖恰好消失,面前只余一张眉眼弯弯的俊脸。 时川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少倾,他深吸一口气,把游洲一整个打横抱起,穿越条条走廊,然后径直来到卧室,踢上了自己身后的门。 游洲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衔着嘴唇和人接了个绵长的吻,一直到面色潮红才被放开。 两人额角相抵,游洲几乎要被对方灼热的鼻息烫伤,他费了好大劲才挣扎着把自己皱巴巴的衬衫从时川的手里拽出来,而此时耳边的呼吸已经愈发粗重。 游洲小口小口喘着气,声音因为时川越来越放肆的动作而变得时断时续,“楼下、楼下还有.......“ 时川松开犬齿,然后在彻底离开前又恋恋不舍地叼住咬了下,游洲吃痛摸摸自己殷红的脖颈,望向时川的目光满是无可奈何。 下一秒,时川把扯下的领带卷成一团,在游洲面前缓缓屈膝,然后凑近用牙齿解开他的拉链,仰头对着老婆露出一个坏笑。 “放心,我不做到底。” 第42章 如雾似电(二) 游洲红着耳根从室内走出来时,正好看见串串在花园里不亦乐乎地掘着土,旁边还蹲着一个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大学生汤筠。 汤筠压根没注意到他哥哪哪都不对的走路姿势,自顾耐心地从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响试图吸引小狗的注意力,奈何好半天对面都无动于衷,只有露出来的一截花尾巴挑衅似地摇了摇。 “哥,”汤筠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游洲:“它的名字叫什么?” 游洲叹口气,继而稍稍提高嗓门对着狗屋的方向喊道:“串串!过来!” 小狗还是置若罔闻。 游洲的眉心跳了两下,他继续加大音量,“串串!串串!吃饭了!” 小狗只是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耳朵动了动,然后继续低头去刨土。 汤筠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而游洲白皙的额头已经冒出条若隐若现的青筋,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吐出来!” 小狗终于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汤筠看着从远处跑来的那一小撮毛绒团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哥.......你们怎么给它起这个不伦不类的名?” 游洲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本来不是叫这个的,全怪时川。” “他最近发现小狗总愿意叼着家里的东西到处跑,所以就经常对小狗喊这句话,没想到久而久之,它竟然把这个当成自己的名字了。” 游洲在汤筠心中一直是个稳重可靠的兄长的形象,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幽怨神色,等反应过来后,汤筠笑得差点掉到围栏下面。 “不是我说哈哈哥,你们两口子怎么这么抓马啊哈哈哈哈哈哈........” 游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过了好半天汤筠才勉强忍住笑,一边蹲下撸狗一边对游洲随口问道:“他人呢?” “公司有个会要开,刚才先走了。” “对了,”游洲轻轻拨开自己脚边的小狗,然后把手中的玩具球用力向远处掷去:“你和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汤筠讷讷起身,面色微窘,踌躇半天没吭声。 游洲瞥了眼他,然后问道:“还在闹分手?” “没有,”汤筠外表像藏獒,此刻低眉顺眼的样子却像个大金毛。他羞愧低下头,神情沮丧:“彻底分手了。” “怎么搞的?”游洲盯着他皱起眉头:“小凌脾气多好一个人,不会这次又是你的错吧?” 汤筠置气似地把头扭到一边,他本来脾气就不算好,再加上成年累月的近乎残酷体能训练更将他的性格磨练得近于冷硬。说白了,也就是游洲敢用整个态度质问他,如果是别人,他高低要用自己的球杆在那人面前比划几下。 而这份特殊也恰恰是时川百思不得其解乃至吃味的点—— 他俩明明不是亲兄弟,汤筠对游洲的那种天然的服从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游洲对汤筠的性格还算了解,他这副样子还真证实了自己没有冤枉他,但凡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猜测的有半点偏颇,汤筠早就在原地撒泼打滚了。 串串已经叼着球回来了,游洲弯腰揉了揉它的头以示奖励,然后再次将球抛向远方,“去吧,好孩子。” 汤筠就这么沉默地伫立在一旁,半晌,他终于结结巴巴地组织好措辞:“我俩上次吵架的时候,他说自己彻底受够了,然后一连几天都没搭理我。我、我有点慌了,所以找了个同学假扮情侣想让他吃醋,没想到........他当真了,说什么都要和我分手。” 说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头发,“我现在一天给他打二十个电话,可是没有一个有人接。” 一语话毕,汤筠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用胳膊肘碰碰游洲,眼底满是揶揄神色:“哥,你不是......经验还挺丰富的吗?给我支个招吧。” 游洲在心底腹诽我算哪门子的经验丰富,末了只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太不成熟了,我问你,你好好给人家道歉了吗?” 汤筠神色一僵,然后头顶栗色呆毛左右摇晃了两下。 游洲冷眼觑他,“你不仅没道歉,甚至还说难听话刺激人家了吧?” 第52章 对面的人彻底消音了。 “你这几天把自己该办的事都办完,然后我给你买张机票。” 汤筠睁大眼睛,“买票干什么啊,哥?” “送你去和人家亲自道歉。” 汤筠没料到游洲的回答,愣怔一下,然后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汤筠,”游洲叫了声他的名字,表情也严肃起来:“你在犹豫什么,是在觉得不甘心还是觉得丢人了?” “没、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当时太过分了,实在是没脸面再见他.......” “明明做错事情却还在一味逃避才是懦弱的表现,就是因为你的行为不对,才更应该好好和人家道歉,”游洲掀起眼皮瞥了弟弟一眼,继而淡淡说道:“以后你不要再用这种不成熟的行为来激化矛盾,记住了吗?” “嗯,”汤筠耳根有些红,过了几秒,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那.......哥,我再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愿不愿意接,然后我明天就去找他。” 游洲的表情缓和不少,“行,别忘了给他买个礼物,还有——” “就算人家不接受道歉,你也不能对他用强,知不知道?” 汤筠蔫蔫点头,然后同手同脚地朝着别墅内走去。 第43章 如雾似电(三) 梁成柏刚把需要签字的文件放在总裁的桌子上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住了。 “梁秘书,”时川摘下金边眼镜,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谨慎,“你有对象吗?” 梁成柏愣了一下,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是的,我有一个女朋友。” “哦,”时川向后靠在椅背上,音调拉长,表情看上去兴致盎然:“那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您请说。” “我想知道,嗯.......你们有什么促进感情的方式吗?或者说,情侣一般做什么能让对方更爱你?” 梁成柏思忖片刻,突然反问时川:“您问这些,是遇到了什么感情问题吗?” “不是我,”时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否认飞快:“我有一个朋友,对,朋友。他和他太太一开始结婚的时候不太情愿,但是后来,呃,他发现自己疑似对老婆动了心,只是苦于不知道该做什么让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所以才来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梁成柏语出惊人,“那好说,您可以直接把自己和游老师的相处方式告诉他啊。” 时川:“........” “我不太希望,”时川干巴巴地辩白:“别人知晓我们夫妻的私生活。” 梁成柏含蓄一笑,继而颔首恭维道:“看来您的确很谨慎。” 话虽这么说,其实梁成柏的天灵盖都快因为憋笑而爆炸了。不过考虑到这个月的工资,他最后还是强压笑意正经起来,“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您听说过婚姻咨询网站吗?” 他报了个网站名称,然后解释道:“我周围好几个朋友都在上面咨询过问题,虽然其中大多数都是志愿者,不过他们经验都很丰富,而且很有耐心。您或许也可以——我是说让您的朋友,在那里问问看,或许专家会给他合适的建议。” 时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好,我替他谢谢你,你去忙吧。” 梁成柏的身影刚从办公室内消失,“朋友”本人就迫不及待地点开了他刚才所说的网站。 带鱼屏幕上荧光闪闪,映出时川英俊沉稳而求知若渴的面容。 粉红色的界面加载出来后,他先是细细地浏览了一遍里面五花八门的帖子。本来只是想看看网站的风格是否适合自己,没想到粗略吃了几个现实生活的腥风血雨的八角恋之后,时川惊异地长出一口气。 天呢,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由于这是霸总时川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复杂、狗血但令人着迷的情感故事,他逐渐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鼠标滚轮一页页翻动,时川反而快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然后,当看到一条关于“情感亚健康”的文章后,时川心脏一沉,终于想起来了己的目的。 于是他风风火火地点进“专家咨询”那一栏,下一秒,系统提示他要先在网站注册。手指在桌面点了几下,时川沉思片刻,给自己起了个满意的id—— “就爱喝粥”。 客厅已经让给了为爱遍体鳞伤的心碎男大学生,游洲只能躲进书房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他打开唱片机,照例翻看自己的日程表,然后发现今天是他在一家婚姻咨询网站上志愿服务的日子。 其实游洲没有告诉过时川,在步入这段看起来非常不般配的婚姻之前,他也曾陷入短暂的焦虑与迷茫。 越是靠近这段婚姻关系,游洲便愈发恐惧自己缺少建立亲密关系的勇气,同时,因为接近于0的恋爱实战经验,他也常常担心自己难以处理婚姻中出现的突发问题。 情感纠葛他倒是不担心,但是某些难以启齿的两性问题譬如“我该如何委婉地在新婚之夜表达自己想当1的诉求”还真是让游洲有口难开。 而在被这些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心病折磨了很久之后,游洲终于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措施—— 干脆自学考一个婚姻家庭咨询师的证书,直接从根源上扼杀矛盾。 当然,对于游洲来说,这个方案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最优解,毕竟考一个证书可比研究稀奇古怪的男人简单多了。 第53章 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这件事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而当证书考下来之后,游洲为了增长自己的经验,选择用这个在一家婚姻咨询网站上挂了名,成为其中一个咨询师。 工作虽然是志愿性质,不过来这个网站咨询问题的还是以女性群体为主,偶而才会出现希望让人开导情绪的同性情侣。 周末一向是游洲的工作时间,所以今天下午他照例点开消息栏,发现系统显示来了个新的咨询者。 游洲先是打了个招呼回复,中途顺便瞥了眼对面的id,然后眉头皱了皱,心里生出点不好的预感来。 他早已习惯了与各种千奇百怪的id打招呼,但如此清新脱俗的称呼还是让游洲印象深刻—— “就爱喝粥。” 不会是小学生吧......? 系统显示咨询师的工作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时川两点五十八打了招呼,没想到三点零一对方的头像就准时亮起,然后给他发了朵花表示回复。 估计因为志愿服务的性质,咨询师的真实姓名被隐去了,时川盯着他头像里的那个青铜小人,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 消息提示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是时川趁着等待的间隙又点进了对方了主页。不同于其他人天花乱坠的称呼,这个人的简介干净得有些引人注目,甚至只有一句诗—— “洲迥连沙静,川虚积溜明。” 嘿,还挺好听的。 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时川对于一切类似于游洲的文化人都充满好感,所以他飞快切回刚才的聊天界面,抬手敲下一句话—— “您好,我有点感情问题想要咨询。” “好的,请你简单描述下自己的情况以及你的问题。” “嗯,其实我的情况有点复杂。我有一个同性伴侣,我们结婚于一年前,不过那时候还没什么感情基础,所以也不是很亲密。但是最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在逐渐升温,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 “但是因为成长环境的问题吧,我爱人的性格偏于冷淡,所以也很少听见他直白表达自己的情绪。我也挺心疼的,每次想和他亲近的时候都有点犹豫,不知道他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有点意思,但是我不确定他出于感激还是只是单纯对我只有家人的感觉.......我也不好直接去问,所以有点为难。” “那您有暗示过或者和他讨论过彼此的婚恋观吗?” “还没有,”对面踌躇了一下:“毕竟我是攻方嘛,总觉得要先开口。可是我又不想显得太刻意,希望能找个机会自然表白。哦对了,冒昧问一句——” “您也是攻方吗?” 游洲愣了下。 一般没有人会问咨询师的个人情况,即便碰到了这种情况,也大可以对此保密。 可是隔着网线,谁又认识谁呢? 于是对面的小咨询师骄傲地挺起胸膛,鬼使神差地回复道—— “对,我也是。” 第44章 如雾似电(四) 其实这种婚后才产生感情的案例比较少见,加上对面说话的习惯和口气总是带给游洲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以他还是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咨询者的表述,还耐心地针对“就爱喝粥”的感情走势提出了几个建议。 “其实通过您刚才的描述,我认为您的爱人或许也对您存在着感情的。如果您希望表白的话,我的建议是从日常小事着手,当生活上逐渐达成默契,或许两人之间的爱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就爱喝粥”听完这番话之后简直茅塞顿开,忙不迭地道谢了好几句。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内容,眼看时间就快到五点,游洲也准备下线了。 没想到正当他要告别时,对面忽然又发来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再占用您几分钟时间,我刚想起来还有一个挺困扰的问题。” 游洲放在鼠标滚轮上的手指停住了,“您请说。” “其实每次想起来还都觉得挺头疼的。” “说实话,我爱人是比较吸引人的类型,人漂亮,脾气又好。可能他自己没意识到吧,但是每次我和他出门的时候总有人过去搭讪,而且我感觉他身边好多人对他的目的都不单纯,这种情况让我非常烦恼。” 游洲盯着“就爱喝粥”的发言愣了两秒,然后缓缓放下水杯,眼神复杂。 “请问你说的目的不单纯是什么意思呢?” 对面委屈得理直气壮:“我感觉他们不安好心,都想介入我们的婚姻。” “哦,那你的伴侣一般是什么反应呢?是直接拒绝还是默认他们的行为呢?” “我老婆当然看不上那些狂蜂乱蝶啊,不过他有时候说得都很直白了,那些人还是要往他身上贴。” “好在我已经逐一打消了他们的心思,最近的情况好了不少。” “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打消那些人的想法的?是和他们面对面交谈吗?” 时川摸了两下下巴,心中有点犹豫。 虽说隔着一个屏幕谁也不认识谁,但就直接告诉咨询师“我威胁了他们”是不是显得自己有点狂野? 仔细斟酌一分钟后,他回复道:“差不多吧,就是有时候口气有点严厉。” 严厉,既可以指之前在酒吧对妄图和自己老婆亲近的情敌重拳出击(物理意义),也可以指上次以“师娘”二字重创暗恋游老师的男大学生,还可以特指警告上周那个悄悄往游洲手心里塞联系方式的小交警(时川当时甚至就在副驾驶),以及一大串诸如此类的事件。 第54章 游洲茫然地出了会儿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拿这个嚣张的老婆毒唯怎么办。 他还没等回复,对面又紧接着发来一句话,“既然您也是攻方,那您也一定能理解我的烦恼吧?” 什么烦恼?老婆太受欢迎的烦恼? 游洲嘴角抽搐了几下,委婉回复道:“不好意思,我没太经历过这种烦恼。” “哦,呵呵,那可能还是我老婆太有魅力了。” 游洲:“........” 等会儿——他不会是找不到可以炫耀的人,所以特意来折磨自己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游洲只能承认,“就爱喝粥”的伎俩真的奏效了。但抛开无奈,说句实话,他在听完这段炸裂发言后,突然对这夫妻俩产生了浓浓的兴趣,甚至希望能亲自和他们见上一面。 尤其是“就爱喝粥”的老婆,游洲真的想破头也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万人迷小0才会让一个1生出这样的烦恼? 第45章 如雾似电(五) 不过好在墙上的时针已经渐渐指向了“五,”“就爱喝粥”也主动和他说了告辞。 “今天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要去接老婆了,下周再向您请教吧。” “嗯,也助您感情顺利,再见。” 退出网站界面,游洲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刚才已经订好了包间,现在去接你和汤筠吃饭?” “好,你路上小心,主意安全。” 时川答应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下一秒,他踩下油门便风驰电掣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赶去,三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拦腰砍断一半,时川回到家时不过五点十五。 他给游洲发了条短信,然后便耐心地等在车里,期间还特意调出能够舒缓心情的轻音乐。几分钟后,门口出现一个人影,时川期待地直起身体,然后对上了汤筠的眼睛。 两人一对视,均是有些厌恶地转过头。 汤筠逐渐走近,时川这才看清对方手中还提着个行李箱,他挑了下眉,率先问道:“怎么?大少爷在我这儿呆得不舒心?” 汤筠难得没跟他唱反调,撇撇嘴说道:“我要去找我男朋友,今晚就出发。” 时川巴不得能和老婆过好自己的二人世界,所以当游洲拉开车门时,看见的就是面前一张神采飞扬的脸,以及一束放在副驾驶的雪白的风信子。 他愣了下,继而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面前的花束。 “送给我的吗?” 时川微窘,点点头。 “怎么?”游洲也被时川感染了几分情绪,好奇问道:“心情不错?” 时川眨眨眼睛没说话,脸往自己身后的方向侧了一下。游洲看到汤筠那张郁闷的小脸,顿时什么都懂了。 他也没忍住笑了下,回头对着汤筠又重复了几句自己之前叮嘱过的话,然后说道:“到机场给我报个平安,也给你妈发一个,别让他惦记。” “知道,放心吧。” 汤筠瞥了眼时川和他哥的黏糊劲,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 酸得人直倒牙,还是早点走的好。 * 晚上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颇有名气的饭店,它家以苏帮菜闻名,其中做得最好的又是游洲爱吃的松鼠桂鱼。 几人走进包间落座,片刻后,司机将游父与汤姨送到了这里。 汤姨好不容易看到两个孩子,满脸惊喜,但即便汤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她却还是明显对游洲偏心,嘘寒问暖的架势惹得亲儿子在旁边直翻白眼,“妈,我今晚就又要去外地了,你就不好好看看我?” 汤姨把他拨到一边,嘴里嗔怪着:“这学期都去学校看你几次了?差不多得了啊。” 谈话间刚才点好的菜陆续上齐了,最后一道便是时川特意点好的松鼠桂鱼。 游父只瞥了眼服务员手中的盘子便立刻把头扭到一边,没成想这道菜反而最后被摆在他面前。被一对死鱼眼定定盯着,他心中好生不快,当即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果然有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时川抬眼问他,“爸怎么了?现在还是不舒服吗?” 游父有意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说道:“心脏有点难受。” 汤姨马上慌慌张张地起身要去给他找今天开好的药,时川则在旁边帮着倒水。 汤筠看得真切,凑近游洲身边低声冷笑,“什么心脏不舒服?怕是不折腾别人心里不舒服。” 游洲笑笑没说话,只是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游父把周围的人都折腾一通后才算舒心,然后以一副慈父的姿态转向汤筠,“小筠啊,我听你妈说,怎么刚回来就又要走啊?” 汤筠满脸写着爱答不理,“嗯,我要找我对象去。” 游父清楚汤筠的性取向,所以听到他说的话后,鄙夷的表情简直按捺不住,“放假了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吧,整日东跑西跑的像什么话.......” 他顾及自己这个继子的脾气不好,所以最后几个字说得尤为小声,但没成想还是被对方听到了。 这么多人在场,汤筠却连装都懒得装,他重重冷哼一声,“您还是多关心关系自己的心脏吧,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游父碰了个好大的钉子,但却不敢直接和汤筠发火,于是转头瞪了眼游洲,“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天天也不给弟弟树立个好榜样,碰到什么事也不知道主动和我们商量一声,真是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第55章 时川忽然重重地把手中的筷子撂在了桌面上,包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几双眼睛瞬间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爸,”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游父:“我是独生子,所以不知道其他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是什么相处方式。但平心而论,游洲在我心中完全担得起‘兄长’二字,请问您说的‘毫无责任感’从何而来的呢?” 汤筠早就忍得不耐烦了,但他没想到时川会先于自己发作,所以他先是诧异地看了眼对方的方向,然后飞快开腔补充道:“是我自己非要去,这件事跟我哥有什么关系?何况——” 下一句话被他说得愤愤不平,“我哥从高中起的学费就是自己赚的,大学更是没朝家里要过一分钱,你当时有管过他一天么?现在凭什么那么和他说话?” 一提到当年的事,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就是一僵。 第46章 如雾似电(六) 汤姨终于坐不住了,她低声呵斥汤筠一句:“你怎么和叔叔说话呢?还不赶紧道歉?” 汤筠倔得像匹烈马,咬紧牙关把头扭到一边,打定主意就是一声不吭。 “好了,”游洲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说道:“汤姨,您别生气,小筠还小,我回去会好好和他谈谈的。”后半句话没说完就被时川接过去了,“嗯,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汤姨哪见得两个孩子争着和自己道歉,她面上一红,赶紧打圆场,“千万别这么说,哎呀,都是一家人,今天好不容易人齐了,咱们都高兴一点——来,小洲,你胃不好,阿姨给你盛碗这个汤,你多喝一点。” 游洲含笑递过自己的碗,顺便拍了下汤筠的肩膀,把他的碗也带了过去。 汤筠收到他哥的眼神,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后半段时间他努力活跃着在场的气氛,以至于吃完饭之后,每个人的心情甚至还算不错。 * 把汤筠送上飞机后已经接近晚上八点,暮风温柔,窗外长街宽阔,坐在副驾驶的游洲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时川正在开车,分神看了眼他,随口问道:“怎么?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我爸今天估计都快被气疯了,”游洲和时川对视一眼,门齿咬紧下唇拼命压抑笑意:“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时川眼角也浮出一丝笑意,“放心吧,我想的更过分,只是不敢在你面前说出口罢了。” 话音刚落,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如果你希望的话,咱们以后吃饭的时候........就只叫上汤姨。” 游洲对他眨眨眼睛,“好主意,不过就怕这个办法用不上几次。” 时川看了眼游洲轻松的神色,没作声,心中却在回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在游父说出那些话后,他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望向游洲,没想到对方的表情波澜不惊,甚至是近乎漠然地盯着游父那张唾沫飞溅老态龙钟的脸。 即便在被最难听的那几句话攻击时,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起伏,或许游洲的心中是真的不在意,可在某个时刻,时川分明看见他把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游洲唯独在看向他时会露出忐忑迟疑的目光,而两人甫一对视,他便迅速把身体往后撤了一下,同时对着时川微微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珠里盛着的是罕见的委屈,如同孩童那种被成年人误会的心碎。 下一秒,时川忍无可忍地把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直接起身攥住游父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然后拿出自己积压已久的话来狠狠质问他。 “你想什么呢?”回过神后,他发现游洲正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我刚才叫了好几声你都没理我。” 时川静静地看着游洲的脸,车库顶部的光线让对方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眉眼舒展,神情安然。 如果他自己不主动提起,恐怕没人能想象出此刻这张风采俊秀的面孔在十年前经历过什么。 “没想什么,”时川伸出手把他额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动作和表情俱是说不出来的珍视:“今天的菜喜欢吗?” “嗯,”游洲双眸明亮地抬起头:“我走之前还给串串打包了几根骨头回来。” 说完他便向后车座的方向探出身体,然后,时川看到游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 游洲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声音竟然有点颤,“我走的时候忘把它从房子里面抱出来了。” 时川眼前瞬间就是一黑。 串串虽然活泼可爱,但也黏人得紧,尤其黏游洲。所以他俩无论谁出门前都要记得把它抱到花园里,或者是楼上那间属于它自己的房间,否则长时间见不到主人的串串就会拆家来泄愤。 而此刻,时川和游洲争先恐后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的赶去,电子门锁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景象也果然没有辜负他俩的期待。 客厅里,时川盯着一地的纸屑、碎片以及掺杂着不知名物体的破烂,心如死灰。 游洲心虚地不敢看他,虽然这些东西是串串咬的,但也和他的疏忽有着牢不可分的关系。 时川不知道是气昏了头还是伤心过了头,过了好久才从地面站起来,然后平生第一次对着老婆目露凶光。 时川理直气壮:“赔我。” 游洲心脏砰砰直跳,赶紧认错:“对不起我一定会赔你的.......” 第56章 话还没等说完,时川直接拨开试图前来营救游洲的串串,同时把他打横抱起,直勾勾地盯着游洲的眼睛说道:“不,现在我反悔了。” “你不仅要赔我,还要陪我。” 游洲眯眼瞥向时川眼底坦荡的欲望,倏尔勾唇一笑。 “乐意奉陪。” 第47章 落花流水(一) 这段日子是时川有史以来最顺心的一段时间,虽然儿子整日在家里作威作福,老婆偶尔也会埋怨自己不知节制,但这并不妨碍他满面春风,心满意足。 而他的美好生活在汤筠拖着行李回来后正式告一段落。 刚听到消息后的游洲顿时长出一口气,然后他就对上时川那双带有浓浓哀怨的眸子,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川闻言更愤懑了,“他不是去找对象了吗,还回来干嘛啊?” 游洲放下手机,默默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上次吃饭的时候表现得太过火,游父第一次心脏病或许还是装的,而在那次之后,他则是直接住进了医院,而且无视任何人给他找护工的提议。汤姨只好亲自去医院陪床照顾他,而和对象和好如初的汤筠也恰好要在此时回来,无奈之下只能重新住到游洲这里。 虽然主人客人没一个对这个安排满意的,但这也只能是唯一选择了。 不过该说不说,自从时川和汤筠上次沆瀣一气针对过游父之后,两人虽然在心中仍然嫌弃对方,但表面上至少还能维持相对的平和。 * 晓星隐去,天色平明,露天泳池内荡起水波两点,少顷,时川深吸一口气,探出头。 他习惯在周末的清早游泳,这能让他在繁杂的工作间感受短暂的放松,同时还能保持自己的八块腹肌......来维持游洲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 当然,还有另个一个目的。 时川掐准时间在水里呆了一会儿,当时针指向半点的时候,他径直起身,缓缓走到旁边的椅子,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几秒后,门被打开,提着喷壶的游洲走进来。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见游洲的脸红了。 虽说他俩什么亲密的事没做过,最近几天游洲更是在时川的哄骗下解锁了好几种新姿势,但光天化日下这样几乎不着寸缕地坦诚相见几乎还是第一次。 天空明朗透蓝,时川却仿佛毫不在乎,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老婆。 喉结滚动两下,游洲率先错开眼睛,“我过来给花浇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现在过来。” 虚伪的时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他说的当然是假的,游洲生活节奏极其规律,周末通常是八点起床,然后八点半来到顶楼给他种的那些名贵的花花草草浇水,时川就是算准了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才特意把自己游泳的时间向后延长了将近四十分钟。 不说别的,他对自己的身材还是颇有信心的,毕竟那可是高度自律的饮食以及极为严苛的锻炼的双重结果。何况时川曾不止一次发现游洲在自己换衣服的时候会偷偷投来目光,被抓包时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天花板。 目光从眼前修长匀称的腿一路向上游走,越过肌理劲健的腰部,垂在腰间两侧的青筋毕现的手指,最后落在了轮廓清晰的锁骨上。 游洲的脚在动,嘴唇在动,可是眼睛却说什么也不舍得移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时川擦拭汗水的脸和暴露在阳光下的身体轮廓。 时川笑了,笑容里满是意味深长,他慢慢走到对方身边,然后—— 抬起游洲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胸肌上。 温热蓬勃的触感很快从掌心传递到大脑,然后和视觉一起深深刺激着神经。 游洲抬起一张错愕的脸,“你干什么?” 时川把眼睛几眨,狡狯地看着游洲笑道:“我在对你耍流氓啊。” 耍流氓的坦坦荡荡,被占便宜的反而一时间有些失语。 愣神间,时川已经见好就收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果不其然,虽然脱离了禁锢,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却不舍得挪开了。 美色当前,游洲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行,昨天晚上刚......况且现在还是早上,不能这样。” “哦——”时川拉长音调应了声,表情看上去却有些无赖似的委屈:“哪样?我还没说,你又要拒绝我。” 游洲简直不能被时川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但他对时川的体力又太过了解,平时也就算了,如果今早还遂了他的意,自己整个上午怕是都要在贵妃榻上趴着了。 怎么想这都是桩以身饲狼的赔本买卖,可游洲刚想狠下心拒绝,就看见对方把他放在胸上的那只手拉起,然后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时川在他的掌心下倏尔一笑,两眼亮亮,像是等待奖励的小狗。 “好不好嘛,”他埋脸蹭了蹭,然后一下一下地轻啄着游洲的掌心:“求你了。” 这可真是没办法了,于是游洲只能舒舒服服地吃了这个亏。 他刚点了个头,然后就被时川打横抱了起来。对方目的明确,一只手摆平他的小小挣扎,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游洲的睡袍扣子,然后带着他步入了水中。 游洲千算万算没算到时川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一时间慌了神,只能本能地揽住他的臂膀。 第57章 “你、你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 时川故意揽着游洲的腰颠了两下,果然听到对方惊叫一声,然后双腿自动缠到了自己的腰上。他把嘴送到了游洲的耳边,声音低沉却坚决:“我不。” 他的体力实在好得有些恐怖了,一直带着游洲在水中游了一圈后才慢慢划到岸边。 时川外套中掏出一个熟悉的东西,然后仔细抹匀在自己的三根手指上。游洲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直到现在,游洲才明白这他妈原来是一场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骗局。 敢情时川早就准备好了,什么“没料到”,什么“偶遇”,全是假的,人家等的自己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往陷阱里栽呢。 泳池里面的波纹骤然变得激烈起来,水花荡起又落下,游洲好几次挣扎着想飘向岸边的方向,却又被一只结实的臂膀揽住腰带回到身边。 两侧繁花渐次传来馥郁香气,怀中人双颊绯红,点点红痕顺着腰身攀上白皙的脖颈,不知过了多久,游洲咬住时川的肩膀,身体颤抖两下,最后彻底倒在了他的怀里。 时川把游洲抱到一旁的椅子上,给他擦干头发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浴袍披在游洲的身上,在蹲下给浴袍带子系好蝴蝶结后他复又抬头凝视着游洲的脸,然后无视老婆的怒目,凑近和对方接了个绵长的吻。 他不敢让游洲在这里呆太久,毕竟这里的温度有些过高了,所以时川等老婆恢复得差不多后就起身抱起他,准备就这么带着他回卧室。 但没成想两人刚才扑腾的动作太大,不少水洒在了附近的地砖上。时川光顾着照顾怀里的人,根本没注意脚下,于是脚下一滑,当场膝盖着地,重重地跪在了地面。 虽然事发突然,但他在一霎那还是本能地紧紧搂紧了老婆,索性游洲只是略微被颠簸了一下,并没有被摔到地上。 不过时川的情况就严重得多了。 游洲大惊失色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然后赶紧想要伸手拉起时川,“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嘶,”时川拧眉倒吸一口凉气:“你帮我看一眼,我感觉腰好像扭伤了。” 游洲暗道不妙,拉起对方衣服下摆却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朝着时川的背肌伸过手,可还没等他用力,时川已经眼前一黑,呻吟声不由自主变大。 “绝对是扭伤了。”游洲绝望地叹息一声,然后把挣扎的时川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把对方的隔壁搭在自己的肩膀处,一瘸一拐地拖着他朝着外面的方向走去。 “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搞不好可能要住院。” 一听到“住院”二字,时川瞬间俊脸一揪,他下意识辩解起来,“不、不用吧,我感觉还没那么严重,现在已经比刚才好多了,真的,一点不疼了。” 游洲眼神凌厉,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都跟你说了——” 话还没说完,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横到了两人中间,“哥,你俩干什么呢?” 时川和游洲双双抬起头,然后看见汤筠正站在他俩面前,嘴张开又合上,表情是如梦初醒的茫然。 第48章 落花流水(二) “来搭把手。” 不管怎样,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游洲总归松了口气,顾不上解释便示意汤筠搀起时川的另一支手臂。 汤筠的手比脑子动作更快,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接过了时川。直到看着怀里面色惨白的男人,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游洲面色不善,但是顾着时川的自尊心没把个中原委直接抖落出来,转而说道:“腰扭了,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带他去医院。” 汤筠懵懵地应了声,然后继续锲而不舍地刨根究底起来,“好好的怎么能把腰扭了呢?” 话刚问出口,汤筠就看见他哥红着脸扭过了头,他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瞥了眼他搀着的时川,没想到对方的脸上竟是前所未有的羞赦。 下一秒,他突然在时川松散衣袍下的皮肤处发现了一个牙印。 清晰,整齐而新鲜,甚至周围还在微微泛红。 看得出来,这个人的牙口很好。 别墅里只有三个人,是谁咬的自然不言而喻,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滑过脑海,时川和他哥不自然的态度也全都有了解释。 远处的泳池还在微微荡漾,近处的游洲穿着整齐,唯独趴在地上的时川衣衫不整,胸膛上下起伏,喘息的频率快得不太正常,与其说是刚刚运动完,还不如说是刚刚“运动”完。 如果仅仅是闪了腰这么简单,恐怕一向心高气傲的时川还不至于觉得这么难堪,如果——他是说如果,时川的尴尬来自于某个自己没能保守好的秘密呢? 汤筠眨了下眼睛,伸手笔直地指向了那个牙印的方向,然后坏心眼地拉长声调:“哦,那这也是摔的?” 夫夫二人羞愤交加地对视一眼,下一秒不约而同地回答道—— “串串咬的。” “你哥咬的。” 汤筠:“......” 时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游洲几乎想要咬死他的目光。汤筠对上他哥瞬间变黑的脸色,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却在悄悄消化着某个震惊的事实。 真没看出来啊,我哥竟然还是上面的那个! 第58章 汤筠错愕的眼珠子在身侧的时川身上扫了个来回,心中更加对自己的猜测坚定不移。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汤筠忽然对自己一向讨厌的嫂子多了点同情。 一大清早被自己的老攻干得扭了腰确实有点丢人,何况两人的身材差距还着实不小,被自己的小叔子发现简直是身体和自尊的双重打击。 游洲已经换好衣服打了好几通电话,回过头来才发现汤筠和时川竟然还杵在原地。 一个呆愣愣,一个病歪歪,看着倒是颇为惹人怜惜,但游洲对他俩这副模样全然提不起兴趣,他加快脚步走到两人身边,提高音量问道:“还不去准备?干站着干什么?” 时川欲言又止地抬起头看了眼老婆,表情微妙。 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和医院打交道的经历都给时川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从小到大,无论是感冒发烧还是跌打损伤,他都能本着把活马当死马医的精神把自己治好。 这种对医院的厌恶早已让他养成一种习惯,更遑论现在过去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奈何汤筠还在旁边,时川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却哀求游洲。 逐渐加重的疼痛已经让时川的面容渐渐扭曲了,他没绷住脸,放缓语气对游洲小声说道:“真不用去,我没事儿——” 然后他在游洲冷酷而不容拒绝的眼神中自动噤了声。 眼见游洲就要伸手去拉自己了,时川终于放下身段恳求道:“我真不想去医院。” “我对医院有ptsd,真的不骗你,我对医院过敏,对,过敏!我一进那里就四肢乏力头晕恶心食欲不振!” 游洲:“.......” 汤筠:“.......” 最后游洲还是心软妥协了,打电话叫了位靠谱的上门医生。 十多分钟后,医生赶来了,经过她的仔细诊治后,时川果不其然是扭了腰。 好在并不太过严重,医生给他开了点活血化瘀的内服药,然后又叮嘱他要多用冰毛巾湿冷敷。 “差不多就这样了,哦,对了,你还要限制腰部的活动。特别是扭伤以后一定要及时的卧床休息,给损伤的组织创造修复的条件。“ 游洲抱臂站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后对着时川挑了下眉,飞过去一个眼刀。 后者矜持地眨眨眼睛,表情既不甘又不情愿。 汤筠恰好把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他对着空气翻个白眼,简直没眼看。 时川今天无论如何肯定肯定不能上班了,而好巧不巧,就在十分钟前,游洲又临时收到了需要加班的通知。 他为难地看了沙发上的时川好一会儿,心中踌躇又焦急。反而被他记挂的对象却全然不着急,时川看着游洲沮丧的小脸就像看见猫猫皱眉,他挥挥手示意对方放心,“你去吧,早点回来就行。” 游洲抿了下嘴,“那我给阿姨打电话让她过来吧。” 时川刚要拒绝,没想到汤筠突然在此时开口了,“这不是家里还有我吗?” 两人俱是一愣,汤筠看着他俩诧异的模样,不自在地别过头。 其实他心里想的很简单,时川原本在汤筠心中是拱走他哥这颗水灵灵白菜的猪,没想到今早不小心撞见的那一幕却刷新了他的认知,对方摇身一变变成嫂子,他的心情既震惊又别扭。 一想到时川是被他哥.......才变成这样的,汤筠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也悄悄替游洲生出了点不好意思的情绪出来。 “哥,我和他在家可以的,你去忙吧。” 游洲本想拒绝,但猜测汤筠可能是有意缓和和时川的关系,又或是有什么话想和对方说,不管是哪层原因,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略一点头后说道:“那也好,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第49章 落花流水(三) 两侧道路由宽变窄,游洲驱车掠过弄堂小巷,最后在一处小院前停下了。 房檐白灰抹顶,两出睡的屋脊纵横合拢,在阳光下如同水波纹。几株松树栽在庭院后身,风一吹便从房檐下细细簌簌地探出头来,仿佛从白浪里腾起的一抹苍绿。 游洲停好车走进院内,在路过院子廊前挂着的鸟笼时停下脚步伸手逗了两下。 午后日光温暖和煦,院子内静悄悄的,游洲轻轻推门走进屋内,正好坐在茶几前的人抬起了头。 老太太鼻尖带着老花镜,正在埋头绣东西。看见游洲的时候她出现了片刻失神,下一秒脸上便立刻绽放出了巨大的笑容,“小洲来了!” 游洲含笑把自己手中的东西放在自己脚边的地上,“嗯,来看看师娘和师傅,最近还好吗?” 女人缓缓起身,双臂前伸紧紧攥住了游洲的手,“你可算来了,我和你师傅都想你了。”话毕她注意到了游洲带来的东西,表情瞬间变得嗔怪,“真是,带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缺,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没事,”游洲在她身侧的沙发上坐下,拿出袋子里的东西细细地摆在她面前开始解释起来:“这个是按摩仪,可以舒缓颈部的,您和我师傅平时总低头工作,应该能用得上。” “这个是个养生壶,听我同事说评价不错,我给您也买了一个。” “还有这些,”游洲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摆在桌上:“鱼肝油,钙片,还有您和师傅平时吃的药,我怕你们吃完又不告诉我,索性开完药带过来给你们了。” 第59章 “对了,杨师娘,我师傅呢?” 杨师娘佯装恼怒地对着游洲努努嘴,“在他那个工作室里猫着呢,从早到晚不出来,叫他吃饭也当没听见,不知道一天天到底在忙些什么。” 游洲微微一笑,他有意转移师娘的注意力,于是拿起她手边放着的那个织到一半的杯垫端详起来。 三花四叶两窟窿,游洲拉长音调夸奖道:“您手艺也太巧了,这个刚好被我看见了,不如就给我吧。” 杨师娘果然阴转晴,皱纹里满是笑意,“客气什么?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我最近总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哦对了——” 她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小箩筐,一股脑放在游洲怀里,“都是给你做的,一会儿正好带走,有杯套,还有一个小毯子,想着马上到秋天了,你或许能需要。” 游洲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杨师娘复又对着工作室的方向扬扬下巴,“去把那个老头子叫出来,徒弟来了也不知道来看一眼,真是不像话。” 工作室的门开着,游洲放轻脚步悄悄走到那个人影身后。还没等他接近,那个坐着的身影突然发了声,“过来看看这块料子怎么样。” 游洲早就对卯一丁过人的耳力见怪不怪了,他走到师傅身边认真打量着对方手心里拖着的那块玉,然后评价道:“不错,可惜夹了点棉和线。” 卯师傅黑眉白发,脸色红润,他抬起头,从眼镜上方望着游洲,“你说说,该怎么办?” 游洲沉吟片刻,“如果直接把那里切掉未免有些可惜,不如想个讨巧的式样,借着那里换个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卯师傅用指甲在玉料的表面轻轻比划两下,勾出一对耳朵的轮廓,然后复又看向游洲,“怎么样?” “兔子吗?”游洲撑住桌子弯腰凑近端详起来:“是哪个客人找您定做吗?” “哼,”卯一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斜睨自己徒弟一眼:“给白眼狼做的。” “今年是兔年,你又是属兔的,正好生日也快到了,不如给你雕个小兔保平安,怎么样?” 游洲的表情比刚才认真了不少,他紧紧盯着那块玉,然后接过小心摩挲了两下,“真是块好玉。” “是吧?”卯师傅瞬间骄傲起来,话里话外满是得意:“也不看看我卯一丁是什么人?小子,你知道我弄到这块玉费了多大劲吗,那天我——” 游洲亮晶晶地抬起眼,打断了卯师傅的长篇大论,“您能把这玉送我吗?” 卯一丁一愣,“你要这玉干什么?” “我想好了,”游洲像是生怕他不给似地把玉攥到了手心里,眼神坚定:“我生日礼物就要这个玉料了。” 卯一丁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是,我这还没开始雕呢?” 游洲像是早就胸有成竹,轻轻颔首道:“我可以自己雕。” 卯一丁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又发哪门子疯,他狐疑地盯着对方打量了两秒,然后突然明白了,“好你个臭小子!你是不是要送他?!” 游洲避而不谈,眼神飘向别处,嘴里小声嘀咕:“谁属兔都一样嘛。” 果然如此,卯一丁痛心疾首地大拍自己大腿,“果然没看错,你个小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俩同年生,难怪你从听到‘兔’这个字的时候眼神就不对劲了!哼,那个时江真是走大运了,我就这么一个徒弟,竟然还巴巴地惦记着他!” 游洲耐心纠正他,“他叫时川。” 卯一丁感觉再多看自己这个糟心徒弟心脏就要爆炸,他不耐烦地挥手把对方往屋外赶,“滚滚滚,再别来找我,下次也不许过来了!” 游洲笑眯眯地关上房间的门,然后在院子中央,他对着阳光捧起了那块珍贵的玉,像个买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仔细地看了很久很久。 午后的日光温柔地透过平整的玉料,朦胧的光线点亮了游洲那双盛满笑意的眉眼。 第50章 落花流水(四) 时川和汤筠足足大眼瞪小眼了一上午,甚至到后来时川的眼睛都有些发酸了,他终于忍不住屈尊降贵地对着自己的小舅子开口:“你不用在这里一直守着我的,可以去休息一下。” 汤筠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在赶我?” “不是,”时川简直有些无语凝噎:“我是说你站这么半天不累吗,或者你不想去喝口水之类的吗?” 汤筠沉默注视了他半晌,然后仿佛明白了什么,起身倒杯水递到了时川的嘴边,“喝。” 时川:“.......” “我不渴,你喝吧。” 汤筠默默瞥了眼时川的腰部,然后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震动。拿起一看,原来是他哥发来了一条消息:“时川现在怎么样了?” 汤筠直眉瞪眼地瞅瞅抱着个笔记本电脑正在敲字的时川,然后抬手敲下几个字,“挺好的。” “他冰敷了吗?现在腰还疼不疼?” “还没,他说打算下午的时候再开始。” “不行,现在就拿冰。” 汤筠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时,突然听到笔记本被合上传来一声脆响,时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然后问道:“你哥和你联系了吗?” 汤筠以为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顿时警惕地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第60章 时川装作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两下肩颈,终于没忍住嘀咕出声:“也不知道发消息来安慰我一下.......” 汤筠顿感无语,本想出言嘲讽他,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嫂子也够倒霉的了,跟老公亲热后不小心把腰扭了不说,薄情寡义的丈夫甚至没来得及继续温存就抛下他去工作了。 回头一看,沙发上的男人侧蜷着身体,漆黑的发丝下是拧紧的剑眉,表情哀怨,活脱脱一个爱发牢骚的怨妇。 思来想去,汤筠起身去厨房取出了冰块,包好后抛给了时川。 做好一切后手机铃声复又响起,汤筠还以为是他哥打来的,无奈接起电话,还不忘事先调成免提让时川也听听游洲对他的“关怀”。 没想到那头的声音又轻又脆:“老公!你想我了吗?” 汤筠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了,赶紧窘迫地看了眼时川的方向,果不其然,对方正饶有兴致地听着这边的动静,发现汤筠望过来还不忘对他挑挑眉。 汤筠赶忙关掉免提,大步流星窜到了客厅里的角落里,声音和气势都低了八个度。 不知道对面和他又说了什么,汤筠脸上的红晕压根就没下去过,沙发上的流苏带子早已在他手中被蹂躏得不像样,时川没料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既惊奇又好笑。 十几分钟后电话被挂断,汤筠讪讪地瞪了眼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川,“你看什么?” 时川耸耸肩,反问道:“你男朋友?” 汤筠没吭声,时川继续刺激他,嘴上调笑道:“叫得挺亲密哪,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汤筠忍气吞声地看了眼对方,“高中时候认识的。” 时川俊朗眉梢一挑,“这么久?你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汤筠点点头,然后轻轻皱了下眉头,“当时所有人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当时不懂事,说什么都不分开,老师找了好几次家长,全都是我哥过去的。” 时川来了点兴趣,换了个趴着的姿势继续追问道:“那你哥是怎么说的?” “嗯.......我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因为我高中就是学体育的,班主任本来就对我这种拉平均分后腿的学生有点偏见,再加上我们家也从来不给他送礼,我在他心中的形象肯定是差的不能再差了。” 说着,汤筠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自责的情绪,“所以我哥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班主任劈头盖脸给他一顿训。” 时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那你哥什么反应?” 汤筠忽然没忍住笑了,“我哥哪是一般人啊,根本就没惯着他,三言两语说下来直接把我班主任给说傻眼了,不只是他,其实我也愣住了,我都没想到他还有,呃.......这么锋利的一面。” 如果一年前有人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游洲,时川绝对不会相信,但自从知晓游洲高中时期发生过什么后,他觉得仅仅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游洲的转变恐怕都不太恰当。 “那然后呢?”时川继续追问道。 “那次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让我哥给我出头了,结果那个傻逼老师故意找我茬,有一次还话里话外暗示说我哥和我都不算什么好东西,妈的,这我能忍吗?” 时川同仇敌忾地点点头,“确实,我也忍不了。” “我当时就和他呛起来了,然后,我哥就又被叫到学校了,那个糟老头子当着我哥的面把我贬得一文不值,气死我了——不过你猜我哥听完前因后果后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我哥说,”汤筠忽然正色,挺直腰板模仿着游洲的语气:“恕我直言,我弟弟在体育方面的天赋远超您的认知,如果哪天您能认识到这一点了,或许我会再考虑和您聊聊他的教育问题。” “我们老师都快气疯了,差点当场让我俩滚出去。结果我哥又来了一句,‘我会给汤筠找到一所适合他的学校,从此以后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他说完就直接拽着我的袖子来到我的班级门口,让我收拾好书包跟他走,明天就带我去新学校。” “我哥平时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我一开始还有点埋怨他,”汤筠的眼睛忽然变得如同小狗般亮晶晶,“但那天之后就不一样了,他简直太帅了。” 时川看着汤筠满脸崇拜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没想到啊,你哥还挺开明的。” “当然,”汤筠骄傲地挺挺胸脯,然后突然闭上了嘴巴。 说了这么一通,汤筠才惊觉自己竟然对着时川讲了这么多关于他哥的事情,他面上一红,很没气势地威胁道:“我今天说的话你不许告诉我哥!” 意料之外的,时川竟然没有立即答应他。 汤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讨人厌的嫂子偏了偏头,然后翘起一只嘴角看向他,“想要我答应,可以。不过你要告诉我——” “你哥之前也早恋过吗?” 被拿捏住的汤筠又惊又怒,上下打量了时川几下,然后忽然冷笑一声,同时把脸扭到一边,“算我哥当时瞎了眼。” 时川本来在笑,闻言忽然欠住身,表情和动作都足足静止了两秒。 第51章 落花流水(五) 等反应过来后时川迅速追问道:“你说什——” 然后还没等他说出口,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忽然横亘到两人之间,“你们聊什么呢?” 第61章 时川脸上僵硬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好,刚回到家的游洲看到他时也是一愣。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汤筠刚被拿捏的不爽还没消失,于是大咧咧地在旁边落井下石,“他刚才问我你之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僵住了。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周际,游洲过了几秒才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胡说什么,你们吃饭了吗?” 时川早就掩饰好了自己刚才的失神,脸上表情云淡风轻,伸臂抻了个懒腰后随后回道:“什么都没吃,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事实,自从汤筠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被说出后,游洲的表情就变得尤为心不在焉,他过了好几秒才接到信号,然后木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看着游洲的反应,时川的心脏在那一瞬狠狠缩紧,但他却还是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你想吃什么?” “我不是很饿,”游洲移开目光,有意不和盯着自己的时川对视:“随便吧。” 半个小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汤筠匆忙开溜,徒留两个默然不语的人坐在这里。 此刻客厅寂静无声,二人都心知肚明气氛究竟为何冷场,但时川不是那种泥人性子,他一直觉得不当场把问题说清只会加重两人的隔阂。 于是反复深呼吸几次,他故作大度地率先提起自己刚才和汤筠的聊天:“听说你之前谈过一个渣男?” 游洲:“......”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对着时川很用力地抿了下嘴,然后纠正道:“他不是渣男。” 虽说两人已经是过去式了,可时川看着游洲这副明摆着要维护旧情人的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断在胸口翻腾的酸意差点让他忍不住当场出言讥讽,但为了避免让场面更加难堪,时川还是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 “你们那时候感情很好吧?” 没想到游洲竟然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时川轻轻开口道:“我没和任何人谈过恋爱。” 时川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 这天杀的白月光! 他竭力平复了几下自己逐渐狰狞的面容,然后惴惴不安地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游洲在时川的旁边慢慢坐下,淡色的瞳孔在咫尺远近的距离紧紧地盯着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时川终于没忍住别开脸,也就因此错过了游洲投来的爱怜横溢的眼神。 少顷,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时川,看着我。” 时川终于舍得转过脸来了,他无言地盯着游洲,目光很委屈,也很焦灼。 游洲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俯下身,头埋得很低,嘴唇几乎擦到了时川耳朵的边缘,“我承认自己做过太多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和你结婚这个决定,永远都是我人生中的上上策。” “这个评价和任何人都无关,我也从未拿你和他们对比过,一是他们永远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二是我从来就没考虑过和其他人有过可能。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只能是我人生中唯一的选择。” “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时川一声不响地翕动着嘴唇,然后终于紧紧伸手回抱住他,瞳仁中满是彤彤的火星。 第52章 枕戈剚刃(一) 柔和而舒缓的光线顺着窗子照进屋内,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坐在办公桌后的游洲双眼紧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片刻后,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肩颈,拿起水杯走到外侧的茶水间。 接好水后他准备转身离开,没成想却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邹老师?”游洲匆忙扶住自己面前的女人,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邹老师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对着游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看路。” 游洲弯腰把滚落在地的水杯捡起,抬头看见对方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邹老师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邹老师为人和善,但是平日里严肃惯了,游洲很少见到这么轻松的笑容在她脸上出现。 听到这话,她没忍住笑了一下,随手把垂到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还不是为了我那个女儿。” 游洲心下顿时了然。 邹老师的女儿是老来女,加上出生的时候又差点难产,所以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关系都倾注到了这个女儿身上。 “昨天我姑娘放学回家和我说,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被罢免了,哎,我们班委会里面的家长听到消息几乎高兴得一宿没睡着觉。” 游洲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愕然,“什么?” 邹老师以为游洲没明白,于是对他解释道:“小游你不知道,这个教导主任真是恶名远扬呐,仗着自己和校长关系好就为所欲为,隔三岔五就乱收费,好好的学校叫他们那帮人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说到后面她甚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听说有好几届学生家长都因为这事闹到教育局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后台太硬,最后竟然就不了了之,哎,真是太黑暗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絮絮叨叨的邹老师过了好久止住了自己的话匣子,而一直到回到办公室,游洲还没能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邹老师告别的,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第62章 刚才邹老师看游洲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对方对自己说的东西不感兴趣,毕竟他尚未为人父母,或许还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但她不知道,游洲怎么会不清楚这个消息背后的含义。 甚至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游洲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毕竟当年如果没有那个教导主任的包庇,很多落在他身上的欺凌或许根本也就不会发生。平心而论,这样的人离开学校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消息来得未免太过突然,游洲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怎么也想不通,教导主任究竟是碰到了谁的底线,才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 a中的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几位高层战战兢兢地坐在下首的位置,无一敢看向那个西装革履坐在首座的男人。 其实被撤销的职务的远不止教导主任一人,这两天的人事变动几乎到了大换血的地步,原本几个还算心怀侥幸的领导被吓得差点闻风丧胆,近乎疯了似得到处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仅有的几个知情人均是三缄其口。 直到几周后他们看到了坐在这里的时川,才明白之前那些人究竟踢到了哪块铁板。 修长的手指每翻过一张文件,他们的心脏便在喉头走上了一个来回,而当那几张轻飘飘的纸被扔回桌面时,大气不敢出的几人终觉如释重负。 时川确认无误后直接起身,然后一语不发地径直离开了会议室,刚才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梁秘书对着众人简单交代了几句,颔首示意后也拿着文件夹匆匆离开。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时川有意放轻脚步,顺着螺旋楼梯拾阶而上,然后推开了三楼尽头那间活动室的门。 房间看上去分外空荡,唯有窗前的位置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在看到来人是时川后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小时!” 时川自今早便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终于在看到胡老师的一瞬间彻底舒展开来,他很自然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伸手向她问好,“打扰您了,好久不见,您最近怎么样了?” 胡老师带着他在两张空椅子上坐下,没有回答,而是先反问道:“小时平日工作这么忙,怎么还想着回学校来了?” 时川的神色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坦然对上她的双眼,“到这儿处理点事情。” 他停顿片刻,然后含笑补上了另外一句,“顺便来看看您。” 胡老师笑着叹了口气,表情有点无奈,却又有点欣慰,“我猜你这两件事其实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吧。” 时川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他敛眉沉默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他值得我这么做。” 胡老师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感慨,“你们能遇到彼此,也算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了。” “哦对了,你看我这记性,”胡老师忽然拍了下自己的手背,然后小心翼翼地自己身后的包中取出一个扁而狭长的铁盒递给时川:“知道你要过来的消息,我特意给带了个东西,你肯定会喜欢。” 时川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见胡老师脸上郑重的表情,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东西。 而打开盒盖,看清里面东西的瞬间,他的呼吸忍不住为之一滞。 第53章 枕戈剚刃(二) 每年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都会给每个学生拍摄一张单人照片,活动自愿,不过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高中的最后阶段留下张珍贵的照片,他们可以在背后写下自己的毕业感言,然后照片交由当年的班主任保管, 胡老师用余光瞥见照片一角,然后心脏轻轻地疼了一下。 照片上的少年青涩俊逸,有些宽大的校服显得他的身形格外削瘦,和其他兴高采烈的毕业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望向镜头的瞳仁清亮,但不似静潭,更似静潭下的黑色石子,上面注着几汪清澈泉水,实际其中冷冰冰的一丝温度也无。 时川端详照片的侧脸神情专注,右手拇指轻柔地拂去了上方浮着的一层灰尘。 胡老师的心头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不是因为她没有及时擦拭,而是这张照片背后的过往实在太过沉重,甚至让她连打开那个铁盒的勇气也无。 其实不仅刚才,每次当她看到照片时,她的心脏都会布满如针扎般细密的痛楚。 面前的男人看得实在太过认真,胡老师过了好久才忍心出声打断,“游洲的这张照片,其实不是学校组织拍摄的,他高三的时候......几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是我觉得太可惜了,才劝他在学校里拍一张,然后由我单独为他保管。” 时川缓缓抬起头看向她,手指紧紧捏住照片一角,细看有些颤抖。 两人对视良久,少顷,胡老师对着时川微笑了一下,“这个就是我带给你的礼物。” “现在我把照片交给你,因为现在最适合保管它的人是你了。” 时川看着胡老师满眼的笑意,只觉得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被深深触动了一下,他认真说道:“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胡老师微微点头,她看着时川最后深深地望了眼照片,然后把它再度装好,放进了自己前胸的口袋。 下午一点时分,时川准备回到公司,虽然他现在已经事业有成,但在胡老师眼中,他恐怕还是那个仍在念高中的少年,告别时分,对方反复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有时间要去看看父母。 第63章 时川耐心地一一应下,然后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女人的温和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和小游要好好生活,珍惜彼此,毕竟你们之间的缘分要你所想象的还要深。” 时川对上胡老师意味深长的眼神,先是一怔,然后郑重道:“好,您放心。” 一直到回到办公室,时川还在心中记挂着那张照片,他忍不住打开铁盒,再度端详起了那张照片。 时川就这么对着它发了好几秒呆,直到他心思一动,忽然想起了a中毕业时的那个传统,于是随手将照片翻到了背面。 令他意外的是,照片背面竟然真的有内容,只不过那内容既不像文字也不像画,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更像是某种纹路。 线条只有寥寥几笔,但足以看出游洲当年一笔一划勾勒得想必格外认真,疏疏几缕,纵横环绕,似涡旋又似波纹。 时川思索片刻,然后试图通过给它拍照到网上进行识图,不过遗憾的是网上也没有相关的资料,他最后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压在自己的桌下,只能指望哪天拿着这个图案去旁敲侧击地问问游洲。 ———————————————— 虽说工作室里面特意放了一个大风扇,但滞重的空气却根本很难在这间狭小封闭的工作室内流转起来,闷热的温度伴随着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嘈杂声响不断膨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游洲上午的时候已经先用压砣去除了正面外线,然后并用提前画好的高低线先磨掉了侧面的棱角。在薄三角钉的打磨下,整体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加上他又用小三角钉勾勒出了眼鼻,同时刻意加重砂线条,此时他手中的玉已经完全称得上初具兔形了。 此时他正伏在案前,耐心地给自己手中的玉修光。片刻后,房门被叩响两下,杨师娘端着一大盘水果走了进来。 游洲正忙着抹研磨膏抛光,所以只来得及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后者捕捉到他脸上的汗珠时顿时变得尤为心疼,“哎呦,瞧瞧你都热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休息一下。” 游洲轻轻笑了下,然后接过师娘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昨天我联系了个师傅,明天他会上门来给这里安个空调,多亏我这两天都呆在这里,否则还真不知道工作室里面竟然能热成这样。” 老一辈人节俭惯了,所以杨师娘乍一听他的话顿时不赞成地瞪大了眼睛,“不要不要,我俩哪里需要用到这个东西?” 游洲知道自己劝不过她,所以也没急着要说服对方,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然后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 “师傅呢,不是上午七点就出门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杨师娘拿起一个李子塞进游洲嘴里,随后冷哼一声,“谁知道,反正人家天天神出鬼没的,一问就说有正事,哼,他倒成了这家里的大忙人了。” 游洲咬下一口冰凉凉的李子,汁水横流,满口都是清甜的果香,他起了点坏心思,故意落井下石道:“他老人家不会是又偷偷喝酒去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见门外的院子里传出了叮叮当当一连串动静,从花盆碎在地上的闷声开始,以横在墙壁上的竹竿滑倒的脆响收尾。工作室内的两人都没说话,这种安静更是无形中放大了声音的狼狈和尴尬。 杨师娘和游洲对视了一眼,一秒后,前者率先反应过来,抄起挂在墙壁上的鸡毛掸子就勃然大怒地冲出了房间。 果不其然,脸颊酡红的卯一丁正缩着脖子心虚地站在院子中央的一地狼藉中。 杨师娘面色不善地缓缓走近,叉腰瞪着他,“自己说吧,脸这么红是喝了几斤啊?” 卯一丁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用袖子揩了揩自己脑门上面的汗珠,垂死挣扎道:“没、没喝,这不是天热嘛.......嗝。” 杨师娘差点被当场气笑,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道:“没喝是吧?行——”她用鸡毛掸子在丈夫的手臂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正好我想出门,你现在把车开出来,带我过去吧。” 眼看卯一丁的脚步如同钉在地面般一动不动,杨师娘故意出声催促他道:“愣着干什么啊,不知道我很着急吗?怎么,这个家里还只许你忙不许我忙了?“ 游洲看着师傅的瘪吃得差不多了,才故意探出个脑袋来解围,“师傅回来了?正好我那块玉雕得差不多了,您来帮我看看怎么样吧。” 卯一丁顿时如蒙大赦,对着老婆讨好地笑了两声,然后赶紧脚底抹油溜进了工作室。 门刚一关上,他便虚脱般地在横机旁边的椅子上瘫下,抄起桌上的蒲扇给自己急急忙忙扇了几下风,嘴上小声嘟囔道:“吓死我了,哎呦,你怎么不早点出来给我解围呢,小洲啊,你是没看见,她当时眼睛里都冒火星子了,估计你再晚来两秒都就给我收尸了。” 游洲其实也对师傅喝酒的事意见不小,所以什么也没说,径直起身打开了他面前的窗户,然后回过头挑衅一笑,“您敢不敢冲着这儿大点声说?” 卯一丁被游州的举动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本想开口斥责,但却深知自己这徒弟一疯起来什么都做的出来,于是虽用眼睛横了他一眼,嘴上却默默地噤了声。 “行了,你不是要给我看看你做的那个小兔吗,拿过来吧。” 第64章 游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向工作台。 片刻后,卯一丁打开了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在看清那块玉雕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啧”了一声。 小兔活灵活现,双目囧囧有神,长耳后抿,躬背翘尾,看起来分外活泼。游洲还别出心裁地它脚下刻出了几道绵长的水波,这种设计刚好兼和了和田玉细润致密的特质,看起来恰到好处,特别入眼。 卯一丁越看越满意,说出的话却分外平淡,“不错,嗯,看来你的手艺还没全忘嘛。” 游洲对师傅这种口是心非的表现不置可否,只是在把玉雕装回盒子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我劝您也悠着点吧,别到时候酒喝多了记忆力衰减,您把手艺忘到脑后。” 卯一丁气鼓鼓地抬起眼,游洲却丝毫不惧他,继续火上浇油道:“提前说好,我可对管理玉六珍没什么兴趣,多了我也不说了,走了。” 第54章 枕戈剚刃(三) 眼看徒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工作室门口,卯一丁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哼,我看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好,懂事得简直跟个小羊羔似的,现在可倒好,越长大越不像话,不是和我作对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游洲耳力出色,所以将身后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在门口的位置静默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打破了自己刚才强行绷紧的表情。 他轻叹一声,复又转身在卯一丁的身侧坐下,后者别扭地转过脸,表情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我和师娘又不是不让您喝酒,”游洲有意哄他,所以将语气放得很轻:“不过您也不能这么喝吧?您自己仔细想想,前年体检的时候就有三高,去年更不用说了,医生都直接嘱咐您得少喝点酒,毕竟肝已经不比从前了。” “如果这酒是个好东西,别说您自己买了,我和师娘肯定不会这么阻拦你,但问题是它对身体也不好啊,对不对?” 卯一丁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却还是冷着脸没吭声。 房间内的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正当卯一丁愈发动摇,甚至偷偷抬眼觑向游洲的时候,后者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句句掷地有声。 “其实我知道,如果没有您和师娘,我恐怕都不能活到现在,虽然我从来没和您说过这些,但在我心里,您和师娘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所以我才更加希望您能爱惜身体,您能明白吗?”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游洲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提起往事,而卯一丁在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有些眼眶发酸,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故意用大掌抹了把脸,悄悄压了压眼窝,然后粗声粗气开口道:“行,你也忒小看你师傅我了,不就是戒酒么,等着看吧,从今往后,我绝对滴酒不沾,说到做到。” 说完这些,他赶紧忐忑地看向游洲的反应,而在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容时,卯一丁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形容并没有错。 他或许有些粗心大意,但他却永远也忘不了游洲刚被领进来的那天的模样。 清瘦的少年面对谁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唯独在面对他们夫妻二人时会露出淡淡的笑容,每当对上他那双写满信任的眸子,卯一丁就很容易联想起某种温顺的哺乳动物,或者说,像是一只终于找到头羊的离群失所的小羊。 “师傅,”游洲见他有些失神,还以为卯一丁的情绪变得失落起来,于是竭力以轻松的语调说道:“我知道您和师娘这么多年也够辛苦了,所以我都想好了,等哪天你们俩想退休了,我就亲自给您找一处好好养老的地方。” “师娘呢,可以在阳光房痛痛快快地养她的花了,您呢,我到时候还给您准备个工作室,您想要多大就多大,对了,再在家门口摆上个博古架,把您雕的玉全放在上面,这样不管哪个客人进来都得先夸一句您的手艺。” 游洲每说出一个字,卯一丁的眼睛就要亮上几分,然后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再给我弄个比现在大十倍的院子?” “没问题。” “那.......是不是也可以给我报一个学挖掘机的课,不瞒你说,我馋很久了,可你师娘就是不同意。” 游洲没料到师傅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兴趣,先是一怔,随即笑道:“那当然,必须给您搞一个。” —————————————— 距离时川生日不过一周,而现在却恰好赶上了一年中最热的时间,八方热气升空,就连拂过人脸侧的微风都炽热得闪闪发光。 所以,为了庆祝生日兼去外地避暑,时川早就提前处理好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准备过个几天和一家人去岛上度假。时家父母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毫无异议,而游洲虽然嘴上不提,也暗中为那几天空出了时间。 地点最后选在了时川买的那处小岛上,时母看出时川对这样的安排明显不太满意,于是翻着白眼说道:“现在全国各地都那么热,你以为凉快地方是那么好找的?再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心疼人啊,自己皮糙肉厚耐晒也就算了,你也不看看小洲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折腾?” 果然一把游洲搬出来,什么话都好说了。更何况时母说得确实有道理,毕竟时川当时深谋远虑地在小岛上种满了浓荫匝地的高大树木,眼下正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第65章 出发前,时川的几个朋友听说了他今年不在a市过生日,惋惜之下他们决定提前给他办一场聚会,没想到时川那段时间正好为了空出闲暇和老婆独家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一行人气得痛骂时川见色忘友的行径,要挟着时川回去之后请他们吃饭才算作罢。 登岛之日终于伴着时川的生日一齐到来,而这里面最兴奋的当属时母,她早就向往一家人一齐出行的机会了,这一天好不容易到达,她在出发前就兴致勃勃地拉着游洲买了一大堆衣服。 其实游洲审美很好,没事的时候也很愿意欣赏一些时装杂志以及上面的男模,不过他总能发现自己放在家里的杂志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于是慢慢就忘掉了这个习惯。 其实他曾经问过时川有没有看见过自己的杂志,没想到后者颇为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曾经好几次看见串串咬碎杂志后把碎纸屑带回了自己的狗窝。 游洲本人则对这副说辞持怀疑态度,毕竟家里杂志不少,串串为什么不去咬时川的金融期刊呢? 或许是他的试探有了成效,某天游洲终于在自己的床头柜里看见自己丢失已久的其中一本杂志,他兴冲冲地赶紧翻开,然后发现凡是带有裸露腹肌的精壮男人的纸页全部被整整齐齐地裁掉了。 游洲:“......” 不过游洲虽对自己的审美有点信心,但在时母面前,这点自信彻彻底底地受了挫。 “小洲啊,你看妈妈涂这个口红好看吗?” 游洲仔细地看了眼时母,然后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很漂亮,很适合您。” “这样啊,那现在这个和刚根哪个更好看?” 游洲呆住了。 原来这两个不是同一个颜色啊....... “呃,我觉得还是现在这个更好看一点,这个显得您的气色很好。” “是吗?”听到他的回答,时母忽然变得很兴奋,片刻后她笑眯眯地转过来看向游洲:“宝贝,我现在左半边嘴唇涂的是刚才那根,右半边是现在的,你再帮妈妈看一眼,哪个更好看?” 游洲:“.......” 沉默半晌,他忽然福至心灵,转头对着旁边捂嘴偷笑的销售小姐递过自己的信用卡,“麻烦您帮我把我妈妈刚才试过的口红全都装起来吧。” 说完他对着自己旁边的时母笑了一下,满眼都是真诚,“您涂这些都很漂亮,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进行取舍,不如一齐买回去,您觉得呢?” 时母幸福得差点晕倒在专柜前。 其实她并不不需要为她买单的人,只是想要一个能这样能体贴的自己儿子。 无数次她都在心中哀叹自己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硬邦邦的不解风情的时川,但游洲的出现却又让她感慨时川真是撞了大运了。 * 强烈的阳光与浓厚的阴影交替覆下,微风吹动远处密集的船只,黄昏的模糊色彩与海水低微的击岸声混合在一起, 时母和时父吃过晚饭就出门散步去了,非常贴心地将空间让给夫夫二人。 游洲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中拿着一个玻璃小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 时川坐在不远的位置一直默默看着他,直到对方把自己的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扭头和他对上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游洲读懂了时川眼中的情绪。 他微微一笑,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时川的身边坐下,“生日快乐。”然后他从自己的茶几下取出一个小木盒子,递到时川的手中,“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时川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盖子。等看清盒子里面的玉雕时,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尤为惊喜,“这是......” 时川轻轻地把玉拿在手心轻轻摩挲着,突然,他在背后摸到了三道浅迹,翻转过来一看,原来那不是普通的痕迹,尾端痕迹清晰,原来是他名字的“川”字。 他顿了一下,然后紧紧将小兔握在自己的手心,抬眼看向游洲,“是你自己雕的?!” 他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在欣喜的同时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震惊,“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游洲没回答,而是反问他道:“怎么样,喜欢吗?” “特别喜欢,”时川没有看着手心中的玉,而是抬眼盯住了自己面前的游洲,缓缓重复道:“我特别喜欢。” 游洲悄悄别过脸,耳朵看起来有点红。 时母几乎要被自己以身饲蚊的精神感动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却还是夫夫二人各坐在一侧沙发的平淡场面。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在时川起身倒水的时候悄悄将他拉到一边。 时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就没点危机感?”时母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对着游洲的方向悄悄努了努嘴:“你是不知道啊,那天我和小洲逛街的时候,一路上发现好几个男人都在偷看他诶。” 她像是压根没发现时川变得越来越黑的脸色,径自往下说去:“一点不夸张的,好几个人的眼睛都差点粘在小洲身上了,还好你妈我反应迅速,直接跨上了小洲的隔壁,直接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哦?”时川凉凉开口:“不过您这样的行为才更容易被人误会吧。” 第66章 时母:“.......” 她轻飘飘地看了眼自己阴沉沉的儿子,然后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小川啊,不是妈妈说,你在忙于工作的的同时也要加强锻炼呀。” 时川还以为她终于大发善心准备关心自己了,脸色刚缓和不少,下一秒他就对上了时母颇为怜悯的眼神,“你看看你自己,脾气又坏,还不懂得体贴人,还不好好练好身材,怎么让小洲愿意留在你身边呀?” 他终于忍不住发狂了,怒气冲冲地拔高了自己的嗓门:“游洲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是喜欢我的内在美,是我的人格魅力!” 刚说完,他发现时母竟然在憋笑,时川当即感觉不妙,惊恐地顺着她的眼神往自己的身后看去—— 游洲正端着一盘蜜柚站在门口的方向,表情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复杂。 几秒后,游洲走进来把水果放在旁边的桌子,率先打破沉默:“水果很新鲜,您尝尝吧。” 然后他转头看向僵在一旁的时川,歪歪头问道:“你也来尝尝?” 时川:“........” 这是他度过的最郁闷的一个生日了,一点不开玩笑。 ———————————————— 午后的阳光透过门前竹帘,把包间的前半段染上的黑白色的阴影。穿堂风似有若无,竹帘也随之摆动,那条纹似的光影也像水浪般在室内游动,仿佛一幅被扭曲的太极图。 游洲独自坐在矮几前,缓缓地摩挲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眉眼低垂,面上神色不明。 片刻后,门口传来脚步声,几根苍白的手指撩起竹帘,一个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眼窝深邃,一双三白眼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格外阴郁。在看清房间内的一瞬间,他的眼皮骤然压低,近乎神经质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节一片青白。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游洲却并未抬头,面前的茶杯不断氤氲着热气,挡住了他的大半张面容。 第55章 豺入狼口(一) 直到面前的椅子被人拉开,游洲才终于有了动作。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下,热气向两边散开,露出了他端正的一张脸。 男人和游洲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谁都没说话。 几秒后,游洲的嘴角噙上了一丝笑,如同清风掠过水面般,他的声音很轻,“好久不见,陈述和。” 他的表情和声音一样舒缓,如果不是那有意扫过陈述和空荡荡的左臂的目光,也许旁人真的会误以为这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叙旧。 听到他的话,陈述和的面色重重扭曲了一下,然后讥讽一笑,“确实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得,或者说,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天。” “记得很正常,”游洲看着他的眼神不冷不热,声音沉静:“毕竟我想一般人也不会忘记自己被砍断一只手的场景。” 陈述和似乎没料到游洲甚至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尖削的面孔登时变得阴沉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陈述和的嗓音嘶哑尖利,看向游洲的眼神意味不明:“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廉耻心还真是较当年下降了不少。” 游洲目光平静,但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你找上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陈述和迎上他的眼神,然后露出了一个缓慢而用力的笑容,甚至与其称之为笑容,不如更像是两块用力打开的硬铁板。 “当然不是,”他紧盯着游洲,像是丝毫不想错过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我是来找你要一份离别礼物的。” 游洲似有所感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如果我没调查错的话,和你结婚的那个人,叫时川吧?” 游洲蓦然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自己对面的人。 陈述和显然对游洲的反应很满意,一股解恨感瞬间涌上心头,并迅速弥漫至四肢百骸。他兴奋于自己竟然如此精准地抓住了游洲的弱点,忍不住舔舔嘴唇,每一个笑容在脸上绽露许久才最后渗到嘴上。 “我要你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过我会先从时川身上开始下手,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我搞垮,然后才是你,游洲。” “不知道如果我当着你的面亲自折磨他,你会不会也感到生不如死呢?” 窗外忽然刮起疾风,竹帘被猛然卷起,撞上门梁发出一声巨响。 而几乎是在同一秒,游洲把自己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他的眼神格外阴狠, 第一次在人前彻彻底底地撕下了自己平日里斯文和善的伪装。 “你大可以试试,”游洲死死盯着自己对面的人,瞳仁在午后昏黄的光线中亮如寒星:“看看是我的时川先被搞垮,还是——” “我先弄断你另外一条手。” 陈述和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刻,然后无声地笑了。 “好,好,”他的鼻翼甚至因为情绪的波动都在剧烈地翕动着:“那我们就等着瞧。” 陈述和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最后挑衅地看了眼游洲,然后径自转身走出了茶楼。 眼前竹帘晃动两下,游洲木然半晌。 他发狠地咬着嘴唇,牙齿的力度大到依稀出现了血痕,而自成年以来,游洲的情绪还从未如此剧烈地起伏过。 手指紧紧地攀着矮几的边缘,他的心中根本不尽如面上那般平静,心中升出的风暴逐渐聚集到了眼底。 第67章 几分钟后,前来添水的服务员走了进来,而刚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她差点被吓了一跳。 本来应该摆在桌子上的茶杯却尽数落在地,滚烫的茶水在一地狼藉中留下湿痕。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才还好,最吓人是一动不动坐在桌前的那位年轻客人,服务员进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瞥见他垂在身侧的白皙手指上,分明有一块突兀的烫伤红痕。 她立即慌了神,匆匆冲过去询问客人的情况,“先生,您的手是被烫伤了吗?请您稍等,我这就去拿烫伤膏。” 没想到那个俊秀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本来想倒水的,没想到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赔偿这几个杯子的价钱。” 服务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被游洲温和的语气一安慰反而脸红了,她再三嗫嚅着要给对方拿点冰块,没想到这位客人却含笑说一会儿有急事,他会顺便去自己处理的。 直到走出室外,游洲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下起了小雨。 暗云被裹挟着急速掠过行人的头顶,前路雨帘模糊。游洲撑开雨伞,边缘折断蛛丝似的雨脚。前后不过几秒,雨势就瞬间加大,远处高楼的顶端立在阴沉的雨幕中,仿佛被淹没的桅杆。 两侧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游洲的速度却缓慢地出奇,在路过一处简易搭建的广告牌时,他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驻足凝视着在自己面前倾盆而下的雨柱。 微微被淋湿的漆黑发梢搭在他的耳梢,几滴雨水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最后深深地没入了领口。 阴云漠漠,雾霭蒙蒙,片刻后,游洲将自己刚才被烫伤的那只手伸入了雨幕。 雨水冲刷伤口带来持续的撕裂感,而在钝痛中,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56章 豺入狼口(二) 又到了一周的末尾,时川再次乐此不疲地登上了那个婚姻咨询网站。 就爱喝粥:“我感觉您上次给我的建议还挺有成效的,” 游洲正在心不在焉地给串串顺毛,看到对面的消息后打下几个字,还顺手加上了一个笑脸表情符号。 “客气了,能帮到你就好。” 其实相比于其他前来咨询的一地鸡毛的婚姻,这个人的婚姻还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游洲今天下午也没事,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起来。 游洲其实对他家里那万人迷小0充满了好奇心,但又怕问得太多导致这个妒火过于旺盛的攻又不开心了,所以谨慎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不过他没想到对面这个人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不过几秒就反问起了游洲的情况。 “您和您爱人结婚多久了?” “也没多长时间,”游洲撑住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回复道:“不过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就爱喝粥:“啊!” 就爱喝粥:“原来是青梅竹马,羡慕。” 游洲面上浮现一丝笑意,“算不上青梅竹马,其实他根本不记得之前和我见过面,只有我自己记得而已。” 就爱喝粥:“所以你一直就暗恋你老婆?哥们你可真有毅力。” 这人未免也太过自来熟了,看着屏幕上的“哥们”二字,游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就爱喝粥”兴致勃勃,还在对面继续追问道:“那你老婆知道你暗恋人家那么久之后什么反应啊?” 看到消息后,游洲惆怅地叹了口气:“那能让他知道吗?” 就爱喝粥:“啊?为什么不告诉他啊?真的,要是哪天我老婆突然和我说他已经暗恋我好几年了,我估计能当场乐死。” 就爱喝粥:“还是算了吧,这种好事我想都不敢想。” 咨询师:“.......” 咨询师:“婚姻需要一些神秘感。” 就爱喝粥:“那你最后能和喜欢这么久的人结婚,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游洲没来得及回复,因为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 低头一看,伏在膝盖上的串串正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副雀跃的表情和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 “当然。” 其实在游洲结婚之前,本来还算支持他的卯一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反悔了。 “是,我知道你这孩子性子倔,但你知道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你的吗——还不是要攀高枝的穷小子!” “再说了,结婚几十年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你凭什么认为人家就能对你好?!” 卯一丁看着游洲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心思忽然软了几分,缓和语气继续劝道:“我知道你为了接近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但是.......” 后面的话简直如鲠在喉,但他却还是硬着心肠试图把游洲从那未知的火坑边缘拉回来,“但是,小洲啊,你真正和他接触过吗?你觉得舍不得真的是因为对他的感情吗,还是因为你在他身上已经投入了太多,所以根本不敢回头了?” “有个词叫什么沉来着?哦,对,沉没成本,”卯一丁试图动摇游洲,甚至还用上了那些自己一向嗤之以鼻的文邹邹的词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小洲,你仔细想想,其实你真正放不下的是你的沉没成本吧。” 当时的游洲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开口说道:“谢谢您,但是我很清楚自己贪恋的不是那些,他不是沉没成本。” 第68章 时川怎么会是他的沉没成本呢,说是游洲的固定收益还差不多。 一本万利的那种。 眼看两人的谈话接近尾声,游洲终于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最后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请问您的昵称有什么深意吗?还是您真的很喜欢喝粥呢?” “哦,那倒不是。” 对面回得很快,“主要是我爱人名字里面有个这个字。” 本来以为这个名字别有深意最后却被强行喂了一大口狗粮的游洲:“......” 在简单的无语后,游洲又变得有点疑惑。 他冥思苦想了好久,最后仍旧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呢,可爱倒是可爱,只是加上这个字之后真的不会显得太儿戏吗? 不过该说不说,游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是真心为这个“就爱喝粥”感到高兴的。 而在网线那头的时川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挺感激这个咨询师的,现在知道这个人竟然如此心酸的感情史,顿时和这个同是天涯沦暗恋人的兄弟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没怎么思索,他就打下几句话:“哎,今天和您聊了半天我还真是挺有感慨的,其实我也挺感谢您的,每周都这么热心给我了提了不少建议,这样吧,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当面请您吃顿饭。” 游洲没想到这个“就爱喝粥”这么感性,正在给小狗顺毛的动作一顿。 他本来就有轻微的社恐,转念想到这个“就爱喝粥”或许还要带着他的爱粥过来一起吃饭,游洲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所以没有过多思索,他飞快敲字试图打消对面的念头,“真的不用,您太客气了。” 就爱喝粥:“我看您也挺客气的,哦对了,我还有一个纠结好久的问题想问问您。” 就爱喝粥:“上周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爱人送了我一个手工制品,我当时真的特别感动,所以一直在想该送一个什么给他还礼,您有什么经验吗?” 咨询师:“那可能要取决于对方送你的是什么类型的手工制品了,或者说你爱人有对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吗?” 咨询师:“我知道有的人特别喜欢手办和模型,你可以试着学一个。” 就爱喝粥:“可是他还真没在我面前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特别感兴趣,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喜欢看看什么男装杂志。” 就爱喝粥:“我总不能把上面的男模给他请来吧。” 电脑那头的游洲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推己及人把自己代入万人迷的角色,假设自己收到的回礼是杂志上那几个被自己刻意折页的男模。 那他可能还.......挺开心的? 但是醋坛子时川的反应就不好说了。 于是压下那股寒颤之后,游洲思索半晌,最终抬手缓缓打下一行字:“不如带你的爱人去旅游呢?我觉得可以间接增进你们之间的感情。” 第57章 豺入狼口(三) 我的咨询师是个天才。 当时川第一百八十次为了旅游攻略将自己身边的熟人折腾得人仰马翻时,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悄悄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想法。 自己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落日,长空,和碧蓝澄澈的海水,还有什么地方比度假时敞开心扉更适合的机会吗。 不过思及这里,时川原本上扬的唇角却渐渐抿紧,最终绷直变成了一道微妙的弧线。 其实在他瞒着游洲的所有环节中,最不希望对方事先知晓的秘密便是自己早已爱上游洲的事实。 因为他计划在这次旅游的途中对着游洲坦白自己的心意。 也正是因此,时川在规划时竭尽自己所能对身边这些人耳提面命,不惜动用口头乃至武力警告来对这些大嘴巴进行威慑。而在出发前的那段日子,时川所有的朋友都算是一齐见证了他由大言不惭飞扬跋扈到现在唯老婆命是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转变。 “这哪儿?你之前去过没?” “哦,你和自己老婆度蜜月时候去的啊。听起来还不错,让我看看——” “等会儿——” “你小子不是度蜜月之后就和前妻离婚了吗?”时川怒发冲冠,反手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发出一声吼:“那不吉利的破地方老子才不去呢!” ................. 地点最终订在了法国的h市。 理由很简单,游洲是个对着自己生活质量要求极高的人,上至香水服装,下至各种各种的画展戏剧,可以说,那里大差不差都能满足他的愿望。 另外一个理由就不太能拿得到台面之上了。 时川在沙发上翘起一条长腿,眼睛却微微眯起。看似在眺望远方出神,实则在回味着游洲不久前酒醉的那个夜晚。 那夜的游洲因为在酒吧被时川“抓奸”的事情,难得在他面前表现得有愧。 所以在那个有些蠢蠢欲动的春夜,游洲几乎对着时川予取予求,百依百顺,甚至最后还伸出红艳柔软的舌头,乖顺地学着他说着法语。 时川现在还记得在那方不透光的隐蔽卧室中,游洲望向自己的眸子。 迷蒙,水润,情动。 仅仅是回忆便已足以勾得时川心猿意马,不过也正是那个夜晚使他意识到,自己的太太好像不会说法语。 那暗箱操作就来得简单多了。 第69章 商业街人头潮汹涌,游洲如果想和别人沟通,就必须通过时川这一环。这一来呢,挡住了试图向太太献殷勤的狂蜂乱蝶;二来呢,游洲要被迫保持着和时川密不可分,国外氛围又开放,说不定到时候能哄着红着脸的老婆当众和自己十指相扣。 可怜时川仅有的恋爱经验都实践在了自己的初恋及初婚对象上,思维反复在十八禁和纯爱之间横跳,平日里装出来的斯文败类商业精英的皮相早就被抛到一边,等游洲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丈夫红着脸坐在沙发上傻笑的模样。 时川此时还沉浸在老婆和自己寸步不离的美梦之中,根本没意识到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游洲警惕地观察了他两秒才敢出声发问:“时川,你在想什么呢?” 问句来得猝不及防,于是时川不经大脑的回答瞬间脱口而出—— “在想把你栓在我的腰带上。” 裹着浴袍游洲先是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看着时川的眼神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 距离游洲即将开启假期的一周前,时川终于如愿以偿地提前完成了积压的公务,并顺利做好了相关的准备事宜。 当然,比起琐碎而零散的行李打包过程,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考虑。 那就是串串。 时母倒是有心让帮儿子和儿媳照顾几天小狗,奈何好巧不巧,时川预定的出行日期恰好与父母二人的结婚纪念日重合,而汤姨最近身体又不太好,医生建议她最好在家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于是宠物寄存就被迫成为了夫夫二人的首选。 游洲本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情面目留给了毛茸茸的小狗,加上串串又是出自时川的手笔,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对他而言尤为艰难。 在两人出行前,游洲向身边的朋友把a市还算不错的宠物店打听了遍,甚至耐心细致地将这些信息整理成了表格,打算一一亲自去现场观摩一下。 时川巴不得能为太太效劳,于是颠颠地带着游洲逛遍了a市的每一处角落。 只是没想到时公主远比游洲要溺爱得多,几家看下来全是嗤之以鼻,不是卫生质量不合格就是宠物活动空间过小,一直到快要日落的时候,两人才堪堪选出一家勉强满意的宠物店。 店面布置得温馨干净,店员小哥笑容洋溢,彬彬有礼,只可惜如果不是他对游洲的笑容有些过于殷勤了,时川倒是勉为其难地愿意和他多聊上两句。 在身侧丈夫三番五次拉袖口清嗓子的幼稚提醒下,游洲只能无奈加快声调,终于在时川忍不住开口干涉之前和店员沟通好了价格事宜。 柜台前的游洲看出了时川脸上的不耐,于是转脸对他说道:“订好的餐厅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车程,你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可以吗?我担心一会碰上晚高峰,路上会堵。” 游洲的声调温和而轻柔,短短几句话,他全然没有错开盯着时川的眼睛,眉眼微弯,表情期待。 电脑后正在录入信息的店员停顿一瞬,随后悄悄竖起耳朵倾听着两口子的动态。 说对这两个新客人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漂亮皮囊见得多了,可他却没见过如此出众而登对的男人。尤其是个子很高的那个客人,虽然从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举手投足间却尽是上位者的气势。 店员只不过因为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他旁边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下一秒就被一双压低的眉眼警告似地瞪了一眼。 按理说这两个人谁是一家之主自此可见分晓了,可店员没想到自己还是涉世未深,错判了他们的关系。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下一秒,站在高个客人肩膀处的清隽男人转过脸,含笑对了他说了句什么。 只是一句在店员看来无比寻常的话,可男人一直绷紧的脸竟然就那么红了。 一抹潮红就那么温温吞吞地从颈后蔓延至他的耳根,笔直修长的剑眉在他的俊脸上定格成一个措手不及的弧度,他结结巴巴地支吾了三两声,最后讷讷看了眼自己的漂亮老婆,几乎同手同脚地推门走出店外。 背影好似落荒而逃。 这两人是刚刚认识的新婚夫夫吗,店员纳闷地在心中思忖着,这也没说什么啊,就被撩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时川:我跟你说你完全就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完全就不清楚告诉你 第58章 暗度陈仓(一) 一直到把车从远处的停车场开至宠物店对面的街道时,时川耳根处的泛红才渐渐地消弭了下去。 隔着一层玻璃门,游洲模糊的清瘦背影倒映在他的眼底,远处余阳紫红,连带着把他的轮廓也镀上了一层隐约的金光。 时川开门下车,然后抽出一根烟叼上,默然注视着对面的人影。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上,然后,在周际车水马龙的喧嚣声之中,时川忽然听到了自己名字被人叫住的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领带扎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时川锋利的剑眉略微向上挑了一下,几秒过后,他在自己记忆的深处辨别出了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张桥?” 男人笑着推了下眼镜,然后文质彬彬地对他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了,老同学,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第70章 张桥是时川大学期间的校友,两人当时曾经同在学校的辩论队,毕业后各自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最近一次的碰面还是在去年的酒会上,彼时时川和他交换了名片,也算是点头之交。 没曾想到两人会碰巧在这里再度见面,时川的神情显得有些意外。 “确实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不过我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最近还好吗?在忙些什么?” 张桥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刚准备开口时下意识顺着时川的方向瞥了眼不远处的宠物店,然后他当场愣在了原地,就连未说出口的回答也被抛到了脑后。 时川看见了张桥在瞬间变得僵硬的神情,他无比确信那个方向除了游洲的小半张侧脸再无别人,于是当回过头时,他打量自己这个老同学的目光中就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认识?” 张桥不自然地收回眼神,刚好看见时川对着那个方向很是倨傲地扬了下下巴。 声音平淡如同只是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是细看他的喉结刚好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两下,潜意识里分明很在意张桥接下来将要给出的答案。 可惜张桥自游洲在自己视线中出现的一瞬间便变得失魂落魄般得恍然,否则他一定会注意到时川不自然的微表情,也一定不会在对方的面前这样回答—— “岂止认识啊。” “他叫游洲,也是咱们的大学同学,可惜你不认识。” 一语话毕,张桥似有所感地瞥了自己旁边的时川,然后以很轻的声音补上了另一句话:“不过也好在你不认识他。” 时川:? 他磨了两下牙,觑像张桥温柔斯文的面容,心里忽然觉得这小子似乎比当年要讨人厌多了。 “怎么说?” 时川的演技在那瞬间竟然爆发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作为那位“幸好不认识”的当事人的结婚对象,他轻飘飘地拿出烟盒,给自己点上火,吐出一口烟,然后才假装漫不经心地顺着话题问道:“他是谁啊?” “他啊,”张桥再度望向那个方向,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过去的怀念:“说来可能见笑了——” “他是我大学期间的暗恋对象。” 时川没说话,因为下一秒他就被烟足足呛了一大口。 在因急促咳嗽而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之中,时川恨恨地想着,妈的,为什么刚才我的手突然抖了那么一下? 身侧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显然扰乱了张桥的思绪,好在他没有多想,简单关心过后便转移了另一个话题。 但是时川显然并不准备忘掉这茬。 他上前迈进一步,无形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让他居高临下的身形压迫感十足,“你刚才说什么?那个叫游洲的,他之前是你的暗恋对象?” 从别人口中提起这个事实忽然让张桥觉得有些羞赧,明明是快要三十的人了,他竟然就那么红着脸在时川的面前点了点头。 “没错。” 那副模样只看得时川牙根发酸。 “那怎么不过去打个招呼?我看他挺漂亮的。” 张桥没料到时川能问得这么直接,先是愕然一瞬,然后自嘲似地笑了下。 “算了吧,毕竟自当年被拒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人家可能已经忘了,但再见面总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能这么远远地看上一面我就很知足了。” 斜阳透过眼睛照在他有些细纹的眼角上,衬得张桥的神色有种和衣着不太相配的柔软。 而在张桥没注意到的角落中,时川在旁边冷眼觑了他一眼。 他妈的,没看出来还是个痴情种。 “不能吧?”时川强压下自己心中的妒火,假模假式地观摩了一下张桥领子上那条暗绿色的条纹领带,然后虚情假意地安慰道:“我觉得你条件不算差啊,何况大学的时候追你的人也不少,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张桥苦笑一下,“人家心里有人了呗。” 时川幸灾乐祸的笑僵在了脸上。 几乎是一瞬间,他想起了汤筠那天在自己面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算我哥当时瞎了眼。” 虽然当时碰巧让游洲听见了这句话,更碰巧的是他迅速察觉到了时川骤然变得失落的情绪,于是一边在沙发上捧着对方的脸,一边耐心而温柔地哄好了闹别扭的丈夫。 当时的时川稀里糊涂就被糊弄过去了,但今天经由张桥这么一提,这件事的性质似乎有些变味了。 就好像原本传说中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白月光不仅回了国,对方的相貌轮廓甚至也在朝夕间渗透进了自己的生活,原本还算美满稳定的婚姻竟在顷刻间变得为危机四伏起来。 时川借着喘气的机会松了松胸前的领带,心里已经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和张桥打招呼搭话了。 “当然,这可能也就是个拒绝我们的借口,”张桥全然未察觉到时川眼底的震颤,而是眺望着对面,喃喃自语道:“说来好笑,我本想说如果当时你也认识游洲,恐怕我们这些人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并不是十分合适。” 回过神刚好对上时川无比阴沉的脸色,张桥登时一愣。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位大少爷估计是被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到了,于是当即带着歉意解释道:“我不是你配不上他的意思,只是......” 第71章 他顺着话锋去看时川因为不悦而蹙起的剑眉,挺拔的鼻梁,没有一丝表情的英俊侧脸,然后瞥见了对方浓密眼睫下闪烁着的情绪。 眼看时川还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那个方向,张桥的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合适的措辞,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只是,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是游洲会喜欢的类型。” “哦?”时川似乎对他的话来了几分兴趣,偏头问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张桥的眉心跳了一下,继而有些讶异地看着时川,“什么意思?” “我对这个游洲有点兴趣,但你刚才说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时川对着他挑了下眉,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惜我偏想自己试一试,然后再死了那条心” “我现在就要进去要他的联系方式了,要跟着看看吗?” ————————— 再度站在游洲面前,张桥几乎紧张得难以呼吸。尤其当被那双淡色的瞳孔望向自己的时候,他跳动得愈发激烈的心脏几乎要失重般浮向喉头。 当听见门前悬挂着的风铃发出的脆响时,那个原本蹲在宠物笼子面前的人影已经先一步回过了头。 在这方有些狭小拥挤的空间之中,游洲那张清隽俊逸的面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从他刚才的位置走到两人面前不过几步,可这点距离却足以吸引两个成年男人目不转睛的眼神。 一直到走到张桥面前时,游洲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颔首和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张桥。” 张桥竟然在那个瞬间局促得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一句回答:“你好,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呃,我是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游洲礼貌地点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没想到却被猝然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给打断了。 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暗银色的光。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时川。” 第59章 暗度陈仓(二) 听到时川的声音,张桥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略显匆忙地对着游洲介绍道:“不好意思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大学同学,时川,我们刚才也是碰巧遇见,想着和你打个招呼才一起过来了。” 游洲安静地掀起眼皮,先是沉默地注视了时川几秒,然后眼底一点点浮现出小动物般的狡黠神色。 他伸手和时川的掌心交叠相握,两只手一触即分,下一秒游洲温和的声音响起:“很高兴认识您,时先生。” 隐蔽笑意自时川的眉梢缓缓爬上唇角,他不动声色地在分开前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游洲的掌心,然后顺势从外套中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面前的人。 “既然能在这里见面也是缘分,游先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交换个联系方式?” 游洲还没说话,反倒是冷眼旁观的张桥被时川这种单刀直入的搭讪方式骇了一大跳。 他自认怎么也要比时川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要了解游洲,如果后者的个性还未曾改变,那么时川很快就会被游洲矜持而冷淡地拒绝,一如当年那些试图向游洲搭讪的人。 张桥在心里默默揣测着游洲可能的反应,然后悄悄转过脸,避免亲眼目睹时川被婉拒的尴尬。 然后在下一秒,他听到游洲轻轻开口说道—— “愿意的。” 加友的二维码被扫描发出一声清脆提示音,时川无比淡定地瞥向已经傻眼的老同学,随后收回目光,假意向身侧的人询问他名字里的“游洲”究竟是哪两个字。 游洲假意凑近指导,“是三点水的洲。” 时川从善如流:“好的。” 然后手指动动,当着他的面把置顶联系人的备注名字改成“游粥。” 游洲抬起头,望着时川的眼睛微眯,其间神色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时川颔首时刚好可以对上他清晰眉目中的一点亮星,对方的模样只看得他心里一片柔软,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场,他只恨不得能当场把游洲拉到自己的怀里搓搓脸。 就算张桥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了,理智让他后悔自己答应了时川的赌约,可本能又让他忍不住站在原地,大睁着眼睛观两人的互动。 互相交换确认名字的环节还在继续,时川一改往日生人勿近的模样,更是将什么社交距离抛到了脑后,每说一步话就往游洲的身边挨上一步,到最后已经几乎和他鬓角相贴。 看那架势,知道的是在指导游洲在对话框内输入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子在手把手教学生写毛笔字。 “时间的时,山川的川,对,就是这个。” 游洲笑眯眯敲下两个字:“时串。” 末了仰头瞟了眼在背后虚抱着自己的英俊的男人,“我没打错吧?” 清晰的喉结滚动两下,时川只和他对视一眼便匆匆扭开头,嗓音低沉:“没错。” 张桥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是个瞎子。 可他不仅是个正常人,还耳聪目明,在原地不动即可将臭情侣的互动尽收眼底。 两人之间的默契和熟稔不似作假,可是张桥怎么也不明白,时川是挺有魅力的不假,可是那也不至于让高岭之花一见面就为他折腰吧? 第72章 何况还是个心里有白月光的高岭之花。 嫉妒夹杂着费解让他面上的表情越发难看,直到听见旁边的一声轻笑,张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的柜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男生年纪不大,身上系着带有宠物店logo的围裙,正眉眼弯弯地托腮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员工。 发现张桥看过来的目光,他很是自来熟地对着这个陌生客人笑了下,然后对着那个方向扬扬下巴,“挺甜的,对吧?” “真希望我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 张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于是一点微妙的自尊让他忍不住出声反驳:“他们才不是情侣,只是碰巧遇见,加个联系方式而已。” 这回问号转移到了店员脸上。 “不对啊,他们明明刚才是一起进来的啊。” “半个小时之前,”店员小手指向时川的方向,“我还听见他管那个漂亮男人叫老婆来着。” 那一瞬间,张桥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啊?” ———— “你何苦刺激人家呢?” 模糊的夜景自车窗之外匆匆闪过,五彩灯频闪映射在游洲的眼底。一直到刚才,他还在回想着张桥失魂落魄惊慌失措走出店外的那个背影,嘴上也忍不住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时川没吭声,只是勾起了唇角。 他的心眼小得很,谁让张桥说自己和游洲不相配来着。 编排归编排,时川回到车上后还是乖乖地和老婆坦白了前因后果。听完他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游洲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亏得自己玩性大发陪他来了这么一出,这背后原因原来这么无语。 游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时川的行为,沉默半晌后忍不住喟叹一声:“我小时候很喜欢喝一种汽水,因为它的瓶盖处会印着买一赠一的字样。” “家里附近的小卖店老板娘很喜欢我,她会用手电筒对着汽水的瓶底照过去,再把那些中奖的汽水悄悄留下来,等我来的时候再卖掉。” “这样就会造成一种我运气很好的假象,每次和别人一起买汽水时,我的那瓶总是中奖。” “不得不说,我那时候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现在想想,你和我八岁时候的行径又有什么区别啊。” 时川含着笑,嘴上没说话,脑海却自动加工想象出八岁的游洲那张神采飞扬的包子脸。 他心里瞬间一软,却还是硬着嘴狡辩道:“当然还是有不同的,你能炫耀全赖于老板娘偏心你,我就不一样了——” “你怎么不一样了?” 时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猝然收紧,他愕然望向副驾驶的方向,然后看见一张白里泛红,强装镇定的面容。 明明是反问句,却被游洲说出了一种既定事实般的肯定。 平淡,冷静,却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理直气壮。 那个难以言说的猜想正在一下下难耐地撞击着时川的胸膛,余下的途中两人皆是红着耳朵沉默,生怕那层铺垫了很久的纸就此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被戳破。 回家之后,游洲以前所未有的慌乱态度编了个需要工作的借口,然后几乎逃难似地把自己关进了楼上的书房。 实木门落下的一瞬间,时川心有灵犀地拿出手机,点开了置顶的那个联系人。 备注为“游粥”的头像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来了两条消息,那时刚好是时川开玩笑对他说两人彼此自我介绍一下的时候。 表面上的游洲矜持谨慎,在面对时川伸过来的手时只是松松地握了下。 但实际上的游洲学着时川平日里的戏谑口吻,隔着一方小小屏幕,对着他做起了真正的自我介绍—— “其实我刚才更想这样和你打招呼。” “嗨,老婆。” 第60章 玉卮无当(一) “说吧,你找我出来到底要干什么。” 杯底映出模糊的光圈,时川满眼不耐烦地看着自己对面的金黄小卷毛,语气不善。 自从莱诺上次勾搭人家老婆被时川抓个现行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敢光天化日下出现在对方面前。不过和之前的畏畏缩缩不同,今天的他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笑,仿佛那拿捏住了谁的把柄。 “我今天叫你出来,是要说一句和游洲有关的事。” 时川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叼出一根烟电上,然后皱起两道剑眉,“这不是废话么?要不是和游洲有关系我能来见你?” 就在前一天,时川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他本想直接删除,但在瞥见上面的“游洲”二字时,还是皱着眉头点进了消息。 而当扫过了那几行字时,他本就不算太好的情绪更是干脆阴沉至了谷底。 莱诺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介意,大眼睛眨巴眨巴,甚至反而因为时川的烦躁而变得隐隐兴奋起来。 “你知道上周四的时候,游洲去哪儿了吗?” 前不久,游洲任教的a大正式宣布放了暑假,他的生活陡然轻松了不少,一个月内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所以猛然被问起,时川还真想不起来游洲上周四究竟做了什么。 但是片刻后,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第73章 “你又去勾搭他了?” 莱诺几乎是不可以思议地瞪着自己面前的时川,像是第一次认识到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拜托,”他用力翻了个白眼,无语之情简直溢于言表:“我承认自己喜欢他,但是我更喜欢这条命,你能不能别老是把别人当成脑残?” 听见他的话,时川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好少多少,因为他好像预料到了莱诺今天找上他的目的。 两个聪明人只需一眼就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莱诺顿时嫣然一笑,然后把一沓照片甩在了时川面前。 “好好看看这个吧,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猩红的火光在指尖末端闪烁,淡白色的烟雾缓缓弥散至空中,时川瞥了眼放在自己面前的照片,然后拿起递到自己面前细细端详了起来。 照片拍得不错,甚至平心而论,光影和人像都很好,尤其是那凝视着彼此的两人,更不用说其中一人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翻开下一张,两人挨得更近了,甚至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已经凑近了另一人在耳语。 好一副亲密无间的场景,当然,如果主角之一不是他老婆就更好了。 莱诺当天恰好路过那家茶楼,他本对喝茶兴致缺缺,没想到偶然捕捉到的那个侧脸却顿时让他兴致勃发。 看到这一幕,他赶紧在附近的树后藏好,然后匆忙掏出手机拍下了两人的照片。上次仅仅是搭了下游洲下手就差点被醋意大发的时川掐死在酒吧,莱诺丢人又跌面儿,当即决定拍下两人的照片好好刺激刺激时川,毕竟他别的做不了,给时川找找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此刻他紧紧地盯着时川的反应,心中既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也有担心又挨打的恐惧。 几分钟后,时川看完了那沓照片,然后抬起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就这?” 区区两字直接让莱诺当场傻了眼,不对啊,这怎么和他心中的想象不太一样呢? 正确的走向难道不该是时川当场酸意横流大发雷霆,大掌掀翻桌子,然后自己看着他的狼狈样子火上浇油,运气好的话还能借此和游洲吐槽时川的控制欲太强,然后自己顺利乘虚而入,成功上位么? 他再次震惊地瞅了瞅时川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纳闷伴随着惊奇不断在心口发酵。 时川看着他错愕茫然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怎么?没离间成功你很失望?” 莱诺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讪讪笑了两下,打个哈哈就想从这里溜走。没想到他放在桌子下面的脚刚挪动两下,人就被叫住了。 “坐这儿,”时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眉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给我看完照片就想走了?” 对面人的表情实在太过吓人,莱诺是真的有点害怕,皱了两下鼻子试图为自己开脱,“我、我就是顺手一拍照片,剩下的就是你们两口子的问题了,你找我干嘛呀?” 时川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也对莱诺叵测的居心不是可否,话锋一转,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你今天的目的肯定不是要给我看照片这么简单的吧?” 莱诺不知道时川是怎么猜到这一层的,想起自己另一个更隐蔽的问题,冷汗瞬间顺着他的脊柱潸潸而下。 但如果就这么承认了岂不是便宜时川了,莱诺心头有些不甘心,于是嘴硬狡辩道:“怎么可能,我就是想让你看看游洲还真未必那么喜欢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了。” “好,”出乎意料的是,时川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眯起了眼睛:“既然这样,那你想必也记得我上次的警告吧?” 莱诺没想到时川竟然反将一军,一张小脸登时变得煞白,“你上次的前提是我再主动接近游洲,你、你可不能动我,这次可不是我自己主动找上的!” 时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歪了歪头,“你说的对,但是谁知道这张照片是你在哪儿拍的呢?或者说,谁又知道你是不是跟踪的洲才找到那里的?” 莱诺彻底慌了神,心底一万个后悔自己今天不该鬼迷心窍招惹上这条疯狗。 惊慌之下,他的智商很快便开始不够用了,同时迅速陷入了自证的死循环,“我当时没在场,我就是路过的时候才看见的!” 时川沉沉地看着他,指尖掸掸杯壁,没说话。 莱诺发现自己根本和时川讲不通道理,气得头顶的小卷毛都一颤一颤的,“不信你去查那家茶楼的监控啊,就叫‘秋岚居’,看看我是不是偶然才路过的!” “行,”时川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个坐姿,然后笑了下:“那现在说另一个问题。” “你如果想离间我和游洲之间的关系,方法实在太多,我怎么就不信你能有这个胆子,敢亲自来给我递照片呢?再说了——” 时川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终于难看了几分,“你要是真喜欢游洲,同样应该感觉嫉妒的不也该有你么?” “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胸开阔了?” 莱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最后起伏几下,到底被拿捏着在人前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他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幽怨,“时川,你知道我第一次找上游洲是什么时候吗?” 一提起那段过往,时川的情绪便仿佛笼上了一层阴霾。银灰色的烟让他的表情变得格外幽远,深吸一口气,然后他说道:“在我结婚之后?” 第74章 莱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倏尔一笑。 “不是,是在你跟我提分手的一个月后。” 这个回答实在是超出了时川的预料,他猝然抬起眼,“你说什么?” 第61章 玉卮无当(二) “我承认自己当年的确是劈腿了,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还真有那个自信能不让你发现。” 时川没作声,只是从眼皮的缝隙中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在你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我甚至根本没去考虑这个可能。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当我对你死缠烂打,但你却告诉我说有人发来了出轨的证据时,我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时川显然也想起了那段过往,挑了下眉,“我记得是个匿名照片。” “不错,”莱诺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更好奇了。” “你知道的,我认识一个黑客,所以我找人,”他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椅子往后拉了半寸:“黑进了你的社交账号。” 时川:“......” 莱诺竖起一根手指试图打断时川,“你别着急生气,听我说完。” “然后我看见那个匿名发给你的人,我把他的id拷贝下来,同样发给那个黑客,想让他帮我找出来究竟是谁。” 莱诺知道自己即将讲到故事的高潮,脸上甚至不受控制地浮出了两朵兴奋的红潮,“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黑客竟然告诉我他对这个账号无能为力。” “但因此,我也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时川看似静静地听着莱诺的讲述,他虽然不置一词,但心中也变得好奇起来。其实在当时,比起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对面的匿名人显然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所以几乎是在收到照片的一瞬间,他就急冲冲地给对方发过了几条消息。 “你是谁?为什么发这个照片给我?” “我们认识吗?” “你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吗?你是哪个专业的?” 对面一直不回话,当时的时川还不死心地追问了好几句。不过那些消息最后全部石沉大海,而由于繁重学业所带来的压力,这件事也渐渐被淡忘在了时川的脑海中。 尘封多年的记忆于此刻被再度提起,时川稍稍坐直身体,等待着莱诺接下来的话。 “但我当时咬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账号的主人找出来,所以我在暗网联系了一个更厉害的黑客。几天之后,他终于破解了这个匿名人的信息,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其中找到了一个关联的邮箱。”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许时川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急促,“是谁?” 莱诺却没说话,而是反盯住他。 时川的心脏跳动的频率突然变得愈发急促,他本能地意识到莱诺接下来要告诉自己的那个名字非常关键,所以再次沉声重复了一次。 “是谁?” 时川微微捏紧了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再次重复了一遍,“是我认识的人?” 微妙的笑容渐渐浮现在莱诺的脸上,他看着时川的眼神也变得怜悯起来,“何止认识啊?” “就是你的游洲啊。” 莱诺的咬字很轻,可这句落到时川耳中的话却重若千钧。 “什么?”震惊之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幻听:“你刚才说是谁?!” 莱诺根本没给时川消化的时间,顾自径直说下去:“在知道他的个人信息的第一时间,我就直截了当地发信息要约他出来见一面。” “没想到,游洲竟然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问问我是谁。而等到见面的那一天,他更是直截了当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莱诺吧,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游洲。 莱诺干瞪眼似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个青年,刚才在路上酝酿的一肚子脏话却硬是骂不出来。 明明刚才还计划得好好的,自己一定要先臭骂一顿这个贱人,然后再把收集好的证据甩在他面前,最后在恶狠狠地拿着把柄威胁对方,保准让这个游洲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现在走不动道的人反而变成了莱诺自己。 这是他见过的最为标致的东方人,唇红齿白,彬彬有礼,不像是他臆想的蓬头垢面的网络痴汉,反倒像是会被痴汉偷拍放到学校论坛的人。 尤其是当含笑起身为莱诺拉开椅子的一瞬间,后者甚至忍不住当场红了脸。 看着这副纯良长相,莱诺本来嚣张的气焰反而降了几分,反而默默在心里泛起嘀咕,不对吧,我是不是抓错人了? 直到落座,莱诺才勉强想起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此时他眼底的火苗已经灭了大半,只能干巴巴地问道:“你是不是偷拍我的照片,然后还发给了时川?” 游洲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痛快地点点头,“是我。” “不过我是在帮你。” “帮我?”莱诺像是听到了什么歪理,满脸写着莫名其妙,“我看你在帮时川还差不多吧?” 游洲脸上笑意不减分毫,把一沓照片捺在莱诺的面前,示意他仔细看看。 莱诺先是注意到了那淡粉色的修长指尖,回过神后才看清楚了照片上面的内容。 男帅女靓,只不过那个男人在上一张照片上还分明在和莱诺拥吻,此刻却赫然和那个漂亮的啦啦队长成了一对恋人。 第75章 莱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觉世界竟然如此荒谬。 他是从来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同时也从来不受什么所谓的道德感的约束,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轻浮的恶名差不多传遍了整个年级,也算是少有的差人缘。 “怎么样?”游洲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此时才终于开口问道:“觉得这个人眼熟吗?” 第62章 玉卮无当(三) 莱诺虽然花心爱玩,但这段地下情的交往对象实际上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动心的人,光是自己舍不得买的名贵奢侈品他就咬紧牙关送了对方好几件, 甚至当地方提出要一直保持地下交往的关系都同意了。 想到自己的一腔情谊竟然被人这样轻易地辜负了,莱诺再也忍不住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向自己对面的游洲,“对,我很熟悉!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吧?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吧?!” 游洲静静地看着他,双手轻轻交握,不置一词。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道:“其实你现在遇到的烦心事应该不止这一件吧?” 莱诺心中的恐惧甚至压过了愤怒,他红着眼睛抬起头,气势不足地瞪向游洲,“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了解错的话,你这学期已经收到了学校发来的一级学业预警。而受到一级学业退学警告后,再次达到学业预警条件的,原则上予以留级。” 游洲翘起一边嘴角,意味不明地挑挑眉,“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他就此点到为止,下一秒话锋一转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照片上面的女生你想必认识,她叫莉莉丝,和你是同班同学。” “不过好巧不巧,她和你被同一个人蒙骗了,甚至她的这段恋情也不被公开。” 此时的莱诺已经彻底感到茫然了,他眨巴着大眼睛,试图去理解游洲到底什么意思。 “莉莉丝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学习成绩自然不必多说,当然,她人缘也不错。” 说到这里,游洲沉吟片刻,然后抬眼看向莱诺,“你们教授这学期布置了一个小组合作对吧?” 在这种绝对的气场压制面前,莱诺本能地赶紧点头,被套完话后才想起来质问人家,“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游洲对着他耸耸肩,然后问出了一个更让他难堪的问题,“而且还没人愿意和你一个小组去合作对吧?” 莱诺一秒被戳中痛楚,差点气得当场跳脚,但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又当场泄下气来,“是我瞧不上他们,我就愿意自己一个人做!” “嗯,你当然可以独自完成这个任务,”游洲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然后再次因为分身乏术把展示搞得一团糟,拿不到平时分,期末考试挂科,最后拿到二级学业警告,直接留级。” “当然了,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在乎这些,但是你父母恐怕不会有你这么好的心态,尤其是当他们气冲冲赶过来时又看到了你复杂私生活的一角。” 在他的话下,莱诺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问题有多么严重,大学生活基本在玩乐中度过,他比谁都知道如果仅靠自己的能力,这门科目必挂无疑。 可是他的风评实在太差,班级里哪还有同学愿意和他一起完成合作任务? 看到他那张惨白的小脸,游洲知道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于是再次把刚才拿几张照片摆在了他面前,“不过现在,刚好有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而我还恰好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莱诺怔怔地望向他,“什么?” “你先主动提出分手,然后我会允许你拿着这张照片去找莉莉丝,告诉她这个被踏两条船的事实。我们两个关系不错,届时我也会在现场,如果你稍作收敛,她会让你进她的小组作为回报。我想,这也是能让你期末不挂科的唯一方法。” 莱诺悄悄捏紧了手边的餐巾垫,低声问道:“我又没学过表演,怎么能让她三言两语就被我感动了?” 游洲微微一笑,“真的吗?难道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了吗?” 看着他的笑容,莱诺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明明坐在他面前的漂亮青年是个陌生人,但莱诺十多年来却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莱诺也知道只有铤而走险答应游洲的提议了,其实就算这张照片是游洲布下的陷阱, 孤立无援的莱诺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说得对,”游洲的面容分外平静:“所以这接下来就是我要提出的要求——” “我的目的你想必已经猜到了,所以我唯一要你答应做到的事情便是守住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莱诺当场愣住了,毕竟说句大言不惭的,他还以为游洲提出的请求是要自己陪对方一个晚上,亏他刚才还在心中期待了半天,说到底就算是这样也不是自己吃亏。 游洲看着他迟疑的脸色,还以为他在对自己的要求有所不满。 下一刻,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然后微微加重语气,“你大可拒绝,这样正好,我当然也可以亲自卖给莉莉丝这个人情。毕竟——” “她这么漂亮。” 游洲有意引导他思考的方向,所以实心眼的莱诺登时什么都明白了,“我答应你的要求!” 第76章 对面的青年沉默了一下,然后盯住了他的眼睛,“不告诉任何人?”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呃,尤其会帮你瞒住莉莉丝的。” 游洲点点头,然后推开椅子起了身。莱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插进另一句话,“那你为什么还要把照片发给时川啊?” 游洲身体清瘦,所以愈发显得身形高挑。他立在莱诺身侧,借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猜,如果你自己也是那个脚踏两条船的人,莉莉丝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被他这么一摸,莱诺竟然不争气地脸红了。 他一向不擅长心智,所以直来直往的性格也得罪了不少人,或许是第一次有人教他这样利用自己手中的资源,莱诺竟然对游洲生出了点雏鸟情绪,两个大眼睛一边滴溜溜地转,一边胆怯地朝着游洲的身上飘去。 但他又不好意思直说让这个人瞧不起自己,于是换了种迂回的方式问道:“那、那,我到时候还能在学校里面见到你吗?” “嗯,我们下学期还会再见面,毕竟我已经申请了下学期去担任了助教。” 莱诺本能地认为这个好消息趋向自己,他还是小孩心性,于是转眼就咧开了一个傻乎乎的笑,“那真巧啊。” 莱诺在很多年后才意识到游洲当时所说的担任助教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如果自己当时没能完全遵守游洲的要求,第二学年恐怕不知道要被整治得多惨。 ——————— “我真傻,真的,”这段回忆显然给莱诺带来的伤害也不轻,他喃喃自语道:“直到发现你们结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他哄骗了这么长时间。” “我承认自己确实心胸狭隘,当年被他用一沓照片算计,所以我现在也想小小地报复回去,谁知道你们两口子都这样啊,一个赛一个地能威胁人。” 时川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此刻才出口打断他,“那你为什么之后还一直纠缠着他?” 莱诺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脸上的表情在难堪中却又带点不屑,“你这时候总不会还以为我当时找他是为了和你破镜重圆吧?” “我那时候找上游洲是为了、为了要一个说法,谁让他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实话!” “那他了说什么?” 莱诺嫉妒地看着时川,如同看着那种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被格外偏爱的男主角。 “他当时笑了下,然后说——” “我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他啊。” 第63章 玉卮无当(四) 其实时川的感觉和彼时的莱诺不相上下。 上周他还在和咨询师感慨,如果突然发现老婆已经暗恋着自己很久,他心中该做何滋味。而这周,他却突然发现黄粱一梦竟然就这样在自己眼前变了现。 或许是美梦来得太过突然,时川甚至在心中怀疑着这是不是莱诺编出来戏弄自己的谎话。 可即便是编造出来的谎言,时川也不愿意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后视镜中给的夜景一帧帧在后视镜中闪过,时川的余光瞥见波纹般的镜面,脑海中却自动倒叙般浮现出自己和游洲从认识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幕幕。 甚至在昨天,游洲还是时川步步为营试图接近的枕边人,而在今天,他却悄然降落在了时川的心上,荡起几圈同心圆,在本就不平静的心潮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直到走进办公室,时川才面前平复下自己一路上沉默的狂喜。余光瞥见桌下压着的照片一角,却又顿觉满眼都恍然。 他就这么紧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照片,心脏砰砰直跳,两个眼睛同流星般闪烁,恨不得现在抛下公司直接飞奔回家去见游洲。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上还有夺过来的另外两张照片。 时川从外侧口袋中拿出照片,蹙眉端详半晌。直到翻至最后一张时,他的眉心突然跳动了一下。 刚才为了在莱诺面前撑场面,其实他并没来得及细看,一是见不惯莱诺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二是他还真怕自己被这几张照片刺激得不轻。 更何况这张照片还真没什么,要不是有那个鬼鬼祟祟的视角的加成,整体的氛围简直再正常不过,无非是两个朋友在喝茶聊天。 除了最后一张。 莱诺想必根本没仔细看过自己的照片,否则他也不会这么急着前来通风报信。 在这张照片上,包间里只剩下游洲一人,但他那时的动作却并不像是准备离开,反而面无表情地转脸看向已经走至门口的一个身影,眼中的情绪是时川从未见过的决然和狠厉。 说实话,饶是早就已经知道游洲绝非什么小白花的时川也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甚至曾经在面对张新时,他的脸上都没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时川本来还在狂喜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像是凭空生出了一阵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 游洲手被烫伤就是发生在上周四。 回家后他看到老婆的那副惨状简直心疼得够呛,连哄带劝才把人带到了医院好好处理下,他本来相信了对方那副欺骗自己的拙劣说辞,但照片上偌大的“秋岚局”三字,却瞬间将这两者联系在了一起。 沉吟片刻,时川还是叫来了梁成柏。 为了避免上次那样的误会,他将照片一撕二,唯独将带有陌生男人的那部分交给了梁成柏,“去查一查这个男人,重点看看他最近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第77章 梁成柏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老板,然后微微颔首接过照片退出房间。 ————————— 小半边残月挂在空中,外侧围墙的路灯投出狭长的光影,连同黑蒙蒙的草影一齐融化在如流似泻的银光中。 早些时候,结束工作的梁成柏送来了自己的调查结果,以及一小段监控录像。 时川靠在椅子上,先是点开了那段监控。 因为拍摄时分正在下雨的缘故,监控中的身影都显得有些模糊,时川百无聊赖地盯了一会儿,直至三分钟中,一个撑着伞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屏幕中。 他登时坐直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中的游洲。 或许是因为整体画面都呈灰白色的缘故,屏幕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在雨幕中行走得分外艰难,简直像是稍一不留神就要融化在这隅灰色的空间之中。 片刻后,他发现游洲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处简易的广告棚前。 又过了几秒,游洲收起了自己头顶的黑伞,然后在瓢泼大雨中缓缓露出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监控上的画面至此结束,后面的视野是一片盲区。 时川把这段监控翻来覆去地看了四遍,疼惜的心情却并不因为次数的累计而平复半点。 也难怪那天的医生在看到游洲的伤势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他简直不忍去想那天的游洲感受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疼痛。 但无论反复看了几遍,无论几度缩放监控中的画面,时川都没能想明白游洲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片刻后,他关掉了电脑上的画面,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放在旁边的资料。 目光渐渐下移,时川最终停在了那个他曾经就读的高中上。 他原以为两人或许相识,但他没想到,他们不仅自幼相识,就连高中都在同一间宿舍。但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游洲却很快从宿舍中搬了出来,而上面的资料显示,陈述和在毕业后曾去过一家名为“玉六珍”的店铺工作,不过刚满一年后他就发生了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也因此从那个地方离职,自此下落不明,直到最近才再次出现在a市。 ——— 时川回家时已是深夜,唯有卧室内的床头小灯还闪烁着迟钝而柔和的光线。 床上的毯子中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或许是压到手臂上的伤口,游洲的睡姿看起来极为别扭,两道乌眉也因为不舒服而轻轻地蹙了起来。 时川在灯光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游洲的睡颜,片刻后,他轻轻把游洲的手臂调整到了另外一个姿势,然后垂眸在他露出来的手肘内侧烙下轻轻一吻。 仅仅是今天接收的信息便给时川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更遑论还要处理公司的大大小小的事务以及费尽心思思考游洲那天的所作所为,所以他几乎是强撑着精神查看过了游洲伤口的恢复情况。 几分钟后,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一同出现在寂静的卧室内,长短交错,闻声莫名让人安心。 半个小时后,本该熟睡的游洲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他默默地看了环抱着自己的时川片刻,然后轻轻伸出手熄灭了自己身侧的夜灯。 窗外夜色已深,残云缓缓移动过来,遮住了星月的痕迹。 第64章 玉卮无当(五) 游洲总觉得时川最近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明明之前偶尔几次转过身的时候,他总能发现对方带着笑意偷看自己的眼神。而当每次被当场抓包之后,两人总是心有灵犀的默然对视一眼,然后双双别过脸。 但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游洲能察觉到,时川这两天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点微小而隐蔽的改变。 尤其是当他注视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不再躲闪,而是直白而坦率,毫不掩饰其中的爱意,甚至让游洲隐隐觉得自己会被其中的温度灼伤。 当然,比这些还要直白的,是时川渐渐在他面前展露出的心意。而与其说那是一种显现,不说是那是时川拙劣的试探。 有时候游洲垂眸看着那个笑眯眯望着自己的人,会恍惚觉得他就像一只实在聪明得有些过分的可怜小动物,一边在假意试图吸引你的注意力,一边却不易察觉地步步攻陷,想看对方为自己而留的底线究竟保留到那一步。 游洲岂能看不出时川的转变,但比这一点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对此竟然毫无头绪。 甚至当知道张桥后来添加了游洲的联系方式的时候,时川也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然后很大度地点点下巴。 没有妒火中烧,没有愤然离席,甚至没有时川面对潜在情敌时最擅长的阴阳怪气。 说游洲对此不感到诧异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一向对时川实行放养政策,既然当事人对这种诡异的黏黏糊糊未作解释,游洲也默契地没有主动问起。 这种微妙的拉扯一直持续到两人的旅行的前日,然后游洲发现时川又开始一点点卸下从容,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比如两人前几日吃晚餐时,碰巧遇到了隔壁桌一对当场求婚的情侣。 餐厅里的气氛很好,就连一向不喜欢热闹的游洲都认真地托腮注视着他们,在女孩红着脸说愿意之后还随着在场的其他客人鼓起了掌。 只是时川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 第78章 游洲其实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毕竟要是放在往日,时川早就会借题发挥,话里有话地把老婆往各种旖旎的话题上引。 可是时川不仅什么也没说,还在事发的一瞬间抿紧嘴唇,垂下的手指悄悄握紧成拳。 第65章 玉卮无当(六) 游洲注意到他奇怪的样子,还以为时川身体身体不太舒服,当即关切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时川闻声深深地看了游洲一眼,然后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没什么。” 游洲静静地端详了面前的人两秒,确认时川在自己面前的展颜不似作伪后才略感放心地转过脸。但他不知道,其实时川正在悄悄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包下今夜的餐厅。 修长的指尖再度拂过那一方小小的丝绒盒子,时川的心中忍不住再度闷闷一紧。 毕竟按照计划,今夜单膝跪在游洲面前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周遭稀稀拉拉的掌声伴随着女孩喜极而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拂进时川的耳廓,他默然注视着游洲俊秀的侧颜,愈发觉得掌心的戒指盒子如烫手山芋般让人无所适从。 其实时川完全有条件为自己今夜的计划创造一个宁静私密的空间。 但当那枚不久前订做的戒指几经辗转,终于被秘书摆在时川的面前时,他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和游洲刚订婚时发生的事情。 时家虽然平日一向低调,但耐不住时父时母认为游洲的加入是个天大的喜事,所以不顾两个孩子的百般劝阻,在订婚之时为两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当时的场面极尽奢华,宾朋满座,可是时川却觉得游洲温和的笑容却分外刺眼。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对方苦心经营的诡计终于得逞的炫耀,更遑论其他宾客口中所谓“般配的新人”,时川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过都是那个狐狸精在人前装给你们看的。 久积胸口的烦闷让时川的脸色随着仪式的进行而愈发阴沉,终于在休息的空荡,他找了个借口脱离了这个假模假式的氛围。 杨率是第一个发现他哥不见了的人,保险起见,他没有当场惊呼出声,而是谨慎地顺着时川刚才难看的神情摸到了对方现在的位置。 果不其然,公馆二楼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透过那层薄薄的烟雾,杨率看清了时川转过来的小半张冷峻侧脸。 “有事?” 远山衔着红日,紫红色的余阳在时川的宽肩上落下一小块暖色光晕,衬得他下颌的弧度也柔和了不少。 而在这副温柔的假象之下,杨率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哥,你怎么自己上来了,我看嫂子刚才自己在楼下......应付那些人呢。” 话毕,杨率看见一直默然不语的时川终于抬起眼对自己投以淡淡一瞥,随后薄唇弯起微小的弧度,“是么?” 时川的性格和父亲如出一辙,父子俩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护短、倔强且脾气火爆。 所以,在发现爱妻为了独生子的婚事而焦头烂额时,时父终于真真正正地动了怒,以致于不惜通过商业掣肘的手段来威胁时川定下这桩婚事。 二十多岁正是时川一身反骨的年纪,他本就厌恶别人要挟自己,于是厌屋及乌,连带着将自己对这桩婚事的憎恨转移到了看起来颇为无辜的游洲身上。 可是杨率不仅不知道这些,还不知道他哥其实连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 这倒也正常,谁让时川天然生着一副风流薄情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含笑时眼角眉梢仿佛在故意在勾引人。 但这也间接导致杨率认为时川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主要是在婚前没玩够,不甘就此在游洲这里收心罢了。 “哥,”杨率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末了才开口劝道:“我看差不多算了,你下马威也给了,就别难为嫂子了,你也知道今天过来的有些人.......嫂子他实在挡不住啊。” 时川缓缓屈膝让两腿交叠,修长的手指在椅侧扶手上点了两下,然后冷笑一声:“那你还真是小看他了。” “他既然都有办法把自己抬进时家,应付这些人还算得了什么?” “不过再有本事又怎么样,”时川抬手松松领带,大臂上的袖箍瞬间绷紧,衬衣下方精壮肌肉毕现:“别人哄着叫他两声时太太也就算了,反正他早晚要知道——” “在我这里,他什么也不是。” 一语话毕,时川才发现房间中的气氛实在是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他下意识掐了烟,抬起眼,然后瞳孔猝然收紧。 刚才“什么也不是的”游洲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紧随其后的是一大群面色各异窃窃私语的宾客。 前所未有的尴尬让时川的喉咙一阵艰涩,而还来得及开口解释什么,一个夹着疾风袭来的烟灰缸下意识让他匆忙闭目避开。 睁眼后的时川躲过了烟灰缸的袭击,可惜没能躲过时父怒气冲天的斥骂—— “混账东西!” 那天的宾客本是想着撺掇着游洲去见见另一个新人,没成想却窥见了另一个更不得了的消息。 自此时家新婚夫夫失和的消息更加难以抑制,恨不得把儿子赶出家门的时母怒火中烧,连带着也更加心疼自己的儿媳。 其实即便没有父母翻来覆去的叱责,时川也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有些过分了。于是在新婚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对游洲的态度罕见的卑微谦和,以致于到了一种做小伏低的地步。 第79章 可令时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游洲不仅没有一丝发怒的迹象,甚至一个字都未曾提起,仿佛压根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默默观察了半个月的时川在感觉释然的同时,心中却也有一丝悄悄蔓延的失望。 看来我当时真的说错了,他原来一点都不在乎我。 第66章 瑰意琦行(一) 惴惴不安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正当那件事即将被淡忘在记忆深处时,一桩意外出现了。 时川的公司新收购了一块土地,在做开发之前,他准备和去实地考察一次。未曾想出差的那几天阴雨连绵,连带着把泥土路冲出一条条沟壑,让本就狭窄的小路寸步难行。 在这种天气下还要工作,时川的心情本就烦躁,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车胎还被人扎漏了,就此在半路抛锚把车上二人困在这里。 整整一个小时无人经过,眼看着车轮打转在泥泞中越陷愈深,时川只能开门下车,然后撸起袖子和助理徒步推车。 个中艰辛暂且不提,光是溅得满身都是的泥巴点子就差点要了时川这个洁癖事儿逼的半条命。时家大公子何时遭过这种罪,几乎怄气得要死,一边咬牙鼓起肱二头肌,一边死死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把自己车胎扎漏的混蛋。 正时川他和梁成柏绝望之际,不远处的道路尽头忽然慢悠悠开过来一辆车,灯光雪亮,仿佛划破黑夜的利刃。 已经接近呆滞的二人欣喜地对视一眼,继而如工作中的雨刷器般拼命挥舞着手臂。 或许是从天而降的救兵让时川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以致于直到那辆车开到附近时,他才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颜色很熟悉,车辆型号也很眼熟,车牌号更是有一种诡异的似曾相识感。 在时川迟疑之际,雨夜救星终于在两人身边停下,然后在他们巴巴的眼神中缓缓降下车窗。 梁成柏比时川的位置更为靠近,于是率先看见了车内那个俊秀文雅的年轻男人,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率先对着梁成柏微微一笑。 在他的目光下,梁成柏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然后看见了自己和时川满是泥巴的掌心,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自形惭秽。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年轻男人的声音和他长相一样干净温和,莫名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 话音落下时梁成柏忍不住胸口一热,他刚想开口解释,没成想却被陌生人打断了。 “叫他过来说,”坐在车内的漂亮男人用修长的指节敲敲窗沿,然后指向旁边的时川:“我想听听——” 陌生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这个泥娃娃的解释。” 梁成柏万万没想这么人畜无害的面容能说出攻击性这么强的话,他从来没有见过敢对时川这么落井下石的人,或者说,他还没见过在对时川落井下石之后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于是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梁成柏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自家总裁的胳膊,然后以一种近乎大逆不道的姿势把它扭到了自己的身边。 “冷静,”梁成柏大惊失色地用气音劝诫着时川:“时总您千万别冲动,咱们马上就能从这里脱身了。” 时川一时间没吭声,只是这沉默却让梁成柏的心底更加没有着落,他踌躇片刻,然后鼓起望向身侧的总裁。 出乎意料的是,时川的脸上竟然罕见的没有怒容,反而在泥泞点缀下的耳垂窘迫而诡异地红了起来。 细看时川的下颌线已经绷得死紧,就连他垂在衣摆出的双手也不知道何时紧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抑制即将冲出天灵盖的尴尬。 足足五分钟没有一人说话,唯有不断打转的车轮和接连雨幕充当着背景音。 车内的人似乎也根本不着急,就那么含笑而揶揄着望着时川,细白指尖伴随车内音乐的节奏在窗际规律地一点一点。 心急如焚的梁助理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想到在开口之前,他却率先对上了年轻男人的的笑眸。 然后他的口型僵住了,嘴巴越张越大,原本想好的清晰措辞也变成了一连串无意义的音节。 他悚然发现,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甚至上周在公司摸鱼小群里还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这不是时总的夫人吗?! 此时的时川维持双手插兜的姿势已经快十分钟了,他就那么任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绺绺站在自己的额前,酷酷地不说话。 车内笑意晏晏,车外心急如焚。 梁成柏顾不上八卦那些时总夫夫不和的秘闻,也顾不上时总几乎拉到地上的脸色,在反复纠结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对着笑眯眯的游洲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是时总的夫人吗?我们的车胎......好像扎了,您能载我们一程吗?” 被人认出来之后,游洲似是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可以倒是可以,可惜我不是你们时总的夫人。” 梁成柏未曾料到他的回答,愕然睁大眼睛,“可是他们不是说您是——?” 听到他的发问,游洲再度微微一笑。 或许是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有些疲倦了,他蜷起手臂搭在车窗边沿,然后将脸靠在上面,撑着下巴望着两人。这个姿势让他原本清瘦的面颊莫名有点娇憨,在周遭灰白的背景中,游洲成为了唯一的暖色。 第80章 他挑眉轻笑一声,然后回答了梁成柏刚才的问题:“很遗憾,我什么都不是。” “不过我相信这也不会影响什么。梁秘书,搀着你的上司上车吧,外面温度低,别冻坏了。” 梁成柏喜出望外地扶着时川的手臂想要打开车门,然后—— 不仅没抓动,手也被人甩开了。 梁成柏打量了一眼时川的死人脸,然后很确信自己如果就这么抛下总裁独自离开,时川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轿车变成灵车。 “不好意思,我看.......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这个结局显然在游洲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对着两人耸耸肩。 几乎没有一刻停留,下一秒车窗再度升起,加速的引擎轰鸣着在梁成柏惆怅的目光中飞奔远去了。 救世主轻飘飘地来了,却又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唯独留下的,是两只扎根在小路上的心碎泥娃娃。 时川和助理一起目送着自己的狠心老婆,然后机械地抬手擦了下脸上新鲜出炉的泥点子,“我刚准备开口求他的。” “妈的。” 梁成柏:“......” 那日的梁成柏和时川简直衰到了极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裁夫人离开的五分钟后,修车队“碰巧”路过这里,车上“碰巧”备着干净衣服和毛巾,以及“碰巧”烧好的热水。 ————————————— 现在想想,时川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偏偏游洲同事的团建会选在这个荒郊野岭,偏偏游洲会兴致盎然地把车开到这个泥泞不堪的土路上,偏偏游洲会和自己巧遇,然后在离开之后召唤出了修车队。 时川鲜有以这样丢脸的面目示人的时刻,但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段记忆之所以在自己的脑海中如此鲜活,不在于狼狈的他,反而在于那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游洲。 而在那日之后,他午夜旖旎的梦境中多出了一扇模糊的车窗。 车窗降下后露出爱人的面容,时川看见游洲长睫弯弯,对着自己戏谑地眨了下眼,幅度微小如鱼吻开合间吐出的细密气泡,却吞吐着两个知情者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而在梦境即将结束时,长睫垂下,气泡破裂,时川却并不遗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潮会为对方化成一场浩大海啸,以游洲为名的注脚自此伴着他的人生徐徐前行。 第67章 瑰意琦行(二) 夏日暮色渐沉,远处的地平线上跳动着不断增涨的光潮,即将出现的月亮从其中透出朦胧的光晕。 沉闷的暑热自远处的山岚吹到附近,夹杂着青草的芬芳和玫瑰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二楼的露台上,拢着睡袍的时川轻轻推开玻璃门,走至独自伫立在那里的人影,然后抱住对方的腰身。 游洲早就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熟悉的气息,但一直到自己的肩膀抵在时川的锁骨上时,他才面带笑意地回过头。 下一秒他的耳垂就被人捏了下,同时响起一道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喜欢这里吗?” 游洲眺望着远方,此时天色昏暗的薄暮已经转为夜幕,因为二楼没有开灯,暮色反而使异乡中的一切都真实而立体。 包括时川光莹如玉石的眼睛,以及其中毫不掩饰的爱意。 “我很喜欢。” 游洲在时川的怀抱中轻轻转过身,然后慢慢将自己的双手搭上了对方的宽肩,“谢谢你计划的这一切。” 昨天的这个时候,时川的游洲乘坐的飞机终于如期降落在法国,当夜他们便由时家的司机带到了这处早已置办好的庄园。 不同于时家在国内的住处,这处庄园由时川亲手布置,所以格外重视细节的雕琢,风格内敛而优雅,几乎在车身转过那道小径的一瞬间,游洲就注意到了爬山虎掩映中的牛眼窗。 时川状似在默然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实则一直在悄悄注意着游洲脸上的神情。 当他看见游洲随着庄园全貌的呈现而渐渐舒展的眉眼,时川的心中终于长处了一口气,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 只要游洲会喜欢这里的环境,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便不算白费。 不过时川虽然在出行前特意嘱咐这里的佣人不必在游洲的面前表现得太过突出,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根本难挡他们对于时夫人的好奇心,两人仅仅抵达了半个小时,便已经引起了一波小范围的围观。 没办法,毕竟这里的佣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而且曾经在时川的小时候照顾他,所以在他们眼里,这次见面简直和儿子第一次带着儿媳妇回家一样郑重。 而游洲在第三次含笑纠正他们不必那么拘谨地叫自己“时太太”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转而后仰靠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时川望着那截就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雪白脖颈,喉结先是滚动了两下,继而又被老婆脸上的无奈神情逗笑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他们别来打扰我们。” “当然不是,”游洲本来垂下的睫毛倏尔张开,他侧脸望向自己右手边的时川:“看到他们很高兴,只是我好像有点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热情。” “我会觉得有点尴尬,”面前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曲起食指和中指在时川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下:“尤其当管家笑眯眯地用眼神告诉时太太,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小块吻痕的时候。” 第81章 时川很配合地默默移开眼神,同时心虚地咳嗽一声。 或许是因为这次一起和游洲出门的缘故,出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变得格外兴奋,然后像第一次郊游的小学生在老婆身边黏了很久。只是没想到两口子都不是意志坚定的主儿,最后不知道怎么竟然缠到了床上,结果就是第二天差点双双错过航班。 “我可以告诉他那只是你的胎记而已。” 游洲已经比刚才感觉自在了不少,所以即便听到时川的玩笑话也只是嗤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漂亮老婆斜睨他一眼:“你还可以告诉吴叔他老人家,上面的牙印也只是我的纹身而已。” 时川这回是真被老婆的话逗笑了,他用手捻了一下游洲的发梢,绕着它们在鬓角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圈,“我——”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见自己面前的人绷紧神情,从沙发上坐直了。 时川愣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然后看见慈眉善目的管家吴叔正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们俩。 而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游洲红着脸曲起膝盖,毫不留情地把时川从自己的身上顶开了。 ——————— “游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觉得他和您也很般配。” 内室中,吴叔捧着茶杯站在时川的身边,望向他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如同望着自己的亲生孩子。 实际上这么说似乎也不为过,毕竟自时川记事起,吴叔就在兢兢业业地为时家效力,他为人忠诚谨慎,对自己看着长大的时川更是疼爱有加。 除去亲生父母之外,世界上最了解时川的长辈或许就是他了。 “我知道。” 时川轻声回答,眼睛却盯着落地窗外的湖面。刚才一阵拂过夜风,吹得湖畔垂枝颤动两下,仿佛利剪破开水中天幕。 半晌,时川回过头看着吴叔,眼睛从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掠过对方眉间的沟壑,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瓷白茶杯上,然后微微一笑。 “刚才他送给你的茶叶?” “是的,”温和的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浮现,吴叔把茶杯放在自己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和时川一齐矮身坐下:“小洲真的很细心,我没想到他还给我也准备了礼物。” “看来我这个老头子的眼光还不算太差,”手指摩挲两下杯壁,吴叔对着时川揶揄一笑:“不过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子可是一点都不乐意啊,” 和一向冷峻的面容相反,时川难得拘谨地笑了下。 “我那时候真的......很不懂事,让你和我父母操了不少心。” 吴叔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这么说,然后轻轻叹息一声,再度看向时川的眼神比刚才认真了不少。 “小川啊,你和我说实话,这次回来肯定是不止来散心这么简单吧。” 暖黄色的顶灯自上而下地投射在时川的面容上,衬得他的眉眼格外清晰,也让其中的烦躁无所遁形。 沉默半晌,他终于还是摊开手,把一个东西放在了吴叔的面前。 丝绒方盒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枚男戒,顶端的钻石闪烁着晶莹的光。 第68章 瑰意琦行(三) “你没猜没错,”因为骤然低落的情绪,时川的音调清晰却缓慢:“其实我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认认真真地和他求一次婚。” “别看游洲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他比谁都敏感。我们当时结婚的时候——” “甚至连婚戒都是他准备的。” “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意气用事,所以当我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开始竭尽所能地弥补他,想方设法地让他注意到我。” “可是当时的他根本不为所动,与其说那是因为他脾气好,还不如说那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人。”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差点当场就气疯了。于是我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冷血动物,就是块根本捂不热的硬石头,根本不值得我在他身上投入任何时间和精力。” “我反反复复地警告自己这个道理,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这只是个幌子,自己之所以那么小心,其实是因为我早就惦记上了这块硬石头。” “一开始我很开心,”时川自嘲似地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因为我觉得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先结婚,后恋爱,一切很快就会水到渠成。” 薄唇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时川抬起头,对上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吴叔。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我们已经结婚的既定事实根本不会让自己感觉胜券在握,反而让我变得畏手畏脚,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在争取的是一颗有血有肉的心,它和我过往二十年遇到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所谓的经验在真心面前只是一张废纸。” “而比起这些,我更害怕的是他真的是一块石头。” “不过后来我想,如果游洲真的是石头,那我时川这辈子也认栽了,哪怕是石头,游洲也是被我捧在手心上的石头。” 这句话说完之后,房间内的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吴叔终于试探着开口:“那你这次准备向他求婚,是因为........” 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时川身上的某个开关,他含着笑,嘴唇翕动了两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望向虚空中的某点,“有的人像已经已经有裂口的坚果,轻而易举就能拿出里面的果仁,博得他们的欢心。当然,有的人也像硬邦邦的石头,不管怎么努力试图撬开一条缝也是徒劳。” 第82章 吴叔耐心地思考着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直到时川对着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再次向游洲求婚,是因为不久前我刚刚发现他并不属于以上两种。” 时川微微一笑,这个表情让他有一种近乎于孩童般的固执和稚气。 “他是种子,是我不仅搞错了时间,还搞错了顺序的种子。” 吴叔花白的眉毛吃力地皱了起来,他想要通过时川的表情理解这个指代背后的含义,奈何几年不见,这个孩子的思维似乎比以前还要跳跃了,自己这个老古董怕是再也跟不上了。 时川知道自己的表述过于抽象了,但他只是含笑注视着墙纸上的精致花纹,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看法没错。 名为游洲的种子其实在十年前就已经悄悄在时川的心底生根发芽,在他殚精竭虑试图接近对方的同时,对方其实也为了来到自己身边而拼尽全力。 房间内寂静无声,扶手椅上的吴叔眉头紧锁,还在琢磨着时川刚才的隐喻。片刻后,他的肩膀上兀然多出来一双手,抬头一看,时川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脸上哪还有半点愁容,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谢谢吴叔听我说这些话,今天晚上幸好有您在,我的问题都解决了。” 吴叔瞪着眼睛看着他,哑口无言,心情是前所未有的郁闷。 白白听着这小子说了一晚上,到头来既没搞清楚人家的烦心事,也没提供任何解决办法。 最可气的是,人家的心结还就此解开了。 时川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黑暗中独自静坐的老人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从小就心思深沉爱打哑谜,一直到现在都没变。 — 时川去外面抽了根烟让自己平静一下,等他回到房间时里面正亮着灯,游洲正坐在床沿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半开的书。直到时川走近,他脸上那副困惑而茫然的表情才缓和了一点。 “怎么了,在想什么?” “刚才吴叔过来了,”游洲眨巴两下眼睛,满脸都是不解:“他和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时川不动声色地摸着他的膝盖,“他对你说了什么。” 游洲满脸费解,慢慢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话,“他让我千万不要抛弃你,还说让我劝劝你——” “以后说话直白点。” 时川笑了下,一半是因为游洲小脸上的认真,一半是因为吴叔的良苦用心。 他对上老婆满是疑问的眸子,没有解释,只是以玩笑的口吻反问对方:“那你会抛弃我吗?” 游洲也笑了,头顶翘起来的两根呆毛前后晃晃,看上去就像一颗从种子里破土而出的小嫩芽。 下一秒,他注视着时川的眼睛,然后很郑重地开口。 “当然不会。” 第69章 瑰意琦行(四) 微风掠过万顷烟波,浪涛如银轴般滚滚而过,游艇在辽阔的海面投下一条暮色般的长长阴影,远处白浪如山,一望无际。彤云快马似地跑过晴空,钟楼上的十字架映着夕阳,像是在燃烧。 游洲的上身披着时川的外套,双颊微微酡红,正单手托腮眺望着远方。时川则坐在他的对面,静静注视着游洲。 倏尔泛起一阵晚风,拂起游洲额前的发丝,也让他注意到了正在端详自己的人。 “怎么了?” 因为刚才喝了不少酒,游洲的嗓音比往日要来得低沉些,附和着远处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一下一下闷闷地敲在时川的心上。 对面的人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游洲盯着时川的眼睛看了两秒,然后缓缓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还在想下午那件事情?” 时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稍显无奈地勾了下唇角,“当然不是。” 今天下午,游洲,他漂亮而引人注目的老婆,再次喜闻乐见地被陌生人搭讪了。 尽管老婆及时拒绝了,但由于两人身处异乡,嫉妒和刺激都来得比往日要刺激些,于是当游洲举着冰淇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时川怏怏不乐地斜睨自己的场景。 嘴唇忽然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时川颔首望去,原来是游洲把手里的甜筒贴上了自己。 身侧游人如织,所以此刻无人注意到角落中的互动。时川脱下外套垫在旁边的长椅上,然后才示意游洲坐下。 “刚才那个小妞和你搭讪了?说的什么?” 时川明知故问,游洲则装傻充愣。 “听不懂诶,”时川眼看着他削瘦的肩膀耸了一下,随后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在自己的耳边:“谁让我不懂法语呢。” 典型的睁眼说瞎话。 时川差点当场被气笑了。 但在开口之前,那段关于酒吧的潮湿记忆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时川下意识地截住了本来想说的话题,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那天在酒吧........”时川不动声色地揩掉融化在自己手指上的冰淇淋,然后轻轻开口:“就是你和莱诺见面的那次,还记得吗?” 游洲对他挑了下眉毛,然后说道:“je t’aime.” 表白突如其来,差点袭击得时川的心脏当场骤停,他当即把自己准备好的话抛到脑后,颤着声音追问道:“你说什么?” “你忘了?”游洲咬下最后一块甜筒,然后倏尔靠近,手指搭在时川的膝盖上,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暧昧地眨了下:“当天晚上你把我接回来之后,逼着我对你重复了好几遍这句法语。” 第83章 最后一句话说得尤为轻佻俏皮,“在床上。” 时川宕机的大脑停顿了两秒,然后艰涩反问道:“所以那时候你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游洲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反问:“你的恶趣味?” 面红耳赤的时川彻底哑口无言了。 人在窘迫时总会觉得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扎眼,尤其当处于人来人往的街头时,深陷绝望回忆中的时川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恍惚间那张面带红潮的小脸再度浮现在眼前,亏得时川还以为自己把心意隐藏得很好,天知道游洲竟然从那时候起就已经知道了谜底。 原来自己才是猎物,人家才是猎人。 好在游洲善心未泯,透过时川绷得紧紧的小臂肌肉看出了他的窘迫,然后很是善解人意地拍了两下对方的肩膀:“唔,隐瞒你也有我的不对,但是往好处想——” “不管怎么样,我只用法语对你说过那句话。” 阳光在游洲奶油色的鼻尖上扫了一层金粉,时川盯着他带着笑意的温和面容,却莫名从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洲漫不经心地在他面前举起两根修长手指,然后像兔耳朵似地前后摇了摇:“你会法语,还有一个现成的混血前男友,想必在人前说出这句话的机会要比我多。” 这下好了,攻守之势异也。 本来时川还想借题发挥,新仇旧恨一起发落,然后顺势为自己讨要一波好处。没想到祸心半点包藏不了,这么快就被报应反噬了。 “我、我当时不成熟,和他交往的时间那么短,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对他说这种话!” 游洲饶有兴趣地指出他话中的漏洞,“我为什么会知道?” 时川能够坦然接受游洲过往对自己的心意,却压根不敢让对方清楚自己已经知晓的事实,更不敢在此刻和那双清浅的眸子对视。 “我猜的,”时川忽然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干,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他才敢慌张解释:“因为你知道我根本对他没有感情。” “哦——”孰料游洲竟然拉长声音,继而微微一笑:“为什么没有感情呢?是因为没来得及培养就分手了吗?” 时川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绝望地仰头看了眼天上。 为什么今天的太阳格外地大? “总之我没有说过这句话,”时川反复解释无果,于是耷拉着头坐在街角的长椅上,有点泄气,有点丧气,却又有点置气:“和任何人都没说过。” 游洲很是好笑地瞥了眼大型犬似的男人,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就听见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其实你可以不问我这些——” “嗯?” “直接生气的。” “我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生气,”游洲的目的已经达成,眼底只剩戏谑笑意,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时川的脸:“好了,音乐剧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话音落地,时川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他就说老婆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生气—— 除非游洲有点吃醋。 然后时川给外套揩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僵硬地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怔怔望向前方。 嘿,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福至心灵,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他对着那个已经站起来的人影问道:“等等,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在平地上绊了一下。 从后面看不见游洲的脸,但是时川的心中却有一个笃定的猜测。 他现在一定正在脸红。 第70章 瑰意琦行(五) 回过神来,时川发现游洲早已经移开了目光。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块小小的印记,压着他的胸口一跳又一跳。 海风轻轻吹拂起游洲的额前碎发,他单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时川垂手微微偏头偷看着游洲的侧脸,细碎的阳光显得对方面部线条流畅饱满,眼底神情柔和。 愣神间,本该被偷看的人已然察觉,轻笑一声,然后转过了脸。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怎么,想和我搭话?” 因为刚才那几杯酒的缘故,游洲的面中泛起一小片潮红,就连声音也随之变得懒洋洋的:“你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原本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毛头小子。” 时川深吸一口气,继而勾起唇角笑了下。 “如果我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反而知道该怎么和你搭讪。” 游洲的修长眉宇一挑,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时川,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假设我们在高中时期认识,”时川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摩挲了一下老婆的手背:“我肯定会想法设法引起你的注意,但是面对像你这样好看又冷冰冰的人——” “恐怕光是和你打招呼,就已经花光了我的全部勇气。” “说起来,”游洲喟叹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我高中时候好像还真是这样的人。虽然没人在我的毕业册上面留过言,身边也没什么过得去的朋友,但是很遗憾的是,我还是能从别人的态度中发现他们是怎么看待我的。” “作为一个陌生人,如果你那时候直接来朝我搭话,我第一反应恐怕是——我是说,我大概率会拒绝你。” 第84章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嗯,这个嘛,”时川和游洲心照不宣地对视微笑,然后继续说道:“我自然有办法成天晃在你的眼前。” “比如想办法通过你们班级的老师借到你的笔记,然后在还的时候......” 时川对着游洲挑了下眉。 “坏心思真不少,”看着他的笑脸,游洲停顿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评价道:“听起来你很懂嘛。” 他偏头眨眨眼,长睫毛配着红红的面颊,整个人显得格外俏皮。 远处余阳紫红,意中人的面颊却近在眼前。时川的指尖在栏杆上点了下,清晰的喉结滚动两下,他的声音蓦然比刚才降低了几个调:“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 游洲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似有所感地睁大眼睛,注视着时川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 下一秒,他看见时川含笑退后半步和自己拉开距离,然后缓缓单膝跪在了甲板上。 “介于我是个成年男人,所以我会直接说——” “游洲,我爱你。” 卷起的袖子下露出干练劲瘦的小臂,修长的手指张开露出掌心的丝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闪亮的戒指。 “其实在出行之前,我曾陷入了一段短时间的焦虑和烦躁。”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场景和时间才会给我一个合适的机会来向你坦白自己的心意,不仅是因为你在我的心里独一无二,更是因为我觉得这会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但是一直到昨天我才意识到,其实地点并不重要,因为最重要的,是站在我面前的人。” 身后白浪翻滚,身前戒指上的银辉闪着微光。 时川微长的头发向上抓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笔直修长的剑眉,他那双一向冷峻的黑眸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游洲,眼底深处尽是爱意闪烁。 细看他捧着戒指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喉结上下滚动模仿着吞咽的动作。 “游洲,我想说,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 在时川紧张的瞳孔中,他看见那个怦然心动的人影缓缓在自己面前屈膝蹲下,温和俊秀的面容放大在眼前,随后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我愿意。” 第71章 瑰意琦行(六) 话音落下的半分钟之内,时川一直保持着茫然注视游洲的状态。 说实话,在他这辈子所做过的千百次当众演讲之中,唯独在心上人面前表白的这次是最手足无措的。或许是因为游洲的回答太过迅速而坚定,以致于时川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听力。 因为在正式表白前做过太多心理建设的缘故,时川甚至并未期待游洲能够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毕竟感情表面上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看似是直线,骨子里却连接着无限纷杂曲折的枝杈。而游洲的感情又一贯隐藏在重重伪装之下,像深冰下涌动的暗流,更像退潮时留在岸上的漉漉湿痕。 如果他一时间没有给出答案也不要紧,在过去千百次摩挲着婚戒的间隙之中,时川默默思忖着,游洲只要知道我爱他就足够了。 在时川自己看来,他还有近一千字的腹稿藏在心里,但是三秒之前,游洲正式宣判时川的腹稿变成了废稿。 “你、你刚才说什么?”时川愕然睁大眼睛,双手因为期待愈发收紧,掌心包裹攥住游洲的两个手背,蓬勃跳动的脉搏一点点传至温热的皮肤。 游洲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温柔地注视着时川的漆黑眉眼,以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我说,我愿意。” 一语话毕,面前的人竟然没说话。 游洲抽出手捧住时川的脸,将他英俊的面容掰至自己视线正前方,然后愕然地看着剑眉之下的冷峻眉眼一点点泛起红潮,弥漫出星点水雾。 “你不会——?” 时川很想开口解释,但哽住的喉头反而让他在老婆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说出来。明明已经为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难堪的场景竟然出现在成功求婚之后的环节。 而在时川紧张沉默的那几十秒之间,他感觉自己的面上再度被印上轻柔一吻。 “我很想知道,”游洲含笑歪头蹲在他的面前,柔软指腹轻轻摩挲着时川的面颊:“我还需要再亲你几次,才会——” 时川感觉自己在这个吻中渐渐融化,经过几次深呼吸他终于平静下自己澎湃的心潮,用不太具有说服力的红红眼角望着老婆,“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游洲先是伸手捏住了时川的鼻尖,然后摊开掌心,像展示一个漂亮海星般把自己的五根手指凑到了他的面前:“究竟还要几次,你才会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呢?” 时川面上蓦然一红,下一秒,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游洲的手腕,然后慢慢地将那枚闪亮的戒指套在对方修长的无名指之上。 尺寸严丝合缝,分明骨节被婚戒吞进的一瞬间,时川恍惚听见了自己和游洲心脏共同律动的合拍。 “这次轮到我告诉你了,”两人默然凝神注视着那枚银色小环,半晌后,游洲将视线移到了时川的脸上,浅色的瞳孔背后的情感不再曲折弯绕,满载鲜明爱意。 第85章 “我要说,我也同样爱你。” 海水在夕阳斜晖的照射下呈现出鸽子羽毛般瑰丽和柔和的色彩,无数船只在水天交接的尽头张满船帆,发出新鲜的长鸣,如翅翼攒动在海面。 远处的水波冲撞着暗礁,如同细雨落在沙上。细碎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逐渐和时川急促的心跳重合。 在他百转千回的旖旎梦境中,时川曾无数次设想自己听到游洲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场景,但自从意识到对方的心意后,他便再也不敢直面这种幻想。 相反,频频出现在时川的脑海中的,是游洲秘而不宣的十年光阴。 “作为你刚才的表白对象,我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时川把自己的外套搭在游洲的肩膀上,然后把人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坐着,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开始对我有感觉的吗?” 游洲握住时川揽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用脚后跟轻轻踢着对方的小腿。 “除非我的表白对象先说。” “当然,”时川轻轻吻了下老婆的耳朵,然后自然勾起唇角:“我很难说出具体的时间,但是如果一点点向前推测的话,大概就是你把我、梁成柏和那辆抛锚的破车一起扔在泥坑里的时候。” 游洲露出会心一笑。 “原来这么早啊。” 时川哼笑一声,隔着外头心猿意马地揉了两下老婆的腰,然后拉长声反问道:“那——你呢?” 游洲的睫毛稳稳垂下,他一点点靠近时川,直到两人面颊相抵,随后一道温和清晰的声音放大在时川的耳边。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虽然答案在自己的预期之内,但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时川的心里还是难以避免地酸涩了一下。 他当然已经知道,好在他已经知道。 远处的夕阳即将降落到海平面之下,光束中映照在水面阴影上,恰似一把巨大的扇面。晚潮徐徐后退,一浪一浪的浪头被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色鳞片。 茸茸的碎发挡住了游洲的侧脸,时川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沉默着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偏头吻了一下游洲微凉的脖颈。 船身缓缓向前破开波浪,仿佛即将带着两人跨过身后逼仄的午夜,来到远处宽阔的黎明。 那里有爱在煨着太阳,他们要一起追逐落日。 第72章 瑰意琦行(七) 午睡后的杨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手拿过手机,然后发现群聊中多出来几条来自于他时哥的消息。 好友群里常年潜伏着那么几个摸鱼的人,消息出现后的几秒,杨率甚至还没来得及细看,时川刚才发出的文字就已经被一连串的刷屏给顶上去了。 他强压着好奇心把群聊消息上拉到顶,然后终于看见时哥在群里说了什么。 舟:哥的单恋终于结束了。 舟:【图片】 舟:和老婆求婚了。 舟:现在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已婚人士了。 杨率用刚睡醒的茫然大脑思考了两秒,然后一点点愕然睁大双眼。没有片刻犹豫,他点开了时川的头像,紧张兮兮地和对方私聊起来。 “时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和嫂子求婚了?” “你俩的感情没出什么问题吧。” 对面的时川:“......” “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忙里偷闲回消息的时川顿觉心累,他叹息了一声:“你嫂子和我现在在外面度蜜月,我们俩好得很。” “啊?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你和嫂子现在人在哪儿啊?” “法国。” 杨率这时候才想起来时川刚才发到群里的图片,他点开信息,然后看清了游洲白皙手指上的那枚男戒。 回过神后,他忍不住大胆调侃起了时川,“不是我说,都老夫老妻了,哥你怎么还还这么浪漫啊?” “你求婚的时候怎么说的,嫂子同意了吗?他是不是感动得都落泪了?” 真正落泪的猛男时川:“.......” “废话,”他强装镇定,屈膝坐在床沿,放松肩颈向后靠在抱枕上:“你嫂子一向很感性,当然同意了。” “嫂子现在人呢?” 时川带着笑意瞥了眼浴室的方向,然后回复道:“在洗澡。” 说到底这是时川和游洲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成年人懂得都懂,于是杨率便知趣地不再追问,默默送上一句祝福后便闪人了。 放下手机后时川反而渐渐露出一丝笑意,他似有所感地再次回头注视游洲的方向,侧脸的冷峻轮廓甚至都因此变得柔和。 扔在床铺上的手机还在兀自震动个不停,毕竟几分钟时川觉得群里的传播力度有限,于是意犹未尽地把消息再度放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甚至还贴心地置了顶。 发呆间,旁边浴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打开了,裹着浴袍的游洲正在静静注视着时川,双颊浮起两朵很可爱的红晕。 “你还好吗?”游洲慢慢走至时川身边,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脸,随后很是担忧地瞥了他的腰部。 时川缓缓仰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久前两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时川忽然心血来潮,在无人经过的楼梯口处抱起游洲,径直抱着老婆闯过条条长廊,踢开卧室的门,然后把他放在了床上。 宽厚的怀抱温暖舒服,只是被抱着的游洲略显羞赧,一直到两人步入彻底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房间内,他泛红的耳根还未恢复正常。 第86章 时川漆黑的眉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洲,以致于他迅速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男人高大的身形蹲在自己身前,胸前的白衬衫配合着起伏的呼吸微微绷紧,让他看起来与某种大型犬格外相似。 游洲附身把大型犬拉至自己身边,然后轻轻在时川的嘴唇上吻了下。 下一秒他歪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人,含蓄地眨了眨眼。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时川并未进行下一步动作,只是默默凑近,然后很小心地亲了一下游洲的手。 再抬起头时,他的两个眼睛如流星般闪烁。 “我真的很爱你,游洲。” 被表白的一瞬间,游洲略微诧异地挑了下眉,心脏随之微妙地漏跳了一拍。介于时川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也贴心地没有追问。 但一直在水汽氤氲的浴室中,游洲才忽然将时川瞬间的反常与某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自己似乎听过有一个关于结婚的习俗是.......新郎要抱着新娘入门? 想通的那一秒,热水蒸腾下的清隽面容陡然失笑。 游洲仰面将湿发掠起经过自己的额头,然后在水流的冲刷声中很小声地回答道—— “我也很爱你,时川。” 第73章 暖玉生烟(一) 虽然距离上次出行已经过去了两周,但每每当时川清晨睁眼,看在靠在自己的怀里的游洲时,他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其实比起时川,当游洲没有笑意时,他的面容要显得格外冷淡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当怀中人微微鼓起的面颊温顺地靠在时川的胸肌上,这一幕却只会让时川哈特软软,只想把他抱进怀里,然后轻轻吻吻游洲的眉心。 时川是这么想的,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当薄唇的温度离开皮肤的时候,游洲微微蹙起眉,抬手抵了一下时川的胸膛。 然后他睡衣的袖口垂下,露出那截还带着淡淡疤痕的小臂。 时川深吸一口气,眼底神色陡然加深,他默然将游洲的袖子放下,然后轻轻摸了摸对方的额头,缓缓穿衣下床。 那则有关陈述和的资料还摆在书房的底层抽屉内,时川把它拿出来,仔细翻阅了两下。 他没有忘记游洲手臂上倏尔出现的烫伤疤痕,只是前段时间碍于求婚在即,时川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弄清楚这件事。而在国外的这几天,他再次让梁成柏去仔细调查了陈述和,然后拿到了对方在“玉六珍”就职时的资料。 时川终究还是难以忍受游洲的身边出现任何不可掌控的风险,于是一个小时后,他按照这昨天资料上给出来的地址驱车找到了那家“玉六珍”。 长这么大时川鲜少有来到这种地方的机会,两侧逐渐收窄的巷子倒映在倒车镜中,新奇之意也逐渐从他的眼底浮现出来。 他打开车门,慢慢地走进那个镶着暗红色牌匾的小院。 或许因为这里偏僻的缘故,今天前来的顾客并不太多,时川走进来的时候甚至店内都没有人,好在他也并不心急,而是抱臂撑在柜台前仔细地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展示品。 片刻后,一个端着茶杯的老头慢悠悠地出现在柜台后侧,看见时川的时候明显一愣,随机又迅速露出了个热情洋溢的笑容,“您好,来这里是要挑点什么?” 时川略一踌躇,指尖向下点了点那个淡青色的玉牌,“麻烦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看一眼。” 老头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己面前的客人,在心中对他的经济能力有了个初步的判断,然后不着痕迹地取出玉牌,同时介绍道:“您的眼光真不错,这是和田玉黄口无事牌,您瞧瞧,无论是颜色还是油性都是万里挑一的。” “确实不错,”时川心不在焉的地拿着玉牌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一边思考着该怎么恰如其分地引入陈述和,一边悄悄准备应付老头一会儿的发难。 “这个多少钱?” 卯一丁从花镜上方觑了眼时川,“如果你是诚心想买,那我大可给您打个折,五万,您觉得怎么样?” 时川只是垂着眼皮瞧着自己手中的玉牌,脸上神色不明,微微颔首。 几秒后,他把手中的东西还给了卯一丁,转身来到另一个柜台,抬眼望向了上面摆着的玉壶。 “那个看着还不错,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 “这个啊,”卯一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徒弟给我雕的,是非卖品。” “您徒弟?”听见他的回答,时川顿时感觉心思一动,当即想出了一个问题来探探他的口风:“不错,真是很厉害,请问这是他什么时候雕的?” 卯一丁的神色较刚才温和了不少,“他刚上大学的时候。” “这么早?”时川其实根本不懂里面的门道,但还是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奉承对方:“看来还是您教的好啊,毕竟名师才能出高徒嘛。” 这句马屁实实在在地拍进了卯一丁的心里,他面上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其实心中已经开始愈发欣赏起来这个有眼光的年轻男人。 眼看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时川缓缓俯身拉近自己与卯一丁之间的距离,有意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其实我今天来这里,还想朝您打探个人。” 老头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警惕,“您说。” 第87章 “不满您说,我来这里是因为一个朋友的介绍,他告诉我说这店里还有一个师傅的手艺不错,我猜他应该也是您的徒弟吧,”时川摸着下巴假装冥思苦想,其实一直在用余光偷偷观察卯一丁的反应:“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好像姓陈,叫陈述和?” 几乎在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周身的空气登时冷寂下来。 时川恰巧瞥见卯一丁变得无比僵硬的神色,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敢问一下,”卯一丁的变脸就在顷刻之间,他满脸怒气含霜地瞪着时川,“您是从哪得到的这个消息。” 时川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小老头却能敏锐到这般地步,一贯在商场中杀伐果断的人对上那双犀利眼睛竟然有些紧张。 大脑宕机几秒,时川露出一个和善的笑,“瞧您说的,真是朋友介绍我来的,我没事打探您店里的人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什么商业间谍,您说是不是?” 他自以为说了句应景的玩笑话,没想到店里紧张的气氛却没有缓和丝毫。 卯一丁还在面色铁青地盯着时川,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几秒,直到时川复又开口说了话:“这样吧,我这次本来也是来挑个东西送给我太太的,您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卯一丁简直懒得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硬邦邦地对着时川下了逐客令,“不好意思,我这儿还这没什么能推荐给您的,一会儿我还要出门,就先不占用您的时间了。” 时川被驳了面子却丝毫不恼,笑眯眯地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张名片递到老头的手中,“没关系,您先去忙,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帮我留意一下就好,我对您的手艺信得过。” 除了自家的游洲,卯一丁还真没见过第二个这么顽固的人。他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哪儿像是来买无事牌的啊,倒像是来给他送找事牌的。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方小小的名片。 而在看清上面内容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时川?”卯一丁甚至忘了掩饰自己脸上的错愕:“你叫时川?” 时川先是点点头,然后眯起眼睛看向卯一丁,脸色神色不明。 直至几分钟后卯一丁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赶紧调整表情,但脸上也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了一种混合着震惊和不爽的复杂表情。 老头刚才对待时川有多犀利,现在的脸色就有多怪异。 这种表情在他看向时川的时候变得愈发明显,最后也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卯一丁有些讪讪地垂下花白头发,尴尬给自己找补,“不好意思,这个名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我有点惊讶。” 时川默然不语,只是盯着卯一丁的眼睛变得越发深邃。 或许同名只是个借口,当卯一丁用躲闪的眼神观察时川的脸时,他便足以断定自己的猜测,自己就是卯一丁所认识的,或者曾经有所耳闻的那个“时川”。 只是两人虽然素未相识,他留给对方的印象却并不算太好。毕竟在对视的那一秒,时川清楚地看见了卯一丁眼中的不屑,还有一闪而过的.......痛心? 空气中弥漫着长久的沉默,而事已至此,时川也实在没有再继续谈话的欲望了,于是在和卯一丁简单交谈几句后,他匆匆告辞了这里。 围墙外侧的松树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了稀疏的乱影,而时川心如乱麻,也并不比这光影平静多少。 他常年保持着在心中复盘和同别人的谈话的习惯,所以此刻,卯一丁刚才所呈现出了一切不自然的举动都再度于时川的脑海反复回放,无一可以遁形。 不自然的气氛是从“陈述和”这个人名出现时开始的,但更意外的当属卯一丁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时川后露出来的反应。 时川缓缓发动了车子,目视着前方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方向盘上。 看来陈述和的断臂和“玉六珍”脱离不了关系,而他当初的离职或许也在算计之中。不过这些尚且有解,眼下需要处理的另一个问题是卯一丁究竟是从哪里得以认识自己的。 手指在黑色的方向盘上规律地点了几下,时川忽然想到了卯一丁在提起另一个徒弟时露出来的柔和表情,或许另一个徒弟也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时川有些低迷的情绪登时变得一振,他刚准备拿出手机让梁成柏去调查,在瞥见外后视镜的时候,却又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 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的车。 时川担心自己猜错了,于是故意放缓速度,然后再次提高车速,如此反复几次后,那辆黑色的车还是如影子般紧紧粘在了他的背后。 下颌线的弧度在一瞬间绷紧,他调整角度绕着外侧的街区连续右转了三圈,没想到那辆车仍然跟在自己的身后,像是一种不依不挠的跟踪,又像是十足的挑衅。 时川在这时终于得以确认,他的确是被跟踪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游洲现在还在家里,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回去。 想到这里,他猛打方向盘,转而朝着不远处一个自己熟悉的街道驶去。 两侧景物匆匆闪过,时川默默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和那辆车之间的距离,以备应对一会儿被逼停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终于在一处红绿灯时,他停了下来,同时移开了自己落在镜中的目光。 第88章 几秒之间,头顶的红灯已经出现了倒计时的个位数字,时川微微握紧方向盘,在准备踩下油门时最后一次看向了倒车镜。 出乎意料的是,车后的号码已经变得全然陌生。 第六感让时川缓缓放下了自己身侧的车窗,果不其然,刚才跟踪他的车此时已经来到了身侧,而在驾驶座的位置,曾经出现在照片上的陈述和。 他恰好和看过来的时川遥遥相视。 在显示灯由红转绿的那一瞬间,时川看见陈述那双毒蛇般的眼珠转了转,然后如同某种警告般对着自己挥了两下空荡荡的左臂。 下一秒,他径直踩下油门冲了出去,迅速消失了在茫茫车海中。 第74章 暖玉生烟(二) 回家时正是下午时分,时川打开门时看到游洲好端端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虽然他心中明知道游洲不能有事,但还是莫名松了口气。 “回来了?”游洲似乎刚洗过澡,漆黑的发梢搭在耳朵两侧,架在脸上的平光镜中和了他眉眼中的锐气。 “嗯,”时川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游洲的发尾,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怪:“又不吹头发。” 他起身去浴室内拿出吹风机,长臂一揽把游洲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轻柔地给他吹起了头发。两人都没说话,从时川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游洲垂眸时的修长睫毛和高挺鼻梁。 大手在乌发间温柔地穿梭着,不多时便将游洲的头发吹得分外蓬松。风力渐小,游洲知道快吹完了,于是在开关被关掉的一瞬间准备起身。没想到手上力量一重,他反跌进时川的怀里。 隔着一层布料,游洲鲜明地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温度,他心中虽然不解,但还是顺着时川的动作保持着坐在对方怀中的姿势。 良久,他感觉对方的鼻息渐渐接近自己,然后在游洲的头顶印下了珍重的一吻。 游洲的肩膀轻轻一抖,他不明白时川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么温情的举动,忍不住仰起头看向他。 没想到,在游洲抬眼的一瞬间,他的脸就被人捧住了。几根手指在薄薄的眼皮上轻轻抚过,游洲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不断颤抖的睫毛无形中放大了时川的触觉,恍惚间让他生出了自己的掌心拢住了一只蝴蝶的错觉。 两人俱是无言,片刻后,时川凑近含住游洲的嘴唇,随后辗转加重这个吻,直到对方的呼吸因为缺氧而微微加重。 一吻完毕,游洲终于得以抬起头,他终于发现了今天的时川有些反常,不由得担心地多问了一句:“你今天起这么早去了哪里?” 时川深吸了一口气,自然而依赖地将自己的头埋在了游洲的颈间,“早上小梁给我打电话,说公司有急事。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醒你。” 游洲不疑有他,点点头后轻声问道:“那你早上吃饭了吗?” 时川知道游洲对自己抽烟和不吃早饭的习惯颇有微词,于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后者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等我换一下衣服,一会儿正好一起去吃点东西。” 只要能和老婆一起出门,无论是做什么时川都心甘情愿,所以脸上阴霾一扫而尽,他当即用力地点点头,坐姿乖巧端庄。 看见他的模样,游洲轻笑一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走进了换衣间。 一直到关上那扇门,游洲那口一直悬在心口的气才来得及呼出来。 时川回家的时候其实把他杀了个措手不及,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将带着与卯一丁通话记录的手机倒扣在桌面,对方就径直走到了他的身边。 好在时川并未注意到,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门外的时川自以为刚才那副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就在十分钟前,卯一丁刚刚打电话来特意告诉了游洲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本来时川回来时候的神情就带着点不对劲,联想到他今天早上打探的人,游洲很难不对这件事高度神经紧绷,毕竟他甚至都不知道时川是何时察觉到“陈述和”这个人名的。 对方的阴恻表情再度浮现在脑海中,按部就班了十多年的游洲罕见地出现了烦躁的情绪,他不喜欢事物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尤其当最重要的人也可能被牵扯被其中时。 明明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晴天,到中午的时候窗外却变得乌云密布起来。苍穹如一块不透光的幕布遮蔽着地面,谁也不知道它外面究竟藏着什么。 第75章 暖玉生烟(三) 一连几天有关那个断臂男人的事情都没出现什么清晰的眉目,时川竭力在游洲面前不展现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好在当周末再次来临时,那个婚姻咨询师发来了消息。 游洲本来不是主动联系咨询者的性格,只是时川的心意让他变得不再对亲密关系恐惧排斥。于是出于同理心,他想起了一度曾经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就爱喝粥。”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本周“就爱喝粥”的捷报频传,顺利到就连这个铁血纯1本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就爱喝粥:您好,我听了您的意见,和太太出去旅游散心了。 就爱喝粥:然后,在旅行过程中,我和他表白了自己的心意。【玫瑰】 就爱喝粥:他说他愿意。【微笑】 就爱喝粥:而且我前段时间才意识到 第89章 就爱喝粥:其实他和我互相喜欢彼此。 短短几行字根本不足以展现对面大喜过望的心情,喝粥在接下来的几秒内连着发来了十多个表情包,几乎闪瞎了游洲的眼睛。逐渐黯淡的屏幕倒映出游洲略显愕然的面容,他的眉心跳动两下,费了好大劲才回忆起对面这个人在说哪件事。 其实从现实角度,游洲只认为对方讲的故事更像是某种爱情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现在好了,他不仅怀疑对面经历的真实性,更是开始质疑“就爱喝粥”和那个万人迷小0的年龄了。 说实话,如果世界上的爱情关系都能这样简单,恐怕自己当初也不会选择去考那个证书。 游洲挑了下眉,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咨询师:恭喜你啊,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心意相通这么巧合的事情,从业这么多年,我也是闻所未闻。 就爱喝粥:谢谢,其实一开始我也是不敢相信的。 就爱喝粥:当然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疏导和开解,最终让我下定决心坦白自己的心意。如果有时间的话,还希望能请您出来吃个饭。 咨询师:客气了。【玫瑰】【微笑】 就爱喝粥:不过我最近还有一个事情想咨询您。 就爱喝粥:我太太最近似乎碰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我知道他可能不想让我担心,毕竟他之前也亲自处理过这种事情。 就爱喝粥:但是担心还是难以避免的,而且我太太的性格有点内向,一般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主动和我谈起这件事。 咨询师:是哪方面的事情呢?工作上的吗? 就爱喝粥:唉,不是,其实我也没什么头绪。只能一点一点去打探了,看看我暗地里能帮上什么忙。 对面暂时没了回音,时川顿觉无聊,索性吹起口哨试图吸引旁边串串的注意力。只不过小狗没吸引过来,反而是隔壁的房间内传出了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大堆东西一齐被甩在了地上。 时川刚一听见声音就瞬间感觉不妙起来,他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飞奔进隔壁房间。果不其然,屋内一片狼藉,边上的串串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毛茸茸的前肢伏在地面上,看见主人进来时发出两声讨好的叫。 这个房间主要是用来承载时川的浪漫艺术细胞,大大小小的展示架上摆放着他从各地搜罗来的装饰品和古董等等。 这些东西一开始是摆放在客厅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游洲每次看到它们都会面露难色,长此以往,时川也自觉地把这些东西收到了老婆看不见的地方。 无聊的念头只在脑内闪过一秒,不过顷刻之间,串串就给时川找了桩大活干。 本来想训斥小狗的话也在因为看见眼巴巴的而回心转意了,时川只能发出一声长叹,自认倒霉后慢慢蹲下来收拾着零落在地面的若干摆件。 十几分钟后,腰酸背痛的时川终于把它们一个个按照原本的位置摆放了回去。 他刚准备抱着串串离开,却忽然用余光瞥见小狗的嘴中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古董受损事小,串串吃坏肚子事大,而游洲为此变得怏怏不乐的脸色更是比天还大的事。 时川当即大惊失色地喊出了那三个曾经无数次被小狗误会的字,“吐出来!” 串串抵死不从,一人一狗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终于在十分钟后,时川好说歹说劝着这位祖宗吐出了嘴里的东西。 光洁的前额布满细密汗珠,时川心酸地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甚至觉得上班都没有这么累。 摆件是个青铜小人,只不过小人的手臂已经被犬牙啃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了。 时川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串串和手里的摆件,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先给串串漱漱口,再找东西把它弄干净。 只可惜小狗根本不明白漱口的含义,还以为时川要跟它玩水,乐得不行,尾巴毫不留情一甩就兜头扬了主人一脸水。 等忙完这一切时,时川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他已经无暇再给擦脸了,只能顺手把摆件扔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倒在椅子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下一秒,他瞬间从椅子上高高弹起。 忘了对面还有一个婚姻咨询师等着自己呢! 他飞快点开和对方的对话框,索性咨询师似乎也去忙着和别人联系了,虽然头像还亮着,但顶部信息栏却显示他正在接受别人的咨询。 时川长出一口气,还是礼貌地敲了行字发过去。 就爱喝粥:不好意思,刚才家里突然有点事,走开了一会儿【微笑】。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时川正好想起拿出条软布好好擦拭一下那个可怜的青铜的小人。而在手指接触上摆件的一瞬间,时川忽然愣住了。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摆件如此的眼熟呢?就像......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电脑上忽然传来了对面发来消息的提示音,时川下意识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屏幕。 咨询师:没关系的,刚好有另一个人过来咨询问题,并没有耽误我的时间。 时川讷讷地盯着消息框,好半天却没想出来自己应该回复些什么。运转得飞速的大脑渐渐放缓速度,然后时川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个咨询师的头像竟然和放在自己手边的那个青铜小人一模一样。 第90章 巨大的震惊感在那瞬间涌上时川的心头,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将摆件递到自己的眼前,片刻后,他又将小人举起和屏幕上的头像并排贴在一起,试图在二者身上找到些不一样的地方。 但不知道是因为头像上的图片太过模糊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时川比对了将近三分钟,却还是觉得这两者别无二致。 强而有力的心跳渐渐在耳边放大,时川强压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在键盘下打下这样一行字—— “您好,我觉得您的头像很特殊,可以问问这张照片出自哪里吗?” 咨询师:这个啊,这是我家人买的一个摆件,我看着挺有意思的,所以拍下来当成头像了。 这句话一发出来,时川再次在电脑前发了好久的呆。 他拍下来的时候,那个古董经纪人曾经拍着胸脯对他保证这是什么秦朝的工艺,世界上绝无仅有,无论放眼何处都根本找不出个第二个一模一样的。 就爱喝粥:是吗?太巧了,我本人正好也对文物挺感兴趣的,可以问问您这个摆件是具体什么时候的吗? 咨询师:当然,其实这个摆件值不了几个钱,只不过家里人买的时候被忽悠上当了,一直当它是秦朝的东西,我看他那么喜欢也不好说什么,免得他知道真相后气得大哭大闹。 咨询师:老婆嘛,性格就是娇了点。 时川:....... 如果说刚才他还笃定这亿分之一的概率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此刻他却又没这么信服了。加上回想到第一次交谈时咨询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也是攻方的样子,时川的眼底罕见地浮现出了茫然。 到底是他疑心病太重还是游洲的身上具有某种他不知道的第二人格? 时川愣了几秒,最后决定在彻底下结论前最后仔细地再看一遍,于是顺手点开了咨询师的头像大图。 没想到鼠标出了错,大图没看见,反而是历史头像跳了出来。 然后,在历史头像出现的一瞬间,时川受到了今天的第二重刺激。 那是一个清晰分明,分毫毕现,甚至时川上周还在“玉六珍”见过的,拿在手里把玩的—— 小玉壶。 第76章 彰往考来(一) 暮色渐沉,东边的地平线上跳动着不断增长的光潮,晚霞的光线一路向着南方延申,莫名给人带来一种舒心的感觉。 时川静静地坐在车内,透过挡风玻璃眺望着远处那块上了年头的模糊牌匾。 明明距离上次到来不过几周时间,但再度来到这里的时川心境却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微风将胡同深处嘈杂吵闹的声音一并送到时川的耳边,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孤寂。 几分钟过去了,那双黑眸还在兀自凝视着前方。 时川的心中已早有预感,再度踏进“玉六珍”的门,他将会重新了解游洲的过去,一如当年莱诺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摞照片。 他在心中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然后理理领带,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在时川走向店铺的一瞬间,路侧街灯忽而一盏盏接连亮起。华灯渐次初上,最终连成一道彩虹。 玉六珍似乎刚做成一笔生意,卯一丁正没眉开眼笑地把上一位客人送出店外。 但一转头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川,脸上的喜悦之心瞬间降了八个调。 “您来了?”老头的表情既警惕又不情愿,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恨不得隔着那身板正的西装给时川照出几个大洞来。 时川姿态摆得很低,同时把手中的礼品递到了卯一丁鼻子下面,“上次来得太匆忙了,今天特意抽时间再来拜访您,一点心意,还请您千万不要拒绝我。” 卯一丁看着时川这么彬彬有礼的模样,心里反而变得不自在起来。这哪像是来看什么玉雕师傅的态度啊,反像是女婿第一次来上门拜见老丈人的样子。 他和游洲其实是一脉相传的吃软不吃硬的傲娇态度,本来想开口拒绝的话硬是被时川者一套连环招卡在了喉咙里,更遑论他用余光看见了袋子里红彤彤的包装一角,看样子像是自己一直都舍不得买的白酒。 于是本就不坚定的心智瞬间更加动摇。 他皱眉打量时川片刻,然后才皱眉冷哼一声,故意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行了,进来吧。” 时川颔首温和一笑,然后默默地跟在了卯一丁的身后来到了店铺内。 东西是收了,但卯一丁心中还是信不过这个便宜女婿,否则他上次也不会那么着急地在时川离开后,给游洲打电话告诉对方这件事。 于是此时此刻,卯一丁再三在心中打定主意,时川一会儿无论问他关于陈述和的事还是关于游洲的事,他都绝对咬紧牙关不会开口。 虽然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在这个眼睛滴溜溜直转的狐狸崽子面前能有几分胜算,所以卯一丁一直悄悄用余光观察着时川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给自己来个什么出其不意。 只是没想到,时川今天对那两个人名闭口不提,反而对自己前两天看过的那个玉壶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师傅,麻烦能再把那个玉壶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卯一丁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又飞速闭上,“上次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这是非卖品。” “我知道,但只是看一眼也不行吗?” 第91章 卯一丁很想问问时川怎么满肚子废话,但转念想到这个臭小子要是跑到游洲面前告状怎么办,于是只能将不爽都藏在心里,一边想着明天就把玉壶收到家里,一边不情愿地把东西交到了时川的手里。 “拿好喽。” 触感温润,时川甚至都不用拿出照片比对就可以确认这就是那天自己看到的头像。在心中吊了好几天的猜测终于得以落地,时川的心中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上次您告诉我,这是您的徒弟雕的?” 卯一丁不明所以地觑了他一眼,“嗯”了声表示回答。 “雕得真不错,”时川真心实意地发出了一句赞叹,然后问道:“这个小师傅现在还接活吗?我还有个小物件想麻烦他。” 虽然知道对面这个人话里有话,卯一丁却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挑衅,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师傅就在你眼前,你非要去找那个徒弟?” 时川脸上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扎心,“哦,我只是想着年轻人总是共同话题多嘛,沟通起来也方便一些。” 卯一丁气鼓鼓地盯了时川半晌,试图从他那张笑眯眯的脸上找出些讽刺自己的证据。其实说句不好听说的,也就是站在他对面的时川,但凡是什么其他客人,以卯一丁的暴脾气,就算是豁出去不做生意也要拼命和那人争个明白。 片刻后,他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不接活了,徒弟嫁人了,彻底金盆洗手了,哼,我们这个小庙根本容不下您这个大佛,您还是另谋高人吧!” 时川本来正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却差点被卯一丁的那句“徒弟嫁人了”逗得破了功。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就是拐走人家乖徒弟的人,当即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不作声了。 卯一丁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吭声了,还以为对方果真被自己的重话刺激到了。他一向嘴硬心软,看着时川的模样竟然还有点不得劲,于是没忍住咳嗽两声打探起来,“嗯,那什么,你先说说要做什么,我如果有时间的话......会考虑一下。” “真的,”时川脸上的惊喜之色不似作伪,他望向卯一丁的神情分外诚恳:“我爱人最近快过生日了,毕竟上次过生日我收到了他亲手雕给我的兔子玉佩,所以今年生日,我也想送他一个差不多的,当然,如果能让我也参与制作就更好了。” 瞬间想起那段糟心往事的卯一丁:“......” 卯一丁:“你给我滚出去。” 这个老师傅简直比自己想象得有意思多了,时川眨巴了两下眼睛,脸上表情分外无辜,心里其实已经快笑翻了。 只是没想到卯一定片刻后打电话叫过来了一个小学徒,然后亲自把时川带到了店铺后面的工作室,将人他押在机器面前。 时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老师傅低头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笑,“不是要亲手做个礼物吗?正好我今天就有时间,来,我亲自教你。” 时川没想到对方能答应得那么爽快,加上他从小动手能力就不强,当即感觉有些骑虎难下。 抬眼一看发现卯一丁正在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于是只能咬牙答应下 “好,那就......麻烦您了。” ————————— 没想打这个卯一丁的口风竟然能严到这种地步,浪费了一下午时间又是无功而返,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时川也在心里感觉有点泄气。 恰巧一辆黑色的车穿过小巷来到身边,身侧口袋震动两下,时川突然收到了保镖发来的电话。 今天晚上七点的时候游洲单独驱车前往学校,当时天色已经渐深,所以也就没人注意到有人悄悄在学校的停车场给游老师的车动了手脚。 幸好保镖按照时川的指令跟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才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只是意外三言两语可以概括完毕,对面接听电话的人却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哪里做的手脚?” “是在游老师的刹车片上,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再三检查过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片刻,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继续保护好他,最好不要让他发现。” “好的。” 放下手机后,时川心中最后一点轻松的念头也彻底被驱散。 月光透过灰蒙蒙的乌云在地面上投下苍白一瞥,两侧杂乱的树影不断晃动着,仿若散乱浮云。少顷,车窗被放下,两小团暗红色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两下,一亮又一亮。 银灰色的烟雾让时川的面容看起来格外幽远,他后仰靠在座椅上,心事重重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其实自从某次游洲提出后,他就很少再抽烟了,但某些极为心烦的情况除外,就比如现在。 他知道这个认识游洲的这个人危险,但他却未曾料到这个人能危险到这般地步。 上周他派梁成柏去给自己进一步调查这个陈述和的资料,没想到任凭他如何努力却也挖不出来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如果说陈述和的背后没有人在保着他,时川根本不相信。 而比这个要命的人物更让人心焦的是,他现在竟然盯着上了游洲。 第77章 彰往考来(二) 上次被人堂而皇之地跟踪的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层层担忧几乎覆顶般压在了时川的心头。他不是三头六臂,不可能时时刻刻去亲自保护游洲的周全,一旦出现丝毫疏忽,没有一个后果是时川能够承担得起的。 第92章 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尼古丁也解不开时川心中的乏,他甚至觉得那些烟雾根本没有呼出体外,而是盘旋在他的身体中,最后变成一块巨石,沉积在他的胸口。 就这么发了半天的呆,时川再度打开了手机。 刚才和保镖的通话记录还没来得及删掉,此刻再看到又让他的心脏狠狠收紧了下。 时川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就那么百无聊赖地随意滑动着桌面的图标,然后,他的手机停在了一个浅蓝色的图标上方。 几天前他刚知道原来这家婚姻咨询网站还可以在手机中的应用商店中下载软件,为了第一时间比对那两张照片,时川当即下载了一个到自己的手机上。 此时此刻,他鬼使神差地在上面登录了自己的账号,然后点开了和那个咨询师的聊天记录。 过往回忆伴随着一行行小字尽数浮现在时川的眼前,看得他想笑却又想哭。 就爱喝粥:“那你最后能和喜欢这么久的人结婚,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咨询师:“当然。” 夜色渐深,四周无云风尽息,八方凉气穿堂过。 手机被高高举起,时川仰面闭上眼睛,想象着对面的游洲是以什么心情打下那些话的。 “算不上青梅竹马,其实他根本不记得之前和我见过面,只有我自己记得而已。” “洲迥连沙静,川虚积溜明”,原来游洲选择放在主页的诗句是这个意思,原来那里悄悄藏着两人的名字。 或许命运从来都不那么对等,毕竟十多年间,时川对游洲的全部印象就只剩下了那一对湿润的眼眸,但于对方而言,为了让当年的那个背影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或许足足花上了十年时间。 更遑论在那些他根本无从知晓的若干曾经中,游洲也许已经为那轻描淡写的“得偿所愿”拼尽了全力。 而直至此时此刻,他也才读懂那年在展览会的包间内,游洲抬头看向他时的眼神。 彼时时川错把对方热切的眼神当成是他野心勃勃试图向上攀爬的最好证据,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是游洲这辈子从灵魂最隐蔽处向外倾泻的唯一一场暴雨。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时川再次对上游洲那双淡漠的眼珠时,心中祈求的却是某天自己能看到对方的眼睛里盛满独属于自己的温度。 但时川不清楚,在他垂首乞怜的千百次深夜中,游洲的每一声心跳其实都在回应着他的祈祷。 他早已无需为自己的心愿祈求神明,因为神明本就应他的心愿而生。 第78章 彰往考来(三) “小洲啊,你朋友前两天把东西邮到家里来了,有时间过来取一躺吧。” 清晨时分,刚起床的游洲收到了来自杨师娘的消息。他揉着眼睛愣怔了好几秒,然后才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什么。 自从上次婉拒一起吃饭的邀请之后,几天前“就爱喝粥”再度给他游洲来了消息,说是为表心意,打算给他送一件礼物,暂且当作他们新婚的伴手礼。 盛情之下实在难却,于是游洲同意了,并把卯师傅和杨师娘住处的地址留给了对方。 正当他已经渐渐忘却了这件事的时候,杨师娘忽然发来消息告诉游洲,那个“朋友”邮寄的东西到了。虽然按照原计划他也是要去师娘家拜访的,何况游洲也实在有些好奇对方送来的礼物会是什么,于是在简单用过早餐之后,他迅速驱车赶往师傅家。 早秋微凉,和煦的日光穿过树丛中的间隙,在地面落下细碎的光斑。清瘦人影自林间缓步前行,最后停在了小院的后门。 游洲熟稔地拿出钥匙打开门,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客厅内的女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搓手期待地看向门外的方向。 “师娘,”游洲含笑看着杨师娘,同时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递给她:“好久没来看您了,最近过的还好吗?” “你这孩子这么生分做什么?”杨师娘嗔怪了一声,然后招呼着他坐在屋内的沙发上,下巴朝着不远处的东西扬了扬:“喏,那就是你朋友的寄来的礼物,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挺轻的一个小盒子。” 游洲眨眨眼睛,起身把茶几旁边的小纸盒子拽到自己面前。可以看得出来包装它的人的确很用心,封印的胶带边缘整齐,拆开内部还摆着一张卡片。 只是卡片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龙飞凤舞却并不显得太乱,游洲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盒子底部则静静躺着一卷用丝带系好的宣纸,背面隐隐透着痕迹,看这样子像是长幅的画卷。 游洲挑了下眉,然后打开了手中的画。 这是副山山水画,笔锋浓淡适宜,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略显青涩,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作画的人还是很用心的。 唯一奇怪的一点是—— 这副画看起来也很眼熟,但与刚才相似的字迹又太一样。 思忖间杨师娘也凑了过来,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眯起,“这就是你朋友送你的画吗?他是做什么的,画家吗?” 游洲微微蹙眉,盯着画轴左下角的小红章出神。片刻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垂下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游洲意识到这种熟悉究竟来自于何处了,这分明是当初下课之后那个学生送给他的! 第93章 如果是一般的礼物恐怕他都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但游洲分明记得当初时川就站在两人的身边,表情讥诮,声调阴阳怪气,三言两语就把纯情男大学生说得面红耳赤,含泪夺门而出。 而正宫在耀武扬威之后犹不满足,甚至直接把那副画从游洲的手中要了过来,美其名曰要装扮自己的办公室。 画卷本身平平无奇,而凭游洲对时川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会把情敌的画随便卖出手的人。琥珀色的瞳孔渐渐下移落在面前的画卷上,游洲的心中倏尔浮现出一个诡异而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 时川今天难得清闲,既不用和董事会那帮老狐狸勾心斗角,也不用殚精竭虑地到处谈判,这就导致当梁成柏走过来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时川的态度难得宽容和温和。 甚至在工作结束之后,他还破天荒地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梁秘书。 几天前他和游洲回忆起了两人结婚之初针锋相对的事情,在忍俊不禁过后,游洲忍不住随口感叹了一句作为社畜的梁成柏还真是挺不容易。 时川随后也想起了当初两人不和时,梁秘书努力从中周旋的场景。于是资本家的恻隐之心难得发作,他在周一上班时说起了要给梁成柏加薪的提议。 “怎么样,你觉得呢?” 小梁秘书没想到冷血上司竟然也有心软的那一天,泪眼汪汪,感激得几乎说不出话。 “谢谢时总,真是太感谢您了。” 时川微微一笑,心情很好地用笔杆末端敲了敲桌面,“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很称职,不仅能力突出,人也很细心。” “这些年你的工作我也看在眼里,比如放在车上的胃药,或者说” “虽然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但我觉得这也很值得肯定。” 时川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真诚,但一语话毕,他却发现梁成柏脸上的感激神色渐渐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更像是一种......愧疚? “时总,我真的很感谢您的提拔,”他听见自己的秘书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明显气场不足的声音说道:“但是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听到这个始料未及的答案,时川挑起的俊朗眉梢定格在脸上,表情有点诧异。他分明记得上次自酒吧回来的次日早晨,自己因为胃病发作差点折在车里,好在车里找到的胃药救了他一命。当天的跑车并不是时川常开的那辆,这也导致他在车中找到药的时候惊喜又诧异,本能地以为是自己的梁秘书考虑周全的结果。 没想到对方竟然全然否定了。 “什么意思?” 梁秘书很是为难地看了眼老板,“就是您说的那些事情......其实都不是我做的。” 晃动的笔尖停下了,“那是谁?” “呃,都是游老师做的。” 第79章 彰往考来(四) 今日晚风微凉,时川刻意在长风衣外面多戴了一条墨绿色的围巾,更显得他眉眼乌黑,面目轮廓深邃。 “还行,”时川慢慢动手解开围巾,将它一齐环在两人的脖颈上,然后凑近贴上游洲柔软的面颊:“就是有点想你。” 游洲慢慢地笑了,然后捏住了时川的鼻子,“油嘴滑舌。” “怎么就油嘴滑舌了呢,”时川听到老婆的评价也不恼,只是拿过沙发上的毯子把游洲浑身上下盖得严严实实,再凑近把他手中的书拿了过来:“这么晚还不睡觉——我看看是什么书这么有意思。” 封面上写着一串专业术语,看样子很像是某种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书籍。时川盯着书名看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你失眠吗?” 游洲再次被时川逗笑,他把书重新翻回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指着自己的笔记解释道:“一点也不枯燥,这本书很有意思的,主要分析现代社会的成瘾因素。你看——” 时川先是瞥了眼游洲灯光下格外柔和的侧脸,然后才缓缓将目光移到那行工整清晰的小字上,“神经科学领域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就是大脑中处理快乐和痛苦的区域是相同的,并且大脑会努力维持快乐和痛苦的平衡。每当这个天平向一侧倾斜时,大脑就会在另外一侧施加压力,竭力恢复平衡,神经科学家称之为‘内稳态’。” “哈欠——”时川缓缓张大嘴,剑眉之下睡眼惺忪,泪汪汪的眼睛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你的字挺好看的。” 游洲爱怜地抚摸了下时川的侧脸,然后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本书真的挺有借鉴意义的。比如说,你知道‘多巴胺’这个概念吧?” 人前商业精英,人后懵懂学徒的时川茫然地点点头。 “多巴胺是一种与愉悦感和奖赏机制有关的神经递质,当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脑会释放出少量多巴胺,让我们感受到愉悦,”游洲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盯着面前人的眼睛继续说道:“比如在你的努力下时氏集团股价上涨,或者更简单点,你又从古董贩子手里淘到了什么老物件。” 在游洲揶揄的注视下,时川默默摇摇头,安静反驳道:“但是我觉得这些多巴胺,都比不上我和你见面时产生的十分之一。” 直球来得突如其来,本意是普及知识的游洲就这么被撩红了脸。 “我可以听听你的吗?”偏偏对面的时川不依不饶,打蛇随棍上地追问道:“什么事情会让你觉得很愉悦?” 第94章 游洲盯着他亮如寒星的两点瞳孔,学着时川的语气煞有其事地回答道:“我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什么?” “当我发现自己暗恋十年的人也喜欢我的时候,那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两人在沉默间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风,有那么一瞬间,时川很想狠狠拥抱游洲,一直把对方揉进自己的五脏六腑。 事实上他也是那么做的。 时川蓦然伸臂将游洲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清瘦的脊柱和柔韧的腰线。时川把头埋在老婆的颈窝之中,偷偷闻着他身上浅淡而好闻的香气,一直到感觉游洲心脏跃动的频率越发激烈才放开手。 而在把人松开的下一秒,他听见游洲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响起,“现在看来它要往后退一退了。” “我最喜欢的应该是你给我的这个拥抱。” “我也是,”时川勾唇笑了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哄睡似地把老婆抱在怀里,凑过去继续看他手里那本书:“我突然来了点兴趣,继续讲,我看看还有什么新鲜东西。” “好,”游洲靠在他的胸膛上,像教小孩子识字那样慢慢读着接下来的内容:“当多巴胺释放之后,大脑会相应减少被刺激的多巴胺受体的数量,从而导致快乐-痛苦的天平向痛苦断倾斜,以恢复平衡。所以我们常常会在快乐过后产生宿醉感或者失落感。” “这倒是有点道理。” “倘若等待足够长的时间,这种感觉就会消失,然后我们会重新回归中立的状态。然而,人类天生渴望对抗这种感觉,所以我们会再次回到那个快乐源泉的怀抱,比如某些成瘾性物质。” “虽然我们现在越来越容易获得那些让人快乐的东西,但是客观来说,我们是比过去更加痛苦的,”游洲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行小字思考了两秒,然后继续说道:“这和边际递减很类似,单一因素长时间高频率刺激会降低应激性,只有不断加强刺激才能维持同一情绪水平。” 在这一点上,时川是个聪明学生,他顺着老婆的思路点点头,然后反问道:“然后呢?” 话音落下,他看见游洲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然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 “我们?” 时川下意识愣了一下,旺盛的求生欲让他本能觉得游洲对两人这段关系不满意,就连这句话本身也幻化成了某种极具暗示意义的内容。 想清楚的那刻,时川被这个可能性愣在了原地。 可是我不久前刚刚求婚啊........ “时先生,采访您一下,”愣神间,游洲将手指收紧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假装是话筒递到了时川的面前:“请问‘咨询师和患者’play玩得还算开心吗?” 喉结滚动两下,时川心猿意马地伸出手,在游洲柔软的侧脸上捏了捏,然后装傻充愣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个朋友发来的礼物,”游洲停顿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时川:“确切来说,是他的新婚礼物。” “可是我分明记得第一个收到这个礼物的人明明是我,然后在某人的执意要求下,我将它转赠给了别人。可是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里,对此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就爱喝粥’?” 时川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忍不住当场嗤笑出声。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他用高挺的鼻尖在老婆的侧脸上蹭了蹭,继而轻声说道:“只是觉得比较意外,我既没想到对面的人会是你,也没想到你这么快能反应过来。” 游洲回想起自己当初对那个万人迷小0的若干猜测,后知后觉变得羞赧起来。 “真是服了你了,”他又好笑又无语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如果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在网上说话,说不定我早就认出来你了。” “我儿哪知道啊?” 时川扁扁嘴,表情看上去有些委屈,“我早知道你厉害,可是谁能想到你还有什么婚姻咨询师的证书啊?” 游洲难得地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坦白道:“因为......我在结婚之前其实有点焦虑,呃,为了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去考了一个证书。” “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决定。”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本来有点心疼,听到末尾几个字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结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焦虑其实是多余的,”浅色瞳孔在咫尺远近的距离闪闪发光:“你和教材中描述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爱人的夸赞来得突如其来,以致于时川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就听见老婆不紧不慢地问出了下一句话。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来咨询呢?”游洲慢悠悠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对咱们的婚姻关系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游洲的面容向来冷淡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当他这样斜眼睥睨别人时候反而别有风情,让时川很想捏住下巴凑近吻他一下,然后观察游洲脸上的表情波动。 房间内的温度并不高,可是时川却觉得的面颊正在随着游洲的注视而逐渐变热。心思微微一动,他在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中回答道:“不,其实那些问题不是我的心里话。” 第95章 “知道我想当面向咨询师请教的问题是什么吗?” “在第一次见到你上课时的样子之后,我做了一种怪梦,”时川微微歪头,表情随着接下来的话而逐渐兴奋,甚至还满怀期待地舔了下唇角:“我梦见你还穿着白天时的那套西装,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阶梯教室里没有别人,我慢慢走到你身边,把你压在了.......” 游洲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捂住了时川压根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嘴巴,半晌后,他红着脸喟叹一声:“问题不错,但是你的账号一定会被封禁。” 虽然在物理意义上被禁了言,但时川战栗的神经却就此敏感起来,他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对方温热的掌心,一点一点将自己濡湿的温度留在游洲的身上。 男人几乎要把自己拆骨入腹的眼神很快让游洲难以招架,他回避开对方的目光,松开手,同时讷讷问道:“刚才的梦其实是假的,对吧?” “没错,”时川的手上倏尔发力,下一秒颠倒位置将游洲压在了沙发上。天旋地转间,游洲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响起:“在我的梦里,你不是穿着西装——” “而是只穿着一条领带。” 第80章 彰往考来(五) 安静让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当时川从这种怔忪的状态中脱身时,车内的指针显示已经快到十点了。 本以为上周和游洲坦白彼此掉马的事情之后,对方便会完完整整地把有关陈述和的过往告诉自己,没想到几次旁敲侧击之后游洲依旧守口如瓶。 时川不愿让自己潜滋暗长的掌控欲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准备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可是没想到几次调查下来,陈述和却仍在暗中紧盯着游洲,蠢蠢欲动,甚至隐隐有再次出手的计划。 老婆仿佛对此浑然不觉,可时川自知道游洲的过往之后便不愿再让游洲卷入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他几次三番地找上了卯一丁,但甚至就在今天的不久前,时川再度从这个固执的老头子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百般尝试均是无果,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心跳声在密闭的空间内逐渐放大,时川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缓缓打开车门,走下车,抬起头凝视着院子的方向。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却在他的眼中幻化为透亮的虚空,他深呼吸了一下,摆出了个助跑的姿势,然后用手撑住墙头一个俯冲杀进了院子里。 卯一丁今天忙着应付时川这个笑面虎也累得够呛,此时好不容易就着点热水泡完了脚,正端着洗脚水走在院子中央呢,突然看见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就这么直直地冲了自己的面前。 天色本就昏暗,加上那个对面那个人又快出了残影,卯一丁本能地以为是抢劫了闯进来了,吓得当场把水盆摔在了地上,口中当即惊呼出声:“杀人啦!抢救啦!快报......唔!” 时川和卯一丁之间距离几乎都都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也被对方这扯着嗓子大声呼叫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本能让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了对方的嘴,同时尽自己所能睁大眼睛,试图以最真诚的眼神打动对方,“卯师傅,您冷静一下,是我,时川。” 手一松开,卯一丁终于得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人。 “是你,”他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人,同时愤怒地用食指朝着对方虚空一点:“是你小子。” 时川也知道自己今天这顿操作算是把卯一丁给得罪狠了,但他究竟意难平,所以只能垂首站在一旁,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臭骂。 只是预期之内的叱骂却未如期降临在头上,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忽然打着哈欠拉开了门,看到院子杵着的两人一盆后登时愣住了,然后奇道:“大晚上的鬼哭狼嚎个什么劲啊......哎,孩子,你是谁啊?” 杨师娘身上的温柔气质和丈夫截然相反,时川看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眼眶和心头都是一软。白天被卯一丁为难的委屈悄悄放大,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她说道:“这么晚打扰二老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有急事想来问问您二位,是不得已在这么做的。” 时川顶着女人探寻的目光站在院子中央,忍不住悄悄红了面皮。 其实他早就从卯一丁对游洲刻意维护的态度之间隐隐约约猜到了几人之间的关系,这也导致时川并不介意老头子对待自己的糟糕态度。 只是在第一次正式面见游洲重要的家人时,自己不应该这么尴尬的。 时川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又多狼狈,毕竟他虽然叛逆,但在上学时还是个遵守校规的标准好学生,翻墙逃课之类的事情一概并不熟练。 因此刚才翻墙的时候,时川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裤腿被铁丝钩住发出一声脆响,加上顶着一头乱发半夜私闯民宅,他生怕给杨师娘留下不好的印象,心里简直要多懊恼有多懊恼。 没想到杨师娘要比他预期的要冷静不少,她面色沉静如水,默然打量时川片刻,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你是小时吧。” 时川错愕了一瞬,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素未谋面的女人。 看着他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孩子气,杨师娘的眼角浮现出一丝笑纹,很浅,稍纵即逝。 第96章 “你就是和我们家小洲结婚的时川吧,真好,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说着,她像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时川身上单薄的西装,“晚上这么凉,冻坏了怎么办,进来说吧。” 卯一丁在后面气得捶胸顿足,奈何老婆才是这个家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踢一脚水盆出气,然后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屋内。 屋内不大,家具也是上个世界的简朴风格,但在暖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却莫名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时川不着痕迹地在家里扫了一圈,然后意外发现屋子里最亮的地方放着一张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书桌,上面还摆着几本高中的辅导资料。 他下意识想到游洲当年可能就坐在这上面学习过,心口登时就是一软,下意识摸了摸那张上了年头的桌子。 杨师娘注意到时川的小动作,笑了下,然后领着他在硬邦邦的沙发上坐下,沏了杯茶水,然后才温和开口:“小时,你刚才说找我们两个有事,现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卯一丁还念着自己刚才被时川吓得跌了面子的事情,花白头发颤了颤,忍不住很幼稚地抢白道:“他能有什么事?哼,白天就来刻意套近乎,我都看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杨师娘笑眯眯转过脸,然后在看向丈夫的一瞬间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你闭嘴。” 面对这一幕,时川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然后说道:“我今天过来是想向您打探一个人。” 杨师娘秀眉微挑,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我想问问......您听说过陈述和这个人吗?” 这话一说出口,杨师娘原本还算温和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卯一丁瞥了眼时川,满脸写着“你看我说什么吧”。 三人在不大的客厅中沉默相对良久,然后杨师娘抬头叹了口气,望向时川的眼神中既有不解也有无奈,“孩子,你为什么非要打听这个人呢?” 卯一丁面色铁青地别过头,像是仅仅听到这三个字就会脏了自己的耳朵。 面对这样的眼神,时川第一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思忖片刻,他还是说出了本来想一直瞒着两个人的话。 “其实通过这几天的拜访我也能看出来,无论是您还是卯师傅都不愿意提起过去的这个人。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更何况于公,我不该一直向您二人盘问这段过往;于私,你们是游洲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我也不愿意为了这个人来给您和卯师傅添堵。” 杨师娘的脸色缓和不少,时川在卯一丁的一声冷哼中继续开口:“但是今天,我实在有一个不得不来麻烦您二位的理由。” “几周前,有人在游洲的刹车片上动了手脚,虽然我派去的人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但我担心这只是个开始,并且这件事和陈述和有着直接的关系。” “我其实对这个人早有怀疑,但他背后的势力比我想的还要强大。说实话我不是没调查过这个人,可是结果一无所获。现在看来,也许他今天能在游洲的刹车片上动手脚,明天就敢在街上直接绑架他。” “我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就职,所以希望您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他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以及他是怎么盯上游洲的。” 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时川倏尔抬眼望向自己面前的卯一丁,眼神在昏黄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因为我不能承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哪怕是万分之一。” 第81章 彰往考来(六) 话音落下,时川没等到两人的回复,却突然听到自己的身侧传来一声巨响。 悚然望去,才发现卯一丁一拳捶在桌面,旁边的茶杯随之摔下变得四分五裂。 “畜生!”卯一丁浑身上下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他背手起身,在屋子里开始转起圈,同时口中喃喃自语道:“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这个混蛋,竟然还敢回来!” 不断在脑海中上涌的往事让他变得口齿不清,甚至忘记了此刻还有时川这个外人在现场,差点抄起自己放在旁边的坎肩就要冲出门外,“他人在哪儿?我现在久过去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做那些下九流的龌龊勾当!” 杨师娘看见他的样子终于坐不住了,又气又心疼地站起身,同时示意时川一起把他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再轻车熟路地往自己丈夫的嘴里喂了把降压药。 时川默默地将两人的反应尽数看在了眼里,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酸楚。 片刻后,卯一丁终于在椅子上冷静下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时川。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卯一丁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真有这个把握帮他解决这件事?” 时川抬眉对上他的眼睛,“我会尽全部努力。”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杨师娘转脸看向时川,“好,小时,那我问你,你对游洲之前经历过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顷刻间时川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过往记忆,从储物室里不见天日的五斗橱到那天被保镖拿到自己面前的录音,心脏闷闷一紧,谨慎起见,他答道:“知道一些。” 杨师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到客厅里面的那个书桌,像是因为回忆起了往事,目光变得格外悲悯而幽远,“我们家小洲啊,实在是个苦命孩子。” 第97章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第一次出现这里的场景,”杨师娘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脸看向卯一丁:“你还记得那天吗?” “当然记得了,”卯一丁悠悠答道:“我还记得那天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十月份的时候,小洲他爸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时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瞬,立即追问道:“当时发生什么了?” 杨师娘慈祥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讥讽的神情,“还能发生什么,没本事的男人除了知道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还会做什么?” ———————————————— 游洲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那天,但他的心却一遍又一遍地逼迫着他重复着。 其实在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游洲看见性情大变的父亲,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夹杂着愧疚和同情的复杂情绪。在这种情绪的牵引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常常不敢和父亲那双尝尝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对视。 长此以往,游父的控制欲因为儿子无缘由的听话而滋生,又因为他的顺从而迅速蔓延膨胀,而渐渐的,他开始逐渐熟悉通过折磨游洲来满足自己那点浅薄可笑的自尊心。每每当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便是游父的控制欲达到顶峰的时刻,同时也是他最忘乎所以的时刻。 看着儿子那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容,游父止不住联想起那个曾经背叛自己的女人,仿佛通过折磨游洲就会抚平她离家出走带来的创伤。 经年累月的酒精逐渐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也渐渐将他为数不多的责任心消磨殆尽。几个月下来,祖传的玉器店也快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走投无路之下,游父选择铤而走险倒腾起了假货。 游洲在知晓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曾经鼓起勇气劝诫过他,但招来的结果一如往昔。 可惜彼时游父还不知道,越是像他这样把面子看得高于一切的人,眼中才更加容不得沙子;同样,越是对自己身份敏感的人,也更加容易邪火上窜。 终于在某天,一个发现自己买到假货的客人阴沉着脸找上了门,而已经烂醉如泥的游父不仅不承认,反而径直坐在地上撒起了泼。几番纠缠下,客人终于彻底生气了,忍不住拿出当年的事情来讥讽他。 旁边的发现事态不对的帮工急忙上前拉开两人,但为时已晚,等他撕开打斗的两人时,游父的手已经被人拿旁边的刀子捅了一个对穿。 虽然事后被紧急送到了医院,但他再也不能拿起刻刀了,同样,他也再也没有资格继续经营“玉六珍”了。 “几个月之后,我出钱盘下了这家店,”卯一丁对着茶杯口的热气呵了呵,忽然冷笑一声:“我搬进来的时候,还有个邻居在旁边说风凉话,说什么这地方风水有问题,谁是冤大头谁才会来这里做买卖。” 杨师娘在这件事上和丈夫保持着相同的意见,“一派胡言,我记得他儿子到现在连工作都没找到呢,我们家小洲都已经成了大学老师了,哼,谁门前风水不好还不一定呢!” 两人回忆起往事便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伴着嘴,时川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殊不知,只有沉默才能掩饰他此刻的心情。 “那.......他被赶出家门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唉,就是这件事导致的,”卯一丁微微摇了摇那颗灰白色的脑袋,表情分外哀戚:“其实要真正说起来的话,我也不好。如果早知道转让这个店铺能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我或许也不会那么急着开张了。” —————— 在唯一的家当也被转让出手后,游父变得愈发酗酒,体内的暴虐因子也达到了顶峰。 游洲一开始体谅他的不容易,所以在强撑着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地遵循着父亲的心意。但或许是那场发生在学校的霸凌事件,又或许是唯一的亲人对此的漠然态度,游洲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他厌倦自己无论在家中还是在学校都挺不起来的脊柱,更厌倦每一寸落在他的箭头的如有实质的目光。 而当一次次地被恶意中伤后,这种厌倦最终变成了憎恶。 他固然觉得父亲可怜,但这种可怜的假象在表面上在收割着街坊邻居的同情心,暗底下却近乎偏执地植根在了游洲的伤口上,纵使他倾尽自己全部的尊严和体面也无以为继。 终于,当醉醺醺的游父闹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游洲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了。 面对着口齿不清地喊着要带自己去做亲子鉴定的父亲,游洲猛然掀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表情像山林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用不着做什么鉴定,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和你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一句话直接将醉鬼的怒火刺激到了顶点。 幸好学校的保安在游父彻底闹起来前挡在了游洲身前,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在打斗的过程中不小心被醉鬼打破了头。 而这件事也彻底成了父子二人关系步入僵局的导火索,清醒过来的游父第一时间对着街坊邻居宣布要和游洲断绝父子关系,并在第二天就找人来换了家里的锁,发誓不会让游洲踏入一步。 这是游洲人生中第二次从流言中知晓了自己被安排的命运,而他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天花光了自己打工赚来的钱,悄悄买了袋水果放在了学校的保安亭前。 第98章 第82章 彰往考来(七) 客厅内唯余沉默,三人尽已红了眼眶。 “后来.......后来,他实在没地方去,只能搬进了学校的宿舍,”杨师娘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撑着眼眶强忍着眼泪,忍了一会儿她终于没忍住,抬手抹了把泪水,声音也变得有点哽咽:“其实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都是我们很久之后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 “然后,就是在这个宿舍里,他碰见了陈述和。”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人能这么坏,”杨师娘虽然脸上泪痕未干,但声调已经浮现出了根本压抑不住的恨意。 她的双眼黯淡无光,僵坐着的身形仿佛一幅旧照片,“明明是他自己偷了钱,却诬陷到了小洲的身上。” ——————————————— 成年后的游洲曾经无数次以一种微微嘲讽的语气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和门犯冲,否则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人生中的厄运都是从一扇关闭的门的开始呢。 至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游洲绝对不会在那个傍晚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回到宿舍休息,这样他也不会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攥着一沓钱从别人床铺上起身的陈述和。 真正让人手足无措的场景反而是最容易解读的,游洲只是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便移开了眼睛。 两人都不笨,所以陈述和一下子就知道游洲已经猜到自己在做什么了,他下意识慌慌张张地把手藏到身后,手指微微颤抖。 他和游洲家里做的生意类似,而也正是因为这样,陈述和与游洲其实也算自幼相识,严格说起来,他也是游洲在这个学校里唯一还算熟识的人。 陈述和紧紧地盯着游洲脸上的表情,生怕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但和他想象的不同,那张面孔上什么都没出现。良久,陈述和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艰涩的声音回荡在宿舍内:“你都看见了?” 游洲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他叹了口气看向陈述和,“放回去。” 陈述和的身形当场僵硬,下一秒,他听到游洲对自己说:“如果你有困难,我可以借你钱,你需要多少?” 难堪的情绪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其实他家里并不穷,只是虚荣心作祟让他侥幸幻想着不谋而获。没想到这样的一幕反而被这个宿舍里最穷的游洲看见了,而对方的反应又是那样的云淡风轻,简直像是直接鞭笞着陈述和的自尊心。 他在原地尴尬地站了片刻在勉强挤出一句“不用了”,匆忙把钱扔回原位后便夺门而出。 游洲原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然而没想到几天后,那个本该对此浑然不觉的男生却叫嚷着自己丢了钱,而他丢失的钱又赫然出现在了游洲的床铺下。 班主任办公室里,几个受害者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他的所作所为,无数幸灾乐祸的目光顺着门缝争先恐后地挤进来,星星点点灼烧着游洲为数不多的尊严。 宿舍里根本没有监控,而那天出现在出入登记名单上的又一人,只有面对这样的指控,游洲简直百口莫辩。 而在一片混乱中,他唯独冷静地看向了站在自己对面的陈述和,后者像是难以承受他的目光,有些畏缩地回过了头。 愤怒和委屈前所未有地涌上心头,在一刻,游洲仿佛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声调清晰而坚定:“钱不是我偷的。”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发出了声音,但他不知道自己站在一片真空区域,既不会有人向这里投来目光,这里的声音也不被允许传到别人的耳朵中。 当时的班主任只觉得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屑于插手,所以只是简单批评游洲两句,和稀泥式地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而从办公室走回教师的那段路,是游洲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走廊里是罕见得安静,似乎压根没人知道这件事,可当游洲经过他们的时候,人群又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议论声。 游洲明明背对着他们,却能清清楚楚得感知到这些人的眼睛在笑,他们笑得悄无声息又肆无忌惮,甚至可以无视距离,死死地追着游洲挺直的脊柱咬上一截。 其实面对这样的场景,游洲早已变得麻木,反而觉得这些人有一种荒谬的可笑。 但校园里也和其他地方不同,当那天下晚自习后,游洲盯着自己面前那扇被换了锁的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他一下一下用力敲着那块薄薄的木板,只是无人前来为他开门。四人宿舍里面传出三个人的嬉笑声音,走廊里吵吵闹闹,却无人在游洲身边驻足,停下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游洲知道换锁这件事如果没有宿管的授意根本不可能,但几番尝试,无论宿管还是班主任的电话都无人接通。 夜色渐深,落锁的房门漆黑而空洞,游洲消瘦伶仃的身影逐渐僵硬。上次被人堵在卫生间内欺凌的绝望回忆再度涌上心头,而比起门外的霜雪,空荡的长廊反而更让他恐惧,生怕某个拐角会再度冒出几个人,抓着游洲的领口把他拖拽到漆黑的角落。 于是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推门离开了宿舍楼。 门外暮色晦暗,大片的湿雪绕着路灯懒洋洋地飘飞着,屋外并不很冷,只是游洲的手指有些微微发僵。 在走到一片房檐下,游洲放下书包坐下来,寒辉闪烁的玻璃映出他的背影,而直到看见悬挂在路两侧的装饰苹果发出的水晶般的光泽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今天是平安夜。 第99章 但今天不是游洲的平安夜。 夜色中里空无一人,但更像站满了人。裹挟着雪粒和雨点的寒风拂过面颊,游洲轻轻把它们揩去。 罡风浩荡,他四顾茫茫。 第83章 罅隙渐生(一) 纵使游洲再冷静也只有十多岁,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一时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暗自在心中期盼能有一个忘记落锁的教学楼可以让今夜的自己容身。 雪越下越大,眼前的景物尽是白茫茫一片,游洲盯着面前的雪景,逐渐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游洲突然感受到一道疾光照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本能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而还没等彻底反应过来,一个还带着体温的军大衣伴随着惊叫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妈呀,孩子,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呢?” 游洲勉强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然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那天因为帮助他而受了伤的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怔,保安也认出来了游洲,“是你?你不就是那天在我门前放了袋水果的孩子吗?快起来,别着凉了!” 他手忙脚乱地把满脸茫然的游洲从地面上拉起来,又替他拍掉肩头的雪。保安生怕游洲已经冻僵了,感觉把掌心搓热捂在他的颈侧,同时关切问道:“感觉怎么样?暖和点没有?” 游洲默默点头,然后低声说道:“谢谢您。” 保安把他身上的军大衣往上拢了拢,语气似有责怪:“你说你这孩子,这么晚不在宿舍里呆着,跑校园里干嘛?走,我送你回去。” 话毕,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时才发现那个执拗的男孩仍站在原地。 “他们不让我回去,”游洲低下头,瘦长的影子同旁边树木的垂影连成了一条直线:“家里也不让我回去,我没有地方能去。” 保安瞬间回想起那天来到校园门口闹事的男人,几句话他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大概,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走向游洲揽过他的肩头,“那你就先跟叔回去,正好我今晚值班,亭子里还有热水,怎么都不能让你自己在外面呆上一宿。” 游洲向上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然后忽然弯下腰对着面前的人鞠了一躬,“谢谢您。” 沉重的墨绿色棉衣几乎要把他的身形压弯,保安看着他突然做出的这个动作反而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起他,“你这孩子咋还这么客气呢?赶紧起来,别冻坏了!” 次日清早,班主任的办公室内是不输于昨日的热闹。 游洲没料到这个保安竟然这么热心肠,认定他被排挤后便急着要去找到游洲的班主任好好理论一下,任凭他怎么劝都拉不住。此刻他的心中既担忧又忐忑,他知道学校的保安工资微薄,倘若因为这件事导致对方丢掉工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学生自己昨天都没回去宿舍你不知道?还班主任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班主任脸上的肥肉气得颤了好几下,奈何对面的保安甚至已经不顾阻拦扬起了自己的拳头,他只能骂骂咧咧地找人叫来班里的那三个男生,打算当面问问这件事怎么回事。 三个男生刚一走进来,就被面前的高大保安甩了记轻蔑的眼刀。 他一看这三个学生就是孬货,畏畏缩缩眼珠子乱转,尤其不敢看向自己旁边的那个孩子,指不定在私下里做了多少心虚的事。 看到他们,班主任马上假模假式地责怪了起来,“怎么回事啊?陈述和,你说说你们为什么昨天要把游洲关在门外?” “我们也不想的,”几人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连声音都降下去不少:“但是我们害怕被他报复,何况、何况陈述和他......” “陈述和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的陈述和先是不着痕迹地瞪了眼那个把自己供出来的男生,然后从校服口袋中拿出几把刀,表情看上去格外瑟缩,“我在游洲的床下不小心找到了刀,我怕他、他要对我们动手......” 游洲听着这冠冕堂皇的“不小心”,第一次生出了怒极反笑的感觉。 “陈述和,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该多不小心才能找到这个,嗯,还是说其实你一直都在惦记着别人的私人物品?” 旁边的男生瞬间变得无比激动起来,“你这是污蔑,昨天就是因为陈述和告诉我,我才知道钱都被你偷了!” 游洲淡漠地看着他,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贼喊捉贼’吗?” “也对,”游洲仿佛生出了无尽勇气,用嘲讽的语调说道:“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你们现在做的,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男生气得呼吸都不稳了,像是当场被游洲戳到了痛脚,想也不想就开口攻击道:“我看那个贼就是你,你妈偷人,你偷钱,你们一家人都一样!” 谁也没料到这个学生都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除了游洲,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一变。 几秒的冷场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而在尴尬间,门口突然传来了清清楚楚的一声“啧”,随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说,吵架就吵架呗,硬要人身攻击也太没品了吧。” 游洲听着这个熟悉的音调,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朝着那个方向抬起头—— 第100章 时川正微微眯眼,抱臂看向这里。 他本来是要找胡老师送资料的,没想到胡老师没看见,反而目睹了办公室里的一场闹剧。 第84章 罅隙渐生(二) 时川本来是要找胡老师送资料的,没想到胡老师没看见,反而目睹了办公室里的一场闹剧,加上刚才恰好听完了几人的说辞,心里也对这件事的轮廓有了大概的掌握。 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多热心的人,但心底却对这种给说不过别人就要戳人痛处的行为颇为不齿。所以此刻他慢悠悠地走到了桌边,垂眼看向那几把放在班主任桌上的小刀。 只是扫了一眼,时川就差点笑出声来。 他微微勾起嘴角,看向那个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男生,“啧,同学我说你别太搞笑了。没见过小刻刀也就算了,你不会连水果刀都没见过吧?” “这种小刀,”时川用手指作势在那薄薄的刀刃上划了下,然后冷笑道:“我估计连你的厚脸皮都扎不破,你到底在害怕个什么劲啊?” 闻声,站在角落里的那几个男生纷纷抬起头恨恨地看了眼时川,陈述和苍白阴郁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他的嘴唇翕动两下,但对着少年那张脸,他最终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保安不清楚事情的走向,但却也大概察觉到此时的情况对游洲有利,于是赶紧趁热打铁怒视着几人,同时稍稍提高嗓门:“我说你们几个小孩儿差不多得了吧,人家都交了住寝的钱,你们凭什么这么霸道,故意换锁不让他回去?” 说完,保安又看向班主任,语气颇为不善,“你是当老师的,就不能想办法给调个寝室么?” “学校里的宿舍就那么几个,我上哪儿去给他找个空宿舍?”班主任嫌恶地瞪了眼面前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同时在嘴上小声嘀咕着:“钱不交几个,事还不少。” 办公室的门恰好在此刻再度被打开,夹着教案的胡老师匆匆走进。看见几人时她脸上表情一愣,然后用眼神向离自己最近的时川询问。 时川的两道剑眉从刚才开始便深深蹙紧,办公室内嘈杂尖锐的气氛让他感到深深不适,所以在那些人七嘴八舌抱怨着的时候,他本能抬眼望向角落中的那个安静男生,恰好对方也在此刻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时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小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熟悉的怜悯感自心头缓缓蒸腾升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曾经在某处见过这双眼睛。 几人据理力争的声音在不大的办公室内不断回荡着,引得周围的人愈发烦躁和头痛。于是没有多想,时川径直打断了他们的争辩,声音淡漠却清晰:“行了,你们不用推来推去了。我有一个单人宿舍,直接让给他。” 包括保安在内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住了口,甚至连旁边的游洲蓦然睁大眼睛,都对时川投以愕然一瞥。 “正好我也不住学校,宿舍只是挂在我的名下,所以让他去住吧,”他有些讥讽地在那几人的身上扫视一圈:“你们真应该对着镜子照照自己战战兢兢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们宿舍到底是谁不正常。” 一语话毕,办公室内全然寂静。遑论陈述和他们几个男生,就连刚才还脸红脖子粗的保安都反应了好半天,然后才粗声粗气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胡老师似乎是在场几人中最不意外的那一个,她率先反应过来,自然而然地走到游洲身边揽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转脸对着众人温声开口:“我觉得这样的处理也不错,刚好我有点东西要交,就直接带着这个孩子去宿舍负责人那里了。” 没等有人回应,她就已经牵起了游洲的胳膊,“同学,先和我走吧。” 解围来得突如其来却又猝不及防,一直到被胡老师带着从旁边几人身边经过时,他苍白削瘦的小脸都还是懵的。 但在路过时川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微小地停顿一下,然后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 第85章 罅隙渐生(三) “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那么生气,”卯一丁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眼下的乌青,然后疲倦地揉揉太阳穴,看向时川:“现在你能明白了吧?” 时川何止明白,他万分后悔自己那天在看见陈述和的时候只是和对方短暂对视一眼,而不是当场开车把他撞到高速公路下的海底。 而犹如疾风穿墙而过,无声的呼啸自耳边响起,时川也于此时明白了胡老师当时说的那句话背后的深意—— “其实你和小洲之间的缘分要比你想象得还要深。” 当年的随口一提早已被时川忘到脑后,他竟不知道,原来除去那次在卫生间里救下游洲外,他们还曾在这段交错的时空中对彼此投去一瞥。 “那他后来的手是怎么断的?” 像是回忆起什么荒谬的往事,卯一丁的表情看起来不似之前那样愤慨了,他只是盯着窗台上那盆凤尾竹的剪影叹息道:“自作自受。” “其实你不是都知道这个小子后来到‘玉六珍’来工作了吗?”卯一丁忽然抬起眼,目光中满是深意:“你以为是谁把他带过来的,我吗?” “哼,”他忽然笑了声,只是笑容分外讽刺:“我可没那么糊涂,欺负过自己孩子的人还往家领,但我也没想到,小洲还真不是那么好惹的。” 第101章 时川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错愕望向面前的老人,“您的意思是......?” 卯一丁对着他略一点头,“没错,是游洲。” “大概是五年前,我记得有一天下午这小子突然打电话问我店里还缺不缺帮手,我还以为他要介绍什么帮工给我,刚好那段时间我闪了腰不能久坐,所以没多想就同意他带人进来了。” “结果等约好见面的那一天,我差点被气得背过去,他竟然把那个陈述和带到了我面前!” “毕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所以吃饭的时候忍着没发作,但等那个陈述和刚走,我就忍不住问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名堂?” “你猜他怎么和我说?” 时川微微屏住呼吸,“他怎么说的?” “哼,”卯一丁嘴唇翕动两下,然后学着游洲的口气开口说道:“我知道您不待见他,但毕竟同学一场,何况他现在也找不到工作,正是困难的时候。您犯不着心烦,只需忍上他三个月就好,到时候我自会处理。” “我当时听完这番话简直云里雾里,但既然小洲对当年经历的事情只字不提,我又怎么忍心去揭孩子的伤疤呢?左右不过骂了他几句软柿子,这件事也就罢了。” 时川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剑眉压低几乎遮住黯淡的瞳孔,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话。 卯一丁把时川的反应看在了眼底,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竭力延长两人间的沉默,好给时川留给充足的消化时间。 片刻后,老人再度看向面前的英俊男人时,目光已不似之前那样抗拒,“我是真不知道游洲这孩子的胆子能这么大......中间发生的那些事,哎,不提也罢。反正等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小洲已经躺在了医院,而陈述和那小子早就跑没了影。”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孩子当时向我承诺的三个月一天不差。”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知道什么已经悄悄收紧了,时川低沉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他为什么会受伤?” 似乎是真的不愿回忆起那一段,卯一丁的眼神分外黯淡,“在陈述和来这里工作之前,游洲曾经瞒着我从一个不识货的人手里收了一件古董,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好透露,但实际上足足值这个价——” 他对着时川比了个手势,饶是后者见识过不少,也忍不住在看清的瞬间眉心一跳。 “我知道,小洲对金钱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苦口婆心劝过他好几次这个东西是个烫手山芋,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他是个闷葫芦,所以我当时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就这么忐忑地过了好几天,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去,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拨人,面色不善,全都是来找小洲的。” “他们开的价钱倒是不少,可惜我后来和小洲商量了一下,”卯一丁捋捋胡须,面上浮起一丝微妙笑意:“他告诉我自己不打算把东西出手,而是想联系一个自己认识的馆长,转交到博物馆去。” “这样我就放心了,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反复叮嘱小洲夜长梦多,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了,”卯一丁停顿片刻,然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出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了那头正在偷听墙角的耗子。然后没过几天,我就发现他攀上了小洲,两人总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嘀嘀咕咕。” “没错,最后就连我也注意到了,”杨师娘显然也想起了那段过往,她接着丈夫的话继续说:“不仅如此,我和老头子还发现,那个古董不仅没有被送走,反倒是小洲的工作室里面多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仿制品。”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杨师娘未说尽的话中推测出了当年的隐情。 “哼,”卯一丁到底没忍住率先打破沉默,他不屑地撇撇嘴:“骗骗那种被猪油蒙了心的白痴也就算了,骗他师傅我还早得很呐。再说了——” “连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都不了解,那我这老头子也算白活了。” 时川倏尔抬起眼,望向卯一丁,“如果您当时要是真的赌错了呢?” 卯一丁望向时川,目光坦坦荡荡,“那我们和这孩子之间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听到这话,后者沉默颔首,眼底折射出细碎灯光。半晌后,老人再度开口,声音迟缓:“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告诉小洲,他动手的那一天,我是知情的。” ———————————— 深夜寂静无声,偶尔自草丛中传出的蝉鸣放大了盛夏的闷热气息。湿热的云雾遮住了今夜的月光,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二楼的尽头亮起一盏昏暗灯泡。 卧室的纤薄木门遮挡不住里面琐碎的交谈声,片刻后,灯光倏尔熄灭,令人牙酸的木梯声渐渐响起,一个灰暗剪影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身后。 确认过陈述和已经下楼去发动车子之后,披着坎肩的卯一丁悄悄缩在门口处,目不转睛地从那点稀薄的光线中盯着游洲的一举一动。 狭窄的空隙将青年的身影拉得格外瘦长,他露出来的小半边白皙侧脸平静无波,睫毛稳稳垂下,瞳孔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柄老旧刻刀。 卯一丁对此再熟悉不过,那是游洲母亲曾经送给他的礼物,也是陈述和当初据理力争的缘由。 第102章 房间内一片安然,卯一丁静静看着那只握着刀柄的苍白手背一点点绷紧,淡青色血管愈发清晰,随后银光一闪,游洲用指尖转动了两下刻刀,然后蓦然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老人还以为自己偷看的行径被当场发觉,险些出声打断游洲。好在那一瞥淡漠而随意,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警觉。 卯一丁继续屏息凝视着游洲,然后看见他弯腰从床底抱出一个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即便清楚自己徒弟的为人,卯一丁还是因为担心游洲的安危彻夜未眠。猩红的火光在漆黑夜色中亮暗不定,到半夜两点时分,院子里石桌上摆着的烟灰缸已经落上了厚厚一层。 而当两点半的时候,刺耳的手机铃声划过院子里的寂静,卯一丁在接起电话后脸色骤变,来不及披上外套便匆匆赶往医院,然后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面无血色的游洲。 而直到游洲从昏迷中苏醒,他才知道这个徒弟究竟瞒着自己干了什么,也知道了陈述和来到“玉六珍”工作的全部始末。 什么同学情谊,什么找不到工作,全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但唯有走投无路才是真的。 自高中那次嫁祸于人的偷窃之后,陈述和就从中尝到了甜头,随之而来的是他越来越大的胆子和越来越难以满足的虚荣心。于是在成年之后,他经手“买卖”的金额一桩高过一桩,得罪的人也数不胜数。 他战战兢兢却也沾沾自喜,直到某天,陈述和发现自己踢上了铁板。 索性对方给当时涕泪横流的陈述和留了条活路,他们摸清了陈述和的底,也知道他家里曾经从事过古董的生意。所以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陈述和能想办法瞒天过海从游洲手里弄到那个宝贝,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 可惜陈述和在知道这桩买卖背后的真实价钱后,还是不可控制地犯起了老毛病。碰巧他当时“不经意”知道了游洲苦于没有合适买家的消息,于是当即把对方也拉下了水,打算用赝品把这帮人糊弄过去,然后两人再转手倒卖发大财。 可惜游洲从来没有真正屈服于陈述和的主意。 命运摆在陈述和面前的只是一道选择题,但他却亲自填好了每一个选项中的内容。 而在相似的命运节点中,他再次做了相似的选择。 所以在码头交易的那个雨夜中,陈述和等来的不是携带巨款前来的买家,而是那些发觉自己收到了赝品的人。 盛怒之下,他们中的老大当场斩断了陈述和的一只手,好在待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有人叫来了警察。械斗被迅速制止,罪犯也被一网打尽,游洲虽和这件事并不相关,却因为陈述和的牵连,被那些人在一开始生生踹掉了两条肋骨。 病房内的讲述云淡风轻,可卯一丁竟难以描述自己在听完后究竟是何等心情。 一老一少在安静的病房前对视良久,直到老人叹了口气,望向游洲的眼神格外复杂,“游洲啊,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走的是多大的一步险棋哪?” 午后的阳光穿过薄薄的床帏,落在了游洲苍白的额角,在一片暖色的光线中,他成为了唯一的冷色调。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师傅,“我唯一担心的不过是牵连你们,所以也一直瞒着您没说,何况——” 游洲缓缓勾起一边嘴角,“我这辈子,哪一步不是险棋?” 他和陈述和的家庭背景何其相似,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对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几柄藏在游洲床下的刻刀的含义。流言传出后,游母迅速和游父离婚,在拿到离婚证的当天下午就净身出户径自离开,而等到游洲放学回到家时,早已人去楼空。 而在游母没有带走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中,这几柄刻刀是唯一没有被暴怒的游父销毁的。游洲在发现它们后便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身边,甚至不求一点念想,只是将其作为自己曾经拥有的短暂美好的凭证。 只是没想到这最后的一点希求也要被人当作泼向他身上脏水的帮凶,所以在看到陈述和向自己抛出来意的第一时刻,游洲藏在心底多年的刀刃便出现了雪亮的指向。 他握着这柄刻刀,用几个月时间用这把按照那个样式完完整整地复刻出了一个赝品。然后在滂沱的雨幕中,高悬的匕首终于被割断绳索,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满脸贪婪的陈述和。 早在出发前游洲便知道自己今天注定难逃一劫,但当他因为疼痛而在地面上蜷缩起身体时,鲜血蜿蜒的唇角却还是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或许无论是陈述和还是卯一丁都没意识到游洲能疯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拼死咬上对方一口。 那夜雨水冰冷,明明隔着一层布料,身侧的刻刀却还是将灼热的温度传遍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时隔多年,游洲还是让对方付出了早该偿还的代价。 第86章 罅隙渐生(四) 过于沉重的过往让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良久,卯一丁起身从室内取出一个小木篮放在了时川的面前。杨师娘刚看见便瞬间神色一变,她迟疑地看向丈夫,后者疲惫地对她拜拜手,“算了,早晚都要知道的事情。” 时川默然看着卯一丁在他面前徐徐打开藤木小盖,虽然早已屏住呼吸,但当看清里面的那刹那,他的心神还是忍不住为之一振。 第103章 满满一篮子的东西,全都是玉雕而成的小摆件。即使是像时川这样的新手也能轻易看出这些均出自一人,手艺由青涩到成熟,显然跨越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上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块男士手表,时川犹豫着抬眼望向卯一丁,征求了对方的同意后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拿起凑到眼前。 当清晰辨认出那个物件的瞬间,他终于知道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虽然雕件轮廓粗糙模糊,工艺也没那么成熟,但时川却一下子从回忆的角落中猜测出来—— 这就是游洲初次对他敞开心扉时,提起的那只过去的手表。 卯一丁看着时川了然的神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小的诧异。 他思忖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看来你也知道了......我是在接过铺子的几个月后才知道小洲经历过的那些事,我和老伴实在是看不下去,又觉得这孩子和我们很投缘,所以就强把他留在了我们这里,正好也方便照顾他。” “小洲刚来这里时基本不说话,除了和我们有几句交流外压根不理人,”说到这里,卯一丁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容:“我记得一次有个远房亲戚来做客,还以为他是个聋哑人,差点就要和他比划手语,哈哈哈哈哈那还是我第一次在小洲的脸上看到那副表情......” 时川想象着游洲那张俊脸上出现的无语,面色也不由得松动不少。 “这个手表是他来到这里后雕的第一个东西,而直到很久之后,小洲才告诉我们这个表对他的意义,”杨师娘脸上的表情既愤慨又疼惜:“一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孩子受委屈啦,当时真给我们心疼坏了。我又是急性子,当天就拿着刚到手的工资去给他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表。” 卯一丁喟然长叹,“我也记得,为了那块表,我们三口人足足喝了一个月的粥。” 除去刚才那块表,剩下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游洲在卯一丁手下练习的作品,时川看着那一件件愈发灵巧的玉雕,仿佛从此中也窥见了游洲的过往,心里也忍不住变得一阵柔软。 第87章 罅隙渐生(五) 时川自然是渴求了解游洲的全部过往,两位老人也在今夜难得有兴致,在回忆和拌嘴中竟已经将篮子里的东西捡拾了个大概。 眼看矮几上形式各异的玉雕渐渐变多,木篮底部的缝隙也逐渐变大,最后只剩下一抹影影绰绰的碧色躺在底部,形状和刚才那些似乎都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个......小玉牌。 一只带着皱纹的手缓缓朝着里面探去,然后,在堪堪要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卯一丁忽然停下了动作,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对面的时川。 两人的眼风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几秒的停顿后,老人缩回了手,笑眯眯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我觉得这个还是让你自己看比较好。” 时川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愣怔过后便按照吩咐将手伸进,然后拿出了那件温润的玉器。待到看清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玉牌的中央还雕刻着一个小巧的人像,轮廓模糊,但是五官纤毫毕现。而时川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上面的人像后,内心深处便出现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悸动。 卯一丁的决定的确没错,因为这个小玉牌上面的人分明是时川。 此时此刻,这个人像的主人正在垂眸凝视着这个由玉呈现出的小小自己,一如凝视着游洲十年青春的缩影。上等的玉料摸起来明明是温凉的触感,但不知道为何却在时川的手心中散发出灼人的温度。 掌心缓缓收紧,与此同时,时川抬眸看向卯二人,声音低沉暗哑:“上面的人是我。” “对”,一点笑意在杨师娘的脸上稍纵即逝,她的眼神在光线中格外温柔:“其实在今晚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但等你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我就完全认出来了。” “小洲这孩子对你的心意,真的是从好久之前就开始了呢。” —————————— 当年的游洲性格腼腆而内向,但随着他和夫妻俩的关系逐渐变得熟稔,卯一丁夫妇也时常愿意说些玩笑话来哄他开心。尤其是心思细腻的杨师娘,她每每看到这个沉迷寡言的清隽少年便忍不住的心疼,总是不禁在脑海中设想如果游洲生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是否和现在又会大相径庭。 随着时间流逝,游洲也渐渐在两人笨拙的爱意前放下心防,偶尔还会笑着调侃卯一丁两句。但当某天他们问这个孩子有没有喜欢的人时,游洲却忽然红着脸把头别到了某处。 老两口当即笑眯眯的对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 直到某天杨师娘在路过游洲的房间时,亲眼目睹了游洲对着这块小小的雕像愣怔出神的场面,自此她再未和游洲开过这样的玩笑。 而在游洲收到录取通知书,准备收拾行李准备远行的那段时间,夫妻俩突然发现家中那个原本装着玉雕制品的小篮子多了一个东西。 两人踌躇良久,而在他出发那天,犹豫了很长时间的杨师娘还是向游洲问道:“你打算把它放在家里吗?” 游洲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笑了下,“就放在家里吧。” 他其实没和师娘说自己和那个男生报考了同一所大学,但在心底的深处,他无比清楚某个无形的倒计时已然缓缓开始。 在数年如一日的渴求中,等待当然显得格外漫长。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接近,说到底也是另一种幸福。 第104章 第88 暗流涌动(一) 九月末,空气已变得愈发清爽明净,两侧白杨树葱茏,无边的绿色漫向天际。总裁办公室内,时川在实木桌前僵坐许久,然后轻轻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张压在桌下的照片,锐利的眉眼因为看到照片上面的游洲而变得分外柔和。 片刻后,他伸手将另一侧的丝绒小盒打开,盈盈绿意登时映入眼帘。 时川将那枚镶着绿松石的领带夹拾起对准窗外的阳光,默然打量半晌后,他将东西重新放回盒子,然后装进了自己西装外侧的口袋中。 * 九月中旬,时川终于盼来了游洲的生日。其实严格说起来,时川几乎是从年初一直等待着今天的到来,但是等到真正开始为生日做起准备时,他的心中却变得忐忑而迟疑起来。 时川本来是想大操大办的,但是考虑到游洲低调谨慎的性子,他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对方,只是请了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 聚餐的时期选择在生日的前一天,毕竟次日是星期一,两人这段时间都积压了不少繁忙的工作。唯一对此表示遗憾的便是时母,因为她本来还想请那个游洲喜欢的交响乐团来家里的庄园演出来着。 觥筹交错间,夫夫二人笑眯眯地接受着来自各方长辈的祝福。今日的生日聚会持续了很久,深夜时分两人其实都泛起了不少醉意,望向彼此的两双眼睛都带着朦胧。 时川的酒量毕竟要比游洲好一些,所以最后还是他扶着老婆在庄园的客房进行了简单的洗漱,然后再舒舒服服地伺候着游洲躺在了床上。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所以此时床侧只余下落地灯的暖黄色光线。如豆的灯光在拂上游洲精致眉眼的同时还收拢了房间内的一切声音,或许也是因为处在暗处,时川发觉自己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充斥在耳畔的全然是游洲均匀的呼吸声。 时川不是今天的主角,所以此刻的精力还剩下大半,一时半会间睡不着,他索性用双手托住自己下巴,撑着肘部细细端详着游洲的睡颜。 其实在很久之前,时川便发现游洲其实不习惯在完全黑暗中的环境入睡。 他在某次偶然发现游洲处于在黑暗中会不经意地蹙起眉头,哪怕是熟睡时也会像保护自己似的环紧被子,只留一个乌黑的发旋暴露在空气中。 而自从发现这一点后,时川就把家里的床头灯全换了,也自此保留了在游洲阖眼后在再入睡的习惯,偶尔几次困到极致的时候,他也要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手臂环住游洲的腰身,再把下巴埋在对方的颈侧。 时川痴汉似地盯了老婆好久,然后终于在眼酸的那一刻闭了闭眼睛。 远处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隐隐约约透进室内,在地面上投下婆娑树影。再睁眼时,时川恰好对上了一双不甚清明的眸子。 他愣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支起身子凑到游洲对面,“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游洲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我在......哪里?” 时川端起早就在床头柜上准备多时的蜂蜜水,喂了他两口,然后轻声答道:“咱们在庄园里,今天给你庆祝了生日,忘了吗?” 醉酒的游洲简直乖巧得不像话,他就着时川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蜂蜜水,眼睛在灯下亮得出奇,“今天是我的生日?” 看着游洲的模样,时川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用拇指揩了揩对方的鬓角,“明天才是,小寿星。” 游洲直勾勾地盯着时川半晌,然后默默低下头,顺着他的话口齿不清地喃喃重复道:“生日......明天.......我的生日。” 灯光忽然闪烁两下,游洲有些疑惑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可是她为什么没来呢?” 时川变得一怔,那对红彤彤的眼皮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眼帘。 游洲坐在光晕里,清瘦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光线自其中折射到各个角落,最后又汇集成一条笔直的线降落在时川的身上。 在那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熠熠光辉中,时川听见游洲再次向自己发问。 “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还没回来?” 他的语气满是疑惑,似乎真的只是向时川询问自己母亲晚归的缘由。可是在一片阒寂之中,时川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直视游洲,几乎是慌张地低下了头。 几秒后,他意识到游洲还在等待着回答,只能迟疑着开口扯谎道:“她、她今天有点事,明天才能回来。” 游洲对他的话似懂非懂,脸上是凝神又心不在焉的矛盾姿态,片刻后,他歪了歪头打量起了自己身侧的时川,“那你是谁?” 时川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起来,喉结滚动两下,他对着游洲自我介绍道:“我是时川。” 说完他竟然感觉有点局促,表情像是个第一次和暗恋对象告白的高中生。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地瞪了半天眼,正当时川以为那个阶段的游洲还不认识自己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对方的脸上慢慢地浮上了两朵可疑的红晕。 “时川,”游洲像小海獭似地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嘿嘿一笑:“我认识你。” “你认识我?”被叫到名字的人从眼底到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意,忍不住和他开起玩笑:“我打赌你肯定不知道,其实我也认识你。” 第105章 “嗯?”游洲很用力地皱起眉毛,吃力地想了想,然后终于从记忆中翻出一个能让自己占据上风的片段:“那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这个!” 时川俊朗眉梢一挑,“什么秘密?我听听。” 游洲把眼睛几眨,狡狯一笑,表情像极了一只漂亮的小狐狸,“那你凑近点,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时川乖乖靠近,几秒后,微小的气流拂过他的耳廓,他听见游洲用气声对自己说道:“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十年啦。” 游洲本以为这个秘密会让对方变得心服口服,没成想时川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低下了头,把脸埋在掌心里半天没说话。 小狐狸一时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男人还是沉默着,只有两侧肩头在微微颤抖。 几秒后,游洲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眼一垂嘴一抿,声音也比刚才小了不少,“我知道了,原来你不喜欢——” 话还没说完,时川猛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不是!” 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赶紧急切地拉过游洲的手,然后小声说道:“不是的,我就是太惊喜了,其实我、我也喜欢你。” “哦,这样啊,”酒精渐渐发挥效力,游洲眼底的清明已经所剩无几。他眉沉眼重地对着时川含蓄一笑,下一秒,长睫毛颤颤,游洲已经重新躺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只余游洲沉睡时的绵长气息,可时川想起游洲刚才附到自己耳边的那句低语,心脏又登时被酸涩盈满。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拿出刚才准备好的热毛巾,先是轻柔地在游洲的眼皮上敷了一会儿,然后再擦了擦他泛起绯红的面颊,这样一通操作下来,游洲身上的不适似乎降低了不少,就连一直蹙得很紧的眉头也放松了不少。 时川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游洲,做完这一切后,他终于没忍住凑近,先是在对方的眉心重印下珍重一吻,然后温热的气息逐渐向下,直至两人唇瓣相贴。 分开的时候,他看见游洲的长睫微微颤动两下,但是很快又沉沉睡去了。当他彻底熟睡的时候,时川终于松了口气,伸臂揽住游洲,然后关掉了床头的灯。 房间并未彻底陷入黑暗,灯座还残存着些许温度,而在那几点微茫的光线中,时川将自己与怀中人的侧脸相贴,姿势看起来就像两只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兽。 此刻仿佛和无数片段中的过往相重叠,但不同的是,时川今夜却不再向过去那般选择将那句话藏在心底,而是轻轻送到了游洲的耳边。 “我爱你,永远爱你。” 第89章 暗流涌动(二) 时川昨夜照顾得很尽心,所以游洲次日清晨从床上醒来时,身上并没有太多不舒服的感觉,除了因为腰被搂得太久而有点上不来气。 他揉了揉自己的乱发,轻轻移开时川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臂,然后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在看到床头摆着的半杯蜂蜜水和毛巾时停顿一下,再对上时川那张略显憔悴的侧脸,游洲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次醉酒醒来后和以往的感受都不同。 墙上的挂钟显示此刻恰好是八点整,游洲生怕惊扰了身边的人的睡眠,无声打了个哈欠后就准备翻身下床,没想到这点微小的动作幅度还是牵扯到了时川。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游洲的表情出现了两秒的空白,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同时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生日快乐!” 游洲看着他明明没睡醒,却还要挤出笑脸给自己送上生日祝福的样子有些失笑,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对方的脸,“谢谢你,昨晚辛苦了,你没睡好吧?” 问句一出,时川却呆呆地坐在床沿没有反应。 游洲看着他不太清醒的样子,脸上笑意更甚。刚准备轻轻咳嗽一声移开手,没想到时川已经将脸埋在了他的掌心里,同时用力蹭了蹭,再抬眼时表情有点无赖也有点委屈,“你怎么和我说话还这么客气啊?” 游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身形一顿,时川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自然地放下手,转而看向他问道:“昨天收了那么多礼物,就没想到其实还有个人没送?” 对面的人眨眨眼睛看向时川,然后像小孩子似的对他伸出手,“给我。” 时川哑然失笑。 他探身拉开靠近自己的柜子,没递给游洲,而是藏在了自己的身后,侧脸有点红,“那我给你......你给不能嫌弃啊。” 游洲已经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了,闻声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时川,嘴上逗他道:“那恐怕要看我的心情。” 时川撇撇嘴,然后将身后的东西献宝似地捧到了游洲面前。 游洲维持了二十多年的风度差点在看到那个丑出天际的泥罐子时尽数崩坏,也就是送他这个东西的人是时川,否则他能不能拒收还真不好说。 他谨慎发问道:“这是什么?” 时川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一股骄傲,挺挺胸脯,理直气壮地回答:“送你的生日礼物。” 或许是对方脸上的表情真的有些扭曲,他斟酌着加上了一句:“我自己亲手做的。” 天赋型选手游洲沉默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三四岁的时候用脚捏得恐怕也比这个强,所以他是真的想不出来怎么会认把罐子做成这个样子。 第106章 游洲保持敛眉打量手中的东西已经快有两分钟了,时川是心里藏不住事情的性格,终于没忍住对着游洲委委屈屈地说道:“我知道这东西不太好看,但这已经是我烧的二十版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那个了,何况那个卯......呃,我是说卖、卖东西的老板还在现场一个劲地啰嗦我,各种对我嫌弃。” 虽然那天自时川从“玉六珍”离开后,藏不住事的卯一丁便迅速将前因后果转告给了游洲,还刻意嘱咐他要注意未来某个可能流通到他手中的丑罐子。可是—— 真的很丑啊。 游洲望着时川的忐忑笑颜,最后在心底叹口气,可是谁让他是时川呢。 “我没说不好看,”他终于出声打断了面前的人,半安慰半褒奖道:“挺、挺别致的,我挺喜欢的。” “真的?”时川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一瞬,“那你晃晃罐子听听。” 游洲挑了下眉,依言轻轻晃动两下,然后如期听到其中传来了隐约的闷响。 “什么东西?”他打开那个歪歪扭扭的盖子,将手指探进其中,然后摸到了一方天鹅绒小盒。 取出东西,游洲轻轻屏住呼吸打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西装夹。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周时和时川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彼时有一个拍品很合自己的心意,但考虑到实际上有些许溢价,他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没想到时隔一周,时川竟然把这个东西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更稀奇的是,他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心中的想法,没想到只不过是目光在上面多停留了几秒,时川就猜中了他的心思。 绿松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游洲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我记得它当时被别人拍走了啊,难道说你.......?” 时川对他微微挑眉以示回答。 胸针当然在现场被人买走了,但谁让时川以近乎三倍的价格使它易了主。买家以为自己碰到了人傻钱多的傻大款,迫不及待地就做了交易。 卖家觉得自己赚翻了,可买家也觉得自己赚翻了。 此刻时川望着游洲柔和清隽的侧脸,静静在心里思忖着—— 有钱难买我老婆高兴。 第90章 洪炉点雪(一) 自从步入十月以来,气温逐渐下降,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变得日趋忙碌的两人。 无论是游洲还是时川都没料到,生日那天的温存如同两人生活中的一点虚幻的泡影,转瞬即逝。时川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半夜时分才感觉到身侧床铺下沉带来的重量,而每每当他在清晨醒来时,身侧的温度已经变得一片冰凉。 时川的疲倦自然来自于繁重的公务,而偶然一次当他和老婆抱怨起公司中那些难缠的事务时,游洲便笑着提议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帮他按摩舒缓肩颈。 时川自然喜欢这个提议,可当他小心翼翼向游洲询问起对方最近正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他站在原地默然半晌,心下登时一片了然。 他知道游洲不愿意让自己参与到两人的纷争之中,所以笑着岔开了话题。可是担心仍是再算难免,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他总是忍不住在话里话外委婉地打探着游洲最近去做了什么。 而对方或许也猜到了他那些貌似波澜不惊的话语下的探究意味,每每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含糊过去。 远处天幕岑寂,明亮月光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照进室内,此刻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而偌大的客厅内还是悄然一片。 时川坐在正对着门口方向的沙发上,客厅没有开灯,潜伏在他身后的是一片黑暗。 游洲喜静,所以挂钟下摆的计时器在晃动时寂静无声。 时川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一点一点,和身后钟表摆动的幅度竟然出奇地一致。 十点十分,别墅门前终于传来了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时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面无表情地抬眼望向进门的方向。 先探进来的是游洲的半张侧脸,然后大门在他身后徐徐阖上。 游洲的动作很轻,同时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动作,他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文件放在门前的柜子上,然后再弯腰取出放在鞋架上的拖鞋。 等到再次起身时,他对面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饶是游洲心理素质再强也被当场吓得一悚,他在原地恍了半天神,才迟疑地向对面的人问出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时川?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问话后,时川缓缓站起身,无声走到了游洲的面前,垂眸看着他。 男人明明什么表情都没做,但游洲却莫名能感受到他低沉的情绪。 正当游洲被盯得有些发毛的时候,时川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游洲舔舔嘴唇,避开眼睛不去和他对视,“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我昨天和你说过的。” 时川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片刻后,他忽然向着自己身侧的开关伸出了手。 游洲注意到他的动作后惊了一瞬,当即准备伸制止他的动作。但是为时已晚,下一秒屋内亮如白昼,在天光大亮间,游洲脖子上的那道血痕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了时川的眼底。 “怎么弄的?”时川平静地注视着游洲,眼底一丝波澜也无,甚至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第107章 其实伤口到现在已经不太疼了,反倒是时川那么看着自己的眼神深得让人害怕。 “没什么,”游洲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小心蹭了一下,不是很疼。” 游洲比时川略矮一点,而对方俯视他的时候,却显得威压极重。灯光让两人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波动都变得无所遁形,在那对视的几秒钟,游洲甚至很难将他和那个总是含笑望着自己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心弦颤动一下,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游洲,”时川已经很久没有以全名称呼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人心中均是异样的陌生。 “你脖子上面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游洲默然半晌,然后抿了抿嘴唇。 “我不小心滑倒,磕在了桌子的边角上,”他瞥了眼时川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委屈,紧接着小声说道:“就在办公室里面,我今晚刚把那里处理干净,不信的话明天带你去看。” 时川刚才一直在皱眉地盯着那道青紫色的淤痕,但听到游洲软下去的口风时,他的眉心忽然狠狠跳了两下。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立场不坚定,本来已经送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咽了回去。 即使是早秋,夜间的温度仍旧很低,游洲或许是今早走得急,此刻只来得及在衬衫外面披了件昨天的风衣。 时川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将手探进他的袖口,两层的衣料根本难以御寒,腕侧的皮肤干燥微凉,和灼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游洲忐忑的心跳声中,他感受到面前的人将身体凑近了自己。滚烫的呼吸一阵阵拂上颈侧,时川叹了口气,轻轻拥了下游洲,然后凑近咬了下他的耳垂。 游洲错愕地睁圆了眼睛,而时川的表情竟然看上去有点无奈,摸摸他的头说道:“先去楼上换件厚点的衣服,然后我给你上药。” 游洲乖顺地点点头,然而在路过沙发的时候,瞳孔骤然收缩一瞬。 借着门前明亮到接近灿烂的光影,他看见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赫然放着家里的医药箱,而在游洲回来之前,时川刚才就坐在那个位置。 当想通这一点的时,游洲已经站在了螺旋通向二层的楼梯上。 他近乎是下意识地回首追随者时川的目光。果不其然,时川一直在静静在背后注视着他,高大的身形伏在暗处如隐山。 医药箱早就准备在那里,其实时川什么都知道。 ——————————— 那天发生的事情如同横贯在两人心头的一根刺,游洲好几次想找个机会和时川就那天的事情聊一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时川反而会刻意在他面前避开这个话题。 游洲自然也意识了对方的不对劲,奈何时川最近反常的点实在太多了,反而让他第一次在面对时川的时候生出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只是他不知道,时川的处处回避,其实是因为他已经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游洲这段时间的每一次晚归都让时川大脑中的神经绷紧一分,那天深夜出现在游洲脖颈上的血色淤痕则直接生生割断了最后一根弦。 当他和陈述和对视的时候,时川在逐渐下沉的情绪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安宁日子恐怕要就此告一段落。 那天夜里试探其实是时川竭尽努力给游洲留出的最后一方私人空间,这段时间公司内部也算不上太平,仿佛有人试图在其中操控让时氏成为自己的傀儡。时川明里暗里调查之后,最后发现这些小动作都指向了同一个势力。 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时川当然不会把陈述和放在眼中,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把这件事在游洲面前压下了。 他不想再让游洲因为他人的过错而烦心,更不想游洲为自己而感到愧疚。 因为在他意识到的很久之前,游洲早就变成了时川心中唯一的指向标,心底唯一的执念。 熹微的晨光照在时川面前的镜子上,他长久地盯着镜中的人影,眼神晦暗。 清早刚刚刮过的下巴上留下了一层铁青的暗影,衬得他面部的轮廓愈发清晰,也愈发凸显出了时川的阴沉神色。 失去游洲的恐惧和焦虑让他逐渐变得消瘦,与之伴随而来还有一个个越来越难以入眠的夜晚。 时川已经数不清自己已经在多少个失眠的夜里借着月光静静凝视着游洲的面容,房间内寂静无声,他一遍遍地用干燥的掌心抚摸着游洲的发梢,额头,再到颈侧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他的心中愤懑又无奈,毕竟无人能在自己心爱之物被人损坏的时候还表现得熟视无睹。 温热的嘴唇擦过枕边人的锁骨,柔软的皮肤总能让时川的嘴唇浮出微小的战栗,一如每个他没能得到回答的瞬间。 时川不想承认,但在过去几天的某几个瞬间之中,他生出了想把游洲关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就那么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不必以身涉险,你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可以托付给我。 最后这个念头还是被时川亲自扼杀了,即使某天在两人之间真的出现了一条-链子,他也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个链子绝不会出现在游洲的身上,而是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上。 浴室的方向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游洲好几次想出声问问时川的情况,最后还是选择在沉默地停下了脚步。 第108章 时川现在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游洲心中能猜到大概,也清楚目前唯一让时川平复下来的选择便是停下自己所做的一切。 游洲紧紧地闭了下眼,复又睁开望向对面的某个方向。 可是他现在不能停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时间跳跃着向前流逝,游洲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将目光收回到了自己面前的那扇落地镜上,然后蹙起了眉头。 大腿内侧的皮肤正在持续传来难以言表的微妙刺痛,今日的场合需要游洲身着正装出席,为了保持基本的体面,他本该按照惯例在内侧套上腿环,可时川最近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邪火上窜,白天还能在人前装出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等晚上关起门来却连装都懒得伪装。 而时川又清楚自己是游洲坚定意志力中的唯一例外,仗着这份例外就把老婆拿捏在怀里搓圆搓扁,游洲每天夜里亲着哄着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对方一个个变本加厉的要求,只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昨天夜里的时川有多么让人头疼。 有好几个晚上游洲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身旁的人根本没有睡着,他阖眼感受着对方温柔的嘴唇一寸寸滑过自己的额前,而唯有时川抱紧游洲的一瞬间,他的呼吸才能真正变得均匀。 床铺宽大,却容不下两人的方寸大乱。 游洲对着镜子出了半天神,然后从衣柜的收纳盒里取出一条崭新的长袜。 等到他弯腰准备为自己换上的时候,游洲眉间的痕迹却变得更深。 两人结婚已经一年,按理说就算不到食髓知味的阶段,至少也该平稳度过干柴烈火的相处方式。 可时川最近夜里却表现得像个刚刚遇上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进一出都拿出了抵死缠绵的狠劲,有那么好几次游洲都以为自己差点就要在对方的怀抱里永远闭上眼睛,还是时川嘴对嘴给他渡了好几口气才让游洲堪堪缓过来。 而比这更难为情的,是他最近执意要在游洲的身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锁骨上攒动的红痕自不必说,就连游洲那白玉似的脚腕子上也印着两个清晰的手印,所幸一点也不疼,但看起来也让人分外触目惊心。 幸好昨夜没开灯,否则若是游洲瞥见了时川顺着他腿骨一寸寸吻上的狂热神色,心里不知道又该作何感受。 穿戴整齐后游洲差点被镜子里的自己气笑,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的皮肤就差把“我身上有痕迹”这几个大字标在自己的脸上。 这么想着,游洲缓步走下楼,而当他走至客厅的时候,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时川似乎正在那里等着他,看到游洲走过后,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早上的时间比较充足,游洲看清了时川脸上的神色,于是将脚步停在对方面前,微微仰头问道:“怎么了?” 时川低头凝视了游洲片刻,忽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凑近吻了一下。 这个吻转瞬即逝,如同薄薄的雪花了无痕迹地融化在炉盘之上。 分开的一瞬间,游洲看见时川对自己温柔一笑,然后轻声说道:“路上注意安全,晚上见。” 第91章 暗雨如烛(一) 窗外雨脚如织,这或许是进入秋天以来的最后一个雨天,阴晦的雨幕将天色晕染成灰白色。 时川坐在客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雨景。 时间在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缓慢前进,每丝的敲击声都仿佛叩在了人的心上。片刻后,时川听见二楼的书房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响,最后轻轻停在了他的面前。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璀璨的灯光随着游洲的动作掠过他的眼角眉梢,让他浓密的眼睫晕染上了一曾光圈,更衬得胸前那枚绿松石胸针光彩盈盈。 时川看到游洲过来也未起身,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仰脸问道:“你要出门?” 话一说出口,时川自己先停顿了一下。 他恍惚觉得自已在这段时间经无数次向游洲发问过同一个问题,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带给时川的却是深深的窒息和惶恐。 游洲居高临下地看着时川,然后轻轻点点头。 “今天有点事情,回来得可能会很晚。” 时川忽然开口,声音分外艰涩:“那你几点回家?” 游洲在他的面前卷起袖子,时川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腕上佩戴着自己当时送他的那个表。 “十点之前,”游洲忽然在时川的面前蹲下来,视线和他平齐,然后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和他保证:“十点之前,你一定会见到我。” 时川凝视着曾被自己端详过千百次的面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点头。 游洲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十点,”时川半张面容隐在暗处,只有一对寒星般的眸子看向了游洲的方向:“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见我。” 我希望在你回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我。 这句话似乎对游洲的触动不小,他颀长的身形默然伫立半晌,继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 下一秒他停顿片刻,然后彻底转身看向了时川的方向,“二楼储物间沾上了不少灰,这两天阿姨有事没能过来,能拜托你帮忙打扫一下吗?” 时川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第109章 房门被阖上发出轻轻一声,时川透过窗户凝视着游洲穿过花园的背影。 微凉的晚风掀起背后衣角一片,小径两侧的植物沙沙作响,好像涌动的麦田。游洲似乎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目送着自己,脚步不徐不疾,自始至终未回过头。 良久,时川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余光注意到二楼的方向还亮着一盏灯。 他清楚游洲不是这种粗心大意的人,想起对方刚才告诉自己的一番话,时川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脚朝着楼上的方向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亮灯的房间不是游洲刚才进过的书房,反而是储物间。 那天深夜发生在这里的一个拥抱至今还历历在目,以至于时川再度推开这扇门甚至需要鼓起勇气。 房间的布置自那日之后并未发生过改变,黯淡的五斗橱依旧摆放在之前的位置上。时川径直走到它面前,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最下面的那一层。 果不其然,原来放在第五层的那个银锁已经不知所踪。 房间内静悄悄的,时川却自发地在看见这个柜子的一瞬间脑补出了锁芯转动后发出的脆响,这是秘密呱呱落地的声音,也是游洲对他卸下最后一道心防的声音。 时川有一种很强的预感,游洲选择将柜子里面的内容坦白,或许也就默许了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来转告他的全部过去。 柜子外侧的把手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掉漆,时川伸出手放在其上,或许是错觉,可他分明感觉着上面还透露着对方皮肤残存下来的余温。 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连带着手下的柜子也被牵扯得晃动着带出了几分。 时川闭了下眼睛,然后捂住把手,重新将那块薄薄的木板送了回去。 他和游洲都无比清楚这一近乎托孤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游洲或许能猜到时川对他的过去有着充沛的好奇心,但他不知道时川对他的执念也早就超出了任何一种评判方式。 他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游洲回来,拿着柜子的东西一桩桩亲自讲给自己听。 时川近乎是发狠地在心中想着。 时川没有在储物间内停留太久,在最后投下深深一瞥后便转身离开了。 顶光顺着楼梯旋转而下,一阶阶照亮了他前行的路。片刻后,时川点开了手机中的某个界面,果不其然看见地图上一个缓缓移动的荧光小点。 那是游洲现在的位置。 时川从未在游洲面前隐瞒过什么事,唯独这次,他出于自己的私心在生日那天送给对方的绿松石胸针上安装了定位器。 游洲已经自己走了太久的路,这一次不管会发生什么,时川都想站在他的身旁。 — 八点时分,疾风劲起,下雨了。 在夜风和车辆的轰鸣声,时川驱车驰骋在被黑暗笼罩的高速公路之上。在暴雨的冲刷下,此刻唯一清晰的声音便是轮胎向前滚动的颠簸声,时川紧盯着那个仍在向前移动的小小光点,一刻都不敢眨眼。 雨幕模糊前路,两侧高大的楼宇也渐渐被抛到身后,窗户外侧投射出的景致愈发荒凉,时川知道自己现在早已离开城区,正在赴向郊外的方向。 半个小时过去了,游洲终于在某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当时川再度分神看向地图上显示的方向时,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那里是个早已荒废多年的码头。 雨势凶猛,暮霭挟着薄雾笼罩了码头高耸的钢架,暗潮前赴后继地冲刷着礁石,将海水独有的腥气递到游洲的鼻尖。黑暗将附近建筑的轮廓淡化至近乎虚无,反而让那个撑着长柄黑伞的身影成为了这里唯一的点缀。 几滴水珠飞溅到那张瓷白的面孔上,游洲站在雨瀑中凝视着前方,胸前一抹绿色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当他再一次看向腕上的手表时,远处传来了细微但嘈杂的声响。 游洲适时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下一秒,视野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陈述和。 陈述和显然没料到今晚的天气,而紧急的情势也让他来不及去搞到一块雨披,整个人被雨水冲刷得分外狼狈,湿淋淋的眉眼都透露出焦躁。 游洲不动声色地站在暗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艘晃晃悠悠向这里驶来的小船。 船上的人早已和陈述和约定好在这里见面,后者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似乎松了口气,最后紧张地左顾右盼一圈后弯下腰,准备拾起放在自己脚侧的那个包裹。 然而,正当他手指要触及的那一刻,陈述和忽然看见自己的余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他当下心绪大乱,而在他因为震惊而失声的那一秒,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让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光线如烛火般瞬间照亮漆黑的夜色,在朦胧的雨幕中,陈述和看见撑着黑伞出现在这里的游洲,脸上的表情和当年的那个雨夜如出一辙。 “把东西放下,”游洲平静地凝视着他:“你不配拿着它。” 身后忽然传来涡轮疯狂转动的声响,原来是刚才那个人见状不对已经趁机逃窜了。陈述和缓缓扬起头对上游州,他的脸惨白得像是被人涂去了五官,嘴唇翕动几下,最后还是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片刻后,他终于发了话,语气气焰盛实质衰,凶得空洞:“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拦住我吧,游洲?” 第110章 陈述和艰涩的声音回荡在雨幕中,游洲微微偏了下头,然后淡淡道:“不然呢?” “流亡逃窜的滋味不好受,”游洲的声音很轻柔:“不如我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陈述和早已猜到游洲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不出二十分钟,警笛声便会在码头上空响起,自己苦心经营几年的计划也会在顷刻成为泡影。 心头的猜测险些让他当场跪倒在地,当陈述和再度抬起头时,游洲发现他的面容竟然在顷刻间迅速地衰老了下去,就连眉宇间最后一点志得意满也蒸发在了雨夜中。 “你为什么,”陈述和眼底血红一片,牙关紧咬,神色狰狞:“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挡我的路?” 游洲缓缓走到他身际,用余光估算着自己和陈述和身侧那个包裹之间的距离。正当他将要接近陈述和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自己的面前飘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我嫉妒你好久了,游洲。” 好半天,陈述和忽然喃喃地吐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游洲的动作出现了一瞬微小的停顿,陈述和现在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对劲,他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不太好的预感。 “明明我什么都不比你差,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偏偏认为我哪里都比不上我,”潮水般涌入脑海的回忆让陈述和眼底的恨意越发深重:“甚至我父亲都和旁人说我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后来你出事了,”陈述和的表情转换就发生在一瞬间,下一秒他缓缓露出一个笑,甚至兴奋到两侧肩膀都晃动不已:“有那么多人都在看你的笑话,但只有我是他们中最高兴的一个。” “你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吗,游洲?” 陈述和歪头打量着游洲的脸,咬字又很轻,表情却单纯而残忍,“你以前多骄傲啊,就连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头都是扬着的,我每每看到你假惺惺关心我的样子都会觉得恶心——” 陈述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游洲已经伸出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只是因为你嫉妒我,所以你不仅要落井下石,还要污蔑我。” 游洲看似在平静地叙述当年的前因后果,但如果细听的话,他的声音已经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陈述和明明已经连呼吸都困难了,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 “对啊,”他也死死抓住游洲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指甲很快在上面留下块块血痕:“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游洲。” 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力气,竟然反拿住游洲的胳膊,如果不是后者反应够快,险些就要当场被掀翻在地上。 游洲的呼吸在刚才的打斗声中也变得急促起来,或许是也想起了往事,他的脸色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全然平静,字字掷地有声全是早该说给陈述和的嘲讽:“我真没想到你能如此天真,十年过去了竟然还以为挡住你的路是我。” 游洲偏头躲过陈述和一记手刀,然后猛然踹中胃部让他跪倒在地。 “你今天这样,全是咎由自取。” “更何况,你千不该万不该,”游洲看着陈述和,眼神中冷意更甚:“不该拿时川威胁我。” 陈述和本来因为剧痛而几近难以呼吸,听到时川的名字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片刻后,他倏尔仰起头,混杂着鲜血的面容露出怨毒笑意,他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游洲,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弯腰将手探进怀中。 被雨水了淋湿的那角衣襟内,银亮的刀尖闪着寒光。 尖锐的警笛声呼啸着从远处传来,让本就濒于崩溃的陈述和更加癫狂,他自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无力回天,所以刀刀挥向游洲的动作都带着鱼死网破的狠劲。 在他越逼越紧的阵势下,游洲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他一方面要努力拖延时间等到警方来临,另一方面要分神去保护地上的包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述和反而逐渐占据了上风。 码头附近的地面因为沾上了雨水而变得格外湿滑,陈述和找准一个时机径直扑向游洲,转瞬间他的膝盖就已经抵上了游洲的咽喉,随后手中尖刀高高挥起,眼看就要插进游洲的肩膀。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背后一阵疾风袭来,手臂剧烈酸痛,手中还拿着的刀就这么被人踢远在地上。 陈述和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恶鬼般的时川。时川直接把他掀翻在旁边,然后以俯身的姿势把游洲拉了起来。 雨水让时川的眉眼格外漆黑幽远,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怀里的人,似乎想确认游洲是不是真的这么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的怀里。 游洲看向时川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他很想张口问问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眼下情况太过紧急,他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机会,只能疾声喝道:“时川,别让他跑了!” 立刻会意的时川闻言松开他的手,刚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游洲的瞳孔悚然扩大。 下一秒,硝烟划破长空,而与此同时,时川被猛然掀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暂停键,挡在时川身前游洲的左肩绽出一朵血红的花,鲜血迸溅开来,伴随着雨水在缓缓倒下的游洲身边形成血泊。 在游洲中弹的一瞬间,时川的大脑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几乎是茫然地下意识伸出手抱住如羽毛般飘落在自己手心的游洲,直到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他前胸的衬衫,巨大的恐慌才真正的笼罩在了时川的身上。 第111章 第92章 暗雨如烛(二) 当前所未有的恐惧降临到身上的那一刻,时川反而下意识觉得难以置信。 虽然双手已经先于大脑反应过来,率先接住了游洲,可刚刚发生的那幕却仍然如慢动作般持续在时川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回放。 警察和救护人员匆匆忙赶到,几只手同时拉住时川的手臂把他往后扯,他呆呆地任由周围的人把自己推开,嗓子眼和手脚都阵阵发空,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具空壳,仿佛灵魂在游洲替他当下子弹的一瞬间已经随着鲜血迸溅出无数碎片。 时川判断不出来那些拼命拉扯自己的人究竟都是谁,也不知道充斥在耳边的嘈杂声音都来意味着什么,胸口阵阵发紧,本能驱使着他徒劳地重复着游洲的名字,双臂颤抖,双膝在拖行的过程中被划出一道道血痕,那些想让他从伤员身边离开的人都被时川野兽般绝望狰狞的神态震了下。 一直到两人被送上救护车,时川才面前从那种溺水般绝望无助的情况中挣扎出来。 可是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游洲,他的胸口仍被如有实质的恐惧压得呼吸困难。 因为失血过多,游洲的脸色已经惨白甚至接近于透明,浓密的睫毛蔼然低垂在没有表情的面容上。 经过简单的包扎,他的伤口暂时停止了流血,混沌的意识也时断时续地恢复清明,在时川呼唤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会试图吃力地睁开眼睛予以反应。 时川生怕他再次陷入昏迷,焦急到近乎失声,急促而狼狈地对着游洲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甚至抓紧对方的手颠三倒四地复述着两人曾经经历的事情。 可是游洲被鲜血浸湿的半张面容还是愈发苍白,微弱的鼻息几乎淹没在忐忑的心跳声中,时川将双手紧握成拳,长出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却哆哆嗦嗦时断时续,牵扯着心脏发出阵阵剧痛。 黑暗之中,时川忽然觉得自己的面颊上沾着什么东西。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他却只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泪流满面。 随行的医生神态严肃,正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身边的护士对患者进行抢救,时川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跪在旁边紧攥着游洲的手,此刻对方微弱的心跳才是他在人世间最奢求听到的声音。 而不知是不是时川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他竟觉得游洲原本温热的皮肤正在逐渐转凉。 无能为力的恐惧渐渐将时川淹没,冥冥间无数细节尽数浮上脑海,他想起游洲亲手雕刻的玉牌,想起那些曾被人默然放在车中的胃药,想起游洲刚才用力推开自己时,如释重负的面容。 时川紧紧阖上双眼,许久后才缓缓睁开。 他从来不信神佛,可此时此刻却在心中向自己能想到的各路神仙拼命祈祷,只要游洲能活过来,无论代价是什么都行。 救护车呼啸着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在窗外频闪的光芒中,时川看见游洲垂在身侧满是擦伤的手指微微蜷缩成拳。 他抹了把泪,然后小心地移开了游洲垂在身侧的手指。 在掌心细密殷红的伤痕之下,时川看清了游洲一路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胸针。 第93章 暗雨如烛(三) 时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的门前守了多久,眼眶酸涩肿痛,视线模糊,只觉得那几个鲜红的字已经在自己眼前化为了错动的血雾。 凌晨两点时分,匆忙赶来的时父时母连带着神色焦急的汤家母子冲到了医院。 当看到满身是血失魂落魄坐在手术室前的时川的时候,时母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泣音,她急匆匆地小跑着抓住一个刚好走出来的医生,声泪俱下的问道:“手术怎么样,我儿子现在还好吗?” 医生很能理解家属的情绪,在旁边温声安慰了好几句,“您放心,我们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抢救。” 听到答复后,终于平静下来的时母被人搀扶着坐在了远处的长椅上。 时父虽然不像妻子那样情绪外显,但此刻他也需要勉强扶住医院的墙壁才能缓缓坐下,联系医生的手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满眼猩红的汤筠刚扶着泪水涟涟的母亲安顿好,不断翻滚着的气血终于再也难以压抑,他大步流星地冲到了时川面前。 男人的身形高大却僵硬,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如同雕塑。他对自己面前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影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凝视着手心中那枚沾上血迹的胸针。 看到时川的样子,汤筠只觉得一股怒火直蹿到自己的天灵感,他咬着牙向自己面前的人质问道:“我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他?” 听到他的问话,时川终于缓缓扬起一张脸。 本来还在气头上的汤筠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时川几乎是在那一瞬间迅速地憔悴下去,他的脸上哪还有半分从前的骄矜模样, 微长的黑发与凝固的鲜血搅成一团,眉眼深邃,神情苍白阴郁。 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后,他似有所感地抬起脸,但瞳孔实则根本没有聚焦,与其说是茫然地注视着汤筠,倒不如说是他在透过面前这个人影遥遥打量远处的虚空某点。 可时川这番模样却根本不能使汤筠心中的怒火平息半分,嘴唇颤抖几下,他对着面前的男人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我哥受的伤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第112章 时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汤筠的脸上。 “陈述和带了枪,本来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可是游洲替我挡下了子弹。” 话音落下的瞬间,汤筠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抓起时川的领口,但到底没能对着那张惨败的脸下手,疾风扫过时川的耳畔,拳头最后重重落在了他身后的那堵墙上。 这一声巨响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脸色狰狞的汤筠不断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拳头不断握紧又松开。时川则神情空洞地坐在长椅上,身上血迹斑斑,他近乎神经质地握紧两只手,把指关节握得青白一片。 医院里的人都看出了这两个剑拔弩张的成年男人明显不对劲,但甚至连汤姨都不敢上前劝半句话,众人只能胆战心惊地提防着两人之间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筠重重地在时川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神情凄惶,狼狈无助的样子并不比时川好上半分。 良久,汤筠忽然自嘲般地冷笑一声,然后哑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么?” 时川好像触动什么似的,微微侧过头,没说话。 汤筠并不在意他的默然,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妈嫁过来的时候,我哥正好高三。我也在这个学校,当时比他小一点,所以不太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这些事。” “媒人把我妈介绍给那个老头的时候,我哥已经被他赶出了家门。我妈觉得我哥太可怜,所以主动提议让他搬回到家里住,而且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说如果小洲不同意,她就不会踏进这个家门。” 汤筠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试图压抑某种情绪,可泪水仍然像线一样地从两只眼角流下来。他把嘴一扁,好半天才用哽咽的声音组织好语言。 “我哥当时同意了,但是只和我妈提起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绝对不能在学校提起他的存在。” “我脾气不好,当时又正是叛逆期严重的时候,我妈嫁过来之前天天拎着我的耳朵说这个哥哥成绩好,要向他学习,搬过来之后千万不能打扰人家之类的。” “他本来就冷冰冰的不爱理我,加上我妈总是偏心也让我很嫉妒,所以在我哥提出要求之后,我还以为他是看不起我才这么说的。” “于是我......我当时冲到他的面前,”汤筠深深地低下头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指着鼻子说没人稀罕认他这个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因为这件事被欺负,”汤筠喉头一梗,陡然带出了哭腔:“可是我哥当时什么都没说。” 汤筠的眼泪如煮沸的水一股一股地从眼底涌上来,他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边还坐着时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可是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我至今还记得他当年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甚至现在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想起他当年看着我的眼神。 “每次想起来这件事,我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畜生。” “现在你算是清楚我哥的性格了吧?他就是这么心软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身边的人。” “时川,你是我哥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他渐渐止住眼泪,看向自己身侧的人,表情似哭似笑,配上那一对通红的眼圈看上去格外狼狈:“可你当初也是最不拿他的感情当回事的人。” ““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哥到底有多喜欢你。” 回答他的男声低沉艰涩:“我知道。” “不,你根本就不会明白。” 第94章 暗雨如烛(四) 十八岁的游洲很少做梦,但在那天之后,他在睡梦间每每会望见一重朦胧的人影。 梦中没有无休无止的争吵,也没有阴冷潮湿的地板,唯独有的是少年的模糊轮廓,他总是无声望着游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俊朗眉梢微微上挑。 梦境中的画面拙劣而缺乏想象,但心底悸动却来得无比真实,游洲怕对面的人记得自己,却也怕对面的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以致他最终做出的最勇敢的尝试也只是对着少年转过的背影做出一个口型。 “时川。” 在这之前,游洲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更遑论对着一个同性产生过感觉。所以当发现自己对着时川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深深的恐慌和难堪。 他竭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学业和周遭的琐事之上,但游洲越是努力压抑自己,效果就越微乎其微。原本藏到的心底的微妙希求只是能在学校的走廊中遇见时川,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游洲的愿望也被放大成了深深的渴求。 要是哪天我也能和他并肩而立就好了。 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得到了这次机会。 虽然阴晴不定的游父仍然是他生活中最不稳定的因素,但游洲还是试图做到了让自己不被周遭的非议所干扰。在一开始几次失手的考试之后,他成绩的进步一次比一次大,半个学期过去,游洲已经回到了从前班级第一的位置。 甚至在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之中,他再次考到了年级里前几名。 时逢寒假,恰巧校领导要举办寒假前的动员会,决定让年级中的优秀同学为学弟学妹们做一次宣讲,宣传学习方法的同时也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第113章 班级最终敲定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游洲的班级,另一个则是时川所在的班级。 两人都是班级中的第一名,所以班主任提前几天通知了他们,嘱咐两个孩子做好登台演讲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埋在心底的愿望就此被实现,消息传出后的一连几天,游洲的心底都是几乎压制不住的雀跃。 时间在期待中缓缓向前流逝,然后在即将在学校礼堂内演讲的前一天,陈述和敲开班主任的门,宣称游洲偷走了他们的钱。 无论是这个在节骨眼上的时间还是事件本身的性质都足以让游洲翻不了身,更何况班主任对他的态度本就冷漠而嫌恶,于是在没有明确调查事件始末的情况下,他就轻而易举地给游洲做出了警告的处分,同时以“在年级中造成不良影响”的名号,取消了游洲次日演讲的机会。 而作为暗含某种讽刺意味的弥补,班主任最终和稀泥似地将这个机会转交到了陈述和的手上。 ————— “我哥平时在家里基本不说话,但是当初接到通知的时候,他破天荒地和我讲起了这件事,还答应我到时候动员会的时候会在礼堂上看见他。” “那段时间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某件事那么上心,”汤筠停顿片刻,然后转脸看向时川,语气很轻:“有一天我回来得很晚,没想到我哥那天竟然也还没睡。” “他房间里面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什么动静。我当时好奇凑近听了一耳朵,然后发现我哥正在小声念着一篇演讲稿,内容好像就是他本该在那天的礼堂中念的。” “我是个差生,从小到大成绩不好,对学习又没什么兴趣,所以想当然地以为我哥对这件事这么重视,只是单纯因为他是一个好学生。”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在婚礼上见到了你,”汤筠的嗓音越发沙哑,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甚至几乎跌到了胸膛里:“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脸颊上的鲜血已经渐渐凝固,只有伤口持续传来轻微的刺痛。鲜明血痕将时川的面容衬得格外苍白,衬衫上下血迹斑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无措。 可是时川本人仿佛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径自失魂落魄地僵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脑海中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轻轻重复着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 手术室门前的灯光几乎将汤筠从刚才起便一直悬着的心搅得七零八碎,浓密睫毛下面的眼睛睁开又闭上,他眼中的水光最后还是聚成了一汪湖泊。 铁质长椅颤抖两下,汤筠还以为是有人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匆匆抬起胳膊用袖口揩干眼泪,放下手时才发现对面空无一人。 原来这种令人齿寒的战栗不是来自于地面,而是来自于坐在自己身侧的时川。 猝不及防地,他想起了当年从那扇未完全阖上的房门中,窥见的那张热切侧颜。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悄悄回响,自两瓣没有血色的薄唇一直传至门外的汤筠耳中。 似是薄雾之中的晨钟,悠长辗转,终于在十年后将余音传至了时川的耳边。 “我承认自己对你的印象一直都不算好,甚至在你和我哥的婚礼开始之前,我还出言挑衅过你。” 青年的嗓音别扭而尴尬,时川终于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也在木然之外多出了一重情绪。 “但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的是,婚礼那天我哥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却知道其实他真的很开心。” “宾客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我扶着我哥往休息室的方向走,然后在半路上,他在我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小筠,我终于做出了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从前我一直不敢把这些告诉你,”汤筠默默垂下眼,露出发间乌黑的发旋:“因为我觉得你并不珍惜他,我担心这些会成为我哥的软肋。” “但是现在想一想,我还是决定把这些告诉你,”他抹了把脸,表情疲倦却又如释重负:“因为我猜,如果我哥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那他或许已经做好了让你知道这些的准备。” 第95章 昭昭之明(一) 手术漫长而焦灼,以致于门上绿灯亮起的时候,时川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游洲因为失血过多而暂时处于昏迷,好在术后情况还算不错,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当时事发突然,但时母次日便迅速动用关系给游洲联系到了a市最好的医院,同时请来了经验丰富的护工。 短短几天时间两家人俱是心力交瘁,更不用说夜夜伏在游洲病床前,几乎从未阖眼的时川。情绪和生理上的巨大波动让他的双颊迅速削瘦下去,下巴上长出的青色胡茬显得时川的眸色更深,尤其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的游洲时,眼神中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躺在病床上的面容清隽苍白,浓密的睫毛稳稳垂下,即便清楚游洲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可当看到他的时候,时川却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他满身是血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一连几夜,只要他闭上眼睛,当天的场景便会在时川的眼前再现。甚至偶有几次他在照顾游洲的间隙打盹时,闭眼的瞬间也会看见对方溅上鲜血的侧脸和愈发微弱的呼吸。 每每从噩梦中惊醒之后,时川都忍不住伸手探探游洲的鼻息来确认对方是真的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的身边。强烈的紧张与不确定最终让时川变得愈发焦灼,甚至本该在这里照顾病人的护工也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想要通知其他家属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第114章 不巧的是时家父母这几天都疲于帮忙管理儿子的公司,汤姨全身心都放在了游洲的心上,以致于她竟也忽略了时川身上强烈的反常之处。 而当两家父母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时川已经因为长时间不眠不休透支了身体,被惊慌失措的护工发现晕倒在了病床之前,然后紧急送到了医生那里。 多年以来,无论是当初创业失败还是因为拒绝结婚而被断掉了全部的经济来源,时母都从来没见过时川这样狼狈憔悴的模样。 想到还在病床上昏迷着的另一个儿子,她的眼底终于忍不住泛起一层水雾,思忖片刻,时母还是打电话叫来了秘书梁成柏,嘱咐他务必把时川送回家中好好休息,并转告儿子他们会在这里守好游洲。 ———————————————— 时川在黄昏中醒来,但卧室落地窗前的窗帘紧闭着,他不能判断出具体的时间,唯有通过持续传来刺痛的太阳穴来判断自己应该睡了很久。 记忆因为颠倒的时差也变得模糊不清,时川隐约记得今天是一个休息日,自己因为前几日堆积的工作而疲惫不堪,所以起得晚了些。 游洲平时虽然作息规律,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有时他还是会在洗漱后重新在床褥间坐下,任由熟睡的时川用手臂揽着自己,然后静静地捧着一本书。 所以此时此刻,时川习惯性地探出手摸了摸自己旁边的床铺,但是意外探了个空。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问道:“老婆?” 房间内静悄悄的,无人回答。 “老婆?游洲?” 时川撑起上半身,用还有些迷茫的视线环视了一圈,“游洲?你在家吗?” 卧室内死一般的沉寂,没听到回答的时川倏尔变得慌张,负面情绪莫名涌上心头,他来不及穿拖鞋便匆匆下床冲出卧室,因为焦急而变得尖锐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中回响。 “游洲?游洲你在哪里?” 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时川用布满血丝的眼睛近乎疯狂地巡视着二楼每一个房间,失去游洲的恐惧已经在他的潜意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所以即便暂时还未想起那桩意外,时川的大脑却已经本能开始警铃大作。 一间间房门打开又合上,时川终于在路过储物室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余光瞥见那个灰扑扑的五斗橱,一道清晰的声音与此同时出现在耳边。 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如闪电般击中时川,几乎是在想起的一瞬间,他脚下一软,差点当场跪倒在地面。 但在膝盖经受的疼痛传至神经之前,一双手从身后把他扶了起来,同时耳边出现一道熟悉的急切男声。 “时总?您没事吧?” 时川被对方搀扶着站定,回过头后,他看见了梁成柏的脸。 应时母的恳求,梁成柏最后主动提出留在别墅中照顾时川。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骇人听闻,就连梁成柏这个局外人都难以准确描述出自己在听见意外时的心情,更遑论时川本人又该作何感想。 虽然时川平日里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几乎全公司上下都明白,无论是时川桌面摆着的照片还是他在提起夫人时的温柔神色,都指明了他和总裁夫人之间的深厚感情。 自事发后时川便再未出现在公司中,梁成柏自然能猜测出他心底的焦虑和事态的严重性,可是但当他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看见昏迷的总裁的瞬间,梁成柏还是被深深震撼了一下。 刚才他一边用勺子拨弄着鸡汤,一边心不在焉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直到楼上传来时川的厉声疾呼,梁成柏才如梦初醒般扔下手中的食材,大步流星拔腿朝二楼的方向跑去。 “时总,”梁成柏竭力放缓呼吸,然后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时川说道:“游老师没事的,他在医院,您别担心。” 时川瘦得很厉害,宽大的睡衣在时川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削瘦的面部轮廓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深邃,剑眉之下的眼睛空洞而茫然,唯独在听见“游洲”两个字的时候一点点亮起。 “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时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干哑。 即便是最开始入职公司的那几天,梁成柏甚至都不如现在一半忐忑,以致于他需要微微侧过脸,避开上司紧盯着自己的目光。 “医生说游老师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平稳,幸运的话他这几天就应该醒来了。” 梁成柏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扶着时川在上面坐下,“您母亲让我转告她会在那里代为照顾,如果会意外情况会随时打来电话。您今天就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时川深呼吸一口气,焦灼神色已经较刚才缓和了不少。 “好,今天麻烦你了。我一会儿打电话叫家里的阿姨过来,你先回去休息吧。” 刚出锅的鸡汤在桌面散发着氤氲热气,梁成柏默默瞥了眼自己的上司,最后还是咽下了未尽的话。 “嗯,那好,如果有什么事情您一定及时联系我。” 梁成柏离开之后,时川并未像说好的那样叫来家里的阿姨,而是勉强打起精神洗了个热水澡,然后重新回到了二楼储物室的位置。 秋冬季节的天气干爽明朗,几天没有打扫,房间内的地板上便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尘。时川昨日匆匆闯入时留下的脚印还在原处,今天再度推开这扇门,他心中的情绪登时变得五味杂陈。 第115章 纷杂的脚印再度覆盖上昨天的痕迹,时川的脚步最后停在在那方五斗橱之前。 上次见到它的时候,第五层柜子的外面还挂着一把银色小锁,但是它现在已经和上面的四层别无二异了。 第96章 昭昭之明(二) 时川稍稍蹲下身体让自己与五斗橱平齐,在准备拉开最后一间柜子之前,他搭在把手上面的手指停住了,犹豫片刻,他转而打开上面那层。 因为事先知道其中装满纸盒的缘故,时川刻意放缓动作幅度,但没料到柜子远比他预想的还要轻,里面空荡荡的,之前的东西已经尽数消失不见。 时川愣怔半晌,然后轻轻将柜子推回到原本的位置,鼓足勇气按照游洲之前的嘱咐打开了第五层橱柜。 里面的东西陌生而陈旧,时川从未见过它们,心底却还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奇妙熟悉感。 因为这些东西曾经在别人复述的回忆中显得那样似曾相识。 最上面的是一方绒布小盒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似乎是某件珠宝,但当时川打开它的时候,才发现静静躺在里面的是一款黑色男式手表。 以现在的审美来看,它显得相当老旧和笨重,甚至连皮质表带都被磨得卷了边,就连表盘内的指针都已经停止了转动。 但显然它曾经被人保护得很好,表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表面一道明显的划痕也无。 时川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卯一丁夫妇当年出于怜惜和弥补,买给游洲的那块手表。拿起表后他才发现盒子底部还压着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片,若隐若现的字迹从里面透露出来。 纸张脆弱发黄,显然已经上了年头,就连那几个钢笔字的印记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时川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内容,片刻后终于认出了那几行小字。 “祝小洲十九岁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学习进步!” “——永远爱你的师父师娘。” 字体娟秀端正,似乎出自女人之手。 胸口的位置倏尔变得酸涩,时川怔怔地摩挲着那方绒布盒子,直至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手表重新放回到其中,压至柜子底部。 盒子的尺寸有些偏大,因此当它被放置到一旁之后,柜子底部的东西倏尔变得一目了然。 被压在正下方的是一个熟悉的丑罐子,看清它的瞬间,时川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正是游洲生日当天他送给对方的礼物之一,看老婆的表情还以为不太喜欢,家里各处也没能找到它的身影,原以为会被藏在哪里默默吃灰,现在来看竟然被藏到了这里。 他伸手拿起印着游洲名字的罐子,摇晃时听见其中沙沙作响,时川记得自己送给游洲的时候里面还是空的,心中倏尔茫然,不知道里面多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瓶底倒置朝上,瓶管侧面倾斜,里面的小物件渐次掉落到时川温热的掌心。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底铭牌,上面的黑色印刷体已经微微褪色,就连铭牌后面的金属别针都已经锈迹斑斑。 可和上面印着的“时川”二字相比,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时川长久地凝视着那块有着自己名字的高中铭牌,时间之久以致他的眼前都出现了模糊的重影,胸口也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急促起伏着。 过往记忆在那个瞬间呼啸而来,有关高中铭牌的记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终于想起自己的确在高三的时候弄丢了一次铭牌,自己当时远不如现在这般细致谨慎,打篮球时随手将校服搭在了球场外面的围栏上,直到几周之后才从学校失物招领中心找到。 介于时川当时已经补办好了包括校园卡在内的一系列失物,所以当发现找回来的校服上并没有铭牌时,时川也没有太过在意。 倒是当时的杨率发现了这一点,还嬉笑着调侃说可能是某个暗恋他的小学妹捡走了东西。 彼时的时川还不以为意,笑着叱骂了对方两句,没想到因果却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十年时间,它还是兜兜转转再度回到了自己眼前。 ———————————————— 铁针和铭牌背部的夹角将罐子内的正方形纸片也勾了出来,尽管这是在场他最熟悉的东西,但时川还是迟疑着翻开了这张请柬。 毫无意外这是时家当年举办的那张拍卖会的邀请凭证,受邀人那栏赫然用烫金字体印着游洲的名字。 视线在拍卖会举办的时间和地点那栏停顿了很久,一直到确认游洲对自己的心意之前,时川都无比笃信这是两人初见的日期。而现在看来,那日只不过是他和游洲之间的感情真正得以收束的日子。 邀请函下面还紧附着两张纸,纸张太过纤薄,以致于直到发现手下的触感不太对,时川才轻轻从指缝中抽出薄纸递到自己的眼前。 黄昏时分的光线迟钝而柔和,透过透明玻璃落在了他削瘦的面部线条上,衬得他眼底的光彩明亮又酸楚,仿佛一副油彩。 白纸被折成四方形,似乎曾经反复被人藏进过口袋,折痕深刻而清晰,几乎轻轻一扯就要从中间裂开分成四张小纸片。 布满痕迹的纸张在时川的手中被一点点展开,时川侧身倚靠在五斗橱上,膝盖曲起,嘴唇随着眼神的流转无声翕动着。 这是游洲为了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而撰写的演讲稿。 第116章 纸张的字迹密密麻麻,前后被修改多次,就连纸张的背部都隐隐约约透出黑色的线条。 当静静浏览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时川把这张稿子翻到背面,然后意外发现上面并不是什么废稿,而是一副铅笔勾勒的简笔画。 小人没有画上五官,可是个子高高的,双脚踩在四方形演讲台上,支起的话筒旁边画着几道波浪线,虽然看不出表情,可时川却莫名感觉他在微笑,胸前铭牌闪闪发亮,神采飞扬。 时川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勉强压下想要触摸小人的冲动,可是心脏的位置仍旧酸酸胀胀,凝视许久后他才松开了手指,然后发现在自己左手拇指压着的地方,还有一小片淡色污痕。 他愣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脏污带来的印子,匆忙举起纸片对准光线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被弄脏的痕迹,而是橡皮擦反复摩擦后的剩余线条。 漆黑的瞳孔渐渐在这个模糊的轮廓上聚焦,直至此刻,时川才看清了纸张背面画着的另外一半内容。 那是另外一个小人。 他的身高比旁边的人要矮上一截,二人凑得很近,如果在现实中并肩而立,或许他们的鬓发和肩膀都会轻微相贴,触感微妙奇特,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口,直到两人中其中一个率先局促地移开身体,同时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旁边人的侧脸。 如果小人的痕迹没有被抹除,或许在这张纸被暗藏的十年间,它会悄悄排练着游洲当时中断的设想,在听到自己与时川的名字并列出现时,与旁边的少年同时停顿一下,然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可惜一切终成妄想。 可惜游洲本该拿着捧花,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礼堂之中,听咫尺远近的心跳在身旁律动,听掌声如浪潮般向自己奔涌。 第97章 昭昭之明(三) 尽管负责游洲这床的医生已经从业数十年,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可是当面对时川这样过于忧心忡忡的病人家属时,他依旧感觉哭笑不得。 “请您不要过于担心,游先生的情况的确是在每日好转,同时按照我们的推测,他清醒的日子也确实在这两天。” 现在正是暮秋,昨夜的秋雨加重了空气中的寒意,也席卷着吹落了窗前的梧桐叶。 今日是最近久违的晴天,阳光落在时川的半张侧脸,长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小片扇形阴影,让他望向游洲的眉眼看起来格外专注而深邃。 医生话音落下后,时川伏在病床前的身影顿了一下,他伸手给游洲掖了掖被角,然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虽然对这种说法未置一词,但明显非常不悦。 自那天因为身体透支而昏迷之后,时川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便再次回到了游洲的病床前。 甚至包括汤筠在内的几人都陆续劝过他要照顾好自己,但时川本人却铁了心地要陪护在老婆身边,理由出人意料的简单—— “我希望他从病床上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自此无论是时家父母还是汤姨都不忍心再说些什么。 可惜时川到底不是三头六臂,今天凌晨时分他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匆忙赶到了医院。 其实主治医生刚才的判断倒也没错,或者与其说时川对医生的说辞倍感失望,他的反应倒更接近于极度疲倦所导致的麻木和茫然。 “我明白了,您先去忙吧。” 私人病房的门被轻轻阖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的气氛也渐渐沉寂下来。 时川静静凝视着游洲的苍白睡颜,片刻后握住他垂在床侧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两下,然后在掌心中落下轻轻一吻。 “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他小声埋怨着,声音像个受委屈的小孩:“我都想你了。” 目光代替手指一寸寸拂过游洲沉静清隽的侧脸,掠过他修长的脖颈,最后停在了薄毯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时川轻轻捏着游洲的手指,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游洲生日那天喝醉后,自己照顾他的场景。 游洲酒量不大但酒品很好,几次喝醉之后都是不嚷不闹,只是乖顺地把脸埋在别人的手掌心中,偶尔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眼眸湿润如某种小兽。 只是酒醉后的游洲虽然不折腾人,可他却也没有半点入睡的意思,时川生怕宿醉后的次日对方会头疼,只能耐着性子把人搂在怀里,一只手替他温柔地按摩太阳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游洲的身体试图哄他入睡。 可是时川现在的心境却与那时候浑然不同,那时候他有多希望对方早点阖眼乖乖睡觉,现在他就有多希望游洲能够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自己。 时川静静地盯着老婆看了太久,以致于为数不多的精力也几近消耗殆尽,在他真正意识到之前,意识已经逐渐变得昏昏沉沉,就连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时川最终还是在越来越浓的睡意前败下阵来,小臂交叠伏在床前阖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蜷在床脚处睡了多久,只是当时川醒来的时候,他的肩颈和脊柱都几乎酸痛得说不出话。好在傍晚时分的光线温暖柔和,照得后背上暖洋洋的,也驱散大部分的倦意。 虽然乍醒后脑子懵懵的,时川却还是眯缝眼睛下意识先伸手摸了摸床上的人。 第117章 小腿的温度透过毛毯传至他的掌心,他登时安心下来,长出一口气,然后起身活动两下肩颈,伸了个懒腰。 然后余光恰好对上了一双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视线来自于床头方向,目光安然温和,眼角眉梢都噙着笑意。 时川当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怔怔站在原地瞪着来人,好半天才放下僵直的手臂,慢慢闭上眼睛。 啊,原来老婆睁开眼睛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婆醒了呢。 等会儿——!!! 时川猛然睁大双眼,眼神在游洲淡淡的笑意中变得愈发茫然和难以置信。日夜期盼的事情就此出现,可他却反而不敢相信。 动作快得就像残影,时川手忙脚乱地飞扑到窗前,声音结结巴巴,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老婆你醒了?!肩膀疼不疼,身上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冷不冷?想不想喝水?啊——” 语气飞快甚至没留出呼吸的时间,在断断续续的喘气声中,他紧紧拉着游洲的手,眼眶有点发红,“老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一语话毕,穿着病号服的人只是轻轻歪了下脑袋,眉毛疑惑地蹙紧。 “请问......你是哪位?” 时川平白无故地踉跄了下,膝盖当场一软,差点原地跪倒在游洲面前。 短暂的几秒之间,他再度强迫自己回忆起了事发当日的经过,然后非常笃定游洲受伤的部位压根不包括大脑,甚至在对方摔倒的瞬间,自己也下意识地替他护住了脆弱的后脑勺。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之后,时川面上的狰狞神色一点点地平复了下去。 他眯眼望向游洲,恰好对面也在看向他,眼神干净澄澈,有种和自己分外般配的美感。 下一秒,时川重新在床边坐下,掌心还紧攥着游洲的手指,但是表情却变得分外诡异和高深莫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对面的人看着他,茫然点点头。 “九岁那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当时你被人领到我面前,低眉顺眼地叫了我一声小川川哥哥,”时川字字说得无比笃定,末了曲起手指蹭蹭老婆侧脸:“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咱们从小就认识,情投意合,去年才刚刚结婚。” 游洲眉心动了两下,脸上表情稍显奇怪,像是在努力憋笑。 “真的?” “当然了,”时川简直爱怜横生,恨不得腾出双手捧住游洲的脸:“因为你是我的童养媳啊。” 变脸就在顷刻之间,游洲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最终面无表情地盯着兀自滔滔不绝的时川。 眼看老婆盯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凛冽,时川终于慢慢停下满嘴胡言乱语,抬眼时恰好对上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面上促狭笑意终于消失,压抑许久的担忧和恐惧彻底从心底展露。 没有片刻犹豫,时川凑近紧紧抱住了病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吻了吻游洲的侧脸颊,声音委屈又酸楚:“好狠的心啊,好不容易醒了也要捉弄我。”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老婆。” 回复他的是背上倏尔覆盖上的温热掌心。 第98章 昭昭之明(四) 游洲自清醒之后便成为了全家一等一的关注对象,虽然他本人在一开始还有点受宠若惊,但是时间一长,即便温和如游洲也有点吃不消了。 “啊,张嘴,把这口汤喝了。” 衬衫袖口向上卷起,露出来的小臂修长结实,举着勺子的手纹丝不动,径直抵在游洲的唇边。 见面前的人没有要喝的意思,白瓷勺子催促似地在游洲的嘴唇上蹭了两下,末了还有意碰碰他红润饱满的唇珠。 “快喝啊,你老公的胳膊都要折了。” 两人凑得如此之近,以致于游洲甚至没有别开脸的空间。无奈之下他只能伸出舌尖试图顶开勺子的边缘,没想到脸蛋倏尔一痛,原来是时川趁机卡住他的下巴,稳稳当当地把手中的汤送了进去。 床上的人气恼得连脸都红了,而旁边的时川却八风不动,神态自若地将保温盒收拾妥当,然后俯身亲了口老婆。 “真棒,今天的药膳全都喝光了。你好好休息,等晚上的时候我再过来看你。” 语气轻飘飘像是在哄小孩子吃饭,只是听得游洲眼底的情绪越发哀怨。 “真的太难喝了,”他在时川没有看见的地方悄悄咂嘴,愁眉苦脸,表情像是一只误吞了毛球的小猫:“简直像是刑讯逼供,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我根本招供不出任何情报。” 正在弯腰收拾的男人顿了下,然后一点一点直起身体,转头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汤是我亲手熬的。” 游洲顿时小心地噤了声,抬头瞥向男人不动声色的侧脸。 如果按照常理,时川就算不撒泼撒娇也早就要阴阳怪气起来了,没想到他今天竟然镇定得反常,只是专心叠着放在床脚的毯子,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游洲。 一直到手上的动作结束,他才笑眯眯地凑近老婆,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面前人的鬓角。 “不喜欢也没关系,一会儿妈妈会过来,你可以多喝点她煲的汤。” 私人病房内暖气开得正足,床上的游洲却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自从听说多进食这种滋补的汤膳有助于伤口恢复之后,病患游洲的一日三餐便基本定型了。尤其当汤姨,杨师娘和时母这三个女人发现他们与彼此一见如故之后,游洲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 第118章 早餐是花旗党参炖乌鸡汤,中午是何首乌炖牛展汤,晚餐是枸杞萝卜炖田螺汤。 顿顿八菜一汤,几天下来游洲苍白的脸色虽然一点点变得红润,但他却也就此对汤汤水水一类的东西患上了相当严重的ptsd,只要时川在场就会用眼神用无声向他祈祷。 一开始时川还会被老婆眼巴巴的样子弄得哈特软软,但是偶尔一次他走进病房时,无意间撞见了杨师娘坚持亲自喂游洲喝汤的场景。 虽然当事人再三重申自己的伤口并不在胳膊的位置,但母爱无处安放的杨师娘仍旧执着于照料自己的小徒弟,一直到盯着他把饭都吃完才算结束。 “我真的不能再吃了,”游洲哀怨地仰头长处一口气,音调拉得老长,尾声颤抖,像是无奈至极的撒娇:“算我求求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女人嗔怪一声,转身从拿出一盒切得整整齐齐的小块水果:“来,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c。” 隔着一层门缝,两人的声音并不来得十分真切,可是杨师娘亲手给游洲喂饭的场景却还是让时川的心脏被无形的猫咪挠了一下。 仅仅是想象这种得以与老婆亲密接触的场景,他当即便承认自己可耻地堕落了。 于是第二天他便将自己探望游洲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两个小时,兴冲冲地拎着大包小包的饭盒冲进了病房。 养伤期间的老婆意外的好说话,一开始的拒绝还来得义正言辞严词厉色,但很快却又溃败在某人的茶言茶语之下。 “我知道自己笨手笨脚,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也不像师娘和汤姨那样细心,你不喜欢也是正常的。” “算了,饭盒就放在这里,你趁热吃,我站在旁边好了。” 末了补充一句,“绝对不会妨碍你。”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游洲对时川的言外之意似懂非懂,但他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是,事已至此,自己彻底无话可说。 其实游洲自始至终都没告诉时川,他偶然撞见的那一次喂饭场景却也只是唯一一次,但介于对方照顾自己的热情实在高涨得非比寻常,游洲到底也不忍心说些什么。 本以为他热忱的极限也就止步于此了,直到游洲因为闲得实在无聊,意外点开了时川的朋友圈。 在自己的印象中,时川的朋友圈一直干净得像个人机,唯独在经历过婚姻咨询师双双掉马这件事之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个性签名改成和老婆相同的那句话。 “洲迥连沙静,川虚积溜明。” 虽然在时川幼稚如小学生的要求下,游洲将对方的聊天框置了顶,还将“a时串”设为了特别关注,但直到这次点进朋友圈,他才真正注意到时川这句copy来的签名。 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但还未当笑意传至眼底,游洲的手指却僵硬地悬停在了屏幕上方。 万万没想到原本空白的界面已经被接连不断的照片填塞得满满当当,从上周一直持续到今天,日日不断,每日皆然。 每张照片上面都是差不多的汤盅,配在旁边的文字内容也大差不差。就比如周一这天—— “今天去给老婆送汤,又可以和老婆见面了,好幸福,人生足矣。” 同样的内容足足发了十几遍,然后到了昨天,时川似乎终于满足了,但也只是把文字内容编辑成了—— “送汤,见面,幸福。” 朋友圈下面的评论远比内容本身来得精彩,毕竟时川在确认心意后一直致力于对老婆敞开自己的朋友圈,所以游洲基本加满了时川身边的好友。 在第一条朋友圈内容出现的时候,大家的反应准确而又整齐划一—— “时哥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确定本人?” “时哥终于疯了?” 而在同样的内容持续重复十多次后,大家似乎都麻木而平静地接受了。几十条评论和谐得齐心齐力,复制粘贴得同心同德—— “幸福哥,你又幸福了。” 第99章 昭昭之明(五) 游洲简直无语凝噎,满头大汗地把评论翻到最后一条,然后发现在齐整的评论区间出现了一个异类。 小秦总:“恭喜时哥啊,几斤几两?” 游洲倒是对这个小秦总有点印象,挺高挺帅的年轻人,可惜就是人憨了点,记性差了点,说话常常不经大脑了点。后果也显而易见,二十多岁还是母单,这辈子的桃花运全都断送在这张嘴上。 这也是为什么时川当时痛痛快快地让他加了游洲的联系方式。 当然,对这句话抱有疑问的显然不止游洲一人,号主已经率先发问。 a时串:“什么意思?” 小秦总:“啊?嫂子不是在坐月子吗?” 小秦总:“我看你每天都给老婆煲汤来着。” a时串:“......” 屏幕外面的游洲:“......” 后来有人发现时川的十几条朋友圈竟诡异地在一夜之间消失于茫茫人海,后来又不知道号主与何人达成了神秘交易,最开始的那条朋友圈终于得以被放出来,历经坎坷,最终还被时川设置成为了置顶。 当然最后这条朋友圈也未能幸免,毕竟据某不知名梁姓秘书透露,那十几条查重率高达90%的内容还倔强地躺在各大列表好友的手机中,只是经过编辑后,唯独屏蔽了“aaaaa游粥”。 第119章 再后来,有人发现时川的置顶出现了全新的内容。 没有文字介绍,只有一张简单的图片。 画面上是两双交握在一起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模一样的男式婚戒。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五官,但所有人却还是莫名想象出他们依靠着彼此的般配模样。 当然也包括再次点进时川朋友圈的游洲。 揶揄笑意慢慢淡去,游洲看着这张于自己熟睡时被悄悄拍下的照片,眼底神色逐渐温柔。 指尖在照片上方停顿了很久,他最终还是长按住照片保存到相册中,然后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悄悄将这张一模一样的照片设为了置顶。 第100章 昭昭之明(六) “我真的,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出院了。” 时川刚提着东西匆匆走进病房,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没忍住轻笑一声,登时吸引了两双直勾勾看向自己的眼睛。 坐在床上的游洲表情无奈而痛苦,旁边的汤筠则是一脸不赞同神色。 “哥,你还是在这里再休养几天吧,”他说话时用余光悄悄瞥向时川,发现对方和自己想法一致后底气更足:“何况医生现在也不建议你太早出院,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啊。” 游洲只能哑口无言,但他不忿的目光渐渐偏移落到了时川身上,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你倒是说说他啊。 时川哭笑不得地在床沿坐下,假意查看了下游洲的伤口,放缓声调转移话题:“警察前两天联系我了。” 认识太久的人果然会逐渐变得相似,当旁边的两人齐齐扭过头的时候,时川俨然生出了一种正被一对亲兄弟注视着的感觉。 他强行压下唇边笑意,清清嗓子说道:“陈述和现在已经被逮捕了,判决书过段时间就能下来。” 游洲怔了一下,反倒是旁边的汤筠率先反应了过来。时隔多日他心中仍旧愤愤不平,抱臂冷笑道:“到底捡回来一条命,真是便宜这小子了。” 游洲的反应倒是比他冷静一些,只是淡淡问道:“警方打算怎么处理?” “抛开故意伤人,”时川挑了下眉,看着游洲的眼睛说道:“光是倒卖文物就够这小子喝一壶了。” 床上的人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的方向,不知对这样的判决结果有何感想。 “你放心,等把这个姓陈的送进去之后,我会找认识的朋友好好‘照顾’他的。” “至于回家的事情——”隔着一层毯子,时川轻轻拍了下他的小腿,柔声道:“你不要着急,一旦医生说你的身体情况允许,我立刻就着手把你接回去。” 游洲眉心微动,他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但事实就是这样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妥协地叹息了声。 站在一旁的汤筠自觉像个大号电灯泡,几次想插话都没成功,急得抓耳挠腮。但下一秒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两下,露出来个有点稚气的笑容。 “对了哥,我今天不用训练,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晚上给你带过来。” 游洲的眼睛终于亮了下。 他第一次在弟弟面前露出如此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要不是汤汤水水之类的东西就行,天天吃这些东西嗅觉都快失灵了.......”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游洲甚至了停了下来,警惕地环视左右,然后招手把汤筠拽到自己的身边,小声耳语几句。 时川从隔间中的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 他久违地觉得有些吃味,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又在背着我说些什么呢?” 这副模样也就能唬住游洲,汤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拿起外套后耸耸肩就当作回答了。他慢悠悠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路过时川的时候停了下来,挑衅地扬了扬眉毛,“秘密。” 房门落下发出一声响,男大学生嚣张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时川敌视地目送着臭弟弟远去,折回来落座在游洲身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委屈得像是开了某种哭脸特效。 “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简直满腹牢骚,冲着老婆就是一顿嘀嘀咕咕:“怎么跟嫂子说话呢?” “不过你们刚才瞒着我商量什么呢?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听见的。” 眼看游洲只是笑笑不说话,时川的怨念越攒越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戳老婆的膝盖:“不是我说你怎么胳膊肘总是朝外面拐啊?快说,有什么事情非找他不可啊?告诉我,老公一样能给你办到。” 游洲斜睨他一眼,瞳孔深处跳动着狡黠的光。 “你也想知道?” 回答他的是毫不犹疑的点头。 “如果你给我买一份冰淇淋蛋糕,我就告诉你。” “我要和生日那天一模一样的那款。” 连献身的准备都做好了,万万没料到游洲开出的条件竟然是这个,时川登时傻眼愣在了原地。 当初早在游洲生日几周前,时川便早早安排好了相关事宜,同时联系好本市最好的甜品店,定下了生日蛋糕的款式。 那家店铺虽然规模不大,却已经历经了祖孙三代人的迭代,无论是价格还是味道都异常感人,且每天限量发售,一般不到下午两点就早早关门告罄。 难得老婆主动张口提出如此明确的要求,但时川却还是压下了自己现在抓起衣服夺门而出的冲动,耐心解释道:“可是宝贝,医生说你需要忌口。” 第120章 游洲静静地看着他,吸吸鼻子,不说话。 片刻后,老婆冷冷移开了视线,看看天,看看地,扣扣手指,反正就是不看时川。 “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再拜托你帮我跑腿了。” “呵呵,我看你也没那么好奇我和汤筠之间的秘密嘛,连一份冰淇淋蛋糕都出不起。” 额头中央倏尔浮现一根若隐若现的青筋,时川的后槽牙狠狠收紧了。 一手匆匆抓起西装外套,一手掐住游洲的下巴把人朝自己的方向带近,时川狠狠亲了口老婆,然后咬牙切齿道—— “在、这、等、着、我。” ——————————————— 好在今天下午来买甜品的顾客都是热心肠,在听说时川那个缠绵病榻的娇气老婆之后,就蛋糕店老板都被他的诚心感动了,反复叮嘱对方在探病的时候把自己的祝福也送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夫人。 在前台付款的时候,时川难得的心虚了一下。 不是因为自己的夸大其词,只是因为他并没有完全听从游洲的要求,仍然谨慎地遵循着医嘱,买下了几乎除冰淇淋蛋糕之外的所有甜品。 回过神后,温柔的女声自吧台后面传来:“请问客人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目光稳稳垂下落在手边的梅花糕上,时川犹豫几秒,然后一并拿起旁边几盒糕点。 “麻烦你了,这些也一并结账吧。” 走出蛋糕店时路面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花,雪后初晴云层退净,初晴的天空显得高远而晴朗。 道路由宽变窄,两侧景物逐渐变得陌生,但时川的心头却逐渐变得轻松。再度转过几个弯,车身掠过小巷,最后稳稳地停在了“玉六珍”的后院之中。 时川拿着刚买的糕点下了车。 他顾念着平时都是游洲来这里照料老两口,所以即便卯一丁的态度仍旧别别扭扭的,时川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常来这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巧的是卯师傅下午正好不在店里,“玉六珍”里留下一个轮班的小学徒。 “你知道卯师傅人在哪吗?” “师傅师娘去菜市场买菜了,”小学徒很年轻,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不过遇上老朋友的话他们会一起搓麻,大概四点左右就能回来。” 时川在心里暗笑这老头子兴趣爱好还挺广泛,确认过这小店员没什么事之后,他索性一边和对方闲聊,一边等待着老两口回家。 “你师傅一共收了几个徒弟啊?” “就两个,”男孩微微一笑:“我比较幸运,也算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了。 “我上面还有个师兄,”小店员提起对方时忽然变得满脸憧憬:“师兄长得可帅啦,又厉害脾气又好,每次我盼着他来看看我,可惜自从他结婚之后来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时川的心思忽然动了下,他追问道:“你说的这个师兄......他叫什么名字?” 店员抬起眼睛,再次打量时川的时候,嘴唇张开又合上,原本准备说的话却硬生生被自己重新咽回了嗓子中。 “等一下.......”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小狗似的新奇地觑着对面的男人:“我说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你不就是那个和我师兄结婚的人么?” “你见过我?” “当然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婚礼现场了呢,”男孩瞬间爱屋及乌,就连招呼时川的态度也变得殷切起来:“不过师傅好像从来没在人前提起过你。” 对面的人低低嗤笑一声:“那是当然,老头子从来都看我不顺眼。” 垂眼时发现手边的柜台上摆着个棕色的牛皮本,时川顺手拿起来掂了两下,“这什么东西,我能看看么?” “呃,按理说只有在这里工作的人才能看的。” “不过给你看看也无所谓,”男孩冲着对面挤挤眼睛:“谁让你和我师兄是一家子的呢?” 话音落下时一杯热茶顺便被推至面前,时川骤然抬眼,带着笑意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小学徒。 没想到这小孩儿还怪上道的。 第101章 抛砖引玉(一) 棕色本子算是工作记录,按照时间顺序详细记载着每件从“玉六珍”购入和卖出的古董,自然也包括某些送到这里进行修复的东西。 时川本就对这类内容有点兴趣,不知不觉已经有后向前把本子记录的内容翻阅了大半。手中剩下的页数越来越薄,他的指尖却在瞥见某页纸的时候彻底顿住。 左上角附着一张照片,是个断成几截的玉镯。 玉器的成色极为出众,即便是行外人也能一眼看出它绝对价格不菲,更遑论曾经当面见过它的时川。 这正是时母在结婚纪念日那天收到的礼物,后来被她不小心摔断, 还好几番辗转后联系上了卯一丁。 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和卯一丁以及游洲初次见面的地方是在那场拍卖会,但记录册上登记玉镯初次被送来的日期分明要早于那天。 既然卯一丁就是“玉六珍”背后的老板,他又分明有这个时间和能力来修复玉镯,何况时家出手绝对阔绰,为什么他当初偏偏要推掉这桩买卖? 笔记倏尔颠倒朝向小学徒,时川眯起眼睛在照片上点了点,问道:“你对这个镯子有印象吗?” 第121章 “嗯.......时间有点久了,让我想想......”男孩凑近瞧了瞧,然后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个玉镯子被送来的时候我师兄刚好也在店里,你不觉得这张纸上的字迹有点眼熟吗?” 他冲着时川揶揄一笑,“这张笔记就是我师兄写的。” “当时我看那镯子碎得太厉害还以为修复不成了呢,没想到我师兄只是接过来扫了眼就说没问题。” 看着小学徒眉飞色舞的表情,时川却怔了下。 “可是为什么它最后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看着修复记录那栏的大片空白,学徒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讪讪答道:“可能是当时记错了吧......” “记错个屁。” 后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径直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下一秒店内的两个人齐齐扭头看向那里,红光满面的卯一丁直直撞入他们的眼帘。 “您吃块这个梅花糕吧?刚买回来没多久,不是很甜,您应该能爱吃。” “哼。” “喝口茶润润嗓子?我给您倒一杯?” “哼。” “医生前两天说游洲恢复得不错,我想着让他再休息几天,彻底调养好带他来看看您。” 客厅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坐,卯一丁终于抬起眼睛正视时川,擦擦嘴角后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 “早知道这小子压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那小身板还好意思替别人挡枪子儿,”他没什么好气地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从哪借来的胆子。” 老爷子分明话里有话,可惜坐在对面的时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兀自低眉顺眼地端茶倒水,做小伏低。 “刚才您说当年那个记录没有问题......我没太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卯一丁说得含糊其辞:“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当年确实是送来了,确实能修,也确实没修成。” 他从鼻尖的镜片后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时川,声音幽幽:“做徒弟的觉得时候未到,做师傅的哪敢再说些什么?” 时川俊朗眉梢一挑,下一秒瞬间福至心灵,“不接下这个单子是游洲的主意?” 卯一丁鼻子里根本没好气,“还能有谁?” 即便猜出了答案,可当推测被证实的时候,时川却还是愕然睁大双眼,随即急切追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人似是不知从何说起,眉头微皱,最后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你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家小洲对你的心意了吗?” “我明白。” 我看你明白个屁。 一声叹息,“你这孩子......不是,你难道就没有和别人谈过朋友吗?” 时川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几秒后,他耳根微红,对着老爷子露出了一个稍显羞赧的笑容:“要说恋爱经验的话,那我真的没有。” 这回觉得难以置信的人变成了卯一丁,他冷冷地注视着时川,目光从对方宽阔的肩膀一直移到高领毛衣下的修长脖颈,今天的气温有些低,连带着让时川的面容也失却了温度,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他眉目深邃,五官标致。 默然审视半晌,他终于不屑一顾地移开眼睛,同时得出结论。 “骗子。” 时川:“......” “这次不拒绝哪来的下次?”卯一丁不情不愿地嘟囔着:“这次修好了你们时家哪会给我们爷俩发什么请柬,不发请柬小洲哪里的机会和你见上一面?” 时川没想到当年的个中原委竟然是这样,漆黑的瞳孔不自觉地扩大,嘴唇半阖,一向凛冽的五官罕见的显得有些呆呆。 看着他的样子,卯一丁却没忍住嗤笑出声。 “聪明面孔笨心肠,”自时川走进房间后,他终于第一次露出来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哼哼,我那口子还总担心你把我们家小洲吃得死死的,现在看来——” “谁被谁套牢还未必呢。”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雪白墙壁上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虽然时川刚才给游洲发消息说自己晚上五点才能赶过来,但考虑到老婆很少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还是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到病房。 软椅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盒子,鉴于游洲最近配合得不错,时川恻隐之心发作,准备今天放开限制,满足一下老婆的小心愿。 深吸一口气,他噙着笑意轻轻推开病房的门,可还没待他出声,一阵辛香而勾人的味道便顺着门缝径直飘送到时川的鼻尖。 几秒后,他终于得以确认这种香气由何而来了。 这不是水煮鱼的味道吗?! 同时响起的还有散漫的年轻声线:“不是我说,哥,你想吃就吃呗,你还怕自己老婆不成?” “当然不是。” 回答汤筠的声音熟悉而极具磁性,落在时川耳边仿若道道惊雷。 “你嫂子那么小心眼,知道我和你之间有个秘密还能善罢甘休?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弄明白。” “我要挟他带着蛋糕来看我,否则就不告诉他。” “你嫂子好胜心那么强,肯定当场就上钩了。放在平时哪有这种机会——” 微弱的叹息声响起,“他比一小时一万的健身教练都苛刻。” “我去,哥,”年轻的声音很是惊喜:“你也太聪明了。” 第122章 是啊,他怎么就那么聪明呢。 时川僵伫在门口,手有点颤,肩膀有点抖。 没由来的,卯一丁刚才说的话再度回响在耳边,“谁被谁套牢还未必呢。” 一语成谶。 他时川,到底还是被老婆吃得死死的。 第102章 抛砖引玉(二) “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时川抱着外套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给游洲换药的小护士。 “非常不错,”护士的动作非常利落,几分钟时间就已经彻底处理好了伤口。在端起托盘离开之前,她却蓦然听见病床上的男人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小护士困惑地看向满脸写着失望的游洲,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转而抿嘴看向正在似笑非笑的病人家属。 夫夫两人之间的默契果然非比寻常,甚至无需言语交流,另外一方就能迅速理解叹气背后的含义。 果不其然,几秒后带着淡淡惆怅的声音就在病房内响起。 “那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 游洲身体的底子一直都算不上太好,说实话,从他在高中那几年的遭遇来反推,小游同学能长到如今的身高也算是某种医学奇迹了。虽然前来检查的医生和护士每次都会赞叹病人的配合和理解,但这也只是勉强让游洲的恢复速度达到了略微高于标准的程度。 距离真正得到医生点头允许出院还差得十万八千里。 回家的目标本就遥不可及,孰料自时川那日亲眼撞见汤筠给游洲偷偷送来水煮鱼之后,这件事情的性质再次升级了。当天下午他便雷厉风行地把事情捅到了时母、汤姨以及杨师娘这三人面前,不出一天汤筠就蔫头耷脑地被关了禁闭,同时作为惩罚,游洲藏在床头夹层的零食也全部被收缴上交。 本以为至此尚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时川竟然阴险到试图从内部击溃敌人,大手一挥承包了整个住院部医生护士一周的下午茶和宵夜,在流水般不重样的香甜点心的攻击下,全体医护人员与305室那位帅气多金的患者家属达成了秘密协议—— 无论某游姓男子如何愁眉苦脸地哀求,有关零食的恳请一概不必理会。 同时,如果有对方窝藏零食的重大线索,请务必及时联系某梁姓秘书,一经核实,时总重重有赏。 消息一开始传出来的时候游洲尚且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几天后才渐渐发现周围频繁关注自己的人貌似有点多了。 虽然游洲挺身而出保护文物的事迹在转院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甚至还有同层的被大娘在听到故事的添油加醋版之后感动得眼泪汪汪,硬是派儿子给游先生送来了花篮。 但是距离那会儿早就过去一段时间了,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再次成为人群关注焦点。毫不夸张,只要到游洲外出放风的时间,半个走廊的护士和患者都会瞬间将目光移到游洲以及他的口袋上,目光友好却又带着浓浓的探究。 如此几天之后游洲越想越瘆得慌,甚至偷偷给弟弟汤筠打了个电话,询问自己所在的住院部是不是被划分为精神病康复区了。可是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对面却罕见地语焉不详,支吾了足足两三分钟便心虚地挂断了电话。 与此同时的是莫名其妙从自己手中消失的麻辣牛肉干香酥鸭怪味豆蛋黄酥鲜虾片等等,要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是当游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乎是一场有预谋的洗劫之后,他心中的郁闷终于达到了顶点。 和时川说明情况吧,那就等于主动往枪口上撞,谁知道后面又有什么花样百出的“惩罚”在等着自己;可是把这个哑巴亏咽下吧,感觉又像是公开承认自己有多窝囊。 小游生性骄傲哪吃过这种亏,奈何周围的人表现得俱是滴水不露,唯一的疑点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拒绝了游洲的明示或暗示,无论他清俊漂亮的眉眼有多委屈。 最终剩下的人选就是自己的枕边人了,可惜时川这段时间又是一流的温柔体己,就算游洲有一万个怀疑的念头都找不出切实的证据。 虽然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肚子攒着的怨气却是越来越深。好在人间尚有温情在,给游洲送过花篮的奶奶偶然一次听说了他的苦恼,慈爱地说自己可以想办法帮他带一罐从老家带过来的辣椒酱。 亲手炸制,辛香鲜辣,差点直接让喝了快两个月汤的游洲当场落泪。 别说什么清淡饮食身体健康了,当这三个字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他甚至连时川长什么样子都差点忘记了。 遗憾的是,当天下午他还是被迫想起了时川的模样。 因为辣椒酱没能出现,反倒是皮笑肉不笑的时姓男子出现在了游洲的面前。 满脸慌张的游洲怎么也没能想通狡诈的时川究竟是知道这件事的,直到后来他终于听说了时川与住院部的传闻,然后意识到世界上似乎有个词叫钓鱼执法。 宛如晴空霹雳,短暂的震惊之后是长达一日的痛心疾首,至此人性险恶在游洲面前初见端倪。 被反将一军的游洲气得一整晚没睡着觉,反观设下陷阱的时川本人却越想越兴奋,辗转反侧半个小时后索性爬起来给卯一丁发去了一条消息—— “我们俩谁把谁吃定还未必呢。” 次日清早看见这条陌生消息的老头简直莫名其妙,他顺手把这个号码拉黑删除一条龙,同时忿忿对着老伴嘟囔一句:“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第123章 第103章 抛砖引玉(三) 当s市第三场雪降落下来的时候,游洲的身体情况终于得到了医生的肯定,顺利在平安夜当天得以出院。 虽然他本人再三婉拒了时母以及汤姨给他接风的提议,但游洲出院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甚至介于时家的势力,离开那天就连院长都笑眯眯地过来和他握了手,反复对着时川叮嘱着修养期间的注意事项。 回家的路程格外顺利,时川的心中终于久违地不再焦虑,而是被一种踏实和安定的感觉所盈满。尽管坐在副驾驶上的人仍旧面色苍白,可时川却分明还是从对方的眉眼间看出淡淡笑意。 窗外白雪皑皑,高速公路上面的车流行动得格外缓慢,时川也并不着急,只是会时不时看向游洲的耳尖,然后适时调高车内的温度。 “串串现在怎么样了?” 车身流畅地转过弯道,熟悉的别墅掩映在凝结着雾凇的树林之后,浅棕色屋顶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 时川停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串串一向最喜欢游洲,尽管他从前也有过因为出差而短暂离家几日的情况,但小狗也只会在他消失的那几天变得略微焦虑和烦躁。 可是这次的情况却与之前大大不同。 虽然自己只是毛茸茸,可是串串却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另一位主人发生的意外,在事发当晚便变得极为狂躁和不安,无论保姆如何安抚都制止不了它喉咙深处发出的狂吠。 而当时川赶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极为糟糕,串串已经不饮不食了一整天,只是蔫蔫地趴在自己的小窝里,爪子扒拉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游洲的睡衣。 看到主人回来后它黯淡的眼睛终于亮了下,勉强支起身体摇晃着走向时川,急迫地在他裤脚处嗅了嗅,随后高高扬起的尾巴垂了下来,冲着男人仰起脑袋。 仿佛在询问他另一个人去了哪里。 时川心中一阵酸涩,他咬牙慢慢在小狗面前蹲下,然后深吸口气,放缓动作摸了摸串串有些消瘦的身体。 接下来的几天串串的情况并未出现任何好转,无论保姆和主人怎么哄劝都只能勉强吃下一两口狗粮,仿佛见到游洲才能停止自己的呜咽。 时川有心时时陪在它的身边,可是一面要忙着照顾老婆,另一面又要兼顾公司内部的事,两方折腾实在让他分身乏术,但心底又不舍得让串串离开自己身边,更遑论再次把小狗送到宠物店去寄养。 幸好时母在听说这件事之后二话不说就把串串接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迅速将自己无处安放的母爱尽数倾斜在了毛茸茸的身上,并且大大弥补了因为游洲婉拒自己亲手熬制的药膳而带来的遗憾。 将儿子送去奶奶家寄养几天后,实在放心不下的时川终于腾出了时间去探望串串。 然后在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罐罐迈进门槛的瞬间,时川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不是——这个肉团子是谁啊?说好的因为思念自己和游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呢? “一会儿进门你站我身后,就你现在这副小身板,串串猛一冲能直接给你撞散架了。” 时父时母站在门廊上用力挥手的兴奋场面已经清晰映入二人眼帘,游洲本来正在微笑地和他们挥手示意,时川却忽然冒出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然后忧愁地叹息一声。 “咱儿子已经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了。” 游洲怔了下,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满脸笑意的时母拉扯到了自己的怀抱之中,女人的手臂揽得格外紧,以致于松开的时候游洲感觉自己的肋骨结结实实地痛了下。 他想着说声玩笑话缓解气氛,却猝不及防对上时母通红的眼眶。 “小洲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啦?”时母眼底尽是疼惜,游洲消瘦的面容逐渐在她溢满泪水的视线中变得模糊,女人抬手擦擦眼泪,情绪到了浓处就连说话声都哽哽咽咽的。 直到时父把妻子揽过去笨手笨脚地替她拍了拍肩膀,游洲才听清楚了对方是在质问时川到底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夫夫二人俱是哭笑不得,游洲只好反复对她解释起来:“他对我挺好的,真的,您不用担心——” 说到后半句话他忽然停顿下来,转脸看向一无所知的时川,面上浮现抹促狭笑意,“就是管得也忒严了,什么也不许我吃,住院那几天总是吃不饱饭。” 游洲在心理上与时母极为亲近,说话时也不自觉地扁扁嘴,全然小孩子脾气。 时川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老婆指控的人选正是自己,他特别喜欢听游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哪怕对象不是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眼波不自觉随着游洲的一举一动流转。 直到对上一双隐隐含着怒气的美眸对视,时川才错愕地反应过来,然后赶紧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那是都是医生要求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到大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有人把他朝着游洲的方向推了一把,随后周围惊呼声响起,自己的腹部狠狠撞上一个毛绒团子,直接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在地毯上。 率先伸手将他拉起来的就是满脸惊慌的游洲,可惜当时川勉强压下那股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围在游洲边那条兴奋到把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第124章 刚才说的话简直一语成谶,时川一张俊脸简直阴沉得滴出水来。可更气的是全家人似乎都对自己的遭遇熟视无睹,时母把游洲拉到身边,一口一个“小洲”地嗔怪他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怎么办;时父则蹲下来拽住兴奋到浑身发抖的串串,花白的头发颤颤,半张心虚面容隐藏在高领毛衣之下。 时川咬牙努力站直身体,双目灼灼盯向父亲,表情在心寒中带着深深的难以置信。 “爸,你刚才推我干什么?” 第104章 抛砖引玉(四) 时父起初没吭声,一直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他才迫于那几道视线的压力慢悠悠张口答道:“小洲刚动完手术身体弱,串串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劲,给他再撞伤了怎么办?” 话毕轻飘飘地瞥了眼表情阴森的儿子,“你长得人高马大的,碰一下就当活动筋骨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可问题是如果串串刚才是直奔游洲而去的也就罢了,在痛到近乎窒息的前一秒,时川分明看见小狗有意识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换言之,如果不是时父把自己儿子推出去当肉盾,也许两个人现在都一点事情都没有。 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时川哀怨的眼神渐次从对面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满脸幸灾乐祸的游洲身上。 眼睛微微眯起,他无声对着老婆做了个口型—— “晚上等着。” —————————————— “这里疼不疼?” “没事不疼,嘶——你往哪擦呢?”时川原本正在不情不愿地叼着自己的衬衫下摆,刚才乍一出声,布料猛然掉在了游洲的脑袋上。 后者瞬间瞪了他一眼,伸手拧了下离自己最近的那块肉。 时川下午对着老婆放狠话的气势有多凶悍,晚上乖乖坐在床沿等着上药的样子就有多狼狈。 游洲原本以为自己今日注定难逃此劫,惴惴不安地等到晚上才发现时川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太妙。 当夜夫夫两人硬是拗不过时母,被哄着劝着在老宅留宿了一晚。虽然佣人在得知游洲出院的消息后早早收拾好了最为舒适的主卧,可时大少爷却临时转变了心意,说什么也想和游洲住在自己从前的卧室里。 幸好游洲及时出面表示自己也对时川曾经的卧室很感兴趣,时母顾念在儿媳妇的面子上才没有暴捶这个混小子,但是珍珠项链下的修长脖颈还是不可避免地绷紧,后槽牙咬得死紧。 “那小洲要是住得不舒心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讲哦,不用总是惯着这个臭小子。” 臭小子本人躲在老婆身后呲牙咧嘴,然后狠狠吃了一肘。 时川的房间位于顶层,面积不算大但是采光绝对充足,走廊尽头连接着娱乐室和家庭影院,晴日推开露台门便可尽览远处的苍绿色山峦。 时父时母自儿子步入青春期以来便对他的隐私给予充分的尊重,私下里特意嘱咐保姆只需要替时川的房间除尘清洁即可,至于他乱糟糟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东西—— 不理也罢。 即便在时川离家求学创业的十年间,房间内的布置也基本没有发生过改变,所以游洲甫一踏进这间卧室,心底深处便瞬间被一股微妙而新奇的感觉充盈。 十年前的游洲万万没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随意进入时川曾经的卧室,更是万万想象不到卧室现在的主人会眼巴巴地催着自己快点进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公孔雀开屏一般的求偶信号。 “过来,”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对着门外的那个人影勾勾手指,然后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笑容:“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浓密的眼睫眨也不眨,目光毫不掩饰,带有强烈的暗示意味,“过来啊。” 好半天不见游洲走近房间,时川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拍拍身边的床铺,同时懒洋洋地拉长声音:“这里有什么值得看的,怎么还看呆了呢?” 游洲没搭理他的调侃,只是慢悠悠地再次环视了一圈卧室,最后矜持地挨着时川坐下。 修长的手臂瞬间顺从地环住他,按理说游洲难得没唱反调,时川本该逗弄老婆两句,一直到亲眼看着对方耳根变红才算作罢。 可是这些不仅没有发生,甚至在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游洲还看见了对方隐隐皱起的剑眉。 他以为是自己的坐姿硌到了对方,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然后迅速感觉到后腰碰到一处热源。 游洲:“.......” 他坏心眼地踢了下时川的小腿,果不其然换来一声极为压抑隐忍的闷哼,卡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更是箍紧了些。 略微无奈的喟叹响起,“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游洲虽然深知时川一向招架不住自己的主动,可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吧....... 他抬眼望向时川的喉结,几秒后终于意识到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困惑向上移动目光,然后看见了时川有些惨白的额角。 乌黑的鬓角已经一片濡湿,在老婆注视下的时川显得格外难堪,他绷紧的面容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红,“我有点不太舒服,你、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游洲狐疑地辨别了一下时川究竟是不太舒服还是太过舒服,眼睛眯起观察几秒,他还是慢慢站了起来,然后试探地瞥向对方用手遮掩着的小腹。 第125章 “你是不是这里有点疼?” 时川最怕老婆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怜惜神色,若无其事地强行直起腰,眼神飘忽不定,“没有的事,就是想先自己冷静几秒。” 他自以为对着老婆暧昧一笑,“毕竟你身体刚好不久。” 殊不知游洲不仅未能被自己的表情蛊惑,反倒是在那有些狰狞扭曲的目光下吓得倒退一步。 心底某个预感渐渐成真,游洲半好气半好笑地叹息了一声。 真不愧是嘴比钻石硬的时川,都这样了还在逞能。 时川尽力展开身体,试图让其他部分共同承担腰腹部持续传来的痛感。他心里尚在为自己的瞒天过海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探至面前,衬衫被人猛然拉起,一大片淤青就此暴露在游洲眼底。 时川的肤色遗传了母亲,而五官则更多遗传了父亲。只能说幸好时父年轻时生得剑眉星目,五官俊朗挺拔极具男性魅力,否则时川对自己这一身白皮更要郁闷几分。 即便时母再三捂嘴咯咯窃笑说现在的小男生小女生就喜欢时川这个类型的,他本人仍旧执意在每天夏天的时候去户外进行各种体育活动,甚至不惜通过在沙滩上晒日光浴的方式来加深自己的肤色。 可惜无论时川怎么努力都没法延长自己小麦色的限时皮肤,一旦步入秋冬季便再度被打回本来面貌,不苟言笑时显得整个人愈发苍白阴郁,深邃的眉眼冷冷扫向对面的时候,差点让做晨间汇报的实习生当场吓哭。 唯独对此免疫的人是游洲,他不仅会不耐烦地拨开时川乱动的手指,甚至还毫不留情地在对方不配合的时候出声训斥。 藏在毛衣和衬衫之下的皮肤比时川手背上的肤色还要白上几个度,小狗撞出来的淤痕在此表面显得格外清晰而吓人,直接让游洲心疼得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把手移开,让我好好看看。” 指尖在伤痕上轻轻摸了摸,游洲瞥了眼头顶的人,“是不是挺疼的?老实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去给你找点药酒。” 第105章 抛砖引玉(五) “对,就是这样,自己把衣服撩起来。” 游洲像哄小孩子似的把时川摁在自己的身边,然后蘸上药酒,搓热掌心慢慢地在对方的小腹上画着圈。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时川没吭声,从自己垂眼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游洲雪白的脖颈和上面一层细小的汗毛,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像是坐上了省力轮滑组,几秒钟的时间就被颤巍巍地吊到了嗓子眼。 游洲没听见回答,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不够大,咬牙加重力气试图把淤血推开,然后听到头顶的方向传来闷闷一哼。 “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时川语速急促,似乎在急于掩盖某件事实:“你放手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自己会按摩吗?” 浓浓的药酒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游洲的手握惯了刻刀,看着修长纤细实则力量感十足,就连指腹上都带着层薄薄的茧。虎口处宛若一柄迸着火星的弯刀,掠过皮肤时先是激起火辣辣的灼痛,但片刻后涌起酥麻的颤栗,好像猫咪的尾巴从上面拂过,让人心里怪痒痒的。 不知是游洲刻意学过这门手艺还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几分钟下来淤青处的阵痛已经缓和了大半,但另外一种更加难以启齿的感觉却渐渐显露出端倪。 尤其当游洲手上画圈的范围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朝着胸肌区域发展的趋势。 “自己再把衣服往上叼一点。” 游洲的声线压得很低,和平日那种干净清晰的声音不同,低沉而略微沙哑,仿佛夜雨下轻轻晃动着的梧桐叶。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时川要把衣服撩到伤口之上,但与之微妙相应的是,时川也没询问缘由,只是垂眸深深地看了眼对方,然后缓缓解开了衬衫末端的几颗扣子。 在即将摸到喉结处的那颗纽扣时他却突兀地停下了动作,袖箍下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最后自然地搭在了游洲的肩头。 结实的胸肌掩盖在时川左侧前襟的布料之下,但腹肌和腰部的人鱼线却清清楚楚地暴露在空气之中,这副凌乱的模样反而衬托得他身材比例绝佳,宽肩窄腰。 时川仍然是那副撑着肘部半阖着眼皮的随意模样,可脸上的表情却乖顺又玩味十足,像是全然任人处置,又像是正在暗暗期待着游洲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恍惚间仿佛自己已经就着这个叼衣服的姿势保持了很久,就连口舌都隐隐发酸。 游洲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仍在持续向上蔓延,时川明明是自愿被禁锢在原地的,可是在对方迟迟未能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却不可避免地挣扎了两下,剑眉难耐地蹙紧,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既痛又爽。 “好了没有啊......” 时川终于忍不住舔舔嘴唇,衬衫顺势被松开,落下覆盖在游洲的头顶之上。 后者手上的动作停顿住,白皙俊秀的面容忽然很轻佻地冲着他笑了一下。 时川眼前一阵晃神,随后被人轻巧地压在床褥之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发现自己最顶端的扣子也被人解开了,始作俑者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底深处满是戏谑。 “急什么?” 游洲将身体向上移动几寸,然后终于俯身如时川预期的那般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第126章 在灼热的鼻息之中,时川听见自己怦然作响的心跳。下一秒他毫不迟疑地扣住游洲的后脑勺将人拽进自己怀里,辗转着加重了这个吻。 游洲身体悬空,这般扼着后颈的姿势很快让他呼吸不畅起来,片刻后他终于伸手推了推时川的胸肌,喘息着恢复了呼吸。 时川虽然看上去面色如常,但相较于刚才的那个吻,游洲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的眼神更让他心旌摇曳,心理上感受到的快感远远胜于生理上的感官刺激。 其实刚才游洲也是有点上头了,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的姿势稍微有点尴尬,他挣扎着想从时川爬下去,没想到后腰处却猛然被一只手扣住了。 时川的眼尾挂着点红,表情有点可怜似的,深吸一口气望向游洲,“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游洲看着他的狼狈模样,面上忍不住发笑,“消停会儿吧你。” “你刚受伤,我刚痊愈,再过上几年咱俩都快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我可不想再上救护车了,上次从急诊室那么走上一圈都快得ptsd了。” 时川每次必在游洲说不吉利话的时候狠狠瞪上他一眼,这次也不例外,但在短暂展露的笑意过后,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有点落寞。 “可惜了。” 他慢慢地点着游洲的肩头,嘴里嘀嘀咕咕地重复着三个字,眼底深处是浓浓的不甘心,就像在和谁较劲一样。 游洲虽对时川的自制力深表怀疑,但也被对方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勾起了好奇心。 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摸摸时川的侧脸,差点把他英挺的五官揉得变形。 “什么可惜了?” 时川几乎把脸埋在了游洲的掌心中,他用嘴唇蹭蹭老婆的手,末了在指腹上印下湿漉漉一吻。 “来,”他慢慢撑着身体站起来,像抱小孩儿似的搂住老婆:“跟我走,我去给你看个东西。” 第106章 藏头护尾(一) “.......这些都是你的衣服?” 几分钟后时川带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衣帽间,打开灯光的瞬间,游洲发出了一小声惊呼。 如果不是事先说明,他真的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某家奢侈品店。 房间中央衣帽服饰按照分类摆放得井井有条,颜色繁杂让人眼花缭乱,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时川整天三百六十度对着自己开屏的根源在哪儿了。 而这震撼仅仅来自于挂出来的部分衣服,遑论房间周围那四大面严丝合缝的柜子。 时川对上老婆揶揄的表情,歪歪头,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时川自小桀骜不驯,时父时母尝试过干涉他的报考专业,未果;尝试过干涉他的创业进展,未果;尝试过干涉他的婚姻,差点未果。 他的个性实在太过强硬而独立,以致于时川一开始对父母公开出柜的时候,两人还以为这又是自家儿子再次试图把自己气晕的创新试验。 但在这件事之后,时母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到底无法管控儿子的事实,甚至还因此如释重负,渐渐放下了心结。 对这个转变最满意的人自然是时川本人,毕竟那段时间他简直被相亲的事情烦得不行,整日焦头烂额几乎都想把家里的电话给拉黑。 可短暂地清闲几天之后,时川忽然收到了一沓印着s市适龄适婚男性的信息表。 瞬间急火攻心,时川当场被母亲的效率之高气笑了,“您在情报局工作过吗?上周您刚塞给我一堆适合相亲的女孩儿,这才几天呐——” 他目眦欲裂地弹弹手中的纸,“您就又给我找了一批男人?” 面对质问,时母心虚地扣扣指甲上面的亮闪闪水钻,“她们好多家里都有哥哥和弟弟的嘛......” “我就是顺便打探了一下......” 时川:“......” 时川沉默了,他至此无话可说。 不幸中的万幸是时母很快抓住了游洲这根救命稻草,她至此不再为儿子的婚事烦忧,转而美滋滋地负责给时川搭配合适的约会服装,乐此不疲,根本让人无从拒绝。 至于衣服的最终的视觉效果—— 后来时川无数次地感叹还好游洲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意思,否则别说婚事告吹了,他自己都怕是会成为整个s市相亲圈的笑料。 在修复镯子的那段时间,他和游洲不可避免地要和彼此接触,名为替母亲跑腿,实则为双方心知肚明的相亲。 约会过程寡淡而敷衍,时川每次都是推脱到最后一刻才慢吞吞地动身,这也导致他几乎在相亲的前一刻才会看见时母为自己精心安排的衣服。 前几次的衣服都还算正常,毕竟时川本人就是衣架子身材,平平无奇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出杂志封面的效果,所以几次下来他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直到某次因为游洲的原因,两人将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傍晚。好巧不巧时川那天忙得晕头转向,刚结束了一场海外会议就匆匆赶赴公司去做简单的准备。 但是当他在自己的休息室看到衣服的时候,时川的笑容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脸上。 几天前时母假装不经意地向儿子打探起两人之间的进展,为了搪塞接下来的枯燥话题,时川随口扯了个慌,当场让自己和游洲之间的感情平地起高楼。 “挺好的,我感觉他对我有点意思。” 感情上的重大进展自然让时母大喜过望,但是此刻的时川却对着面前这件深v西装陷入了沉思,瞳孔巨震,眼神恍惚。 第127章 平心而论这件衣服远没有到暴露的地步,它并非是那种夸张得不合时宜的时装款,而是带着点偏向日常的性感,唯独放在时川身上显得实在太有冲击力。 衣领半敞露出清晰的锁骨,胸肌间的沟壑没入v字领末端,穿着这身走在街头想必分外养眼,当然,应该也很清凉。 无语凝噎的时川很想穿着刚下飞机的那身西装去见游洲,可是在相亲这个场合中实在显得太郑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晚要带着人家去民政局。 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时川宁愿看见那张清隽面容上的戏谑神色,也不愿意被相亲对象误解为求婚对象。 但是当他穿着这身v字西装去见游洲的时候,时川的心中还是瞬间后悔了。 几乎是刚见面的瞬间,对方的眼神就牢牢锁定在他的胸口。片刻后游洲终于缓缓抬起眼睛,表情复杂而微妙。 时川被那精准的一瞥看得双颊发烫,自尊心不允许他询问原因,好奇心却催促着他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语气硬邦邦的,不是询问,倒像是质问。 “没怎么,”游洲肩头微微颤抖,明显在憋笑。几秒后他佯装镇定转过脸,同时移开视线:“就是想问问......你冷不冷。” 那天发生的事情恐怕游洲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以致于他刚刚走进这里便一眼瞥见了那件挂在角落中的眼熟西装。 时川瞬间察觉到老婆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先是努力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严肃神色,但笑意却到底没有绷住,一点点扩散至面中。 没来得及阻止,游洲就已经伸手拿起衣架,坏笑着在时川胸前比划了一下。 “感觉眼熟吗?” 时川瞪了老婆一眼,尽管压根没什么杀伤力。 其实约会那日两人都累得不行,但迫于时母的要求,游洲还是委婉地同意了时川在回家之前一起散步的提议。 夏日的晚风自路畔茂密的灌木丛拂过,尽管并肩而行的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但游洲却还是觉得心底的倦意消弭了不少。 思忖几秒,他决定率先打破沉默,只是没想到在开口前看见的却是时川有些隐忍难耐的侧脸。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时川的双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声音仍显得斩钉截铁:“继续走吧。” 游洲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片刻后有些遗憾地在心底叹息一声,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没想到几秒后,旁边的大少爷再度发话了。 “能拜托你......走得再快一点吗?” 游洲:“?” 他挑了下眉,略微不悦地瞟向时川的蹙起的眉心,“你要是着急的话就自己先回——” 彼时恰巧两人经过一处路灯,游洲说话时有盯着别人眼睛的习惯,但当他转过脸完全正视时川的时候,未能说尽的后半句话就此消失在喉咙深处。 尽管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时川竟然还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冷漠姿势,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旁边的栏杆,力气之大甚至让木制材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怎么不走了?” 他看也不看游洲,只是眺望着远处酷酷问道。 时川的脸色红得甚至有些可怜,但和胸前那一大片蚊虫叮咬出来的夸张痕迹相比,谁的煎熬程度更高还未可知。 原来难耐和急切的心情都是真的,只是却不是因为身侧的人。v字领吸引路上行人艳羡目光不假,但在路过蚊虫频生的重点地带时,时川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它们的关照对象。 天知道他顾及自尊心究竟忍得有多辛苦,以致于在游洲终于发现的时候甚至生出了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的相亲最终以游洲强忍笑意拉着时川去药店而结束,事后两人整整断联两周,直到时川后来硬着头皮发来短信,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工作太忙。 “你那天是不是还挺煎熬的?” “煎熬?”时川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诡异地沉默半晌,“你知道我那天扶着栏杆往江水中看的十几秒,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自己能不能从这里跳下去。” 第107章 藏头护尾(二) 这种话倒是不稀奇,可是当它自一向以厚脸皮而闻名的时川口中说出后,足足将刚才那段经历的尴尬程度抬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游洲终于憋笑失败,彻彻底底地嗤笑出声,“那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幸好你足够惜命,否则你我之间也就没有什么下文了。” 时川看着他,眉心微动,犹豫几秒后终于小声说道:“其实在那次之后我对你的印象就改观了不少......光是没有当场落井下石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谢天谢地了。” 游洲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有点欲言又止。 时川对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了如指掌,瞬间警惕地眯起眼睛,“你又想说什么?” “呃,其实我也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你。” “怎么?” “约会那天你可能一直在自顾自地尴尬,但是实际上我也非常紧张。” 时川茫然地看了老婆,表情先是有点莫名其妙,片刻后浮现一抹窃喜。 “我就说是吧,和我约会那天你是不是全程偷着乐呢?” “当然不是,”游洲几乎不忍心看时川的臭屁模样,他有些无奈地扭过脸,“我紧张只是因为担心会撞见熟人。” 第128章 时川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口是心非。再说了,我当时又那么拿不出手吗?” 游洲哑然失笑,“我哪儿口是心非了?”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时川什么,他随手丢开那件西装,转而慢慢朝着游洲的方向靠近,脸上笑容意味深长。 “你还说自己不是?” “其实你很喜欢我穿正装对吧?” 仿佛两句惊雷落在耳畔,游洲刚才的镇定自若顿时消失殆尽,他赧然望向面前的英俊面容,“我根本不感兴趣!” “嗯嗯嗯不感兴趣,”时川敷衍地对他的否定表示同意,同时歪头曲起手指一件件抖落出游洲的秘密:“去年九月份有个金融杂志采访我,你还记得杂志封面选的是哪张照片吗?” 游洲的眼神拼命躲闪,“这么久的时间谁能记得........” “你当然会记得,因为你不仅偷偷买了这本杂志,还把封面上的照片给裁了下来。嗯,让我想想,我那天穿的什么?” “我猜你肯定很喜欢那件银灰色西装吧,老婆?” 话音落下,老婆的面容扭曲了一下,“我只是觉得那张照片拍得还算不错——那你还在公司办公桌上私自摆上我高中时期的照片呢,甚至都没经过本人的同意,我又说什么了?” “哦,原来如此——”时川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那在你我订婚宴上拍的照片又该作何解释呢?” 当日参加订婚宴的宾客们客观表示,他们参加过这么多喜宴,但是没有任何一对新人能像今天这两口子这么养眼的。 虽然一个表情显得不情不愿,另一个则看起来有些冷静得过了头,但这却大大加重了他们心中的好奇心,当天的八卦几乎全部围绕着时家少爷和他那个出身神秘的未婚夫而展开。 当日负责跟拍的摄影师自然也尽职尽责地捕捉下了夫夫二人的剪影,并在一周后打来电话,拜托客户挑选出合适的成片。 不巧的是时川当时人在外地,但以两人当时那种微妙的关系而言,即便时川本人就在a市,游洲也对他愿意亲自参与这件事的可能性表示高度怀疑。 当然,相较于脾气冷硬的伴侣,游洲乐得自己去亲自处理这件事。经过他一个下午的挑选最终被选中的照片被整理成相簿,然后在几天后被送到了两人家中。 出差归家的时川在听说这件事后只是淡淡地“哦”了声,表面上完全没有放在心中,实则趁着老婆有晚课的时候迫不及待地翻找出相册,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上面的每一张照片。 抛开两人的事实婚姻不谈,这并肩而立的双人照也未免太过养眼了。 时川不知道是游洲的气质太过出挑还是摄影师的技术实在太高超,照片上的影像几乎将游洲在现实生活中的模样呈现了个十全十,看久了反倒觉得旁边的自己有点黯淡,甚至有点.......碍眼。 几页双人照被意犹未尽地翻过去,时川却忽然停下动作,像是咂摸出了什么。 我当时的脸看上去真有这么臭? 当时的游洲对时川的个性还不甚了解,保守起见,他谨慎地将相簿中的照片各自选出几类,几张假模假式的迎宾照之后就是两人的单独照片。 或许是为了避免让画面中的内容显得太过寡淡,摄影师贴心地选取在他们和朋友微笑交谈或者与父母拥抱的时候进行拍摄,背景中攒动的人头稍加模糊,现场热闹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没想到这个游洲平时虽然总是用冷淡甚至有些嫌弃的眼神看向自己,但在这种事情上却并未公报私仇,照片上面的时川高大英俊,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人群中俨然鹤立鸡群的模样。 相较于前面几张刻意挤出的笑容,两人的单人照都显得非常放松而惬意,举手投足间尽是成年男人的魅力,生动形象地呈现出什么叫“一加一小于二”。 夫夫二人在审美上莫名投缘,自看到这些照片起,时川翘起的嘴角就再未放下过。 可是看着看着,一股微妙的怪异便涌上心头。 不对劲,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手指再度向前翻动几页,他终于意识到这种淡淡的违和感终于从何而来了。 宴会中途他和游洲迫于时母的要求换过几身礼服,价格相当不菲,但衬得二人长身玉立,英挺非常。 可选片人却明显夹带私货,这几身衣服均匀地在游洲的单人照中陆续出镜,时川的照片却大多以那身黑色西装为主。当然这也不无理由,毕竟那身西装实在太显身材,衬得时川的身段分外挺拔,腰身绷紧,健身成果分外显著—— 看来某人对黑色西装有点偏爱啊。 “还不承认,嗯?”时川眼神犀利,将游洲堵在墙壁和自己怀抱之间的夹角,趁着人还没法反抗的时候使劲捏了捏他的脸:“当时的照片是不是你选的?” “不是,”游洲以眼神控诉时川的无理取闹:“你穿那些礼服都很难看,我是实在挑不出来才选了一开始的黑色西装。” 今夜不知何时再度飘落起了雪花,游洲噙着笑意的瞳孔倒映在窗户上,几乎使时川分辨不出是他的眼睛太过明亮还是窗外的雪景在闪烁,甚至让他都不忍心戳穿老婆拙劣的谎言了。 “上个月我从机场回来的那天呢?”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游洲的下巴,轻轻把那张玉色小脸转向自己:“你不会连这件事也忘了吧,宝贝?” 第129章 听到他的话后游洲先是一怔,片刻后像是终于想起时川所说的事实,慢慢移开目光,就像明知故犯的心虚小狗。 “分明和你说的没有什么关系。” 上个月一号时川刚刚结束场短途出差,虽然只是和老婆几日不见,他却莫名想在飞机落地后第一时间见到游洲。 所以时川给远在a市的梁秘书放了天假,转而撒娇给游洲发过去一条短信。 “我明天晚上就要回来了,你可不可以来机场接我?” 在等待的间隙中,时川调出对方的课表看了眼,然后果不其然地发现游洲今天有晚课。半个多小时后大概到了课间休息的时间,于是时川第一时间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从b市开会回来?” “嗯。” “穿正装吗?” “不是。” “不好意思明天晚上有点事。” 时川:“........” “但是我明晚还要去裁缝店拿上次订做的西装,顺便试穿一下。” “真的不方便吗?” 几分钟之后—— “刚接到消息,晚上的事情取消了。你是几点的航班?” 时川:“......” 第108章 藏头护尾(三) “行,我承认行了吧.......”游洲终于羞愤交加地从臂弯中抬起眼睛,自暴自弃地嘟囔道:“非要明知故问,什么人啊。” “这怎么能是明知故问呢?”时川凑近亲亲他的脸,压低声音说道:“我分明是不确定才要仔细问一问的。” “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有多难为情的事情,你可以在我面前坦白所有事情,你喜欢的,你不喜欢的,或者你希望我为你做的,不用有任何顾虑。”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也愿意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讲给你听,”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时川停顿一下,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在咫尺远近的距离回响:“虽然我感觉你那么聪明,肯定已经靠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游洲静静地和他对视片刻,瞳仁亮得出奇。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口:“那我首先想听一听,你今晚要把我带到这里的原因。” 时川看起来毫不意外,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苦涩而无奈。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拉开了东南角的那扇衣柜门。看清里面的一瞬间,游洲的瞳孔震惊地放大,他看着那一整墙的各式西装,屏息凝视的时间足足有几分钟。 老婆眼中的惊讶和期待有多强烈,时川心中的失望和低落就要多强烈。 “要不是咱儿子,”他沮丧地叹息一声,目光随着游洲渐次扫过那些裁剪齐整的西装:“今晚我本该好好和你显摆显摆,看看你到底最喜欢哪一件。” 游洲也忍不住有点惋惜,但扫过时川算不得太好的脸色时,他遗憾的表情也转变成为怜惜。 “这么疼?” 喉结上下滚动,冷汗滑过太阳穴,但时川却咬着牙摇摇头。 游洲刚想凑近安慰他两句,没想到转脸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对上旁边挂着的另外几件衣服。 白底蓝杠,颜色略微褪色,不过款式看起来倒是熟悉得紧。游洲好奇将袖口扯到面前,果然看见了两人高中的学校名。 他垂眼看了片刻,然后蓦然回头看向一无所知的时川,唇角弯弯,“你这个校服只有一件吗?” 时川青春期的时候一贯粗心,打完篮球之后衣服就随手搭在围栏上,别说订做的校服了,半年下来就连学生卡都挂失了三四次。 时川还沉浸在未能如愿的郁闷之中,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倒是还有其他的......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盯着游洲短暂地沉默几秒,然后像是忽然读懂了什么,尴尬地清了下嗓子。 “呃,你不会是想......但是我现在可能已经穿不进去了。” 游洲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拿着衣服在自己身前比量了一下,然后对着时川轻轻昂了下脑袋。 一切尽在不言间。 时川的声音瞬间沙哑起来,“你认真的?” 游洲毫不迟疑地眨眨眼睛,但是下一秒补充的内容却来得坚决而毫不留情。 “当然在你和我都彻底痊愈之后。” 时川:“......” * 本以为昨夜的药酒至少也该消解部分淤青,但是不知道用量太少还是按摩的手法不对,当时川次日起床的时候,腰腹部的痛感比昨天还要强烈。 客厅中闹闹嚷嚷的,汤筠和男朋友凌桑在听说游洲已经出院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这里。时母一向喜欢小孩子,尤其当她在凌桑身上找到了游洲乖巧可爱的影子后,对两人的关心程度简直又上了一个台阶。 杂七杂八的问题过后,她终于没忍住抛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话题,“哦,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个嘛......” 小情侣尴尬地同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楼梯的方向。汤筠尤甚,他从未如此盼望过自己这个便宜嫂子的出现,几乎是每隔几秒就焦急地看看自己表上的时间。 九点整,穿着睡衣的时川和游洲终于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楼梯口,在对上齐刷刷望向自己的目光后,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时川想快步摆脱这过于焦灼的气氛,奈何瘀伤的位置太过微妙,几乎每走一步都加重了腰上的伤势,甚至光是简单的呼吸都疼得他呲牙咧嘴不止。 第130章 跟在后面的游洲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可以说是昨夜没睡好的典型象征。 一直走到沉默的众人面前,两口子才发现大家看向他俩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了?”游洲下意识到对离自己最近的弟弟问道。 汤筠一言难尽地瞅了瞅哥哥,摇摇头没吭声。 幸好时母及时反应过来招呼着大家一齐去吃早饭,奈何饭桌上的众人实在默契十足,他们俨然将时川憔悴的脸色同两人晚起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在碗碟碰撞之间暗自交换震惊的眼神。 游洲在这件事情上要更为敏感一些,但他终究认为在众人面前主动开口解释这件事不太合适,于是选择在时川低声向自己询问原因的时候闭上了嘴。 但时川最终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老婆躲闪的目光不断证实他心中的猜测,脑海中最后一丝幻想终于得以在时母贴心递过一个软垫时彻底幻灭。 “把这个枕在后面,对腰有好处。” 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时川在老婆的憋笑中默默接过腰靠,然后深吸一口气,卯足劲儿踹了下游洲的凳子。 早餐期间的气氛满是难言的尴尬,时川好不容易捱到了结束,没想到不过转眼的功夫,汤筠就先他一步将游洲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借着茂密盆栽的掩饰,时川看见汤筠责备而严厉地瞪了眼自己的哥哥。 “不是我说你,哥,我一直以为你自制力还算不错,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忍不住呢?” 游洲:“?” “你看看嫂子都成什么样了?”他压低声音,隐蔽地指了指坐在桌边发呆的时川:“你也是的,刚出院没多久,也不怕缝合线裂开。” “上次嫂子的腰就被扭到了,你忘了?”汤筠若有所思的目光从游洲消瘦的面颊游离到了时川高大的背影上,然后满面狐疑地嘀咕起来:“亏得小桑刚才还和我感叹时川的肌肉练得有多好来着.......” 游洲:“......” 第109章 藏头护尾(四) 事实证明,游洲的人缘远比时川自己所想象的要好得多。之前他本以为游洲只是桃花运不错,现在看来游洲的受欢迎程度已经超出了同性与异性这两个范畴。 虽然老婆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无论是团建还是聚餐都一概不去参加,但自从游洲从医院搬回家里之后,前来探望他的人就从来没有断过。 光是住院时收到的花篮水果篮就多得让人瞠目结舌,而在游洲出院之后,拎着大包小包来看望的客人更是几乎把家中的门槛踏平。 “游老师,我们来看您啦——” 清晨一大早,可视听门铃前就挤了好几张青春活泼的笑脸。 迫于这些年轻的客人,一向喜欢睡懒觉的时川已经连续一周被迫早起了。他怨念横生地穿戴整齐,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家门。 “欢、迎、光、临。” “请、进。” 当然,这仅仅是晨起迎客的第一步,时川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这些吵闹小孩儿的无休止盘问。 “哇叔叔你好帅啊,你和我们游老师是什么关系啊?” “你是游老师的丈夫吗?” “你和游老师结婚了吗?为什么我们之前从来没听他提过你啊?” ...... 烦人的问题远不止这些,在叽叽喳喳的声音之中,时川感觉自己心底深处的烦躁都几乎变得肉眼可见。一点不夸张,如果这些八卦小人儿是自己公司的职员,时川肯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全部扫地出门。 奈何他们全都是来探望游洲的大学生,于是男人只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欢迎光临,你们游老师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 时川抱臂站在二楼的转角,居高临下地望着被年轻笑脸团团围住的老婆,以及在他们中间摇头摆尾兴奋得无所适从的串串。 游洲生性随和平淡,所以学生在他面前大多畅所欲言,言谈举止也不怎么拘束。 最初几日的消息在a大学生之间传播得又多又快,不出三天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游老师不仅英年早婚,家里还有一个粘人得不行的小狗。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探望因公受伤的教授这件事就渐渐变了性质,虽然大家仍旧会争先恐后地去向游洲嘘寒问暖,但回来的时候也会激动地凑在一起讨论游老师家里那个讨人喜欢的小狗,已经家里那个帅得堪比男模的老公。 谁也无法对未来的连锁反应进行预估,于是时川渐渐察觉这些古怪学生来作客的时候不仅会带着一堆水果和鲜花—— 还有各种各种的狗狗零食,以及稀奇到他都无法辨识的小狗玩具。 时川托着腮帮在二楼的位置愣神,不知不觉楼下几句交谈也慢慢飘进他的耳道。 “游老师,这是我们校园里的流浪猫,您看看,是不是很可爱?” 时川心头警铃顿时大响,可惜为时已晚,果然游洲的眼睛在看见照片的时候亮了起来。 “确实是,还是只小黑猫呢。” “是吧是吧,”戴眼镜的小姑娘摸摸耳朵,片刻后变得有点苦恼:“可惜我们组织的人手已经不太够了,现在还有一只腿受伤的大橘等着做手术,一只虎斑要绝育......啊,还有个三花要当妈妈啦。” 第131章 时川听得云里雾里,游洲却挑了下眉,轻车熟路地报出了它们的名字。声音落下时几个学生惊喜地同彼此对视一眼。 “对,我就知道您记得!” 游洲淡淡地笑了下,然后若有所思地垂下睫毛,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抬眼望向那几个学生,像是确认似地再度重复一遍:“一只小黑猫?” “嗯,也就几个月大吧,外面冰天雪地的,小猫崽真的可怜,我们社长现在都快急疯了。” 游洲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 “你们先回去吧,嗯.......我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如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话,我会考虑收养它。”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门阖上发出一声脆响,在楼上躲了半个多小时的时川终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他慢悠悠地端着杯汤盅走到游洲面前,俯身拍拍对方的小腿,“该喝药了,游老师。” 游洲还半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多日苍白的脸颊终于红润了一点。听见时川对自己的称呼,他下意识抬起头应了声,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所以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哪些?是他们期待你早点回去那件事,还是系主任前两天铲雪把自己摔骨折那件事?” 果然刚才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时川的耳朵,可是他偏偏对游洲真正想听到的事情置若罔闻,对此闭口不提。 第110章 藏头护尾(五) 游洲认真地端详了几秒时川的表情,然后仰起脸,“可以吗?” 时川仍旧佯装一无所知,“什么?系主任摔骨折的事情?这个我听见了,你们院今年还真是多灾多难。” 这回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时川在故意吊着自己了,游洲深吸一口气,单刀直入问道:“我想把刚才那只小黑猫接回咱们家,你觉得呢?” 本能上不舍得拂了老婆的意,但时川还是无奈叹息一声:“家里已经有了一大一小,现在谁还有时间来照顾它?” 游洲只是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时川放缓语调继续试图说服他:“就算不考虑谁去照顾的问题——小猫到家之后还要带它去体检,去打疫苗,做绝育,甚至串串在二楼的房间都要再分给它一半。” 说到最后时川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伤感,“最重要的是万一咱儿子不喜欢这个小猫呢?” “你这当妈的可真够狠心的,甚至不和串串商量一声就想把小猫接回家。” 游洲:“......” 他压根没法和戏精理论,只能打开手机,把那张带有猫咪的照片展示在时川面前,“可是真的很可怜,刚才你也听说了,这些小孩儿根本就忙不过来,难道你就忍心任由流浪小猫自生自灭吗?” “至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问题,我都会负责解决的,放心好了,”游洲仿佛也被自己说动了,话音落下时偏头看了眼照片:“它看起来又这么乖,鼻头粉粉的,一看就不是那种很坏的猫咪。” 时川很隐忍地看了眼游洲一眼,然后默默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声音太小,以致于游洲第一遍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时川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俊朗的剑眉蹙起:“反正我不喜欢这只猫。” 游洲不可思议地觑了对方一眼,片刻后脸上的表情变得了然。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时川:“可是你不觉得这个猫咪的眼睛很漂亮吗?” 时川默默凑近看了眼,口是心非道:“一般吧,很普通的绿色。” 游洲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绿色很熟悉吗?” “嗯?” “像不像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那枚胸针?”淡色的瞳孔在咫尺远近的距离盯着时川,咬字很轻,但是每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上面镶着绿松石的。” 仿佛这些还不够似的,他再度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你还在上面装了个定位器,怎么,不记得了?” 一句话轻松攻破时川的汗腺和心理防线,他震惊到甚至来不及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足足在原地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脑海中蓦然再度浮现出那个雨夜的场景,时川想起游洲蔼然低垂的睫毛,想起那枚静置在他伤痕累累掌心中的胸针。 他渐渐收起脸上的玩笑神色,眼神肉眼可见得心虚起来,“原来你早都知道了。” “这是当然,”游洲歪头看看他,瞳孔深处渐渐露出笑意,“毕竟如果你和我能心有灵犀到这种程度,说不定咱俩早都被什么探索节目给抓走做实验了。” 时川听出老婆的语气并无责怪的意思,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但随之出现的,是他曾经反复试图在游洲面前隐藏的沮丧情绪。 深呼吸几次,他终于小声开口:“但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出现在那里,你是不是就不会分神,或者也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游洲略带诧异地看了眼时川,然后笑着把人拉到怀里,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当然不是因为你。” “你记得我之前对你承诺过什么吗?”带着薄茧的干燥掌腹摸过时川高挺的鼻梁,游洲凑近安抚地吻了下他,分开时声音缓慢却坚定:“我从前的确做过很多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在遇见你之后的决定,它们全部都是我人生中的上上策。” 第132章 “现在你明白了吗?” 当天的场景尚历历在目,仿佛抛出的回旋镖再度被牢牢握在掌心,只是时川此时已经足以确定两人心意相通。 “那现在,”长久的沉默后,游洲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心翼翼,却也带着笑意:“咱们可以把小猫带回家吗?” 本来还沉浸在感动中的时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他都谨慎地收回了接下来想说的话,只是压抑着脑门的青筋默默点了点头。 第111章 招猫逗狗(一) 在除夕前夜,游洲和时川两人终于正式把小黑猫带回了家。 小猫虽然初来乍到,但是一点都不怕人,绿松石般的眼睛警惕地在自己房间内扫视几圈,然后舒舒服服地窝在了食盆旁边。 安置好猫窝之后,游洲抱着串串在旁边凝视了它很久,然后幸福地呼出一口长气,转脸对着旁边的时川低声感叹道:“猫狗双全——我终于实现了自己十八岁的梦想。” 时川没想到游洲的梦想会如此简单,不禁哑然失笑。他伸手摸了摸爱人的头发,凑近在对方的额角落下一吻,“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了吗?” 游洲甚至不需要犹豫,“粥粥?” “嗯,串串和粥粥,听起来不像小猫小狗,倒像是早餐店的菜单。” 游洲低低笑出声,正在吃饭的小猫停下动作,疑惑地转头看向两人。 时川把猫咪抱过来擦了擦嘴,随后手指向后摩挲,慢慢地抚摸着黑亮如缎子般的皮毛。片刻后他收起脸上笑意,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表情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 时川和手中的猫咪同时抬眼看向对面,表情和姿势几乎同步。 两双亮闪闪的眼睛同时盯着自己,游洲恍惚感觉真正坐在面前的是两只小猫。于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执意收养粥粥的另外一部分原因。 时川的半张面容隐藏在午后温暖的光线之中,在游洲狐疑的视线中,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眉宇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 “没什么事,就是刚才有点......” 游洲瞬间了然,安抚性地拍了下男人的膝盖,“我就说戒烟很难吧?” 时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了下自己的腮帮子,没说话。 自游洲初次发现时川的习惯后,他一直在努力试图让对方戒掉自己的烟瘾。 不可否认修长指尖夹着香烟的模样的确很吸引游洲,尤其当他在车内等待老婆下班,从半阖的车窗中缓慢吐出一口烟雾时,游洲每每会感觉自己对工作这件事也没那么反感,毕竟以这个画面结束繁忙的一天还算不错。 但在和时川的私人医生就这个习惯详细讨论之后,游洲彻底转变了自己的心意,并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消除时川身边的一切诱因。 可惜时川一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巧妙地调整了生物钟,每每在老婆被自己亲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才会叼出一根烟,在游洲意识昏昏沉沉之际趁火打劫。 游洲在时川面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他本已经渐渐就此妥协下来,没想到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却在游洲出院后戛然而止。 首先出现的端倪是男人身上越发浅淡的香烟气息,游洲本以为这又是什么浑水摸鱼的把戏,没想到暗中观察几天后,他才发现时川似乎真的自觉戒了烟。 说不惊喜是假的,起初的游洲直接大喜过望,甚至还非常认真地夸奖了时川回心转意的行为。 没想到当事人表现得远比他要平静,扎领带的动作停顿一瞬,时川只是淡淡地勾唇笑了下,然后从穿衣镜中看了眼乖乖坐在床沿的老婆。 目光幽深而复杂,游洲一时间没能看懂,但心底却凛然生起寒意。 然后等到当天夜间,他瞬间明白了那一眼背后的含义。 时川抽烟无非为了两个目的,要么给自己提神,要么.......就是在夜间压抑自己的欲望。 这个欲望的中心主角从来都是游洲,但既然时川已经决心彻底戒烟,于是他似乎巧妙地把自己的烟瘾转移到了另一个层面。 那晚的时川又凶又狠,到最后甚至需要伸手垫在游洲身后以免老婆把脑袋撞上床头。 哀声求饶和暗含怒气的斥骂似乎通通成了废话,短暂的夜晚以好几个钟头的速度缓慢流逝,当周围缓慢停止摇晃的时候,游洲恍惚以为自己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了日出。 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汗湿面孔英俊有些得不太真实,但和瞳孔深处的躁动和狂热相比,时川的表情却显得格外冷静,只可惜安抚他的力量却并非出自尼古丁—— 指尖捏游洲的下巴,缓缓带着那张潮红小脸转向自己,“再来一次好吗,宝贝?” 等待许久也没能听见预期之中的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游洲忍不住曲起手肘盖在自己的眼皮上,好半天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睁开被汗水浸湿得一塌糊涂的睫毛,哑着嗓子道:“抽根烟吧,算我求你了。” 时川静静地对着老婆凝视了许久,然后唇角蓦然浮现一丝与下午一模一样的微笑。 他俯身重重地在游洲的肩膀上咬了下,犬齿松开皮肤的时候,时川小声回答了老婆刚才的恳求。 “不好。” 第112章 招猫逗狗(二) 第133章 露台的区域被从敞开的落地窗透进来的光线照亮,矮墙下木制座椅的瘦长影子倒影在花坛之中。白晃晃的太阳被天空抹去轮廓,在无风的日子中大放光芒。 暖冬的晴日总是让人心情放松,舒舒服服地和小猫小狗在家中窝了一整个冬天的游洲也不例外。 周围人到现在仍旧视他为某种珍稀动物,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照顾得尤其小心,甚至等到接近三月份的时候,游洲的身体已经堪堪恢复到了术前的水平,几次复诊时医生都对他的配合表示肯定。 康复的成果有目共睹,几个月下来游洲的身形也终于不再是令时川胆战心惊的消瘦,双颊渐渐恢复红润,甚至偶尔在室内健身房小幅度锻炼半个小时都没什么太大问题。 游洲任教的大学在听说他的事迹后也体贴地延长了假期,尽管游老师本人倒是希望尽快回到工作岗位,毕竟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还挺无聊的,但校方仍旧将时先生的考虑纳入了考虑范围之内,委婉建议游洲还是多静养一阵子为妙。 于是游洲就维持了短时间的无所事事状态,每天三点一线地出现在家、公园和蛋糕店,偶尔心血来潮做点什么新式点心送到时川的公司,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公司内部百分之八十的八卦小群。 当今天下午那个高挑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公司前台时,以梁成柏为群主的吃瓜群聊再度沸腾了起来。 “喜报,总裁夫人今天又来了!” “!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另外我好像明白了时总今天为什么穿得这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好意思插个题外话,大家如果有什么需要临时汇报的内容请提前联系我,希望不要再出现几天前的情况。” 梁秘书的消息炸出来之后,群里冷寂一瞬,然后整齐地刷起了求梁成柏捞捞的表情包。 几天前游洲也是偶然到时川的公司中小坐了片刻,没想到比他的到来更让人震惊的是时川难得的好心情,那天无论是审批款项还是工作汇报都一路畅通无阻,甚至一向冷面冷心的时总还大发慈悲,将全体工作人员当天的下班时间提前了一小时。 于是自那日起,比时川还希望见到老婆的人变成了公司上下嗷嗷待哺的员工,梁成柏自此上要应付自家总裁的委婉暗示,下要应付这些望眼欲穿的同僚。 饶是梁成柏有接近满分的抗压能力,他在收到老板娘今天来公司的消息后也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您这边请,”他恭敬地将笑眯眯的游洲请上了总裁的专用电梯:“另外问一下,时总今天知道您会过来吗?” 其实这纯粹是为了避免气氛太过尴尬而说出来的废话。 且不说时川今天上午有意排练出来的和颜悦色,除了游洲会在下午大驾光临这一点,梁成柏根本为上司那身骚包的铁灰色西装找不出任何解释借口。 只能说幸好总裁开屏的对象是个好脾气,否则梁秘书还真怕对面为此质疑自己的专业性。 “我来之前和他打过招呼的,”游洲礼貌地对着梁秘书颔首,片刻后有些拘谨地笑笑:“我来得有点突然.......是不是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 话音落下时恰好电梯发出一声悦耳的叮咚,几乎是同一时间,早就在里面等得不耐烦的时总拉长脖子望向了这里。 不确定总裁把刚才的对话听见了多少,梁秘书瞬间汗颜,他默默往后退一步和游洲拉开距离,略微俯身做出个“请”的姿势,“您太客气了,这本来也是我的职责。” “时总就在办公室里面,您请进吧。” 游洲点点头,温声表示感谢,“好的,辛苦你了。” ——— 本以为自己已经刻意压缩了在路上和热情员工寒暄的时间,没想到办公室里的时总还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色,如果用准确的标准来衡量,这副表情代表的心理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岁半。 “不是说两点就来看我的吗?”时川直勾勾地盯着游洲的脸,仿佛要其中窥出他说谎的痕迹:“怎么快两点四十才过来啊?” 游洲简直满头黑线,“......你的员工知道他们的老板有这么幼稚吗?” “咱们两口子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时川漫不经心地把老婆拽到自己怀里,伸手摸摸他耳朵的温度:“还行,挺热乎,没冻着。” “今天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时川把游洲带过来的东西拽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嘴角不可避免地失望下撇,“又是这样——” 食盒内的摆盘格外精致,只可惜清淡的减脂餐和时川预期之内的下午茶大相径庭。 “不是我说,”他用略带失望的目光看向怀里的老婆:“你真的不是在故意报复我吗?” 俊朗眉梢挑了下,游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会呢?就是看你这两天的生活作息不太规律,委婉提醒一下。” 游洲的唇角虽然噙着笑意,但是当彼此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时川的睫毛长而浓密,垂下时会在眼睑处形成一圈扇形的阴影,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格外深邃清晰,只消一瞥,他人的目光便会被牢牢吸引在这张风采俊秀的面容上。 但在这咫尺远近的距离间,游洲唯一的关注点却是时川眼下的淡淡乌青。 第134章 对方似乎猜出了他静静凝视自己的含义,薄唇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脸。只是这个掩饰性的动作却让时川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局促,双腿不自觉地交叠,连带着膝盖上的游洲也被迫跟着换了个姿势。 “公司最近忙起来了?” 正确答案明显不是这个,但时川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问题点了点头。 “嗯,稍微有点棘手而已,不用担心,”后半句话的语速很慢,努力试图安抚游洲:“很快就会解决的。” 话音落下时气氛寂静几秒,然后游洲被时川的认真口吻逗笑一瞬,转而很轻松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刚才进来之前好像看见你在忙些什么,如果时间紧张的话就继续工作吧,反正我对这里也很熟悉了,不需要你特意陪在旁边。” 本来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妙地停顿一瞬,然后游洲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男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那可不行,说不定我还有求于你呢。” 时川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亮出电脑屏幕,当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网站界面时,游洲竟恍惚生出了无语凝噎的感觉。 原来自己刚才压根就多余心疼人家了,屏幕上根本不是什么预期中的严肃商业信息,明晃晃显示着之前那家婚姻咨询网站,甚至连咨询的id都在荒谬中透着淡淡的熟悉—— 花式喝粥十八式:“在评价之前我先声明一下,本人绝对不是托,以下所有内容全部属实,没有任何掺水的可能。” “我真的由衷感谢这个网站,当然更感谢这个咨询师‘y’。我本人的问题比较复杂,但是这个咨询师特别有耐心,不仅帮我逐步分析问题出现在哪里,还会给出具体的建议。” “一点不夸张,按照他的方法实践之后,我和老婆之间的关系真的远远胜于从前——” 第二段评论的内容还在编辑中,但是底下已经接了一连串的“沾沾喜气”以及诸如此类的祝福话。 喜气本人游洲:“......” 平心而论,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举证,这段文字的真实性都值得肯定。 这个“花式喝粥十八式”不是托,只是每天下班之后会与咨询师回到同一个房子,然后在晚上躺在床上一起困觉的关系罢了。 时川摸鱼摸得坦坦荡荡,道德底线和羞耻心双双跌入谷底,盯着老婆通红的耳尖尤未满足,甚至理直气壮地点进了自己与某“y姓咨询师”的私聊界面。 乍一看有两百多条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仔细一看其中大半都是废话。 算算时间最早开始于游洲住院那段时间,信息大多很简短,与其说是两人的对话框,不如说是时川单方面的树洞。 “十九号,还在昏迷。” “二十三号,想你。” “二十五号,心愿是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三十号,昨天晚上我梦见你苏醒了,于是凌晨三点赶到了病房。坏消息,梦是假的;好消息,我老婆即便睡着了也很好看。” “我站在床边看了你半个小时,直到护工以为病房里进了小偷,拿橘子砸中我的头。” “一号,额头还是青的,好害怕你今天睁眼看到这副样子,气死我了。” ...... 目测絮絮叨叨的碎念持续了很久,反而衬得游洲清醒那天收到的留言格外简短。 “三号,他醒了。” “谢谢老天,他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 游洲的清醒那天仿佛一道清晰的分界线,“花式喝粥”的活跃程度肉眼可见得水涨船高,分享的内容也逐渐从文字扩大到图片,大多数照片都来自于偷拍,包括但不限于游洲乖乖等着换药的背影,他被汤药苦得无可奈何的脸,以及更多的—— 他安静恬然的睡颜。 鼠标的指针渐渐下滑,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知不觉也被看到了尽头。办公室内一时间只余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从时川的角度只能看见游洲漆黑的发梢,他无从判断对方在看见这些话的时候究竟作何感想。 但当这些记录再度呈现在面前的时候,时川却恍惚感觉自己再度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等待。 甚至在今天早上,时川的记录仍在继续。他没有刻意去更改自己以第三人称口吻去叙述的习惯,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在和咨询师平静交流婚姻生活的幸福丈夫。 “他说下午要来看我,唉,为什么时间是二十四小时制。”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感自己这一整天都会因为期待而无所事事。” 沉默几秒,时川抬手重新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他终于来看我了,今天圆满了。” 游洲抬起眼睛,目光随着屏幕上的字符缓慢向前移动。敲击声停下的那刻,他轻轻推开时川的手,把键盘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我猜他下次会再早点过来,陪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会再长一点。” 时川挑了下眉,在对话框里慢慢打字,“我很开心,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键盘不知不觉易主,但是敲字声还在继续。 “因为他不舍得让自己的爱人等待太久。” “因为他知道独自等待的滋味太过煎熬,当然更因为他很爱我。” 看清屏幕上文字的瞬间,时川恍惚听见自己在分秒中越陷越深的声音,他刚想张口说些什么,没想到游洲打字的动作却还在继续。 第135章 于是他噤声抱紧游洲,静静盯着逐渐在对话框中变得清晰的文字。 “他今天看见我的记录了,他承认自己很感动,但是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咨询师账号为什么会被封禁了。” 手指的动作终于停下,游洲缓缓抬眼同时川对视,然后略微无奈地叹息一声:“系统担心咨询师会和咨询者在聊天的过程中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像这种沟通过于频繁亲密的情况——” 他伸手指指电脑屏幕,“管理员会直接介入,以及时中断关系。幸好处罚不是十分严重,只是其中一方被禁言。” “咱俩的情况显而易见,嗯,这下封号也不奇怪了。” 时川露出一抹赧然笑容,片刻后俯身在游洲的鬓角处贴了贴,再开口时声音无比笃定,“没关系,我想好了,咱们明天就把这个网站买下来。” 第113章 空谷回响(一) 午后阳光在地面落下一道绵长光带,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最后停顿在衣帽间的满地狼藉前。 空气里蓦然传来熟悉的喵喵叫,埋首于行李箱的时川头也不抬,声音略显无奈:“你怎么又把猫抱来了?” 游洲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松开了手,小黑猫瞬间从他的怀抱一跃跳进行李箱,两三下就轻松弄乱了时川刚刚收拾好的行李。 漆黑剑眉蹙起,时川抬起头狠狠瞪向一人一猫。但怒容并未维持太久,片刻后他便自暴自弃地坐在了地板上,像是终于对这一幕妥协。 “我不想出差,”他慢慢舒展着身体,最终彻底把自己摊开成为一个“大”字。虽然姿势放松,但是表情格外痛苦:“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身边。” 游洲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用鞋尖踢踢时川的肋下,“快起来,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 这两天有个相当重要的海外会议准备在s国召开,虽然消息是上个月送到时川这里的,但是一直到前天他才在秘书的提醒下想起这茬。 碰巧最近寒流袭来,按照原计划他要带着游洲乘机去温暖的海边休养几天,没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会议却直接将时川的计划搅得一团糟,当场让他的生理和心理受到双重打击。 亏得游洲有耐心陪在时川身边,冷静地指挥他用最短速度打包好了自己所需的东西,但即便这样也丝毫没能缓解他心里的郁闷—— “就算我搭最快的航班赶回家,”男人愤愤把日历随手扔到沙发上,满腹牢骚道:“也不能和你一起过情人节了。” 时川气呼呼地抓过猫咪吸了两口,烦得小黑猫直对他哈气,“他妈的直接辞职算了。” 当然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时川在人前兢兢业业地维持着身为社畜的最后体面,但当在异乡的街头看到一个个成双成对的情侣后,他还差点没忍住自己崩溃的心情。 会议结束后主理人两口子盛情邀请时川去自己作客,后者嘴上说着客套的漂亮话,心里却酸涩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种嫉妒终于在亲眼目睹梁秘书和女朋友视频通话的场景后彻底具象化,于是甚至没等回到下榻的酒店,时川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可还没等对面接通,通话界面却被时川自己慌慌张张地切断了。 手机铃声响起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游洲在两个半球,算算时间对方刚好正在休息。老婆的睡眠一向很浅,相比于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川还是更希望游洲能在晚上睡个好觉。 手机屏幕三秒后彻底熄灭,繁华灯光频闪映入眼底,时川将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半张面孔隐入黑暗之中,可瞳孔尽头的落寞神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当坐在副驾驶的梁秘书发现总裁这副可怜相的时候,时川已经保持了这副姿势快两分钟了。回想起自己刚才与女朋友卿卿我我的场景,梁成柏的心里难得浮现一丝罪恶感,他悄悄抬眼望向后座,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阴沉沉的眸子。 “有事?” 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淡淡的不耐烦。 “呃,”梁成柏结巴一下,然后主动开口提起接下来的行程:“再确认一下,您一会儿是直接回酒店吗?” 时川犀利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一会儿去哪?” 梁秘书在沉默中透露出心虚,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要去机场.......我女朋友刚才说她坐飞机来看我了。” “......” 明明只字未提孤家寡人,时川的胸口却忍不住气血翻涌,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说道:“前面那条路左拐,我不回酒店。” 第114章 空谷传响(二) 车身驶入弯弯绕绕的街道,晚间雾气弥漫,时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户上的模糊光点,直到车速渐渐放缓,最终停在目的地面前。 “时总, 我们到了,”梁秘书从副驾驶探出上半身, 谨慎地看了眼后座上的人:“我是在这里等着,还是—— ” 后半句话没说完就被急促的关门声打断,男人冷峻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不用,我自己就行。” “好的。” 方才梁秘书见上司心情不佳,于是委婉暗示他可以在异乡挑选几件礼物,回去送给游老师,也好弥补这次情人节的遗憾。 时川心说我现在能回家就是他最好的情人节礼物,但嘴上还是闷闷应了声,随即在脑子里搜罗着游洲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第136章 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这座城市读过书,太过熟稔的结果就是看什么都没那么新鲜,仅有的几个还算浪漫的念头却因为另一半的缺席而被遗憾取消。 舌尖顶住上颚,时川在一片沉寂的气氛中思忖两秒,然后用余光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戒指。 虽然在当初在海上向求婚时的那枚戒指不菲,但在某种程度上,没什么能比老婆当年送给自己的订婚戒指来得重要。 以致于夫夫两人现在仍心照不宣地戴着当初的那枚。 脑海中蓦然闪过游洲当年和自己在茶楼见面的场景,时川心里微微一动,他忽然想老婆面向自己解释时的说辞。 “毕竟事发紧急,刚好有朋友在h国出差,我听说这个牌子还不错,所以正好拜托他帮我带一对回来。” 当时的他未置一词,虽然心底深处觉得这个方式略微有些草率,但考虑到自己完全将之抛之脑后的做法,时川还是有些心虚地闭上了嘴。 可自后来察觉到自己对游洲动了心之后,他再度回想起这个细节时却只觉得遗憾,仿佛这样潦草的开始注定导向某种令人遗憾的结局。 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又来到了这个城市出差,时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然后对着司机报出了这家戒指的品牌名。 相比于其他精致甚至于奢华的珠宝店,眼前这家店面几乎朴素到了一种简陋的地步,工作台拥挤而狭小,但这样也未能阻挡无数慕名前来的客人。 在一众金发碧眼的情侣之间,时川的五官显得尤为出众,高大的身形和西方人相比也毫不逊色,几乎是刚一推开店门的瞬间就吸引了好几个人的注意。 周遭好奇的眼神让他略感不自在,时川匆匆略过那几个陌生人,在一个顾客相对较少的柜台前停下。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负责接待他的女士有些上了年纪,棕发绿眼,含笑望向来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温柔。 距离时川没多远的地方就是一个打算求婚的年轻人,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青涩的面容上满是紧张,半个店面都充斥着他结结巴巴描述自己要求的声音。 紧张的心情似乎会传染,当时川收到询问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的失重般滑向喉口。 “呃,我想选一枚戒指。” “是求婚要用吗?” 或许是太久没说过h国的语言了,时川的语调放得格外缓慢:“不是,我已经结婚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述有点歧义,匆忙补上后半句话:“当年我的订婚戒指就是在这里买的,所以在婚后的这个情人节,我想再选一枚戒指送给我太太。” 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感觉这样还蛮有纪念意义的。” 话音落下,女人的表情逐渐变得惊喜,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时川搭在柜台的手,仅用几秒时间便迅速认出了那枚婚戒。 女人的惊呼声很快吸引了白发苍苍的店长,时川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周遭的视线,相较于方才的局促,此时他的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甚至还主动把戒指摘下来放在两人面前。 “您还记得吗?” 店长小心翼翼的戴上手套,在放大镜下仔细审视着那枚小小的圆环。片刻后他慢悠悠地摘下眼镜,脸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记得。” 店长的女儿也在旁边,闻声凑过来骄傲地补充道:“我爸爸会记得每一枚他亲手卖出去的戒指。” “但是这枚尤其清晰,”老头对上时川诧异的眼神,有些孩子气地眨眨眼睛:“无意冒犯,但是那个客人看起来似乎与你来自于同一个地区。” 时川怔了下,片刻后意识到店主指的可能是当年的游洲。他后知后觉猜测对方有可能知道戒指内部的花纹含义,于是当即展示银环内侧,同时匆忙追问道:“请问您知道这个纹路有什么含义吗?” “这个倒是不太清楚,”老头的脑袋左右两摇晃几下,声音含糊,片刻后轻轻叹息一声:“毕竟时间也过去很久了。” 声音落下后,时川的神情却僵在了脸上。 “‘很久’?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对他的反应也很诧异,低头再度确认一下,然后客客气气地对着时川解释道:“不好意思,这枚戒指七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虽然记得当时的客人是带着图纸上门的,但是其他的细节就没那么清晰了。” “你说什么?”时川感觉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喉咙口,声音也随之被挤到了上颚:“七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老人透过鼻尖上的眼镜无声望向客人,默然而笃定地点了点头。 ——————— 退潮时分,沙滩融化在海面,余晖透过疏阔的纸条在路面划下淡影。周遭孩童的嬉笑大闹声让时川的身影显得分外落寞,几分钟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向他搭讪,但无一例外被他冷着脸拒绝了。 甚至在梁成柏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时川的声音仍旧决绝而淡漠。 “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去休息吧。” 电话那头的声调显得有些勉强,梁成柏欲言又止地停顿几秒,但最终还是不放心地切断了通话。 情人节的气氛在h国显得分外明显,空气中漂浮着玫瑰花的馥郁香气,挂下电话时川茫然望向远方,成双成对的人影渐次倒映在瞳孔之上,他像是在凝视远处的路人,可表情却呈现一种凝神而心不在焉的矛盾姿态。 第137章 刚才那家珠宝店就坐落在离海边不远的位置,从那里散步走到沙滩边只要一百步,但对时川而言,时间仿若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短暂的路程中他已将游洲和自己从初识到现在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但无论怎样的铺垫都未能消弭这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七年前的记忆在如今已经显得格外模糊,或者说,那些没有游洲参与其中的回忆都很平淡而单薄。 提起二十二岁,时川只能依稀想到自己在这个城市读书的场景,当时的他在父母的要求下已经初步接手了集团的部分事务,双程航线让他学校和公司间两头颠倒,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以致于时川根本无暇关注有哪些人出现过自己的身边。 从前每每提起游洲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事情他都会觉得遗憾,但在知晓游洲暗恋自己的事情之后,这一系列的巧合却又显得分外酸涩。 方才震惊之下时川向店主再度追问了当年的细节,而对方则认真而委婉地表示,当年的买主虽然年轻青涩,但在商讨戒指定做事宜的时候尤其认真严谨,所以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他仍认为这枚戒指被易主的可能性非常低。 所以几乎可以完全确定,这枚婚戒就是由二十二年的游洲设计,然后他默默等待了六年时间,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正式送给时川。 彼时包间内四方明净,时川脸上的淡淡厌恶根本无所遁形,相比之下游洲神情分外坦荡,就连撒谎时都显得云淡风轻。 “毕竟事发紧急,刚好有朋友在h国出差,我听说这个牌子还不错,所以正好拜托他帮我带一对回来。” 如今想起游洲的缜密心思,时川这才明白或许就连这个借口都早已在他的心中排练过千百遍。 周围噪杂的交谈声与嬉笑声仍在继续,但时川的脑海中却已经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从前听说有些家庭会在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提前把礼物藏在各个房间中,待他们起床后会按照线索一间间寻找,每找到一个礼物,负责摄影的父母都会随着孩子齐声发出惊喜的欢呼,仿佛寻宝后的神秘庆祝仪式。 时川每每看见这种视频的时候都会露出会心一笑,但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和游洲似乎正在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只是游洲却从未想过在时川面前主动揭开谜底,哪怕那两枚小小的戒指是他当时的全部家当,更几乎是他唯一的筹码。 而在被命运背弃的千百次间隙中,他还是执意赌上了自己最后的运气,以真心为注,孤注一掷。 幸好多年后,这场维系十年的漫长豪赌终得开盘。在雨夜中被抱紧的那刻,游洲分明看见,乾坤一掷终抵十转九空。 第115章 空谷回响(三) 从沙滩回到酒店的路上,时川拨通了杨率的电话。 两地时差不小,对面接起电话的时明显有些发懵,声音低沉沙哑,缓了好半天才叫出了时川的名字。 “不是我说你,哥,”杨率表情幽怨,语调中的委屈怎么都藏不住:“你为什么每次有事找我都是在三更半夜的时候?” “在外面出差实在没办法,”电话那头的男人轻快地笑了声,安抚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哥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时川一向出手大方,但凡开口允下承诺就绝不会后悔。所以杨率心头顿时一阵雀跃,等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开始发愁,暗暗担心自己能不能帮上时川的忙。 “别的都好说......时哥,你打电话是要说什么事来着?” “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帮忙筹办婚庆的人?” 时川的社交圈虽然不狭窄,但却大多局限在和他自己同样的商业大佬身上,加上他自结婚之后更是养成了良好了自我管理意识,通讯录里翻来翻去竟还真没能帮上自己忙的人。 杨率愣住了,“婚庆?你想办婚礼?” 时川答应得云淡风轻:“对啊,怎么了?” 脊背蓦然生出寒意,杨率瞬间想起自己上次和他时哥说的话,他登时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碎嘴子,嘴上鼓起勇气追问背后原因:“哥你别是又给我找了个嫂子吧.......时哥你听弟弟一句劝,游哥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人了,你再怎么不满意——” 杨率的心脏打小鼓似地跳个不停,没说完空气总就蓦然插进来一道响亮的骂:“去你妈的乌鸦嘴,谁说我换老婆了?我和你游哥两人好着呢。” 原来是这样啊。 如同劫后余生,杨率扑哧一声笑出来,毫不留情地调侃道:“哎呦呵,别人到你这个岁数顶多撑上一句老房子着火,时哥您不一般呐,直接老房子翻新了。” 这小子总是油嘴滑舌的,时川再度笑骂一声,然后开口详细解释:“我想再和你嫂子办一次婚礼,上次那场想想我就不太满意,乱哄哄的一大片人,连我老婆面对面说个‘我爱你’都没听见。” 杨率冷不丁戳破时川:“嫂子那时候哪说过这句话啊?我们伴郎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游哥只是说了句‘我愿意’。” 对面一阵沉默,没眼力见的杨小刀继续找补:“时哥你也是的,连个愿意都没说,直接就回了句‘我也是’,当时你们是没看到台下伯母的脸色啊,我们几个都害怕她当场掀桌子站起来。” 时川已经开始后悔找这么个废话匣子商量了,但是人家说的毕竟是事实,何况自己当时确实太过分,别说一年两年了,就算十年二十年过去他仍然问心有愧。 第138章 “搞婚庆的朋友倒是认识那么几个,”杨率默默叨叨地对着空气报出几个人名,然后停顿一下,对着时川迟疑问道:“哥你别嫌我多嘴,但是我看嫂子平时那副样子怕是不喜欢热闹吧,这个事情......我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明白。私人婚礼,本来也不打算邀请什么外人,更重要的其实是把他的师傅和老师叫过来聚一聚,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 杨率从对面说出“私人婚礼”这几个字的时候就默默噤了声。 圈子里像时川这种结婚之后还大张旗鼓地搞什么二次婚礼的人不算少见,只是他们更多是以结婚纪念日之类的名义来举办。杨率自己从前因为好奇也参加过几次,到了现场却忍不住捶胸顿足大呼上当。 夫妇俩他都认识,两人在外面玩得一个赛一个花花,女方听说和自己的保镖关系暧昧,前段时间男方更是被曝出了什么包养大学生的丑闻。 杨率当时年纪还小,正是最黑白分明的时候,边听着旁边的宾客嘲笑夫妇俩的花边新闻边撇嘴。他在台下震惊地欣赏了一会儿举案齐眉的假象,转眼就瞥见了旁边架着的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 这次杨率自己咂摸过味儿了。 原来什么所谓的结婚典礼是假,让外人看见这副琴瑟和鸣的模样,间接稳住公司股价才是这个圈子里公认的真正目的。 方才收到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杨率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当年的那件事。作为上流圈子里的舆论中心,几年前时家人一直低调得让人有些不太适应,直到反骨时川从国外回来后,关于他的小道消息才渐渐丰富了吃瓜群众的八卦内容。 有关他和他那个同性未婚夫的不合感情一直都不是秘密,旁人偶有在私下里议论时川在婚礼上的冷血行径,虽然这些对公司整体形象没什么影响,但以时川这种事事追求完美的精英龟毛,打算改善一下自己的无情形象似乎也并不让人意外。 但说来杨率到底也算对两口子比较熟悉,他眼看着他时哥步步在老婆的魅力面前步步折腰,又碰巧知道当年的过往,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时川拿这种事情来做文章。 只是没想到原来还真是自己多心了。 “行,那我这两天去联系联系,有消息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 “嗯,拜托你多费心了,”时川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放心,到时候的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第116章 空谷回响(四) 刚把杨率送走,转眼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时川盯着屏幕上熟悉的来电显示,忍不住挑了下眉。 按下通话键,梁成柏拘谨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时总,您忙完了吗?” 时川心情不错,反倒笑眯眯地调侃一句:“你忙完了?” 梁成柏:“......” 身侧的人和他同时无奈地对视一眼,梁秘书停顿下,然后苦笑着开口:“时总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您现在在哪儿呢?用不用我派车去接您?” 时川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啧”了一声。 他用脚趾头也知道这个秘书的嘘寒问暖究竟是出自谁的授意,上次那瓶放在车内的胃药更是让时川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也有人认为妻管严是跌面的表现,但他偏偏乐得看游洲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身上,别说借秘书之口来表达关心了,时川恨不得老婆能一天三次亲自打电话来查岗。 “甭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打个车就回去了。” “啊......那您大概几点回来啊?” 时川酸溜溜地瞥了眼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不耐烦地回答道:“差不多八点多吧。”末了幽怨嘀咕一声:“孤家寡人的,想也知道自己在外面呆不了多久。” 梁成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上司,好半天才在对面小声说了句什么。 时川以为秘书不小心把对自己的腹诽说出口,当即提高音量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您注意安全,有事情及时联系我。” 梁秘书远比总裁要着急,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连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时川茫然地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凄凉。 真是变了天了,员工平时在小群里起外号编排他也就算了,就连着急谈恋爱的秘书就能挂断时川的电话。 反正这个时间点回去也无事可做,时川衡量了一下从这里到酒店的步行距离,索性放弃打车,慢悠悠地沿着城市边缘朝那个方向走去。 h国的城市景观分外独特,滔滔江水横贯了市中心,比起笔直平坦的马路,这里更多的是连接两地的弧形桥梁。从高桥上的视角俯瞰,城市中的华灯渐次亮起,配合着高速公路上缓缓移动的汽车尾灯宛如群星闪烁。 带着清凉水汽的晚风拂过面颊,时川努力试图回忆自己上次这么悠闲地散步是在什么时候,没想到脑海中却只剩一片恍然,好半天才依稀回忆起去年那场和游洲在桥上的尴尬约会。 想到老婆,他唇边的笑意登时忍不住扩大几分。彼时恰巧经过一处卖花的小摊,时川停下脚步,俯身询问玫瑰价格,脑海中却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该以什么角度把照片发给游洲。 算算时间家里那边也快天亮了,说不定动作迅速的话能让老婆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照片。 第139章 思忖间摊主已经把带着一大捧带着水雾的玫瑰递了过来,时川转手将找过来的零钱装进口袋,没成想电话铃声再度响起,登时让他整个人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按下通话键,时川心底猜测是自己那个婆婆妈妈的秘书,就连声音中都透着点不耐烦:“喂?” 对面声音温柔:“时川?工作忙完了吗?” 宛如川剧变脸,时川的眉眼瞬间舒展,他还沉浸在老婆主动打电话联系自己的莫大喜悦中,声音都显得呆愣愣的:“啊,游洲?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算算时间那边不过凌晨四点,他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猜测,“你不会是订好闹钟起床,赶在我忙完工作后打电话吧?” 不知道这番推测是否戳中了游洲的小心思,反正对面心虚地沉默一下,时川则心疼地叹息一声。 “不是,”通话信号不太稳定,游洲的声音也像隔了层毛玻璃,雾蒙蒙的不太真切:“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 游洲不经意说出的话都能撩得时川七荤八素,更遑论刻意而为的撒娇。 胸口蓦然被酸涩和怜爱的情绪填满,时川明明比游洲的心情远要来的迫切,但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勉强柔声安慰对方:“嗯.......你现在起来了吗?乖,再去床上躺一会儿吧,那边是不是还没天亮?” 第117章 空谷回响(五) 时川听见布料抖动的簌簌声响,似乎是游洲在床上翻了个身,好半天才闷闷地答应了声。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觉了。” “别啊,”时川不自觉地捏紧了玫瑰根茎,湿漉漉的水珠很快汇聚在他的掌心:“小串小粥呢?你可以把他们俩抱到床上陪着你。” 电话那头传来拖鞋走动的声音,时川猜测人已经重新在床铺上躺下了。 “昨天我把他们俩抱去洗澡了,”游洲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点笑意:“串串一点没有个当哥哥的样儿,到处乱窜差点让我们被宠物店拉进黑名单。” 游洲虽然在抱怨,但是口吻却分外温柔。时川在听他讲述时不自觉勾起唇角,仿佛一个为子女教育问题头痛的家长。 对面慢吞吞地指责道:“可能是因为随了你的性格吧。” 时川哪忍得了这种无妄之灾,当即委屈反驳道:“谁说的——你抱回来的小黑猫也不见得有多乖好吗,七天我丢了二十多条领带,最后不全都是在它的猫砂盆里找到的?” 对面静得有些出奇,时川忍不住出声询问:“我怎么没听到他们俩的声音呢?” 游洲沉默一瞬,随后的声音变得无奈:“猫狗一见面就打架,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俩都出去了。” “你今天怎么样,会议还算顺利吗?” 时川刚想绞尽脑汁举出几个有意思的回忆,心里又担心游洲听了感兴趣反倒睡不着觉,于是挑拣着复述了几段有枯燥的会议文件。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游洲小声打了个哈欠,然后咂咂嘴:“也真够难为你的,比我们学校平时开的会都要无聊。” 时川满脸无可奈何,“谁说不是呢。” “对了,算算时间你们那里也快九点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呢?” 老婆终于想起查岗了,时川登时乖乖回答道:“已经到酒店楼下了,呃,我一会儿进电梯里没信号,等回到房间再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不好,”游洲难得出声反对,尾音上挑,听起来似乎很感兴趣:“你住的是临江那所酒店吗?我打工的时候偶尔会从这里经过,那时候总觉得这里灯火辉煌的真是豪华。心里虽然总想着挣够钱以后也来这里体验一下,没想到最后竟然拖了快十年。” 时川哑然失笑:“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我看这里还没有家里一半好,下次我陪你来这里住上几晚,看看到时候你的滤镜还在不在。” 但游洲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动他,时川放缓语速,如同导游讲解那般详详细细地解释起来:“我现在已经走进了酒店的大门,你听到了吗,刚才两个礼仪小姐和我道了晚上好。” 游洲的声音中都透着笑意:“是金色的旋转大门吗?” 时川瞥眼有些掉漆的穹顶,谨慎地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嗯,大门是旋转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进入了大厅,正中央的位置有个巨型圆柱形鱼缸,刚才恰好一条鳐鱼从我眼前飘过,身上的花纹很漂亮。” “原来是这样的鱼缸啊,”游洲喟叹一声,然后自言自语起来:“之前我还以为是那种水族馆似的方形展厅呢。” 时川笑了声:“我当时也这么以为的,但是我现在只关心它会不会爆缸。” 老婆沉默片刻,时川想也知道他肯定为自己刚才说的吉利话翻白眼。 “酒店里有卖纪念品的,我看都是什么钥匙扣水晶球之类的,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回去吗?” “那倒不用,”游洲忽然嗤笑出声,片刻后主动解释道:“毕竟我曾经在咱们学校里摆过摊,趁着旅游旺季卖了好几天的纪念品,当时晚上做梦不是在数钱就是在上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东西竟然还在卖。” 时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好半天才开口反问:“难怪当时我听说同年级有个留学生靠着卖纪念品倒差价大赚一笔.......原来是你?” 第140章 游洲:“......” 游洲语气轻松:“大赚一笔怎么了?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别说其他国家的游客了,就是咱们学校的好多学生都来支持我的买卖了。” “拉倒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大学生?”时川酸溜溜地挤兑他:“骗老公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游洲语出惊人:“呵呵,不然你以为家里书房摆着的微缩建筑模型是从哪来的?” 这回时川真的愣住了:“啊?” 正好直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服务人员礼貌向他请示要前往的楼层,时川匆匆对她摆手表示自己先不做电梯,然后找了个僻静地方大惊失色地和游洲争辩起几年前的事情。 “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自己是从一个小摊贩手中高价收来的啊。” “打扮得很老气,但是h国话说的很流畅,”时川仔细回忆着当天的细节:“他还说和我一见如故,本来都快收摊了最后还是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说是纯手工制造,独一无二,包我会喜欢。” 时川越说越理直气壮,最后中气十足地反问道:“我后来还拿去和周围同学比对来着,没有人的纪念品能和我手里的一样精细。” 游洲凉凉反问:“你以为那人为什么会说‘包你喜欢’?” “不可能!那人岁数很大——” 游洲说得轻描淡写:“那天风沙有点大,我带了个黑色纱巾,而且站了一天有点累,我后来盘膝坐在地上吆喝来着。” “建筑模型明明独一无二——” “当然了,那是我建筑选修课的作业。” “那它底部的英文单词又怎么解释呢?”时川简直要跳起来了,可怜巴巴地狡辩道:“一个y三个zzz,他和我解释这是建筑术语,什么y轴z轴的......” 游洲:“游洲制造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游洲还在慢悠悠地补刀,“说实话,我还以为追你要花上好一番力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还真是笨得可以。” “小小时川,轻松拿下。” 比这样更让人崩溃的是时川恍惚想起自己当时还为此狠狠被敲诈一笔的事实,薄唇翕动两下,时川最终还是愤怒又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电梯门已经第三轮在时川面前打开了,这次他终于赶上了。 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外部的信号,在嘶嘶的电流声中,游洲也自动噤了声,电话两头同时无言,空气中唯余两人安静的呼吸声。 一声脆响,当金属门再度打开的时候,时川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等待在电梯附近的招待递给时川一条热毛巾,他接过来道了声谢,手中的玫瑰无处安放,时川索性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可怜自己了,骗人骗财也就罢了,现在就连身心也都被套牢啊。” “你现在走到哪里了?” 绵长柔软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时川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走廊里呢,再等一会儿,我拿出房卡进房间就和你开视频。” 游洲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好,我等你。” “嗯,说起来,我刚才给你买了个东西,”时川用两根手指夹着房卡,同时瞥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花:“等回去再给你——” 电子锁自动解禁,时川踢开房门走进室内。卧室内原本一片漆黑,可在顶灯亮起的瞬间,后半句话却彻底消失在喉咙深处。 雪白的床带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玫瑰,落地窗外灯火辉煌,游洲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着他,自动帮他补上后半句话。 “再给我补上?” 心脏刹时几乎从喉口跳出,时川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然后他走近狠狠地捧住了游洲的脸。 “用不着等到回去了。” 炽热的吻在两人的唇齿间交换,“现在就给你补上。” 第118章 拔帜易帜(一) “卯师傅,您何必犯得上和我置气啊?” 时川笑眯眯地捧起茶水抵到卯一丁的唇边,可灰白头发下的面容却兀自气愤不已。几秒后凑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仍旧纹丝不动,卯一丁气呼呼地转过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卯师傅生气的原因说大也不算大,但要想让他彻底消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无非是几天前小老头发现自己的徒弟竟然千里迢迢地赶到了h国去陪那个臭小子过什么情人节,杨师娘起初还不理解他这么恼火的原因,几次盘问之下才渐渐看出了端倪。 她对着丈夫挤眉弄眼起来,“是不是你这个老头子嫉妒啦?” “没有的事!”小老头犟得吓人,咬住一个说法打死都不松口:“就是看那个姓时的小子忒不懂事,咱家小洲身体刚好就拽着他到处跑,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 杨师娘正在择菜,闻声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卯一丁,“嗐,年轻人身体恢复不比咱们这些老骨头快?再说了,我早劝你别对小川成见那么深,那孩子人多好啊,长得又帅家教又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亲亲热热的,别说是咱家孩子了,就是我看了也觉得顺眼的很。” 杨师娘懒得看丈夫的臭脸,脑袋早早转到另一边,嘴上却继续着冷嘲热讽:“哎呦,这么大岁数的人还整天愿意管别人家小两口的事,我看你要是能把这闲心放在自己身上,说不定酒都戒个七八百回了。” 第141章 她给自己匀了口气,语调稍微放缓:“这俩孩子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你甭操那份心了,何况小洲身体刚好是该去外面散散心,有小川在他身边照顾,我想也是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没想到卯一丁听了这句话心情反倒郁闷起来,“你说他身体彻底好了?” “对啊,”杨师娘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老头子一眼:“怎么?身体好你还不满意啊?” “老太婆真是吃了呛药了,”卯一丁愤愤嘟囔一声,然后小声嘀咕起来:“有那时间不应该干点正事吗,到处瞎溜达算什么事。” 杨师娘渐渐摸出了丈夫真正想表达的含义,她抓住话头反问道:“比如?” “比如、比如先来看看我之类的........我就是举个例子,不是真让这两个臭小子来看我的意思!哼,我一天到晚忙着呢,可没那个时间应付他俩。” “他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 “要我说,你俩就甭搭理那个倔老头,”杨师娘方才亲热地把提着大包小包的游洲和时川请进院子,末了还捂嘴偷笑起来:“跟老小孩似的......其实他可想你们俩啦,不一会儿自己就会没话找话寻过来的。” 游洲正在洗水果,闻声动作停顿一下,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端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时川正在和卯一丁面对面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乍一看很像两块砖头在促膝谈心。 果盘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游洲还没来得及把时川叫到旁边好好商量一下,就是听到那个惯会招猫逗狗的人已经笑嘻嘻地开口问道。 “师傅,听说您可想我们俩了?” 卯一丁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臭小子口无遮拦,一边儿去吧你,看见你我都只想擤鼻子。” 游洲原本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卯师傅竟然给出了这么具体的比喻, 一时忍不住凑过来问道:“‘擤鼻子’又是什么意思啊,师傅?” 卯一丁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夫夫二人,眼珠子嫌弃地左右转转,最后停在了时川身上,“问我干什么?倒不如问问这位干了些什么。” 时川顿时低头摸摸鼻子,心虚咳嗽一声没敢说话。 说起来游洲和师傅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卯一丁从年轻起就闲不住,在遇见杨师娘之前他什么都干过,小到捡废品,大到天南海北地跑业务,十几岁经历的事情比有些人半辈子遇上的还要多。 好不容易最后娶老婆安定下来,杨师娘却偏偏生了场大病。卯一丁在那之前从来对生死看得很开,但老婆住院的那几周却叫他一夜间白了头。 年轻时候攒的那几个子儿都咬牙砸进了医药费,幸好人最后是保住了,唯一遗憾的是杨师娘的子宫在手术中被迫切除,他俩这辈子算是没有儿女缘了。 好在他们夫妻俩价值观相当重合,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富有富的活法,穷自然也有穷的活法。两人再度白手起家,风雨来雨里去好不容易赚了点棺材本,没想到生活中却从天而降出现个落难游洲。 遇见小孩儿第一天,夫妻双方都动了心。只是他们都吃不准对方心里的想法,两口子风平浪静地度过了白天,到了晚上卯一丁照例给老婆端好洗脚水,没想到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人把脚放进来,反倒是水面荡起了圈圈涟漪。 仰头时恰好对上沿着原路滚下来的两滴泪珠,卯一丁这才发现老婆的肩头颤得厉害,嘴唇抖得更厉害。 “你说我是不是岁数大了眼睛也花了?” “怎么看见那个孩子,就觉得他在用眼神在叫我妈妈呢?” 卯一丁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把老婆的脚放进盆里。男人蹲在地面的身影宽厚如山,他如往常那样仔细地用毛巾擦干水分,直到起身去院子倒水的时候才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么。” 温水被泼出去的那刻,卯一丁恍惚觉得压在心底十多年的那块石头也跟着扬了出去。他想掏根烟冷静冷静,这时才发现其实自己的手也哆嗦得厉害。 不时有几辆轿车从院子外经过,灯光时亮时暗,映出了墙角处几株嫩绿色的小苗。倏尔一阵轻柔的晚风拂过,卯一丁的视线随着小树苗晃动几下,却不知不觉红了眼。 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放着重播的天气预报,播音员用甜美的声音说今年大概是个暖春,卯一丁却放下烟,在黑暗中用力吸吸鼻子。 他想,今天的天气真他娘的不好,风里的沙子让我迷了眼。 第119章 拔帜易帜(二)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夫妻俩完全把游洲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那般对待,学费和生活费几乎是硬塞到小孩儿的手中,恨不得把游洲从前受到的不公对待都在这几年给补回来。 杨师娘和卯一丁主动照顾游洲单纯是因为珍惜几人之间的缘分,他俩从未想过什么回报的事情,没想到游洲却远比意料之中的要争气。他虽然很少在口头上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激,但心里对那份恩情却如明镜般清清楚楚。 眼看着他逐渐成家立业步入人生正轨,游洲开始默默用行动偿还老两口在自己身上的付出。 送来补贴家用的钱逐渐积少成多,卯一丁一开始还觉得坐立难安,辗转反侧几个夜晚之后,他身上那股捣鼓的劲头故态复萌,决定拿钱再盘下一间商铺,就当作自己这个做师傅的给夫夫二人一份迟来的新婚贺礼。 第142章 卯一丁人缘向来不错,开业那天送来庆贺的鲜花几乎排到了二里地。遗憾的是游洲却因为正在住院没能赶到,但更加不巧的是竟无人想到卯师傅患有不轻的花粉过敏,甚至就连卯一丁本人都忘记了这一点。 于是就在开张大吉的第二天,大家都听说“玉六珍”的卯老板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师徒俩就连住院都安排得这般心照不宣,杨师娘虽然又好气又好笑,但考虑到游洲大病初愈,还是刻意把消息隐瞒了下来。 一直到小师弟偷偷摸摸地把消息传递给了监护室里的那位,游洲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本想托时川代自己去探望一下,没想到话题停在嘴边,他却倏尔想到了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 “哎,都说了没什么毛病,男子汉大丈夫哪这么娇气?打几个喷嚏就能解决的事还需要你特意差人来看我?” 师傅虽然有些瓮声瓮气,但是声音仍旧中气十足。 “嗯嗯嗯,我知道了,不去看您还不行么?”游洲拉长音调安抚着对面的人,片刻后停顿一下,把手机屏幕拿得离自己远了些:“但是相应的,我也求您答应我一个事。” “您打个电话给时川好不好,就说自己在医院想让他来帮帮忙。” “我敢打包票,他听到消息之后肯定高兴得和什么似的。” 游洲早就为卯一丁和时川这种以互相嘲讽代替打招呼的方式头痛不已,他常常深感自己就像个夹在婆媳之间的窝囊丈夫,按下葫芦浮起瓢,不管怎么总有一方会嚷嚷着控诉他偏心眼。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千载难逢的相处机会,他瞬间想到可以利用这次契机来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游洲对时川的了解还真没有错,果然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接到电话后肉眼可见得红光满面,笑眯眯地凑到自己的病床前,“卯师傅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你猜说的什么?” 游洲俊眉微挑,满脸意外,“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发生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话音落下时川才意识到老婆现在也需要静养,于是含含糊糊地将接下来的话一笔带过:“没什么事......我估计小老头是想咱俩还不好意思直接说,借着见我的机会也好问问你的恢复情况。” “我想去看看他,对了,咱师傅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你挑的东西他应该都能喜欢,”游洲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后认真叮嘱一句:“不过千万别买酒,杨师娘为了能让他戒酒都快操碎了心。” 于是第二天下午,时川喜气洋洋地如约出现在卯一丁的病房中。他小心遵循着老婆的建议,但是临出门前却觉得糕点和水果未免显得单调,于是在绕路买了一束花。 白色的马蹄莲,香味清新淡雅,最适合用来探望需要静养的病人。 可惜游洲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时川的浪漫细胞会偏偏在这个时候灵光一现,卯一丁则出于诡异的自尊心,在打电话的时候隐瞒了自己是因为花粉过敏才住院的事实。 于是当天下午,336病房爆发出了巨大而连接不断的喷嚏,卯一丁这辈子最狼狈的模样至此在时川面前暴露无疑。 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游洲本想缓和气氛的话就此停在了嘴边。谨慎起见,他选择引入了另外一个话题。 “哎,我刚才看见院子外面的围墙加高了一圈......怎么,最近有小偷出没吗?”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时川瞬间把它和自己那天晚上撑着墙缘翻到院子里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余光瞥见卯一丁难看的神色,时川完全笃定对方也想到了这一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有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游洲的视线在二人身上轮番扫过,他猜测这似乎又是某个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好在杨师娘及时赶到解了围,推着三个无话可说的人来到工作室,美其名曰带着时川体验一下手工。 片刻后,软泥在手指间隙中渐渐成形,游洲的左右脑发育不错,做起这些东西来简直轻车熟路,不多时一个有模有样的小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恍惚中自己又回到了那段与师父师娘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游洲在唏嘘光阴流逝的同时又生出点玩心,炫耀似地出声将卯一丁的目光吸引到自己面前。 “师傅,您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卯一丁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徒弟捏的必然是身旁的这个的烦人精,但他不舍得让游洲冷场,于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作答复。 “马马虎虎,算是初具雏形吧。” 时川从小就争强好胜,不甘屈居人后的基因再度蠢蠢欲动起来。下一秒他的大嗓门响彻整间工作室。 “卯师傅您别偏心哪,倒是也评价一下我的啊。” 真是想瞌睡就来枕头,以时川的手艺,就算是旁边的游洲也没法硬着头皮夸出来一个“好”字。卯一丁轻飘飘地睨了眼时川的大作,倏尔冷笑一声。 “和游洲的差不多。” 时川瞬间喜上眉梢,然后卯师傅补上了另外半句评价:“你们俩就差一个字,他是初具雏形,你是初具畜形。” 老头的讥笑中带着点得意,“亏你还和我们家小洲是两口子呢,这小泥人真够寒碜的,一点都看不出人家的模样。” 第143章 游洲略微紧张地转过脸看向时川,眼睛冲着他眨动的频率要比平日里快上很多。只是没想到身侧人的竟然丝毫不恼,反倒开朗地对着卯一丁咧嘴一笑。 “您说这小人压根都不像游洲?”他口中啧啧称奇,随声附和着举起自己的大拇指:“真不愧是老师傅,真是好眼力。” “因为我完全是照着您的样子捏的啊。” “怎么样?这次您再比对比对,像不像?” 笑容僵在脸上的卯一丁:“......” 游洲:“......” 第120章 拔帜易帜(三) 时川和一狗一猫摇摇晃晃地逛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晚上六点。 昨天午休期间,时川偶然在茶水间听到了自己两个下属的谈话。其中一个叫韩蓓蓓的女员工他认识,几年前对方因为怀孕休了产假,时川在她入职的时候看过档案,考虑到韩蓓蓓的家庭情况有些困难,他额外提出将这个女人的产假延长了几周。 如今算来女员工的女儿也有三四岁了,当年她在复工后第一时间便找到时川向总裁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后者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公司应该做的。没想到这几句宽慰的话却引得韩蓓蓓在办公室中落下泪来,时川知道她从小父母双亡,一步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所以难得没有毒舌发作,还主动表示出了对她手机上那个婴儿壁纸的兴趣。 韩蓓蓓欢天喜地拿出一家三口新照的全家福给他看,没想到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时川浓密的眼睫下就忍不住淬出点笑意。 虽然上流圈子里常有人议论时川的老练手段,但他当时到底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即便面对周围成双成对的朋友也只是调侃多过羡慕。可以说,在时川五年内的人生规划中,他只希望立业,却压根没期望着自己成家。 只是没想到这张照片却初次勾起了时川对家庭的某种遐想。 血脉关系还真是神奇,韩蓓蓓本来就和丈夫有种莫名的夫妻相,而两口子怀里那个完全遗传爸爸的国字脸的小姑娘更是将这张全家福的喜感程度推向了全新的高度。 彼时的年轻总裁噙着笑意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第一次在脑海中设想了一下自己结婚时会是什么模样。 结合现实情况来看,最有可能的就是越来越看不下去的时母终于决定亲自出手,在深深扎根相亲市场后塞给儿子一大堆所谓门当户对的精英。 虽然觉得幻想太过不切实际,但时川心底深处仍暗暗期冀着能和一个自己还算喜欢的人结婚,而当他与游洲在司仪的见证下互道婚誓的时候,这点期待也在无形中转变为某种带着玩笑意味的赌约。 寻常人家尚且熬不过七年之痒,时川倒是想看看,自己和这个小白脸组成的搭子倒是能走到哪一步。 事实证明两人走得要比身边的哪一对都要长远,时川近些日子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就像那个被胡萝卜叼着的驴,傻呵呵地被人牵着走了好几年,等真正停下来想歇一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被钓成了翘嘴。 午休是公司员工最为惬意的一段放松时间,时川面前的咖啡已经徐徐盈满了一杯,而茶水间里的闲谈仍在继续。 时川没有偷听的习惯,刚准备屏息悄然离开,没想到一句带着笑意的调侃就飘进耳朵里。 “韩姐,今天下班之后那个团建你还来参加吗?” “哎呦,以前我倒是有心和你们年轻人闹一闹,”韩蓓蓓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露出一个幸福的笑:“现在不行啦,家里还有个小的,真够板身子的。” “前些天回家的时候正好碰上她爸抱着姑娘在小区门口晒太阳,小东西没多大,没想到见到我就开始咯咯笑个不停,伸手就要妈妈抱。” “自那天过后我这心就和长草了似的,我还哪舍得在公司里多加班,恨不得第一个打卡下班去见见我女儿。” ...... 说自己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资本家时川先是愧疚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时候再次调整一下公司的工作模式了,转而却重新从刚才的对话中准确捕捉到了两个字。 “加班。” 碰巧游洲这段时间忙得出奇,他从来不愿意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到家里,所以即便时川再三向老婆追问,最终只知道了个事情的大概。 似乎是某个老教授仗着自己资历深,理所当然地把青年人当成了随意使唤的劳动力,在游洲之前他就有过压榨研究生的先例,平时帮他打扫卫生取快递接送孩子还不够,被他借着学术教导之名侮辱人格更是家常便饭。 更遑论他各种阴暗操作还层出不穷,譬如去年就把一个学生辛苦完成的论文共同一作拿走给了自己儿子,而事实证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个教授的“耳濡目染”下,他手底下的博士生不是公然将低年级的一作占为己有,就是腆着脸去蹭共同一作。 听说去年就有一个不堪重负精神崩溃的小姑娘,当时人都已经站在天台上了,后来是游洲和学校里的保卫科好说歹说才给抱回来的。 那次饶是好脾气如游洲也动了怒,他表面上倒是风平浪静,但却当着一屋子老师的面斯斯文文地把那个老教授怼得颜面尽失。 虽然算是短暂地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但这个人也是彻彻底底地得罪了。 后面的内容说得含含糊糊,因为游洲当天几乎是后半夜才回到家,整个人困倦得不行,差点含着牙刷站在原地睡着。 第144章 时川看得好不心疼,手忙脚乱地把游洲的下巴垫在自己的肩膀上,任劳任怨地接手了牙刷柄,一边帮人里里外外地刷着牙,一边轻声询问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唇边还沾着白沫的游洲微微睁开眼睛,只消朝镜子里瞥上一眼,他就知道时川太阳穴鼓起的青筋代表什么。 “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游洲懒洋洋地在男人宽厚的怀里蹭了蹭,无声叹息:“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打断骨头连着筋,背后利益牵扯到太多人了,我不太希望你也被牵扯进来。” 时川至此无话可说,时川只好对老婆言听计从。 他无论如何却也不敢再绕过游洲擅自插手对方的事,毕竟上次老婆就是因为自己的偷偷跟踪才意外受伤。那段时间的梦魇给他造成了严重的ptsd,所以即便时川亲自出手摆平这件事的意愿再强烈,他最多也不过是托个认识的朋友去了解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可是时川如果早知道游洲自己的解决方案就是在那个糟老头子手下当受气包,他说什么也不会任由当时的老婆拒绝帮助。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绞尽脑汁思考着该如何诱使老婆放下工作早点回来,可怜时川没多少做狐狸精的天分,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装病这唯一一个借口。 于是接连几天的晚上五点半,在办公室里的游老师都会准时收到一通来自家里的电话。 第一天是串串和别的小狗打架把毛薅下来一撮,第二天是粥粥不小心吞下了一个毛球,第三天则更加夸张,按下通话键那头却无人说话,仅有一道微弱的鼻息夹在小猫小猫的哼唧之中。 游洲歪头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似笑非笑地屏息等待着对面的开场白。 好半天才传来一个不情不愿的声音:“你今天晚上又要十二点多才回来吗......你都连续加班一个多月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电话那头一声哼笑:“今天就能。” 时川狂喜:“真的?” “真的,”游洲随手在面前的文件上标了个记号,然后漫不经心地调侃道:“赶明儿我把这段通话内容卖给各大媒体,让大家都来瞧一瞧时总平日里是怎么磨老婆下班的。” “我猜这几秒的通话录音肯定很值钱,等我发大财之后就把工作一辞,这下就可以天天在家里呆着陪你了。” 时川:“......” 心情不好还要被人绕着弯调侃,时川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他正待好好地和电话那头的游洲发发牢骚,没想到转眼就又被人拿捏住了脾气。 “嗯,是我不对,给你陪个不是,不生气了好不好?”游洲听着对面气呼呼的动静,笑着眯起眼睛:“不过刚才真的没骗你,最近的工作也快收尾了,今天大概六点半就能回家了。” 一句话轻松哄得时川眉开眼笑,家里的徐阿姨听说这件事比他还要高兴,二话不说就从菜市场大包小包拎回来了一堆食材,说什么不让时川插手。 眼看着指针渐渐向着六点的方向滑去,时川心头却蓦然回想起那两个女员工在茶水间的聊天。手上动作停顿几秒,他的唇边浮现一丝微妙笑意。 时川招呼着串串来到自己脚边,给小狗系上背带和狗绳之后,又拿出猫包装上了粥粥。 于是晚上六点,一人一猫一狗准时出现在了小区的余晖之中。 第121章 拔帜易帜(四) 这副画面在温馨中透着诡异,可惜时川这一当事人对此浑然不觉,满脑子都在期待着游洲一会儿下班见到自己的场景,心底甚至还暗暗窃喜起来。 游洲看着自己抱着两个毛孩子站在这里等他回家,说不定要怎么感动呢。 小黑猫生性懒散,在周围陌生人的好奇注视下也不以为意,只是困倦地在时川的体温中打了个哈欠。串串则根本闲不住,无论谁从旁边经过都要拼命仰头求摸,几分钟时间已经自己颠颠跑到了保安亭附近。 串串自搬进来后就是小区里出了名的社牛,所以保安先是下意识地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然后才顺着狗绳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时川。 对视的瞬间大叔明显愣了下,然后才笑着和时川打了声招呼。 “时先生您好,今天有时间出来遛狗哈。” 时川礼貌地点点头,实则手上加重力道,死死拽住了撂爪就想跑的串串,“今天天气不错,正好有时间出来转转。” 两人复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时川在心中简单衡量了一下游洲下班的时间,于是渐渐带着话题转向结束的方向。 “今天怎么不见您爱人呢?” 就等着你问起这个呢,时川瞬间精神一震,佯装瞥向喷泉前的那个日晷,“最近工作忙,最近一直在加班。好不容易今天他能早点下班,那我就先——” 保安大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打断了时川的后半句话。 “啊,有件事情我刚想起来要和您说。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记性有点差,不过今天上午有个老太太找到了这里,她报的是您爱人的名字,说自己和他认识。” “她说自己是游先生的远房亲戚,想来这里探亲。但我分明记得从前没见过这个女人,想让她给游先生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身份,哎,您说奇怪不奇怪——那老太太听了这话直接转身就走,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甭管我在后面怎么扯着嗓子喊都不带回头的。” 第145章 “事后我才感觉这个老太太有点蹊跷,说是转身就走,别是被戳穿身份才落荒而逃吧......所以我就想着给您和游先生提一个醒,”保安大叔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额前泛起红光:“虽然咱们小区的安保一直都不错,但听说最近上当受骗的业主也不少,前段时间还听说有个网恋被骗了一千来万的,哎呦他好像是想打赏什么女主播,没想到对面竟然是个和他一样的大老爷们......咳,不好意思扯远了,总之您和游先生多注意点,我们这边也会加强巡逻,有什么情况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当这段冗长又罗里吧嗦的单方面谈话结束时,时川的耐心也到了告罄的边缘。 但毕竟事关游洲,他还是耐着性子多追问了几个细节:“您刚才提到了一个老太太,请问具体年龄是多大呢?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外貌特征?” 游洲那边的亲戚少之又少,即便加上汤姨母子俩,当初结婚时差点都没凑够一桌,更何况如今就连游父也堪堪走到了断联的那步。时川的情况则更为特殊,早些年有些个不长眼的亲戚试图骚扰过他们家几回,但当他们见识过时川本人有疯之后,这类的事情也自动销声匿迹了。 短暂的几秒间他已经皱眉将游洲的社会关系排查了个大概,就连对方这些日子在学校得罪的那个教授都纳入了考虑范围。 但当保安将今天上午的监控调出来后,时川的神情还是不可避免地震了一下。 在高清摄像头的照射下,那张面容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暴露无疑。方才的确没说错,时川从未见过这个老年女人,但这件事情的怪异之处却恰恰在于此。 他与这个陌生女人素未谋面,可在初见她的第一眼,时川的心头莫名浮上一丝心悸般的熟悉感。 他静静地盯着屏幕上的灰白人像,片刻后忽然眉心一跳,在电光火石的那个瞬间,时川终于知道这种眼熟究竟有何而来。 或许他难以判断出对方的准确年龄,但那双极其相似的眉眼却足以说明一切。 同样的锋利眉梢,同样的狭长眼睛,而按下暂停键的那秒,女人的慌乱面容也被准确无误地被定格在屏幕中央。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捋起了头发,时川知道,这也是游洲在手足无措时表现的动作。 在愈发急促的呼吸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渐渐在时川的心中成型。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拿出手机拍下这张照片,没想到保安亭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 “串串,谁带你来这儿的.......啊,时川,你怎么在这儿?” 时川如梦初醒般回过头,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心虚,乍一看甚至要比小区里的通缉照片更像小偷。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了屏幕,所幸电脑已经息屏进入了待机模式,游洲的视线也得以顺利落在时川胸前的猫包上:“我听说你今天要早回家,所以特意把它们俩带出来给你个惊喜。” 游洲的眼神有点微妙,“在这儿堵我?” 时川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摆摆手,“不是,等你的时候遇上了保安,刚好闲聊几句。” 游洲耸了耸肩,他知道时川平常根本不是随意与人交谈的性格,所以心里对这番说辞也是半信半疑。 串串见到自己最喜欢的人之后高兴得不停,疯狂撺掇着时川把狗绳交到游洲的手里。眼下时间渐渐步入盛夏,白日得以无限延长,近处森森乔木弥漫着清新的香气,远处余阳紫红,和时川眼下的莫名红晕相得益彰。 “刚才你在看什么呢?表情慌慌张张的。” “没啊,”时川胸前的猫包已经打开了一条缝,小黑猫用爪子扒住边缘好奇地探头探脑。他漫不经心地摸着猫咪的脑袋,嘴上佯装镇定:“就是听说小区有人网恋被骗了一千万,前两天连警方都被惊动了,我挺好奇的,才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这样啊,”远远走来一只哈士奇,游洲瞬间如临大敌,赶紧用力扯开跃跃欲试的串串:“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前两天杨率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最近也搬到了这个小区,这周末邀请我去他的新房参加个聚会,就当是庆祝乔迁了。” “你对他比较了解,到时候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还给臭这小子送礼呢,时川暗自在心里腹诽一句,杨率这些天早就以帮忙准备婚礼的名义捞了不少好处。原来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一句眼不见心不烦,现在可倒好,时川不用想就知道杨率将来腆着脸来骚扰自己和游洲的频率有多频繁,大嘴巴一开一合间就能把圈子里面的八卦倒个一干二净。 “你的联系方式还是我给他的呢——这小子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呢。”时川的声音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在吃哪门子醋。 游洲没吭声,只是犹犹豫豫地觑了他一眼。 “这就和我接下来想和你说的内容有关系了——杨率刚才说邀请我这周末去他家......” “嗯?” “他的意思是暂时只有我。” “嗯?!” 锋利的剑眉瞬间蹙紧,时川的眼神凶恶得几乎能吃人,“他说什么?” “你记得我刚才说他搬来这里没多久吧,”游洲轻轻用脚踝碰了下矮墩墩的串串,警告小狗不许去啃放在草坪上的装饰物。停顿片刻后他刚想继续开口解释,没成想却猝然被时川一声疾呼打断。 第146章 “他就是那个网恋被骗了一千万的业主?!” 游洲眼底先是闪过诧异,然后一言难尽地望向时川,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所以说他想派我先来探探你的口风,按照杨率的原话是,‘嫂子你跟我哥转述这件事的时候一定要委婉再委婉,要是我哥表现得特别生气,那看在我曾经撮合过你们俩的份上,嫂子你也一定要帮我把人拦住啊!’” “......” 第122章 拔帜易帜(五) 周末的聚会时川还是去了。 虽然杨率已经从游洲的沉默答复中猜到了答案,并提前取消了送给他哥的请柬,但当笑容和煦的时川挎着老婆的手臂走进别墅的时候,杨率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念着在场客人的面子上,时川一直隐忍到聚会结束才发作。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他反剪着杨率的手臂将人拖进了娱乐室,抄起墙上的高尔夫球杆差点把杨率打到半死不活。 游洲胆战心惊地听着里面的鬼哭狼嚎,末了帮忙上药的时候才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 没想到杨率这小子生生挨了一顿暴揍还挺不服气,梗着脖子在游洲面前抹眼泪,“我哥太偏心了,明明对方骗我也有错,凭什么他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只教训我不教训那个骗子?” 游洲心说当让是因为你平日里从来都不靠谱,但嘴上还是像给小狗顺毛似地宽慰了几句。虽然一千万对杨率来说只是个零花钱,但任谁被别人骗财又骗色心里都不会痛快,加上这些日子他一直胆战心惊,又怕警察上门把自己当成反面案例使劲宣传,又怕父母和时川知道之后劈头盖脸把自己一顿教训。 结果到头来还不是丢人又丢面。 杨率实际年龄没比游洲和时川小上多少,但是心里年龄却极其不成熟,被嫂子柔声安慰几句后竟然呜呜哭出了声,攥着游洲的手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 “呜呜嫂子.....你一定要帮我做主啊......呜呜呜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主持公道......我哥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那个骗子!” 游洲听得一愣一愣的,“我?” “对,”杨姓受害者情绪尤为激动,胸膛起伏间差点把眼泪和鼻涕都抹在游洲的胸口上:“因为那个骗子就是嫂子你们学校的学生,刚刚大一,因为是跳级上来的......连成年都不到。” 这回惊愕的人变成了游洲。 他不敢相信这个诈骗犯竟然离自己的生活如此之近,当然更不敢相信杨率这个成年人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儿耍得团团转。 碰巧时川心软进来送跌打损伤膏,听到弟弟的发言却又忍不住冷冷地嗤了声。 “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他倨傲地冲着老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问他,自己是单纯和人家聊天么?” “光说让我帮忙把这件事摆平——警察把聊天记录调出来的时候我都没眼看,”时川似笑非笑地在杨率露出来的红肿伤口上抽了下:“平时看你小子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啊,私下里玩得还真够花花的。” 饶是厚脸皮如杨率也忍不住红了耳根,讷讷转过脸,小声背对着他俩抽泣起来。 别说处理如此抓马的事件了,游洲就连安慰人的经验都没多少,好几次他试探着对杨率伸手安慰,最后都被旁边的时川以坚决的眼神回绝。 空气中的尴尬气氛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杨率若无其事地把脑袋重新扭了回来。 “嫂子,说到找人这件事我才突然想起来,”他吃力地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组织接下来的语言:“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远房亲戚之类的?” 时川的呼吸停滞一瞬,原本噙着笑意的表情就此僵在了脸上。可惜身旁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杨率唠唠叨叨的声音仍在继续。 “说来也奇怪,那天我去校门口堵人的时候忽然发现个趴着栏杆朝里面看的老太太,只要从校内走出一个类似教职工的人就要仔仔细细地打量人家,保安问她找谁也不说,后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劝走。” “前两天听时哥说好像咱们小区也出现个类似的女人,我看她......长得和你还真有点像,嫂子,那老太太不会是你什么远方亲戚吧?” 游洲没有回答,只是回过头望向时川,目光在平静中带着询问。 只那一眼便仿佛将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汇集到了面部,时川好久没有那种不敢与游洲对视的感觉了,嘴唇翕动两下,还没给出个合适的解释理由就看见对方早已经别过了脸。 “我不记得身边有符合这个描述的亲戚。” 其实他早已不必说出接下来的话,毕竟在刚才那阵令人齿寒的冷场过后,三个人都已经悄悄猜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但既然你方才说对方长得很像,这倒是提醒了我,”游洲对着杨率难堪到发白的面容淡淡地笑了下:“亲戚没有,直系亲属倒是有这么一位。” “你们俩看见的老太太很大概率是我的亲生母亲。” 没给两人出言询问的机会,游洲紧接着轻叹一口气,身体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表情很疲倦似的:“这么多年没见,她果然一点都没变。” 杨率早已从时川难看的脸色中判断出自己这次闯了大祸,这次他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肩头抖得如筛糠一般,差点连句完整的话抖说不出来:“那她会找你的麻烦吗?” 第147章 “我想大概是不至于的,”游洲坐在窗口的位置,但面容却像笼罩了一层阴影:“你上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的状态怎么样?” 杨率紧张地舔舔嘴唇,没敢说话,反而胆怯地望向远处的时川。后者好半天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这才鼓起勇气描述起那天的细节。 “呃,平心而论是挺体面的一个老太太,要不然保安也不能由着她在那里偷看那么久......就是看上去挺苍老的,头发比寻常的老人要白上许多,走路也颤巍巍的不太稳,好像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游洲的睫毛轻颤两下,他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好半天才轻声询问道:“当时只有她自己吗?” 杨率胆战心惊地点点头。 游洲倏尔睁开眼睛,清亮眸光下一秒望向时川,“那天也一样?” 时川咬着牙点点头,心中的酸楚几乎难以用言语来衡量。 “那、游哥,我下次再看见她的时候要联系你吗?还是说你需要我警告一下她吗?你放心,只要你和我开口——” 杨率的后半句话默默消失在时川凌厉的瞪视中。 “不用,”游洲早将两人间的无声互动尽收眼底,他脸上的平淡笑意早已恢复如初:“既然她选择这样大费周章地打探我的消息,那么恐怕在见到我之前是不会放弃的。” “对我来说躲避没什么意义,”游洲静静地扫了眼身旁明显不太自在的两个人:“我会尽快解决这个事情,尽量避免让她干涉到我身边人的生活。” 第123章 拔帜易帜(六) 那天的回家路上两人难得相对无言,时川几次想找个话题缓和气氛,但在看见游洲沉默俊秀的侧颜后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这些天他将当年的调查结果再度翻出来仔细地看了看,却发现游洲母亲的过往只在资料下留下了一行苍白痕迹。 “上高中时父母离异,母亲远走他乡,游洲与父亲留在本市继续生活。” 比这种近乎空白的信息更令人不安的是游洲不明的态度,时川曾经在心中暗自思忖,倘若当年经历过这些的人是自己,他绝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任由这个十多年未联系的女人找上门来。 不是时川擅长从阴暗面来揣测他人,只是他觉得但凡游洲的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尚存怜悯,她都不至于盘算十年才这么千里迢迢地见上一面。 或许根本不是因为山高路远,只是这个女人从来都没能跨过自己心里的那个坎。 时川将每一种可能性都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他明明比游洲本人都要痛恨那段过于曲折的经历,可在潜意识中,他却又希望对方的母亲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糟糕和不负责任,也许对方这次过来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多年未见的孩子生活得如何。 近日的游洲平静得出奇,他自此再未在时川面前提起自己母亲的事情,仿佛那天的两段插曲只是过往云烟。 而游洲的母亲也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正在调查自己,销声匿迹了好几天。时川本以为这件事到此算是暂时揭过一页,未曾想这短暂的平静却只持续到了助理将调查结果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刻。 张筝,现今五十二岁,十一年前与游洲的父亲离婚,办完正式手续后和一个叫周成涛的男人一起搬到了c市。两人一年后结婚,婚后第二年怀孕生下一个女儿。疑因周成涛的母亲本就对两人当初的背德行径感到不满,加上高龄产妇张筝的生产过程极其艰难,产后身体亏空,花了一大笔钱才调养好,夫妇间的感情自女儿出生后便不断下滑,而周成涛愈发频繁的家暴行径更是直接将这段关系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几年后张筝在忍无可忍后终于提出离婚,她的生活似乎过得很不顺心,照片上原本端正明丽的女人变得愈发苍白憔悴,时川的目光静静扫过那几段辗转挣扎的经历,最终定格在某处。 张筝去年确诊得了乳腺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人生中剩下的时间几乎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时川的视线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几秒,当看见接下来的内容时,他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张筝在出发前往a市之前曾频繁地去当地的政府机构进行咨询,内容无关社会救助,似乎只是判断兄长是否在法律层面对同母异父的妹妹有抚养义务。资料显示她甚至请了一位律师试图—— 上面的文字仍在机械地披露着那个女人的真正目的,但时川却早已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了。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他甚至需要反复深呼吸才能勉强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维度。 昨夜他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多了盏朦胧的光源,悄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游洲正在背对着自己看手机。他似乎害怕惊扰到时川的睡眠,屏幕调到夜间模式还不够,亮度更是降到了最低。 但即使这样,时川还是看见了浏览器中显示的内容。 游洲正在看a市有哪些合适的出租房。 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他的眉眼,时川怔怔地盯着游洲鸦翼般垂落的睫毛看了几秒,然后再度任由不合时宜的心软席卷了自己。 他倏尔伸臂将游洲抱进了怀里,后者看得正专注,冷不防吓了一跳,低低地唤了声。时川慢慢将自己的脑袋垫在游洲脖颈的位置,低沉沙哑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只要你愿意,把人接到咱们家里都行。” 第148章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川便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自己的心底再不甘而无奈,他也完全能理解游洲在即将与母亲重逢时的复杂心绪。 只要游洲能够开心幸福,他默默对自己说,什么我都可以做出让步。 可当此刻死死地盯着面前这行冰冷的资料时,时川却竟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心中的滋味。 如果妥协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蒙骗和游洲再次受到伤害,那么时川宁可在游洲面前违背自己的诺言,哪怕出尔反尔。 恰好放在桌面上的照片,十八岁的青涩游洲隔着层镜框静静地望向时川,唇角没有一丝微笑,眼神无波无澜。 时川与照片上的少年对视良久,他忽而觉得眼眶酸涩,匆忙低头避开视线,看向手中的文件。资料在方才的翻阅中已经越便越少,原来不知道何时只剩下了最后一页内容。 目光随着那段简短的文字上下起伏,时川的嘴唇无声随着那三个字作出口型。 “周成涛。” 曾在a市高中担任老师,辞职年份恰好与当年那段丑闻曝出来的时间重合。 原来他就是当年的那个老师,那个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偷走过游洲手表的老师。 * 当穿着便装的时川悄悄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313教室不可避免地出现一阵小范围的骚动。 在讲台上写板书的游洲是最后一个发现异样的,他的眼神顺着学生们窃窃私语的方向遥遥落在了最后一排的时川身上,俊朗眉梢愈发高挑,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讶异的弧度。 尽管他已经因为游教授揶揄的眼神而心虚伏下身体,男人的高大身形在阶梯教室中仍显得独树一帜。当初去探望过游洲的那几个学生是第一批认出时川的,他们的表情兴奋得甚至不太真实,比比划划地冲着师娘打招呼,时川被这些小孩的热情弄得好不尴尬,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最后还是讲台上的游洲清了清嗓子,将学生们的注意力拉回到了课堂上。 “对内容有疑问的同学欢迎在下课后与我探讨,如果目前没什么问题,请大家稍微安静一下,接下来的知识点比较重要......” 游洲在工作时呈现的状态与平时截然不同,低沉的声音透过音质不太好的讲麦反而更具磁性,配合着教室内规律起伏的键盘敲击声无端使人生出学习的欲望,也让空手而来的时川莫名羞赧起来。 今天这门选修课似乎和什么古代文化与图纹有关系,ppt上的图片清晰又精美,即便是外行也很难觉得枯燥。 时川就这么托腮望着远处那个斯文清隽的人影,目光随着游洲在授课时配合作出的手势高低起伏,瞳孔闪闪发亮,尽头是毫不掩饰的骄傲和爱慕。 两个小时的课程即将接近尾声,游洲不经意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考虑到接下来是学生们的晚饭时间,他稍稍加快自己的语速,却在下一个图文跳转出来的时候倏尔卡壳了一下。 时川注意到他的反常迅速抬头,眼睛却在看清屏幕上的水波纹时不可避免地睁到了最大。 这赫然是游洲当初设计在婚戒内侧的样式,时川的心脏仿佛被挤到了上颚,他来不及细看那密密麻麻的解构说明,只将视线定格在旁边的寓意解释。 高枕而卧,常引吉梦。 百转千回的瞬间,时川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匆忙去看游洲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却也正在看着自己,眼底噙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游洲少年时期的梦总是歪歪斜斜,所以在当年设计图纸的时候,他将自己心底深处的祈愿属给了时川。 祝你能够夜夜好眠,常引吉梦。 第124章 拔帜易帜(七) “时总最近这么闲啊,难得天天都能在学校看见你的身影。怎么,觉得学无止境?” 时川最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好兴致,迷上了和游洲保持形影不离,无论对方是因为工作外出还是私人出行,他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跟在老婆后面。 游洲一开始还蛮享受这种亲密关系的,他不好出言打击人家的积极性,所以姑且耐心等待着时川先消退热情。没想到两周过去仍旧郎心如铁,对方如热恋般和游洲保持着高频的联系,以致于旁人甚至会把他俩当成新婚燕尔的两口子。 继续重复那么几天,当事人游洲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了。 而面对他试探性的开口询问,时川则表情讪讪,“没啊......最近工作不太忙,我总想着陪陪你。” 紧接着就是自己最擅长的倒打一耙,“怎么,为什么不想我在你身边陪着?嫌我烦了?这几天看腻了?” 游洲没说话,只是沉默而冷静地盯着时川,逼得对方在横流的冷汗中收回了自己的话。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游洲语气微妙地停顿片刻,自上次陈述和那件事之后,他也渐渐能从时川阶段性的诡异行径中摸出了规律。 每日雷打不动守在校园门前的车,语焉不详的杨率,以及当他偶尔提起自己母亲时,时川刻意躲闪的目光。 “其实你已经派人去调查她了,但是怕我生气,一直都没敢告诉我,对不对?” 时川的表情明显震动一下,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游洲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猜调查结果不太尽人意.......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的。” 第149章 后半句的声音压得很低,“毕竟我也能隐约猜到她故意来找我的原因,我这段时间也很纠结,既希望能和她好好聊一聊,但潜意识里也害怕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两天每每遇到类似身形的女人我都会莫名紧张一下,我很害怕她们抬起头的时候会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时川慢慢攀上游洲的手臂,稍微用力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游洲的眼下带着很浅的乌青,他猜测其中原因肯定不止前段时间繁忙的工作。 时川吻了下游洲乌黑的鬓角,用干燥的指腹蹭蹭他的脸。后者僵硬的身形渐渐在时川的怀中放松下来,随后用力把脑袋埋进了对方的肩窝处。 “她这次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这句话是贴着时川的胸膛说出来的,落在时川耳中听起来格外疲倦。喉结剧烈上下滑动,时川心底其实已经知道游洲对这件事格外执着的原因,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要踌躇着思考自己的措辞。 “你希望她过得好吗?” 话问出口的瞬间,时川差点当场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啊...... 没想到游洲难得与时川在思维上保持同频,他知道对方的话中并无冒犯的意思, 所以只是默然叹息一声,伸手摸摸时川的脊背以示安慰。 “她和当年的那个男老师已经分开了,是不是?”游洲的舌尖在腮帮边缘顶出一个圆润的弧度,良久他再次垂下睫毛,表情在犹豫中带着酸楚:“我猜她这些年大概也很坎坷,但是我却不清楚为什么,当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却并未感到有多快意。” “说实话......在我的高中时期,我曾经不止一次怨恨过我的父母。” “尤其当每次被人无端用恶意中伤时,我都会忍不住想象会有谁从天而降来把我那个酒鬼父亲打翻在地,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罪恶,甚至希望我母亲和那个老师过得并不幸福,哪怕以此作为她回心转意的契机。” “咱们学校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你还记得吗?几乎所有同学的父母都到场参加了仪式,我本以为自己会在他们的对比下显得很失落,但事实证明,我那天其实很平静。” “我欺骗自己他们会有多后悔在当时抛弃我,脑海中不断设想着他们哀求着与我重归于好的情景。几乎在我每个人生的重大节点上,这几幅场景都会在我的脑海后不断重复,以致于在成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才发现自己对亲情的渴望和对亲密关系的向往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自己的想象。” “所以在和你结婚之前,我几乎担心得整夜难以入睡。” 时川恍惚听见自己心室颤动的声音,他收紧手臂将游洲揽入自己的怀里,安抚似地在对方眉心的位置印下一吻,“现在你仍然会担心吗,宝贝?” 游洲至此终于露出含蓄笑意,他仰起脑袋认真看向时川,“这也是我接下来想说的内容。” “和你在一起后,我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真正健康而亲密的关系,甚至可以坦然地在你面前讲述自己曾经经历的遗憾,而不是以憎恶与痛苦的口吻。”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担心,”游洲慢慢伸手抱住了时川的肩颈,用力回应了他刚才的那个拥抱:“但是我会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时川在熟悉的气息中缓缓闭眼,他用力蹭了蹭怀中人的鬓角,最终用力地点点头。 第125章 拔帜易帜(八) 尽管游洲当时的承诺历历在目,但是时川仍然隔三岔五地去游老师授课的教室假装旁听。 一方面是游洲希望能将时川心中的顾虑降到最低,另一方面他发现时川似乎和教室里的这些学生蛮能打成一片的,考虑轻松活泼的校园环境有利于缓解社畜身上死气沉沉的气息,游洲还是时不时地邀请对方过来打发时间。 公司上下今天分外繁忙,时川勉强将会议时间掐断在五点半之前,但当他风驰电掣赶到学校的时候,游洲的晚课仍已结束了半个小时有余。 校园两侧挺立的杉树在视野中缓慢后退,剑眉随着视线中攒动的人头而越压越低,车速持续放缓,终于在经过一处减速带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围墙边缘的熟悉人影。 灰色大衣将游洲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削,视线放空茫然望向远方的时候几乎和旁边的铁栅栏融为一体。春寒料峭,时川今早怕游洲的小身板被冻感冒,好说歹说才哄着人带上了家里最好看的围巾。 游洲心灵手巧,唯独没学过该怎么把围巾系成一个好看的形状。晨间时川亲历亲为地替老婆整理出个了漂亮的形状,未曾想到了晚上游洲照例乱穿一气,围巾乱糟糟地塞进衣领,胸膛那里鼓囊囊地立起一个显眼的大包。 也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时川看见老婆这副模样却只想发笑,尖下巴颏深深藏在柔软的围巾中,看着就像某种准备进入冬眠的小动物。 为了避免太过显眼,时川今天选了辆鲜少开出门的商务车。以致于一直到车窗在自己面前缓慢降下时,游洲的视线才移到了这张突兀出现的面容上。 时川笑眯眯地吹了个口哨,连带着将道路两侧行人的注意力也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两相对视的瞬间,他看见游洲的唇边蓦然浮现一丝笑意。 第150章 “今天有点忙,所以来得晚了些。” “没关系,以后有这种情况可以不用来接我的,”坐在副驾驶的人慢悠悠地系上安全带,解开围巾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学校离家里也算不上很远,走回去就当作是锻炼了。” “那怎么能行呢?”时川一看见那条乱糟糟的围巾就忍不住想出口嘲笑,他赶紧移开自己的视线:“毕竟都答应你了,今天一定会过来。” 一语话毕,他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叹息一声。 “不过你以后大概是不必再过来了,”游洲的语速逐渐放缓,仿佛在刻意避免将心底深处的感情全部倾泻而出:“因为今天我已经见过她了。” 前方恰好经过一处红绿灯岗,时川踩下刹车时的力度远比平时要强烈,连带着副驾驶上的游洲都跟着弹了一下。 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早晚会发生,但是时川的双眼还是不可避免地惊愕睁大,“你说什么?” “嗯,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说来也巧,下班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一群学生乱哄哄地围在墙角。起初我还担心是什么霸凌事件,后来才瞥见被围在里面的人影。” “所以你主动过去找上了她?” 游洲无奈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倒也不是........她本来就在拉扯着那些学生问他们认不认识我,没想到巧合来得如此之突然,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叫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 当事人语气轻松,可时川却脑补出了游洲在那个瞬间的难堪和局促。他剑眉皱得死紧,声音不自觉拔高暴露出担忧:“她说什么了?有没有对你动手?是不是说什么难听话了?!” 游洲抿紧嘴唇,脸部肌肉绷得很紧,看不出喜怒,“倒也算不上。” “与其说是不自在,倒不如说是没从那种诧异的心情中反应过来,”他慢慢等待着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消退,才机械般复述着已经在脑海中思考了千百遍的困惑:“只是我没想到,十年时间竟然能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多。” 身侧的呼吸声愈发加重,游洲在沉默中自嘲似地笑了笑,“甚至为了能够达到自 己的目的,就连撒谎都在所不辞。” “所以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得病的事情。” 时川最终还是选择了陈述的语气,他将手搭在游洲的膝盖上,隔着风衣轻轻摩梭两下,“除了这个,她还和你说了什么?” 游洲缓慢地摇了下脑袋,不知道是想把那段混乱的复述彻底从思绪中清除,还是在本能回避着时川的问题。 良久,他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她被多少人欺负过,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说那个男人有多么得不堪,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许来见我。” 时川沉默地听着他平静的叙述,目光却忍不住偏移到游洲有些发红的眼角。对方睫毛眨动的频率远胜于平日,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某个事实。 “然后,我问了她,你到现在为止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难道是由我造成的吗?” “我说自己无法与她感同身受,这些话于我多说无益,倒不如说自己真正来找我的目的。” 时川伸手摸了摸游洲的头发,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手下的人正在颤抖。揽着肩膀让游洲靠在自己怀里之后,时川低声安慰道:“你说的是事实.......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游洲的嘴唇抖了一下,他在那段思绪中怔了足足怔了好几秒才回答时川的问题。 “她说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我和我爸真不愧是亲生父子,连性格都是如出一辙的冷血。” “她说我已经无可救药,说自己当初甚至都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杀人诛心。 说来讽刺,比起她对所谓亲生父子的感慨,游洲母亲对他的了解却也匪浅。即便分隔十年,她也无比了解游洲心底深处最深的梦魇,在亲生儿子的破绽面前毫不手软。 时川心中瞬间生出的杀意几乎难以遮掩,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握成拳,青色血管微微跳动。方才复述出刚才的内容似乎已经耗尽了游洲浑身上下的力气,他有些疲倦地向后靠在座椅上,呼出一口气。 “只是她说的这些内容,我更难以接受的是她身上发生的变化,简直和从前判若两人......我甚至无法判断她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一时的口不择言,还是自我出生后便有的想法。” 时间在沉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时川觉得此刻的游洲需要倾听胜过安慰,所以只是慢慢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沉默中与对方共同囿于这片黑暗。 黯淡的光线只让游洲的五官露出了大致轮廓,但时川却明白他正在努力试图平复心中的痛苦和愤怒。良久,狭小的车厢内终于再度响起游洲的声音。 “我觉得最让自己失望的却不是那些刻意用来伤害我的话。” “而是她的态度。” “从她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开始,我便明白了她前来找我的意图。”车内仿佛一个无形的玻璃罐子,游洲低沉沙哑的声音不断在时川的耳边聚拢又回响。长臂揽着游洲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动作亲密无间,好似两人正在盖着同一条毛毯看电影。 只是电影内容甚至比现实还要冰冷和残酷。 第151章 “可能是她也意识到现在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所以还是留了条后路,气急败坏后复又潸然泪下,你猜她把什么东西塞给了我——” 游洲把手从另一个口袋中拿出来,慢慢在时川的面前展开自己的掌心。 白皙干燥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男式手表,牛皮表带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就连表盘内的时针与分针都已经早已经停止了转动。 “我猜测她肯定是先去探访了下从前的玉六珍,然后就此见到了师傅和师娘,”游洲终于展露出一丝轻松神色:“老两口都不是那么好惹的,想必把从前那点陈皮子烂谷子数落得一干二净。” “但她当时应该很得意吧,毕竟可以用来拿捏我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游洲修长的手指捏紧表带两端,对着远处模糊的光团打量着表盘上的划痕与污渍,“你知道她施舍似地把东西递到我面前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时川已经不愿让游洲这种近乎自揭伤疤的行为继续下去了,他伸手拿走了那只破烂不堪的手表,沉声说道:“轮不到她来施舍。” “我知道。”游洲忽然很庆幸对方此刻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因为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痛觉神经有些迟钝,方才在叙述中压抑的痛楚尽数于此时倾斜了下来。 心脏后知后觉的剧烈疼痛起来,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我知道,”游洲再度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确认某种事实:“我知道自己不在意的。” “只是当她举着这块表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其实很爱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渴望了十年的东西原来是那么的廉价。” 第126章 拔帜易帜(九) 时川的手臂横挡在他的胸前,身边这处热源是游洲此刻的唯一依靠。几秒后,游洲感受到有人用力拨开了自己攥紧的掌心,慢慢牵引着他的指腹搭在时川的手中。 明明谁都没说话,但游洲却仍旧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正在试图安慰自己。 他吸吸鼻子,努力将颤抖的声线抻直变为一条细线,“我没事的,你不用——” 话未说完,他忽然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指尖揩过眼角,无声替自己抹掉要掉不掉的一滴泪。 拔出骨刺的瞬间固然痛快利落,但是伤口愈合的过程却格外漫长难耐。 游洲今天情绪起伏不小,断断续续的叙述反而将这些天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尽数释放了出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倦让他很快变得昏昏欲睡,到最后也是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自己的委屈和伤心。 漆黑的发梢垂下来盖住眉眼,长睫毛湿漉漉地黏成几绺,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慢慢和自己十八岁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时川推门进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这是一个课间趴在桌子上休息的高中生。 他轻轻把人从书房抱到了床上,全程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动作出现半分颠簸。幸好游洲因为倦极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除了在被放下来的时候发出一小声不情不愿的哼唧,过程中倒是没被惊醒。 时川抬手抵住把手,房门严丝合缝关上的瞬间,他身上的手机应声响起。 电话是杨师娘打来的,其实在看见来电提示的那刻,时川便已经对接下来的通话内容心知肚明。 记忆中从未听过杨师娘以这样严厉的口吻说过话,饶是控诉对象不是自己,时川也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书房内点着盏小灯,虚虚笼罩住时川在桌子后面正襟危坐的身影。知道的以为是在和丈母娘进行友好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时总在主持某场国际会议。 从前时川还以为卯师傅才是两口子中比较倔强的那个,没成想原来真正的果敢和强硬还要向杨女士看齐。时川在她字正腔圆的字句中渐渐迷失了自我,一开始还默默思忖自己一定要劝她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因为任由主观情绪操控自己的行为,到后来却毅然和杨师娘同仇敌忾站在了同一战线。 “对啊,谁说不是呢,”听筒遥遥传出卯一丁压抑不住的破口大骂,时川默默让手机屏幕离自己远一些:“真他妈的气人,小洲这都是遇到了什么父母啊。” 下一秒时川欣慰呼出长气:“幸好他遇到了你们俩........” 他本以为是安慰丈母娘,没想到杨师娘正感性上了头,听到时川说的这句话反而忍不住自责起来。 “全怪我当时多嘴和她说了那么多......是我当时警惕性太低了,起初还好言好语地和她讲讲小洲这些年过的多不容易,本以为她过了这么多年本该有所了解,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竟然这么狠,亲生儿子都要眼睁睁地推进火坑。” 杨师娘在电话那头狠狠地淬了一口,“幸好你们师傅率先反应过来,在那个婆娘套话之前先抄起扫帚把人赶了出去——” 时川却怔了下,“所以您没和她说过游洲现在的情况?” 杨师娘怒意更甚,“她也配知道?得了便宜还来卖乖,以为天底尽是掉馅饼的好事?” 时川心头隐约浮现一个猜测,他远远瞥了眼窗外的沉沉夜色,还是谨慎地咽下了这个念头。 回过神来,杨师娘忧心忡忡的嘱托仍在继续,“你们两个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实在不行、不行的话就让我们两个出面解决这件事吧,反正我们岁数都差不多大,到时候谁讹上谁还不一定呢......只要她别来招惹你和小洲就好,明天我先去郊区的寺庙拜一拜,天可怜见,游洲这一路走来实在太不容易,菩萨听到后也会一定会心软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第152章 话已至此,时川却率先软下心肠,他听得动容,忍不住柔声顺着话题安慰了女人几句:“一定会没事的,再说有我在他身边呢,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尽全力保护好游洲的。” 几秒后通话结束,时川却尚未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他扶着额头静静思忖了几秒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直到看见面前多出来一条绵延的光带才怔怔抬眼。 游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刚才的小憩让他的精神头恢复得不错,毛毯下小脸红润,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时川,看样子已经将刚才的对话收录了个大概。 时川被他吓得心脏漏停一拍,反复深呼吸几下才平静下来。他哭笑不得地将人请进来,再抬手替这位祖宗开了灯。 “怎么回事啊,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想把你老公吓死?” 游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书房,然后理直气壮地推开人,径自坐在时川刚才的位置上。 “刚才在和师娘打电话?” 时川红袖添香般在游洲的右手边坐下,谄媚地替人捶了捶肩膀,“叫这么生分干什么——明明是我岳母。” “刚才不是睡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起来了?是打电话的声音吵到你了还是口渴想要喝水?” 游洲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杨师娘也是来说这件事的吧?” “嗯,她听起来挺自责的,总觉得这件事和自己脱离不了关系。我听着也怪伤感的,你明天如果有时间去陪陪师娘吧,她最近怕是不敢主动联系你,唯恐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游洲没待他说完便已经点点头,轻声追问了一句:“你也会陪着我一起去?” 时川摸了下他的头发,肯定之意不言而喻。片刻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师娘在大事上还真是不含糊,一点不夸张,我听她的语气,不光是像是想替你解决这件事,怕不是连人都想一并解决掉了。” 游洲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时川,“以前一直以为你丈母娘挺温柔的?” 时川诚实地点点头。 “当年她在听说我父亲对我做过什么之后,可是单枪匹马找上门,硬生生地把人送进了医院,”他停顿片刻,轻轻拍了拍时川垂在身侧的手,半开玩笑似地调侃道:“所以说师傅和师娘都不是那么好惹的——现在总算知道人不可貌相了?” * 时川看见游洲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便觉得好笑,但心底深处却也对游洲那晚说的话格外认同。 此时他静静凝视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脑海中没由来再度浮现游洲熟悉的面容。 人不可貌相。 “初次见面,但我想还是率先自我介绍一下,”时川将茶盏放到张筝面前,淡淡开口说道:“我叫时川,是您儿子现在的爱人。” 女人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逐渐浮现出热切神采。 第127章 拔帜易帜(十)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时川坦然任由张筝用审视意味十足的视线来衡量自己,他注意到女人的视线在自己前胸的领带夹处停顿,许久后才再度与他对上目光。 如果不是避免让自己显得过于心虚,时川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避免与张筝对视。 因为这对母子俩实在长得太过相似了。 但同样是那副清隽的五官,张筝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像是一块褪色的亚麻布,反复被人扯了又扯。 女人消瘦得厉害,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偏偏盯着时川的眼神亮得出奇,让人无端生出不适感。 尽管对方的眼神转变只在顷刻之间,但是时川还是注意到当他提起自己和游洲的婚姻关系时,对方瞬间浮现而出的表情。 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恶。 饶是谈判经验丰富的时川都忍不住深吸好几口气来稳住自己的情绪,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听说这些天您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和游洲取得联系——” 张筝的嘴唇自他说出第一个字起便不断翕动,她的白发如乱草,似霜雪覆盖下的面容不断起伏,可时川却轻轻比了个手势,仓促掐断了她想插入的话。 “毕竟母子连心,十年都没有机会取得联系,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打探的机会,心情迫切一点是很正常的。” 张筝能听出这个年轻男人淡淡的讥讽口吻,但还是勉强咬牙挤出个讨好的笑。 “你能够理解真的太好了,看来我们小洲真的没有看错人。”张筝似乎想要通过这样来拉近与对面这个男人的距离,身体不断前倾,眯起眼睛似乎想看清时川的面容,却反而让自己的眼神暴露无疑。 时川蹙眉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冷硬下来:“明人不说暗话,您清楚自己执意要找上游洲的目的,但相应的,我也清楚为什么今天会联系您在这里见面。” “我呢,和您儿子游洲还不太一样,他善良又心软,不管对谁都说不出什么太重的话。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凭着一副感情牌就能解决的,所以还是想把您叫出来聊聊。” “当然,您也不用觉得有负担,不论结果如何总会有解决方案的。但是这个最终结果您能不能接受——” “那就要取决于您今天的态度了。” 张筝呆呆地坐在原地,初见时她还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被游洲哄骗着拿到手的富二代,万万没想到看着挺文气的时川还有两幅面孔,笑里藏刀,话里有话。 第153章 女人脸上的笑意终于彻底挂不住了,怒火后知后觉自心底展露,下一秒,刺耳而艰涩的声音自包间内响起。 “我的态度?你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她死死盯着对面那张虚伪的面孔,甚至需要全身发力才能控制着自己不把茶水泼到时川的脸上:“好啊,我算是知道我儿子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副冷血模样了。” 张筝久病未愈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这么急剧的情绪波动,以致于接下来说出话都变得时断时续,尖锐如同指甲划过玻璃表面的声音,引得门外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偏头望向这里,好奇房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时川还是听懂了她的话。 他没想到这样一具干瘪瘦小的身躯内竟然夹杂着如此强烈的恨意,张筝果然将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一切痛苦都归根到了游洲的身上,她恨命运,更恨自己这个不讲人情的儿子。 怨毒的咒骂持续了很久,张筝因为体力不支停下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内安静得有些出奇。原来时川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上了包间内的门,但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张筝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说完了?” 出于头顶强烈的压迫感,张筝先是怨恨地瞪了时川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时川闭了下眼,仿佛仍在思忖刚才自己刚才的话。几秒后他脸上表情恢复如初,只是心中的风暴逐渐在眼底聚集成型。 面前传来一声轻响,原来是时川将茶壶放在了她的面前。氤氲热气不断自壶嘴徐徐溢出,熏得张筝眼底甚至有些发酸。她不解其意,黯淡的眼珠慢慢转向时川的方向,用眼神向他质问答案。 “从现在开始,如果我再听到你骂游洲一个字,”时川微微颔首盯着女人,咬字很轻,甚至称得上斯文:“我就会掰断你的下巴,把这一整壶茶水全部倒进你的喉咙。” “我这个人道德底线不高,但唯一的优点就是言出必行,”时川静静地将茶壶调转一个方向,让壶嘴彻底对准了张筝干燥皲裂的嘴唇:“您大可以亲自去实践一下,刚好印证一下我是不是您口中所谓‘禽兽不如的骗子’。” “现在决定权在您手里,所以,现在我们能谈一谈刚才的态度问题吗?” 张筝的身形剧烈晃动了一下,指甲用力攥紧掌心,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可以。” 时川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挺好,看来咱们就这个问题已经达成了共识。” “您的态度呢,就是希望这个十年没见过面的儿子自愿去担任血包,替你偿还赌博欠下的债务还不够,还要帮忙善后,连带着把您那个女儿抚养长大,”时川的剑眉淡淡挑了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讥讽一笑:“真划算的买卖,把每个人的价值都发挥到了最大化。” 张筝哆嗦着唇,咒骂的句子逐渐在嘴边成型,她最终还是隐忍地咬住了嘴唇,未置一词。 “嗯,那么我现在来说说自己的态度。” “相比之下,我的要求就简单得多了,”修长的指尖规律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时川语气平平,仿佛自己只是在对着服务员点单:“你带着你那个女儿滚出a市,这辈子不许再和游洲有任何关联。” “见面、写信、通话,哪怕是托人带口信——”时川歪头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例数着可能的联系方式,最终冷冷地将视线定格在张筝的身上:“全部禁止。” “哦对了,奉劝您一句,离游洲的父亲也远一点。” “从前我还纳闷您究竟是怎么一路找到游洲的工作单位甚至是家庭住所的,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奇怪,您确实是问对了人,只可惜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张筝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陡然伸出食指,哆哆嗦嗦地对准了对面的时川。 “是你——” “是我没错,是不是觉得这两天电话打不通了?”时川唇边浮现阴恻恻的笑意:“还要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从前总是碍着我们家小洲的面子,我总不舍得去敲打这个老东西。” “现在来看,适当的警告还是很必要的。本来也是,人嘛,何处偏偏要自找苦吃呢?”时川拿出个空杯子,复又替女人斟满一杯茶:“其实我对您印象一直都挺不错的,否则我又何必大动干戈地把您请到这里面对面地聊一聊呢?” 张筝长久地凝视着时川的脸,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觉天旋地转。 这样一张俊美而文质彬彬的面孔,偏偏吐出的每个字都好似淬了毒,字字句句向着她的心脏扎去,仿佛不割出血肉誓不罢休。 她的意识早就在这种令人不敢相信的反差中失衡,方才的底气已经荡然无存,口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自己最后的底牌:“我有律师的.......你威胁我......我要告你.....对,还有游洲!我要把你们两个畜生都送进监狱——” 话没说完,因为她看见时川已经推开椅子起身,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全身,张筝瑟瑟发抖地抱着手臂护住自己,“你要干什么?!” 时川轻轻松松把她的手扭到身后,俯下身体,淡淡对着女人询问:“方才我说过,再骂一句游洲会发生什么?” 张筝没想过时川是真的疯,在尖叫声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下颌被人掰开,灼热的气体不断逼近。 第154章 哭腔陡然爆发出来,身后的支撑消失了,张筝得以顺利瘫倒在地面,脸上涕泪横流。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会再骂他了!求求你别折磨我,放过我——” 时川轻手轻脚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慢慢在张筝面前蹲下,噙着笑意的眼睛同她对视。 “不是折磨,只是我听说新人成婚时总会给父母敬上一口茶。” “到底游洲也叫过你一声妈,我也是有心给您敬茶,,”虽然单手,但时川却将茶壶持得格外稳。小臂上青筋毕现,他本意也绝非伤害人,所以只是略微吓唬了一下,便慢慢青玉瓷壶放回了原处:“只可惜,您无福消受。” 第128章 拔帜易帜(十一) 张筝几乎被彻底吓瘫,但当她在下一秒听到时川的问题后,还是用仅存的意识支撑着自己摇了摇头。 “从游洲身边彻底离开——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女人嘴唇剧烈翕动两下,不知道由何而来的勇气支撑着她再度回绝了时川的要求。 但即便是拒绝,张筝也深知自己不过是负隅顽抗,喉咙深处是压抑不住的哭腔:“你不能这么、这么对我,叫游洲过来!好歹我也是他的母亲,我要亲自和我儿子说话,我要让所有人都来评评理,看看天底下究竟有没有儿子不赡养亲生母亲的道理?” 时川差点被胡搅蛮缠的女人气笑,但他毕竟也耗尽了耐心,英俊面孔上的笑意转瞬即逝,当张筝再度与时川对视的那刻,她几乎被那双黑得看不见底的眸子吓得噤了声。 “我、我知道你就是在吓唬我,不仅游洲,还有你!不要以为你们家财大气粗就能随便欺负我一个老太太,我要联系律师,我要联系媒体,把你刚才威胁恐吓我的内容全部曝光!” 张筝嗓门大,但每个音节都颤抖着发虚,她看似始终坚信自己是占理的那方,实则每个字的音量都在不断走下坡路,最后的话几乎是从胸膛中的缝隙硬生生挤出来的。 意外的是时川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表情,除了在刚才听到“起诉”两个字后出现的讥讽一哂,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波澜。 自刚才那番示威般的话消失之后,包厢内沉默的气氛弥漫了许久,甚至张筝恍惚怀疑自己刚才所说的内容是否真正地拐着弯绕进了时川的耳朵里。 但在反复吞咽几次口水后,她的肩头还是颤抖得厉害,迟疑几秒,张筝终究不敢主动开口与时川搭话。 所幸这种沉默到令人感觉不适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她看见男人慢悠悠地凑近自己,对方的动作很稳,就连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都没晃动一下。 浓密的眼睫之下,时川打量她的目光闪烁着细微的光。片刻后他微微勾起唇角,挑了下眉,表情若有所思。 “你那个女儿叫周童是吧?” 张筝脸上表情瞬间发生巨变。 强烈的惧意让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宕机,张筝怔怔地看着时川,食指举起对准那张俊美的面孔,中风似地上下颤抖个不停。 “你、你敢?” 强烈的恐惧和愤怒轮流占据感情的上风,以致于她只能不断对着时川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为什么不敢?” “您真以为我会害怕刚才那些话?”时川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然后轻轻歪头凝视着那张苍老而扭曲的面容:“您尽管去告,尽管去联系律师,哦对了,您是不是还想好找哪一家媒体?用不用我帮您介绍一个?” “如您刚才说的,这都是您自己的权力,我的确无权干涉,”时川褪去瞳孔中最后一丝笑意,表情阴郁:“但是相应的,也请您记住一点。” “您的女儿周童,早晚也有升入高中的那天。” “我本觉得这代人的恩怨纠葛不必将下一代人也牵扯进来,但我毕竟没那么宽容大度,您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在日后必定十倍奉还。” “游洲在高中时期经历过什么您应该不清楚吧?没关系,我相信因果报应,更相信现世报。不知道您还能再活几天——”时川将张筝那张震惊到木然的面容尽收眼底,然后缓缓启唇吐出几个字:“但是无所谓,哪怕您咽气了,我都会想办法把您的眼皮撬开,让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苦。” “被欺凌、被污蔑、本该属于自己机会被迫拱手让人,雪夜被赶出门外无处可去,”时川慢悠悠地对着她扬了扬下巴,他毫不吝啬地在这个陌生女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满腔恶意:“一样都不会少。” 张筝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十岁,她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表情颓然,声音尖厉:“孩子是无辜的——” 时川冷冷打断她,“游洲就不无辜么?” “平心而论,没有人指责过您当年的选择。” 未曾想自己会听到这句话,张筝怔怔抬眼,蒙着层灰霾的眸子无措地看向时川。 “游洲曾经和我说过,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因为当年的事情而真正怨恨您。离开家庭也好,另寻他人也罢,您当然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自然也有权更改自己的人生。” “所以即便经历那些,游洲也只是觉得都是命运使然,他从来没有去怪过谁。没人逼迫您当年远走他乡,但是凡事都有代价,没人会一次次地为您的选择来负责。” “当然,如果您执意要和我们俩耗到底,我也就不保证这次会把谁牵扯进来了。” 第155章 时川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张筝,“怎么样?现在还想再去逼迫游洲吗?” 话音落下,包厢内却久久没有回应。时川同那张皱纹遍布的苍老面容对视片刻,然后慢慢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本是无心瞥过,未曾想却瞬间呼吸一滞。 靠近人行道的地方赫然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车,车上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那道愕然的视线,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一张俊秀面容。 游洲同时川遥相对视,前者眨了下眼睛,微微勾起唇角。 第129章 拔帜易帜(十二) 张筝似乎尚未从刚才那段话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当她注意到对面人不同寻常的表情时,才顺着时川的视线望见了站在门口的游洲。 “你们已经聊过了吧?” 同样是相似的五官,游洲的表情却要较张筝平静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淡漠地凝视着女人额前的乱发,然后慢慢开口:“时川的话也就是我想说的话,即便不由他出面,我也会是同样的态度。” 声音低沉却坚定,仿佛在陈述某种既定的事实。 而在游洲没有注意到的身后,一直屏息偷看他神色的时川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时川的本意是无条件维护老婆,但他毕竟知道自己刚才的某些言论有点过激了,落在心软的游洲耳中,未免会引得对方为难。 方才时川的视线一直徘徊在游洲的眼角眉梢处,没想到许久也没见到愠色,反而是老婆在说完那番表示态度的话后刻意停顿片刻,悄悄转脸看向时川,眼底噙满温和笑意。 “有些话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过,本来想把它们在心底里藏一辈子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今天告诉你。” “在当年出事之前我便已经有了很强烈的预感,那段时间我不停地在想着你,想着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你的累赘,但如果你当时愿意能带我一起离开,哪怕是转学,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现在的生活。” “日后我曾经无数次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羞耻,无论是承认我对你的爱还是对你的恨都让我感觉无比痛苦。但是我今天却仍然能坐在你面前,和你坦白这一切。” “因为我用了十年时间才发现,我已经不在乎了,无论是这件事.......还是你。” 肩膀上横空多出一只手,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缓缓传至周身。游洲知道时川在担心自己情绪起伏太大,他无声放松肩颈肌肉,尽量使自己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平稳。 “一直沉湎在过去的痛苦其实是一种自私,”游洲蓦然垂下眼睫,专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张筝,目光幽远,仿佛横跨十年光阴:“毕竟我身边还有很多更值得我去关心和在乎的人。” “这件事情就算到此为止吧,”十指捺在桌面,游洲手上用力,撑着自己缓缓站了起来:“你不必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与你见面。” 时川跟在游洲身后离开,当他准备将外套披在对方的肩头时,却忽然看见游洲转过脸。 “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我也早已不欠任何人什么了。” 声音如梦初醒般轻柔,但眸子却清醒得出奇。 时川没去看张筝的反应,但想也知道对面该是怎样的神色。目光沉沉扫过面前清隽侧脸,他不舍得让游洲同那样的视线接触太久,与伸手缓慢地抚上游洲后颈。 但还没来得及无声劝人转过头,没想到游洲就已经率先干脆利落地别开了视线。 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未说。 张筝怔怔在店铺前伫立良久,以致有些路人都停下脚步好奇地盯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女人。 游洲早已背对着她走远,速度不快,但是很稳。 她看见时川在游洲面前替他拉开车门,弯腰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放心地摸了摸对方的头。 片刻后汽车缓缓驶向远处,从刚才到现在不过不过几百步的路程,但张筝仔细数过,游洲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凉风吹拂起她斑白的头发,张筝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想必很狼狈,但这却不及她心中凄凉的万分之一。恍惚间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游洲说的没错,从自己十年前甩开那个少年的瞬间,就该想到今天。 *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游洲正在拄着下巴望向窗外,闻声慢悠悠地转过脑袋,“嗯?” 时川没有看他,而是深吸一口气,指尖规律地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这里?”老实人实在被诓过太多次了,以致于未待游洲回答便迅速补上一句:“你可千万别又和我说是什么心灵感应。” 游洲笑着叹了口气,“唯一的好借口都被你抢走了,我还能说些什么。” 彼时恰好经过一处红绿灯岗,时川终于得以转脸看向游洲,用沉沉目光来审视对方,声音深处是浓浓的不悦:“你明知道她这段时间正在找你,还偏偏故意自己送上门来。” “你母亲本来就是胡搅蛮缠的性格,如今精神状况还这么不稳定,我在现场还好,要是她身上带着什么凶器,我又没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语速急促如竹筒倒豆子,时川故意说得严肃,实则也是希望游洲能够有点警惕意识。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担心对面的反应,漆黑的瞳孔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和急切,眼也不眨地盯着游洲。 第156章 殊不知他这副模样在游洲眼中连半点压迫感都没有,虽然脸上不带半点笑意,但微微翕动的嘴唇却已经将他本就不足的底气暴露无疑。 “我提前确认过你在这里。” 预料之外的答案,时川的眼皮瞬间虚跳了一下,“怎么可——”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前胸的部位传来一抹温热。 低头一看,原来是游洲轻佻地勾了下自己的领带。 虽然游洲早已习惯在时川面带愠色的时候这样挑逗人家,但时川这次却咬定自己绝不会轻易被这些小动作分走注意力,微微一愣,他很快便正色压下了那只小手。 红灯已经进入倒计时,当彻底跳转到绿灯的那瞬,时川自然将手收回到了方向盘之上。 “用这招来转移视线,”他阴恻恻地笑了声,用余光瞥了眼正在佯装无辜的游洲:“这次你想都别想。” “嗯嗯嗯嗯,我想都不敢想,”游洲顺着他的话慢悠悠地敷衍着,片刻后视线复又移到了他领带上的那抹亮色:“可是只许你当时在我的胸针上装定位器,就不许我在你的领带夹上也装一个吗?” 垂眼望向这枚游洲今早刚刚送给自己的领带夹,时川的瞳孔深处一片恍然。 一枚胸针交换一枚领带夹,拔帜易帜,他终究还是心甘情愿地拜在了游洲麾下。 第130章 陇头音信(一) 游洲顺着人潮慢悠悠走出校园的时候,恰好晚上五点。这几日周围的环境愈发出现了夏日的轮廓,此时天色尚早,目光放远便可轻松将远处景色尽收眼底。 包括那个懒洋洋倚在车身上的熟悉人影。 在一众学生之中,时川的高大身影显得分外出众,他侧斜着身体靠在车门上,眉眼如墨,五官夺目,几分钟时间便吸引了两侧人流的大半注意力。游洲快要接近他的时候,恰好遇到几个腼腆的女生上前去找时川要联系方式。 于是他索性借着树荫的遮掩停下脚步,笑眯眯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相比于那几个鼓起勇气搭讪的学生,时川反而显得更加手足无措。女孩们坦白说出自己的来意后,他顿时愕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俯身扬脸如此这般几次,一套连招下来,从头到脚都在透露出一个信息—— “我?” 意识到他们的确没找错人之后,时川肉眼可见得慌乱起来,手指摆得像某种风扇的扇叶,同时脑袋飞速摇晃看向四周,“不好意思啊,我已经结婚了,呃,我正在等我老婆放学呢。” 时川一边说一边迈着小碎步往后退,礼貌而拘谨地将自己和她们保持在一个合适的社交距离。未曾想这个年龄的大学生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人群,听说时川正在等老婆放学后非但不失望,反而跃跃欲试地想陪时川一起等他老婆放学。 时川的眉毛瞬间差点挑得与发际线一般高。 原本他还只是担心游洲看见后会误会自己,现在直接脑海中警铃大作,过往经历如潮水般自脑海中涌现,时川甚至已经想象出她们一会儿朝着游洲要联系方式的场面了。 喉头瞬间一梗,时川连连皱眉向后退去。没成想这么一动,他恰好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对上。 气极反笑,时川直接大步流星走到树荫之下,拉着游洲的手腕把人轻轻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得还开心吗,老婆?” 游洲含笑点点头,片刻后又摇摇头。 余光看见刚才那几个女学生正在偷偷看向这个方向,捂嘴偷笑到肩膀都微微发抖。游洲其实也觉得这一幕实在太过滑稽,但考虑到时川宝贵的面子,他还是出手给人顺了顺毛。 “好啦,这次是我不好,下次有这样的事情我肯定第一时间出来帮你解围。” 没想到时川还真不是那么简单能哄好的,游洲悄悄瞥了眼他冷淡的侧脸,以及那不易察觉的微撇嘴角。 “你买中药了吗?” 车内漂浮着浅淡的中药气息,游洲上高中那段时间营养不良,自遇见杨师娘后每日的任务便多了好几碗中药,又苦又涩,以致于他现在一闻到熟悉的药材气息都会一激灵。 时川淡淡地瞥了眼游洲明显有些发白的小脸,“对啊,这段时间你不总是晚上失眠么,有时候还会心悸做噩梦。我听一个朋友说喝中药有点效果,所以就联系了个老中医给你配了点药。” “正好家里还有一个小炖盅,我回家就把中药给你熬上,一日三次,忌辛辣生冷,最短半个月就能见效。” 薄唇每多吐出一个字,游洲的脸色就要较上一秒难看几分。 时川嘀嘀咕咕的医嘱复述仍在继续,但游洲却已经忍不住率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别说了,”游洲早已没有逗弄时川的心思了,面孔板得紧紧的,义正言辞道:“我是绝对不会喝的。” 一来一回几句对话勾出无数不美好回忆,眼看着游洲就要把上次住院时的事情颤巍巍地翻出来了,时川终于舍不得再吓唬人了。 “行了,骗你的,知道你最害怕喝这些汤汤水水的,我还怎么可能再逼你喝中药?” “这不是入口的,是药浴。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泡上半个小时,保你夜夜睡得又香又甜。” 游洲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他如劫后余生般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望向时川的眼神却不可避免地带着埋怨。 第157章 时川对人坦然抱以一笑,却不仅是因为游洲脸上展露出的愠色,更是因为在老婆忿忿抬眼瞪向自己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在氤氲水汽之后的朦胧画面。 尽管幻想中的场景旖旎到了极致,但当夜晚真正降临的时候,时川却毫不意外地被人挡在了门外。 “水温还合适吗?用不用我进去帮你调试一下?”门外的人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尾音拉得很长,似乎唯恐游洲参不透自己的真实意图:“你第一次用药浴,不如放我进去帮你准备一下.......” 正在眯眼阅读说明书的游洲忍不住停下了动作,默默捂住耳朵手动帮自己屏蔽这道意图不明的声线。 “不用了,”片刻后,偌大的浴室内终于传来回应,在热水的哗哗流动声中,游洲的声音都被水汽蒸得懒洋洋的:“难道你忘了上次在泳池旁发生过什么?” 一提到这个,时川的后腰部位登时隐隐作痛,他狠狠磨了两下后槽牙,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个方向,“都说了那次只是脚滑而已!” “我不管,”下一秒时川猛然站起,气呼呼地拉开了浴室的门:“我就要进来......毕竟不放心嘛。” 预期之内的顽劣行径,卧在浴缸内的游洲甚至连一丝惊讶神色也无,只是眼皮重重地跳了下。 药汤颜色深郁,一池幽水将游洲腰部以下的位置遮挡得严严实实。未曾想到即便如此也能勾得时川满脸兴致,游洲撩起眼皮无语地瞪了眼面前的人,似是不忍直视他的一脸傻相,片刻后又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细细簌簌的脱衣服声音一刻未停,游洲听得逐渐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在浴缸中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时川还以为他是在害羞,看着游洲的绯红耳根更觉得可爱,盯着那张清隽面容眼也不眨,直看得耳朵处的红潮一点点蔓延至面中。 游洲看似沉心静气地应对着时川的撩拨,其实热气都快顺着骨头缝顶出天灵盖了。长睫毛颤抖得厉害,仿佛生怕被人戳破自己正在装睡。 面上倏尔一热,原来是时川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游洲瞬间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你别太过分——” 话音未落,他这才发现时川早已脱下了睡衣,浴袍腰带勾勒出紧绷的腰身,偏偏上半身不好好穿,衣领半敞,露出一大片清晰分明的胸肌。 游洲瞬间看得入了神,余光扫到时川脸上的揶揄表情后他才显露一丝羞赧,下意识移开自己的视线,然后在看见时川衣领处露出的隐约墨色时却又呼吸一滞。 他手忙脚乱地撑着浴缸边缘让自己坐起来,目瞪口呆地指着那处问道:“这是什么?” 时川含蓄地笑了下,在游洲愕然的视线中解开了自己浴袍带,光滑紧实的胸肌上赫然印着一大片刺青。难得时川这次口风紧,在纹身前连半点消息都没透露给游洲,不知道是为了避免遭到阻拦还是单纯希望能给老婆一个惊喜。 视觉冲击来得如此之剧烈,以致于游洲愣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视线在时川的胸肌上反复流转,游洲恍惚间突然意识到了那处纹身的图案究竟为何。 这赫然是游洲在两人的婚戒上设计的水波纹。 反应过来的瞬间,游洲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底有些发酸,他反复在心底默念这是热水蒸的,然后在时川笑眯眯的视线中扭过脸。 下一秒水面荡出波纹,时川曲起长腿,慢悠悠地跨进了浴缸。几乎没有片刻停顿,他伸手将游洲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让对方温热的侧脸枕在那处胸口上的纹身,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 鼻尖传来熟悉的气息,游洲慢慢用脸在时川的皮肤上蹭了蹭,然后在上面那处纹身印下轻轻一吻。 时川收紧手臂,皮肤顷刻间紧密相贴,仿佛两人的心跳都就此调到了同一频率。片刻后,他附身凑到了游洲的耳边,低声说道:“不是希望‘高枕而卧,常引吉梦’吗?” 游洲没想到时川竟然能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怔怔抬眼,瞳孔尽头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不知道是因为情绪上的波动,还是被氤氲水汽给晃了眼。 “以后你失眠的时候就靠在这里,”时川注意到游洲的失神,他想伸手摸摸对方的眼角,却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指也湿漉漉地沾着水痕。于是手臂抬起复又放下,他转而用干燥的唇去碰碰那处:“每天晚上枕在这里,我保证你一定会做个好梦。” 祝你夜夜能做个好梦,每个梦中都能有我来爱你。 第131章 陇头音信(二) 不知道是药浴真的有效果还是那处纹身背后强烈的心理暗示,总之自那日过后,游洲的失眠症状竟然真的一天天地好转起来。 时川难得封建迷信一回,坚持认为这背后不仅有药浴的功效,更有自己夜夜坚持让游洲与自己相依而眠的功劳。 当然两人对此莫衷一是,游洲虽然起初还能在时川的自吹自擂面前勉强保持默然态度,但是时间一长,他还是忍不住委婉地对着沾沾自喜的时川表示自己的怀疑。 药浴虽然还算有实效,但是自从那日之后时川便仿佛打卡了某种奇怪的开关,夜夜缠着游洲在他泡澡的时候窜进来,一顿胡闹下来浴缸里的药汤能剩下三分之一就算不错了;至于纹身——游洲甚至没有颜面去回忆,他当然承认这个烙印在婚戒和时川胸肌上的图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游洲才渐渐发现自己愈发难以拒绝时川在睡前对自己的“盛情”邀请。 第158章 几次三番下来虽然是夜夜得以酣眠,但游洲也渐渐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 自己失眠症状的改善貌似和纹身背后的强大功效没什么本质性关联,毕竟他睡得早单纯是在夫夫生活中精疲力竭。 这个秘密是游洲某个晚上忽然参悟出来的,彼时的时川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兴致冲冲地就要拉着老婆换个新姿势,被游洲拽停的时候满脸写着不情愿。 “想说什么?” 时川眯缝着眼皮,漆黑的瞳孔仿佛烈火后的余烬,明晃晃倒映出游洲汗泪交加的面容。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哑,问得急促,偏偏心却不诚,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游洲的眼睛上,压得人着直摇脑袋,长睫毛颤得厉害。 游洲恨死时川这副不讲理的流氓行径了,他试图用凶恶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没想到这眼神反而激起了时川的坏心眼,动作不停,嘴上却不断埋怨着已经掉了线的游洲。 “宝宝,怎么不回答老公的问题啊?” “你刚才问的什么来着,宝宝?”时川慢悠悠地松开手,拉着游洲的手就放在自己胸口处:“具体的不太记得了,是和我这处纹身有关么?” 时川不提起这里还好,游洲沉沉凝视着那块蜜色肌肉,表情晦暗不明。 时川前段时间拉着游洲往海边跑了一趟,表面上是在展露自己这段时间的健身成果,背地里实则在炫耀自己和老婆的情比金坚。他的五官本就英俊非常,倒三角的高大身材往沙滩上那么一站,明里暗里吸引了不少偷偷往这个方向看的人。 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按理说现在正是游洲暗戳戳在人前炫耀的好机会,没想到社恐再度发作,晃来晃去的人影直让他眼前发晕,最后索性把墨镜一戴,单方面孤立全世界。 但是花孔雀的本性是难以抑制的,游洲越是默然相对,时川就越想要拼命开屏吸引老婆的注意力,甚至把游洲的漠视视作了一种默许。 根据游洲的回忆,当时的场面不断发酵,最后俨然发展成这样—— 陌生人:“帅哥你好,请问方便给个联系方式——” 时川:“咦,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纹身........” 当时的游洲简直没眼看,墨镜下的耳梢都泛着红意,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热的。他借着喝酒的假动作别开脸,没想到却吸引了旁边一个漂亮少妇的注意力。 女人对这夫夫二人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好奇得很,她悄咪咪地凑近这个俊秀青年,一脸谜之微笑,低声向对方询问:“请问你们两个是一对吗?” 游洲登时被酒呛了一下,反复深呼吸几下才镇定自若道:“我不认识他啊。” 但从某个角度来说,游洲心底还是觉得这次旅行挺值的,此时他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挣扎着扬起脸,涣散的瞳孔最终定格在时川前胸那处的那处墨色纹身。 在游洲的注视下,一滴汗珠缓缓淌过刺青表面,顺着腹肌滑下,最终顺着两道结实的人鱼线没入视线的尽头。 回过神来,时川仍在笑吟吟地看着游洲,等待着他的回答。 “说实话,到底喜不喜欢?” 下巴被人捏紧,游洲最终还是无奈地喟叹一声。 “喜欢。” 第132章 陇头音信(三) 梁成柏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自家总裁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往桌下藏去。 明明是成年人了,脸上的心虚表情却就像某个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的高中生。梁秘书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来意,办公桌后面的时川却率先发作起来。 “进来不知道敲门啊?”锋利的剑眉蹙紧,时总裁色厉内荏地瞪着自己的秘书:“说,怎么了?” 时川早在八百年前就知道了梁秘书对总裁夫人的打小报告行为,说好听点叫互通有无,说难听点叫沆瀣一气。他平日里最恨别人明里暗里来打探自己的事,但一方面是游洲在方面极具分寸感,另一方面也是时川乐于看见老婆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今天绝对不行。 梁成柏平静地看了眼时川,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不好意思,但是我刚才在进来之前敲门了,您可能工作太专注了,没听见。” 时川没的确是听见,但是梁秘书却是明晃晃地看见了他方才手忙脚乱将钢笔和信笺收起来的画面。 镜框后的眉梢淡淡挑了下,梁成柏假装没有这回事,而是不咸不淡地对着时川道了个歉。后者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了,待梁秘书汇报完工作后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从头到脚都透露出想将人赶走的强烈意愿。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关上,时川透过单向玻璃确认梁秘书已经彻底消失后,才心虚地将压在腿上的那几张薄纸拿起来。 托杨率前段时间抱着游洲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的福,游老师终于心软帮他追回了一部分被诈骗的钱款。而作为回报,杨率在帮时川准备婚礼这件事上更加尽心尽力,只是他的八卦本性在短时间内难以改正,好几次在和时川商量的时候都忍不住偷偷去瞟远处的游洲。 杨率离开热闹活不了,当时也是上蹿下跳磨了好久才逼得时川点头允许他帮忙筹备婚礼事项。殊不知这傻小子本来就是恋爱脑,看完时川亲手写的婚誓后当场哭得泪眼汪汪,鼻涕眼泪一股脑地抹在了时川的裤子上。 第159章 后者顿时嫌弃地把他从身上拎走,兄弟俩推推搡搡好半天,转头齐齐对上游洲惊愕的脸。 如此这般几次之后游老师逐渐起了疑心,终于没忍住把时川悄悄叫到一边,脸上满是欲言又止。 “他天天又哭又笑的,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 ——————————— 时川一想起游洲那天脸上的表情便觉得好笑,他信手在旁边的稿纸上简单勾勒几笔,熟悉的眉眼很快在纸上纤毫毕现,待想把自己的肖像也补充在旁边的时候,时川才恍惚想起自己一开始好像只是准备写信来着。 他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和那副精英相不相符的惆怅。修长的手指复又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纸,时川几乎写两个字就要抬起头,托腮沉思的模样很像一个正在绞尽脑汁写作文的小学生。 几分钟后宽大的办公桌差点被废纸淹没,但除了最开始的“游洲,展信佳”这五个字,这张纸上唯余钢笔洇出来的大团墨迹。 此时他的模样很像某种临近交稿日期还一筹莫展的网文写手,抓耳挠腮心急如焚,除了写信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反复点了几下,时川再度叹息一声,将那张废稿揉成一团,反手丢进了垃圾桶。 他随手拿出一张崭新的信笺,复又在开头写下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五个字,但除此之外却毫无思路,恍惚间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在考场上只会写一个“解”字的噩梦。 笔尖在桌面上悬空几秒,时川忽而心思一动,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颜色不同的圆珠笔,认认真真地给刚才写的那几个字描了层边。 然后他撂下笔,对着五个镶了层金边的字干瞪眼。 想到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竟然就写了这几个字,时川差点都被自己气笑。反复思忖两三秒,他还是抽出最底层的文件夹,拿出了一页发黄薄脆的纸。 这是他当时在那间五斗橱中发现的演讲稿,尽管在十年前便早已被游洲撕过一次,但上面的笔迹仍旧历历在目。时川在读过几次后仍旧心疼不已,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还不够,还认真地誊写了一遍。 就是在誊写的过程中,时川却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与十八岁的游洲并肩站在台上的场景。 他从未给人写过信,却在那个瞬间生出了给游洲写一封回信的念头。 想法来得简单,但当真正实践的时候,时川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没有这个天赋。 眼看婚礼在即,那封本该交给游洲的回信兼情书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时川三秒时间看了八次表,心浮气躁差点烦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但是当看见那张黯淡昏旧的演讲稿时,时川却莫名感觉有一股安心的感觉席卷了自己的全身,指腹珍重地在纸张边缘摩梭了几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写些什么了。 第133章 镜圆璧合(完结) 时川准备了近小半年的婚礼远比他预期内的要顺利好多,婚礼现场设在一处郊外院落,依山靠水,周围环境美得像一幅画。 邀请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并不多,但卯师傅和杨师娘却必然在受邀之列。老两口自年轻时就人缘好,这么多年参加过的喜宴也不算少,但是却不约而同地在那天的场面上落了泪。 自正式收养游洲起,他们就将这个孩子视同己出,望着时川对着游洲宣读婚誓的那幕满心满眼都是难以言表的欣慰。 当包括汤姨在内的几个老人感动的泪眼汪汪的时候,坐在台下的杨率却在感叹着他时哥还真是言出必行,说好要给游家各位长辈一个交代,今天方方面面的细节就一点都不含糊。 卯一丁心里其实早就将时川认定成自己的干儿子了,过往也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承认,没想到时川却远比他来的要坦荡,和游洲敬酒的时候大大方方地改了口,下一秒老头红着眼睛扭过头,口上却很响亮地应了声。 婚礼堪堪结束时,时川主动找到在庭院中乘凉的卯师傅,笑眯眯地询问老头喜不喜欢这处院落,后者懵懵懂懂点点头,没想到时川当即对他说这处房产本来就是想送给他和杨师娘来养老的。 虽然是在郊区,但是距离市中心的车程不长也不短,老两口操劳半辈子也该享清福了,自己和游洲每周都会来这里探望他们,说到做到。 卯一丁对着那张年轻的笑颜怔了半晌,好久才默默地点点头,至此他已经全然放心将游洲这孩子交给人家了。 当天的婚礼实在顺利得超出想象,时川一想到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就忍不住怦然心动,但却没想到今天唯一的小插曲也恰恰是出现在当晚。 他趁着游洲洗澡的时候站在床前踌躇良久,琢磨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将自己前两天写的信压在了台灯下,位置既不隐蔽也不显眼,刚好和他的心旌一样摇曳。 信纸已然说不出改了多少版,内容等着游洲本人亲启,但是背面却隐隐透着黑色的线条轮廓,上面是两个人像,同游洲当年画在演讲稿上的一模一样,左右合并刚好是两张比肩笑靥。 游洲自然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翻来覆去对着那两张信纸读了好几遍,末了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张的边缘,目光在那两幅肖像上流连许久。 时川看得心坎软了半分,刚才的旖旎念头也瞬间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即坐在床沿搂着老婆的肩膀安慰了好半天,答应以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要亲手给人写一封信,口头上给自己的婚誓又多加了一项。 第160章 婚礼两周后杨率来到两人家里做客,一进门就被客厅中多出来的那个展示架给唬住了。偌大的实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玉器, 游洲正在慢吞吞地拿着掸子擦灰,侧脸神情好不哀怨。 他好奇上前去看,没想到正中眼帘的就是那块与时川容貌神似的玉雕,好巧不巧还被摆在正中间的位置上,给杨率惊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不是我说——哥你也忒他么自信了,也就是我嫂子,要是别人谁还能忍得了你?” 时川拖着个行李箱从走廊尽头的卧室里走出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申辩,“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你嫂子给我雕的。” 杨率看着他哥一脸的腻歪劲几欲作呕,听说他俩即将去蜜月旅行之后更是脚下抹油想直接开溜。但是在临走之前,好奇心还是催促着他多问了一句—— “哥,你们蜜月旅行要去几天啊?” 时川单手合上箱子,中气十足地回答他的问题:“一个月!” 杨率瞠目结舌:“这么久?” 时川和不远处停下动作的游洲对视了一眼,双双笑而不语,徒留杨率一个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当然需要这么久了,毕竟两个人也算是旅行结婚了,确切的说,是每到一个国家就注册一次结婚。 这个浪漫的主意是时川提出来的,但是具体的地点却由游洲来决定。不过他们两个到底是第一次去国外注册结婚,很多环节都不免手忙脚乱。 按照原计划,两人本该在十点钟赶到教堂,没想到前方熙攘的人群却将通路堵得水泄不通。 时川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游洲能从那紧绷的侧脸中判断出他现在正是怏怏不乐。他有心安慰时川,于是慢悠悠地拽了下对方的袖子。 时川果然马上放缓脚步,“怎么了,是不是拉着你走得太急,累岔气了?” 游洲摇摇头。 “时川,你说咱们认识彼此有多久了?” “嗯,那肯定要从中学开始算了,怎么也有十年了。” “十年,”游洲忽然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有些感慨:“是机缘巧合也好,是阴差阳错也罢,现在想想,我们真的太幸运了。” 时川彻底停下脚步,转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很了不起。” 游洲再次笑着摇摇头。 “路是要两个人一起走的,我是想说,十年时间我们都能慢慢走到现在,那么——” “嗯?” “嗯,”游洲倏尔压低嗓音,温柔地说:“我们现在慢点走也不妨。” 时川先是一怔,继而露出个笑,脚步放缓,手上却加重力气将游洲挽得更紧。 说来也巧,待时川和游洲放慢速度后,前面的人群却奇迹般散开,露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远处辽阔的拱线撑起天穹,阳光追逐拉长的十字架阴影,成群的白鸽扑扇着翅膀从头顶飞过,两人赶到教堂时,十点的钟声刚好敲响。 时川心中早已不复刚才那般焦灼,待拉着游洲正式步入教堂之前,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温柔地看向身边的人,瞳孔中盛满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十多年前,游洲的青春绝了堤,洪水自此奔涌而下,而他越过潜流,迎着暗潮,最终在寒潮前洄游到了时川的身边。 此刻阳光照在游洲的脸上,清俊的眉目恍惚间与一张带着伤痕的倔强面孔重合。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彼此一笑,随后又默契地望向上空。 淡蓝色的天空开阔无垠,上面日光灿烂明亮。头顶高大的梧桐树重重叠叠,郁郁葱葱。 跋履山川终至岸,自此往后,落水归洋,涓涓是新流。 (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 推荐一下隔壁新文 cp1504466 螽斯陷阱 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掉马/年下/强制/黑吃黑...... 总之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喜欢这个调调,那么—— 请收藏! ==================== # 平行时空 ==================== 鸠车竹马(一) 【平行时空,假设两人是自小认识的竹马,并且游洲家庭幸福】 七点时分,晨光在楼道中的台阶上投下一道绵延光带,在单元铁门的开合声中,脚步声陆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空气里弥漫的浓浓烟火气。一楼住户的房门并未关紧,像是在习惯性地等待着某个熟人的到来。 几秒后一只手撑住门框,缝隙缓缓变大,一个少年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正对着门口的客厅中坐着个正在看报纸的中年人,身形微胖,带着眼镜的样子和蔼而具有书卷气。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他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小川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昨天晚上又熬夜了?” 时川腼腆一笑,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哪儿能啊,就是有点失眠。” 虽然只是穿着最简单的校服衬衫与长裤,但他看起来却比同龄的高中生要高上一大截,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不笑的时候锋利的眉眼总会让别人本能下意识与他回避,可当时川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倚靠在门框上时,表情却莫名显得有点落寞,看起来又很像某种落难小狗。 厨房中的抽油烟机还兀自工作着,客厅中的气氛却蓦然寂静下来。几秒过后沙发上的游父再度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这个住在对门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孩。 第161章 时母和游母在上学期间便是闺蜜,成年后虽然渐渐地断了联系,没想到当两人结婚时却兜兜转转地再次成为了住在对门的邻居。或许是闺蜜之间的心有灵犀,她们恰巧又在同一年怀孕,于是在生产前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同彼此订下约定,如果将来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就订下娃娃亲。 遗憾的是两家人生的都是儿子,不过好在时川和游洲自幼便一起长大,两人个性互补,亲密无间,以致于很多不熟的同学把二人当成了亲生兄弟。 两家人同彼此都是挚友,他们常常一同旅游,甚至在节假日期间都会去彼此的亲戚家互相串门。但在时川步入高中后,时父时母的工作却渐渐繁忙起来,于是游家便主动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时川一把,既是方便代为照顾,也是因为时川自小便嘴甜而自来熟,实在讨人喜欢得紧。 按照惯例,时川每天都会轻车熟路地来游洲家吃口早饭,然后用自己的自行车载着游洲上学。 两人虽对彼此早已熟悉到心照不宣的地步,但青春期的小孩子性格却总是不太稳定,有时候前一天还嘻嘻哈哈的凑成一团,第二天却怄气得斗成了乌鸡眼。所以昨夜晚自习结束后,游洲独自一人怏怏不乐的回到家里时,夫妻俩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招呼着儿子吃了两口夜宵便催促他早早上床休息。 一直到发现时川也变得蔫头耷脑起来,心思细腻的游父才看出了端倪。 “叔叔,小洲上学去了吗?” 游父还没来得及说话,走廊尽头的卧室便传来一声砰然巨响,声音落下时就连门框上的挂历都颤了两下。 少年和男人齐齐拉长脖颈探向那个方向,几秒后,两人默然收回目光望向彼此,一个满脸通红,一个似笑非笑。 游父放下手中的报纸,很是新奇地从眼镜上方瞥了时川一眼,“你们俩闹别扭了?” “没有,”少年的口吻硬邦邦的,眼睛却止不住朝里面的卧室里瞟:“小洲和我好着呢。” 游父嗤笑一声,起身越过时川,在他掩饰不住的期待眼神中走到游洲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儿子你起床了吗?小川他过来找你上学了。” “告诉他我已经走了!” 中年男人无奈地耸耸肩膀,一本正经地对着身后的时川说道:“小洲让我转告你,他已经上学去了。” 时川:“......” 绷得紧紧的面容泄出几丝难堪,时川再也装不住镇定了,嘴唇颤抖两下,他欲言又止地望向游父。后者登时心领神会,眼观鼻鼻观心,趿拉着拖鞋漫不经心地从事发现场离开,唯独在经过时川的时候停下脚步,轻声同少年耳语几句。 “刀子嘴豆腐心,小洲就这脾气,甭搭理他,几天他自己就好了。” 真要照他说的可就完蛋了。 时川皱皱眉,有苦难言地望向游父,这一幕恰好被端着豆浆从厨房走出的游母撞入眼帘。 看到家里多出来的这个人影,她有些惊喜地睁大双眼,就连原本要嗔怪丈夫的嗓音都变得和蔼起来:“哎,小川来了,吃过早饭没有?没吃的话正好和我们家小洲一起啊。” 时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垂下长睫毛,手指局促地扣着椅子把手。他分明想坐在这里,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脚跟像是黏在了地板上。 看着少年这副局促模样,游母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心下登时了然几分。 “哎呀忘记看时间了,”她故作惊慌地在围裙上擦擦手,慌慌张张地用胳膊肘碰碰丈夫:“现在几点了?” 游父瞥了眼表,“还有五分钟到七点。” “你叫儿子起床没?” “啊?今天不是你负责叫他吗?”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假装拌嘴,实则一唱一和地将少年推到了自己儿子的房门前。 “小川,你来得正好,快去叫小洲起床,省的一会儿你们上学迟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川就已经率先抬起手敲响了面前的木门。心脏慌慌张张地乱跳个不停,时川放下手的时候才感觉掌心热而粘腻,知道的以为只是去叫竹马起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傻小子第一次娶媳妇过门。 房门后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只是在敲门声落下时响起劈里啪啦几声,像是有人动作匆忙间将桌上摆件拂到了地面上。 “小洲,你起来了吗?我开门进去啦?” 少年这次答得飞快,声音急得像开了二倍速,“不、不行,你不许进——” 但是为时已晚,时川深吸一口气,早就先一步拧开了把手。刚看清门内场景的瞬间,他的脸变一下子“腾”的热了起来。 怪不得游洲刚才不让他进来,原来是正在换衣服。 少年背对着时川,腰部以下穿得整整齐齐,可本该是校服袖子的位置却套在了脑袋上,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凭着感觉狼狈地把头往那个小洞口挤去。 游洲能感觉到身后有人正在看着自己,他生性心高气傲,本就不愿让别人见到这样一面,更遑论看着自己的人是时川,于是手上不断使劲,只嘞得自己呲牙咧嘴,像个遇敌的刺猬。 时川看得心疼,于是好心过去拍拍游洲的腰,“你脑袋伸错地方了,先把袖子拔出来再说。” 第162章 小刺猬顿了顿,然后借着校服的掩盖小声嘟嘟囔囔了一句。 时川挑了下眉,几乎凑到游洲脸上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你脑袋才伸错地方了。” 鸠车竹马(二) 时川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刚想帮助游洲把衣服取下来,没想到对方却已经匆匆忙忙地转过身,躲过了他的手。 几次尝试未果,游洲已经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他越急越乱,索性塌下腰,让有些酸痛的双肘支撑在床铺上。弯腰时校服衬衫顺势滑下,露出一小截劲瘦腰肢。 白皙莹亮,明晃晃地吸引着时川的目光,也瞬间让他红了脸。 出于礼貌,时川本想扭过头,可他的眼睛却被本能勾得粘在游洲露出来的皮肤上,甚至最后没忍住缓缓伸出手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游洲还没察觉到他动作中的异样意味,以为对方又在动手动脚,声音硬邦邦的:“不用你帮我。” 少年的黑眸一下子沉了下来,手指箍紧掌下的腰肢,他猛然用力将人拉近自己,曲起的膝盖在游洲的脊柱上暗示十足地蹭了蹭,“再说一遍?” 手下的人小幅度挣扎起来,游洲又羞又恼,红脸蛋的颜色几乎要从衬衫下面透出来,只是这次却是因为气的。 “你放开我!” 时川深吸口气,一鼓作气把白衬衫拽下来,同时迅速调整了袖口和衣领的位置。当游洲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板板正正地穿戴完毕了。 坐在床沿的人还有点懵,表情呆呆,白皙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看着他的模样时川差点笑出声,可凑近仔细观察后表情却又逐渐转为疼惜,指腹轻轻地在伤口边缘蹭了蹭,眼中的爱怜几乎要摇晃开来,“疼不疼?” 游洲虽然刚才跌了面,可猫儿似的瞳孔分外清亮,声音相当颐指气使,“从我卧室里出去。” 时川被他的变脸弄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他小狗似地压低了眉眼,倏尔凑近身边的少年,然后委屈地把脑袋埋在了游洲的肩窝之中。 “老婆,我知道错了,你理理我嘛。” 鸠车竹马(三) 游洲深知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尤其是对着时川心软。可是当猛然被这具温热的身体抱紧时,他原本就不算坚定的意志再次狠狠地动摇了两下。 小两口闹别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有人给游洲递了封情书,然后碰巧被占有欲作祟的时川亲眼瞧见了。 这件事本来倒无可厚非,毕竟游洲对那个暗恋自己的小男生根本毫无印象。可是时川骨子里的小气劲再次涌了上来,竟然气势汹汹地带着情书去亲自警告了那个男同学,一推二搡三威胁,现在好了,全年级都知道游洲名草有主了。 即便脾气再好,游洲在听说这件事的原委之后也忍不住生气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班长,品学兼优,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心底其实十分细腻敏感,既非常在意自己和别人之间的界限,又格外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长这么大,游洲还未和任何人真正产生过矛盾,这也导致他和时川偶尔也会产生分歧。 他不理解时川了事化小,小事化大的急性子,与之相反,时川也总是毫不留情地讥讽他的软柿子性格。 在游洲看来,那天自己不过埋怨了时川两句,没想到在对方看来,他俨然已经和暗恋者沆瀣一气,甚至隐隐有红杏出墙的趋势。 “我早和你说过!这小屁孩对你压根就不怀好意!” “人家就比你小一届,何必这么叫他。” “你还维护他起来了?!游洲,你到底是站在谁这边的?” “......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好幼稚啊你。” “恋爱一个月嫌我烦了呗?要换人了?正好啊,去吧,去找你的小学弟吧!” “你又犯病了?” “你说谁?我才没犯病呢,哼,我早看出来了,你不就喜欢这种小绿茶么,说他两句就哭唧唧地找你告状,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制止,我看他都要钻进你怀里了!” “我不会抱他的,就是看他哭得可怜,安慰了两句而已。” “啊哈!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果然被这个绿茶蛊惑了吧?!” ............ 自两人认识彼此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争得这样面红耳赤。自时川暗地里意识到自己对游洲暗含的心思后,对人家的包容程度更是瞬间提升几分,甚至隐隐有朝着溺爱发展的趋势。 就连游父游母有时候都实在看不下去,摇头叹气自家儿子实在被时家小子惯得不成样子。 在时川看来,他觉得其他事情都无所谓,但是唯独自己和游洲之间的感情这件事含糊不得。 上个月游洲过十八岁生日时,时川终于忍不住借着酒劲将自己压抑许久的感情告诉了对方,没想到游洲虽然一张玉色小脸涨得通红,但在原地踌躇几秒竟然硬是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腼腆的男朋友已经把意思表明得很明白了,于是自那晚过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情侣。虽然人前团结友爱一团和气,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却忍不住拉个小手,偶尔走夜路的时候还会亲个小嘴。 热恋期间的小情侣每天看着彼此都怦然心动,一切都那么完美,除了游洲提出要求不能在人前表明两人之间的关系。 第163章 时川腹诽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暧昧气氛,但既然这是老婆自确定恋爱关系后提出的第一个恳求,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 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个承诺上。 游洲的人缘实在太好,他无论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可有的人却会把游洲这种面向所有人的礼貌当作是只偏向自己的暧昧,然后把它当作和朋友分享的骄傲谈资。 偶尔会有风言风语吹到时川的耳朵里,于是心底的醋意便越酿越酸,最终在亲眼目睹有人和游洲表白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见老婆不理自己,时川的心里也并不着恼,一个劲儿地用乱发蹭着游洲的侧脸,嘴里发出小狗似的呜呜声。 游洲被他折腾半天也有点腻烦,本来想伸手推开身后的人,可是当手指碰上时川皮肤的瞬间却顿住了,心软地叹息一声,到底顺着脸侧缓缓滑下来,像是似有若无的触摸。 其实自那天冷静下来之后游洲心里也很后悔,平心而论如果亲眼目睹时川的暗恋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恐怕他的心里也不会太好受。 “我没有生你的气,”他低声说道,停顿片刻,再次轻轻地摸了下时川的脸:“就是觉得你应该再对我多一点信任的。” 时川其实早就看出老婆原谅自己了,但他从小就是打蛇随棍上的性格,眼看情况有利于自己便理直气壮地撒起了娇,委屈的话说多了仿佛真的蒙受了不白之冤,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我还想说你也误会我了呢,我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根本不是因为吃醋才生气的!” 游洲俊朗眉梢一挑,惊讶意味十足。 下一秒他逗弄道:“那你现在消气没有?” 回答他的是坚定的摇头。 眼睛倏尔眯起变得狭长,瞳孔尽处闪烁着促狭笑意,“那你想怎么样?” 带着温热的身体慢慢凑近,最后停在了游洲的面容之前。咫尺远近的距离让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格外暧昧而焦灼,喷吐的鼻息仿佛都变得有形。 “我想让你亲我一下。” 话音刚落,时川的嘴唇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碰了碰游洲的鼻尖,分开时他的心脏毕剥乱跳,仿佛锅膛中新鲜出炉的热乎爆米花。 对面的人瞬间笑得眉眼弯弯,“这么简单?” “嗯,我很好哄的。” 漆黑纤长的睫毛在他面前闭上,下一秒两人间的距离化为无形,嘴唇上微微一凉,薄荷香气席卷着奔向五脏六腑。 时川在这个吻即将结束时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游洲有些羞赧的潮红面容,呼吸陡然变粗,来不及多想他便伸出一只手揽着游洲的后脑勺将人拉近自己,辗转加重了这个吻。 分开的时候时川恋恋不舍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坏心眼地在游洲红润的唇珠上咬了口。 后者本来正在红着脸气喘吁吁,发觉他的动作后瞬间大惊失色,眼睛睁得溜圆,声音却忍不住压低,“疯了?我爸妈就在门外!” 时川兀自沉浸在沉浸在刚才的那个吻之中,被推了一下也不以为意,反而勾唇笑着将游洲的手拉起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怕什么。” “岳父岳母发现了正好,我明天就拿着东西上你家提亲。” “......真是服了你了。” 鸠车竹马(四) 南林高中绿化极佳,浓密的爬山虎攀附在窗外,恰好地中和了午后的炽热。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早就困得睡眼惺忪的时川便迅速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身边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变大,时川本就因为被打扰了睡眠而格外窝火,加上又有严重的起床气,锋利的眉毛蹙紧,几秒后,他隐隐不耐地睁开了眼睛。 好在入目第一眼是游洲清隽的侧脸,时川心中的火瞬间消下了大半。 可当看清吵醒自己的噪音究竟由何而来之后,他的胸口又很快被酸意和不爽堵得满满当当。 原本宽阔的过道被挤得拥挤不堪,几张陌生的热切面容拥簇在游洲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发下来的卷子。 能和游洲做同桌的机会原本是时川费了好大劲才和班主任哀求得来的,没想到现在反而便宜了其他人。 漆黑的瞳孔一点点眯起,时川冷眼看着那个已经借机把手搭在了游洲肩膀上的小眼镜,嘴上刚想出言讥讽几句,脑海中却瞬间回想起游洲今天早上刚嘱咐过自己的内容。 于是想说的话又被不情不愿地咽了回去。 “现在几点了?” 游洲正在演算的动作停顿一瞬,分神瞥了眼刚刚睡醒的时川。考虑到对方不小的起床气,他温声哄道:“接着睡吧,下节课是体育课,不要紧的。” 回过神后他用笔杆末端敲敲桌子,对旁边人问道:“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话音落下时却无人说话,周围的同学早已齐齐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只敢悄悄余光觑着游洲身侧的凶兽。 游洲下意识以为时川再次闹脾气了,没想到再次转过头时却对上了一张格外乖巧的面容。 乱发下望着自己的眉眼深邃温柔,眨也不眨地盯着来人时显得分外专注而多情。 游洲不好意思再盯着时川瞳孔中那个小小的自己,有些慌乱地错过脸,没想到身后的同学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只有远处还剩下零星几个人巴望着等待看热闹。 第164章 简直就像某种心照不宣的共同约定。 游洲:“......” 不管以何种手段,总归自己算是达到了目的。脸上倦意一扫而空,时川刚悄悄从桌子下面拉住了老婆的小手,下一秒却蓦然听见一道陌生声音横亘进两人之间。 “游洲,你下节课有时间吗?” “关于你刚才说的那道题我还有另一种解法,所以你一会儿愿意再和我讨论一下吗?” 话题的重点在于考试卷子,可当嗓音落下后,对方却突兀地撩起眼皮,直视对上正在眯眼盯着自己的时川。 几秒后两人错开视线,少年微微一笑,镜片之后的瞳孔闪烁着挑衅而犀利的光线。 时川还未见识过如此胆大妄为的情敌,胸中妒火瞬间被激起千层浪。脑海中暗暗想象着在放学后把这个四眼田鸡套上麻袋暴揍一顿,嘴角却还是勉强扯起,露出来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掌心在贴着游洲裤缝边缘的地方缓缓摩挲着,时川眯眼看向自己老婆,眼神晦暗不明,“一会儿讨论方便带我一个吗?” “碰巧我也刚刚想出另外一种解法,正好一起交流下。” 小眼镜坦然接上话茬:“那还真是巧了,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的方法有没有我的便捷。” 游洲对时川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迅速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淡淡异样,只是略微一瞥,下一秒便瞬间从那张怏怏不乐的面容中推测中了前因后果。 他淡淡打断了两人兀自进行的阴阳怪气,“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来一会儿还有事,讨论的事等时间再说吧。” 打嘴仗的两个小学鸡双双停下,不错眼地望着游洲。 时川心下登时警铃大作,按照原计划本想带着老婆翻墙去校外约会的,没成想游洲竟然还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安排。胸口的位置越发酸涩,他瘪嘴问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去?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你忘了?” 游洲的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长睫毛下的瞳孔清亮得出奇,“昨天你不是说自己这次没考好,要我帮忙辅导吗?” 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川只愣怔了三秒便迅速反应过来。 哪有什么补课的约定,原本就是游洲实实在在的偏心。 不远处的小眼镜的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本来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然转变为毫不掩饰的失望,他狐疑地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奈何到底没有明确证据,最终只好悻悻地丢下一句“好吧,那就改天再说吧。” 时川脸上的欢喜神色藏也藏不住,周围的同学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这次便没有压抑自己想要凑到老婆身边的本能。小拇指暗示十足地刮刮游洲的虎口,他轻声吹起了枕头风,“没想到啊,好学生竟然也会对别人撒谎。” 游洲瞬间被他气笑,“这不还都是为了某人?” “不过话说回来,”他歪歪脑袋,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的小男朋友:“要是我真的打算抛下你去和别人讨论问题,你要怎么把人家挤兑走呢?” “什么’挤兑‘?多难听啊,显得你男朋友心眼多小似的。” 听见这话,游洲露出了一脸“难道你不是小心眼”的惊异表情。 “首先,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老婆能是这么笨的人,”时川停顿一下,后一句话说得煞有其事:“除非你对那个白斩鸡有意思,故意想要无视我。” 游洲翻了个和自己长相极其不符合的白眼。 “其次,嗯.......让我好好想一想,我大概会想办法把你支走,然后当面和这个没眼力见的约个地方,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一直到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可后半句话又让人眉心乱跳。 嘴唇张口又合上,游洲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有时候真感觉你像个妖精。” 时川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满脸尽是喜不自胜,“过奖了——不过老婆你觉得我是什么妖精啊?” 游洲拿着卷子轻轻在他的头顶掸了一下,声音在无奈中带着笑意:“烦人精。” —— 体育课结束的铃声由远及近地响彻操场,伴随着走廊中热闹嘈杂的人群,刚翻墙回来的两个小情侣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教室。 此时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还未从兴奋劲里脱身的几个同学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学校里的八卦。时川几乎是依附在游洲的耳边说着话,他正准备商量自己今晚要在老婆家留宿,没想到再次抬眼时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 在一片沸反盈天之中,时川顺着游洲的目光看向两人的座位处,然后瞧见了一个熟悉而阴魂不散的人影。 眼看着神色各异的两人慢慢走向自己,小眼镜扬了扬手上的卷子,对着游洲露出个大大方方的笑容,“你们忙完了?现在方便和我讨论一下吗?” 一语话毕还略微讥讽地瞥了眼旁边的时川,“有的人自己愿意浪费时间也就算了,还偏偏总是拉上别人一起,真够不要脸的。” 饶是好脾气如游洲也有些无语了,更遑论刚运动完肾上腺激素正充沛的时川。 他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把老婆挡在自己身后,眼神又尖又亮,像是横亘在自己与情敌之间的闪电。 卷起的校服袖子露出修长紧致的小臂,时川本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他虽然不过十多岁,可动怒时却让人几乎不敢和那双深邃的眉眼对视。 第165章 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越过小眼镜的头顶,最终落在了教室门后对着的清洁工具上。那里静静堆着个墨绿色大垃圾桶,时川捏紧了手指,脸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在暗中思忖着自己究竟能不能一拳把这个家伙一拳攮到垃圾桶里。 周围的声音忽然寂静下来,其他同学表面上仍在各自继续着刚才的事情,手上的动作却实则早已放缓了十倍,余光紧盯着一触即发的两人,表情紧张又兴奋。 只是没想到时川的肩头忽然搭上来一只手,游洲的声音在燥热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凉,“我愿意在谁身上花时间,怎么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更何况——” 他难得在人前露出讥诮神情,“我觉得能有时间去天天盯着别人,你也挺无聊的。” 小眼镜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游洲会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脸上神色清白交错,因为羞恼而充血的耳廓让他几乎听不清周围的议论声。 时川的目光在游洲身上落了片刻,随后阴郁神色一扫而空,笑意渐渐从眼角蔓延至唇边。一小截雪白后颈就在自己面前,时川抬手轻轻碰碰游洲后颈,嗓音轻快,尾声拉得很长,简直像是撒娇。 “我好渴啊,游洲,你去给我买瓶水呗。” 周围等着看热闹的同学都不明白原本气势汹汹的时川为何突然消停了下来,纷纷茫然地面面相觑。唯有游洲抬起头,他定定的看着时川,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倏尔嗤笑一声。 “在这儿等着,少爷秧子。” 在下节课即将开始时,时川看见一个高挺清瘦的人影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游洲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慢慢走近,下一秒带着水珠的冰凉汽水瓶便贴上了时川的侧脸。 游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唇红齿白,站在阳光里的时候脸侧立起一圈细小的绒毛,像是散发着光晕的瓷器。 明明在很早以前便悄悄对面前的这个人动了心,可当直到现在,时川也发觉自己时常会被游洲不经意展露的表情勾得神魂颠倒。 老师讲解习题的声音早已开始了一段时间,可在座位上的时川却仍为游洲刚才维护自己的模样心动不已。圆珠笔在纸面洇出的墨点渐渐扩大,他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凝视着汽水瓶融化而下的水珠痕迹。 时川乌发掩盖下的眉眼看不出表情,可坐在他旁边的游洲却渐渐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他早已熟稔时川愿意胡思乱想的性格,对方呆呆愣神的几秒间游洲早已将刚才复盘的事情在心底复盘了三遍。客观而言时川不该翻起旧账,可是凡事就怕万一。 小狗生气时虽然不会咬人,可是汪汪狂吠时却也听得人心脏软软。 还是得再哄哄。 只是犹豫了一下,游洲便顺手拿起自己桌上的橡皮,使个巧劲抛到了时川座位的正下方。 椅子的主人还在愣神,一根修长的手指已经微微曲起,敲了敲时川的桌面。他如同被戳穿心事般慌张回头,恰好老婆略微倨傲地对着自己扬了扬下巴。 “快点给我捡起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川赶紧巴巴地低头伸手去勾那块橡皮,没想到头顶的方向倏尔一暗,本该在原地等着的游洲却也弯下了腰。 清隽俊秀的面容让这方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发逼仄,下一秒时川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根微凉的手指捏住。随后唇上温乎乎的热了下,竟然是游洲凑近吻了自己。 讲台上枯燥的讲课声还在断续进行着,教室中虽然安静,周遭却仍旧充斥着其他同学翻动纸页与写笔记的窸窸窣窣声音。 嘈杂的场景放大了时川的心跳声,同样也让他原本想藏在心里的隐蔽念想再也无所遁形。 通红的额角兀自跳动个不停,时川猝然抬眼,恰好望见游洲对着自己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 对方显然也不习惯做这种事情,但他尽管脸蛋有点红,眼睛却因为两人刚才的暧昧行径变得亮闪闪的,像是圣诞树最顶端的装饰物。 看着自己的漂亮男友,时川表情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双颊红晕蹊跷,心里荡漾的全是风。 众目睽睽他们却又秘而不宣,简直像一种奇妙的幸福。 逾沙轶漠(一) 【十八岁的时川遇到二十八岁的游洲,然后被气急败坏的二十八岁正宫时川双双抓包】 游洲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未躺在家中的床上,而是身处于一个陌生的公园之中。 他难得困惑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可放下手后面前景象却未改变分毫,视线尽处枫树林鲜红如血,脚下落叶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触感奇妙而松软。 深秋时节的晨风微凉,裹挟着远处少年们兴奋的欢呼声一直擦过游洲的脸,吹起他额上几缕乱发。 后知后觉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坐在看台之上,似乎几分钟之前还在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眼皮子底下这场足球赛。 游洲拢紧身上大衣,缓缓起身眯眼望向那几个鲜活少年。 然后,在看清他们的一瞬间,他的瞳孔愕然地睁大了。 其中之一的少年看起来分外眼熟,身形高大双肩宽阔,侧脸弧度饱满优越,回眸凝视队友时剑眉紧蹙,猛然爆发时轮廓鲜明的背肌自球衣下显露出来。 球场周边站了不少路人,其中不乏正在悄悄望着少年的腼腆同龄人。但平心而论,无论何人都不如此刻游洲的心中这般悸动和难以置信。 第166章 毕竟那个少年分明是刚才还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川。 他第一反应是疑心自己认错了人,可这种可能性又实在微乎其微。向球场边缘移动的身影越靠越近,游洲凝视得实在专注,以致于他竟然忽略了那个猝然直奔自己而来的足球。 黑白圆球正中腹部时场地安静一瞬,随后在场路人的担忧声和嘘声如波浪般席卷至游洲身边。幸好游洲今天穿得很厚,加上他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所以这场突然袭击并不很痛。 僵了三秒后他缓缓直起身体,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环顾四周情况,一股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便风风火火地停在了游洲的面前。 他似有所感地撩起眼皮,恰好对上那张熟悉却青涩的面容。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此时的少年似乎正处于变声期,他的声音低沉却并不难听,低音炮似地冲进游洲的耳廓,直撞得他心脏都微微发颤。 少年时川似乎看起来格外焦急,就连鼻尖上都沁着未干的汗珠。见这个年轻人像是被自己撞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张开,简直想去亲自检查对面人的伤势。 游洲觑了两眼时川的慌张面容,本来准备说出的“没事”二字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一个弯,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算太好,”他微微蹙眉,表情看上去有点痛楚:“肚子有点疼。” 逾沙轶漠(二) “肚子哪里疼?是胃部还是哪里?” 听到回答,少年略微慌张地在游洲面前蹲下,焦急地歪头透过他的指缝看向对方的腹部,表情看上去有点滑稽又有点稚气。 从游洲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时川头顶乌黑清晰的发旋,他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因为眼前这个男高中生的存在,原本有些茫然和无措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 十八岁的时川远不如这般混不吝,少年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紧张和担忧干脆表现在了脸上,浓密的睫毛下眼也不眨,嘴角下撇看上去有点懊恼。 游洲也不知道谎言怎么就脱口而出了,本意只是想让时川在自己的身边多停留一刻,反应过来之后顿感窘迫,可是在难为情的层面之外,他的心底却有点微妙的窃喜。 难得有这么一次光明正大逗弄时川的机会,他可不舍得放弃。 游洲强行压下想要上手在时川头顶呼噜一把的冲动,但到底没能忍下唇边促狭笑意。于是当少年抬眼时,猝不及防对上的就是这个漂亮男人有些意味深长的奇怪笑容。 明明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个陌生人,可他分明在看清对方的瞬间产生一股近乎心悸的熟悉感。 更令时川讶异的是,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想要和对方亲近的本能,仿佛他们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朝夕相处,彼此间的吸引力如同磁铁的南极与北极。 青年慢悠悠地直起身体,清隽五官逼近时川,唇角勾起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就你自己一人留在这儿?你朋友都走了?” 时川先是怔了一下,脸颊后知后觉地染上一抹薄红。他似乎误会了游洲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羞恼,“我、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管的!无论怎么说球都是我踢的,我肯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对面俊朗眉梢一挑,“负责到底?” 或许是游洲的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太过强烈,以致于站在面前的少年登时变得面红耳赤起来。 在带着澄澈笑意的目光中,时川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变得无所遁形,球衣下结实的肌肉渐渐绷紧,他故意压低眉眼和对面对视,表情看起来警惕而挑衅,但在游洲眼中却俨然一只连鬃毛都没长全的小兽。 “嗯,我会对你负责的,”语气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把衣服拉起来,我看看伤处严不严重。” “严重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听见被一个小了快自己一轮的男高中生要求“送”去医院,游洲登时变得有些忍俊不禁。 时川将对方展露在自己面前的笑颜看得一清二楚,他还以为青年是在为自己的话而发笑,胸口的位置如横亘了根鱼刺般隐隐作痛。尽管时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因为游洲的一个表情而感觉如此难堪,可在潜意识中,他的自尊心的确在游洲面前隐隐作祟,不愿也不想在这个俊秀的年轻人身上丢脸。 “没错,我会送你去医院的,”时川硬邦邦地在游洲面前丢下一句话,眼睛却不住地朝着对方的腰部地带瞟着:“你快点把肚子露出来,我看看到底伤得怎么样。” 游洲大概听懂了时川倏尔变得严肃而生硬的语气,他也怕再逗弄下去小孩儿就要掉珍珠了,于是只是略一思索便解开了自己大衣的扣子,坦然地拉起毛衣一角。 时川没料到受害者答应得如此痛快,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面前多出来一截苍白劲瘦的腰。他仿佛被点穴似地僵在了原地,双目灼灼,目光颤颤,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游洲在婚后虽然总被时川调侃不爱运动,但相比于在健身房里疯狂撸铁汗如雨下,他还是偏向于早起穿着运动服在小区里来个慢跑,或者带着串串去城市森林中散步。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以为时川这种频繁的催促只是出于伴侣之间的关心,直到某日游洲出于好奇向对方询问了真正的原因。 第167章 “一轮都坚持不下来,还好意思问我,嗯?” 温柔的灯光淡化了时川瞳孔的颜色,也让他被阴影拢住的半张脸看起来有种异乎寻常的英俊和深情。 他轻笑一声,然后俯身亲了口在躺在自己身边的老婆。对方顿时警觉地眯起眼睛,尽管表情因为红痕斑斑的脖颈和眼角的泪痕而没什么攻击性。 事后的声音有些微妙的沙哑,游洲底气不足地辩解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太过分了。” 后几个的声音尤其小而底气不足,勾得床边的男人笑着斜睨他一眼。 在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没戳破的时候,时川即便吃醋了也不敢直接和对方讲,只好在某些其他方面使狠劲把人欺负得泪水涟涟,颠簸辗转挣扎不得,夜夜热欲干涸。 所以自那天之后,羞愤交加的游洲便暗下决心不能再被人按住搓圆搓扁了。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破天荒地尝试了各种运动,包括但不限于从前一直不感兴趣的冲浪和滑冰等等。 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之后,不仅游洲本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同样从中收益了还有不怀好意的时川—— “来,乖乖吃下去。” 他懒洋洋地屈臂枕在自己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老婆。可游洲推脱几下迟迟没有动作,只因为是那双鹰隼般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实在具有存在感。 “不、不行的。” “怎么不行?”时川坏心眼地在某处拍了下,佯装好意的人把人拉到自己怀中接了个绵长的吻:“你这么聪明,又有老公在旁边亲自指导,你肯定可以的。” 游洲被迫将身体展开,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表情难耐,惹人怜爱却又让人想欺负他。 那夜时川赚了个盆满钵满,反倒是游洲连人带面子赔了个底朝天。当意犹未尽的时川将老婆抱紧怀中顺顺毛的时候,胸口的位置却猝不及防地疼了下。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肌上已经多出了个小而清晰的牙印,游洲从上方抬起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明天我要去学拳击。” 逾沙轶漠(三) 虽然拳击计划在时川偶然发现游洲的教练是个大帅哥之后彻底宣告破产了,但不管怎么说,游洲的锻炼成果还是比从前更为显著了。 尽管毛衣覆盖之下的腰身仍然看起来纤细脆弱,但撩起衣服后才发现游洲的腰上实则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腹肌,肌体线条流畅,两条极富美感与力量感的人鱼线径直扎进末端。 二十八岁的时川看见的时候尚且会移不开眼睛,更遑论心思单纯头脑简单的十八岁时川了。 不断在耳边勃发的心跳几乎让少年以为眼前的景象是一场梦,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专注到游洲身上的伤口处,但遗憾的是,除了某处的皮肤略显泛红之外,时川并未发现任何一处足以将自己注意力拉回来的伤痕。 眼看少年的眼睛已经在自己的肚脐处停了有一段时间了,游洲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委婉出声提醒:“我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你觉得呢?” 时川怔怔收回有些发直的目光,茫然的表情因为和游洲对视而瞬间变得如梦初醒。 “呃,我觉得,那个,我觉得......” 他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面红耳赤地结巴了半晌,然后讷讷回答道:“我觉得你说的对。” 游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十八岁的时川竟然这样不经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好几句不同的调侃。可还没待他出声,游洲却蓦然看见少年白玉般的面颊上多出了一抹刺目的红色。 殷殷血迹顺着时川高挺的鼻梁末端蜿蜒而下,接连在两人脚下的枯叶堆中砸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反应过来后游洲愕然抬手指向时川的脸,“你流鼻血了!快点止血!” 少年自己也愣了下,他曲起手指用关节的地方擦了下,果不其然上面清晰地粘着一抹血迹。 游洲摸了摸自己的大衣口袋,好在自己随身有带纸巾的习惯,身上刚好放着一包纸。眼看少年已经慌慌张张地仰起了脑袋,他赶紧按着后颈让人低下头,同时把撕好的纸卷入时川的鼻孔。 “不能仰头!” 少年乖乖把头低下来,被游洲架着走到了不远处了长椅上。 时川的三庭五眼生得分外锋利,可在抬眼望向游洲的时候,神情却温顺得不可思议,简直像个小鹌鹑。 鼻血虽然来得急,好在游洲经验丰富,很快就替时川止住了血。带着薄茧的干燥指腹摸了摸少年了脸,游洲冷静的声音自他的头顶响起:“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时川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行,”男孩的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中透着浓浓的郁闷:“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温度太高热的。” 后一句话说得实在太过欲盖弥彰,以致于游洲都忍不住讶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从刚才见到时川的第一眼起,他就忍不住对少年的穿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虽然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为温暖的时间,可现在到底是深秋,萧瑟秋风掠过身体的瞬间会让每一个不穿秋衣的嘴硬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连系着厚厚细绒围巾的游洲都尚且无法阻挡那股寒意,遑论只在单薄运动衫外套了层球服的时川。 第168章 在刚才谈话的无数次间隙中,游洲都困惑而茫然地默默在心中思忖着这个问题—— “这傻小子不知道冷吗?” 介于两人到现在的关系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游洲便将自己的不解咽回了肚子里。不过既然对方自己率先提起了话茬,那自己的好奇心也就没必要藏起来了。 “温度太高?”游洲的俊朗眉梢微微向上挑起,他试探性地攥了下时川垂在旁边的手,表情变得有些纳闷:“我的天,一片冰凉——你是感觉不到冷吗?” 漂亮青年兀自奇怪地自言自语,可时川却害羞得满脸通红。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刚才流鼻血完全是因为刚才被那一幕刺激的,所以本能将对方的碎念当成了一种怀疑。 因为看见别人的腰而流鼻血什么的,真的是太丢脸了。 自步入青春期之后,时川便总会频繁地收到来自于他人的示爱。有同性也有异性,有直白到把他堵在楼梯口直截了当地说“我喜欢你”的,也有含蓄地把礼物和情书悄悄放在他书桌中的。 但无论面对谁,时川都会毫不留情地当场拒绝,表情干脆坚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有几个心思过于敏感细腻的小孩儿甚至是当场哭着跑走的。 渐渐时川的脾气就在年级里出了名,就连听说此事的杨率都特意欠欠儿地跑过来调侃。 “不是我说你,哥,你这也太残忍点了吧,这段时间你都弄哭多少个了?” 时川本人却是莫名其妙,“明明不喜欢却让别人误以为自己有机会,这样不是更残忍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时川却很清楚自己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动心的感觉。但直到今天碰上了游洲,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风平浪静了。 时川一直以为自己会是很理性的类型,所以此刻他一边狠狠唾弃自己对着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产生感觉,一边又止不住地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留下好印象,至少别把他和周围那些藏不住事的毛头小子混为一谈。 来不及思索过多,他便拽过对方的手摸在自己的小臂上,红着脸狡辩道:“我就是因为热才流鼻血的——不信的话你摸摸这里!” 游洲先是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刚略微缓过神后却被远处传来的怒吼狠狠地震了下。 吼声字正腔圆,声音掠过清凛的树林分外清晰—— “那边的臭小子,放开我老婆!” 逾沙轶漠(四) 坐在长凳的二人先是错愕地同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才不约而同地望向身后。 附近晨练的老头也被这一声扯嗓子吓了一跳,连带着几个零星遛狗的老太太也停下了脚步。衣角沙沙穿过灌木丛,急促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片刻后铁灰色西装裤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确切的说,是抓住了十八岁的时川的衣领。 少年惊怒交加地抬起头,没成想却对上了一张更为恼火狰狞的面容。 “你干什么?” “我他妈还想问呢,”男人显然气得不轻,原本英俊端正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薄唇不断翕动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你拉我老婆手干什么?!” 时川的确气得不轻,实际上他的神智也快气得不清了。 说好了和老婆来这个公园一起慢跑的,没想到自己给游洲买个薯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电话也打不通,他好不容易在这个露天球场瞥见了老婆的风衣一角,没成想游洲身边还站着个好不碍眼的小孩儿。 喉头一梗,时川加快脚步匆匆朝着那个方向赶去。然后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他看见了几乎令自己心梗的一幕。 小孩儿大咧咧地把脑袋仰在了老婆的怀里,两人有说有笑地嘀咕了什么,片刻后那个烦人精竟然不知羞耻地拉起了游洲的手。 虽然两人刚才只是在试探温度,但因为错位和距离的缘故,时川眯眼俨然看到对方抓着游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肌上。 他已经全然忘记为了能够吸引老婆,自己究竟做过多少精心设计,满脑子环绕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少年怔怔地看着这个满脸写着不爽的陌生男人,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偏头看向旁边的游洲,“你认识这个人吗?” 游洲素来冷静的面容罕见浮现出愕然神色,原本按照他的理解,自己才是误入到这里的那个,可是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成年时川反倒让他在这个混乱的时空中更加茫然。 浓密睫毛下的乌黑瞳孔格外清亮,可游洲的嘴唇却微微张开着,脑袋半歪,表情呆呆。 少年见他没有回答,心下顿时更加感觉不妙,脑海中瞬间闪现过无数偏执追求者当街威胁受害人的恐怖社会新闻,于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排斥和警惕。 双方距离很近,成年人小山似的身影就投在两人面前,配上那副冷峻的面容看起来威压更重。 尽管自己心里也有些害怕这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可少年却还是板着面孔抬起脸,硬是率先上前一步把游洲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你管不着我们。” 时川本人差点被这个小屁孩的狂言气笑了。 “我管不着你们?”他很是轻蔑地朝着游洲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满脸不屑:“他什么时候和你成了“你们”了?” 第169章 一语话毕,男人不爽地眯眼和老婆对视,“你真和这小孩儿认识?” 当事人自己还没来得及回答,可是身前的少年却早已将时川的问句当作了不怀好意的逼供,他昂首挺胸地拉起游洲的手,以光速同他十指相扣,“他当然和我认识!因为我们两个是情侣!” 刚反应过来的游洲:“?” 兀自深陷在愤怒之中的时川:“?” 茫然的两口子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勉强搞明白这个重叠时空的问题,又花了更多的时间弄清楚少年迥异的脑回路。 为了将刺激降到最低,游洲竭力以最委婉的语气将自己和对面这个成年男人是事实夫夫的事情转告给了少年。 尽管如此小孩儿仍是尴尬异常,眼圈和耳根都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故意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心情,“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和他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游洲已经将气得直跳脚的少年拉到旁边温声安慰了,时川则冷眼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斜眼觑着小男孩儿眼泪要掉不掉的模样,心里又嫌弃又纳闷。 从刚见面起他的心中便萦绕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诡异熟悉感,像是正在与一扇哈哈镜对视,只是自己暂时笑不出来。 几分钟后游洲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少年推了回来,乍一抬头却对上了男人仍旧很是不爽的面容。 “终于回来了?” 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游洲深吸一口气,终于没能忍住把事情完整地摊开在两人面前。 他抓着少年的肩膀将人带到成年时川的对面,默然等待两人青蛙鼓眼睛般同彼此瞪视了片刻,然后耐心对着那个自己更为熟悉的人问道:“你不觉得.......他和你有点眼熟吗?” 男人居高临下地抱臂看了眼小孩儿,“不认识啊?” 游洲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转脸对着另一个对象问道:“你觉得他呢,眼熟么?” 少年小刺猬似地倔强摇头。 空气中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游洲上前一步将已经剑拔弩张的二人拉开,“难道你们自己从来不照镜子吗?” “时川,”他略微无奈的声音在男人鬓角边响起:“这个小孩儿就是你,或者说,他就是十年前的你。” 时川狐疑的视线在游洲身上扫了个来回,他尚且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少年却先一步炸毛了。 “你也叫时川?”他的声调硬邦邦的,浑身都因为游洲刚刚诡异的发言而汗毛直立,可目光却止不住地朝着男人的脸上瞟去,眼神敌视鄙视却也夹杂着好奇:“你就是我?” 发自心底的熟悉感和排斥感不会骗人,十八岁的时川平时科幻小说读的多了,碰到这种事情反倒接受得很迅速。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消失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仔仔细细地再次扫视了一圈成年男人的面庞轮廓。 随后少年眼底的光芒黯淡下来,湿漉漉的眼睛写满失望。 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忘嘲笑一下面前的男人,“啊?你就是我长大之后的模样啊,大叔。” 游洲:“......” ——————————— 两侧景物自车窗外匆匆闪现,s市的秋景极美,放眼望去满山红叶格外令人赏心悦目,甚至每年都有大批游客特意在这个时节赶赴这里。 但车内的三人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尤其是坐在驾驶座的时川。 男人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格外难看,脸色青白交错,嫌恶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几分钟前各自交换信息的三人终于勉强接受了这个异样的世界,保守起见,成年时川建议老婆紧紧跟在自己身边,避免某种不测再次发生。谁料年轻十岁的时川却对这个提议深感不满,一张俊脸板得死紧,“那我的安危怎么办呢?” 薄唇抿紧,锋利的眉眼不悦地斜睨着身边高大的男人,“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我就是同一时间线上的。” “要是我不小心消失了,说不定你也跟着玩完了。” 时川:“......” 他无奈转脸看向游洲,“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有这么讨人厌呢?” 游洲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扫了眼两人,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像驯兽师那般催着一大一小上了车。 如这里开到市区中心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游洲过去也曾经被时川拽着来到这里进行慢跑,但从来没有哪场车程能如就今天这般漫长而煎熬的。 封闭车厢内充斥着敌视的空气,两双相似的眉眼时不时通过外后视镜交换一个犀利的眼风。几分钟后游洲终于无法忍受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题引入其他方向。 后座上的少年正在托腮望向窗外,微长的头发垂下来盖住耳尖,乍一看很容易被他这种乖顺的表象蒙蔽。片刻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别过头轻轻看了眼游洲,然后不自然地笑了下。 这张清晰俊朗的面容已经说不清多少次出现在游洲十八岁的记忆中,但以二十八岁的身份来凝视十年前的时川,这还是头一回。 心中的感觉奇妙又陌生,仿佛金鱼轻巧地滑过水草,然后用尾鳍在水面荡出圈圈涟漪。 逾沙轶漠(五) 少年时川心头的亢奋已经渐渐消下,他静静地任由游洲打量了自己片刻,然后率先问道:“所以你们两个真的结婚了?” 第170章 游洲点点头,然后看见少年的表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难怪.....我一开始看见你的时候就感觉特别熟悉,你和他是不是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淡淡醋味在车内弥漫开来。 “其实也不是,”游洲失笑一瞬,忍不住开口纠正他:“虽然之前算是同学,但是他基本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呃,确切来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对彼此还不太熟悉。” 开车的时川顿时警铃大作,严肃地纠正道:“不,我们只是先结婚再谈恋爱。” 男孩没说话,只是在某个瞬间明显撇了下嘴。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什么?” “我妈总说我这种硬邦邦的性格肯定找不到对象,每次在我书包里发现情书的时候都要大惊小怪半天,”少年淡淡扯了下嘴角,此刻的表情与十年后的时川几乎重叠在一起:“我猜十年后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如果不是她强迫你在二十几岁找人安定下来,你才追不到游洲呢。” “瞎扯,另外,少对别人老婆直呼其名。” 正在开车的时川神色自若,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瞬间收紧,眼睛不自然地外移瞟了眼后面的游洲。后者对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少年将两人心照不宣的互动尽收眼底,几秒后他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眼底流露出微妙的钦羡。 —————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在即将抵达家门前平复下来,鉴于十八岁的时川逐渐察觉市区的景物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三人终于判定或许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正是少年自己。 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麻烦,时川只好带着十年前的自己回到了现在居住的别墅。 或许是自己的个性喜好在成长过程中并未改变太多,少年一眼就看出了花园中的哪些布置出自时川之手,但他唯独对游洲亲手种下的南天竹格外感兴趣,借故拉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在庭院中走走停停,几分钟时间两人的身影便几乎淹没在茂密的绿植之中。 夜晚时分秋风乍起,时川去厨房中泡了两杯热茶,慢悠悠地端着茶杯在花园中漫步一圈,最后发现了并肩坐在藤椅上的两人。 几秒后,轻轻的交谈声传到他的耳边。 “刚才你说和我是校友,这是真的吗?” 少年的音色清亮而急迫,仿佛急于确认某种猜想。 “没错,”较为低沉的声音响起,片刻后游洲笑了下:“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将来还会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真的吗?那,你们两个过的幸福吗?” 躲在旁边的时川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杯子的托盘,脑海中莫名回想起自己上次在酒吧“撞见”老婆和莱诺时听见的对话。 “你觉得呢?” “嗯。”少年笃定地点点头,时川瞥见那抹乌黑的后脑勺,很快想象出那种骄傲而羞涩的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的场景。 “其实我也说不出你们之间的这种感觉,默契?心有灵犀?我描述不出来,但是我却能读懂他看向你的眼神,就和我爸有时候看向我妈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自己也笑了下,然后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不敢想象如果这种花痴的表情出现在我的脸上该显得多蠢,不过我想在今天过后——” 少年停顿一下,微妙地红了脸,“如果是对着你的话,大概也没关系。”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川露出温和而了然的笑意。在晚风拂过落叶声音的掩盖之下,他悄悄伸手探了下茶杯的温度,然后无声将尚带着余温的茶水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之上。 无意间听见的对话让时川对小孩儿的敌意消了不少,在游洲带着少年参观居所的时候他大方地未置一词,甚至在十八岁毛头小子对着二十八岁老年人的藏品“指点江山”的时候,时川也只是宽容地笑了笑。 在老婆心惊肉跳的表情中,他淡淡地对着十年前的自己说道:“你变成我这样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孩儿原本红扑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他忍辱负重地瞪了眼这个讨厌的大人,嘴唇翕动两下到底没说出什么。 一击致命。 晚饭过后少年接到了一通电话,放下手机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好像某种和朋友玩到一半被叫回家的小朋友。 “我猜自己大概要回去了。” 假装看电视的时川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当即调高了两格音量。 “但是在走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少年忽然调转脚尖望向时川,表情有点僵硬:“单独聊聊。” 几分钟后的二楼书房,时川从宽大的办公桌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推了下鼻尖上的金丝眼镜。 “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没人,说吧。” “回去之后,我想去试着联系游洲,”少年看起来期待又忐忑:“十八岁的游洲,我想去认识他,你知道他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男人停下手中的笔,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眼神专注,直盯得那张青涩的面容上浮起一层薄汗。 “我刚才去问游洲,可是他很严肃地拒绝了我的要求。我缠着他问了半天,然后他才开玩笑似地说自己那时候过得很狼狈,不认识对彼此都有好处。” 第171章 “可是我觉得自己不会在乎这些,”他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看了半晌,然后毫不犹豫地抬眼望向对面的男人:“你也不会在乎。” “何况我真的很想认识他,也真的很想帮帮他。”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时川沉沉地盯着十年前的自己,几秒后喉结微妙地滑动一下,仿佛湖面上下起伏的浮标。 “你刚才把这些话对他说过吗?” “没有,”时川感觉不自在的时候时候总会悄悄把手藏在身后,现在是这样,过去亦然:“我总感觉游洲把我当成了小孩儿,就算认真说出来他恐怕也不会相信。” “可是如果你可以选择,你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去认识游洲吗?” 百转千回的瞬间,时川竟然发现自己在少年面前变得无话可说。几秒之前他还觉得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不该干涉别人的命运轨迹。他想告诉十八岁的时川无论发生什么,两人终究会在十年后的终点处相遇,他想拿出大人般说教的口吻劝诫自己不要急于求成,要理解游洲的选择。 可是当假设实实在在地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刹,时川的心动几乎未经过任何犹豫。 他想起游洲在提起自己过往时流下的一小滴眼泪,想起尘封在五斗橱中的一百二十个纸盒,想起雪夜孤坐在空旷教学楼前的身影,想起游洲佯装漫不经心却又步步为营的十年。 在曾经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间,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祈祷自己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时川希望游洲不再有理由畏惧黑暗,他希望演讲稿后面的画像未被擦除,游洲能和自己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听掌声如潮水般奔涌。 去他妈的机缘巧合。 凭什么他的游洲就非要经历这些,谁说他们之间只允许单向通行。 “如果我是你,我也一样会去找他。” 时间在陷入的回忆面前变得很漫长,可是少年却难得的有耐心,甚至在听见答案后也并不显得意外。预期之内的结果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轻松,话题似乎到此该告一段落了,然而在转身离开书房前,十八岁的时川却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眯眼看向椅子后的成年男人,目光从对方的宽肩移到鼓囊囊的胸膛上,最后落在隐藏在办公桌之后的腰腹部。 俊朗的面容上出现了片刻空白,十八岁的时川看起来有点茫然又有点费解,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对十年后的自己问道:“你们俩......那个什么的时候,到底谁在上面?” 二十八岁的时川挑起剑眉,表情定格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弧度,那张明显成熟许多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算再没有羞耻心,他也没有勇气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面前解释这样的问题。 哪怕这个小孩儿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哪怕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其实什么都明白,甚至哪怕这个小孩儿就是自己。 时川故意不悦地板起面孔,“你现在.....不该问这种问题的。” 可惜十八岁的时川根本不会被唬住,反而轻飘飘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表情很是蔑视。 “难怪呢,”少年人的口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原来如此,那我就一点不奇怪了。” 时川:“?” 老夫老妻之间的默契让他迅速猜到了这副表情背后的含义。 “你是不是先去问的游洲?” 少年终于再也没能忍住,嗤笑出声:“你放心,他回答得很委婉。” “什么?” “嗯,也没说什么,”十八岁的时川再度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对面的人,表情有种很骄傲的笃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我和我的游洲身上。” 一世英名于今日尽毁的时川:“.....” 逾沙轶漠(六) 背景:二十八岁的时川魂穿十八岁,然后遇到同岁的游洲。 时川自凌晨时分悄然睁眼,今夜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朦朦胧胧间感觉身边空空荡荡的,于是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床铺。 他不敢承认自己在游洲昏迷的那段时间产生了不轻的ptsd,而最近这种情况变得愈发严重,哪怕对方从视野中消失十分钟都会迅速让时川变得焦虑,他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一直到远远瞥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才会安心。 乍从睡梦中醒来的头脑还很不清醒,时川支起身体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床铺一片冰凉。 眼睛猛然睁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游洲?”张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似平时那般低沉,是很青涩的少年音:“你在哪儿呢?”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再度回到了那段煎熬等待游洲清醒的日子,强烈的焦虑和惧意涌上胸口,时川甚至生出了一种接近失重的不真实感。 “游洲?游洲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慌张地摸索着床头柜的位置,不仅没点亮台灯,反而稀里哗啦碰倒了一大片东西:“你怎么——” 方才时川在匆忙中不知道碰到了哪个开关,房间内瞬间灯光大亮,看清里面装饰的瞬间,他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压根不是他和游洲所在的别墅,而是他在上高中时和父母一起居住的老宅。 第172章 直眉瞪眼间他无意瞥见旁边桌子上的镜面,陡然看见了年轻十岁的自己,他的呼吸都不由得微微一滞。时川迅速联想到前两天和游洲遇到十八岁的自己的场景,他接受能力很强,稍微思索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原来这回是我魂穿到了十八岁的自己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脱力般在书桌前缓缓坐下。窗外盈盈雪景就此映入时川的眼帘,他还未压下因为和游洲分离产生的焦虑,却猝不及防地又看见了桌面摆着的台历。 十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这个日期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以致时川需要抓着桌沿站起来才能压下自己强烈的心跳。白纸黑字标明的数字在视线中愈发清晰,待呼吸刚一恢复的瞬间,时川便迫不及待地抓起衣服跑出了门外。 十年前的今天游洲被污蔑偷了室友的钱,当天夜里几个室友串通将他反锁在宿舍外,如果当年没有那个伸出援手的保安,游洲今夜会经历什么都未曾可知。 时川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究竟改变了多少过往轨迹,但他知道既然自己选择在这天出现,那便要不惜任何代价去见游洲。 冬日的黑夜降临得格外早,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奔跑时呼出的白雾不断在时川的眼前聚散,喉咙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到熟悉的标志出现在面前才停下脚步。 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地向这个方向赶来,几秒后在时川面前猛然刹车,同时降下车窗。 时川喘着粗气匆匆打开车门,只来得及和他爸的秘书对视一眼便丢下一句话:“麻烦吴叔,我现在必须去学校一躺。” 吴秘书一向知道小时少爷性格古怪,他早就习惯替对方处理乱踢八糟的烂摊子,别说晚上八点on call待命了,就算是凌晨三点被薅起来都不觉得奇怪。 八点十分两人整齐地出现在南林高中校园......后门隐蔽的狗洞处。 说实话吴秘书都做好帮忙掩盖犯罪现场的心理准备了,可当听说自己的职责只是站在这里帮忙望风,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尤为精彩。 “需要我帮忙给您父亲打个电话吗?” “千万别,”狗洞的缝隙间探出半个脏兮兮的脑袋瓜,时川在潜入校园前最后嘱咐了一句:“反正他们俩早晚会知道的。” 时川不知道当年事发时的具体时间,出发前又匆忙到来不及做准备,他光是想想游洲孤身站在雪地中的场景便分外心焦,在校园小径上硬是跑出了百米跨栏的气势。 几座偏僻教学楼的位置他早已熟稔于心,时川按照卯一丁那天的描述依次找过去,最终在一栋科技楼的台阶上发现了人影。 二十八岁的时川曾无数次梦见过这一幕,他比谁都渴望能回到当年那夜,光是把游洲抱进怀里的姿势都排练了无数遍。 可是当远远瞥见那个台阶上的小小人影时,他的步伐又忍不住渐渐放缓,最后几乎是以一种蹑手蹑脚的姿势蹭到了游洲的身边。 印象离从没觉得游洲生得这样瘦,苍白的小脸藏在薄薄的羽绒服后面,或许是雪夜里已经等了太久,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向冻僵的手指上面哈气。 稍微暖和之后,游洲用力蹭了蹭自己的掌心,片刻后将这唯一的热源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像一只在路灯下呼噜呼噜取暖的流浪猫。 然后当站起来活动自己僵硬的脖颈时,他猝不及防看见了躲在雪堆后面的人。 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便是有人躲在这里埋伏自己,游洲瞬间警惕地用手臂环在胸前,眯起眼睛看向那里,“谁在那儿?” 出声后他才意识到对面可能是保安,自己反而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游洲后知后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蹲下,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掩耳盗铃。 游洲在明时川在暗,从后者角度恰好能将小孩儿通红的眼角和鼻尖上未干的泪痕看得一干二净。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时川深吸一口气,慢慢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闪现出来。 “你好,我叫时川,是来.......找你的。” 话音落下时地面突兀卷起一阵落雪,时川这才想起那个揣在自己怀中的伞,慌慌张张地把伞撑开罩在游洲的头顶。 少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看着时川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场梦。他迷茫地从对方手里接过伞柄,但因为手指被冻僵的缘故,雨伞也拿得歪歪斜斜,像是一只俯冲过来的小鸟,末了在时川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这个意外恰好缓和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游洲没忍住笑了下,片刻后露出一种如梦初醒般的表情。 “时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逾沙轶漠(七) “没事,你穿着吧,我不冷。” 时川方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游洲肩膀上,眼下正在第一百零八次婉拒试图把衣服还给自己的少年。 十八岁的游洲比二十八岁的时候还要倔强和坚决,可方才听对方结结巴巴地解释过前因后果之后,他只是在原地思考了三秒,然后便点头同意和时川一起离开这里。 如果是十八岁的时川,把心上人拐回家这件事足够让他飘飘然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二十八岁的时川在欣喜之余又会忍不住开始担心。 老婆这么轻信别人可怎么办。 第173章 沙沙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响起,那个熟悉的隐蔽缝隙渐渐出现在视野中,时川似乎也被这种尴尬忸怩的气氛传染了,做了快三分钟的心理准备才好意思偷偷瞟了眼旁边的人。 万万没想到游洲也在从伞柄下偷看自己,两人撞见彼此的眼神后都是一愣,随后同时慌张转过脸,茫茫雪景之中只剩两个面面相觑的后脑勺。 片刻后时川轻轻咳嗽一声,像是在掩饰心理的尴尬,“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伞沿下的漆黑睫毛颤了颤,然后他看见游洲很笃定地摇摇头。 “没什么想问的。” 二十八岁的成年男子魂穿到十八岁少年身上的故事实在太荒谬,时川尽可能用最简短的语言来描述现状,本以为剩下的时间都要去努力试图说服游洲,没想到对方只是在原地思忖了三秒,然后仰起脑袋,一脸信任地望向时川。 “那你带我走吧。” “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 游洲略微讶异地瞥了眼时川,此刻他的神情终于得以与二十八岁时的自己重合片刻,眼神中写满促狭和戏谑。 “首先,我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价值。” 这句话说得略微心酸了,游洲微妙地停顿片刻,下一句话就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了出来:“虽然你说的事情我闻所未闻,可是我又实在找不出什么逻辑漏洞,何况——” 他仰起脸,伞柄向后倾斜,苍白清隽的面容就此完整地暴露在时川的视线之中。游洲勾起唇角,但笑意却并不及眼底,眉宇间一副落寞模样。 “今晚我也实在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去处,如果我还不想被冻死的话,也只能和你走了。” 肩头上的外套让他身上的温度恢复了一点,游洲停下话题时自然而然地望向身边的人,眼睛亮闪闪的,只是这次却不是因为眼泪,而是因为期待。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见过......很多坏人,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觉得自己愿意相信你。” “另外就是,”雪花在伞面上融化后渐次滴到了地面,游洲在淅淅沥沥的声音中迟疑着开口:“不被信任的滋味太不好受,你既然.....肯定也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当时没有人相信我,可我不想让你也有这样的感受。” 玻璃珠似的大眼睛定定望着时川,瞳孔深处写满信任,以致于时川在少年对视时会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好似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自己就是游洲眼中的唯一坐标。 话音落下时,游洲才发现时川的表情明显不太对,曲折复杂的眼神与那张俊朗面容尤其格格不入。 刚才脑子一热对着人家掏心掏肺的时候还没顾及这么多,等到发现时川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游洲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 “你是来救我的......对吧?” 声音清冽,可问题却很孩子气。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之中。抱着他的人用力得像是想将游洲揉进自己的五脏六腑之中,高中时候的时川就已经比游洲高了一头,呼出的灼热鼻息弄得游洲脖子后面痒痒的。 游洲不知道时川的情绪为什么忽然激动起来,但他却乖顺地任由着时川用胳膊揽着自己,心脏扑落乱跳。 鬓角边传来的呼吸逐渐粗重,片刻后皮肤忽然一凉,游洲似有所感,“你哭了?” 时川仍旧紧紧地抱着游洲,就像抱着一株即将消失在秋风中的蒲公英。他没吭声,脑袋在游洲的肩窝处蹭了蹭。 不,他在心中默默回答着刚才的问题,我是来爱你的。 逾沙轶漠(八) 等在狗洞边的吴秘书不比校园里的两个人轻松多少,他几乎每隔五分钟时间就要看一眼自己的手表,好不容易等到只穿着卫衣的时川和另一个披着时川外套的陌生小孩出现在自己视野中,吴秘书却又愕然看见两人在距离出口没多久的位置抱上了。 吴秘书:?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他在心里默默腹诽,刚准备出声询问一下,转眼却又对上两双红彤彤的眼睛。一个看上去很委屈,一个低头看不清表情,但是鼻子吸气声很大。 准备好的话噎在喉咙中,目光渐渐下移,然后他看见了时川和游洲拉在一起的手。 于是吴秘书再度微妙的沉默了。 虽然他现在尚且不清楚时川三更半夜闯进校园的原因,但吴秘书足以确定少爷绝对恋爱了,并且刚才还极有可能和对象大吵一架,现在自己看见的正是两人重归于好的戏码。 心头浮现诡异的欣慰,看来孩子还是长大了啊........ 当然吴秘书最终还是贴心地选择闭上嘴,尽管心里最好奇的还是游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学校里。 车身缓慢而平稳地向着时家的方向驶去,后座上的游洲坐得拘谨而僵硬,直到时川凑近对他低声耳语一句:“你家里是不是养了一条狗?” 游洲表情分外意外,他点点头,用目光无声询问时川是怎么知道的。 “它现在......还好吗?” “现在是我爸在照顾,”游洲迟疑一下,片刻后声音变得落寞:“上次我偷偷回家里看过它一次,可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时川被游洲的语气弄得心脏微痛,可在怜爱过后,他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第174章 在串串被接到家中的那天,游洲无意中提起过当年那条被父亲丢弃的小狗,语气中满满都是遗憾。时川从前听卯一丁在不经意提起过,当年的事发日期就在今天,甚至算来时间与此刻都不会相差太久。 “吴叔,麻烦您前面掉头,”时川陡然打断行驶路程,声音低沉:“我记得小巷子里有个叫‘玉六珍’的古董店。” 游洲讶异地对着时川挑眉,后者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干燥温热的指腹安抚似地揩过游洲的皮肤。 进入巷口的道路不太平坦,当车身缓慢开始摇晃的时候,时川注意到游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下颌绷得很紧。 “你和吴叔在这里等着我,”时川把挣扎着想跟在自己后面出去的游洲按回座位,声音低沉坚决:“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急促的脚步声唤醒蛰伏在黑暗中的小巷,时川的心跳快得惊人,他不确定自己游父此时到底有没有把小狗丢弃,也不知道自己今夜究竟能了结几桩遗憾。 小巷尽头露出一角灰扑扑的招牌,时川仰起脸冷冷觑了三秒,然后拿出全身上下的力气死命踹向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开门!”木门颤抖着发出巨响,左右邻舍渐渐亮起灯,咳嗽声和窃窃私语自四面传来,时川不用想也知道很多人正悄悄躲在自家围墙后面看热闹。 可惜他最不在乎的就是脸面。 “开门!游秉淳,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把门打开!”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终于自门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带着醉意的怒骂声。片刻后一张苍老扭曲的面容出现在门口位置,游秉淳本以为是哪个来找自己讨个说法的客人,没想到开门后看见的却是一个高大阴沉的少年。 他登时一愣,“你谁啊?” 时川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阴森森地冷笑一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我问你,你们家狗去哪儿了?” 宿醉后的大脑还昏昏沉沉的,游秉淳没明白这个陌生少年是怎么知道自己家里养狗的,足足反应了十多秒才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是在骂自己。其实现在本该由他来质问对方为什么三更半夜过来找茬,但时川的气势实在太足,莫名的心虚让反而让中年男人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 “关、关你屁事,老子自己花钱买的狗,愿意养就养,愿意扔就扔,轮得找你——” 后半句话陡然化为一声高亢的尖叫,因为时川直接出拳打中了他的胃部,痛得游秉淳直接当场哀嚎着弯下腰。 可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手反击,脖子倏尔一痛,时川强行逼迫他抬起脑袋与自己对视。 “你把狗扔了?”少年的眼神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凶恶得几乎能吃人:“你他妈的把狗扔哪去了?” 左邻右舍全在悄悄地看热闹,夜色中看似空无一人,可又像是站满了人。他们屏息凝视着那个堵在游家门口的凶神恶煞的少年,心里却在为游秉淳的遭遇而幸灾乐祸。 远处时川的逼问声仍在继续,虎口处的肌肉不断在发力,直卡得游秉淳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亏你还有脸说狗是自己买的,”时川越说声音越大,仿佛借此将积攒胸口的愤懑宣之于口:“这狗分明是游洲捡来的。”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畜生的,‘愿意养就养,愿意扔就扔’,”少年喃喃重复一遍,忽然冷笑道:“恐怕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这么看待的吧?你知道游洲在学校里面过的什么日子吗?你知道他每天都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吗?你当时狠心把人赶出家门的时候,知道他受委屈的时候根本无处可去吗?” 话音落下时,窃窃私语声自四处响起,但游秉淳根本无暇顾及,因为时川每说上一句话,手上的力气就会再加重几分。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几点扔的?到底把狗扔哪儿去了?” 中年男人被吓得已经神志不清了,脑海中恍惚浮现出游洲模糊流泪的面容,他已经不知道再该解释些什么,只是遵循着本能疯狂摇头。 “别打我了.......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 时间在沉默中分秒流逝,吴秘书几次试图出声缓和车内的尴尬气氛,却又在不经意和游洲对视后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呃,你想听点歌吗?” 游洲懵懂望向声源,眼神干净得像是某种鹿类。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吴秘书是在和自己说话,迅速摇了摇头,小声补充一句:“谢谢叔叔。” 吴秘书颔首示意没事,默然间却已经将他单薄的衣服和眼角未干的泪痕尽收眼底。 不远处的地方有个二十四小时零售店,他把车内暖气调高几度,回头关切问道:“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饭,想不想吃点什么?饭团?三明治?还是热狗?” 逾沙轶漠(九) 时川沉着脸回来的时候,游洲正在与最后一根关东煮做抗争,吴秘书驾驶座探出身体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分外慈爱。 忽然钻进的冷风将热腾腾的香气卷走了大半,游洲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时川正在盯着自己的目光。 他当即吓了一大跳。 “你回来了?”游洲下意识看向时川的脸,确认他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伤痕后才怯怯问道:“你没受伤吧?刚才干什么去了?” 第175章 “我去打听点事,”时川挟着一身寒意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略微心虚地清清嗓子:“我心里实在气不过,加上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嗯?” “方才我把你爸叫出来和他对峙了一下,走的时候没忍住朝他院子里泼了一盆脏水,”时川诚实得不太完全,半遮半掩地隐瞒了游洲可能不想听到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游洲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摇摇头。 “我很感谢你能帮我出头,”他停顿一下,小声说出后半句话:“但是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时川感觉心里某个位置怦然一动,他学着游洲的语气安慰道:“但是为你什么都值得。” 游洲果然被他逗笑,下一秒时川从后视镜中看到吴秘书欣慰的脸,是和刚才盯着游洲吃东西截然不同的诡异慈祥。 吴秘书早就透过两人刚才的言谈举止看清了游洲心中的拘谨,所以一直等到对方已经走进房门,他才略带为难地看向时川,“我本来是不该说这些的......但是听说时总和夫人今天可能要坐晚间航班赶回来,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时川搭在车门上的手指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时总和夫人一向伉俪情深,几乎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外界常以为这是时总惧内的表现,殊不知两人间的情况恰恰相反,与其说是时母太过在乎丈夫,倒不如说是时总根本离不开自己的太太。 工作和家庭常常无法兼顾,虽然时川本人表示更乐得独处,可父母心底却还是总感觉对儿子多有亏欠,除了在物质上尽力弥补之外,逢重要节日的时候也会特地赶回来和时川团聚。 时川本以为自己早已将事事纳入考虑,但十年光景到底太过漫长,以致于他现在才想起今天是平安夜,按照惯例,父母此刻或许就已经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了。 但不管怎样,这里也只能是游洲今晚唯一的去处。 时川深吸一口气,然后感激地看向吴秘书,“谢谢您的提醒,至于我父母那里——” “我自己会和他们说明的。” 屋外天寒地冻,但在中央空调被打开的瞬间,室内还是很快聚起一蓬温暖。 尽管游洲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红润,但时川仿佛觉得对方的体温还是太低,在游洲的身上堆了厚厚一层毯子还不够,甚至还嚷嚷着要去厨房给人家熬姜汤。 十八岁时候的游洲嘴唇很薄,虽然常常会因为有心事而紧紧地抿在一起,但当他听到时川说话的时候,唇角又会不自觉地偷偷翘起来。 “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没那么冷了,”游洲蓬松的发顶翘起两根呆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前后晃动着:“你能在今晚收留我,我真的已经非常感激了。” 时川眉心瞬间微动,他没料到老婆十八岁的时候能这么可爱,心底勉强压下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嘴唇开合吐出干巴巴几字:“没关系的.......毕竟我们都是同学。” 方才游洲不可避免地问起两人的关系,时川本想将实情告知给对方,但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呃,十年后的我们关系非常好。” 俊朗眉梢高挑,游洲的表情不是一般诧异,“好朋友?” “差不多吧,”少年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耳根通红,但声音却分外坚定:“至少周围的人都知道咱俩感情相当不一般。” 游洲似乎很感兴趣,“家人那种?” 时川答得含含糊糊:“差不多吧。” 话题结束一片沉寂,片刻后游洲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然后便转脸望向窗外。他的侧脸神色毫无波澜,表情未有丝毫变化。 但时川知道自己的回答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游洲心中造成了波动,否则对方不会在刚才再度这样问他—— “那你现在.......结婚了吗?” 问话的人看似漫不经心,投来的目光却分外灼热,像是很在乎接下来的答案。 时川定定地看着游洲那双含笑的眼睛,像是一只手倏尔扼住喉咙,心脏跳得飞快,他恍惚意识到游洲很有可能已经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其实我们........” 话说到一半就自动掐断,因为对面的方向忽然传来指纹解锁房门的声音。沙发上的二人同时神色巨变,小熊毛毯下的游洲和时川惊悚地对视一眼,但还来得及躲藏,巨大的欢呼声就已经涌了进来。 “平安夜快乐!小川,你猜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时父跟在妻子身后,他手上抱着个不断扭到的毛团子,看向老婆的眼神宠溺又无可奈何。一直到听见身侧传来的惊呼,他才真正看向沙发上的人影。 然后当场愣在原地。 这个时间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固然令人惊愕,但比这更震撼的,是并肩和时川坐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男孩。 四面相觑,三更半夜,两个少年,一个秘密。 甚至那个陌生的小孩裹着的还是时川的安抚毯,那条被时川视若珍宝,甚至连父母碰一下都不允许的小熊毯子。 时川上学时人缘一向不错,按理说家里出现几个熬夜一起打游戏的兄弟根本不算意外,但偏偏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不同寻常,明明连手都没拉,旁人却应是能从他俩身上看到一层粉红泡泡。 本以为自己今晚的突然出现就足够惊喜了,没想到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点惊喜在时川的所作所为面前还是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第176章 时母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在旁边抱着狗的丈夫比她稍微冷静一点,颤抖的手指缓缓对准客厅中傻眼的两个人。 “小川,他是......?” 时川猛然站起来挡在游洲面前,他用余光瞥见了对方石像般僵硬的侧脸,刚想出声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成想却被飞扑过来的小狗给打断了。 毛茸茸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游洲的怀里,后者惊讶得连肩头都在颤抖,依照本能抱住小狗之后,他错愕抬眼望向其余三人。 “这不是我的狗吗?” 眼看时家三口人齐齐把眼睛瞪得溜圆,他小声解释道:“它叫南瓜,尾巴上有一撮黄毛,鼻子上有个心形花纹,错不了的。” 时母没料到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缘分,“这么巧?我们在回家路上偶然碰到它的,原地等了十好几分钟都不见主人出现。” 时父面容严肃,面对小狗主人时的声音却分外温和:“是的,夜晚的温度太低,这个小狗......似乎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是没办法才自作主张把它抱回来的。” 少年默然伫立在原地,片刻后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乌发下传出:“谢谢你们。” 再抬头时游洲的眼圈明显红了,他皮肤冻得发白,眼底的红晕显得格外明显而惹人怜爱。 时川清楚游洲倏尔变得难过的原因,他咬牙瞥了眼正在拿袖子偷偷揩眼泪的人,然后把面面相觑的夫妻俩拽到了旁边的房间。 逾沙轶漠(十) 稍微平静下来后,游洲的心底蓦然浮上一股巨大的尴尬和难堪。 就算时川声称两人在十年后是关系密切的朋友,但对游洲而言,这还是他初次来到暗恋对象的家里作客。万万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三人面前,游洲甚至宁愿让自己还蹲在校园中的那个角落。 胡思乱想间手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游洲垂眸看见悄悄凑过来舔舐自己的小狗,心底深处顿时比刚才还要低落几分。 他早就察觉到刚才的异样气氛,“玉六珍”的位置本就不顺路,何况即便时川在知道过往后有再多不满,也没必要挑游洲在现场的时候去刻意找麻烦。 房间内温暖得简直像另外一个世界,落地窗户明澈干净,衬得窗外的雪景都显得明莹纯净。游洲茫然眺望窗外,心里却只觉得彷徨又难过。 原来在这个名为平安夜的节日中,被抛弃的甚至还不止自己一个。抱着南瓜的手臂收紧些许,游洲在心里默默思忖,如果不是时川一家把他和小狗带回来,说不定他们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愣神间,方才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游洲方才沉浸在思绪中没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但在瞥见那三个鱼贯而出的人影后,他还是第一时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父时母还来得及出声招呼,少年就已经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叔叔和阿姨,今天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游洲抬起头望向时川,刚才腰弯得太急,就连声音都变得气喘吁吁起来:“也谢谢你,时川。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 时母干净利落地将少年重新摁回在椅子上,她常年健身,十八九岁的游洲在女人面前简直像一只可以被随便摆弄的小仓鼠。 “你哪也不许去,”不知道时川刚才对妈妈说了什么, 此刻时母满眼都是呼之欲出的慈爱,看着游洲就像看着一只走散的小羊羔:“你今晚就在这里呆着,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游洲遇到的恶意要远远多于善意,他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顿时慌张地望向时川的方向,打算用眼神无声向对方求助。 没成想时川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几秒后才慢悠悠地从楼梯上拾阶而下。抬眼时对上可怜巴巴的游洲,他忍不住露出个戏谑的笑。 “床铺已经收拾好了,带你上去换一身衣服?” 一直到被热情的时父时母推到楼上卧室的那刻,游洲的大脑都是懵的。 “你刚才和叔叔阿姨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突然会......这么对我?” 时川笑笑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套天蓝色的睡衣在游洲身前比量了一下。 “没说什么,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口吻轻松,仿佛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他们俩本来就喜欢像你这样的乖孩子,我只是稍微提了下你这段时间来家里小住,我父母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毫不掩饰的谎言。 游洲瞥了眼,心底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一股勇气,竟然伸手在时川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我认真的。” 时川停下比量的动作,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游洲的面部表情,然后狡黠开口:“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认真的呢?” “明显是借口。” “哪有父母会相信你这种说法,何况,”游洲将双手严丝合缝地放在膝盖上,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我也不会在这里小住,你能收留我一晚已经很感激了。” “不,明天你还要和我一起去上学,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好好解释清楚。” 游洲沉默地看了眼对面的人,然后低声说道:“已经没什么解释的余地了,反正既然已经被人咬定了,不管怎么都百口莫辩。” 虽然游洲表面云淡风轻,但声音却随着叙述而愈发急促,心底的风暴渐渐映到眼底,他深吸一口气深深望向时川。 第177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那些事,钱不是我偷的——”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的嘴被人捂住了。 时川看着那张清瘦俊秀的面容,目光从游洲颤得厉害的睫毛移到不断起伏的胸口。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个半大孩子,无论印象中的游洲有多从容和冷静,那也只是十八岁的游洲靠着自己一步步从当年挣扎着走到现在的结果。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他说得简短,但声音听起来却莫名可靠:“我知道你从来都别人口中的那样,你也永远不必在我面前自证。” 游洲并无多少和别人相处的经验,别说是和自己暗恋的人亲密接触了,就算是普通哥们间勾肩搭背的行为都会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嘴唇碰上干燥掌心的瞬间,他的心脏差点从胸口逆行到嗓子眼,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意识到时川刚才和自己说的内容。 瞳孔深处闪烁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神采,两人大小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竟然没一个察觉到还覆盖在游洲面容上的手。 比起对方无条件的信赖,反倒是眼下这种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更急需解决。 今晚突发的情况一桩接着一桩,半晚上高速运转下来,游洲的大脑已经接近宕机状态了。心里又羞又惊,游洲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坐在床沿的两人都是一惊。 掌心蓦然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就像猫咪在吃掉食物后意犹未尽的舔舐。毕竟自己和游洲已经缔结了婚姻关系,两人过往也曾有无数次类似这种的相处方式,于是时川呼吸微滞,随后便遵循着本能在那两瓣薄唇上轻轻捻了一把。 下一秒少年的瞳孔剧烈放大,彻底傻了眼。 冷汗涔涔而下,时川顿时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流氓行径,大脑飞速假装想找话搪塞,没想到刚心虚地把手缩回去,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眼神变了样。 游洲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点点眯起来,二十八岁的神色终于在此刻初显端倪,盯着时川的眼神中冲充斥着审视和质疑。 “方才你说我们是特别要好的朋友......真的只是这样么?” 时川直眉瞪眼,时川彻底哑口无言。 “呃,我们的关系很好,我的意思是,这个、我们不是一般要好,有的人可能会觉得.......我是说,你不要误会,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明晃晃地对上游洲的眼神,终于再也编不下去了。 “我暗恋你很长时间了。” 时川如是自暴自弃。 答案和自己心内的猜想大差不差,虽然有些人在遇到十年前的落难好朋友也会这样做,但一般人却装不出时川这样炽热而直白的眼神。尤其当游洲不经意与对方对上视线的瞬间,他总会因为其中太过强烈的感情而失神片刻。 少年的脸色不可避免地瞬间爆红,亏得时川已经在解读游洲微表情这方面炉火纯青了,否则他还真会将对方的表情误认为被冒犯后的羞恼。 但事实是,游洲虽然仍是面无表情的冷冰冰模样,但他的唇线却绷得格外笔直,就连睫毛眨动的幅度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就像是刻意在时川面前掩饰某种感情。 时川心底一片柔软,深呼吸几次才压下自己在口头上逗弄游洲的冲动。 别以为自己不知道少年正在心里窃喜呢。 “我知道吗?” 时川舍不得再对游洲撒谎,只能略微羞赧地点点头。 游洲表情瞬间变得讶异,鉴于两人都对背后原因心知肚明,所以都默契地选择了没有追问原因。 “那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一说到这个时川就忍不住变得骄傲,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询问的对象,“你读书一直都特别厉害,现在是a大最年轻的教授。” “呃,”说到中途时川忽然想到游洲今夜的经历,鼻头倏尔发酸,他认真补充道:“你们专业的那些学生都特别崇拜你,另外你现在的人缘也相当好,凡是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游洲闻声脸上沮丧神色一扫而空,眼睛亮闪闪的,“你的意思我现在朋友很多?” 时川点头如捣蒜。 “按照你的说法来理解的话,”游洲的表情若有所思,再度出声追问:“他们都是像你这样的好朋友?” 时川:“........” 他没料到游洲的牙尖嘴利原来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有迹可循了,平日里时川本就嫉妒那些平白分走老婆注意力的人,现在当事人乍一出声询问,他反倒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对面的游洲还在乘胜追击,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问道:“所以我们二十八岁的时候.......仍然是好朋友的关系?” 时川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本来就担心自己今夜改变了太多关键的时间节点,虽然心底深处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游洲的偏爱的那十年,但理智仍让时川压下了自己吐露事实的强烈欲望。 毕竟他觉得游洲有被爱的权利,当然更有去选择爱谁的权利。 心脏砰砰直跳,时川鼓起勇气与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对视,“其实我——” “其实你什么?” 天旋地转间时川睁开眼睛,迷茫中看见面前凑过来一张放大的面容。这个角度莫名像捕食者与被捕食者,大脑足足放空几秒才识别出那双熟悉的眉眼。 第178章 是他的游洲没错,只是相貌比方才要深邃些许,瞳孔深处写满关切。 太阳穴疼得实在厉害,时川顾不得老婆的担忧神色,费力将脑袋转到另一边。 然后对上了一张毛茸茸的大脸。 陡然和那双绿松石般炯炯有神的眼睛对视上,时川吓得差点从床上窜出去。游洲全程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瞥见时川害怕的神情后没忍住嗤笑出声,先是伸手温柔摸摸炸毛的小猫,然后慢慢俯身将身体撑在时川的头顶。 眉心倏尔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游洲在自己的脸上安抚性地亲了一下。 “怎么了?刚才看你自己躺在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怎么,做噩梦了?” 时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慢慢说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不是,是个好梦。” “我梦见自己伸手接住了星星。” 游洲被他逗笑,“听起来倒像个童话故事。” 时川随对方笑着摇摇头,却没有开口继续解释的意识。 他曾经看见游洲无辜的青春朝着黑暗中坠落,但就在刚刚,时川伸手接住了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