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宇宙讨厌告白》


 第1节

    《这个宇宙讨厌告白》作者：油奈
    简介
    乔琳将在7月6日出任漫画事业部的主任。
    阻止她的，是7月5日。
    确切地说，是7月5日……们。
    ——是的，她陷入了一日囚的循环，而那个触发循环的扳机是：陆饶的表白。
    *陆饶一表白，时间就循环。
    第1章 第26个7月5日
    按照公司内的流言，李总将在7月6日的例会上宣布乔琳出任漫画编辑部的幻想组主任一职。
    离着7月6日越近，乔琳的心就越紧张，她并不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但过往的经历使她很难相信好运会如此轻松地降临在自己头上。
    乔琳的预感其实没错，只是她的确很难想到，阻止她在7月6日得到升职的原因会是——7月5日。
    确切的说，是7月5日们。
    …………
    7月5日，今年的第26个7月5日。
    早上6点半，闹钟响起的同时老妈推门进屋，半睡半醒的乔琳抢在老妈前面，半死不活地说：“琳琳，停水啦停水啦，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
    “你知道要停水？”乔琳妈愣了一下，“那怎么不让我提前接好水呀？你现在怎么吃饭怎么洗脸啊？”
    乔琳也没应声，哼哼唧唧地伸了个懒腰，卫生间里没关的水龙头随即就“哗哗哗”地淌起了水。
    听到水声的老妈“哎呀”一声冲回卫生间，嘴里还喊着：
    “来水了！我去给你热馄饨。”
    躺在床上的乔琳逐渐清醒，她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的“7月5日”看了一会儿，随后起床穿衣，洗脸化妆。
    毫不知情的老妈连续第26个早上煮好乔琳最爱吃的驴肉馄饨，好在乔琳早已进化出了合理的防卫机制，在双数次的7月5日，她会安安静静地吃完，单数次的7月5日，她则趁老妈热馄饨的间隙，闪身逃出家门。
    在6点57分至6点58分之间，乔琳拿好手包下楼，她能赶上的第一辆公交会在7点05分到站，但她要再多等一辆，因为当第一辆公交车驶到万岁街站与太原街站之间时，拽着左侧第四个拉手的背着白色耐克挎包的女大学生会毫无预兆地惊呼：
    “我的钱包！有人偷了我的钱包！”
    公交会在站点停下，司机对车上的所有乘客致歉，随后锁死车门，几个见义勇为的乘客会簇拥着女大学生拨打110，在半车人的叫骂，半车人的支持声中，哭泣的女大学生会在等待警察赶来的第十五到第十六分钟之间，发现钱包没丢，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挎包最外的夹层里。
    “我平时都是放在最里面的……”她会作出这样的解释。
    乔琳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能讲出即将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出于经验。
    ——是的，她陷入了循环，反反复复地经历着7月5日这同一天。
    好在，在经历了26次循环后，乔琳的心情已从最初的几近崩溃变得逐渐平和，她甚至觉得，与那个在公交车上“虚晃一枪”的女大学生相比，自己还算是幸运的，毕竟在公交车上的“社死十分钟”将成为那个女孩的梦魇，在余生里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她。而自己，虽然反复地经历了同样的一天，但7月5日其实并没有太多坏事发生。
    更何况，乔琳已经找到解除“循环”的方法。
    8点左右，乔琳到达公司。在楼下的广场，她遇到刚刚从车上下来的陆饶——后勤部的员工、公司合伙人陆枫的弟弟。
    当然，陆饶还有另一个身份——造成循环的罪魁祸首。
    陆饶对这26次循环中所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带着他那稍有害羞的笑容朝乔琳打着招呼。
    在第一个7月5日，乔琳并不知道他脸上的羞涩是从何而来。乔琳朝陆饶点了点头，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是现在。”
    因为要为明天的例会准备季度总结，所以今天的工作量其实很大。在第一个7月5日，乔琳忙忙碌碌，中途又被其他事情耽搁，一路加班到晚上9点，都还没有完全搞完。好在重复的次数足够多了，做起来也就轻车熟路。
    说到这里她就感到窝火，同样的工作，她已经做了至少20几遍。
    她想起陆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
    靠着形成的肌肉记忆，乔琳几乎不过脑子地移动鼠标、敲打键盘，期间她设定的闹钟逐一开始震动，8点15分，她拦住即将用脚扯掉总电源的沈大海。9点22分，她起身阻止蒋婷婷上传错误的章节。
    随后是11点40分的闹钟，她按停震动的手机，扭头朝身后工位正在摸鱼打原神的孙易鑫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几分钟后，乔琳的直系领导，本该在休产假的主任周佩璇忽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玩得出神的小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乔琳眼睁睁地看着周主任走到孙易鑫的背后，随后自顾自地带上耳机，把吵闹的谩骂声隔绝出去。
    下午三点左右，当同事沈大海拍着大腿说孩子的班主任又打电话让他去学校一趟，他今天得早点下班时，乔琳已经把手头的工作全部完成。
    时间还早，难得放空的乔琳静静听着办公室内的鼠标声、键盘声、和墙上那台老式石英钟的哒哒声，她有些晃神，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二十几次次循环中所发生的一切。
    想到她偷偷“监视”陆饶的一举一动，想到她抓耳挠腮地给自己的“男友”编写背景资料，也想到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她被陆饶旁若无人的大喊尴尬得想要原地起飞。
    像是做了一场场荒诞又疲惫的梦。
    下班时间还没到，同事们就已经陆陆续续地溜了，只有乔琳盯着墙上的那块旧表，在空荡的办公室里，一直枯坐到晚上9点。
    这是第一个7月5日，她遇到陆饶的时间。
    乔琳起身，关掉办公室的灯，离开大楼。
    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等客的出租车沿着路边排成长长的队列。广场左侧的花坛旁，陆饶穿着松松垮垮的卡其色t恤，坐在花坛的石围上，与身边卖气球的大叔热络地聊着。
    看到走出大门的乔琳，陆饶弹射一般地起身，朝她走来。
    乔琳与他并不熟，在7月5日之前，她和陆饶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同事。和陆饶为数不多的交集，也只有每个季度末后勤部做核算时，他们的主任都会派陆饶来编辑部拉壮丁，回去帮他们做表。
    乔琳每次都会拒绝。
    而现在，关于陆饶的事，乔琳已经能说上很多，比如他喜欢喝甜到发腻的咖啡、会强装自己力气很大，还有他敢于隔着马路朝自己旁若无人地喊出很多很多羞耻的话。
    以及他的室友养过一只兔子，那只兔子会吃自己的粑粑。
    更重要的是，乔琳已经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只是一个幼稚的玩笑。
    她稍稍难过了一瞬，似乎宁愿自己还像第一个7月5日那时一样无知。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就在这个时刻，把这恼人的循环结束吧。
    她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陆饶，在他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时，乔琳抢先一步说：
    “不用说了，陆饶。我都知道了……”
    第2章 密码
    7月5日，第一个7月5日。
    六点半的闹钟把她吵醒时，老妈推门进来，用一种世界末日到来的语气告诉乔琳，家里忽然停水：“琳琳，停水啦停水啦，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
    季度例会近在眼前，一连几天乔琳睡得都不太踏实，乔妈进屋的时候她还没完全清醒，脑袋懵懵的，甚至没反应过来“停水”是什么意思。好在老妈的话音刚落，水就来了。卫生间里哗啦哗啦的水声把乔妈引走。
    乔琳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7月5日。
    起床吃饭，出门上班。
    跟着人群挤上公交车后，乔琳还在默默想着7月5日这个数字。
    两年前的7月5日，她离开了任毅。
    那时的乔琳拉黑了任毅的联系方式，辞掉工作卖掉房子，换了一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其实没必要做到如此决绝，只是分手而已，最后却搞得像是逃亡。
    好在乔妈对此见怪不怪，毕竟早在乔琳上中学时，在她反反复复把一首《卡农》按出《黄河协奏曲》的气势后，她的钢琴老师就与她老妈一起得出了这样的共识：
    “乔琳啊，是个只会用全力的女孩。”
    全力去爱，全力去恨。全力敲钢琴。
    永远不留余地。
    好在她适应的很快，没有任毅的日子，乔琳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新工作中，今年上半年，直属领导周佩璇休了产假，一贯表现良好的乔琳被推出来做临时救火的领头人，负责公司十周年的漫画联动。同组的同事大多懒散，一个个都是偷奸耍滑、相互推诿的高手，“救火员”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力，乔琳也缺乏驭人的手段本领，好在……她是个会用全力的女孩。
    你们都不干，那就都我干。
    十周年的活动做的很不错，半个月前，她参加公司内部的晋升面试。按照她随后听到的消息，一切顺利，李总将在明天的季度例会上，宣布乔琳晋升的消息。
    从7月5日到7月5日。
    “我的钱包！有人偷了我的钱包！”身边的女生忽然开口惊呼，吓了乔琳一跳。
    正是早高峰的时间，公交却被迫在路边停下，紧闭车门，司机了解情况后向车上的人致歉，随后拨打了报警电话。人们急着上班，女孩哭泣的样子却让他们不好发作，但拥挤的车厢和车窗外一辆辆从视线中驶离的车辆还是压缩着人们的耐心，不过是十几分钟之后，就有人开始小声抱怨警察怎么迟迟不到，其余的人逐渐开始应和，脾气暴躁的人开始咒骂偷东西的小偷，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丢了钱包的女生忽然发现是自己搞错了。
    钱包没丢，是放在不容易看到的夹层里。
    乔琳猜想，这一刻女生的心中肯定没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她一定更希望自己的钱包真的丢了。
    早上的小插曲似乎给今天定下了一个混乱的调子，乔琳因此迟到不说，整个上午组里状况百出，先是沈大海起身接水时踢掉了办公室的插排，害得全屋的电脑一起黑屏。之后蒋婷婷上传漫画时又搞错了章节，最后还要乔琳去给平台的审核打电话，低声下气地道歉。临近中午，本来在休产假的主任周佩璇又突然杀回，抓住了正在摸鱼玩原神的孙易鑫。
    周主任把孙易鑫拉到办公室里臭骂，这事本来与乔琳毫无关系，然而周主任的咒骂声实在太大太刺耳，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就外飘，骂着骂着，周主任还提到了乔琳：
    “孙易鑫，你要能做到人家乔琳那样，你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你看看人家，你和她前后脚进的公司，人家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能带头把一个大项目干下来。你呢？一个大男人，你都不害臊吗？”
    搞得乔琳很是尴尬。
    上午耽误了太多的时间，ppt也没做上几页，乔琳中午就没去食堂吃饭，让蒋婷婷给自己带了个面包，节约下的时间就埋头工作，好在整个下午再没有意外发生，她很快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再抬头时，竟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都空了。
    乔琳愣了一下，她想起下午沈大海似乎是说他又被请家长了，不到三点就提前下班，至于其余几个人是什么时候走得，她就全无印象了。
    这时乔琳想到之前做的《一季度漫画市场品类分析》还在孙易鑫那里，拿起手机给孙易鑫打去电话，问他的电脑密码。
    “对，明天下午不是季度例会吗。我今天要把ppt作出来。你把电脑密码告诉我一下就行，我自己导出来。”
    孙易鑫的声音忽然有些慌张：“那……那我回办公室一趟吧，我回去传给你。”
    乔琳：“不用，都下班了就不要来回跑了，你把开机密码告诉我。”
    孙易鑫说：“我……我很快，很快就到。”
    “你不用回来，我就只是需要你的……”
    乔琳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就变成了无人接通。干巴巴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孙易鑫才气喘吁吁地跑进办公室，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

 第2节

    乔琳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折腾这么一趟的意义：“你看你，跑了一身汗，明明把密码发给我就好了。”
    孙易鑫汗津津地坐在到电脑前，一边开机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没事，屏幕显示出输入密码的界面时，他回头看了乔琳一眼。乔琳想着赶紧拿到材料，也没意识到孙易鑫是希望她回避，就站在他身后不动。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孙易鑫飞快地输入密码，期望乔琳没有看清。传完资料后孙易鑫就走了，回到自己工位上的乔琳却紧皱眉头，眼前反复闪现的是孙易鑫输入密码的时刻。
    他在几个键位上跳动的手指。
    乔琳没有过目不忘的间谍技能，但孙易鑫敲过的键位，它们排列的顺序乔琳过于熟悉。
    乔琳起身，走到孙易鑫的工位前，她打开电脑，在锁屏界面上试着输入：
    （乔琳去死）
    回车。
    屏幕解锁。
    第3章 表白
    突来的亮光晃了乔琳的眼。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随后拨通孙易鑫的电话。
    铃声响过，孙易鑫接起电话：“怎么了琳姐，还需要别的东西么？”
    乔琳说：“乔琳去死。”
    电话对侧的孙易鑫明显是慌了神，下意识地开始装傻：“啊，什……什么？”
    乔琳没有陪他演戏，直接挂断了电话。被孙易鑫这么一搞，她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心情，时间是晚上9点，明天要用的ppt还剩七八页没做。乔琳丢下手头未完的工作，起身关灯，离开办公室。
    乔琳算不上是一个讨喜的人，但“不被喜欢”和“遭人讨厌”，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她知道孙易鑫在公司做的很不开心，经手的项目数据都不好，周主任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骂得兴起，多难听的话都会往上招呼。也时不时地会拿乔琳和孙易鑫对比。
    但乔琳的确没有想到，三天两头就会找茬把孙易鑫骂上一顿的明明是周主任，被讨厌的却是自己。
    电梯下行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一直到乔琳走出写字楼都没有完全褪去，盛夏的夜晚仍旧有些闷热，她越过公司前面的广场看到等客的出租车在路旁排队，一直漫延到下个路口。目光逐渐收回时，她看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迎着她朝写字楼走来。
    两人的距离还剩十几米的时候，乔琳才看清那是在后勤组工作，著名的“小开”陆饶。半个月前陆饶的姐姐，主管人事的总监陆枫还作为主面试官，参与了乔琳的竞岗面试。
    乔琳对陆饶的印象不坏，他性格开朗，也没有富二代的架子，虽然总是来编辑部抓人帮他们做表，但那都源自于后勤部主任的指使。而且……陆饶长得算是好看。
    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在乔琳的认知里，卡其色是个很难驾驭的颜色，肤色稍微黄一点，整个人就会显得暗淡。冷白皮的陆饶显然没有这种问题。
    乔琳很少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能把卡其色穿得好看的男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至于和迎面走来的陆饶对视到一起。
    乔琳慌忙地拿出手机，装出回复消息的样子，顺遍也改变了行进的轨迹。
    “乔琳。”空荡的广场响起陆饶的声音。
    乔琳想着“这小孩还挺热情”，朝陆饶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饶又喊了她一声，乔琳才意识到，陆饶找自己有事。她的第一反应是：要我帮他做表？
    然而走到她面前的陆饶，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和平日里散漫坦然的状态不同，他看起来尴尬又窘迫。乔琳的心轻轻地揪了一下。
    “乔琳，和你说件事，我……”
    或许是他的突然出现让乔琳感到意外，又或许是路灯的光晕从陆饶的背后漫出，模糊他面目的同时也模糊了他的声音，乔琳没在第一时间听清他的后半句话，只是从他为难的神情中模糊地猜测出他的目的。
    ——自己的竞岗面试没有通过。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由陆饶来通知自己，而不是走正规的流程。也许因为他是个热心肠的男生，听到确切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又或者……自己总是拒绝帮陆饶做表，他才特意来看自己的笑话。
    乔琳深吸口气，稳住逐渐乱掉的心，为了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谨慎的乔琳还是再度确认了一下，她问陆饶：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陆饶：“我说，我喜欢你。”
    乔琳的预期猛地脱了靶，这没头没尾的表白让她彻底呆住，本就疲惫地大脑僵硬地运转了几下，她居然在这一刻想到了前男友任毅。
    ——她想到大学毕业的那年，午后四点的阳光，涨潮的海岸，温暖的海水一下下地漫过她的脚背，那时的任毅从背后拉住她的手：我喜欢南京，我也喜欢你，我们去南京吧。
    陆饶见乔琳没有反应，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我说，我喜欢你！”
    从回忆中跳脱出来的乔琳意识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她忽然慌了神：
    “你喜欢我……我也不能帮你做表。”
    …………
    早上6点半的闹钟把乔琳吵醒，睁开眼的同时老妈也推门而入，昏昏沉沉的大脑屏蔽掉老妈焦急的声音，她猛地想到昨晚陆饶的表白，却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如何回到家里。
    她茫然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老妈，老妈以为她是睡懵了，还没清醒，提高嗓音重复：“我说，停水啦！”
    “嗯？”
    “你精神精神！我说停水了！怎么办呀，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
    “又停水了？”
    卫生间猛地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老妈“哎呀”一声冲了出去：“来水啦！我去给你热馄饨。”乔琳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是7月5日。
    老妈在客厅里喊了好几声，乔琳才皱着眉头走出房间，她问老妈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妈带着埋怨的口气说：“10点半？你忘了，昨天你到家的时候我不是还说你来的么，天天加班。”
    乔琳说：“那是前天晚上吧？”
    “是么？我怎么记得是昨天。哎呀几点了都，你快去洗脸，待会儿没时间吃饭了。”
    老妈推着乔琳让她去卫生间洗漱。乔琳一边刷牙，一边拼命回忆，想要记起昨晚陆饶告白后又发生了什么，可大脑始终是一片空白，她想着实在不行，就等今天的例会开完后再去问陆饶……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怎么还是周四。”
    饭桌上她一遍一遍地询问老妈，今天到底是星期几，到底是星期几。老妈被她问烦了，呲了她一句：“你说星期几就是星期几。”之后就不再理她。被老妈连推带攘地弄出屋子，等车的时候乔琳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日期有可能记错，但昨天明明是周四。
    乔琳开始怀疑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吧。”她跟着人群挤上公交车，急起急停的惯性带着她思绪在“如果是梦也太真实了”和“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之间来回摇摆。乔琳逐渐倾向于那只是一个内容奇异、体感真实的梦境。
    毕竟”长得好看，比自己小上6、7岁的富二代忽然向自己表白”。哪怕是在贩卖幻想的乙女游戏中，也是要氪金才能解锁的情节。
    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车厢的左侧，梳着马尾辫的女大学生正一脸焦急地翻着她的白色耐克单肩包。
    然后女生猛地抬头：
    “我钱包！有人偷了我的钱包！”
    第4章 不是预知未来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司机站起来对车内的乘客说他准备封闭车门，报警，恐怕要耽误大家上班的时间。沉默好久的乔琳隔着人群对女孩说：
    “妹妹，你看看你挎包最外面的夹层。”
    “嗯？”
    乔琳重复：“最外面的夹层。”
    女孩很快找到了“消失”的钱包，她红着脸向大家道歉。车上的乘客们齐刷刷地朝乔琳投来狐疑的目光，似乎是因为乔琳的提醒太过具体，具体到她像是事情败露后偷偷归还钱包的小偷。
    等到公交车重新上路，乔琳周围的乘客都竭力地向外围撑开身体，尽力与她保持距离，乔琳却已无法在意这些细节，她的脑袋乱成一团，无数杂乱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相互冲撞，继而混到一起，混成了一片空白。
    整个上午，乔琳都处在一种慌乱又困惑的状态里，“梦中”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在面前重演，8点15分，沈大海用脚扯掉办公室的总电源，惹得一旁的蒋婷婷痛呼：“我都听牌了了！”
    10点零一刻，蒋婷婷发现自己上传了错误的章节，一脸沮丧地哭诉：“完啦，怎么办呀，审核又得说我了。”
    乔琳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临近12点，忙完工作的孙易鑫打开游戏开始摸鱼，乔琳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冲过去让孙易鑫赶紧关掉游戏。
    孙易鑫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好好好，我做完日常就关，马上就午休了，而且我工作都做完了，我就耽误十分钟。”
    两人正在争执，周主任推门进来，好在乔琳抢先一步点上了电脑的重启键。
    逃过一劫的孙易鑫猛地站了起来：“主任……你、你回来了？”
    周佩璇被突然起身的孙易鑫吓了一跳，狐疑地看他一眼后，点点头说领导叫她回来处理些事情，随后就径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孙易鑫红着脸小声向乔琳道谢，乔琳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周主任的“如约出现”彻底打破了她的心里防线，她实在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所谓的“既视感”。
    她感到呼吸困难，推开门走出办公室。等到那股巨大的慌乱感从身体中褪去，乔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洗手间。
    “预知……未来？”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蒋婷婷和孟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卫生间。
    “周主任把小孙叫去说了什么呀，我看从主任那屋里出来，孙易鑫就慌里慌张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主任是不是看到他打游戏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好爱玩呀。”
    “肯定不是啊，周主任那脾气，要是看到小孙上班的时候玩游戏，还不得把房顶掀了？唉，也就是小孙脾气好，换了我，三天两头的挨骂……哎呀，我都怕孙易鑫抑郁了。”两人的声音下意识地变低，“乔琳今天也怪怪的，而且你看她，你章节上传错了她都不管你，明明就只有她和平台的审核常联系……”
    她们之后说的话乔琳就听不到了，她也无心去听，持续一上午的诡异的“事件重播”让她感到手足无措，午休的时间已到，她却哪也不想去，只是拿着手机胡乱地搜索，希望能找到让自己安心的解释。
    知乎说人的大脑时刻在虚构各种情景，主要是潜意识活动，当你遇到现实中近似的情景时，就会与你记忆中以前大脑虚构的情景相呼应，加上心理强化的作用，你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人在睡眠中，大脑仍在对现实中的一些参数运算，得到许多种结果。似曾相识的情景是大脑运算的结果之一。
    抖音说弗洛伊德在《释梦》中曾提出，既视感是由于在无意识中，一些早年的记忆所引发的感觉在当下被激活后出现的现象。对于出现在眼前的事物、数字，所有的一切节选了某些关键点，拼凑成了某个曾经发生的场景，可实际上这却是当下的场景，两种场景的感觉相似，当事人模糊了曾经与当下的区分导致。
    小红书说这是前世发生的事件在现世的呈现，未完成的强烈的夙愿即使在经历轮回后也无法被彻底消弭，会在某个时刻忽然觉醒。
    百度说是癫痫引发的脑癌。请拨打8668334939联系住院。
    乔琳没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心情稍稍平复后，她安慰自己，无论这种既视感是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她去食堂吃了饭，随后整理好心情，返回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时，她发现做了一半的ppt被关掉了，却也已经没有精力多想。接下来的时间，她连手头的工作都做不好了，不是长久的发呆，就是走神粘贴错了内容。
    下午三点沈大海说他家孩子又被请家长时，乔琳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没法专心工作了，苦挨到五点半下班，她难得和大家一同起身。
    办公室内的几人面面相觑，孟茹姐甚至抬头还多看了几眼表，以为自己下班晚了。
    乔琳跟在她们的身后，一起出了办公室。刚进走廊，她就看到从隔壁房间里面走出的陆饶。
    两人的目光隔着下班的人群对视到一起。
    陆饶犹豫一下，随后径直走了过来，他仍旧穿着那件很难驾驭的卡其色t恤，脸上也还是那副羞涩又尴尬的样子。
    “乔琳，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走在前面的孟茹姐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都下班了还找人做表呀。”

 第3节

    “啊，不是，不是做表。”陆饶的脸红得厉害，他拉过乔琳的离开人群，两人朝着反方向走，一直到走廊的另一端才停下。乔琳的脑袋还是懵懵地，停下来后只是盯着被陆饶抓住的手腕。
    陆饶触电般地缩回手：“对不起。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是不同的时间，但他深呼吸的样子还是让乔琳想到自己“梦中”的场景。
    “乔琳，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盛夏的六点，阳光仍旧很好，光线穿透云层与玻璃，从陆饶身后的窗口漫入，有一瞬间甚至模糊了他的面目。乔琳听到那句熟悉的话从陆饶口中说出：
    “乔琳，其实我喜欢你。”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乔琳说：“不是预知未来。”
    陆饶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未来？”
    乔琳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陆饶，很快她就听到清晨六点半的闹钟从耳边响起。
    ——她从自己的床上睁开眼。
    推门而入的老妈喊着：“琳琳，停水了停水了！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躺在床上的乔琳没有应声，她伸手拿过手机。时间仍旧是7月5日。
    乔琳想到刚刚冒出的那个念头：“不是预知未来。而是……”
    她陷入了循环。
    至于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乔琳想到那张带着尴尬和羞涩的脸。
    “陆饶。”她自言自语。
    第5章 男配
    早上7点一刻，乔琳到达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这时她已经无奈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来时的路上，乔琳也想着要不要翘一天班，去逛街去泡吧，或者找个温泉酒店，甚至就漫无目的坐一整天公交车，看看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但她很快就又否决了这些念头。
    “不去上班的话，陆饶就没机会向我表白，循环的确会结束，但……我就要被算成旷工了。”
    明天李总可是要在季度例会上宣布乔琳升职的消息的。
    “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乔琳越想越觉得头疼，甚至站在窗边，用头把厚厚的玻璃窗敲出“咚咚咚”的闷响。
    一辆银灰色的奥迪rs4停到公司楼下的车位里。陆饶从车里下来，穿着他那件卡其色的t恤，黝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泽。
    “其实我喜欢你。”乔琳的耳边响起陆饶的话，眼前也出现了陆饶那股尴尬又羞涩的神情。
    她红着脸嘀咕了一句：“表白的话，至少要穿得正式一点吧。”随后马上意识到穿什么衣服应该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时间重启的原因……是他向我表白。”
    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设定。
    乔琳并没有经手过太多高概念的漫画，但作为一个漫画编辑，涉及时间概念的作品她也看过不少，按照她对时间循环的浅薄理解，至少文艺作品里，突然出现的时间循环大多是为了阻止某个恶性事件的发生，套用到她此时的经历中来，就是在阻止……
    阻止陆饶和她谈恋爱？
    乔琳的眼前忽然出现这样的画面：一望无际的洁白房间，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一位拄着腮帮子的仙人，仙人面前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球，里面映射着现实世界的景象。仙人指着画面中心从奥迪车里下来的陆饶说：
    “他，不配谈恋爱。”
    合作过的画手里，tobby应该比较适合这个画风。
    这时身后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是孙易鑫进了办公室。
    乔琳回头，孙易鑫微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
    “qiaolinqu4”，她猛地想到这样一串字符。
    虽然严格来讲，这时的乔琳尚未发现小孙的电脑密码是“qiaolinqu4”，更没给孙易鑫打电话与他对峙。
    但乔琳还是无视了小孙。等她回过头时，陆饶已经走进大楼，看不到了。
    乔琳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随后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时间循环的原理、成因，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对她来讲，只要能平安地度过7月5日，回到正常的生活就可以。
    “那么，只要阻止他对我表白就可以了吧。”
    虽然感觉这并不算一件很难的事，但无疑是给本来就很忙的这天增加了难度。好在手头的工作她已经做了两遍了，再次上手时顺利了好多，她掐着时间，阻止了即将踢到电源的沈大海，拦住摸鱼打原神的孙易鑫，又帮发错章节的蒋婷婷去和平台的审核沟通，即使这样，到中午时，手头的工作也已经完成了一小半。
    时间还算充裕，中午她就去了食堂吃饭，也想着利用午休的时间好好拟定计划，阻止陆饶的表白。
    大概是因为上午帮蒋婷婷解决了难题，她从窗口打完饭，隔着老远就看到和孟茹姐坐在一起的蒋婷婷朝自己招手，让她也过去一起坐。平时乔琳都是一个人吃饭，冷不丁地和同事坐到一起，她还有些不习惯。和蒋婷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大家就陷入了沉默。乔琳倒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默默地在大脑里预演今晚的“情景”。
    她很快就发现眼下的情况与平时做漫画脚本的区别其实不大：大纲写得顺畅无比，可等到落到实处，就处处都是问题。
    她原来的计划其实超级简单——她走到陆饶面前，告诉陆饶：“你别表白。”然后陆饶灰溜溜地离开。
    可真的仔细去想，这段情节就变成了：
    “陆饶，你别表白。”
    陆饶说：“我不。”
    乔琳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蒋婷婷在朝自己这边看，抬起头却发现不是，蒋婷婷的目光其实是越过了自己，朝她身后看去。
    乔琳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没发现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却忽然想到，蒋婷婷这么漂亮，应该有不少人追她。于是乔琳问她：
    “婷婷，你平时都是怎么拒绝表白的呀？”
    “啊？”蒋婷婷收回目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乔琳顺口胡诌，“我的编剧卡文了。我帮她出出主意。”
    蒋婷婷“哦”了一声：“表白的话，就正常拒绝呀，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喜欢你这一型，所以达咩。”
    乔琳意识到自己的描述似乎不太准确，又说：“我现在的情况是，我不能让故事里的男主向女主表白，否则就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简单地说，就是不能让他开口说话。”
    “哦，不让男主开口说话。”
    “男……男配吧。”乔琳补充。
    “哦，男配。不能开口。”蒋婷婷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那就下毒毒哑他。”
    乔琳一愣。
    蒋婷婷又说：“或者让他被车撞死，要不就找个人把他腿打折。是什么类型的故事呀。”
    乔琳说：“反正不是恐怖故事。”
    一旁的孟茹姐忽然开口：“让男配发现女主有男人了。他就不会表白了吧。”
    乔琳的眼睛一亮：“这个好。”
    虽然立刻给自己变出个男友，实操难度的确稍微高，但只要在陆饶开口前告诉她自己名花有主，应该就可以了。
    “名花有主……好土的词。”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乔琳就又想赶紧回办公室做ppt了。她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端着餐盘起身时，才看到不远处的陆饶，他坐的位置刚好在蒋婷婷的视线的延长线上。
    乔琳回头看了一眼蒋婷婷，但也没多想，就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了。
    循着之前的轨迹过完这一天，晚上9点，她离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走到写字楼下的广场，与等在这里的陆饶见面。
    夏日的夜晚，路灯刚刚亮起，昏黄的光线仿佛自带着滤镜，迎面走来的陆饶甚至比第一个7月5日还要更白，更好看一些。乔琳径直走到陆饶面前，抢在他开口之前说：
    “我有男朋友了。”
    陆饶有些意外：“啊？”
    乔琳以为他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有男朋友了。”
    “啊。”陆饶问，“恭、恭喜？”
    乔琳说了句：“谢谢。”陆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啊，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他们告诉你啦？”
    “他们？他们是谁？”
    陆饶摇头说没什么。他又问乔琳：“你男朋友，是咱们公司的同事吗？”
    乔琳愣了一下，她好久都没撒谎，甚至都没有考虑去给自己“虚拟男友”做一个人设。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呃……不是。”
    陆饶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好吧，那他叫什么名字。”
    “啊？你问名字干什么？”
    “没什么呀，就随口问问。”
    “问名字也太不礼貌了。我不想告诉你。”
    陆饶眯着眼睛看她，满脸的不信任：“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因为没有这个人么？”
    “怎么没有？当然有了！他，他……”
    冷不丁被陆饶一问，乔琳还有些慌了神，试图顺口胡编一个，可想到的几个名字，不是漫画里的角色，就是单位里的同事，眼看着再不说话就显得太过可疑，被逼急的乔琳猛然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感。
    她说：“他叫胡歌。”
    果然不能相信灵感。
    第6章 例假
    陆饶问：“胡歌？”
    乔琳硬着头皮点头。
    陆饶问：“这事，胡歌他知道吗？”
    乔琳倒是也可以强撑，说些“难道不可以有重名吗”这样的话，但她同时也觉得这么硬拗的意义并不大，最后只是尴尬一笑。
    陆饶笑她：“你笨笨的样子还有一点可爱。”
    被一个20几岁的小屁孩说自己可爱，在乔琳眼中，算是最丢人的事了，好在她仍旧有重来的机会。陆饶往前了一步，再度向乔琳表白。他收起之前轻佻的样子，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得异常郑重，而乔琳想的却是——
    “这时候如果有个‘跳过键’就好了。”
    时间再度重启，下一个7月5日，乔琳从床上弹坐起来，饭也不吃了，就直奔公司。
    到了公司，她就火力全开，对着电脑上的季度总结……
    “啊，这破ppt我做了多少遍啦。”
    乔琳忍着骂街的冲动把季度总结做完，之后就咬着后槽牙，带着一股报仇雪恨的情绪，为自己的“男友”编写了一版内容详实的背景故事。

 第4节

    ——182cm的男生，只有一个酒窝，喜欢乐高和网球，早上能勉勉强强看到6块腹肌，到了晚上就只剩4块。他与自己在大学里相遇，成为恋人，毕业后去证券公司上班，然后在一个喝醉酒的晚上决定辞职创业。
    写来写去，写的全是前任任毅的影子。
    乔琳难过了一下，随后按着退回键，把敲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地删掉。
    她重新整理情绪。
    “178，肉乎乎的男孩，在学校里教书，稳重安静。”这是最后的定稿。
    当晚八点，乔琳在大楼前面的广场与陆饶见面，胸有成竹地把这位名叫王乐天的“男友”介绍给陆饶。
    这次陆饶没再质疑，只是酸溜溜地说：“王乐天，名字还挺喜庆。”
    乔琳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循环，她压抑住内心的悸动，板着张脸，转身就走，陆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乔琳被他拽了个趔趄，回头瞪向陆饶：“你怎么总喜欢抓别人的手。”
    陆饶愣了一下：“我还抓谁了？”
    “不重要。”乔琳利落地甩开陆饶的手，“你还要干嘛？”
    陆饶说：“我还有话没说。”
    乔琳的心忽然紧张起来：“我都有男朋友了你还要说什么，尊重祝福吗？”
    “说我喜欢你呀。”
    “哎！”乔琳像触电一样倒退一步，却已经晚了，“你你你怎么直接就开口啊，之前都有铺垫的……”
    那股奇异的感觉再度袭来，陆饶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嘴却仍旧没听：“我没有插足你们关系的意思，但喜欢就是喜欢，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是喜欢，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你你……你有病吧！”
    6点半的闹钟响起，乔琳回到自己的床上，满脸愁容。
    又是7月5日。
    …………
    “名花有主”这条路并未走通，早点8点左右，乔琳满脸忧愁地到达公司，面对重新变成一片空白的ppt，她是真的动了火气，乒乒乓乓地敲了几下键盘，孙易鑫推门进了办公室。
    乔琳拨了拨乱掉的头发，逐渐冷静下来，她琢磨着陆饶昨晚说的话：“喜欢就是喜欢，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是喜欢，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
    所以，如果想在根源上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陆饶变得讨厌自己。
    这时身后传来孙易鑫挪动椅子的声音。
    乔琳回头看了他一眼。
    让人讨厌自己，应该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然而接下来的几次循环却证明，这又只是乔琳的一厢情愿，至少让陆饶讨厌自己，并没有那么容易。
    乔琳对陆饶说：“我喜欢抽烟。”陆饶说，“我来公司两年了，都没见你抽过一根呀。对了，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
    乔琳对陆饶说：“我喜欢喝酒。”陆饶说：“可以，你挑地方。对了，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
    她对陆饶说：“我不喜欢小的。”陆饶说：“放心，这个我还是很有信心的。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
    乔琳说：“我欠了很多卡债。”陆饶说：“没关系，女孩子么，喜欢消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
    乔琳说：“我家里……”
    等等！
    “我上次说的小，是指年龄！”
    “上次？”
    “啊，算了算了……”
    乔琳说她家里有个弟弟，说她是素食主义者，说她有纹身，说她讨厌二次元，她说《流浪地球》真难看，花钱买主机游戏的都是憨批，乔琳基本是照着知乎搜索来的“男生讨厌的女生特质”一条条的、挨个儿说了一遍，可陆饶却像是一台被输入了特定程序的机器，每次对话的结束语都被设定成：
    “我今天在这儿等你，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乔琳的倔脾气上来，也不去想什么新的说辞了，接下来的数次循环，她也变成机器人，见到陆饶就是一句：“我不喜欢小屁孩儿。”
    “我不喜欢小屁孩儿。”
    “我不喜欢小屁孩儿！”
    “我不喜欢小屁孩儿！！”
    “我不喜欢小屁孩儿！！！”
    这时就已经不是为了解除循环了。单纯是泄愤。
    乔琳一度以为自己要和陆饶较上个几百回的劲儿，可下一次循环，早上起来她就觉得身体有些燥热，鼻翼上还冒了一个红包，摸上去针扎一样的疼，起床去了卫生间，才发现是例假来了。
    从卫生间出来，乔琳和乔妈坐在一起吃馄饨。乔妈看她脸上长了个包，还伸手摸了一下，疼得乔琳倒吸口凉气。
    “怎么长包了呀，没休息好？”乔妈问她。
    乔琳说是来例假了，还嘀咕了一句，平时都是十几号来，这回早了快一周。
    “就是累的。”乔妈说，“你天天这么加班，身体能不出问题吗？你才多大呀，就月经不调了。”
    乔琳说：“刚提前了一次，怎么就变成月经不调了？”
    “第一次就是说明身体已经开始向你求救了，可不能不重视，你最近少加点班吧，你看你脸上这个大红包。”说着她就又伸手摸了一下乔琳脸上的包。疼得乔琳向后使劲，推着椅子在地上摩擦出尖利的响声。
    乔妈轻轻地抽了一下乔琳的腿：“你轻点，楼下人都没醒呢。”
    乔琳瞪大眼睛看她：“怎么是我的问题啊，我因为什么才往后退呀？你这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啊！”
    她受不了老妈的唠叨，三口两口把馄饨吃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下了楼她才发现时间还早，最早的那辆公交她还不能坐，还要多等一辆，否则又要听那个女大学生喊自己的钱包丢了。
    乔琳忽然愣了一下。
    “等等，我为什么来例假了？”
    她在公交站牌下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终于想通：
    时间正在循环。可她没有。
    第7章 灯下黑
    忽然到来的例假又让事态的严重性上升了一些。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获得了无限的时间，想花多久陆饶怄气，就可以花多久，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浪费的居然是真实的寿命。
    也就是说，她是有可能在这反复循环的时间里独自变老的，从年龄够当陆饶的姐姐，变成能当陆饶她妈。
    更麻烦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解除循环。
    这个7月5日，她坐在电脑前发了一上午的呆，虽然还是条件反射地阻止沈大海踢掉电源线，帮蒋婷婷应付平台的审核。可电脑上打开的ppt，她却始终没动，办公室的同事逐渐发现她的异样——整个上午她都在盯着空白的ppt发呆。但也没人真的上前来关心，问她究竟是怎么了，都是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小声讨论。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主任突然杀回，抓到摸鱼的孙易鑫。骂完孙易鑫，又惯例般地把乔琳叫去，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既无营养有无意义地家常。
    乔琳机械地应付着她，直到周主任的微信响了，看过微信后，周主任才放走了乔琳。
    乔琳回到工位上，发现打开的ppt不知为何被最小化了，她也没多想，甚至都没再把ppt打开，就从“面对着空白的ppt发呆”，变成“桌面壁纸发呆。”
    中午乔琳没去食堂吃饭，仍是坐在电脑前一脸忧愁地思考，可那个“龙场悟道”的时刻，她始终没有等来。
    整整大半天，脑子里反反复复循环的，都是自己老死在七月五日里的惨状。
    下午2点，沈大海走过来对乔琳说：
    “琳琳，我得请个假。孩子班主任又给我打电话了。你说我家那孩子，真是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也不知道今天又在学校干什么了，班主任又让我去学校一趟。我都成常客了。”
    乔琳有些恍惚，抬起头麻木地应了一声，她没听到沈大海的话，但过去的经验还在，她知道沈大海是要早退了。
    一旁的孟茹姐搭上了腔儿：“老沈，你家孩子又被请家长啦，我怎么感觉你上周刚去过学校。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呀？”
    “对呀，可不是么，再去两回我都能办个vip了。主要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老师电话里也没细说，我现在都有种摇奖的心情，谁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啊，早恋还是打架？现在的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蒋婷婷也凑了过来：“你要是和打架比，那还是谈恋爱好。校园时代的感情多美好啊。”
    “美好什么啊，都高二了，考不上好大学，谁和他谈恋爱。”
    孟茹姐问沈大海：“海哥你是不是没给班主任送礼呀，三天两头给你找茬。”
    “怎么没送，六一儿童节我都送了2000的购物卡。”
    蒋婷婷一脸疑惑：“现在不是不让送礼么？”
    孟姐白了她一眼：“你可得了吧。这个天真浪漫呀。都是嘴上说说，哪有真不收礼的。”
    沈大海说：“现在是真的不好送，我的礼就被退回过好几回。没招儿啊，不让送也得硬送啊，这回我是买了一箱盲盒，说给孩子过节。购物卡我塞盲盒里了。quot;
    三人聊得有来有回，一直到沈大海拿起包走了，乔琳都没说话。沈大海走后，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乔琳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被自己气笑。
    不是气沈大海都没问自己给没给假，而是气自己居然陷入了思维定势里——
    已知：陆饶一下班就会出现在编辑部的门口，看到乔琳没走后，就会下楼在广场上堵她。
    所以：无论乔琳做什么，都没有办法避开陆饶……
    个屁。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认为这是个无法逃脱的死局，实际上我明明……”
    我明明是可以早退的。
    “还真是灯下黑。”
    想通这些后，乔琳的心情变得轻松一些，距离下班只有两小时，手头的工作肯定是做不完了，她想着实在不行就明天早点儿起点早，早些时间来办公室赶工，季度例会是在下午，这ppt她做了十几遍了，估计几个小时就能搞完。
    “还是逃脱循环比较重要。”她随后就关闭掉了显示器。
    从工位上起身时，乔琳还有些心虚，毕竟自打入职后，每晚她都是最后离开这间办公室的人。
    好在屋内的几人全都低着头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乔琳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径直走出办公室，走出公司的大楼。
    …………
    下午三点的街面，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乔琳有些心慌，像是被冷不丁推入海里的劣质帆船。她给老妈打了一个电话，想问她在做什么，却无人接听。
    乔琳想了一下，这个时候老妈应该是去邻居申阿姨她们家打麻将了。她不想打扰老妈难得的休息时间，也懒得走远，就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厅坐下。点好咖啡找好位置，她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把笔记本带来。
    “本来可以在这儿做ppt的。”

 第5节

    乔琳翻了一会儿近期的更新，之后又打开邮箱去审最近收到的漫画大纲，一边看，一边用手机做标注。
    读了几个大纲，设定上没有新意，情节上还一个比一个混乱，最让人来气的是，最后看的这个大纲格式还很随意，连个首行缩进都没有，把乔琳看得眼花头疼，她掐着自己的鼻梁缓了缓神，却冷不丁地意识到——除了工作，她似乎无事可做。
    而这座她呆了三年的城市里，她也没有朋友可见。
    她盯着桌上的咖啡出神。如果换作是其他人，经历她所处的循环，第一件事应该就是与自己的朋友分享吧。
    即使大概率会被当成宿醉未醒，或者大脑病变。
    可她，30岁的她，身边居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明明以前也没少随礼。
    乔琳可以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前男友任毅，两人是学生时代的恋人，彼此的朋友本来就相互重叠，分手后为了彻底切断与他的联系，乔琳只身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也刻意去疏远本来就不多的朋友。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理由其实并不能站得住脚。
    乔琳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打开了电话的通讯录。
    拨号界面上显示的，是任毅的名字。
    乔琳苦笑了一下。
    她卖掉房子，辞掉工作，换了一座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但她没有删掉任毅的手机号码。
    她可以欺骗自己，说反正那串11位的数字，她早就可以下意识地背出。
    可……
    有时候乔琳会和妈妈开玩笑，说自己的手机里有一个“坠机按钮”。
    “在说我么。”
    乔琳抬起头，看到任毅站在自己的面前。
    第8章 职权不清啊小同学
    乔琳抬起头，看到任毅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穿着修身的白衬衫，手腕上突出的骨节露在袖口外面。
    任毅歪着头浅浅地笑着，几乎让乔琳忘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狼狈的模样。
    明知道这些只是自己的想象，乔琳还是任由他走到身旁的座位上坐好。
    “我的电话怎么会是坠毁按钮呢。”
    任毅习惯性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背：“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般都是死了的人才会以幻觉的方式出现在其他人的眼里，像是辛巴和它爸爸。《狮子王》里的那个辛巴。是小狮子，不是快手的主播。放心吧，我活着呢。”
    “活得不好，但也要活着，活着才有翻本儿的希望。怎么了，不喜欢听到‘翻本儿’这两个字？”任毅朝她耍赖般地吐舌头，“略略略，你都离开了，你喜不喜欢我才不在乎呢。
    “‘翻本儿是三个字？’好啦，你不要岔开话题，‘儿’话音怎么能算字呢。你看你，总是板着张脸，行啦，你是受害者，所有人都知道的。可你走得也足够干脆呀，远离了我这个赔钱货。真正实质性的伤害，你也没受到多少吧。及时抽身。
    “是啊，及时抽身。七八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和你说过吗？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年，我心里总是很骄傲的，从校园中走出的爱情，一直坚持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第一次在学校里见你，我就能看到你和我在属于我们的清水房里，一起去量尺寸，哪里摆电视，哪里摆沙发，你告诉我你要在主卧靠窗的地方放一个梳妆柜，每天早上起床化妆，都会有阳光照在你身上。
    “后来这些都实现了，对吧。我们嫌租房浪费，凑钱交了首付。买房的时候，家里的好多亲戚都说，没结婚就一起买房实在太冒险，但我说，对于你我，那就只是一张随时都可以去领的证件。
    “你不要打断我啊，对，是我搞砸了。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做到那么决绝。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但那未来还不够远，我没有看到你我会是这样的结局。
    “人真的是这样，哪怕是面对面，都不知道彼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那时候我是真的相信，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你就是这样说的不是吗，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办法，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结果呢，房子一卖，你就人间蒸发了，工作辞掉，手机号换掉，甚至和所有的朋友都断掉联系。
    “对，你转还给我一半的房款，还算厚道，但那也就是为了给自己买一个心安吧。我宁愿不要那份钱，不要这种一刀两断的感觉。虽然事后想想，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好听的说法是坚定果决，难听的说法，冷血？
    “好好好，你做的都对，换了任何人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换了任何人都会离开我这个烂赌鬼，但你有没想过，如果你做的都对，那么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一天呢？
    “为什么会被困在7月5日，你离开我的这一天？
    “说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因为我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象？还是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面对你脑子里的声音。你要说句话么，乔琳，乔琳。”
    任毅忽然起身，他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乔琳！你说啊……”
    乔琳猛地按灭手机的屏幕，面前的任毅也随之消失。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心有余悸地抿了一口。挂在墙上的显示屏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嘈杂的笑声一下下地戳着乔琳的神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握在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乔琳心里一紧，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拨通了任毅的电话。好在实际上只是陆饶发来了消息。
    原来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乔琳，我是后勤部的陆饶，就是长得很好看的那个男生……”
    乔琳皱了下眉，虽然仔细想想，这坦然又不知羞耻的语气与陆饶那张脸的确莫名地很搭。
    她草草浏览过整条消息，大意就是陆饶本来有事要和乔琳说，下班后却发现她不在办公室，问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似乎整个下午都没人看见过乔琳。
    “我想你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忙，你不用急着回复我，但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我想要告诉你……”
    在这里陆饶换了行，把最后一句话单独作为一段。
    ——我，陆饶，喜欢你。
    这“中二”到尴尬的断句让乔琳的眉头拧成一团，使她联想到某些古早又粗制滥造的偶像剧。虽然两人已经“交手”过多次，但乔琳对陆饶的了解其实不深，一次次的当面表白最多也只是强化了乔琳对陆饶的第一印象：他是个还算好看的男生。
    收到这条消息后，陆饶的形象终于在乔琳的心中变得具体而完整：挺好看的男生，可惜是个傻子。
    而且，居然真的会有人通过微信表白。
    乔琳想要借这个机会永绝后患，告诉陆饶自己对他没有兴趣，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事，可还没输入几个字，乔琳忽然想到：“触发循环的话，需要当面表白吧……微信表白应该不算数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及时出现——冷不丁的，乔琳听到闹钟的铃声在耳边响起。
    她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老妈推门进屋：”琳琳，怎么办呀，停水了……”
    “……”
    乔琳认为，这时候如果说一句脏话，应该不算过分。
    卫生间的水声引走了老妈，躺在床上的乔琳又气又恼，她“咚咚咚”地砸着床，刚刚离开的乔妈又被她引回房间。
    “你怎么了？”
    “没事。”乔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事就起来吃饭。”乔妈看了她一眼，“你鼻子上怎么长了个包。”
    “哎疼！你别按呀！你怎么总按我的包！”
    7点一刻，乔琳气呼呼地挤上公交车。
    微信表白也会重启时间，这实在是过于不合情理，但她也不知道该向哪个部门投诉。
    “腾讯应该不管这事。”
    临近八点，乔琳到达空无一人的公司，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疲惫折磨着她，她站在窗台前朝楼下看，没过一会儿那辆银灰色的奥迪就出现了，陆饶从车上下来，脚步谈不上轻松，但也不沉重，是“虽然是工作日但好歹还是崭新的一天”应有的样子。
    与乔琳完全不同。
    她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陆饶的“俯视图”，盯着盯着，她忽然想到，即使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循环，但她对陆饶的了解仍旧很浅。哪怕想给陆饶下毒毒哑他，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水杯。
    只是举个例子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毒哑陆饶，毕竟微信表白也会重启时间。
    “手也不能留。”
    这时身后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是孙易鑫走进办公室，乔琳和他对视到一起，孙易鑫仍旧是微笑着朝她打招呼。这次乔琳朝他点头，算作回应。
    孙易鑫打开电脑，一边吃早餐一边在电脑上戳戳点点。乔琳在他身后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想着多了解一些终究不是坏事，最后还是忍不住去问：“小孙，隔壁组的陆饶和你年龄差不多诶，你们俩，熟吗？”
    握着豆浆杯的孙易鑫愣了一下：“他真的向你表白了呀？”
    第9章 绝技：单手拎桶
    孙易鑫明显是知道什么的，可再往深处问，他却支支吾吾地，什么都不说。乔琳白白地惹出一肚子困惑，却也没什么好办法。8点过后，同事们陆陆续续到达办公室。乔琳无心工作，那份做过无数遍却还是空白的ppt，乔琳是一点也不想碰了，她在电脑前发呆，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在工作的时间段体会到无所事事的感觉。
    这时她听到斜后方的孙易鑫“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本以为他是在工作。转过头去看，才发现他是在聊着微信。
    两人的工位是斜对角，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乔琳看不到屏幕上的字，也不知道孙易鑫在和谁聊天。按理说，漫画编辑在微信上与作者、画手沟通，其实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可乔琳的第六感却忽然窜出，叉着腰指指点点：
    “他一定是在聊你和陆饶的事。理由？八卦的时候打字速度会忽然变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乔琳摇了摇头，想着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可被点燃的好奇心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熄灭，她仔细回想之前的二十几次循环，想要分辨那疯狂敲击的键盘声是不是一个“突发事件”，然而在之前的循环里，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孙易鑫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关注，此刻也就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对比。
    这时孙易鑫忽然站起来，拿着杯子离开办公室，临走时他不忘关闭显示器，看起来应该是去茶水间接水，很可能还会顺便去趟洗手间。
    乔琳的好奇心疯涨起来，她盯着孙易鑫的电脑，黑掉的屏幕像是黑洞一样吸引着她，她知道偷看别人的隐私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但……如果真的是在聊我和陆饶的事情呢？
    她的耳边响起今早孙易鑫脱口而出那句话：“他真的向你表白了呀？”
    “我只看关于我的部分就好。”乔琳这样想着，起身坐到孙易鑫的工位上，办公室内的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乔琳，即使注意到也没什么所谓，时间重启后她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输入小孙的电脑密码——qiaolinqu4
    屏幕解锁。
    微信的窗口停在桌面上，聊天的最后一句是：“我已经把你的稿子报上去了，下周一的选题会应该就会讨论，最迟是大下周一。”
    居然真的是在聊稿。
    乔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满心羞愧的起身，正准备离开，余光却瞟到左侧对话栏里置顶的群聊，是叫作“吃吃喝喝”的4人小群，都是她熟悉的头像。
    乔琳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她打开群成员的界面，群里的四个人是孙易鑫，沈大海，孟茹还有蒋婷婷，是除去乔琳和周主任之外言情组的全部员工。乔琳向上翻动记录，没发现关于自己或者陆饶的部分，几人聊的是aa餐费的事情，再往前翻翻，她看到群里分享的饭店定位，一系列的合照，和饭局上录制的几个视频。
    ——办公室的几人下班后一齐去了酒吧聚会，似乎是为了蒋婷婷的生日。
    乔琳遵循着最低的道德标准，就只是草草地扫过几眼，除了店铺的名字比较特别，给乔琳留下了印象——“上膛”，其他的她并没有去细看。
    “他们几个的关系原来这么好。”乔琳心想。
    她关掉电脑屏幕，回到自己的工位，蒋婷婷忽然自言自语：“完啦，我上传错章节了！”
    乔琳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原来到这个环节了。
    沈大海扯着脖子朝蒋婷婷的方向看：“你撤回呗，重新传一份。”
    “不是呀，传错好久了，审核都已经通过，都发出来了我才发现，都有读者评论了。”蒋婷婷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怎么办呀，这中间少了一章，你看读者打了这么多问号。”
    孟茹姐说：“赶紧撤掉呀。”

 第6节

    蒋婷婷说：“撤稿的选项没了呀，是不是审核通过之后就不能撤啦。”
    沈大海和孟茹姐全都凑了过去，三个人对着后台的界面一顿瞎忙。
    乔琳犹豫的时间明显比平时更长，最后还是站起来说：“已经发出的稿子，只能让审核来撤回。”
    三人都往乔琳这面看，她暗暗地叹了口气：“我去联系审核吧，婷婷你先做一张说明情况的公告，传新稿的时候一起传上去，向读者解释一下。”
    乔琳停顿一下，又补充：“通告的底色和漫画的主色调保持一致，字体也是。不要显得太突兀。”
    她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孙易鑫也拿着水杯回来，两人在走廊里打了个照面，乔琳朝他点了点头，随后拨通了平台审核的电话。电话打完，她往办公室走，快到门口的时候，透过玻璃们的反光，她看到屋内的四人聚到一起，和和气气地聊着什么。
    即使是在周主任休假期间，工作时间里办公室的气氛也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大家各忙各的，没有什么交流。
    “原来是因为我。”
    乔琳苦笑着摇头，屏蔽掉这些让她觉得有些幼稚的情绪，大大方方地走回办公室。
    屋内的聊天声随即停掉。
    蒋婷婷站起来问她审核怎么说。乔琳答：“已经解决了。你看一下，应该给你撤回来了。”
    蒋婷婷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地夸乔琳是她的救星，可没过多一会儿，办公室的气氛就又冷了下来。
    明明平时也是这样的安静，可今天的乔琳却逐渐感觉透不过气来。
    她默默起身离开办公室，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远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三分钟后，她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回过去看，是陆饶抱着一桶桶装水从电梯里出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到一起，陆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于是单手握住桶装水的桶口，由“抱”改成了“拎”。
    然后他就直直的，隔着几米的距离与乔琳继续对视。
    乔琳问：“现在卖水的都不给送上来么？”
    “上次买了二十桶，都放楼下的仓库了。”陆饶解释，“办公室只有我一个男的。”
    乔琳点头，两人面对面，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干巴巴地站过一会儿，乔琳看到陆饶拎水的手开始抖了，于是问他：
    “拎着不沉么？”
    陆饶摇头：“不沉，我劲儿大。”
    “可你的手在抖。”
    陆饶看向抖动的右手，仍是嘴硬：“我没抖。”
    乔琳想着再站下去陆饶的胳膊可能会脱臼，于是朝他微笑点头，随后转身往办公室走，身后的陆饶却忽然开口叫住她：
    “乔琳。”
    前几次的经验搞得乔琳有些杯弓蛇影，听到陆饶的喊声，她的心轻轻揪紧，随后又觉得早些重启也没什么坏处。“调整调整心情再重来。”她这样想着，转过身面对陆饶，等着他对自己表白。
    陆饶却迟迟没再开口。
    乔琳说：“要不你先把桶放下？”
    陆饶摇头：“我力气很大。”说着却换成另一只手来拎。乔琳哭笑不得，问他叫住自己是不是有事？
    陆饶摇头说没有，眼看着乔琳又要走，他才说：“等等！“陆饶说，“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乔琳说：“我没有。”
    她耸了耸肩，又改口说：“可能是有一点。”
    “想，找个人聊聊吗？”陆饶说，“快午休了，我们可以去楼下的咖啡店坐坐。”
    第10章 谐音梗扣钱
    “快午休了，我们可以去楼下的咖啡店坐坐。”
    乔琳看了一眼表：时间是上午10点。距离午休还有两个小时。
    陆饶带着乔琳去到公司对面的咖啡店。上一个7月5日，乔琳就是在这家店里收到陆饶的表白短信。“故地重游”的感觉不算太好，陆饶问她要喝什么时，乔琳摇头：“我睡前不喝咖啡。”
    陆饶说：“现在是上午10点。”
    乔琳点头说她知道。
    陆饶想了一下，随后脸就红了。乔琳没明白他忽然害羞什么，转过头告诉服务生，自己要一杯气泡水，陆饶点了一杯全糖的厚乳拿铁。
    甜到发腻的咖啡。
    两人找了临窗的座位，坐下后乔琳才忽然反应过来：“我说的睡前，不是指我和你……”她没好意思说下去。陆饶也慌忙摆手：“我刚才想的也不是你和我……”他也没好意思把这句说完。
    乔琳眯着眼睛看他，很确信他刚才就是想歪了。两人略显尴尬地沉默一会儿，乔琳才想起自己同意和他一起来咖啡馆的真实原因：
    这是个了解陆饶的好机会。乔琳单刀直入：“对了，你讨厌什么样的女生。”
    陆饶没想到乔琳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讨厌女生啊。女生多好啊，软软白白的。”
    乔琳说：“哦，你不喜欢皮肤黑的。”
    陆饶连忙摆手：“不是啊，我就是随便形容一下，肤色什么的不重要吧，蓝的都行。”
    “蓝的？”
    陆饶说：“对啊，阿凡达也不错，小黄人也挺可爱的。”
    乔琳不愿和他胡扯，问他：“那性格呢？你讨厌什么样的性格。”
    陆饶拄着腮想了一下：“你忽然这么问我，我也说不出来，性格什么的，就正常一点，不要很极端就行。比如那种绑着炸药包喊着为了真主安拉的，那就不可以。”他说，“一般不都是问别人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吗？”他也不管乔琳问不问，就自顾自地回答，我比较喜欢酷酷的女生。”
    “酷。”乔琳心想自己明明就和“酷”这个字一点都搭不上边。这时陆饶又拉回话题，问乔琳为什么不开心。
    乔琳说：“可能因为在上班吧。”
    陆饶摇头：“上班时的不开心可不是你这样。”
    乔琳问他上班时的不开心应该是什么样子，陆饶想了一会儿，才说：
    “你见过兔子拉粑粑吗？”
    乔琳愣住。
    陆饶一本正经地解释：“上大学的时候，我室友养过兔子，那时候我就发现兔子拉粑粑的时候很有意思，它有的时候是坐着拉，有的时候是躺着拉，但无论什么姿势，它的眼神都像是呆住了一样，就直愣愣地往前看，特别的生无可恋。”
    乔琳被这个奇怪的比喻搞得有些无语，陆饶却说：“我觉得你就有点像兔子。”
    乔琳说：“我们刚刚是在聊上班时的不开心是什么样子的。“
    陆饶说：“对，上班时的不开心就像是兔子拉粑粑，是一种面无表情的崩溃。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给我的感觉其实很像兔子。你知道么，兔子会吃自己的粑粑。”
    乔琳眯着眼睛看他：“你平时都是这样聊天的吗？”
    陆饶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吃粑粑……我的意思是，你也是那种没有什么表情的状态，给人很冷峻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情绪，那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的？不惊……啊对，处变不惊。”他想了想，总结到，“你是兔系女孩。“
    乔琳说：“正常来讲，兔系女孩的意思是甜美可爱吧，和你的表述完全相反。”
    “是这样么？”
    乔琳点头：“大家好像都这么说。”
    “那还有动物是没有表情的？山羊吗？”
    乔琳说：“山羊是温暖可爱。”
    “啊，山羊也已经有了么。那还有什么？”陆饶皱着眉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
    “驴？”
    乔琳点了点头，至少这是三个都是草食动物，粑粑应该还挺像的。
    她问陆饶：“说起来，像是你这种聊天的方式，只有一条命真的够用吗？”
    陆饶挠挠头说：“驴的确难听，还是山羊吧。你是冷酷的山羊。”
    “你是二哈。”
    陆饶说：“啊？”
    乔琳想着不能和小屁孩一般见识，没听到也就不再说了。陆饶却像是完全读不懂空气，继续追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呀。”
    乔琳开了个略带讽刺的玩笑：“因为忽然发现，让别人不喜欢自己很难。”
    陆饶自然是想不通她这句话的意思，乔琳停顿一下，又说：
    “当然，让别人喜欢自己也很难。不过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陆饶明显是对这句话更加警惕一些，她问她：“你想谁喜欢你？”
    “我没有这种想法。”乔琳问陆饶，“你长得还不错，应该有不少女孩喜欢你吧？”
    陆饶点头：“的确是这样。”一丁点儿谦虚的意思都没有。
    乔琳笑笑，忽然觉得这种自大到坦荡的男生也有一些可爱。
    “你呢？”
    “我什么？”
    陆饶说：“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很少有人喜欢我。”
    “怎么可能？”陆饶撇了撇嘴。
    “可能是因为我……我像只山羊吧。”乔琳说，“其实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习惯性地冷着张脸，和谁都热络不起来。再加上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质，所以很少有人喜欢我，一路走来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陆饶说：“我不相信，你很酷的啊。怎么会没人喜欢你？”
    “我哪里酷了？”乔琳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叫任毅。”
    陆饶听出她语气里的认真，小心翼翼地问她：“任毅……是你的前任？”
    “对，前任。我和他是大学同学。”
    陆饶问：“任毅……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问这个干嘛？”
    陆饶故作轻松：“随便聊聊嘛，点的咖啡也没来。”
    乔琳敷衍地说：“就是完全和我相反的人吧。”

 第7节

    陆饶紧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满意地这个回答，乔琳笑了一下，想着反正时间重启，他就会把这些忘记：
    “刚上大学的时候，听说参加社团活动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就傻乎乎的报了个街舞社，去了之后才发现，整个社团就只有我一个一丁点儿基础都没有的人。我的节奏感也不好，动作也做不到位，每次参加社团的训练都像是一场噩梦。但我又是那种很倔的性格，没什么天赋，就玩命地练，每天晚上都在多功能厅里练到熄灯。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任毅。”
    乔琳说：“他和我同一个社团，是大我一届的学长，发现我每晚都会加练后，他就会留下来陪我，那时候我也傻乎乎的，直到了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晚上，我才鼓起勇气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任毅。是关二爷的亲戚。”
    她特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陆饶却没什么反应，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就连她自己，也是在与任毅相识第三年，某次去洗手间时忘带手机，坐在马桶上胡思乱想时，才忽然意识到——啊，这原来是个谐音梗。
    陆饶问：“他多高？”
    “你问这个干嘛？你们男生怎么总是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乔琳白了他一眼，“不重要，都已经分开了。”
    陆饶忽然来精神：“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呀？”
    “赌博。”乔琳说得轻描淡写。
    “哦。”陆饶倒没感到意外，“也对，其实我有好多朋友，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分手。”
    “真的么？”
    “真的呀，我骗你干嘛。好多情侣都是这样，一个已经工作，一个还在上学，这种感情是很不稳定的。万一还是异地就更麻烦了。他当时没考虑先工作，再去读一个在职的吗？”
    乔琳愣了一下，才想通陆饶是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赌博，不是读博。”
    第11章 不值得被喜欢的我
    陆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哦”，显然是没料到两人居然因为这种原因而分手。
    乔琳说：“以前总觉得这种事离自己很遥远，只存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任毅向我坦白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后来呢。”
    “后来……”乔琳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启齿，“我告诉他我相信他，我愿意和他一起面对，于是我们把一起买的房子卖掉。不过我是骗他的，卖掉房子后我把他那一半的钱转还给他，之后就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乔琳看向陆饶，等待他的评价。陆饶却有些傻了，老半天都没有说话。
    乔琳苦笑一下：“我不应该这么绝情，对吧，我应该给他一次机会，至少一次。但我没有这么做，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与他划清了界限。”
    乔琳沉默着不再说话。
    两年前的7月5日，她离开了任毅。而如今，她被困在了同一天里。乔琳始终在说服自己，造成时间循环的原因，是因为陆饶太过直男，直男到整个宇宙都看不下去。
    其实她始终都有另外的假设。每次想起，都会被她刻意忽略的假设。
    ——“这样的我，不值得被喜欢。”
    陆饶说：“才……才不是呢。”语气却没那么坚定。
    放在桌上的叫号器“嗡嗡嗡”地震动起来，提醒他们去前台取咖啡，两人却都没动。
    陆饶问：“你和别人讲过这些吗？”
    “讲给谁呢，都只是普通的同事。”乔琳意识到这句话里暗含的意思，连忙补充，“我讲给你听，也不是因为你很特别。”
    “那是为什么。”
    乔琳说：“因为你马上就会忘掉它。”
    “我才不会忘呢，我记性可好啦。”
    乔琳点头：“对呀，你力气也大。”
    明明只是说了一会儿的话，乔琳却感到很累，她想要结束这一天，想让这一天重新开始，于是她问陆饶：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陆饶露出为难的表情。
    乔琳稍稍呆了一下。
    “哦，原来这才是解除循环的方法。”
    ——把最真实的自己，抛给他看。
    桌上的叫号器再次震动起来，乔琳提醒陆饶：“咖啡好了。”
    “哦……好的。”
    陆饶拿起叫号器去了前台，不等他回来，乔琳就起身离开。
    她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径直往公司走去。
    绿灯亮了，乔琳穿过斑马线，想着时间循环终于结束，那份做了十几遍的ppt终于有机会完成了。
    但她同时也在想着：或许该多讲一些细节，像是卖房前的一个月，她发现任毅向她说了慌，他的债务比他所坦白的数字更多，他也并不只是一时糊涂，误入他人的圈套。他至少糊涂了三年。
    但乔琳同时又觉得这些细节并不重要，她终归是选择了一个很差的时机离开。
    什么是好的时机呢？
    假如某天任毅跑过来对她说：“我发明了一种药剂，能够一次性干掉所有喜欢说脱口秀的人，并因此得到诺贝尔和平奖。”
    如果乔琳选择在这时离开，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没人会说她冷血，反而会将她视作为一个高尚的、不在乎荣誉和金钱的女人。
    至少说脱口秀的人都会站在她这边。
    身后忽然传来陆饶的声音：“乔琳！”
    乔琳回过头，看到陆饶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气泡水，被变红的信号灯阻拦在斑马线的另一端。
    “你怎么走了啊？”陆饶隔着马路朝乔琳喊。
    “回去工作。”乔琳说，“我大你好几岁呢，你至少得叫我一声琳姐。”
    陆饶像是没听到一样，举着气泡水朝乔琳喊：“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什么怎么说。？”
    陆饶喊：“你做得没错，给他一次机会，或者不给，这都是你的选择！”
    路过的行人都往他们这边看，乔琳有些尴尬，耸了耸肩说：“好吧，我知道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陆饶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赌鬼本来就不值得相信，哪怕你给他一次机会，也只不过是多伤心一次。难道就因为你们谈过几年恋爱，就要跟他一起死守沉船吗？”
    乔琳朝着陆饶招手：“你过来说，别隔着马路喊。”
    陆饶还是没理她：“而且，什么叫你不值得被喜欢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做了正确的选择就不值得被喜欢了，这是什么狗屁道理？难道只有糊涂蛋才值得被喜欢吗？这就是放屁！是在说胡话。而且，不值得被喜欢的，明明是他啊！”
    他的喊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甚至有行人掏出了手机，乔琳的脸开始变红：”好好好。你先别说了。就7秒了，7秒灯就变绿了，你等变绿了过来说。”她看到陆饶深吸了口气，连忙朝他喊去，“4秒4秒了！你再等等。”
    “你明明就很棒，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应该被别人喜欢！”
    乔琳一边跳脚一边朝陆饶挥手：“绿灯啦！都已经绿了，你快过马路，过来说，你过来呀。你倒是过马路呀！你怎么不走呀！”
    陆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绷紧了肩膀，像是在积蓄力量，“乔琳，我……我就很喜欢你。”他似乎是嫌这句话说的不够大声，深吸口气，猛地提高了音量：
    “乔琳，我就喜欢你！”
    路过的行人露出嫌弃的表情，停在路口的车辆也有司机探出头来，乔琳却已彻底放松下来，毕竟陆饶说出这句话后，时间会重启。车里的司机也好，公司门口路过的行人也好，甚至包括陆饶自己，他们都不会记得。
    ——在7月5日，10点半的前后，一个穿着卡其色t恤的男生站在红绿灯前，对着斑马线另端的乔琳，喊出一大段羞耻又肉麻的话。
    他们都不会记得。
    只有乔琳会。
    那股奇怪的感觉重新找上乔琳的身体。她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描述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这次“重启”发生在一天的上午而不是疲惫的夜晚，乔琳的大脑更加清醒，于是现在她想到，这种感觉就像是……
    忽然而来的温暖使人倦怠，是从灌木丛中钻出的兔子，落入松软的干草。
    啊呀，为什么要拿兔子来做比喻。
    乔琳深吸口气，等待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等着从自己的床上……她睁开眼。
    电脑屏幕上的word闪着刺眼的白光，头顶的中央空调嗡嗡嗡地响，吐出的风落在桌上，把挺立的绿植吹得微微颤动，乔琳的手正在键盘上跳动，惯性地敲击出一连几个字母。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办公室。
    窗外的天已经开始泛黄，屋内只剩乔琳自己，她困惑地看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
    时间是7月4日，晚上7点40分。
    乔琳茫然地起身。
    她回到了昨天晚上。
    第12章 幼稚
    一开始，乔琳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圈，她才想到，之前陆饶都是在晚上表白，最早是17点半，最晚是22点左右。而这一次循环，陆饶表白的时间却是在上午，比之前几次提早了大半天。
    也就是说，乔琳之前以为，每次循环都是在早上的6点半开始，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实际的情况是：陆饶的表白会让时间向后倒转——乔琳点开手机的计算器——倒转十四五个小时。只不过是之前的几次循环，陆饶都是在晚上表白，因此倒转的时间点恰好都落在乔琳的睡梦中。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确定了这一推论，也意识到：
    “好吧，我又知道了一个无用的信息。”
    乔琳一时猜不透，“时间倒转十五小时”与“每次循环都在早上6点半开始”这两者对她，究竟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
    虽然表面上的不同清晰可见。
    她看向屏幕上的word。
    不仅7月5日的工作要反复做，如今7月4日的工作也要重来一遍。
    她忽然很想弄死陆饶。
    乔琳苦笑几声，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写过的审稿意见重新再敲一遍，她一边咒骂陆饶，一边干活，忙到晚上9点才搞完，甚至比第一个7月4日还多干了半个小时。
    乔琳生无可恋地起身，关上电脑离开办公室，往楼下走的时候她又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回家睡觉，然后再次掉入7月5日的循环。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身体上的疲惫和心理上的，究竟哪个要更严重。
    接单的网约车还没送完上一位乘客，乔琳站在路边，盯着软件地图上越走离自己越远的汽车图标默默感慨：“真是没有一件顺心事啊。”
    乔琳一边等车一边胡思乱想，从隔着红路灯的羞耻表白一直想到“乔琳去死”的电脑密码，停到面前的网约车朝她打了一下双闪，她才从没完没了的念头中挣脱出来。
    开门上车，司机问了乔琳的手机尾号。

 第8节

    电动汽车的起步平稳而安静，看着窗外的乔琳忽然开口：“师傅，杏林街上是不是有家酒吧，叫……叫上膛？”
    司机想了一下：“啊，是不是灯巨亮，然后全都是大落地玻璃那家？”
    “可能吧，我也没去过。”乔琳停顿一下，才说，“师傅，往那家酒吧开吧，我现在改一下目的地。”
    …………
    实话实话，乔琳也没料到自己会临时起意，去同事们聚会的酒吧。网约车到达目的地，她看到车窗外灯火通明的酒吧，才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想好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司机师傅叫了几次：“姑娘，到目的地了。这儿没法调头，你下车吧，就在马路对面。”
    “姑娘，是这家吧？你看那大招牌，上膛酒吧。”
    “姑娘？”
    乔琳这才回过神。
    “谢谢。”她对司机说。
    开门下车的同时，乔琳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大晚上的跑来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要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把气氛搅得尴尬么，今天可还是蒋婷婷的生日。
    “算了，再叫一辆车回家吧。”乔琳这么想着，又伸手去拿手机，这时她听到一阵嘈杂的欢呼声，顺着声音抬头，马路对面的上膛酒吧，二楼的露台，她看到一帮人笑着叫着从椅子上跳起。
    那是乔琳的同事们。
    他们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沈大海懊恼地攥着拳头，模样夸张地仰天长啸，蒋婷婷则是环着孟茹姐的肩膀，一边蹦一边笑。那一桌的人明显比乔琳预想中的多，除了蒋婷婷她们，还有幻想组的同事。
    而且……陆饶也在。
    他侧身坐在靠着栏杆的位置，乔琳看不到他的表情。
    乔琳又站了一会儿，大部分时间在看陆饶的背影。后来服务生上到二楼提醒蒋婷婷她们注意音量，乔琳才耸了耸肩，拿出手机又叫了一辆网约车回家。
    …………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老妈从沙发上爬起，看起来是刚刚睡了一觉，她看了眼表，然后习惯性地埋怨：“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你们公司到底有多少活儿呀，要不怎么都说私企不行，你二姨他家孩子在国企，下午两三点钟就能回家了。说是下班都不用点卯。”
    “什么是点卯？签退吗？”
    “对，就是签退。哎呀，你看你们说话，文绉绉的。”乔妈一边说着一边去厨房热菜，乔琳说自己不饿，乔妈也没理她。
    这时乔琳想到了什么，忽然绷直身子：“别做驴肉馄饨！”
    厨房里的乔妈显然是没听清：“对，我白天包了你最喜欢吃的驴肉馄饨。你闻到味了吗？鼻子真灵。”
    乔琳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哪怕不做馄饨也没用，时间循环起来，早餐都是一样的，什么都会吃腻。随后也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等到乔琳冲完澡出来，热乎乎的饭菜已经摆了一桌，从左至右，分别是前天早上的剩菜，昨天晚上的剩菜，今天的早上剩菜，以及刚刚出锅的，即将在明天早上变成剩饭的馄饨。
    “还是按日期顺序排列的。”
    乔妈问：“你嘀咕什么呢？”
    乔琳说：“我没说话。”
    老妈白了她一眼，又开始数落她的工作。乔琳一边吃饭，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吃过饭乔琳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明明已经累得不行，却不死活想睡觉。
    ——即将到来的7月5日，她真的已经过够了。
    追的剧还没更新，乔琳刷刷抖音，刷刷小红书，最后又百无聊赖地刷起了微博。
    她不小心点进了微博的同城板块，惯性一般地向下划了几下，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卡通头像。和蒋婷婷的微信用的一样。
    微博的定位是“上膛酒吧”。备注的文字是：被你表白的对象，不是我。
    乔琳点开视频。
    镜头快速地晃动一下，然后定住，落在屏幕正中的，是陆饶的脸。
    画面外是嘈杂的起哄声，有沈大海的声音，有幻想组几个同事的声音，也有拿着手机的蒋婷婷的声音。
    “大冒险，大冒险，大冒险！”
    陆饶的手顺着杯沿儿划了个圈，然后笑着说：“好吧，大冒险。”
    同事们起着哄，大声喊着：“选一个狠的！选一个狠的！”
    “嗯……呃……”负责挑选惩罚的孟茹姐急得直挠头。“有什么狠的呀，我想不出来呀。”
    “我知道我知道！”喝得满脸通红的沈大海凑上来搂住陆饶的肩膀：“你去跟乔琳表白吧。”
    “卧槽，这个绝了！”同事们笑着拍手，发出恼人的叫声。
    乔琳按灭手机的屏幕。
    她咬了咬嘴唇。
    “幼稚。”
    第13章 休息日
    六点半的闹钟把乔琳叫醒，乔妈仍旧如以前一样，一边喊着“停水了”一边推门进屋，再被卫生间的水声引走。
    乔琳有些打不起精神，她不喜欢陆饶，所以陆饶的表白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玩笑，对她来讲其实并不重要，更何况，厘清来龙去脉后，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堵住陆饶的嘴，结束循环。
    “所以，是件好事。”
    可乔琳还是感到无比的疲惫，由内致外的疲惫占据她的身体，溶入她的血液，替换掉她的器官。乔琳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她变成了一个概念，变成了“疲惫本惫”。
    想想也是，她已经经历二十几次循环，连续上过二十几天班，也该疯了。
    乔妈热完馄饨，进屋来找乔琳：“你怎么还不起床呀，不上班啦？”
    躺在床上的乔琳歪着头看向门口的老妈，她说：“嗯，不上班了。”
    她以为老妈会突然变得暴躁，就像儿时她拒绝上学那样，掀开她的被，拖着她的双腿，把她抡到墙上。
    好吧，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表现手法，其实也不至于那么暴力。
    然而这时乔妈的表现却出乎乔琳的意料，她站在门口看了乔琳一会儿，随后她说：
    “好，那就休息一天。”语气里多少有些心疼。
    于是乔琳真的就彻头彻尾地，瘫在床上歇了一天，除了上厕所之外，她连床都没下，一贯嘴碎的乔妈也没管她，乔琳说自己想在床上吃午饭，乔妈就给她支了个小桌子。
    上午十一点左右，周佩璇给乔琳打了个电话，估计是见乔琳也没请假就旷工，来问问情况。乔琳也没接，信手按掉，发来的短信她也没看。晚上5点半时她收到陆饶的短信，和之前在咖啡馆那次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乔琳说是不在意，但心里还是稍稍难过了一下。
    ——她最亲爱的同事们，她们所能想到最恶毒的惩罚，是让陆饶对自己表白。
    而陆饶。
    乔琳盯着陆饶发来的短信，一直到时间如约回流。
    重新回到7月5日的早上，歇过一天的乔琳恢复了一些精神，可她还是没有去上班，这次乔妈问她怎么不起床时，她说：“今天不上班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妈，我们出去逛街吧。”
    乔妈说：“你这叛逆期，来得有点晚吧？”
    “是青春期。”
    老妈的态度与之前的一天有了些微的改变，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请假在家歇一天”与“请假出去玩一天”，本身就是观感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好在乔妈对乔琳的“破工作”本来就有颇多不满，说了她几句后，还是同意陪她放纵。
    虽然最重要的原因很可能是：乔妈也想逛街。
    两人在家里磨蹭到12点多，手挽手一起出门。
    其实想想还挺离谱的，来a市快三年了，这却还是乔琳和妈妈第一次一起出来逛街。刚分手时乔琳的状态很差，不愿意出门。后来则是工作太多，难得的休息日也都用来补觉。
    这两年市里新开了几家大型商场，恒隆、时代广场也是重新翻修，每次在手机里刷到时，乔琳都想着周末和妈妈一起去逛逛，却始终没有真的成行，拖着拖着就拖到今天。
    在永远无法结束的一天，去一直约定要去却始终没有成行的地方，也算是物尽其用。
    意料之外的是，几家新开的大型商场，乔妈一家也没看上，听说要去逛街，她兴奋地拍着大腿：
    “哎呀太好了，我一直想带你去‘大菜市’看看，特别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咱家以前都没有。”
    拍的腿是乔琳的，还挺疼的。
    乔琳对逛批发市场没有任何兴趣，但乔妈说：“青春期的孩子就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了，等你长大成人再说吧。”
    于是，乔妈带着乔琳去到名为“大菜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可能因为今天是工作日，也可能是这些实体店铺本来就已经被直播带货挤兑得奄奄一息，这家市内最大的批发市场，除了乔琳母女，几乎就没看到其他顾客。
    为了更好的利用空间，匀出更多的铺面，市场里的通道留得很窄，但这时仍旧显得空旷。
    乔琳不太能提起买衣服的兴趣，主要是因为她知道：
    买完也只能穿到下午5点半。
    灰姑娘的南瓜车都能坚持到凌晨12点。还不如人家水果的保质期长。
    “啊不对，是蔬菜。”
    进到商场里，乔妈先是带乔琳去挑衣服，连着几家店都没见乔琳表露出一丁点儿的兴趣，骂她一句“扫兴”后，乔妈就开始选自己的衣服了，看到妈妈充满干劲的模样，乔琳开始意识到也许衣服能穿到几点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挑选的过程、两人相处的时间。
    在东区尽头的铺面里，乔琳发现妈妈的目光连续几次从一件桃粉色的长裙上飘过，于是伸手指给店家：
    “姐，你把这件衣服拿下来吧，我妈穿这件一定好看。”
    乔妈如临大敌：“可别闹啦，我这快60的人了，能穿得这么嫩吗？”
    “桃粉色，又不是嫩粉。”乔琳推着心口不一的乔妈进入“更衣间”——一条挂在圆弧轨道上的窗帘里。
    乔妈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着窗帘对乔琳碎碎念：“你呀，你就瞎闹吧，这就是小姑娘穿的衣服。你这不是让我出丑吗？”可换好衣服出来，在镜子前面照了两照，乔妈又不自觉地挑了挑眉，似乎是有点得意：我还真能驾驭这个颜色。
    乔琳问老板：“这衣服多少钱呀。”
    女老板说：“1500。”
    乔琳一愣。
    老妈接上话茬儿：“90行吗？”
    乔琳又是一愣。
    定价离谱讲价更离谱的“商业切磋”，乔琳或多或少也听说过，可能小时候也见过，只不过这几年很少去实体店了，冷不丁撞见这样的情景，还是有些难以消化。
    好在乔琳的“青春期”是假的，她早已不是脸皮比饼皮还薄的年纪，帮不上忙，至少能安安静静地看着，不添乱。
    身旁的乔妈和女老板争得面红耳赤，乔琳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
    “还挺热血的。”

 第9节

    两位女士博弈的过程远比乔琳设想的要更加精巧，层次丰富。乔妈的出价被否决后，转身就往更衣间走，这时女老板却拉住她，不让她去换衣服，两人在这时进行第二轮出价，女老板说：“800，给你砍一半还不行吗？”
    老妈说：“90。”
    “750！不能再低了。”
    “90。”
    老板一边挥手一边吵着“不卖了不卖了，这价格根本卖不了。”随后松开手让乔妈去换衣服，等乔妈拿着换下来的桃粉色长裙走出更衣间，老板却不接。
    这时开始第三轮出价，女老板继续让步。乔妈仍是咬死90元，一分钱不加。
    女老板这才从乔妈手中抢过长裙，气呼呼地套在衣架上，长裙本来是挂在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挂回去的时候，女老板却特意用撑衣杆顶着长裙挂到最上面那排，营造出一种衣服彻底离你远去的氛围。
    一般在这个时候，顾客就该忍不住了，再怎么都会象征性地提高报价。
    但乔妈不会。
    她耸了耸肩，拉着乔琳就走，直到这时，大家熟知的“你不卖我走了”和“行吧行吧你回来”，才终于登场。
    女老板拉回乔妈，一脸无奈地说：“行吧行吧，90就90吧，我开个张，有个好彩头。哎呀，这都不挣钱。”
    乔妈说：“90能卖啦？”
    老板说：“卖卖卖，没见过你这么能砍的。”
    然而乔琳和老板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还是说早了。
    “行吧。那我再转转。”乔妈说。
    老板有些发懵：“我说行，90就卖了。”
    乔妈点头：“嗯，我听见啦，我说我再转转。”
    被拉走的乔琳看着妈妈坚定的背影，意识到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老妈似乎完成了某种进化。
    …………
    从那家服装店出来，乔妈也不逛了，拉着乔琳去了顶楼吃饭。气定神闲。
    两人选了一家米线店。在座位上等餐时，乔琳冷不丁地想到：“如果告诉陆饶我是一个能把1500的裙子讲到90元然后不买的女人，他是不是就不会对自己表白了。”
    随后她又想起，自己已经不用再费心这事了。
    乔琳哂笑一下，她撕开方便筷子的包装，在手里揉搓成一团。再度抬头时才发现乔妈在看着自己。满脸的忧心。
    “怎么了？”
    “你怎么了？”乔妈问，“你……想任毅了？”
    第14章 合理补偿
    乔妈问：“你想任毅了？”
    “没有啊。”乔琳撇了撇嘴，“我没想他。”
    乔妈显然是不信，她拿筷子敲了敲乔琳的头：“说了多少遍了，你做的是对的。不要胡思乱想。”
    乔琳苦笑着说自己真的没想任毅，乔妈问她：“那你在想什么？”她却答不上来。
    关于时间循环的事情，她始终都没讲给乔妈，主要是她很能预料到，老妈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把她的“臆想”归咎于过于繁重的工作，继而说出“你要是当时听我的考了公务员现在都已经是省长”这样的话来。2
    而关于陆饶的话题，由于缺少时间循环的前情提要，她也就无从讲起。
    她只是想起陆饶冲出咖啡厅的样子，他手舞足蹈地喊着，叫着，否定乔琳的自怨自艾。在那一刻，乔琳真的愿意相信，造成时间循环的原因，与自己无关。
    可是……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乔琳才忽然开口：“就是忽然想到，如果我真的不值得被喜欢呢？”
    乔妈愣了一下，随后给出了她的回答——她狠狠地抽了乔琳的肩膀：
    “说什么呢！”
    抽完一下还觉得不解气，又连着抽了好几下，一边抽还一边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乔琳左躲右闪：“你总打我干嘛呀！”
    “你说这话就该打！”
    乔琳揉着被抽疼的肩膀：“我随便说说还不行啊，一年365天，我花上十分钟质疑自己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一分钟也不行。”乔妈越想越气，站起来又要打她。好在这时服务生端着米线过来，乔妈才重新地坐了回去。
    乔琳撇着嘴，一脸委屈地拌着米线，乔妈在一旁絮絮叨叨：“先不说你本来做的就是对的，哪怕是错的又怎么样，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知道啦知道啦。”乔琳打断老妈，“永远盯着身后的人是不会幸福的，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乔琳的筷子在米线里搅了又搅，隔了好久她才说：
    “放心吧，偶尔也要歇歇，但我不会永远停在原地的。”
    …………
    吃过米线，乔妈带着乔琳杀回那家服装店，这时的客人仍旧很少，商场里也就分外安静，隔着一个拐角，远远地就听到那家店的女老板在抱怨：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上午来了个大姐，我都服了，我标1500的衣服，她咬死了90，一分钱啊都不给我涨。真的啊，这店是真没法儿开了，八百年没一个客人，好不容易来人，来得还是这么个玩意儿，你都想不到……”
    乔琳和乔妈皱着眉走过前方的转角，看到那家店面的同时，也看到站在门口手舞足蹈的女老板：“我最后没辙了，我说行吧，卖你了卖你了，你猜她怎么的，人家点点头，说，啊行，那我再看看。”女老板狠狠跺脚，“我都说卖她了啊！她愣是不买，这都哪儿来的这么大脸啊，砍完价还能不买，怎么着，砍着玩的啊，拿我当礼拜天过吗……”她说着说着，下意识扭头，正好就看到走过来的乔妈。
    四目相对，女老板尴尬地咳嗽两声，还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乔妈倒是一脸坦然，带着乔琳越过女老板，径直走到店面里，红着脸的老板低着头跟进来，很快调整好状态：“回来啦，还是我家这裙子好看是吧？”她见乔妈点头，就拿过撑衣杆把放在最顶端的裙子挑了下来。
    老板笑眯眯地说：“我就说嘛，90块钱的价格，你上哪里找这么好看质量又好的衣服呀？”
    “质量是挺好。”乔妈伸手接过那件桃粉色的长裙，搓了搓衣料，随后转过头问老板：
    “65行吗？”
    …………
    老妈换好新买的桃粉裙子，从店面里出来，模样像是打赢了一场战争，作为“见证者”的乔琳也感到热血沸腾，虽然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说上，但也与有荣焉。
    两人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又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会儿，正在生理期的乔琳感觉累了，她们才决定回家，离开前乔琳去了一趟洗手间，不过是五六分钟的时间，等在外面的老妈就和商场打扫卫生的阿姨成为了朋友。乔琳从洗手间出来时，正看到妈妈和打扫卫生的阿姨显摆自己的新裙子。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我姑娘给我推荐的，要不怎么说还是人家年轻人眼光好，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穿粉色。你看，是不是显得我脸色都很亮堂。”
    乔琳妈像个孩子一样，在阿姨的面前喜滋滋地转了一圈，乔琳不忍心打断，就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远远地望着她们。
    等到两人聊完天，打扫卫生的阿姨离开后，乔琳才走过去挽住妈妈的手。
    坐公交回家的时候，妈妈靠在乔琳的肩膀睡着，毫无形象地打起了呼噜，电动公交的坏处在这时显现出来，没了发动机的轰鸣，乔妈的轰鸣就显得……异常的轰鸣。
    前几排的乘客数次回头，满脸诧异，搞得乔琳又无奈又想笑。她想告诉其他的乘客，老妈刚刚打赢了一场艰困的战争，所以才有些累，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就对每一个回头的人温柔地笑着。
    睡梦中的乔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的拇指一直轻轻摩擦着长裙的布料，似乎是在梦中向别人炫耀：“我姑娘给我挑的粉色。”
    除了不想在同一天老去，如今的乔琳又多了一个离开循环的理由——等到7月5日过去，她要去给妈妈买回这条桃粉色的裙子。
    …………
    下一个7月5日，乔琳结束了短暂的“双休”，她没急着结束循环，而是回到公司。因为如果她不加班，陆饶就会在晚上5点半向她发短信告白，而今天，乔琳需要坚持到晚间9点15分，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确定这一次循环不会结束，所以沈大海踢掉电源线，蒋婷婷上传错章节，孙易鑫摸鱼打游戏被抓，这些事情乔琳全都没管，她靠在椅背上刷了一整天的手机，下班后则是独自留在公司加班。
    天色逐渐变暗，乔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的出租车一台一台的，排起长长的队列，也看着在广场前来回踱步的陆饶终于累了，坐到广场的花坛上休息，和身边卖气球的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定好的闹钟在9点15分响起。
    乔琳摸出手机，打开提前收藏好的直播网址。
    手机传出这样的声音：
    “综艺福彩，阳光开奖，观众朋友晚上好，这里是中国福利彩票开奖现场，我是主持人子涵……”
    第15章 千万大奖
    早上六点半，闹钟响起的同时老妈推门进屋，半睡半醒的乔琳抢在老妈前面说：“琳琳，停水了停水了！你还得上班呢，怎么洗脸呀？”
    卫生间里没关的水龙头“哗哗哗”地淌起水，老妈“哎呀”一声冲回卫生间。乔琳从床上爬起。
    这将是最后一个7月5日。
    乔琳吃掉驴肉馄饨，在7点16分至7点17分之间下楼，绕开那辆注定在半途停车的公交车。到了公司后，她阻止沈大海踢掉电源线，帮助传错章节的蒋婷婷联系审核。
    然后冷眼旁观周主任对小孙的谩骂。
    按照之前的流言，明天下午的季度例会，李总将宣布乔琳的晋升消息。公司内的流言大多做不得数，唯独乔琳升职这事，大家都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漫画事业部只有两个编辑组，言情组的主任周佩璇还在休产假，幻想组主任的位置干脆已经空缺了大半年。即使相比于公司的动画部门，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的漫画事业部一直处于爹不疼妈不爱的状态，但两个编辑部长期凑不出一个领导，实在是说不过去。
    乔琳刚刚作为主要负责人，出色地完成了十周年的联动企划，之后的内部晋升面试，虽然主管人事的总监陆枫（陆饶他姐）在面试时问了不少尖锐的问题，但事后李总偷偷告诉乔琳，总监陆枫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甚至连乔琳她妈都说，年初她找人给乔琳算了一卦，说她今年的运势是“节节高升”。
    虽然乔妈的原话是：“你刘姨说，按你今年的运势，能当省长。”那时的乔妈补充，“你说你当时考个公务员多好。”
    天时地利人和。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乔琳的升职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现在乔琳对升职的事情反而没那么在意了，因为就在今天，在这最后的7月5日，午休期间乔琳去楼下彩票站买了一注双色球彩票。
    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根据中奖人数的不同，这张彩票的价值是：500至1000万。
    乔琳从来都没有一夜暴富的梦想，她只是认为自己多上了将近一个月的班，却无法多拿一个月的工资，她理应得到一些补偿。
    显然，她没有办法让公司的领导给她的“时间循环”补足加班费，也就只好小小地利用一下时间循环带来的优势，买张彩票充当本月的工资。
    那么，乔琳本月的工资将是——500到1000万。
    “这个月挣得的确是稍微多了一些。”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这张承载着梦想，并且是一定可以兑现的梦想的彩票给与乔琳极大的力量，使她克制住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把那份写了十几二十几次的ppt再度完成。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在下班时间到来前，办公室的同事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乔琳盯着墙上的那块旧表，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干巴巴地坐着，一直等到循环开始那天她遇到陆饶的时间。

 第10节

    ——晚上9点，乔琳关掉办公室的灯，离开大楼。
    楼前的停车场，陆饶穿着松松垮垮的米色t恤等在那里，昏黄的路灯凸显出他冷白的肤色，毫无疑问，他是好看的，好看到当他第一次对乔琳表白时，乔琳会觉得这只是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而它还真的就是。
    她看着陆饶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感觉自己对他的好感正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地脱落，消散。她忽然难过了一瞬，似乎宁愿自己还像第一个7月5日那时一样无知。
    如果这并不是玩笑，如果陆饶对自己的表白只是单纯基于年轻人的鲁莽或者是对她的不了解，那该多好，虽然乔琳仍旧不会同意，但她至少愿意……
    “愿意认他当个干儿子。”
    陆饶已经走到面前，带着他的羞涩与尴尬，乔琳抢在他开口前制止了他：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上膛酒吧，一个大冒险的游戏而已。”
    “他们和你说了？”陆饶一脸意外。
    乔琳不置可否：“既然我已经知道，我们就略过这个流程吧，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已经完成表白，我会做你的证人。”
    她静静地看着陆饶，似乎是在给他机会解释，陆饶却支支吾吾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乔琳轻叹口气：“你也不用想的太多，我没有生你的气，同事之间开一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十几岁的年纪，喜欢玩喜欢闹都是很正常的。而且是他们要求你来的，又不是你主动提出拿对我表白当做惩罚。哦对了，你知道蒋婷婷喜欢你吗？其实你们俩还挺合适的，年龄相近，也都挺活泼的，她的家庭条件好像也不错。有机会的话，你应该多约约她，女生的脸皮薄，即使很喜欢你也会希望你是主动的那一方，虽然办公室恋情多少会有点麻烦，但现在这个时代，能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异性其实挺不容易的……”
    乔琳从来并不是个健谈的人，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甚至有点感到缺氧。
    陆饶也被她搞得懵懵的，老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喜欢她。”
    “嗯。我就是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这时乔琳的电话响了——
    门口停着一长排等活儿的出租车，可她还是提前叫来一辆网约车，为的就是能等来这样一个让她从容退场的电话。
    乔琳接起电话，网约车的司机说他已经到达。她挂断电话往前看，然后指着路边打起双闪的比亚迪，对陆饶说：“我叫的车到了。那，明天见。”
    她往车的方向走去几步，随后又像临时想起什么一样，退回来对陆饶说：“说好了，不要对我表白，更不要用手机给我发奇怪的话。尤其是手机，不要给我发短信。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陆饶点头。
    像是怕他突然反悔，乔琳一路小跑地冲入网约车，她迅速地关闭车门。电车平稳的启动，乔琳透过车窗看向被留在原地的陆饶，直到路边的广告牌挡住他的身影。
    她意识到7月5日终于要结束了，却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好在，她从包里拿出那张“闪着光芒”的彩票。
    好在她还有1000万。
    开奖直播已经结束，乔琳登上官网，点开开奖视频，手机公放出声音：“这里是中国福利彩票开奖直播现场，我是子涵……”
    乔琳连忙把声音调小，司机却和她搭话：“哟，看彩票呢？”
    乔琳红着脸点头。司机说：“我发现现在好多年轻人都喜欢买彩票呀。”
    乔琳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就机械地应和，司机却打开话匣子：“其实我头些年也买了不少彩票，这东西是真的上瘾。你买的是什么，双色球吗？”
    乔琳说：“是。”却又马上后悔，想着不该暴露自己。
    “哎呀，其实双色球挺难中的，主要是那个特殊球，蓝色球不好猜。我跟你说，我以前也有个暴富的梦想，而且我都不是瞎买，你看很多人要不就是守号，要不就是机选，纯撞大运，我就不一样，我们当时有个小团队，都是技术流，里面还有个数学博士呢，又是概率又是k线图的，又是数学期望，那时候我们真是一顿分析啊。没白天没黑夜的，我当时最高的记录是二等奖，就错了一个球……”
    乔琳无心和他聊天，一边“嗯嗯啊啊”地敷衍他，一边向后拖动视频的进度，虽然已经提前知道结果，但她还是激动得不行，心脏“砰砰砰”地跳着，车内的信号不好，画面没在第一时间缓冲出来，乔琳想到过一会儿司机一定会问自己有没有中奖，中了多少钱。肯定是不能如实回答的，彩票都是不记名，要是知道自己中了一千万，司机难免不会起邪念。
    司机的嘴还是没有停下：“不过错一个球就是天差地别，人家一等奖1000万，我们那二等奖，我印象可深了，那期一共是中了309注，到最后分一分，再扣税，每注就6万多。听着还行是吧，可那时候我都玩了三年多啦，拿到钱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结果手欠，非要合个账，这一算账可就开心了，两年多我买彩票，花了他么八万多，还倒赔两万。”
    画面终于缓冲出来，公证处的一男一女机械地念着号码：
    “红色球：4，8，12，24，28，33，蓝色：6。”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其实啊，彩票这东西就是骗骗老百姓，什么千万大奖啊，都让他们自己人领去了。你都不用想，他们肯定是每期都是把先数据汇总好了，看哪个号没人买，最后大奖就选哪个号。”
    司机说的话乔琳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屏幕上陌生的数字夺走。
    乔琳慌慌张张地打开手包，抽出提前买好的彩票。
    彩票上的号码是——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再去看手机的画面——红色球：4，8，12，24，28，33，蓝色球：6。
    她买对一个蓝球，喜提五元。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问她：“看到中奖号码了吗？中了多少钱呀？”
    乔琳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想着，这时如果骂一句脏话，应该不算过分。
    第16章 破灭
    …………
    六点半的闹钟猛地响起，乔琳从梦中醒来，她揉着发紧的太阳穴：“居然梦到了之前的面试。”
    抬起头，房间的门关着，她听到老妈在屋外忙碌，这才意识到，这次老妈并没有冲进来，带来停水的消息。
    她拿起手机，时间是7月6日。
    循环结束了。
    乔琳起床，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入安静的客厅。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仿佛是害怕惊扰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这时乔妈端着碗碟从厨房出来。
    “昨天的驴肉馄饨还剩了一点，我又给你热了热。”乔妈说。
    …………
    脱离循环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挤着公交车上班时，乔琳想到错失的一千万，心就狠狠地揪着。
    她也搞不清楚，彩票中奖号码的突然改变，是因为循环引起了某种蝴蝶效应，还是真的像昨晚网约车司机说的那样，一切都是人为的操控。
    她只知道这二十多天的班算是彻底白上了。
    “本来都能买辆公交车的。”
    早上八点，乔琳垂头丧气地到达公司，这时她已逐渐接受“暴富梦”的破灭——至少今天还会升职，工资涨上个2到3千，再干500年，也就是1000万了。
    “延迟满足带来的幸福感更强。”是不是有这种说法？
    推开编辑部的玻璃门，屋里已经坐的满满登登。今天是召开季度例会的日子，为表重视，每个季度的这天，漫画事业部的大领导李总来得都会更早一些，有时还会来楼下转转。因此这天同事们也都会早早到达，期望在领导面前露露脸。
    让乔琳稍感意外的，是本该在休产假的周佩璇周主任也来。乔琳进门时，她正坐在乔琳的工位上，和沈大海他们聊着什么。
    “来了，乔琳。”周佩璇站起身，让出乔琳的工位，之后继续挨个询问编辑们最近的工作内容。乔琳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周佩璇决定提前结束产假，回来工作。
    粗略掌握大家的工作进度后，周佩璇也就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编辑部重回安静，乔琳这才发现自己的桌上摆着一杯咖啡，她本以为是周佩璇落在自己桌上的，可转动一下杯子，却发现杯托上用铅笔写着个“乔”字。
    看起来是别人一早买给乔琳的。
    “陆饶么？”她轻轻地嘀咕一句。
    这时孟茹姐忽然隔着电脑桌神秘兮兮地探过头，对乔琳说：“琳琳，恭喜呀。”
    “嗯？”
    孟茹姐笑着说：“别装啦，我们都听说了，今天李总就要宣布你升职的消息啦。”孟茹姐朝乔琳作出一个介绍嘉宾的手势：“哒哒，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漫画事业部科幻组的新任主任乔琳！”
    孟茹姐说话时特意压低声音，但办公室本来就不大，听到声音的沈大海满脸笑容地走到乔琳的工位旁：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意外，科幻组一大帮混日子的人，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不提拔咱琳琳，还能提拔谁？”
    沈大海一脸坏笑：“以后你就要和咱们周主任分庭抗礼了。”
    蒋婷婷恍然大悟：“啊，怪不得周主任连产假都不休了。”
    “啧。”孟茹姐轻轻地拍了一下蒋婷婷的肩，“你胡说什么呢，小点儿声。”
    蒋婷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吐舌头，又说：“反正我也觉得早该提拔琳琳姐了，琳琳姐多厉害呀，什么都会。作品数据还最好。”
    几人围着乔琳吹捧了好大一会儿，只有坐在角落的孙易鑫始终没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乔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几人的吹捧，也就只能尴尬地笑笑，最后还是周主任从办公室出来分配工作，大家才鸟兽一般地散去。
    午休回来，周主任就不见了踪影。临近开会的时间，编辑部倾巢出动，往会议室走的时候，沈大海他们有意无意地围在乔琳的周围。
    从20楼的电梯出来，走了没多久，乔琳他们就在走廊里遇到迎面而来的陆饶。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大概是在循环中呆了太久，冷不丁见他换掉那件卡其色的t恤，乔琳还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后，她如往常一般地，向陆饶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陆饶也朝她点头，却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几人错身而过，蒋婷婷低声对身旁孟茹姐说：“陆饶怎么了呀，感觉他的样子不太对劲呀。”
    乔琳暗暗在心里嫌弃陆饶，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可不可以不要把所有的情绪都挂在脸上。
    想是这么想，可陆饶那又尴尬又委屈的样子就像是一个钢印印在乔琳的脑海里，她感觉自己与身后的陆饶之间形成某种吸力强大的磁场。
    乔琳想着不要回头看他，不要回头看他。
    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陆饶一眼。
    陆饶也在回头看她。
    第17章 意外
    漫画事业部的季度例会，主要的工作内容一共有两个，一是工作汇报，二是市场分析。每次漫画事业部的李总都会邀请几名营销部的员工参加，进行跨部门的沟通，听取他们对漫画事业部的意见。
    乔琳他们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两名营销部的员工已经到场，乔琳和他们打了招呼：“来啦。你们到得好早呀。”
    “参加别的部门的会议就相当于放假，肯定更积极呀。”营销部的员工笑着说。
    双方表现的都很友好，但落座后就没有其他的交流。
    很明显，刚刚的友好其实是装的。
    其实大多数的公司都是这样，越是应该合作共赢的部门，就越容易成为死敌。理由也很简单：业务发展不顺利，那一定是因为兄弟部门拖后腿呀。
    “难道还能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吗？”
    漫画事业部嫌弃营销部的能力差，营销部嫌弃漫画事业部的作品质量低。
    虽然实际的情况是双方说的都对，漫画部的作品质量不高，营销部的销售能力也挺随缘，但哪怕都是差生，也会分出个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第11节

    在乔琳的公司里，漫画部是倒数第一。
    主观的因素也有，但大部分还是客观原因——国内的漫画市场这几年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乔琳他们能靠着平台的补贴和订阅收入做到自负盈亏，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营销部主要的不满还是来自于漫画事业部的选题倾向，毕竟营销部的kpi主要包含三大部分，一是实体书籍的出版（做一本赔一本），二是影视动画改编的版权出售（根本卖不掉），第三则是漫画的衍生周边（勉强能做）。
    言情类的作品，人物的区分度不高，没有很好的数据支撑，手办公仔都很难收回成本，雕像更是不用想，多说也就做做立牌，卖卖日历，靠这个挣钱、提升kpi完全是天方夜谭，能赚个吆喝就算超常发挥。幻想类的作品，人物区分度是够了，但造型更复杂，手办公仔的制作成本也会相应地变高，用营销部员工的话来讲就是：
    “也他么赔钱。”
    所以营销部最期待的作品，其实是萌宠类的条漫或四格漫画。
    只要动物怪物的外形足够可爱，哪怕漫画本身扑街，但周边卖起来会轻松很多，实在不行，还能出点表情包，说不定哪天就撞上大运，突然出圈。
    所以其实每个季度的例会，营销部过来参会的员工都抱着相同的目的，发言时旁敲侧击地说上一堆废话，虽然不至于像是很多互联网公司那样，弄出一大堆类似“产品赋能”的奇怪单词，但也是云里雾里地绕来绕去，可翻译过来，其实永远都只是这么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
    “狗，我们要狗！别他么画人了！”
    会议室内的一众人沉默地坐到下午2点半，李总和消失了整个中午的周主任一起进入会议室。
    员工们见李总进来，连忙一起起身。
    “坐坐坐，一下子全站起来干嘛，吓我一跳。”李总说。
    领导落座后，说了些客套话，感谢编辑们上个季度的付出，也感谢营销部两名员工的出席。
    不知为何，乔琳总觉得李总今天的状态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乔琳，季度总结做好了？”
    乔琳点头。
    “行，那你先讲吧。”
    之后就全是乔琳的“表演时间”，她打开电脑，把那份做了20几遍的ppt投在会议室的大屏上。
    瞬间百感交集。
    作为这几个月漫画事业部的实际负责人，乔琳对上个季度的工作进行总结，除十周年的漫画联动活动外，也汇总了漫画事业部几个主力作品二季度的数据情况。
    之后就是漫画市场分析，乔琳给出各平台各品类的上新情况，对新作榜上的作品做了大致的分析：题材、制作、所属的公司。
    随后李总象征地询问两名营销部员工的意见：“咱们营销部对市场趋势一直都有精准的判断，我们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讲讲吧。乔琳的分析，你们认为还有那些遗漏的地方？”
    营销部员工给出的回答依旧是希望漫画事业部能扩充作品品类：“除了专注于高概念、强情节的故事外，也可以试着做一些轻量化的，偏日常偏萌系的内容，可以对标市场比较火爆的《非人哉》呀、《有兽焉》呀，做一些类似的企划。”
    简单的讲——狗！我们要狗！
    乔琳说：“是，我们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实际上三季度的一开始，我们可能就会有相应的作品上会。”她把ppt往下翻，着重介绍了正在筹备的四格萌宠漫画。
    几张简单的概念图一出，营销部两名员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等到乔琳介绍完毕，问两人的意见，他们似乎也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支支吾吾说：
    “啊好，挺好的。我们很支持。”
    随后的会议就轻松很多，被李总叫来挑刺儿的营销部员工彻底与乔琳站在同一阵营，乔琳讲什么都说好，一副生怕她改变主意，不再去做萌宠漫的样子。
    ppt讲完，生怕乔琳“撕票”的营销部员工又当着李总的面夸了她老半天，说她十周年的活动做得很好，营销部的刘总私下里表扬过她好几回。一直到营销部的员工退场，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我们终于有狗啦“的笑容。
    他俩离开后，李总对乔琳说：“还是你有办法。”
    这时的会议已经进行了1个多小时，李总点了几名编辑询问他们最近的工作内容，之后季度例会就接近尾声。
    李总讲过几句场面话，随后当着一众员工的面着重表扬乔琳：
    “当年招乔琳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很不错，人聪明，履历也很合拍，但要说我早料到就这么两三年的时间，她就能成长到独当一面，那就是吹牛了。十周年的活动做得很成功，咱们漫画部的中层职位一直都有些断层，周主任休假的这段时间，更是全靠乔琳撑着，而且还撑得不错，必须要好好表扬。”
    这明显就是在给乔琳的升职做铺垫，按说讲到这里，李总就该话锋一转，提到幻想组主任职位空缺的事情，继而宣布乔林的升职。
    乔琳多多少少有些激动，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于是在心中默念：“冷静，冷静，冷静。”可脸却越来越烧。
    这时，李总的话锋如乔琳所料一般转了，可转是转了，却直接转向：
    “大家辛苦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
    屋内的员工面面相觑，似乎都觉得这样的结束有些突兀，李总起身时看了乔琳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却多少带着点负面的情绪。
    周主任跟在李总的身后，和他一起离开。留在原位的乔琳皱紧眉，脑子里冒出好多千奇百怪的假设：
    之前的内部面试没有通过？还是说，周佩璇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她和李总说了些什么吗？”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跟着大家一同走出会议室。出门的时候，孟茹姐和蒋婷婷低声说着些什么，想来是在议论乔琳，心思简单的蒋婷婷还下意识地回头朝乔琳看，两人的目光对到一起，蒋婷婷立刻尴尬地扭过头，这时提前离开的周主任去而复返，从后面叫住乔琳。
    她拉住乔琳的手，小声说：“走，李总叫你。”
    第18章 泄露
    乔琳跟在周主任的身后，进到李总的办公室。
    办公桌后的李总沉着张脸，用茶水慢慢冲洗着金丝楠木的茶台，与在会议室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见她进来，李总指了一张椅子让她坐，等乔琳坐好，李总才说：“你肯定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例会，我本来是要宣布你出任幻想组的主任的。”
    乔琳点头。
    “知道为什么我没说吗？”
    乔琳摇头。
    “行，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李总拿起桌上的平板，滑动几下，随后照着上面的内容念了起来：“豆豉咖啡，坐标长沙，《罐头校园》、《猫猫头与你》画师，擅长古装，不喜欢别人对分镜指手画脚，拖稿记录：3-2。综合报价120每格，全包。教务畜长，坐标杭州，《猎装道士》、《长风志异》脚本编剧，用词不规范，喜欢写脏话。从不拖稿……”
    李总念的，是乔琳为合作过的作者画手做的补充档案。
    “还需要我念下去吗？”
    乔琳整个人都有些慌了：“这是我给作者做的……”
    李总打断他：“前一段时间的面试，陆总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嗯？你说这东西不能外传，因为涉及隐私，自己的同事你都不能直接传给人家，对吗？”
    “对……”
    “对什么对？”李总拿指节咚咚咚地敲着桌子，“不能外传！那我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我从来没给任何人发过呀……”乔琳又慌张又困惑，“李总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李总指指坐在乔琳身后的周佩璇：“小周你和她说。”
    周佩璇：“我么？”
    “说！”
    周佩璇被吓了一跳，缓了一下才说：“在，是在平台的论坛上看到的。”
    “公共论坛！”李总的声音一扬，“你当着我的面和陆总说，这个东西不能外传，不能外传。结果呢？这么隐私的东西，最后就堂而皇之地发到网上了？连咱们公司的报价都有！这回好啦，有人一格120，有人一格150，你让拿120的怎么想？”
    乔琳一脸焦急：“什么时候发现的，得赶紧把帖子撤下来。”
    “还用你说？中午小周一发现，就告诉我了。我立刻就去和平台联系，现在帖子已经没了。”李总又把声音扬起，“但不好的影响已经实实在在地造成了！你明白么？小周，你给她看看。”
    周佩璇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乔琳，屏幕上是打开的朋友圈，有人把论坛的帖子截了图，发在朋友圈里，里面的个人信息都被打码处理，朋友圈的配文是：
    “看到有人把画手的档案传到公共平台，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员工干的，如果是出于炫耀的目的，就太过分了。希望有关的公司能及时处理。”
    发朋友圈的人乔琳也知道，虽然没见过面，但也是圈内的编辑。
    周佩璇说：“我也是看到这条朋友圈才知道的，本来就是出去好奇去论坛上看看，结果发现都是咱家的作者，我这才来找李总。”
    乔琳回头看了周佩璇一眼。周佩璇猜到这是乔琳做的档案，但她没有来找乔琳，而是直接去见了李总。
    “幸亏小周发现的早。帖子是今早发的，不到中午就有人截图发了朋友圈，这要是小周没看到，等个一两天再发现，那这个事情可就更麻烦了。”
    周佩璇说：“万幸万幸。”
    李总“哼”了一声，他问乔琳：“档案是怎么传出去的，你不知道吗？”
    “档案我从来没有发给过别人。”
    李总说：“那就是你自己上传到论坛上面去的呗？”
    “当然不是，我……”
    “那是怎么回事啊？人家弄一黑客黑你那破电脑么。”李总满脸烦闷，“你说你做这破档案干什么，能对你工作起到什么作用？你这不就是给自己挖坑吗？你怎么没在档案上放个公司logo啊你。”
    李总气呼呼地拿起茶台上的茶碗，又气呼呼地放下。
    一旁的周佩璇忽然开口：“乔琳，其实最不想你在这个时候出事的，就是李总了。”
    李总瞪了周佩璇一眼：“你说这个干嘛？”
    他的语气很快又软了下来，“乔琳，我是最看好你的。两年前你面试，是我给你招进来的，你这两年干得很好，我脸上也有光。但今天这件事情的性质很严重，你知道吗？这点破事儿朋友圈都传开了，小周能看出来这都是咱们的作者，领导也能，所以这事我不可能帮你瞒下来，我一定是要向上报的。你说你非要在这个关口出事儿，幻想组主任……唉，升职的事你在等等吧。”
    乔琳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档案是怎么流出的，而且流出的时机又这么巧，刚好卡在李总要宣布她升职这天。不过这时乔琳也没法多说什么，听了李总的话，只能回一句：
    “对不起，让领导费心了……”
    “费心费心。”李总一甩手，“你回去把你那些破档案都给我删了！以后就用公司的人才库，人才库的内容不够详实，你就他么给我忍着。”
    乔琳没有应声，李总白了她一眼：“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这时候一句话不说了。”他气呼呼地喝了口茶，又说：“行了，就这样吧，骂你也没用。你回去把你那些破文件都给我删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乔琳点头说：“谢谢领导。”随后转身离开，李总斜着眼睛看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又把她叫住，“记着，提拔你的事情，是‘暂缓’了。明白吗？”
    乔琳点头，又说句谢谢，李总这才放走了她。
    从屋里出来，乔琳径直回到编辑部。因为李总来了公司，大家都不敢早退，临近下班的时间，编辑部的员工仍是一个都没离开，乔琳进入办公室前，屋内的几人正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刚才的例会。
    “这李总把乔琳一顿夸，我还以为接下来就要提拔她了呢，结果说说就跳页了，弄老半天就是干夸啊。”
    “对呀，乔琳天天在那跟个老牛似的加班，到最后就被夸了两句。哄小孩子还知道发两朵小红花呢？”
    “所以说闷头干活是最没用的，你还是得情商高，会捧着领导，要不就是有背景。那天我就看有人在网上说，实施者才需要工作能力强，领导是管理者，需要的是分配资源的能力。我感觉乔琳在这方面就不太行，对吧，领导手里的资源也不是无限的，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所以当领导的都是得会忽悠会画饼，得让没拿到资源的人还傻乎乎，美滋滋的，这才行。”
    蒋婷婷说：“还是沈哥说的明白。我觉得你挺适合当领导。”
    “哎呀，阴阳怪气是不是？我就是转述网上那些人说的话。”沈大海压低声音，“你说乔琳没上去，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周主任……”
    孟茹姐“啧”了一声：“说什么呢？”
    乔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到办公室内的议论声停下，乔琳才进屋，沈大海和梦茹都朝她这边看，似乎是期待从她的表情里读出遗憾或者愤怒。乔琳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她回到自己工位，打开平台的论坛，关于画手档案的帖子已经被删了个干干净净。于是她又打开电脑里自己做的作者档案，茫然地来回翻动，仿佛这种徒劳无功的举动能帮她找到偷走档案的内鬼。
    “内鬼。”
    毫无疑问，能偷走档案的一定是公司内部的人。可自己的电脑明明是有密码，她离开办公室时也会特意锁屏……

 第12节

    乔琳忽然想到一个之前没太注意的细节：在7月5日的循环中，每次周主任骂完孙易鑫后，都会把乔琳叫进她的办公室，聊些既无营养又没意义的家常。
    “那时我锁屏了么。”
    她回忆那时的情景，每次周主任过来，都会先掐掐她的肩膀，说出“走呀琳琳，去我办公室一趟”时，周主任会在同时揽住乔琳的臂弯，直接把她从工位上拉起来。似乎是刻意不给她锁屏的机会。
    “等等。”
    乔琳猛地想到，每次从周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电脑上被她最小化的ppt都会出现在桌面上。
    乔琳抬起头朝身后看，正好撞上孙易鑫心虚的目光。
    第19章 转机
    孙易鑫心虚地扭过头去，可惜他和乔琳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观察者效应”，他看与不看，都不影响乔琳径直地走到他的面前。
    乔琳居高临下地问他：“是被你拷走了吗？”
    孙易鑫下意识地反驳：“没有啊，我没拷。不是我。”
    乔琳被他气笑，一旁的沈大海凑过来问：“拷什么呀？”
    乔琳指向沈大海：“看到没有，沈哥的回答才是正确答案。小孙，你真的不适合做坏人。”
    孙易鑫的脸瞬间就红紫起来：“我没有，我好像是听周主任提到了……”
    乔琳说：“周主任还在李总的办公室里呢，人都没回来，你听说什么？”
    一旁的沈大海还是一脸懵：“提到什么呀？”孟茹姐和蒋婷婷也探着头朝这边看。
    乔琳问孙易鑫：“昨天周主任骂完你，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你就是趁那个时候把我电脑里的文档拷走的吧？”
    沈大海“啧”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孙易鑫仍是一口否认，乔琳扭头问沈大海：“沈哥，昨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小孙有碰我的电脑吗？”
    沈大海干笑了两声：“我一天迷迷糊糊的，我哪儿记得这些呀。”她扭头看乐一眼孟茹和蒋婷婷，却没问，毕竟问了也是一样的答案。其实乔琳明白，自己不可能找到什么“铁证”，孙易鑫就算再傻，也不会把用完的档案留在电脑里，发帖的记录估计也早就被他删得干干净净。她来找孙易鑫对峙，也只是因为被人欺负了还一声不吭，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沈大海在一旁打着圆场：“哎呀，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琳琳你丢的是什么档案呀？”他停顿一下，忽然相同，“啊，是你自己给画手做的那些档案吗？”
    乔琳点头，沈大海说：“哎呀，那小孙想看，他直接问你要就好啦，没必要偷着拷出来是不是？你肯定是误会了。”
    乔琳说：“档案被人发到了公共平台上。”
    沈大海“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屋里的几人都往孙易鑫这边看，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孙易鑫忽然把键盘往前面一推：“我都说了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做什么这种事啊。”多多少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乔琳说：“讨厌我，算是个理由吧？”
    “我……怎么讨厌你了？”
    “不讨厌么？”乔琳问，“你的电脑密码是多少。”
    孙易鑫的表情有些僵硬，乔琳又说：“是乔琳去死，对吧？”
    “啊？”听到这儿，一旁的蒋婷婷终于忍不住了，“不会吧？”
    乔琳也不废话，伸手去抢孙易鑫的键盘，孙易鑫下意识地护了一下，但又马上松了手。
    乔琳把键盘拉到面前，quot;window+lquot;锁了屏，随即输入密码：qiaolinqu4。
    密码错误。
    乔琳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打错了，又重新输入一遍：
    “qiaolinqu4。”
    密码错误。
    她皱紧眉头，再要去输第三遍时，沈大海按住键盘：“乔琳，你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事慢慢说嘛，不要搞得这么僵。”
    乔琳看向孙易鑫：“你把密码改了？”说话时明显少掉一些底气。
    孙易鑫还没应声，门口忽然传来周主任的声音：“干什么呢！”
    周佩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扯着嗓子喊：“干什么呢都！吵吵嚷嚷的，我在走廊都听见了。这还没下班呢。”
    乔琳和孙易鑫都没说话，沈大海打了个哈哈，说：“没事呀主任，就是有点误会。”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我从外面听着，都像是要打起来了似的。”她拿下巴指指乔琳，“乔琳，你上我办公室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乔琳没动，仍是低头盯着目光躲闪的孙易鑫。
    “干什么呢，我让你进来。”周主任靠在她办公室的门边朝乔琳喊。
    乔琳抬头看了周佩璇一眼，这回她终于动了，却是转身离开了编辑部，不理身后周佩璇的喊声。
    她一路往外走，转过前往的走廊时，看到站在电梯口前面的陆饶。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阵子。
    在电梯口等人其实是件很尴尬的事情，来来往往的同事总会问你在做什么，不好回答还在其次，最主要还是等人时不知该摆出什么姿势，干巴巴地站着显得有点傻气，来回踱步，又好像不够沉稳，低头玩手机呢，不诚恳又带点社恐，站在窗口朝外看呢，很像是老干部，还容易错过要等的人。
    陆饶尝试了除去倒立之外的所有姿势，乔琳从走廊的拐角拐出来时，他像是那只藏在盒子的猫，眼睛一亮，瞬时从无数种姿势组成的叠加态坍缩成一根挺得笔直的电线杆。
    “乔琳。”冷不丁地开口，陆饶的声音还有些发虚，于是他又清清嗓子，重新喊了她一声，这次用了一点鼻腔共鸣，显得更精神一些，“乔琳。”
    乔琳叹口气，她朝陆饶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不想说话，略显暴躁地按了几下电梯后，电梯到达。乔琳进入电梯，陆饶犹豫一下，居然还是跟了上来。
    乔琳看向陆饶：“你去几楼。”
    陆饶说：“大冒险的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
    乔琳感觉自己的血压在向上攀升，她忍住怒意：“陆饶，真的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更讨厌你。我没有生气，我就只是单纯地不在乎。”
    陆饶愣了一下：“‘更’讨厌我？你之前就讨厌我吗？”
    乔琳没有回答，她不想和陆饶同行，又打开电梯门走了出去。可陆饶却又不死心地跟了出来，还不依不饶地问她：
    “我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讨厌我啊，至少，你以前为什么讨厌我呀？就因为我总去编辑部找你们做表吗？那是我们主任让我来的，我也不想呀。”
    “好好好，我错了。”乔琳被烦得不行，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不该讨厌你的，你可以闭嘴了吗？”
    陆饶似乎是真的伤心了，委屈巴巴地说了句：“好吧。”就停下脚步，没再跟着乔琳。
    乔琳终于得到清净，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站在走廊的窗口前，扶着窗台往外看，默默地生着闷气。
    档案是被孙易鑫拷走，发到公共平台上的。而且，应该是周佩璇让他这么做的，但乔琳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电脑里的痕迹孙易鑫肯定已经清理干净，自己总不能拆了他的硬盘，拿去做数据恢复。至于找平台要发帖账号的ip地址，这显然也超出乔琳的能力。
    难道就默默地吞了吗？
    她朝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屋里的人应该正在讨论刚才的事情吧，按周佩璇的性格，应该正在提着嗓子落井下石，说些类似于“乔琳自己犯了错，搞砸了升职，然后在这儿赖东赖西”的话吧。
    乔琳越想越气，职场的事情本就复杂难控，对于这次升职，她其实已经提前做好愿望落空的准备，可周主任这么一搞，她的好胜心反而被激发。
    只不过，眼下状况实在被动。乔琳已经在领导那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虽然李总反复强调是“暂缓”升职，但档案泄露这事在李总心里的影响，恐怕很久都不会完全消除。
    乔琳有些沮丧，如果早一点知道周佩璇在算计自己，说不定能阻止孙易鑫发帖的。
    如果能阻止早一点阻止孙易鑫。
    乔琳呆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
    侧过头去看，陆饶还没离开，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生着闷气。
    “如果能早一点阻止孙易鑫……”乔琳下意识重复了这句话。
    第20章 你故意的吧
    乔琳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到陆饶面前。
    “陆饶，刚才我的态度不太好。”
    陆饶点头：“对啊，非常差。”
    “对对对，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乔琳被他的坦诚气笑，“快下班了，要不我请你喝点什么吧，给你赔罪。”
    陆饶傲娇起来：“喝杯咖啡就算赔罪啦。”
    乔琳抬头看他：“见好就收。”
    …………
    两人去到公司对面的咖啡馆，和昨天一样，咖啡馆仍旧没什么顾客，在吧台前，乔琳给自己点了一杯水，轮到陆饶的时候，乔琳问：“厚乳拿铁，全糖？”
    ”嗯？你怎么知道？”
    “能掐会算。”
    乔琳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午后的阳光把她烤出一些倦意，她轻轻踢掉平跟鞋，赤脚踩在地面上，扭过头，窗外的斑马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想到那个特别的昨天，陆饶隔着斑马线朝自己瞎喊的样子。
    乔琳意识到，在7月5日之前，她和陆饶的交集只有季度末的清算，她甚至还会偶尔忘记陆饶的名字。而现在，陆饶已经是乔琳在公司里最熟悉的人。
    即使严格地讲，她们只真正地认识了两天。
    乔琳慢慢收回目光，坐在对面的陆饶脸红红的，正低着头看向桌子下面乔琳的赤足。
    乔琳默默地穿上鞋。
    被“抓包”的陆饶这时才快速抬头，却也已经晚了，他尴尬地解释：“我、我就是恰好低头……”
    恰好看到，又恰好盯了一会儿，恰好没能挪开目光。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陆饶说：“其实，不应该让你请我的。”
    乔琳点头：“下次记得在我结账之前说。”
    陆饶的样子有些窘迫，搞得乔琳都不好意思逗他了：“好啦，一杯咖啡不算什么。回头你再请回来就好了。”
    更何况，接下来时间回流，虽然不算退款，但花掉的钱的确会回来，严格意义上讲，自己并没有请他喝咖啡。乔琳忽然想到7月5日也在这里白白喝过一次咖啡，这么说起来，自己还是个“惯犯”。
    她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陆饶忽然开口：“前天的聚会，是梦茹姐给我打的电话，她说是给蒋婷婷庆生，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去。”
    乔琳点头：“嗯，我本来也这么以为。”
    陆饶说：“到了酒吧我才发现你没在，我最开始以为你是在加班，可问她们的时候，她们的样子怪怪的，我才知道她们没有邀请你。”
    乔琳说：“是呀，为什么要邀请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呢？”
    “可我觉得是误会。我私下里问了他们几个人，问他们为什么不邀请你，孟茹姐说是孙易鑫不喜欢你，孙易鑫说是蒋婷婷不喜欢你，蒋婷婷又说是沈大海不喜欢你，至于沈大海，大海哥说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不叫你，他也就没敢多嘴。”陆饶说，“所以我觉得他们就是没有沟通好，才误以为别人不喜欢你，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第13节

    乔琳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都不喜欢我，只是不愿意和你说实话而已。”
    陆饶摇头：“我觉得不会，你最多只能算是没那么平易近人，但他们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排挤你呀。”
    “可他们还是拿向我表白当做惩罚。”
    陆饶一时愣住。
    乔琳不愿过多地在这上面纠结，她急着回到今天上午去阻止孙易鑫，于是她问陆饶：
    “你今天想和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乔琳的本意是希望陆饶再表一次白，可陆饶显然是没能领会精神，他说：“对，我今天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即使那晚我们没玩那个游戏，或者说，即使我没输掉大冒险，昨晚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乔琳没有费心去分辨这句话的真伪，她只是想着：没有一击命中，但离靶心的距离也不算太远。
    于是她又问：“哦，那你昨晚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呢？”
    陆饶耸了耸肩：“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还是讲讲吧。”
    陆饶抬头看她：“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呀。”乔琳想了一下，可能是自己的语气有点硬，让那句“我不知道”听起来像是气话，她连忙重说，不惜带上一点‘夹子音’，“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啦，你昨晚找我是想？”
    陆饶说：“对，和你想的是一样。”
    “我想的是哪样？”乔琳甚至开始怀疑陆饶是在故意气他，她索性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陆饶，“你昨天晚上来找我，是想说你喜欢我，对吧。”
    陆饶点头：“对。”
    乔琳愣了。
    “对……对你倒是说啊！！！”
    陆饶一脸困惑：“我是要说来着，可昨天你不是阻止我了吗？”
    乔琳说：“你今天说也行啊！”
    陆饶说：“对呀，我是想今天说，所以我刚刚才会在电梯口等你呀。”
    乔琳的血压一个劲儿地往上窜，她深吸口气，忍住弄死陆饶的冲动，循循善诱：“是，很好，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说也行。”
    陆饶点头，似乎是终于开窍了，可说出的话却是：
    “乔琳，对不起。”
    “什么就对不起？”
    陆饶解释：“我昨晚想了想，问题的确在我，大冒险的事我一开始就该向你坦白。因为我自己清楚，无论有没有那个惩罚，我都会向你表白，于是我就把它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可这是错的，因为哪怕以后我们在一起了，只要这件事你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你对我的信任一定就会大打折扣。”
    乔琳攥紧拳头：“你讲的很有道理，但你总结一下，你最终的目的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陆饶说：“我想告诉你……”
    乔琳一脸期待地看向陆饶。她几乎听到清早的闹钟铃声在耳边……
    “我想告诉你，我错了，我很后悔。”
    乔琳眯着眼睛看向陆饶。
    陆饶被她的眼神吓到，结结巴巴地问她：“怎、怎么了？
    “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呀？”
    乔琳长叹口气，她的心态有些失衡，7月5日她还在为无法阻止陆饶对自己表白而绞尽脑汁，如今居然情势倒转，她开始为了让陆饶向自己表白而心力憔悴。
    乔琳想着再尝试一次，再给陆饶一次机会，她咬了咬牙，放慢语速，仿佛这样就能让陆饶的想法与自己同步：
    “陆饶，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讲了，把你最想说，却一直都没说出口的话，直接了当地告诉我。”
    “最想说，却一直没说出口的话？”
    “对。讲。现在讲，我要听。”
    陆饶思考了一下，随后认真地开口，“乔琳，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像是一只兔子。”他看到乔琳的脸逐渐被愤怒扭曲，连忙补充：
    “是、是很酷的那种兔子。”
    第21章 利用
    陆饶一本正经地说：“上大学的时候，我室友养过兔子，那时候我就发现兔子拉粑粑的时候很有意思，它有的时候是坐着拉，有的时候是躺着拉，但无论什么姿势，它的眼神都像是呆住了一样，就直愣愣地往前看，特别的生无可恋。我觉得……”
    乔琳有点无奈：“那兔子还喜欢吃便便，对吗？”
    “你怎么知道，你也养过兔子？”
    “没有。”
    陆饶见她不太高兴，连忙解释：“你别生气，我说你像兔子，是想说你很酷。”
    “哪里酷？”乔琳瞪大了眼，“是拉便便酷，还是吃……比较酷？”
    “不是这个意思啦。”陆饶说，“有一次……有一次我去编辑部找你们帮我做表，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周佩璇在你的工位边上训斥你，我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你当时的状态非常特别，一般情况下，员工被领导骂，被领导训，正常的反应都是愤怒、委屈，有些人可能还会有一点恐惧，但你完全不是那样。那天你就静静地听着，听到周佩璇说错了话，你还会立刻纠正她。”
    陆饶忍不住笑了：“你越是这样，她就越生气，越气急败坏，可你还是一丁点儿畏惧的意思都没有，无论她说什么骂什么，你都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反而把她衬托得像是一个小丑。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女生。特别的酷。”
    乔琳想了一下，的确曾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这有什么酷的。明明是被人家训话。”
    “就是很酷啊。”陆饶说，”很多人都做不到像你这样，就像是……就像是你的内心有一块巨大压舱石。你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无论外面多大的风浪，都不能改变你原有的行进方向。”
    他说话时认真的样子，和在斑马线前那时一模一样，乔琳的脸有些发烫，但还是嘴硬地说：“怎么？你们的惩罚还有附加条件是吗，一定要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话说出去乔琳就有些后悔，偷偷看了陆饶一眼，发现他果然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才能相信……”
    “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开始喜欢我的？”
    陆饶点头：“对呀，所以我才说，即使前天晚上我们没玩游戏，或者我没输掉大冒险，我还是会去找你表白的。”
    乔琳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她忽然有一丝的犹豫，似乎是更愿相信陆饶没有骗他。而她也不愿再去诱使陆饶向自己表白。毕竟让一个不知情的骗子再骗自己一次，这并没什么大碍。
    可如果说的陆饶是真的，自己还要去利用他的真心，那么卑鄙的人，就是乔琳自己了。
    可是，真的就要这样放弃吗？
    她想到周佩璇，想到孙易鑫，也想到这两年来，自己在工作上付出的诸多努力。
    桌上的叫号器“嗡嗡嗡”地叫了起来。陆饶抓起叫号器，起身去吧台拿饮品。
    等到他端着咖啡回来，乔琳已经作出决定。
    她一脸认真地盯向陆饶。
    “怎、怎么了？”陆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乔琳说：“陆饶，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讨喜欢的人。“
    陆饶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呢？我都说了，那天的聚会大家没邀请你，应该就只是一个误会。”
    乔琳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不单单是因为同事们不喜欢我。其实我从小就是这样，没什么朋友。聪明的女孩会受欢迎，漂亮的女孩会受欢迎，开朗的女孩也会受欢迎，而我……只能勉强算是努力的女孩。”
    陆饶说：“努力的人很酷啊。”
    乔琳摇头：“我们都说努力的人很酷，是因为我们默认努力的人一定能把事情做好。一个努力学习的人，成绩因此名列前茅，这样的人很帅气。一个努力运动的人，总能在各种比赛上获奖，这样的人也很酷。而我小的时候，是那种明明看起来已经很努力了，成绩却总是不上不下的人。”乔琳说，“那种感觉，非常的不好。”
    她沉默下去，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陆饶试图开口安慰她，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回过神来的乔琳轻轻敲敲桌子：
    “可以啦，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该怎么安慰我，你看你，眉毛都拧成麻花了。”
    陆饶尴尬地揉揉眉心，乔琳又被他逗笑：“你还真去揉呀。”
    乔琳说：“我是想说，现在的我其实也在努力避免同样的事情。我很努力地工作，虽然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我需要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我仍旧不想成为那个明明很努力，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的人。所以陆饶，我要提前向你道歉，我需要利用你一次。”
    陆饶没明白她的意思：“利用我？利用我什么？”
    乔琳郑重地说：“我需要你向我表白。”
    陆饶有些莫名其妙：“啊，为什么表白是……是利用我？”
    乔琳说：“我不太能解释清楚，但我希望你现在能对我说，你喜欢我。”
    陆饶说：“可以啊，我本来就……”他不以为意地开口，可说出那句话时，却又下意识地变得郑重：
    “乔琳，我喜欢你。”
    那股奇怪的感觉再度包裹住乔琳的身体，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句：“谢谢。”随后就做好回到这天早上的准备。
    这时陆饶忽然问她：“行吗？”
    乔琳点头：“行，可以了。”
    ”真的吗？”陆饶又惊又喜，“我们……就正式恋爱啦？”
    ”啊？”乔琳呆了一下，随后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以为你是在问我，你的表白行不行。”
    “我的表白行，不就是说明你同意了吗？”
    “呃，不是这样的。”乔琳想不到该如何解释，她意识到反正马上就要“回档”了，索性就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被搞糊涂的陆饶直接问她：
    “那我重新说，乔琳，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乔琳涨红着脸，不愿回应，可宇宙像是故意和她过不去似的，该来的时间回溯迟迟不来。
    在长久到足以让人崩溃的沉默后，乔琳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真的很抱歉。”乔琳说，“我不愿意。”
    这时闹钟的声音猛地在乔琳耳边响起。
    留在她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陆饶那张又难过又委屈的脸。
    “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为什么还要我表白？”

 第14节

    第22章 咖啡
    7月6日，早。
    孙易鑫从床上醒来，那些伴着他入睡的谩骂声，又伴着他醒来。
    “一个大男人，你都不害臊吗？人家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能带头把一个大项目干下来。你和她前后脚进的公司，人家什么样，你又是什么鬼样子？”
    他的眼前浮现出周佩璇全力喊出这句话时的样子，她的粉底有些发干，把法令纹凸显出来，像是两块面饼之间的接缝。
    类似的细节孙易鑫能想起好多，他甚至觉得同样的情景在梦里重演了无数遍。在同一天，同样的场景，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抓住，又一次又一次地被臭骂。
    最近的这段时间，孙易鑫睡得都不踏实，昨晚尤其是这样，他不知做了多久、也不知做了多少个梦，他甚至也分不清这些梦是昨天做的，还是前天，又或者更早。
    梦是支离破碎的，捋不清逻辑，一些模模糊糊的细节却还能在醒来后记起，像是破碎的水杯，长出鬼脸的绿植，还有站在玻璃窗前的乔琳……
    对，关于办公室的梦尤其多，他梦到自己在电脑前和谁聊着微信，也梦到自己接到乔琳的电话，电话里的乔琳发现他把电脑密码改成了“qiaolinqu4”。
    “乔琳去死。”那时的乔琳平静地念出了这四个字。
    孙易鑫皱了皱眉。
    的确不该一时激动，把密码改成“乔琳去死”。
    毕竟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周佩璇给的，和乔琳又有什么关系呢？
    “待会儿到了公司，就把密码改回来吧。”
    上班两年，孙易鑫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周佩璇骂了多少回了，有时是因为自己的确犯了错，但大多时候都不是这样……孙易鑫总觉得，周佩璇就像是水里的鲨鱼，会追着伤口的血腥味找到整片海域最脆弱的人。
    在漫画事业部言情组，这个头衔，非他莫属。
    而最让孙易鑫感到痛苦的是，自己每被撕咬一次，就会受更重的伤，仿佛也会流更多的血，然后闻到血腥味的周佩璇、她的撕咬会因此变得更加猛烈。
    而孙易鑫不会真的死去。
    对孙易鑫来讲，他的工作，因为周佩璇的存在而变成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刺耳的骂声又在耳边响起。
    “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乔琳！”
    孙易鑫时常会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瓶子里。从外面涌进来的谩骂声装满瓶子，在玻璃壁的碰撞下来回激荡，层层叠叠地敲打他的身体。
    “你和画手磨磨唧唧搞了两月，最后就是这个完成度？”
    “你是真废物啊，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没天分的编辑，你到底懂不懂故事，我就搞不明之前为什么会把你招进来？”
    孙易鑫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抖动。
    他也想过逃走，可这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他拿不定主意，害怕再找不到适宜的工作，也害怕不足两年就跳槽，会对自己的未来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试过与家里商量，想要得到有一些建议，父亲对此的回答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领导只针对你呢？”
    是啊，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顶着耳边的叫骂声起床，走入卫生间洗漱。水龙头打开，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在刮他的骨头。
    恐慌发作的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他扶着洗手台蹲下，耳边周佩璇的声音越来越响，响到极处又变成一片模糊的鸣音。
    孙易鑫坐在冰冷地的砖上缓了好久好久，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到6点30了。他匆匆忙忙地刷完牙，套了件t恤就离开家。
    为了更低的房租，也为了方便通勤，他选择住在地铁的首发站，换来的代价是往返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好在是首发站，大多时候都能蹭到座位，上车后孙易鑫习惯仰着头小憩一会儿，今天却很难入睡，周佩璇的喊声总在耳边环绕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来自紧挨自己的中年男人，他入睡得比孙易鑫要快，没有打呼，只是两条腿狠狠岔开，挤着孙易鑫狠命地往扶手那边靠。
    麻烦的是，男人岔开的腿没有保持静止的状态，而是越分越开，仿佛中间夹着两个正在不停变大的球。孙易鑫不太相信正常人会在睡梦中做出如此有力的动作，即便他是梦到自己进了马戏团，穿着紧身裤吊在半空中表演“一字马”。
    男人另一侧的女生被逼着起身，她气呼呼地拿出手机照下男人的丑态，估计是要发在朋友圈或者社交软件里谴责。
    孙易鑫深呼吸了几次，也没能从空气浑浊的车厢中吸取任何力量，最后也就只是红着脸站了起来，让出座位。
    他没有叫醒男人的勇气，就像昨天，周佩璇歇斯底里地骂完自己后，又让他去乔琳电脑里拷出画手的档案时一样。
    他没有胆量拒绝。
    “等一会儿我会把乔琳叫到办公室，你趁她不在的时候，去她电脑里把画手档案拷出来，记得，她一进屋你就去她工位，别等一会儿锁屏了，你又不知道密码。拷完之后给我发微信告诉我，我再放乔琳出去。”
    他甚至被迫接下了另外的任务。
    “还有，你建个小号，明天一早，你把拷出来的档案发到xx论坛。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告诉你，这不是我要你做的事情，这是领导安排的任务。什么原因，你不要管，也没有资格管，你就记住一句话，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除非你想要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悲惨。”
    …………
    七点半左右，孙易鑫下了地铁，背包里只有一件应付空调的外套和用来拷走档案的移动硬盘，他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今天是季度例会的日子，因为领导会来，大多的员工都会早到一点，好好表现。孙易鑫来得足够早，却没有立刻上楼，那个让他痛苦的地方，能晚进入一秒。最好就晚一秒。
    他在公司前面的广场绕了一圈，没有明确的目的，他逐渐开始希望，走得足够多了，脑海里就会自动出现一个合适的借口，帮他去拒绝当周佩璇的帮凶。
    借口其实有很多，缺的实际上是勇气。
    孙易鑫看到公司对面的咖啡馆开了门。
    犹豫一会儿后，他决定去给乔琳买一杯咖啡。
    似乎这样，自己的罪过就会轻一点。
    第23章 想通
    第二个7月6日，乔琳早晨醒来就直奔公司，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成功地阻止孙易鑫，毕竟如果孙易鑫是用自己的手机登录论坛，那乔琳起得多早都没有任何意义。总不能杀去孙易鑫家里抢他的手机吧。
    乔琳也只能安慰自己，档案从电脑转到手机，多少有些麻烦，手机里的各种缓存记录也不好清理，容易留下证据。
    说起来，最稳妥的办法肯定是回到昨天中午，在周佩璇把自己叫进办公室时，把电脑锁屏，或者干脆提前把画手文档从电脑中转出来，让他们扑个空。
    只不过……
    “你不喜欢我你让我表什么白。”
    一想到陆饶那委屈的样子，乔琳实在不忍心再骗他一次。
    “还是尽量一次完成吧。”
    7点刚过乔琳就到达公司，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孙易鑫的工位上打开他的电脑。乔琳试着在锁屏界面输入“qiaolinqu4”，这一次电脑居然顺利解锁，看来上一个7月6日，孙易鑫到公司后，才出于某种原因，临时改掉密码。
    乔琳在孙易鑫的电脑里搜索一番，没有找到自己做的画手档案，虽然她隐约预料到孙易鑫不会大喇喇地把档案存在电脑里，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乔琳回到座位，一遍遍地刷新论坛，默默期望孙易鑫不会在来时的路上就用手机发帖。
    过了没多久，孙易鑫也到达公司，大概是因为今天李总会来，他也比到得更早一些。乔琳和他打了个照面，看到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的杯托上，咖啡店的员工还写了个“乔”字。
    上一个7月6日，乔琳来的晚些，到公司时这杯咖啡已经被放在她的桌上，那时她还以为是陆饶给她送的。
    “居然是孙易鑫。”
    孙易鑫明显没想到乔琳这么早就到了，偷偷买给她的咖啡也没送出去，他似乎是怕乔琳发现，还特意把杯托写有“乔”字那面转了过去，对着电脑和绿植形成的死角。
    明明把杯托拆下来扔掉就好。
    乔琳一边刷新论坛，一边留意着孙易鑫的一举一动，办公室的员工陆续到达，周主任拉着大家聊了一会儿工作，随后拍拍小孙的肩膀，让他去自己的办公室。两人在办公室里呆了一阵子，嗓门一贯很大的周佩璇少见地压低了声音，可孙易鑫从里面出来时，脸色依旧很差。
    孙易鑫走回自己的工位，他用身体遮挡着乔琳的视线，从书包里拿出移动硬盘，揣进自己的工装裤里，随后再转身往周佩璇的办公室走。路过乔琳身边时，孙易鑫心虚地瞟了乔琳一眼，哪知乔琳猛地站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怎……怎么了？你干嘛？”
    乔琳也不说话，伸手把他的移动硬盘抢了过来，孙易鑫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回抢，被乔琳推开后，就干巴巴地站在那里。
    乔琳把移动硬盘插上电脑。甚至不用搜索，她的画手档案就放在移动硬盘最外层的子目录上。
    乔琳扭头看向孙易鑫。
    ”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我……”
    这时等到不耐烦的周佩璇探着头从办公室出来，看到正在僵持的乔孙两人，她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小孙。不是让你来我办公室吗？”周佩璇叫了孙易鑫一声。
    “好，那就去屋里说。”乔琳拔掉移动硬盘，朝周佩璇走去，孙易鑫也一脸慌张地跟了上来。
    这时周佩璇才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黑着张脸退回自己的办公室，等着乔琳和孙易鑫进来。
    进屋后，孙易鑫带上办公室的门，这时的他已经没了刚才的慌张，反而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乔琳把硬盘放在周佩璇的办公桌上。
    “孙易鑫偷了我的画手档案，想要发到论坛上。”
    孙易鑫有些意外，偷画手档案的事的确已经暴露，但“想要发到论坛上”这部分，他想不通乔琳是怎么猜到的。周佩璇则以为是孙易鑫不打自招，她冷冷地白了孙易鑫一眼：
    “你偷人家画手档案干什么？想要发论坛是什么意思，已经发了吗？”
    孙易鑫摇摇头说没有。
    周佩璇明显是有些失望，却还是装着样子说：
    “那还好，这种东西要是发到公共平台，对公司也会有很坏的影响。你怎么会干这种事，我告诉你，你的行为，性质很恶劣。”
    周佩璇看向乔琳：“好，琳琳你先出去吧，我批评他。”
    乔琳几乎被逗笑：“为什么要我出去，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嘛？”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怕浪费你时间么？下午还有例会呢。”
    “没关系，例会我准备好了。”
    “哦好。”周佩璇指着孙易鑫，想了片刻，却也只是又重复一遍：“你的行为，性质很恶劣。”平时她骂孙易鑫，可是一张口，打底就是十分钟。
    乔琳懒得看她演戏，直接问她：“这件事，要报给人力吗？“
    周佩璇一呆：“啊，不了吧，漫画部内部的事，还是在漫画部内部解决吧。”她说，“而且，现在也没发到平台上，哪怕报给人力，也只能是说他偷着拷走了你的档案……”
    乔琳冷笑一下，周佩璇的包庇实在太过明显，不过自己的确也没有证据证明周佩璇与这事有关，她想着，至少档案没有外泄，自己也算达成目的：
    “好吧，硬盘我拿走了，删掉档案后我再还回来，至于孙易鑫有没有其他的备份，以及最后该怎么处置他，那就麻烦周主任您来费心了。”
    乔琳看了一眼孙易鑫，“如果这份档案还会泄露，那就只能让人力介入了，到时候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quot;

 第15节

    她看着孙易鑫，话却说给了周佩璇。
    随后乔琳就离开周主任的办公室。虽然顺利抓住了孙易鑫，但回想整个过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侥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侥幸，乔琳的心始终都悬着，无法落地，一直到开会之前，她都在不停地刷新论坛，刷新朋友圈，害怕又出现其他的意外。
    下午三点的季度例会，李总进到会议室时，脸色还是和上个7月6日一样阴沉，甚至比上个7月6日更甚。
    乔琳稍感意外，按说这次循环已经没有档案外泄的事情了，但她也来不及多想，例会召开后，她就忙着给营销部的员工介绍正在筹备的萌宠漫画，等到营销部的员工心满意足地走了，李总又和上个循环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乔琳夸了一通。
    听起来依旧是在给乔琳的升职做铺垫，可这次的乔琳却已不再兴奋，而是隐隐感到不安。果然，夸完乔琳后，李总居然和上个循环一样，平静地泼出了那盆冷水：
    “大家辛苦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总离开后，同事们陆续退场，乔琳跟着大家一同离开，周围人的表情仍旧怪异，孟茹姐和蒋婷婷也依旧边走边小声交谈。
    乔琳对这些视而不见，出了会议室的大门，她停下脚步，等着周佩璇去而复返，把她叫进李总的办公室。
    她想听听这一次，李总的理由是什么。
    可等了好久，等到所有人都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周佩璇仍旧没有出现。
    在走廊里干巴巴地站了十几分钟，乔琳终于想通了什么。她回到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静静地等待，临近五点的时候，周佩璇终于回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样子像是刚被人训斥过。
    她有意地躲开乔琳的目光，却还是被乔琳叫住。
    “周主任。”乔琳的声音不大，办公室的人却全都停下手头的工作。
    “怎么了，有事？有事去我办公室说。”
    乔琳摇了摇头，当着所有人面，她问周佩璇：
    “不想让我升职的，其实就是李总本人。对吧？”
    第24章 梦醒
    “不想让我升职的，其实就是李总本人。对吧？”
    周佩璇的脸上多了股不易察觉的哂笑。但她很快就收敛笑意：“说什么呢？哪有人不想让你升职呀。开会的时候李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你，你又不是没听到。乔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而且你能不能升职，也不是李总一个人说得算的，公司的制度你也知道。”她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是因为今天开会，李总没有宣布你升职的消息，所以你才产生这种想法吗？哎呀，那你也太心急了。
    “今天不宣布，不代表明天不宣布呀。并不代表你就落选了呀。你说你，你平时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忽然这么沉不住气呀。“
    周佩璇说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可上一个7月6日，在提及画手档案泄露的事情前，李总明明是说：“你肯定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例会，我本来是要宣布你升职的消息的。”
    周佩璇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乔琳呀，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你就越要沉得住气。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如果让外人听到，得怎么想你呀，啊呀，正式文件还没下来呢，乔琳就飘到没边儿啦，领导没第一时间宣布她升职，她就急了。而且流程走没走完，甚至你到底通没通过流程，你真的确定吗？”
    周佩璇越说越起劲，甚至习惯性地去点孙易鑫来当自己的”捧哏”：“小孙，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她忽然意识到今早孙易鑫刚被乔琳抓了个正着，似乎不适合当来做“客观视角”，于是慌忙改口：
    “老沈，你觉得呢？”
    沈大海打了个哈哈：“啊，我和作者聊稿呢。刚才说什么来的？”
    周佩璇白了沈大海一眼，她也不想和乔琳闹得太僵，于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乔琳的面前，刻意压低声音，做出一副谈心的模样：
    “乔琳，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啊。”
    她惺惺作态让乔琳觉得可笑，周佩璇自己却浑然不觉：“乔琳，不是我说你，你怀疑谁都好，就是不应该怀疑李总。什么叫李总不想让你升职？他不想你升职，你能走到今天吗？你知道李总为了你，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吗？”
    乔琳问：“多大的压力呢？”
    周佩璇“啧”了一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们部门在公司的现状你也不是不知道，游戏事业部就不说了，动画部也是能大把大把挣钱的。公司的事，说到根儿上，不就在于一个钱吗？能挣钱的部门干什么都是对的，不能挣钱的，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你想想看，游戏部四个项目组，主任都是男的，动画部三个组，主任也都是两男一女。唯独到咱们漫画这儿，我是女的，以后你去幻想组当主任，你也是女生，然后就咱们挣钱少，你想想人家会怎么想李总，啊，你就放任着一帮女生……”
    乔琳愣了一下：“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什么因为这个？”周佩璇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地提高音量：“你怎么误解我的意思呢！我是说李总提拔你，是承受很大压力的。”
    乔琳点点头：“所以孙易鑫从我这儿偷作者档案的事，李总也知道，并且也默许了，对吧？”
    周佩璇像是触电一样，”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乔琳，你别太过分！“
    “过分么，我觉得也还好吧。所以实际的情况是什么样的？李总不想让我升职，然后你就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你有办法？”乔琳说，“看你回来的时候黑着脸，怎么？事情没办成，被骂了？”
    “乔琳，你在这儿胡说什么！”
    “李总不想我去带幻想组，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让你来做这些小动作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怕直接告诉我，只有男人能做那个岗，我就会有情绪，不好好工作了吗？”
    周佩璇猛地拍了下桌子：“乔琳！你不要仗着工作能力强就无法无天。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谁告诉你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你的了？”她开始转移话题，“你以为光靠勤奋，就能当好一个管理者吗？重要的是你的综合能力，你性格要是不行……”
    乔琳看着周佩璇张牙舞爪的样子，没觉得气愤，更没感到恐惧，只是单纯的觉得荒诞可笑。周佩璇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是压过铁轨链接处的列车——“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个不停。乔琳听得有些乏了烦了，也不管她有没有说完，站起来就往办公室外走。
    “你要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周佩璇在后面叫了乔琳几句，甚至冲上来拉乔琳的手腕。可被乔琳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后，周佩璇就怂了，虽然还是那副气焰嚣张的样子，却下意识地放开了乔琳的手。
    乔琳在周佩璇歇斯底里的骂声中走出办公室，职位晋升的面试，自己应该是通过了，否则李总也不会如此的大费周章。
    她感到可笑又无奈，同时也清楚的知道，“李总不希望漫画部两个组的带头人全都是女性”，这其实只是算是一句总结，阻止乔琳升职的原因要远比这一句话复杂。
    部门的弱势，李总的小心思，周佩璇的煽风点火。
    甚至也包括，自己并不是一个讨喜的人。
    毕竟……
    她自嘲般地笑笑：“如果只是希望有一个男性，也可以把周佩璇换掉呀。对吧？”
    不知不觉的，乔琳再次走到电梯口，与上一个7月6日一样，陆饶仍旧等在这里。乔琳的心情其实比上次要更差了一些，但这次面对陆饶时，她多了一些愧疚。
    “你不喜欢我，你让我表什么白啊？”
    是啊，你不喜欢我，你让我参加晋升面试干什么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开始代入李总的视角——对于李总来说，自己不仅是一名能干却不能被晋升的员工，她也像是一颗钉在那里的钉子，有她在，让谁去顶幻想组主任的位置，都显得那么的不合适。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面前的陆饶怔怔地看着自己。
    “无论他想解释什么，就静静地听完吧。”乔琳这样想着，随即深吸口气，从压抑又烦躁的心情中艰难地扯出自己的身体。
    “陆饶。“这一次，是乔琳先叫了他的名字。
    这时的乔琳还没意识到陆饶的状态和上一个7月6日有着很大的不同，她只是耸耸肩，问他：“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我……”
    “没关系，说吧，昨晚的聚会，大冒险的赌局，你想解释什么都行，我听着。”
    陆饶紧皱着眉头，满脸困惑。
    “时间，是在循环吗？”
    陆饶问。
    第25章 掌声
    “时间，是在循环吗？”
    陆饶的话冷不丁地吓了乔琳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反驳：
    “什么时间循环，你说什么呢呀。”
    “我感觉……我感觉我之前就在这里等过你，而且昨天，而且有好多个昨天……我好像对你表白了很多次，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陆饶抬头看向乔琳，”你，你都拒绝了我。“
    可能是不想再横生枝节，也可能是因为在循环中发生的某些事情，乔琳并不想让陆饶记起，她急急忙忙地否定：“什么循环，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不是我第一次经历今天，尤其是昨天，昨天我经历了很多很多次。”
    乔琳点头：“这种感觉叫既视感。你上百度查一查，可能是脑癌的前兆。”
    陆饶皱着眉说：“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挺认真的……百度真是这么说的。”乔琳越说越心虚，她怕再聊下去真的说漏了嘴，连忙转身往回走。
    陆饶追上来，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我们是不是去过对面的咖啡馆，我还拎了桶水，我是不是把那桶水直接拎到咖啡馆啦。我记得你还夸我力气大来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乔琳头也不回，“哎呀，你总跟着我干嘛？“
    “我跟着你是因为我要搞清楚啊。”陆饶沉浸在自己片段的回忆里：“你是不是说你和胡歌谈过恋爱，我记得你还说你和胡歌一起去读博来的。后来因为异……后来你说胡歌不是异性恋，他喜欢上了一个叫王乐天的胖子！”
    quot;你可别胡说呀，人家胡歌的粉丝来找你我可不帮你解释！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这里面一点正常的逻辑关系都没有呀。真的，你百度一下吧，早发现早治疗。”
    刚从办公室出来的乔琳，这时为了躲避陆饶，又一路逃回了办公室。屋内的周佩璇还停留在上一个版本里，站在办公室的过道，朝屋内的几人说着：“你们看看乔琳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这还没当上主任呢，就在这儿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她连李总都怀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提拔她？人要会做事，但更要会做人！”
    周佩璇正说着话，乔琳又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坐回自己的工位，周佩璇被她的去而复返搞得措手不及，支支吾吾地，最后只挤出一句：“你怎么还回来了？”
    乔琳没有理她，周佩璇眉毛一挑，正要把之前没吵完的架续上，陆饶推开门跟了进来，这时的他完全不知道漫画部里发生了什么，即使知道，估计也不会在意。
    “乔琳，你……”
    陆饶和站在门口的周佩璇打了个招呼，随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乔琳的身边。
    周佩璇愣了一下，他问陆饶：“你找乔琳有事？”
    “对，很重要的事。”
    毕竟是大股东陆枫的亲弟弟，周佩璇自然不愿在陆饶面前吵闹，听到陆饶说有事，也就压下肚子里的火气，不情不愿地走了。
    乔琳转动椅子，拿后背朝着陆饶，明显是不想理他，陆饶却发挥了他一贯的坦然，伸手扶着椅背，硬生生地把乔琳转到自己的面前。
    被迫当了次“好声音”评委的乔琳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有点过分吧。”
    “什么过不过分，我有正事要说。”陆饶对她的不满毫无在意，压低声音问她：“乔琳，你就没有感到，自己在重复经历同一个天吗？就比如说，某一项工作，其实你做了好多好多遍。”
    乔琳想到那份反反复复变成空白的ppt，忽然很想弄死陆饶。不得不说，在惹人生气这一领域，陆饶还真算得上天赋异禀。
    “陆饶，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陆饶说：“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在经历循环。”
    “你去问百度，问微博呀。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梦里都是你啊！记忆、我的记忆里都是你。”陆饶说，“最重要的是，在我的记忆里，大家都是遵循着原有的轨迹在生活，只有你上蹿下跳。”
    “你这都是什么形容词。”
    陆饶说：“在我的梦里，你好像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我的表白。都是各种又牵强又奇怪的理由，你好像特别害怕承认自己其实喜欢我。”
    “我再说一遍，你不要总是胡乱用词，什么叫‘害怕承认’，我就是不喜欢你。”
    “诶！你看！”陆饶以为自己揪住她话里的漏洞，“你承认了，你就是知道循环的事情。”

 第16节

    “我承认什么了？”
    “你说你……”陆饶皱着眉想了下，好像还真得不能通过乔琳刚才的话来给她定罪，“我刚才说你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拒绝我的表白，你没有否认！”
    “难道我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做出点评吗？陆饶，我……”乔琳发现陆饶的神情有些不对，“你怎么了？”
    陆饶说：“我突然意识到，时间循环的原因……是因为我向你表白吗？”
    他逐渐压不住自己的声音，好事的沈大海已经几次探着头朝这面看了。乔琳意识到自己很难摆脱陆饶，索性拉住他，想要往办公室外走，去外面说。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的陆饶却岿然不动：
    “为什么我一表白，就会进入循环啊，宇宙之神不让我和你谈恋爱吗？”
    “宇宙……之神？”
    这中二的名字搞得乔琳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甚至连孟茹姐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乔琳只好略显尴尬地向大家解释：
    “我们在聊大纲，陆饶有个点子。”
    孟茹姐点了点头，蒋婷婷却是满脸地不信任，还问乔琳：“陆饶怎么啦，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呀。”
    “没有，他挺舒服的。”乔琳已经开始慌不择言了。
    陆饶扭着乔琳的肩膀把她转向自己：“乔琳。你告诉我，时间到底有没有循环。”
    乔琳被他搞得有些烦躁：“都说了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
    “对，我其实不用问你的。”陆饶猛地站起起来，“我可以自己验证。”
    “验证什么？”话一出口，乔琳就猜到了，却没来及阻拦。
    “乔琳，我喜欢你。”当着全办公室的人，陆饶大大方方地对乔琳表白。
    屋内随之一静。
    乔琳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不仅循环的事情瞒不住了，这让人讨厌的7月6日又要重来一遍。
    明明隔天就是周六了……想休个周末也太难了。
    乔琳正在这儿胡思乱想，就听到面前的陆饶说：“啊，没有循环吗？”
    乔琳心想，其实是有延迟。
    陆饶却不知道这些，他又朝乔琳说了一遍：“乔琳，我喜欢你。”
    “乔琳，我喜欢你？”
    “乔琳，我喜欢你！”
    陆饶站在那儿干巴巴地重复了好几遍，这复读机一般的举动彻底把大家搞懵了。只有“见多识广”的沈大海很快“想通”：
    这应该是在要掌声。
    于是他“嗷”了一声，带头鼓起掌。包括蒋婷婷在内的其他几人也逐渐加入，虽然拍得不情不愿，但的确是在拍。
    陆饶求助似地望向对面的乔琳，似乎在问她为什么时间循环迟迟不来。乔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表现依旧淡定，可在连绵不断的掌声中，乔琳逐渐意识到：
    时间循环……似乎是不会来了。
    第26章 这一次才是
    在连绵不断的掌声中，乔琳逐渐意识到，时间循环似乎不会来了。
    乔琳和陆饶都有些不知所措，这时里屋的周佩璇听到吵闹声，从里面出来，说了他们几句：“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个都在吵什么呢？下班了吗就在这儿闹？领导都在呢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吵什么呢？”
    同事们悻悻地散开，乔陆两人这才解得以脱困。
    莫名搞了这么一出闹剧，即使陆饶这么厚的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委屈巴巴地凑到乔琳的面前：“我真的感到时间在循环……我真的没骗你，那种感觉可真实了，完全不像是做梦……”
    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你说，我不会真的得脑癌了吧。”
    乔琳安慰他：“脑癌不是这个症状。”
    “你刚才还说就是这个症状。”陆饶搓着手指，反反复复地嘀咕，“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乔琳没有应声，她也无法想通是哪里出了错，有一瞬间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之前的一次次循环只是一个个过于真实的梦。
    陆饶始终都没想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再加上身旁的乔琳一直都不理他，他呆了一会儿，也就灰溜溜地走了。
    下班的时间早已过去，大家还特意多加了一个小时的班，才零零散散地离开。
    办公室里逐渐只剩下乔琳和孙易鑫两人。孙易鑫去了趟休息室，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他今早买给乔琳的咖啡——他用微波炉热了一下。
    咖啡在桌上放了一整天，纸杯的底部都已洇上淡淡的褐色，孙易鑫把咖啡放在乔琳的桌上，红着脸对乔琳说：
    “琳琳姐，对不起。”
    杯托上的“乔”字写得杂乱潦草的，刺得乔琳心烦意乱。
    孙易鑫继续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档案……不对，我是故意的，但我是被周主任逼的。她和我说这不光是她自己的意思，也是，也是领导的意思。她说如果我不做，就让我……我害怕了。”
    乔琳抬头看向孙易鑫，孙易鑫却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但我真的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听周主任的吩咐，去执行……我，我对你是有一点点嫉妒，你虽然比我年长，但也没比我多来公司多久，我什么都做不好，可你却那么优秀，我就像周佩璇常说的，同样是编辑，你能一个人推动整个漫画部的联动，你手下的作者也各个能打，而我……
    “我总觉得，你就像是一个对照组，让我看起来特别特别差劲。我，好吧……我同意帮周佩璇，除了因为我害怕她，我也隐隐约约地希望你倒霉……好像如果你倒霉，我也就不会显得那么失败了……”孙易鑫一点点地剖析着自己，甚至逐步给自己定了罪，他呆呆地站在乔琳面前，仿佛也没料到自己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里。
    他本来是想说，自己最多只是算是一个没有恶意的帮凶，所以他是值得被原谅的，可这时他已经意识到，他的罪行远不止怯懦，然而他还是循着之前的计划询问乔琳，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我知道错了，姐，你、你能原谅我么？”
    乔琳哂笑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那杯几乎要漏掉的咖啡，丢到桌角的纸篓里。
    孙易鑫的神情逐渐暗淡下去，他在乔琳的身边站了一会儿，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时间逐渐到了晚上8点，乔琳的手头没有需要加急的工作，但她还是没走，她坐在空荡安静的办公室里，默默想着接下来的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很希望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周佩璇对自己的陷害，然而现在看来，泄露档案的事情，至少是李总默许的。
    她感到有些悲哀，不仅为自己，也为李总。弱势部门的领导，搞不好业绩，抢不到资源，连收拾自己的下属，也要用这种暗搓搓的手段。
    可即使是这样，在可以预见的时间段内，李总都不会离开漫画事业部总经理的位置，那么摆在乔琳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
    一、辞职离开。
    二、待在原地，做一个只会用全力，但永远得不到回报的傻b。
    乔琳稍稍懊丧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毕竟这并不是她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抉择。
    她想到两年前的七月，在任毅声泪俱下的坦白过后，自己在沙发枯坐了一夜。
    “是时候换一家公司了。”
    比起一段持续数年的感情，这只能算是一次无足轻重的割舍。
    手里还有一些没上过项目会也没签过合同的大纲，暂时也就不要推动了，应该可以在离职时一并带走。手中已经上了平台，正在更新的项目，也有几部有完结的趋势。她打开自己做的画手档案，把涉及到的作者一一标注。换了新公司后，要抓紧时间和他们洽谈。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平台的资源，她想到几个相熟的平台编辑，最近一段时间也要多和他们联络，甚至去当地和他们见见面，吃个饭。
    之后她又打开求职平台，寻找适合的岗位，虽然不至于立刻就发去简历，但也大致浏览一遍，了解一下跳槽时需要面临的市场行情。
    整理完这一切，时间已经到了晚上9点，乔琳想着没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次干完，站起来关灯，离开办公室。
    电梯下行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一直到乔琳走出写字楼都没有完全褪去，盛夏的夜晚仍旧有些闷热，她越过公司前面的广场看到等客的出租车在路旁排队，一直漫延到下个路口。目光逐渐收回时，她看到陆饶从广场的花坛边站起，朝着自己走来。
    乔琳恍了下神，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7月5日，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是7月6日没错，陆饶身上的衣服也已不是那件卡其色的t恤。
    “乔琳，我明白了。”陆饶走到她面前，“我知道为什么下午表白时，时间没有循环了。”
    乔琳说：“你不会是以为是因为表白的时间地点不对吧。”
    “不是。”陆饶摇头：“因为那时的我不是认真的。”
    乔琳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那时很懵，我那时虽然表白了，但是单纯是为了证明时间在循环，我……”似乎是嫌解释起来太过麻烦，陆饶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乔琳的肩膀。
    这个瞬间，时间似乎稍稍地放慢，慢到乔琳清晰地看到比自己高半头的陆饶俯身过来，继而看到陆饶抿起的嘴唇透着健康的粉色。
    乔琳猜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但她没有躲。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她的大脑突然宕机，或许是她想收集足够多的罪证，以违背妇女主观意愿的罪名送陆饶去体验集体生活，又或许……
    乔琳感到自己的脸颊一热，像是被焰火的余热轻轻撩过。
    她意识到陆饶吻了她的，她的……脸？？？
    陆饶退后一步，就如同前面二十几次循环中的样子，他深吸口气，郑重地说：
    “乔琳，我喜欢你。”
    乔琳的回答是：
    “为什么是亲脸……”
    “啊？”
    “嗯？什么呀？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你希望我亲别的地方吗？”
    “不希望！我就是好奇，不对！是困惑！”乔琳强调，“我的意思是，哪有强吻是亲脸的！所以我才困惑！不是失望，是困惑！”
    那股奇怪的感觉再度找上乔琳的身体，她仿佛坠入松软的干草。
    陆饶说：“那我换个地方亲？亲嘴儿吗？”
    “不要！你是流氓么？”
    “可你说……”
    清早的闹钟在乔琳耳边响起。
    她红着脸从床上醒来。
    时间是7月6日。
    第27章 一万次

 第17节

    闹钟响过好久，乔妈也进来催了几次，乔琳却仍旧躺在床上，琢磨着刚刚、或者说上一个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陆饶在办公室的表白时，时间并未重启，对此，陆饶的解释是：
    “因为那时的我不是认真的。”
    那么这就说明，刚刚让时间进入循环的那次表白，他是认真的。
    甚至之前的每一个7月5日……
    陆饶嘴唇落下的地方开始烧灼起来，向外延伸的热意使得乔琳的整张脸都变得滚烫，以至于等到她挨不住乔老妈的催促，终于起身去卫生间洗脸时，乔妈一把拉住了她。
    乔妈问她：“你最近体检了吗？”
    “怎么了？”
    “你看你这脸红的，你血压是不是高？”
    …………
    这种“高血压”的状态一路保持到她登上公交车，脑海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让仿佛回到自己的少女时代。她开始漫无目的的遐想，那些有据可查的记忆掉入头脑里那个粉色的天坑，开始发酵、变异。
    “在办公室楼下的陆饶亲吻她的脸”很快就转化为“下着雪的街道，两人在十字路口的中间热吻”——有一种违反交通法规的禁忌感。
    乔琳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甚至因此拿出手机，开始整理工作邮件，希望能够分散一些注意力。
    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任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开始新生活了？”
    乔琳的身子一僵。
    任毅说：“不错诶，家里有钱的年轻男孩，听起来像是相亲app里广告。输给这样的男人，算是虽败犹荣？”
    乔琳皱着眉，感觉到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不适。
    任毅却没停下说话：
    “对啊，我已经没有和竞争的资格了，毕竟我们之间有的，已经是被埋到土里的旧日情事了，而且，哪怕是在我们热恋时，你权衡利弊，也会立刻扔下我，投入他的怀抱吧。毕竟你就是这样的女人。
    “你说，如果我妈知道你这么快就已经重新‘上路’，她会是什么心情呢？她应该不会相信吧，就像那时候你忽然离开一样，她还以为我在骗她，说琳琳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我妈还问我是不是我的态度不好，认错认得不够诚恳。我妈一直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即使事实都摆在面前了，这些年还总是念叨，说你绝对不是这样的女人。
    “毕竟她一直是把你当女儿养的，咱俩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总说，如果咱俩吵架，她一定站在你那边，哪怕儿子不要了，也不能让你吃亏。以前总以为她是随便说说，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是真的。我总觉得，我出事带给她的打击，远没有你离开更大。”
    任毅的妈妈对乔琳一直很好，乔琳不告而别之后，她给乔琳发过很多消息，那些心碎又卑微的话，乔琳每次想起，都难受的无法呼吸。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任毅说，“人终归是要向前看向前走的。你一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过去的一切，你一定都能心安理得地抛却，抛得干干净净，对吧？”
    乔琳咬着牙回答：“对。”
    身后的任毅没再说话，公交车摇摇晃晃，把乔琳载到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乔琳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即使她知道，那里一定没有任毅的身影。
    到公司时，她已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大概因为起床的时候多磨蹭了一会儿，她比前两次循环到得都要晚，孙易鑫给她买的“赎罪咖啡”已经摆在了桌面上，乔琳看也不看，拿过来直接扔入垃圾桶。
    办公室的人们很快就都发现了乔琳不对——不仅到了公司后就一言不发，周佩璇和她打招呼，她也一样地冷眼相待。甚至连后来周佩璇直接问她：“乔琳，我没在的这段时间，组里除了周年庆，还做了什么其他重要的工作吗？”
    乔琳也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下午季度例会时我会讲。”
    当然，乔琳并不准备再去参加那个例会。
    按照周佩璇的脾气，当着全组人被给了脸色看，应该立刻就上蹿下跳地骂起街来，可这时的周佩璇也只是冷笑一下，想着：“等下午开完例会，我倒要看看你还神气些什么。”
    乔琳对周佩璇的心理活动没什么兴趣，她心心念念的事情也只有：陆饶怎么还不来找自己。
    按说陆饶已经确定了时间循环的事实，以他那咋咋呼呼的性格，应该一大早就来找乔琳对峙了，然而他却一直都没出现。他越是不来，乔琳就越是紧张，总觉得陆饶来得越晚，事情就越大。
    于是屋外稍有风吹草动，她都紧张到不行，总以为是陆饶到了，继而下意识地扭头朝编辑部的门口看，可陆饶始终都没有出现。
    快到九点的时候，孙易鑫像是做贼一样，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移动硬盘，乔琳用余光看到，想着“不管不管”，等到孙易鑫从自己面前经过时，她还是伸手夺过孙易鑫的硬盘。
    不过这一次她已懒得和孙易鑫对峙，夺过硬盘后她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孙易鑫僵着身子，隔了好大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她：“琳姐，你，你拿我硬盘干什么……”
    “你自己知道。”
    孙易鑫试着伸手拿回硬盘，却被乔琳用桌上的文件夹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缩回被抽红的手，尴尬地站了一阵子，才一脸懊丧地走进周佩璇的办公室。
    周佩璇的叫骂声很快就沿着门缝往外挤了出来，估计是在埋怨孙易鑫办事不周。乔琳对她俩人的小九九没什么兴趣，犹豫一会儿后，还是下定决心，给陆饶发了条微信。
    这时她第一次主动联系陆饶：
    “你在哪儿？”
    她盯着陆饶的头像，等着他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孙易鑫垂头丧气地从周佩璇地办公室出来，陆饶也终于回复了短信：“我在公司对面的咖啡馆。”
    对话框的顶端显示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但迟迟也不见消息过来，乔琳忍不住了，给陆饶发了一句：“我去找你。”
    起身时还不忘拿走孙易鑫的硬盘。
    乘着电梯下楼，穿过公司门前的斑马线时乔琳还在想：“又是在咖啡馆见面。这里都快要变成两人的窝点了。”
    “据点。”乔琳又暗暗更正。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挂在门上的铃铛轻轻地响过几下，她看到正对着大门的陆饶，他靠在椅背上坐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乔琳暗暗叹气，自己刚刚发现时间在循环时，似乎也是这种模样——困惑，甚至带着一些惊慌。
    她走到陆饶的面前坐下，尽量放缓语气：“陆饶。”
    陆饶茫然地抬头，看到乔琳的瞬间，他的眉毛都下意识地皱紧。
    “陆饶，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
    “对啊！我完全不能相信！”陆饶瞪着眼睛打断她，“你居然拒绝了我一万次！”
    第28章 感觉
    陆饶说：“你，拒绝了我……一万次吗？”
    乔琳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陆饶比自己先进入循环？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万次是三十年啊！你在开玩笑嘛？”
    陆饶瞪大了眼：“你连着拒绝了我三十年？？？”
    “谁连着拒绝你三十年呀！根本就没有一万次这个事情！你不要信口胡说啊！”
    “那你到底拒绝了我多少次？”
    “也就十几二十几次吧。”乔琳忽然想到，“等等，重点不在这里吧！重点难道不是时间在循环吗？”
    “当然不是！循环就循环呗！重要的是你居然拒绝了我一万次！”
    “没有一万次！我再说一遍！一万次是三十年！你要是害我循环三十年，我早跟你拼命了！”
    陆饶一脸惊恐：“你跟我拼命？……啊，你是不是杀死过我？”
    “什么就杀过你呀！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陆饶说：“因为时间在循环啊，你杀了我我也会复活的啊，我说我这两天怎么感觉嗓子疼！你是不是拿刀割我的喉咙来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嗓子疼是因为你在这儿瞎喊好不好！我的嗓子都疼了！”
    “你疼你还喊！”
    “你对我喊我才对你喊啊！”
    “我对你喊是因为你杀了我一万次啊！”
    “我没杀！怎么又变成杀了你一万次了！是拒绝！”
    “你看，你还是承认了，你就是拒绝了我一万次！”
    “没有一万次！！！”乔琳被陆饶气得头昏脑胀，恨不得真的掏出把刀来送他去见上帝。陆饶明显是喊累了，气喘吁吁地盯着乔琳看过一会儿，随后用一种又幽怨又任性地语气说：
    “不行，你得赔偿我。”
    “什么就赔偿？”乔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啊？就因为我拒绝你了吗？难道我必须要同意吗？“
    陆饶愣了一下，似乎也觉得不让人家拒绝自己，多少有些不讲理。
    “可……对！是因为你撒谎，昨天我问你时间是不是在循环，你还骗我没有！”
    ”我就是怕你胡搅蛮缠……”乔琳的底气明显变得不足。
    “而且你还利用我。”陆饶手指乔琳，“这个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呢！就是上一次，不对，是上上次的事情，你说你要利用我，然后让我向你表白！”
    乔琳被抓住了把柄，一时有些语塞。
    陆饶有些得意：“我就说我没有记错。”他想了一下，又问，“我记得那次你说了好久好久的话，说起来那一次你重启时间，是为了什么呀。”
    “私事。”
    “不想说算了。但你要明白，这件事的性质是很恶劣。你利用了我的一片真心，四舍五入就是欺骗了我的感情。”
    “怎么就欺骗感情了……”虽然很讨厌陆饶的语气，但乔琳的确也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做的理亏，“好吧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赔偿……”
    “嗯……还没想好，你说一个吧，你想怎么赔偿我。”
    乔琳忽然想到孙易鑫给自己买咖啡的事情：“要不……我请你喝咖啡？”
    “啊？”陆饶满脸意外，“你欺骗了别人感情，然后就请人家喝一杯咖啡了事么？”
    乔琳耸耸肩：“我们漫画部就这个传统。”
    “不行，我才没这么好糊弄呢。而且我都点完咖啡了，喝两杯心率该过快了。”
    “你还挺健康。”
    “那可不，咖啡因是不能摄入过多的。人一生的心跳都是有数的，跳太快就会少活很多很多年。”
    “好好好，是我肤浅了。那你倒是说一个呀，你想让我怎么赔偿你。”
    陆饶皱着眉认真地想、竭尽全力地想，却始终都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赔偿。乔琳对循环的事情还有很多好奇，于是问他：“你是怎么意识到你在循环的？”
    陆饶说：“就是觉得做了很多很多的梦，梦里在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同一天。可能是重复的次数太多，昨天醒来，那些梦忽然就变得清晰，好多之前没有记起的事情，也一起‘咕嘟咕嘟’地涌了出来。虽然有一些记忆还是挺模糊的，但我已经能感受到那些并不是梦了。”
    乔琳点点头，说原来是这种感觉。
    陆饶问她是什么感觉。
    乔琳说：“从第一次循环开始，我就记得很清楚。”

 第18节

    ”陆饶问：“那你循环了一万次，应该很辛苦吧？”
    “你是在套我的话吗？”乔琳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说了很多遍了，我只拒绝了你十几次。”
    “好吧。”陆饶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忽然感慨：“时间真的在循环啊……”
    乔琳点点头，说：“是啊，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她看到陆饶咬着嘴唇，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时警觉：
    “停！如果你现在想的是再试一次，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陆饶吐吐舌头：“好吧，不让试就不试，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问乔琳，“你说，时间为什么会循环呢？”
    乔琳说：“我的理论是，宇宙看你不顺眼。”
    陆饶不太高兴：“我这么优秀的男生，宠爱我还来不及呢。为什么会看我不顺眼？”
    “宠爱……”
    “怎么了？”
    “没什么……你从来没觉得，自己有时候有一点自大吗？”
    “我这是坦诚。”陆饶愣了一下，“难道宇宙讨厌姐弟恋？不会吧，街上明明到处都是姐弟恋。”
    “哪条街？”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不同意和我谈恋爱，所以时间才一直循环。”
    乔琳侧过头看他：“你可能并不是有‘一点’自大。”
    陆饶问她：“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当然有。”乔琳说，“比如每次你表白时，公交车上恰好都有一个人抱着高压锅。”
    陆饶呵呵一声。乔琳问她：“你刚才是朝我冷笑了吗？”
    “你不要这么凶啊，探讨问题而已。我想表达的是我们应该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如果我们能搞清时间循环的原因，很有可能会得诺贝尔奖的。”
    “也有可能会被当作神经病关起来。”
    陆饶撇了撇嘴：“好吧，我们也不是一定要把最后的结果公之于众，但是如果能搞清时间循环的成因或者运作方式，至少也能满足我们的求知欲呀。”
    “你刚才还说时间循环不重要……”
    “那是气话，时间循环听起来就很重要。既然每次表白都会循环……那要不你试着答应我一次，看看循环会不会终止。”他想了一下又说，“不对，你看，只有我真心表白的时候时间才会循环。所以要终止循环，你也一定要真心答应我。”
    “绝无可能。”乔琳说，“我们也不是什么物理学家，这么复杂的事情怎么想都不是我们能搞清的。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搞清，总之，只要你以后不对我表白，就再也不会有循环了。”
    陆饶嘀咕一句：“你好狠心。”
    乔琳愣了一下，随后认真地说，“是的，我就是个狠心的人。”
    陆饶没听出乔琳语气里的不对，他扭着头朝窗外的斑马线望去：“我好像站在那里，说过些什么。”
    乔琳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陆饶说：“虽然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但我能记起当时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
    “就像是，”陆饶说，“就像是愿意对抗这个宇宙的感觉。”
    乔琳想说他这句话讲得过于中二，可扭回头时，又看到他认真的表情。
    “乔琳。”
    “嗯？”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第29章 轨道
    “乔琳，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陆饶的语气多少带着些伤感，乔琳有一瞬间的不忍，又很快压抑住这无用的情绪。
    “不喜欢。”她说得绝情绝义。
    “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个小屁孩？”
    陆饶有些恼了：“谁是小屁孩！一个人的成不成熟，与年龄大小明明是无关的。”
    乔琳点头：“的确是这样。”
    陆饶愣了一下：“是因为我现在的工作吗？这只是过渡阶段，我以后会有自己的事业的，我只是还没想好。”
    乔琳摇头：“和事业啊工作啊这些都无关。”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像是小屁孩？我明明很老成的。”
    乔琳皱着眉看他：“首先自己夸自己老成，这件事就很不老成，而且，一个成年人的爱情观，也和你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同。”
    “成年人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锲而不舍。就是礼貌地询问，礼貌地拒绝，之后就礼貌地相互疏远。
    “那成年人可真没意思。”陆饶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我就是成年人啊！成年人的爱情才不像你说的那样。至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
    乔琳象征性地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辩。陆饶却像是有些不高兴了：“你总不能因为我……”他有意避开了那个会让时间陷入循环的词，“你总不能因为我对你的态度，而我看轻我吧。xx你又不是罪过。”
    “xx我……”乔琳说，“以后不许这样说话。”
    '“好吧。”陆饶点点头，多少还算是乖巧，“总之，你对我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乔琳无奈地笑笑：“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才不是浪费呢。”陆饶说，“好吧，我们先不吵这个了，我还要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赔偿我呢。”
    乔琳没想到陆饶居然还惦记着这事，只是自己刚刚既然已经同意，也就不好反悔。陆饶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赔偿，就让乔琳先回办公室，说自己要好好考虑一下。
    “等我想好了，我就去找你。”
    乔琳也只好先行离开，可回到办公室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凭什么要赔偿陆饶呢？自己明明也是受害者。
    虽然陆饶主观上没有加害的意愿——毕竟他对乔琳表白时，还并不知道时间循环的事情。可乔琳被困在同一天中，罪魁祸首又的确是陆饶。
    “过失犯罪，也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吧。”
    乔琳认为，她和陆饶至少该算是相互亏欠的关系，只是因为自己思虑不周准备不全，一时嘴笨，才被陆饶一通抢白，钉在被告的席位上。
    “狡猾。”
    乔琳想着这事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但在回去找陆饶对峙之前，还是要准备得更加充分一些，至少要试着把“主动欺骗感情以此拉入循环一次”和“过失犯罪造成单人困在循环30天”做出一个量化的对比，哪怕不能调转两人原被告身份，也可以作为“罪行抵扣”的标准。
    回到办公室，乔琳就自顾自地查证了起来，因为是个完全陌生的“课题”，她多少感到力不从心，更可气的事，忙到午休结束，乔琳得出的结论居然是：
    陆饶的行为不能算作过失犯罪。
    因为按照刑法的定义：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因为疏忽大意而没有预见，或者已经预见而轻信能够避免，以致发生这种结果的，是过失犯罪。
    显然，7月5日的陆饶是无法预见到自己的表白会导致时间回流，继而让乔琳陷入循环。
    因此，按照刑法的定义……陆饶的行为只能归类为意外事件。
    “这么一来，还真的就只有我‘犯罪’了么？”
    乔琳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开始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问题——陆饶那么年轻，他应该不懂法。
    “年轻人没有社会经验，很难不被人欺负，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其实是年轻人必交的学费，即使我不给他上一课，日后也会有别人给陆饶上课。相比于未知的外部人员，由我来让陆饶知晓社会的险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乔琳忙着对抗自己的良知，不知不觉就到了季度例会的时间。
    收拾好东西的沈大海见乔琳坐在电脑前没动，叫了她一声：“乔琳，到时间啦，走啊，开会去。”
    乔琳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参加例会。找到新工作之前，最好还是要低调行事，不要和李总闹得太僵。
    她在沈大海等人的簇拥下进入会议室，营销部的两个员工依旧早早地就等在那里。
    稍晚一会儿，李总和周主任到达办公室，和之前几次一样，李总仍旧臭着张脸。只不过这一次乔琳知道，让李总不爽的，其实是自己。
    员工们一起起身迎接，只有乔琳坐在位置上没动，她望着坐到主位上的李总，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猜测出他和周佩璇独处时，恼羞成怒的样子。
    李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进屋时，乔琳并没有站起。一番客套之后，李总把时间交给乔琳。
    乔琳压抑住内心的厌恶，默默打开电脑，把那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ppt投影到大屏幕上。
    眼前的场景让乔琳感到有些荒诞，像是在出演一部彩排过无处次的烂戏。
    “第二季度是我们今年的重点季度，恰逢公司的十周年庆，漫画部这面特意做了漫画联动的企划，涉及到三个平台，十部漫画，我们累计获得了……“
    乔琳忽然停下，她盯着屏幕，想着那些努力工作的夜晚，一言不发。
    她沉默的时间实在过长，周佩璇忍不住问她：“乔琳，你怎么了？”
    乔琳没有说话，直到李总也忍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不讲了。乔琳才说：
    “是的，不讲了。”
    李总问：“身体不舒服？”
    “没有。”
    “那是怎么了？”
    乔琳说：“心里不舒服。”
    她话里挑衅的意味让屋内的气氛瞬间转冷，不需李总开口，急着在领导那里挽回观感的周佩璇就拍着桌子质问：
    “乔琳，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乔琳指着投屏上的ppt，“其实，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是。”
    大家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乔琳唱得是哪一出戏。
    “我们坐在这里开会，装作上一个季度我们做了很多重要的工作，装作我们对未来做了足够的准备，装作我们一直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乔琳说，“我们甚至都没在轨道上。”
    第30章 王位

 第19节

    乔琳说：“让营销部的员工来参与故事的创作，真的是一件很蠢很蠢的事。”
    营销部的两人没料到乔琳会突然“暴走”，再加上李总在场，他们也不好直接杠上乔琳，最后还是周佩璇接过话茬儿：“乔琳，你别在这儿胡说。”
    乔琳不理周佩璇，她看向营销部的两名员工，“《非人哉》是很好的漫画，但复制一个《非人哉》并不一定是好主意。这个品类的市场究竟够不够大，我们先放下不谈。重要的是，我们真的搞清这部作品大火的真正原因了么？《非人哉》的数据很好，它是轻喜剧的萌宠类漫画，所以你们就说，‘主打幽默的萌宠类漫画，数据会很好。’没人觉得这个逻辑很可笑吗？”
    周佩璇问：“哪里可笑了？”
    乔琳说：“对我而言，刚才那句话的逻辑就像是：南京的夏天很热，南京人喜欢吃鸭子。所以南京天气热是因为南京人吃鸭子吃的。”
    周佩璇说：“乔琳，你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
    乔琳说：“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对标作品，对标作品，我们拿着一堆连我们自己也无法确定对错的理论来约束、甚至是驯化作者。我们告诉作者你应该这么写，不应该那么写。你知道最让我们这些编辑感到痛苦的是什么吗？就是很多时候，我们明确地知道作者的想法是对的，我们还要告诉作者，你不能这么写，因为我们给你的修改要求，是多部门经过讨论得出的结论。你只有做完这些修改，项目才能继续向下推进。
    “项目。”乔琳苦笑，“我们总是一遍遍地和作者说，你要拿出最好的状态，你要投入全部的精力，我们要一起做出一部优秀的漫画来。但我们好像从没意识到，我们的所作所为恰恰在抹杀作者的积极性。
    周佩璇说：“你什么意思？我们每天服务作者，还服务错了？”
    乔琳说：“让作者按照我们的想法改稿，叫作‘服务’么？很多时候我们都拿着那些……不能说是完全错误，至少也是用处不大的意见去要求作者去做改动，我们总是有种侥幸心理，既然是多部门讨论得出的结果，那就做吧，即使不能让作品有很大的提高，至少也不会让作品变得更坏吧？
    “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每一次不合理、或者无意义的改动，其实都是在告诉作者：你没有最终的决定权，因为从你签了合同开始，这就不是你的作品了，这是我们公司的项目。
    “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名作者会把自己最好的概念、情节，甚至是情绪用到一个不属于他的‘项目’里吗？我们很多的作品都是这样，由公司来主导，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合理的选择，毕竟前期的成本都是由公司来出，但实际上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作者觉得，哎呀，反正就是一个活儿，随便写写，你让改什么我就改什么呗，给钱就行。画手也是，反正编剧也不是我，管他画面的逻辑有没有问题，分镜有没有张力，只要我画的够精细，工作量看着够大就行呗，能拿钱就可以。
    “当我们的主创都是这样的态度时，我们还期待做出的成品会是什么旷世神作么？甚至，它会是一个有张力，有灵魂的作品吗？过于一厢情愿了吧？
    “我们总是这样，总结出对标作品的优势，一二三四，然后用它们做出一个规规整整的模具。我们把所有的作品都扔到模具里去压制，压出一个同质化极高的作品扔到市场上。等到最后的数据出来，我们又说，反响不好，应该是作者没有做好他自己的部分。
    “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改的，作者哪里还有自己的部分了？署名吗？是作者笔名的风水不好么？”
    乔琳看向营销部的那两名员工：“所以，我可以给你们做一百部猫狗，可那只是为了堵你们的嘴，让你们其他项目上会时口下留情，少提点折磨作者的意见。我并不是对萌宠类的漫画有什么偏见，我只是觉得，为了卖玩偶而做一部漫画，和让数据来主导故事一样，都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乔琳的一番话让屋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李总沉着张脸，一言不发，任由周佩璇冲在前面：
    “乔琳，你觉得你很厉害是么！漫画部这么多编辑，就你懂作品？人家小孙不做漫画吗，老沈不做么？人家怎么没有你这些闲话。”她习惯性地找人表态，“小孙，你也觉得咱们公司的模式有问题么？”
    孙易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乔琳冷笑：“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最擅长当她的应声虫了么。”
    李总终于按捺不住，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撂，沉着嗓子对乔琳说：“你有事就说事，不要攻击人。”语气里带着诸多不满。
    “好。就说事。”乔琳扭头对孙易鑫说，“小孙，你很努力，但你合作过的作者全都想要离你而去，因为连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大到剧情的走向，小到公告栏该用什么字体，所有的细节你都要去和领导汇报，去寻找他人的意见。你是一名编辑，你不是一个传声筒，如果你永远都不能独立做决定，没有任何一个作者会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这时沈大海忽然看到乔琳转过头面向了自己。
    “啊？怎么了。”
    “老沈，把胸画大是吸引读者的方式之一，不是唯一方式。我不是反对你用它，但请不要在同一部作品里反复使用，数据一下降，女角色的胸就变大，你看看你的《xx超能班》，新出场的教师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至于孟茹姐。”乔琳再次调转枪口。“我们是按时间领工资的，但作者不是。你不要总是因为怕加班，就把该给的反馈压到明天，你浪费的每一个小时对作者来讲都是时间成本。还有婷婷……算了。”
    乔琳挥挥手：“你也就是懒点而已。”
    “当然，我刚才说的那些，要不就是无关重要的细节，要不是就是很难改变的行业惯性，真正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们很多时候还会把精力放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乔琳看向周佩璇：“用在改变中层的性别比例上，用在逼迫下属去偷其他人的数据，去栽赃，去陷害。”
    周佩璇猛地起身：“乔琳，你胡说什么呢啊？”
    乔琳冷笑一下：“我们就是一家简简单单的acg公司，认认真真做漫画就好了，搞这些媚上欺下的事情干什么？孟茹姐做的那本武侠漫画是怎么说的来的？对，党同伐异，派系争斗。就不觉得很可笑吗？一百多人的公司，一二十人的部门，搞得像是有王位要争夺。”
    乔琳终于说完说够，她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用干了所有的力气。
    “讲完了？”李总铁青着脸问她。
    乔琳倦倦的，甚至不愿意抬头：“嗯，讲完了。要散会吗？”
    第31章 呦呵
    乔琳往办公室走时，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只有周佩璇紧跟在她身后，像是条护主的狼狗，骂骂咧咧地喊了一路。
    “乔琳你行啊你啊，吃了什么枪药呀，当着营销部员工的面来劲儿，咱漫画部的人让你骂了个遍，你清高，你厉害，你能耐大你别在漫画部呆啊！”
    “就你这个样子李总还想提拔你呢！真是看走了眼，还幻想组的主任？你做梦吧你！我告诉你乔琳，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好过！你说谁党同伐异，你说谁派系斗争？会说两个成语你就了不起啦？我告诉你，李总光明正大，我也光明正大，咱们漫画事业部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你说的那些都是恶意的诽谤！你要为你的话负责任你知道吗！”
    乔琳对周佩璇还是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任她叫着闹着，也不做出任何反应。眼看着就要进入办公室，周佩璇终于受不了她的忽视，伸手去拉她的肩膀：
    “乔琳，我和你说话呢！”
    看到周佩璇和乔琳有了肢体上的冲突，沈大海他们连忙冲上来，拉开两人。
    周佩璇被沈大海架开，嘴却不停：“上了两年班做了几个项目，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狂得没边儿了你！我告诉你乔琳，漫画部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等着的乔琳，你敢让李总难堪，你真是反了天了。”
    她又朝乔琳骂了一阵，才一脸愤恨地离开，转身去了李总的办公室。
    沈大海叹口气，看样子是想要埋怨乔琳两句，却一直也没说出口，最后只是跟在孙易鑫的后面，进了编辑部，孟茹姐倒是没惯着乔琳，进屋前朝她扔下一句：“我怎么和作者接触，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只有蒋婷婷朝乔琳比了一个大拇指，还悄悄地说：“姐，你刚才骂得真爽。我也觉得咱们部门一天天就瞎干。”
    乔琳坐回工位，她脸上仍旧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却多少都有些后悔。乔琳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像是一个点燃的炸药桶，怼天怼地，把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怼了一遍。搞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来。
    “说好辞职前要低调行事的……”
    她越想越觉烦闷，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向前看。
    “随便吧，反正我本来就是要辞职的。”
    乔琳也不避嫌了，还是工作时间，她就直接用工位上的电脑搜起应聘网站，一家家的点过去，招聘漫画编剧的血汗工厂稍多些，招漫画编辑的则是寥寥无几，乔琳没有改变就业市场现状的能力，也只能改改自己的简历，一家一家地发过去。
    虽然……
    “真是不愿意干编剧……”
    忙了不知道多久，身后冷不丁地传来陆饶的声音：“你在干嘛？”
    乔琳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已经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家都已经走了，办公室内只剩下她自己。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她埋怨陆饶。
    陆饶看向她的电脑屏幕：“你在投简历？”
    乔琳关掉电脑屏幕，却也没有否认。
    “你……你要走了吗？”陆饶满脸紧张，“哪天走？”
    “哪有那么快？只是随便看看。”
    陆饶“哦”了一声，表情却不见轻松，他问乔琳：“对了，我听说下午的季度例会，你当着营销部员工的面，突然就……”
    “你的消息倒是很快。”乔琳叹口气，“好吧，其实我猜也是，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了，估计我还没出会议室，各部门的工作群里就已经传开了。”
    “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李波起冲突呀，他再怎么也是你的领导，有意见其实是应该私下去提的。”
    乔琳点头：“感谢你的职场建议。”
    陆饶的脸红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没什么资本去对乔琳进行职场教育，他能想到的事，乔琳也一定懂。
    “我就是担心你……你和他们吵架，是因为什么啊？”
    乔琳摇头：“吵都已经吵完了，还聊这些干什么。”她问陆饶，“之前说的那个惩罚，你想好了吗？”
    “是赔偿……不是惩罚。”陆饶说，“我还没有想好。”
    “那你尽快吧。”乔琳关掉电脑，“走吧，我下班了。”她起身去关灯，站在原地的陆饶却忽然紧张起来。他注目着乔琳的背影，想到在咖啡馆里乔琳讲过的往事……他突然害怕她会像是离开任毅时那样，从自己的生活中忽然消失。
    他叫住乔琳：“乔琳！”
    “嗯？”
    “我……我想好了！”陆饶说，“我们约会吧！”
    乔琳愣了一下：“我拒绝。”
    “嗯？”陆饶说，“你不能拒绝呀，这是之前说好的，你说你要赔偿我。”
    “哦。是赔偿啊。”乔琳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不，我还是要拒绝，你换一个吧。”
    “怎么能拒绝呢？拒绝无效。”陆饶皱着眉说，“这是最后的裁决。”
    “什么叫最后裁决啊，哪里的裁决？”
    “都说了，是最后的裁决。”
    “‘最后’是个地名？”
    “反正已经决定了。”陆饶撇撇嘴，“约会的话我请你吃请你喝，你为什么不去？又不会少块肉。quot;
    乔琳有些累了，不愿再和他继续争执，也就不耐烦地点头：“好吧好吧，约会就约会。哪天？”
    “明天。今天也可以。”陆饶停顿一下：“我说的今天是指……今天一整天，从早到晚一整天。”
    乔琳迎上他的目光，她听出陆饶话中的意思——他想帮她重启这一天，把刚才那次不愉快的会议抹掉。
    “还是明天吧。”乔琳说。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周六。”乔琳说，“这破班我是上够了。”
    …………
    周六上午，陆饶开车到达乔琳家楼下。昨晚乔琳愿意把自己家的定位交出，是因为小区一直都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哪知道保安看陆饶的车不错，居然就大大方方地放行了。
    其实到楼下来接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尴尬的地方在于今早乔琳和老妈撒了谎——早上7点她从床上爬起，刚好撞到晨练回来的老妈。
    乔妈见她大周末的还这么早就起床洗漱，埋怨一句：“你们这破工作，怎么周六又要加班？加班你倒是说呀，我早上给你热点饭。”
    乔琳下意识地反驳，说不是加班。
    “那是什么？”
    “嗯……公司团建。”语气明显像是心虚。
    乔妈一眼就看穿她没说实话，但也没再追问，就默默地看着乔琳翻箱倒柜地试衣服，又久违的化妆。
    等忙出一头汗的乔琳接到陆饶的电话，乔妈往前凑凑，听到乔琳手机听筒里漏出的声音——“快下楼，我到你家楼下啦。”
    于是乔妈又默默地走到窗前，望见楼下从那辆rs4里钻出的陆饶。
    “呦。”乔妈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说了很多。

 第20节

    第32章 约会
    乔琳一脸尴尬地告别老妈，下楼上了陆饶的车。
    陆饶并没提前透露约会的内容，不过乔琳猜测，无非也就是那几样：电影院，游乐场，酒吧，音乐会，剧本杀，博物馆，动物园，猫咖。
    稍显意外的是，乔琳上车后陆饶就一路往远离城市的方向开，刚开始乔琳还没说什么，直到上了高速，她才忍不住问他：“你要把我卖到哪儿？”
    “看你说的。”陆饶说，“就是去泡个温泉。”
    乔琳皱起眉：“第一次单独出去，就是去温泉，这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陆饶说，“都是穿衣服的。”
    乔琳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那也是穿泳衣。
    陆饶感觉到她的不满：“要换地方么？”
    乔琳不愿意被他看轻，摇头说没事：“我就只是没带泳衣。如果要去温泉，至少应该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也是今早才想到的。”陆饶说，“没关系的，我也没带泳衣，到那里现卖就好，肯定有连体泳衣的，包得都挺严实的。”
    乔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开心，一半是因为陆饶的先斩后奏，另一半则是想起自己成天在办公室坐着，早就坐出了肉肉的小肚子。
    快到十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市外的温泉山庄，山庄的建筑风格是新中式的，原木本色的建筑恰到好处地融入远方的山景。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到达迎宾台，陆饶一边验码，一边转过头对乔琳说：
    “园区后面是有私汤的，怕你想歪，就没订。好在这个时间人本来就少。”之后他就带着乔琳去了一楼的泳装店，陆饶买了一条沙滩裤，乔琳则是挑了一件连体带裙子的露背泳装，遮住小肚腩的同时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古板。
    两人各自沐浴，换好泳衣后在温泉的大厅碰头。
    裸着上身的陆饶白得晃眼，肚脐上方的四块腹肌有着还算明显的轮廓——他出来前特意做了40个仰卧起坐，这时还暗暗绷紧着核心。
    乔琳并不清楚陆饶为了这4块并不明显的腹肌费了多少心机，甚至还暗自感叹一下：“年轻真好。”
    之后她就跟着陆饶去到后面的温泉区，上午的游客不多不少，不至于显得冷清，但也空出不少大大小小的温泉池。乔琳本来还有拘谨，好在很多游客都是带着孩子来的，孩子们吵吵闹闹地从两人附近来回经过，冲淡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
    两人找了个角落里的温泉池坐下，滚烫的温泉水炸开乔琳的每一个毛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靠石台边，让蒸腾的热气带走身体中的疲劳。
    乔琳开始觉得陆饶挑了一个不错的地方。
    陆饶招呼服务生送来茶台和茶水，之后就靠在距离乔琳不远不近的地方，学着她仰着头，闭起眼。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宁静。过了好大一会儿，陆饶睁开眼，才发现一旁的乔琳正在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腹肌。
    乔琳说：“没用了，我已经看到你的小肚腩了。”
    陆饶红着脸说：“是姿势问题，我后面这块石头有点硌人，身体前倾就会显出小肚子。”
    “嗯嗯，是的，我相信你。”乔琳说。
    被讽刺的陆饶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乔琳想到明明自己也在想方设法藏匿肚子上的赘肉，转过头就来调笑陆饶，这的确有些不太厚道，于是她往茶台的边上移动一些，想要给陆饶倒杯茶当做赔罪。
    陆饶却迅速起身：“我给你倒。”他急着往茶台走，溅起的水花崩了乔琳一脸。
    “啊呀，对不起！”陆饶下意识地朝乔琳扑，想要去擦溅到她脸上的水，只不过他这时的动作比刚才还急，如果刚刚那算是水花的话，这次就变成浪了。
    乔琳从上到下被浇了个透，化好的妆也有糊掉的趋势，陆饶这下总算是不敢动了，僵在原地尴尬地道歉：“对……对不起。”
    乔琳叹口气，无奈地拨开脸上的湿发。她起身。
    “我去趟卫生间……你别动了！”她警告陆饶。
    乔琳回到女浴，卸掉一早辛苦化好的妆，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心地返回温泉。
    这边陆饶已经给她斟好了茶水，正一脸尴尬地缩在茶台下面的温泉里，他又怂又乖的样子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乔琳坐到茶台边，把双脚浸入温泉，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地拉近，乔琳侧头看看他，忍不住地微笑：
    “陆饶，你是真的很会装可怜。”
    “不是装的。”陆饶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内疚啦。”
    “你看，你又装。”
    “没有，真不是装的。”陆饶皱着眉说。
    “行啦。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乔琳掬起一捧水泼到陆饶的脸上，“我们扯平了。”
    “哎。”陆饶擦掉脸上的水，“表现不错？”他扭头看向乔琳时眼睛都在发亮，“哪里表现不错呀？”
    “地方挑的不错。”乔琳说，“虽然不太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样的？”
    乔琳说：“酒吧，或者游乐场吧，总之是那种蹦蹦跳跳的地方。”她看向陆饶，“为什么选这里，有高人指点？”
    “没有。我就是‘高人’。”陆饶一脸骄傲，可犹豫一下后，他又有些尴尬地说：“虽然原本的计划，的确有好多蹦蹦跳跳的内容……”
    乔琳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子的。”
    陆饶说：“游乐场也要玩，酒廊也要去，今晚还有livehouse要听……”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哎呀，都是废案了，就没必要讲了吧？”
    乔琳说自己想听，陆饶架不住她的坚持，只好擦干手，拿起茶台上的手机，照着之前记下的笔记，给她念了起来：“去南港租游艇看日出，去三浅库的面包店吃早餐，去西郊马场骑马，去马场隔壁的靶场打枪，去水库露营，去美术馆看这个月穆夏的早期画展，去潜水，去听话剧，去游乐场蹦极，去万兴岛跳伞……“
    乔琳忍不住打断他：
    “一天能干得玩这么多事吗？我可只答应陪你一天。”
    陆饶耸耸肩：“对呀，是一天，周六一整天。”
    乔琳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陆饶的原计划是……“你准备重启时间？”
    乔琳皱着眉看他：“你这是绑架你知道吗？”
    第33章 计划
    乔琳皱着眉看他：“你这是绑架你知道么？”
    “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所以泡温泉只是个开始。”乔琳说，“我说你今天怎么表现得这么奇怪，原来是下定主意，又要把我困在同一天。”
    陆饶察觉到她的不悦，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刚才都说了，这些都是废案了。”
    乔琳满脸地不信任，下意识地远离茶台，拉开与陆饶之间的距离。
    陆饶解释：“你看，咱们不是来温泉了么？我都已经想通了，你循环了那么多次，都没能阻止我向你表白。既然想让别人在一天之内变得讨厌你都那么难，变得喜欢就更困难了吧。所以还不如让你好好休息一天。”陆饶委屈巴巴地说，“我之前会想着和你多约会几次，只是担心我剩下的时间不多。”
    乔琳愣了一下：“你病了？”
    “什么得病呀？”陆饶说，“你不是要辞职么，我就是担心，你会突然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乔琳说：“即使辞职，也不是就一定会断掉联系的。”陆饶点点头，没再说话，乔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想通陆饶的担心源于何处。
    “我和你说过的任毅的事情，你都还记得。”
    陆饶没敢应声。
    “对，你担心的对，我就是那种不在乎他人情绪，会一声不响地离开的人。”乔琳说，“我就是那样冷血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饶说，“我只是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你居然会因为我，而考虑辞职的事情。”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要辞职？”
    陆饶被她说得有点发懵：“不是么？”
    乔琳说：“我昨天开会的时候和李总吵了起来，这事你不是也知道么。”
    “知道啊。”陆饶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等等，你在开会的时候忽然爆发，原来不是因为和我生气，所以心情不好么？”
    乔琳摇头：“完全不是。”
    陆饶说：“那我们可以去蹦极了？”
    “当然不可以。”乔琳皱着眉看他，“你的脑回路好奇怪啊，是怎么跳跃到蹦极的事情上的？”
    陆饶摆摆手说那个不重要，他又问乔琳：“既然不是因为和我生气，你又是为什么要和李波吵架呢。”
    “啊！”陆饶这次的反应倒是很快，“昨天的第一次循环，你说你不想成为很努力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升职的事出了差错么？不对呀，我听我姐说，内部面试你的表现得很不错啊。”
    陆饶既然已经猜到，乔琳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李总不希望两个组的主任都是女性。”
    陆饶一愣：“为什么？这还涉及到阴阳调和么？”
    乔琳说：“不重要了，反正架都已经吵完了。”
    陆饶劝乔琳不要辞职，要直面他们，争取自己的利益：“你走了他们不就得逞了吗？”
    乔琳却说只有小孩子才去与人怄气：“不要把自己的人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地方上。”
    陆饶又想说些什么，却被乔琳摆摆手制止。两人各怀心事，就此沉默下去，再过一会儿泡得累了，他们就起身去餐厅吃了自助餐。
    吃过饭后，陆饶问乔琳接下来要不要去楼上按摩，乔琳一想到按摩时会被摆成各种奇怪的姿势，最后还是拒绝。
    乔琳提议说要换个地方，陆饶一下子来了精神，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显然是要翻出他之前准备的“蹦蹦跳跳”大计划，乔琳连忙阻止：
    “我的意思是，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乔琳带着陆饶去到名为“大菜市”的批发市场，在7月5日时她答应自己，等到循环结束，就去给妈妈买回那条桃红色的裙子。
    陆饶一直都没来过大菜市，甚至都不曾想象如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进到批发市场后，他甚至有种穿越时空回到世纪初的感觉，探着脖子，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乔琳没说什么，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自豪：你现在就已经觉得新奇了，可你还没看到真正特别的地方。
    她带着陆饶去到那家服装店，仍旧是那位热情的女老板，桃粉色的长裙也还挂在原有的地方。
    乔琳问老板裙子的价格。
    女老板说：“1800，咱家都是专卖店的衣服。”
    乔琳清清嗓子，等到陆饶看向自己时，她一脸认真地问：“65怎么样？”
    …………
    乔琳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乔妈在家里心潮澎湃地等了她一天，见她进屋，立刻迎上来问她：“今早在楼下接你那个小伙儿是谁呀，看起来很精神嘛。”
    乔妈看到乔琳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顺手接过来：“这是什么，他送你东西了呀？”
    乔妈一边说着，一边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是那件桃粉色的长裙。

 第21节

    “颜色还不错，可这个款式你穿有点老了吧？”
    乔琳说：“不是我穿，是给你买的。去了趟大菜市。”
    乔妈如临大敌，顺手就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你净开玩笑，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穿粉色。”
    “是桃粉色。”乔琳捡起衣服往她怀里塞，“试试，肯定可合适了。”
    乔妈欲迎还拒地拉扯一会儿，最后还是进屋换了长裙，她进屋的时候满脸疑虑，出来的时候就全换成笑容：
    “你别说，我穿这颜色还真挺好看。”
    乔妈在客厅的穿衣镜前转了两圈，随后去问刚刚洗漱完毕的乔琳：“衣服是在大菜市买的呀？多少钱，你没被坑吧？”
    乔琳的脸有些发红：“220……”
    ——她实在没有乔妈的手段，即使知道底价，还是被店家宰了一刀。乔琳心虚地强调：“原价1800呢。”
    “220。”乔妈摸摸衣服的料子，“啧，有点贵了，我感觉也就值65。”
    关于这一点，乔琳实在没办法否认。
    乔妈把衣服换下，还不忘去问乔琳：“对啦，你还没说今天楼下那个男生是谁呢？”
    乔琳回答就是普通的同事，却被乔妈白了一眼。
    “你这一大早上又是化妆，又是换衣服的。还能是普通同事？“
    乔琳硬着头皮说：“就是普通同事。化妆、挑衣服，都是为了表示礼貌。”
    “哎呀，那你这两三年，一直也没礼貌过呀。”乔妈说，“行吧，同事就同事。你俩白天干嘛去了？”
    “去泡……”乔琳心想可不能说是泡温泉，要不然老妈又该多想了，正琢磨着该编个什么样的谎话，握在手里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陆饶发过来一家法餐厅的定位。
    乔琳有些意外，心想不是说好只约一次会吗？
    “既然说好是一次，那就不用再答应他了。”
    法餐……我好像还没吃过着正经的法餐呢。
    这时陆饶又发来一条消息：
    “明天我请陆枫吃饭，你要过来吗？”。
    第34章 法餐
    “明天我请陆枫吃饭，你要过来吗？”
    短信刚一发出，陆饶就开始后悔，毕竟这天上午乔琳刚刚提起被李总打压的事情，晚上自己就说要带她去见老姐，意图实在太过明显，果然，他很快就收到乔琳的回复：
    “谢谢你，不过真的没有这个必要。”
    陆饶思考一下，随后还是决定不要强求。
    “那我就自己去呗。”
    他给姐姐陆枫打去电话，连着几次都被按掉，第四还是第五次才终于接通。
    “你干什么！打打打打个没完，拒接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拒绝就是在忙。”
    陆饶问：“你在忙什么？”
    “刷剧……马上就要揭露凶手了。”
    “我就知道。”陆饶告诉陆枫，明天自己要请她吃饭，陆枫的第一反应是：“我不去。”知道陆饶选了她最喜欢的法餐厅，她才勉强同意。
    餐馆的名字叫“tournelle”，是家开了快二十年的老店，店主是个满嘴福建口音的法国白人，十几年前开店的外国人实在太少，大多都去教英语了，冷不丁见到一个老外开餐馆，餐品好不好吃，正不正宗，其实也都没什么所谓了。
    更何况店老板还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十多年前刚开店时，店主就是逢人必讲，说他的父母在巴黎的蒙马特尔经营一家餐馆，紧挨着梵高、高更他们经常光顾的咖啡馆，所以他背井离乡，带来的不仅有正宗的法国风味，还有穿越时间和空间的历史与艺术。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陆饶才刚上初中，正是好忽悠的年纪，听完店主的讲述多喝了好几口洋葱汤，等陆饶年纪大了些，才回过味来，心想这白皮这么多年，得祸祸了多少小姑娘啊。
    姐姐陆枫喜欢这家餐厅，其实也不是出于菜品的正宗，单纯是因为儿时家里每逢喜事，父母都喜欢带着她俩来这家店吃上一顿法餐，算是他们儿时美好记忆的一部分。
    陆饶没这么念旧，他反而挺烦这家餐厅的，一是因为这家店的菜品做得太过随意，甚至一度濒临闭店，最后还是店主请回两个中国人当厨子，菜品才变得精致又正宗，但这么一来，也就和儿时的味道没什么关系了。二是因为大一那年暑假，陆饶和自己喜欢艺术也喜欢养兔子的室友一起去了趟巴黎，出于好奇和顺路，他带着室友去蒙马特尔寻找老板口中的家族百年老店“tournelle”，两人一路找到天黑，见到一座叫“tournelle”的桥，一条叫“tournelle”的街，就是没有叫“tournelle”的餐馆。
    白跑一趟不说，两人还在红磨坊附近被一个喝醉的酒鬼给打了，以至于每次想到儿时这家法餐厅，他也能同时想到那个“两个小伙子愣是没打过一个醉鬼”的屈辱夜晚。
    “行吧，为了乔琳，再去一次吧。”
    哎呀，那天都怪室友拖后腿。
    周日晚上，陆饶开车去到这家坐落在南山旧街的法餐老店，因为是自己做东，陆饶提前半个小时到达餐馆，然后花了四十分钟在附近找车位，好在……好在他姐也得找车位。
    他定的位置在餐厅前面的小院一角，挨着整家餐厅除了老板最有法国风味的东西——一棵将近三层楼高的梧桐树。陆饶落座时，正赶上大鼻子的老板坐在隔壁桌给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讲着自己这家餐馆的由来，陆饶听了一会儿，十几年的时间，老板干瘦了好几圈，脸上的皮都开始变得松弛下坠，他的故事倒是愈发饱满，讲梵高的时候还特意提到铃兰咖啡馆老板娘和梵高的情史，并且话里话外还在暗示老板娘和自己的家族有着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
    陆饶正在这里纠结着要不要起身和老板对峙，把几年前被醉汉暴揍的气撒在他身上，姐姐陆枫就到了，她披了一件明显是当做睡衣在穿的宽大到不合身的t恤，踩着拖鞋，和周围的几桌女生的精致穿搭格格不入。
    陆饶看着她趿拉着着拖鞋一路走到桌前，问她：
    “你就穿这个开车吗？”
    睡眼惺忪的陆枫指了指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即走进餐馆——是陆枫的青梅竹马，也是陆饶眼中的“世界顶级舔狗”陈其鸿。
    “你怎么来了。”陆饶一脸嫌弃。
    “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你小子抢了我的档期，我本来要带你姐去新开的那家黑珍珠的。”陈其鸿说。
    陆枫打了哈欠：“东北菜的黑珍珠。也是够神奇的了。”
    几人坐到榕树下的餐桌上，服务生递来菜单时，陆饶还下意识地白了陈其鸿一眼——陈其鸿这小子，自小就喜欢和姐姐陆枫黏在一起，两人初中、高中都是在同所学校，大学又都是在纽约读的，也就一直没断掉联系。毕业后两人一起去投行干了两年，又在同一个月辞职，虽然辞职后干的行当不同——老姐陆枫与人合伙开公司做手游，吃到一波行业红利，陈其鸿则是干了两年p2p，挣了不少丧良心的钱，又及时收手上岸——但这么多年，陈其鸿仍是没改掉喜欢缠着陆枫的毛病，一到休息日就变着法儿地来找陆枫。
    陆饶对陈其鸿的观感奇差，主要原因其实有三点：
    一是因为陈其鸿搞p2p，挣丧良心的钱，虽然陈其鸿辩解说，他的本心只是想为小微企业服务，所以发现这个行业不大对头后就立刻离开，但这种说辞陆饶自然是不信。
    二是因为陈其鸿总是一副“衬衫、腕表、背头”的打扮，自以为像是“西装暴徒”，实际上就跟着卖保险的差不多，看着就掉价。
    第三则是因为陈其鸿仗着比自己大上几岁，小时候没少弹陆饶的脑瓜崩，陆饶始终认为自己的额头有点扁，全是拜这小子所赐。
    至于陈其鸿讨厌陆饶的原因么……
    一是因为陆饶时常对陈其鸿说：“你就放弃吧，你和我姐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要是能谈恋爱早就谈了。”
    二是因为陆饶时常对陆枫说：“姐，你可千万别和这人好，这人丧良心。”
    两人多少有些水火不相容的意思，平日里只要一见面，基本都是不管不顾地互掐互怼。今天陆饶有正事要做，没心情和陈其鸿吵架，他想着提前去堵陈其鸿的嘴，就把自己这份菜单朝他推了推：“你看看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
    陈其鸿愣了一下：“你今天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想求你姐呀？对我都这么好，怎么的，你要买房啊？”
    陆饶一下子就忍不住火气：“乐意吃就吃，不吃拉倒。又没人请你来。”
    陈其鸿点头：“这才像你么，上来跟我献殷勤，也太吓人了。”他拿胳膊肘捅捅陆枫，“枫儿，你可要小心点，你弟弟这说不定是憋着什么坏呢。”
    “陈其鸿你嘴怎么碎，我对我姐能憋什么坏？你说你一天天，穿得跟个卖保险的客户经理似的，你也不觉得丢人。“
    “谁家客户经理穿得这么好，我这表好几十万呢。”
    “行，你高级，你是个对公客户经理。”
    陆枫“啧”了一声，她抬头瞪了两人一眼，陈其鸿和陆饶就乖乖地噤了声。
    服务生过来给几人点了菜。陆枫选了几样小时候常吃的菜品，陈其鸿则是点了个最贵的套餐。等到服务生走后，陆枫往椅子上一靠，朝对面的陆饶说：
    “说吧。今天这鸿门宴，是什么主题。”
    第35章 问题
    陆饶干笑两声：“怎么能说是鸿门宴呢。弟弟请姐姐吃饭，非要有个目的吗？”
    陈其鸿说：“那话怎么说的来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陆饶一扬眉：“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蹭饭的人能不能把嘴闭好。”
    陈其鸿说：“我不用你请，我自己付钱。我可以说话了吗？”
    陆饶说：“付呗，付完你去隔壁桌坐。那儿没人阻止你说话。待会儿老板还能过去给你讲讲他的家族历史。”
    陆枫被他俩吵得头疼：“要不还是我去隔壁桌吧，你们俩聊。”
    “别别……”陆饶瞪了陈其鸿一眼，随后装模作样地拍拍桌边的榕树，“姐，你还记得不，咱们第一次来这家店，坐的也是差不多的位置，都在这棵树下，只不过那时候还都是小木桌呢。唉，主要咱爸现在吃不了油的，要不然应该把爸妈也叫来，估计他们也挺怀念这里的。”
    陆枫平静地审视着他，没有应声。
    陆饶挠挠鼻子：“哎呀，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就喜欢吃他家的奶油青口贝，其实我闻不了那个味道，一闻就想吐，但我很爱姐姐呀，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吃不到你最喜欢的青口贝，所以我都是忍着，结果忍着忍着，还真就没那么讨厌青口贝的味道，哎呀，你今天点青口贝了么？”
    陆枫仍旧是沉默地看他。
    陆饶说：“应该是点了吧，待会儿问问服务生，要是没点的话，赶紧补上，本来就是来怀念小时候的味道，可不能把最重要的青口贝忘了。”
    陆枫还是不说话，一旁的陈其鸿看到陆饶又谄媚又尴尬的样子，憋笑憋到快要岔气。
    没过一会儿，他们的前菜就到了，陆枫姐弟点的洋葱汤，以及陈其鸿的毛豆汤，还有每人一例的香煎鸭胸，陆枫拿起勺子，去陈其鸿的碗里舀了半勺毛豆汤，咂摸咂摸滋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陆饶想着忍一会儿再说忍一会儿再说，可才喝了两口洋葱汤，他就忍不住了：“姐，你不是让我在公司里多看多学吗？我最近和漫画部的同事们聊的还行。”他低头喝了口汤，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诶，你知道漫画事业部有个叫乔琳的员工么？”
    陆枫还是不理他，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应该是认识，之前她参加内部的晋升面试，你还是主面试官呢。我听同事们说，这个叫乔琳的人，工作能力特别强，人也认真。她本来是要升任什么职位来的？”
    陆枫终于开口：“漫画二组的主任吧，幻想组。”
    陆饶点头：“对对，幻想组的主任，我听说幻想组一直都没人管，但我最近好像听说她升职的事被否了呀。”
    陆枫抬头看他：“有话直说。”
    “我没什么话呀，我就随便问问。”
    陆枫说：“面试通过了，但李波对乔琳升职的事还有顾虑，前几天他找过我一次，说怕乔琳处理不好与下级的关系。”
    “哈哈。”一旁的陈其鸿忽然笑了，“这是没处理好和上级的关系吧。”
    陆饶呆了一下，连忙顺着陈其鸿的话问他：“老陈，你觉得是上级在打压乔琳，对不对？”
    “你们公司的事，别问我。”
    陆枫说：“就算是打压，一个员工，和自己部门的一把手都处不好关系，也不太合适吧。”
    “也不一定是因为处不好关系才打压她呀。”陆饶往前凑了凑，“我听说李波不想让乔琳升职的真正原因，其实……”
    他正说到关键的时刻，一旁的陈其鸿忍不住“嘿嘿嘿”地偷笑，
    陆饶瞪了他一眼：“你又在这儿鬼笑什么？”

 第22节

    陈其鸿说：“谁是鬼笑？我笑是因为你现在贼眉鼠眼的，就特别像是给皇上进谗言的太监。真应该给你现在的鬼样子照下来。”
    “你才太监呢，你说你怎么这么招人烦……”陆饶这么说着，随后却刻意挺直腰板，“姐，我听说李波不想让乔琳出任幻想组的主任，是不想漫画部两个主任都是女生。”
    陈其鸿“啧”了一声：“得，又拿身份政治出来说事儿。你这还是个白左太监。”
    “真的，你还不信。”
    陆枫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服务生把三人的主菜端了上来，等到服务生离开，陆枫才又开口，“李波这人是杂志社出来的，之前的环境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奇奇怪怪的心思会比年轻人多。加上漫画部本身不赚钱，他自己的危机感也比较强。动画部和游戏部的中层，的确都是男性多。李波应该是怕人家议论。当然了，也不排除他就是单纯不喜欢乔琳。”
    陆饶说：“他喜不喜欢有什么用？不就是应该把能力强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么？要我说，就不该管李波的喜好，乔琳适合这个岗位，就让她上。”
    陈其鸿一脸鄙夷：“你小子可真会用人，人家是部门的一把手，你往他直属的手下安排一个他看着不爽的人，那不就等于告诉他，我们不信任你么？而且人家可都当着你的面和你提了，说我不想让这个人干，你想装糊涂都装不了。”
    “诶不是，你刚才不是说不掺和我们公司的事吗？这嘴叭叭叭的，也没见你停啊。”
    陆枫摆摆手，制止两人争吵，他问陆饶：“搞了半天，你请我吃饭是想给乔琳说情。你和她关系不错？她比你大好几岁呢吧。”
    “和年龄有什么关系。而且怎么是为了说情呢，我就是想和姐姐好好聚聚，咱们就是刚好聊到这里，我就提一个建议。”
    陆枫点头：“如果就是建议的话，那，我听到你的建议了。”
    陆饶说：“我这是一个强烈的建议。”他强调，“很强烈的建议。”
    陆枫问：“为什么这么强烈呢，乔琳长得好看？”
    陆饶听出姐姐语气里的“杀意”，一旁的陈其鸿也闭紧了嘴，不敢再说风凉话。
    “没有……我这不是关心咱们公司么？”
    “嗯，挺好，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关心公司。”陆枫问，“你在后勤部呆了一年多了吧。咱们每个季度内勤报表，你也都有参与。去年一年，公司批给后勤部的费用有多少？和营销部门的费用相比，比例是多少。”
    陆饶愣住：“我……”
    陆枫温柔地笑笑：“没事，你别急嘛。具体的数字你可能记不住，但大致的概念你有吧，后勤部的费用，是十几万，几十万，百十来万？几百万？”
    陆饶说：“几……几十万？”
    “不确定是吧。没关系，那我换个问题，公司一年的房租是多少，物业费是多少，电费又是多少？食堂是外包的还是我们自己弄的？一年给食堂的费用是多少？这些费用算到内勤费用里吗？”
    “我……”
    “你开车上下班是吧，楼下停车场的费用是你自己交吗？”
    “不是不是，是公司给交的。”陆饶总算能回答上一个问题。
    “挺好。”陆枫点头，“那我们公司租了多少车位，给物业交了多少钱，什么级别的员工能免费停车？”
    “呃……”
    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凝固，陆饶答不上问题，大气儿都不敢喘，一旁陈其鸿也默默停下切羊排的动作，怕弄出噪音，再引火烧身。
    陆枫说：“陆饶，你看哈，我怕你对acg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就没把你放到业务部门。后勤的事情虽然很琐碎，看起来很没意义，但当你真的去创业，去管理公司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不仅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当家也不知道破事能有这么多’。有一句挺俗的话，叫‘魔鬼’都在细节里，我自己是很有感触的，当年我刚开始创业，第一年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和物业吵架了。
    “我把你放到后勤部，也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你多听多看，你还没确定你未来想要深耕的领域是什么，但这些琐碎的、通识类的经验，对你今后的发展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当然这也是我的问题，我希望你能自己悟出这些道理，所以从来没有跟你深入地聊过这些，但想想也是，二十多岁的男孩，谁会能按下心去学这些东西呢。
    “好在听你刚才说的意思，你对漫画部还挺感兴趣，对他们的业务运营，其实是有自己的理解的，那么……
    陆枫问：“漫画部的主要业务都有什么呢。我们正在连载的作品有多少部，最主要的合作平台又是哪几个呢？”
    陆饶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第36章 决定
    陆枫的问题，陆饶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看向脸色阴沉的姐姐，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姐姐暴打的那些记忆。
    虽然说实话，现在的他，比起面对这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其实他更希望被打一顿。
    陆枫说：“你什么都答不上来，但你希望我相信你对漫画部的运营有自己的见解，你还希望我相信你的见解，接受你的建议。”
    “姐……我……”
    “陆饶，咱爸妈都是比较随性的人，他们对你没什么特定的要求，我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更何况我自己觉得，你能老老实实在我这儿上个班，不到处瞎跑瞎闹，其实已经就已经比其他很多人都要强了。所以我不会对你的私生活做太多的评价。但你要明白，虽然我并不奢望你成为一个年纪轻轻就作出一番事业的‘大牛’，但你如果就只是个被性冲动驱使的‘小开’，那我建议你……”陆枫说，“我建议你滚。”
    “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私心，不是，我可能是有一点私心，但乔琳她……”
    陆枫摆摆手，打断陆饶。
    “陆饶，你选这家餐厅是对的，我很喜欢这家餐厅，所以我的理性告诉我，我不应该冒着以后被禁止进入的风险，把这一桌子的菜却扣在你脑袋上。但我不知道我的理性能坚持多久。所以我还是那个建议：滚。”
    陆饶有好多年都没见姐姐陆枫生这么大气了，他一时有些懵了，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看着陆枫就要压不住火气，陈其鸿在桌子下面踹了陆饶一脚，他朝陆饶使着眼色：
    “还等什么呢？赶紧走啊。”
    陆枫扭过头看陈其鸿：“你也觉得他应该走，对吗？”
    “对对对对，太对了，我都想走。”
    陆枫问：“你也想走。为什么，我吓到你了吗？”
    “没没没，我开个玩笑……”陈其鸿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我就是嘴欠……陆饶，那什么，要不我送送你吧？”
    陈其鸿说着就拉着陆饶一起起身。
    陆枫点头：“陈其鸿，你不用送他，你和他一块走就行。”
    陈其鸿顺势把陆饶往前方一推，然后笑嘻嘻地坐下：“我没事，我不走，陆饶也不用我送，他都是大男孩啦。”他侧头看了陆饶一眼，“还站在这干嘛呀，赶紧走吧大哥。”
    陆饶茫然地点头，他转头往餐厅里面走，想要去结账，却又听到陆枫在后面喊他：
    “你走，我不用你请，我吃得起饭。”
    …………
    陆饶垂头丧气地离开餐厅，一路走回自己的车上。老姐陆枫的一席话说得不留情面，可又全是他无法反驳的事实，陆饶正在车里暗暗懊恼，忽然有人敲了他另一侧的车窗。
    陆饶被吓了一跳，侧过头去看，站在车外的居然是乔琳。他连忙探过身子去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你怎么来了？”
    乔琳坐进来：“没什么，猜到你还是会去找你姐求情。就想着过来看看。昨天你不是给我发了定位么。”
    她看向陆饶：“不太顺利？”
    陆饶点头。
    乔琳说：“我都说了，没必要为了我去找你姐。”她看到陆饶丧气的样子，放缓了语气：“不用这样难过呀，我和李波已经闹僵，就算硬把我推到那个位置，也会做的很不舒服。所以你没有成功，其实是好事。”
    陆饶低着头：“不单单是你要不要、能不能晋升的问题，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好差劲。”
    乔琳有些困惑：“你姐不愿意给我升职，应该是证明我很差劲吧？”
    陆饶扭过头朝看向另一侧的车窗：“才不是呢。我就是很差劲。”他说，“如果我没这么差劲，老姐也许就听我的话了。”
    陆饶垂着眉眼，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心疼。乔琳叫了他一声：“陆饶。”
    “嗯？”
    “谢谢你。”
    陆饶撇撇嘴：“谢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干成。”
    “谢谢你愿意主动为我的事情费心。”乔琳沉默一下，又说，“只不过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害怕，害怕自己不值得你这么做。”
    陆饶皱起眉：“你又开始说这些胡话。你哪里不值得了。”他看到乔琳勉强撑起的笑容，忽然想通，“啊，你还在想你和任毅的事情么。”
    陆饶有些不高兴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就在咖啡馆前面的路口，我说的可大声了。”
    乔琳无奈地笑笑：“对，是很大声。你的记性果然很好。”她耸耸肩，“只不过这世上的事不止有‘对错’这两个字。其实要复杂得多。”
    “我明白，你和任毅有感情。”陆饶的语气酸溜溜的。
    乔琳说：“其实也不光是他。”
    陆饶愣了一下：“你还和谁有感情？”
    乔琳瞪了他一眼：“你的思路又跳到哪里去了？”她说，“我是说，还有任毅的家人，比如他的妈妈。”
    乔琳说：“我和任毅的妈妈相处的很好，以前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们像是亲母女一样。我离开任毅后，阿姨给我发了很多消息，劝我回来，劝我再给任毅一次机会，那时候我甚至都有一些动摇。只不过后来……”
    “后来可能是确定我不会回来了吧，阿姨发来的消息，内容逐渐变成了责怪，后来又干脆变成谩骂，骂我势利，骂我冷血。那时我虽然又意外又生难过，但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哪有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
    “那段时间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里，其实我已经换了新的手机新的号码，申请新的微信。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去看我的旧号收到什么消息，明明知道里面都是谩骂，还忍不住一条条地去听。”
    “我很难说清自己当时的心态，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也足够冷漠，能够承受这些。也可能是因为我隐隐期待阿姨发来的下一条消息，会是她已经冷静下来，表达对我的理解。”
    乔琳皱紧眉头，似乎仅是回忆这些事情就足够让她痛苦：
    “你知道阿姨给我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吗？”
    她回忆起那个时刻，那是她通过面试，到这里工作的第一天，明明该和旧日生活彻底告别，午休时乔琳还是忍不住登录以前的微信，看到阿姨发来的消息。
    乔琳点开。
    那是长达一分钟的，泄愤一般的尖叫。
    第37章 作弊
    “乔琳……乔琳？乔琳！”
    “嗯？”
    陆饶叫了她好几声，乔琳才从回忆里惊醒。面前的陆饶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搞得乔琳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一条消息是什么？”陆饶问她。
    乔琳摇头，说没什么，毕竟都过去了，她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清楚，我没有做错。甚至，在我离开后，任毅和他家人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我毕竟和任毅相……相处了那么多年，想要做到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动摇，这远比我之前想象得更难，而且……”
    乔琳说：“而且人是很容易钻牛角尖的，很容易困在自己负面的情绪里无法走出，至少我是这样的，这几年我的状态其实都很差，所以……所以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时间循环真的很讨厌，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坠入某种混乱的境地里，反而像是……像是有一只手把我从某种状态里拉了出来。”
    陆饶听得似懂非懂：“所以我对你表白，你很高兴？”
    乔琳说：“那倒也没有。”她见陆饶不太高兴，补充到，“但也没有很不高兴。”
    “但也没有喜欢我就是了。”陆饶撇撇嘴，但也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好了，既然我已经把你从很坏的状态中拉出来了，你就不要再搞出一副丧气的样子了。”陆饶指着乔琳的脸，“对对，就是这个表情，给我收回去。”
    乔琳把他的手轻轻拍掉：“不要用手指指人，很不礼貌的。”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问他：
    “陆饶，你说时间为什么会循环呢？”

 第23节

    陆饶说：“我记得你说是因为公交车上有人抱着高压锅。”
    乔琳笑笑，随后又皱着眉陷入沉思。陆饶瞪了她一眼：“不是刚说过么，把你这个表情给我收回去。”
    乔琳听话地撑出一个笑容。陆饶知道她又在担心造成时间循环的原因其实与她有关，于是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理由呢？”
    乔琳说：“我以为你会说宇宙是嫌弃你，而不是我。”
    “才不会呢，我这么棒。”陆饶说，“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误区，触发时间循环的‘扳机’是我向你表白，这个我们已经确定了。但谁能说时间循环的深层原因一定与你我有关呢？”
    乔琳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饶说：“你之前不是对我说过么，按照你的理解，时间循环的出现，大多都是为了解决某个问题或者阻止某件事情发生么？可谁说一定是解决我们的问题，或者说阻止与我们相关的某个事件呢？”
    陆饶说：“你一定听过蝴蝶效应吧，在我家煽动翅膀，巴黎某个醉汉的房子就塌了。可能宇宙真正想解决的问题远在千里之外，但我和你恰好站在能够改变那件事的重要节点上。就是说，你我正在经历的循环，可能只是相当于蝴蝶效应中，最初的那次煽动翅膀。”他发现乔琳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就问她是这么了。
    乔琳说：“就是有点意外，以为你只会说关于兔子的比喻。”
    “也差不多了，兔子和蝴蝶都是动物。”
    “并不是……”
    陆饶说：“而且，哪怕退一万步讲，时间循环的深层原因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宇宙不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宇宙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他说得坚定，“我觉得宇宙并没有我了解你。”
    乔琳笑：“我觉得也是，宇宙什么都不懂。”
    “你别笑啊，我是认真地，你想啊，全世界有几十亿人，宇宙不可能每一个都很了解。肯定是会有误差的。”
    乔琳说：“但宇宙认识我很久了，而我们明明也才认识几天。”
    “才不对呢。我们认识了好多好多个‘几天’。”
    陆饶知道现在的他很可能无法彻底地说服乔琳，好在他也并不着急。
    他问乔琳：“漫画事业部现在有多少上线的作品啊。”
    陆饶的话题转得实在有些突然，乔琳呆了一下，才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饶说他就是随便问问，乔琳回答：“刚好是30部整。言情组这边一共是22部，我手上相对多一些，有7部，沈哥他们手上都是3到4部。幻想组其实也差不多，三个人一共8部。本来是10部的，上个月刚被平台砍掉2部。”
    陆饶“哦”了一声，又问她都这些漫画都在哪几个漫画平台上连载。
    “平台的话腾讯，快看，爱奇艺，b站都有。快看多一些。”
    陆饶点点头，小声重复一遍，加深印象。乔琳开始有些疑心，于是又问了他一遍：“怎么忽然关心起漫画部的事？”
    陆饶却是答非所问：“乔琳，我愿意为你费心，是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的生活。虽然我解释不清原因，但我知道你值得，在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乔琳被他突施冷箭的表白搞得有些慌张，还没来及回应，陆饶又叫了她的名字：
    “乔琳。”
    “嗯？”
    “我喜欢你。”
    乔琳“呀”了一声，她本以为陆饶是一时犯了迷糊，居然把“违禁词”讲了出来，可看陆饶的样子，又一点也不像是意外。
    乔琳困惑地看向陆饶，那股奇怪的感觉袭来时，乔琳才想通陆饶的意思。
    “陆饶你……”
    …………
    上午8点多，陆饶从床上醒来。
    手机里已经满是乔琳的短信。
    “陆饶，你什么情况，我都说了不用你帮我了，你怎么又重启时间了。”
    “我已经决定辞职走人了，你不要瞎忙，我不会承你的情的。”
    “陆饶，回消息。这是在作弊，你知道吗？”
    陆饶嘀咕了一嘴：“不是一起循环么，她怎么比我醒得早？”但也没太在意，至于乔琳说他作弊，陆饶回复她：
    “你之前不也是一样。”
    他起床洗漱，乔琳在这期间给他打来几次电话，都被他信手按掉。
    等到乔琳的电话轰炸停了，陆饶才去联系后勤部的同事做“场外求助”。挂断电话后他忽然想到，乔琳知道餐厅的地址，如果晚上请老姐吃饭时她来tournelle阻止自己，那就麻烦了，于是他又拨通老姐陆枫的电话。
    “姐，晚上吃饭换个地方哈。”
    “为什么？”
    “呃……没订到tournelle的桌子。对啦，别带陈其鸿。”
    “你怎么知道他也吵着要来。”
    “能掐会算呗。”
    陆饶特意把晚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从晚餐改成了下午餐，这样这边的事情结束后，他还能去见跑到tournelle找自己的乔琳。至于新的晚餐地点，陆饶吸取上次教训，找了一家有停车位的酒店，是他最讨厌的新中式粤菜，走得是商务宴请的路线，食材特殊，摆盘精致，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饱，点多少菜都吃不饱，菜量小到吃的速度与消化的速度差不太多。
    下午三点多，陆饶到达酒店22楼的西餐厅，餐厅大堂的经理带他去到提前订好的靠窗座位。
    桌旁就是整面的玻璃幕墙，幕墙外则是湛蓝通透的海景，陆饶却没心情欣赏，坐下后他就反反复复地背诵提前问好的答案：
    “182，62，17，32，15，8，22，腾讯，快看，爱奇艺。”
    他决定让陆枫大吃一惊。
    第38章 证明
    没过一会儿，老姐陆枫也到达餐厅，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她换了一件更加合身的t恤，虽然仍旧随性，但也能看出相比与tournelle，她明显更加尊重这里。
    虽然也没有尊重很多。陆饶的目光往下看，老姐脚上踩的那双拖鞋仍旧没变。
    陆饶问了与上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就穿拖鞋开车啊。”
    陆枫指指后面，衬衫背头的陈其鸿居然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甜筒。
    陆饶愣了一下：“不是说好不带他么？”
    陆枫说：“他非要来，我告诉他你不欢迎他了，没用。”
    陈其鸿一脸谄媚地给陆枫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又递上甜筒，之后就瞬间变脸，满脸不高兴地看着陆饶：“为什么不欢迎我？”
    明明是有正事要办，陆饶还是没能忍住对陈其鸿的嫌弃：
    “你说为什么不欢迎你。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和慈禧边上的太监似的。还是西装太监。你买甜筒为什么不给我带一个？”
    “你吃饭都不请我我给你买什么甜筒。”
    “你是有多扣啊，带着几十万的表，甜筒都不舍得给我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起来，可还没吵几句，陆饶忽然意识到他与陈其鸿互骂的内容和前一天完全不同。
    难道是因为换了场景换了时间？
    陆饶瞬间紧张起来，害怕待会儿陆枫拿来拷问自己的问题也会有所改变，好在等到三人点完菜，服务生收走菜单，陆枫问出的话还是：
    “说吧，今天咱们唱得是哪一出鸿门宴？”
    紧张的心情稍稍得以舒缓，可陆饶还是没敢掉以轻心，他按照上次的流程，旁敲侧击地提起乔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陆枫的反应明显比之前那次更加平静，陆饶提起乔琳升职受阻，继而提起李波的“性别平衡”理论，可陆枫听完这些，只是平静地点头：
    “李波能做出这事，其实我也没那么意外。”
    陆饶又试探性地去问老姐，能不能想办法让乔琳按原计划升职，毕竟她的晋升面试其实都通过了。按照上个循环里的流程，这个时候陆枫就要开始发飙、开始拷问陆饶了，哪知老姐只是平静地摇头：
    “公司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陆饶有些慌了，他见陆枫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连忙问她：“这就完了？”
    陆枫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完了？”
    “你不准备问我一点什么吗？”
    陆枫说：“问什么，你不是点完菜了么？”
    “这和点菜有什么关系啊。”陆饶绞尽脑汁地去想上个循环中自己触怒陆枫的话：“对，姐，我认为乔琳应该升职。她能力够强，工作的成果也够格，不应该因为这种奇怪的理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至于李波的个人喜好，那不重要，把有能力的人放在合适的岗位，才是公司正确的运作方法。”
    陆枫笑着重复他的话：“公司正确的运作方法。”语气里多少带点讽刺。
    陆饶连忙顺着她的话头往下接：“你看你看，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咱们公司平时都是怎么运作的呀，你快问问我后勤去年报销了多少钱。”
    陆枫摇头说她才不问呢，陆饶有些急了，开始试着引导她：“怎么能不问呀，你没发现我今天过来，是要替乔琳说情的么，你都不生气吗？”
    “是挺生气。”陆枫点头，“回头我和咱爸说，这个月不给你零花钱了。”
    “这怎么又跳到零花钱上了！”陆饶越说越急，也不管她问不问了，“后勤去年报了182万的费用，房租是62万包括物业费，电费是17万，食堂是外包的，一年32万的餐费，我们在物业那儿包了15个车位，给的优惠价，一年是8万。至于漫画部这面，现在一共还在稳定更新的漫画一共是22部，都在腾讯，快看，爱奇艺这三个平台上。”
    陆枫皱着眉看他：“你说这些干嘛？”
    陆饶说：“当然是为了证明我有很认真地上班啊！”
    陆枫点头：“好好好，你很棒。那不扣你零用钱了。”
    “跟零用钱没有关系！”陆饶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我！我……”
    一旁的陈其鸿实在看不下去，他对陆枫说：“我猜你弟弟刚才背那段贯口，是想让你好好考虑那个乔什么升职的事情。”他扭头问陆饶，“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陆饶连忙点头说是，陆枫却笑了：“谁告诉你说，背段贯口就能影响公司的人事呀。”
    陆饶又委屈又生气：“你啊，你告诉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陆枫没好气地看他，“陆饶，我不知道你吃错了什么药，但咱们这儿不是德云社，一段贯口改变不了什么。”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都不能改变，你在那儿一套一套地问我。”陆饶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姐，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觉得我不懂公司的运营，可你看我刚刚说的贯……啊呀，什么贯口！我都被你俩带偏了。你看我刚才说的那些公司信息，说得多全多好啊，这些还不够让你信任我吗？”
    “当然不够了。”陆枫说。
    “为什么不够啊。”陆饶委屈极了：“姐。我到底做了什么呀，你一直都不信任我。”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陆枫看向他，“陆饶，你做过任何事情么？”
    …………
    陆饶好久都没再言语，他琢磨着姐姐陆枫的话，暗自作出决定，服务生开始上菜时，他站起来和老姐告别，这顿说好由他来请的饭。

 第24节

    “老陈，你请我姐吃吧。”
    “啊？”
    陆饶离开酒店，开车回到那家叫作“tournelle”的法餐厅，他在附近转转，果然在距离餐厅前面不远的路口找到了乔琳。
    陆饶把车停到乔琳面前，他从车上下来，迎面而来的乔琳表情严肃，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饶，我都说了，我自己的工作不用你来管……”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饶用手按住了嘴，乔琳一时没站稳，向后倒退出几步，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两人的目光对视到一起，陆饶红了脸，却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道我不该未经你的同意就擅自重启时间，但你先听我说，我见了陆枫，我知道该怎么……”
    陆饶的手紧紧覆在乔琳的唇上，不让她开口打断自己。
    乔琳皱紧了眉，她感受着陆饶指节的温度，像是整个夏夜的暖风全都聚在她的唇上，让她有些微的干渴。
    她看着陆饶的眉眼，翕动的嘴唇，两人的距离如此的近，近到她无法听清陆饶说了些什么。
    她忽然感到有些屈辱，觉得自己不该仰头看他，他也不该俯身。
    乔琳条件反射般地挣开陆饶的手，随后以牙还牙一般地一扯一推，与陆饶调转了身位——陆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乔琳按坐在汽车的引擎盖上。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视到一起。
    鬼使神差的，乔琳用力地吻了上去。
    第39章 漫画
    嘴唇相触的瞬间，乔琳才突然清醒，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就莫名其妙地吻上陆饶的唇。
    她的脑袋懵懵，等她意识到要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时，她已追寻着惯性，与陆饶交换起彼此的热情。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并不急促，而是沉缓又坚实，像是沿着石阶向上的笃定脚步，通往某个确定的终点。
    一步，两步，三步。
    在距离终点的某个时刻，乔琳猝然清醒，像是害怕被某样东西吞噬一样，她绷紧身子，用力去推陆饶，想要与他分开。
    陆饶没有允许。
    他遵循着原始的欲望，紧紧揽住乔琳的肩膀，他的力道摧毁了乔琳的防备，使她提不起力气，变得柔软下去。
    乔琳放弃了抵抗，她感到陆饶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后颈，他手心里的热度灼烧着她，让乔琳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比这个夏天，还要更热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嘴唇逐渐分开，浓烈的情欲开始缓步地退潮，交缠到一起的呼吸也终于分离出彼此。
    “乔琳……”
    她听到陆饶轻唤自己的名字，这才意识到两人的额头还紧紧地抵在一起。
    乔琳猛地推开陆饶，向后倒退几步，四周的色彩逐渐恢复，她重新感到夜风，听到蝉鸣，却很久都没能看清陆饶的脸。
    …………
    乔琳不记得那个吻持续了多久，甚至很难说清在那个吻后，两人又尴尬地沉默了多久。
    她只是感到那个浓烈的吻即将压溃这个夜晚，使她迫切地想要逃离。
    于是，在长久又尴尬的沉默后，她率先开口：
    “我看那里写着停车费半小时八元。”
    很难算是一句深思熟虑的台词。
    …………
    虽然乔琳一再拒绝，陆饶还是开着车，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音响里传出的音乐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萦绕，像是那个吻的余韵。
    快下车的时候，乔琳偷偷看向陆饶，发现他的嘴角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得意。
    “小屁孩儿。”乔琳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两人在楼下匆匆告别，乔琳红着脸说了句再见，她一心想要赶快逃离，却强忍着尴尬，故作镇定地缓步走入楼内，完全不知道楼上的老妈正靠在窗边看着她。
    ——今天一早，乔妈就觉得乔琳有点不对，她早上起床时一脸地不高兴，洗过脸后，在饭桌上也不好好吃饭，就怒气冲冲地和谁发着微信。
    乔琳很少因为工作的事情生气，乔妈猜测，估计是与昨天来接她“团建”的那个男孩有关。
    莫非是吵架了？昨晚明明还好好的。
    乔妈为女儿的恋情紧张，整整一天都坐立不安，下午乔琳离开后，乔妈更是每隔一会儿就会站到窗台边往下看看，于是乔琳回来的时候，乔妈也是第一时间发现。
    父母对儿女的了解，大多比儿女自己想象的要深刻许多，乔琳还没上高中时，乔妈就已经练出“只看乔琳的后脑勺就能知道她是高兴还是沮丧”的特异功能来，虽然这时站在楼上，看到得是乔琳的头顶，但通过乔琳的发缝，乔妈还是看出闺女的心情其实不错。
    她这才放心下来。
    乔妈知道以乔琳的性子，自己肯定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什么都不说，默默观察。回到家后的乔琳像是变回十几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一样，心里有鬼，却偏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洗漱完毕后，就欲盖弥彰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与乔妈聊天，从微博热搜聊到好多年都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乔妈努力憋笑，看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乔琳卖命地表演，快到十点的时候，乔琳约莫着差不多了，老妈应该放下戒心，不会再怀疑什么，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的卧室。
    她关上房门，躺倒床上拿出手机，发现整晚陆饶都没给自己发来消息时，心情还一点复杂。她看见陆饶换了个头像，伸手去点，一不小心点成双击，微信上显示：
    我拍了拍“阿饶”。
    还没来得及撤回，陆饶就发来一个调皮的表情。
    “你想我啦？”陆饶问她。
    乔琳“啧”了一声，回他：“别胡说。”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是点错了。”随后又删掉，改成：“晚上……是个意外。”
    界面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消息却迟迟不来。
    将近一分钟之后，陆饶才发来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乔琳回复：“不许装可怜。”
    乔琳说：“我那时脑袋有点不清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知道，是我太诱人了。”
    乔琳皱着眉回复：“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认真一点。”
    “如果认真的话，时间就重启了。”
    乔琳愣了一下，才明白陆饶是想说他几乎就要因为那个吻再和乔琳表白一次。这时乔琳忽然觉得重启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回复：“可以重启。”
    陆饶猜到她的意思：“我才不会上当呢。而且，重启了也不能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可是都会记得的。”
    乔琳撇撇嘴，心想就你记性好。她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陆饶忽然打来语音电话，响起的语音铃音吓了乔琳一跳，她顺手按掉静音，做贼一般地下床，把耳朵贴在门上。
    客厅静静地，没有任何敌情。乔琳返回床上，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刚要去接语音，电话突然挂断。
    乔琳的心空了一瞬。
    她盯着两人的聊天界面看了将近30秒，琢磨着是陆饶主动挂断，还是因为一直无人接听，自动断线。等到陆饶再次拨来语音电话时，乔琳下意识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后，她又开始后悔不该秒接。
    “喂。”电话里传出陆饶的声音。
    蒙在被里的乔琳压低声音，问他打来电话是做什么。
    陆饶说：“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说得有一些暧昧，乔琳却没责怪，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两人谁也不说话，说是要听声音，最后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窝里的空气，手机，还有乔琳自己都一点点地变热。屋外传来老妈的脚步声，听起来是经过乔琳的门前，去往卫生间。
    乔琳警惕起来，猜想从卫生间出来的老妈很可能会到卧室来和自己说一声“晚安”，她刚想告诉陆饶自己得挂电话了，忽然想起在她强吻陆饶之前，他似乎试图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
    她压低声音去问陆饶。
    “对了，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来的？”
    “什么时候？哦对。”
    陆饶说：“乔琳，你来教我做漫画吧。”
    第40章 想做的事
    “乔琳，你来教我做漫画吧。”
    乔琳被他这没来由的决定搞得有些发懵，还没来及得反应，乔妈推门进来，和她说了晚安。她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等到乔妈离开，她才重新藏回被窝，又给陆饶打了回去。
    “为什么要做漫画？”
    “因为你们都把我当做小屁孩。”
    quot;这里的‘们’是指？”
    “你和我姐。”陆饶说，“其实这也不能完全都怪你们，毕竟我一直都浑浑噩噩地混着，还心安理得。”陆饶说他对外都讲自己从小就活在姐姐的阴影下，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姐姐，索性也就躺平，但他清楚这其实就只是一个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我只是一直都没想好要做什么。”
    陆饶说好像周围的同学、朋友，都有明确的目标，去工作、去读博。或者去追求喜欢的事物，去画画，去攀岩。虽然很多人的选择也并不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有生活的压力，有父母的诉求。但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
    “而我一直都没有这些压力，我爸妈对我一直都是放养，我也不太缺钱。其实很多时候，我反而还挺羡慕那些有压力的同学。”
    乔琳点头：“这个欠揍的说话方式，的确是你的风格。”
    陆饶没有理睬她的吐槽，而是继续语气严肃地说了下去：“以前我一直都不能确定，那个我想做，或者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是会在我人生的某个阶段忽然出现，还是要我不停地去寻找。所以，虽然我看起来很安于现状，但我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很焦虑。”
    陆饶说：“好在如今，我已经找到我想做的事情了。”
    乔琳听得云里雾里：“你想要做漫画？”
    陆饶摇头：“我想要谈恋爱。”
    乔琳：“……”
    陆饶向乔琳解释，自己想做漫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像乔琳和姐姐陆枫想象得那样幼稚，一无是处，他希望通过做一部漫画，向两人证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人。
    “那样的话，我姐以后就会认真地考虑我的意见。而你……你也不会再说，那个吻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意外。”
    …………

 第25节

    乔琳反复劝说陆饶，没必要为她去做这些，可周一早晨她到达公司时，陆饶还是已经坐在她的工位上等她。
    见她进来，陆饶指着电脑旁的水杯问：“你怎么用这么丑的水杯”
    乔琳说：“哪里丑了，这是富光的水杯，还挺贵的。”
    陆饶说丑就是丑，和牌子无关：“回头我送你一个新的，哪有女生用这么土的杯子的。”
    乔琳被莫名其妙地质疑了品味，但她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她是真的希望陆饶一大早跑到她的工位上坐着，就只是为了和她探讨水杯。
    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
    陆饶蜻蜓点水般地聊完水杯的话题，之后果然再度要求乔琳带他做一部漫画。陆饶说话时仰着脖子，眼睛发亮，像个嗷嗷待哺的幼鸟，对于陆饶的早睡早起，乔琳不吝赞美，至于那个教他做一部漫画的请求，她其实还是更想劝陆饶放弃，只不过，过往的经历让她明白，自己终究还会败在陆饶的死缠烂打上。
    也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她叹了口气：“行，你想做就做吧。”
    乔琳把水杯往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推了推，之后就打开电脑，找出之前做的季度总结ppt——这段时间她最熟悉的道具。
    “你既然想做漫画，总是要先了解漫画市场的情况。那就看一下我做的季度总结吧，主要是第7页和第13页。第7页这上面有平台近期上线的新作品、和一年以内上线，热度较高的作品，13页是我们在各个平台连载的作品。算了，我给你截个图吧。对了，你是想做言情类的作品？还是幻想类的。”
    陆饶说最好是幻想类的。
    “好，那我把幻想类的作品给你挑出来，你可以先过一遍。”乔琳说得轻描淡写，陆饶却警惕起来，问她所谓的“过一遍”是指什么。
    乔琳说：“就是精读。全部认真地看一遍。”
    “全部？”陆饶有些发懵，他凑过去看乔琳的ppt，页面上一排又一排的书名号刺得他眼眶发紧：“这里有多少部啊。”
    “幻想的少，也就十几部。你每部只看前30话就行。页漫大概是20页一话，条漫的话，一般是几十格。”
    陆饶摆着手指头去算：“20页一话，每部30话，一共十几部，那不就是将近1000页吗？”
    乔琳说：“是将近10000页。”
    “多少？”
    乔琳皱起眉，让他不要一惊一乍：”又不是让你一天看完。而且1万页其实也不多，做编辑的每天都要看好多稿子的。”
    乔琳这时才发现桌角还放着一杯咖啡，仍旧是公司对面那家咖啡馆的咖啡，杯托上也还是写着一个“乔”字。她问陆饶咖啡是他买的么？
    陆饶正在那里碎碎念着“一万页一万页一万页……”听到乔琳的话，摇摇头说不是，随后侧身指着斜对角的孙易鑫：
    “是小孙买给你的。”
    孙易鑫明明听到陆饶说话，却反而把头埋的更低。陆饶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回过头，发现乔琳的表情也不太自然。
    陆饶看看孙易鑫，看看乔琳，又看看孙易鑫，随后得出一个令他意外的结论：
    “啊，孙易鑫也喜欢你？”
    乔琳直接被陆饶说愣了：“什么跟什么呀都是？”
    陆饶问乔琳那是怎么回事，乔琳也没回答，只是拿起桌上那杯一口没动的咖啡信手扔进垃圾桶里。
    陆饶愣了一下：“也没必要这样的，一杯咖啡而已，我不在意的。你不用怕我误会。”
    “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饶也没争辩，拿出带来的平板，一脸窃喜地刷起漫画。
    乔琳知道陆饶是会错了意，但也没觉得有费时费力去纠正的必要，真正让乔琳在意的，反而是陆饶坐在她身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问陆饶：“你不回后勤部么？”陆饶倒是理直气壮：“不回呀，我在这里，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请教你。”
    “行吧。”乔琳也没再勉强，虽然明知道自己在这儿工作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但她也不好意思当着陆饶的面，在工作时间去搜招聘，手头刚好还有些工作没做，乔琳想着站好最后一班岗，也就忙了起来。
    不过这个上午乔琳的工作效率并不算高，即将辞职的人没必要再那么拼命只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还是身边陆饶彻底地贯彻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乔琳”的理念，时不时就会问她两句，打断她的思路。
    实际上，陆饶整个上午就几乎就没闭过嘴。
    他问乔琳：“这俩人怎么一见面就亲上了？”
    他问乔琳：“这个‘桀桀桀桀桀桀’的笑声是怎么回事？”
    他问乔琳：“为什么所有金发的角色都是大胸？”
    好多问题把乔琳问得都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说是读者喜欢，还是平台审核的恶癖好，最后也只能笼统地总结为：行业现状。
    实话实说，陆饶的确比乔琳想象得要更努力——她本以为陆饶很快就会厌烦，一个小时至多两个小时，他就会找个借口，放下平板，要求直接开始读大纲，做漫画。或者干脆就放弃做漫画的事。
    但他还真就听从乔琳的要求，认认真真读起一页又一页的漫画。
    只是……他的嘴也比乔琳想象得更碎。
    陆饶看了几百页的漫画，乔琳回答了半本“十万个为什么”，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力憔悴。
    乔琳正想着该怎么摆脱陆饶，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休息，蒋婷婷就送上了门。
    ——这个上午，她无数次地偷看陆饶和乔琳，两人亲昵的举动让她如坐针毡，午休的时间一到，她立刻起身跑到陆饶的面前，问他：
    “陆饶，到点啦，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呀。”
    第41章 出头
    蒋婷婷兴致冲冲地来邀陆饶去食堂吃饭，陆饶的第一反应却是转头去问乔琳要不要一起去。
    乔琳急着摆脱他，说自己想吃外卖，就不去食堂了。
    哪知陆饶“哦”了一声：“好吧，那我也吃外卖吧。”
    “不用不用，你想去食堂吃就去呗。不用迁就我。”
    陆饶说：“没有，食堂和外卖都行，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
    乔琳和蒋婷婷一时都没说出话来，这时沈大海和孟茹姐也凑了上来，问几人中午去不去食堂，乔琳怕陆饶再说出什么逆天的话来，连忙点头，说：“去去去，我们一起去吃吧。”
    于是言情组全员出动，就连整个上午都一声不吭的孙易鑫也默默地跟过来，只是吃饭时故意坐到长桌最远离乔琳的位置。办公室的几人都为这个上午陆饶的出现而感到好奇，但也都遵循着“少当着人家面打听闲事”的职场准则，只有蒋婷婷实在难以控制内心的好奇，落座没一会儿就问陆饶：“陆饶，你怎么一上午都在乔琳的工位上呀。”
    陆饶说：“我想做漫画，就找乔琳来教我。”
    不知道是不是对陆饶的期望太低了，听到陆饶只是简简单单地说自己想做一部漫画，没把他要为乔琳找老姐陆枫说情的事情说出来，她甚至感到一些欣慰。
    然而陆饶和桌上的几人聊了几句后，又突然说：“乔琳以为你们讨厌她，我说是误会她还不信。你们解释一下呀。”
    乔琳一脸震惊地看向陆饶，其余几人的反应也差不太多，桌上好久都没人说话，最后还是要靠一向善于和稀泥的沈大海来打破僵局：“你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编辑部一半的kpi都靠着咱乔琳撑着，感谢她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呢。”
    陆饶说：“那你们上回聚会，都没叫乔琳。”
    沈大海干笑两声，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圆了，陆饶还追着他说：“上次聚会的时候我问过你们，后来我发现其实你们都没意识到，你们就是误会了，你以为他不喜欢乔琳，他又以为是她不喜欢乔琳。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不信的话，咱们现在对对账。”陆饶问沈大海，“上次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你以为谁不喜欢乔琳来的？”
    沈大海一脸尴尬，实在是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开这个口，一旁的蒋婷婷忽然爆发：“是我不喜欢乔琳！我不想叫她，你满意了么！”
    餐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蒋婷婷把筷子往餐盘上一撂，起身就走了，孟茹姐和她关系最好，赶紧起身去追她，临走前还不忘朝扔下一句：“婷婷不是这个意思，乔琳你别多想哈。”
    至于留下来的几人，陆饶困惑，乔琳无奈，沈大海尴尬，而孙易鑫依旧保持着他“透明”的状态。
    几人沉默地把饭吃完，眼见着孟茹姐和蒋婷婷是不会回来了，沈大海半是安慰半是试探地说：“哎呀，婷婷年龄小，乔琳你别跟小孩一般见识，我估计她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哎呀……”
    乔琳替沈大海把后半句话说了：“是因为她喜欢陆饶。”
    “可我喜欢……”陆饶及时刹住了车，他转向沈大海，“可我喜欢乔琳。”
    这样就不算告白了。
    他想了想，又补上半句：“乔琳也喜欢我。”
    陆饶未经乔琳同意，就单方面官宣，按说乔琳应该生气，但她的心却毫无波澜，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上午陆饶表现出的状态，明显是有些得意忘形，可让他得意忘形的原因，却也很明显是乔琳的那次强吻。
    另一方面则是在7月6日的某次循环里，陆饶可是当着全办公室同事的面朝她表白来的。那时沈大海还带头鼓了掌，与之相比，刚刚食堂里发生的一切，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总结起来就是——“就都随便吧。又能怎么样呢？”
    接下来的几天，陆饶仍旧是从早到晚，搬来把椅子，坐在乔琳的附近。他接替孙易鑫的角色，每天早上都去咖啡店给“师父”乔琳买咖啡，还自作主张地送了乔琳一个崭新的水杯。
    “我姐给我推荐的牌子，质量挺好的，就是和你之前的水杯一样，都有点单调。不过我找人给上面喷了个兔子，你看，是不是好看多了。”
    乔琳实在是不想说话。
    陆饶在乔琳的工位上寄生到周四，终于看完了第十二部 漫画，他从没这么努力地读过任何东西，每天低头看着平板，不过几天的时间，就感觉自己要看出颈椎病了。
    中午吃过饭，陆饶决定趁着午休找个按摩的地方放松放松，还叫上了乔琳。这段时间办公室气氛愈发怪异，除了“失恋”的蒋婷婷每天都郁郁寡欢之外，周佩璇的脾气似乎也越来越差，她不敢当着陆饶的面去惹乔琳，也就习惯性地把气撒在孙易鑫的身上——连着几天她都因为一些琐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孙易鑫骂得狗血淋头。
    乔琳对孙易鑫谈不上同情，但也被周佩璇的骂声扰得心烦意乱，陆饶说要出去放松，她也就没拒绝。
    吃过午饭，他们就近找了一家按摩店，女老板将俩人错认成情侣，乔琳纠正说是同事时，陆饶还不太高兴地撇撇嘴。
    按摩店的环境不错，香薰的味道也不刺鼻，师傅们给他们按摩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漫画，聊着聊着，乔琳就睡着了。
    陆饶没觉得迟到算是什么问题，也就没急着叫她，乔琳一觉睡到下午两点，醒来后急急忙忙地催着陆饶离开，返回公司时还是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从电梯里下来，乔琳一路小跑，跑了没几步却停了下来，她远远地听到周主任在编辑部里骂人，骂的还是乔琳：“一下午连个人影都没有，抱着陆饶的大腿，就反了天了，前几天跟个疯狗似的，当着营销部的面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现在连班儿都不上了，天天把陆饶叫来办公室腻歪，怎么的，就想着陆饶在这儿，我就不敢骂她了？不要脸的东西……”
    听到周佩璇的骂声，乔琳倒也没觉得太意外，那天的季度例会，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李总下不来台，周佩璇作为李总的心腹，肯定一直憋着股恶气，想要找机会发作。一旁的陆饶可没有这些心理活动，他本来懒洋洋地走在乔琳后面，听到周佩璇的骂声，尤其是那句“不要脸的东西”后，他就像是条件反射般地窜了出去，只是还没窜出去几步，就被乔琳一把拽住衣领。
    衣领很结实，乔琳被陆饶拽着向前跑了好几步，而陆饶也被乔琳扯着，差点儿背过了气。
    “行啦行啦，别跟她一般见识。”
    “咳咳咳……”陆饶捂着脖子，还没把气喘匀，办公室内就又有了第二个声音——蒋婷婷拍着桌子站起，朝周佩璇大吼：“喊喊喊！你有能耐你当着人家两个人的面说呀，背后说人家算是怎么回事儿啊！人家陆饶就是愿意护着乔琳，人家乔琳就是比你强！人家……”
    蒋婷婷再也说不下去，推开门跑出办公室，她显然是没料到自己会在走廊撞见乔琳和陆饶，愣了一下后，她的脸涨得更红，跑得也更快。
    陆饶有些发懵：“这唱得是哪一出？”
    乔琳看着蒋婷婷冲入卫生间，犹豫一下，还是跟了过去，她进到卫生间时，蒋婷婷已经停止了哭泣，站在镜子前用睫毛刷刷着被泪水沾到一起的睫毛，看到乔琳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琳琳姐。”
    乔琳问：“你没事吧？”
    “没事。”蒋婷婷抽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琳琳姐，我、可我不是为你出头。我就是单纯嫌周佩璇吵，她总是这样，一点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屋里吵吵吵，她骂孙易鑫时就是，全办公室的人都跟着遭罪。今天又在办公室骂你。”
    蒋婷婷再次强调：“我就是嫌她吵，我可不是为你出头。”
    乔琳说：“婷婷。”
    “嗯？”
    “谢谢你。”
    蒋婷婷扭头看向乔琳，她皱皱鼻子，没兜住满溢的情感，“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第26节

    第42章 凝视
    蒋婷婷毫无预兆的大哭搞得乔琳有些手足无措，她明白这时该好好安慰安慰蒋婷婷，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只是轻轻地拍拍蒋婷婷的背。
    好在蒋婷婷哭了没多久就停下，她抽泣几下，对乔琳说：
    “琳琳姐，我昨天说的那些，其实都是气话。”
    乔琳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蒋婷婷又说：“真的，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我猜大家也是……只不过你有点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所以出去玩的时候我们都不太敢叫你。”
    蒋婷婷说：“……可能是有一点点害怕，但绝不是讨厌。不过周主任应该是讨厌你。啊，她现在肯定也超级讨厌我，完蛋啦完蛋啦。算了，不行我辞职吧，反正这破公司也没什么干的，我一直都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做编辑。”
    乔琳想安慰蒋婷婷，让她放宽心，但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周佩璇的话，是有一些麻烦……”
    “对呀，我们怎么就遇上这样的领导。”蒋婷婷咬牙切齿地说，”周主任一天天就在办公室鬼叫，多好的心情都会被她搞糟，而且她还在背后说陆饶坏话。”
    说到这里，蒋婷婷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乔琳问她：“你很喜欢陆饶？”
    “本来也就还好，不过……发现他不喜欢我之后，就变得更加喜欢他了。”
    蒋婷婷吐吐舌头：“我觉得我这种情况，心理学上应该是有专有名词来形容的，不过那天我在小红书上搜了半天也没搜到。你说奇不奇怪，之前我只是觉得陆饶人挺随和，长得也挺好看的。发现他不喜欢我之后，对他的评价就从‘挺好看’的变成了‘超好看’。”
    乔琳说：“他长得的确不错。”
    “是吧是吧。”蒋婷婷说，“又白又嫩，而且还没毛。”
    乔琳有些意外：“毛？”
    “对呀对呀。”蒋婷婷看向乔琳：“你之前都没发现吗？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坐在他旁边，我发现他手上的汗毛比我还轻，虽然我的汗毛的确稍微重了一点点，但我是女孩子呀，陆饶几乎就像是没有汗毛一样，像是一个光溜溜的大白鲸，嘿嘿。手感肯定特别好。”蒋婷婷越说越兴奋，下意识地揽住乔琳的手，“而且他睫毛也好长好浓啊，像是拿睫毛刷刷过一样，感觉如果你拿手去摸，会是那种浓浓的沙沙的质感。”
    “质感……”乔琳冷不丁地想到陆饶柔软的嘴唇，一时红了脸。蒋婷婷还在饶有兴致地说着：“你说他多幸福呀，又不用脱毛，又不用接睫毛。”她叹了口气：“算啦，睫毛再浓也和我没关系，他又不喜欢我。诶，琳琳姐你怎么脸红了。”
    “没什么……没红。”
    蒋婷婷盯着乔琳看了一会儿，忽然说：“琳琳姐你放心，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也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成年人的感情不就是这样么，他不喜欢我，我再找下一个就行啦。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一定会和陆饶保持距离。”
    乔琳有些尴尬：“也没这个必要，我不喜欢他的。”这时她想到陆饶这几天的诡异举动，虽然自己一再强调，那晚的亲吻只是个“无心之失”，但看陆饶的表现，他显然是没信。乔琳思考着要不要找个机会与陆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抬头就发现蒋婷婷正在看着自己，她问：“怎么啦？”
    蒋婷婷说：“琳琳姐，陆饶在咱们办公室的这两天，我可都看见了，你和他说的话，几乎比这两年你和我们所有人说的话加在一起还要多。”
    乔琳说：“我……我是为了教他做漫画。”
    “好吧。”蒋婷婷也没太过纠结，她合上化妆镜，说自己没事了，让乔琳不用管她：“姐，你先回去吧，我、我等一会儿再回办公室。”她皱皱鼻头，看起来像是又要哭了，“要不我明天再回办公室吧……现在回去周主任肯定要说我。”
    乔琳看出她是害怕周佩璇，拉着她的手说：“没事，我和你一起回去。”
    蒋婷婷嘴里说着“不用”，手却紧紧地揽着乔琳的胳膊，恨不得变成一只考拉，直接住在上面。
    两人紧贴着走出卫生间，看到陆饶等在走廊的前方时，蒋婷婷忽然握了握乔琳的手腕，低声说：
    “姐，你骗骗我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连自己都骗呀。”
    …………
    陆饶听从乔琳的指示，没和周佩璇有正面的冲突，但他显然是怕周佩璇趁自己不在去找乔琳的茬，整个下午都和乔琳形影不离，连她上厕所时都像个变态一样，默默陪同，还嘴硬着说：
    “生物钟一致，我有什么办法？”
    一直到周佩璇下班离开，陆饶才终于放下警惕，这一整天乔琳没做什么工作，下班后就又习惯性地加班，陆饶也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就借口说要多刷几部漫画，留下来陪乔琳。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乔琳又无奈又好笑，眼看陆饶抱在手里的平板就要脱落，她伸手接了过来，陆饶的平板连个锁屏没有，手指一碰，屏幕就亮了，上面是陆饶正在看的漫画。
    乔琳往上翻翻，看到陆饶在页面上做了批注，于是又打开“我的批注”去看，才发现一天半的时间，陆饶密密麻麻的，记了几百条的想法。
    有“对话介绍设定”、“主角陷入困境”、“重要配角在章节末尾登场”这样的标注，也有“这个金发又是大胸”、“这个密码居然和我姐的锁屏一样”的吐槽。
    乔琳一条条地翻上去，她一直都没把陆饶要做漫画这事当真，总觉得只是三分钟的热情，很快会消退，扔给陆饶一大堆漫画去看，其实也是希望他尽早知难而退，但看现在的样子，陆饶似乎比她想象得要认真许多。
    她扭头看向酣睡的陆饶，随即想起在洗手间里蒋婷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像是一个光溜溜的大白鲸……”
    乔琳凑近去看。
    “汗毛真的好淡……”
    她又去看陆饶浓密的睫毛，他紧闭的双眼让睫毛的浓密程度翻了倍，乔琳想象着蒋婷婷所说的那种“浓浓沙沙”的质感，居然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
    手到半空，陆饶忽然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看向凑到自己面前的乔琳。
    时间仿佛静止，乔琳悬在空中的手就僵在那里，收不收回都显得那么怪异。
    她想到，如果自己有循环时间的能力该多好。
    隐身的能力也行，清除记忆的能力也可以。
    “你在干吗？”陆饶问她。
    第43章 何处不相逢
    乔琳没有说话，也没做任何动作，只是虚张声势地保持着表现上地镇定。陆饶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她应该是又想吻自己了，于是就闭上了眼睛。
    乔琳愣了一下，随后趁着这个间隙轻轻地滑动椅子，重新回到自己的电脑前。
    听到响动的陆饶睁开眼，发现乔琳重新和她拉开了距离，一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微信很快响起提示音，陆饶打开手机去看，是乔琳发来了几个文件。他问乔琳这些都是什么。
    乔琳说：“我挑了几个大纲给你，都是我最近正在和作者磨合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饶愣了一下：“我可以进入下个阶段了？”
    他看到乔琳点头，高兴之余也觉得意外，有些不懂乔琳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
    “所以……我睡觉的时候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
    乔琳给陆饶的大纲，虽然谈不上精挑细选，但也的确都是乔琳手中最具潜力的作品。陆饶读过之后，却觉得完全提不起兴趣。
    至于理由……
    陆饶说：“读的时候，没有那种迎面被火车撞上的感觉。”
    ——一如既往的奇怪比喻。
    每个人对故事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喜好，但乔琳能给陆饶提供的资源只有这么多，她试着去问陆饶，他自己心里是否有想做的故事，即使乔琳一直都不大喜欢定制剧本的模式。
    可陆饶仍旧是摇头。
    乔琳试着劝说陆饶，希望他能在自己发给他的大纲中挑选一个相对更感兴趣的：“毕竟我们没办法一直等着完美的剧本送上门来。”
    可陆饶却不同意：“不，我一定要有那种迎面被火车撞上的感觉。”
    乔琳点头：“那，要不我们去北站试试？”
    “我不是真的要被车撞……”
    “其实可以考虑一下的，所有的烦恼迎刃而解。”
    僵持几天后，陆饶偶然听到沈大海说起拒稿的事情，随后一脸兴奋地来找乔琳，说要看她的“拒稿箱”，想在里面淘金。从编辑的拒稿箱里寻找遗珠，多多少少有点暗示编辑没有眼光的样子。好在乔琳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把自己近期退掉的大纲整理出来，发给陆饶，但也同时提醒他，在废稿里淘金，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
    毕竟乔琳所在的公司并不是什么大厂，平时收到的大纲稿件本来就不多，所以她们每一次的拒稿其实都很慎重。乔琳怕陆饶浪费时间，特意把当时的拒稿理由一一写清，有一些稿件质量实在太差，有一些则是已经上了内部的项目会，最后被领导或者是营销部的“挑刺儿天团”以各种理由拒绝。
    拿到拒稿后，陆饶又废寝忘食地读了起来。乔琳嘴上不说，但看到陆饶专注工作的样子，心里还是会有种奇怪的悸动。她时不时地告诉自己，充盈自己内心的，只是“吾子可教也”的自豪，是大多父母都会有的经历。
    但在内心的最深处，乔琳知道并不是这样，证据是——电脑桌面一角她信手创建的word文件，文件名她改动了很多次，现在叫做：27。
    这是她想起那个吻的次数。
    乔琳也说不清做这种统计的目的，也许是因为最近几个月公司言情向的项目上得有点多。
    乔琳朝窗外看了一会儿，把文件名改成：“28”。
    之后的几天，陆饶安静了许多，他忙于在退稿里淘金，下了班后很少联系乔琳，每天早晨来公司时还都顶着个黑眼圈，搞得乔琳都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周五午休的时候，陆饶忽然跑到乔琳面前，告诉他：
    “我找到被火车撞到的感觉了。还是被反反复复地撞。”
    这时的乔琳不仅担心陆饶的身体状态，甚至开始担心他的心理状态。她拿过陆饶的平板，去看是哪篇稿子撞坏了陆饶。
    稿件的题目叫作《废堡》，乔琳隐约有些印象，往下翻翻，果然是去年年底收到的那篇。
    故事大纲其实写得很一般，主要的事件随意又老套，情节之间的衔接也缺乏逻辑，更影响观感的是作者的文字功底也很差，读起来又拗口又怪异。乔琳其实经常能收到类似状况的稿子，这篇《废堡》之所以特别，一是因为它的题目——乔琳退稿的时候暗暗地想：“这回从‘废堡’变成了‘废稿’。”
    二是故事至少有个勉强能称之为“梗”的概念——男主继承家业的原因是：他在一开篇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叔叔。
    乔琳对陆饶说：“开篇男主杀死叔叔夺取家业，算是一个还不错的情节点，但也没有那么特别。再加上作者后续的情节写得很乱，所以……”
    陆饶打断他：“如果是改成女主杀死父亲，夺取家业呢？”
    乔琳愣了一下。
    陆饶继续解释：“改成一个大女主的故事，上来的第一个情节就是女主杀爹，继承家业，之后再慢慢去讲她杀爹的事情。”
    乔琳明显被他的想法触动，甚至都没去说相比“杀爹”、“弑父”听起来明显更让人舒服。
    陆饶知道她被自己打动，一脸得意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被火车迎面撞到的感觉？”
    “这样改完，的确是特别了一些。但……”乔琳上下翻动文档，“这个作者的能力其实有点弱，后续合作起来，可能会有困难。”
    陆饶说：“那就不带他呗，男主变女主，叔叔变父亲，基本就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怎么可以？”乔琳皱着眉权衡利弊，还没想出最后的结果，陆饶就已经抢走平板，在文档的最上方找到作者的联系方式。
    “爱枫22。”陆饶念出作者的笔名，“还是个苹果手机的谐音梗。诶，我手机呢？”
    乔琳劝陆饶再仔细考虑一下，陆饶却说：“考虑什么，好不容易才有被撞的感觉。”
    他拿起乔琳放在桌上的手机，对着乔琳的脸解锁，之后就按照作者留的手机号拨打过去，还顺手打开了公放。
    “哟，还是本地的号码。”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通，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喂”了一声后，陆饶就开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鸿炎文化漫画事业部的编辑，我们看到你之前的投稿《废堡》，觉得很有潜力，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先好好聊聊。”
    “啊，之前不是告诉我，我的稿子被拒了吗？”男人的声音很是兴奋，“是换编辑了么，我就说啊，我写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被拒稿。还是有人慧眼识英雄啊！
    男人忽然有些犹豫。“不过见面的话……其实我不太方便去你们公司。要不这样，我朋友在中山街有家茶馆，离你们公司不远，我们就在那儿见吧，我找点好茶，咱们边喝边聊……”
    男人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大通，陆饶的脸色却越来越古怪。乔琳见陆饶不说话了，捅了捅他，电话对侧的男人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喂喂喂地说了好几声，又问：“听不见么？”
    乔琳也不知陆饶是怎么了，连忙接过话头：“能的，能听见。”

 第27节

    “怎么变成女生了？”
    乔琳说：“嗯，我是他的同事……”
    直到这时，陆饶才又开口——他面色凝重，虽然听出对面的声音，但明显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陈其鸿？”陆饶问。
    对面瞬间安静下去，隔了三四秒钟，电话对侧的男人才说：
    “艹，陆饶？”
    第44章 说服
    乔琳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陆饶和陈其鸿就隔着电话互骂了起来。虽然两人嘴里都没有脏字，但说出的话也都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
    乔琳听了一会儿，陆饶和对面陈其鸿明显是挺熟的朋友，不对，应该是挺熟的仇人……而且两人似乎都认识陆饶的姐姐陆枫。
    等到陆饶气呼呼地挂断电话，乔琳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饶说：“这小子喜欢我姐，是个舔狗。”
    乔琳偷偷地看了陆饶一眼。陆饶愣了一下，瞪着眼睛问乔琳：“你什么意思？？？”
    乔琳连忙摇头说自己什么意思都没有。
    陆饶撇撇嘴说他和陈其鸿可不一样。
    乔琳点头说对对对，完全不一样。随后就岔开话题，问陆饶现在怎么办。陆饶嘀咕着自己绝不和陈其鸿合作，又打起绕开原作者另起炉灶的主意。乔琳却坚持说这样做不够道德：“即使是全新的故事，也要征求作者的同意。”
    陆饶不太认可乔琳的想法，不过他后来也想到，如果直接绕开陈其鸿的话，那孙子难免会去向陆枫打小报告，到时候再给自己扣上一个“剽窃洗稿”的帽子，就得不偿失了。
    陆饶做了大半天的心理建设，最后还是决定向陈其鸿服软，约他出来见面详谈。
    周六一大早，陆饶开车去乔琳家的楼下，把她接到陈其鸿昨天提到的茶馆。他带乔琳同去，本意是怕自己和陈其鸿独处，说不上两句话就会吵起来，搞得不欢而散。但他的确没料到乔琳的出现其实还对陈其鸿的“投诚”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三人在茶馆坐下后，作为唯一的“外人”，乔琳给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听过之后，陈其鸿问饶：“她就是乔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忽然叹了口气：“陆饶，你现在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陆饶问他什么感受，却被陈其鸿说是明知故问。
    陆饶想了一会儿，才说：“可我那天并没有告诉你我喜欢……”
    陈其鸿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我这双眼睛，你看到我眼睛里写的那四个大字了么，世事洞察。”
    乔琳愣了一下，心想陆饶这一大家子人怎么都这么说话。
    “哎。她看你的眼神，就和你姐看我时一模一样。”陈其鸿仰头朝天花板看，甚至好像还吸了吸鼻子，“陆饶，我和你姐到今年就认识二十五年了，这个眼神我至少看了十几年。你听过那句成语么？”
    陈其鸿说：“‘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乔琳很确定这并不是成语。
    陆饶叹了口气：“听过，我还听过那首歌。”
    他随后居然开始哼唱起来：“
    ”
    乔琳一脸震惊地看向陆饶，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唱起了歌。
    “陆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么？”陈其鸿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姐，我不仅了解她这个人，我也理解她的事业。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吧？你明明知道自己和她是天作之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
    陆饶点头说明白：“我也是这种感觉。”他说完后又一脸深沉地看向乔琳，看得乔琳更麻。
    陈其鸿和陆饶忽然就惺惺相惜起来。陈其鸿伸手给陆饶倒了茶，陆饶盯着茶杯里微微荡漾的水面，忽然感慨：“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
    陈其鸿点头：“以前我讨厌和你亲近，是因为你并不懂我，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我其实是同病相怜，一丘之貉。”
    乔琳欲言又止，陆饶和陈其鸿却都是满脸动容。
    “老陈。”
    “小饶。”
    乔琳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两人讲得明明都是与她有关的事，可她的存在却显得那么的多余。
    陈其鸿大手一挥：“行，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不就是想做你哥我的这本漫画吗？没问题，这次我陪定你了！咱哥俩儿一起做，咱们把作品做好，让你姐看看，也让你这位乔琳看看。”
    陈其鸿说完这话，不顾两人的拒绝，开车拉着乔琳和陆饶去了一家看起来就挺贵的日料店，陈其鸿点了当日的主厨推荐套餐，还特意选了一款挺贵的清酒。他俩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直到陆饶提起要把《废堡》的设定做一些更改，尤其是要把男主改成女主时，陈其鸿才从那种恨不得立刻拜堂成亲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摇头说：
    “那可不行。”
    陆饶没想到他会拒绝：“为什么呀，这个改动多好啊，故事一下子就立体了。”
    “我的设定都是有深意的，不能乱改。”陈其鸿说，“故事里男主杀掉自己的叔父夺得家产，其实是在映射我和你姐陆枫的爱情。”
    乔琳和陆饶都是一懵。陈其鸿解释：“其实我用的是一种文学上的高级技法，叫做比兴。就是拿一样东西去比作另一样，家族的产业就是我和你姐的爱情，阻止男主得到家产的叔父，其实就是你姐对我的偏见，只有杀掉横在我和你姐中间的偏见，主角才能一步一步地壮大家族产业，我和你姐的爱情才能修成正果。”
    陆饶呆滞足足两秒，随后扭头求助似地看向乔琳，可乔琳也被这生拉硬拽的比喻搞得哑口无言，陈其鸿还在这边认真地问：“你俩明白了吗？”
    两人一起摇头。
    “怎么能不明白呢，陆饶是笨，乔琳你是职业的编辑啊，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说的概念比较偏向纯文学么？”
    陆饶压抑住吐槽的冲动：“把男主改成女主也无所谓吧，你就把你比成女主呗？”
    “那能行么，我是男人啊。”
    “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你都把偏见比作叔叔了！”
    陈其鸿摆摆手说跟那个没关系：“男的就只能比成男的，偏见和叔叔，是把名词比成人物，那是高阶的比兴技法，是比兴‘plus’。”
    陆饶受不了他的胡扯，和他争论起来，两人越说越急，刚刚那种惺惺相惜的融洽气氛很快就消失不见，被逼急的陆饶说：“你要不改，这漫画绝对做不了。”
    陈其鸿冷笑一声：“不做就不做，说得好像是我求你一样。”他把餐盘往中间一推，还没上菜，就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走了。
    乔琳想去追他，却被陆饶叫住，她头次见陆饶黑着张脸，知道他被气得不轻，安慰他说：“做编辑的话，这种情况其实挺常见的。”
    陆饶点点头，说自己没事：“我再气一会儿就好了。”
    乔琳头次听到这种说法，无奈地笑笑，服务生一道道地上菜，两人吃了一会儿后，乔琳见陆饶的脸色缓和一些，问他接下来想怎么办：“不做这本了么？”
    “做。”陆饶咬着牙说，“不用担心，陈其鸿那孙子，我最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他说着拿出电话，又打给陈其鸿。
    电话刚一接通，陈其鸿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面往外冲：“打打打，你给我打什么打电话？我告诉你，想让我改门儿都没有。连比兴都不懂，谁和你们合作？”
    陆饶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却只是静静地听着陈其鸿骂街，等到电话对面的陈其鸿骂够骂累了，陆饶才缓缓地开口，但也只说了两个字：
    “姐夫。”
    …………
    十几分钟之后，陈其鸿去而复返，整个人像是出门吞了个路灯一样，从里到外的发光。他乐呵呵地坐下，也不提刚才的争执了，从刺身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海胆放入陆饶的餐盘里，之后神采奕奕地问他：
    “你说吧小舅子，想怎么改？”
    第45章 进展
    趁着陈其鸿沉溺在“姐夫”的称号里不能自拔，陆饶把自己想做的改动一次性地说给了他，陈其鸿照单全收，还和陆饶讨论起后续的剧情。
    旁听的乔琳很快发觉，虽然陈其鸿的大纲写得凌乱破碎，但他聊起故事时，讲得头头是道，也说出不少让人眼睛一亮的点子，看来是吃了文字功底很差的亏。而且他的思路和陆饶也很搭，两个昨天还在电话里隔空骂街的男人，这时候颇有些最佳搭档的样子，聊着聊着就迸发出不少崭新的想法来。
    乔琳对这部漫画的未来有了很大的信心，只要后期再找一个成熟一点的脚本编剧加入，负责文字的部分，应该能做出很不错的作品来。
    三人一不小心就聊了几个小时，快到晚饭的时候，陈其鸿接到朋友的电话，匆匆忙忙地走了，
    喝了酒的陆饶没法开车，找了个代驾，绕路先把乔琳送回了家。两人独处时早已没有之前的拘谨，回家的路上，他们聊起今天的经历，陆饶邀功似地询问乔琳，自己的那一句“姐夫”是不是神来之笔。
    乔琳笑着点头，但也问陆饶：“如果你姐知道会怎么样？”
    本是一句无心的话，没想到陆饶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
    “大概会被杀吧。”
    他的样子并不是像是在开玩笑，但他很快又拿出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来，开开心心地与乔琳畅享起这部漫画——《废堡》的未来，代驾开着车停到乔琳家的楼下，他还意犹未尽地说着：“我们一定能作出一部很酷的作品，说不定就会大火，以后别人提起我们，会把我们当成业界里的黄金搭档。就像是汤姆和杰瑞。”
    乔琳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陆饶口中的外国人到底是谁，回到家里她才想起，原来是猫和老鼠。
    的确很黄金，但也很难说是搭档。
    …………
    周一一早，陈其鸿也来到乔琳他们公司上班。他本有很多顾虑，但昨晚陆饶又给他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反复强调大家在一起工作效率比较高，而且老姐陆枫很少到漫画事业部这边来。陈其鸿这才同意过来。
    刚开始，乔琳带着两人在自己的工位上开会，后来则是由陆饶出面，借了这一层空置的会议室。之所以要换位置，一是因为在办公室开会，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其他人工作，二是因为孙易鑫手上有一部漫画的数据连续两个月走低，这两天被平台勒令腰斩，要求10话内完结，周佩璇逮到这个由头，对孙易鑫的态度更加严酷，仅是周一一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孙易鑫三次，每一次都是骂得狗血淋头，骂得陈其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午休的时候偷偷问乔琳：
    “你们公司给多少工资啊，那小孩被骂成这样都能忍？”
    虽然乔琳早已见怪不怪，但办公室里总有个人大喊大叫，还是影响心情。于是她也就借着帮陈其鸿和陆饶做漫画的由头搬到会议室里工作。
    其实乔琳也知道，周佩璇这次骂得这么凶，其实还是因为陆饶在这儿，她不敢找乔琳的茬，但憋在胸口的那团气总要找地方出，最后还是习惯性地发泄在了孙易鑫身上。
    只不过乔琳对孙易鑫，的确也没什么同情。
    三人“占领”会议室，没有其他人的干扰，陈其鸿和陆饶讨论大纲时也更加轻松自在，不像在漫画事业部时那样拘谨，害怕说错什么，惹出笑话。
    两人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但也都是脑子活泛的聪明人，聚到一起，时不时就能想出一个两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只不过想要完全靠他们支持出一个故事，的确还很勉强，于是梳理故事脉络，整理大纲的工作也就落在了乔琳的头上。
    陈其鸿对这种自己只需动动嘴，靠别人来做记录的工作方式很满意，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感觉像是当了省长。”陆饶就没陈其鸿这么坦然，乔琳白天陪自己和陈其鸿“胡诌”，晚上又加班整理大纲，搞得陆饶有些心疼。他试着写了几段简纲，让乔琳以此为基础做修改，希望能为她减轻一些工作量，可乔琳对此的评价是：
    “还是算了吧。我从头开始写更快。”
    于是陆饶也只能默默做好自己的“后勤保障”，接送乔琳上下班，给她准备足够的零食，以及每天早上的咖啡。
    眼看着陆饶和乔琳越来越亲近，陈其鸿的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一是因为会时不时地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陆枫“坎坷情路”，二是陆饶每天早上去买咖啡时，都只买两杯，从来也想不起给陈其鸿带。
    他多少有点见怪。
    他们用了一周的时间把前二十话的细纲捋了出来，乔琳也着手去找画师设计主要角色的人设图。
    虽然陆饶和陈其鸿都说要不计成本，陈其鸿说：“多出的成本我陈其鸿来拿。”
    陆饶也说：“多出的成本他陈其鸿来拿。”
    但乔琳还是拒绝了陈其鸿的要求：“张大千老师不会来给你们画漫画的……对的，价格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阎王爷应该不会同意。”
    她从自己的档案中挑了一位价格和画风都比较合适的画师。一同拒绝的，还有陆饶和陈其鸿对女主人设的诸多建议。

 第28节

    “异曈不可以，画师画着麻烦，有时候还容易分不清左右。”
    “簪子上蹲一只不会说话又没有剧情的鸟，我的确想不通有什么意义。”
    “是的，即使是架空的朝代，女主也不能穿黑丝。鼻环也不行。一个古代人为什么要‘朋克’？”
    十几天后，首话的初稿也做了出来。第一阶段的工作告一段落，按照惯例，乔琳把大纲和漫画试稿发给其余几个编辑，在申请参加正式的“三堂会审”前，编辑部内部也要开个小会，大家一起来为准备上会的作品把把关。
    内部的讨论会定在明晚。一直都在忙碌的陆饶冷不丁地获得了一天半的“假期”，甚至还有些不习惯，到了午休的时间，他非要带着陈其鸿和乔琳去外面“庆祝”，陈其鸿倒是很愿意出去吃吃喝喝，可乔琳却拒绝了，一是因为《废堡》只是做完大纲和首话的试稿，甚至都还没去申请“上会”，她不明白是要庆祝什么，二是：
    “我下午有点事情，要请个假。”
    陆饶问她请假做什么，乔琳说是私事，又拒绝陆饶开车送他。陆饶稍稍有些疑心，但被陈其鸿打了个茬，也就忘了。
    午休时乔琳匆匆地吃了个面包，之后就避开陆饶，叫了辆网约车，去往中山路上的银河大厦。
    大厦的名字很气派，只不过楼是世纪初建的，虽然内部翻新过过几次，但建筑的结构没法改变，低矮的层高让人心情压抑，她穿过大厅，乘坐电梯到达12楼，一下电梯就能看到贴在墙上的巨大彩色logo，她站在“动势漫娱”这四个大字的下面，给之前联系自己的hr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一位笑容亲切的女生从前方的玻璃门里出来。
    “您好。是乔琳老师是吧，面试地点在最里面的会议室，我带您进去。”
    第46章 偷听
    隔天晚上，属于乔琳他们三人的会议室又迎来了其他的同事：言情组和幻想组的编辑全数到场，只有周佩璇没来。
    据沈大海说，出门前他问了周主任一嘴。周佩璇的回答是：“你们去吧，我不去。”全是主观意愿，没有客观理由。
    她不来，乔琳倒也没什么意见，抛开个人因素不谈，周佩璇的专业能力也不强，提不出有用的建议。于是会议开始，内部会议的气氛本来就相对轻松，再加上周佩璇又没来，大家更是畅所欲言，不用刻意挑刺，也没什么避讳。
    前一天乔琳已将大纲和首话的试稿发给了大家，同事们对首话试稿的表现都还算满意，提出的问题与建议大多集中在故事的后续。
    孟茹姐问了女主的成长线，蒋婷婷建议把反派画的帅一点，设定成暗恋女主的“疯批霸总”，沈大海则是询问敌对阵营怎么没有女性。他说：“其实可以设计一个有魅力的女性反派，最好带一些西域风情。比如，金发大胸的舞女。”
    只有孙易鑫始终都没说话，大家讨论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看稿读大纲，显然是没提前做好功课。这一段时间乔琳一直和陆饶他们待在会议室里，几乎没回过办公室，这次见到孙易鑫，只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好差，一脸苦相，看起来这段时间被周佩璇摧残得不轻。
    沈大海和陆饶他们忙着讨论为什么十八岁的清冷女性不能是大胸时，乔琳忍不住多看了孙易鑫几眼，发现他读了一会儿大纲后，似乎是想说些什么，都一直都没能插上话，犹豫几下后又重新开始划起平板，看起来是放弃了。
    乔琳忽然叫了他一声，问他对稿子有什么看法。
    被叫到的孙易鑫有些意外，他又搞出那种支支吾吾，令人生厌的态度来。乔琳也没催他，等他把那一套“啊，这个，其实我看的不是很仔细，所以想的也不一定对，就是个人的想法”的前缀讲完，他才说：
    “我觉得女主弑父这部分，有点欠缺说服力。“
    陆饶没有经历过反复改稿的淬炼，有些沉不住气，听到孙易鑫的话，第一时间站出来反驳：“这里第一章 一开篇就讲了呀，女主的父亲把家业败没了，还准备把女主的妹妹卖掉。”
    孙易鑫说：“如果是正常人的逻辑，应该是想其他的办法来阻止父亲，而不是直接把他杀了。”
    陆饶说：“对啊，所以我们才设计成误杀。父亲很让人窒息，但女主还是在争执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杀死了他。”
    “可这样的话，情感上的冲突就会变弱了……”孙易鑫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误杀的话，女主就是背负着自责前行。如果是不得不杀的话，她的自责就会弱掉，变成一种附属品。读者记住的，反而是女主的决绝。”
    沈大海在一旁插话：“如果不是误杀的话，这应该很难过审吧。”孟茹姐也点头说是：“真让女主弑父的话，很多读者也会反感的。”
    幻想组的几个编辑也附和起来，孙易鑫下意识地缩了回去：“对对，的确要考虑这个，我也就是说说我自己的想法。应该是我有点走极端了。”
    也不知道这句是不是真心话。
    关于女主弑父的讨论告一段落后，会议很快也就结束，陈其鸿也心满意足地“下班”。乔琳回办公室拿了点东西，返回会议室时，发现陆饶还没走，正坐回电脑前，静静地想着什么。
    乔琳喊了他一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乔琳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推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
    “没什么。”陆饶说：“就在想孙易鑫说的那些，我觉得……他得对。”
    乔琳说如果是真实的弑父，情绪肯定会显得更加浓烈。陆饶眼睛一亮：“你也是这么看的？”
    “但沈大海说的也有道理，设定成误杀，会更好过审。”乔琳说，“虽然即使被平台退回来，也能再修改，但成本会提升，稿费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一来一回浪费很多时间。”
    她强调：“时间成本也是成本。”
    陆饶皱着眉看她：“故事的好坏就不是成本了么？”
    乔琳没有反驳，很多能够火起来的作品，其实都有“出格”的部分，一味的追求安全，很多时候其实是抹杀了作品大火的可能性。她说：“如果要女主在开篇弑父，我们要有非常充足的理由。要能说服读者这么做的必要性。”
    “是。”陆饶忽然瘫在会议桌上，像是蔫掉的气球人，显然是还没想出任何头绪。乔琳笑着说我们是编辑，这些问题应该留给作者陈其鸿去苦恼。
    陆饶撇撇嘴：“他可指望不上。”
    乔琳看陆饶想得实在痛苦，劝他不要急于一时。陆饶点点头说明白，随后却又说自己再想一会儿，他甚至告诉乔琳：“你要着急的话，可以先走。我会记得关灯。”
    搞得乔琳甚至怀疑陆饶是被谁“夺了舍”。
    “不用，我还是挺能加班的。”她陪陆饶坐了一会儿，快到6点半的时候乔琳拿着陆饶送她的水杯出去接水，返回会议室的途中她的手机响了，是之前面试的动势漫娱打来了。乔琳也没多想，把水杯放在窗台上，就接起电话。
    “您好呀乔琳老师，我是动势漫娱的hr水果，不好意思下班时间还来打扰你。给您打电话主要是想通知你，刚刚一面的结果出来了，您顺利地通过了面试，我这边还有一些问题想要和您核实，二面的时间也要和您确认一下……”
    乔琳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有结果，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应该开心的，她对hr表达了感谢，确定二面的时间后，乔琳也回答了hr的问题：“我手头还有一些项目没有做完，但也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如果最后面试能够通过，一周之内我就可以开始交接了。最迟的话八月末也能入职。”
    hr做了记录，再次恭喜乔琳后，就结束了通话。
    虽然仅仅是通过了一面，但这也要比乔琳的预估要顺利很多，毕竟她第一波投的公司，都是行业内较正规，待遇也相对更好的。
    “本以为会全军覆没的，石沉大海的。”
    她欣慰地笑笑，转身往会议室走，哪知一回头，就看到了同样拿着水杯出来接水的陆饶。
    乔琳这才注意到，陆饶不知何时换成了与她同款，也喷了相同图案的水杯。
    ——水杯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陆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拿出，也就一直藏在他的双肩包里。他这时拿出来，跑到走廊与乔琳“偶遇”，本来是想给她个惊喜。
    没想到，他先听到了乔琳的“惊喜”。
    他的表情暗淡下去，陆饶什么都没说，从乔琳的身边经过时，却伸手拿走了送她的水杯。
    陆饶径直走向茶水间。
    第47章 倾诉
    陈其鸿并不算是个心细的人，可就连他都发现，这几天陆饶和乔琳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两人的交流变得很少，即使有，大多也都是乔琳主动挑起话题，一向“舔狗”的陆饶仿佛变了个模样，说话时克制礼貌，甚至让人觉得他在刻意疏远乔琳。
    而且，以前每个早上陆饶都会跑到楼下的咖啡厅去给乔琳买咖啡，哪怕乔琳说不用，他也是照买不误，陈其鸿还因为陆饶不愿顺便请自己喝咖啡而生过他的气。
    这几天攻守易势，变成乔琳去咖啡厅买给陆饶。
    这天早上陈其鸿拄着腮，看着从楼下回来的乔琳把咖啡放在陆饶的手边，他思量着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时也在默默地想着：
    “为什么都换成乔琳来买咖啡了……还是没有我的份儿？”
    …………
    自打陆饶发现乔琳背着自己出去面试后，他就单方面和乔琳进入了冷战状态。乔琳也有点内疚，毕竟陆饶做这部漫画的初衷，就是为了帮自己要回升职的机会，目的还没达成，她就不声不响地跑出去面试，多少有点临阵脱逃，不信任陆饶的意思。
    于是她试着哄了陆饶两天，但她的内疚也只够支撑两天，陆饶没有就坡下驴，她也继续去忙工作了。
    初版大纲做完后，乔琳又把二至五话的脚本整理好，发给画师。乔琳与画师合作过几次，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算是有一点私交。于是隔了没几天，画师就把画好的精草发了回来——不仅速度很快，质量也很高，说是精草，其实已经到达了线稿的标准。
    陈其鸿之前没有认真听讲，看到传回来的精草还一脸诧异：
    “为什么都没上色？”
    于是乔琳又向他解释一遍，参加“三堂会审”需要准备的材料就是这些：剧本大纲，主要角色人设图，首话成稿，二至五话的精草。
    “只有第一话需要做出成稿，后面有个简单的精草就可以，毕竟线稿和上色都是要钱的，少做4话，能省下不少钱。”
    虽然那天孙易鑫提出的问题最后也没有得到解决，但以现在的完成度来看，乔琳还是很有信心能通过公司的项目会。一切准备妥当，她把文件压缩好，然后填表，发给周佩璇申请上会。
    一般情况下，材料传到营销部初审，那边都会先给出一两条反馈。等到漫画事业部这边根据反馈做好修改后，再安排正式的项目会。所以讲解用的ppt倒是不急着去做。
    《废堡》的工作告一段落，乔琳准备回自己的工位办公，让陆饶和陈其鸿回去等消息，直到这时，这段时间装腔作势的陆饶才忽然慌了。
    他看着乔琳拿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会议室，一时又变成了“想追又不想追”的叠加态。这段时间一直在看戏的陈其鸿歪着头拄着腮帮，默默欣赏陆饶的慌乱，也说不上是感同身受，还是幸灾乐祸。
    等到乔琳真的走了，陈其鸿才问他：“后悔了？”
    陆饶瞪了他一眼：“我后悔什么？”
    陈其鸿撇撇嘴，懒得和他争论，他拿出手机翻翻，发给陆饶一个地址。
    陆饶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发地址：“这是哪儿？”
    “你什么记性啊，二十多岁的老年痴呆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这不就是我在金珀湾的房子吗？你还去过呢，忘了？就是在海边，去年你姐那个闺蜜在我家办舞会来的，你想没想起来，就是做全脸整形那个，她男朋友你总记得吧？就是往小腿肚子里植入假体那个男的，说是这样的腿型更好看。”
    陆饶点头说这回想起来了，他又问陈其鸿给自己发地址是要干嘛。
    陈其鸿说：“明天周六，过来坐坐，我把乔琳也叫上。”
    …………
    周六的聚会定在中午，陆饶表现出一副不太想去的样子，可周六一早，他还是特意去老姐的造型师那儿做了发型，搞了个韩式的微分碎发。
    做完发型，陆饶开车去乔琳家接她，这段时间来得比较频繁，小区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他了，看到他的车过来，离着老远就给他升了杆。陆饶把车停到乔琳家的楼下，熄火下车后才发现自己到的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了很多，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乔琳打个电话，一个路过的中年阿姨就朝他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陆饶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但还是觉得她有些眼熟。
    阿姨拎着购物袋，看样子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看到你好几回啦，你也住这楼上？”
    陆饶心想这段时间来得的确有些频繁，居然都被陌生的阿姨当成了邻居。他朝阿姨礼貌地问好，又说：“我不在这儿住，我来接一个朋友。”
    阿姨笑眯眯地说：“女朋友？”
    陆饶有些沮丧：“要真是女朋友该多好。”
    “怎么啦，人家没看上你？”阿姨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不能吧，你看看你白白净净的，多招人喜欢呀。哎呀，是不是你都没和人家姑娘坦白爱意呀。我跟你说，现在的女孩脸皮都薄，你不主动点，人家能和你好么？阿姨跟你说，喜欢就要说出来，可别像人家那歌词说的，什么‘爱你在心口难开’。你听阿姨的，别干那种猜来猜去的事。”
    “没有呀！”陆饶说，“我表白啦，表白了好多好多次。”
    阿姨一脸惊讶：“你都表白了她还没看上你呀，不能吧，她得多好看呀，居然看不上你？”
    陆饶点头：“她的确是很好看。”
    阿姨摇头说自己不信：“我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你说她要真看不上你，还能天天让你来接她？我都看到你三四回了。”
    “对呀，我也觉得！”陆饶越说越委屈，“其实我知道她喜欢我，但她这人就是有点拧巴，就是不愿意承认。姨我跟你说，她比我大几岁，其实也没差几岁，但她就总把我当小孩，总说我不成熟。”
    阿姨说：“肯定是她有问题，你看阿姨虽然是第一次和你聊天，但我能感受到你是个特别成熟的孩子，你看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对姐弟恋明显是没有任何抵触，这就比很多男孩子都要成熟了。”
    陆饶倒从没想过这点：“接受姐弟恋就是成熟么？”

 第29节

    阿姨点头：“当然啦，你想呀，为什么有些男生不愿意接受姐弟恋，其实他们就是觉得如果是姐弟恋，女方会比较强势，自己会驾驭不住。这其实就是不自信、不成熟的心态。你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完全没有你们这一代人的这些小九九，还说什么找一个自己能‘降得住’的女性？我们那时候都是倡导妇女能顶半边天，越是强势能干的女性，越招人喜欢。”
    头顶上冷不丁地落下来一声喊：“妈！”
    陆饶愣了一下，感觉这声喊有点像是乔琳，抬起头去看，二十多层的高楼让他完全找不到重点。这时阿姨握了握他的手肘：
    “你的那个姐姐说过她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陆饶被这句话刺到心坎里，也顾不上刚刚那个奇怪的声音了：“对呀，我就是觉得她很奇怪。你说她喜欢我吧，她还总是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你说她不喜欢我吧，她还主动亲了我……”
    阿姨“呀”了一声：“她亲了你啊，亲哪儿啊，脸么？”
    “不是呀，亲脸我就不说什么了。”陆饶的嘴角忽然有了笑意，他清清嗓子，尽力收敛自己的得意：“就是接吻啦。”
    陆饶“嘿嘿”一笑：“是很热烈的那种吻哟。”
    第48章 窗口
    可能是因为面前的阿姨是个完全陌生的路人，陆饶不用在意她对自己看法，倾诉起来也就更加没有顾虑。
    当然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陆饶单纯就是嘴碎。
    “姨，我是这么想的，亲了就是亲了，亲了就是认可我们的恋爱关系，你不能亲了之后又说，成年人的吻算不了什么。你这不是让那些犯罪分子有机可乘么？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阿姨笑着点头，说陆饶讲得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那既然我们是在恋爱中，你准备辞职，总要告诉我一声吧？”
    阿姨呆了一下：“辞职？”
    “对呀。”陆饶说，“我生她的气，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她在公司里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本来是要升职的，却被她的领导压了下来。虽然解释起来很麻烦，但我和她，还有另外一个人组成一个队伍，正在努力解决她被不公平对待的这件事。虽然我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还无法确定，但我们俩明明每天都见面，就算你不承认我们的恋爱关系，但我们现阶段至少是个团队呀，如果你在做其他的打算，再怎么说，也应该要通知我一声吧……”
    陆饶说：“我现在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就只是想离我远点……”
    阿姨明显是有些意外，尤其是陆饶说到乔琳要辞职、说到她在公司不公平的对待时，但她还是安慰着陆饶，说“那个小姐姐”可能也是有自己的顾虑。
    “你们俩得多沟通，有什么问题及时讲开，可千万别生闷气，生闷气就完啦。”
    陆饶还没来得及回来，前方的单元门忽然被撞开，一贯稳重的乔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一把揽住了阿姨的手臂。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然而她往阿姨的身边一站，陆饶立刻就明白了。
    ——她们两人的眉眼，有好多相像的地方。
    怪不得刚刚会觉得面前的阿姨有点眼熟。“完蛋了，她是乔琳的妈妈。”陆饶在心里说。
    …………
    乔妈没有多说什么，拍拍乔琳的肩，就把她送上了陆饶的车。开车往海边走的时候，陆饶反反复复想着他和乔妈说的那些话，整张脸涨得通红发紫。
    乔琳问他：“你……没和我妈说什么吧？”
    陆饶沉默地目视前方，向前开出去两三个路口，他才开口说：“没有，我嘴可严了。”
    语气明显是有些心虚。
    两人一路沉默，到达陈其鸿的海景别墅后，他们又整个人傻掉，本以为是“《废堡》漫画组”的三人聚会，到了地方才发现陈其鸿叫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两人进屋时与陈其鸿打了个照面，可还没说上话，陈其鸿就一个转身，像是落入湖水的雨滴，消失不见。
    陈其鸿叫来一大人，故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其实是为了给陆饶和乔琳创造独处的空间。这听起来虽然有些反直觉，但道理却很简单：房子里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陆饶和乔琳自然而然就会待在一起。
    陈其鸿认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所以当半个小时之后，他站在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发现乔琳正孤零零地坐在客厅一角的懒人沙发上，看着几个男生坐在电视前踢实况足球时，陈其鸿多少有些意外。
    他正想着陆饶那小子跑到哪儿去了，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老陈，你怎么没说有这么多人。”
    原来是在这儿。
    陈其鸿瞪了陆饶一眼，埋怨他怎么把乔琳自己扔在楼下，陆饶说他是上来用洗手间的，可说完还是走到陈其鸿的旁边，扶着栏杆朝楼下看，一副并不着急回去的模样。
    陈其鸿问他和乔琳到底是怎么了，陆饶把事情的经过讲了，陈其鸿撇撇嘴，也不评价两人的对错，只是说：“闹点小别扭是正常现象，但别耽误太长时间，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
    陆饶问他有什么可后悔的。陈其鸿笑他还是太年轻，他说：“人总有种错觉，两个相互喜欢的人，无论经历多少波折，最后都能走到一起。但我的感觉却不是这样，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如果暧昧超过两个月，还没谈恋爱，那这两个人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陆饶说：“你和我姐都暧昧二十几年了吧。”
    陈其鸿叹了口气：“要不我怎么每天都很愁呢，就差以泪洗面了……陆饶，虽然刚才那句话不一定对，但我也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都是有个窗口期的，两个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就要看你有没有把握住那个窗口期。那个窗口期可能很长，一年两年，也很能很短，短到甚至只有一晚。”
    陆饶扭头看他：“一晚。”
    陈其鸿有些感慨：“是啊，一晚。”他见陆饶的表情有些古怪，抬腿踹了他一脚，“你他么不要想歪啊。”
    陆饶揉揉屁股，说明明是你把我往沟里带。陈其鸿拍拍他的肩膀，告诫他不要因为赌气把那个窗口期错过，随后就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略显刻意的落寞背影。
    陆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再朝楼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沙发上已经没了乔琳的踪影。
    …………
    乔琳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游戏实况，红方连着进了4个球，都不见陆饶回来，她感觉有些无聊，于是决定出去走走。穿过院子里烧烤的男男女女，乔琳出门踩上沙滩，海边的游客很少，零零散散的，目光可及的范围大多都是一片开阔。
    手机里的语音信息一条接着一条，都是乔妈发来的“声讨”，乔琳一边走一边听，从背后追上来的海风猛地吹走她的沙滩帽
    乔琳刚想去追，一道黑影从她的身边跑过，溅起大片大片的沙子。她愣了下神。
    发现是陆饶冲了出去。
    她看着陆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她的帽子，忽然就被逗笑。可当陆饶喘着粗气回来，递还她的沙滩帽时，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自打被陆饶发现她在偷偷面试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古怪，乔琳一向都不善于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也不愿意违心地道歉。
    她接过帽子，朝陆饶说了句谢谢。两人面对面，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陆饶问她还要往前走么。
    乔琳点点头，于是陆饶乖乖地陪着她沿着海岸漫步。乔琳的手机还在“滴滴滴”地响着，她却没再查看。
    海风吹着各怀心事的两人，眼见着距离陈其鸿的房子越来越远，乔琳想着是不是该往回走时。陆饶忽然开口：
    “乔琳，对不起。我不该和你生气的。”
    第49章 重要
    “对不起。”陆饶说，“我不该生你的气。”
    乔琳点头：“的确。”
    陆饶瞪大眼睛看他：“正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说‘你也有错么’？”
    乔琳摇头说：“那我倒没这么觉得。”她见陆饶一脸震惊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逗你的呀，我也有一点点错吧。”乔琳比出一个很可能会被当成侮辱韩国男人的手势，“但只有这么一点点。”
    陆饶嘀咕着有一点就可以了，随后又说：“那你又错在哪儿了呢？”
    这回轮到乔琳瞪大眼睛看他了。
    陆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我就顺口一说。”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陆饶才说：“其实我也明白，对于你来讲，换份工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见乔琳点头，又说：“但你出去面试，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我们。”陆饶没敢单方面宣布两人是恋人的事，只是说，“我们毕竟是个团队。你、我、陈其鸿，咱们在一起忙了这么长时间了，有什么事情就是应该提前告知彼此的，尤其是工作的变动。你这样不声不响，哪怕我不生气，老陈肯定也会生你的气的。”
    乔琳知道他说的没错，当然，除了陈其鸿的部分，她并不觉得陈其鸿会在意这些。乔琳答应陆饶再也不会隐瞒，随后就见陆饶朝她伸出了手，乔琳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了？”
    “握手和好啊。”
    乔琳皱着眉看他：“这……有点像是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握手和好是成年人专用的。小学生都是拥抱和好，有的还会亲亲。”
    乔琳连忙和他握了手，好像生怕他想出更幼稚的方式来。
    “那我们和好了。”陆饶说，“以后有事情不能再瞒着我啦。”
    乔琳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陆饶就像是个小孩一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了和好，就立刻不再生气。他笑眯眯地问乔琳要不要回去。乔琳同意后，两人转身重新朝别墅的方向走，走过几步，陆饶问起乔琳上次说的“二面”安排在哪天？乔琳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没讲：“二面已经通过了，对方给了offer，开完《废堡》的项目会，我就准备提辞职。”
    乔琳有些心虚地补充：“我们刚刚说的是‘以后不能再有事瞒着你’。二面是上周的事。”
    刚刚还大度的陆饶瞬间又有些心态失衡，他保持着基本的体面，平静地说了句：“哦。”却下意识地越走越快，本来是和乔琳并排走着，很快就把乔琳撇下，走了个无影无踪。
    乔琳也只能无奈地苦笑，等到她走回别墅，陆饶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才在陈其鸿的指引下，找到三楼北侧阳台上的陆饶。
    ——他满脸愁容地坐在阳台一角的小茶几旁，手里还拿着进屋时别人塞给他的羊肉串。
    乔琳看向眉头紧缩的陆饶，问他：“这串这么难吃么？”
    陆饶茫然地抬头，似乎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东西，他没有胃口，就把肉串架在水杯上。乔琳不忍心再开他的玩笑，也坐到茶几另一侧的椅子上。她问沉默的陆饶在想些什么。
    陆饶说：“就是觉得好难。做漫画难，说服我姐难，谈恋爱更难。”
    “是跟我谈恋爱很难吧。”乔琳忽然有些内疚，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算是有来有往。
    陆饶摇摇头说她没必要道歉：“刚刚都说过了，对你而言讲，换份工作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李波不喜欢你，周佩璇也是个奇葩。我们的漫画没那么容易做成，我姐也不一定真的会听我的建议。就算一切顺利，你重新得到出任科幻组主任的机会，可只要李波和周佩璇还在，这份工作你还是无法干得顺心。”
    陆饶说：“我之前安慰自己，说至少等你升职后再跳槽，找新工作的时候也能抬抬价，但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我的私心。我……我其实有点害怕。”
    乔琳问他害怕什么，害怕我就此消失么？
    陆饶说：“害怕错过那个‘窗口期’。”乔琳问他是什么窗口期？陆饶说是陈其鸿的理论，似乎还挺有道理的：“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我们一起开会，做漫画。它给了我一个每天都能见到你的理由。哪怕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谈恋爱，也没关系。只要有这份工作连接着你我，我就可以安心地等，慢慢地等。”他撇了撇嘴，赌气似地说，“等，反正我比你年轻。”
    乔琳说：“其实我也有点害怕。”
    陆饶连忙说：“我说我比你年轻，不是说等你年龄大了就会想起我的好，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
    乔琳说自己讲的害怕也不是指变老：“我是怕我喜欢你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你喜欢我。”乔琳说，“我很怕在人生的低谷里，胡乱地爱上一个人。这对你我都不公平。所以换份工作也是好事，也许拉开一些距离，站得远一点，会看得更加清楚。”
    陆饶愣了一下：“你也喜欢我？”
    乔琳被他气笑：“你倒是很会找重点。”
    陆饶问她那要站得多远才能看清楚，乔琳说：“杏林街银河大厦。地铁的话，三站。”
    那是新工作的地址。
    陆饶说三站已经很远了，他有些忧心地说：“等你看清了，你就不理我了，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
    “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乔琳说，“放心吧，即使换了工作，我们还有别的羁绊呀，像是那段怪异的经历，还有……”
    陆饶以为她要提起那个吻，兴奋地问她还有什么。乔琳却说：“还有我妈。”
    “啊？”

 第30节

    乔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饶，画面停在微信的界面上，满屏都是乔琳妈妈发给她的消息，密密麻麻一条一条，全是60秒顶格的语音。
    “声讨我一个多小时了。说我辞职也不告诉她，被男生追也而不和她分享。”乔琳看向陆饶，“你的嘴，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严。”
    陆饶红着脸没敢应声，乔琳也没责怪他，笑过之后就起身朝他伸出手，陆饶抬头看她：“怎么啦？”
    “握手和好。”乔琳说，“这次是真的和好，不许再生气了。”
    陆饶愣了一下，随后起身，认真地与乔琳握手：“嗯嗯，和好啦！”
    乔琳被他单纯又赤诚的样子逗笑，这时几个人吵吵闹闹地来到三楼的阳台，推开门才发现阳台被人“占用”，他们不好意思地朝陆饶和乔琳招了一下手，算是表达歉意，之后又笑着闹着地离开。
    乔琳和陆饶也决定下楼，陆饶拿起杯子上已经凉掉的肉串，三口两口地吃掉，味道居然不错：“咱们赶紧下楼，我去帮你拿几串肉，老陈请的烧烤师傅真的不错。”
    两人往楼下走的时候，他又忽然想起什么，在楼梯上回头，冷不丁地朝身后、台阶上面的乔琳说：“要不我们再接一次吻吧？”
    “嗯？”
    陆饶说：“我觉得你也不用站到很远处去看。电视上不都这么写么，吻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心喜欢。”
    乔琳居高临下地敲了敲他的头，让他别胡说，继续下楼。陆饶听话地往下走，嘴里却嘟囔着：“亲一下试试嘛，你不是说成年人的吻没那么重要嘛？”
    “我骗你的，成年人的吻也很重要。”她偷偷看了陆饶一眼，“每一个吻都很重要。”
    第50章 坏人
    周一早上，乔琳照例到达公司，发现前两天被陆饶没收的水杯又被送了回来，算是重归于好的标志。到了公司没多久，乔琳的工作邮箱就收到消息，《废堡》直接被安排到了本周三的项目会，一并上会的还有两部其他的作品。
    乔琳多少有些意外，毕竟按照正常的流程，材料上交后，营销部都会先给一些意见，这次却是直接安排上会，也不知道是《废堡》的内容过硬，还是陆饶的关系过硬。
    乔琳倾向于后者。
    收到消息后她给陆饶发了条微信，没过一会儿陆饶就来了，似乎是预料到周三的项目会将是一场血雨腥风，他甚至有些慌张，一上来就问乔琳：“不是说营销部会先给一次修改意见么，我以为怎么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安排上会呢，怎么忽然就剩两天了。讲演的ppt还没做呢！”
    乔琳安慰他说手中的资料齐全，ppt几个小时就能做完，最主要还是如何把漫画的卖点讲清楚。陆饶点点头，问乔琳：“咱们这漫画，是讲什么的来的？”
    原来已经慌张到这种程度。
    乔琳费力地安抚好陆饶，又带着他一起做了一份提纲。提纲做好后，陆饶反反复复地念熟，又一遍一遍地模拟讲演时的情况，连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都捧着提纲，一边吃饭一边念念有词。
    沈大海有些诧异：“陆饶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还有人敢卡你的稿子么？”
    陆饶没做具体的解释，只是笼统地说他老姐陆枫应该会来参加项目会，很可能也会担任评委。他这么一说，沈大海也跟着紧张起来：“那天我在做的漫画也要上会啊。”
    沈大海开始嘀咕，一会儿说陆饶的漫画如果都不能通过，他的就更不用想了，一会儿又说，如果陆枫来上会，那李总至少会在上会的三部作品中挑出一部否掉，以此体现他的谨慎与专业。
    沈大海说：“完了，大概率就是否我。啊，这要是我的漫画被否，得在陆总那儿留下什么印象啊，她会不会以为我混日子啊。”
    乔琳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以为你在混日子”改成”发现你在混日子”才比较贴切。
    沈大海越想越慌，饭吃了一半就起身返回办公室，说要回去改改ppt。
    一向懒散的沈大海都“卷”了起来，陆饶更不敢放松了，他把最后一口猪排塞到嘴里，随后就念经似地背起了提纲。坐在对面的蒋婷婷忽然问乔琳：“这段时间总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个作者……他今天怎么没来？”
    乔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蒋婷婷是在问陈其鸿，她说：“这个阶段本来就没有原作者的工作了。”
    蒋婷婷“哦”了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失望。正在吃饭的孟茹姐愣了一下：“什么情况？你看上他啦？”
    正在“念经”的陆饶猛地抬头，乔琳也是一脸意外。蒋婷婷红着脸点头：“我觉得他穿衬衫的样子很帅。”
    陆饶说：“哪儿帅了，跟个客户经理似的。”
    “我觉得很帅。”蒋婷婷扭过头去问乔琳，“陈老师他，是全职作者么？
    “不是全职。”乔琳怕蒋婷婷陷得太深，话里有话地提醒她，“陈其鸿其实是陆枫陆总的好朋友。”
    她说得很含糊，一旁的孟茹姐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呀！我听说陆总有个朋友，追了陆总十多年，陆总都没同意，该不会……”
    她见乔琳尴尬地笑笑，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于是又侧过头问一脸震惊的蒋婷婷，“你怎么又看上个舔……”孟茹姐及时刹住了车，改口说，“你是不是比较容易喜欢上深情的人啊。”
    蒋婷婷又无奈又生气，她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百发百中”，看上的男人都有自己的“白月光”，她撇撇嘴，也没多想，就自嘲般地说：“我可能就是喜欢舔狗。”
    陆饶一脸震惊地看向蒋婷婷：“我还在这儿呢，这话不能背着我说么？”
    蒋婷婷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拉着孟茹姐跑了。陆饶感叹了几句，想不到还真有女生喜欢陈其鸿那油腻的打扮。他惦记着《废堡》的项目会，感叹完毕就催促着乔琳快吃，等她吃完又主动替她去送餐盘。
    陆饶这么一走，餐桌上就只剩下乔琳和始终都没说话的孙易鑫。人多的时候乔琳总是习惯性地忽略他的存在，其实这也不能怪乔琳，孙易鑫本来就是闷葫芦的性格，最近又被周佩璇摧残得狠，每天都低着头，像是随时准备钻到泥土里的样子。
    乔琳正在这儿胡思乱想，孙易鑫冷不丁开口，问了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姐，我是个坏人吗？”
    乔琳看了孙易鑫一眼，感觉他的状态有些奇怪。孙易鑫忽然开始解释，说7月5日那天，自己偷走乔琳电脑里的档案，其实是受了周佩璇的胁迫。
    乔琳心想明明已经解释过一次了呀，恍了下神才记起，上次孙易鑫解释这些时，是在7月6日的前几次循环里，而他只会记得每天的最后一次循环。
    “琳姐，我承认我对你有一点嫉妒……”
    乔琳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
    “周佩璇喜欢拿我和你作对比，用我做例子来贬低你，你把我当成一面镜子，觉得我映出你的无能，所以虽然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还是有些怨恨，甚至把电脑的密码改成‘乔琳去死’。”
    孙易鑫的样子有些惊慌：“你……你知道密码的事？”
    乔琳愣了一下。
    ——好吧，原来这也不是最后一次循环发生的。
    乔琳摆摆手，不让孙易鑫解释：“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你会觉得，如果你的对比组，也就我我，如果我倒了霉，你就不会显得那么失败。所以你才同意周佩璇的胁迫，去做她的帮凶。”
    孙易鑫欲言又止，最后低着头说：“所以，我就是个坏人吧。”
    乔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她说：“当然。”
    陆饶送完餐盘回来，拉着乔琳与他一起离开。临走的时候乔琳回头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孙易鑫——他盯着餐盘里的剩菜，默默地想着什么。
    乔琳有一瞬间的心软，却又摇了摇头，甩掉这些奇怪的念头。
    第51章 笨蛋
    两天的时间，乔琳和陆饶一起搞定了讲稿和ppt。隔天下午项目会就要召开，不知道是因为陆枫会来，还是因为他们把这部漫画看得太重，就连“久经沙场”的乔琳都有些紧张。
    消失好几天陈其鸿打来电话，问两人准备得怎么样了，得知明天居然就要开项目会后，他也有些坐不住了。乔琳想着晚上抽时间模拟一下项目会的情景，让陆饶多练习几遍，就把陈其鸿也叫了过来。
    下班后他们在会议室里进行模拟上会，陆饶站在投影仪前，把做好的ppt讲了一遍。陈其鸿听完连连鼓掌，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单纯的捧场。可陆饶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姐不会让我这么轻易的过关的。”他提议让乔琳多提几个问题，最好能模拟陆枫的思路，甚至是语气。
    乔琳摇头说这个要求有些超纲了。陈其鸿却忽然来了精神：“你说要模拟陆枫？这个我可以啊！我是最了解她的人！”
    陆饶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让他别捣乱。陈其鸿说：“我捣什么乱？我和你姐认识20多年了，我天天都在观察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我心里装着呢。你就放一万个心。不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么，我现在不知道问什么，但等我进入模仿她的状态，那话怎么说来的？”
    陆饶问：“鬼上身？”
    “什么鬼上身？”陈其鸿拿眼瞪他，“你会不会说话，那叫‘入境’。”
    陆饶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还入境？看着就像搞电信诈骗的，去缅甸都得给你拒签。”
    “你今天嘴怎么这么贫？”陈其鸿说，“你到底用不用我？”
    陆饶说：“不用。”
    陈其鸿没想到陆饶拒绝得这么利落，他倒也是能屈能伸，嘿嘿地笑了一声，就放低姿态：“哎呀，你用一下吧，要不我这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回去该睡不好觉了。”他把陆饶推回到投影屏前，让他从头再讲一遍。
    陆饶问他：“我为什么要从头讲？”
    “你得给我时间进入状态吧。哎呀，这给你懒的，你就说最后几句就行。”
    陆饶和乔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陆饶想着让陈其鸿试试也没什么坏处，于是把ppt调到最后一页。
    “……以上就是《废堡》的剧情梗概。”
    陆饶朝陈其鸿看，等着他“发功”。坐在下面的陈其鸿轻咳一声，随后皱皱鼻头，把手肘搭载桌面上，双手立在下颌附近，左手食指扣在右手小指的指节上来回地摩挲。
    陆饶并没意识到老姐陆枫有这样的习惯，可当陈其鸿做出这些动作，他还真就觉得陈其鸿有点“老姐上身”的样子。陆饶甚至开始紧张，仿佛陈其鸿马上就要像陆枫一样，问出让他难堪的问题。
    “入境”的陈其鸿深吸口气，随后侧过身面向一旁空着的座位：“阿鸿，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才华。”
    陆饶和乔琳一齐愣住。
    “陆枫”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就只是运气好。现在想想，我对你的确是有偏见。我以为你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就只是因为家世好，运气好。赶上风口去做p2p，又在大厦将倾前卖掉牌照，顺利抽身，年纪轻轻就可以从容退休。可……
    “是啊，怎么可能只靠运气呢，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往往都需要在背后做出他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工作是这样，创业是这样，哪怕这样一部小小的漫画，也一定是这样，我无法想象你为这部漫画做出了多少努力……”
    陆饶忍住想抽他的冲动：“陈其鸿你差不多行了……”
    陈其鸿摆摆手，示意陆饶不要打断他：“阿鸿，我以前一直还怪你不懂我，我……”他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站起身，往边上挪了一个座位。
    陆饶以为这戏精终于演完了，哪知陈其鸿又转过头，对着刚刚“陆枫”所在的位置，一脸深情地说：
    “不，枫儿，我其实真的就只是一个好运的人。但我的好运并不体现在事业的成功上，事实上，我的事业受到过诸多挫折，可以说是霉运连连，但我心甘情愿，因为我把我所有的幸运都积攒到一起，换回与你相遇。”
    陈其鸿对着空荡荡的椅子，一副即将潸然落泪的模样：“枫儿，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在我还不明白爱情是什么的年纪，老天就为我准备了正确答案。”
    乔琳又无奈又好笑，陆饶却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他看着似乎还没“出戏”的陈其鸿：“你他么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啊。”
    陈其鸿嘿嘿一笑：“没办法，我只管‘入境’，你姐想说什么我又控制不了。”他笑着躲开陆饶扔过来的纸团，又让陆饶放轻松。
    “高考生都知道考前一天不能再学了，要释放掉所有的压力。”
    陆饶说：“那是人家平时准备的好，你看大学生考试，都是头一天晚上玩命通宵。”
    话虽如此，可被陈其鸿这么一闹，陆饶也没了继续“复习”的心情，重新翻了一遍ppt后，三人也就此散会。陈其鸿独自离开，陆饶送乔琳回家。
    返程的路上，陆饶想到项目会结束后，乔琳就要提辞职，多少还有些伤感，到达目的地后，乔琳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问陆饶怎么一路都在沉默。
    “还在紧张么？”
    陆饶摇头说没有，隔了一会儿又说：“无论如何，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感觉，真的很好。”他扭头看向乔琳，“谢谢你愿意陪我胡闹。”
    “也不完全是胡闹的……”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乔琳感觉陆饶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很难形容的东西，她的心轻颤一下，像是屋檐下被风扰动的风铃，可她又硬生生地压下这股悸动。
    ——不能在高考前做奇怪的事情，影响孩子的发挥。
    陆饶看向乔琳：“本来是想帮你，最后却更像是帮自己。”乔琳胡乱地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离开密闭的车内，新鲜的空气让乔琳冷静了一些，她下意识抬头朝楼上看去，发现客厅的灯亮着，老妈正站在窗边往下看，在背光的映照下，她的身影莫名有些即喜感。
    似乎是发现乔琳抬了头，乔妈的黑影“嗖”地一下离开窗边。
    陆饶从车的另一侧下来，他问乔琳要回去了么。乔琳说：“对呀。”陆饶又说：“你不鼓励鼓励我么？我好像是有些紧张。”
    “哦……加油？”
    “这也太敷衍了吧。”

 第31节

    乔琳有些不好意思，问他：“那应该怎么鼓励？”
    陆饶说我也不知道，想了一下后，又红着脸，鼓起勇气说，“要不……你亲我一下？”
    乔琳愣了一下：“随便说这种话，可是会被警察抓起来的。”
    陆饶强调：“我不是随便说的。”
    乔琳跳过这个话题，朝他挥了挥手，说明天见，她转身往单元门走，眼前却始终都是陆饶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又转身走了回来。
    陆饶见她回来，眼睛一亮，乔琳却只是亲了亲自己的手指，再用手指“亲了亲”陆饶的额头。
    “这样也算是吻了。”
    乔琳这样说着，可按在陆饶额头的手指却一直没有拿开。她望着陆饶的脸，感觉屋檐下的风铃又被轻轻扰动，按在陆饶额头的手指也一路向下——从眉间，到鼻峰，最后轻轻压在他的唇上。
    第52章 奖杯
    早上五点半，孙易鑫从床上醒来，他打开手机，微博显示他收到五条评论。
    他知道是谁发来，也能猜到大致的内容，但他还是点开。
    五条评论，只显示出了三条。
    “叽叽歪歪，要死又不死。”“天天在这儿装惨博关注，被欺负被pua，你不会反抗么。”“餐券少年就是说你吧。”
    另外两条应该是触发了某些违禁词，被系统折叠，没有显示出来。三条评论出自同一名网友，id叫做“yaoyuan3237”。
    ——孙易鑫开始在微博分享自己的近况，只是这半年的事情，其实也谈不上分享，他只是把微博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毕竟新建的微博账号，没有任何粉丝。他一度很喜欢这样感觉，就像是在与现实生活无关的区域中，辟开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一个闯入这片天地的陌生人，就是yaoyuan3237，是完全陌生的网友，ip来自孙易鑫从未去过的省份。孙易鑫也不清楚他是怎么遇到自己的，是系统的推荐还是他刻意搜索了某些关键词，而且，有些讽刺的是，一开始，yaoyuan3237发来的私信，其实都是在鼓励孙易鑫。
    鼓励他直面恶上司，鼓励他纠正错误的职场环境，虽然yaoyuan3237说话的语气总是居高临下的，但孙易鑫还是很感动，毕竟，他似乎是唯一关心过自己的人。
    只不过yaoyuan3237的关心也没有维持太久，几个月前，孙易鑫发了这样一条微博：
    恐慌发作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像是坐在木筏上，四周并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海面，一丝波澜都没有。
    一直鼓励他的yaoyuan3237被这条微博激怒，他在底下评论：真正痛苦的人是没有心情来写这些矫情的文字的。
    他随后又发来私信，斥责孙易鑫欺骗了他感情，让他用真心去安慰一个只是想博取关注的小丑。
    孙易鑫回复他，说自己是在记录最真实的感受。yaoyuan3237却不接受，他在私信里破口大骂，从孙易鑫的人品骂到他的家人，随后他取关了孙易鑫，让孙易鑫的微博粉丝数从13变成了12。
    从头到尾，惹恼他的，只是一个比喻。
    被惹恼的yaoyuan3237却并未因此消失，他像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猎手，时刻盯着孙易鑫的一举一动，生怕还有其他人被孙易鑫“蛊惑”，浪费了真心。之后的这几个月，孙易鑫每次发博，他都会留下谩骂的评论，说孙易鑫是博关注的小丑，是心思阴暗的坏人，让大家（也许是指孙易鑫的另外十二个粉丝）不要相信他。
    这一次也不例外。
    孙易鑫关掉手机，起床洗漱。出门前他带上移动硬盘，里面有乔琳做的作者档案——从乔琳那里偷走档案后，孙易鑫做了备份。那时的他并不清楚这样做的意义。现在他明白了：他其实一直都隐约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
    六点一刻，孙易鑫到达公司，脑海里丝丝拉拉的响声折磨着他，像是连错电极的电线。他没有打卡，进屋后他用备用钥匙打开周佩璇的办公室，之后打开电源，按下开机键，机箱里的风扇嗡嗡地叫了起来，windows的logo一闪而过，他输入锁屏的密码。
    ——对于周佩璇来讲，孙易鑫是无用的下属、是刻意随意霸凌的职员，是无害的宠物，唯独不是一个值得防备的隐患。
    他甚至知道周佩璇的邮箱密码，前天晚上他登录周佩璇的邮箱，用它申请了论坛的账号。
    半个月前，周佩璇要求孙易鑫建一个不容易被追踪的账号，把乔琳的作者档案发到论坛上，阻止她的升职。那时的计划被乔琳戳破，没能实施，今天孙易鑫准备重来一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账号是用周佩璇的邮箱申请的，登录的地点也是周佩璇的电脑。
    一个很好追踪的账号。
    他把乔琳的作者档案上传，设置了10点半的定时发帖，随后关掉电脑，离开公司。
    他去了公司对面的咖啡馆，坐在靠窗的座位，遥望这个给他归属感又让他痛苦的地方。今天是项目会召开的日子，按照原计划，陆饶他们的漫画将会在下午上会，但孙易鑫知道，项目会应该无法如期召开。
    作者档案一旦泄露出去，乔琳和陆饶一定会来找自己，孙易鑫会一口否定，让他们去联系论坛，查账号，查ip，所有的证据最终会指向周佩璇。放到平时，李总很可能会想办法保下周佩璇，但今天的项目会，陆枫会来。
    孙易鑫知道陆饶他们为今天的项目会做了很多准备，倾注了很多心血，但这是他惩罚周佩璇的唯一机会，而且……
    他看到陆饶和乔琳一起下车，走入公司的大门，他想起那天在餐厅时，他问乔琳：“我是个坏人么？”
    乔琳说：“当然。”
    …………
    孙易鑫刻意等到八点，踩着迟到的边缘进入办公室，看他不爽的周佩璇又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了他几句。
    她骂得仍旧难听，可这次孙易鑫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等着周佩璇骂完，随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墙上的钟表不知道坏了多久，抖动的指针始终无法向前移动，时间却没有停下，它一路向前奔行，逼近孙易鑫等待的时刻。
    临近十点的时候，周佩璇忽然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他以为周佩璇又要甩给自己一些工作。可进了办公室后，周佩璇却拿起在书架上的毛绒玩具递给了孙易鑫。
    是一只棕色的泰迪熊，不算特别，孙易鑫在很多地方都看过。孙易鑫问周佩璇为什么递给自己一头玩具熊。
    周佩璇说：“因为熊的领结中间，有一个摄像头。”
    孙易鑫呆住。
    周佩璇说：“孙易鑫，你以为我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你，把电脑的密码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么？”
    她调转电脑的屏幕给孙易鑫看，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他今早的一举一动，他驼着背，在周佩璇的电脑前敲敲点点。视频里的他看起来卑鄙又可笑。孙易鑫感觉自己的浑身都在发烫，像是懊恼又像是羞愧，热过之后又是一阵阵地冷。
    “你也不想想，我要是这点道行都没有。我敢对你呼来喝去么？”周佩璇恶狠狠地说，“孙易鑫，你完了。”她猛地站起身，扯着孙易鑫的领子把他揪出办公室。
    外面正在工作的几人本来还没当回事，只是以为周佩璇又习惯性地发疯，直到她尖着嗓子喊了几个长句，乔琳他们才勉强听出，是孙易鑫动了周佩璇的电脑。
    周佩璇喊着要开除孙易鑫，要在他的档案里写上他是个贼，他是陷害别人的坏种，要让他无法在这个圈子里继续混下去。
    被周佩璇揪着的孙易鑫却什么都没听到，他的耳边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像是错接的电线，他被周佩璇推着、拉着、扯着，向门外走，经过乔琳的工位时，他看到桌角立着的奖杯，那是去年年底公司发的“最佳员工”，年会的时候乔琳有事没来，奖杯还是孙易鑫代领的。
    那时沈大海就吐槽过，现在的奖杯都是方的了，也不知道办公室那几个大姐是怎么想的，非要挑个锥形的奖杯，尖端还有一颗金属的五角星。
    也不怕扎到人。
    孙易鑫胡思想乱想着，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握着奖杯的一端，另一端已经扎入周佩璇的上腹。
    他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手里的奖杯从周佩璇的身体里抽出。
    他看到血慢慢地洇了出来。
    第53章 选择
    与电视里看到的不同，周佩璇的血并不是飚出来的，甚至在孙易鑫抽出那个座奖杯后，也只是看到周佩璇的衣服破了个洞。
    隔了足足三四秒钟，血才洇了出来。
    屋子里瞬间乱了套，陆饶冲过去拉住如同石像一般僵住的孙易鑫，乔琳和蒋婷婷则是跑去查看周佩璇的情况。
    孟茹姐愣了片刻，忽然喊出一声：“报警啊。”
    沈大海朝她喊：“报什么警！打120！”
    乔琳拿出手机打了120，刚刚放下电话，陆饶就伸手去拉周佩璇，说自己开车送她去医院，这样比较快。
    “不是专业的医护，不能随便搬动伤者。”居然是孙易鑫冷不丁地提醒了陆饶，陆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夺走孙易鑫手里的奖杯。
    周佩璇的伤口在上腹处，乔琳和蒋婷婷用手捂着淌血的伤口，却不敢太过用力，蒋婷婷让孟茹姐去查上腹出血该怎么紧急止血，孟茹姐说了声：“好。”颤抖着手去翻包里的手机，翻了几下又忽然忘记自己是在找什么。
    之后大家的脑子就都有些僵住了，各自做了一些意义不明的事，孟茹姐跑到隔壁的办公室去喊：“出事了。”沈大海则是挨个抽屉去翻，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找绷带。闹闹哄哄地过了十几分钟，或者只是一瞬间，救护车来了，急救人员拉走周佩璇，临走时一个急救人员说：“联系家属去医院。”另一个对蒋婷婷说：“上腹出血，也只能用力按压止血。”
    蒋婷婷忽然情绪崩溃地大哭。
    没人有心情去管蒋婷婷。陆饶抓起桌上的钥匙，说要去医院看看，乔琳也跟着陆饶下楼，开车门的时候她在车门把手上留下一个血手印，似乎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手上的血还没擦。
    进到车内后，陆饶扔给她一包湿巾，就启动发动机，乔琳擦了一路，用完一整包的湿巾。
    两人跟在救护车后面进去医院，陆饶去停车时，乔琳跟在担架的后面跑入急诊大厅，迎上来的急诊医生查看周佩璇的情况，直接让护士把她推进手术室，陆饶随后冲进来，问乔琳怎么样了，乔琳也只是抬手指向手术室的方向。
    医生出来找家属签手术知情同意书的时候，两人才想起来给人力打电话，让他们通知周佩璇的家属。
    人力和家属沟通后，给乔琳回了电话，让她先替家属签字，确保手术的进行。
    没过一会儿，沈大海他们也到了，一同来的，还有黑着张脸的李总。李总拿腔拿调地问几人发生了什么，沈大海他们支支吾吾，解释得不清不楚，陆饶和乔琳则是干脆没理他。李总听说乔琳替家属签了手术知情书后，居然说了乔琳几句，怪她不该自作主张。
    “你去替家属签字，出了事谁负责。”
    之后李总就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后又对沈大海他们说：
    “这是他们两人个人的纠纷，和咱们部门没有关系，对吧？”
    隔了将近半个小时，周佩璇的丈夫才匆匆忙忙地跑进手术室，他看起来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体型微胖，来的时候跑了一身汗，却没像大家想象中的那样大吵大闹，到了医院后，他先去找护士，得知周佩璇正在手术，家属不能入内后，他转过身问了乔琳几个问题：“佩璇进医院时是什么状态。”“为什么受伤，是和同事起了争执么？”“伤他的人是谁。”“你们报警了么？伤她的人被抓了么。”
    乔琳他们这才想起大家居然把孙易鑫忘了。沈大海一脸尴尬地说他们走时孙易鑫还在办公室里，似乎是吓到了，人都有些呆滞，他们急着来看周佩璇，就没管他。
    直到这时周佩璇的丈夫才真的火了。他扬着嗓子喊：“什么叫吓到了？他捅伤我妻子，他被吓到了？难道他是受害者吗？”保安听到喊声，往他们这边走，但医生来得更快，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来到周佩璇丈夫的身边，通知了周佩璇的死讯。
    脾脏破裂，大出血，抢救无效。
    所有人都有些发愣，谁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是李总走上去和周佩璇的丈夫说了些什么，然后周佩璇的丈夫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保安冲过来过来分开了两人，蒋婷婷蹲在医院的门口哭个不停，沈大海和孟茹姐则是小声嘀咕：“周主任可是刚生完孩子……”
    “是啊，孩子也才5个月吧？都没记事儿呢吧？”
    再后来，李总留下沈大海，两人一起，陪周佩璇的丈夫处理后事，表达公司的人道关怀，其他的人都被李总准了假，毕竟这时已经临近下午两点，距离下班的时间本就不远，再加上谁也不愿在这时回到发生命案的办公室。
    乔琳坐上陆饶的车，两人无处可去，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家面馆，陆饶说一整天都没吃饭，总要补充些能量，可点好面的上来，他们却都没怎么动筷子，陆饶象征性地挑起几根面条吃了，乔琳只是喝了一口汤。
    从面馆出来后，两人还是回了公司。从电梯下来，他们看到聚在楼梯口的一众同事，后勤部的两个小姑娘告诉陆饶，孙易鑫刚刚被警察带走了。
    “居然还拿黑布袋蒙了头。还带了手铐，拿衣服缠着手腕，但下面一定有手铐。”
    她们问周佩璇怎么样，陆饶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这时陆枫从电梯里出来，看到走廊里的陆饶时，她略微愣了一下，随后把陆饶叫过去，面色阴郁地问话。
    乔琳远远地望着两人，她等了很久也不见两人说完，就转身回到办公室。和预想中的不同，成为凶案现场的办公室并未被封锁，没有封条也没有警戒线。唯一能让人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的，只有过道上那一滩不算很大片的血。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椅子的滑轮碾过了那片血迹，向外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
    乔琳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目光离开地上的血迹时，她觉得自己身处一场不太真实的梦。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脚步声，她知道是陆饶来了，却没有回头。
    两人在房间里站了很久，最后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们能改变这些的，对么？”
    第54章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昨晚做了奇怪的梦——孙易鑫梦到自己用奖杯捅死了周佩璇。梦是如此真实，今早醒来时，他似乎仍能闻到鼻腔的血腥味。

 第32节

    孙易鑫没想到自己对周佩璇的恨意如此之深，但梦就是只是梦，他知道自己没有胆量做这样的事。
    他拿起手机，微博收到yaoyuan3237的几条评论，每一条看起来都很眼熟，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反复骂的始终都是那几句话——装惨，博关注，小丑，餐券少年。
    他关掉手机，起床洗漱。今天是项目会召开的日子，陆饶，沈大海都有漫画要上会，孙易鑫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带上自己的移动硬盘，离开住所，头脑里滋啦滋啦的鸣音始终没有消失，像是错置的电线，像是提示这个世界并不真实的警示音。
    他在6点半左右进入周佩璇的办公室，接通电源，打开电脑。windows的logo出现在屏幕上时，孙易鑫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朝书架上看。
    一开始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他看到书架上立着的那个毛绒玩具——带着领结的泰迪熊。
    那并不是一个很特别的玩具，孙易鑫在很多地方都见过：京东的开屏广告、小红书上博主的合影、万达一层的礼品店内、以及……
    他的耳边猛地响起周佩璇的声音：“你也不想想，我要是这点道行都没有。我敢对你呼来喝去么？”
    他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这句话，这句话前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毫无印象，他只是感到浑身都在发烫，像是懊恼又像是羞愧，热过之后又是一阵阵地冷。
    孙易鑫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泰迪熊的领结上，在某个角度，领结中心的针孔摄像头忽然反光，好多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层层叠叠地在脑海里翻涌，孙易鑫拿起书架上的泰迪熊，还没来得及检查，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乔琳和陆饶一脸焦急地挤了进来。
    “小孙，你别动周佩璇的电脑。”陆饶冲到电脑前面，屏幕停在桌面上，没有任何打开的页面，上个循环中他们并未听清周佩璇和孙易鑫的争吵，所以陆饶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他只是拉过孙易鑫，模糊地问他：“你还没做什么吧？”
    浮出水面的记忆刺痛孙易鑫的前额，他皱着眉问陆饶：“是这个泰迪熊么？”
    陆饶没明白他的意思，乔琳接过泰迪熊看了一眼，并未检查出什么异样，两人把一脸茫然的孙易鑫拉出周佩璇的办公室吗，门锁自动弹出的声音像是被扣动的扳机，孙易鑫的身子忽然绷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乔琳。
    乔琳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只是问他去周佩璇的办公室做什么，孙易鑫没有回答，乔琳又说：“无论你是准备做什么，都不要去做。”
    孙易鑫盯着看了乔琳一会儿，忽然开口：“我杀了周佩璇，是吗？”
    乔琳和陆饶一齐愣住，他们没想到孙易鑫也能记起循环里发生的事情，陆饶下意识地去问孙易鑫：“你记得什么？”
    孙易鑫没有应声，他扶着前额坐回自己的位子，他的脑子乱成一团，他问陆枫：“你们看到未来了么，还是你们也做了相同的梦？”
    乔琳和陆饶不知该怎么回答，孙易鑫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周佩璇的办公室里，现在还不到7点，你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早。”
    关于循环的事情听起来太像是天方夜谭，乔琳也并不觉得在这时坦白会有什么意义，她只是笼统地说：“我们是来帮你的。”
    “所以那些梦都是真的。”孙易鑫的嗓子都在颤抖：“我真的杀了周佩璇，对么？”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陆饶有些慌了神，“你要真的伤了人，那你现在应该在监狱啊。你……待会儿你就能见到周佩璇了，”他戳戳乔琳让她也说话，乔琳却忽然愣住，她想起自己在循环中来过月事，一时有些犹豫，如果自己能在循环中老去，那周佩璇也会……她一时无法确定周佩璇是否还活着。
    孙易鑫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陆饶的开导，他盯着空白的地面，嘴里振振有词：“我居然，居然杀了周佩璇……”
    陆饶说：“你别胡说啊，等一会儿你就能看到周佩璇了。”孙易鑫却是一遍遍地念叨着。眼看他的情绪就要崩溃，陆饶一把拉住孙易鑫：“我们都说了，你什么都没干！”
    孙易鑫猛地甩开陆饶：“我什么都没干，你们为什么会要帮我！”
    陆饶被他吓了一跳：“我们是同事啊，同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么？”
    “可你们之前从来都没有帮过我。”孙易鑫颤着嗓子，“谁都没有，周佩璇每天都在骂我，你没就当做没看见……也许她骂的都对。”
    乔琳说：“小孙，你别胡思乱想，我们……有时候我们就是不知道该如何介入。”
    孙易鑫抬头看她：“可周佩璇骂你的时候，蒋婷婷立刻站了出来。”
    乔琳一时呆住。
    孙易鑫不再去看两人：“你们并不想帮我的，你们只是怕我……我居然是这样的人。”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平静，人也沉默下去。乔琳和陆饶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也想不通孙易鑫为什么突然就安静下来，他们只好坐在孙易鑫的附近，不停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其余的同事陆陆续续地到达公司，可孙易鑫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令乔琳长舒一口气的是，临近八点的时候，周佩璇也来了，乔琳想不通原因，但这至少不是坏事。
    隔了一会儿周佩璇一脸怒气地从办公室内出来，陆饶怕她和孙易鑫再起冲突，连忙迎上去，周佩璇问他们今早为什么去自己的办公室，乔琳这才猜到屋里应该藏了监控。陆饶扯了个挺没谱儿的谎话，说今早他朝孙易鑫要些数据，孙易鑫以为只有周佩璇的电脑里有。
    周佩璇明知他在胡说，却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监控并没录下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两人说话时孙易鑫终于抬了头，但也只是平静地朝周佩璇的方向看了一眼。
    整个上午乔琳和陆饶都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孙易鑫，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好在孙易鑫的情绪意外地稳定，中午甚至还和大家一起去食堂吃了饭。
    吃过饭后，陆饶接到陈其鸿的电话，询问他项目会的情况，他这才一下子回到现实：“项目会是在下午，你个二货。”陆饶骂陈其鸿是个二货，虽然他自己甚至把项目会的事都给忘了。
    下午两点，项目会如期召开，陆饶准备讲解的时候还不忘盯着孙易鑫，但他好像真的认了命，没再去找周佩璇的麻烦，甚至都没再向他和乔琳追问关于那些“梦境”的事情。
    陆饶甚至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小孙果然是这样弱势的性格。
    一众编辑在会议室里坐齐，孙易鑫似乎有意远离两人，进屋后坐在了房间的另一头，但他的位置仍旧在两人的视线以内，于是乔琳和陆饶也就没多勉强。
    老姐陆枫走入会议室的时候，陆饶的心也开始“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本来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被孙易鑫的事一打岔，又感觉自己已经把准备好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个去做项目介绍的沈大海，他说话时的声音颤得像是在走华山上的玻璃栈道，陆饶并没心情嘲笑他，他在下面翻着提前存到手机里的ppt，默默地背着讲稿。背到第7页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椅子快速挪动的噪音，抬起头时就看到乔琳起身冲出了会议室。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孙易鑫刚刚坐着的地方看，椅子是空的，陆饶的心也空了一下。
    他抓起手机冲了出去。出门瞬间他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刺耳的汽车报警声从楼下传来。
    拐角处的窗户开着，那是这一层唯一一扇向外推的窗户，冷风顺着窗子灌满走廊。
    冲出会议室的陆饶看到乔琳朝那面窗户跑。
    尖叫声也从窗外传来。
    第55章 落幕
    陆饶和乔琳急匆匆地跑进电梯，他们在下行的电梯里逐渐清醒，离开电梯后，他们的脚步下意识地变慢，离开大楼后，他们停在距离孙易鑫几米外的地方，不敢再上前。
    被孙易鑫砸烂的车还在发着刺耳的警报声。与周佩璇的死亡不同，孙易鑫的离开以一种直观而惨烈的方式呈现在两人面前，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吓傻的陆饶朝乔琳小声说出那句如同咒语一般的话，却没有换来时间的重启。他想要调整自己的状态再说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专注下来。
    其余的同事陆续赶到，也一样都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就发出惊呼与尖叫，陆枫拉过木头人一般的陆饶，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是和乔琳一起跑出来的，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他怎么……怎么就跳楼了。”
    陆饶不知该怎么回答。
    现场有人报了警，十几分钟之后，警察赶到，这次有了警示线，围在孙易鑫和那辆被砸烂的车的周围，拦住想要看热闹的人群。
    警察要求无关人员远离现场，也包括乔琳等人，上楼时乔琳听到路过的人们说：“车主好惨，也不知道保险管不管。”
    过了十几分钟，有警察上楼走访，问了陆枫和李总几个问题，之后又在两人的指引下找到编辑部里的乔琳和陆饶。警察问到死者最近有没有什么心理问题时，乔琳侧头看了周佩璇的一眼。
    周佩璇心虚地躲回自己的办公室。
    办案的民警给自己的同事使了一个眼色，他的同事就走过去敲了周佩璇的门。
    民警向周佩璇问了些什么，周佩璇又是怎么回答的，乔琳和陆饶并不在意。
    下班后乔琳坐到陆饶的车里，两次循环中发生的一切狠狠地压在他们的胸口，车内的空调狠命地吹着，他们却还是感觉透不过气。乔琳和陆饶一样，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口。
    陆饶把空调的风速调到最大，又茫然地打开车窗。
    最后他说：“我们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于是，这一天重新开始。两人各自在床上醒来，其实他们都没想好再次与孙易鑫见面后该说些什么，他们甚至无法确定，能够劝阻孙易鑫的方法，是否真的存在。
    郁结在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没有任何一句咒语能轻易地解开它。
    但他们还是要再试一次，哪怕就用最蠢的方法，死死地盯紧他，拉住他的胳膊，扣住他的肩膀。
    总之，不能让他再做傻事。
    这次乔琳没有等陆饶来接她，醒来后她给陆饶打了电话，两人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公司。
    路上他们各自担忧，上一个今天，孙易鑫似乎意识到了循环的存在，他们不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6点刚过，两人到达公司，一路上他们各自设想了无数种情形。
    可这个上午，孙易鑫并没有出现。
    他的电话无法接通，他的住址——陆饶和乔琳问了人事，问了周佩璇，问了编辑部的所有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方位。
    临近十点的时候，乔琳的手机终于响了，是孙易鑫的号码，打来电话的人却是民警——今天早晨，醒来后的孙易鑫从出租屋一跃而下，警察用了一些时间确认他的身份，找到孙易鑫的手机后，又看到今早乔琳给他打了很多的电话。
    于是，临近中午的时候，警察第三次到达他们的公司。乔琳接受了警察的问询，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回答警察的问题，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由内而外的脱力感让她几乎记不清自己在屋内说了什么。
    然后是陆饶、周佩璇、李总……大家依次接受警察的问询，直到民警接到电话，说孙易鑫家属已经赶到了派出所。
    几乎又是相同的情景——晚上下班后，乔琳坐在陆饶的车里，车窗和空调同时开着，他们却都没有发觉。
    陈其鸿打来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想要询问项目会怎么样了，打来的电话被乔琳和陆饶轮番按掉。
    乔琳的眼前是周佩璇咒骂孙易鑫的情景，以前乔琳会习惯性地忽略这些，仿佛它无关紧要，只是日常生活中毫无意义的杂音，如今它们一股脑地翻了上来，刺耳的骂声，张牙舞爪的周佩璇，孙易鑫下意识的驼背。
    ——周佩璇觉得她可以随意地欺辱孙易鑫，而包括乔琳在内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默认了这一点。
    她想起孙易鑫说的那句话：“可周佩璇骂你的时候，蒋婷婷立刻站了出来。”
    一旁的陆饶忽然开口：“我们再试一次吧。”
    这次的乔琳却没有应声。陆饶说扭头看她：“我们……这次我们不来公司了，我们直接去小孙家阻止他。”
    乔琳摇头：“来不及的。孙易鑫跳楼的时间是早上5点半。”
    陆饶愣了一下：“那怎么办？”陆饶咬着牙说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我们能重启时间啊，你看，我们一直想不通时间为什么会重启，如果就是因为我们要救孙易鑫呢？如果循环的目的本来就和你我无关，这不就说得通了么，一定是这样的，触发循环的扳机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的，宇宙只是选了某个可能重复发生的事件作为时间的节点。”
    他见乔琳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于是陆饶又说，“阻止一个不该发生的命案，比阻止我们俩谈恋爱听起来靠谱多了吧？”他说，“我们要再试一次，我们不能放弃的，我们只是还没找到拯救小孙的办法。”
    乔琳忽然开口：“我以前看网上的人说，大部分跳楼的人，从楼上往下坠的时候，他们都会后悔，都会想着，如果有第二次机会，绝不会做同样的事情。”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陆饶明白她的意思。
    拥有第二次机会的孙易鑫仍旧选择推开房间的窗户一跃而下——他并没有后悔。
    陆饶不再说话了。
    他们坐在车里，不知该何去何从，广场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连拉起的警戒线都无法再引来好奇的人群，两侧的路灯同时亮起，头顶的写字楼，亮着灯的窗口越来越少。
    某一刻乔琳拿出手机，9月22日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但她知道，这一天落幕了。
    第56章 好消息
    隔天李总召开部门会议，他在会上宣布，公司很重视大家的心理健康，决定每三名员工结成一个心理互助小组，大家彼此沟通，相互支持，有异常状况记得及时上报。
    听起来更像是心理监视小组。
    李总和明显与另一个办公室的幻想组的两名员工组成一组，剩下的两组，分别是沈大海孟茹与蒋婷婷，以及……
    “考虑到这段时间陆饶也挂靠在咱们部门工作，我们这次的互助小组也把陆饶吸纳进来，让他与剩下的乔琳、周佩璇组队。”李总在会上这样宣布。
    你很难讲清他这样分组，究竟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遗憾的是，陆饶并没有出席漫画部的会议，所以他错过了当面给李波一拳的机会。
    好在这个所谓的心理互助小组并没进入实操阶段，这天下午，孙易鑫的家属——他的父母、舅舅舅妈就气势汹汹地杀到公司，挥舞着横幅，要讨一个说法。

 第33节

    昨天下午事发后，警察找到编辑部的员工，简单地了解情况，包括乔琳在内的几人全都提起周佩璇和孙易鑫的矛盾，当晚孙易鑫的家属又在他的手机里找到那个只有11名粉丝的微博账号。
    他们把孙易鑫在微博中留下的对周佩璇的控诉打印出来，一张张地、粘满写字楼大堂的每一根立柱，楼下的保安和他们起了一波冲突，之后本地民生节目的团队也来了，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因为错过保安撕扯打印纸和横幅的画面而懊恼不已。
    大楼的物业经理报了警，又找到乔琳他们公司，希望他们能妥善地解决问题。同座楼里，7楼的律师事务所嗅到商机，跑去声援孙易鑫的家属，告诉他们，不要揪着周佩璇一个人不放，应该去起诉整个公司，换取最大的利益，律师随后又递上事务所的名片。
    楼里几家做自媒体的传媒公司也来凑热闹，衣着光鲜的宠物博主，声泪俱下地控诉发生在“某互联网大厂”的霸凌事件。
    孙易鑫的事情很快就变成整栋写字楼的团建，闹闹哄哄地折腾了几天，7楼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律师”代表孙易鑫的家属与乔琳所在的公司展开了和解谈判，最后谈出的和解条件严格对外保密，连陆饶都不知道，乔琳他们更无从知晓，他们只知道调节当天，公司几个重要的股东都来了，和解会议结束后，主管人事的陆枫约谈了周佩璇。
    之后周佩璇“主动”提交了辞呈。
    十一假期的前一天，周佩璇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从办公室出来时她还刻意昂着头，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窘态。
    其实她还是多虑了，编辑部里包括乔琳在内所有人，没人朝她投去目光。她来来回回地往车里搬了几趟东西——书籍文件，腰靠盆栽，也包括装着摄像头的毛绒玩具。
    她甚至还有一张午休用的折叠床。
    买这张床时花了八千多，卖床的人说是碳纤维的材质，但床却沉得离谱。周佩璇抬着那张折叠床往外走，磕到她办公室的门框，磕到孙易鑫的工位，磕到放办公室中央放手办的台子。每磕出一次声响，她的脸就更红一分，心中的恼怒也就更重一分。
    眼看着就要走出编辑部，眼看着就要彻底和这里告别，周佩璇终于被那张到处磕来磕去的折叠床惹怒，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床狠狠地朝地上一扔，“叮叮咣咣”的金属撞击声终于让办公室内的人们朝她看去。
    这么脆的声音，肯定不是碳纤维。
    周佩璇忽然大吼：“你们以为孙易鑫是我害死的吗！那是他太脆弱，现在的大学生都脆弱。说两句骂两句就受不了了，那么大个男人，还跳楼，丢不丢人！爹妈怎么养的他？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以为你们是什么好人吗！”
    她扭头瞪向乔琳：“尤其是你乔琳，你以为孙易鑫的死就全是我的责任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我就是被推出来担责的！你去搜搜孙易鑫的微博，看看你们有没有你们想得那么无辜？不爱睡觉的孙三金，你去搜啊！”
    周佩璇喊完骂完，狠狠地踹了一脚扔在地上的折叠床，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张八千块钱的床，她也不要了。
    …………
    十一假期一晃而过，乔琳的心情很差，除了假期的第五天乔妈实在看不下去，拉着她去了一趟公园，这几天乔琳都没出家门，陆饶来找过她几次，乔琳也没见。10月8日一早，他们正常上班，下午李总跑来办公室宣布，让幻想组的三人搬回乔琳他们的办公室——孙易鑫在的时候，办公室里实在挤不下他们三个，怎么摆都有一张桌子放不下，索性也就找了另外的办公室，让幻想组的三人一起搬了出去。
    如今有足够的空间了。
    隔天上午，幻想组的“归队搬迁”就开始了，忙忙乎乎几个小时，大家重新安排好座位，少了孙易鑫的办公室反而变得更加拥挤，他的工位和他存在过的痕迹无声无息地消失，临近中午时，沈大海在屋里接了个电话，屋内仿佛是为孙易鑫保持着的沉默也随之被打破，一切恢复了“正常”：
    沈大海和作者探讨该把哪个角色的胸画大，蒋婷婷和平台的审核争论：李自成到底该不该管东瀛人叫“鬼子”，孟茹姐则是用电脑登录了淘宝，正“噼里啪啦”地和客服说着什么。
    至于幻想组的那三人，他们围在一起，花了两个小时去组装早上搬家时不慎弄碎的乐高。
    人总是要朝前看。
    李总敲敲门，走了进来，以前他很少来编辑部，刻意与员工保持距离，以此来维持自己的威严，如今他似乎决定改走“群众路线”。孙易鑫去世后的这半个月，他来编辑部的次数比之前的两三年还要多。
    李总靠在门口，拍拍手，让大家朝他看，说自己要宣布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漫画事业部的改组，言情组和科幻组合并，以后统一管理，第二件是则是一个“好消息”——李总看向乔琳：“乔琳，你的晋升申请通过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编辑部的新任主任啦。”
    第57章 冷漠
    李总乐乐呵呵地宣布了“好消息”，却没等来乔琳的欢呼雀跃，甚至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李总心理很不爽，甚至还偷偷地怀念了一下懂事的周佩璇，但他也没敢多说什么，毕竟失去周佩璇后，他的威信已经跌到低点，而他也见过乔琳“发疯”时的模样。
    李总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又说正式的文件估计这两天就会下，随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得到升职的乔琳不仅不高兴，反而觉得莫名地觉得讽刺，屋内的气氛多少有些怪异，最后沈大海还是站了出来，说要不大家晚上聚聚吧，庆祝一下乔琳的升职。
    其实他也明白，这个时候搞聚会其实很不合适，但乔琳刚刚升任，大家什么一点都没有，也不是那么回事。这饭局可以不成行，但不可以没人提议。
    乔琳摇了摇头，说这次就算了，大家也没太过坚持，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午休时大家去食堂吃饭，乔琳也没去，她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敲敲点点，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搜起了孙易鑫的微博。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陆饶走了进来，上午他和老姐陆枫因为周佩璇的事吵了一架，他怕自己负面的情绪影响到乔琳，一直等到心情平复后才来见她。他问乔琳怎么没去吃饭：“我在食堂遇到沈大海他们了，他们说你没出屋。”乔琳点点头，说自己的确没离开没办公室。陆饶听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往前走了走，才看到她在翻孙易鑫的微博。
    “你看他的微博干什么？”陆饶的语气多少有点埋怨。
    乔琳没有理他，继续一路向下翻去。
    陆饶走过去，用手覆盖住乔琳手机的屏幕：“别看了。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他做好了乔琳朝她发火的准备，甚至隐约期望着乔琳朝她发火，把憋在心中那股郁气释放出来。
    可乔琳只是点点头，听话地收起了手机。
    中午她没去吃饭，呆在办公室处理孙易鑫留下的工作，陆饶总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像是雷雨前宁静的海岸，他没回后勤部，陪在乔琳的身边呆了一整天，晚上下班后，又小心翼翼地送乔琳回家，返程的路上，乔琳收到新东家动势漫娱的hr的微信，一整天都如临大敌的陆饶听到乔琳的手机响了，连忙问她是谁。
    乔琳看了微信，说：“动势的hr，问我交没交辞职信，应该是催我入职。“
    陆饶“哦”了一声，没问乔琳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而是问她：“你……怎么回复的？”
    乔琳没有说话，她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心里默默想着：
    是啊，再逃一次就可以了。
    我很擅长的。
    …………
    回到家的乔琳关上自己的房门，她打开微博，继续向上翻去。楼下，陆饶的车没有开走，他犹豫再三，也是拿出手机去搜索孙易鑫的微博。
    乔琳放下手机，她盯着雪白的墙面发呆：孙易鑫想要的东西始终不多，温暖，希望，甚至只是简单的注目。
    自己有很多机会可以救下他，在周佩璇辱骂他时，乔琳可以站出来维护他，在他提出想去幻想组时，乔琳也给他一丝期望。甚至，当孙易鑫在茶水间找乔琳搭话、希望拉近两人的距离时，乔琳只要可以点点头，说两句无关痛痒的寒暄，一切可能就不一样了。
    但她都没有这样做。
    站在墙角的任毅忽然开口：
    “有什么可自责的呢。你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你早就知道的。”
    第58章 坠毁按钮
    逃离南京的乔琳来到崭新的城市，和老妈一起给出租房挑选简易的家具时，还没来得注销的旧手机收到任毅的短信。
    “你果然是这样的人，从见面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手机短信提醒乔琳，最后一笔房款已经入账，随后过来的还有老妈的电话：“琳琳，在做决定之前，至少要确定任毅没有其他的欠款。”
    乔琳说她相信任毅，却还是在凌晨偷拿过任毅的手机，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结果，除了发现任毅的欠款远比他坦白的还要更多之外，她还看到任毅与他妈妈的对话。
    任毅妈妈说任毅不该把卖房的事全都交给乔琳处理，毕竟两人只是恋爱关系，没有法律上的束缚。
    “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任毅的回复是：“放心吧，她离不开我。”
    关着灯房间，破晓的天光挤入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烙下一道印痕，任毅跪在那道印痕旁边，他声泪俱下的坦白从午夜持续到现在，乔琳流干眼泪，也想不通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落在自己头上，心力耗尽的她终于瘫在床上，静静地闭上眼。
    跪在地上的任毅握住她的手：
    “乔琳，我们都有自己的弱点，我从没有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我好么。”
    已经见空的醒酒壶随着圆桌上的托盘一圈圈地转动，酒壶上的高光映出一张张模糊的脸，围坐的男男女女借着酒劲吹捧刚刚升职的任毅。
    坐在主位上的任毅拉住乔琳的手，聊到两人的爱情时，他笑吟吟地说：
    “我和你们嫂子完全就是两种人，她总是说她对人际关系的事情完全不擅长，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是个有些冷漠的人。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介意，爱情就是这样，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都爱她。”
    他们在房产中心对面的小店吃完一小锅热气腾腾的米线，背包是刚刚拿到的崭新的房照，明明只有几页硬纸，放在包里却沉甸甸的，意外地“压手”。
    起身结账的时候，任毅忽然扭过头，笑着对她说：
    “有了共同的财产，我对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总算能多放心一点了。”
    冬日的午后，任毅把沙发搬到窗口阳光热烈的地方，窝在上面看书的时候，乔琳从卧室出来，告诉他自己大学时的室友前两天居然离婚了，她明明才结婚半年。任毅并没感到意外：“所以说呀，还是要找到对的人，一个愿意完全包容你所有缺点的人。”
    乔琳低着头问他：“如果我都是缺点的话，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quot;
    “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呀。”任毅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怎么就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寡淡的人。你呀，你就像是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
    “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南京的么？”
    靠在耳边的手机已经被聊到发烫，乔琳听到任毅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已经在南京等你一年了。我租好了房子，准备好了家具，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准备去上海么？上海不远，多远的距离才算远呢。乔琳，我知道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五年的时间，我还是没有办法走到你心里么？乔琳，别让我后悔爱上你。”
    安静的图书馆内，任毅忽然伸手合上乔琳的行测习题。乔琳不解地看着他，任毅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出来，在走廊的窗前，任毅一脸严肃：“乔琳，我还是不建议你去考公，你缺少换位思考理解别人的能力，对人对事都太冷漠，你是没有办法适应体制内的工作的。”
    任毅说：“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还是要和我一起去南京，那里有适合你的企业。而且我已经拿到offer了，我到南京租好房子等你。等明年你也毕业了，你也可以来试着往我们公司投简历，如果在一起上班，我还能多照顾你一些。”
    冬日的傍晚，任毅和乔琳沿着宿舍后面的情人路慢慢地走着，呼出的哈气在眼镜上结成一片迷蒙的雾，任毅忽然问乔琳：“还是没有交到朋友么？”
    乔琳不好意思地点头，她问任毅该怎么变得热情，该怎么让别人喜欢。
    任毅却笑着说：“你变不了的，你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但没关系，你有我就好了呀。”
    距离关寝还有半个小时，乔琳坐在练舞厅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红着脸，却说不清是累的，还是因为靠在扶手上的学长任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还真是个拼命的女生。”任毅说。
    “又笨又没有基础，就多努力一点吧。”
    整晚乔琳都不敢抬头去看任毅，直到累坏了的任毅走到她身边躺下，她才偷偷地去看他棱角分别的侧脸，她学着任毅的样子躺下，冰凉的地面似乎也拿炙热的她束手无措，她偷偷地往旁边挪了一些，仿佛怕自己的热度惊扰到任毅。
    任毅问她为什么要报街舞社时，她傻乎乎地说了实话：“因为听说参加社团能交到朋友。”她告诉任毅，自己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任毅问她原因，她说可能因为自己总是冷着张脸，所以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冷冰冰的人。
    “你说得好像是误解一样。”任毅笑着说，“可那天郑梦梦把猫带到练舞厅的时候，只有你一直在练舞，没有凑过去看。”
    “也许你就是个冷冰冰的人呢。”
    …………
    墙角的任毅平静地看她，他的眼神和过去无数年一样，带着悲悯、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
    逃离任毅后，乔琳为自己一片一片地穿上铠甲，如今它们又一片一片地掉落，露出里面从未愈合的伤口。
    “我是唯一了解你的人，也是唯一能包容你的人。”
    乔琳关掉房间里的灯，试图把任毅困住，可从角落里延伸出的黑暗仿佛有了实体，拉着她，拽着她，往旧日行去。
    她竭力抵抗让她下坠的引力，即使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所有的平静都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而她始终知道坠落的方法——她的手机里还存着任毅的电话，一个独属于她的“坠毁按钮”。
    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第34节

    “喂。”是熟悉的声音。
    乔琳屏住呼吸，她并没在第一时间挂断电话。
    任毅说：“喂？”
    任毅说：“喂，乔琳么？”
    他的声音忽然有了笑意：“果然是你。”
    第59章 照片
    电话对侧的任毅说：“果然是你。”
    回过神来的乔琳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她以为任毅很快就会回拨，甚至做好了把他拉黑或者干脆再换一个手机号的准备，可握在手里的电话整晚都没再响起。
    可乔琳却不相信任毅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毕竟三年前她离开时，任毅的短信轰炸足足持续了两个月。
    隔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工作中也是频频出错，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其鸿忽然打来电话，说他听说了孙易鑫的事，中午说什么都要请陆饶和乔琳吃个便饭。
    乔琳不想社交，但也拗不过陈其鸿和陆饶的一再坚持。
    中午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私厨，是隐藏在小区里的中式小院，私密性很好，完全不像对外营业的样子。陈其鸿还带了另外一个女生，年龄看起来和乔琳相仿，身材出挑又很有气质。不仅乔琳感到意外，陆饶也是头一次见到陈其鸿带别的女人出来，落座后就一脸诧异地朝陈其鸿看。
    私厨的老板与陈其鸿似乎很熟，过来和陈其鸿热络地聊了几句，又向大家介绍了今天的菜谱，等到老板走了，陆饶指指陈其鸿带来的女生，也不避讳，直接问他：“改邪归正了？”
    桌上的几人都是一愣，陆饶也意识到自己的成语用得不太恰当，想了想又改口：“改头换面……改弦易张？”
    虽然还是不太贴切，但这回陈其鸿总算是听明白了，陆饶是以为他浪子回头……陈其鸿皱皱眉，意识到自己的文学造诣也没比陆饶强多少，还是不要瞎用成语了。他白了陆饶一眼，说：“你别胡说，许女士是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刚好遇到她，就一起过来坐坐。
    陆饶哼了一声，他心想自己才懒得管陈其鸿和的闲事，隔了没两分钟又改了主意，琢磨着回头该怎么去向老姐打小报告。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的确是误会一场，饭菜上齐后，陈其鸿主动聊起孙易鑫轻生的事情，陆饶和乔琳其实都不太愿意去谈此事，也就胡乱地应付了几句，没想到一旁的许女士忽然开口：
    “已经隔了几天了，最初的shock应该已经过去了。你们现在的感受是什么呢？是否愿意描述一下呢？”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因为她下意识的手掌交叠的姿势，陆饶和乔琳几乎在同时意识到：
    这位姐姐是名心理咨询师……
    两人一齐扭头朝陈其鸿看，被戳穿的陈其鸿略感尴尬地躲避两人的目光，后来又索性“破罐破摔”，把筷子一扔：“看我干什么？我说带你俩去看心理医生，你俩能去么？出这么大的事，就硬憋着呗？行了，别看我了，看她，人我都叫来了，你们聊聊，钱都他么花了。要是聊的好，下回我再给你姐攒个局。”
    许女士仍旧保持职业的微笑，但涨红的脸却出卖了她，估计来之前她很可能还和陈其鸿打过包票，说绝对不会被拆穿。结果都没撑到第二句话。
    乔琳和陆饶不忍浪费陈其鸿的好意，也就和许女士，或者该叫许医生边吃边聊，不过聊是聊了，也很难说起什么真正的作用，毕竟心理治疗本来就需要长期介入，这一顿饭的功夫，也就只能停留在心理评估的层面。
    然而陈其鸿似乎还觉得几人聊得很好，散场前他当着陆饶和乔琳的面，在许医生那儿买了三十个小时的心理咨询，说要留给两人去用，陆饶对这种“我钱都已经花了你们再不去就不合适了吧”的道德绑架很是讨厌，不仅没领陈其鸿的情，还怼了他一句：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舔狗也是一种心理疾病。”
    乔琳倒不像陆饶那么抵触，只是默默地想着，原来心理咨询也和健身房一样，都可以办卡。
    午休后回到公司，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地过去，晚上陆饶照例开车送乔琳回家，两人一路无言，进到乔琳的小区后，陆饶才忽然开口：
    “其实……我们也可以去和她聊聊。”
    一开始乔琳还没反应过来陆饶是在说什么，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两人的确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似乎是害怕自己不小心触到乔琳的某些“雷点”，陆饶紧张起来，他急于给自己找补，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他说孙易鑫轻生，周佩璇霸凌他是主要原因，孙易鑫自己心理有问题是次要原因，责任划归明确，就不要再外溢了；他说人都是有情感的，会喜欢某些人也会讨厌某些人；他说偶尔不愿搭理别人也是挺正常的事情，大家都挺忙的，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顾忌所有人的感受。
    最后他又莫名其妙地还夸了陈其鸿一句，说他带着心理医生来吃饭，傻是傻了点儿，但总算有点儿当大哥的样子了。
    乔琳听得出，陆饶也看了孙易鑫的微博。
    陆饶说：“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这样说着，却没感到一丝轻松，乔琳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油桶里泡过，黏黏腻腻的，带着她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但临下车时，她还是强撑着给了陆饶一个笑容。
    说不上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是感谢陆饶的关心。
    回到家的时候，乔妈已经做好晚饭。乔琳知道，老妈早就感受到她的状态不对，这几天一直在等她的解释，但她还是没有开口的勇气，也就只能同样地，朝老妈强撑出一个笑容。
    扔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乔琳以为是陆饶又有什么要说，锁屏解开后，弹出来的却是公司大楼的照片。
    乔琳点了一下照片，把它关掉，这才发现弹出来的并不是微信——照片是以短信的形式发来的。
    发件人是任毅。
    “找到你了。”任毅说。
    …………
    第二天早上，陆饶开车来接乔琳上班，到楼下后他停好车，给乔琳打了几个电话，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他以为乔琳是没醒，给她发了条短信后，又多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再等下去就要迟到了，乔妈拎着一大堆菜，从岔道口走了进来，看样子是起早去了市场。
    因为上次的尴尬经历，陆饶看到乔妈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在他稍微犹豫一下，理智就战胜了下意识。
    陆饶鼓起勇气，红着脸，小跑着迎了上去：“阿姨，我帮你拿。”
    他从乔妈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肉和果蔬，还不忘向乔妈解释：“我来接乔琳上班。”
    乔妈愣了一下。
    陆饶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我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是不是睡过了呀？”
    乔妈皱着眉看他：“琳琳没和你在一起吗？”
    这回轮到陆饶发愣了。
    “她昨晚接了条短信就出去了，整晚都没回来……”乔妈的表情紧张起来，“我以为她是去见你了呀。”
    第60章 驳回
    “找到你了。”餐桌上的乔琳收到任毅发来的短信。
    短暂的惊慌后，乔琳的手机再次震动。
    “要见一面么？”任毅说。
    他已经找到乔琳的公司，这个时候想要不见恐怕已经不可能了，总不能再逃跑，再找一座崭新的城市生活。
    乔琳和老妈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回公司一趟，随后起身，披了件衣服离开家门。
    打车往公司走的时候，笼罩在心头的惊慌感逐渐褪去，乔琳想到此行的目的地，想到自己要见的人，恍惚觉得是在逆着时间流动的方向行进。
    网约车在路边停下，乔琳付款下车。
    公司前面的广场，任毅坐在花坛的围栏上等她，那是7月5日的那晚，陆饶坐过的地方。
    任毅远远地看到乔琳，却没有起身，只是微笑望着乔琳走到自己面前。
    三年的时间没见，他比乔琳记忆里的样子要瘦一些，也衰老了一些，唯一没变的是他看向乔琳时的眼神——认真却又似乎带着些悲悯。
    乔琳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你的手机号。”任毅说，“通过手机号查到你的微信。看到你的微信名——橙风，我猜那也是你当编辑时用的笔名。于是就在网上搜了一下，找到一部漫画，再去看版权页的出品公司，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找到这里。也不算太复杂的工程。”
    乔琳问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来听故事。”
    “我没有故事可讲。”
    “所以一个消失了三年的人忽然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想我了？”
    任毅朝着不远处的公司大楼望去：”等你的时候和一楼的保安聊了聊，听说前一段时间有人跳楼了。是因为你么？”
    他扭头看向乔琳，乔琳没有应声，但他却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任毅的心里生出一种残忍的快感，三年来，每个挫败的夜晚他都会想起乔琳，想起抛弃自己的“挚爱”。任毅设想过无数种方式来报复她，惩罚她，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把她带回。
    而如今，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比学生时代他初遇她时还要更加脆弱。
    任毅恰巧知道该如何放大这份脆弱。
    “你知道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什么东西帮我坚持下来了么？”任毅笑着说，“酒精。”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任毅说。
    …………
    任毅在附近找了一家安静的酒吧，酒吧里的顾客不多，驻场歌手弹唱着舒缓的民谣。任毅给自己点了一杯威士忌酸，至于乔琳，他没有劝说，也没有逼迫，毕竟乔琳同意与自己同行，其实就已经说明，至少在内心的深处，她期待着解脱，或者坠落。
    乔琳点了同样的酒。
    就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他们没有急于说话，就慢慢地品着酒，听着歌。
    直到任毅感觉酒精的作用逐渐显现，他才在音乐的间隙里开口。没去谈两人的感情，没去聊乔琳忽然离开带给他的伤害，他只是聊起这三年来的生活，他说他戒了赌，换了工作后慢慢偿还掉赌债。
    乔琳没去辨别这些话的真伪，她并不在意，但当任毅再度问起她的故事时，她也终于启齿，谈起周佩璇，谈起孙易鑫，也谈起她的内疚。
    任毅说：“可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乔琳无奈地苦笑，她终于明白自己出现这里的原因——她一直在等任毅的这句话，等一个确定的结论。
    于是整个夜晚都成为这句话的延伸，不再有另外的目的与意义。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隔壁桌换了几拨顾客，最后彻底地空掉，驻场的歌手也在某刻离场，被音响里的音乐填补了位置。
    乔琳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她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但已听不到任毅的回答。
    酒吧在第二天的清晨打烊，任毅扶着刚刚吐过的乔琳离开时，刺眼的晨光曾让她短暂地恢复了意识，但也仅有短短的一瞬。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身处陌生的日租公寓，雪白的被子被卷成一团，窝在床脚，她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连外套都没脱，烟酒在她衣服上留下的味道并未散去，甚至比她记忆里的更浓。乔琳感到头昏脑涨，身体酸乏，有酒精的原因，也有合衣而眠的不适。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足足有三十几个，有妈妈打来的，也有陆饶打来的。
    她模糊地记起自己曾给老妈发过微信，告诉她自己要在朋友家借宿一晚，让她不要担心。她奇怪与老妈的大惊小怪，抬起头时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再度暗沉——她睡了整整一天。
    乔琳摇摇晃晃地起身，按灭手机的屏幕。
    走出房间，客厅的茶几上摆着饭菜和半打啤酒，啤酒外面的塑封已被拆开，方便拿取。任毅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低头玩着手机，见到乔琳醒来，他朝她点头，却也没说多余的话。
    乔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酒精带给她的安定感正逐渐褪去，她开始感到畏光与头疼，似乎是在提醒她现实世界的难熬。
    她并未完全清醒，迷蒙的目光望向摆在桌上的啤酒。
    握在手里的电话轻轻地震动一下，她收到陆饶的短信，只有简简单单地一句话：
    “乔琳，我喜欢你。”
    她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那股奇怪的感觉找上她的身体，压过她的畏光与头疼。
    乔琳回到了这天凌晨，回到了安静的酒吧。

 第35节

    坐在对面的任毅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变化，她似乎比前一刻清醒了一些，却又疲惫了很多。
    任毅问她：“你怎么了？”
    乔琳摇了摇头。
    她猜到时间为何重启——陆饶在找自己，他可能找了整整一天，徒劳无功的寻找让他开始害怕，害怕被内疚折磨的乔琳像是孙易鑫那样，做出傻事。
    可她不该见他。
    宇宙驳回了陆饶每一次的表白。难道还需要更明显的提示么？
    犹豫片刻后，乔琳把手机调成静音。
    杯子里的威士忌只剩下一点，她仰起头一饮而尽。
    第61章 重击
    乔妈告诉陆饶，昨晚乔琳到家后没多久，就又打车离开，说是有事要回公司一趟，后来晚上又发来微信，说要在朋友家借宿一晚。
    乔妈说：“我没听说她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她一说在外面借宿，我就以为是你……”
    陆饶害怕乔琳受到孙易鑫事件的影响，而乔妈，虽然她还不知道公司发生的事情，但也感到最近这段时间乔琳的状态有些不对。两人又给乔琳打了几个电话，却还是无人接听。乔妈下意识地自我安慰：“琳琳这么大的人啦，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肯定不会的对吧，她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或者静音了，她一个工作狂，再怎么样也不会旷工，可能待会儿就直接去上班了。”
    可她也只是嘴上说说，却完全放不下心来。
    陆饶问清昨晚乔琳离开的大概时间，直接去找物业查了监控。他记下乔琳乘坐的网约车的车牌号码，找交警查到司机的电话，联系上司机后，得知乔琳昨晚真的回了公司，他又赶回公司去查写字楼的监控，可反反复复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监控，还是没见到乔琳进楼。
    临近中午，陆饶又给之前那位网约车的司机打电话，再度确定乔琳是在公司前面的广场下车后，他去联系交警，想查路政的监控，可这回就没那么容易了，陆饶给能在网上找到的所有服务热线打了一圈电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还是要先去报警。
    陆饶这才带着乔妈去了派出所，民警受理了案件，根据陆饶提供的线索，很快就确定乔琳在当晚8点左右乘坐出租车去了杏林街，同行的还有另外一名男性。
    杏林街附近的路况比较复杂，是酒吧、饭店的聚集区，街区里面没有路政的摄像头，虽然不少门店都有自己的监控，但查起来就比较麻烦。
    民警给乔妈和陆饶看了乔琳最后在监控里出现的画面，乔妈一眼就认出与乔琳同行的男性是她的前任任毅。到这个时候，乔妈彻底慌了神，她结结巴巴地描述乔琳和任毅的纠葛，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民警也听出事态的紧急，连忙带着几名同事去杏林街走访，陆饶也开车载着乔妈跟上。
    整片杏林街区的门店足有几百个，光是酒吧和餐厅就有几十家，他们拿着乔琳和任毅的照片挨家挨户地走访，谈不上是大海捞针，却也差不太多，直到天色变暗，他们仍是一无所获，来杏林街吃饭聚餐的顾客越来越多，各家的老板服务员忙着招呼顾客，对走访的民警都敷衍起来，更不要说是分头行动的陆饶与乔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忧心和挫败的情绪让陆饶倍感煎熬，他害怕任毅会对乔琳做不好的事情，更害怕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眼看着调查陷入僵局，陆饶决定不让时间继续向前——他拿出手机，编辑好短信发给乔琳。在原地等了十几秒后，陆饶就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这次陆饶没有报警，也没有去见乔妈，醒来后他直接杀向了杏林街，拿着乔琳的照片，就用最蠢的办法挨家挨户地问，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只有上午工作的早餐店；九、十点钟开门的餐厅，以及下午才逐渐营业的酒吧，一整天的时间他都在街区里来回穿行，却仍是一无所获，等到晚上，各家店的顾客变多，陆饶就再度重启时间，醒来后则是赶回杏林街，继续他愚公移山一般的走访。
    一次，两次……陆饶并不知道每次重启后，乔琳都会赌气似地再度喝个烂醉，让酒精带走她的疲惫和负罪。他以为乔琳是被任毅控制，或者……他不敢再去想更坏的结果。
    在第四次循环的末尾，晚上7点一刻，陆饶走完最后一家门店，可他还是没有找到乔琳，甚至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仿佛是为了躲避内心的不安，陆饶仍旧给乔琳发了短信，重启了这天，可回到这天的早上，陆饶却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让他甚至丢掉起床的勇气，他瘫在床上胡思乱想，任凭时间白白溜走，等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床上赖到将近8点时，他的内心几乎被负罪感吞没，陆饶拿出手机，又给乔琳发了条短信，仿佛让时间提早重启，就能抹掉被他白白浪费的一个多小时。
    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像是两段毫无关联系的影片被强行拼接到一起，陆饶发现自己回到了公司，回到后勤部的办公室里。
    对面的两名女同事一如既往地聊着陆饶听不懂的话题，他拿出手机去看，确认自己回到了前一天的下午。
    陆饶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之前的循环都是回到当天早上，可这一次却不同。但他马上就意识到……
    “乔琳！”
    陆饶猛地起身，朝漫画部跑去。
    …………
    他在漫画部的办公室里见到醉倒的乔琳，彼时的漫画部乱成了一锅粥，谁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乔琳怎么就忽然栽倒在工位上，手忙脚乱的时候，陆饶冲了进来，看到乔琳的瞬间，连日以来的紧张、疲惫、委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他差一点儿就没绷住，泪洒当场。
    陆饶平复一下心情，他拽起瘫软的乔琳，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味。一旁的沈大海满脸不解地嘀咕：“这怎么像是喝多了一样啊。”陆饶却已环住乔琳的后背和腿弯，把她横抱起来。
    “我送她医院。”
    …………
    急诊大夫给昏厥的乔琳抽血，做脑ct，之后就是洗胃，输液。快到六点的时候，乔琳醒了一次，但也只是稍稍恢复了意识，睁眼看了看病床边的陆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医生来过几次，查看乔琳的状况后告诉陆饶她已经没什么大碍，这瓶纳洛酮打完，估计很快就会清醒。
    守在病床边的陆饶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很快他就想通，之前他以为每次循环都会回到当天的早上，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实际的情况是：自己的表白会让时间向后倒转十几个小时，只不过之前他总是在晚上表白，倒转后的时间点恰好都落在睡梦里。
    陆饶的头脑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啊……等等，小孙……”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乔琳的手机就震动起来，陆饶以为是乔妈打来了电话，拿出乔琳的手机后却发现只是收到了一条短信。
    乔琳的手机锁着，陆饶看不到短信的内容，却能看到屏幕上的提示：任毅发来一条消息。
    差点儿把他给忘了。
    陆饶咬了咬牙，他起身找到护士，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她帮忙看好病人，之后他就下楼开车，返回公司。
    公司前面的广场，任毅坐在陆饶最喜欢的那个花坛上，朝着任毅走的时候，陆饶忽然想起大一时的暑假，在巴黎的红磨坊附近，他和自己的室友以二对一，结果被那个喝醉的酒鬼暴揍了一顿。
    陆饶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武斗”的人，但他始终觉得那个夜晚的屈辱，主要还是源于自己的室友拖了后腿。毕竟那天双方刚一开始动手，室友就抡起吉他，给了陆饶一个无差别的痛击。
    离着任毅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陆饶叫了他的名字：“任毅？”
    任毅茫然地抬头。
    陆饶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他冲上去，一拳砸在任毅的脸上。
    第62章 花园的分岔
    借着突然袭击带来的优势，陆饶把任毅按在花坛里，握紧的拳头一下一下地往他的脸上招呼。任毅拼命挣扎，伸出手抓伤了陆饶的脸，又换来更猛烈的锤击。
    陆饶并不是一个擅长打架的人，毫无规律的呼吸很快让他耗尽力量，他甩开抓着自己肩袖的任毅，倒退着起身。躺倒花坛里的任毅捂着额角骂街，问他到底是谁，是不是乔琳叫你来的？
    陆饶没有回答，他想要撂下一句狠话再走，最后却糊里糊涂地说：
    “果然是赖我室友。”
    回医院的途中，陆饶忽然有些害怕，倒不是怕任毅去报警，要他赔钱，只是想到如果在外面打架的事情被老姐知道，那就完蛋了，一想到老姐可能使用的“酷刑”，他就不寒而栗，走入急诊病房的时候他还默默想着该怎么向老姐解释。
    值班的大夫看到陆饶进来，告诉他12床的病人已经醒了，陆饶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害怕了，小跑着冲进病房。
    乔琳的脸色还是很差，但人已经醒了，酒劲儿也退得差不多，陆饶进屋的时候，护士已经帮乔琳把病床的靠背摇了起来，让她半躺半坐的靠在床上。乔琳见陆饶的脸上有被抓伤的血痕，问他是怎么了。
    陆饶嘿嘿一笑，撒了个一点儿都不走心的谎：“摔了一跤。”
    乔琳皱着眉看他，随后也就猜到：“你去见任毅了。”
    陆饶说那并不重要，随后一脸兴奋地拉住乔琳的手：“我想到怎么救小孙了。”他没发现乔琳的脸色沉了下去，继续说到，“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回到了前一天诶，我以前一直以为每次循环都只能回到当天早上，结果我们一直都误会了，其实时间是倒退十几个小时，只不过我之前都是在晚上表白，每次表白后，倒转的时间都恰好落在我们熟睡期间。”
    陆饶问乔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自问自答：“意味着我们可以回到更早。”乔琳没有回应，陆饶以为是酒精的作用还没完全消除，又解释说：“我们之前没能救下小孙，是因为我们一直都在同一个时间点打转儿，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如果我们能回到更早……”
    乔琳说她早就知道每次循环其实都只是倒退十几个小时，她问陆饶：“你要回到多久以前，一个月，两个月？你要表白一千次么。”
    陆饶撇撇嘴说那有什么不可以，乔琳问他回去之后呢，去和孙易鑫做朋友？她说：“孙易鑫已经知道他在经历循环了。我们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说想做他的朋友，你觉得这会起到任何作用么？”
    陆饶说：“可是宇宙……”
    “宇宙错了。”乔琳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拯救小孙大作战’。宇宙为什么会管一个社畜的死活？
    “如果不是拯救，而是修正呢？“陆饶说：“我最近偷偷买了不少相对论、量子物理的书，虽然我一本都看不懂，但我后来又看了很多漫画……”
    陆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总之你肯定听过平行世界的说法吧，投掷一枚硬币，根据硬币正反面的不同，将会产生两个截然不同的时间线——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微小的错乱都会导致时间向不同的方向前进，产生新的分叉。”
    陆饶说：“我不知道那些真正聪明的科学家是怎么解释的，但这样的话，时间不是就会不停地分裂么？不是很快就乱了套么，所以我想，应该只存在一条正确的时间线，虽然这条正确的时间线会不断地产生岔路，但它们都是由错误的选择产生的错误的岔路，所以从产生的那刻起，它们就会不停的奇变，然后在某一刻走到终结。嗯……那个字到底念‘奇变’还是‘畸变’？哎呀不重要，你懂我的意思么？为什么我们可以一次次地重启时间？就是因为我们踩在一条错误的，最终会被废弃的时间线上，所以我们才可以随便地糟蹋它。”
    陆饶说：“在这条错误的时间线里，小孙会跳楼，你会变得消沉，这些都是奇变，这些本来都不该，也不会发生。所以我们要倒转时间，回到正确的时间线里，否则以后会有更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像是……像是陈其鸿会破产，马尔代夫会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恒星会被爆炸，银河系会变成特朗普的脸。”
    乔琳说：“那就等银河系变成特朗普的脸，我们再让时间线回到正确道路上吧。我还挺期待的。”
    陆饶认真地看她：“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你会一直痛苦下去。”
    “我不会。”乔琳说得斩钉截铁，“陆饶，你还不明白么，我从来都不在乎孙易鑫，他被周佩璇霸凌的时候我不在乎，他找我来寻求帮助的时候我不在乎，他死了我也不在乎。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在乎你还去和任毅去喝酒！”陆饶猛地扬起声音。
    周围病床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路过的护士也朝他喊：“那位家属你干嘛呢？不许和病人喊，病人不能情绪激动。”
    陆饶压低声音，委屈巴巴地说：“你都没和我喝过酒……”他越想越难过，碎碎念了好多有的没的，一会儿说医生说你喝成这样，不太可能是被硬灌的，一会儿又说她身上也没受伤，监控里也看到你是自愿和任毅走的，时间重启了这么多次，你也不联系我。
    说了老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跑了题，陆饶硬生生地转了回来：“反正我知道，你其实是很在乎的。虽然你总是冷冰冰的，跟所有人都不大亲近。但你才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你有点冷，很酷，但不冷酷。”
    乔琳说陆饶还是看错了她：“即使再重来一遍，也是同样的结果。”她扭过头，“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陆饶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意。”他走过去，掰着乔琳的脑袋让她看向自己，乔琳伸出手去拍他的胳膊，却没起到任何作用。
    路过的护士看到，又指着陆饶喊：“你干嘛呢！被瞎动病人。”
    陆饶没理护士，他认真地看着乔琳：“你愿意生气就……不行，你不能生气，因为我是对的，宇宙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红着脸说，“这次不亲脸了。”
    陆饶随即就凑上去，压住了乔琳的唇。一旁的护士吓了一跳，她搞不清两人的关系，怕陆饶是趁机占便宜的恶人，连忙走过来拉他的肩膀，让他把乔琳放开。
    两人的嘴唇分开时，陆饶轻轻地说：“乔琳，你是个很酷很酷，也很好很好的人……”
    “乔琳，我喜欢你。”
    第63章 礼物
    陆饶回到了这天的清晨，他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唇上仿佛还带着乔琳的热度。
    他起身时，手机里已经满是乔琳的短信，看样子她比陆饶起得要早一些。乔琳说即使陆饶的猜测是对的，他们也不知道该回到哪天，毕竟他们并不知道错误的时间线是何时产生，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连续倒转时间，究竟有没有额外的风险。
    “你并不知道这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其实陆饶知道。
    他放下手机，起床洗漱，稍晚一点的时候，陆饶开车去了乔琳的家。他上楼敲门，乔妈从猫眼里看到是他，不顾乔琳的阻挠，开开心心地给陆饶开了门。这段时间陆饶天天都来接送乔琳，却因为之前的尴尬经历，一直不敢上楼来见乔妈。
    乔妈见到陆饶，问他吃饭了没：“我昨天刚好包了饺子。”
    乔妈把陆饶说的“阿姨我不饿”当成了客气，执意要给他拿些饺子：“你不好意思在这儿吃，就拿去公司吃。”随后就回厨房找保鲜盒给陆饶装饺子。
    乔琳从屋里出来，她不清楚陆饶看没看到自己的短信，但她想着陆饶一大早就跑过来，多半是来说教，于是就决定把短信里的话重新再说一遍，结果刚刚说到：“你不知道时间线的分岔是……”陆饶就打断她说：“我不是来讲道理的。”
    乔琳说：“那你来干嘛？”
    “我来吻你。”
    他搂住乔琳的肩膀，再一次吻了上去。
    他的吻技谈不上多好，但刮得干净的胡子，嘴里清新的口气和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是轻易地让乔琳终止了思考。
    乔妈拿着装满饺子的保鲜盒出来，看到站在门口亲吻的两人，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第36节

    陆饶轻轻地乔琳耳边呢喃，随后时钟倒转——他没吃上乔妈的饺子。
    他们回到10月8日的下午三点，乔琳坐在工位上面对着黑掉的屏幕，李总正在屋里宣布部门的变动——幻想组的三人明天将搬回漫画事业部。
    这时陆饶进入办公室，他旁若无人地走到乔琳面前，不由分说地俯身吻她…………
    然后是10月7日，10月6日，陆饶像是产生了某种惯性，或者是确立了某样“习俗”，每次时间倒转后他都会第一时间去见乔琳，并且在表白之前不管不顾地亲吻她。
    乔琳试着和他讲道理，想要他放弃倒转时间，至少……“你不用吻我，也能让时间倒退的。”
    可一向“软怂”的陆饶却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他一次次地亲吻乔琳，一次次向她表白，办公室，写字楼下，热闹的街道，顾客不多的温泉山庄，他们踩在时间的河道里溯游而上，每个完整的一天都被陆饶的表白与亲吻压缩成一个短暂的时刻。
    或者，陆饶更喜欢的说法是：这条错误的时间线里，几乎只剩下两人的亲吻。
    乔琳逐渐停止反抗，可能是因为她喜欢陆饶的吻，可能是因为她开始相信这是拯救孙易鑫的唯一方法，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她终于明白了陆饶的意思。
    错误的分岔，终将被消灭的时间线。如果真的像陆饶猜测的那样，他们踩在时间错误的支流上，那么……
    7月5日的夜晚，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们又回到公司楼下的广场，陆饶坐在花坛的围栏上，坐在卖气球的大叔的身边，而乔琳正从公司的大楼里走出。
    陆饶迎了上去，两人面对着面，谁也不愿讲出那些猜想与忧虑，仿佛它们就只适合藏在心里。于是两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让这次的吻，多停留几秒。
    越过7月5日的关口，时间的倒退仍旧没有停止，陆饶的“咒语”也依旧有效果——他们仍没到达时间分流的节点。
    乔琳开始给陆饶发送自己的位置，让每次醒来的他都能尽快地找到自己，而陆饶也开始在去见乔琳的路上，为她顺手买上一两个小礼物，即便这些礼物注定会在时间的逆流里消失。
    ——潮玩店里的盲盒，可爱的首饰，毛绒玩具，鲜花，手机壳，甚至是小巧的钥匙链。
    陆饶没有告诉乔琳，他头脑中的，那些属于未来的记忆正逐渐开始失真，褪色。有时陆饶从床上醒来，甚至需要花费几分钟、十几分钟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想起自己要去与乔琳见面，要去掉转时间。
    但他并不是故意隐瞒，因为他知道乔琳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那些变得更认真、更热烈、更不舍得结束的吻，就是最好的证明。
    陆饶是对的，在陆饶决定让倒退的支流载着他们回到正确的时间线时，他就隐隐地预料到这些。
    所以他想吻乔琳，想送她礼物，想要享受和她在一起每分每秒。
    毕竟在正确的时间线里，孙易鑫不会轻生，乔琳不会消沉。
    陆饶和她，也不会相爱。
    …………
    4月10日。
    陆饶从床上醒来，昨晚睡觉时没有关窗，起来后他就感觉有点头疼，打了几个喷嚏才确定自己的确是着凉了，从洗手间洗漱回来，陆饶一边擦头一边环视屋内的各处，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他却说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他拿起手机胡乱地翻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有事情要做，而像是丢了某样东西。
    陆饶一向懒散又佛系，很多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可偏偏今天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抓心挠肝的，似乎不找到丢掉的东西，他就会难受一整天。可问题是：丢了什么呢？
    “我这是睡傻了么？”
    他放下手机，去翻门口的置物架，里面有钥匙，一大堆信用卡，会员卡。
    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于是他又去翻主卧的床头柜，衣柜，书房的书柜，电脑桌里的抽屉……
    一开始陆饶还是只是抱着随便翻翻的心态，可他越是找不到，心情就越是烦躁，最后干脆把屋里所有的抽屉全都拉了出来，把东西倒在地上，一样样地翻着。
    本来还算整洁的屋子被他弄得像是遭了贼，要找的东西却还是没有找到，这时陆饶的手机忽然响了，老姐陆枫给他发了一个定位，是郊外水库附近的度假别墅。
    陆饶愣了一下，他忽然想到，对啊，周五是老爸的生日。
    “我忘记给他买礼物了。”
    陆饶无奈地苦笑，他看向乱糟糟的房间，心想我在这儿瞎找什么呢？明明都还没买。
    第64章 陌生爱人
    一想到要给老爷子买礼物，陆饶就感到头大，挑礼物本来就困难，再加上陆饶的经济并不独立，又给这事平添了很多难度。
    买得便宜了吧，人家说你不走心，糊弄亲爹，买得贵了吧，人家又说，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果然不心疼。
    这里的“人家”，一般是指老姐陆枫。
    陆饶叹了口气，随后又咬牙切齿地恨起了陈其鸿，毕竟最开始，家里是没有给老爸老妈过生日的传统的，老姐陆枫工作忙记性差，每年都忘，那时候陆饶只要能想起在父母生日的当天给他们发一条短信，说一句生日快乐，就是全家的第一孝子了。
    情况的转变发生在前年还是大前年，陈其鸿为了拍马屁，给老妈组织了一次生日家宴，又是请布景又是约私厨，废了好大的心力。整晚的高潮发生在吃完晚饭后，之前不知藏在哪里的管弦乐队忽然蹦出，聚在会客厅的一角演奏起了《喀秋莎》，老妈年轻时在苏联留过两年学，《喀秋莎》的音乐一出，她立刻就红了眼圈，大概是想到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老爸又在陈其鸿的张罗下，趁着音乐邀请老妈跳了一支明显就很古早的交际舞。
    那晚老妈边哭边跳，边笑边跳。
    说实话，陈其鸿这个人虽然讨厌，但事情做得的确漂亮，连陆饶都感动得不行，老妈更是恨不得与组织这一切的陈其鸿金兰结义，成为姐弟。
    之后这几年，虽然再也没有第一次的大阵仗，但每年陈其鸿都会挑地方给陆家父母庆生。
    “唉，的确是件好事，好像应该夸陈其鸿，而不是嫌弃他。”
    一想到还得夸他，陆饶就更烦了，眼看上班就要迟到，他赶紧洗漱，下楼出门。
    在公司楼下停好车后，陆饶刚好遇到了漫画事业部的乔琳。
    陆饶和乔琳的交集不多，却一直对她有些好感。说起来，他喜欢乔琳的原因多少有点奇特：有一次陆饶看到乔琳的领导周佩璇在骂她，而她却表现得异常淡定——既不恼怒也不畏惧，就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周佩璇的问题，甚至还平静地挑出周佩璇话中的错误，把她气得够呛。
    乔琳表现出的那股独特的冷静俘获了陆饶，自打那天开始，陆饶就一直想接近乔琳，和她成为朋友，不过两人的交集一直很少，除了季度末汇算的时候陆饶会被主任派去漫画部借人，他们甚至都很少见面。
    陆饶正在这儿胡思乱想着，迎面走来的乔琳看到他，朝他点点头，象征性地打了声招呼。陆饶连忙叫了一声：“琳姐好。”两人一起进了写字楼的大门，明明是工作日，可一路走到电梯口都没看到其他的人，甚至连被叫下来的电梯也是空的。
    陆饶跟在乔琳的身后进了电梯，封闭的空间内，独处的两人多少有些尴尬——其实这只是陆饶的想象，他的确觉得尴尬，但乔琳并没有这种感觉。
    陆饶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一个搭讪的好时机，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电梯屏显上的数字一路增加，留给陆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一着急，开口说了句毫无意思地废话：“你……你也上班啊？”
    乔琳扭头看了他一眼，看的陆饶一阵脸红，这时电梯的门开了，乔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最近很忙，没时间帮你们做表。”
    她明显是误会了陆饶，但陆饶也不太好解释，毕竟他也没办法说：“我不是找你做表，是找你搭讪。”
    说错话的陆饶一整个上午都在懊恼，甚至把给老爹买礼物的事都给忘了。直到吃完午饭下楼买咖啡，看到老姐停在楼下的车，他才想起自己有位亲爹。
    老姐陆枫平时总在外面跑业务，其实很少在公司里出现，陆饶怕她待会儿就跑了，连咖啡都没买，就折返回去，杀向老姐的办公室。
    他进屋时老姐正坐在办公桌前筛查简历，陆饶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她拿着乔琳的简历，忙问她：“怎么了，又要开除人么？”
    “我是阎王么，天天坐这儿开人。”陆枫白了他一眼，“要给漫画部选科幻组的主任了，正在想是该内部晋升还是直接去外面招人。”
    虽然总跑到漫画部拉人帮忙，但陆饶其实对漫画部的架构没什么了解，他只记得漫画部的周佩璇似乎就是个主任，还因此去问陆枫，周佩璇不是生孩子去了么？怎么现在生孩子也能开除？
    陆枫摆摆手，懒得跟他解释，陆饶也不在意，他偷瞄了一眼乔琳的简历，又说：“内部晋升比较好，外面的人哪有自己的员工用着顺手。”
    陆枫点头自己也是这么考虑的，随后又问陆饶来找她做什么。
    “啊对，我找你是有正事的。”陆饶和老姐商量，希望今年给老爸的礼物，他和陆枫合买一个，陆枫出钱，他出力挑选。之所以要这么做，倒不是因为陆饶心疼钱，毕竟他给老爸买礼物时，本来就是要用老姐陆枫的钱付账。他只是忽然想到，两人合买相当于统一阵线，礼物也有陆枫一份，她就不会对自己冷嘲热讽了。
    陆枫也被选礼物的事折腾得不清，她一想到即使是分开买，其实也都是自己出钱，所以痛痛快快地同意，毕竟这样至少能省掉挑礼物时花费的精力。
    陆枫还不忘补充：“你上点心，好好挑选，贵一点儿也没关系，别又被陈其鸿比过去。”看样子老姐对狂拍二老马屁的陈其鸿也有些不满。
    离开办公室的陆饶心情不错，不仅是因为礼物的事情解决了大半，也是因为自己还顺便帮乔琳说了两句好话，虽然像是随口说的，但按照《盗梦空间》的理论，陆饶这是在老姐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说不定以后就会帮上大忙。
    陆饶想着做好事是应该留名的，于是特意绕路去了漫画事业部，他站在漫画部的门口往里面“偷窥”，没见到乔琳，却一不小心和坐在门口附近的孙易鑫撞上目光。两人尴尬地互相点头致意，陆饶也就转身离开门口。
    结果一转身刚好看到乔琳从饮水间那面回来，她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还不忘回复着手机上的信息。
    陆饶其实并没想好该怎么自然又不动声色的邀功，眼看着低头回复消息的乔琳就要走到面前了，陆饶开始紧张，但这时候也只能“自由发挥”了，他硬着头皮去和乔琳打招呼：“嗨。”
    乔琳聚精会神地回复着消息，完全没听到陆饶在叫自己。她和陆饶擦肩而过，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第65章 记忆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一些古怪，但陆饶的确觉得，自己好像是中毒了——一连几天，他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就会浮现出乔琳的样子。有乔琳和他擦肩而过的样子，有乔琳拒绝帮他做表的样子，也有乔琳被周佩璇骂的样子——总体来讲，就是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不同情景下的同一张扑克脸。
    接下来的几天，陆饶开始找各种理由在漫画事业部的办公室前路过，然后红着脸往里面探头，有时能看到乔琳的侧颜，有时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但他心脏的飞速跳动始终如一。
    陆饶沉迷于这种“情窦初开”的感觉，甚至把给老爸买礼物的事情都忘了，周四下午老姐陆枫问他买礼物花了多少钱，陆饶才赶紧去实体店给老爸买了一整套的高档渔具。
    周五这天，陆枫和陆饶都请了假，去给老爸过生日，按说这个生日其实是可以周六过的，但陈其鸿查了天气预报，说周六和周日都有雨，没法钓鱼——今年老爸的生日，陈其鸿找一个临近水库的小别墅，听陈其鸿说，别墅是他朋友的，因为是偷偷建在自然保护区的范围内，所以要少开几辆车去，别与平时一样，五个人四台车，让保护区的管理人员难做。
    这两年老爸疯狂地迷恋上了钓鱼，天天凌晨就出门“打窝”，在河边一坐就是大半天。老妈对他的爱好很是嫌弃：“你们说你爸，挺大岁数的人了，总是大半夜出去，也不知道找几个钓友，一天天的，就独来独往的，蒙个头到处跑，你说我怎么放心，半夜三更的，天都没亮呢，这哪天掉到沟里去都没人知道。”
    陆饶他们虽然也希望老爸多多注意安全，但也觉得他辛苦大半辈子，退休后能有个自己的爱好是件挺美好的事。
    当然，有爱好的结果，就是给了陈其鸿投其所好的机会，这不，今年老爸的生日，陈其鸿特意找了个能钓到大鱼的地方，让陆爸过过瘾。周五这天，凌晨两点左右，陈其鸿就开车先把路爸接到水库去了，说是趁着凌晨鱼愿意咬钩多钓几条，中午直接就给它们蒸上。
    其他几人出发的时间就要晚了许多，上午十点左右，陆枫才开车带着老妈来接陆饶，一见了面，老妈就吐槽个不停：“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你爸在屋里带个渔夫帽，穿着防晒衣，在沙发那儿正襟危坐的，就像那个……像是幼儿园小孩放学了，等家长来接似的。”
    陆饶笑笑，说都赖陈其鸿，非得跑到水库边上过生日，结果老妈听了这话，又不高兴了：“干人家小陈什么事呀，人家给你爸过生日，费心费力的，你还埋怨人家。”说着老妈话锋一转，又埋怨陆枫这么多年都不给人家小陈一个名分。
    “我也不是催婚催嫁，要是没有小陈这么个人，你愿意单着就单着，实在不行就让你弟弟给你养老。可你说人家小陈就在这儿呢，这么多年就围在你身边转，人家模样也不差，家庭也不差，对你还一片痴心，你说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孩子去呀。”
    老妈喋喋不休说着，气势如虹，然而听烦了的陆枫忽然“啧”了一声，老妈就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吱声了。犹豫了一会儿，老妈又伸手推推坐在副驾上的陆饶：“你也说说你姐。”
    陆饶瞪大眼睛去看后座上的老妈：“我说说她？妈，您对我的家庭地位还是有点误会。”
    开车的陆枫忽然说：“您儿子还不想我让我和陈其鸿好呢，总说陈其鸿丧良心。”
    老妈听到这话，狠狠掐了几下陆饶：“人家陈其鸿哪儿不好了，轮得到你说么，你就没安好心。”她掐的时候用了全力，疼得陆饶嗷嗷直叫：
    “不是，你不敢惹老姐，你就拿我出气啊。”
    陆枫又在那儿提醒老妈，您儿子其实也到了适婚年龄了，你也可以多担心担心他。老妈嘀咕了一句：“他连自己以后想做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呢，谁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啊？”
    陆饶没有反驳，却忽然想起乔琳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开车的陆枫侧头看了陆饶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也没有点破。
    吵吵闹闹地开了一路，快到12点的时候，他们终于跟着导航到达水库附近，陆饶先给老爸打了个电话，问他鱼钓得怎么样了。陆饶记得之前陈其鸿说过，水库平时对外都是封闭的，里面的翘嘴又大又傻，特别容易咬钩。陆饶本以为这个时候老爸应该已经收获满满了，结果老爸的回答居然是：“还在钓。”
    听起来应该是一条鱼都没钓上。
    老爸又说：“我觉得新渔具的有问题，你给我买的这些杆呀炮架什么的，好看是好看，但用着都不顺手，不如我之前用的那些便宜的。”
    得，又在这儿甩锅。
    陆饶放下电话，和老妈说：“感觉今天中午没鱼吃了。”
    他们又沿着石子路开了一会儿，才找陈其鸿所说的度假别墅。别墅不大，就只是一个略显简单的二层小楼，楼前的小院倒是挺宽敞的，别墅建在保护区里，出门往前走上200米就能看到河床外，但除此之前，也没什么其他的特点。
    停好车上楼，陈其鸿请的厨师已经开始做菜了，一名五十多岁的阿姨见他们进屋，给他们端来炖好的梨汤。陆妈和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她是住在这附近的农户，别墅的主人常年不在，一个月给她开1000块钱的工资，让她帮忙照看房子，以及院子里养的小动物。

 第37节

    陆枫一听说有小动物，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听阿姨说是两只兔子，几只小鸡，都养在了车库里，她就拉着陆饶下了楼。
    兔子和鸡都很小，看起来都像是最近刚刚添置的，陆枫进了车库，就开始去追那几只还没手掌心大的小鸡。
    陆饶没老姐那么有活力，就蹲在地上去看默默啃着树叶的兔子，他在纽约上学时，那位喜欢艺术的室友就在公寓里养过一阵子兔子，因为公寓是不让养宠物的，一旦发现就会面临巨额的罚款，所以那几年他们过得提心吊胆，再加上兔子的尿味实在是大，所以陆饶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兔子。
    不过离开纽约后他有很久都没再见过兔子了，这时见到，又觉得的确挺可爱的，而且……他忽然觉得兔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和乔琳有几分相象。
    陆饶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脑袋，这时屋外忽然传来陈其鸿的喊声，他招呼大家出门，听声音似乎是掉到鱼了。
    果然，陆枫和陆饶一出门就看到陈其鸿用抄网捧着一条看起来足有四五十斤的大翘嘴，陆爸跟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挺胸抬头，骄傲得像是攻克了柏林。
    陈其鸿说：“你们快看咱爸钓的这大鱼。”
    估计是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鱼，陆枫都没意识陈其鸿喊的是“咱爸”。
    陆饶往前走了几步，想去看鱼，头脑里却忽然闪过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回头朝身后的车库看。一瞬间，好多片段的记忆发疯似的涌入他的大脑。
    “兔子……乔琳……”
    老姐陆枫招呼陆饶过来看鱼，回过头时才发现他像是傻了一样，站在车库前不走了，就扭着头朝车库里面看。陆枫走回去轻轻踢踢他的屁股，问他怎么了。
    “我……”陆饶捂着发疼的太阳穴，“我想起来了。”
    第66章 认证
    陆饶忽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醍醐灌顶，他像是被疯狂写入内容的硬盘，感觉后脑都热了起来。
    厨师把钓上来的翘嘴拎走，还不忘夸陆父这鱼真大真好，这边陆父笑眯眯地挺起胸膛，向着几人讲述咬钩后他与大鱼的鏖战，陆饶听得心不在焉，很快就趁大家不注意，握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角落——他还有拯救时间线的任务。
    他给乔琳打了电话，正是午休的时候，电话还是很快就被接通，乔琳叫了他一声：“小陆。”问他有什么事情。陆饶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试探性地去问乔琳：“你，你也想起来了吗？”
    乔琳问：“想起什么？”
    陆饶继续提示：“就是7月5日之后的事情呀。”对侧的乔琳没有说话，陆饶又说，“兔子，饮水机桶，咖啡馆，温泉山庄，时间……时间循环？”
    对面的乔琳明显是没有听懂，她仍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可说出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是工作上的问题么？”
    “非要是说和工作有关，也不是不可以……”
    乔琳说：“如果是工作的问题，随时来找我。”她并没说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该怎么办，但说完这半句话后，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来只有陆饶记起那条时间线里的事情。
    老姐陆枫招呼陆饶上楼吃饭，因为晚餐才是正餐，中午这顿饭相对简单，虽然也有几样海鲜，但突出一个清爽可口。陆饶吃饭的时候就在默默拼凑之前的记忆，他忽然想起自己翻看孙易鑫微博时，看到老爹生日这天，孙易鑫曾经找过乔琳，但被乔琳无视，他模糊地记得那条微博的内容：
    陆饶紧张起来，虽然他并不能确定时间线的分岔是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但孙易鑫被乔琳无视，显然也是对他本来就脆弱的自尊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陆饶拿出手机，想给乔琳编辑一条短信，告诉她今天要多关注孙易鑫，千万不要不理他，却想不通该怎样措辞才好，他拿着手机写了删删了写，陆妈看他也不好好吃饭，说了他几句，陆饶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
    “不行，我得和乔琳见一面。”
    可他眼下却被困在了郊外的水库附近，先不说在老爸生日这天跑路一定会被老姐陆枫追杀，关键在于，哪怕陆饶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现在也没有跑路的工具——今早是陆枫来接他的，陆饶甚至都没开车过来。
    想来想去，还是要怨陈其鸿，就是他非说让大家少开几辆车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饶的心情开始有些焦躁，他不清楚今天孙易鑫是在几点去见乔琳的，他害怕自己已经错过时间线分裂的节点。
    中午吃过饭，陈其鸿提议大家去水库后面的树林转转，说附近的生态恢复得很好，白天都会有小鹿出没，老姐陆枫兴致冲冲地去换防晒衣，陆饶却一把拉过陈其鸿：“老陈，你得带我离开这儿。”
    陈其鸿一脸嫌弃地看他：“你拽我干嘛，别碰我。”
    陆饶硬生生地把陈其鸿拉到无人的走廊：“我没跟你闹，我真的得走。”
    陈其鸿说你走就走呗，谁拦着你了，听到陆饶说他没开车，陈其鸿才反应过来：“你想让我送你走啊？”
    陆饶点头。陈其鸿却冷笑一下：“你不愿意给你爸过生日，就别过，但请不要拉我下水。”他说着转身就要走，陆饶被逼得急了，压低声音朝陈其鸿说：
    “我是穿越过来的！”
    陈其鸿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是秦始皇呢。你先给我打两万块钱，回头等我找到兵马俑……”他皱起眉头，一时没想起那个大众骗局的后半部分到底是什么，“兵马俑不是在陕西么，也不用找啊……”
    陆饶说我没跟你闹，他灵光一现，忽然说：“对对对，《废堡》！”他见陈其鸿愣住，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对上了暗号，连忙又说出初版《废堡》里的主角名字，“这是你写的漫画。我姐总觉得你不懂她的事业，所以你偷偷做了一个漫画大纲，匿名发给我们公司，希望能被编辑看中，向我姐证明自己。”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都说了，我是穿越过来的！”
    陈其鸿忽然冷笑一下：“你当我是傻子么？”他看了陆饶一眼，“你肯定是看到了那份大纲，虽然我留的是笔名，但联系方式上的电话号码是我真实的号码。”
    陆饶说：“谁会记得你电话号啊！”
    “你别装，我手机号的后5位数字都是7，有什么记不住的？”陈其鸿说，“还穿越，你是真能胡说。”他皱着眉想了一下，又说，“啊，我说我怎么被退稿了，是你在中间搞鬼吧。”
    “真不是，就是因为烂。”陆饶见他瞪大了眼，连忙补充，“我还知道故事里男主杀掉自己的叔父夺得家产，其实是在映射你和我姐陆枫的爱情。是种文学手法，好像叫……通感？”
    “是比兴。”陈其鸿说，“你能看出这点，说明你也懂一点文学。”
    “我懂什么文学啊我，这是你告诉我的啊，谁能猜出来这个？”陆饶没时间去和陈其鸿生气，他绞尽脑汁去想还有什么信息能证明自己，最后却只想起，“你认识一名姓许的心理医生！”
    陈其鸿点头：“你的确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他甩开陆饶的手，“陆饶，你要明白，我虽然是退休了，但我不是傻了。站在你面前的，不止是一个大你几岁的哥哥，还是一位在商业的血海里翻滚厮杀最后却全身而退的企业家，你还想骗我？你看看我的眼睛，你看到这双眼睛里面写的字了么——‘世事洞察’。陆饶，我的经验和睿智，是你无法想象的。”
    “你就信我一次吧，我现在必须离开这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阻止时间线的分裂啊，你不帮我，时间线很可能就向错误的方向走了啊。你就带我回去一趟，晚上吃饭前我们完全能赶回来的，实在不行你就把车借给我，不用你和我一起去！”
    陈其鸿略带鄙夷地看了陆饶一眼：“还时间线的分裂，你可少看点动画片吧。”随后就转过身走了，眼看着希望既然即将破灭，陆饶忽然喊住陈其鸿：“老陈！后来……后来你和我姐结婚了！”
    陈其鸿的身子忽然僵住，他停滞了足足两秒，才转过身看向陆饶：“你，你再说一遍。”
    陆饶被他的神态吓住，语气有些含糊：“我说你把车借我也行，我自己去……”
    “不是！”陈其鸿下意识地提高音量，“我说下一句！”
    陆饶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重复，“我说……哎呀，我说你和我姐结婚了。”
    惊讶、兴奋、委屈、欣喜、释然、无数种情绪汇聚到一起，让陈其鸿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他大步走回到陆饶身前，紧紧地握住陆饶的手：“你居然……居然真的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陈其鸿越说越激动：“我找了好几个算命的大师，他们都说我今年夙愿终成……原来是真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你是来拯救时间线的？啊，是不是如果时间线错乱了，我和你姐就不能在一起了？”
    陆饶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嗯……差不多吧。”
    “这可不行。”那些复杂的情绪瞬间被压下，陈其鸿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第67章 合作
    十周年庆的漫画企划，公司挑选了十部数据最好的漫画做联动篇章，因为是全新的章节，又要考虑到不同漫画之间的串联，所以刚开始乔琳就干脆把十部漫画的作者联系方式全都要了过来，自己来与他们联络。
    当然，她很快也就遭到了“反噬”——虽然联动章节的篇幅不长，每部漫画都控制在3-5话内，可实际做起来，却相当于十部漫画同时推进。
    即使是乔琳这样的工作狂，也感到疲于应对。接下这些工作时，乔琳其实也有别的考虑：她想着忙一点也好，忙起来就可以不用胡思乱想，也能让阴魂不散的任毅远离自己的大脑。
    现在看来，目的是达到了，只不过“药量”用的有点过大，其实工作量减到一半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乔琳白天联系作者，探讨剧情，晚上还要去看稿，写反馈意见，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她知道该把工作分出去一些，可……同事们不堪大用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乔琳和大家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大好，即使顶着临时主管的名头强行再把工作分派下去，但联动内容涉及到的修改、调整恐怕会比平时更多，难免会因此产生一些摩擦，她害怕引起反弹，反而拖慢整个策划的进度。
    而且，十部漫画的联动，如果分组来做，光是相互串联，调配进度，估计就要疯狂开会。
    开会最浪费时间了。
    所以，既然压榨不了别人，也就只能压榨自己。
    一连半个月乔琳都没怎么睡好觉，今天早上起床后她更是感觉精神不振，都有点逼近临界点的感觉。
    本来想着趁着午休小睡一下，补充补充能量，结果那个叫陆饶的男生又忽然给她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又是兔子又是咖啡馆的，不知道是在对什么暗号。
    放下电话后，乔琳也没了睡意，于是就顶着头疼继续忙起工作。下午她整个人都在飘，坐在工位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屁股坐着的位置，要比座椅高上几厘米，而她灵魂的位置又要比身体要再高个几厘米。
    她困得实在不行，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睡着，于是从抽屉抽出两袋速溶的黑咖啡，拿起杯子去休息室接热水，往休息室走得时候，她甚至浑浑噩噩做了个短促的梦。
    她梦到自己在饮水机前接水，孙易鑫走进来和她说话，乔琳分辨不清他说了什么，索性就完全没有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乔琳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休息室里，她回头开了一眼，门口并没有其他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困到了这个份上。
    “应该泡三袋咖啡的。”
    她这么想着，打开饮水机，轰隆轰隆的水声很快又让她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感觉似乎有人走进了休息室，但马上又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猛地听到一声巨响，瞬时清醒过来。
    乔琳回过头，发现是陆饶推门而入——他喘着粗气，浑身是汗。
    …………
    陆饶本来是想着向陈其鸿借车就好，可陈其鸿却不信任他的车技，说这么大的事，不能有一点儿差错。
    “我的车还是我开比较稳。”
    至于陆饶的父母那边，陈其鸿去撒了个谎，说自己有位朋友家里出了点儿急事，要他过去一趟。
    “电话没说是什么事儿，但我感觉应该是家里的老人，他爸身体一直都不好，在icu呆好久了，我去看一眼，看看需要帮他联系联系北京的医院，办个转院什么的。”
    “我的那个朋友陆饶也认识，我和他一起走。不耽误晚饭，就去看看情况，需要转院的话我找人去给他弄，反正晚饭之前我俩肯定能回来。”
    陈其鸿让看管别墅的阿姨带陆枫她们去看鹿，之后就带着陆饶走了。
    一路上陈其鸿把5米2长的suv开出了一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感觉，不到下午两点就把车开到了公司楼下。汽车在路口一横，急促的刹车声还没落尽，陈其鸿就朝陆饶喊：“快跑！”
    弄得像是车要爆炸了一样。
    这时再不跑，似乎就不太礼貌了。
    陆饶一路冲到漫画事业部的办公室，他发现乔琳不在，于是问沈大海她人呢，沈大海说看到乔琳拿水杯出去了，陆饶再一侧头，发现孙易鑫也不在工位上。
    这时他才真的着急了，冲出漫画部的办公室直奔休息室，休息室的门半开着，他推门时没控制好力道，让门重重地撞在墙上，正在接水的乔琳回过头朝他看，喘着粗气的陆饶这才发现，孙易鑫也在——他拿着水杯等在后面，一脸茫然地看向陆饶。
    乔琳问陆饶要干什么？陆饶还没匀过气来，伸手比了个暂停的姿势，让乔琳给自己一点时间缓缓。乔琳发现孙易鑫也在，冷不丁地就想起刚刚那个急促的白日梦，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问他：“你刚才……和我说话了么？”
    “啊，说了呀……你没听见是么？”孙易鑫帮乔琳找了一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可能是水声有点大。”
    孙易鑫又说：“我，我说你要分给我一点工作么。我知道我可能做得不太好，但我会努力的……琳姐你如果信不着我，可以先少分给我一点，或者我把我自己的漫画先拿回来做，到时候你再看看效果……”
    他似乎觉得希望不大，越说声音越小，哪知乔琳痛快的答应：“好。等回办公室我发你文档，你看看你想做哪几本。”
    她说着就回过头去看终于喘匀了气的陆饶，可此时的陆饶已经没有要说的话了。
    陆饶看看乔琳，看看孙易鑫，然后他低着头，沉默地退了出去。
    …………
    一开始，乔琳只是把部分宣传工作交了出去，等到孙易鑫通过参与宣传对十周年的联动活动有了足够的了解，乔琳才放手让他参与一些内容上的管理。
    孙易鑫的悟性不算很高，但好在踏实肯干，也很少自作主张，是个非常不错的执行者，两人的合作越来顺手，乔琳也敢于放权，有了孙易鑫的帮助，她的工作明显变得轻松了很多。
    这些，陆饶全都看在眼里——所谓的看在眼里是指：他每天都找时间找借口去漫画部里转上两圈，和这个谈谈事，和那个聊聊天，然后趁机朝乔琳那里瞄上两眼。

 第38节

    虽然有时也会不小心撞上乔琳的目光，但好在乔琳忙着工作，一直都没往奇怪的方向想。
    陆饶也不知道自己希不希望她往奇怪的方向想。
    这天下午，他去找老姐陆枫给文件盖公章，路过漫画事业部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往门里偷看，没看到乔琳，只看到孙易鑫把他的椅子拉到乔琳的电脑前，正探着身子，用乔琳的电脑忙着什么。
    这时陆饶的身后传来乔琳的声音：“小陆，你找人么？”
    陆饶猛地回头，看到乔琳从身后走来，他连忙又朝屋内看了一眼，沈大海没在，于是他说：“我找沈大海。”
    乔琳说：“他好像上楼了。你去他工位那儿坐着等他吧。”
    陆饶连忙摆手，说也不是什么急事。乔琳点点头，就从陆饶的身边走过，进门回到自己的工位。
    见她回来，孙易鑫往后挪了挪椅子，给她让出位置。
    陆饶看着乔琳坐回自己的工位，她和孙易鑫微微错着身子，一前一后地聊着什么。
    他忽然想到自己赖在乔琳的工位旁学习漫画的日子，猝不及防地难过了一下。
    “我本来是坐在那里的。”陆饶想。
    第68章 假想
    周年庆的工作越做越顺，有天孙易鑫忽然和乔琳说，蒋婷婷也想加入。
    “她说最近闲得过分，联系的几个作者一个愿意与她合作的都没有，她看咱们两个忙忙碌碌的，心里发慌，就想着还不如跟咱们一起来干。”
    孙易鑫向乔琳保证，由他来帮蒋婷婷跟上进度，保证顺利交接，不用乔琳多费精力和蒋婷婷沟通。这么一来，乔琳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把一部分工作交接给蒋婷婷。
    这边刚交接完工作，隔天孙易鑫又来找乔琳，说孟茹姐也想加入，毕竟她和蒋婷婷的关系一向要好，蒋婷婷既然已经参与进来：
    “她也不愿意独活。”
    孙易鑫仍旧承诺，由他来帮孟茹姐赶上进度：“一个人也是讲，两个人也是讲。”
    到这时候，乔琳的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事倍功半。
    然而这还没完，孟茹姐加入没两天，沈大海也跑了过来，他没找孙易鑫传话，而是直接去问乔琳：“为什么单独把我排除在外面啊？”
    说这话时满脸委屈。
    乔琳没了办法，只好把沈大海也拉入伙，这时她已百分一百地笃定，项目很快就会进入停滞，自己的所有精力都会被迫用在与大家扯皮上。
    然而那个一地鸡毛的时刻始终没有如她预期般地到来，可能是因为项目中最困难的开头部分，乔琳早已做完，也可能是因为孙易鑫的串联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十周年的项目推进得异常顺利，乔琳原本的预期是：整个项目需要花费她三个月时间和至少二十年的阳寿，可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搞得七七八八。回望这一小段时间，她们开了很多会，做出的内容也经历了不少修改，但却很少因为沟通不畅或者意见不合而产生无用的内耗。
    周佩璇休假后，她们反而被捏合成了一个更好的整体。
    而且这一切，其实要归功于孙易鑫。乔琳逐渐发现，虽然孙易鑫对故事内容的敏感度不高，但他却意外地擅长流程管理。
    漫画事业部这边干得风风火火，陆饶自然也是看到眼里，为乔琳和孙易鑫和转变感到高兴的同时，他难免也有些失落，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将是拯救世界的孤胆英雄，结果从头到尾，陆饶就只是用力地推了休息室的门。
    虽然这也印证了他最初的想法，时间产生的分岔只是源于一个微小的扰动，乔琳和孙易鑫经历的所有痛苦与自我怀疑，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可怕的错事，也不是因为她们本质上有怎样的弱点，只是因为在命运产生扰动的瞬间，没有人为她们推开那扇半掩的门。
    如今她们如愿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可陆饶却觉得，命运之神在拨动铁轨上的变道器时，也顺手用一个轻飘飘的弹指，把他弹飞了出去。
    ——在这条正确的时间线里，似乎不再有他的戏份。
    …………
    晚上十点，陆饶的公寓里，他拿着酒杯窝在沙发的一角，对躺在懒人椅上的陈其鸿说：
    “其实我也想过，去和乔琳认真地谈一次，告诉她另一条时间线里发生的事情，可是第一，她不一定会相信，老陈知道么，我已经没有重启时间的能力了，那天我在走廊里看到乔琳的背影，我朝她的方向喊了一声：‘乔琳我喜欢你’，然后躲了起来。她肯定是听到的了，我都看见她回头了，但时间还是没有重启，其实想想也对，在错误的时间线里，我们可以随便重启，不用承担后果，可等我们回到正确的时间线时，宇宙就不会允许我们瞎胡闹了。”
    陈其鸿说：“我是不是应该再强调一次，我晚上带着酒来找你，是想听你给我讲讲我和你姐的婚礼。”
    陆饶摆摆手：“先让我讲完嘛，对，一来是她不一定会相信，二来的话……她现在过得那么开心，我为什么还要提起那些让她痛苦的记忆呢。”陆饶的神色变得暗淡，“也许，也许把一切都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陈其鸿问他，那条错误的时间线里，就没有美好的记忆么？
    “当然有。好多好多呢。”陆饶掰着手指头数着，“我们一起去过温泉山庄，也去过你的海边别墅，她在法餐厅外的街道上吻过我，我们还一起做了一部漫画，就是你的那部《废堡》，虽然还没来及上会，但肯定会通过的。”
    陈其鸿点头说：“那当然。毕竟是我写的。”
    陆饶不远看他臭屁的模样，特意告诉陈其鸿，其实后来《废堡》后来都已经被咱们一起改的面目全非了，变成女主弑父。陈其鸿摇头说不可能：
    “以我对文学的坚持，绝不会让你随便改动我的故事。”
    陆饶说：“那时我管你叫了姐夫。”
    陈其鸿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合理了。”
    “本来马上就要上会的，结果第二天孙易鑫捅了周佩璇……对了，前一天晚上乔琳还吻了我呢，虽然一个特殊的吻。但超级浪漫。”
    陈其鸿问他：“什么特殊的吻，倒立么？还是顶个碗？”
    “顶碗哪里浪漫了？你怎么不说跳火圈？”陆饶白了他一眼，随后解释，“她先是吻了自己的手指，然后把手指压在我的额头上，本来她的意思就是相当于亲亲我的额头，但她的手接触到我的一瞬间，就被我的……那话怎么说来得，性张力，对，就被我的性张力感染，按在我额头上的手，就一路向下……”
    他伸出手指，一边说一边比划：“一路向下，经过我的鼻梁，鼻尖，人中，最后压在我的嘴唇上。”
    陈其鸿撇撇嘴说，语气酸酸地说：“感觉也就一般呀。”
    “怎么一般了？”陆饶生气地坐起来：“多性感啊。你们80后什么都不懂，别人都没这么吻过，这是属于我和乔琳独特方式。专属吻。特别定制款。”
    陈其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问陆饶现在可以聊聊我和你姐的婚礼了吧。陆饶有些心虚地说：“婚礼有什么可聊的，都差不多。”
    陈其鸿说婚礼可以聊的有很多呀，在哪里办的，摆了多少桌，都有哪些朋友来了，用的是什么车队。是中式婚礼还是教堂婚礼。
    陆饶挠了挠鼻尖：“车队就是幻影加库里南呗。婚礼的话……”他想了想，“婚礼是在英国办的，selby abbey church，我老姐不是周杰伦的粉丝么？”
    陈其鸿侧头看了他一眼：“在英国办婚礼，还有幻影和库里南的车队？”
    “呃……车队，车队是回请的时候弄的。回请的仪式虽然简单一些，但是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的呀，尤其在英国的时候又没有车队。哎呀，你到底想听哪个，婚礼还是回请？”
    陈其鸿点头说还是讲婚礼吧，于是陆饶就硬着头皮开始现编，他说他们在塞尔比教堂举行的婚礼，只邀请了关系比较近的亲友。
    “双方的亲友加一起，也就40多口人，我家这面只去了我、我爸妈，还有我小姑，老姐的大学同学、闺蜜来了7、8个人，剩下的就是她公司的合作伙伴和家人。你那边的人我认识的就不多了。”
    “你们包了约克郡的一家酒店，不是那种看着很唬人的五星酒店，而是本地一家挺有历史的百年旅馆，刚装过修，干净温暖，三层小楼，刚好30几个房间，楼里的电梯还是那种穹顶式的升降梯，就很像鸟笼那种，电梯还有专门的乘务员，有一点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那种感觉。”
    陆饶越编越起劲：“酒店的早餐还挺好吃的，尤其是早上的可颂，完全不像是英国人能做出来的样子。早上吃饭早餐，你找的车队就把大家拉到了教堂，车的话，都是婚庆公司找的，一水儿的小甲壳虫，小是小了一点，但和周围的街景还挺配套的。”
    “婚礼好像就没什么可讲的了，都是那个流程，牧师证婚什么的。”
    陈其鸿问他：“那婚纱呢？”
    “啊对，婚纱……婚纱的话，我老姐穿了一件无袖的露肩婚纱，你好像还说是哪个设计师的款，但我也不懂，只记得拖尾挺长的，我觉得怎么得有三四米长，她往台上走到的时候，六个伴娘就在后面帮她抬着拖尾，弄得像是教皇加冕。”
    陈其鸿说：“那么长的拖尾，得穿很高的高跟鞋才能撑起来吧。”
    陆饶点头说是，老姐很少穿高跟鞋，婚礼之前还特意练习了几天。
    陈其鸿又问他：“我们婚礼的誓词，都讲什么了？”
    陆饶说我上哪记得这个啊，他看了陈其鸿一眼，又说：“不过你中间说着说着就忘词了，我姐还开了个玩笑，说你毕竟是二十年前就写好了誓词，能记住十分之一就算神童了。”
    陈其鸿笑了一下，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够：“还有呢？”
    陆饶摇摇头说真没什么了：“啊对，你在台上还好，挺镇定的，下了台就哭得不行，我姐抱着你的头呆了好久。”
    陈其鸿忽然轻轻地说了句：“真好。”
    陆饶有些心虚，拿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再偷眼去看陈其鸿时，居然发现他的眼眶都红了——他正静静地盯着黑着的电视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饶忽然有些愧疚，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拿这种事情去骗陈其鸿。骗谁都行，就是不该骗他。
    这时陈其鸿又说：
    “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
    第69章 回归
    陆饶看向窝在懒人沙发里面的陈其鸿。
    “你知道我骗了你。”
    “废话。”陈其鸿扭过头，一边和他对视一边指向自己的双眼：“我这双眼，世事洞察。”
    陆饶撇撇嘴说那你一开始不还是上当了。
    陈其鸿叹了口气：“哎，总是会有上头的时候。”
    陆饶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对陈其鸿说了句：“对不起。”
    陈其鸿却说：“被骗骗也好，被骗了就说明我仍旧相信。而且被骗了，还能多做做梦。”他抬头朝某个并不明确的方向看去，“塞尔比教堂，不错，我也觉得陆枫会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陆饶忽然为陈其鸿感到一些难过，他说：“难为你坚持这么多年，我想很多人都没办法理解。你说你这么多年，怎么就非我姐不可？”
    陈其鸿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她值得。”
    陆饶点头，随后像是燃起了奇怪的胜负欲，又嘀咕了一句：“乔琳也值得。”
    陈其鸿说：“如果值得，你还在纠结什么？”他也不管陆饶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撑着地面从懒人沙发上坐起，他把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受了起来，之后又去抢陆饶握在手里的酒杯。
    陆饶护住酒杯，问他这是在干嘛？
    “我还没喝完呢！”
    陈其鸿白了他一眼：“喝什么喝，我这是92年的威士忌，你骗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还好意思喝我的酒？不扇你就不错了。”他站在陆饶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到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啪——”他一挥手，给了陆饶一个不算太重的耳光。
    …………
    周一上午，乔琳照例去李总的办公室汇报一周的工作，十部连载的联动先行话全都做完了初稿，这么高的效率实在是出乎李总的预料，他夸了乔琳两句，说她简直是个超人。
    乔琳连忙解释，是全组共同合作的结果。
    李总愣了一下：“组里人都参与了？”他见乔琳点头，又说，“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呀，我还以为你又是像以前一样单打独斗呢。”
    乔琳说其实主要的串联工作都是孙易鑫在做：“小孙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李总连连点头，说周佩璇不在，你们反而更像一个团队了。
    乔琳心想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可马上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从李总的办公室出来，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她回漫画事业部去拿饭卡，进了屋才发现全组的人居然都没走，正坐在工位上聊天。
    乔琳问他们怎么没去食堂吃饭，沈大海说：“等你呢呀。”大家随后推椅子的推椅子，拿东西的拿东西，粘人的蒋婷婷一手揽着孟茹姐，一手拽住乔琳：“走走走，我都饿死啦，李总跟你说什么了呀，聊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你中午不回来了呢。”

 第39节

    “没什么，就是又要安排上醒目会。”乔琳有些尴尬地说。
    蒋婷婷问：“又要上什么新项目呀。”
    乔琳说：“就是周年庆的漫画联动。”
    “什么？”沈大海和孟茹姐同时爆出一声悲鸣：“还要上会？开始做联动之前不是上过一次会了么？李总失忆了么？”
    乔琳说李总是想让营销部门看看先行话的效果，定一下后续的宣传计划，沈大海一脸烦躁，停在原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蒋婷婷却狠狠地拍拍他的肩膀：“别停呀，走走走，有事去食堂说！我都快饿死了。”
    在蒋婷婷的催促下，一众人好歹是顺利到了食堂，可去窗口买完饭，围坐到一起后，沈大海又开始疯狂地吐槽，他的话又碎又密，搞得乔琳都插不上嘴，最后还是孙易鑫拦住了沈大海：“沈哥你少说两句，你先让琳姐讲完。”
    乔琳接过话头，说李总的计划是后天和营销部一起开项目会，这几天要做一个讲演的ppt，每部漫画的联动章节都要提炼出大纲和卖点，工作量可能会稍大一些。
    “咱们抓点紧，争取不要加班。”
    蒋婷婷和孟茹姐也加入了沈大海的阵营一起哀嚎，乔琳无奈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她默默想着要不然就像以前那样吧，把多出来的这份工作揽在自己身上，不要再给他们压力。
    这时陆饶忽然走了过来，他一脸严肃地拍拍孙易鑫的肩膀，让他往旁边挪挪，给自己让出一个位置，之后坐到乔琳的对面。
    陆饶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沈大海就停下哀嚎，对他说：“你就别来添乱了，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没时间帮你们后勤做表了。”
    “不是做表。”陆饶皱着眉说，“你们对做表这事儿到底有多大的怨念啊……”
    沈大海问不是做表那是什么？陆饶说：“总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他深吸口气，重新找回被沈大海打乱的节奏。
    “乔琳。”陆饶认真地看她，“我要再追你一次。”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向陆饶。最先回过神的人是蒋婷婷，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还没开口，陆饶就伸手制止了她：“别捣乱，你没过多久就会移情别恋的。”
    乔琳听得懵懵的：“为什么说是‘再’追一次？”
    陆饶说：“因为在另一条时间线里，我已经成功了。”他想了一下，“基本成功。”
    “另一条时间线？”沈大海伸手去摸陆饶的额头，问他怎么还说上胡话了？
    陆饶拨开沈大海的手，目光却始终都没离开乔琳：“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毕竟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不过没关系，不信就不信啦。另一条时间线的记忆，就留在那条时间线里吧。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记忆。”
    他说：“乔琳，我喜欢你。”
    围坐在一起的几人，除了乔琳和陆饶外，大家都下意识地把眉毛拧成了一团麻花。可陆饶并不在意，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时间回溯的迹象。
    于是又说：
    “你看，至少这一次，宇宙没有阻止我。”
    …………
    因为陆饶的表白，整个下午漫画部都处在一种近乎于节日的欢腾气氛中，即将到来的项目会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乔琳本来是想开个会给大家讲讲这次讲演的ppt都需要注意些什么，被陆饶这么一闹，她也不太好意思面对大家，索性就先让他们各自准备，之后就躲回自己的工位。
    乔琳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觉，好像自己真的和陆饶在另一条时间里相见过一样，可她随后又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这时大家的手机几乎在同时响起提示音，乔琳拿起手机去看，是周佩璇在漫画部的大群里发了消息——这个群安静了足足两个多月，上一次在群里聊天时，还是周佩璇生产后的第二天，她在群里发了她和刚刚出生的婴儿的合照，宣布母子平安，大家表示祝贺。
    这次在群里率先说话的仍旧是周佩璇，她发了好长一大段文字，大意是她听说周年庆的联动活动大家做得很努力，已经初具成果，漫画部的团队在她休假期间仍旧能保持高昂的斗志，她感到很欣慰。
    办公室内的几人面面相觑，蒋婷婷嘀咕了一句：“她是怎么知道的？”却也没人能够回答，大家商量了片刻，最后决定让沈大海写个热情洋溢的回复，其余人跟在后面发发表情包就好。
    沈大海正在这里埋怨他们大事小情都让自己出头，周佩璇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对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决定提前结束休假，回归咱们漫画事业部的大家庭，与大家一起战斗。”
    “明天，我就要回公司上班了。”
    第70章 伐木工
    陆饶用一种近似宣战的语气，向乔琳发动了表白宣言，其他人的感受暂且不谈，陆饶还是觉得自己挺帅气的。
    可帅过后问题就来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追乔琳。
    陆饶回忆未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虽然有很多死皮赖脸的主动出击，但真正改变他与乔琳之间关系，并让他们的感情得到升华的，其实是他在那些被动出现的事件中所做出的抉择。
    这些事件包括：乔琳的升职被阻，孙易鑫的轻生，任毅的忽然出现。
    而在如今这条正确的时间线里，以上的事件很可能全都不会发生。陆饶也不希望他们发生。
    于是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追？”
    陈其鸿倒是在微信上表示，自己可以给陆饶提供一些建议，但考虑到他追了老姐十几甚至二十几年，却还是处于单相思的状态，陆饶还是更希望陈其鸿别拿他的建议来坑害自己。
    想来想去，暂时也就只能“贴近观察，伺机而动”，于是第二天一早，陆饶就去找老姐申请，说自己想去漫画部锻炼一下。
    陆枫眯着眼睛看他：“蒋婷婷？”
    陆饶愣了一下：“什么蒋婷婷？”
    陆枫对自己这个老弟很是了解，她知道陆饶绝不会无端地要求进步，想去漫画部锻炼，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二十几岁的男生，一般也没有其他的秘密，大概率就是喜欢上了漫画部的哪个女孩。陆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陆饶年龄相近的蒋婷婷，可看陆饶的表现，明显又不对。
    如果是乔琳的话，年龄稍大了一些，孟茹姐就更不可能了，都可以给陆饶当妈了。陆枫没想到合适的答案，但她也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警告了陆饶两句，告诉他不许搞办公室恋情（陆饶心想：我可以辞职）后，就给李波打了电话，让他安排一下。
    对于陆饶，李波自然是笑脸相迎，他给前来报道的陆饶讲了漫画部的基本情况，也旁敲侧击地表示在自己的领导下，漫画事业部欣欣向荣，屡有突破。
    陆饶烦他烦到极点，但也不好这么快就与他撕破脸皮，也就只能静静地听着。好在李波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虽然猜不到陆饶有多烦他，但也能看出陆饶并不想在这儿听他自吹自擂，于是，顺着惯性再说上几句，他也就知趣地停下。
    李波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对，来我办公室。没别的事，就是让你来把你们的新员工领回去。重量级的新员工。”
    陆饶以为电话对面的人是乔琳，一想到乔琳来接自己，他还有些紧张，可过了几分钟后，敲门而入的居然是周佩璇。
    陆饶整个人愣住，他模糊地记得在之前的那条时间里，周佩璇是7月回来上班的，可现在才刚刚到5月初。
    周佩璇和李波聊了几句，就乐呵呵地把陆饶带回漫画部，陆饶想了一路，进到漫画部后才终于想通：
    在那条错误的时间线里，乔琳一直单打独斗，像个老牛一样闷声耕田，所以周佩璇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直到乔琳真的通过了晋升面试，她才急急忙忙地赶回。
    而在现在这条时间线里，乔琳成功地把漫画事业部的员工整合到一起，周佩璇也提早感受到了她的威胁。
    周佩璇和陆饶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她向大家说明，从今天开始，陆饶将成为漫画事业部的一员，和大家一起工作。
    一想到又能和乔琳朝夕相处，陆饶还美滋滋的，可当周佩璇把他交接给乔琳时，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陆饶察觉到了不对，思考片刻后，他的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理论：他们不会是把我当成周佩璇的朋友了吧？
    或者是“恨屋及乌”，因为讨厌周佩璇，所以连带讨厌上了被周佩璇送到漫画部的自己？
    等到周佩璇走了，陆饶连忙向大家解释，说自己和周佩璇没有任何关系。
    “我真的就只是来追求乔琳的。”
    “……”
    乔琳无奈地苦笑，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自己对陆饶就是生不起气来。乔琳的理性告诉她，陆饶是个幼稚又没什么分寸感的小孩子，可就是这样的陆饶，乔琳却还是感觉他有种奇怪的吸引力。
    她也不明白这种吸引力的来源是什么，是因为他年轻好看？还是因为自己孤单了太久。又或者，单纯是因为他对自己表达了喜欢？
    乔琳实在是想不通，后来索性也就不想了，她给陆饶布置任务，让他去看排行榜上的漫画，想着至少让他先对各平台的漫画作品有个大致的了解。可陆饶却静不下心来，他明显是想尽快融入漫画部，于是，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几页漫画后，他就又是订咖啡，又是订水果地“贿赂”起了大家。
    编辑们对陆饶是客气的，收到咖啡拿到水果，都是连声道谢，但谢完了也就窝回自己的工位，不再和陆饶有过多的交流。
    陆饶被大家冷淡的态度搞得手足无措，发现乔琳在看他时，又委屈巴巴地解释了一遍：“我和周佩璇真的不是一伙儿的。”
    乔琳无奈地笑笑：“没人觉得你和周佩璇是一伙的。”她不忍心看陆饶被自己胡思乱想所折磨，把他叫过来，小声地解释了当下的情况。
    周佩璇忽然停掉产假，回来上班，大家其实就有些不高兴，毕竟本来，“山中无大王”的逍遥日子，至少还能再过四个月。
    再加上周佩璇今早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周年庆的所有资料全都拷贝了一份，包括立项的报告，和已经画出来的样章。她告诉大家，周年庆的相关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给她一点时间审阅已经完成的工作，看看有没有需要提高的部分。
    陆饶撇了撇嘴，说：“这是急着回来摘桃子呀。”
    乔琳没有说话，耳朵最尖的蒋婷婷倒是凑了过来，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地说：“怕就怕不只是摘桃子。你说她如果非要体现一下‘领导力’，临时弄出一堆修改意见，那可就有得忙了。”
    孟茹姐拍拍蒋婷婷，让她注意点，别什么话都说。哪知一向圆滑的老好人沈大海也凑过来接话，他压低声音说：“修改意见也就罢了，可别连大方向都要做改动。咱们不怕你摘桃，不怕你修剪树枝，就怕你直接砍树。”
    像是应和着两人的话一样，周佩璇忽然推门走了出来，她敲敲门框，吸引大家注意力，随后说：
    “我把现有的材料看了，大家做的很不错么。不过，我这里还有几点想法。”
    第71章 就你说话最难听
    周佩璇把大家聚到一起，阐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现在做的联动企划，看起来声势浩大，‘十部漫画联动章节’，但都是横向的联动，其实是很浮于表面的，他缺乏一个有力的突破点。读者看过也就看过了，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啊，这十部漫画原来是同一家公司的。我们费这么大精力，花这么多的成本，就只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么。”
    她见没人理她，就顺手点了沈大海：“你说对不对？”
    沈大海愣了一下：“但是咱们本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这十部漫画是同一家公司的么？立项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提高品牌知名度……”
    周佩璇说那只是最初的计划：“最初定企划的时候，我在临产期，精力不是很足，我的确是要付一定的责任。但我现在回来了。我既然看到了联动企划存在的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修正它。”
    她说应该把十部漫画的联动章节做成一个统一的大事件，再利用这个事件引出一部全新的漫画。
    “这样的话，各部漫画的联动章节，它们的联系会变得更加紧密，并且指向同一个明确的方向。最重要的是，大事件引出的新漫画，等于天然接收了那十部漫画的引流。”
    说到这里，周佩璇甚至有些得意：“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其实我都有点意外，我休息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居然都没有看到这个推出新漫画的机会。”
    这到底是不是个推出新漫画的好机会，暂且不谈。可如果真的按照周佩璇的想法来做，其余十部漫画的联动章节基本就是要推倒重来。
    沈大海明显是有点急了，他提醒周佩璇现在的联动企划可是上过项目会，通过了营销部的层层刁难的。如果要做这么大的改动，恐怕又要重新上会，孟茹姐也在一旁帮腔，说漫画的联动章节都已经有第一话成稿了，这时候再做大改动，作者和画手也会很不高兴。
    然而周佩璇却说：“我们不能因为怕折腾，就放弃明显是更好的选择啊。”
    这时乔琳忽然开口：“我们引出的这部新漫画，是要放在哪个平台呢？”
    “乔琳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业余啊。”周佩璇说，“哪个平台给的条件好，就放在哪个平台去更新啊。”
    乔琳说：“可是我们做联动的这十部漫画，是分属与三个不同平台的。新漫画无论放到哪里，都会涉及到跨平台引流的问题，平台方肯定会很不高兴。”
    周佩璇愣了一下，明显是没想到这节，但她很快又说：“平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沟通嘛。实在不行就偷偷弄呗，审核也不是每话都看。”
    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周佩璇居然会这么说。周佩璇指指孟茹姐，问她：“孟茹，你手上是不是有一部漫画还没上会呢？讲什么的？”
    孟茹姐说是一部寻宝题材的漫画，女性探险家。周佩璇敲敲桌子说这个好：“搞一个文物失窃案件之类的事件，刚好十部漫画，每部做一个流落的宝物，这就都联系到一起了。”
    周佩璇立刻拍了板，让大家暂时停掉手头的工作，围绕着孟茹姐的寻宝漫画，全力去做新的联动方案。
    她布置完任务，就心满意足地回了屋，留下一众编辑们头疼不已，之前做的工作全部“白玩”不说，他们还要去说服画手和作者把定好的大纲推倒重做……
    蒋婷婷气得不行，小声说了句：“赶上被作者骂的人不是你周佩璇了。”说完她又觉得不解气，直接拉了个微信群，在群里破口大骂。乔琳第一次被拉倒这种群里，多少有点不太习惯，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她却始终都没说话，孙易鑫好歹还发了一两个表示愤怒的表情包。
    这时周佩璇从屋里出来，叫孙易鑫进屋，说有事情要和他谈。
    孙易鑫一直都很怕周佩璇，更怕与她独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屋。他走到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周佩璇在他身后关门时，他心里一紧。

 第40节

    周佩璇问他开会的时候怎么一言不发：“你也不表个态，是有什么不满么？”
    孙易鑫连忙说没有。
    “没有不满。那乔琳质疑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呢？”
    孙易鑫低着头不敢说话。周佩璇惺惺作态地说她一向都很看重孙易鑫：“你来公司这两年，我为你也操了不少心，你的作者资源，你维护的项目，不都是我给你么。我平时对你的确是严厉了一些，但那也是因为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信。所以你平时就不要有压力，有什么看法，就大大方方地说嘛。”
    周佩璇口中的“有看法就直接说”，其实是在暗示孙易鑫，下回再开会时要旗帜鲜明站在自己这边，乔琳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要及时站出来和她“对垒”。可孙易鑫却会错了意，以为周佩璇是让他畅所欲言，谈谈对联动企划的看法。
    孙易鑫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说：“我……其实我也觉得突然改计划有点不妥，周年庆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几部漫画联动章节的大纲已经确定，甚至首话都已经有成稿了，做一些小的改动还好，但如果要靠联动推出新的漫画，之前的大纲基本就要推倒重做，这个时间成本实在太大了。而且乔琳说的也有道理，十部漫画分在好几个平台，做联动的时候，推广咱们公司还好，如果推广新的漫画，平台恐怕会有意见。”
    孙易鑫刚一开口，周佩璇的脸就冷了下来，等他说完，她更是直接问他：“这些话，是乔琳让你讲的么？”
    孙易鑫连忙说不是，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周佩璇斜了他一眼，明显是没信。
    “你变了很多嘛。”周佩璇拄起腮，不再去看孙易鑫，却也没让他离开，她盯着电脑屏幕，点着手里的鼠标，仿佛在忙着什么。
    拉长的沉默让孙易鑫感到慌张和无所适从，“咔哒咔哒”的鼠标声像是某种酷刑，一下一下地挑着他的头皮。
    隔了足足五六分钟，周佩璇才再次开口：“我这才休了几个月的假呀。”
    “狗就换主人了。”
    第72章 我没忘，你们忘了么
    漫画部的几人都明白，周佩璇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推倒重做，事情就已没了转圜的余地。于是上午的小会开完，大家就立刻硬着头皮联系作者，绞尽脑汁地组织说辞，让他们先停掉手头的工作，等待进一步的修改意见。
    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没得到什么好脸色，脾气好的作者们礼貌地表示抗议，顺带加上一些委婉的抱怨，脾气暴躁一点的，甚至直接打过电话来质问。
    沈大海缩在工位的一角，压低声音道歉：“对对对，这个我也没办法，联动的大方向做调整，所有人的稿子都要重做，是是是，已经做完的部分稿费都会正常付的，这个你们放心……哎呀，我也知道时间成本，但这个实在没法量化啊，就也只能按成稿的部分给稿费……是我们的问题，但老师你也多理解一点吧，我也就是一个打工的，领导的要求，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其余的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qq消息，微信语音，一条接着一条。整个漫画部，只有陆饶是个闲人，但他的情绪似乎比另外几人还要紧张——从周佩璇把孙易鑫叫进里屋后，他就探着头，死死地盯着周佩璇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试图用视线把门板烧掉，或者使它变得透明。
    十几分钟后，孙易鑫才从周佩璇的办公室里出来，陆饶见他的脸色不好，心里一紧，他也顾不上别的，冲过去拉住孙易鑫的胳膊，把他拽出办公室，拽到走廊里。
    等到距离漫画部足够远了，陆饶去问孙易鑫：“周佩璇让你干嘛呀，她有没有提到乔琳的画手档案？”
    “画手档案？你是说乔琳姐自己汇总的那份档案么。没提呀，为什么要提这个？”孙易鑫完全没懂他的意思。
    陆饶怕他是心里有疑虑，连忙给他去吃定心丸：“你放心大胆地告诉我，有事我帮你撑着。”陆饶问得更加露骨，“她没有让你偷乔琳的档案么？”
    “没有呀，为什么要偷档案，想看的话，直接问琳琳姐要不就好了么？”
    陆饶说：“不能直接要呀，周佩璇是为了……哎呀，你确定她没让你偷档案？”
    孙易鑫摇摇头说真的没有。陆饶感觉他不像是在说谎，又问他那周佩璇是找你都说了什么。
    孙易鑫的样子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和平时一样，就是一些有的没的。”陆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向他强调：“如果周佩璇欺负你，你记得告诉我，我帮你出头。我姐是老板，她不敢跟我来劲。”
    孙易鑫愣了一下，点头说好，随后两人一起回了办公室，孙易鑫加入编辑们的阵营，去找作者“磕头认错”，陆饶则是默默思考这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周佩璇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她突然要把周年庆的内容推倒重做，其实就是为了否定乔琳的成果，凸显自己。
    现在看来，周佩璇暂时还没有做进一步动作的苗头，那个“泄露作者档案去诬陷乔琳”的计划，并没有提上日程，但现在不做，不代表以后都不会做，而且看孙易鑫离开她办公室时的模样，估计周佩璇在屋里也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陆饶想到在那条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
    “留着周佩璇在这儿，终归是个祸害。”
    午休很快到来，漫画部的一众人如往常一般结伴去食堂吃饭，可被周佩璇搅乱的心情却很难平复，就连一向做事周道的沈大海也忘记提议搞个简单的欢迎仪式，庆祝陆饶这个新成员的加入。
    吃过午饭，大家心事重重地回到漫画部，周佩璇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整个下午都没再出现，可她留下的烂摊子却不会自动消失，大家发微信的发微信，打电话的打电话，竭尽全力地说服作者和画手陪着周佩璇胡闹。
    下午三点左右，接了一整天电话的沈大海终于受不了——与他合作的作者画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外向型的人格，什么内敛寒暄，什么礼貌克制，通通没有，打过电话就是一句接一句的质问，被骂惨的沈大海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喊了一句：“这活儿他么没法干了。”
    屋内剩余的人也几乎在同时叹了口气，可骂归骂喊归喊，沈大海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手机拿起，继续去说服画手和作者。
    这时陆饶凑到乔琳身边：“我们得想办法让周佩璇滚蛋。”
    乔琳问他为什么？
    陆饶愣了一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会问我为什么？”
    乔琳说因为你说要让周佩璇走呀。陆饶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她不该滚蛋么？”
    乔琳问他：“是因为周佩璇要把周年庆的内容推倒重做么？”
    陆饶说当然不是，她做了那么多坏事，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样。可当乔琳问他周佩璇还做过什么坏事时，陆饶才意识到，周佩璇做的那些让他感觉人神共愤的事，其实都还没在这条时间里发生。
    “呃……她现在还没做，但她以后会做。”
    乔琳皱着眉看他，没有说话。陆饶也知道这种“灾害预防”的说法有多离谱，但他还是尽力向乔琳解释，说周佩璇这人一肚子坏水，说如果放任不管，以后她会惹出很多麻烦，不仅会陷害你，还会影响到孙易鑫的心理健康。
    乔琳问陆饶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推论，听到陆饶说是这些都是另一条时间线里发生过的事情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饶见她不仅不信，还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有了火气，他扔下一句多少有点孩子气的“不信拉倒”，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陆饶走后，乔琳继续去忙手头的工作，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她忽然想到今早孙易鑫从周佩璇的办公室出来，就被陆饶拉着出去说了什么，于是靠着椅子向后滑，一路滑到孙易鑫的工位旁。
    她问孙易鑫：“早上陆饶都和你说了什么？”
    孙易鑫如实回答，乔琳听过后有些意外，问他：“周佩璇要偷我的作者档案？为什么呀？”
    孙易鑫说他也不清楚。乔琳问他陆饶还说别的什么了吗，孙易鑫想了一下，才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他说如果周佩璇欺负我，让我找他……”
    乔琳点点头：“他倒还挺热心的。”
    她滑动椅子回到自己的工位，回复两条消息后，乔琳又忽然转过头叫了小孙一声：
    “孙易鑫。”
    “嗯？”
    乔琳说：“有事的话，也可以找我。”
    孙易鑫呆了一下，随后认真地点头：“好。”
    ………………
    一个下午的时间，乔琳把自己手头涉及周年庆作品的画手和作者，全都通知到位，也安抚得差不多，只是新的企划到底该怎么做，她心里还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晚上乔琳习惯性地加了一会儿班，快到8点的时候乔妈打来电话，问她今晚什么时候回家，她这才想起下午陆饶气呼呼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还真是个小孩子的脾气。”
    乔琳告诉老妈，她现在就准备走了，挂断电话后她开始收拾自己的工位，关闭电脑，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入绿植。
    拿起电话往手包里塞的时候，她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便顺手摸了摸，居然从包里摸出一张彩票来。
    乔琳从没买过彩票，一时有些意外，打开看了看，发现彩票底端的日期是7月5日。
    本以为是去年的彩票，可仔细去看才发现，日期还真就是将近两个月后的未来。乔琳恍了下神，随后猜到很可能是陆饶搞的恶作剧。
    “估计是在淘宝上的印的。”乔琳蹙起眉头，“该不会是想用这个来向我证明存在另一条时间线吧？”
    她无奈地笑笑，心想这就有点幼稚得过分了，而且……
    “怎么能随便碰女生的包呢。”
    她把彩票往纸篓里一丢，起身关灯，离开办公室。
    可走出去没多远，乔琳又折返回来。开灯，走回自己的工位，乔琳从纸篓里捡出彩票，展开后用磁扣压着，贴在电脑旁的小白板上。
    “明天去找陆饶对峙。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表演。”
    乔琳笑了一下，离开前她又看了一眼彩票的票面。
    ——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第73章 组织
    周年庆的工作推倒重做后，进度不可避免地落了下来，周佩璇天天像是催命鬼似的，追着大家的屁股后面询问进度，虽然仅用了一两天，就定下各部漫画的主要方向，但大纲和剧本的修改都需要时间，哪怕再急，客观规律也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来来回回的返工早就惹恼了大部分作者画手，已经有好几个作者明显是进入了“你催任你催，反正我不写”的混事儿模式。
    李总对他的爱将周佩璇一向是无条件的支持，但周年庆这么大的事，一旦出了纰漏，责任谁也担不起，即使周佩璇一再保证，一定会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绝不会让领导失望，可这天一早，李总还是把她叫进办公室，虽然不像是周佩璇对待下属时那样大吵大闹，但批评的话，李总还是没少说。
    从李总那里受的批评，自然要在下属身上找回来。这天上午陆饶迟到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周佩璇已经带着漫画部的一众人开起了会。
    会上周佩璇挨个儿编辑追问进度，定内容，定死线，估计是切实感到了危机，周佩璇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急躁，蒋婷婷只是说了一句：“我们真的尽力了呀，反反复复修改，作者和画手都烦了，我现在去催稿，人家都不给我好脸色。”周佩璇就立刻瞪起了眼，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婷婷被她吓到：“没什么意思呀，我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去催稿真的很困难。”
    “我看你就是希望周年庆搞砸。”周佩璇脸色一沉，“我告诉你们，工作就好好工作，你们在我背后搞得那些小动作，组的小团体，别以为我都不知道。”
    蒋婷婷被搞得莫名其妙，她嘀咕了一句我和谁搞小团体了，周佩璇却说：“你心知肚明。”
    她说完这话看了陆饶一眼，有他这个“插班生”在，周佩璇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她把话题拉回正事：“我给你们定了死线，但是这个时间其实是很宽裕了，你们谁也不是第一天上班，该怎么和作者交流，该怎么催稿肯定不用我教。周年庆是公司上半年最重要的活动，如果出了差错，谁也没办法给你兜着。死线一到，交不上稿的，该扣钱扣钱，该滚蛋滚蛋。”
    之后周佩璇就宣布散会，回到里屋后，她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越想越气，孙易鑫跟乔琳越走越近不说，连蒋婷婷也敢在会上跟自己顶嘴。
    她完全不考虑是自己一意孤行，给大家的工作造成了太大的麻烦，只是笃定在自己休假期间，乔琳收编了所有人，与自己作对。
    周佩璇感到强烈的不安和屈辱，她思考该如何反制乔琳，想了没有几分钟，她的手机就收到微信的提示，是平台的编辑发来了消息。周佩璇打开微信去看，立刻就变得怒不可遏，她也顾不上陆饶是不是还在外面，甚至顾不上自己还在办公室内，就猛地一拍桌子，用尽全身力气朝门外大喊：“孙易鑫！”
    漫画部的众人全都被这一声隔着门的尖叫吓到，周佩璇猛地推门出来，她涨红着脸，看起来气愤到极点，居然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手机朝孙易鑫砸去——手机砸在工位的隔板上向后弹开，再落地时连手机壳都飞了出去。
    “孙易鑫你什么意思！”周佩璇歇斯底里地朝孙易鑫冲去，陆饶反应最快，起身挡在她和孙易鑫的中间，周佩璇人没到位，喊声却直扑孙易鑫：
    “谁让你和平台说的！谁他么让你说的！”
    孙易鑫被周佩璇吓住，整个人都往远离周佩璇的方向缩。沈大海的反应慢了些，但这时候也冲过陪着陆饶一起拉住周佩璇。
    “怎么了，怎么啦，怎么生这么大气啊。”沈大海问。
    周佩璇一边喊一边骂，一脸骂了十几句话，大家这才听明白，孙易鑫提前和平台的审核沟通，把可能涉及到跨平台引流的事讲了，平台方应该是很不高兴，听说这事后就来找周佩璇询问具体的情况。
    “谁让你告诉平台的，我们在前面打仗，你就在后面拆台是么？孙易鑫，你告诉我，你他么安的什么心！”
    孙易鑫被她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尖利的骂声死命地往他的脑子里钻，他似乎是触发了某种防卫机制，耳边尖锐的声音逐渐变弱，视野内的一切也开始变黑，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人轻轻地扶住自己的肩膀，回过头，是乔琳站在他的身后。
    他再度听到周佩璇的声音。
    “什么叫有话好好说，乔琳，你有什么资格替他说话，他是你的下属还是我的下属？你搞清楚，你还没升官呢，你就是个临时负责人，我回来了！就没你的事儿了！”
    孙易鑫忽然开口：“我，是我自己要说的。我怕作者……”他深吸口气，“我怕如果不声不响地更新引流的章节，平台发现后会直接对作者做处罚，所以我就想着提前和他们沟通一下。”
    周佩璇冷笑一声：“你现在还有自己的主意了？孙易鑫，你是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你手上的几部漫画，从选题到作者画手资源，哪个是你自己的！都是我给你的，没了我你一天都干不下去。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还敢教育我？你他么太把自己当盘菜了吧？”
    拉架的陆饶终于看不下去了：“周佩璇，你有事儿就说事儿，别一天到晚在这儿人身攻击，你觉得小孙做的不对，你倒是解决人家的顾虑啊，不提前沟通，如果平台发现引流，你怎么办？”

 第41节

    周佩璇瞪大眼看向陆饶，她没想到陆饶居然也会为孙易鑫说话，四下瞧了瞧，她感到编辑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周佩璇点点头，这回她不吵也不闹了，就一言不发地出了办公室。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沈大海甚至还问了一句：“她不能是去请李总了吧？”
    隔了没多久，周佩璇就回来了，但她带回的并不是李总，而是幻想组的两个编辑——丁鹏和小满。
    他们背着包、抱着电脑，一脸茫然地跟在周佩璇的身后进屋。
    这时的周佩璇已经回复了冷静，她对孙易鑫说：“你收拾东西，去幻想组的办公室去工作，让丁鹏和小满回来。”
    “还有，我之前给你的那三部漫画也别做了，全都交给他俩。”
    第74章 怄气
    周佩璇疯狂的一面，陆饶总算也彻彻底底地领教到了，心中那个“我们必须得把周佩璇做掉”的念头愈发强烈，可联想到另一条时间线内自己在法餐厅被老姐拷问的经历，他明白去找老姐陆枫要求她把周佩璇开掉，显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甚至很可能都做不到和周佩璇同归于尽。
    孙易鑫收拾东西准备换工位的时候，陆饶还小声安慰他，说：“你把工作都扔出去也挺好，刚好放松放松。”一旁的蒋婷婷不合时宜地插嘴：“小孙你手上一部漫画都没有，考核可怎么办呀？”
    孟茹姐狠狠地掐了蒋婷婷一下，也不知道这傻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该闭嘴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闭嘴。
    孙易鑫苦笑一下，自然是没有、也不知道该回答蒋婷婷的问题。
    陆饶看着孙易鑫在那里默默地收拾东西，越看越替他觉得委屈，却想不到帮他伸张正义的办法。
    于是他拿着手机出门，想给陈其鸿打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锦囊妙计，可陈其鸿的电话却一直都没人接通，等到陆饶再度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孙易鑫已经带着所有的东西离开。他的工位被丁鹏占去。
    陆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去幻想组的办公室去见孙易鑫。
    “见了又怎么样呢？”他也不知道该给孙易鑫怎样的劝慰或者承诺。
    陆饶侧头看了一眼工位上的乔琳，她正在电脑上审稿，似乎对孙易鑫的离开无动于衷。
    …………
    晚上9点多，陈其鸿才给陆饶打回电话，问他下午找自己有什么事。
    陆饶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讲了，换回陈其鸿的一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是电台主播么，还要听你分享你的烦心事。”
    陆饶说自己就是希望陈其鸿帮个忙，给老姐进一些“谗言”。
    陈其鸿说：“你想死就去死，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可别拉着我垫背。”
    陆饶说他就是无法理解：“周佩璇就像是个疯子一样，就这样的人，你不趁早把她开了，留着她干什么啊？”
    陆饶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周佩璇的事迹，陈其鸿被他烦得不行，中途把他打断：“你可闭嘴吧，你听我说。多的我也懒得说，我就给你讲三个重点，第一，外戚不要干政，尤其别干你姐的政，没有好下场。第二，你们那个周什么，就这种人，她对下属疯，不代表她对领导也疯，人家和领导在一起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体贴细致情商高’。所以她只要本职工作做的不错，部门的kpi到位，那她的位置就是能做得很稳。
    “第三，你想劝你老姐把一个严格意义上还在休产假的员工开除，你他么可真是个好弟弟啊。”
    陆饶直接被陈其鸿说懵了，他之前倒是没意识到，周佩璇身上还有这么个“免死金牌”。可是，难道就真的对周佩璇放任不管么。
    陆饶想到孙易鑫收拾工位时的模样，他感觉那时的孙易鑫状态很差，就像是用劣质胶水囫囵粘好的破碎瓷器，你完全不知道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陆饶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但心中隐隐约约的恐惧却始终无法散去：他害怕另一条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再度重演。他害怕命运或者宇宙，喜欢开残忍的玩笑。
    当晚陆饶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的做了一连串的梦。梦里的孙易鑫再度拿起那个锥形的奖杯，捅入周佩璇的小腹。
    5月的早晨，二十几度天气，醒来的陆饶却浑身是汗。
    这天他难得的没有迟到，可到了漫画部，却也只能看着周佩璇游刃有余地在编辑之间来回穿梭，催促进度，收集反馈。
    被她抓来的丁鹏和小满对她毕恭毕敬，让陆饶感到的意外是，昨天对她还颇多微词的蒋婷婷、沈大海他们也老老实实地配合周佩璇的工作，不再去提紧张的死线，被惹恼的作者、画手——周佩璇似乎靠着昨日歇斯底里的“发疯”重新确立了权威。
    陆饶越想越生气，乔琳交给他的杂活儿他也不愿意做了，临近十点左右，他的怒气还是战胜了恐惧，陆饶放下平板电脑出屋，径直冲向老姐的办公室。
    他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进入陆枫的办公室，正在查邮件的陆枫被他吓了一跳，皱着眉问他闯进来干嘛。
    陆饶带着一股赌气似的血勇，一口气打了将近十分钟的小报告，把最近这段时间漫画部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给陆枫，包括周佩璇为了压制乔琳把周年庆的活动推倒重做，也包括她昨天突如其来的“发疯”。
    然而听完这一切的老姐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你不准备处理吗？”陆饶瞪大眼睛问她。
    “我应该不需要向您汇报吧？”陆枫冷冰冰地说。
    …………
    严格意义上来讲，在老姐陆枫那儿收获白眼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整个上午，陆饶还是被深深的挫败感笼罩，感到无力又愤怒。
    到了午休的时间，回归大集体的丁鹏和小满也和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陆饶明知道孙易鑫所遭受不公待遇与他俩无关，可吃饭时还是特意挑了远离他们的座位，哪怕也因此远离了乔琳。
    吃饭的时候陆饶东张西望，却迟迟不见孙易鑫出现，他问沈大海他们：“怎么没看见小孙？”
    沈大海和蒋婷婷她们都说不清楚，最后还是坐在长桌远端的乔琳说：“小孙说他中午不吃了。”平静的语气让陆饶感到很不舒服。
    他咬着牙，顶着心中的不悦吃完了饭，从食堂往外走的时候，陆饶终于忍不住了，他把乔琳拉到一旁，问她：“你就一点也不生气么？”乔琳没有说话，他又问乔琳：“前一段时间小孙和你合作的那么好，他现在被欺负了，你都不支持他一下么？”
    乔琳问他：“你说的支持，是指什么？”
    “就为他出头啊。”陆饶一时也说不清楚，就胡乱说到，“带着大家罢工，非暴力抵抗，或者，周佩璇交代的任务都不做了，让她自己玩去。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把工位搬到孙易鑫那屋，对他表示声援！”
    乔琳抬眼看他：“你那叫怄气，不叫支持。”
    第75章 可以离开，不要逃跑
    前一天的晚些时候。
    孙易鑫把主机箱和显示器放在电脑椅上，再推着椅子离开编辑部，乔琳始终都没想好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下班后，她去了幻想组原来的办公室，出于担心，或者愧疚。
    孙易鑫还没有离开，仍旧在整理自己的物品，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乔琳，他有些尴尬地微笑了一下：“琳姐。”
    乔琳点头，幻想组的办公室不算很小，但一大半的地方都被用来存放公司的各类纸质文件，一排排铁皮柜沿着东侧的墙壁整齐排列，一大半的窗子都被这些铁皮柜挡住，屋内的空间显得逼仄又压抑。
    她走进屋来帮孙易鑫整理物品，孙易鑫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刚刚在想事情，一直都没弄。”
    乔琳问他在想什么。孙易鑫说：“就是在想，被辞掉的话可能也挺好。解脱了。”
    乔琳点点头说：“换份工作也好。你有心仪的公司么？”
    孙易鑫摇头说自己可能会换一个行业，不再做漫画了：“只不过我还没想好自己能做什么。”
    乔琳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是这份工作让你感到痛苦，还是周佩璇让你感到痛苦。”
    “应该是周佩璇吧。”孙易鑫抿了抿嘴，似乎是在说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其实我总觉得，周佩璇就像是一条鲨鱼。”
    他说：“她就像是鲨鱼那样，总是能找到最弱小最脆弱的人，去咬他去伤害他，别人受伤流出的血又能让她变得更加兴奋。”
    乔琳点头：“她就像是能从别人的脆弱里吸取力量一样。她也喜欢这么做。”
    孙易鑫说乔琳的形容很好，可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周佩璇选择了我，她并没有从其他人身上吸取力量。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水里最弱小的那条鱼吧。”
    他蹲在地上，去连接外置硬盘的排线：“之前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开，一是因为我本来就有点胆小，害怕去找新工作，去面对未知，二来也是因为我始终怀着一种侥幸心理，想着也许多坚持坚持，事情就能有转机。可是……”
    孙易鑫说：“今天周佩璇让我交出手里所有的项目时，我才意识到，上了两年多的班，我手头的项目居然还全是周佩璇给我的……我也找过作者，约过稿，可却从来都没有一个项目通过……可能是我就不适合做这一行吧。”他说，“周佩璇总说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是她见过的最差的编辑。也许她说的对。”
    乔琳静静地看着孙易鑫，她其实知道孙易鑫找来的项目无法过会，问题是出在哪里——他没有资历和人脉，背靠的公司也没有响亮的名头，这就注定他很难找到成熟的作者，但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孙易鑫总是畏首畏尾，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即使是明显无法通过内部评估的内容，他还是会“尊重”作者的意愿，强行提交，结果作者反而会因为项目没有通过而认定是孙易鑫的能力不够，对他失去信任。
    不过，现在要纠正的错误显然不是这个。
    “你说周佩璇是鲨鱼，她伤害你是因为你是整片海域最弱小的鱼。”乔琳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是她塑造了你的弱小。”
    乔琳弯下腰，帮孙易鑫插上显示器的连接线，她问孙易鑫要不要听自己的建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说：“你可以离开，但不要逃跑。”
    “其实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乔琳说，“我，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说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他把这些贬低的话包裹在他的爱里，或者直接伪装成爱，接受他爱意的同时，我也就接受了这些贬低。”
    “我逐渐习惯、也接受了他的贬低……”乔琳自嘲般地苦笑，“其实并不是‘逐渐’，一开始我就相信了他。”
    乔琳说：“虽然后来我离开了他，换掉所有的联系方式，来到全新的城市。但我以为自己逃开后，他加之在我身上的影响也会随之消失，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的那些观点，那些贬低和诋毁，还会像幽灵一样时不时地出现，左右我的情绪。”
    孙易鑫问她：“你是说，我不该逃开，而是应该直面周佩璇，让她明白我不像她说的那样？”
    “当然不是，我们才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他们不重要。”乔琳说，“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我的错误并不是在离开的时候没有直面他，而是我始终都没有直面自己。”
    乔琳说：“我想对于你也是一样，你可以很轻易地逃离周佩璇，这并不困难。但她对你的否定还会跟着你，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怀疑自己真的就像周佩璇说的那样，是个无用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差的编辑。”
    孙易鑫低着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隔了好久他才问：“那我该怎么办。”
    乔琳耸耸肩：“去直面它啊，试着做一部漫画就好了。”
    …………
    这天中午。
    一直在碰壁的陆饶有些激动，把一连串的胡言乱语甩给乔琳：
    “带着大家罢工，非暴力抵抗，周佩璇交代的任务都不做了，让她自己玩去。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把工位搬到孙易鑫那屋，对他表示声援！”
    乔琳摇头说：“你那叫怄气，不叫支持。”她拨开挡在面前的陆饶，继续往前走，陆饶却锲而不舍地跟上，问她：“那你说要怎么支持小孙？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乔琳嫌他吵闹，没做任何的解释，就任由陆饶跟着她，一路走到幻想组的办公室里外。
    孙易鑫正坐在电脑前啃着面包，见到乔琳和陆饶进来，他连忙起身给两人去找椅子，陆饶见他的精神装填不错，忙问他在干什么。
    孙易鑫说：“在看大家的退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也联系了一些作者，可不是没有回复，就是暂时没有合适的点子。没办法，我这才找大家要了退稿，想看看能不找到有修改价值的故事。”
    陆饶有些茫然，问他怎么又要做漫画：“周佩璇又给你分配任务了？”
    孙易鑫说没有，他和陆饶又聊了几句，陆饶恍然大悟：“啊，你是要气周佩璇。”
    孙易鑫说：“不是气她，我都说了和她无关。我是要直面自己的内心。”
    陆饶摆了摆手说：“都差不多啦。”他朝孙易鑫的电脑看了一眼，忽然有些感慨，“翻别人的退稿，我倒也做过类似的事。”
    孙易鑫和乔琳都有些意外，问他是在什么时候看过退稿，陆饶却只是说：“讲了你们也不信。”
    于是乔琳又问孙易鑫稿子看得怎么样了，孙易鑫说：“昨晚基本没睡，再加上今天一上午，基本上看得差不多了。”
    乔琳问他有喜欢的么？”孙易鑫摇头说没有，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望。乔琳安慰他说：“的确是没办法，质量稍微过关的，其实大家都会拿出来试一试，也不会剩下。”
    孙易鑫点头说：“是，我也有预期。不过……有一篇稿子我虽然不太喜欢，但它给我一种很熟悉又很特别的感觉。好像我和它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的链接……弄得我很想选它。”
    陆饶问：“做漫画也要看玄学么？”
    乔琳问孙易鑫是那哪一篇稿子。孙易鑫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是一个男主一开篇就杀死叔父夺权，然后一步步壮大家族的故事。题目叫《废堡》。”
    陆饶皱着眉看向孙易鑫。

 第42节

    第76章 表演
    孙易鑫一边去搜《废堡》的大纲，一边向两人解释，说《废堡》的大纲其实写得很一般，主要事件随意又老套，情节之间的衔接也缺乏逻辑，而且作者的文字功底也很差，读起来又拗口又怪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不是一篇合格的故事，可我总觉得里面有种蓬勃的生命力……”
    乔琳说自己对这篇稿子似乎是有点印象，但也只是因为《废堡》的名字和“废稿”有点谐音。这时孙易鑫找到了《废堡》的大纲，乔琳凑过去，她大致浏览了一下，随后就说：
    “的确不是一篇合格的稿子。”
    孙易鑫有些尴尬，说自己可能是撞邪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这篇。
    一旁陆饶忽然叹了口气，孙易鑫和乔琳被他的叹气声吸引，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陆饶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果然还是得靠我。”他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把另一条时间线里的正确答案公布出来：“如果把男主杀掉叔父夺取家族权力，改成女主弑父夺权呢，是不是一下子就值得做了？”
    乔琳和孙易鑫都没想到陆饶这么快就能想到新的思路，两人仔细考虑过后，都觉得陆饶的点子还不错，故事的冲突一下子就变强，内核也变得更加复杂立体。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利成章，陆饶给原作者陈其鸿打去电话，让他放下手头的事，来公司做漫画。
    得知《废堡》的作者居然是陆饶的熟人，乔琳有些意外，但也因此想通为什么陆饶一下子就能想到修改的方向——他一定是很早就通过陈其鸿了解了《废堡》的原剧情。
    至于陈其鸿，大概是因为陆饶提前给他讲过另一条时间线内发生的一切，他对自己的“出山”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老早就默默期待着。尤其是当他听说，陆饶并未向孙易鑫做任何的推荐，《废堡》的脱颖而出与陆饶没有任何关系后，陈其鸿一下子就挺起了腰，像是超市门口的气球人，被充满名为“我果然是天才”的臭屁气体，变得膨胀挺拔。
    然而陈其鸿很快就发现，后续的剧情修改似乎与他这个原作者关系不大——在另一条时间线里，新版《废堡》的剧情早已有了定稿，陆饶要做的其实就只是靠着回忆，尽量把它们复原。
    于是在陆饶说出“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开一个剧本会往下推一推剧情”之后，屋内的其余几人就成为了陆饶的听众。
    陈其鸿到公司的时候是下午两点，进屋后他感慨了一句“这办公室怎么像个杂物间一样”，之后就再也没插上话——陆饶用了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推导”出了完整的剧情，甚至都没有耽误下班的时间，他天才一般的故事构建能力让乔琳感到咋舌，孙易鑫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夸赞陆饶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作者。
    一整个下午都没插上半句话的陈其鸿终于举起手发言：“所以把我叫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是版权方呀。”陆饶笑眯眯地说。
    陆饶口述故事大纲时，孙易鑫用手机录了下来，他准备利用晚上加个班，把口述的大纲整理出来，这样等明天上班，他就能直接联系画手做第一话的试稿。乔琳陪着他几人开了一下午的剧本会，自己的工作都没做，索性也就留下来陪孙易鑫加班。
    完成表演的陆饶则是心满意足，这里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工作，给乔琳和孙易鑫定好晚饭后，他也就开开心心地带走了莫名其妙当了一下午气氛组的陈其鸿。
    孙易鑫完全没料到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他就找到了合适的稿子，这个幸运的开头让他变得干劲满满，他带上耳机，一边听着下午的录音，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整理。
    乔琳坐在他的旁边回复邮件，敲击键盘的声音是天然的白噪音，让她很快进入了专注工作的状态，等她再抬头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回过神来的乔琳意识到键盘声已经停了很久，她往后挪动一下椅子，去看坐在隔壁的孙易鑫，发现他正皱着眉咬着指甲，盯着屏幕上的文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乔琳轻轻地拍了他一下，问他：“整理完了么？”
    “啊。”孙易鑫回过神来，点头说已经弄好了。乔琳又问他在想些什么，孙易鑫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觉得女主弑父这部分，有点欠缺说服力。虽然故事的一开始就讲了，女主的父亲把家业败没，还准备把女主的妹妹卖掉。但正常人的逻辑，应该是想其他的办法来阻止父亲，而不是直接把他杀了。”
    乔琳说：“我记得下午陆饶的推剧情时，说的是误杀。”
    孙易鑫说：“误杀地却会合理很多，可这样的话，情感上的冲突就会变弱……如果是误杀，女主就是背负着自责前行。如果是不得不杀的话，她的自责就会弱掉，变成一种附属品。这样的话，读者是无法对女主弑父时的矛盾和痛苦感同身受，而只是会单纯地记住女主的决绝果断。”
    乔琳没有评价对错，而是问他：“这些，明天你会和陆饶讨论一下么？”
    孙易鑫说：“会……会吧。主要我也不清楚自己说的对不对。”
    乔琳问他：“如果我说，你刚才讲得那些都不对呢？”
    孙易鑫愣了一下：“不对么……嗯，我的经验的确不够，既然你都这么讲了，那我就不和陆饶聊了。”
    乔琳知道孙易鑫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于是问他：“我刚刚说你讲的都是错的，你真心认可么？”
    “我……”孙易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尖：“我的经验的确不够……”
    乔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孙，周佩璇都不在这里了。你为什么要替她来否定自己呢。”
    …………
    第二天早上，陆饶早早地到达公司，昨天下午当了一下午观众的陈其鸿仍旧没有逃出他的魔爪，被他连哄带骗地拉来了公司。
    陆饶拽着小孙，又call来乔琳开会，说是要抓紧时间推进度，实际则是要继续显摆，表现自己对故事对漫画的超人理解。
    一众人落座后，陆饶又开始自己的表演，他对画手的选择，首话剧情的侧重点和重要的分镜，给出“自己”详实的见解。
    陆饶说得兴起时，坐在下边的孙易鑫偷偷看了乔琳一眼，犹豫了好久，他才鼓足勇气打断陆饶：
    “陆饶，关于昨天讲的剧情，我这里还有一点看法。”
    第77章 确认
    “陆饶，关于昨天讲的剧情，我这里还有一点看法。”
    孙易鑫把他的想法讲了出来，陆饶感觉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才记起，在之前那条时间线里孙易鑫也提出过差不多的问题。
    陆饶以为孙易鑫还会像上次那样，说上几句“这就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后，就默默怂掉。然而今天的孙易鑫却像换了个人一样，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既然我们这篇故事最重要的核心梗就是女主弑父，那就不能蜻蜓点水地混过去。”
    陆饶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孙易鑫的看法，但如果修改剧情，他“天才作者”的人设很可能就要瞬时破功，毕竟如果是去写新的剧情，他可就没有参考答案可用了。
    好不容易能被乔琳刮目相看，再加上陆饶对原来的剧情其实已经很有信心，于是他的私心占据了上风。陆饶找尽理由，说什么都不要改稿，他说原有的故事已经足够完整，说读者更愿意看爽文，不喜欢主角受挫的阶段。这些理由被孙易鑫一一否定后，他直接耍上了赖：
    “说了不能改，就是不能改！”
    一直都没说话的乔琳忽然冷冷地开口：“为什么？”
    陆饶有些心虚：“因为……因为，因为我这是比兴！是文学技法。”
    陈其鸿白了他一眼：“你他么少学我说话。”
    四人的剧本小组，三个人支持对剧情进行修改，其中还有在陆饶心中一个顶一百个的乔琳。陆饶不得不让了步，随后也如意料中的一样，他的神奇不复存在——别说一口气推导出新的剧情了，他接连提出的几个点子都因为过于天马行空（不靠谱）而被飞快地否决。
    巨大的挫败感让他闷闷不乐，之后的剧本会陆饶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挨到午休时间，乔琳提议大家去食堂吃饭，陆饶却说：
    “你们去吧，我……我不太想吃。”
    他扔下一众人，自顾自地下了楼。乔琳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叫住他。
    陆饶无处可去，在楼下转了几圈，最后转进了对面的咖啡馆，他的心里堵着一股气，却不完全是为了改稿，也不是因为他丢掉了天才作者的人设。
    而是乔琳面对他时冷冰冰的态度。
    陆饶点了杯甜腻甜腻的厚乳咖啡，希望过量的糖分能让自己振作一些，拿纸去擦粘在上唇的奶泡时，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他看到乔琳走了进来。
    陆饶有些意外，慌忙地站起身来迎接乔琳，还问她：“你怎么来这儿了？”
    乔琳说：“在外面转了一圈，路过门口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你应该会在这里面。”
    陆饶愣了一下，随后一脸兴奋地问她：“你想起来了？”
    乔琳没明白他的意思，问他想起来什么。
    陆饶的神色又暗了下去，他摇摇头说没什么。乔琳以为他还在因为改稿的事情怄气，于是对他说：
    “作者和编辑，即是互补也是对立。有时候编辑会给出很好的建议，有的时候也会瞎指挥，所以决定权最后还是要握在作者自己手中。”
    她忽然笑了一下：“说起来你明明是来学做编辑的，最后却把自己搞成了作者。”
    陆饶的脸红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其实是窃取了另一条时间线里大家的劳动成果。
    乔琳让陆饶自己来做判断：“如果你觉得小孙的担心是没道理的，我们也可以不改。”
    陆饶摇摇头：“我知道小孙是对的。让我感到挫败的其实不是这个。”
    乔琳问他那是什么。陆饶看向乔琳：
    “是明明已经做到的事情，却又要再来一遍。”
    乔琳显然是没懂陆饶的意思，她笑着说改稿的确很烦人：“但只要我们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所有的曲折都是值得的。”
    陆饶“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乔琳去前台要了一杯咖啡，再回来坐到陆饶面前后，她忽然说：“其实我和小孙有一点像。”
    陆饶皱着眉说你俩哪里像了：“我觉得你俩完全没有就哪怕一丁点儿类似的地方。”
    “不是性格啦。我是想说，我们都处在各自人生中相对困难的阶段里，都在……”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我们都在和自己为敌。”
    陆饶说：“我以为孙易鑫的敌人是周佩璇。”
    乔琳笑笑，她没做过多解释，只是说：“总之，我还蛮希望小孙能赢的。”
    陆饶看向乔琳，他想到在急诊病房时她脆弱又痛苦的模样，忽然意识到——是啊，我们明明都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所有的曲折都是值得的。
    陆饶深吸口气，他向乔琳道歉：“上次，我上次不该埋怨你的。”
    乔琳问他是指哪次，陆饶说就是那天从食堂出来，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支持孙易鑫。
    乔琳说也没什么可道歉的：“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小孙。”
    陆饶点头：“对呀，我和你一样。也是关心孙易鑫。”他朝乔琳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乔琳，你要记住你为小孙做的事，如果有人再说你是个冷漠的人。你就扇他。”
    “冷漠……”乔琳抬头看了陆饶一眼，她感到陆饶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却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给陆饶讲过任毅的事情。
    她思考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心想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两人在咖啡店随意地吃了点蛋糕当作午饭，往回走的路上陆饶特别认真地向乔琳比划讲解：
    “你扇别人的时候要用掌缘，就是用手掌下面这块儿的这个小圆包扇，别用手指扇，用这个小圆包扇人比较疼。小时候陆枫就总这么扇我……”
    他说着忽然皱了皱鼻头，委屈巴巴的样子让乔琳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下午《废堡》的剧本会继续进行，上午还闷闷不乐的陆饶忽然又变得干劲满满。陈其鸿好奇于陆饶的变化，他推推孙易鑫，小声问他午休的时候是不是偷偷管陆饶叫了姐夫，搞得小孙有点莫名奇妙。
    剧本会的气氛变得和谐融洽，但卡在面前的难关仍旧没有丝毫松动，方案一个一个被提起，又被一个一个地否定。眼看又到了下班的时间，几人都有些挫败。乔琳提议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有余力的话就再各自想想。”
    陈其鸿忽然叹了口气，说原来写故事这么难：“一下午想了这么多点子，居然没有一个有足够的说服力。”
    孙易鑫说：“是啊，哪个都差那么一点意思。要是能把它们加到一起就好了。”
    乔琳笑着说哪有这种好事，陆饶却忽然愣住：“不对，可以加到一起，我有办法把它们加到一起。”
    几人都朝陆饶的方向看，陈其鸿随即也反应过来，他和陆饶几乎是一起开口。
    陆饶说：“循环。”
    陈其鸿说：“占卜。”
    陈其鸿愣了一下，随即补救到：“啊对……循环，循环。”
    陆饶见孙易鑫似乎是没懂，又向他解释：“反正故事是古代背景，让主角拿到一个宝物也好，或者是什么神秘的诅咒，总之就是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家族因为父亲的错误而灭亡，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这点。就让她反反复复地经历一切，用一遍遍的循环去确认她们对彼此的爱。”
    陈其鸿愣了一下：“不是弑父么？”

 第43节

    陆饶说：“啊对对对，用一遍遍的循环确认弑父的必要性。”
    他红着脸偷看了乔琳一眼。
    第78章 记忆
    陆饶的想法得到大家一致的赞同，说好要下班的几人索性留了下来，想要尽快把剧情大纲做好定住，好进入接下来的流程。
    循环的梗是“天才作者”陆饶想出来的，主线剧情的编写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头上。陆饶本人也是干劲满满，他独自一人跑到走廊里冥想了半个多小时，再度回到办公室时带回了完整的故事。
    陆饶说：“咱们男女主角的名字还没定下来吧。”
    孙易鑫愣了一下：“不是早就定好了么，女主叫沈梦云，男主叫宋万世。”
    陆饶点头：“既然还没定下来，那我就随便用几个名字来代指好啦。”
    “不是呀，定住了啊。”孙易鑫再次强调，“大纲里都有，女主叫沈梦云，男主叫宋万世。”
    陆饶对孙易鑫的话充耳不闻，他有些做作地挥了挥手：“哎呀，一时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为了方便讲述，男主暂时用我的名字吧，女主的话……咱们这里也就只有乔琳一个女生。”
    乔琳略显无奈地摇头，陈其鸿则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陆饶的心里素质倒是很好，对他们的反应不理不睬，板张着脸没有破功：
    “女主乔琳成年后，被许配给四大家族的里的方家做政治联姻，订婚的头一晚，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陆饶向她表白。乔琳其实很想和陆饶在一起，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她不敢违抗，于是她拒绝了陆饶，然而在她拒绝陆饶的那一刻，时间忽然倒转，回到了这一天的清晨。
    “在经历了完全相同的一天后，乔琳发现自己掉了某种‘魔障’里，最麻烦的是，陆饶并没有上一次循环的记忆，他还是按照之前的流程去对乔琳表白，再次导致了时间的循环。
    “陆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循环之中，于是他一次次地向乔琳表白，被困在同一天里的乔琳则是想尽办法阻止陆饶向自己表白，想要以此来逃离循环，然而陆饶实在太执着了，无论乔琳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坚持向乔琳表白，说只有自己才能带给她幸福。”
    陆饶偷偷看了乔琳一眼，她的表情有些严肃，陆饶暂时还无法分辨自己这几乎可以算是直球的提醒到底有没有唤醒乔琳的记忆，也就只好继续讲了下去：
    “其实在乔琳内心的最深处，她一直都渴望能与青梅竹马的陆饶结合，只是苦于封建家族的束缚而不得不同意嫁给方家的公子。然而，时间循环的天意让她有了离经叛道的理由，她下定决心答应陆饶的表白，即使要和他私奔也在所不惜。然而在下一次循环中，她却在机缘巧合里发现，陆家的生意出了大问题，整个家族都在破产的边缘，陆饶来找自己表白，其实是想让乔家和陆家捆绑到一起，从而拯救自己的家族。”
    “于是乔琳揭露了陆饶的小九九，成功阻止他向自己表白，结束了循环。”
    陈其鸿忽然接了话，问陆饶这不是弑父的故事么，这里怎么都没有女主父亲的事儿。
    “说来说去，都是男女主的戏份，她爸呢？这和之前的设定也不太一样啊。”
    陆饶白了他一眼，说我还没讲到呢，你急什么？
    “女主逃离了时间循环，成功在当晚和方家的少爷订了婚，然而隔天晚上乔琳的父亲失魂落魄地回来，说自己被人骗了，乔家一夕之间就要破产。乔琳试图补救，却发现对方的合约做的天衣无缝，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想起能让时间倒退的，陆饶的表白。于是乔琳找到陆饶，引诱他，欺骗他，让他对已有婚约的自己表白，最后虽然成功了，但这一次时间倒退后，陆饶忽然恢复了记忆——他想起了之前每一次循环里发生的事情。”
    陈其鸿点点头，说自己大概明白了，后续的剧情是不是两人一起解决乔家的危机，却发现乔父并不单单是被骗，其实他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逼着乔琳不得不杀了他。
    陆饶说差不多吧，不过乔琳弑父后就忘掉了循环中发生的一切，只有陆饶自己还保存着那些记忆。
    乔琳拄着腮看他：“你真的是在给《废堡》设计剧情么？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其他的东西。”
    陆饶的确是想通过这些类似的情节唤醒乔琳的记忆，但看乔琳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显然是失败了。陆饶意兴阑珊地耸了耸肩：“暗示什么呢，你都忘记了，暗示也没有用。”
    乔琳似乎也没感受到他的失落。或者她感受到了，只是并不在意。
    乔琳说：“虽然你表达的方式有点奇怪，但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这些，整体剧情很好也很有看点，尤其是男女主角之间宿命一般纠葛的情感，做得真的很棒。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女主要不要弑父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甚至我觉得我们应该改变一下思路，让男主杀掉女主的父亲，规避审核风险的同时，两人之间那种爱恨交接的宿命感也会变得更强。”
    她随后转过头，去问孙易鑫是怎么看的。
    一旁的孙易鑫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都没听到乔琳的提问。乔琳又叫了他几声，孙易鑫才终于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乔琳把自己的看法重新讲了一遍，大家讨论一番后，一致认为乔琳说的很对，让男主杀掉女主的父亲，故事的看点反而会变得更足。
    只是陈其鸿有些困惑：“故事改成这样，似乎和我原来写的大纲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啊……现在这种情况，漫画做出来还有我的署名么？”
    四人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完善了大纲的细节，之后乔琳和孙易鑫就开始找画手去画人设图和首话的样章。
    《废堡》的进度比想象中快了很多，可孙易鑫却没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高兴的样子——自打那晚的剧本会开完，他就时常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陆饶搞不清他是怎么了，问了他几次，孙易鑫却什么都不说。
    画手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第一版的人设图做了出来。返图的当天，丁鹏和小满刚好跑来“刺探军情”，他俩说是有东西落在幻想组的办公室，可进到办公室里面，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会儿，就又说可能是记错了。
    东西不找了，人却没走，赖在办公室里和孙易鑫尬聊，兜着圈子去问孙易鑫，听说你最近在做新的漫画诶，进度怎么样啦，确定选题了么。
    陆饶拿脚后跟去猜，也知道这两人应该是受了周佩璇的指示，虽然不清楚周佩璇在憋什么坏，但陆饶还是找了个借口把“彭彭和丁满”轰了出去。
    周佩璇想知道进度，就偏不让她知道。
    丁鹏和小满走后，陆饶又嘱咐孙易鑫，让他什么都不要跟别人说：“乔琳回言情组继续去忙周年庆的事了，这段时间我来罩着你。他俩再来打探军情，你就往我身上推，让他俩来找我。”
    孙易鑫朝陆饶点了点头，可他的神情却有些古怪。陆饶皱着眉朝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他：“小孙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孙易鑫摇头说自己没事，他转过身重新面对自己的电脑，却没敲键盘，也没动鼠标，对着空荡荡的桌面看了一会儿后，孙易鑫忽然开口，说出的话吓了陆饶一大跳：
    “我杀了周佩璇，对么？”
    第79章 宇宙的问题
    “我杀了周佩璇，对么？”
    孙易鑫冷不丁地开口，把陆饶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孙易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孙易鑫也没再追问——陆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天余下的时间，孙易鑫始终沉默，甚至没再说开口说哪怕任何一句话，他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呆呆地看着电脑的屏幕——显示器上是画手发来的人设图，眼神悲伤的小女孩也同样默默地看了孙易鑫一整天。
    陆饶怕孙易鑫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眼光始终没离开他，却也不敢上前打扰。下班的时间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孙易鑫才关掉电脑起身，陆饶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跟上去说：
    “要不，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孙易鑫看了他一眼，最后居然也没拒绝，两人路过漫画部的办公室时，看到乔琳还在屋里加班，却都默契地没有喊她。
    陆饶开着导航，把孙易鑫送回了家，他一路跟着孙易鑫上楼，走到房间的门口，看着孙易鑫打开房门，陆饶才忧心忡忡地与他告别。
    坐着电梯下楼，陆饶又开始后悔，明明是回到家后才更危险，自己居然像个傻子一样，给他送到屋里之后就走了。
    电梯到达一楼，陆饶遵循着惯性往外走了几步，最后又折返回去，坐电梯上楼，回到孙易鑫家的门口，去敲他的门。
    孙易鑫没有立刻开门，陆饶被心中不好的预感吓到，逐渐加重了敲门的力道。
    “小孙，小孙！”他喊了孙易鑫几声，马上就要跑下楼查看了，房门终于被打开，孙易鑫站在门内看他。
    陆饶红着脸说：“我，我有点害怕。”
    孙易鑫的眼神有些茫然，却还是强撑着给了陆饶一个笑容，他侧了侧身，给陆饶让出进屋的身位。
    孙易鑫的房间很小，吸油烟机和灶台挤在入门的玄关处，里面是一厅一卫的户型，沙发和床挨在一起，紧贴到房间尽头的窗户。
    孙易鑫让陆饶坐在沙发上，自己去了门口的“厨房”处，陆饶对他所处的位置很满意——他隔在孙易鑫和屋内唯一一面窗户之间。
    厨房里的孙易鑫忙忙碌碌，似乎是在煮方便面，陆饶喊了他一声，说你别忙了，我来订个外卖吧。孙易鑫却摆了摆手拒绝。
    陆饶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焯水扒皮，又切切剁剁，后来甚至下锅炒了起来。陆饶以为孙易鑫又做了炒菜，隔了一会儿他把面端过来时，陆饶才发现炒出汤水的西红柿是放在方便面里，让红烧牛肉变成了番茄牛腩。陆饶在心里暗暗想了一下，干嘛不直接买番茄牛腩的方便面，尝了一口后却发现意料之外的好吃。
    他发出一声赞叹的“噢”，随后朝孙易鑫比了个大拇指，一整天都很冷淡的孙易鑫终于有了笑容，他说：“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同事。”
    这一点，陆饶其实知道，他还记得孙易鑫轻生那天，他和乔琳一起问遍全公司，却没人知道孙易鑫住在哪里。
    他问孙易鑫：“你……你还好么？”
    孙易鑫皱了皱眉，说自己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两条清浊不一的溪流汇聚到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属于那边。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真的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啊。”
    陆饶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对孙易鑫说：“那是错误的时间线里发生的错误的事，那条时间线已经没了，所以你并没有做过那些事。你看看你现在，你认真又大方，身边还有我们这一帮朋友，虽然周佩璇还是那么气人，但你肯定不会再捅她了。”
    陆饶甚至不敢给孙易鑫反驳的机会：“而且你千万不要去想什么纠正，也不要觉得那条时间线有任何意义，你就想象一下，就像你解数学题的时候，解着解着写错了一个步骤，之后就什么乱七八糟的就都来了，tan90=1643，最后你得出结论：‘拥有四个九十度直角的图形其实是一只八爪鱼’。”
    孙易鑫被他逗笑：“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陆饶见他笑了，紧绷的神经终于轻松起来：“是吧，多离谱的答案啊。你明白这个答案肯定是错的，于是你把那些错误的步骤擦掉，重新演算，这次你得出了正确的答案，‘拥有四个九十度直角的图形是正方形’，这就是唯一的结论了。你不能去回想那些已经被擦掉的字迹，然后说，这个正方形曾经是个八爪鱼。这完全就没有道理。人家从来就不是八爪鱼。”
    孙易鑫想了一会儿，逐渐消化陆饶的长篇大论，他问：“可如果我们没有擦去重做的机会呢。”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陆饶说，“我们都并不是做题的人，我们是题干，我们是答案里的正方形。宇宙才是那个做题的人。他手里有很多很多题，差不多14亿道。”
    孙易鑫愣了一下：“这里面还有国别么？”
    “啊，60……60亿道，总是就是很多很多道，可能是做得题太多容易累，又或者宇宙本身就是个‘马大哈’，它时不时地就会搞出一些错误来。你记起来了么，咱们这两条时间里，那个造成错误的步骤是什么？”
    孙易鑫皱着眉，说他并不是很确定。
    陆饶说：“那天你在休息室里，你对乔琳讲你想帮她做周年庆的工作，她一开始并没有听到……”
    孙易鑫说：“然后你推门进来。”
    “是啊，然后我推门进来。”陆饶说，“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区别，得出的结果就是天差地别。我并不明白宇宙为什么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也许它就只是在复查卷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太过明显的错误。但我知道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
    “一个微小的改变，就能将我们推向不同的方向。我们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回到命运的分岔口，逼着宇宙打起精神好好做题。但至少，当我们承受我们本来不该承受的痛苦，遭遇我们本不该遭遇的困难时，我们可以少钻一点牛角尖，少觉得是自己性格的问题，是自己能力的问题。想开点，那不是你的问题。
    “是宇宙搞错了。”
    第80章 哎呦
    “是宇宙搞错了。”
    孙易鑫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似乎是被陆饶触动：“你说的真好。”
    “是吧，我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赋。”陆饶拍拍自己的胸脯，“感觉我都可以开个班了。”
    孙易鑫问陆饶，乔琳姐还没记起那时的事么，陆饶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下去，他说：“是啊，没记起来，一点都没有。感觉像是交了个阿斯海默的女朋友。”
    孙易鑫无奈地笑笑：“你也不怕我去打小报告……”他安慰陆饶说：“既然你和我都能想起来，乔琳姐也一定可以的。”
    陆饶点点头说自己也这么觉得：“希望这次宇宙好好做题。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孙易鑫点头说一定不会。他让陆饶别光顾着说话，记得吃面，之后就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房间尽头的窗户。
    天色正在转暗，埋入远山的夕阳把天边一角的云彩烤出熔岩一般的颜色与形态，孙易鑫忽然说那个时候似乎也有这样云，像是从天边烧起的一团火，一直烧到自己的心里。
    陆饶问：“什么时候？”孙易鑫没有说话，陆饶才明白他是在说他轻生的那个早晨。
    陆饶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去问这样的问题，最后却没抑制住内心的好奇：“那时你……是什么样的感受啊。”
    “就像是……像是困在一间着火的房间里。”孙易鑫说，“特别真实的感觉，四面八方燃起的火都在向我扑，每一块皮肤都火烧一样的疼，想喊，可烟呛得我喘不过气喊不出声。你知道那些火那些烟都是假的，可你身上的痛却真实得不行。”
    孙易鑫说：“那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得灭火，我得逃离火场。可那团火在我心里。所以我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陆饶听得心有余悸，他伸出手，小心又生疏地抚了抚孙易鑫的肩膀：“至少现在变好了，是吧？”
    “是的。”孙易鑫的目光逐渐收回，“现在它们就只是很漂亮的云。”

 第44节

    两人相视一笑，孙易鑫率先低头吃起了早已坨掉的面，陆饶也随之跟上。两人吃得都很安静，某个时刻孙易鑫再度想起，乔琳失去了那时的记忆，她不知道自己曾经轻生，她对自己也没有心存愧疚……
    孙易鑫想：“真好，我们本来就能成为朋友。”
    …………
    陆饶在孙易鑫家睡了一整晚的沙发，隔天一早两人一起去上班，活脱脱是一副最好伙伴的模样。
    睡了整晚沙发的陆饶精神充沛得不行，大概是受到孙易鑫恢复记忆的鼓舞，他开始相信乔琳恢复记忆的时刻也不会遥远，早上在走廊见到乔琳，打完招呼之后他就笑眯眯地看着乔琳，看得乔琳头皮发麻，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奇怪的东西
    前五话的文字脚本定稿后，陈其鸿就彻底做了甩手掌柜，也不来公司了。陆饶的状态其实也差不多，虽然孙易鑫联系画手，安排排期时他都跟在旁边学习，但已不是参与，而是旁观了，再加上乔琳已经搬回言情组，继续去忙周年庆的事宜，所以《废堡》上上下下的工作，其实已经是完全交给孙易鑫负责。
    说起来，乔琳回去忙周年庆，陆饶还有挺大的意见的，他早已将周佩璇视为哪怕算不上“不共戴天”，但也至少是不能共处一室的敌人，乔琳回去帮忙的行为在他看来无异于彻头彻尾的“资敌”。
    这天中午吃饭时，陆饶还神情严肃地提起此事：“你就应该把你涉及到周年庆的漫画暂时扔给‘彭彭丁满’，周佩璇不是喜欢让他俩干么，就都给他干。”
    乔琳的回答却只是一个“与你无关、关你屁事”的平静注目。
    虽然后来孙易鑫私下里向陆饶解释，乔琳也要为自己的作者和画手负责，但陆饶还是不大高兴。
    “活干了，好处让对头拿走了，全天下最傻的事也就不过如此。”
    像是应和陆饶的话一样，这个月底周年庆联动漫画上线，十部漫画的首话数据全都是远超预期。让孙易鑫有些尴尬的是，这次联动，数据最好的稿子居然是丁鹏和小满从他这里拿走的一部漫画。
    不过现在的孙易鑫的确已经比之前成熟了许多，小小地难过了一下，就立刻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对他来讲，把《废堡》做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相比之下，陆饶就还是那么“爱憎分明”。一开始，他其实并不觉得首话数据“远超预期”能说明什么、毕竟他搞不懂预期是多少，远超又是超了多少，但始终执拗地认为，职场精英本身就是一群吹牛爱好者，只要对自己有利，丧事也能喜办。
    但这几天陆饶在走廊撞见周佩璇时，她始终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踩在地上的步子都是又轻盈又轻浮，陆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逐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这次还真让周佩璇干成了。
    陆饶被气得不轻，一连几天都是闷闷不乐，中间他还给陈其鸿打了个电话，向他吐槽，可那时陈其鸿忙着和朋友骑马买马，也没陪陆饶说上几句话，更别说给他做“心理疏导”了，于是这股无名的火气越攒越大，越烧越旺。陆饶想着现如今的状况，也只能化愤怒为动力，虽然现在的自己没什么需要努力的，但孙易鑫不一样，他可是肩负着“废堡”的死活。
    于是他把自己的愤怒转化成了对孙易鑫的碎碎念，每天至少向孙易鑫提上个三五遍：“你可得努力啊，把漫画做好，把周佩璇的风头压过去。”活生生把脾气最好的孙易鑫都给说烦了，这天一早，到了办公室，愣是直接锁了门，把陆饶关到了幻想组办公室的门外，不让他进屋。
    陆饶一边敲门，一边喊着：“你也要背叛我么！”
    孙易鑫隔着锁好的门对他说：“你太磨叽了，上言情组陪乔琳姐待两天吧。别再我这念了，你比楼下的知了都烦。”
    陆饶说：“我才不去，我现在不想见那个“资敌”的女人。”
    话是这么说，可孙易鑫死活不给他开门，他也不能在走廊住下，在回后勤部和去言情组见乔琳之间，陆饶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当然，其实陆饶心里还有其他的小九九——他想着去言情组打听打听周年庆的情报，看看联动漫画的后几话有没有做完，内容的完成度究竟有多高。当然，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那部“十推一”的“周年庆震撼新作”到底做得怎么样了，以及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搞一些小破坏。
    ——陆饶带着深入敌后的心态返回言情组，却发现这个上午言情组的气氛有些怪异，屋内的编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眉头紧锁，丁鹏和小满更是忙着给各种人打电话，低三下气地道歉、求情。
    而周佩璇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
    陆饶的好奇心被点燃，可去问乔琳时，乔琳只是说：“出了点问题，正在解决。”再去问细节，她就不讲了。
    直到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困扰着陆饶的谜题才终于解开——挨不住逼问的沈大海把陆饶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对他说：“周年庆的联动漫画出了点问题……”
    “太好了！”陆饶见沈大海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轻咳一声，红着脸改口，“太意外了，出了什么问题啊？”
    沈大海说：“周佩璇不是没和平台提前沟通，就直接上传了联动漫画么，结果跨平台引流的内容被发现了，审核怒了，直接把丁鹏和蒋婷婷的漫画给砍了。勒令五话之内完结……”
    第81章 为了作者
    周佩璇有了麻烦，这可乐坏了陆饶，他竭力隐藏幸灾乐祸的神态，询问沈大海，周佩璇搞出的麻烦，是比较大的麻烦，是很大的麻烦，还是超级大的麻烦。
    “或者是……能让她被开除的麻烦。”
    沈大海一愣，这才明白陆饶是冲着周佩璇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确定的答案，只是说：“让两部正在稳定连载的漫画遭遇腰斩，的确是个挺严重的事情。”
    吃过了午饭，陆饶兴致冲冲地去给陈其鸿打电话，宣布这个“重大喜讯”，陈其鸿知道陆饶对周佩璇的嫌弃，但也提醒他：“出了这种错误，上面要是想找她的麻烦，扣一顶‘重大过错’的帽子，的确也是扣得住的。但人家毕竟刚生完孩子，能不能把她开掉一是要看法律，第二也是要看公司高层，也就是你姐的决心。”
    陆饶知道陈其鸿的担心是对的，但仍旧觉得他有点扫兴。挂断电话没多久，陆饶就在走廊里遇到了消失整个上午的周佩璇——她的脚步也不轻快了，眉头也紧锁着，显然是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
    周佩璇见到陆饶时，还特意绷起脸，不想让陆饶看出她的窘态。然而隔天上午，李波李总忽然拉着漫画事业部的所有人一起开了个临时会议，会上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批了周佩璇一顿，说她自作主张改动周年庆的原定计划，最后让公司遭受极大的损失。
    “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定下来了。项目会确定的方案，说改就给改了，那还要项目会干什么？”
    陆饶没料到李波居然这么利落地和自己的爱将割席，整个会议阶段他都是懵懵的，直到会开完了，李波走了，陆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佩璇这回是真的完蛋了。
    散会后他开开心心地搂着孙易鑫，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结果中午大家聚在食堂吃饭，吃着吃着，蒋婷婷忽然嘀咕了一句：“就知道开会骂人，问题到底怎么解决啊，我那漫画连载得好好的，这就要五话腰斩了，作者都快把我手机打爆了……”
    沈大海说：“肯定是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要不然李总也不能特意开会，把自己摘干净。”
    蒋婷婷说他想得倒挺美：“摘摘摘，这能摘得干净么？联动漫画都做出来了，都已经上线了，看到数据挺好的时候，他去找领导邀功，出了问题了，他又说自己不知情了，这谁信啊？”
    “信不信又能怎么样？”沈大海看了一眼陆饶，“这也就是陆饶在这儿，李总不敢瞎搞，要不然这两部漫画，砍了也就砍了，直接对上面说故事正常完结了，很可能也就糊弄过去了，毕竟这些实务上的细节，大领导们都不会管，多说就是部门的kpi更加难看一些。”
    蒋婷婷把筷子一撂，气呼呼地说：“谁要管这些啊，我就是想知道我那漫画究竟怎么办呀。”
    乔琳冷不丁地开口：“你先别急，如果最后周佩璇和李总真的不管了，那咱们就自己想办法。”
    陆饶听得有些着急，吃过午饭后，他把乔琳拉到一边，问她刚才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乔琳问他是哪些话？
    陆饶说：“你说被腰斩的漫画，如果周佩璇不管了，你们就自己想办法。”
    乔琳说当然是真的，陆饶还以为她是脑袋不清楚，没看出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怎么‘资敌’还资出惯性来啦，你想啊，周年庆的搞砸了，周佩璇才有可能被开除，你如果这个时候出来收拾残局，不就是等于在保护她么。”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让那两部漫画腰斩？”
    陆饶点头说当然啊。乔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你有站在漫画作者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么？”
    陆饶一时呆住，显然是没考虑过。
    “你知道一部漫画从立项到上线，要经历多少波折，消耗多少时间成本么？对于我们这些编辑，多一部作品少一步作品，可能没什么所谓，但对于很多作者和画手，一部作品可能就会决定他们是否还能继续留在这个行业里。”
    陆饶说：“可就算漫画腰斩，那也不是你的错啊。”
    乔琳失望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意再和他多讲，陆饶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看到孙易鑫从食堂出来，一边叫孙易鑫过来，一边拦住乔琳：“不行不行，我们是一个团队，你不能一意孤行，我们还是投票决定吧。”
    乔琳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是什么团队？”
    陆饶说我们是漫画《废堡》的团队啊。
    乔琳说：“可我们现在在聊的漫画并不是《废堡》。”
    陆饶不讲道理地摆摆手，说了句也差不多啦，随后伸手拉住走过来的孙易鑫：“小孙你说，我们该不该帮周佩璇。”
    他满心以为被周佩璇折磨了两年的孙易鑫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可孙易鑫的答案居然也是：“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和平台好好沟通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是，你怎么也这么糊涂呀。”
    乔琳朝陆饶扔下一句冷冰冰地：“2对1。”之后就走了，留下陆饶在原地生着闷气。他并非不理解乔琳和孙易鑫的想法，但对周佩璇的讨厌实在是太过强烈，一想到这么一来很可能会错过整治周佩璇的最佳机会，陆饶就心痛得不行。
    一连两天陆饶的心里都是天人交战，本来就不多的道德感提醒他不能为了私欲牺牲作者和画手的利益，而他的私欲挺胸抬头，义正词严：
    “实现正义的过程不可避免地需要伴随流血与牺牲。”
    陆饶忽然希望自己的体内有一架天平，这样他就能将代表这两种不同观点的道德和私欲分别放在天平的两侧，然后看着天平这端的道德“咻”地一下被弹出外太空。
    一劳永逸地解决分歧。
    这天早上，陆饶刚到办公室，孙易鑫就说他可能要消失几天。
    “乔琳姐和李总申请，准备带着我和蒋婷婷去一趟北京，见见平台的主编，好好和他聊一次，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陆饶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乔琳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好吧，祝你们这趟旅途……”陆饶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起出差的话，一天回不来吧？”
    “对，公司只给报高铁票，可能会在北京住一晚。”
    “那不是跟约会差不多？”
    “啊？哪里差不多了？”
    陆饶心中的天平轰然倒塌，一切的私仇、纷争都变得毫无意义，什么道德，什么私欲，没事瞎打什么架。
    陆饶说：“带我一个吧，我也想去。”他强调，“我特别想为作者保驾护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第82章 酒店
    周末休息两天，周一一早，乔琳陆饶孙易鑫蒋婷婷，四人一起坐高铁去了北京。
    乔琳他们三人是出差，陆饶则是请了“事假”。身份目的有些微的不同，但几人却是相同的紧张——登上高铁之前，恋爱脑带来的脑雾逐渐淡去，陆饶意识到如果此行无法搞定平台，周佩璇很可能会倒打一耙，把漫画被砍的责任甩到他们身上，想通这点的陆饶在候车室急着想要叫停这次行程，却发现乔琳他们其实早就明白。
    “那就努力把事情做成呗。”乔琳这样说。
    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达北京，打车去提前订好的酒店办了入住，之后就去了平台所在的办公地点。
    一位明显和乔琳还算相熟的女编辑出来迎接他们一行人，在门禁外做好登记后，穿着白色衬衫的保安大哥给乔琳一行人的手背上按了需要用紫光灯才能照出的印章，自称为“番茄”的女编辑带着仿佛是来看演唱会的几人进到公司内部的招待室，围着三角形的塑料桌坐了一会儿，番茄老师带着她的领导——主编浮力进了屋。
    浮力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带着银灰色的大框眼镜。乔琳客客气气地做了自我介绍，浮力笑眯眯地点头，说出的话却把乔琳她们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你们公司的老板没过来呀。”
    乔琳听出他话外的意思，连忙扯了个谎说自己现在是漫画部门的负责人。
    浮力点点头说：“嗯嗯，理解，你们公司的主营业务毕竟还是游戏。”他说自己还有会要开，让乔琳他们随便坐坐，随后就带着番茄老师离开招待室，甚至没给乔琳她们开口谈事的机会。
    看样子对他们是真的有很大的不满。
    陆饶有些发懵，问乔琳这就是所谓的闭门羹么。蒋婷婷纠正说我们还是进了门的。陆饶又问乔琳现在怎么办时，乔琳也只能说：“等。”
    一行人一直在接待室坐到了晚上七点，期间乔琳一直在通过微信与番茄交流，番茄也抽空来过接待室几趟，送了些小零食，也略带歉意表示：漫画腰斩的事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更改，所以并没有详谈的必要，下班后的聚餐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听起来像是在传达主编浮力的意思。
    乔琳也只好一遍一遍地表示，改不了就改不了吧，可以不谈公事，但还是想聚一聚。
    估计是考虑到乔琳他们毕竟是大老远赶来，对方最后还是同意下班后出来吃饭。陆饶从未见过乔琳如此卑微的样子，整个下午心里都憋着一团火，但看到乔琳挑选餐厅时茫然无措的样子，他还是让乔琳放下手机，后面的事情由他来接管。
    陆饶找了一家居酒屋小聚，食物和装修倒在其次，主要是日式的居酒屋什么都透着一股小，空间狭窄桌面狭小，反而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他知道乔琳明显是不太习惯这样的社交活动，所以无论是点餐点酒还是吃饭时活跃气氛，他都是主动承担。
    落座的时候浮力又强调了一遍：“咱们就是朋友间的小聚，不谈公事。”可几杯清酒下肚，反而是他借着酒劲提起乔琳他们在背后弄小动作、搞跨平台宣传的事情，语气里颇多埋怨。
    乔琳他们自然是一番认错道歉，陆饶还自作主张地强调负责这事的主管已经进入辞退流程了。可等到他们提起能不能通融一下，不要让作者受到没必要的牵连时，浮力又拿出“不谈公事”来当挡箭牌，转而聊起新近开发的国漫ip。
    “我们始终都觉得，平台要和创作者成为朋友。创作者才能为你做出好的作品，《大码世界》就是这样的典型，我们给了创作者充分的自由，才孵化出这两年少见的畅销ip。其实我跟番茄老师说过很多回，我在平台干了快十年了，最让我感到骄傲的其实不是我孵化了多少优秀的ip，而是和很多创作者都成为了朋友……”
    晚上这顿饭吃的，气氛不可以说是不融洽，吵吵闹闹，吃吃喝喝，喝完一整个1.8l的獭祭后，他们又点了不少啤酒。可融洽气氛之下的那股克制压抑，始终都没被酒精冲淡，凌晨一点左右，寄居在写字楼内的居酒屋到了闭店的时间，将浮力和番茄送上出租车时，乔琳又鼓起勇气提起漫画被腰斩的事情，结果浮力仍旧没有搭茬，只是笑眯眯地摆手说再见，随后就让司机师傅开车。
    他们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在街角消失。凌晨一点的北京，空荡的街道仍旧闷热，像是含着一口浑浊空气的口腔。

 第45节

    他们在闭店的居酒屋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孙易鑫扶着树干吐了，一行人才手忙脚乱地返回酒店。
    …………
    到了酒店后，心情烦躁的陆饶给陈其鸿发了条微信，问他睡没睡，微信显示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都没有消息发来。陆饶犹豫一会儿，拿着房卡出门，去走廊里给陈其鸿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迎接陆饶的是陈其鸿的破口大骂：
    “你他么有病吧，半夜两点给别人打电话，你给我发微信我没回，那就是睡了你明白么！非得我说句没睡么？睡了的人你没法给你回消息告诉你‘我睡了’的！小学生都知道。”
    陆饶说自己看到微信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陈其鸿沉默片刻，说微信真该取消这个狗屁功能。他问陆饶这么晚打电话是要干嘛，陆饶把他们被平台主编拒绝的事情讲了，又和陈其鸿商量接下里该怎么办。
    陈其鸿说：“要不你私下里给他塞10万块钱吧。”
    陆饶吓了一跳：“人家平台内部的反腐都是很严的，没事就给合作的公司发邮件，让举报贪腐行为。而且我们和人家主编也没熟到那种程度，你给人家钱人家都不能要。”
    陈其鸿说：“不太熟的话，那就塞20万。”
    陆饶和陈其鸿聊了一会儿，也没聊出个结果，他心灰意冷地折返回房间，想着先睡觉，明早再说，可一开门他就听到了刺耳的电钻声，陆饶心想谁这么缺德，半夜装修，往里面走了几步才发现，是喝醉的孙易鑫正在打鼾。
    陆饶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会儿，酒精在他身上的作用不够将他麻醉，反而让他变得更加敏感，他逐渐感到孙易鑫的电钻从床头挪走，开始钻自己的脑袋，于是他走过去拍拍孙易鑫的脸。孙易鑫茫然地睁眼，看了陆饶一下，却明显没有清醒——隔了几秒他又缓缓地闭上眼，继续“钻墙”。
    陆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就是不太好待，勉强地坚持了一会儿后，他拿着房卡走了出去，留孙易鑫自己在屋里钻墙。
    穿过闷热的走廊，乘坐电梯下楼，陆饶想着去外面透透风，却在一楼的大堂遇见了乔琳。
    她坐在大堂的长沙发上，腿上披着从前台要来的薄毛毯，似乎是嫌一楼的冷气开得太足。
    看到陆饶后，她朝他招手，问他怎么不睡觉，陆饶在长沙发的远端坐下，说孙易鑫正在屋内装修。
    乔琳愣了片刻，随后才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地笑了出来。
    陆饶问：“你呢？”
    乔琳拿出手机，给陆饶播放了一段录音，录音刚刚响起的时候，陆饶还以为是消防警报。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鼻子不通气的消防警报。
    “蒋婷婷？”
    乔琳点头：“对。”
    第83章 退出
    乔琳和陆饶坐在同一张长沙发的两端，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笑着讲述如何将打呼的“临时室友”叫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恢复打鼾。
    说完笑完，乔琳的神情又变得有些落寞：“最后还是白跑了一趟。”她问陆饶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傻。
    陆饶想了想，居然说：“是。”
    “但人总要做些傻事。”陆饶说，“我记得老姐以前跟我讲过。正确的事听起来都傻，是因为只有不对的事，你才需要分析利害，找尽各种理由去论证它的正确。”
    “说的真好。”乔琳侧过头看向陆饶，“你的性格这么好。是因为你姐么？”
    “应该是。”陆饶皱着眉说：“网上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有姐姐的男生，一般都没有叛逆期。”他委屈巴巴地看向乔琳，“我姐小时候是真打我啊。做错事也打，说错话也打，不礼貌也打，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觉得，她就是想揍我，什么做错事讲错话，都是借口。你说我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可我老姐一瞪我，我还是习惯性地腿软。”
    乔琳被他逗笑，说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给了你一个很好的性格。陆饶撇撇嘴说：“你的性格也很好啊，也没听说你有一个总找理由揍你的姐姐。”
    乔琳耸耸肩，她说自己的性格才不好呢。陆饶预感到她接下来又要开始说胡话了，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瞪她。
    乔琳笑着说：“你干嘛是这个表情。”她伸伸懒腰，尽力把这句话说得轻松一点：“我想，如果是一个月之前的我，恐怕都不会费力跑来。反正都是周佩璇惹的祸。”
    陆饶觉得有点奇怪，问她为什么是一个月前：“一个月前发生什么了？”
    乔琳说：“一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不是个冷漠的人。”
    陆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扭过头不敢去看乔琳，却还是不忘强调：“一个月前的你一定也会来的。”
    空调口吹出的冷风贴着地面飞行，乔琳看到陆饶轻轻搓揉着腿上的鸡皮疙瘩，问他：“你冷么？”
    陆饶点点头说冷，他也不知道是被酒精还是空调麻痹了大脑，居然问乔琳：
    “要不，我们再开一间房？”
    直到乔琳皱着眉看来，陆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乔琳见他急得脸都红了，安慰他说：“行啦，我知道你是说错话了。”她见陆饶的手仍旧死死地捂着膝盖，就把毯子朝他的方向展了展：“分你一半。”
    陆饶愣了一下，乔琳又叫了他一遍，他才小心翼翼地拉近与乔琳的距离，带着体温的毯子盖在膝盖上，暖意涌上的同时睡意也来了，他学着乔琳的样子把头后仰，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
    头顶的灯带发着让人安心的暖光，迷迷糊糊的，陆饶听到身边的乔琳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不甘心呀。”
    …………
    早上七点多，乔琳被拉杆箱的噪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段距离已经消失——陆饶正靠在乔琳的肩上，安静地睡着。
    她侧着头偷瞧了陆饶一会儿，他紧闭的双眼让本就浓密的睫毛更显得更黑更长，乔琳忽然想到似乎有人夸过陆饶的睫毛，说它们“浓浓沙沙”，有很好的质感。但她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了。
    陆饶睡得明显不沉，乔琳侧脸看他时微微歪了一下肩，陆饶就有要醒的预兆，乔琳怕他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在看他，索性轻轻地把他叫醒。
    陆饶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靠在乔琳肩上后，触电一般地向侧面弹开，他退得实在太过用力，把盖在两人身上的毯子都给扯走了，发觉不对后，他又抓起毯子探着身子把毯子重新往乔琳的身上铺，模样狼狈。
    乔琳笑着接过毯子，对他说这个时候那两个人的鼾声应该会小一些了：“装了一晚上的修，也该累了，我们回去吧。”
    陆饶点点头，他拿起毯子，说要还给前台，他一遍往前台走，一遍把手里的毯子叠好，还偷偷地闻了一下。
    送完毯子后，他跟着乔琳上楼，两人在电梯口分开，各自回了房间。
    房间内，蒋婷婷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挺起脖子，问乔琳去哪儿了，乔琳也没回答，朝她挥挥手，让她继续去睡。
    蒋婷婷困得厉害，“哦”了一声，又翻过身睡了，虽然很快就又打起了鼾，但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很多，乔琳去卫生间洗漱，躺回自己的床上，却已完全没有了睡意，她盯着天花板，头脑里奇奇怪怪的念头交替闪烁，有时是陆饶好看的侧脸，有时是居酒屋里反射灯光的酒杯。
    在床上干巴巴地挨到临近九点，她终于待不下去了，换好衣服拿起房卡出门，打了辆车返回平台的办公地。
    按在手背上的印章早已被洗掉，甚至连门禁外的保安大哥都已经换了人，乔琳站在走廊里给番茄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又来了，还想再见主编浮力一面。
    电话里的番茄有些意外，但还是说自己去和浮力说一声，没过一会儿番茄从门禁里出来，揽着乔琳的手责怪她不该搞突然袭击。
    “昨天不是都聊完了么？”
    乔琳向番茄道歉，说自己还想再试一次，番茄却告诉乔琳，自己刚去去找浮力的时候，他都有些不高兴了。
    “连我都挨说了，你就不要再找他了吧。而且今天挺忙的。”
    乔琳也知道自己这么突然找来多少都有些不礼貌，也只好说：“那我就在外面等他吧，等他忙完，给我十分钟就行。”
    番茄明显也是不太高兴，她朝乔琳点点头，说：“好吧，我上午也有好多事情，那我先回去了。”甚至都没把乔琳往公司里面带。
    乔琳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门禁外傻乎乎地等着，门口的保安大哥有点看不下去，问乔琳你要在外面等多久呀，“人家中午也不一定去食堂吃饭，很多都叫外卖，可能等到晚上都不出来的。”
    乔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尴尬地苦笑一下。她靠在墙边安静地等，透过紧闭的玻璃门看着里面不断在门口路过的男男女女。干巴巴地站了一个多小时，膝盖都开始发疼，保安大哥看出她的坚持，甚至对她说：“哎，你在这帮我看一会儿，我去给你找把椅子吧。”
    乔琳连忙说不用，两人正说着话，乔琳忽然看到浮力从玻璃门里出来，他应该是有别的事情，手里拿着档案袋，行色匆匆，门开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摆出一副嫌弃的冷脸，可乔琳还是凑了上去：“浮力老师……我就占用你两分钟的时间。”
    浮力朝她勉强地微笑一下，脚下却没停，乔琳跟在他身侧陪他走进电梯，拿着手机里的数据向浮力强调，被砍掉的两部漫画有多大的潜力，浮力冷冰冰地没有回应，电梯门开后他往外走，乔琳跟在后面，眼看着浮力到了楼下要打车离开，乔琳急得不行，终于提高声音对他说：“你不是要当创作者的朋友么！砍掉人家的漫画，让人家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这是朋友该做的事情么？”
    浮力终于被她激怒，扭过头指着她说：“我不是作者的朋友，难道你是么？漫画为什么被砍你心里没数么，还口口声声为了作者，你们不就是想打同情牌来逃避惩罚么？作者的心血被浪费，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
    乔琳问：“如果我们退出呢？”
    浮力愣了一下，乔琳又说：“我们退出。重做合同，这两部漫画的后续收益我们不再参与分成，也不再署名。这样就是我们公司丢掉两部连载中的漫画，而不是作者。”
    浮力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冷笑着说：“重做合同？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老板的主意？你一个打工的，说话算数么？”
    乔琳还没开口，身后忽然传来陆饶的声音：“怎么不算？”
    第84章 计划
    和乔琳分开后，陆饶回屋睡了一会儿，临近中午蒋婷婷打来电话，说乔琳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早上我记得她回来了一趟，但我后来又睡着了……”
    陆饶想到昨晚在一楼的长沙发上，乔琳那句幽幽的“好不甘心”，猜到她应该是又去见浮力了。
    陆饶让孙易鑫和蒋婷婷等在酒店，自己打车去了平台的办公地，他到达的时间说巧不巧，巧的是他一下出租车，就看到乔琳跟在浮力的身侧，略显焦急地说着什么，而当陆饶冲到乔琳身后时，他刚好听到浮力对乔琳的质询：
    “你一个打工的，说话算数么？”
    不巧的是，陆饶只听到了这一句。
    他完全不清楚在这句话之前，乔琳给出的承诺究竟是什么，是收复台湾还是嫁给胡歌，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乔琳这边，没有一丝犹豫。
    “怎么不算”他扬起声音。
    在与浮力进行了一番事后回想起来既尴尬又有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后，浮力知道陆饶的亲姐是公司的老板之一，主管大部分实务，而陆饶也知道乔琳给出的承诺是以公司退出为条件，换取那两部漫画的继续更新。
    急于离开的浮力稍作思考，居然真的同意了他们的提议。随后陆饶和乔琳站在街边，看着浮力乘坐出租车离开，沉默了一会儿后，陆饶忽然开口：
    “重做合同的话，是不是得我去和我老姐谈……”
    虽然乔琳反复表示，不需陆饶出面：“我自己去和李总就好，反正这两部漫画本来也是要腰斩，如果我们主动退出，至少保护了我们和作者之间的情谊。”
    可话是这么说，但陆饶心里清楚，要让李总同意重做合同明明就是痴人说梦。像李波这种从事业单位出来的老油条，这种又麻烦又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
    陆饶下定决心，在平台楼下的那一句“怎么不算”绝对不能白说，答应浮力的条件，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坚决不能让他看轻自己，更不能让他看轻乔琳。
    然而返程的高铁上，一想到要去向老姐陈情，陆饶就无法控制地感到腿软。
    晚上七点，高铁到站，孙易鑫提议晚上大家一起去吃个晚饭，陆饶却拒绝了，他怀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壮烈心情，决定去找老姐送死……阿不，谈判。
    陆饶给老姐陆枫打了个电话，得知陆枫还没下班后，他又给老姐最喜欢的法餐店“tournelle”打去电话——陆饶记得在另一条时间线里，老姐似乎说过类似于我绝不会在自己最喜欢的餐厅杀人之类的话。
    一向繁忙的“tournelle”今晚居然有空位，这种意料之外的幸运给了陆饶一些信心。
    “今晚至少能混个全尸。”
    他没有订到露天的位置，好在也是一楼靠窗。把订位的信息发给陆枫后，陆饶就去到餐厅等她。
    到达餐厅，落座后，陆枫没到的每一分钟都是十足的煎熬，陆饶脑补了老姐对自己的各种拷问折磨，甚至再度想起另一条时间线里老姐对他的十连问，以至于陆枫还没出现，他就已经湿了后背。
    唯一让他感到一点欣慰的是——“182，62，17，32，15，8，22，腾讯，快看，爱奇艺。”
    他还记得那时的答案。
    八点一刻，穿着米色修身衬衫的陆枫出现在餐厅门口，陆饶“噌”地一下站起，小跑着冲到门口把老姐迎了进来。
    陆枫仍是拿那一副审视的目光看向陆饶，更麻烦的是，今天的她脸上似乎还多了一些疲惫，估计是在公司遇到了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
    陆饶暗叫一声“倒霉”，但这个时候，也没有退堂鼓可打。两人点好餐后，老姐陆枫单刀直入，问他：
    “你请了事假之后，是和乔琳她们一起去北京了，对吧。”
    陆饶点头说是：“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么，周年庆搞着搞着，还把两部漫画给搞没了，我虽然只是个实习生，但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陆枫说：“倒是没想到你还这么积极。”

 第46节

    她问陆饶：“所以，谈得怎么样？”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陆饶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绕弯子死得越惨，索性硬着头皮讲了实情：“和平台的主编见了两次面，谈得……大概能算是‘不好不坏’，好的部分是那两部漫画可以不用被砍掉，不好的部分是，平台开出的条件是要求咱们退出，删掉后续的公司署名，也不参与之后的分成。”
    他说完这些立刻缩起脖子等待暴风雨的来袭，然而陆枫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哦。”
    “哦？”陆饶愣了一下：“你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陆枫耸耸肩，她见陆饶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只好解释到：“虽然没有料到具体的结果，但谈到最后，拿到的是这个程度的交换条件，其实算是预期之内。”
    陆枫笑着看向陆饶：“如果是你自己去谈的话，我的预期会是你傻乎乎地把人全都得罪完，平台表示再也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但漫画部不是还去了几个人么，乔琳那姑娘其实还挺能干的，和你综合一下，基本也就是现在的结果。”
    陆饶嘀咕了一句：“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差。”却又马上意识到这时不该纠结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他连忙趁热打铁，说反正无论怎么选，公司都会丢掉这两部漫画，还不如卖给作者一个人情。
    “我们主动退出，至少保护了我们和作者之间的情谊。”
    陆枫说也有道理，抬头就撞到陆饶热切的目光。
    “你同意了？”陆饶问她。
    陆枫问：“这顿饭你请么？”
    “我请我请。”陆饶连连点头，“再请十顿都行。”
    “一顿就行啦，十顿也是拿我给你的钱。”她撇了撇嘴，说，“可以，毕竟是我们惹出来的麻烦，而且都是合作很多年的作者。重做合同，对他们也有个交代。”
    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这完全出乎了陆饶的预料，欣喜若狂的他开始卖力吹嘘起陆枫的英明，甚至把她抬高到“乔布斯再世”的等级。
    陆枫懒得理他，无奈地摇头。
    没过一会儿两人的前菜就到了，陆饶一脸谄媚地拿过陆枫的刀叉餐勺，用热水细细烫过，陆枫拄着腮看他折腾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这几年漫画产业一直在走下坡路，咱们公司的漫画部门还算干得不错的了，至少有几部流水不错的漫画撑着，能做到自负盈亏，不需要别的部门输血。只不过公司啊部门啊都是这样，一旦挣不到钱了，员工就开始内耗，搞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你看看，周年庆这么开心的事，让他们搞成什么样子。”
    把老姐的餐具烫好擦净后，陆饶坐回自己的座位，他随意应和了几句，说部门内耗，主要还是因为有李波和周佩璇这两只臭鱼。
    “其他的员工都挺好的。我这段时间在漫画部实习，深有体会。”
    陆枫却笑了笑，说她倒是觉得换了别人坐在那个位置，差别也不大。
    “总之漫画部门的业务，无论是从金钱还是精力来看，投入和产出都不成正比。”
    陆饶不置可否地点头，他拿起餐勺喝了口汤，忽然想到老姐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更很少随意地提起任何事情。
    他抬起头看向陆枫：“姐，你的意思是……”
    陆枫点头：“对，我正在考虑，裁掉整个漫画部门。”
    第85章 弱小
    按照陆饶对老姐的了解，所谓的“正在考虑”，其实就是指她已经做过完整评估，有全面的可行性计划，随时都可以实施。
    他想劝老姐打消这个念头，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论点，干巴巴地说了句“这么大个部门，直接裁掉多可惜啊”，就被陆枫摆摆手制止：
    “我有我自己的考虑，这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反正即使要裁撤，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你该在那边实习就在那边实习，也不耽误。”
    到这时陆饶算是明白了，老姐同意重做合同，不仅是因为这样可以给作者画手一个交代，也是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裁撤漫画部门，所以无论陆饶想怎么折腾，她都没什么所谓。
    这段晚饭的后半程，陆饶吃得忧心忡忡，并且他的忧心从这顿饭开始向后延伸，一连几天都没有消退。
    陆饶并没把公司即将裁撤漫画部门的消息告诉乔琳等人，一是的确不好开口，二是他也没有傻到偷偷去拆老姐的台。他竭力把这些负面情绪藏好，或者说，闷在心里，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陪着乔琳她们重做合同，联系作者和平台。
    得知漫画不会被砍，作者和画手全都高兴得不行，甚至反而感谢起乔琳他们，仿佛完全都不记得最初害得他们被砍的其实也是她们同一伙儿人。
    做好的补充合同邮寄到平台，主编浮力却忽然变了卦。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陆饶他们吓了一跳，好在最后只是虚惊一场，浮力的确是改了主意，但新给出的方案比之前更加友好——合同不用重做，漫画继续更新，唯一的要求是，联动部分的那五话漫画全部改成免费，上架之后，给一周的时间让读者看完，之后全部删除。
    浮力在电话里的原话是：“我们作为平台方，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作者利益受损，之前说是要砍掉漫画，其实就是为了倒逼你们给我们一个几方都能接受的答复，现在看来，你们又是来公司和我们见面，又是修改合同，能做的努力也都做了，我们本来就是想要一个态度，现在态度有了，也就没必要搞到那么僵。但这种事情，只能有一次，下不为例，平台的规矩你们要好遵守，不要存着侥幸心理，在背后搞东搞西。”
    浮力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包括陆饶在内的所有人其实也都明白，浮力也是嫌改合同麻烦，毕竟平台方走起合同三审五阅，涉及的部门和人力也要更多。
    不过，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作者的利益没有受损，公司也保有了原来的版权，终归是件好事。只不过陆饶也说不清，这样的好事对于即将被裁撤的漫画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李波倒是挺高兴的，事情被顺利解决的第二天，李总就把大家聚到一起开了个会，会议的主题很简单，就是表彰乔琳等人这次北京之行的出色表现。
    “说实话，这件事情能顺利解决，我是完全有没想到的，浮力那个人我也见过几回，年纪不大，毛毛躁躁的，又不稳重又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你就像这回的周年庆，咱们也不是就在他一个平台做了联动，人家快看爱奇艺都没事，就他非得挑毛病，上纲上线的，还要把咱们的漫画砍掉。好在事情是顺利解决了，乔琳他们这次算是为咱们漫画部化解了一个重大挑战。”
    李总夸奖乔琳她们时，周佩璇始终阴沉着脸，但今时不同往日，麻烦是她惹出来的，乔琳她们等于是为她收拾了残局，她就是有天大的不爽也只能忍着。
    夸得差不多了，李总也象征性地谈到下一阶段的工作，除了陆续上线的周年庆联动漫画外，他也说起接下来即将上项目会进行讨论的几部作品，其中就有孙易鑫他们在做的《废堡》。
    “七月八月，暑假的这两个月，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上新期，即将上会的这几部作品，一定要做好充足前期的准备，你们也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争取一次通过……”
    会议很快结束，李总走后，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这几天陆饶忙着和乔琳做合同，联系平台，《废堡》的进度都由孙易鑫盯着，他中途听孙易鑫交代过两次，但也没太上心，直到今天李总在会上提到，他才忽然想起孙易鑫的确是和自己说过，《废堡》的首话成稿，二至五话的精草都已经做好了，已经向李总提了上会的申请，也通过了，时间就定在6月的最后一天。
    现在想想，李总这么利落地同意上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这一趟成功的北京之行。本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陆饶却死活都打不起精神，从会议室出来，他甚至都没想起去给孙易鑫鼓鼓劲，就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坠在人群的后面。
    走在前面的乔琳回头看了他几眼，随后转身走了过来，问他：“你最近怎么了？从北京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大对劲。”
    陆饶连忙打起精神装傻：“没事啊，我看起来不对劲么？可能是这两天晚上打游戏打得太晚了，没有睡好。”
    乔琳知道他在撒谎，但也找不到理由去拆穿，这时前面传来尖锐的人声，乔琳和陆饶往前看，发现周佩璇正情绪激动地朝孙易鑫说着什么。
    ——会议结束、李总离开后，周佩璇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她的本意是不想让下面的员工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可她走得太过着急，居然把手机落在了会议室里。
    按说落了也就落了，等所有人离开后再回来取也就行了，都是同一个公司的员工，桌上放支笔会丢，但手机肯定是丢不了的。可周佩璇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者干脆就没想，发现手机没在身边后她就直接转身，折返回会议室。
    她是第一个离开的，所有的下属都在她身后，于是等她转过身来，就变成了一场展览。沈大海，丁鹏，小满，蒋婷婷，孟茹，大家排成排地与她错身而过，又趁她不注意时，偷看她的脸，试图看出一点儿懊丧或狼狈。
    周佩璇板起脸挺直背，她凭白觉得自己是只受伤的猛兽，不能露出一点颓势或怯意，否则就会被群狼撕咬得干净。然后她就看到了孙易鑫。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到一起，孙易鑫朝周佩璇礼貌地点头，可就是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却让周佩璇一下子炸了毛。
    ——他的眼里，居然已经没有对她的恐惧。
    周佩璇挡在孙易鑫的面前，她看到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要从一侧的缝隙挤过，于是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住：“你以为你了不起了是么？保下那两部漫画我就得感谢你了是么？”
    “你别太得意了。”周佩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月底你不是要上会么，你看着吧，你那破漫画要是能通过，我就不姓周。”
    余光看到乔琳和陆饶往这边快步走来，周佩璇甩开孙易鑫的手，扔下一句：“你的保姆来了。”就冷着张脸，继续往会议室走了。
    乔琳和陆饶来到孙易鑫的身边，陆饶皱着眉问孙易鑫：“那疯婆子又和你说什么了？”
    孙易鑫摇摇头说：“没说什么。”之后就朝周佩璇离开的方向看。
    陆饶见他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孙易鑫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就是突然发现，她原来这么弱小。”
    第86章 绝学
    乔琳察觉到陆饶的忧心忡忡，可问了他几次到底怎么了，陆饶却始终没说。
    他很不喜欢这种藏着掖着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叛变组织的卧底，恶人。周末家里聚餐，陈其鸿也受邀过来，陆饶趁机找他倒起了苦水，说老姐即将裁撤掉整个漫画部门，还特意强调：
    “你还说你写《废堡》是想告诉我姐你懂她的事业呢，你懂什么，人家都不准备做漫画了。”
    然而舔狗陈其鸿还是如陆饶意料般的那样，坚定地站在陆枫那边，说什么漫画不挣钱，你姐动了裁掉的心思也是有情可原。
    “壮士断腕，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一如既往地“舔”，反正陆枫做什么都是对的。陆饶听得心烦：
    “行行行，我姐有魄力。裁吧，都裁掉才好呢，我也不知道咱们这两个月都在忙什么。月末还说要上项目会，呵呵，部门都要没了，上项目会有什么用？”
    陈其鸿也有些郁闷，但还是告诉陆饶先不要多想，好好上会，把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做到最好，也许就会有新的转机。
    陈其鸿说这些话时，陆饶表现得嗤之以鼻，甚至埋怨他就会拿心灵鸡汤糊弄别人，但冷静下来后，陆饶也觉得这的确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废堡》的初稿送到老姐面前，她会被《废堡》高质量的内容所打动，拍着大腿说：“哎呀，你们的作品一下子让我想到我入行的初心，别说咱们公司了，这些年的国漫市场就是在等着你们这部如同惊雷一般的作品。哪怕是单单为了这部作品，我也要把漫画部保住，一直干到天荒地老。”
    周末两天的时间，陆饶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到周一上班，他已经笃定漫画部的“绝境重生”就只有靠《废堡》这部漫画了。于是到了公司，他就找到正在做上会ppt的孙易鑫，要来《废堡》的全部资料，仔细研读。
    对于此刻的陆饶来讲，《废堡》这部漫画已经不单单是一部倾注心血的作品，更是他们“更改命运的赌注”，他带着全新的视角和需求审视这部作品，可得出的结论却多多少少让他感觉一丝失望。
    ——《废堡》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但还不够用它当做武器，与命运为敌。
    孙易鑫见他的神情似乎是有些失望，忙问他是怎么了。陆饶摇摇头，有些丧气地说：“没什么，其实挺好的，可能是我的要求太高。”
    他以为孙易鑫会为他们的作品鸣不平，举出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个亮点证明陆饶的挑剔其实可以归类为“寻衅滋事”，然而孙易鑫却皱着眉说：
    “其实我也觉得做出来的成品不够好……”
    陆饶问他：“你觉得哪里不好？”
    孙易鑫咬着嘴唇说自己也讲不好：“就是……你单独看的话，剧情也不错，画风也很符合设定，甚至分镜也很有张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作品都已经够好了……但我还是觉得差那么一点儿意思。”
    陆饶连连点头，说自己也是这种感觉，两人像是找到知己一般，互相肯定彼此的看法，可肯定之后他们又陷入了深深困惑——
    “哪儿哪儿都好，但还是不够好，所以……究竟是哪里不够好。”
    两人坐在电脑前念了半个多小时的“绕口令”，还是没找到问题在哪儿，陆饶去隔壁组找乔琳寻求帮助，她却不在，听沈大海说是出去见作者去了。
    于是陆饶就把陈其鸿叫了过来，希望他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视角。
    临近中午，陈其鸿到达公司，为了躲避陆枫，他从地下停车场进来，直达孙易鑫的办公室后，他拿着孙易鑫递来的平板翻看了一会儿。
    最后他给这样的结论：
    “不错是不错，但总觉得差了一点儿意思。”
    不谋而合。
    陆饶和孙易鑫同时拍手，异口同声地说：“我俩也这么想，你是不是觉得差点儿意思，但又不知道……”
    陈其鸿也开口，和他俩组成了刺耳的“三重奏”：“又不知道差在哪里！！！”
    三人目光相触，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奇妙感觉，可“英雄惜英雄”的情感共鸣并未持续太久，他们就不得不满面忧愁地面对现实。
    “所以……到底是他么差在了哪里了呢……”
    …………
    乔琳出去见了大半天的作者，回到公司时都已经快下班了，在工位上忙乎了一小会儿，沈大海忽然想起早上陆饶来过，于是问她：“早上陆饶来办公室找你来着，你们后面见到了么？”
    乔琳说没有呀，她给陆饶打了个电话，却无人接通，蒋婷婷说下午路过幻想组的时候，好像看到陆饶和孙易鑫在办公室里，于是乔琳就起身去了幻想组的办公室。
    走到幻想组的门口时，乔琳发现里面的灯黑着，她以为孙易鑫他们都没在，可顺手推了下门，却发现孙易鑫陆饶陈其鸿都在——他们拉来三把椅子肩并肩地坐成一排，面前的白墙被当做投影仪的幕布，投影在墙面上的是《废堡》第一话。
    乔琳问向满脸苦涩的三人：“你们在干嘛？”
    三人像是遇到救星一样，冲过来抓住乔琳把她按在最中间的椅子上，让她仔细去看《废堡》的第一话。

 第47节

    陆饶负责翻页，孙易鑫负责讲解，第一话播放完毕，三人又围住乔琳，问她是什么看法。
    乔琳说：“我觉得挺好呀……”
    陆饶说：“你不要敷衍我们，我们在很认真地询问你。说出你的真情实感。”
    乔琳说：“我没有敷衍呀。”陆饶又向她解释，说出他们三人的共识——“哪儿哪儿都好，但我们又觉得有哪儿不够好。”
    乔琳说：“我真的觉得挺好的。”她抬头朝墙面上的投影看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一部作品，如果你看着哪里都好，怎么都挑不出毛病，却还是觉得差一点儿意思……这种情况，其实是有公认的解决办法的。”
    三人满脸激动地问乔琳是什么办法，乔琳说：“是……是……”她忽然含糊起来，试着说了几次，解决方法没说出来，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三人追问她到底是什么方法，乔琳却忽然决定不说了：“哎呀，其实已经挺好的了，你们不用改呀。”她说着从三人中间挣脱，推开门跑了。
    屋内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一贯干练利落的乔琳怎么忽然还吞吞吐吐地卖起关子了。
    社会经验丰富的陈其鸿最先“想通”：“我明白了，是咱们的诚意不够。”
    陆饶问：“什么诚意？”
    “你们两个小屁孩啊，什么都不懂。”陈其鸿说，“乔琳刚才说的那种解决方法，一定是编辑压箱底的‘绝学’。换到武侠小说里，就相当于明教的乾坤大挪移，这都是不传之秘，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教给你。”
    陆饶一脸嫌弃：“哪有你说的那么邪门儿。”
    陈其鸿“啧”了一声：“就说你是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知道什么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么？这种真功夫，是你平时上网啊看书啊都学不到的真知，你放在旧社会，想学这种本事，‘三年学徒，十年白工’都不够，你想学，那都得给师父养老送终。”
    陆饶说：“现在不是都有养老保险么？”
    陈其鸿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天能不能少放点没味儿的屁，还特么养老保险，就你嘴贫呗？我的意思是，这种技能，弄不好都得是到师父临死前才能外传。”
    陆饶摇头：“不行，我不允许你们伤害乔琳。”
    陈其鸿给了他一脚：“你他么……我是说咱们想学，总得表现出诚意，你没诚意，人家不可能随随便便地教你。”
    陆饶撇撇嘴表示不信，可陈其鸿问他：“那你说乔琳这欲言又止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又答不上来。
    这边的孙易鑫倒是信了：“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听琳姐的意思，这肯定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绝招……”他看向陈其鸿，“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其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拜师。”
    他说：“交给我吧，我来出钱，咱们搞个仪式。”
    第87章 拜师
    因为时间紧张，陈其鸿特意托人找了一家挺成熟的策划公司，加班加点地找来仪式所需的一切物料。
    隔天中午，策划公司的员工们就开着小货车过来，把红木的椅子、礼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用项搬了过来。
    午休后，陆饶和孙易鑫从外面回来，一中午没见，幻想组的办公室就忽然变了样，沿着窗边排列的档案柜被一整块暗红色的云纹幕布挡住，幕布正中用黑字写了个尊师重道的“尊”字。
    ——长得和“奠”字还挺像的，两人进屋时，陆饶还嘀咕了一句：“这谁家白事儿，怎么还用红布？”
    陈其鸿正陪着策划公司的员工布置现场，听到陆饶说的话，他一脸不乐意地骂了街：“什么白事儿，你他么文盲么？”他指着挂在“尊”字两侧的对联说，“你也不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陆饶往前凑了凑，看清对联上龙飞凤舞的汉字。
    陆饶和孙易鑫这才想到：原来是昨天说过的拜师仪式。
    陈其鸿让陆饶在他们一旁坐好不要捣乱，随后就带着策划公司的员工一起布置起了现场：云纹的暗红幕布前，是同样铺了红布的长条供桌，供桌正中是“赛璐璐祖师爷”阿尔冯思·穆夏的黑白画像（有画像的存在，更显得后面的‘尊’字像是‘奠’字。）
    画像两侧摆了六个镶着金边的方形托盘，里面分别放着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陈其鸿让策划公司的员工做出解释：肉干是quot;谢师恩quot;，芹菜是quot;业精于勤quot;，龙眼干是quot;启窍生智quot;，莲子是quot;苦心教学quot;，红枣是quot;早日高中quot;，红豆是quot;宏图大展quot;。
    长桌旁边是一把实木的太师椅，背朝供桌摆着，供桌下面的红地毯则是一路铺到办公室的正门口。
    屋内布置完毕后，陈其鸿又从员工手里接过一身古色古香的大褂，让孙易鑫换上，之后就开始教他，待会儿乔琳来了该怎么敬茶，怎样改口，如何行礼。
    “你倒好茶后，先是单膝跪地，双手端茶举过头顶……”陈其鸿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门口单膝跪地，向孙易鑫演示，“你得大声喊：‘师父请喝茶’，等师父接过杯子，开始喝茶，你再改成双膝跪地……”
    他正讲得兴起，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坐在门后的陆饶以为门外的人是乔琳，连忙起身去关门，想要把她挡在外面，以免破坏惊喜。
    “你先别进来！”
    陆饶这么一探身一推门，的确是把门关上了，但关门的瞬间他似乎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并非乔琳，而是老姐陆枫。
    陆饶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想着自己应该是眼花了，毕竟陆枫习惯待在楼上，很少下来，可侧过头去看正对门口的陈其鸿，他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脸却已经白了。
    陆饶小心翼翼地问：“外面……是乔琳么？”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回陆饶看得清清楚楚，不是乔琳，是老姐。
    陆枫皱着眉，她的目光扫过红毯、供桌、画像、对联，最后落在单膝跪地的陈其鸿身上。
    “你们在干嘛？”陆枫问。
    陈其鸿想了想，对着门口的陆枫，乖巧地改成了双膝跪地。
    …………
    被陆枫叫走的陈其鸿与陆饶，两人的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留在办公室内的孙易鑫也是满心忐忑，屋内的拜师现场还没布置完全，他就提前让策划公司的人离开。
    孙易鑫抱着大褂坐回自己的工位，忧心忡忡地等，没等到陆饶和陈其鸿，反而先把乔琳等来了——她拿着上会用的申请表来找孙易鑫签字，一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如同“血色灵堂”一般的拜师现场。
    乔琳提的问题也与陆枫一样：“你在干嘛？”
    这时的孙易鑫也没了拜师的心情，他把前因后果讲给乔琳，换来乔琳的满脸尴尬。
    “……我没藏什么绝招啊，我就是不太好意思讲，而且你明明也知道的，就是，就是……”乔琳实在是开不了口，话说到一半，居然又转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陆饶和陈其鸿就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返回办公室——面对陆枫的质询，陈其鸿急中生智，说他们搭建场景，是为了给《废堡》的剧情寻找灵感。
    “我们是‘体验派’的信徒，就是那个表演大师，保尔……博日涅……陀思妥……斯大林的那个流派，就是代入剧情实景，自然而然地推导出接下来的剧情走势。”
    虽然提前暴露了陈其鸿就是《废堡》的原作者，但总归是让陆枫将信将疑，暂且饶了两人一命。
    孙易鑫随后告诉两人，乔琳刚刚来过，但没传下秘籍就走了。陈其鸿嘀咕了一句：“你都没拜师，人家肯定不告诉你啊，合着我这两天都白给你讲了是么。”孙易鑫摇摇头说他感觉和拜师无关，正说着话，乔琳去而复返，还把沈大海一同带了回来。
    沈大海一进屋，就看到“奠”字前面的相框，他眯着眼瞧了瞧，没看清照片上的人，只是嘀咕到：“这是哪个外国老头死了？”
    陈其鸿满脸不悦地怼了回去：“你们都什么眼神儿啊，再说一遍，那是‘尊’，不是‘奠’！”
    这边的陆饶和孙易鑫看到沈大海出现，却一齐呆住，两人几乎是同时想通——原来那个让乔琳欲言又止的绝招其实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把胸画大。”
    …………
    犹豫了整个下午，孙易鑫还是认了命，他联系了画手，请她对前几话出场的人物做一些小小的调整：主角是名小女孩，自然是不能瞎改，但其他出场了的角色全都被加大了尺码，一视同仁，连男角色都不能例外。
    孙易鑫忙忙碌碌，陆饶的心思却仿佛一丁点儿都没在漫画上，整个下午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嘴里还时不时地念着：“把胸画大，把胸画大。”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晚上陆饶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头脑里酝酿整个下午的模糊念头才终于变得清晰，他给陈其鸿打去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说：
    “老陈，我姐要裁掉漫画部的事，我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第88章 新事业
    陆饶主动给陈其鸿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到对策，可等陈其鸿问他对策是什么，他又说电话里说不明白，隔天见面再仔细讲给陈其鸿。
    陈其鸿没想到陆饶又在这儿卖起了关子，怒气冲冲地说你不想给我讲，你大半夜给我打什么电话。随后骂骂咧咧地挂断电话。
    陆饶没被陈其鸿的骂街所影响，当晚他兴致冲冲地做计划，抠细节，在后勤部和漫画部的经历终于派上了用场，陆饶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做好完整的论证，虽然没做什么花里胡哨的ppt，但也下了不少苦功夫。
    第二天中午，做好完全准备的陆饶把陈其鸿约到公司对面的咖啡馆详谈。
    陈其鸿一进咖啡馆，就问陆饶怎么不去办公室聊：“你姐已经知道我在和你们弄漫画了，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公司了。”
    陆饶说他并不是想躲老姐，而是暂时不想让乔琳他们知道。陈其鸿点点头说也对，陆枫想裁掉漫画部的事情，他们都还不知情。
    “所以，你昨天说的那个拯救漫画部门的计划是什么。”
    陆饶一脸认真地说：“把胸画大。”
    陈其鸿愣了一下，问他在说什么鬼话：“把谁的胸画大啊？”
    陆饶说：“我不是说真的要把别人的胸画大，我是在说这种思维方式。你看，我们之前想不通该怎么修改《废堡》，是因为我们提前给‘修改’这两个字设定了一个框架，框架里有‘分镜’、‘有剧情’、‘有画风’，我们在这个框架里，把所有的选项一一排除，却还是想不到跳出框架，直到沈大海过来告诉我们正确答案，我们才明白，正确的答案其实压根儿都不在我们所能看到的选项中。”
    陆饶说：“最近这段时间，我们犯的类似的错误其实还不只这一个。往近了说，该怎么面对漫画部被裁撤，往远了说，还有该怎么报复周佩璇。面对这两个问题时，我们也是一样，上来就给自己设定了框架，想着该怎么开除周佩璇，想着怎么保下漫画部。”
    陈其鸿问：“所以你现在跳出框架了？”
    “对，跳出来了。”陆饶点头，“跳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同一个。”他说，“那个答案就是，让我姐裁掉漫画部。”
    陈其鸿没明白他的意思：“漫画部裁了，乔琳他们不就失业了么？”
    “对啊，就是让他们失业，等他们失业了，我再来开一家新的漫画公司，把除了李波和周佩璇之外的人全都接收过来。”陆饶说，“我们以前总说在休产假的周佩璇是无敌的，没错，无论你想什么办法，你都不能裁掉一个在休产假的员工。可我现在部门都解散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其鸿点点头说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但开公司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干好的事情。而且，开一家漫画公司……应该很容易亏钱吧？否则你姐也不会想着把这个部门裁掉。”
    “我姐不想干了，是因为和游戏比起来，漫画的业务性价比太低了，但这不代表它就是赔钱的。”陆饶拿出手机，给陈其鸿看他提前算好的账：“每个编辑的工资算上社保，平均下来在一万五千左右，乔琳孙易鑫蒋婷婷沈大海孟茹姐，他们5个编辑，每月的工资成本加在一起也就只有7万5。”
    陆饶说：“平台现在给我们的价格是每格漫画160-170元，我们付给画手和作者的成本大概140上下。也就是说我们每格能收25元左右的差价，现在手头的这几部漫画，基本都是一个月8更，一话30格，也就是6000元，公司现在稳定更新的漫画一共有22部，即使不算订阅分成，一个月的收入也有13万2，覆盖7万5的工资成本，绰绰有余。”
    陈其鸿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你这些数据准确么？”
    陆饶把手机往后翻，给陈其鸿看他偷偷拍下的内部数据表格：“上次被我姐骂完，我就开始留心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想应付老姐的抽查，都没想到还真能派上其他的用场。”
    陈其鸿草草地看过几个表格：“就算这些数字都是对的，你也还有房租水电没算。”
    陆饶嘿嘿一笑，又在手机相册里翻出他偷偷拍下来的公司办公租赁合同：“我姐和物业签的合同还有三年半，漫画部被裁掉后，会腾出两个办公室，老姐暂时也没其他的用处，薅她一点羊毛，她应该也会同意。”
    陈其鸿说：“公司也不是你老姐自己的，还有其他的股东呢，能同意你白嫖么？”
    陆饶说：“不让就不让呗，实在不行就出去找一个租金便宜的写字楼。关键是你看这健康的资金流，多好的生意啊？”
    陈其鸿说：“哪里好了，勉强能覆盖成本而已。”他问陆饶是不是真的想干，陆饶点头后他又说，“这22部漫画都是正向的现金流，公司裁掉漫画部门也不意味着这些漫画就会白送。一个月13万的固定收入，就算便宜一些出给你，也要收你个一百二三十万吧。你有钱么？”
    陆饶轻轻拍了一下桌面，摆出一副被误解被侮辱的模样：“这是钱不钱的问题么？你就说咱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我开一家公司，把我们的缘分延续下来，这难道不是顺利成章的么？”
    陈其鸿说：“你怎么还急了，我不是在劝你别干，我就只是好奇，假如你老姐同意把这些漫画转让给你，你有钱买么？”
    陆饶说：“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姐把《废堡》卖给陌生人。我们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这是我们友情的象征，你说对不对？”
    陈其鸿撇了撇：“你今天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行吧，你想干就干呗，反正你年轻，有资本试错，说不定就干成了。”
    陆饶点点头，忽然吹起陈其鸿的马屁：“你都这么说了，就说明接手漫画部这事儿绝对没错。我相信你的眼光。”
    放在桌上叫号器忽然震动起来，陆饶起身去前台端了两杯饮品回来，随后把其中一杯推到陈其鸿面前，语气谦卑地说：
    “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给你点了最贵的。”

 第48节

    陈其鸿愣了一下，多年累计的商业经验让他预感到危险的来临：“你他么不是想管我借钱吧？”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找你借钱呢？”陆饶急得连连摆手，“我不是想找你借钱啊。”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是想让你出钱。”
    第89章 开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使用的次数太多，搞到陈其鸿已经脱敏，还是因为一谈到钱，老陈的商人本性就显露出来，反正这一次无论陆饶说什么，甚至拉手、抱腿都没能阻止陈其鸿仓皇逃走，叫姐夫也没用。
    陆饶有点失望，但还不至于沮丧，毕竟他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次见面没能把他说服，那就多见几次，早晚能让他“就范”。
    他秉持着这一原则，隔天一早，就开车去陈其鸿他家楼下蹲点，也不提自己有什么事，反正就是陈其鸿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茶馆，朋友家，餐厅，高尔夫，洗浴，无论陈其鸿是谈事还是见人，陆饶全都豁出脸面如影随形。
    有陆枫这层关系在，陈其鸿也没法找几个人把陆饶的腿打折，只能由着他胡闹，最多也就是吐槽两句：
    “你这也不像是求投资啊，像是在他么要账。”
    陆饶在这边耍赖磨人，而公司那面，《废稿》的漫画已经改好发回，项目会用的ppt也已经修改完毕，因为是第一次独立做项目，孙易鑫把这次上会看得极其重要，每天都拿出大量的时间反复练习。他心中的紧张感在项目会开始的前一天到达极限，早上十点他忙完今日的工作，拿出ppt想要再练习一遍，可等ppt开始播放，他的大脑忽然就变成一片空白。
    孙易鑫敲敲脑袋，扇扇脸颊，仿佛是在修理一台老式电视机，可应该浮现在脑海里的内容却一条都没蹦出来。
    他切出屏幕，去看自己之前准备的提纲：“一句话梗概：为了拯救家族，少女绝望弑父……”
    孙易鑫照着提纲念了几句，觉得温习得差不多了，又切回ppt，可第一页上“废堡”这两个字一晃，他就要把要说什么忘得干干净净。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孙易鑫终于受不了了，他暗暗骂了自己几句，最后干脆把上会时要讲的内容一字一句地打在ppt的备注栏里，虽然这样的话，讲解ppt时他就只能一直盯着电脑，但也总比到了会上忽然变成哑巴要强了许多。
    “噼里啪啦”地敲了半个小时键盘，每页ppt下面的备注栏都被孙易鑫填得满满的。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去念备注时，居然也是磕磕巴巴的，读不顺畅。
    孙易鑫被自己气到，他狠狠地锤了两下大腿，搞得大腿也很纳闷：你念不好ppt，可能是脑子的问题，可能是眼睛的问题，也可能是嗓子的问题，但怎么也不能是腿的问题吧，你锤我这大腿可是为了什么？
    他越是着急紧张，就越是容易出错，明明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念课文”，找一个毫无漫画背景的初中生过来，想必都能念得声情并茂，可他却不是念错字，就是念岔行，中午他甚至都没好意思去食堂吃饭，害怕遇到乔琳时会被问项目会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问题。
    他总不能回答：“最大的问题就是，我是个稿子都念不好的废物。”
    当然，孙易鑫的担心其实略显多余，季度末的这几天，大家手头的工作都有些多，早上刚到公司，乔琳就忙了个天昏地暗，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明天就是项目会了，可她马上又被沈大海叫走，核对二季度市场分析的数据。
    等她再次想起明天有项目会时，已经是晚上8点，办公室的人已经全部走空。乔琳揉揉忙碌一天后，都开始发酸的太阳穴，想着也只好明天早上再去找孙易鑫聊聊，她起身关灯，往外走的时候她绕路去了一趟幻想组的办公室，本来并没期待着什么，结果却发现孙易鑫居然还真的没走。
    她推开半掩的门，孙易鑫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ppt一遍一遍地练习，看到乔琳进来，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红着脸从座位上起身。乔琳以为是自己的忽然出现吓到了他，连忙让他坐下，说：“我就是下班前随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没走。”
    孙易鑫一脸尴尬地说：“明天就是项目会了，我还没完全准备好……”
    乔琳有些意外，问他是ppt还没做好么：“我这几天在忙别的工作，都没来帮你，你还差哪部分，我陪你一起做……”
    孙易鑫连连摇头，说ppt早就做好了：“是讲解的部分……我嘴笨，念ppt都念不好。”
    ——他练习了整整一下午，其实已经可以做到流畅地讲完ppt了，他仍旧在说自己连ppt都念不好，是因为孙易鑫始终觉得，既然都照着备注去念了，那就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差错，不能念错字，甚至不能在错误的地方做过多的停顿。
    今晚他迟迟未走，也是想磨合好所有的细节。
    孙易鑫问乔琳有没有时间听自己过一遍ppt，乔琳同意后，他打开投影仪，把ppt投到墙面上，尽可能地模拟项目会的情景，让他意外的是，整个下午的练习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他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开始卡壳。
    孙易鑫感到极大的挫败，他没想到刚一开口就又破了功，但也只能深吸口气，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可他的心态早已濒临崩溃，接在一个错误之后的，是一个接一个的错误，他像是破了口的堤坝，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孙易鑫的声音颤抖起来，他看到乔琳终于皱起了眉，一脸懊丧地停下。
    “姐，我从头讲一遍吧……”
    乔琳摆摆手说先不急，她问孙易鑫已练习了多少次，孙易鑫红着脸说：“已经数不过来了……一直在练，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人。”
    乔琳笑笑，说他只是太紧张了。孙易鑫不置可否，他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又说：“姐，你能再听我讲一遍么？”
    乔琳说：“这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乔琳说：“你相信自己么？”
    孙易鑫心想，如果我相信自己，就不会连念ppt都念不明白了。抬起头时却发现乔琳正一脸认真地看向自己，他尴尬地与乔琳对视，可纷乱的内心却逐渐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得以安定。
    孙易鑫咬了咬牙，说：“我相信自己。”
    “那我就不听了。”
    “嗯？”孙易鑫有些意外。
    乔琳走过去，合上他的笔记本：“因为我也相信你。”
    …………
    6月最后的一天，二季度的核算已经完成，大家手头的工作基本也都告一段落，再加上这是周年庆活动后的第一个项目会，李波对此很是重视，于是他把漫画部所有的编辑，有项目没项目的，全都叫过来出席。
    开会之前，周佩璇找到孙易鑫，再度向他下了“战书”，孙易鑫对周佩璇已经没了惧怕，但也觉得她的纠缠会给自己添出很大的麻烦，不过，真正让他感到紧张的其实是他听说，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领导陆枫居然也要出席项目会——她想来看看原作者是陈其鸿的漫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因为要提前把ppt拷到会议室的电脑里，距离开会还有半个多小时，孙易鑫就从幻想组的办公室出发，空荡的走廊、空荡的电梯、空荡的会议室接连加重他的紧张，孙易鑫反反复复地念着昨晚乔琳对他说过的话：“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却觉得收效甚微。
    下午三点，大部队陆陆续续地到达会议室，沈大海、蒋婷婷、营销部来挑刺的员工、周佩璇依次进屋……孙易鑫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他逐渐笃定，今天自己一定会把一切搞砸，这时乔琳走了进来，路过他身后的时候，拍了拍他的左肩，他才稍稍安定一些。
    隔了几分钟后，陆饶也与陈其鸿并排进来，他坐在房间的另一头，却特意绕过长桌，过来握了握孙易鑫的右肩。
    乔琳和陆饶的力道与温度就这样透过衣袖，落在孙易鑫的双肩上，迟迟没有散去。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落在他肩上的他们的双手始终没有离开。
    孙易鑫想到，是乔琳和陆饶一起推动着时光，将他送到了这个节点。
    他忽然平静下来。
    李总和陆枫先后进入，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孙易鑫在心里默默想着：
    “开始了。”
    第90章 领导
    投影上的ppt一页一页地播放，孙易鑫的原计划是盯着电脑屏幕，充当一个无情的念稿机器，可讲解开始没多久，他就毫无意识地转变成脱稿，把那些其实早已深深印在脑海里的话一句一句地讲了出来。
    15分钟的演示，孙易鑫一气呵成地完成，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李总简单地客套几句话后，营销部的员工开始提问，他们先是搬出了老三样：
    一、主角的内心困境是什么？
    二、主角遭受的最大危机和高光时刻分别是什么？
    三、主角的性格发生了哪些转变？
    就像是刚才的十五分钟都白讲了一样。
    之后他们又问起《废堡》的对标作品有哪些，以及女性古言作为市场上一个非常大众化的品类，《废堡》和大多数同品类作品的主要差别在哪里。
    这些问题听起来复杂又难缠，实际上却都是常见的制式问题，每个编辑上会前都会做足准备，孙易鑫也不例外，事实上，他的ppt里其实就已经包含大部分的答案。
    孙易鑫翻到对应的页数，从容地一一做答。
    他以为营销部的员工“热身”完毕，就要如往常那样，搞出一些类似于“主角的头发是灰色，这样会不会影响作品的风水”的天马行空的神奇问题。可意料之外的是，营销部的员工把这几个毫无新意的制式问题问完，就表示他们没有其他的疑问了。
    孙易鑫愣了一下，才想通他们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应该是听说《废堡》这部作品与陆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陆枫的意外出席，不仅从侧面地印证这一消息的准确，似乎也表明了某种态度。
    老狐狸李总自然比谁想得都更快更清楚，营销部的员工刚刚表完态，他就连忙接上话头，把《废堡》从选题到人设，里里外外地夸了一遍。夸得坐在角落的陈其鸿都挺起胸昂起头，像是准备开屏的孔雀——即使他的求偶对象始终冷着张脸，没朝他的方向看。
    李总夸得差不多了，进行投票之前，他象征性地询问大家是否还有其他的意见。
    按说，一贯作为敌对势力存在的营销部都已经缴了械，其他人就更不会旁生枝节，但漫画部的几人都明白，最终的“反派角色”还未出手。
    果然，周佩璇站了出来，她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询向孙易鑫：“《废堡》的主笔是画手咖啡猫对吧？”
    孙易鑫点头说：“对，咖啡猫老师是比较资深的画师了，她的画风和《废堡》的气质很搭，履历也好，她的《明月相思》算得上最早一批的畅销古风国漫了。”
    周佩璇摆摆手，一脸不屑地说：“那都是老黄历了。”她滑动自己的平板，去读提前找好的数据，“近两年咖啡猫只画了两部漫画，一部古风的航海题材和一部现代甜宠，数据都非常差，两部漫画，一部65话完结，另一部坚持了不到40话。”
    孙易鑫连忙说：漫画的数据不好，有多种原因，我们选择咖啡猫老师来做主笔，还是考虑到她的画功是非常过硬。我们提交的人设，和第一话的试稿能看出来。”
    周佩璇说：“过硬的画功，和读者喜欢的画功，这是两码事。至少从前两部作品来看，咖啡猫老师的画功很可能已经和时代脱节了。”
    孙易鑫感觉莫名其妙：“哪里脱节了？咖啡猫老师的画功是业内公认的好。对，她前面两部作品的数据的确不好，但那应该是脚本的问题。”
    周佩璇等得就是这句话：“之前数据不好，是脚本的问题。那么这一次呢？《废堡》的脚本作者应该是很强？”
    孙易鑫一时哑然，坐在房间一角的陆饶终于忍不住开腔：“周佩……周主任，评价作品的好坏，要从内容出发，你不要扯东扯西。”
    周佩璇说：“内容的评价是主观的。我猜你一定觉得《废堡》的内容很好，可我觉得很差，所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既然如此，就更应该从客观条件出发，《废堡》的客观条件首先就是过气的画手，然后……”她眯着眼睛去看孙易鑫发给大家的文件，“我看脚本作者这里的署名是‘爱枫’，这位爱枫老师之前有什么作品呢？”
    陆饶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周佩璇你什么意思？”
    周佩璇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想知道这位‘爱枫’是谁？”
    坐在陆饶旁边的陈其鸿黑着脸举手：“是我。”
    周佩璇故作惊讶：“呀，很少有作者直接参加咱们的项目呀，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其他部门的员工呢。”她说原作者来了也好，又问陈其鸿之前有什么作品。
    陈其鸿如实回答：“我是个新人。”
    周佩璇点点头做出总结：“零经验的作者，第一次独立带项目的编辑，再加上一个过气画手。《废堡》这个阵容，多多少说有点胡闹了吧？”
    李波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一直觉得周佩璇是个有“大局观”的人，所以更对她突然上纲上线的挑刺感到意外，他大概能感觉到周佩璇是冲着孙易鑫去的，似乎是与他有一些私人的恩怨。可李波并不关心他们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他只是提醒周佩璇：“最近这段时间陆饶在漫画部实习，我听说《废堡》的前期准备，陆饶也是深度参与了，甚至还写了一部分的脚本，对吧”
    李波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太子爷参与的项目，你不要在这儿胡乱惹事。
    哪知周佩璇却说：“所以《废堡》最大的卖点是，这是领导弟弟的作品。”
    李波吓了一跳，没想到周佩璇竟然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他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去看身边的陆枫——《废堡》能否过会，陆枫其实并不太关心，她本来就是带着凑热闹的心态来的，陈其鸿被周佩璇点到，像个小学生一样举手自认身份时，她甚至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可现在周佩璇忽然点出陆饶与自己的关系，摆明是在暗示今天的项目会，本质上只是一场如何拍领导马屁的大型行为艺术秀。陆枫一脸不悦地皱起了眉。
    李波敲敲桌子：“小周，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有瞎说，我就只是担心。”周佩璇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决绝：“我们会因为它是领导弟弟的作品而让它过会。但广大读者呢，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领导这个面子。”
    第91章 风投
    周佩璇的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呆住。
    一开始，周佩璇质疑画手，质疑作者，谈不上意料之中，但也都在情理之间，可她说着说着，居然话锋一转，把炮火对准陆枫，多少显得有些疯狂。
    寂静的会议室内里，大家就像是在近处围观困兽，甚至不太敢大声喘气，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惊动些什么。周佩璇死死盯着孙易鑫：“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第49节

    孙易鑫的各种预案，显然都不包括眼下的情况，他机械性地重复《废堡》的各种优势：“古装奇幻的题材是平台比较喜欢的品类……”却只是招来周佩璇嘲讽的冷笑。
    “我希望你和我直接对话，而不是当一个复读机。”
    被逼到死角的孙易鑫猛然想起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乔琳曾在会议室里发飙，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头脑里一闪而过的声音：“我们……我们有王位要争取么？”
    “嗯？”周佩璇皱着眉看他，问他在说什么，慌里慌张的孙易鑫却组织不好语言。
    眼看情形有些失控，陆枫终于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不能回答周佩璇的疑问，那这部漫画就只能被否掉了。”
    孙易鑫急得提高了音调，说：“不行！”却给不出合适的理由。这时角落里的陆饶忽然开口：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周佩璇得意地看他：“因为我说的是真的，对吧？”
    “当然不是。”陆饶说，“你说的都是狗屁。”
    陆枫让陆饶注意自己的语气，周佩璇却得理不饶人地问他：“如果我说的都是狗屁，你为什么都找不到反驳我的理由？”
    “因为‘破坏’比‘构建’要容易太多。”陆饶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毁掉一个人很容易，毁掉一部作品就更简单了。周佩璇，你最明白这些。”
    周佩璇说她不明白。陆饶点点头说，居然马上又顺着她说：“对，你什么都不懂。你就是循着本能在做。你的本性就是这样，只会破坏。”
    周佩璇说：“我们是在讨论作品，你要是在这里搞人身攻击，那我就不和你聊了。”
    陆饶说：“那你就闭嘴呗，好像谁他么喜欢听你说话似的。”
    “陆饶！”陆枫皱着眉呵斥他。
    陆饶撇撇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抬头朝乔琳那里望去，隔着大半个会议桌与她对视，有一瞬间乔琳以为陆饶是在求助，可他马上又自顾自地开口：
    “有一位很优秀的编辑在这个屋子里骂过人，当时我没有在场，我不清楚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我听说，她当时讲了很长很长一段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你们都错了，整个漫画行业都错了。
    “这话听起来又自傲又偏激，可我在漫画部呆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说的简直太对了，整个国漫行业半死不活，真的就是托了你们的福。”
    陆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是在创作内容，小说行业没有半死不活，视频行业没有半死不活，偏偏国漫是这个死样子。
    “为什么呢，以为只有国漫，天然抗拒新人作者的出现。任何一个行业，你希望它欣欣向荣，就一定需要有新人不断地出现，新人有新鲜的视角，有充足的情绪。小说行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是因为写作几乎没有成本，你有电脑，有时间，你就可以写，你就可以放在平台上，让读者去读。
    “视频网站也差不多，虽然现在视频博主一个比一个专业，但时不时的，还是会很多有个性有特点的新人拿着一个手机随便录录，就因此忽然冒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唯独漫画……
    陆饶说：“对，漫画也是有台电脑，有个显示器就能干。可是分格，描线，上色，每雇一个人就多一份成本，你说你也可以自己干呀。干呗，一话30格，一周八更，分镜描线上色一肩挑，还要设计剧情，就是累吐血了我也不信有人能画得完。
    “所以相对而言，漫画的成本压力已经很大了。可平台每天还在干什么？居然还在逼着画师卷画面，卷上色。作品的内容可以不好，反正领导也不看内容，但画面一定要棒，因为只要你画面好，领导就会觉得手下的编辑是认真的，没有瞎搞。
    “可追求画面，才是最大的瞎搞。你一个新人作者，没钱没团队，你拿什么去和那些干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工作室拼画面。这些平台，喊着振兴国漫的口号，干的却全是提高准入门槛的事情。”
    周佩璇不耐烦地说：“你不要说这些‘假大空’的事情，这都是平台的问题，行业现状就是如此，你在这儿扯东扯西，就是在模糊焦点，我们在讨论的是你们的作品。”
    “你觉得这些行业现状，都与你无关，是么？”陆饶皱着眉看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样的公司，我们运营的目的是什么。是寄生在作者和画师身上吸血，去挣那每格10元的差价么？”
    陆饶说：“我是个新人，我是个靠老姐养活的富二代，我什么都不懂，这合情合理，但您是做了十几年漫画的老编辑了，您也算是公司的中层了，我相信您一定比我清楚，为什么在平台和作者之间，还需要有我们这样的漫画公司存在。所以您能给我讲讲么，我们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这次轮到周佩璇不说话了。
    陆饶说：“好，你不说，那就我说。之所以存在我们这样的漫画公司，是因为现在国漫的市场，单项匹马的新人，根本就没有走上牌桌的可能。作者和画手想要入行，想要起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得到漫画公司的支持。
    “他们需要我们来做他们的‘风投’、需要我们这样的漫画公司去负担他们的前期成本，去推着他们，扶着他们走上牌桌。”陆饶转头看向陈其鸿，“老陈，你在投行干过，成熟的风投，都是怎么做投资的？”
    陈其鸿正听得起劲，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陆饶点到，下意识地回答：“喝酒拉关系？”
    “陆饶愣了一下：“……不是，我不是在说乙方要怎么拉投资，我是说投资公司怎么选择乙方。”
    陈其鸿说：“受贿？”
    “我……算了你还是闭嘴吧。”陆饶红着脸拉回话题，“风投公司去选择初创的公司，不是在寻找减分项，没有创业经历减10分，没有完全被的架构减10分。那就都不用投了，如果初创公司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好，要你投行做什么。真正嗅觉灵敏的投资者，都是在看那些初创公司有什么亮点，有多少加分项。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这个行业里的冒险家，我们要的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而不是每格10元的保本理财。”
    陆饶说：“孙易鑫和乔琳选择了我们，选择两个毫无经验的作者，就是因为他们在《废堡》中找到了他们认为生动，认为能打动人的加分项。而周主任您在干什么？即使抛开私人恩怨不谈，您刚才反复强调的那些论点，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减分项，‘过气画手，新人作者’，可真正重要的作品内容呢，你甚至都不愿意去谈。
    “这就是你们最大的区别，孙易鑫和乔琳是称职的编辑，是愿意给与新人机会，愿意种下种子的冒险家，而你……”陆饶想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称谓：
    “而你是个傻逼。”
    第92章 秘密
    陆饶骂得很爽，胸中的恶心一股脑儿地倾泻了个干净，可周佩璇显然不是甘愿默默吃亏的性格，听到陆饶骂她，她“嗷”地一声尖叫起来，抓起桌面上的东西朝陆饶的方向扔，扔得过程中她的嘴也没闲着，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才是傻逼，你全家都是傻逼。”
    坐在主位上的陆枫多少有些无奈，自己没招谁没惹谁，挨骂的时候却还是被装了进去。
    会议室里乱成了一团，虽然最后沈大海和丁鹏合力拦下了陷入疯狂的周佩璇，但今天的项目会肯定是开不下去了。陆枫略显无奈地挥了挥手，宣布会议暂停，择期重开，让大家各自冷静一下。
    周佩璇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陆饶则是被老姐陆枫留下来挨训，作为“共犯”的陈其鸿也没能跑开，被一同留下。
    员工们逐渐离开，会议室内只剩下老陆家的三口人后，陆枫把陆饶从头到脚地批了一顿，说他口不择言，说他意气用事，可这次陆饶却没退让：
    “你那是不知道周佩璇都干过什么，你要是知道，你比我骂的都狠。”
    其实陆枫对周佩璇也有诸多不满，项目会上她咄咄逼人的表现倒在其次，主要还是做周年庆活动时，周佩璇善做主张，搞出了很多乱子。
    所以对于陆饶的强硬态度，陆枫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她还是提醒两人：“孙易鑫讲ppt的时候，我都在认真听，发给大家的资料我也都仔细看了，无论你俩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做这个漫画，我都能感觉到你们真的用了心。但我还是要说，裁撤掉漫画部的事，我已经和其他的股东沟通过了。已经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陆枫下完最后的通牒，就离开了会议室，眼看裁撤漫画部已经是势在必行，没了转圜的余地，可留在屋内的陆饶却没显出任何沮丧，只是扭过头，直愣愣地看向身边的陈其鸿。
    陈其鸿被他瞧得心里发毛：“你又在憋什么坏？”
    “你这算明知故问。”陆饶说得认真，“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你这算道德绑架。”陈其鸿摇摇头说：“我对开漫画公司没有任何的兴趣。”
    陆饶没料到陈其鸿居然这样“绝情”，他的心情沉入谷底，随后开始有怨报怨地思考，到底该不该给陈其鸿下个“永远无法得到我姐真心”的诅咒，如果下，又该如何确保它的灵验。
    陈其鸿见到陆饶蹙着眉头思考，就知道他在憋坏，他拍了一下陆饶的后脑勺，打断他的思路：“不许在心里骂我。”
    陆饶撇撇嘴，和陈其鸿一起起身，两人往外走的时候，陆饶默默想着，自己还能从谁哪里骗来一两百万，还没想出个结果，身边的陈其鸿忽然说：
    “不过，当作者和画手的投资人，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陆饶愣了一下。
    …………
    回过神来的陆饶几乎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狂喜，最后竟然胡乱揽住陈其鸿的脑袋，做势要啃他的额头，好在陈其鸿反应够快，用一计飞膝把他顶了出去。
    陆饶顾不上疼，跑回漫画部的办公室，想要分享这个好消息，进了屋却意识到这么傻乎乎地开口多少有些不合适，不说大家都还不知道漫画部即将被裁撤的消息，除此之外，屋内还有丁鹏和小满两个“陌生人”在，陆饶的新公司可没给他俩准备位置。
    于是结果又是：陆饶兴致冲冲地推门进来，等到所有人都往他这儿瞧了，他再摆摆手说没事。
    陆饶低着头弯着腰，一脸尴尬地躲到乔琳的工位旁，乔琳侧过头问他忽然跑过来干嘛：“周佩璇可是还在里屋呢。”
    陆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嘻嘻地问她：“我刚才在会议室里，帅么？”
    乔琳被他逗笑，哄小孩似地，半真半假地说：“挺帅的。”
    …………
    隔天周佩璇没来上班，说是和李总打了招呼，准备把没休完的产假休掉。
    一贯睚眦必报的周佩璇没有选择和陆饶拼个鱼死网破，反而在这时休假，这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
    关于周佩璇的自我雪藏，言情组的几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孟茹姐和蒋婷婷觉得周佩璇肯定是在暗中计划对陆饶的报复，而沈大海则是认为周佩璇单纯就是怂了，知道自己惹到老板的弟弟，闯下大祸，所以想要暂时消失一段时间，做一下冷处理，日后无论是找陆饶和解，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都不会显得突兀。
    至于陆饶，他并不在意周佩璇的内心想法或者日后打算，毕竟用不了多久，等他与陈其鸿另起炉灶，周佩璇就会和李波一起，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这天中午，大家在食堂里吃饭时，孟茹姐忽然提起，说后天蒋婷婷过生日，问大家当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聚聚。
    坐在角落里的陆饶愣了一下，才想到对啊，居然又都7月了，他随即想到“上膛”酒吧里那个没有邀请乔琳的聚会。
    ——那大概能算是这段故事的起点。
    孟茹姐她们正在商量聚会的内容和地点，陆饶忽然出声打断，问了一个其实他知道答案的问题。
    “孟茹姐，聚会都有谁呀。”
    孟茹姐说：“没有别人，就咱们几个。”
    “咱们几个是哪几个？你，我，老沈，蒋婷婷，孙易鑫。”陆饶说到这里就故意停下。
    孟茹姐自然而然地补充：“还有乔琳呀，你怎么把她忘了。”
    …………
    7月4日的晚上。
    下班后，陆饶和沈大海开车载着大家来到上膛酒吧，有上一次聚会时“扰民”的经验，这次陆饶特意包下了酒吧二楼的露台。
    他把陈其鸿也叫了过来，说是多个人能热热闹闹，实际则是想找机会把陈其鸿收购漫画部的事情讲给大家，当然，要在蒋婷婷许完愿吹完蜡烛后，可不能抢了寿星的风头。
    停好车后，陆饶跟在乔琳的后面，上到二楼的露台。进了七月后，这几天的天气一直有些闷热，但今晚还好，阳光退去后，夜风变得清凉。沈大海他们拿着菜单研究该点什么酒时，陆饶起身走到围栏边站了一会儿。
    晚风把另一条时间线的记忆吹了回来，他想起那晚喝到微醺时，沈大海提议，输掉游戏的人要讲出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喜欢乔琳。”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第93章 阳光
    7月4日的全员聚会，是乔琳近三年来参加的唯一的社交活动。平日里的她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天大的困难都能应对，但今晚的聚会却让她有些不宁，她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在工作场合之外，该如何与人相处，是该仍旧像在公司时那样严肃认真，还是该改头换面，搞出一次毫无预兆的“变形记”。
    乔琳甚至不知该如何向老妈解释，一贯扫兴的自己为何忽然会被邀请参加同事的生日会，她害怕老妈会以为她被陌生人绑架，特意说出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形来暗示她报警，最后乔琳索性撒了谎，拿出绝不会老妈绝不会起疑的说辞：
    “手头的工作有点多，今晚我还要加班，到家可能会晚一些。”
    临近下午三点，乔琳就开始不可抑制地紧张，一直到晚上下班，紧绷的神经都无法舒缓，她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敲敲点点，装出忙碌的样子，心里隐隐期望大家忽视她的存在，直接离开，然而陆饶显然不会把她忘掉，下班的时间一到，他就跑过来关掉了乔琳的显示器：
    “今天不许加班。”
    陆饶开车载着乔琳和孙易鑫到达“上膛”酒吧，酒吧的外景看起来有些熟悉，乔琳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从这里路过。二楼的露台被他们包下，他们上楼时，迎接他们的空荡露台放大了乔琳的不安，服务生过来给大家点酒和小食时，乔琳预感到今晚的生日会，气氛将会有些尴尬。
    可落座没多久，乔琳就发现自己的忧心实在是多余，蒋婷婷的生日蛋糕一送上来，气氛立刻就热闹起来，拍手的拍手，唱歌的唱歌，蒋婷婷吹了蜡烛，在孟茹姐“别把愿望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的叮嘱下，告诉大家她的愿望是今年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太子。
    孟茹姐纠正她说那是“真命天子”，蒋婷婷说怎么可能，“天子”不是皇上么，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皇上？
    孟茹姐说：“那也不能找个太子啊，太子是儿子呀。”
    两人就到底是“真命太子“”还是“真命天子”寻求大家的意见，一众学中文学绘画的编辑，居然没人想起“白马王子”这个词，只是在讨论后一致同意，应该并不存在“真命太子”这个说法，毕竟“真命”是指授命于天，太子明显是“授命于爹”。

 第50节

    但也没人能解释，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皇上。
    于是蒋婷婷又插上蜡烛，重新点燃重新许愿，并在孟茹姐“这回你可别说出来了啊”的声音中告诉大家，自己刚刚改了措辞：
    “希望今年能遇到我的真命同志，建立也没必要太过纯洁的革命友谊。”
    大家一边吃蛋糕一边聊天，陆饶让酒吧的老板准备了几样桌游，大家说着要好好玩玩，却很快就热烈地讨论公司其他部门的八卦，孟茹姐对公司上下的大情小事了如指掌，蒋婷婷则是另一个极端，孟茹姐每提起一个人名，她就要问一次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孙易鑫比她强一点，大部分的名字他都能对上号，却听不懂孟茹姐和沈大海来来回回地开的那些奇怪的玩笑。
    热烈的气氛很快让乔琳忘掉了紧张，虽然事后想想，让她觉得自己不用刻意融入的原因，其实是坐在身旁的蒋婷婷一直像个粘人的小屁孩，左手拉着孟茹姐，右手揽着乔琳，一会儿往你的身上靠靠，一会儿往她的身上蹭蹭。
    一贯“油腻”的沈大海开了个有些越界的玩笑，孟茹姐带头斥责，大家抓起用过的纸巾，掉在桌面上的薯条朝他丢去，沈大海连连讨饶，最后拿起啤酒自罚三杯。
    陈其鸿在这时姗姗来迟，看到自罚的沈大海，以为他也是刚到，于是同样拿起啤酒自罚三杯，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大家就憋不住笑了，告诉他真相后，陈其鸿也被逗得哈哈直乐。
    等陈其鸿点好酒，大家终于想起在桌面正中摆了一个多小时的桌游，陆饶把桌游打开，给大家讲解玩法，刚说了个开头，大家就飞速放弃。
    沈大海说：“你这桌游，比我儿子的习题集都难。”
    于是大家转而玩起了相对熟悉的狼人杀。
    但也只是相对熟悉，漫画部的这几个人，都不是常常跑出来聚会的社交咖，玩起游戏也都是随性生涩，蒋婷婷一撒谎就脸红，孙易鑫抽到狼人话就变多，沈大海则是每次逮到发言的机会，就化身话痨版的福尔摩斯，分析其他人的语句、坐姿、微表情，说得头头是道，可最后的正确率却有些堪忧。
    然而最让人感觉有趣的还是陆饶，整晚他都在这场“输了没有惩罚，赢了没有奖品”的游戏中疯狂维护乔琳，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何种立场，做“狼人”的时候不舍得杀乔琳，在黑夜中与另一个狼人沈大海争执，结果被当场指认，当村民的时候也不投乔琳，在三比一的局面里，硬生生地偷到了弃权，抽到预言家时，他倒是会第一个去验乔琳的身份，可发现她“狼人”后，却又修起了“闭口禅”，不给其他人任何信息，害得沈大海去质疑当裁判的孟茹姐。
    “你是不是忘给预言家验人了？”
    陈其鸿被执着的陆饶坑了几回，气得骂：“你他么喝了假酒吧？脑子怎么跟不好使似的。”
    孟茹姐则是一脸坏笑地补充：“让他上头的，哪里是酒精呀。”
    再过一会儿，大家玩得倦了，准备换新游戏时乔琳起身要去楼下的洗手间，孟茹姐推了推陆饶，让他去陪乔琳：“酒吧里很乱的，你去帮着看门。”
    陆饶有些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说了一句：“没事，我特意找的清吧，不乱。”被陈其鸿踹了一脚后，他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跟在乔琳身后，当起她的白衣骑士。
    酒吧的生意不错，楼下做得满满登登，洗手间也有人排队。
    乔琳和陆饶站在正对洗手间的立柱旁默默等着，一楼的大厅，响着旋律简单的民谣，陆饶朝远处的歌台指了指，乔琳才发现是有驻唱歌手在弹唱。
    两人在洗手间外站着，乔琳逐渐被歌手的歌声吸引，扭头朝歌台那边看时，陆饶就在昏黄灯光下，认真望着乔琳的脸。
    柔和舒缓的旋律，温柔缱绻的人声，他们的思绪开始游离，陆饶想起广场前漂浮的气球，咖啡馆前的红绿灯，想起冒着气泡的苏打水，把阳光拆成几分投射到桌面上。想起握着杯子的修长手指，想起漫长的工作日里，她在桌子下面静静弓起的脚背。
    而乔琳想起任毅。
    想起他一次次笑着说她是个冷淡的人，无法处理与周遭人的关系。
    她刻意保持与他人的距离，恐惧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一直以来，乔琳就像是被困在房间里的孩子，任毅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你的皮肤太过特殊，承受不了阳光的照射，会被灼痛，会被烧伤。
    而她在屋子里查阅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她站在远离窗口的位置，朝每一个路过的人大喊，询问他们的看法。
    她被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困扰了许久。如今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她都选错了方法。
    想知道自己是否能适应阳光的话，那就走到阳光里吧。
    夏夜的9点半，酒吧的洗手间前，附着在身体深处的潮湿郁气一点点地蒸发，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乔琳轻轻倚在身后的立柱上。
    第94章 时刻
    陆饶从漫长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只不过是稍稍失神了一瞬，再次朝乔琳望去时，他隐约察觉到她发生了某种变化，却说不真切，他问沉默着的乔琳：“你在想什么？”
    乔琳下意识地回答：“任毅。”
    陆饶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乔琳却不以为意地向他解释：“任毅是我的前任。”
    洗手间里的人在这时出来，乔琳没发现陆饶的异样，径直走了进去，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她已忘记刚才随意的对话。
    可陆饶没有。
    两人沉默着走回二楼的露台，上楼时，陆饶刻意走在前面，留给乔琳一个带着愤懑的背影。但他的坏情绪也就只持续到这里，毕竟今晚是蒋婷婷的生日，他不想把气氛搞到尴尬，回到座位后，陆饶勉力保持着微笑，目光却没再朝乔琳的脸上落去。
    大家玩累了狼人杀，又换了新的游戏，游戏的名字本来叫“我没有”，玩法是每人说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如果其他人做过这件事情，那做过的人就要喝一口酒。
    游戏的目的是套出他人隐藏的秘密，但沈大海他们糊里糊涂的，刚好把游戏玩反了，玩成了“我有你没有”。游戏的性质似乎也从挖掘秘密，变成了单纯拼酒，外加一点点的炫耀。
    ——沈大海一开口就说：“我有儿子。”模样骄傲。
    其他人一边嘘他一边喝酒，孟茹姐随后就反将一军：“我有女儿。从没被老师请过家长的女儿。”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日常被请去教师办公室喝茶的沈大海默默地喝了一大口酒。
    随后孙易鑫说他小时候学过划船，乔琳说她试过自己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蒋婷婷则是哭唧唧地说：
    “我还有4万6的卡债没还。”
    大家苦笑着喝酒，只有陈其鸿拿起手机查了常用的信用卡，上一个账期刚过几天，本月的消费距离蒋婷婷说的数字还差两千——陈其鸿在京东上给陆枫买了件夏装，逃过了这轮酒。
    随后他说：“我有一个追了十几年还没追到的恋人。”
    大家爆出一阵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惋惜的哄声，有了陈其鸿的预热，轮到陆饶的时候，几人都觉得他会说出些与乔琳有关的暧昧的暗示，像是“喜欢上比自己大几岁的女生，或者爱上我老姐手下的员工”之类的话，可陆饶却像是有意避开了这些显而易见的选项。
    “我玩过二十人参与的桌游。”他这样说。
    …………
    因为隔天还要上班，不过是晚上十点半，大家就决定散场回家。
    可能因为玩得太过尽兴，或者是隐隐觉得陆饶的状态不对，陈其鸿甚至忘记了此行本来的目的：即将收购漫画部的事情，直到散场他也没想起来告诉大家。
    站在楼下等代驾的时候，陈其鸿把陆饶拉到一边，小声问他是怎么了：“你俩从洗手间回来后你就怪怪的，怎么了，你没傻乎乎地借着酒劲亲人家吧？”
    陆饶轻轻挣开他的手，说没有，让他别胡说。陈其鸿问他那是怎么了，陆饶摇摇头，说：
    “没什么，回头再解释吧。”
    虽然心情不好，陆饶还是让代驾开车，先把乔琳送回了家。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陆饶始终沉默，他想过要问乔琳，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想起“任毅”，却一直无法开口。
    乔琳也感到陆饶的情绪有些不对，她隐约猜到是因为自己在洗手间外说的那句话，却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两人一路无言，汽车在乔琳家的楼下停稳后，乔琳没有第一时间下车，她明显是想说些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挤出一句：“谢谢你送我。”
    等到推门下车，陆饶终于忍不住，追了下去。见惯大场面的代驾师傅把车内的音乐声开到最大，不去偷听两人的对话。
    从车门缝里流淌出的乐声铺了满地，像是烟雾缭绕的干冰，尽力地腾起。陆饶借着些许的酒意叫住乔琳，问她：“乔琳，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乔琳犹豫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陆饶，你是很好的男生……”
    陆饶出声打断她：“跳过这些铺垫，我要听你不喜欢我的部分。”他坚定的态度让乔琳无法继续回避，她长长舒了口气，才说：“我没有不喜欢你的哪一部分。但我并不是一定需要一个男生来让我变得完整。”
    乔琳说：“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不切实际，但，我终于开始喜欢我现在的状态，它谈不上完美，但我并不急于改变。陆饶，你是个很好的男生，像你这样的男生，忽然走到我面前说你喜欢我，对我来讲甚至是一件有点梦幻的事。如果我现在希望走入一段感情，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但……”
    陆饶的声音有些难过：“但你不希望。”
    “也不是说我很抗拒，就只是……我可能需要一个特殊的时刻，来促使我下定决心改变现在的状态，可我还没有遇到那样的时刻。啊……”乔琳急忙补充，“你不要误会啊，我不是说我需要你去创造一个浪漫的时刻。我是说，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她看到陆饶的神情变得低落，一时有些内疚：“陆饶，对不起。”
    陆饶却摇头说：“你没错。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问题。我就是……就是有点丧气。”
    他说：“因为那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已经经历过了。只是你不记得。”
    陆饶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过身上车，强撑着微笑让乔琳赶紧上楼。直到乔琳到家，站在窗口往下看，陆饶才让代驾把车开走。
    乔妈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看着陆饶的车驶离小区，尾灯的光亮在视野里消失后，她才催促着乔琳赶紧把衣服换下，去厕所洗澡。
    “你这一身的酒味。”
    今晚加班的谎言不攻而破，但乔琳在意的显然不是这个——夜晚的小区是安静的，乔琳和陆饶在楼下的对话恐怕大半座楼都听到了，乔妈自然也不会例外。
    乔琳问妈妈为什么这么淡定，自己刚刚可是拒绝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帅气男生。
    “这么年轻呀，那是挺遗憾的。”乔妈一边接过她脱下来的衣服，扔到脏衣篓里，“不过，你说你终于开始喜欢现在的生活了。”
    乔妈说：“你能放下以前的那些破事，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
    洗漱完毕的乔琳躺在床上，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很快就睡去，却睡得并不踏实——接连不断的梦境像是童年拥有的万花筒，在如同复眼一般的玻璃晶体里破碎又聚合，她看到公司的走廊里，陆饶费力地单手拎着水桶，看到咖啡店前的红绿灯下，陆饶隔着斑马线认真地喊着什么。
    她看到陆饶从水汽蒸腾的温泉里起身，竭力地绷出不太明显的四块腹肌，看到阳光刺眼的沙滩，他冲出去追回她被风吹走的帽子。
    然后这些场景中的陆饶逐渐消失，等他们再次出现时，乔琳也已经站在他们的面前，旁若无人地与之拥吻。
    梦里的乔琳抬起头，如同万花筒一般的天空，每一片棱镜里，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吻。
    …………
    乔琳比闹钟先一步醒来，她茫然地睁开眼，感到头疼欲裂，可她却不觉得是单纯的酒精作祟——乔琳模糊地感到昨晚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却想不起其中任何一个。
    她皱着眉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似乎所有的梦都被挡在了眼前的这一片空白之后。直到六点半的闹钟猝然想起，老妈推门进来，用一种世界末日到来的语气大喊：
    “琳琳，停水啦停水啦，你还得上班呢，这可怎么洗脸呀？”
    乔琳的心猛地一紧，那些片段的记忆从天花板上落下，碎成一场迎面扑来的大雨。
    她下意识地抓起床边手机。
    时间是7月5日。
    第95章 害怕
    迎面而来的7月5日让陆饶心烦意乱，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灰心，一路走来的经历都没有白白浪费，他们已经改变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情。可一想到与乔琳的关系陷入了瓶颈，甚至渐行渐远，他仍是免不了失落。甚至连公司都不愿意去了。
    在家磨蹭到接近中午，陆饶才开车出发，到公司楼下时他发现陈其鸿来了，还把他的车停在自己的车位上。
    可陆饶上了楼后，却没有找见陈其鸿的踪影，他给陈其鸿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儿，来公司干嘛，没过一会儿陈其鸿就回拨电话，让他来陆枫的办公室一趟。
    ——原来陈其鸿是来找陆枫讨论收购漫画部的事宜。
    漫画版权的转让价格，两人始终没有谈拢，陈其鸿认为陆枫应该给自己一个友情价，而陆枫认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应该不忘初心——“生人坑一半，熟人大满贯。”
    陈其鸿把陆饶叫来，让他当着陆枫的面，把那天算好的流水再讲一遍，作为谈判的基础：“省得她以为我不懂，在这儿跟我漫天要价。”
    陆饶没精打采地说：“平台给的价格是每格漫画160-170元，付给画手和作者的成本在140上下。差价平均在25话，12部漫画，一个月8更，一话30格，一个月的流水在13万2。”
    陆枫点头：“对呀，一个月13万2，一年的流水就是150万，更新十年就是1500万，我卖你500万，这还不是友情价么？”
    陈其鸿被她无赖的模样气笑：“什么漫画更10年，你拿我当傻子么？能更一年就不错了。150万的流水，你裁撤部门，我帮你收6个员工，你还省了6个‘n+1’的赔偿呢，一个人1万5，赔偿算4个月的工资，一个人6万，这就是36万了。也就是说你们扔掉的流水只有114万，我的钱给你是一次结清，按年化率6%来算，114乘以0.94，差不多100万冒头？咱俩二十几年的交情，就这冒了头的三万两万的，你还好意思朝我要么。给我抹个零还不行么？”

 第51节

    陆枫撇撇嘴说：“谁跟你有交情，而且怎么就平均一个人1万5啦，还有年化率……”
    陆枫的话说到一半，陆饶忽然就炸膛的枪炮一样，冷不丁地提高音量：“什么叫没有交情！十几年的陪伴在你眼里就毫无意义么？粪坑里的石头，放在胸口十几年也焐热了吧？”
    陈其鸿和陆枫都被他吓了一跳，陆饶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十几年的时间，人家为你做了多少的事情，什么都不干，就天天陪着你过家家，对，你不愿意和他谈恋爱，没人强求你，但你不要说这些话来伤人家的心呀。那种小心翼翼，想要得到你青睐的感受，好过么，希望反复破灭的痛苦，你又尝过么！”
    他说着就一脸怒气地起身，推门冲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关上，屋内的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清陆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毫无预兆地搞出一场琼瑶戏。
    陆饶懂事后就很少和老姐说过重话，这冷不丁的一通抢白，还真就震慑住了陆枫，她甚至怀疑自己刚刚的表现可能的确有些过分，也是一脸尴尬地向陈其鸿解释：
    “我……我刚才是在讲价……我不是说咱俩没有交情……”
    陈其鸿摆摆手说我知道呀：“你弟弟应该是喝了假酒。你别管了，我去看看他。”
    陈其鸿在楼里找了一圈，又给陆饶打了四五个电话，最后才在地下停车场找到坐在车里的陆饶。
    陈其鸿敲敲玻璃窗，隔着车窗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陆饶没好气地说：“因为你把我车位占了。”
    陈其鸿笑笑，走到副驾驶去拉车门，拉了一下没拉动，陆饶这才打开自动落下的电子锁。陈其鸿坐了进来，他歪着身子看了陆饶一会儿，问他：
    “你刚刚那一出，是某种特别的谈判方法么？”
    陆饶没有理他，陈其鸿又说：“首先，我俩是二十几年的交情，不是十几年，其次，粪坑里的石头不用捂，它本来就是热的。”
    陆饶问：“怎么，你想你说十年饮冰，热血不凉么？”
    陈其鸿说：“我的意思是，我他么不是粪坑里的石头。谁爱当谁当。”他拍拍陆饶的肩膀，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
    陆饶说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老姐一直不愿和你在一起。
    陈其鸿白了他一眼：“你骗鬼呢？你刚才在楼上发火的原因，要真是因为这个，别说当石头了，我他么直接去吃屎。”
    陆饶扭过头，没有应声。陈其鸿叹了口气：“我应该没和你讲过吧，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有个窗口期的。”
    陆饶说你讲过，但你没说你和我姐的窗口期是什么。陈其鸿耸耸肩：“我和你姐的窗口期是：钱。”
    陈其鸿笑：“我们和大部分人好像是反过来的，人家是没钱不能在一起，我们就不一样，如果那时候大学毕业，回国进投行工作的时候，我勇敢一点，表个白，再让父母去提亲，拿点钱把房子买了，可能我们俩的日子也就过起来了。可等后来我撞了大运，有了钱，一切就不太一样了。”
    陆饶不以为然地说：“怎么？我姐对钱过敏？”
    陈其鸿摇头，说当然不过敏：“谁不喜欢钱呢。只不过……虽然你姐从来都没直接说过，但我一直都明白，我俩从投行离开后，你姐撑起这么大的公司，一路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呀。她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对她来讲，她的事业与她的人生价值是紧紧捆绑到一起的。”
    陆饶问他，这和你们俩的感情有什么关系？陈其鸿说：“当然有关系啦，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她的身份就不再是独自创出一片天的陆总，而是嫁得很好的陆枫。那些不知情的人甚至会以为，她的成功是因为她有一个有钱的老公。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结合，会让她变得渺小。”
    陈其鸿说：“其实这也不分男女，有些人，自己的事业干得不错，会想着找一个能对自己更有帮助的另一半，让事业更上一层楼，但有些人就是相反，自己的事业干得很好，就不希望有更强的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抹杀自己的努力。我并不是说我比你姐强啊，从小我就没她聪明，也没她努力，做什么事都被她压着一头。但我的确是比她有钱，可能就是命比较好吧。”
    陈其鸿说：“所以我早就想通了。我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哪一天你姐的游戏火了，挣了大钱，资产超越了我，可能她就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陆饶问他：“有戏么？”
    陈其鸿问：“什么有戏么？”
    “我姐的资产超过你。”
    陈其鸿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饶皱着眉看他：“所以你到底有多少钱？”
    陈其鸿说：“我是在p2p最热的时候卖了牌照退场的，你可能都想象不到那时的牌照有多值钱，我真的就……”他尴尬地咧了咧嘴，似乎真的在为这件事困扰，“就他么特别有钱。”
    陆饶不耐烦地扭过了头——这回终于轮到他为别人的凡尔赛而生气了。
    陈其鸿看着正在赌气的陆饶，心里忽然升起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其实我不仅知道你姐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还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发火。”
    他说：“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你在害怕你和我一样。你害怕你和乔琳的窗口期也已经过去了。”
    陆饶盯着车窗外看了好久，才说：“你猜错了，我害怕的是……害怕我和你不一样。
    “我害怕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第96章 气球
    “我害怕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陈其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丢了粪球的屎壳郎。”
    陆饶瞪他：“你这用的这都是什么比喻？”
    “谁叫你说我是粪坑里的石头的，一报还一报。”陈其鸿用手摸着车门上的纹路，语气逐渐变得认真，“所以你觉得我是在人生的某个上午，忽然受到命运的感召，下定决心为你姐守一辈子寡么？”
    陆饶问：“难道是下午？”
    “就他么你嘴贫。”陈其鸿白了他一眼，“其实你会害怕，是因为你喜欢她。如果明天的你不喜欢她了，你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他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我喜欢你姐二十年，并不是因为我提前做好了决定，而是因为这二十年，每一个早晨我从床上醒来，我都还恰好喜欢着她。”
    陆饶问：“这样不是更困难么？”
    “我不觉得。”陈其鸿耸耸肩，“喜欢一个人二十年很难，喜欢她一天，难道不是很简单么？”
    陆饶摇头说数学期望不是这么算的。陈其鸿骂他：“你一个高考都没参加的人，在这儿装什么文化人。”
    陈其鸿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明天早上起来你仍旧会喜欢乔琳，后天也一样，你会喜欢她很久很久，但重要的永远不是明天或者以后，重要的是今天。”他拍拍陆饶的肩膀，“走吧，别耍小脾气了，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没有做完呢。”
    …………
    乘坐电梯往回走的时候，陆饶沮丧的心情逐渐平复，陈其鸿趁机把自己的想法和陆饶说了，陆饶听过后，皱着眉说：
    “好傻啊，我不想干。”
    陈其鸿瞪了他一眼：“我可是真金白银地往外拿，结果了到你这边儿，你这点力都不想出？”
    陆饶被陈其鸿拿话噎住，也只好点头说好，虽然在电梯里，陆饶表现得不情不愿，但一进到陆枫的办公室，他立刻就进入了角色：“姐，我不能再让你这么堕落下去了。”
    “姐，一直以来，你都把陈其鸿对你宠爱当作理所当然，虽然我明白爱情就是这样的。网上不是总有人说么，你想得到谁的爱，你就会成为谁的奴隶，但我一直都不愿相信，你居然是这样一名残忍的主人。”
    陆枫有些发懵：“什么主人奴隶的，你到底在瞎说什么。”
    陆饶也不理她，继续自说自话：“你难道真的以为，陈其鸿要买下漫画部，是因为他看中了漫画部的生意么？”
    陆枫说：“我觉得他是为了你。”
    陆饶猛地提高声量：“不！才不是这样！”
    陆枫被他忽然的大喊大叫吓了一大跳，刚想去骂他，房间另一角的陈其鸿也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一脸浮夸地大叫：“陆饶！你不要再说了！”
    “不！我偏要说！”
    陆枫尴尬得直起鸡皮疙瘩：“你俩是不是有病？”
    陆饶也不理她：“姐，对于现在的你，也许漫画部已经不重要了。但它曾经是你的事业，也是你的热爱所在，你明白么，它是你青春的重要组成部分！”
    陈其鸿说：“陆饶！！！我不允许你说下去。”
    陆枫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俩最好都给我闭嘴。”
    “姐，你还不明白么！老陈想要买下漫画部，其实是想买下你的青春啊！”
    陈其鸿小声提醒他：“保存下青春，保存下青春。”
    “啊对，保存下青春。”陆饶清咳一声，重新找回情绪，“而你，你不仅毫不领情，甚至还想坐地起价。你以为你敲的是竹杠么，你敲的是陈其鸿一颗爱你的心，都他么敲碎了！”这边陈其鸿也配合着他，浮夸地捂着心脏，摆出一副心碎到无法开口的模样。
    高跟鞋里的脚趾锁成一团，陆枫看着俩人耍完闹完，竭力控制住情绪：
    “你俩觉得这些鬼话能pua我？”
    戏精上身陆饶和陈其鸿忽然恢复了正常。
    “那倒不至于。”陆饶嘿嘿一笑，“我俩就是提前给你看看。回头我俩准备给咱妈演一遍。你猜咱妈会信么？”
    陆枫楞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权衡着利弊，随后咬着牙说：
    “我还有合伙人呢。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
    陆饶点点头，立刻又变回了琼瑶女主的语气：“啊！老陈，如果连我都替你心痛的话，你的心又会是什么样的，该不会是心绞痛吧！”
    “行了！”陆枫一脸厌恶地呵斥两人，“100就100。”
    哪知陈其鸿又故作痛苦地捂着心脏：“啊，我的心，应该是二级心绞痛！”
    “80！不能再低了！”
    …………
    正式的合同涉及诸多细节，自然不可能这么快搞定。但陈其鸿和陆饶还是趁热打铁，逼着陆枫签了个便条，写明双方的大致协议，算是搞定了“城下之盟”。
    陆饶怕陈其鸿转头就被老姐逼着反悔，甚至撕毁证据，把便条交给陈其鸿之前还特意拿手机照像留存。
    收到便条的陈其鸿笑眯眯的，不仅是因为省了钱，更是因为他和陆饶成天被陆枫“欺负”，终于有了搬回一程的感觉。
    他让陆饶去当“报喜鸟”，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乔琳等人。可陆饶想到昨晚送乔琳回家时，搞得那么尴尬，甚至都有点不太好意思见她。他想了很久该如何开口，最后决定下班后，等在公司前面的广场。
    一如第一个7月5日，他向乔琳表白时那样。
    公司前面的广场，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出租车在路边排着长队，附近的住户还没带着孩子出来，卖气球的大叔就已经到了。
    第一个7月5日，陆饶紧张得不行，他坐在花坛边和大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天大叔告诉陆饶，自己之所以出来卖气球，是因为那年他的孙女病了，家里倾家荡产给孙女治病，最后还是没能把孙女救回来，他始终记得孙女去医院住院那天，在门口看见卖气球的人，孙女想要一个气球，他却想着医院不方便，没给孙女买。这事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于是退休后他就跑出来卖气球，半卖半送的，希望能让每个孩子都拥有自己的气球。
    那个故事让陆饶难过了很久，当天和乔琳表白时，他有一半的大脑其实都在想着卖气球的大叔。只不过等到7月6日，循环中的记忆恢复后，他才发现根据自己出现的时间不同，大叔的故事总是在变，有时是没满足重病孙女的愿望，有时是气球厂的老板欠薪，拿气球抵他们的工资，有时是儿子出车祸死了，欠下一屁股的债，他卖气球给儿子还债，最离谱的一次，他说自己是詹姆斯邦德手下的特工，一边卖气球一边收集敏感的信息。
    陆饶问他是什么敏感的信息，大叔说：“下一代对气球的喜爱程度。”
    他以为自己在循环中已经听完了大叔的所有胡话，然而这个7月5日，他又触发了新版本的情节。大叔说他和妻子的相爱就是因为气球，那时他的恋人是水泥厂的厂花，全厂一大半的小伙子都喜欢她，自己没钱没势，但他每天上班前，都会买一个气球送给她，风雨不歇，送到第999天，厂花才终于同意做他的爱人。
    这时陆饶终于想通，大叔并不是卖气球的，大叔应该是没活儿干的编剧转行。
    不过陆饶还挺喜欢这个故事的。至少故事里的大叔一直相信，他不需要急于一时，他有无限的时间让她爱上他。
    冲着这个故事，陆饶花了800块钱，买下大叔所有的气球。
    他看着大叔轻快的背影逐渐在视线里消失，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
    好像并不是来表白的。
    他来邀请乔琳加入他们的漫画公司。
    陆饶并不能确定拽着一大把气球，是否可以提高表白的成功率，但拽着一大把气球，探讨严肃的招聘问题，显然很难起到什么正面的效果。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拿着气球在广场内瞎转，见到小孩就送一个，见到小孩就送一个，这时不过是下午六点，好多家庭都还没开始吃晚饭，广场上的小孩明显是不太够用，后来他不得不改变策略，见到人就送，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半个多小时后，陆饶终于把手里气球送得差不多了。

 第52节

    虽然说不清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留下了一只粉色的兔子气球。
    抬头朝气球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乔琳已经走他的面前。
    两人红着脸对视，如同每一个7月5日那样。
    第97章 宇宙真好
    7月5日，早。
    厕所突然响起的水声吸引了乔妈的注意，她喊着：“来水了，我去给你热馄饨。”小跑出房间，屋内的乔琳却久久都无法平静。
    那些消失的记忆涌上她的脑海，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吃完老妈热好的驴肉馄饨，乔琳在七点05分登上公交车，驶到万岁街与太原街站之间时，挎着白色耐克包的女生毫无预兆地惊呼：
    “我的钱包！有人偷了我的钱包！”
    有一瞬间乔琳甚至开始担心，担心自己回到第一个7月5日，回到了认识陆饶之前。
    好在到达公司后，她在言情组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丁鹏和小满的工位，心情也随之稍稍安定下来，八点一刻，办公室的人齐了，陆饶却没有出现，乔琳想着给陆饶打个电话，最后一刻却又改变主意。
    “这些事情还是更适合当面去说。”
    随后乔琳去了幻想组的办公室，屋内却只有孙易鑫一人，看到孙易鑫的瞬间，那些被压抑的记忆也随之唤醒，她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而不自然。
    孙易鑫察觉到乔琳的异样，稍作停顿，他就猜到：
    “你想起来了。”
    乔琳有些意外，没想到孙易鑫居然比自己更早地恢复记忆，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孙易鑫的对面。乔琳皱着眉，努力地组织语言，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她始终认为孙易鑫承受那些的痛苦，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孙易鑫却先她一步开口。
    “姐，你知道我最喜欢《废堡》的哪一点么？”孙易鑫说，“主角一直都是那个主角，她并非因为经历循环，才开始在乎家族的兴衰，她的责任和使命感是与生俱来的，时间循环对她的作用，只是给她创造了不同的条件，她在不同的条件下，走向了不同的命运。”
    孙易鑫耸了耸肩：“姐，这一刻的你与另一条时间线的你，并没有任何区别，这是陆饶告诉我的，事情发生了改变，只是因为‘是宇宙搞错了’。你并没有什么可抱歉的。而且，比起和我聊天，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人要见吧。”
    孙易鑫没有给乔琳多说话的机会，就把她半轰半推的送出了幻想组的办公室，然而这一整天，那个最重要的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乔琳一直没能见到陆饶。
    她甚至逐渐放弃了一定要在今天见到陆饶的执念，毕竟陆饶也跑不了，的确不用急于一时。
    记忆恢复带来的冲击逐渐褪去，乔琳的心开始归于平静，临近下班的时候，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给任毅写了一封信——这是她一直欠自己的交代。
    乔琳用新申请的匿名邮箱把信发出，以免再被任毅打扰，她知道任毅没有查看邮件的习惯，但他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究竟能不能看到，乔琳其实也并不在意。
    忙完这一切，已经晚上6点，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乔琳却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起身朝窗外看去。
    ——陆饶站在广场上，拽着一簇巨大到可笑的气球，几乎挡住他的身体。
    乔琳实在想不通他是从哪里搞来的气球，又为什么在广场上跑来跑去，好像还在努力把手里的气球全部送走。她只是笑了笑，想不通也就算了，陆饶平日里搞出来的“花活儿”又不止只有这个。
    乔琳关好办公室的灯，乘坐电梯下楼。从公司的大楼出来，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陆饶，却越走越慢，仿佛仍旧没有想好该怎么自然而然地提起恢复记忆的事。
    走到陆饶面前的时候，挤在乔琳嗓子里的话，已经越聚越多，而陆饶手里的气球只剩下了一个。
    两人红着脸对视，和第一个7月5日一样，是陆饶先开了口，他说陆枫即将裁掉整个漫画部门，又说但你不要担心，他已经要求老陈买下了漫画部。
    “以后你，我，孙易鑫还有老沈他们，我们仍旧能在一起工作。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陆饶皱了皱眉，忽然变得有些忧心，“你一定愿意的，是吧？”
    好多话一股脑儿地涌到嘴边，乔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的沉默仿佛是在印证陆饶的坏预感，陆饶越来越慌，急急忙忙地向乔琳表示，虽然换了老板，但日常的工作不会有任何改变，正在更新的漫画，版权也都延续了下来。
    “甚至连办公地点都可以不换，唯一的区别就是新公司不会再有李波和周佩璇那两个烦人精，啊对，我也不是老板，我还是你们的同事，老板是陈其鸿，不过咱们也不用把他当老板，该怎么和他相处就和他相处……”
    他正一脸焦急地说着话，乔琳忽然亲了亲自己的手指，再把手指轻轻地按在陆饶的额头上。
    ——在另一条时间线里，项目会的头一晚，面对紧张到不行的陆饶，乔琳做过同样的动作。
    面前的陆饶忽然愣住，而乔琳的手指也一路向下，轻轻地划去，从眉间，到鼻峰，最后压在他的唇上。
    陆饶的身子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片刻的迟疑后，他轻轻地念着：“你回来了。”
    颤抖着的嗓音还未落尽，压在他嘴唇上的手指还没来及拿开，内心的狂喜就促使着陆饶猛地上前一步，搂住乔琳的大腿，把她抱了起来。
    手里的兔子气球随之脱落，被举高的乔琳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身下的陆饶开心地喊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乔琳被他的傻样逗笑，眼看着陆饶开始抱着她原地转圈，她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别喊了，也别转，快把自己放下。
    陆饶停下了步伐，抱着乔琳大腿的双臂却没松开，他却只是抬着头，认真地看向乔琳。
    短暂的犹豫后，乔琳捧着他的脸，低下头，第一次俯身吻他。
    …………
    地下车库，陆饶的车里，乔琳歪着身子半躺半座，靠在一侧的车门上，她的脚懒懒地伸到陆饶怀里，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脚踝，一脸委屈地讲着这几个月来他坎坷的心路历程。
    时不时的，乔琳就会被陆饶独有的“撒娇”模式逗笑，头几次陆饶还会提醒她严肃一些，不要把别人的痛苦当作笑料，后来却也放弃了，讲到自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被“阿兹海默”摧残的女友时，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意。
    两人笑着闹着，乔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陆饶问她是要回家么，她却摇了摇头：“我……我们回办公室一趟吧，我突然想到，我忘了一样东西。”
    陆饶问她忘了什么，乔琳却摆摆手说：“也没什么。”两人回到办公室，开灯后乔琳在工位上翻翻找找，她之前把它用磁铁压在了电脑旁的记事板上，后来就不记得顺手收到哪里了。
    找了好久，才在键盘的下面找到那张今日开奖的彩票。
    她展开有些发旧的彩票，彩票上的号码是——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像是某种命运的安排，此刻的时间刚好9点15，乔琳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太确实的期待，她打开手机，登上福利彩票的官网。
    直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这里是中国福利彩票开奖直播现场，我是子涵……”
    听到声音的陆饶笑她：“你怎么还相信这东西，这都是内定的，才不会让外人中呢。”
    乔琳笑笑，脸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简单的开场白后，摇奖机很快便开始转动，每隔十几秒就有一个小球弹出，主任任面对摇奖机，一个数字接一个地念起：“红色球第一个中奖号码：16号。”
    “第二个中奖号码：7号。”
    陆饶看了一眼乔琳手中的彩票：“哟，前两个号码都……”
    “第三个中奖号码：30号。”
    “第四个中奖号码：2号。”
    陆饶说：“哎？”
    quot;第五个中奖号码：3号。第六个中奖号码：31号。”
    六个红色球全部命中，夺走了陆饶和乔琳的呼吸。
    主持人转过身，蓝色球的摇奖机随后也开始转动，漫长几秒钟后，6号蓝色球从小孔里滚出。
    陆饶和乔琳的大脑几乎完全停滞，主持人重新念了一遍中奖号码：红色球：2，3，7，16，30，31。蓝色球：6。
    两人这才茫然地对视，他们一人握着彩票的一角，反复确认了几遍，视频的中奖号码和手里的彩票一模一样。
    没有欢呼，没有大叫，隔了好久好久，乔琳才从僵硬的喉咙里，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宇宙真好。”
    第98章 番外：启程
    7月中旬，陈其鸿付完款，和陆枫完成了漫画部的交接。
    和之前的计划一样，新公司只留下了乔琳陆饶孙易鑫沈大海孟茹姐蒋婷婷这几名员工。
    不一样的是，陈其鸿没有为了省点房租，选择寄人篱下，他决定找一个全新的办公地点。
    于是，在周佩璇和李波忙着与陆枫的人力部扯皮时，陈其鸿换了6个风水大师，终于算出原公司的楼上就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既能重新开始，又不耽误陈其鸿每天去楼下找陆枫喝茶。
    8月的头一天，新公司成立。
    闹闹哄哄地搬完所有东西后，陆饶在楼梯口的窗台前找到了乔琳——她正靠在窗边朝远处眺望。
    陆饶看四下没人，就问她：“在想怎么花你的一千万么？”
    乔琳摇摇头，说：“没，就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任毅已经看完我的信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想起他了。”她扭过头，全神贯注地看向陆饶，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
    “那就好。”陆饶点头说：“想完了就进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他们把《废堡》的上线留到了新公司开业的这天，算作重新出发的第一枪。
    乔琳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彩票中奖后，陆饶的表现就一直都有点古怪，总是一副又想和乔琳亲近，又刻意保持距离的样子。
    乔琳知道他是又怕自己变心，又怕自己觉得他是为了钱才大献殷勤。只是，她觉得陆饶为难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就怀着有一点但并不多的内疚多多欣赏了几天。
    不过今天她觉得差不多了，再拖延下去陆饶可能就要发疯。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她突然揽起陆饶的手臂，被吓了一跳的陆饶居然下意识地要往旁边躲，却被乔琳紧紧拉住。
    乔琳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
    “放心。你这么乖，又这么好看，我会包养你的。”
    陆饶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他下意识地说：“我才不用你包养呢。”愣了一下，又赶紧补充，“我说我不用你包养，不是说不和你谈恋爱啊。”
    “知道的，你想不谈也晚啦。”乔琳挑了挑眉毛，揽着他的手偷偷下滑，轻轻地掐了一下他又弹又翘的屁股。
    “哎，你注意点啊，工作场合！”
    “知道啦，等回家的。”乔琳嘿嘿一笑。
    …………
    两人刚进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拉到了孙易鑫的电脑前。陆饶提前买好的巨大到夸张的“回车”键已经被拆开装好——那是一个长宽各有一米的巨大黑色按键，用usb链接到电脑上。按键实在太大，桌面上放不下，他们特意找了两把凳子撑在底下。
    “来来来，第一话已经传上去了，和审核也已经说好，按一下回车就能发出去了。”
    大家围在按键的周围，随着乔琳一起把手悬在按键上面。
    乔琳说：“一！二……”
    “等等！”沈大海忽然打断：“是一二，按，还是一，二，三，按？”
    蒋婷婷皱着眉看他：“为什么是一二？六零后都是喊完‘一二’就按么？”
    “踢正步不都是’一二一二’么？”沈大海愣了一下，“等会儿！谁是六零后？我是80年生人，我是80后！”
    孟茹姐撇撇嘴：“前两天重签合同，我都看到你身份证了，你是79年的。”

 第53节

    沈大海的表情有些尴尬：“嗯……那什么，79年和80年就差一年，我虚岁是80年的。”
    陆饶扭过头看他：“60后都是这么算虚数么？”
    沈大海急得直挥手：“谁是60后！！！80后！你们这帮小崽子，说的你们好像不会老似的。以后你们也得被00后笑话。”
    陆饶和蒋婷婷一起说：“我就是00后啊……”
    “啊？”沈大海说，“你俩多大？？？”
    乔琳摆摆手，让大家别吵：“好啦好啦，别闹了，快干正事。”
    她举起手，重新喊到：“一！二……”
    “等等！！！”沈大海说，“到底是一二还是……”
    大家一起朝他喊：“是一二三！按！”
    “好好好……喊什么啊，一点都不尊重80后。”
    陆饶说：“行啦！别废话了，一会儿都下班了。开始开始。”
    大家对视一眼：
    “一！”
    “二！”
    “三！”
    他们一起敲下那个巨大的按键。
    一阵欢呼声中，大家抬起头，发现站在门口的陈其鸿。
    “你们……为什么不等我？”陈其鸿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