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白粥情事》 [穿越]白粥情事第1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1部分阅读 《白粥情事》 作者:林无措 【内容概要】 她不知道爱情是不是真的只经得起风浪,经不起平凡。 她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再大的风浪都会变得平凡, 而那些原本就琐碎的寻常的事,他说那才是爱情应有的模样 京都人民都知道年轻的侠医圣手颜述医术精湛起死回生却风流多情。 京都人民也都知道聂丞相之女聂清越蕙质兰心德艺双馨却相貌平平。 当然,八卦的京都人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的。 例如:颜述大人很郁闷, 他不过是意外救了个快到鬼门关的女子就被当朝丞相恩威并施地逼着成婚。 又例如:聂清越也很郁闷, 她不过是拉了要撞车的小孩一把醒来就穿了并被据说是爹的丞相大叔指婚。 郁闷归郁闷,婚还是要结的。 八卦归八卦,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颜神医说遇到心上人可以各自单飞,聂清越说得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 于是乎, 细水长流鸡飞狗跳, 柴米油盐岁月静好。 颜神医忽然有日问她:“娘子,这三章约法好像没有说不能相亲相爱吧?” “好象……是吧。”她歪头看着颜神医神采斐然的俊脸,眯起眼想了半天: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日久生情? 第 1 章 一向淳朴憨厚的山里人家林小枣今天准备打劫。 劫谁呢?他蹲在高山小路边埋伏了大半天。 砍柴的樵夫背着一捆木柴用手臂边抹着脸上的汗水边晃悠悠地从林小枣面前走过。砍柴也不容易啊,林小枣想。他按了按手里的刀,没有动。 穿着皱巴巴长衫的瘦弱书生拿着一张刚画好的山水画一边欣赏一边走过,背后用藤木编成的画夹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被磨得发白破损。十年寒窗多苦啊,林小枣想。他换了腿继续蹲。 ……一个上午过去了。 踏秋的一家三口从林小枣面前走过。上山顶老庙求神拜佛的农妇从林小枣面前走过。锻炼身体每天登山的白发老者从林小枣面前走过。 再不打就来不及了,林小枣一咬牙,一跃而起,冲着下一个路人吼道:“打劫!把身上的钱全部交出来!”手里有些锈蚀的镰刀正正地对这那人的脖子。 那男子明显愣了愣,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慢慢寻出几个铜板:“我今天只带了这么多,如何是好?”声音轻淡从容带着认真的懊恼笑意。 林小枣也愣了,这人好配合。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那个人。他读书少,所学的形容词有限,顿时只觉得那人容貌很特别。一袭青衫没有多么华贵穿在他身上却偏偏朴素干净得不染一点世俗烟火,即使背着一个巨大的装着许多花木草叶的竹篓也分外和谐。 那人任他打量仍是眯眼笑着提醒他:“那么现下如何?” 如、如何?林小枣低头想,无意中瞥见了青衫青年腰间别着的半块玉。通体莹润白皙,缺口处蔓着细细的红色纹路,似是血滴到水里氲开般自然绮丽。 这个,应该很值钱吧。林小枣心一下动:“把这个给我就放你走!”说罢伸手去抓。快要触到的时候手被迅速握住,青衫男子修长的手指扣在他手腕上看似随意悠闲,林小枣暗地里用劲儿却半点也挣脱不开。 “虽然我也不喜欢这玉,但是这个不能给你。”青衫男子仍是笑意淡淡。 林小枣正开口想说点什么,忽然青衫男子身形一动手腕一转他就被拉到了原来埋伏的草丛中。“别出声。”青衫男子扫了他一眼,原来的笑意隐去,沉静下来的神情竟有一股莫名气势在。 林小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一队人急急地走上山来,为首的领队满脸着急命令:“刚才那书生说下山时看见颜公子上来采药了,四处去找,务必把颜公子寻来。”“是!”随从领了命,四处分散开来脚步迅速而不慌乱。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待到那些人走远了点后,林小枣背着大竹篓握着半块佩玉追了上去。 “你们是丞相府的人吗?”林小枣眨眨眼睛,朗声说:“我家公子临时有事下山了,吩咐我遇到丞相府的人告知他们莫要白费力气了。” 领队有点怀疑又有点疑惑地看着林小枣:“你家公子?”但瞧见林小枣手上那块世间仅有的颜述随身佩戴的胭脂雪玉和他背上装了一堆草药的大竹篓,心下已清楚了大概,又紧紧追问:“哪里可以找到颜公子?” 林小枣壮了壮胆,想起青衫男子的话:“想不打劫都能拿到钱的话就按我说的话去做。”便故意装出一副赶时间的样子,“公子会去的地方可多了我怎么知道,我还赶着下山把草药卖了呢。”说罢就要走开。 “哎,小兄弟。”领队急急地拉住林小枣掏出一把银子塞到他手里,“这药丞相府买了,你就行个方便告诉我们哪些地方可以找到颜公子。” 林小枣的心突突地跳得很快,这可是他第一次说谎啊。可是看见那人真的像青衫男子说的那样给了他一大把钱,不由得又激动又慌张。他强压下情绪,回忆这青衫男子报出的一串地名:“城南鹤缺山,城西古庙,醉梦楼,清风阁。公子可能会去这些地方。” 领队的眉毛狠狠地皱起,四个地点方向上可以说几乎是南辕北辙:“你确定?” 林小枣摆出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样子:“公子闲云野鹤惯了,这些地方也只是可能而已。” 领队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告了句谢便领着人匆匆离去了。 那些人真的如青衫男子预料般连草药都没拿就走了。林小枣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钱不敢置信,这些钱买的分明是青衫男子报的那几个地点。 “回魂了。”青衫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拿过他手中的玉佩在腰间细细别好,再接过竹篓背好。 林小枣回过神来青衫男子悠哉悠哉地已经走远了,背影从容安定。阿娘的病终于有救了,林小枣边想着边咧起嘴笑,握紧了手里的钱加快了步伐朝山下走去。 相比起山上各自达到目的两人的轻松愉快,丞相府内氛围则沉默得多。 四五名御医蹙紧眉头在大厅低声严肃地讨论着,居于主位的聂安儒一脸隐隐的忧虑和不耐始终阴沉着。 匆匆赶回的领事上前报告:“大人,已经派了所有可动人手去颜公子侍从所说的四个可能的地方找了。” 聂安儒正要吩咐几句又觉得有什么不妥,思量了片刻反问:“颜公子的侍从?”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颜公子的玉佩为证。”领事赶紧把过程详细报告。 聂安儒沉吟了一下,眉头忽然紧紧地皱起:“这人素来落拓不羁,从来都是来去一人无拘无 束,并没有听说有过侍从。” “是属下过分草率了。”领事急忙跪下请示:“聂相,那几个地方还找吗?” “找!把那侍从的模样画下来,一并追寻!”聂安儒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拂袖离去一路走向内院的房间。 精致清贵的女子闺房内,一房间的熏香夹杂着药味推门便朝着愠怒的聂暗儒扑面而来。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的女子仍闭眼呼吸微弱地昏迷着,床边坐了一个满面愁容的端庄中年妇人。 聂安儒望着小女儿日渐瘦削憔悴的脸和夫人湿润的眼眶,收敛了情绪,叹了口气喃喃地开口:“清越会没事的。那些御医说她过不了十八,现在不还是活到了二十,夫人别忧虑过度坏了身子。” 妇人望着女儿虚弱的病容茫然地点点头。 谁都没有注意到被子底下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轻微的颤动。 第 2 章 聂清越承认有那么一秒钟她纯粹是一心求死的。 当她看见那个小孩不顾红灯地冲出马路捡球的时候,冷静淡漠如她明明是知道如果出手相救死的一定会是自己,但那一刻仍是没有犹豫地冲上去把小孩拉开。六七岁的年纪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如果那孩子活下来,一定会有比她精彩快乐的人生。 心念一动脚步已经迈开去了。 作为一个重症病人,抛弃已被告知的六个月余生的确有点可惜,但是那个孩子还有几十年呢不是么。况且那种循规蹈矩的□控的人生并不有趣。从一出生就被作为聂氏接班人培养,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管理整个家族的事业,人生的每一步已经规划好了,似乎有条不紊到能够预见死的那天的样子。 车撞上来的时候痛得即刻休克了,或者她以为那一刻自己就是死了。 然而长久或者说短暂的空洞黑暗之后,现下好像还是有点知觉的。只是,像是困在迷梦中不得挣脱。感觉到身边有人,似乎还有淡淡的药香。 聂清越意识里努力想要坐起来,手指微微挪动了一分,但是很快四肢的神经仿佛与大脑中断了般,如何下达指令全身都不能移动分毫。 床边有清雅舒润却略微冷淡的男声响起:“半月前我断言聂小姐活不过三日,聂相仍是三番四次苦苦相求我回来再诊。现下聂小姐一息尚存证明了鄙人医术不精,聂相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抓了起来并满城发派那孩子的画像以逼迫颜某回来,还真是好眼光好手段好个爱女心切。”字字讥讽说得风轻云淡无波无澜,丝毫没有面对一国之相的恭敬畏惧。 “颜公子,十多天前小女的确断了气息。”沉吟着的中年男子面对这样的不敬依旧面不改色语气恳切:“只是内人悲伤过度不肯下葬守了一夜,或是皇天矜悯,翌日清越竟一息尚存。留住那孩子是在迫不得已,还望颜公子能再次施以援手。医者父母心,清越才双十年华颜公子怎忍心她就此离去。聂某在此谢过。”说罢下摆一掀就要跪下去。 青衫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将要跪下的聂安儒,无惊无扰:“此等大礼就免了,颜某福薄。”转而看向尚在昏迷中的聂清越,伸手把脉,思虑片刻后皱眉:“聂小姐虽有气息但身体衰败未改,颜某的方法只有三成生机。是救活了以后长期医药侍候还是避开可能立刻香消玉殒的危险,望聂相自行定夺。” 一阵长久的沉默,聂安儒终是把心一横点了头。 一直默默感知的聂清越心下已一片清明。狗血地穿了,就是为了再死一遍么。她忽然想睁开眼看看那个对着聂相冷嘲热讽的男子和那个为了自己女儿下跪的权臣老父。 眼睛自然是睁不开的,因为聂清越感觉身体各处一阵轻微的刺痛就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 真正醒来是在一个有郎朗明月的夜晚,凉风拂面。 没有想象中的华榻锦被,聂清越发现自己在一个草木扶疏的院子里,倚着一块温润细腻的巨大玉石,身上盖着淡淡药香弥漫的披风。 蝉鸣细弱,夜灯暖黄,月色如水空明投下竹柏疏影。来到异境的纷乱茫然顿被这月淡风轻的夜静静化解。灯下静静伫立着一年轻男子,一袭青衫,眉眼清朗舒雅,墨发只用粗布带子随意束起一些,显得随性慵懒。他目光始终平静浅淡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便微微弯起唇,眸间一点清光流转,薄薄的唇一开一合对她说了几字。 很多年以后,聂清越忘记了那夜的景色忘记了前世的困扰,却依旧记得颜述那夜对她说的话。他声如寒萧清凛,又似落玉透澈,他似笑非笑,他说:“醒了就莫再睡去。” 颜述或许只是机缘巧合无心之语又或许是真的看出了她求生意志不强,但那一刻所受到的触动的确影响了她往后的全部生存态度。 聂清越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男子,浸润在千百年前温柔的时光中风姿卓然。 聂清越在颜述临时租的院子里不言不语地过了五天才算是完全地接受了她穿成了迎墨国丞相之女,拥有了一个和她前生同名的人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其中有一项事实整整占了她大半的时间去接受 那个时而温雅时而疏狂的叫颜述的男子,是她即将成婚的夫君。而且据说,是她那个叫聂安儒的爹拿着快埋入土的陈年人情债对着颜述软硬兼施地逼着的。 这要让人情何以堪。 无奈地看着手中一对通体莹润白皙的玉佩,聂清越慢慢地按着边缘延裂的红纹拼接起来连成一个完整的圆。颜述告诉她这是她生母的遗物,当年他师傅欠了别人一笔帐,以半块玉为记号留给了那人,承诺无论相隔多久只要有需要,拿着玉都可以寻他了一个愿。师傅死了,债自然轮到徒弟去还了。只是没想到,那人也去了,玉留在了聂安儒手里。 而聂安儒在得知聂清越跨过了鬼门关后思虑了片刻,就把玉拿出来逼了婚。女儿嫁给了颜述后虚弱的性命自然有了保障,起码可平安度过余生。 至于聂安儒为何宁愿摒弃名誉气节使用小人手段,宁愿抛弃尊严下跪相求换得颜述医治也不愿意一开始就拿玉佩出来,聂清越想她大概能猜到几分。 那一笔帐,是颜述师傅欠她生母的,大概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 聂安儒爱聂清越的生母,也爱她这个女儿,是以舍弃,是以相求,是以逼迫。为了她深思熟虑步步退让到这种地步,即使不是自己的父亲,前生从来对亲情感受甚少的聂清越也非常受触动。 恍惚出神间颜述已走到她身旁坐下,“你的病需要继续医治但许多药材在他处,我计划明天就出城。”他边说边慢慢地在桌上摆开几碟小菜和一碗白粥,“是否同去?” 眼前似水墨画写意舒畅的男子正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她,午后阳光正好一室暖金流照。 为何不去?要再好好活一遍,活一次充满各种未知和可能的人生。 聂清越忽然莞尔一笑,似日光明亮:“好。” 第 3 章 古代未经污染的山水风月都是清凉怡人的。可惜这个星明月朗的凉夜聂清越却坐在满目喜庆的房间一阵心累。 当初出于方便静养治疗的需要,颜述施针后直接就把聂清越带回了自己的院子住。人命关天聂安儒当下就点头同意了。然而现在,两人回去象征性通告聂家一声明天要出城寻药治病,聂安儒大人的回复很丞相很直接:“可以,先把婚结了。” 聂清越看着这个一身成熟儒雅风度的中年男人暗暗扼腕,再怎么爱女心切终究是个封建社会统治下的男子,闺女名节果然是很重要的。她一试图开口拒婚就被引经据典地教育了一顿,主题是论未嫁女子与未婚男子共住五天之后成婚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颜述只是一副配合良好请君随意的样子,于是聂相风风火火地动用宽广人脉资源,当天晚上就把女儿嫁了。 风流神医竟结缘于有才无貌的丞相小姐,京都人民非常赏脸地表现了对此对新人的热情祝福,当然还有八卦好奇。于是几十张桌子几百号人,颜公子笑得风轻云淡心底暗潮涌起,一桌一桌酒敬过去千杯不停盏。 另一边红烛帐暖,聂清越坐在新房里进退两难,喜帕一掀,筷子一起,决定先吃饭。 没有穿越后需要步步为营面对家族事业的压力,聂清越沿袭了这个身体的大部分记忆。再者,明天她就要离开聂府和新相识,呃,或者说新嫁的夫君去远行。这一无前忧无后患的状况让她很是满意。 有滋有味地吃了很久正准备搁下筷子时,房门便被推开了。颜述似乎喝了不少,目光清亮灼灼,一袭暗纹红缎喜衣映得本来清俊的容颜有几分慵懒妖娆。一众年轻的官员嬉笑着把他推进了新房,门便被重重地合上了。 就这样,一人酒足,一人饭饱,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颜述微微敛下眼去,原本迷离沉醉的神情忽然在睁开眼的瞬间消散去,恢复了以前的清醒疏朗。 聂清越忽然有点窘迫和尴尬。毕竟关于婚事,两人都非常默契地在告知和被告知之后没有再作交流。颜述自然是师命难违,即使之前如何洒脱风流也别无选择。聂清越在抗议无效后也并不打算明目张胆地拂逆聂安儒的面子。那个用心良苦的父亲,她不忍也不想。 默然了一会儿,颜述坐下拿起筷子吃起了饭,聂清越摸着杯沿喝起了酒。 洞房花烛夜自然是没有的。聂清越明显感觉到颜述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医者对于病人的照顾和男子的基本礼仪风度罢了。换佐被威胁逼婚的人是她,恐怕早就对那人冷眼相向了。 “夫人现下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喝太多。一杯暖身,两杯就伤身了。”颜述悠闲咽下口中的菜肴,举止依旧文雅:“还是早些就寝休息吧。” ……那声夫人真是自然妥帖到黯然销魂,聂清越放下手中甘润清醇的美酒,像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就温吞吞地摸到床边盖着被子睡下了,连外衣也没有脱。倒不是她担心颜述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宽衣睡去总是不踏实自在的。 没过多久就有一阵酒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颜述来到床边坐下,目光坦荡磊落,言语平静:“冒犯了。”说着便掀开了一边被子把聂清越的手臂拉了出来,宽大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莹润白腻的皓腕和半截玉臂。动作利落熟练地翻出银针轻巧刺去。 像是蚊子咬,聂清越暗想。她静静睁开眼,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颜述疏密适宜的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敛下眼施针的神情安静而专注。 “作为一个医者的责任和作为一个丈夫的义务我都会尽,”他顿了顿,声音平和温润神色坚定:“若你想要过回以前荣华富贵的生活我也可以给,甚至如果日后遇到心上之人也可自行离去。颜某会尽力满足夫人的要求,只是除了情爱。” 聂清越只愣愣地看着他深如潭渊的眸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聂清越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便缓缓合上眼转头睡去。 颜述拔出针替她盖好被子才转身离去,走出内房直接坐在长椅上闭目。 翌日颜述一睁开眼就看见聂清越站在他身前。一身荆钗布裙朴素得干净利落,一双明亮的眼弯起笑意盈盈。她把手中的一套衣衫往他怀里一送,笑道:“快换上吧,阿爹在内厅等着我们去请安和辞行。”神色温柔到好似真的是他的妻一般。 颜述微怔,也不避讳,只是走远了几步就当面换上了。聂清越自然是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我不要以前荣华富贵的生活,”她清澈的声音有些犹豫和羞怯,很快又被刻意压下转成坚定和坦然:“你可以继续寻花问柳与从前的红颜知己相聚,也可以继续无拘无束闲云野鹤,我只有一个请求。” 颜述已经换好了走到她跟前低头看她:“什么?” 聂清越抬眼对上他探究研判的目光一字一句回答:“我只要你爱我。”她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忽然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粲然一笑,带着早知如此的自信明慧:“直到我踏出聂府的大门为止。” 颜述墨般黑润的眸底似乎有清光乍起,又一闪而过。他舒眉展颜慢慢地笑开去,一瞬间风清日朗。聂清越清楚地看见这次笑意直达了他的眼底。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她:“倒在床单上。” 聂清越心下疑惑,照做之后看见那些清透无色的药水浸落在锦褥上化成的鲜艳的红,像血。聂清越当下两颊蔓起两道绯红。 这男子一早就为她预想好了么,她甚至都没有思虑到这一步。忽然肩旁被颜述轻轻地扳过来,他粗糙温热的指尖在聂清越细腻的颈脖和锁骨处轻微地按了一下,冰凉滑腻的触感弥散开去,是药膏。可以说是即刻,聂清越就从铜镜中看见了那些可疑的痕迹。 “你爹是只老狐狸。想要他来人家安心,表面功夫不够。”颜述温柔地握起她柔若无骨的手,拉着微微呆滞的聂清越向屋外走去。 聂安儒一大早就看见女儿一身荆钗布裙朴素得像平民之女心下就痛心不满,但见两人十指相扣,聂清越满脸的不胜娇羞,以及颜述的那番“装饰”,又减去了大半思虑。 离别总是不舍的。养母絮絮叨叨红了眼眶,聂安儒也是连声叹气一路叮嘱。再怎么位高权重,尊贵荣华,终究还是天下一般父母心。 聂清越想起前生那对不苟言笑,苛刻严厉的父母偶尔露出的温情,一时间也百感交集。颜述只当她是第一次离家伤感不舍,只抬手温柔地拭去了她眼角隐约的泪花,脸上的怜惜爱恋入木三分。看得聂家家长一阵欣慰,聂清越也险些失神暗叹妖孽。 一出小戏完美落幕,聂清越最后看一眼熟悉又陌生的聂府和聂家人便转身上了马车。 出了城就是平旷的郊野,掀起布帘看马车外几十里绵延的绿田山野,天高地阔,聂清越心情顿时大好。 “为何不把我扔了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戏也演了人还是要照顾是很亏的。”她转头看着颜述笑得心满意足。颜述把目光从医书上转过来看她,口气轻淡:“那时我和你的约,这是我和家师的约。” “意思是我还要继续喊颜公子作夫君?”聂清越意味不明,啧,跟错了师傅真是亏大了,把自己终生大事也搭进去了。 颜述云淡风轻地回以一笑不痛不痒道:“夫人担心这样会阻断来日姻缘的话,可以直呼颜某的名字……” “夫君,”话未说完聂清越已自然顺畅地开了口,语气亲昵神情愉快地望向窗外:“要当我命里良人的男子,必定不能在乎这些名节称谓的。” 明明是斜斜慵懒地靠着窗的样子,颜述那瞬间却只觉得这女子的目光清远辽阔,看向的似乎远不止那一方的山水。 第 4 章 迎墨国第二繁华的城市无荒。 “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以上。甲方:聂清越乙方:颜述。”颜述拿着薄薄的一张纸玩味半晌。 凭着行医多年面对无数奇形怪状病人及其表达所锻炼的强大理解能力,颜述大致明白了聂清越的意思。 只是,个别生僻的词语暂且不提,语意似乎更适用于两国和谈也暂不追究,他新婚妻子可是名动天下琴棋书画皆为一绝的才女啊,这手草书真是……浅表点可以说是不拘小节豪放肆意,深入点就是神符鬼画惊世骇俗。 而写出一手豪放草书的那位,此时正眯眼趴在客栈二楼舒服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从二楼雕花木栏望下去,街上一片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市井的繁华喧嚣此刻都自动朦胧成柔和的背景音催得聂清越昏昏欲睡。加上秋老虎过去后,晚秋的阳光明亮而不猛烈,懒洋洋地落在人身上正是秋眠的好天气。 “租的房间在四号,夫人困了便去休息罢。”颜述收起那张契约,慢慢喝着茶。 “唔。”聂清越含糊地应了一声,揉着困顿的眼推开雅间的门扉向外走去。 楼上正好有个中年妇人带着孩子下来。聂清越心里默默念着房号尽量贴着右边走以腾出空位,忽然感觉腰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聂清越低头望去,是那个八九岁的孩子,似乎是下楼梯快跌倒时惊慌间手在她身上扶了一把。 “臭丫头,好好走路!”一旁的妇人低声斥诉了一句便把那女孩往自己身边拉。那孩子也不说话,一双黑亮的眼只急急地盯着聂清越,似乎欲言又止。 “不碍事。”聂清越摆摆手等着那孩子开口,那妇人却一把扯起孩子的手连拉带拽地急忙下了楼。聂清越心下有些疑惑,又困得不能自已,也三两步上了楼倒头便睡。 一觉好眠安无梦。 醒来时天色已稍稍昏暗,一楼的食客比白天少了许多,大半是夜里住店的房客。聂清越神清气爽地走下楼,一眼便从十多张桌子中辨认出颜述清逸出尘的身影。 清汤小菜已经在桌上摆好,还冒着白白的热气似是掐准了她醒来的时间。 聂清越自动自觉地坐下开吃,清淡而不寡涩,甚合胃口。 “夫人一下午都在栈内休息?”颜述疑惑地发问,目光投向她,身体忽然凑近过去。 “啊?嗯!”聂清越含着一口汤险些呛到,只含糊不清地发出写单音节边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双明眸四处扫去:“夫君有没有看见和我们住一层楼的那对母女?” 颜述已退开身来,慢慢喝了口茶:“没有。不过刚才进门的时候,掌柜似乎有抱怨有对母女房租没交够就退房偷走了。” “这样啊。” “可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了?” 喝着汤点头,片刻又摇头。 “我待会儿去城西荒山寻些草药,夫人在栈内好好休息。” 继续摇头。 “夫人要同去?” 用手帕抹着嘴,点头。 “……掌柜说那座山闹鬼闹得厉害,你不怕?” “…… = = ” 半个时辰后。 天色暗了,荒山亮了。 聂清越看着满山幽幽亮起的微弱青光寒毛竖起,萤火虫也不是这么个亮法。颜述似乎见怪不怪,直接走向那些疑似鬼火的东西。 “咦,是、是草。”聂清越看着在纸灯黄光下颜述手中形体修长的绿色植物,剑形尖端处还微弱地冒着星点绿光,难怪要旁晚才来采药。 “嗯,”颜述收起采好的药草装进布袋,把布袋和灯笼一并搁到聂清越手里,“还有一味异色的大多长在山崖边,你在树下等等,我很快回来。” 刚要走开衣袖便被聂清越紧紧抓住。 “你害怕?”他低头询问,暖灯在眸间映出一点柔光,温润如玉。 聂清越知道自己跟过去自然是不太安全又增添麻烦,颜述似乎也不是头一回摸黑上山采药,只好低低劝了句:“小心点。” 颜述微微怔住,继而点点头,在她身边洒上些许驱虫赶蛇的药粉就走开了。临走前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旁:“很快回来。” 聂清越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隐去,提灯站了半晌。倒也不是胆子小的女生,蟑螂蜘蛛什么的前世她见了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一个人在这荧荧绿光的荒野难免有点心慌。 如果没有幻听的话,她好像已经第二次听到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聂清越把灯笼伸得稍稍远些望过去,心底一下子发凉。 虫蛇也罢了,草丛那站着的偏偏依稀是个人影。嗯,半大不小的黑影,看见光亮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她扑来。聂清越脚下没动,神色不改,全身就像被一桶冷水倒头泼下般四肢都在冰凉发寒。那“人”一路无声跑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死死不放。 半声冲出口的惊呼堪堪噎了回去。 有温度的,那个抱着她的,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而且,是中午在客栈差点撞到她身上的小丫头。只是,这满头满身的草屑和污垢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一双黑亮的眼满是惊恐和着急,嘴一张一合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拉着聂清越的手就要往山下跑去。 哑巴么?又不像。“迷路了?”聂清越拉住她定定站住,总不能不等颜述吧。“你母亲呢?”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妇人打着一盏灯一脸着急地朝她跑来:“你这丫头,让我一顿好找。”说罢就要把小丫头拉过去。 小丫头的手仍是紧紧拉着聂清越的裙摆,拼命摇头,豆大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冒出来。聂清越看着她那样,皱眉环住:“怎么让一个孩子夜里满山跑?” 妇人边伸手摸摸那丫头的脸颊边解释:“说来姑娘莫笑话了。下午她不听话我打了她一顿,可能是打得有些狠了,这丫头一害怕就自个儿躲上山来。”脸上表情又心痛又后悔。 聂清越见她这样,也不好说什么,松了手。妇人见状急忙把那女孩拉过来,小丫头手紧紧拉着聂清越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力气终究敌不过成年人挣扎了几下便被妇人拉了回去,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聂清越满眼都是泪水。 聂清越看着那盏渐渐有些远了黄灯,再望望颜述离去的方向没有半分动静,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灯吹灭了摆好,悄悄跟了过去。 她素来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下午听说她们退房了虽然于心不忍但错过了便也不再过多思虑。现下又一次让她遇上了,便不是可以选择的问题了。和什么善良正义都没有关系,只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心安。她是自私的人,想要自己一辈子食好眠安坦荡磊落不惧神鬼。 如果说中午的时候她瞌睡虫上脑,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刻意靠着楼梯边离那丫头有一段距离,而那丫头快要跌倒的时候抓住的不是更信任也离得更近的母亲而是她的话,那么现下她应该比较清醒,一个小女孩再怎么害怕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城西闹鬼的荒山吧。而且那孩子的神情也不正常,哑巴怎么会有那种试图开口传达什么却屡次失败的急切和绝望。 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阴暗的夜色正好给了聂清越很好的掩护。那妇人不时的骂咧声不远不近地传来,“臭丫头,这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顺着山腰密集的树林越走越深,聂清越的把握也越发减弱。 林子尽头是一间废弃的草屋,尚透着些昏暗病黄的灯。妇人把小丫头推进去,关门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四周。不一会儿,屋子里便走出一个膀阔腰圆的大汉抱着刀守在门口。 聂清越蹲在屋子旁的矮树丛过了喂了很久的蚊子一直往来路望去,果然还是不行啊。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正寻思着能否从侧面绕到屋子背后脚下一没注意就踩到了枯枝。“吧嗒”一声脆脆的在寂静的山林里还是分外明显。 那大汉已经粗着声喝起来:“谁?!”边快步朝聂清越走来。聂清越收起了那副后悔得想要自挂东南枝的表情,三两下弄乱了头发和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朝大汉奔过去,边跑边喊:“救、救命!有鬼啊~”其音之凄厉惊恐,绕梁三日而不绝。 还不待那大汉反应过来,便率先抓住救命稻草般扯住那大汉的衣领,从手指抖到脚趾,还不忘拉着大汉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 那妇人听到声响从屋里出来查看,聂清越看见她更是他乡遇故知般激动得丢下大汉就冲过去,直抱着妇人断断续续:“大娘,救我!有、有鬼啊!”一脸梨花带雨惊慌失措。 那妇人看见聂清越这幅样子先是疑惑后是了然,当下堆起宽慰的笑拍着她的背:“姑娘莫怕,来来来快进屋再说。” 聂清越只懵懵懂懂地点头,巴巴地抓着妇人的袖子不放跟着她进了屋。 一目了然的简陋单间,连床和桌子都没有隔开。聂清越仍是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仿佛怕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喝杯茶压压惊。”妇人笑着递过一杯茶。 找不到。聂清越心中叹气一闭眼就把茶喝了大半,冰凉的液体味道甜腻粗糙,又灼得她的舌和喉咙发热。妇人微笑着定定地看着聂清越皱眉,然后昏昏沉沉地枕着手臂倒在了桌上。 屋外的大汉进来察看情况:“十三娘,如何?” “拖到窖里去,这丫头怕是下山时碰着老五就撞了上来,一并拿去市里卖了吧。”声音冷冷的像是讨论一般的货物。 “十三娘当初提议老五在夜里扮鬼制造传言吓退些闲杂人,现下算是有意外收获了。”大汉叨念了一句便一把拎起聂清越,走到床边掀开床板,床板下赫赫是幽深宽大的洞口。 那大汉捆好聂清越的两手,直接拉着她手腕的绳结处把她往洞里放,估摸着差不多到底的时候一松手,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床板啪地又合上了。 如果这位大汉再多个心眼掀开床板就会发现:发才昏得循规蹈矩的女子此刻正摔在铺着稀疏稻草的石板上龇牙咧嘴,同时往地板上吐了一大口茶。 如果这位大汉听力好点的话,或许还能听见这女子一边往衣服上抹着嘴一边嘀嘀咕咕:“ = = 技术含量啊技术含量,比热可可混辣椒酱还难喝。” 第 5 章 聂清越边嘀咕着蜷缩在角落,还没看清楚四周情况就感觉被一个软软的身子扑了上来。昏暗光线中,一双水亮的眸子眨啊眨,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地定定看着她。 聂清越失笑,这丫头是抱她抱成习惯了吧。“我没事。”她用脸颊蹭蹭小丫头的脸,小丫头似乎很惊讶她能讲出话,哭完后留着水光发着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聂清越看看捆得结实的双手叹气,这到手的嫩豆腐都吃不了。 地窖不大,最左边暗暗地燃着一盏灯。旁边还有两个比小丫头大一点的女孩子,似乎是被困的时间要长许多,虚弱地睡在地上病恹恹地看了聂清越一眼又慢慢闭过眼去,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 地窖的二氧化碳浓度应该很高,再这么呆下去估计会出人命。聂清越回忆从自己走开至今,约摸有一个小时了。颜述,应该会寻来吧。一开始的笃定随着时间过去也有些不确定了。那些药即使吐出了大半,咽下去的那点仍是令聂清越有些不舒服,毕竟这身子之前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胡思乱想过了好一会儿,角落传来硬物摩擦的声音,那坚硬的石壁居然移动了,从里面生生走出一个人来。那男人三十多岁,皮肤病态的苍白,眼神阴鸷,举着火把把地窖照得通亮:“都给老子起来,误了时辰抽你们一顿。”说罢两脚踢去那两个睡在地上的孩子身上。他看见聂清越一个成|人似乎有点意外,眼睛瞄到她被捆住的双手便也了然。 聂清越和三个孩子按着指示向石壁后走,那男人举着火把走在最后一边催促她。通过身后火把隐约的光,聂清越现在才发现这个隧道是天然的,两旁的石壁形体都未经雕琢改造,狰狞得有些恐怖。那间屋子和移动的石壁,恐怕是根据这个隧道才后期建造的。 一路阴冷漫长,走了约摸有五分钟,每拐一个弯聂清越的心便沉下一分。出口是荒草丛生的洞口,两辆马车早已在一旁等着。 打算看天黑天黑赶路么。聂清越皱眉,这里应该是山脚,那些幽幽魅魅的青光不如山上密集。还没看清楚环境便被那男人赶了上马车。本来就不宽敞的马车已经有了两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子,现在她们四个再挤上去,其中的拥挤不适可想而知。小丫头一直紧紧地靠着聂清越,又害怕又惊慌,然而马车却并没有马上前进。 聂清越靠着车厢,闭目强迫自己镇定下心神来。那人应该是在等叫十三娘的女人和那个大汉,也就是说还有时间。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身上一痛就惊醒了。 十三娘面色阴沉地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一捆发着幽光的药草抽在她身上:“死丫头,别以为一路留下标记就可以有人找来!幸好老娘从屋外绕路下来发现得早。”聂清越看着那些药草,形状依旧修长笔直,她一路散落在跟去的路上的那些。 聂清越皱眉低头,柔韧的草叶束成捆打在身上有些发痛,她自不觉往马车角缩了缩。 眼神阴鸷的男子走过来:“十三娘,时候不早了。” “死丫头,再打什么歪心思有你 [穿越]白粥情事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2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2部分阅读 受!”十三娘终于一把扔下药草转身离去。 前帘合上,车内陷入一片黑暗。聂清越看着车内散落的药草发出细长微弱的光,三十五根,她若有所思。忽然一阵颠簸晃荡伴着马蹄声袭来,马车开始前进了。 颜述那边暂且不去想罢,果然还是太冲动了,聂清越缓缓闭上眼想要理清思绪。 一夜在黑暗中过去了。 果然是有比较才有差距,这马车一夜颠簸晃得聂清越骨头都散了。 聂清越看着稍稍亮起些的清晨天色,试图活动下筋骨,每每听到自己骨头啪嗒一下脆响越加怀念起颜述租的那辆看似朴素实际防震功能极好的马车。眼是合了一夜但几乎就没有睡着过,幸好她不晕车,不然像同车那姑娘那样吐得七荤八素可不是一个折腾可以形容的。 车停下没多久,人也跟着被赶下去,一车几个姑娘孩子一下车全部都脚步虚浮站不稳险些跌倒。另外一个马车上下来的也是些年轻貌美的丫头和姑娘。十三娘直接用不知哪里找来的布条抽过去,打在皮肤上不见伤痕却痛得切肤。 聂清越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小丫头身上,心里哀叹这何时是个头啊。吃了一顿软鞭子,被推搡着往里走聂清越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大院子的后门。就这样一群人被关进了一间简陋的屋子。 环顾连一张桌椅都没有的空屋,聂清越顿时觉得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拣了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空位,聂清越和小丫头靠在一起坐了下来。 屋里一共十六个人,都是些貌美的女子或女孩。各自都虚弱地靠着墙坐下,脸色悲戚。其中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正站在中央,犹豫着似乎找不到空位。 聂清越挪了挪身子,腾出些位置给她。样子不眼熟,应该是另外一辆马车上的。 “多谢。”白衣美人明眸皓齿,弯唇笑笑,坐在聂清越身旁。 聂清越听着美人清艳低润的声音惊讶地眨眨眼:“你没喝药?”一屋的人里似乎只有她和白衣美人能说话。 美人微笑着摇摇头,脸上虽有疲惫的神色但却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一脸悲戚欲绝:“我叫舒颂,你呢?” 聂清越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啊,一副患难之中结新交的样子,她眼珠转转,用绑着的双手碰了碰美人手上的绳结以示握手:“我叫聂小越。”真名当然是不能给的,且不说别人相不相信她一国丞相之女会一身荆钗布裙被拐卖至此,万一当真了她爹在朝为官树敌在所难免,落入居心不明的人手上可就不止拐卖那么简单了。 “月亮的月还是音乐的乐?”美人歪头疑问,面如桃花,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看得聂清越和小丫头愣愣地。不论性别的话,颜述也算美人一枚但神色过于沉静,虽然也经常笑但是清淡有礼点到即止,无形之间有一种疏离感的清凛。哪像眼前的美人沉鱼落雁得顾盼生辉毫无收敛。 “超越的越。”聂清越当下小猫一样蹭了过去。她以前生性懒散对于交友甚是漠然,重获新生遇到合眼缘的人自然不再拘束,况且这美人性格她很喜欢。 “喏,那边那个紫色衣服的是我表妹,叫舒晏。”舒大美人玉臂一伸,对着不远处一个紫色的身影介绍道。留意到聂清越疑惑的眼神,叹口气补充:“舒晏不爱说话,性格比较孤僻,还是和小越坐没那么闷。” 聂清越点头表示了解,悄悄打量过去,看见舒晏一身紫衣。舒晏似乎注意到聂清越的目光,原本低下的头忽然抬起来望向她。聂清越连忙转过脸去看小丫头,舒晏的容貌倒没有看清楚,只是她一看到那对双宁静黑润的眼就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她低低靠着小丫头喃喃:“丫头啊丫头,我说这屋子里就只有你小聂姐姐最丑八怪了。小聂姐姐受挫折了。”话音刚落,就听见舒大美人“扑哧”一声笑开来,其音宛转柔美,似环佩叮咚。 聂清越泪目悲悲切切地望过去,舒美人乐不可支地用不太灵活的手掐了一把她的脸:“小越啊,你真可爱。” “呐,都说吧。当一个女子不美丽的时候,你就应该夸她可爱。”聂清越惨兮兮地回望小丫头,看见小丫头被逗得原本忧虑的眉眼稍稍舒展开去,弯唇笑笑。 对今生这幅容貌聂清越还是非常有自信的,不过自信的是其平凡程度。前生即使没有多么惊艳好歹也算是校里一朵小花,现下除了那双眸子够明亮清澈外,其余四官着实平凡得毫无可圈点之处。总体看来的效果就是过目即忘的路人型。这也是她敢跟来的原因之一,劫色肯定轮不到她,卖去勾栏院顶多也是个打杂的。 聂清越左边靠着小丫头,左边连着舒大美人,虽说秀色可餐但也不能填肚子。无奈之下,两眼一闭疲倦和困顿涌上来就睡去了。 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叫醒的。聂清越懵懂睁开眼,十三娘和大汉还有那个阴鸷男子都在,门口还有些没见过的人在守着。“给老娘好好吃饭,吃完用地上盆子的水洗净脸休息会儿养足精神。不听话的饭也别吃了吃鞭子吧!”十三娘一边警告一边解开女子们手上的绳结,然后一份一份地派着饭菜唯独漏过了聂清越。聂清越心下了然,继续在角落里装死。 “死丫头,反正你这样子也值不了多少钱,还是莫要浪费了我的饭钱。”十三娘对着角落的聂清越一声冷笑,和其他人出了屋子。 “不带这样鄙视人的啊。”聂清越叹了口气打算继续梦周公时两个勺子的饭菜就凑到了跟前。她歪头一看,是舒大美人和小丫头。 “小越,我吃不了那么多。”舒大美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小丫头也在一旁点点头。 聂清越点头,在小丫头那扒了口饭,在舒大美人那吃了两勺菜,一摸肚子:“我不喜欢吃青椒还有茄子。”便又到头睡下去。 旁边两人干瞪着眼明知她的用心却又不知怎么劝。 聂清越干瞪着天花板怀念起颜述点的清汤小菜。这顿可是所谓最后的午餐诶,吃饱了精神了大概就要拿去卖了吧。眼前忽然一抹绛紫色出现,是舒晏。也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吃饭。聂清越躺着呆呆地望过去,只觉得美人就是美人,吃个饭也可以这么好看。 呃,美人似乎挑食,把青菜和肉片挑到一旁只吃白饭和茄子。青菜和肉片多无辜呐,聂清越在心中呐喊。眼看美人吃完喝了口汤,就要把托盘推开,聂清越不自觉就扯住了美人衣袖。紫衣美人平静的眼神望向她,聂清越挠挠头,“呃,手误手误。” 美人点点头,也不说话,学着她的样子靠着墙角躺下闭眼休息,只是把要往外推的餐盆往聂清越的方向移了移。聂清越看着美人沉静的睡颜心中一片温暖同时不忘犯花痴,要起爪扑过去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等会儿的卖身大会,她会不会变成全场最低价或者是买一送一的那种废料搭配? 第 6 章 事实证明,聂清越的自知之明还是很靠谱的。 十六个女孩子站在内院面对各路人马豺狼虎豹的目光,秋风都落叶般开始柔柔弱弱地发颤。当然,聂清越不在此列。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人口贩卖黑市现场,四周守卫严密,客人非富即贵。果然再怎么清明的政治统治下还是会有黑暗腐败的一面啊,聂清越一边感叹着一边安抚性地拍了拍小丫头的肩旁以示安慰。 买走妙龄女子的大多是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富商样男人,而那些长相标致初见苗头的小姑娘们则大多被浓妆艳抹的妈妈样老女人盯上。 小丫头似乎卖了个不错的价钱,十三娘笑得合不拢嘴。聂清越狗腿地跑过去蹭到卖主跟前:“姐姐,顺便带上我吧,这小丫头是我表妹。”那老鸨怀疑地看她一眼,见小丫头紧紧搂着聂清越不放便也相信了,皱着眉:“你一个丑丫头我买回勾栏院作甚。” 聂清越被这样直接的话秒了,当下怔了几秒,立刻又换上满面笑容:“我能跑腿洗衣做饭打杂!这丫头脾气倔,我不在身边怕是要出事的。姐姐你行行好就带上我吧。”聂清越似乎能看见自己可怜的鸡皮疙瘩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老鸨不耐烦地望向十三娘询问价钱,十三娘扬眉冷笑最后一击:“一文。” 一瞬间聂清越似乎感觉内院安静了几分。 聂清越笑容依旧,脑内了一个咆哮教标准姿势:“您不能做亏本生意啊啊,这一路人力物力拐我过来好歹再添几文钱吧?!” 舒大美人原本站在一个富商身后一脸委委屈屈的不情愿,在听到“一文”两个字后望着聂清越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表情,立刻配合地表现内伤状。整个人从头发到脚趾都在显示:“好想直接笑一个怎么办?良心和友情告诉我不能笑。” 好吧,舒大美人都笑了,她也就认了。回头看舒晏,站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旁,清透沉静的双眸对这聂清越眨了眨,周身似乎环绕了任你流云落花去都不能惊扰半分的安然明净。可,可是,为毛聂清越分明从美人眼角看到的隐晦的笑意。 聂清越忽然觉得其实买一送一的废料搭配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小丫头看着自从上了轿子后一脸我欲随风去的聂清越,轻轻地晃了晃她的手。“没事。”聂清越摸了下小丫头水嫩的脸颊心底哀嚎一片。比起丫头她是人老珠黄其貌不扬,但一文钱那是半个肉包子的价格啊这让人情何以堪,十三娘绝对实在报复她啊啊啊。 聂清越掀起轿帘看着轿子走过了一栋几层高的雕花大楼,楼前巨大的描金招牌写着:“忘忧楼”。记忆中墨京最出名的勾栏院叫做醉梦楼,醉梦忘忧,莫不是一个老板开的。还没感叹完轿子一转入了忘忧楼隔壁的巷子,看来是要从后门进的样子。 一进去还没仔细看看环境一阵脂粉味扑面而来,各种甜腻的花果香熏得聂清越直皱眉,古人难道都不会鼻敏感。后院尚且如此,前院内堂岂不是能把人活活熏死。 分配了房间和工作后,聂清越气都没喘几下就被推去了洗衣服。用老鸨的话说就是:“你这样子跑内堂是要倒胃口吓跑客人的,留在内院洗衣服吧。”聂清越刚刚恢复起来的生命值又被砍到了最低点。 她默默地搓着衣服,默默地压下好奇心。传说中千金一醉的温柔乡啊,明目张胆的服务性行业啊,食色时代果然是从远古就开始了么。聂清越蹲着洗了一下午的衣服,一站起来头就发晕。这聂大小姐的芊芊素手一看就知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是洗个衣服就发皱脱皮了。 聂清越靠在内院凉亭的柱子上休息,她生前家中要求素来严格,各种能力知识的传授也不忘生活技能的培养,换做原装的聂清越被拐了去,只怕连洗衣服也无能为力。 ……无惊无险又到晚饭时。 忘忧楼里的人都是颜控。聂清越见微知著窥一斑知全貌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为啥同样是粗使丫鬟,人家春花有鸡肉有青菜有鱼丸,她只有两小块萝卜干?聂清越看着送饭大娘四十五度的斜眼,灰溜溜地走开了。人家春花不就是人比花娇俏么,好歹她也是一文钱买回来的廉价劳动力啊,不带这样的。 聂清越捂着肚子,盖着有点发霉的辈子感叹世态炎凉,是溜出去走走呢还是溜出去走走呢?聂清越坐言起行。 外院灯火通明管篁丝竹声不绝于耳,姑娘们花枝招展低声笑语。聂清越看了一会儿有些闷,隐约瞧见老鸨似乎正从这边走来,赶紧往内院跑。回房是来不及的了,躲哪?聂清越一声叹气躲到了凉亭背后的矮树丛里喂蚊子。 刚蹲下去就发现里面早躲了另一个人。聂清越吓得一惊,借着月色才看清是一个年轻男子,锦衣玉冠唇红齿白。聂清越眨眨眼,这人也不像采花贼,莫非是那个花姑娘的情郎?那人也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似乎在猜她的身份。 待到老鸨走了,聂清越赶紧跳出来摆摆手:“小姐们的房间在那边,您随意啊。我赶着回去睡觉。”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万一老鸨去了下人房间检查她可有一顿好受。 第二天清晨,聂清越挪动着腰酸背痛的小身板走出了院子去收衣服。果然都是昼伏夜出的工作者啊,这大清早的连姑娘们的半根头发都看不见。 有衣料摩擦的声音,腰被吧嗒一下紧紧环住。聂清越不用低头就已经想象得到腰前那颗黑漆漆的小脑袋了。 服了药的小丫头休息了一宿就可以开口说话了,轻微的沙哑掩不住原有的脆嫩,休养多几天肯定是出谷黄鹂般的好嗓子。聂清越坐在凉亭里吃着小丫头给她顺出来的糕点,听小丫头又累又怕地絮絮叨叨报怨昨天下午一直在学站姿坐姿。 “估计等会儿就轮到琴棋书画了,”聂清越嘀嘀咕咕:“完全是一副要当未来头牌养着的架势。” “小聂姐姐。”小丫头巴巴地望着她。“放心,这种日子还得过上好几年,不过那么快把你卖了的。”聂清越摸摸她的头,几年么?这种日子没几个月这副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得想个办法带着小丫头名正言顺地出去啊。 老鸨尖细的声音传来:“丑丫头你给我洗衣服去,坐在这里偷懒皮痒了是吧。”说罢拉着小丫头要往里走:“等你若云姐姐醒了,跟她学唱歌去。”小丫头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聂清越。 聂清越掐了一把小脸:“去吧,认真学回来唱给小聂姐姐听哈。”小丫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老鸨走了。 事实证明人在长时间重复同一样枯燥的工作是会犯错误和暴走的,事实也证明环境是塑造人的。 为了不再烦躁地面瘫地把衣服当破布踩被早起的姑娘发现,聂清越一直在分散冲动自言自语地碎碎念:“这两天衣服肯定比过去一年洗的都要多。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么个体验法啊,聂小越啊聂小越,为了你能够吃上白菜鸡腿,不能再这样放任自流下去了知道不?” 聂清越把湿答答的衣服搭在竹竿上,伸出细细的胳膊抓紧两边垂下的衣布绞着竹竿拧去,听到了除了水滴声以外的细碎声响。她转过头,一个穿着月牙白袍子的青年正从她身旁路过,聂清越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对面厢房木门开着,立着一个未施脂粉的粉衣女子,明肌玉肤楚楚动人,眉目含情地望向向她走来的男子。 咦咦,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幽会和jq?这人的背影好像昨天夜里在凉亭的那个男子。但见那粉衣女子欣喜地挽着青年的手臂进了屋,合上门前还有意无意地瞟了聂清越一眼。 聂清越挠挠头赶紧背过身去表示我什么都没看见,暗自感叹那女子的眼竟如此明慧剔透不似堕入红尘的女子。 日子在无尽的衣服和发霉的被子还有得不到的鸡腿白菜中一江春水流啊流。 每天吃饭时与丫头聊天中才得知那个粉衣女子就是老鸨口中的若云姑娘。小丫头每天闲暇时给聂清越唱的小曲都是若云一手谱曲一手填词的。一个屋檐下,进出内院低头不见抬头见,若云看见聂清越总是暖风柔月般地温和笑笑,笑得聂清越心里舒坦无比。 应是蕙质兰心的通透女子啊,聂清越听着她创作的曲子,宛转动人文采斐然,歌词唱罢只觉齿颊生香沁人心脾,一曲奏罢只觉柔软明净悠远绵长。奈何总是若有若无地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怨情愁,流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更是流溢于字里行间。 聂清越想着那些曲子边惋惜边连续吃了七天的萝卜干,掀桌冲动很强烈。她笑意盈盈地跑去跟厨房送饭大娘提意见,大娘把头一点手一扬赶了人,第二天碗里换成了细长细长油光滑亮的豆腐干。 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伪文艺小青聂清越一合计叫小丫头去寻了些笔墨纸砚。小丫头每天都在受这些东西煎熬自然也方便,三两下就趁着午饭时间带着东西欢快溜出来了。 聂清越握着不太顺手的毛笔,行云流水一挥而就:“帮我送去给你若云姐姐。”小丫头看着那两张纸犹犹豫豫:“小聂姐姐,这样真的成么?” “谁知道,”聂清越打着呵欠伸懒腰,“为了你小聂姐姐的青菜鸡腿饭,试一试吧。” 结果是聂清越依然吃了三天的白饭豆腐干。 第 7 章 就在聂清越差点把所有人都看成萝卜干的时候,她的碗里终于出现了青菜鸡腿肉鱼丸。 聂清越眉开眼笑地捧着她的饭在凉亭里吃得正欢,若云姑娘就拉着小丫头过来的。若云似乎有些激动,看着聂清越的眼神清亮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小聂姑娘,这词……” 聂清越含着可爱的白菜一摆手,慢慢地咀嚼咽下才无谓地开口:“你们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李妈妈问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 聂清越歪头想了想,“那我说啦,那个,下人房里的被子都发霉换一批成么?” 若云眼神闪了闪,迟疑道:“只有这样么?” “暂时是这个。”聂清越一拍手继续吃饭。 当天,下人房的被子就换了一批新的,聂清越被老鸨安排住进了小丫头的房间。“未来头牌果然是未来头牌,这房子住三个人都嫌空荡。”聂清越一边调戏欢喜抱住她蹭的小丫头一边摇头晃脑感叹。闲聊间她才得知了一个事实,她之所以吃了三天的豆腐干完全是因为若云姑娘看不懂她那手笑傲苍生的抽象狂草。艺术家果然都是孤独的啊。 “知我字者颜述也。”聂清越舒适地躺在高床暖枕上眯着眼舒服得动都不想动。 第二天晚饭过后若云姑娘就抱着琵琶进来了:“曲子我谱好了,小越姑娘停停是否满意?”说罢技法纯熟地演奏起来。 一曲完毕。聂清越也不评价:“若云姑娘可否答应小聂一个请求?” “什么?” “若有人问这首词是谁写的,若云姑娘便说是自己作得罢了。” 若云一脸疑惑和不赞同:“小越姑娘这样是为何?” 聂清越心不在焉地拨了拨琵琶弦,声调碎不成音:“若云姑娘答应便是。” “那若有人问起,若云便说是旧识故人写的。” “也行。”聂清越抬眼看了看若云坚持的样子,倒也是个有原则的女子。 真正的演出是在五天后的晚上。 聂清越借着想听整体效果为由,在二楼蹭了个雅间。从栏前轻纱紫幔往外看,高朋满座座无虚席。来了快一个月,总算是光明正大地进了一回勾栏院了。聂清越吃着干果蜜饯,看内堂众多风流公子名流富商。青楼薄幸名,古来多少正直之士所不齿,却也偏偏是文人墨客的流连地。 精致雕栏的舞台层纱叠漫,若云一袭红衣侧坐在其中影影绰绰。瀑布般的青丝悉数披下,映得人面如桃花,随性而迷离。聂清越曾经提议她半挽发却料不到她如此随性,更添了一份率直脱俗的明艳。 拨弦一声,堂内多数的灯在同一时间被熄去,只留台上微光柔弱,更映得整个舞台在黑暗中莹白剔透,台中女子艳若红霞。 客人正低声议论间,红衣女子一双白净的玉手按在琵琶上转轴拨弦,曲未成情已现。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台上忽而鱼动涌出一群身着白衣的女子体态婀娜伴着音乐赤足而舞,身若轻莲。红衣女子低眉信手,歌声缓缓而至落地而起,似珠落玉盘,又似流水柔润: 万灯初上忘忧楼, 千金一掷夜暖柔。 嫣然浅笑, 莺歌燕舞化烦恼, 寻常只道良宵一醉梦正好。 琴音一转,其声渐下,歌声已由盈盈柔缓转向低迷惆怅。台中曼妙轻舞的女子忽然低眉敛首缓缓地四散开去似蝴蝶折翼般跌落在台上,白色的布裙纱衣铺到木板上巧妙地并好恰似朵朵白莲盛开: 醉梦忘忧, 怎知落尽喧嚣, 流光容易把人抛, 陨了风华暗了朱颜莫相告。 来者不拒, 谁叹旧情难再, 翠黛横愁泪洗红铅, 可怜萍水姻缘挽不住人心变迁, 可恨一夜风雨落红颜。 满场寂静的思绪忽而随着琴音一跃跳散开去,红衣女子幽怨的歌声在一段巧妙的过度后越渐放松疏朗起来,堂内逐渐三两燃起些许莲花青灯。静止的舞姬缓缓跃动开去跳得华丽绚烂: 香车宝马醉梦游, 浅霞远碧绕红绸。 把盏言笑, 高歌盛舞醉欢好, 寻常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醉梦忘忧, 何不散尽新愁, 君既无心我便休, 不闻谁唱天若有情天亦老。 舞姬身形一动,白纱素衣扬起漫天舞去,身上已着珊瑚红的锦缎舞得盛大奢华,台中女子的歌声越加辽远清旷,眼神清澈明亮: 去者不留, 素来夙愿难遂过客良人姻缘碎, 但求拟把疏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任他明日愁来明日愁。 去者不留, 需知人生苦短莫待须臾满惆怅, 但求拟把疏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任他明日愁来明日愁。 曲罢琴消,歌止舞毕。琴者四弦一声收起,裂锦之声破空的同时堂内所有灯盏悉数亮起。饶是聂清越已经听过了曲子也没有想到若云的嗓音和词曲糅合得浑然天成到不见半节僵硬词音。她在满场的寂静中走到围栏前,隔壁雅间已率先传出了掌声。“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在下先饮为重。”男子声音不大却清晰透彻地传遍了内堂。 四下宾客这才回过神来,当即爆发成震天的叫好声和掌声,然后便是喧哗热烈的杯盏相触。聂清越微笑着退出雅间,拎了壶小酒摸了去凉亭。 躺在沁凉的长石椅上,望着夜紫色天幕上多点有点夸张的繁星,果然是要在无污染的青空之下才能有所谓银河的概念呐。 回忆起这一个月的生活,她已经把忘忧楼的格局,人员守卫情况,出行时间等摸清楚了个大概,作为一个刚收进来的丫头,要获得外出的权利是很难的。再者忘忧楼只包三餐不给钱(或者只是对她而言 = = ),出了去也不容易真正逃生。聂清越一拍脑袋,“还得拐走人家未来头牌,啊啊啊,不想了。”她抱头乱晃一个斜眼就看到了凉亭里竟然还立着另一个人。 灰色锦袍的青年,五官算不上出众但也算得上俊秀,眼神睿智平和,有点眼熟。是那日躲老鸨时见到的那个,此时不去和若云姑娘幽会站在亭子里干嘛。聂清越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莫不是当了十几瓦的电灯泡赖在人家约会地点闪啊闪了半天? 想到这里聂清越赶紧起身:“呃,我去看看若云姑娘怎么这么慢,您坐着等哈。” “无妨。”那人沉静开口,自顾自坐下用凉亭常备的杯子倒起了聂清越带来的酒,并搁了一杯到聂清越面前。 聂清越也不便扭捏,反正是自己带的酒,坐回去慢慢喝,忘忧楼的酒素来一醉解千愁。 “词是姑娘写的?”青年淡淡的口气倒不像疑问句。 聂清越猜想或许是叫丫头送词去的时候正好他也在若云房间,也就直接坦白:“嗯,偷了点古籍诗歌凑起来。” 那人低低笑出声,“这起承转合先抑后扬也是偷的?云儿可是喜欢得很。” 聂清越的小鼻子问到了空气中有八卦的味道,都云儿了肯定有jq,正猜想期间哀怨缠绵凄凄切切的爱情故事。 青年淡雅温润的声音传来:“姑娘可是这样想的?” “啊?” “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君既无心我便休。” 聂清越摸摸鼻子,“我想的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番论调都是给姑娘们逼出来的。” “怎说?” 三两杯下肚,聂清越也不再拘束,伏在桌面摸着杯沿回忆起来:“每日清早去姑娘房前收拾她们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隔三岔五总有那么几个姑娘偷偷躲在闺房里哭得凄凄切切,有些喜欢半夜哭的更像闹鬼似的扰得我不得安眠。这样写着实看得烦了抱怨和发泄的味道居多。” 灰袍青年似是并没料到她这番滑稽直白的解释,怔了几秒无奈地笑笑:“若那些文人墨客红妆佳人知道了这样的因由恐怕是要郁闷上一阵子的。” 聂清越眨眨眼,这词的文采音韵和结构都很外行和拙劣,胜在比起这个时代晦涩模糊的情曲来得平实直白,把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率性阔达放在素来委屈逢迎的风尘女子身上自然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鲜感。只是这份新鲜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她慢慢嗯了一声,“能点醒一两个姑娘倒算是意外收获了。毕竟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例如?” “例如,我得不到春花的鸡腿白菜肉鱼丸,所以我就写了这词儿去换菜,其实……”聂清越撇撇嘴,“吃过之后好像味道也不怎样。”直接举了一个生动平实的例子便伏在冰凉的石桌上半眯着眼。 灰袍青年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喝得两颊绯红醉眼迷离,喃喃开口似是自言自语:“天若有情天亦老。” “嗯,人若有情死的早。”聂清越半眯着眼碎碎念想起前生网上看过的一个纯恶搞。 青年大抵是被她这煞风景的话噎住了,半天没吭声只温吞吞地喝酒。 凉夜宁静,轻风正好。聂清越舒服得眼一闭就迷迷茫茫地睡着了,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随后陪完酒客踏进内院的若云。 若云静静看着亭内一男一女。男子神态悠专注作轻缓地把自己的袍子披在安然入睡的女子身上,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到来的样子。若云看了多久,男子的眼神就一直在睡眼恬然的女子脸上停留多久。终是眼眶一热,转身而去。 男子似一早有感觉,在若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就收回了停留在聂清越脸上的视线。人若有情死得早么?男子望了眼若云离去的单薄背影,眼神清明平静。 所谓看破红尘 聂清越一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天灰蒙蒙的样子像是凌晨四五点的那种要亮不亮。聂清越看了看四周静得鬼影也不见半个叹了口气,她在凉亭睡着了。呃,旁边的灰袍青年也没有醒,头枕在手臂上。 凉亭只点了一盏柔和的灯。光晕落在那张陌生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并没有像过往看过的小说写的那样在眼底投落下阴影。聂清越看着看着有点懊恼,一是她睫毛没有人家长(喂),二是看来她不仅坏了人家的幽会,还当了一晚上闪啊闪的强力电灯泡。 手臂好像僵了。聂清越脸部扭曲地活动着手臂,感受着千针齐刺的酥麻感。身上的袍子随着动作掉落在地上,聂清越静静地捡起,袍子还留着自己的余温和一阵浅淡的药味。 “醒了?”青年轻缓的声音有些模糊,惺忪黑润的眼睁开尚带着些雾气,整个人好像完全放下了戒备和心防般有一瞬间的懵懂柔和。 “嗯,谢谢。”聂清越还回他的袍子拍拍他的肩,“若云姑娘怕是要恼了。” 青年伸手揉了揉脸,声音含含糊糊地透过来在清晨凉薄的空气中:“我和云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聂清越没接话,“吃早餐么?”昨夜的酒喝得胃好难受。 青年似乎很惊讶:“你会做?” “等着。”聂清越头也不回摆摆手,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企图赶走纷乱的思绪,光明正大地摸了进厨房。这个钟点,除了老鼠和她,厨房大概没有什么别的生物了。 为何这个时代没有面饼,往开水里一扔就好了,多省事儿。聂清越在扣着的盘子里找到块发好的面粉,似乎是昨晚留下的,便四处瞄去寻找现成的馅料。台上尚有些猪肉,白菜,青椒,香果,还有……聂清越乐不可支地笑笑。 烧火煮水大锅蒸。对着灶里熊熊烈火,聂清越一边扔着柴一边呛得直咳,灼热的空气烘得脸颊发烫。 “要帮忙吗?”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厨房接过她手中的柴薪,自然地蹲在了灶前。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聂清越看着他熟练的扔柴扇风。 青年笑笑坦白道:“那是有钱的君子。” 聂清越点头,忙于纠结那些奇形怪状的馅料,不太美观地包好了后青年那边的水也煮好了。放到了架子上盖上锅,没有表真的好麻烦,要不时查看熟了没有。聂清越看着悠闲围观的青年小手一指:“沏茶去。” 青年配合良好地点头,去一旁柜子里寻茶叶。 试了一个后聂清越又等了会儿,然后慢慢地一个个放到托盘的碟子上捧进了凉亭。青年早沏好了茶等在亭子里。 聂清越和青年用清茶漱了口,拎起还冒着热气的眉开眼笑地吃了起来。厨房大娘不知加了什么,包子外皮松软香甜,聂清越满意地吃着不期然地看见青年微微皱起的眉头。 “很难吃吗?” “……很特别。”青年踌躇了两秒下了个中肯的评价。 聂清越抓住他的手腕翻过来看剩下的那半边,“还真的摸到萝卜干了。”笑得十分无辜。 “什么意思?” “就是每个包子不同馅看运气吃的意思。”聂清越兄弟状地拍了拍他的肩旁,“这小萝卜干啊爽脆香甜营养丰富,诶,就一个都给你吃了。”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无数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作为小小的警示,聂清越在下一个包子里遭遇了味道比较与众不同的青椒。青年吃着肉馅满意地喝了口茶。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亭内一对饮食男女在茶香氤氲顺利完成了他们的早餐。 十来米外准备准备早饭的厨房大娘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吼:“见鬼,谁偷了老娘的面粉?” 有人偷面粉么?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转头走开。 聂清越回到房间,小丫头早不知道跑那个姑娘那儿学艺去了。 不用洗衣服就是闲,桌上摆着些女红针线剪刀彩纸,聂清越心下一动拿起剪刀灵活的转折纸张,裁出了一个梳着双鬟身形小巧的女孩,活脱脱一个小丫头的模样。然后是一圈清雅繁盛的玉兰花绕着枝条漫展的绿柳。聂清越兴致来了,回忆以前去北方参加体验活动时候那个慈祥农村老人剪过年窗花顺道交给她的各种图案,悠哉悠哉地剪了一个上午。 午饭过后便拿着叠剪纸去若云房间寻小丫头讨她欢喜。 “丫头。”聂清越满脸笑地推开房门却看见桌子旁除了若云还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书生样男子。她记得这个是朝廷翰林院的文官陈涛,一直钟情于若云三两天便会来拜访一次。 两人显得聊得正投入见到聂清越推门而入明显一愣。若云还是礼貌地告诉她:“丫头在红烟房里学品酒。”聂清越点点头,道了句不好意思就关门退了出去,手里的剪纸随手就搁在了走廊。 她细细地回忆,刚才推门而入时陈涛很清晰地带着抱怨的口吻:“丞相已经告病一个月没有上朝了,各党相争人心惟危。” 生什么病能旷工一个月?聂清越靠在院子里的老树下。那个风度翩翩沉稳健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想不出生起大病来会是什么样子。 要开口回去么,聂清越不自觉地咬着手指思索。眼前忽然出现了灵动讨喜的剪纸小人,早上才与她共进早餐店的青年男子,眼角眉心都是温文的微笑:“会填词的手原来还会剪纸。” “还会蒸包子。”聂清越接过那些剪好的纸样儿。 “似乎闷闷不乐。”青年随意地在她身旁坐下学她靠着苍老虬结的老树。 聂清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衣裙边的青草:“闷闷不乐倒算不上,后悔到有些。” “后悔什么?” “遇人不淑。”聂清越直接转身望着那张陌生的脸还有熟悉的眼,靠过身去呼吸近在咫尺,药香就在鼻尖萦绕,她忽然伸出手指在他颊边戳了一下。 青年也不退让:“非礼在下作甚。” “想看看人皮下是不是狼皮。”聂清越退开来,“自己易容跑过来和红颜知己眉来眼去却把新婚妻子扔在勾栏院住了一个月。”理所当然的语气却没有一点醋意也没有抱怨甚至因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而显得儿戏含糊。 “互不干涉内政不是么,夫人在忘忧楼活得倒是怡然自得。”像墨迹沁入纸张般,脸上的笑容徐徐晕染开去,声线淡去了掩藏仍是平淡自然甚至带点玩笑的口吻。 聂清越自然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为何她来到这里不久后他就乔装进来留在她身边却不早作接触一定有他的理由。再者她习惯依靠自己的力量,若不是事情突然她定会一脚一步自己走出去而不是在今天贸贸然开口。 “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他转过头问她。 “刚听一个酒客说爹病了一个月没有上朝。”聂清越谈不上多担心却也算有点牵挂,没有那个叫聂安儒的父亲,这副身体或许未必能在她灵魂穿越到这个异地后清醒过来。聂清越抬头看着那双沉静清澈的眼忽然染上些许着急的神色正想打趣两句,嘴一张人却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睁开眼时人已在一顶四平八稳的轿子中,颜述换回一袭朴素青衫神色淡淡。如果不是风掀起轿帘让聂清越看见的帘外移动的街景,她定会以为自己只是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 “现在要去哪?”聂清越忽然觉得有些冷。 “回暂住的院子。”颜述拿起一件秋袍披在她身上,“你一个月没有施针了,看似无事实际不过外强中干。”过了半晌又补充:”聂相那边没有你想的严重大可不必担心。” “嗯。”聂清越点头靠在轿子一侧眯着眼。 “忘忧楼的情况有些复杂,所以……”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 “轿子太硬借我靠会儿。”聂清越皱眉懒懒地靠在他身上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互不干涉内政不是么,夫君。” 颜述低眼看她眼底的惫色收回了打算解释的话:“嗯,祭秋将至,夫人也应该回来了。” “祭秋?”聂清越凭着模糊的回忆,祭秋算得上是迎墨国除了立新外最重要的传统节日,通常在秋去冬至的时候到来。纪念秋天的丰收迎接瑞冬,是一家人团聚欢庆的日子性质和中秋差不多。倒是也有特别的习俗聂清越头脑昏沉一下子回忆不起来。 轿子停了。 聂清越站在植满绿竹的庭院里四处打量,内院不算大,倒是外部活动空间很广。竹林花木,莲池假山,亭台回廊,好似以前见过的私人医院疗养区。 不过聂清越没有想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颜述一向喜爱清静,从聂府出来一路出行除了车夫外再也没有其他随从仆人。 是朋友么?那人高冠博带,白色衣袂边沿饰有精致繁复的暗纹,一手懒散地托着白玉般的下颔,一手无心地撒下些鱼饲撩拨池里的红色锦鲤。不辨雌雄的美,说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或许太过分,但清逸柔韧的气韵却不输半分。聂清越生前看过太多形色妖娆的男子,也只是略微意外,让她在意的是这个美 [穿越]白粥情事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3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3部分阅读 人好眼熟。 那人见聂清越怔怔地望着他,当即眉开眼笑。一阵衣角翩跹人已定定地站在聂清越跟前调戏起她:“小越姑娘,好久不见。”中性的声线清艳低润,丹凤眼角水光流转。 慢着。聂清越一惊拍下玩弄她头发的那爪子,“……舒、舒颂?” 美人满意地眯起眼,不顾立在一旁的颜述,挽起聂清越的手臂就向内院走去:“来,我们别管那只狐狸,进屋坐下喝茶慢慢说。” 这一说便说到了天色昏暗。 原来舒颂本是世家之子,因为私人恩怨一直在追查无荒城的黑市人口贩卖,借着本身相貌上的特点乔装成女子设计了一个圈套令自己被拐。当日颜述找到十三娘他们时第一个找的是另一辆马车,自然眼尖地发现了舒颂在内。舒颂要找的不是黑市贩卖的团伙,而是背后一直操纵谋利的幕后力量,颜述若直接带走聂清越会打草惊蛇扰乱了全盘计划,只得一路随行。 本来在聂清越进了忘忧楼的第二天就打算带她走,舒颂的追查偏偏扯出了忘忧楼有人一直在做人口黑市的情报贩卖与消息传递。颜述与舒颂约定了一个月的期限,无论舒颂完成与否,限期一到都直接将聂清越带走。 舒颂毫无姿态地懒在长椅上说得气愤又暧昧:“小越妹妹,你都不知道那只死狐狸刚开始肯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软磨硬泡了三天他才答应延期,还要亲自乔装混进忘忧楼。啧,认识他十多年都从没见他这么紧张过谁。” 聂清越但笑不语,如果两人没有在新婚讲清楚以后的关系她或许会有点想入非非,但已经事先声明好的情况下,聂清越很清楚,颜述担心的只是她需要持续施针服药的身体。知道之后心下只有微妙的感激和感慨。 晚饭在舒颂无所不聊的随性和聂清越颜述一个配合一个无视中完成了。舒颂一吃完便回房换了夜行衣溜了出去,案子没有查完聂清越人又被带走了忘忧楼里的人定会有所戒备,看来这阵子有得他忙的。 聂清越像看特技般看着舒颂矫健地在屋檐上跳跃三两下闪进夜色不见的身影。 “小丫头那边可能要过会儿再解决,我不想再增加舒颂的麻烦。”颜述走到窗户旁陪她站着看窗外的月色。 聂清越点点头,一直学艺的生活倒也不算艰难,她似乎想起什么笑得阴险又j诈。经过了忘忧楼那壶酒和那顿早饭所培养的短暂友谊,以及刚才得知内情后那么些些感动,她已经懒得像从前一样端着聂家小姐的样子和他相敬如宾。 聂清越拍拍颜述的肩,“夫君,那个舒晏是谁呀?”一声疑问词余音宛转,寓意深厚引人遐想。 掌下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动,颜述思索半晌笑着反问:“夫人不是应该问若云是谁吗?”清朗月色下某人眼里的一丝闪烁还是给聂清越铮亮的眼捕捉到了。 “小晏美人莫要转移话题。”聂清越满意地看到颜述从来只有温雅淡笑或沉静安然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尴尬,一时欢快得很。 可惜这份欢快没几秒报应就到了。 颜述从怀里取了一个状似香囊的小药袋搁在她手里:“随身带着以后出事了方便寻找。” 聂清越一听顺口就得瑟起来,“嗯,要知道你夫人现在可是抢手词人了,要换回来不容易啊。” “嗯,花了整整一文钱呢。” “…… = = ” “夫人怎么不说话?” “……夫君,你觉得什么是看破红尘。” 中医圣手缺什么 临近入冬的天气已经微冷。 聂清越恢复了米虫的生活倚在小假山旁看从颜述房内摸出来的医书。并非她对此有兴趣而是因为实在闲得发慌,颜述一大早就出了门暂住的院子又没有别的藏书。 应是遗传多年的古籍,讲得是中药膳食,有许多字晦涩得难辨其意直接导致步骤做法模糊缺失,若不是颜述在书上推敲性的部分补注估计撑不了五分钟聂清越就扔书了。穿越前聂清越活在点灯泡面自来水的便利时代,电子产品日新月异一个不留神就被淘汰了,倒也没觉得中国古文化有多么博大精深。 现在活在飞檐亭角红妆白袖的千百年前,龙纹木雕石坛怒狮光是建筑的饰纹就能令她心生感叹,何况还是奇异都无法一一言喻的中医。珍贵如熊胆冬虫夏草,寻常至食盐葱白大蒜,甚至连紫石英硼砂一些聂清越想都没有想过得东西可入药,相使相杀相恶阴阳调和得妙不可言。 还没有感叹完眼前白影忽动一张放大的妖颜就出现在眼前:“小越妹妹,你有没空?” “唔?”这几天不是昼伏夜出就是睡得日上三竿才爬起来觅食的动物竟然会午饭前出现?嘲笑没有出口手就被无所顾忌地拉起往外走。 出了门,早市已经开了许久,街上人来人往叫喊不断。各种气味颜色声音混杂成金色阳光下有些疲惫和温暖的早晨。穿越过大街,拐上长桥,眼前景色骤然开阔。不远处便是四季常绿的芳草长堤,河中轻舟短棹静静地凝滞着似是还未睡醒。 “来这里干嘛?”聂清越打量着河边曲折萦回的木质小楼,建构流畅朴实,透过长长的回廊便可以清楚看到眼前水景。 “拿书。”舒颂笑得几分得意带着她进了楼。竟然是一间临河而建的的茶馆,多半是年老的长者在悠闲得喝着茶低声愉快地交谈,一室都是茶香氤氲的闲情逸致。 踏着朴素的木梯上了二楼,聂清越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长须老者睡在廊里竹制的躺椅上,手中尚拿着一卷未合的书。听到舒颂的动静缓缓睁开眼来:“拿去罢,答应我的事要做好。”说着手一扬,舒颂已稳稳地接过了。 聂清越一看,正是她刚才看的那本古籍的下半本。 舒颂一拱手道了句谢拉着聂清越走了。 聂清越很是无奈:“舒大美人你拿书就拿书拉着我来干什么?” 舒颂白眼一翻,“顺便挑贺礼。” “咦,你要送谁?” 白眼已经变成了三十五度角:“不是我买,是你买。” “啥?” 刚下了小楼就听见一阵妇人的啼哭撕心裂肺。两人同望过去几米外只见一布衣妇人抱着一个脸色苍白浑身是水的孩子悲恸大哭,那溺水的孩子紧闭着眼没有半分反应。 身旁一个裤脚尚滴着水赤着膀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有点无措地安慰着那妇人,几分悲悯惋惜的神色并不见太多悲伤,似乎是路过好心下水救人的行人。 “在水里还有呼吸的,刚救上来断气了。”见舒颂疾步走来把手指探到那孩子的鼻翼下,中年男子懊恼地喃喃:“我应该再早一点发现的。” “没有气息了。”舒颂惋惜地摇摇头,忽而眼睛眼睛一闪就要走开:“送他去忘忧楼找阿述看看有没有办法。”身一动已被聂清越拦下:“帮我把人放平。”皱起眉来语气急切而不容抗拒:“没时间了,看清楚度气的步骤。” 舒颂犹豫了一秒立刻就照这她的话做了。 上了不下三次的急救课再怎么不听也还是有印象的,聂清越有几分感谢学校那冗长的课程来。确定了口腔内没有异物后,聂清越解开了那孩子的上衣,一手按着他的前额,一手托起下颔令头部后仰,然后捏紧鼻孔吸了口气控制好力量度过去。胸廓的扩张算不上明显但还是可以看见,聂清越抬起头默念了一两秒重复了一次。 “等我停你就开始。”她用眼神示意舒颂过来,声音因着急有些发颤,触到那孩子皮肤的手指更是冰凉。聂清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记忆中的位置,两掌相叠手指翘起用掌根部施力按压。深度和力度都因对方是年幼的孩子而比一般常规有所略减。三十下的默数漫长又短暂。 舒颂早默契地蹲下身扶好孩子的下颔,见聂清越停下来就开始吸了口气低头度过去,动作十分生疏却毫不迟疑,连时间的间隔的掌握得不相上下。 如此交替反复,时间一分一秒流走。聂清越检查了一次生命迹象,没有起色。 已经感觉额上沁出薄薄的汗水浑身凉意渐起,手下仍不肯停,不要死啊挺住。也只有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有多糟糕就有多美好,已经不能再冷眼看曾经鲜活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生机了。 在动作已经有点麻木了之后终于出现轻微的挣扎。“因为难以做到和心跳同步,所以一旦恢复呼吸最好中止徒手急救。”聂清越想起校医的原话,微颤着把手探向颈动脉处。 隐隐的,不强烈却有力的搏动。 高度精神紧绷在突然放松下来后,聂清越有种微弱的虚脱感,靠着河岸的老树装死。心底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应该兴奋却又有点微微的苦涩。 …… 一顿午饭吃得寡淡无味。 “这些菜不合夫人胃口?”大清早就出了门的颜述一踏进屋门就看见聂清越桌前半天未动的饭碗,一旁的舒颂早吃得风卷云残兴高采烈。 “不是。”聂清越回过神来赶紧扒了口饭。 “小越妹妹,人家刚才差点全家都给你磕头了,什么老酒点心礼盒送了一程又一程。”舒颂眨着漂亮的眼,“你自己不领情回绝了回来干嘛苦着脸后悔。” 聂清越叹气干脆地一巴掌拍过去:“吃货,我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呀?”舒颂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颜述也静静坐着倒茶似在等她的答案。 聂清越看看颜述,又看看舒颂,欲言又止,一摆手:“诶,吃饭吃饭!”随便吃了一半就回房往床上一躺了。 ——“明天秋祭是阿述的生辰,二十三。” ——“什、什么?” ——“……不是吧,= = 小越妹妹你是阿述的妻子诶都不知道,难得独来独往的阿述今年的秋祭和生辰都不是一个人过。” ——“……” ——“算了,那本书你拿去当礼物吧,阿述找了很久的。” 聂清越烦恼地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干嘛提前一天告诉她啊,让她突然知道然后自然地道一句生日快乐不就完了吗。偏偏和秋祭碰在一起啊,好像没点表示就对不起人家一样。拿走舒颂寻了那么久的礼物冒充这种事她是做不出的。 “祭秋将至,夫人也应该回来了。”想到当时颜述说这句话时浅淡温和的语调,聂清越抱着头欲哭无泪。难道真的要像舒颂打趣的那样把自己做成中草药往煲里一跳么? “夫人头痛?”搭在额上的手被轻轻拉起来,颜述探究地看着她脸上纠结的神色。 咦,竟然入神到连敲门声也没有听到? 聂清越摇摇头:“不痛。” “嗯,”颜述慢慢取出银针:“夫人转过身去。” “喔。”聂清越配合的转身趴睡在床上,颈部被温热的手指按着摸索至衣领边缘,感觉腰带一松。被脱了 = = 衣领处的衣布被往背后一拉,松散地褪下,露出一边肩旁和背部的皮肤。软软的银针被慢慢地捻进皮肤里带来蚊叮般的痛感。原来电视剧里隔着衣服嗖嗖三两下直接刺进去都是骗人的,聂清越懵了半晌得出这个结论。她把脸埋在枕头上,露出一双眼偷偷看颜述。床边低头的清雅男子神色坦然,认真专注。 颜述见聂清越半天没有说话,以为她在害羞,思索了片刻,慢慢道:“夫人若是介意,我明天寻个女医来代劳如何?” “诶?没关系我不介意。”正苦恼明日生辰的聂清越心不在焉,话一出口回过神来只觉得刚才的不介意有微妙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连忙补充:“请别人来多浪费钱啊,还不如省下来咱两好好过日子。” “唔,夫人说得是。”颜述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聂清越回过味来,这么□的话她怎么说的这么顺溜,都怪一直想他的生日害的。 再看颜述脸上欠抽的笑,聂清越有点恼了,也不管背后的针坐起身子抓着他的衣领直接问:“生辰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快招了。”清澈纯净的眼直逼那双永远宁静淡然的眸子。 那双眸子闪烁了几下,唇边笑意渐浓,“夫人再不趴下去怕是要后悔的。” “又不是没有穿过露背背心。”聂清越嘀嘀咕咕地趴回去,脸颊却有点发烫。 背后的刺痛感仍在继续,粗糙温热的手指无意间的触过有点痒。“夫人方才午饭是在苦恼这个问题?”他仍是言笑淡淡。 “唔。”聂清越头埋在枕头上声音闷闷的。 “早上救人的方法。” “嗯?” “我想要早上救人的方法。” “舒颂告诉你的?” “当时我在茶馆雅间,听人说有人溺水后下了楼你早已经开始施救了。” “咦咦,舒颂说你在忘忧楼,我以为你和若云在一起。” “夫人。” “嗯?” “这算不算是妻子对夫君行踪的试探?” “……以后教了你我就算是你半个师傅了,这是师傅对徒儿名正言顺的关心。” “嗯,现在有什么感觉?” “赚到便宜了。”聂清越窃喜,三分钟即会的心肺复苏法就解决了礼物问题。 “我说这里。”颜述哭笑不得地轻轻掐了她的背一下。 “酸麻胀痛。”“嗯。”颜述动作利索地收了针替她把衣服拉好,“还是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什么?”聂清越翻过身来拉着被子歪头看他,背后酸麻感似乎消了点。 “生辰想要什么。”他收拾好医具神采奕奕地看向她,忽然伸手揉了揉聂清越的脑袋:“夫人早些休息吧。” 直到颜述走出房间,聂清越仍是躺在床上茫茫然,半天把右手拳头往左手掌心一敲:“肯定是和舒颂混多了,不然没事笑得那么妖孽干嘛。” 友情和爱情的距离 没有电饭锅没有榨汁机没有微波炉的结果就是聂清越从中午一直陀螺似的忙到接近晚上,而且焦头烂额中饭还焦了。想起自己对这颜述信誓旦旦拍胸口:“今晚的饭就包在我身上吧。”聂清越就想挖个洞躲进去。 舒颂早在昨日午后策马扬鞭往邻城家里赶回去团聚了,聂清越又不想让颜述帮忙,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可算是自找的。洗了手厚着脸皮端了盘清蒸鲈鱼出去,颜述在正厅看医书正入神。 “那个,饭焦了,我再煮一次,你先吃菜吧。” “嗯。”颜述放下手里的医书看她满头是汗一脸无力也不多问,夹起一筷子的鱼肉尝了尝。鱼肉细嫩清香鲜甜软腻,从鱼身上细碎的葱花到条条纤细分明的姜丝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颜述倒了杯茶放到聂清越面前,“夫人先坐下休息吧,吃菜就够了。待会儿庆丰祭会有很多特色小食,现在不必吃那么饱。” 庆丰祭是祭秋的传统项目,每年民间必办。聂清越一听也释然了,怕颜述等一下午饿了就点点头:“那我去把其余的菜端出来。” 清蒸鲈鱼,桂花酒酿丸子,时令小蔬,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清淡小汤。 没有了舒颂的吱吱喳喳饭桌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只有碗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是不是医生都比较将就良好的生活习惯所以吃饭都不爱说话?聂清越扒着菜一双猫眼瞄过去。 颜述回望她:“怎么了?” “呃,好像不吃饭有点怪。” “唔,是有点。” 聂清越不接话低头继续默默扒菜,不带这么直接的。颜述见她可怜巴巴的表情只觉得好笑,搁下碗筷:“菜很好吃,多谢夫人费心。” “真的觉得好吃?”聂清越一听到夸奖不自觉毛都顺起来了。 颜述回给她一个笑:“吃五分饱就行了,留着肚子散步的时候吃。” “嗯。”聂清越咽下嘴里的丸子,站起身来。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是个什么状况?聂清越晕头转向地望着数不清的陌生面孔觉得自己要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中。 两旁的小摊挤满了人好像整条街的商品都不用钱一样,聂清越从旁边走过连卖什么的都不知道。“今夜的小吃,灯花,饰品等琐碎物件都会以比以往低的价格出售。摆摊的大多数是外城农郊的人家,入冬后一般都会留在家不进城所以趁今晚销售出大部分货物。”颜述见她疑惑便给她短暂解释了缘由。 “果然减价无论古今都是有巨大威力的啊。”聂清越小小声感叹,看见街心交界处的空地上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舞台,四周没有围栏。台上平整规矩,中央是一根巨大的木柱周围有些突起的短木枝以供攀爬。庆祭还没有开始舞台四边已围满了人。 “我们等会儿要在这里看这个吗?”聂清越转头问道,来往人潮一推攘,肩旁一痛已被挤到一米开外。颜述皱眉越过人潮走来::“原来是的。”说罢拉起聂清越的手腕。 被修长有力的指节扣在略嫌细弱的手腕上有种莫名的安定感。聂清越看着眼前男子清逸的背影笑笑,是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啊。没有醒前一直凭声音推断他是那种清冷的男子,便告诉自己要保持安全距离不能越界。其实相处下来,好像也不尽然。 跟着颜述的脚步走到了一间酒楼外,他忽然停住了。原本扣在手腕的手向下一滑握住了她柔弱白皙的指,颜述转过身来低头来柔声问她:“夫人我们去二楼雅间看可好?”暧昧贴近的唇呼出的热气让聂清越原本冰凉的耳有些发烫。 聂清越疑惑了半晌,眨眨眼“嗯”了一声含羞低头靠在颜述肩上一起上了楼,余光瞟见一抹粉色静静立在楼边。直到上了雅间都还可以从窗边围栏看见拥挤人潮中那个女子落寞孤单的身影分外显眼,是若云。 “不喜欢人家就直说嘛,演着装着多辛苦。”聂清越一手托着下颔一手拎着酒。 “云儿生性倔强,说了也没用。”颜述嘴角有丝微微的苦笑。 “啧。”聂清越摇摇头感叹。 “夫人不好奇我和云儿的关系?” “唔,让我猜猜。一:夫君留恋花丛和认识的清傲佳人一见如故,可惜妾有意郎无情。二:从小的青梅竹马后来因家中变故一个沦落风尘一个名扬天下,夫君怕自跌身价从此以兄妹之情代之。”聂清越点点头,“嗯,暂时就这两个版本。” “夫人觉得我是第二个版本这样的人?”疑问句里甚至带着笑意而不见愠怒。 “哎,把夫人扔在勾栏院一个月的人呀,难说。”聂清越强词夺理。 “嗯,我也觉得。”颜述摸摸下巴眸间映着彩灯流溢的光。 震天的鼓声突然轰然而起气势逼人,一下一下顿重地捶得人心房直接跟着节奏跳动。看来心脏病人不太适合这个节日,聂清越眯眼望过去将台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两名扮演季节神的演员分别身着红色和白色袍子头戴尖嘴面具在武斗,其实在聂清越眼里那更像舞斗。一招一式舞得衣袍翻飞华丽流畅,更随着鼓点带有节奏感和韵律感。 台下的观众叫喊加油声不断此起彼伏,形成一波接一波的声浪随着人潮涌起。两神竞相攀爬上木柱想要夺得木柱顶端绑紧的一束寓意来年丰收的麦穗,真正的竞争仿佛现在才开始。一招一式开始平实简明敏捷迅速,一上一下的变换攀在十来米高的木柱上引得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 在原来的传统里,扮演红衣季节神的是要落在白衣之后让白衣夺得麦穗的,但这样一来夺丰也失去了看头变得观众寥寥。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进,这种原有的约定俗成有所改变,代表两支不同团队的两个武者可以公平竞争象征丰收喜庆的麦穗。毕竟只是作为一个纪念和庆贺的模式,还是有大众的参与和支持比较欢乐。 正专注间忽然台下传来一阵惊呼,猛然看见那个红衣的演员从柱子中央掉了下来摔在台上。历年请来的都是经验丰富武艺不错的人自然没有料到这种意外,场里已一片手忙脚乱。 颜述身形没有只微微蹙眉,聂清越拍拍他的肩:“职业病犯了就去看看罢。” 颜述顺手一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便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带起一阵衣袂翻飞,借着翘起的飞檐敏捷地连续跃动直接跳到了舞台上。聂清越愣了半晌,古人都会特技的么。 回到雅间里兴致寥寥地吃了些酒菜,聂清越想起从出来到现在颜述根本没有吃过多少东西。等了会儿觉得有些闷了便下楼去吹吹风,在楼下门口他应该能看见吧。聂清越托脸蹲在酒楼边角的石坛上,眼前忽然蹦出了两个铜板。 咦? “啪嗒。”又两个。 咦咦?聂清越哭笑不得低头捂着肚子。她是穿得清贫朴素了点,头发是随意用布带子束起被风吹乱了点,犯不着把她直接当成乞丐吧?聂清越借着酒楼亮黄的灯光数着面前的铜板。唔,照这样下去等到颜述回来的时候或许可以一起去用这些钱吃碗面了。 还盘算着眼前忽然投落下一道阴影。聂清越抬头弯眉开心地笑:“夫君,你回来了。”颜述看着她手里的铜板微怔,点点头微笑拉起她:“回家吧。” 聂清越忽然心中一动,拉着他的手站起后也没有松开。 “夫君,刚才好多人给我丢铜板呢。” “被当乞丐了。”陈述句语气。 “嗯,其实我觉得不会很像啊。” “唔,是有点不像。” “什么叫有点?对了,那人没事吧?”》《 “在场的观众有医师在只是当时挤不进去,我做了简单处理后交给了他。” “嗯,没事就好。” 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浅绿色细面整齐地被挽成圆弧,边缘紧靠着的是通透白皙的长须面,然后是灯光般柔和亮泽的暖黄|色蛋面。三种颜色的面相间循环被精致用心地摆成盛开的花的形状,中央是一颗均匀夺目的红鸡蛋。碟子旁边对映地放了三个小巧的圆碟摆放着不同色泽的调味酱,不同色的面边缘散落着细碎的蔬果条粒显得清新缤纷。 蒙在自己眼前的那双白玉般温软的素手松开后,颜述看见的就是暖灯映照下桌面色彩可口造型别致的寿面。聂清越得意又讨喜地笑得灿烂欢欣:“夫君,生日快乐!” 颜述有些怔忡,几分钟前的场景尚在脑中一遍遍回放,呼出的带着馨香的气息,隐匿在黑暗中温柔又舒缓的歌词,她清亮柔和的歌声地近在咫尺的耳边低低的唱: 不管时间/走了多远/不管昨天明天/什么叫做永远/我只想要今天陪在你的身边/为你唱一首歌/再靠近你一点/肩并着肩/脸贴着脸/就在这一瞬间/有你就是永远/我在你的耳边悄悄许一个愿/祝福你的梦想都实现/不需要流星出现/你也可以闭上眼/映着烛光许下心愿/一遍又一遍/当你一睁开双眼/什么都多一点/因为这是你的时间。(江美琪 《生日快乐》歌词有略微改动) “夫君?!”聂清越小手在颜述面前微微晃,“回神了回神了。” “清越。”他忽然柔声念她的名字,抬眼定定地看着她。“唔?”聂清越只觉得那双深如潭渊的眸子越加黑亮深邃,里面萦绕的清亮的光似乎令她移不开眼。她拍拍脑袋转移注意力:“快吃吧,我准备这个都准备一天了。本来是冷盘来的现在天气很凉我拿出来前蒸了一下,你再等又要变冷了。” 颜述静静看着聂清越低着脑袋,素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子,继续无视他的目光絮絮叨叨:“吃寿面和红鸡蛋是我们聂家庆生的传统,男女老少都是这样过的,寓意很丰富。你别看我煮焦饭了其实我煮面很好吃的。”那声谢谢好似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罢了,什么时候这样犹豫过。颜述伸手想要拍她的头,半路改道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收回手来,指下软绵绵的触感犹在。 “诶?”聂清越惊讶地抬起头来只看见颜述在云淡风轻地吃面,嘴角牵起一抹愉悦的笑,比往常淡然雅致的笑容都要来得真实放松。 寿星公要吃豆腐就吃吧。聂清越纠结了会儿还是释然地笑笑,起码眼前的他会医术精湛保她小命,会一路相随给她安身立命之所,会朝着她伸手对她笑道:“回家吧。” 没米下锅的时候 “聂相的告病是借口,原因大抵跟最近朝廷关于立太子所引发的党争有关。夫人若是担心可以会墨京看看。”这颜述最初给她的解释。 牵挂是一回事,回去相处又是另一回事,还是可免则免。眼看着小丫头也在颜述的帮助下从忘忧楼出来回到了家,聂清越继续无忧无虑地赖在无荒城当她的游手闲人。 然而这种空闲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原因嘛,实在很煞风景,米缸的米没了。用颜述的话讲就是:“舒颂的案子没查完。未来头牌的价钱很贵。”完全没有因果关系的两句话就把聂清越给噎住了。 未来的头牌有多贵她是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夫君每日都过得很清闲。不是今天去茶楼看书喝茶就是明天找哪个红颜知己叙旧,加上又花了大笔钱去忘忧楼弄她们两个出来,再这样下去能院子下个月的租金能否付得起还是个问题。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况且她还不巧。踢他出去看个诊不就得了?唔,聂清越也这样想过。可是她家夫君看诊从来不要钱,不仅不要钱,而且无论多么廉价的草药还是多么珍贵的药材一概免费附送眉头都不皱一下。 在天下百姓看来这是医者父母心啊菩萨心肠啊云云,在聂清越看来这完全跟什么善良啊仁慈啊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颜述纯粹就是觉得累赘。 从许多生活习惯看来这人简直无拘无束两袖清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从来不用下人,衣服也是件件朴素能穿就行,青菜白饭吃得很自在熊掌鱼肉也吃得很安心,和她外出时会包下几两银子一晚的厢房,采药时累了也可以直接枕在树下荒山野岭过一晚。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回到院子面对她的询问理所当然道:“不小心在山里睡着了。” 聂清越回忆从墨京一路过来的衣食住行完全是颜述在照顾她而有所讲究。真不知这种生活习性下那种浑身清贵尔雅的气质是怎么养出来的。 “那你之前的钱从哪里来的?”聂清越很是不解。 “你爹给的银票。”颜述回答很是坦然,尔后补充了一句:“一个月的花费。” 聂清越一阵无力。当初说是出去寻药自然没有料到途中有这么多变数,而且她现在又想在无荒长住。“夫君你这二十三年是怎么活过来的?”聂清越郁闷地捶着桌子。 颜述非常配合地认真回忆:“有时候是病人挽留用餐,有时候打野兔捕鱼之类的,还有时候是……姑娘家送得食盒。舒颂看不过去的时候还会拿我的方子出卖回来把钱扔给我。” 聂清越完全挫败。 以这样看来,若不是聂安儒有那半边情债玉,颜述是绝无可能收下她这个称得上是累赘的废柴。颜神医闲云野鹤行踪飘忽就和他看病不用钱一样人尽皆知。 “如果不是我爹逼你,夫君打算终生不娶么?”其实想说出口的是您直接升仙得了。 “何解?” “哪家姑娘受得了你这种居无定所食无宁时的生活。”斜眼过去。 颜述若有所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我能够找到情投意合又适应这种生活的姑娘。” “你就不能迁就下人家姑娘么。诶,厨房好像还有面粉我去做包子。”聂清越哭笑不得拍拍手站起。 颜述看了眼她清瘦笔直的背影,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和谐宁静的午餐过后两人分别前后脚地出了门。 聂清越提着一袋米和两条鱼回来的时候颜述已经在屋里了。他低头喝着茶,桌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两锭银子。两人看到对方这个样子皆是一笑。 “我去卖了张方子。”颜神医率先坦白。 聂清越喝了一大口茶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去卖了个故事。” “夫人去当说书人了?”眉毛挑起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不是,我去说给说书的听了。”以前看纪晓岚的时候有一场是他含着个大烟斗在茶馆里听着戏曲开档买故事写笔记,想不到今天聂清越在街上闲逛看有没有请零工的时候在街角遇见说书的。 那人一把扇一壶茶即买也卖,聂清越心下一动就等人少了去问了价钱。 报酬倒也不高胜在聂清越看了不少古今名著和电视剧电影,保险起见她还是讲了《聊斋志异》里的两个故事。那人初一听只觉得新奇曲折,聂清越嗓音有柔和里带清冷讲起来娓娓动听,说书人一满意就给多了几个钱。 颜述见她口干舌燥的样子有些不忍:“其实夫人可以不必费心。毕竟现下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自然不会让夫人吃苦。” 聂清越点头:“我知道,可是我总得有些谋生的法子不是么?就当是积累经验做些尝试。” “总得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有些技艺总感觉比较安心。”要如何向一个古代人说明白职业对于已婚女性的必要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在她那个时代已经不能让女性安心,拥有自己的工作或者赚钱的技能就是最后的底线和退路。虽然是回到了千百年前,但在聂清越眼里,这份警惕的重要性有增无减。 “夫人的观点倒是少见。”颜述接受得很快并没有什么女子不应该抛头露脸的思想:“不过倘若能够选的话,写些词总是比讲故事要来得舒适些。我去煮些润喉茶,夫人休息会儿。”说罢便提着小米和鱼去了厨房。 被这么一说聂清越原本不明显的困意倒也涌了出来,她如何不知道填词比卖故事更安逸更容易来钱,只是这种不自觉的引用和沿袭让她不舒服,毕竟不完全是自己的东西,记忆力再怎么好也有掏尽的一天。她读的是商科,在这个时代,女子要抛头露脸做生意总是遭人非议阻力重重的。 迷茫地眯了不知多久,就被颜述唤醒了。“夫人先把茶喝了。” 聂清越抬头,看见桌面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一碗色泽醇润的茶飘散着袅袅清香。眉开眼笑地喝过,聂清越尚有余味般舔了舔嘴角。 “夫人很像某种动物。”颜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就低头吃饭。 聂清越仍在感叹颜述的手艺。穿越之前她每次生病都是吃西药,倒不是有多么信任西医而是纯粹不想喝中药。一闻到那种味道她的胃就会开始翻涌。所以一听到余生汤药侍候的时候她再死一遍的心都有了。 怎知颜述煲的药都碗碗清透醇厚,不像以前见过的那样漆黑浑浊,反倒像普洱茶般的色泽没有一丝杂质,喝下去微苦的药味中透着柔和持久的甘香。嗯,就像他身上的味道那样。 “夫君改天叫我煲药吧。” “煲药也要学?” “嗯,你煲的药不苦,以后若是一个人,我也可以自己煲。” 颜述沉默了几秒,沉吟道:“工序很繁琐,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改天有空详细教你。” “好。夫君,无荒城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会。夫人想看?” “嗯,以前身子弱,阿爹怕我着凉一下雪就把我关在屋里。”实际上是前生住在亚热带省份惟一一次大雪发生在她出生的那年。 入冬的天北风已经刮得很猛烈了。屋内燃有炭火小盆一片暖暖的柔光,聂清越仍是有些寒意。在颜述的调理下她感觉已经比记忆中那个成天卧床的聂清越好多了,起码洗了半个月的衣服吃了半个月的萝卜干都没事,但终究底子薄一到寒冬就需要注意好保暖。 “夫人这身子要看雪怕是要捆着棉被出去的。”颜述眨眨眼,说得亦真亦假。 正谈笑用膳间,清静的夜里忽然传来急促的一阵叩门声,尔后一声闷响便停止了,让人感觉很是不详。“我出去看看。”颜述放下碗走开。 聂清越有点心神不宁地坐在桌边。颜述得知她想在无荒城长住的时候,便在府门口挂了一个葫芦。在迎墨,这是行医的标志,但并没有打出颜述的旗号。尽管同样是免费看诊,但无荒也有许多善心的大夫会免费额赠送些草药,所以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起码像这种夜里急诊的是暂时没有的。 没等多久,就看见颜述面色严峻地扶着满身是血的舒颂走进来。舒颂往日光华四溢的脸此刻苍白得吓人,胸前还插着半支箭。 聂清越愣了几秒立刻就跑出了大厅,三两下急急忙忙地准备好镊子剪刀纱布之类的工具放在盆子里端进去。颜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把舒颂放平在长椅上开始检查。聂清越抱过颜述的药箱:“水正在烧,很快就好。” 关心则乱。饶是从容淡定如颜述此时都有些急切从眼里透出。舒颂身上除了那一箭外,还有或深或浅的刀伤,看着很是触目惊心。聂清越把手搭在颜述肩上拍拍安抚道:“没事的,相信自己的医术。” 颜述点头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便专心处理舒颂的伤口。边处理刀伤边等热水烧好,便要拔掉那支有狰狞倒刺的箭了。切开四周皮肤拔箭的过程聂清越看了两眼就扔不住想要别过头去。但这样一来就不能随时帮颜述传递他需要的工具和给以协助,很明显会影响处理的进度,聂清越也只得强迫自己盯着伤口看以推测下一步颜述要的是什么。 两人正神情凝重地忙着,外院又传来粗鲁猛烈的敲门声,伴着不耐烦的呼喊:“开门,追捕王爷府上出逃的刺客!”人似乎不少的样子。 颜述和聂清越对视一眼,根本顾不上猜测舒颂到底做了些什么,第一感觉就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舒颂。“这里我来收拾。”聂清越快手收起那些带血的纱布剪子。颜述点头,转身把舒颂背起放在客厅屏风后的角落。 “快开门,不然我们撞门!”院外粗着嗓子的叫喊声仍在。聂清越加紧速度忽然看见木板上从院外一路蔓延进厅子里的鲜艳血迹,心中一凛,来不及洗了,破绽太大。 安置好舒颂,颜述转身走出来便看见聂清越忙着把那些刚收好的带着血的工具凌乱地放回原来显眼的地方。“地板。”聂清越言简意赅地解释说罢便要扯开衣领。 颜述一瞬间心领神会抬手挡下了聂清越的动作:“换我。”语气里有不容否决的坚定。 会是王爷府的人还是官府的人?聂清越听着破门而入的脚步声不自觉捏紧了衣袖。然后聂清越喜忧半掺地看见,王爷府的管事领着官府的兵还有一众家丁闯了进来。 想不出标题的时候 十三王爷府上的管事陈立举着火把一路快跑。 地上的血迹在火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片显眼的暗红,顺着巷子往西拐,最后的一滩凝在一户人家的漆黑大门前。受那么重的伤决计是跑不远的,陈立留意到门角挂了个葫芦,躲到医者家里了? 在他的示意下,官府的领头捕快把门瞧得轰响:“开门,追捕王爷府上出逃的刺客!”粗着的嗓子听得陈立皱眉。迟迟没有人开门。 “快开门,不然我们撞门!”领队见他神色不愉又喊了一句。陈立不耐烦地挥挥手:“撞开。” 门 [穿越]白粥情事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4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4部分阅读 应声而破。 一队人马走进院里,地上蜿蜒的血迹一路延伸至内院。不会错了,那人就躲在这里。想一个小小的大夫竟然敢窝藏刺客,这连带的关系是跑不掉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火把照向远处。中庭竟然静静立了一个女子,白色的绣鞋赫赫踩在那半干的血迹下。陈立有点疑惑,还是带着家丁和官兵快步迫近。相貌十分平凡的朴素女子,看不出有任何权势背景。 “刺客翻过西墙逃了。”女子语气平静分不清真假,神情却是有隐约的不悦:“走得时候勿要吵闹,我夫君正在休息。”丝毫没有面对王爷府和官府的尊重胆怯。 陈立一声冷笑:“那么这一路落至内院的血迹姑娘如何解释?”心下暗暗在回忆无荒城的权贵当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户无名无姓的人家。 领头的捕快讨好心切,也不顾两人的对峙领着下属向前走。 那女子冷眼扫过正欲踏进内院的捕快,眉目沉静下来语气却渐显不耐:“我说过刺客翻过西墙跑了,莫要扰我夫君休息。官府的狗都听不懂人话吗?” 领头的捕快被她当着下属的面言语羞辱,当下火气正要动手打去,四面的随行也停住了脚步。那女子却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朝着领头捕快脸上扔过去:“给我看清楚你们闯的是谁的门!”清冷的嗓音蓄着愠怒,眉目从容中透出一股常年养尊处优的清贵傲气。 捕快借着火光看清了令牌,丞相府的印记不会错,是聂家小姐。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半是不服气半是犹豫难堪地把令牌递给了陈立。 陈立握着令牌上镂刻的饰纹心中一惊,权倾朝野的丞相印记。嘴上却寻常地笑开来:“聂相的千金么?素来听闻聂相有一女才艺双绝深得宠爱。”眼前的平凡女子衣着朴素,眉宇间褪去掩藏的神色气质却不假。 两害相衡取其轻,若是得罪了丞相府也可打着抓刺客的幌子和误闯为由日后再道歉,若是为了交情让刺客挑掉了十三王府只会后患无穷。聂清越不让他们进内院的坚持几乎就让陈立认定刺客就在府里。 “堂堂丞相之女又怎么会如此着装住在无荒的小小院落。只怕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想要用假令牌冒充聂小姐,为了丞相千金的安全,给我搜清楚有何可疑人物!”陈立抓紧不合理的地方作为冠冕堂皇的借口,高声下令。 四散开去的家丁和官兵很快就涌进了内院。 “报告!内厅有发现!”陈立听着手下的报告,看着脸色刷白的聂清越满意微笑:“请问聂小姐要如何解释?” 聂清越却没有回他的话,转身着急地跑进了内厅。 陈立悠闲地踱步进了内厅,不算宽敞的厅里围满了官兵,中心处是一名穿着白色里衣浑身漫着血迹的男子。男子正躺在长椅上似乎昏睡过去,手搭在额上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半边脸,四周是处理伤口用的带血的工具。男子的呼吸均匀绵长,丝毫没有察觉四周的包围。 死到临头还不知。 陈立心中冷笑,扬手示意,领头的捕快一把扯起男子染血的领口,两个随从立刻把刀分别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都给我放手!”聂清越挤过去企图用手拔开那男子脖子上的刀,随从忌惮怕伤了她又怕刺客逃掉,慌忙中竟在聂清越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艳的血沿着伤口往外一直流,映在白皙的皮肤上煞是触目。 陈立皱眉心中顾忌起来,伤了聂清越只怕往后向丞相府的解释会困难起来。 “聂小姐莫要再作挣扎,还是留着心思和丞相还有王爷解释为何窝藏罪犯吧。” “解释什么?”聂清越眼里满是嘲弄:“解释陈管事如何领着一队人夜闯民宅,鲁莽伤人?!” 陈立正越发感觉不对劲间,那一直低头昏睡的男子沉吟一声醒来,抬头四顾望去,清朗淡雅的眉目风华灼灼,一身狼狈也难掩其一二。这个人他见过,陈立快速回忆。是那个姓颜的大夫!刺客竟然是那个艺绝天下的神医? 陈立心中犹豫忌惮越发浓重。他抢步上前伸手扯开颜述的衣领,看见肩下只有处理过的利器划开的伤口,没有被箭射中的痕迹。再怎么医术精湛也无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伤口,他心中一凉,刺客不是颜述。如果是无关要紧的人,为了不得罪丞相府尚可将计就计污蔑他就是刺客将人带走再处理以后的破绽。偏偏这人是迎墨出名的中医圣手,满朝权贵的疑难杂症都求着他去医治,又是丞相府千金的新婚丈夫。 尚且来不及思考对策,聂清越冷笑的脸已靠近面前,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瞬间涌现,扬手用力。“啪!”响亮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 陈立丝毫不怀疑聂清越想打的就是他,但是那手却直落到捕快首领横肉满面的脸上。 “我说过了刺客不在,无荒捕快的脑子是塞杂草的吗?那刺客闯进府里要求我夫君给他救治,我夫君断然拒绝却被他用暗器所伤。你们倒好,刺客不去追捕却把刀架在了我夫君的脖子上!”聂清越看着捕快一字一句声线清冷冰凉,那话却是说给陈立听的。 她转头看着陈立不带温度地微笑:“陈管事,劳烦回去转告十三王爷,下次抓刺客莫要用地方官府了。落得个仗势欺人有力无脑的名声可不好,我爹可是素来称赞十三王爷温文儒雅用人唯贤的。”撕破脸皮当然不好,十三王府的面子是要给的,拿刀架她夫君的气也是要出的。聂清越的暗指如此明显,话语却礼数周到。 “夫人还是快上药吧,聂相最见不得你有半道疤痕了。”颜述也不管被松开的领口,拉过聂清越的手臂旁若无人地给她擦去周边的血,再一点一点地清洗伤药。神情一如既往的专注,温雅的声线透着些虚弱和心痛。 “陈管事若是想看我们夫妻相处颜某倒也不在意。只是这么一些人立在内厅着实不方便,府上尚有些酒水,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下慢慢喝。”颜述处理好聂清越的伤口,转过头去看着陈立,脸上带着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夫人怕各位阻碍颜某休息一直不肯配合工作,让各位见笑了。陈管事若是不放心,可自行随意。” 陈立原本被聂清越讽刺地发白的脸上忽然一阵红,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刺激令原本冷静的他越发心虚。他拱手道了句:“今日是陈某打搅了,望多包涵。”便领着人匆匆离去了。 小厅随着那群人的离去显得安静下来。 “夫人是故意碰刀上的吧?”颜述用手指敲了敲聂清越手上绑着纱布的地方。 “咝。”聂清越像泄气的气球般软软地伏在桌上倒抽口凉气:“夫君我们去看舒颂吧。”放过她的小手臂吧。 “夫人还没有回答我。”颜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嗯,我觉得这样效果可能会好一点。”聂清越龇牙咧嘴承认。 “以后会留疤。”“诶,夫君不是应该有什么生肌恢理的上好伤药的吗?”“没有。”颜述干脆利落,站起身到屏风后把舒颂搬出来处理后续工作。 聂清越想过去帮忙,刚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坐下。”颜述三两步跨过来把她按回桌边: “硬撑出那么强的气势也不顾心神受不受得了。” 确实,聂清越乖乖坐下看颜述慢条斯理地处理舒颂身上的伤口。 刚才那么十分钟,对她来说恍若一年。聂相千金应有什么样的官家习气她不知道,她所用的不过是作为聂氏接班人从小所培养出来的骄傲底气。 童年放假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去游乐场,而是跟着她那些快成精的叔伯们和商户或对手洽谈。几个加起来上百岁的人严肃谈判,她一个连人家零头都不到的丫头片子捧着一杯橙汁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来二去耳濡目染再加上成年实习时栽的跟头教训,即使生性如何懒散临时摆出点架势还是有的。 然而这种面上功夫却是撑不了多久的,如果不是颜述温和妥帖的收尾,面对仍旧站在屋里的陈立,聂清越还真不知有没有勇气那样有恃无恐地说请君随意。 舒颂说颜述是狐狸还真是没有错。她戒备心重,面对真正的敌人只会想要变强,哪怕不能撕破脸皮也会藏针带刺地暗暗反击。完全做不到像颜述一样言笑温和好似有朋自远方来那般自然热情得让人感觉诡异。 方才时间急迫,她只想到自己装受伤来解释那些血迹,却没有考虑过即使陈立相信也可能会再作搜查。换成颜述的话,在聂清越表明身份后让陈立犹豫顾忌,再让他误会抓到刺客心神振奋,发现是颜述时情势的急转直下,加上两人言语一冷一热的刺激,把握确实比她原来的计划要大得多。 “夫人在想什么?”颜述把舒颂扔到房里去,回来看到聂清越一脸神游。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夫君。”她讨好地眯眼笑,眼睛晶亮。 颜述坐到桌边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给她:“吃下去。”聂清越也不问,拿了药就和水吞配合得很。芳香馥郁,嗯,好药。 “夫人可知得罪了会有什么后果?”颜述好笑地问她。 “诶?我得罪了吗?”无辜眨眼。“夫人觉得?”思考两秒果断否认:“无有。……咝。”手臂又被敲了。 面前出现一个圆圆的怡宝瓶盖大小的翡翠盒子。“等伤口好了些再涂上去。”颜述慢慢地喝着茶。“什么东西?”“妍肤膏。”“听着像我想的那种。”“就是你想的那种。” “不是说没……”“下次不准。”颜述没头没尾地打断她,聂清越却好似听懂了。颜述伸手揽过她的腰,聂清越身子一轻,天旋地转,嗯,不是头晕,是被抱起了。 她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药香,紧紧抓着颜述的衣领心中一暖,便任他抱着自己走向厢房,反正她也走不动。 颜述把聂清越轻轻放下再掀过被子盖上掖好。 “夫君对所有女子都这么温柔吗?”被子下的人儿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睁着明亮的眼直直望他,就像新婚那夜那样,水光盈盈却澄净清透。 颜述有点惊讶:“这样就算温柔?” “算吧。” “夫人介意?” “好奇。” 颜述沉默了两秒似在回忆:“上次在荒山脚混进马车随行时扔了一个下车。” 聂清越看着他气定神闲离去的背影整个人都……了。不要用那种苹果批发商扔了一个被虫子蛀坏的苹果的表情好不好……那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阿喂!=皿= 医者父母心么 第二天聂清越一早醒来打算去看舒颂,推开门见到的只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颜述趁着天色微亮就把舒颂从后门送出去了:“昨天不过是瞒过一时半刻,若是等那管事思量回味过来必点疑点重重。还是早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为好。” “托在哪里了?我想去看看他。”聂清越思量了片刻又补充道:“等到风声过了以后。” 颜述顿了顿,似笑非笑:“忘忧楼。” 聂清越瞪大眼睛:“舒颂不是说忘忧楼有人口贩卖的眼线么?” 舒颂去行刺这个说法不用问过本人,聂清越也是不太相信的。与其说是行刺失败,倒不如说舒颂潜进王爷府查案得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或者撞破了什么秘密,陈管事才会以抓刺客的借口连夜四处搜查。以舒颂那身伤看来说他们想要杀人灭口也不过分。 “的确。夫人我出去看诊。”颜述眨眨眼睛背起药箱往外走。 聂清越默然,这样大胆冒险法真不知说是颜述果断还是舒颂倒霉。 懒惰虫上脑不想做早饭,聂清越看看空荡荡的屋子也干脆两手一拍把门合上出去吃面。她来了这个世界已经好几个月了,除了跟颜述一起还有偶然买买菜外也没怎么好好逛过街。寻了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面档,聂清越心情愉快地坐下要了碗阳春面。 吃着吃着便来了两个男子想要搭桌子,聂清越往旁边挪了挪且表示默认。那两人见聂清越神色平常并不介怀,也就放下心来开始旁若无人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夜十三王爷府里遭刺客了。” 聂清越身形一顿,换来那两人的注视。她只得干咳几声装作噎着了,自顾自倒了杯茶。那两人继续回到话题上。 “昨夜搜查闹那么大动静能不知道吗?那通缉榜都贴到城门上了,说是身上有箭伤和刀伤的年轻男子,现在租客栈上医馆出城都要脱衣服验身。” “可不是,出了三千两抓捕呢。白天还要入户检查体形相似的男子。这阵子都没得安生,麻烦事一件接一件。” “怎么说一件接一件?” “城边那村落有传染病你不知道吗?” “不是下了禁行令不得那条村的人进来吗?” “下是下了,问题是出了城进村采购粮食农货的人也出不来了。城里有部分粮食都是从那条村子购回来的,现在物价涨了,迟些粮食紧缺恐怕会越来越严重。唉,那些出了去的人也不知道还能否平安回来。” “我听说那病可邪乎了,只要一沾上病人或者那条村的东西,好好的健康小伙子第二天立刻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面档里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邻桌人有些疑问搭话过去:“那不是还有半条么?” 那人收敛起神色神神秘秘地压低声:“第三天可不就没了吗。”换来面档里一阵到嘘声,倒彩喝完后店里食客又安静了不少,似乎都有些担忧。 面档胖胖的慈眉善目的老板走过来收拾汤碗,笑呵呵地安慰着:“城里不是有几个大夫都去了么,都是些善良的人啊,会没事的。老天爷看着呢。” “对啊,都是些好大夫。我隔壁李大夫一把年纪了,也不顾家人劝阻,早早就动身出发了,说是不能看着那么多条人命白白死去。” “可是隔绝令还有半个月时间就到期了啊。”邻桌的人叹了一句,面档里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沉默下去。 一直充当听众的聂清越鬼使神推地插了一句:“到期了会怎样?”于是无数疑惑的鄙视的感叹的眼神砸来。 同桌那男人打量她半晌:“小姑娘,你不是城里人吧?” 聂清越心里后悔怎么穿到了这个时代自己还当起了宅女,对外界世事一问三不知。她笑笑:“来住没多久。” “那也难怪。”他点头沉吟似乎在考虑措辞:“到期了还没有找到对策的话,村子大概要消失了。” 聂清越算是彻底噎住了。消失?好好的一条村子有房屋有良田有人有畜生,怎么个消失法。想到以前从一些野史杂记里看到的,聂清越心底一沉。 那人看她表情便知道她大约是了解了,环顾四周发现气氛有些沉重,叹了口气,搁下几个钱和同伴起身离去了。聂清越吃着也觉得味道寡淡了不少,很快就走开了。 那人之前说了通缉令贴在城门,聂清越慢悠悠地踱步过去还真看见一张显眼的纸张贴在城门旁的墙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停下看几眼。 看了那临时画出来的刺客模样后,聂清越平静严肃的心情终是哗啦啦地碎开来,嘴角不自觉抽动。大块黑布就遮住了半张脸,剩下那双唯一可供辨认容貌的眼睛被画师画得抽象无比。就是那种你随便抓个人,只要不是长得鬼斧神工的,都能觉得这人跟画像有几分像,仔细一样,又觉得不是同一个人。 这通缉令恐怕是目击证人言辞描叙后画师加入想象脑补出来的,真的……能抓到人么。聂清越觉得舒颂若不是有伤,光明正大地晃出来的话根本没有人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和榜上……的脸联系起来。 画技能到这种天下大同的境界,不容易。如果每次有逃犯这通缉榜的画师又一天不换的话,要抓到猴年马月啊。且放下了些许对舒颂的担心,聂清越转身去买米。 不出意外地听见一片主妇们对于涨价的抱怨。聂清越提着米一转身就撞到了别人身上,那人颤颤巍巍晃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 聂清越一看,糟糕,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碰坏骨头可不得了。她一把扶起那人:“对不起啊,我带您去看大夫。”那老人拉住她:“姑娘,我就是大夫。” “啥?” “没事,您扶我去那间茶馆坐坐就成。” 一进茶馆就有不少茶客热心地和那老人打招呼。 “李大夫,您有没有磕到哪儿啦?”聂清越看着他的手手脚脚,刚才打招呼的茶客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真的没事,丫头你多虑了。”老大夫慢慢喝了口茶,摆摆手。 聂清越看那老人虽然满面皱纹,但是眼神清醒温和反应灵敏,面色比一般人都健康,便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其实是老夫心里想事情才撞上姑娘的。”老大夫宽厚温和地笑笑。 小二屁颠颠地跑过来加了两碟小菜:“李大夫,这是掌柜送的。” “这怎么好意思?”老大夫就要拒绝。 “上次药费您都没有收他的,掌柜说你这次肯定不能推迟了。掌柜还说叫你安心留在城里别去那病村子了。” 老大夫皱眉似不敢赞同,还是收了碟子:“替我多谢你们掌柜好意。” 聂清越听着心中明白了几分,她人品地遇到了早上那个同桌食客谈论的那个硬要去村子的大夫了。她笑着问道:“李大夫想什么事情还能入神到那么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李大夫缓缓捋那一把很整齐的胡须,“说来姑娘莫笑话,今天老夫出城被守城的士兵赶了回来,不死心又蒙混了一次,终是不得。这路上便有些失意苦恼了。” “现在不能出城么?”她记得她去看通缉榜的时候还是有人出城的,只不过要检查而已。 老大夫摇摇头懊恼:“那条村子的病疫姑娘知道吧?不断有些大夫去了那条村子都没有会过来,官府担心城里的医师减少会影响百姓生活便禁了医者再出城。” “已经去了些大夫的话,官府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聂清越安抚道:“李大夫就莫要忧心了。” “老夫如何不知道。只是老夫都一把年纪了,呆在城里也不见得能治好多少个人,还不如去村里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这把年纪死了倒也算不上可惜。”老人谈论着自己生死的表情很平静,聂清越甚至觉得有些隐隐约约的悲悯温柔。 真的就是那种典型的把一生都奉献给医疗的老人。没有过多的想法,仿佛给病困的人救助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把治病当成了自己生命还有生活。 很自然地,聂清越就想起了颜述。同样是医者,两人却带给聂清越截然不同的感觉。 聂清越每次看见颜述在院子内看诊都有一种隐约的说不出口的感觉,那就是,颜述或者并不喜欢行医。 她每次这样想时总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一个名满天下的神医怎么会不喜欢这份神圣的职业。但是颜述看诊时那种一贯的浅淡态度,送药时的随意无谓,都让聂清越疑惑。就像以前开玩笑的那样,她觉得颜述是职业病,一旦开始了就既不热衷也不讨厌地继续下去,就像是习惯一般,见到有人受伤会习惯性地去施以援手,但是像李大夫这种悲悯的热忱的兢兢业业的态度却并不能从他身上窥见半分。 聂清越和老大夫又聊了一会儿,坚持付了茶钱后便离去了。 第一天,聂清越怡然自得地吃着自己煮的饭。 第二天,聂清越百无聊赖地翻着颜述房里的医书。 第三天,聂清越干脆利落地收拾了些衣物出门。 颜述从那天早上破天荒地出门看诊后,三天里,都没有再回来过。 迎墨没有119 花街柳巷地,茶楼戏馆阁,茫茫四相顾,唯独不见君。 聂清越站在等候出城检查的队伍里,慢慢前进。才过了三天就武断颜述去了那条村子可能操之过急,不过对于人们口中所说很邪乎的病她也不是不好奇。 正凝神间前方传来谈话声。 聂清越这才看见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旁边一随从模样的人推着装有两个半人高酒缸的大推车。 “这是赶着送去墨京的陈年老酒。”女子声音柔而不媚,笑容和气。 士兵正掀开第一缸的封盖检查,红色的糊纸一揭起,浓郁的酒香立即四溢开来。“可是好酒啊。”那士兵低低喃了句,伸手要去检查第二缸。 “这位小哥,”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拦下那士兵的手:“这缸可是要送给陈员外纳妾之喜等着给他老人家开封的,味道有影响怪罪下来我可不好做。你看,我慕容落开茶馆客栈时间也不算短了信誉这东西还是有的,是否行个方便?”说着从推车旁摸了壶小酒送过去,壶盖处明晃晃地搁着几个碎银。 那士兵大抵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的,相当爽利地就让了那个叫慕容落的女子过去。然后便轮到聂清越了。 聂清越今天穿的是男装,头发很随意地束起,加上本来长相就偏向干净清秀并不如美艳女子出众,守城的士兵只当她哪家的病书生一看身高不符合,便也没有叫她脱衣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 轻松地出了城随便抓了个路人请问那条村子的方向,聂清越记清楚大致线路后刚迈开脚步却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银发长须,背着个大大的药箱,正站在那两个大酒缸旁拱手作揖,是老大夫! “您怎么溜出来了?”聂清越惊喜地蹭过去。 “这位公子是?”老大夫打量聂清越半晌还在回忆自己何时结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老大夫,可不是公子,是那天和你来我茶馆的姑娘。”那个叫慕容落的女人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聂清越:“对吧。” 聂清越心中一怔,怎么才一句话就给人识破了,“对。我是前几天撞到您的那个丫头。” 老大夫又定定地盯着聂清越的脸看了看,一拍脑袋:“丫头你怎么穿这个样子啦?” “呃,我想上那条村子找人,这样或许会方便些。”聂清越看看排在后面的那个空空如也的大酒缸,“老大夫您刚才……?” 老大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多亏慕容掌柜相助。” 慕容落笑得无奈:“若不是您为了救人连多年的交情恩情都拿出来了,慕容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你去的。”她转眼看看聂清越:“送佛送到西,我陪你们去到村口吧。” 有向导同行还有老医师相伴,哪有不应之理?聂清越当即浅笑开来,“那就有劳啦。” 路途要比想象中遥远。 慕容落遣了仆人回城,自己雇了量马车便当起了车夫,动作利落熟练毫无女子的扭捏迟疑。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在无荒城抛头露脸经营茶馆客栈,定是人情练达有过人手段才能办到的,真不知身上有多少曲折的故事起伏。 聂清越边感叹着边嘲笑自己一个商科生来到资本经济尚未发达的古代世界,竟放不开手去做些尝试反而是安分老实起来乖乖嫁了人。 一夜一日的颠簸,终于在天色将要黑下来的时候赶到了郊野一个类似十字路口的岔路。一条连接了无荒和墨京,一条连接了边城的村落和无人的荒野,两条路交叉在一起就贯穿了东南西北。 交叉点旁边是广阔的空地,静静地立着一间几层楼高的客栈。客栈门外挂着两块木扁:迎四方客共饮百年酒,交五湖友同结万世缘。中央的牌匾正是:四方客栈。 简单的对仗偏偏似是用剑在木上刻出般,一笔一划锋利遒劲又不失沉实大气,与客栈的名字和地理位置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快意豪气。 马车一停在门口就立刻有小二出来迎接。 小二一看驱车的慕容落就惊喜地叫开来:“掌柜的,你终于回来了。” “小和怎么说得我好像永远都不回来一样?”慕容落打趣,两步跳下车:“马牵好,带车上两位客人上厢房。” “是!”小和得令牵着马殷勤地给他们引路:“客官这边请。” 然而聂清越和老大夫还没踏进客栈半步,一个满身风尘脸狼狈的少年就踉跄着冲了进去:“救、救人啊!”少年仿佛跌入大海般绝望而无助,颤抖着手就抓紧了身边最近的人的领口死死不放:“他们要烧了村子,他们要烧了村子!” 一听少年的呼喊整个客栈都乱了,人们惊慌着往后退出生怕惹上了病,而被少年紧紧抓住的客人则是恐惧地想要逃开。客栈内的人多是来往无荒和墨京的商旅或是做些小本买卖的生意人,对于城外有村落染上怪病一事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我没有病!快救救村子!”少年看着四散开去的人们,恍惚地松开了手中的衣领,神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我真的没有病!求求你们,他们马上就要烧了村子!求求你们……”苍白的手指用力的按在地板上什么也抓不住,带着哭腔的呐喊最终因为四周的惊恐的目光而渐渐弱成微不可闻的呢喃。 “小安,怎么回事?”慕容落看清了少年的模样,皱眉拉起他问。 少年仿佛抓住了海里唯一的浮木,晦暗的眼里亮起一点光,断断续续道:“官兵、封、封村。”“冷静下来!”慕容落脸色严厉起来,一把把少年按到了桌边的椅子上坐下。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要镇定下来声音里还是透着慌乱:“我、我回去看他们,山脚下围满了官兵在封路。我说我进了就不会出来,他们还是不让。”声音越渐沉下去:“一个以前经常光顾茶馆的官兵悄悄告诉我,他们接到命令今晚就要开始烧村,让我不要白白进去送死。” 四周碎碎的议论忽然沉寂下来。 慕容落沉吟了半晌,安抚地拍了拍小安的肩旁:“莫要担心,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休息会儿。”然后看向四周的客人朗声道:“各位客官,这是我在无荒城开的茶馆雇的小工,从村子染病到下禁出令期间一直在我茶馆做工借宿,前天才决定辞工回村。刚才他的话相信大家都听见了,有质疑的可以询问无荒城来的客人,请各位放心,小安并没有染病也没有染病的机会。” 一番话说完后过了会儿,才有认识慕容落的客人站出来劝告,客人们将信将疑地重新坐下来,一时间客栈内气氛有些沉重地静默着。 慕容落叹了口气,便转身疾步上了楼。 聂清越始终站在客栈大门外静静看着,转头望见老大夫脸色不太好张嘴也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木楼上走下一位轻装短衣的束发男子,眉宇间尽是坚毅和沉静,眼角有道短短的疤痕。 那男子走到聂清越和老大夫面前拱手:“两位若是不介意,可否立即启程?”那声音,却是慕容落的柔软舒缓。 老大夫和聂清越回味过来点头,有些疲惫地钻进了才从上面下来没多久的马车。毕竟是人命攸关的事情,再怎么累也不得不抓紧时间。连着随后跑出来要求同行的少年小安,一行四人在浓重夜色里驱车继续赶路。 山脚下毫不意外地就遇到了官兵的阻挠。 聂清越跳下马车把丞相府的令牌拿了出来:“我们是聂相派来的人,带了医术精湛的大夫来查看情况,今晚的烧村延迟。” 守道的官兵踌躇了几秒,“我回去禀告大人,你们等等。” 负责的地方官走出来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本官并没有接到延迟的命令。”聂清越点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知县将信将疑地和聂清越走到一旁。 “为了清理彻底,大人是否安排了官兵进村放火?”聂清越直直盯着那知县的眼睛。知县刚开始还有所推搪,见聂清越神色磊落开门见山迟疑半晌终是点头。 “那些官兵烧完后还能活着出去么?”聂清越看着他又问。知县神色闪烁,这是今早接到的命令安排,晚上叫一部分官兵进去烧村,完成后让剩下一部分官兵把出口封锁起来等待接应。只得佯装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清越忽然冷笑起来:“小的的意思是,为了避免烧村的官兵出去传播怪病,他们要牺牲。”然后不紧不慢地顿了顿,“可是一个月来一直把守村子出口的其余官兵和大人却可以安然无恙,不用避免斩草除根的危险。如果大人是居上位者,可会像小的一样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知县过了许久都没有回答聂清越的话,心里闪过可能的场景不知觉就出了一身冷汗。 “村子所连带的人命是去是留,全凭大人定夺的了。”聂清越看他的神色知他已相信了七八分,脸上的表情越发无谓:“我家主子心怀百姓才派我带着名医连夜赶来,若大人赞同这种想法小的倒也不能说些什么。” 就在聂清越觉得成功在望之时,知县却面如死灰地回答她:“……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聂清越有点发懵。 “到达村子要翻过一座山,因为今晚的烧村令需要禁止闲杂人进入,才会把官兵调出一部分守在山脚。村口的两队官兵……恐怕已经开始了。” q:谁能挽狂澜于即倒 聂清越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像热血少年漫画男主角一样扶大厦之将倾,所以在听到“来不及了”的那一瞬间,她满脑子都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哭喊,甚至神经质地闻到了有机物烧焦的特殊气味。 然而生活总是能以它独有的奇形怪状的方式发展成|人们想象力范畴以外的样子,无论是想象力以外的坏还是想象力以外的好。 好比一个人在拐进死胡前是围墙后是虎的时候,捡到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或者,从天而降一只膘肥体壮的猪,哪怕这有点荒诞和狗血。 那么现在,聂清越觉得她是捡到那头猪了,因为这场对话结束没多久后,一场凶猛热烈的暴雨欢快地扑来。等到雨停了,她举着要灭不灭的火把翻过一座山,拖着剩下的半条命来到村子的时候,只剩下零星的火点在弱弱地燃着,连烧焦的味道都被暴雨冲刷得微不可闻。 在没有辩证唯物主义的迎墨里,人们信仰敬畏掌管四季的神明,他们认为冬天突降暴雨必定是皇天保佑,村子气数未尽。所以连带着烧火的官兵,都愣愣地提着木桶往小火堆里泼水,喃喃地念叨:“天意难违,天意难违。” 聂清越哭笑不得,一夜一日的马车颠簸,茶都没喝上就赶过来攀山,面对这种顺心顺意的收场却有种被耍的无力感。她两眼一黑昏过去前看到的是慕容落着急的脸,记得自己似乎还很淡定地念了句:“困晕的。”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天色发黑的时辰。 小木桌上静静点着半盏虚弱的煤油灯。 聂清越有些懵懂地坐起来打量四周,朴素得有些简陋的木头房子,房梁两头悬着个不大不小的浅灰色布袋子,空气中飘着些许苦涩干寡的药味。 单薄可怜到有些漏光的门扉外传来谈话声,音量不大,却很清晰。 “解表清热,解毒消肿的方子似乎已经不适用了。” “今日看诊的病人大多有剧烈胸痛,咳嗽,咯大量鲜红色痰,呼吸急促困难。如不及早更换方针恐怕会于几日之内心力衰竭而亡。” “旧症未愈,新疾又起,各位可有对策?” “暂时只有先开些凉血止血,化痰散结的药看看情况。只是新疾人数日益暴增,惟恐……” “大夫且尽力而为,那么旧症新疾症状皆具的病人应如何医治?” “两药齐下恐怕会引起药性相冲,且待我们再翻查写医药典籍再行讨论对策。” “有劳各位大夫了。” 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讨论和纸页细微翻动的声音。聂清越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症状有点像印象中的普通肺炎,但是人数日益暴增是怎么回事?她所了解的肺炎是大多不会传染的。 正思忖间门被人轻轻推开了,那人端着碗黑漆漆的药,见她醒了不疾不徐地淡淡笑开来:“夫人来喝药。”神色依旧温朗恬然。 是那个多日不见的人。眼底有些泛起暗青色,似乎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聂清越细细看了几眼,低头慢慢喝药,浓稠苦涩刺激得胃里一阵翻涌,正想疑问几句转念一想到这简陋的屋子,这种条件有药喝已经算是很好了还抱怨什么味道色相。 “这药是干嘛的?” “强身健体夫人信么?” “延年益寿我都信,味道销魂提神。” 没有关于不辞而别的追问,没有关于远道而来的询问。两人的默契似是一早就培养好的。 颜述眨眨眼,表情很无辜,坐到床边从枕边摸出一个布袋子挂在她脖子上。 聂清越低头看着胸前的绳子和布袋,想起以前上街就看过一些老人小孩胸前挂着的牌子记录着地址什么的以防迷路,不禁“哈”一声轻笑出来。 颜述看得疑惑,嘴上不紧不慢地叮嘱着:“没事不要走出这间屋子,脖子上的东西随时带着。” 聂清越扯开袋口,是一些圆溜溜的丸子,味道和空气里飘着的差不多,不,更浓重些。“嗯,头在布袋在,夫君你来这里多久了?” “也就比你早两三天,夫人上次教我的急救是从那里学来的?” “哈?”她一直感觉颜述不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预想好答案,思忖几秒把问题推回去:“夫君觉得?” “我曾听说聂府有间藏书阁。” 聂清越忽然明白过来,却依旧明知故问:“那又如何?” “夫人可知村里的大夫们除了看诊做得最多的是什么?”颜述弯起嘴角,却没有在笑。 聂清越默然。 人在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的时候便会想要寻找别人给出的方法道路作为依靠,哪怕那条道路并非那么可信。大夫们做得最多的,除了看诊外恐怕就是翻找古籍手记。 “连夫君也没有办法么?”若不是情况极其严峻,颜述是如何也不会询问她这种事情。互不干涉内政这条他素来履行得比她全面。 “一人疫,一家染。一家染,一里亡。这样形容虽夸张却不过分。”颜述口气淡淡,表情有些沉默平静。 手中起死回生无数的人,面对大规模的迅速死亡是否也会有无力之感聂清越不知道,她只觉得她见不得颜述这样的表情。不像悲伤,反倒像自责,或许还有其它她不能看不懂的东西。 “急救法是先生上课教授的,并非医书古籍。”聂清越沉吟半晌算是照实回答。“大夫的职责是医治,至于如何停止蔓延,何不交给其他人考虑?” 颜述望着她想说些什么,掩上的门被人推开了:“聂公子?”是男装易容的慕容落,不过声线却比前两天要沙哑低沉,看见颜述坐在她床沿,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 “我明日再来。”颜述点头退出去。 “姑娘你认识那小子?”慕容落关好门扑过去直奔主题。 “小、小子?”聂清越失笑,“那是我夫君。” 慕容落瞪大了眼睛,看着聂清越半晌不可置信地笑笑:“那小子还真的娶妻了,他三师傅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聂清越虽然很想八卦一下,但是慕容落显然已先付诸于行动:“你们怎么认识 [穿越]白粥情事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5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5部分阅读 ?认识多久了?谁先主动?……” 女强人的形象在聂清越心目中碎得稀里哗啦。 聂清越住的是村子里专门腾开来给城里来的大夫们住的屋子,门一推开就能看见堂内十来个大夫围在一起皱眉讨论。古籍医书摊开摆满了一桌子,随处皆是一箕一箕的各色药物。应该算得上是村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颜述并不在大夫堆里,聂清越眯眼笑笑,她答应了头在布袋在,可没有答应不走出去。 大夫们不种地但是要吃饭,来到村子一直的饭食都是村民们每年挪出一部分上交村里的公粮。当初村长这样做的意愿显然是作为躲避饥荒的储蓄,只是迎墨近年风调雨顺农民百姓都过得丰衣足食,一来二去规矩取消了那点公粮却仍放在村子的粮仓里。 一直赖在屋里受人照顾还不如不来,聂清越蹑手蹑脚跑出去跟着慕容落去粮仓取米。 荒山后的村落拥有的却是一片肥沃的黑土良田,地形平坦空旷一眼望去视野开阔舒坦。只是时值初冬,不然看到的定是一片绵延的动人绿意。村里的房子不似无荒或是墨京隔着小巷围墙,都是一间间紧紧挨着密密的显得很是亲近。 如果没有这种奇怪的传染病,大概也算得上半个和谐安宁的世外桃源,聂清越有点惋惜地想。 粮仓显然是闲置了很久,除了最近新换上的锁外,墙角尽是厚厚的尘灰。慕容落开了锁,聂清越后脚跟着走进去。空气里蔓延了一阵陈腐的味道,仓库尽头堆放的多是多年前的陈粮。聂清越下意识就闭紧了呼吸和慕容落对视一眼,想要快些取完快些离去。 角落的尘埃明显比其余地方要少一些,几个大大的瓦缸被一块白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开口。这应该是交粮的最后那年放的,慕容落翻开布来却脸色铁青地低呼一声,聂清越抬头望了一眼就拉着有些发愣的慕容落走出了粮仓。 缸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死状狰狞的老鼠,恶臭阵阵。大约是爬进了米缸里一直吃缸里的米,不自觉米越来越少老鼠也随着降到缸底出不来活活饿死的。那场景聂清越一想胃里就有些闹腾。 这样算来倒是陈粮要干净安全些,聂清越拿手帕蒙着鼻子走进去。陈粮却是封存得好好的,盖子严严实实。聂清越有些奇怪地装了大袋子米,盖好盖子,拐着细幼的胳膊抱着米袋就走了一刻也不愿多留。 “村子里的人都不养猫的吗?”聂清越嘀嘀咕咕。 “猫?”慕容落很是奇怪地看着她,“做什么要养些野性难驯的畜生?” 聂清越尴尬地打着哈哈绕过去。她忘记了在古代捉老鼠的大多是狗,猫还属于野兽,直至汉代才驯养为家畜。而且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原来既不用狗也不用猫,灭鼠一般都是重烟灌水。 回去的路上遇见的人不多,各家依旧大门紧闭。其中一户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踉跄走出一个面脸悲色的人,清秀瘦弱的少年模样,却是慕容落的伙计小安。 小安慌张地向着医舍跑去,拉着温吞吞的老大夫跑出来:“李大夫,李大夫救救我奶奶!”聂清越踌躇着想要跟过去,被慕容落一把拉住:“交给大夫们吧,去一个病一个可不好。” 聂清越点点头回了医舍,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搁下米回了小房间换下那身衣服。 正恍惚间,远远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不,比起哭更像是极度悲伤的大叫。用尽了全身力气,听得人心神俱伤。 聂清越心下一沉,捏紧了手中的衣服眼前仿佛出现了小安那张满布泪痕的脸。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颜述。 “小安的奶奶,怎么了?”聂清越问得很轻。 颜述走过来轻轻环住她:“我没去看。”聂清越头埋在他胸前不说话,失去亲人的悲伤她不能感同身受,哀悼同情的成分要大于难过。真正震慑她思绪的,是恐惧。 ——“我听说那病可邪乎了,只要一沾上病人或者那条村的东西,好好的健康小伙子第二天立刻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那不是还有半条么?” ——“第三天可不就没了吗。” 茶馆里的话她只当作是夸张,21世纪的医学水平有多发达,霸道如癌症都至少还有三两个月的苟延残喘,咳嗽吐血什么的一两天之内毙命是什么状况根本想象不出。 昨天夜里慕容落还边八卦着边告诉她小安的奶奶很好,小安的心头大石终于落下。今日耳边充斥的便是悲伤欲绝的哭喊。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才了解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么样的问题。上百人的疫症不是靠小聪明小心机就能解决的事情,这是没有特效药没有消毒水没有手术刀的古代,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病菌比洪水猛兽更加凶狠无情。 “夫君我们去看看小安吧。”聂清越站了许久才调整过来心情。 颜述静了几秒,“等会儿要烧尸。” “……嗯。” 如果凭一己之力不行 聂清越挽起袖子在厨房里烧菜。 她并没有换上女装但是大夫们都很自动觉地把她当女子看,寻常衣物缝补煮菜拣药什么的全部托付给她。颜述说这是因为她晕倒的时候中医们帮她把了脉的缘故,这让聂清越有点郁闷,因为电视剧又骗了她一次。 尸体处理当天的情景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恐怖。一块白布一把火,除了熊熊火光外聂清越眼里只有少年小安固执地守在一旁的身影。那场大哭似是掏尽了小安身体所有的情绪,十多岁的青涩少年稚气单纯的眼神一下子多了许多聂清越看不懂的东西,从此越发沉默寡言起来。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成长,聂清越看着着实有些许的心痛,也只是些许。 心不在焉地摆着碗筷招呼大夫们来吃饭,却久久没有人影出来。往日再怎么忙最多缺几个人,今日的状况可以说是从未有过。 她走出去看往日挤满大夫的房子空空如也,聂清越不能想象情况能更坏到什么地步。无精打采的迈不开脚步,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对着一桌饭菜,终于午饭等成了晚饭的时候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村里一部分青壮年想要趁着清晨逃出村子,被村口巡逻的官兵发现了,平日温顺老实的村民突然发了狠和官兵打斗起来企图硬冲。一来二去,人倒没有死多少个只是有些官兵冲突间进了村子碍于形势出不来,心里有气自然又掀起一场恶斗。本来就忙着看诊的大夫被迫分一部分赶去疗伤,村民的算一份,官兵的也算一份。 聂清越不用细想都知道其中的冲突矛盾几乎就能纠成一团乱麻,听完慕容落描述当场的情况心里越来越凉。这条村子算不上富裕,但地理条件好也算得上丰衣足食民风淳朴。要狠下心抛下妻儿家人与官兵武力冲突,虽然只是村民里较小的一部分,却是真实反映了村子里的人们对于未来的生活绝望无助到了什么地步。青壮年尚且如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妇会如何,她有些不敢想。 “夫人发呆发很久了。”颜述提醒她,把药碗向她面前推了推。 “是么。”接过碗直接饮下,苦涩浓重的药味涌向喉咙,却好似比往日无味了许多。 “夫人在担心?” 聂清越愣了会儿,与其说这样是担心倒不如说是犹豫。是的,她很犹豫,自从昨天无意间一眼瞥见小安奶奶离去的样子开始。 白布下神色尚算安详,只是皮肤一块紫一块黑有些骇人。聂清越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有一篇英语课文讲得就是黑死病,欧洲年轻智慧的医生凭借周密的实验分析找出了传染源头并告知世人,病疫在半年之内得到扑灭从此人们安居乐业。课文总是离不开积极思想教育的,要凭借科学知识实地调查,要冷静理智坚持不懈。 可惜的是这些的东西的一半恐怕她都没有学到,却偏偏记住了以象征忧郁绝望恐惧的黑色命名的黑死病,它的另一个名字是鼠疫。 救世主情节什么的聂清越倒不是很强烈,只是她对于这个病所了解的终究比村里人多那么一点,一直保持沉默的话总有种隐隐约约的愧疚心虚感。可是她又凭什么作为底气去做这些事情,关于鼠疫的病理,药方,潜伏期,病症她一条都记不住。 有些郁闷地磕着桌子:“夫君可知道第一个病人的情况?” “第一个发病的人?” “嗯。” 颜述有点奇怪的看着她:“我来之前怕是已经变成灰了。”收起药碗直视她的眼:“夫人说过关心则乱,何人何事让夫人关心了?”温温淡淡的语气让人不自觉安定下来。 聂清越苦笑,明明是再想想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只是当愧疚和责任对上个人能力的匮乏,那种诡异沸腾的无力焦躁感令人失智。 何事关心关心何事。也许,她怕的不是做不出,而是做不好。医学这块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东西,所以她害怕她所了解的所掌握的鼠疫情况根本不能被准确地表达运用。 “我曾经看过关于这场瘟疫的相关记载,可是……” “可是忘记了?”颜述替她把话接下去。 聂清越摇摇头,脸埋在手掌里,声音闷闷的:“我不懂也说不出。” “……那,就当作没有看过,”颜述把她的手掌挪开来,“大夫的职责是医治,至于如何停止蔓延,何不交给其他人考虑?夫人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吧。” “所以,相对的,做好自己能做到的,至于如何医治,何不交给大夫们考虑?” 聂清越有点混乱,脑内bg了一遍颜述的话,突然福至心灵,半晌终是徐徐笑起来握紧了手边宽厚温热的指掌:“……或许,我可以做那个其他人。” 第二天一早颜述就陪着聂清越走了几户人家,戴着聂清越临时缝出来的简陋口罩。此行一是确认,二是了解村子现下的情况。 村子里原有的大夫提供的情况并不多,对她这个外来人也不怎么待见,不耐烦地答完第一个病发者的状况还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句:“生前不让人安生,死后也不让人好过。” 聂清越本是没有留意,颜述倒是随口接了句:“生前怎么了?” 村大夫的怨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一发不可收拾:“那混账还欠着我一笔医药费没还,整个就是一流氓混子,家里有好好的田不安安生生去种,不是今天偷王家的瓜就是明天偷李家的鸡,病前我还看见他去偷仓库里的应急粮。自己得怪病遭报应也就算了,还要连累村子害人无数。唉!……”聂清越心下了然,见他有越讲越多的趋势,拉着颜述道了句谢就走。那粮仓长期闲置怕是养了一屋子的病鼠,去偷粮的话被鼠蚤咬两口也没什么好说的。 往日祥和宁静的村子一片愁云惨雾,一路走下来可以完全躲避病疫的人家只是少数。病得重的终日卧床似是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在一旁照顾的也好似面色发青神思恍惚,未知疾病所来带的死亡恐惧一直笼罩着村子。 “夫君以后出去看诊要记得带着这个,”聂清越指指做工粗糙的口罩,“尽量避免接触病人的唾沫,血液,痰物等,最好看诊时把头发和手包起来。每次回来都要把衣服换下用热水蒸煮。”聂清越说得认真严肃如临大敌,颜述听着听着嘴角却慢慢牵起一抹浅笑,“是不是最好只露出眼睛?” 聂清越点头:“如果做得到的话,快把衣服换下来我拿去消毒。”她巴不得把颜述把眼镜都戴上,可惜这个时代没有。 “可有其它要注意的地方?” 聂清越想了想:“有,面带笑容保持心境开朗,相信自己的精湛医书一定能解决难关。” 颜述转过身去换衣服,“唔”了一声算是了解。 走了一遍算是弄清楚了个大概。古代关于隔离的概念很模糊却也好是存在的。村子里就在大夫们的指导下专门腾出了几间房子作为病房,然而这个数目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需要。加上病人担心去了就是送死,亲人也不愿意相隔分离,种种原因下,病舍里住的多半是无依无靠的孤独病人。病舍里有大夫轮流守夜,其余的就是在医舍讨论或许走访。 瘟疫的彻底解除靠的除了是医学技术,还有掌权机构的管理统治。然而 村子是小村,地方离城镇较远,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官府若不是怕村民跑进村传染人,怕也是不想管太多。官府的态度是靠大夫,大夫们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力去管隔离,终于造成了今日千头万绪的局面。 “动用丞相府的势力会不会影响到我爹?”聂清越敲着那块给她带来极大便利的令牌有些举棋不定。 “夫人认为村子里能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丞相意味着什么?三个还是五个?”颜述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聂清越一拍脑袋,要论对于村民来说最直接最迫近的权利机构还是地方官府。“可是封山烧村作为之下,人们对于官府还有信任和爱戴可言么?” “特殊条件下,有武力和威慑就够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点犹豫,民望人心那些东西短时间内确实挽救不回来,只是物极必反,过分的暴力威迫把人逼得越急,其反作用越可怕。可惜这时的她尚未意识到,这种反作用不久后的某一天将会施行在她身上。 “暂且撇去这个,万一知县不肯合作?” 颜述笑笑,语气理所当然:“这不是知县大人可以选择的问题。” 接下来颜神医消失了一天,然后当天晚上,聂清越在柴房里看见昏睡得一脸死猪相的知县官人后,终于明白了颜述那句话的意思。 “你、你到底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 “就这么弄。”颜述尚穿着官兵的衣服,作了一个手刀劈晕的动作,避而不谈如何出去进来的过程。 聂清越便也不再问,一下子把人塞到她眼前她真的没有想好怎么处理。 只见颜述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瓶药,塞入知县嘴里托着他下巴抬了下,边喃喃感叹:“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啊,就这样浪费了。” “……夫君,你好药的定义是什么?” 聂清越有种诡异的违和感笼罩全身。 颜述拍干净手站起,轻轻吐出二字:“药效。” 针线女红? 事实证明无论实在现代还是古代,从事医学事业的人群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除非你有把命乖乖在别人手上的准备。 聂清越有些可怜地看着知县大人面色赤红全身肿痛却仍然战战兢兢地站在村口吩咐村外的官兵未来几日的任务,心里默默下了这个结论。 而一手把知县大人绑来这里并使其误以为自己得了瘟疫的颜神医,此刻正气定神闲地在村口空地上铺开从村后丘陵小山采来的草药,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良无害的笑。 冬季和煦的阳光下,清新的草药被柔和的温度熏出一阵浅淡青涩的气味。那个墨发青衫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把药草一根根摆好,神情宁静悠闲得丝毫不像身处瘟疫爆发现场。聂清越看看肿成猪头样的知县大人,又看看颜述,摇头晃脑地叹人比人果然比死人。 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农村的邻里关系总是比城市要亲密得多,无论这份亲密是否是你所期盼的。 从村口王家养了多少只鸡,到村尾李家的二娃子昨天偷吃了多少个烙饼,不管你想知道哪一方面,随便拉一个人来问都能知道一堆别人家的家里长短生活琐事。与其说是一条村子,不如说是有许多间房子的大家庭,有点烦腻,却又很热情。 所以想要知道每家人口这样简单的东西更是轻而易举。 聂清越敲开了村长家的小木门,说明了来意。 曾经读过几年书的村长下笔时比写自己名字还顺溜,几乎没有想就一路写下去了。没等多久,聂清越就从村长手里接过那张按地段顺序写满了每户人口数的纸。 “这张纸真的能帮上忙?”四十多岁的村长一口黄牙,地方口音浓重将信将疑地看着聂清越,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希冀。 “帮助很大。”聂清越不敢把话说死,又想安慰这个老实淳朴的中年人。几乎是每天下午,她都能看见村长跑来医舍问情况,那个焦急又无奈的样子都恨不得得病的人是他。 “那么三天后的事,还劳烦村长了。”“不劳烦不劳烦,能帮上忙就好。”村长点点头送了聂清越出门,笑得一脸憨厚欣慰。 古代自建房的农村没有攀比心里,房屋面积空间的制定准则很实在,通常与人头数密切关系。有了手上的纸张,每家每户的硫磺重量的多少自然好计算。 聂清越拿着纸张回到医舍,袋袋的硫磺已经静静摆在医舍门前,官兵同志果然有效率。草草吃过午饭,开始做计算分配的准备。 半个下午长时间枯燥简单运算下,聂清越脑筋开始有点打架,乘法口诀念了好几遍嘴里蹦出的却是不同答案。这时颜述背着大大的竹篓回来了。医舍里三位大夫接过他竹篓的草药,又聚在一旁低声讨论研究。 颜述坐到她身旁接过写着人数、空间、硫磺份量的纸张,看到聂清越涂画的那些字母单位和阿拉伯数字:“夫人写的这些字符……” “字符?”聂清越脑袋凑过去,呵欠着挠挠头:“这个是计算方便写的简记,我等会儿就换上。”来到这村子后午睡的习惯几乎没有了,其实她也没干多么累的活,大多是跑腿打杂,只是入睡时情绪焦虑心神不宁,加上看着大夫们恨不得一刻扳成两刻用她也不好意思睡。 “喏,是这样的。”见颜述难得感兴趣的神色,聂清越抽了张纸对应写上阿拉伯数字和数字大写。 “简单实用。”颜述有趣地看着对应的数字评价四字。 “唔,当然。”聂清越闻着颜述身上的药香迷迷糊糊,大夫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些药味,这些天接触满屋子的中医她的鼻子辨别得晕头转向,有的苦涩有的甘寡经常弄混。唯独颜述身上的药味最独特也最好闻,有草药令人宁静的青涩又混着浅淡的甘香,让人不自觉放松。 心神一松懈放松的结果就是聂清越满脑子比例地一睁开眼天已经完全黑了,惊得抬起头就想要乱翻那些稿纸才发现桌上只剩下一碗饭和一碟青菜肉丝。 “吃完再弄吧。”颜述坐在桌对面笑吟吟地看她慌张的样子。 形象,聂清越想自己刚才狼狈的样子,再望望桌上她刚刚枕过的地方那可疑的水迹,再抬头企图笑得镇定自若。她尚在现代的时候曾听某人说过,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顶着颜述似笑非笑的目光,聂清越非常淡定地吃完了晚饭。 再找回那张未完成的纸时却发现上面的空白早被流畅的阿拉伯数字填满,聂清越随便抓了几处看,人数、空间和硫磺的比例都没有错,而起还用毛笔圈出了她之前脑袋打结写下的错误答案。……情何以堪,纸张后面还叠着一张全部对应数字换上的中文行楷,笔道流畅舒展俊逸。 “可是有错误?”见她拿着看了许久,颜述侧头询问。 “没有错。”聂清越微微摇头,笑着捏了捏手中的纸,心下感激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颜述似是放下心来淡淡一笑,“已经分批包好了,若夫人说错了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 “夫君你以后有什么洗衣煮饭缝补晒药的活尽管吩咐清越吧。”聂清越一脸诚恳,差点连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也用上了。 “……夫人不是一直在干这些活么?” “……” 解决了硫磺,聂清越第二天清晨以官府命令为由又请大夫们配了大量灭蚤驱虫的药粉。大夫们虽然知道她是女儿身,却也真当她是丞相府派来协助的人,毕竟她身上的令牌不假。面对配药一事,只是询问了缘由却没有追问如何证实,省去了聂清越不少麻烦。 谨慎起见聂清越按地段把村子分了两部分分两日进行,接初次灭鼠当天天气很好,太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接到村长通知前半部分的村民们很早就自觉出了屋子,用现代的话讲就是村长是个好干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管理着村里事务为人民群众谋福利很受爱戴。所以即使家中有病人出屋不方便,村民们还是不忍心拒绝村长的游说,加之这次灭鼠是官府组织以减缓瘟疫蔓延,再不愿意也是半推半就地腾出了屋子。 官兵们分段拿着颜述写有每户分量的纸张,带着标记有不同分量的硫磺纸包开始进屋关窗,点硫磺关门。硫磺燃烧的生成的二氧化硫可使鼠类生物咽刺激,从而麻痹窒息,这种化学原理古人虽然不能清楚懂得但是烟熏灭鼠的方法却是早有记载的。只是硫磺并非山野常见之物,燃烧气味刺激费时长,小村落才会成为病鼠猖獗之地。 而其中漫长的无家可归的三四个时辰里,就是大夫们和另一队官兵最忙的时刻。屋外的平地上站满男女老少,其中不乏病重的躺在简制布担子上的。自从瘟疫爆发以来,往日鸡犬相闻热闹和谐的村落每户闭门真正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今日聂清越才正真得以一见村里的大部分人口。 统一灭鼠的另一个目的是强制隔离往日闭门不出的病患。当然这是没有告知村民,否则即使村长如何劝说,怕也是不能配合的。 因□起肿块疼痛难耐站立姿势和走路姿势会比寻常人特殊的,呼吸困难全身呈中毒症状的,咳嗽带血体温异常的,全部强制带回新开辟的隔离病舍。 村民当然不愿意,骂的躲的哭的求的,却也敌不过佩刀的官兵威慑。古代屋子门窗都不密封,硫磺燃烧的刺鼻气味隐隐传来令人不悦,和眼前人们各种痛苦离别的表情混在一起让聂清越有种诡秘的揪心感。哭喊着不要离开母亲的孩子,与儿女悲伤分别的老人,望着丈夫远去的妻子,现场乱成一片。虽然早有预料但聂清越心情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颜述当天听完了她的计划后曾经询问过她灭鼠当日是否要出来,当时她没有多想直接就点了头,过后想到可能的场景,人已经踏出了屋子。 聂清越微微叹了口气,感觉手指有些发凉。 “可是后悔了?”颜述站在她身旁,声音隔着她缝的口罩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大半张脸被遮住了只剩下润黑的眸子微微眨着看不出表情。 “没有。”聂清越抿唇,她只是没胆而已。 这次灭鼠隔离名为官府组织实际则是她一手出谋划策,除了不想解释缘由外聂清越不可否认眼前的场景也是一部分的原因。她敢做不敢当,没有勇气站出头来筹划缓解瘟疫的同时承受村里那些淳朴人们的怨恨和眼泪。 熏蒸时间到了后,官兵一家一户地进去开门窗通风洒药粉。 此时聂清越已和慕容落还有三四个村子里的姑娘纠结于白布针线两三个时辰了。 古代防疫虽然有佩挂法,但聂清越对于那些脖子上的药丸袋子实在有些不放心。她相信博大精深的中医,也认同清晰分明的西医。对于病菌这种无形无色无孔不入的东西实在不能大意,伤口血液呼吸飞唾一不留神就可能中招。 姑娘们也是聂清越和慕容落趁着灭鼠时候半请半带地劝回来帮忙的,针线女红那就是聂清越心中永远的痛。那次她连夜给一屋子的大夫们做简制口罩,做好后千叮万嘱看诊时的注意事项结果大夫们听是听进去了,口罩却没有多少个坚持戴着的。 颜述每次去病舍守夜都戴得好好的啊,聂清越郁闷地跑去问老大夫:“为什么你们就不戴呢?”老大夫乐呵呵地从袖口掏出叠好的口罩,聂清越仔细一看,几根线耷拉着露出来一旁的带子似乎轻轻一扯就掉了。 记忆中缝好的时候可是很结实的……聂清越事后一回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会有多尴尬就悲从中来,所以才有了请村里姑娘们帮忙的结果。一则是人多效率高,二则是质量比她好。一开始几个姑娘与亲人分别心情悲戚还不愿意跟她回去,聂清越一通道理讲下来,姑娘们一听是为村子里的人做的倒也抹着眼泪痛快应承了。 聂清越剪了一下午的布,手几近抽筋。姑娘们手艺的确好,针脚致密妥帖做得结实美观。聂清越拎了个成品跑出去,大夫堆里依旧没有颜述的身影。似乎从来到这条村子开始,她看见颜述做得最多的便是采药晒药还有去病舍守夜。即使在房子里,也是静静坐在一旁听大夫们讨论研究,却并没有参与。 推开门篱笆围栏前,果然看见他站在药架前,手里捻着株褐色的药草为头微蹙。 “喏。”聂清越笑着把手中的口罩递过去:“新鲜成品。” 颜述放下药草,接过白布口罩仔细看看,抬头:“已经有一个了。” “不同的,出自张家三姑娘玉手,结实耐用。”聂清越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给你那个……拿回来成么?”见识过村里姑娘们的针线女红,聂清越决定以后让她的残次品消失。 颜述点头在身上寻了会儿,两手一摊有点抱歉地笑:“似乎采药时漏在村后山上了。” “那就忘记它吧。”聂清越拍拍颜述的肩旁,如释重负,脚步轻快地跑回屋里帮忙。 闲事不能多管 大夫们用雄黄,雌黄,丹砂,矾石制药丸药散。 姑娘们用针线绢白布连夜赶工口罩、药布袋。 有了官府物资和人手的帮助,除却隔离外,古代传统的防疫措施也得以大范围施展开来。两天后,包括官兵们驻扎的帐篷在内,大量装着药丸的布袋子以及简易口罩也被送到每家每户。然后官兵们再按着大夫教的方法和聂清越给出的注意事项详细叮嘱一遍村民。 统一隔离使得病舍人数暴增,大夫们更是忙得陀螺样转来转去。每次回来蒸煮衣服灭菌消毒也改成了用火烧雄黄,用烟熏领袖、脚绷和草屐,省时快速效果也似乎更好。 医舍本来床帐、门梁就挂着这些药散药丸,现在又短时间内大批量配置,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聂清越光是闻着药丸那苦净的味道便觉得比起医院消毒水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次吃饭都有点过敏地觉得连饭菜都是苦的。 她非常认真地回忆了一遍前世所了解的基本防疫常识,能告诉能提醒的基本上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一翻工作施行下来后,新病人仍然每天都有,但人数明显是呈减少趋势的。聂清越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无比心安地继续以前打下手跑腿的生活。 治病嘛,像颜神医说的那样,教给大夫就好了。 小日子开始恢复了小小的平静,聂清越认真地在厨房煮着大锅菜,颜述在一旁往灶里添柴。干柴燃烧发出轻微实碎的声响,小小的厨房里透着一股暖热的烟火味。 聂清越盖上大木盖子,转头看着颜述依旧认真干着手上的活,忍了会儿终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每次她听到屋里的大夫称呼颜述终觉得有些怪怪的,一开始她以为是个别大夫咬字不清也没有细想,越听越久才发现是燕大夫而不是颜。本着互不干涉的原则,聂清越默默地跳过了这个大问号,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听上好几遍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村民们或许未必知道颜述,但是那些大夫们肯定是听过他的。这样起码能够安抚一下惶惶的人心不是么。 橙黄|色的火光映在颜述眼里有跳跃的光影抖动,颜述把手里最后一根枯木柴放进灶里站起身来,转头神色不明地看她:“夫人很想知道?” “……如果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答。” “嗯。”他慢慢应了一声。 聂清越摊开沾满油污的粗糙抹布低头默默等,半晌都没有回复。通常对话中不想说可以不答接下去的不应该都是回答么 = = 。真的一个“嗯”字就没有了? 就当她把小抹布揉成一团考虑着换个话题的时候,慕容落皱着眉出现在厨房门前。 “刚刚李大夫去医舍检查,发现少了一个病人。官兵正在搜寻,你们……”慕容落顿了一下在想用什么词语合适:“要留心。” 两人都愣了会儿,颜述率先反应过来朝慕容落点头:“知道了。” “等等,是村子里的病人?”聂清越有点疑惑地叫住要走开的慕容落。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 “那没事了,劳烦了。” 当初趁着灭鼠的时候,就已经对村民宣告了以后一旦有新病情就要如实上报的规定,违者廷杖处置。企图从病舍逃跑的一旦被发现,处罚也会加倍。村民们就算是心有不服,但前些天官兵就在村口当众打过偷跑病人的板子威慑仍在。 病人当然是聂清越找官兵假扮的,为的只是在大夫们全力攻关确定药方的时期内起警示威慑的作用。真打十来板就能没掉一条命,掂量着的话即使数十板打得血肉模糊回去躺半个月又能活蹦乱跳了。那场戏假归假,面上功夫却是做足的,皮开肉绽的场景光聂清越看着就心寒,何况是一向与世无争的淳朴村民。 “是一个进村采购冬粮的商人,从无荒城来的。”晚饭间,一个从病舍轮班回来的大夫沉吟着回忆。 聂清越咬着木筷子不知说什么,官兵大部分驻扎进了村子里后,村口的守卫自然弱了。若是城里那些算计多的生意人有心想办法混出去,难度自然比村民想要出村小。 “刚刚已经和知县说了情况,村口守卫不必担心。”似是知道聂清越在考虑什么,颜述伸手把她微咬着的筷子轻轻扯开来,淡淡道:“夫人专心吃饭。” 聂清越看看颜述,又看看那根质量粗劣尚留着她些许牙印的筷子,讪讪地埋头努力吃饭。 医舍里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当时值班的两位大夫表情都有些内疚。聂清越含着饭想热热场,嚼了两下又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憋屈着吃完一顿总觉得消化不良,便搬了两张小凳子到屋外晒药的空地上坐着。 入冬的天气算不上十分寒冷却也凉意渐起,清泠的风吹在脸上很是提神。聂清越裹紧了衣服,不太想回去那间气氛沉重的屋子。 没过多久在隔壁村居寄住的慕容落便来了,自动自觉地坐在她旁边的空凳子上学着聂清越用手托着下颔。 两个人都是不懂药理不懂针织的专职跑腿,每到晚上闲下来就坐一起死嗑很快就混熟了。慕容落是出来打滚做生意的女子自有一套人情世故,对着聂清越却也是真性情流露爽快得很。 聂清越想或多或少是因为颜述的缘故,因为据说慕容落就是教颜述易容的半个师傅,慕容落应是把她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不过……“慕容你到底多少岁就开始当颜述师傅了?”慕容落不过三十出头而已,从言谈间推断两师徒分别却又不止一两年。 慕容落掰着手指头回忆:“十七岁吧。” “哦。”聂清越点头又忽然觉得有点不顺畅,电光火石蹦出口:“那颜述岂不是只有几岁?” “嗯,就一毛孩儿。”慕容落用那种你太没见过世面的眼光瞥过去,“我也就算半路接手,教了几年就扔回给他师傅。刚来这那会儿若不是他身上那股药味还未必能认出他。” “这么小啊。”虽然说自己也是从小就与童年乐趣失之交臂,但遇到一个比自己更早开始接受折腾的人,那种夹杂着欣慰的同情令聂清越的心情微妙无比。 “啧啧,心痛啦?”慕容落看着聂清越复杂的表情斜眼。 “嗯,痛得心如刀绞。”聂清越一脸凝重,这种只会越描越黑的问题最好的回答就是夸张地直接承认。 “没诚意。”慕容落扔她两颗瓜子,“不过我倒没想到那小子会来村子。” “啊?” “你不知道缘由?” “不知道。= =” “就是十年前墨京那场瘟疫,小越你是那小子的妻子耶,你真的不知道?” “不要卖关子!”聂清越炸毛。 …… 聂清越估摸不准时辰却也知道自己和慕容落在屋外聊了很久,再回去时已是四肢僵硬发凉。要不是聊天中途颜述端了碗姜汤给她,她怕是一早就冷得躲进屋了。 屋内大夫不多,大多数不是去病舍守夜了就是抓紧时间休息补眠。颜述仍然坐在小木桌边,桌面摆着形形□聂清越不认识的药草和两本医药典籍。 “怎么还不睡?” “快了,夫人也早些休息。”颜述抬头看她一眼,却丝毫没有离开去休息的意思。 聂清越摇摇头,去厨房下了碗面条放到颜述桌上。白色的热气从碗面缓缓弥散,临时找不到材料汤面只漂着几丝可怜的咸酸菜。“那个,将就着吃。” 颜述正想说什么,半途顿住终是回以一笑,大大方方地接过碗筷。 一夜睡得辗转反侧极不安稳。 聂清越起了个大早摸去厨房准备早饭,天色尚未完全亮起稍显得有些黯淡。 厨房堆着的木柴剩下不多,煮那么多人的早饭似乎有点勉强。去隔壁家借会不会太早了点?聂清越踌躇半晌,还是出了门。村子里有官兵轮班巡逻,逮着个借点柴凑合过一顿应该没问题吧。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个人从田边一棵果树那头拐出来,天色不亮加上布口罩遮住了那人半张脸,聂清越其实完全是凭官兵的特定制服和佩刀辨认的。 聂清越叫了一声,那官兵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那样径自走开了,擦身而过时似乎还隔着口罩发出些模糊的声响。奇怪,印象中为防止意外官兵巡逻是两人一队的。 聂清越疑惑着脚步不自觉就向刚才那官兵出来的地方走去。昏暗中显得黑乎乎的泥土地里,粗壮的树干脚露出一小片显眼的白色。 事实证明闲事不能管,至少不要一个人管。 聂清越走近了几步,树后的矮草丛中赫赫躺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似乎昏迷着的男子。心下感觉已有几分不妙,她没有多作停留立刻转头走开了。没走几步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倒回来了竟然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她。聂清越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却顿时觉得森然阴冷。 怎么办?后面是田园荒野向后跑被抓住会不会就是抛尸荒野了。或许跑出去能遇到巡逻的官兵,但那人就站在面前怎么跑出去。 聂清越几念转过只是一瞬,调整好状态向那人急急走去:“兵大哥,快喊大夫!这里有人晕倒了,怕是昨夜出逃的病人。” 那人或许正等着聂清越逃跑,见她急切却不畏惧地向自己走来不由得分神一愣。正思量怀疑的空档,聂清越已走到他面前。j商怎么可能会那么好骗,一切不过拖延时间。聂清越见他似乎有所作动,望着左边惊喜大喊道:“夫君救我!” 那人只愣了一秒,甚至连头都没有完全侧过去便反应过来。聂清越哪里会等,“我”字还没说完人已经快步跑开去了。 聂清越边跑边喊企图吸引真正巡逻的官兵注意,小半年没有运动过加上害怕脚步不禁有些慌乱打结。身后脚步声越加迫近,颈间忽然传来一阵顿重的痛。 脑中的 [穿越]白粥情事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6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6部分阅读 神经似乎都在突突地狂跳,聂清越一阵眩晕。晕倒前唯一念头便是但愿刚才的痛是因为裹着鞘的刀。 这不是放弃 那天的昏厥简直可以用短暂来形容,眼前一黑但模模糊糊的感知还是有的,被粗鲁地原路拖回,皮肤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渐渐发烫疼痛。 过了会儿睁开眼时天色已经稍稍亮起,映着那人病态红肿的脸色和癫狂的眼神,聂清越才真正感到生命迫切的威胁和恐惧。 被紧紧扣住的双手,塞入口中阻止发声的厚口罩,浑浊的呼吸近在鼻翼,那人的低咳极度压抑却又显得竭斯底里。远处巡逻的官兵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聂清越看着他们渐渐走远胸中蓦然升起一种难受焦躁的类似于绝望的情绪。 等到不知过了多久再被发现少了人的官兵四处搜寻救出来的时候,聂清越只觉得茫然又疲惫,唯独没有丝毫欣喜。 她想自己迈步走进病舍的时候表情一定很吓人,不然当时当值的老大夫不会在看她的第一眼就皱起眉头扣手把脉。 潜伏期还是有的,即使被感染了也未必能立刻诊断出来。老大夫特地给她腾了一间独立的小泥房,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她一边又忧心忡忡地叹气。 聂清越浑身虚软也无心安慰他,躲在屋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睁眼闭眼都是微亮天色褐色树干后压抑的情景。也不知是心理作用成分居多还是情况本来如此,聂清越的病情来得迅猛凶悍,旁晚时烧得浑身发热头晕脑胀,伴着不断的咳嗽和胸痛。 人总是要在生病的时候才感觉得到健康的难能可贵。大夫开的苦涩中药没喝几口全部在咳嗽时悉数吐出来,聂清越从没有感觉自己如此残破憔悴过,越是强迫自己喝胃里越是翻江倒海地闹腾。 暮色降下的入夜时分终于看见颜述推门而入,随手把背上装着草药的竹篓扯下一扔,青绿的药草散乱一地。三两步迈至床沿,颜述便立刻扣起她的手腕把脉,疏朗的眉目间尽是焦灼之色。 他的手指很凉,青衫上似乎还染着一阵入夜山风的清寒之气,额前几缕发丝有些凌乱地疏散开来似乎是一下山听见消息就急急赶过来的样子。 冰凉的手背贴在她的额上缓解了聂清越的热烫。颜述腾出另一只手,小木窗吱呀吱呀被他推开,一阵寒凉北风灌入静默的屋室也冲散了他身上缭绕氤氲的药香。 清寒夜风吹过发烫的脸颊,聂清越疲惫地睁眼仔仔细细看他的容颜神色,烦躁恐慌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似乎之前一切的慌乱无力,都只是因为在等待这个人能带给她的宁静。 果然还是不知不觉依赖了,聂清越有几分感叹,溃散的理智逐渐集回。 退开身去缩在床角,用袖子捂着嘴闷闷地咳着,胸肺牵扯出一阵尖锐的痛。“把口、口罩戴上。”一开口竟才觉声音已带着几分沙哑。 颜述却只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话,起身关上小木窗抱来一床被子把她严严实实裹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略微粗糙的拇指放在她干燥的唇上轻轻摩挲,聂清越正抬头思量着他的表情,便被迅速地按入一颗药丸托着下颔吞下去。 等到反应过来,颜述已经举着茶杯送至她的唇缘。 聂清越有些艰难地和水吞下,杯沿漏着些茶水顺着唇角往下蔓。颜述毫不避忌地低头帮她缓缓拭去,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尔雅的眉头依旧微微蹙起。 似乎是让人担心了。聂清越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从遇到病人直至上一刻都从来没有生出过的后悔忽然涌上。 颜述清朗的声线从近距离漫入耳际:“药能坚持一晚,睡吧。”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几乎是在念头升起的同时,聂清越身体就作出了反应。颜述低头看着聂清越紧紧扯着他衣袖的白净素手,静静待她的下文。 聂清越眨眨眼,视线也盯着自己那只不愿松开的手,微微咬唇:“……没、没事了。” 其实只是想要有人陪。 嘴巴永远不如心底诚实。是不是生病的人总是比较依赖和需要关怀?明明理智在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私把他留下来,明明从来不习惯在他人面前露出怯懦软弱,但看着那人转过去的背影心底的话竟然一不留神就差点脱了口,只差一点。 生病真是可怕。聂清越讪讪地松开手望着颜述袖口被她捏得皱起的褶子,立竿见影的药效平顺了她的呼吸也令她逐渐昏沉放松。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敢看颜述的反应,聂清越裹着被子手缩回去转身躺下。 身后的床板忽然因为多出的重量而微微陷下,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到腰间那只手臂沉实的力道。耳际后似乎几厘米的距离就是那人均匀平静的呼吸,几缕清苦的甘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夫人多虑了,”颜述温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际传来能灼得人的耳根微微发烫,似是窃窃低语夹杂着温柔的叹息:“只是想出去煮碗粥罢了。” 微茫柔软的情绪忽然好像实体化般翻涌上喉间堵得厚实,聂清越无力回应,只抽出那只方才松开的手重新轻轻地捏着那人的袖口,指背靠着他手腕间的皮肤传来微热的温度。 沉沉睡去前,聂清越隐隐约约地想。 如果可以,就让她把一辈子的自私不理智都悉数用在这一次。 聂清越今天第二次把药倒在了窗边的杂草丛。 大夫们的药服下仍未见起色,既然无用,还不如省去了这苦臭的折腾。 每次咳嗽胸肺撕扯的痛越发加重,看着咳出来的痰里血丝渐浓她却并不担忧。或许说是不想去担忧,这两天所得到的和体会的似乎比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里加起来的都要多,满满的情绪绕得千回百转只待理清沉淀。 于是颜述推门而入的时候便只看见空荡荡的药碗搁在桌上。 聂清越抱着腿坐在床沿歪头茫然,见他来了嘴角牵起一抹病弱的笑:“夫君,药好苦。”本来偏向清冷的嗓音因为主人的不健康显得低软虚柔,似是撒娇抱怨又似是情人间喃喃的私语。颜述微微撩起她宽大的袖口两指按于腕间,皱眉发现病情一日比一日恶劣。 “夫人没有喝药吧?”颜述神情骤然冷下,扫视一眼桌上空荡的药碗。 聂清越只低眉敛眼,胀痛的脑袋靠在他颈窝处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气若游丝:“好苦。我不想喝。” “夫人从来不是任性的女子。”颜述带着研判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所以啊,”聂清越依旧笑意迷离,“死前想试试是什么感觉。”只是话一说完便止不住地咳起来,每一次似乎都耗费一寸生机。 “聂清越。”颜述沉下声直唤她的名,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长指抬起她的下颔逼她与自己对视。他逼视她光彩黯淡的眼,心中疑惑这两天眼前的女子似乎突然间变得柔弱贪情,心态松散懈惫毫无求生欲念。问题到底在哪里。 聂清越撇嘴:“啧,真是凶。”片刻却又莞尔:“清越想喝夫君的药,好不好?”讨好地扯着颜述的袖子轻晃,像是几岁的孩童在向你讨一块糖。 没有回答。聂清越看着颜述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暗叹,人啊果然不能太贪心。 当天晚上老大夫就把药端进来了,清透澄净的茶色,碗上香气浓郁。 “谁配的药?”聂清越笑吟吟地看着老大夫。 “陈大夫。丫头你夫君可是煲了很久的,要乖乖喝啊。”李大夫习惯性地摸摸胡须,口气像哄孩子一般慈祥温和。 “知道了。他人呢?” “帮陈大夫去研药了,说是待会儿来看你。” “嗯。”聂清越乖巧的点头,待老大夫出去后便又不可遏止地咳了起来。会不会把肺咳出来的?聂清越饶有兴致地想起以前看过的恶搞电影。 待会儿其实就是几分钟的时间,正在她费力地推开窗把药碗翻侧的时候,颜述便一身疲惫地走进来了。人赃并获可不可以用在这种情况?聂清越弯唇苦笑。 颜述面色一瞬间沉静下来,深如潭渊的眸子打量着她看不出喜怒。聂清越吐着舌头收回空碗,非常确定颜神医在生气。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真真是佛也有火。 看见他有转身离去的迹象,聂清越用尽力气三两步跑过去拉住他衣袂一角。颜述是停住了,却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聂清越微叹口气,努力平顺艰难的呼吸走到颜述面前。她坦然地抬头定定望向他,因病黯淡的眼忽然一瞬间注入往日清亮灼目的潋滟光彩,微笑着一字一句缓慢费力却又认真道: “清越想喝的,是夫君一手配的药。” 这几天她一直在作同一个梦,梦里还是一场瘟疫,只不过地点是繁华都城墨京。 因为药理的疏忽错误,名声初扬的十三岁少年医者看着第一个试药的同龄病人在一片家属的哭号声中离去。少年把错误的药方被反复检查修正后,广泛应用救活了墨京人们。朝廷重赏,世人称道,鲜花锦绣前程大好中,早慧少年却选择了作免费看诊的四海游医,自此断症精准无误,手下起死回生无数。 梦中的所有场景构想都想放快镜一般飞闪而过,唯独少年脸上越发沉静淡漠的微笑缓慢深刻得让人揪心。 承认错误勇于改正换来大团圆结局,在世人看来是多么励志的故事。聂清越第一次在医舍外听慕容落说起的时候只举得触目惊心。 虽然行医见惯生死,毕竟那条鲜活的性命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离去的。世人可以用冷静理智地看待这件事,可以冠冕堂皇地找出必然理由解释这场死亡的价值所在,唯独少年不能。十三岁的少年如何成熟早慧冷静明达,心里终究是清透纯粹的。他可以允许自己活得潇洒自在游戏人间,他可以克服恐惧继续行医,却不能允许自己忘记手下惟一一个因自己而离逝的病人。 聂清越想象不到颜述只身前来却隐姓埋名的原因除了那个有问题的药方外,还有别的什么。 共苦是因为相信同甘 等待康复的过程显得磨人又漫长,然而感觉生命力在一点一点恢复着实是令人欣喜的。 聂清越每天困在小泥屋里看天黑了亮亮了黑,好不容易等到老大夫首肯便从病床上飞快逃离。力气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感觉虽然没有死里逃生那么夸张但跨过一劫的庆幸总是有的。 看着屋外浅蓝的天,聂清越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对生活的小热爱似乎又平添了几分。 颜述开出的两个药方经过大夫们反复讨论研究后,最终敲定为主治药方。 “丹皮、赤芍、生地、黄芩、半夏、仙鹤草……”她看着手上两张药方密密麻麻的中药名称和各自分量,半天也没有看出所以然。不过既然这些东西能把她治好,那么照做便是。 根据病后可获得持久免疫力这一模糊记忆,康复后的聂清越主动承担起了住在病舍照顾病人的工作。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不断的熬药送药和喂药换药中度过。 病人大概分两类,一种是像她之前一样高热咳血的,一种是身体长有异常肿块的。内服外敷,换药送饭,一号房的工作刚忙完还没喘两口气便又急急奔去二号房。虽然并不能百分百救回所有病人的性命,但效果已经比聂清越估计的要好很多。鼠疫发病快,夺人性命也快,能在几天之内使得大部分病人的病情延缓减轻并逐渐好转,已经算是仓促时间内的最大幸运。 在聂清越亲身例子的劝说下,不少康复休养后的痊愈病人主动承担了病舍医护工作。新的病人仍然不时有所增加但为数不多,聂清越终于得以稍稍空闲下来。 老大夫总是拧起的眉头终于在前几天舒展开去,笑吟吟地倒了杯茶给聂清越:“丫头,这会儿忙坏了。回去医舍住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聂清越摸着茶杯刚喝下半口,立即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忙摆手:“不、不用了,我在这就行了,还有很多事要忙的。” “是不想回去吧。丫头莫不是和你夫君吵架了?我看你们这几天都没说上几句话。”老大夫抹着胡须瞧着她窘迫的表情若有所思。 话音刚落颜述便端着药碗走进来,看着聂清越和老大夫面面相觑的样子眉头微扬。 聂清越转头不期然对上颜述平静的眼神,赶紧低下头专心喝茶,余光瞄过去见颜述没有走开的意思,便一搁茶杯对着老大夫扔下句:“我去三号房换药。”就逃离开去。一边走过颜述身旁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到自己节奏紊乱的心跳。 独留下颜神医对着老大夫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哭笑不得。 “年轻人啊,小两口闹别扭你大大方方让个步就过去了啊。丫头可是好姑娘啊,要珍惜。”老大夫遥想当年状感叹地给予后生忠告。 “恐怕不止是别扭呢。”颜述看着聂清越飞快逃离的背影,语气无奈,嘴角却心情甚好地牵起一抹笑。 用药确定以后半个月后,疫情算是基本得到抑制。 然而一场瘟疫要完全扑灭并非一两个月就可以完成的事情,每天的检查和报告仍然不得有丝毫松懈,除了病舍的救治防护外,同步进行的还有户外户内持续定期的消毒防疫。 苍术艾叶混着雄黄白芷,熏出来的气味出乎意料地浓郁芬芳,聂清越闻着很是提神。忙了这么久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支撑不住,终是被一干大夫以手脚慢为理由给弄回了医舍住。 医舍隔壁住的是姓陈的大娘,前几天见聂清越在风里抖得哆哆嗦嗦,赶工了两天塞了件新棉袄给她。聂清越起初是不肯收,陈大娘嚷着大嗓门硬是塞到了她手里说是当作她在病舍照顾村民的谢礼。厚厚的棉絮被细致均匀地夹缝在绯色的碎花棉布中,触手即是温暖厚实的触感。 小小的棉袄分外合身妥帖,聂清越感激地收下心中也颇无奈,一屋子大夫们老是丫头来丫头去地喊她差不多全村都知道她是的伪“君子”了。第二天她也干脆地捆起来麻花辫走乡土路线。 村长当天晚上在医舍置了些酒食当作是村里对大家的感谢,菜色虽然算不上矜贵但却是用料十足。张家的鸡蛋李家的老酒,陈家二姐的厨艺王家腊的肉。疫情未完全止息不适宜大规模聚集,这一桌子的菜却也是整条村子满满的朴实心意。显得几分粗劣却又认真诚挚的,最质朴的谢意。 聂清越吃得七八分饱,看见颜述被隔壁桌大夫唤过去,趁机裹紧碎花小棉袄跑出去吹冷风。 医舍里人多,点着小火炉烘得空气暖熏熏的让她有几分混沌,还是饭后散散步清醒下脑袋比较好。聂清越一边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找着借口,一边借着柔和的月色闲荡。 刚才那顿饭,她完全是食不知味,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在饭桌上和颜述不着痕迹地减少接触这一问题上。那天自己一定是病昏头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病愈过后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所以她才会借着照护病人的借口直接住在病舍避免相见。 “啊啊啊、好烦啊。”聂清越揉着脑袋,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赖下来不走。 这头颜述刚帮大夫们去厨房温了壶酒,回来一看聂清越就不在酒席之中了。半个多月了,女儿家正常的羞涩怕是早过了吧,况且他夫人着实不太属于女儿家的范畴。想起那日的情景,颜述笑着推开门扉寻了出去。 若不是这次根据病情配出的方子和十年前那个错误的药方十分相似,他也不会来到这条村子却埋头研究药理药性良久也不参与诊断讨论。若不是聂清越的体质和十年前那个病逝的试药人别无二致,他也不会踌躇再三终是先采用别的大夫的药。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可能心念一转就果断用回那张方子。只是,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关心则乱罢了。十年前历历在目的场景如果重演在她身上……他竟不愿去想。 “夫人难道就不怕丢了性命?” 当自己把实情和可能的严重后果告诉她时,聂清越脸上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 有意外的惊讶,更多的却好似了然和放松。 她舒颜展眉,狡黠地眨眨眼:“当然是怕的。”眸间聚起点点似是蕴蓄着最后生命力的潋滟水光,嘴角的笑花动人又明亮。 随即伸出细弱的手臂环着他的颈脖,踮起脚尖极其快速地在他嘴角印下一吻。他有几分尚未反应过来,全身知觉大半都停留在嘴角仍残留的蝶翼般轻盈的触感上。 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聂清越已环紧他的颈脖喃喃低语:“相比死亡,夫君可知女子更怕寂寞?” 所以?他挑眉不解。 “所以,”她微微地停顿了下,歪着头抬眼依旧笑着看他,语气似是任性刁蛮的贪情女子在索要情人的承诺:“若清越死去了,也请夫君随清越去罢。”本是性格清淡随意的女子,此刻明亮的眼神却是绽放着大喜大悲至情至性的浓烈光彩。 一室静默安谧,唯有北风隔在窗外凛冽呼啸。 她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出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看似儿戏的字句却透着不同寻常的认真。 ——“若清越死去了,也请夫君随清越去罢。” 这种毫无保障的诺言,放轻了是一两字的信口之词,看重了则是羁绊一生的代价。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用药抛下所有包袱,才以对自己医术的全然信赖用两人的性命作赌。这种一条一命偿一命的极端后路,却偏偏直接弥补了他心中的症结。不会再重陷十年前的遗憾错误了,若是失败了,便一起去罢。 她静默地立着直直望向他的眼,笑容里分明蓄着相信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充分自信肯定。颜述看着她认真坦然的明眸忽然觉得不能直视。 或许,信任不止是相信谁能救谁于危难之间, 而是于危难之间,你能够和那个人一起走出去。 与男女情爱都没有关系,仅为敢于作出这种程诺的最大前提——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便真的是赔上性命,有那么一刻居然也觉得没有所谓了。 颜述惬意地吹着冷风,提着暖黄|色的纸灯走在宁静的村道上。 不出意外就在几米外看见了那个身影,斜斜地倚在老树干上毫无仪态可言。穿着村里女子常见的碎花棉袄,梳着两条麻花辫,若不是夜里没有其他人,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村里哪家的姑娘,哪里还有半分那日光华四溢的动人风采。 “聂清越啊聂清越,这么那啥的事情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夜风送来前方女子低低的碎碎喃呢,颜述只见聂清越把脸埋在双掌间一副懊恼的模样,顿时扬起嘴角。 把灯斜挂在矮树枝上,颜述好整以暇地在她身旁坐下。 感觉到身边有人,聂清越抬起脸来一眼瞄过去,无表情转过头。再瞄过去,脸上已换上一副惊骇的模样。 “反应能更迟钝点么?”颜述好笑地看着她挪动身子想要走开,眼明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臂。 聂清越进退不得憋了半晌:“……能。” “死都不怕了,夫人就这么怕见到我?” “……哪有。”不自然的表情子在死撑。 伸长手臂把她瘦弱的身子轻轻环起,口气尽量放轻缓让她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一个主动的吻而已,躲半个月也该够了,夫人。” 躲了半个月的闷葫芦红着脸终于诚实无比地开口:“不止是因为这个。” “唔,那还有什么?”颜述循循善诱。 聂清越闷了半晌望着他线条俊朗的侧脸:“不能告诉你。” 低头望着怀中人的眼睛黑亮水润,似是藏着许多秘密般眨啊眨,神情若有所思。颜述玩心忽起,“夫人若是觉得丢脸,为夫不介意补回去。”话音未落腰间一阵痛疼。他心中叹气,恢复得可真快啊。 聂清越脸颊仍然留着微微的红,却咧起嘴得逞地笑,缩回那只行凶的手乖巧又无辜地点头:“多谢夫君,补回去了。” 物情今已见, 你可曾被永恒的事物而触动过。 当雨后凌晨强盛的日光划开乌云数障倾泻而下,以光年计算的距离之外万道光芒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徐徐盈来,一瞬间充天斥地明耀四野时,聂清越竟不自觉掩住了嘴。徒劳伸出的空掌握不住一寸流光,浅金的色泽似水漫过苍白的掌心,迅烈又温柔。 与天地乾坤相比人生从来都太短暂,所以古人才会对这历尽万世洪荒的自然有着几近虔诚的敬畏。就连聂清越,在那么一刻也几乎要相信神迹。那种凌驾于万里河川至上的强大力量,是寒暑相推岁岁生生也不会泯灭的唯一存在。 直接注视强盛光源的双目渐渐承受不住眼前所见的倾世光华,直到被颜述宽大的手掌覆上视野时才感觉灼热的痛感和溢出眼角的泪花,红热的光影残像仍然在陷入黑暗的视线里闪跃。 聂清越有些满足地叹了口气,拉下颜述覆在自己眼前的手掌。 “还真的是有日出。”她笑着揉了揉眼角被刺激出的泪水感叹。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她还缩在床角裹着冰冷的棉被微微发颤,几步之外御寒的小火炉只剩荧荧的微亮快要熄灭。颜述却忽然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辰静静推门而入,重新燃起小炉。 橙亮的暖光缓缓渲染开去,聂清越缩在床角看颜述摆好炉子似要离去轻轻地唤了声。 颜述见她眼神清醒似是一宿没睡的样子有些惊讶:“睡不着?”被角下露出的手似是冰雪融水般带着刺骨的凉,虽然知道她身体虚弱但这种偏低的体温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嗯。”聂清越不自觉向温热源头靠过去,或许是接近深冬她的身体越来越不适应,或许是一夜渐歇的疏风骤雨,她从入夜起根本就无法入睡。 “夫君每夜都会进来添火么?”从前就算睡得辗转反侧也不会朝着房门坐起来,颜述又是动作极轻毫无声息,她只记得每次模糊睁眼房内温热的柔光都未曾熄灭过。 “嗯。”“岂不是不得安睡。” “只是每天醒来顺道进来看看罢了。”颜述扯开只有微弱温度的棉被,把她抱在怀里。“这、这么早。”聂清越瞪大眼。 “山上的日出极好。”颜述看着聂清越饶有兴趣的样子微笑:“是否同去?” “……下过雨应该看不到吧。”说是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不是不期待。 天色深谙尚有点点星光,耳边风声呼呼掠过挟来阵阵清寒。颜述脚速极快,背着她一路上山却是轻松自如如履平地。登到山顶的时候依然只能看到暗云层层,漏不出一点微光。 靠着顶峰大树微湿的树根坐下,聂清越有些遗憾地托着下巴:“怕是看不到了。” 颜述只静静坐在她身旁不说话,神情看不清楚姿态却是极其放松闲适,似是已经来看过千百次般笃定自在。 山风渐止。林间琐碎的沙沙响动慢慢降落下去直至了无声息,一瞬间四野越发显得寂寥起来。 似是踏过千军万马跋涉而来,铺天盖地地将所有推送前的隐忍沉默。 然后眼前骤然开阔,像是于无声深处响起万道惊雷。 一瞬间,云破,日晓,风起,光耀。 整个万籁俱寂的世界都在光煌中苏醒过来。 仿佛能凝滞住时间席卷天地,让人屏住呼吸魂悸魄动,良久才回过神来。 “夫君为何不早一点带我来呢?”聂清越愣愣地看着微微喃道,带着些许满足的惋惜枕在颜述肩上:“这样便可以多看几遍了。” 颜述低头凝望她,长睫微动,一抹暖金的色泽映在他黑润的眼底静静渲染开去。“再好的风景,多了总是会厌倦的。”语气浅淡得不着痕迹。 “所以之前才会云游四海闲云野鹤么?”在不同的地方看过不同的风景,想来这样的生活定是极其惬意自在。 “不完全是。”颜述把她冰凉的手握过来,温热的手掌严实覆着,“世间胜景总在无名处。” “那岂不是要寻到地老天荒?”聂清越歪头看他。 “夫人,”他放轻了声音微微低下头去,漂亮的嘴角弯起一抹徐徐的笑,字句吞吐间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发红的耳根。 “有些风景,只需要遇见。” 就像是顺着地平线潮水般漫溢过神州大地的浩荡日光,每日每月都在与匆匆世人擦肩而过。偶尔驻足停下回望,那道风景便穿越数光年跋涉来到你眼前。 聂清越不说话,静静反握住掌外温热的手。 可遇不可求的何止是风景,有些人,一错眼一转身便是永远。 四方客栈。 聂清越睁眼醒来,素色的帐幔透着窗外落入的晨光。第几次了?她有些有些无奈地起身走至窗边完全推开半掩的那扇窗。自从和慕容落离开小村大半个月至今,那日与颜述看日出的情景总是反反复复地袭入梦境。 如果这算是想念,会不会太没有志气了点,聂清越撇撇嘴披头散发走下楼。 “掌柜的,有客官找你,说是你的……”小和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提着茶壶上楼上到一半,看见聂清越一脸没睡好的低气压相,后半句话生生噎了回去。 聂清越面无表情走到内院,用烧好的茶水慢吞吞地漱口洗脸,热烫的面巾敷在脸上令她懈惫的神志稍稍恢复了一半。 “谁找我啊?”换上温淡的微笑,语气里明显留着兴致缺缺的意味。 “说是掌柜的夫君。”小和见她疑惑的神色补充道:“还有一名同行的年轻男子。” “知道了。”聂清越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干活,有一步没一步地慢慢踱出去。 大半个月前她就要和慕容落离开了村子,一则是村里疫情已经逐渐安定下来她留下用处不大,二则是越发接近深冬她的身体渐渐吃不消。 村里大部分大夫也陆续准备赶回城与家人团聚过年,只剩颜述和其余几个大夫自愿留在村里守着。现代医学技术发达要完全扑灭一场疫症最短尚要半载,颜述这一留怕是也不能两三个月了事的。离别前两人对于未来的情景都心知肚明,却也同是没有作任何交流。分开多久,回来要在哪里相见一概没有提及。 再者她留在四方客栈替回城的慕容落照看生意也是临时作的决定,颜述一来不知道,二来眼下出村也太早了。莫不是慕容落的夫家寻错地儿了,可是小和没理由不认识啊。 疑惑间已经走到了客栈一楼的内堂,门前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聂清越眯起眼仔细辨认,心下一喜,是舒颂。当即加快脚步迎上去,“你伤好啦?” “小越妹妹。”舒颂站起来笑着就要扑上去。聂清越一矮身躲过寻了个空位坐下来。 “啧,才一见面就这么冷淡。” “要热情找忘忧楼姑娘去。”聂清越见他气色很好,放下心来摸了杯子自顾自倒茶。 同舒颂一桌的是个黑色衣袍的英气男子,浓黑的剑眉下是炯亮有神的眼,脸部线条分明轮廓深刻。自从她走过来后这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没挪过眼。 聂清越快速倒退了一遍记忆,眨眼下了结论:不认识,无论是来到这里的她还是原来的聂清越都不认识。 “请问阁下是……”她皱眉考虑着措辞。 “你就是聂家的小女儿聂清越?”那男子却率先打断她的话,声音硬朗。 聂清越不祥预感顿起,摸得一清二楚的样子啊。人看起来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表情透着微微的不屑和不耐烦。 “是。”聂清越搁下杯子直视他:“你谁?”说不清是没看见颜述有些失望还是不满意这人的态度,她也跟着不自觉语气不善起来。 那男子却眉头微扬:“赵家的赵临尉。” 赵家。聂清越眨眨眼,千头万绪疑惑起来,心中忽然炸起一个大大的惊响。 她扶额有点混乱了,“你、你、你不是病死了么?”眼前明显身强力壮的男子哪里有半分病弱的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 “所以?” “家父离世而去前一直对于欺骗了聂家未能结为姻亲而愧疚于心,命人吩咐我一回国就前来寻聂家小姐履行诺言。” 聂清越听着有点卡带,“慢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又没有往自己脑袋上贴着丞相之女的字条,这素未谋面的怎么就精准无误地寻了上门。 赵临尉转过头去看舒颂。 “阿述叫慕容给我捎了口讯要我看好你。恰好当时临尉兄也在,……就说要一起过来。”舒颂笑得一脸讨好无辜就差举手起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们那什么陈年往事。小越妹妹,要我提前知道肯定拦着他不让他来的。” 聂清越狠狠地剜了舒颂两眼,还说什么看好她,这人少给她找两回麻烦就已经很好了。 不过倒真的是已经快要盖棺的陈年往事了。 沿袭的记忆中,迎墨赵家世代出良将,而聂家则多文臣。本是文武不相容的两家却在她爹聂安儒那一代忽然奇迹般地交好起来,甚至为赵家刚出生的长子定下过半途夭折的娃娃亲。 之所以说是半途夭折,则是因为聂家两位夫人都先后诞下男子,而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世时,赵家长子赵临尉却忽然大病离世。自此婚约不了了之,而两家关系更是微妙地疏远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她稍长大后聂安儒告诉她的。 聂清越温温文文地尽力笑出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赵公子,我已经嫁了。”要成亲得打听清楚,迎墨允许一夫多妻却一不允许一女二嫁。 邻国民风是否开放聂清越倒知之不详,她只知道赵临尉听后似是早有预料,当即扬起一个明亮无谓的笑:“我不介意。” 聂清越好像听见了自己碜人的磨牙声。 胭脂桃颊梨花粉, 客栈内院值着几株早开的梅花。 圆圆小小的缀满细长的干枝,不似寻常国画里看见的鲜红,反倒是粉白粉白地透着股纤细娇柔。若不是偏偏在众花凋零的寒冬里开得热烈欢欣,聂清越定不觉得那是梅花。 “小越妹妹,你看了很久了。莫不是想采下来来年泡梅花茶?”舒颂脑袋凑到她旁边,凤眼眯起仔细打量那株开得正盛的梅。 梅花茶?太看得起她了。聂清越摸了摸肚子,“我只是想起了梅花糕。” 舒颂哧笑一声,背手转身离去:“厨娘把饭煮好了。” “嗯,这就去。”她心不在焉地应着。 临近年夜,住店的商旅客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家团聚了。偌大的客栈只剩下三两伙计和舒颂他们几个,倒显得有些冷清。 聂清越坐在饭桌旁有些食不知味,抬头恰好瞥见赵临尉面前整碗饭都没动过,只夹着筷子漫不经心地拨着菜。“赵公子吃不惯便回墨京罢,小栈寒碜没什么好招待的。” 赵临尉听了放下筷子认真道:“聂小姐若是愿意同去,我现在就去取马。” 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聂清越叹了口气,搁下碗筷诚诚恳恳地说:“赵公子,你耐性一流我耗不过,我认了。” “所以聂小姐决定回心转意了?”赵临尉语气不见惊喜,似笑非笑。 聂清越尽量摆出一副我很真诚的表情,尝试着用商量口吻:“这婚姻大事总得跟着规矩走。这样吧,你去找我爹,我爹要是同意了,你去找我夫君,我夫君要是同意和离了,那我也不说些什么了。” 赵家公子自客栈住下半个月以来,每天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聂清越眼见心烦一咬牙把住店费翻了三倍,每日给他的饭食招待却极为粗劣简朴。赵家公子眼皮都不多眨一下,每日掏钱如流水,对着一日明显三餐不屑一顾但也不作要求。 这样帮慕容添生意她本来乐意得很,可是赵临尉每日坚持不懈地和她讨论陈年婚约,她说到心力交瘁都没能动摇他完成家父遗愿的决心。 好吧,她不作无谓尝试了,把皮球踢给别人还不容易。且不说颜述那边态度如何,光是凭着她已经嫁了以及小命靠颜述保着这两点,聂安儒是决然不会傻到把这笔人情债收回来去填另一笔账的。她耗不过,找别人去耗还不简单。赵公子要找壁碰,找她那个老谋深算的爹去。 这边聂清越心里小算盘打得哒哒响,那边赵临尉却完全不为所动,扬起嘴角不急不躁道:“不急,只要聂小姐先点头其他人一切好办。” 得,一眼看穿又被绕回来了。上一次有捶桌子冲动的时候是多久之前了?聂清越扶额企图心平气和下来,瞧见一旁舒颂吃得正欢快仿佛现在发生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很快,舒颂一声惨叫回荡在空荡的客栈内。 “小越妹妹,你掐我作甚么?” “啥?来来,吃饭吃饭。” 不是所有人穿了都能穿成女主命的,自然聂清越也不会以为自己别具一格到赵临尉非卿不娶。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每日茫然又疑惑地挠破头了也没能想明白。 赵家家长再怎么病入膏肓总不会连聂相嫁女都不知道吧,这遗愿一留下来摆明了是自家长子难做的。唔,有猫腻。聂清越想得入神,一个侧身没注意就从床上滚了下去。 她痛得龇牙咧嘴赖在地板上瘫尸,午后窗外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入了一半床底隐隐约约地透出个圆厚的形状来。咦?聂清越脑袋探进去,发现两个封得严实的钧瓷罐。 “这是慕容掌柜去年存的梅花,一罐渍蜜一罐风干。”进来给炉子添火的小和见聂清越歪头打量罐子许久的样子,笑着解释道:“以前一个常来的熟客爱喝,慕容掌柜便年年做。今年那客人迁到别处去了,慕容掌柜叫我把罐子扔了。我倒忘了这回事。” “这存了一年扔了多可惜啊,还不如大家一起喝。”聂清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一阵清甜徐徐溢出。封着梅花的蜜都不如现代来得醇透清澈,却是纯正天然的好蜜。另一罐气味道不浓郁,盖子一掀开甚至还透着缕缕湿润清寒,满满都是风干的梅花。 聂清越心头一动:“慕容莫不是还存了雪水?” 小和回忆了会儿:“似乎是有的,只是有次掌柜发脾气摔了坛子。” 聂清越先是疑惑,然后后知后觉地有些感叹地笑了,真不知哪位熟客竟然这么有面子让慕容肯去费这些心思。这水要取冬日初雪的水,这花也是浸过雪水后再放到梅影下让斑驳疏漏的阳光一点点阴干,尔后染上几丝泥土气息增添醇厚感。尚在现代的时候她从杂谈笔记里看过一些步骤,稍稍讲究的人家光是初步工序就要费不少耐心。 炭火小砂锅,清透的井水一会儿就开了。 聂清越把盖子盖上将沸气回收入水中,混匀了再倒出来一些将梅花漆开。略略地涮完把第一遍水倒掉,然后才开始泡茶。 风干的梅花颜色要比庭院里种的深许多,像女儿家的点点胭脂,显然不是同一个品种的。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没有了纤枝衬托,收敛缩拢的花苞在沸水中慢慢绽开却是另一番风景。胭脂色的梅花在盏中沦以沸水后,颜色染散开去,只留缀在粉白里的一捻嫣红无端动人。 像是偷得了一年的光景,把所有的美丽蕴蓄封存下来等到有心人才悉数绽放,她 [穿越]白粥情事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低头静静地想,手下动作却没有停。 渍了蜜的腊梅泡开去舒展着精致的花瓣,馥郁的香气沁着甜在缭绕水汽中钻进鼻端,小小的几朵漂在盏中浅色的茶水上微微荡漾讨喜得很。 聂清越心情顿好起来,一盏一盏摆开去送至几人面前。 “小越妹妹怎么不喝腊梅?”舒颂含着白瓷茶盏的边缘,含含糊糊道,眯起眼伏在桌上惬意至极。 “太甜了。”聂清越轻轻啜着温茶,胭脂梅茶清苦的香在口腔里氤氲润开去。 “女儿家不都喜欢甜的么。” “你可以把我当男的。”胭脂梅当然不如腊梅馥郁芳甜,但这清冷微香的味道却很合她心意。不浓重,轻淡绵长得刚刚好。甚至,还有几分像颜述身上的清苦的药香。 “啧啧,刚刚还想夸你泡茶的时候还有几分女儿家娴静的样子。”舒颂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得暧昧不明:“还真是夫妻同心,阿述也是喜欢胭脂梅的味道呢。” 一直低头静静喝茶的赵临尉忽然抬眼瞥了一下聂清越,明亮的眼睛里意味不明。 聂清越好不犹豫地以白眼迎过去,心里却在想着舒颂的话。梅花茶要存一年,村里是山野之地定是极少人家有做花茶的习惯,真是可惜了颜述不在。若是那个随意温淡的人能喝到喜欢的茶……会是怎样的表情。聂清越莫名想起了在祭秋那天,他掐她的脸然后埋头吃寿面的情景。她好似就不自觉期待起来。 “对了小越妹妹,年夜你就打算在客栈过?” “唔,不然怎么过?” “回去村里和阿述一起吃顿饭又不会少根头发,不过是一夜的路程,你怎么当人家妻子的?” 聂清越心中一动:“你再说一遍。” “开窍啦?我说你怎样当人家妻子的。” “上一句。” “诶诶,我的腊梅茶,斯文点!我说不过是一夜的路程。” 聂清越坐在马车上看窗外平野和山景飞速掠过,怀里抱着大半罐清寒的梅花。她心情甚好,浅淡的香气似被奇异的心情扩大化,充盈了小小的车厢。就连路上迎面经过一个带着斗笠匆匆赶马的灰袍男子,她都无端觉得顺眼起来。甚至连硬是要跟着来的赵临尉和舒颂,也觉得可以瞬间无视他们的存在了。 其实一个月的离别,相隔的不过是一夜的距离而已。若是颠簸半日,能圆满这种急切想要共同分享体会的心情,好像也并不算浪费,不是么。 裹紧了棉袄,呵出的白气很快被北风吹散开去,聂清越微笑着踏上了小村的土地。 冬天村里走动的人不多,却是家家户户都贴上了门神和喜联。虽然一直知道年夜将至,但是客栈那种疏离的气氛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喜庆感。直至回到这里,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空气里洋溢着的喜气。 “哟,姑娘,你回来啦?” 陈大娘抱着几捆木柴,看见她又惊又喜,扯开嗓子就喊起来:“大夫们,丫头们,小聂姑娘回来啦。”紧闭的门一扇扇开了,往日熟识的病人康复后精神奕奕地迎了出来,几个相熟的大夫也围了过来。 聂清越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愣愣站着,最后还是给陈大娘拉回了家。她、她只是想低低调调地回来送罐梅花茶再偷偷溜回去而已,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久别重逢的状况是什么回事?这就是传说中淳朴又热情的乡村邻里感情么,聂清越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 面前的饭碗被堆起满满的菜直到淹没米饭的白色,她听着乡亲门左一句右一句的嘘寒问暖,眨眨眼吸吸鼻子,咧起嘴笑着一句句认真应答回去。 期间完全对村子陌生的舒颂和赵临尉都非常配合地或者说规矩地安静吃饭。 好不容易寻着空隙,聂清越逮了个年轻大夫问颜述的去向。已经做好了或许他人在某个山头看风景或者采药自己要等个一天半的准备,聂清越仍是没有料想到那个年轻的大夫一脸愕然地回答:“一个时辰前走了。” “走去哪里了?” “他问官府要了匹马就上路了,没有讲清楚。” “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嘛,难讲。”年轻大夫挠挠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继而被人召唤过去喝酒。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聂清越抱着瓷罐子回到医舍她之前住过的小房间有点发愣。 房里防疫的药丸袋子还挂在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阵药味湮灭了梅花的清香。不至于难过,却比又惋惜要强烈点。一个时辰前,如果,自己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遇见?哪怕他还是赶着上路也好,只是,想把罐子交到他手上就好了。 聂清越闷闷地坐在床边,手下按到微微厚于床板的触感。 做工粗糙的白布口罩,一边的布条还疏松地跑出了线脚。她记得灭鼠当日就请姑娘们重新做过一批口罩,村里这种残次品应是消失掉了才对。 ——“我之前给你那个……拿回来成么?” ——“似乎采药时漏在村后山上了。” 她歪头沉思良久,然后释然一笑把口罩收进了袖子里,抱着罐子起身一推开房门就看见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舒颂。“杵在这里干嘛?” 舒颂直盯着她的眼,确定没事后松了口气:“小越妹妹,我多怕你想不开。” 聂清越咧嘴一笑,一掌蓄尽力道拍他肩上:“兄弟有心了!去帮忙泡梅花茶,叫乡亲们偿偿吧。独乐乐还不如众乐乐。” “嗷……!” 身后回荡的痛呼声还真是……大快人心呐,聂清越无比舒坦地走出房门。欺负人是不对的,嗯,她才没有呢。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作者可能删除了文件,或者暂时不对外开放请按下一章继续阅读! 久懈技怠,久离情疏。 三日堂。 与其说是医馆,倒不如说只是街口一间小小的药铺。 聂清越捏着那张药方和那块木牌来到挂有小小牌匾的门口,眼前两队长长的人龙就令她整个人定住了。三日一济,还真是恰好碰上了那一济。 聂清越刚向前踏了几步,就被两边队伍里的人给生生瞪得缩回了脚步。众怒还是不能犯的,她拿着零号的筹牌,随便找了队寻到最末尾苦哈哈地站定。队伍前进如龟,聂清越等到几乎睡着了才轮到她。还没开口,那门口摆张桌子看诊的大夫二话不说就一拉她的手腕,翻过,搭上,尔后两条长长的眉头纠结地拧在了一起。 “姑娘啊,你这病……” “没没治了?”聂清越望见大夫像是现代医生给病人下病危通知书般的严肃神色,顺着话头搭上去。 “也并非全无,”大夫沉吟了一会儿,“只是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聂清越看着似曾相识的情节顿时无语状:“嗯,我明白了。” “啊?”这会儿踌躇许久的大夫有点懵。 “是不是要用什么五十年开一次的天山雪莲作药引,然后那花四十九年前才开完,今年要取的话要爬雪山过草地啥啥的。”武侠故事里都这样讲,聂清越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是。”大夫消化了许久,淡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这病天下只有一位世外高人能救,而这位高人恰好避世隐居在啥啥山谷或啥啥海岛踪迹难寻我最好明天就动身之类的。”聂清越约摸是等昏了头,总想试验一下有什么比穿越更狗血的事情可以发生。 大夫茫然呆愣,期间忽闻一声轻灵的笑。聂清越才注意到大夫身后立了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童。一半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蓝衣安静立着。 黑亮圆杏眼,白里透红肤。 聂清越愣愣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清透孩童,那童子也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看她。好,好想掐一下,她痛苦又镇定地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右爪。 那大夫回过神,轻咳一声唤回聂清越的注意力:“姑娘可是自幼便身体虚弱?” “嗯。”聂清越认真应一声,“近年才好起来的。” 那大夫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样怎么能算好起来,不过外强中干罢了。可是容易困乏,经常体力不支?” 聂清越点头如捣蒜,“刚才站队的时候就差点睡着了。” “姑娘身子要好好调理,不得过度劳累,特别是天冷的时候不要再出门。” “啊。”聂清越有些遗憾地地喃喃:“我还想来年去看看北疆的雪。” “胡闹!北疆的冰雪天姑娘的身体断然是受不住的。”那大夫口气忽然严厉起来,聂清越不留神微微吓了一跳,手一松开那捏着的木牌便跳到了小木桌上。 那童子兀自用圆润的小手拿起木牌翻过,看到那刻着的字时眼睛忽然一亮。聂清越没有多留意,只像是被训的小学生般恭恭敬敬地乖乖点头:“不、不去了。” “先生,这个姐姐是约好的客人。”小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打断大夫的说教。那大夫瞥了眼木牌,继而眉头皱起再次爆发开来:“姑娘约好了的怎么不早说?这春寒天的站在外面就是大半天……” 聂清越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哭笑不得,这种看似斥责的唠叨体现的却是一位大夫对病人最直接的关心。那童子望着聂清越唯唯诺诺的样子,忽然顽皮一笑,走到聂清越身旁拉起她的袖子就走:“姐姐你身上可是还有张方子?” “有、有啊。”搞不清楚状况的聂清越只跟那小童走进了三日堂。 絮絮叨叨地念着的大夫看见小童主动拉起她往内走,神色讶然,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感叹地念了句:“总算是来了。” 三日堂内部空间比想象中的大,只是光是那药柜便占据了三面墙壁。 蓝衣童子拿着那张颜述写的药单,架着小竹梯,灵巧地上下左右地抽开柜子取药,最后走到一个独立锁着的小柜前,取出一个黑木盒子。他娴熟灵活地用白布把黑木盒子与一大包一大包的药打包起来,系成一个包袱背在身上,再次拉起聂清越的袖子:“走吧。” “去哪?” “姐姐家啊。”理所当然状。 “啥?” ……聂清越在平稳前进的马车里望着蓝衣童子专心读医书的样子,半晌无语。她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人家医堂小童带回去算不算“被迫”拐卖儿童?然而这孩子确实自在得很,她自己在一旁又时怀疑又是懊悔的倒比较像被拐卖的。 “你、确定你是来帮我治病的?”聂清越半信半疑地问了第三遍。 小医童放下手中的医书,一改正太样十分老成地看着她:“我是颜哥哥的关门弟子颜玉澈。” “噗……!”聂清越没忍住,笑起来身子一歪就倒向了马车厢的一边。 颜玉澈小朋友不干了,嘴巴微微嘟起,黑亮的圆眸七分不甘三分委屈:“我真的是。” “唔,我相信你。真的。”聂清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加强语气。神医出少年,她夫君可以十三岁就治好墨京的瘟疫,眼前聪慧的正太帮她施针熬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小孩子像个大人一样严肃起来总有种稚趣的滑稽感。 “是颜述叫你来的吗?”这么小的弟子啊,对于颜述身边的人际她了解的部分真的少之又少。 “他们只是叫我来无荒新开的三日堂等一个拿着药方和零好木牌的客人,然后按时帮她熬药施针。”一本正经的语气因为稚嫩的声线和歪着头的动作全然失效。 聂清越用手捂住了微微笑起来的嘴免得再次踩着小朋友的尾巴,只是回过味来不禁疑惑:“可是他们没有叫你跟我走啊。” 小医童玉澈惨兮兮地望着她:“姐姐你不喜欢我吗?” 聂清越犹犹豫豫地开声:“……我确实不太喜欢小孩子。”玉澈小朋友大抵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闻言半饷小嘴愣愣地张开却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哎,罪恶感,聂清越别过头去偷偷笑得肩旁微抖,袖子忽然被一直胖乎乎的白玉小手扯了扯,耳边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姐姐,马车能、能倒回去么?” 颜玉澈小朋友一到医馆看见赵临尉便欢呼着扑了过去、完全把她晾在了一旁。 好嘛,她知道骗小孩子是不对的,但是至于把她当成会虐待他的大坏蛋而敬而远之么?聂清越悔不当初捶着桌子,脑中一个大大的疑惑:这两只又是怎么认识的? “小越妹妹你上哪儿拐这么个小子回来?”舒颂兴致盎然地望着玉澈小朋友拉着赵临尉玩的情景。 “说是颜述的‘关门弟子’。” “我竟然会不知道?!”舒颂惊讶的模样让聂清越心里平衡了几分,但他很快又思索片刻后沉吟道:“我觉得……只有一个正常的理由。” “啊?” “这小子是阿述的私生子。” “…… = = 舒公子你的正常是有多惊世骇俗千回百转。” “还不是今天听一个从边境小镇来的商客说看见阿述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搞的我一天都在神经兮兮地思索这个事情。”舒颂边说着边苦恼地恼着脑袋。 “噢,这样啊。”聂清越表示充分理解,摸摸肚子唤道:“小和,叫厨房炒几个小菜顺便帮我烧水,坐了这么久马车累死了。” “小越妹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唔,听着听着,舒公子请继续。” …… 料峭春寒,细雨连绵;明亮盛夏,绿荫成片。 半年光景如飞梭,环绕在聂清越身边的人事却并没有变。 她偶尔静下来时,总会越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一种无比奇妙却又矛盾的东西,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好比放下成见后她竟然与赵临尉成了酒友,好比在一个擦身而过的错面她竟与颜述分隔了大半年。感慨也不过是一时而发罢了,现在的她正无比悠闲地在郊外的林荫小潭边钓鱼。 自从春后无荒茶馆生意安定了,慕容便回了客栈重新掌管生意,聂清越断断续续的闲人生活得以长时间稳定延续。旅游业尚未开发的时代,郊外天然胜景的游人总是不多的,聂清越偶然也能见到三两个雅兴怡然的书生文人对着春花夏雨吟诗作赋,但更多的则是每日固定前来真正喜爱清净的闲人。例如山脚下小庙里那个每日来静坐或挑泉水的中年和尚,例如那对年近古稀每三日互相搀扶着来一次散心的老夫妇。 聂清越已经记不清楚她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了,只知道几乎是第一眼,便爱上了这里的环境。四面林荫环绕,蜿蜒斗折的溪水徐徐汇至中央聚成一汪清澈冰凉的深潭,映上叮咚流水更显得清幽。 只是这本该宁静安分的时刻,聂清越却总受不住诱惑想要下水游上那么三两圈。夏天气温干燥炎热,纵然躲在这阴凉的消暑之地,却是不如在清凉冷水里来得舒爽痛快。 要不要下去呢?聂清越思量了会儿打量小潭四周,潭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钓鱼的男子,舒适地靠着潭边光滑的巨石。明明一手还松松地握着钓鱼的竹竿,整个人却像是睡着了一样,摊开的墨蓝色线书盖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容貌,仅留线条瘦削的下颔和微抿的薄唇。身上宽松的白色衣袍已被潭边土灰染上尘色,主人却似是并不在意似的,仍旧半身坐地半身靠石,睡得极其自在安然。 聂清越有点犹豫,便只脱了鞋袜,双腿浸在清亮的溪水里心痒难耐地望着远处中央浮光跃金的水面。 持久的清净间忽然一声落水的“噗通”格外明显,聂清越循声望去之间潭面溅起余落的水花,潭边钓鱼男子靠着的巨石上空空如也,仅余一本斜着摊开的书。 翻身时掉、掉下去了?聂清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 反光的水面半天没有动静,聂清越有点急地探出身子向那边看,哪里看得到半个人影。要、要游下去看看吗? 她正纠结决断,忽然脚踝间一阵紧圈着的力向下,她只知道自己心头一慌手边什么都抓不住就要往潭水里掉。 第 25 章 一潭冷水浸下,聂清越瞬时感觉四周都起风了。 潭下没有人,她呛了好几口水才浮上来。环顾水面四周,掉下水的除了她还是她。 再看潭边那块大石头,那把她扯下水的男子早上了岸。湿漉漉的黑发还淌着清澈的溪水,半倚在石前不紧不慢地拧着宽大的白衣袖子,浑然没有满身狼狈的自觉。 聂清越无奈有之,惊喜有之,哭笑不得有之,半晌水下手用力一挥,大束水花冲着那男子的方向扬去,可惜溅到岸边的只剩下几滴。 那男子坐在原地不闪不躲,淡笑着手下轻轻一用力,袖子里挤出的水哗哗啦啦滴滴答答,和她挥过去的可怜小水花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聂清越一口小白牙磨得用力,轻哼了一声,最终放开手脚像一尾鱼般灵巧流畅地游开去,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罢了罢了,既然都掉下去了,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清凉水流混着一股可疑的欢喜包裹全身,她顿觉通体舒爽。 记不清游了几圈,只知道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然而体力终究是个问题,当她拖着稍感疲惫的身子爬上岸时,那石块居然又空了,蓝色线装书依旧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聂清越慢吞吞眯起眼,只来得及望见那人白色衣袂的一角转入林边隐去。很好,她兀自站了半晌,一个喷嚏打得浑身一震,便再没有半点犹豫地弯腰捡起那本二度被主人遗弃的《伤寒论》,寻着那一路水迹快步走入林子。 树林边缘系着一匹黑马,马后拉着一辆小小的马车,那水迹就在车前停止了。暗色车帘严严实实地盖着,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聂清越站在帘外,一脚踩上车槛,手中的书卷成一卷就要扔进去。下手的时候忽然又迟疑了,自己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是要干嘛啊。她撇撇嘴,手中一松,书“嗒”地落在帘前的木板上,便甩手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下一秒,手腕便被紧紧地扣住。 车帘掀开又瞬间落下,她人已跌入一个清凉又干爽的怀抱里。 “夫人。”那人收紧横在她腰间的手低低地唤她,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对上她闪烁不定的眼。他那身邋遢又湿透的白袍已换下,仓促间新换上干净青衫的宽松领口尚未来得及理好,线条优美的锁骨半隐其中。 “干、干嘛!”聂清越气息不稳,故意粗着声恶狠狠道,狭小的车厢里两人的呼吸几近要绕到了一起。 药香还是那阵药香,人还是那个人,聂清越却微妙地感觉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记忆里清俊的眉眼似乎更加舒展开去,肆意疏朗得过分。这半年,于他于她多少还是有变化在。 颜述低头不语,下巴抵在她肩上吃吃低笑着,直到她耳根微微发红才松开环着她的手,退开去前把什么放到她手上。 暗色帘子重新严实落下,聂清越一人在车厢里逐渐找回自己丢掉的小魂魄,低头一看,手上恰是一套干净的朴素布衣和一柄通体莹润的角梳。 两人直接驱车回了无荒的旧居小院落。 院里没有聂清越预想中的满室尘埃,室内桌面一指扫去,捻不出半点尘灰。她走出内院,视线所及之处林荫草木似被悉心照料过,长得热烈欢欣,似乎是有人定期来照料过的样子。 其实记忆里对于这里的印象是有几分模糊,毕竟没有住多久就跑去村子了,尔后又借住在客栈。聂清越一边走一边细细地打量四周,度过小石桥通向那边静谧的竹林。 竹林里摆了一张粗糙的石桌和几张矮矮的石墩椅子,颜述就坐在那儿,见她来了便把瓷碗往桌前送:“防风寒。” “夫君请了下人么?” “唔,三日一次的打扫闲工。” 颜述懒懒地一手支着下颔,一手捻了片细长的竹叶无意识地绕着淡淡解释:“我原以为夫人会回来住的。” 聂清越乖乖喝下药,有点小愧疚:“我也是一时兴起才住在客栈的。” “……过得可好?” “……和他们一起没事闹闹挺好玩的。”聂清越搁下碗撇开眼,对从见面起到前一刻都没有触及过的话题有点措手不及。 “他们?” “慕容,舒颂,玉澈,还有……”聂清越掰着的指头忽然停下来,望望颜述,舌头忽然开始打结。颜述睨她一眼,也不追问。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还有赵家公子。” 没有接话也没有发问,颜述继续风轻云淡地看她。 “……就是一个天天劝我出墙的人。” “那……夫人觉得墙外风景如何?”颜述过了片刻才了悟过来,似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扔了竹叶笑意淡淡地等待她的回答。 “夫君想知道?”聂清越双手交合问得认真。 “比较想。” “没出过不知道,我下次试试。”她一双眼水亮水亮笑意盈盈,跟舒颂混多了,无聊玩笑开起来得心应手。 “放着半年自由都不抓紧机会,夫人不觉得现在才出有点晚么?” 他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轻摘下那小片飘落到她发上的竹叶,再顺道把几缕松散下来的碎发绕到她莹白的耳后,很快就眼尖地发现那白玉般的耳廓泛起淡淡的绯红。 聂清越鬼灵精地学他,只不过撑着下颔的手变成了撑着右边脸颊,纤细的指自然地弯起若有若无地盖着那发烫的耳根。“难道夫君没有听过一句话?——觉得为时已晚的时候,恰恰是最早的时候。” 颜述看在眼里,心中好笑却也不点破:“聂相三日后五十大寿,要回去么?” 要回去么?素来聂安儒的寿宴上,正牌的丞相小姐都会为自己的老父弹琴祝寿。聂家小姐琴心无双技压群芳那是不容质疑的,聂清越有点头痛:“夫君有琴么?” 颜神医很干脆:“没有。”说是这样说,半个时辰后,还是给她弄来了。 曲谱、指法、弦音……通通只有零碎的记忆。 聂清越随手拨弄着,琴声断断续续碎不成音。前世她祖母是旧社会大家族出身的女子,贤惠又严厉的老人,会茶道会书法会古琴。 她总是惧怕那种祖母身上端庄的威严,宁愿跟着叔伯们去旁听无聊的商会洽谈也不愿跟在老人身边学这些在当时的她看来已经陈腐了的东西,现下可算是吃到苦果子了。 聂清越自嘲地笑笑,重新按着沿袭而来的零碎记忆轻拢慢捻,脑子里有怎样熟练的记忆都好,下手终归是生疏的。怎么可能糊弄过去,她看着轻微红肿的指腹,摇着头把琴从石桌面推开。 大半个下午过去了,颜述始终坐在她身旁闲闲地翻着本野史杂记。 “夫人的两个哥哥都会回来。”他放下书似是忽然间想起来般告知她,随即拿出随身的伤药提她细细地涂。她肿的是手指,他这一路耐心地抹匀上药倒生出了些十指交缠的意味。 聂清越看着颜述坦然平静的神色,不知该叹还是该笑好。 不过一念及哥哥们也会回来,聂清越似乎感觉头更痛了两分。她连和聂安儒长久相处都不愿意,这回回去面对两个哥哥会不会破绽百出。 “夫人若是身体不舒服,大可不必奔波。” “当初没有知会他老人家就来了无荒长住,这次五十大寿都不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合。” “唔,随夫人的意罢。”颜述收好伤药,“晚膳想吃什么?” “嗯,随夫君的意罢。”她严肃地点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颜述瞥她一样,向着厨房方向走。聂清越头枕着手臂,伏在石桌上看他离开的背影,指腹上氲开的药膏仍余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担心的,似乎不止是应对聂家家人。 三日后,墨京聂府。 管事站在门口恭迎各方参宴人士,送礼的队伍长长地堵住了半条街,远远地就看见一片喜庆的红绸。 聂清越仔细观察过,那些一箱箱载着贺礼来得大多被管事拦下,除去偶尔收下的三两件,其余皆是礼数周到地先谢后拒地退回去了。真正拿着请帖进入聂府的,反倒多数是带着轻便礼物或两手空空的人。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聂安儒是多么两袖清风的清官啊,聂清越摇头晃脑感叹间忽然一阵沉实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回头只见盔甲未卸的阳刚男子一路风驰电掣从街那边突然拐出策马扬鞭来到身前。准确地说,是来到聂清越身边的颜述跟前。马速很快,片刻间已近到只留一个马身的距离,那人却毫无勒缰之意。 聂清越呼吸一滞,只觉一阵风扑面袭来,在场的人皆是一声惊呼。 几个家丁反应过来想要上去拦截,颜述只是眉头轻皱地伸手示意家丁不要靠近。就在颜述手抬起来那瞬间,骑马的男子手中一收缰绳回勒,那马已嘶鸣着高举前蹄堪堪在颜述身前半米停下来。 “夫君你欠我大哥钱没还吗?”聂清越心跳都还没有平复过来,哭笑不得地压低声音问。 “似乎是没有。”颜述轻轻眨了眨眼,看着一米外动作利落翻身下马的聂家大公子。 当家宴变成鸿门宴 “大哥。”聂清越怯怯地唤了声,准备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摆上,聂家大公子手一挥就吩咐管事:“王伯,先带越儿进去。” 王伯毕恭毕敬地应过,走到她面前慈祥地一笑:“小姐终于回来啦。” 聂清越看看一脸喜怒不辨的聂家大公子,又看看老神的颜述,轻叹一声就随着王伯慢吞吞的脚步走了进聂府。一路上不断被王伯叨念着: “小姐啊,那日你随姑爷出城,前脚刚走,后脚大少爷就从边疆赶过来了。” “是吗?”绕过亭台水榭。 “可不是。第二天二少爷又从水路回来了,两位少爷留在府里等了半个月都没见着你才回去的。” “噢,这样。”穿过长廊回阁。 “其实你也不能怪他们呐。当时边疆战事脱不开身,二少又远在邻国,他们一知道你病危就千方百计赶回来了。” “嗯,我明白。”……怎么还没有到。 “两位少爷都以为小姐情况危机,一进门就急着问小姐的情况,结果小姐被姑爷救了却也随姑爷出城了。真是天意弄人啊。” “对,天意弄人。”聂清越终于听进去了一句话,关于这点她是同意得很。 寿宴设在植满玉兰树的内部庭院。 客人三三两两已经被家仆领着落座,唯独主位那桌只坐了一个人空荡得很。 那座上年轻男子穿冰蓝色的缎子衣袍,修长的指持一把象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值夏末暑气未消,然庭里玉兰林荫却也清凉怡人,因此那漫不经心扇起的微风只够拂起那人额边的碎发。 “丫头,怎么还不过来?”过了半晌,他转头望着一直站得远远的聂清越闲闲开口。 聂清越心中轻叹,打起精神小碎步走向眼前的人——聂家二子聂清容。 “二哥。”她轻轻唤一句,嘴角牵起一抹娴静的笑。 “喝口茶。”聂清容似乎很满意,合起扇子用扇柄把一杯玉兰茶推到她面前,芳香缭绕。她乖乖摸过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聂清容打量她许久,满意点头:“气色不错,算那臭小子没有亏待你。” “臭、臭小子?”她一呛,差点咬到舌头。 聂清容取过她手中的茶杯,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声不响就把我妹娶过去了,还拐走一年,真是想来都牙痒。” 聂清越捂额头碎碎念:“夫君对我很好的。” “啧啧,这么快就向着外人说话了。有二哥对你好么?”桃花眼眯起精光四溢。 威胁当前,聂清越决定先顺毛:“没有。” “真的?” “嗯!”坚定点头,看我真诚的小眼神。 聂清容笑着瞥一眼她,招手换来丫鬟,扇子掩着嘴低低吩咐了一句话。没过多久,丫鬟就捧来一个檀木长箱,光是看上面雕琢的精致祥云就可猜得箱内物品有多贵重。 “这是给阿爹的贺礼?” 额头又被拍了一下,“才不是给那臭老头的。若不是猜到你会回来,二哥我才不愿来看他的脸色。” 聂清越苦笑,外界传闻聂家小女儿极其受宠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在她看来,那根本不是想宠哪一个的问题,而是哪一个不会把你活活气死的问题。好比于仕途光明之际毅然从军参战的聂清锐,好比叛道离经十八岁便出走经商的聂清容,聂家世代文臣恐怕都毁在这一代了。 不过,兄妹三人感情极好确是真真切切的。 聂清容扇子“嗒”的一声轻敲桌面,身旁侍女会意打开了木箱。 伏羲式的杉木七弦琴,琴轸为白玉,配以蚌徽。琴身漆朱红,延有小蛇腹断纹,整体浑古庄重,大气沉静。 聂清越脑中记忆翻飞,冒出数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瞬间神经突突地跳得生痛。喜爱的样子还是得装出来,她指腹轻触琴面,目光仍停留在那琴面上轻喃道:“二哥你上哪找这么一把琴?” “二哥想找自然找得到。怎么不试试?” 聂清越头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准备拿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身边已响起一个声音:“夫人总是不听话,不是说过两个月内都不能碰琴的吗?” 聂清越望着坐在身边的颜述,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来得太及时了。 “为什么?”聂清容眯眼,口气瞬间冷淡。 颜述慢慢喝茶:“夫人前些天做饭的时候伤到手了。” 聂清越扯他袖子:你拿的是我的茶杯,眼神控诉还没完另一只手已被聂家二少爷扣起翻过,那原本纤细的指腹竟有些淡淡的红肿,像是烫伤一般。 咦咦,可是她一点都不痛啊。现在才发现指腹异常的聂清越很纳闷,颜述的伤药素来神效隔日即好,这次怎么会……她猛然转头盯着颜述,清澈的眼睛眨啊眨。 颜述回她一笑,把她的手从聂清容那儿抽回来。 “颜府没下人吗?做饭这种事还要越儿动手。”落座不久的聂家大少爷口气不善。 “怪不得丫头说他待你没二哥待你好。”二少爷若有所思继续眯眼。 这下误会大了,聂清越刚刚升起的庆幸就被担忧掩盖,箭头转向似乎都指着她夫君呢。 与宾客寒暄完的聂大人和聂夫人很适时地出现缓解了火药味四起的场面。 桌边四人站起来:“爹,娘。”“岳父,岳母。” 聂安儒点头,朝着聂家两位公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下,携着夫人落座,目光便一直落在聂清越身上:“清越你可算回来了。” 聂清越微笑着任那位父亲打量,聂夫人忽然慈祥地开口:“越儿,你跟容儿换一下位置。”聂清越微笑一僵,忽然感觉场面气氛微妙地变了变。 她很是犹豫,若跟聂清容一换,颜述身旁一左一右都变成聂家兄弟了,总有不祥预感。聂清越环视桌子一周,所有人皆笑着望她,只得乖乖和聂清容换过来坐到聂安儒身旁。 寿宴开始。 各方祝酒敬词不断,礼物也是别具心思,要么千金难求,要么投其所好。 一片诡异的祥和气氛中,聂清越望见颜述已和聂家兄弟对饮不下五次,这陈年老窖酒性温和但后劲却很大,那两只到底想干什么啊? 疑惑间偏偏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三年前老夫曾在聂相寿宴上听得聂家小姐一曲,可谓绕梁三日,惟遗憾当时只痴迷于耳际之乐错失记录之机。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一尝所愿?”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长须老人是宫中乐师,幼年聂清越曾跟随他习琴,素来被誉为乐痴。借机提这样的要求固然不为过,只是她手伤的借口一出,聂安儒事后难免要追究,此时扫兴也是一定的。 相比起聂家长子一脸的兴致盎然,聂家二公子脸上的幸灾乐祸倒是十分明显。两人皆齐齐望着颜述,颜述不待聂清越开口,便站起身向着聂安儒敬了三杯酒,清朗的声音慢慢道:“颜某无以为寿,唯愿借此以一曲敬之。” 聂安儒有些意外,到底是久经官场,片刻过后便微微颔首。 颜述转头,一手揽过那柄任静静躺在桌面的七弦琴,坐至筵中树下,姿态闲适。有微风夹着玉兰清香拂过,抱琴之人长指一拨,一声玉碎铮鸣似是从青天御下,引得满场寂静。 他忽而抬头望着她,墨黑的眸间带笑,琴声渐起渐扬。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除了跃然浮现的句子,聂清越脑子里便只剩下玉兰树下那个抱琴而坐的男子。 琴乐声像是温柔的海水,一浪一浪铺天盖地静静涌来,明净柔软地充盈天地。似是惊涛拍岸鸟啼花开,又似是万籁俱静清泉映月。一曲罢,她竟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什么都没听见。 颜述缓缓站起,一片细致的白玉兰花随着他的动作从发上划落,从斜立的琴面擦过引起细微的空气震动。 场内静谧的气氛稍稍活跃起来。他目光扫过全场,继而转向聂安儒道:“此曲一音一调皆为清越十指授与颜某,私借此为寿,祝丈人岳降佳辰,寿比松龄。” 乐痴老人带头击掌,宾客皆称赞聂相招得东床快婿。 聂安儒眸间渐渐浮起赞赏之色,微笑着点头:“好。” ……于是聂清容颇为郁闷地灌下了一口酒。 而可怜的乐痴琴师击完掌回过神来,依然懊恼地抓着头发忘记了记录。 聂府西厢房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夫君你说过你不会弹琴的。”聂清越摊在床上有点小郁闷。 “我只说过我没有琴。”颜述握着一本书,指尖一松翻过一页。 “……会弹琴的人一般都有琴的。” “不喜欢。” “噢,这样啊……”聂清越翻了个身,小郁闷变成了小愧疚。 他走至她床边帮她落下帐幔,“早些休息。” “呃,你,不睡床吗?”她望着立在帐外的人影结结巴巴。 “明天早起,睡床不方便。”他难得不打趣她。 那帐幔间忽然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虚空摸了几把才捉住了他的衣袂。“你怎么都不问的?”像是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隔着素色帐幔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问什么?” 问她为何写得一手鬼神难辨的狂草,问她如何得知稀奇古怪的防疫办法,问她为何对着古琴弹了一个下午碎不成章……他望着纱帐内模糊的人影:“夫人希望我问?” 帐内没有了回应的声音,那只手悄悄地缩了回去,话题重新跳脱:“咦,夫君你早起做什么?” “……你大哥要找我。” “什么时候?” “……寅时。” “这么早干嘛?!”凌晨三点后正是她睡得死猪样的时候。 “……不知道。” 灯火被挥灭,房内重归宁静。 聂清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为什么她总觉得颜神医刚才说“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呢?错觉错觉,聂清越拍拍脑袋,蒙头大睡。 27章金银细软乃跑路必备(一)。 第一天。 “小姐,姑爷在后花园陪大少爷练剑,大清早就开始了直 [穿越]白粥情事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8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8部分阅读 到午时都没有停。” 第二天。 “小姐,姑爷在东厢陪二少爷下了整整一天棋。” 第三天。 “小姐,二少爷说要和姑爷沟通感情多作交流,请他到了东厢暂住几日。” ……有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贴身丫鬟念语细声细气地报告着,聂清越听得眼眉直跳,手中瓜子壳一扔,无力地挥手示意念语退下。沟通感情个……啊,阔别半年她自己还没顾得及和颜述说上几句,这才见面几天那头就被两个哥哥沟通去了,让人情何以堪。 空气中飘荡着一阵馥郁的桂花香,聂清越小鼻子嗅了嗅,欢快地摸进了厨房,惊得厨房两个厨娘和三个下手愣是一动没动。 “小姐您饿了?”老厨娘最先回过神来,手在围裙上抹了好几遍,把她拉得离火灶远了几步:“这里这么大烟小姐你回去吧,要吃什么吩咐下人来说就好了。” 聂清越咧嘴一笑:“有桂花糕么?” ……“哈?” 糕体黄白分明,入口清甜细腻,桂香浓郁。 嗯,不愧是宫中退下来的厨娘,手艺无可挑剔。聂清越端着一碟满满的桂花糕,哼着小调迈步前进。 东厢偌大的房里只有聂清容在,穿着月牙白的锦袍斜斜地靠在檀木椅上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懒得不行的样子。见她来了,抬起眼皮淡淡睨一眼也不说话。 聂清越自动跑过去献宝殷勤道:“二哥,你喜欢的桂花糕。” 聂清容收起扇子,慢吞吞捻起筷子夹了一块往嘴里送,细细咽了半晌点头道:“嗯,不错。” “那就多吃点吧。”聂清越碟子一放,随后一双眼借机四处乱瞄,但是空旷的房子连颜述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聂清容伸手把她轻按在一旁的椅子上:“丫头莫乱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啊?” “嗯,回不来。来陪二哥下棋,”聂清容自顾岔开话题,扇子一指:“棋盘还是放在那儿。”聂清越正想看清他指的具体方向,一瞬间那象牙扇已经收回去了,只留红色的络子在柄尾晃啊晃。 聂清容定定地坐着喝茶,等她去取棋过来。 聂清越有些犹豫地张望了一下,平时随处可见的家仆此刻偏偏一个都没有。她脑子里记忆交错混乱,一幕幕翻飞而过却偏偏没有半点关于棋盘固定位置的场景。 ……到底是遗漏了还是根本没有? 转身向着那个模糊的大概方向走,聂清越一步步走得温吞迟缓秀气端庄,实际上却心虚无比。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杉木书架,架中端端正正摆着华丽的黑漆描金龙凤小柜,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生。 她手搭在那个小柜的暗银色麒麟锁上,冰凉的触感似乎沿着指尖迅速蔓延到了背脊,有种危险不安的感觉忽然冒上来。聂清容明明前几天还一副宠爱偏袒她的模样,连颜述让她下厨都颇大意见,这么沉一盘棋让她去拿未免有些奇怪。 聂清越准备拉开,用力那一瞬却又转念,她回过头瞧聂清容:“在里面吗?” “丫头忘记了?”聂清容神色如常,微微侧头问她。 “以前二哥都会带着棋盘来找我的。”聂清越背过身去才低声念叨,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抱怨。只有二人的屋很静,她相信聂清容必定听得到。 柜锁扣没有合,轻微一翻便开了,柜里正是两个方正深沉的棋罐,罐下便是金丝楠制的棋盘,颜色深暗大气。捧上手的第一感觉便是颇为沉重,聂清越眉头微蹙,心里却稍微舒坦开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棋盘端回去,尽量神色坦然地落座。 聂清容满意微笑,而后长指执白先行:“看来丫头身子是真的好了。” “嗯。”她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捻起黑子。 是自己太过多虑了么?还是寿宴后她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破绽?赤石棋子轻拍在光泽锃亮刻工精细的棋盘上,发出清微的金玉之声,聂清越无心欣赏,只觉满脑子的焦灼不安。 “丫头,专心点。” 听见提醒,聂清越强迫自己把心思落回棋局,但开始接连几步的无心落棋造成的失势让她挽回地吃力无比,何况现在的她整个人都心绪不宁。随着棋子下落越多,她越是心惊胆战。 输了棋不要紧,只是聂清容在棋局中所表现出的计算决断与缜密心思非常让她害怕。 聂清越不算围棋高手,却起码不是新手了,攻彼顾我逢危必弃的谨慎周全还是有的。然而她和聂清容下棋却有一种每步落子位置都在他计算之内的感觉,精密准确得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策略,使她按着他的规划去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输得毫无翻盘之力。聂清越注意力集中起来,两人重新开局。一下午除了中间一场险胜外,皆是以她的失败作结。 “二哥都不让我。”她伏在黄木桌面把玩罐里的玛瑙棋子。心中思虑若是长久面对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真的不敢保证仗着有前身记忆便能不被看穿。 聂清容用扇子轻按住她把黑白子乱混的手,啧啧摇头:“二哥心情不好。” “为什么啊?”耳朵竖起来。 “丫头把二哥送的琴漏在宴里了。” 听到这样直接坦白的话,聂清越手指一顿,一瞬间被杀得措手不及简直不知要用什么表情来回应。 那日宴毕没多久她一回到房发现琴忘在了桌上便立即叫丫鬟过去拿,拿回来时还特意问了丫鬟,确定比她先离去的聂清容并没有再返回宴区才安心下来的。怎么会…… 若聂清容真的是纯粹抱怨那倒还好,若是有意追究,那么她日后一举一动在他眼里可能都是破绽百出。聂家小姐不算乐痴,但对琴的喜爱和执着她是知道的,那柄亲人所赠价值千金的古琴,随意放在宴桌上后便离去实在说不过去。 “我那日听夫君弹琴,不知不觉就……”聂清越绞着手指,声音随着头降下的幅度越来越低。巧诈不如拙诚,她说的倒也是实话。那日她大部分心思都放在颜述身上,宴后颜述被聂清锐请了出去不知干嘛,她无意多作停留一心只想着早些回房休息。 聂清容听了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说什么,只是用扇子敲敲她的脑袋:“丫头看后面。” 聂清越转过头,就看见颜述静静立在门口,左手提了好几个油纸柋,右手一个漆木食盒。 ……八珍阁的红枣薏米粥,清心楼的小素七味,萍水栈的竹叶青,巷口南瓜饼,街尾粉果……甚至还有火红火红的冰糖葫芦。 “夫君?”看着一桌摆开令她眼花缭乱的食物,聂清越诡异感强烈沸腾,都是聂小姐闺房经常出现的药粥素菜还有小时候聂清容经常偷偷跑出去买给她的零嘴啊。 颜述面色平静没有回话,聂清容却甚是满意地回答:“这些都是丫头喜欢的呢,跑腿什么的也该轮到妹夫做啦,二哥老啦。”那一脸的自得与欣慰把聂清越生生噎住了。 我刚才是多虑了吗是多虑了吧果然是多虑了啊,有那么几秒钟聂清越心底压抑而澎湃地蹦发出无数反问句。 鉴于颜述对任务良好的完成情况,聂家二公子心情大好,扔下一句“慢慢吃”就离开了东厢。 聂清越对着一桌的美味食物也无心垂涎,忐忑了半晌自动自觉地站到颜述背后,默默地伸出手,轻轻地捶着他的背。从八珍阁买到清心楼,从巷口买到街尾,怪不得聂清容说颜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只是拳头还没锤多少下便被颜述宽大的手掌握住,被一股力拉着向前一转,人已被按回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怎么了?”他却是扶着她的肩率先问她。 聂清越思量了片刻,采用某个熟悉句式抬头无比真诚地回答:“夫君辛苦了。” 颜述“……”了一下,“我是问你怎么了?” “诶?” “夫人刚刚转过来看我的眼神,”颜述顿了顿:“很可怜的样子。” “……没事。”二哥好恐怖,聂清越脸色悲戚心底默默念叨,不过相比之下:“夫君跑了一个下午快去休息吧。” 颜述默然了几秒,关切的眉梢舒展开去,笑的极其淡定:“夫人,比起寅时起来练剑到午时,此行可谓身心舒畅。” 一支名叫愧疚的利箭嗖地射中了某人面积和体积都并不大的良心。 聂清越思前想后,仔细度量:“……夫君不如我们私奔吧。” 28章金银细软乃跑路必备(二)。 夏末接近入秋的天气已经颇有凉意。 然而坐在小桥边的六角亭内,聂清越却觉得温度清凉得刚刚好。或许是因为月色太温柔繁星太灿烂,又或许是某人刚替她披上的尚留着余温和药香的秋袍太妥帖柔软。 明明是自己打着赏月的幌子把人拉出来,仰着脖子望了没多久后却又只懂抱着腿发呆。白日面对聂家二公子时绷得紧紧的神经此刻悉数放松下来,心里安定又踏实。不用再半夜梦醒疑似重新穿越般茫然心慌,不用再继续那种看似愉快实际毫无寄托的等待。 这个人真的回来了啊,就在身边就在眼前,手一伸就能够碰到。 “夫人?” “唔?” “你盯着我看很久了。”颜述一直专注于月色的眼转过来望她,微带笑意。 “……嗯、嗯。”她慌乱收回热烈得过分的视线,方才静谧安详的气氛似乎染上了那么一点点狭促的暧昧。 颜述眼明手快拉住正企图不着痕迹挪动位置远离的聂清越,“夫人下次再挪一寸,我便近一尺。”嗯,脸皮这样薄可不好,叫他日后怎样调戏下去。 聂清越乖乖停止了动作,眨眨眼半晌没有吭声。 “什么时候回去?”他决定还是先转换话题。 聂清越摇头:“不知道。”现在还没弄清楚聂清容对她的态度,过早离去反而引起怀疑。 “不是说要私奔么?”想起她下午凝重沉思后脆生生冒出尔后又不了了之的问句,颜述顿觉好笑。 聂清越点点头,伸出两只手抖了抖,哗啦啦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抖出几个铜板和几锭碎银:“好像……不够路费。”脸上淡淡的自责和懊恼倒不算是假的。 颜述一点一点把那些银两捻起来搁到她手里,“私奔的话,带上情郎就够了。” 聂清越继续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刚才拉开的距离已不知不觉被颜述拉进。“只是觉得大哥二哥这样为难夫君,我又帮不了什么。” “……他们,只是关心夫人罢了。” “=口= 关心到什么程度要去折磨夫君?我总觉得你们像是有仇似的。”聂清越竖起耳朵嘀嘀咕咕,难得见颜述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刻。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你大哥认为我纳妾了。”颜述从善如流高度概括。 “哈?”聂清越长石椅上一个没坐稳差点往后翻,扶住了颜述伸过来的手,才得空边打着呵欠边打趣道:“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看看。” 颜述没有接话,扶过她乱晃的身子,直接把她抱起回西厢的闺房。 身边和衣躺下的人气息沉稳似是已经入睡。 聂清越掖着被子在昏暗中悄悄睁开了眼,除却她染上鼠疫那几日颜述日夜陪在身旁外,好似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夜里相伴入眠。……这简直让人,怎么睡得着啊。 聂清越转过脸去,昏暗的光线只够她模糊看见颜述脸部的轮廓线条。夜里感官似乎变得敏感起来,颜述均匀绵长的呼吸像是在她鼻尖不远处起伏流动。 明明是她先觉得困的,颜述却是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素来是随性自在的人过得怎么朴素简陋也是神清气爽的,这几天聂家两个少爷轮流刁难折腾,颜述总是风轻云淡配合良好的样子,其实是累坏了吧。下午在东厢一看见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时,她便不自觉心痛起来。 纳妾什么的这两天聂清锐不是没有和她暗示过,空|岤来风未必无因,聂家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冤枉自家妹夫。只是颜述不提,她便不问,这不仅仅是协议也是信任。这分开的半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聂清越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身边的人不会这么做。起码,不会没有任何告知。 聂清越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很多,带着满脑子昏沉的思绪入梦满眼混沌,最后睁开眼却不是天亮——是被颜述轻拍着脸颊唤醒的。 大抵夜已经很深,连浅淡的月色也完全隐没下去,帐内只余一片黑暗。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问。 “夫人一直在抖。”颜述把她温度不高的手拢进被子里。印象中她并没有这个病症。 “没事,时不时都这样。” “嗯?” “年前回村去看日出,遇见野兽了,应该是吓过头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又似在思虑措辞,未醒的声线有种朦朦胧胧的低哑:“当时还没什么事,过后夜晚就不时突然发抖或者惊醒,习惯了就好。” 平淡的陈述语气一笔带过,听在颜述耳里却无端觉得胸闷:“怎么会突然间回村?” “慕容那儿有梅花茶,……”聂清越有头没尾地答出半句,逐渐归来的清醒神志噎住了她后半句。现在想来,仅仅为了一罐梅花茶跑过去,真是太明显了。那时果然是春天到了么。 = = 颜述不说话,心中却隐隐知道答案。用力把裹着秋被的人拥紧,他下巴抵在她秀气的额上,“明天给你煮些药。” 聂清越心里一暖,微微动了动,找到舒适的位置,靠在颜述怀里闭眼。 踏实安定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上,她即将重新睡去,颜述低语又突然传入耳际: “夫人,你是喜欢我的吧?” 不似平时的打趣口吻,带着陈述语气的疑问句尾调微微升高,带着认认真真的询问和求确认。内里蓄着满是郑重的温柔,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像是窃窃低语。 聂清越身子一滞,刚刚侵袭上脑的瞌睡从此刻通通跑光。她多么庆幸此时帐幔内一片黑暗看不见彼此的表情。血液像是从脖子冲刷上耳根和脸颊带来一阵酥麻的热辣。 一直觉得颜述总会察觉到是一回事,自己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沉默很短,却又很长。 聂清越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跳随着声带震动跳动得越发急促。那声低微又短暂的单音节,是否能隔着寸尺之间的距离清楚传达到另一边? 半年时间,怎么会还不够看清楚依赖和喜欢的区别。不是因为父命难违媒妁之言,不是因为安身立命随遇而安,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她才会试着去依赖信任和等待。这一步步平淡相伴走来,在发现之时,那份喜欢已经快要酝酿成爱。 承认后的感觉却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反而像是释然般的心安。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不爱,却断然不会有伤害。 隔着薄被环在腰上的手渐渐收紧,他低声在她耳边轻喃:“夫人这次终于没有躲了。” 29章这回真的要奔了(一)。 表白过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聂清越睁开眼迎来新的一天,然而身边床的位置早已空了。她吃过早饭,在院外晃了两圈又回了闺房,颜神医没有等到,倒等到了她身平恨事——刺绣。 做工精巧的刺绣棚架上平整地绷着一块上好的红锦,旁边彩色丝线整整齐齐地绕着一匝又一匝,聂清越坐在架前良久没有说话,长睫轻眨。 果然是不应该回来聂府的,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到底要她面对多少次才算完事啊?! 一刻钟前,世交苏家的长公子亲自送来了下个月婚宴的请帖,顺带为未婚妻子求一副聂家小姐的双面绣。且不说聂苏两家的交情与利益牵涉,光是聂家兄弟与苏止白自小便混在一块儿的兄弟情谊,这要求着实不算过分,聂清容稍一思量便痛快应承下来。 拿了绸布到她房里说明来意,聂家二公子便静静立在一旁看她。 房内熏香袅袅燃着,甜腻得让聂清越无端烦躁。以她的水平,连个简单的口罩都绣不好,更不要提聂家小姐那“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人能传神”的无双绣工。 从一开始的慌张,到最后无以回应的困窘,聂清越坐在架前没有动作,满满的好心情忽然就生出懈惫来。这样不时面临被否定和质疑的日子,到底要过多久? “其实也未必要越儿亲手绣。” 听说了事情后进来的聂清锐说着说着,起身就要把架子上绷紧的丝绸扯走,随后淡淡加了一句:“清容你直接到御锦坊帮寻件珍品就好了。” 聂清容扇子一压,止住自家大哥的动作:“苏家的大婚还缺那点贺礼么,这次是人家指名道姓上门求的,随便应付恐怕说不过去。” “所以就要越儿去劳心劳神了?刺绣伤神你又不是不知道。”聂清锐望了脸色疲惫的聂清越两眼,反手拨开那柄象牙扇,把线一松那匹珊瑚红锦就被扯了上手。 聂清容没有回答,神色不明地看了聂清越一会儿,便转身退出房间去。 聂家大哥安慰了呆愣坐着的她几句,就追了出去。 伏在了桌上,她内心满是茫然的疲惫。半睡半醒间,却听见几个丫鬟的声音低低地在说些什么,远远地传来一阵模糊。 “你刚才看见大少爷那脸色了没有?可真吓人。” “对啊,我进来八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大少爷这样生气呢。” “欸,两位少爷感情打小就很好,这次真不知是为了什么啊。” “难说啊。这不还在亭子里吵着吗,二少爷还把打扫的下人都赶出去了。” 念语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姐在房内休息,你们聚一起嚼舌根是干嘛呢,都干活去呀。” 话音刚落,聂清越便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门外流进一室的光,连带着扫去了闲言碎语。几个围在一起料理门前回廊花木的丫鬟头埋得低低的,都不敢说话。 “大哥二哥现在在哪儿?”聂清越声音有点哑。 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没有人出声。 聂清越瞥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念语。 “林子外的碎烟亭。”念语犹豫了半晌,加上了一句:“小姐还是在房内好好休息吧,大少爷交代了奴婢要照顾好你的。” “不会让你为难的,都下去吧。” 毫无疑问聂清越是抱着看那场争吵是否与自己有关的心态去的,然而当她到了的时候,两人却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从亭子里往外走,脸上已然没有争吵过的神色。 碎烟亭建在林子边角,四处绕着花木丛萃的长廊,藏身之所几乎随处皆是。聂清越远远瞧见,犹豫着是要迎上去还是随处找个地方躲起来,半晌一跺脚终是蹲在了茂盛的大树后。 没过多久,聂家大哥隐隐藏着不快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边境那场婚宴我昨日已得到消息,新郎只是颜述帮忙易了容的一介书生,婚后没多久就带着那户小姐逃了。现在仅凭一把琴和几句棋就怀疑越儿,你不觉得太离谱了点?” 聂清容止住脚步,声音低下去:“丫头现在若是不爱弹琴不想刺绣了也罢,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下棋的思路、布局、造诣都截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吧。若不是……” 聂清越还没听清那句若不是后面接的是什么,旁边草丛处便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谁?”聂清锐沉声一喝,两人就要快步迫近。 聂清越正惊出一身冷汗不知何处可逃,树上忽然快速翻下一抹青影,用力拦腰一勾便把她带上了树。那人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揉两下向着草丛处一扔,那只发出声响的野猫吃痛便从草丛里猝然跳出,跃到了聂家兄弟面前。 两人止住了脚步,皱眉让那只野猫串走。 聂清锐转过头对自家二弟确认:“仅此一次,毕竟这对于越儿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我知道,若不是小时候我偷偷带丫头上街玩,也不会让丫头遭那份罪。直到现在,丫头看见脸上有胎记的人还会莫名惊慌失措。”聂清容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那只逃串的野猫背影苦笑道。 “幸好那会儿爹还把府上所有脸上有疤有痣有胎记的下人都换走了,才让越儿安生下来。越儿长大了后倒是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习惯保存了下来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聂家大哥叹口气拍拍他的肩旁:“算了,都是过去了的的事了,别想了。” “……我只是害怕再把丫头弄不见。” 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聂清越静静地听完了全过程,靠着身后的颜述不作声。 树是茂密繁盛的百年老树,枝桠舒展交错。颜述一手枕在脑后靠着结实的分叉主枝,一手环着她谨防她一个乱动掉下去,身边的小树丫上还斜斜地晾着两本医书。 她转头看着神色平静的颜述,心里比方才快要被聂家兄弟发现时还要无措彷徨上几分,又闷又沉堵得难受。 “夫人可有什么要说的?”颜述低头问她。 聂清越想了想,微微摇头,似乎连呼吸都觉得疲惫无力。总归是要被他知道的,只是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让她连一分一毫的准备都没有做好。 “那便赔我一个安静的午觉。”颜述却安然轻笑,枕在脑后的手抽出来环住她把半身的力道靠过去,含糊的声音埋在她颈窝处懒洋洋的:“聂府还真是没个清静的地方。” 几点阳光漏过林叶疏影打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润出点点温亮的暖辉。 聂清越望着近在咫尺处闭眼仿若安静睡去的颜述,想要笑笑,咧起嘴角时鼻子却莫名地发酸。 清心斋,三楼的雅间里。 当那个脸上带着红色胎记的店小二跑进来时,聂清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各位客官要喝什么茶?”店小二殷勤地擦干净桌子。 饭桌上出奇地一致沉默,聂清容看聂清锐,聂清锐看颜述,颜述几分莫名其妙,抬头望了一眼那个小二:“……毛峰。” “好咧,那请问客官点什么菜?”店小二表情依旧喜庆欢乐。 ……还是沉默。 “枸杞木耳炒山药,姜汁烧丝瓜,葱爆黑木耳,蚝油豆腐,加上例牌的三味小素。”聂清越等了半晌没有人说话,瞥都没瞥墙上挂着菜色名的木牌一眼,平静地直视店小二脸上的红色胎记,念出几道入秋日养生的菜色。 店小二利索应下,退下去报菜了。 雅间里依旧安静,静得聂清越似乎都能听见自己心底那声叹息和苦笑。 聂清容有些讶然地转过头望她,聂家大哥却心情甚好地笑起来。 这顿饭算是兄妹俩给聂家大哥的践行。边疆守卫容不得一丝松懈,聂清锐入城没有半个月,便接到命令要赶回边疆了。聂清容把践行宴的地点定在清心斋,多多少少也有迁就她的因由在。 聂家里面,只有聂家小姐是因为身体问题经常吃素的,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府里的人买回来再送到她房里就是了。所以,素菜馆里的菜色自然她是最清楚的那个。 “丫头。”饭席间,聂清容沉默良久轻唤了她一声。 “二哥,吃完再说吧,这可是大哥的践酒诶。”聂清越身子微微僵硬,夹着菜的筷子一顿,尔后努力笑起来,几分坦然几分恳求,心里早已有了抉择。 聂家二公子怀疑她,试她,说到底是出于对妹妹安全的担忧,她根本没有丝毫理由感到委屈。再说,现下所拥有的安乐衣食,宠溺疼爱的确无一不是仗着获得了聂家小女儿的身份。 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这些东西也真不是她的,吃过这顿再好好面对就是了。聂清越心中阔达地安慰着自己,举着碗的手却一直僵硬着发凉。 她一直以来所害怕和逃避的,其实并不是失去聂家的疼爱和锦衣华食吧。聂清越转头望着身边安静用膳的颜述。颜述用膳的动作顿了顿,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的木耳。 低头安安分分地扒着碗内的木耳,聂清越不自觉吸了吸鼻子。 她想要的,远远不止是聂家人的答案。 30章这回真的要奔了(二)。 今日是十五,聂安儒陪夫人去了城西古庙拜佛。 聂家大哥又在膳后没多久便跟着前来迎接的军士离去了,眼下聂府大厅里只有颜述和聂清容。而聂清越,正在闺房里收拾着或许用得着的包袱。 东西不多,三两套粗布衣,几串铜板外加一把莹润剔透的角梳。 梳子是今年第一次见面时颜述连着那套布衣塞到她手上的,梳身是鲫鱼的形状,鱼鳍和鱼尾打磨雕琢得很精致,鱼首精细地凿了一个小小的孔作眼,穿着红色的络子,映着浅淡透明的牛角色显得分外鲜明。 聂清越低头又检查了一遍布包里的物品,也只有这些,是她想并且能心安理得地带走的,如果知道真相的聂清容还允许她走的话。 她扯着小包袱慢慢走出去,深红色的圆木桌边两人望见她这样,皆是一愣。 “……这么急走?”聂清容嘴唇嗡合,颇为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 聂清越坐到桌旁,点头不说话,等着聂清容的盘问,手指紧紧绞着布包袱的结头。 聂清容却是沉默良久,秉着呼吸问:“……还回来吗?” “欸?”她心中疑惑,语调依旧平稳:“回来做什么?”眼下聂清容不追究不盘查并且默认她离开的态度,已经算是她最大的意外和运气,再不识相地跑回来,万一哪天聂清容责问起来,她的小命恐怕不止危险两个字。 聂清容听见她的反问,忽然说不出话来。 “走了,感谢照顾。”她压下分量不大的不舍,站起身微微颔首。虽然很疑惑聂清容兀然黯淡下来的神色,她还是拉起怀里的小布包转身。 她走得很慢,身后却安安静静地没有响起任何脚步声。心底的郁结似乎又稍稍重了几分,聂清越觉得呼吸有点沉重,脚下好像坠着千斤大石。 然而终究是没有忍住,她停住回头望了一眼颜述。一直沉默不语的颜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桌边没动,眼神迎上她的,无波无澜,连握着茶杯的手势都没有变过。 气氛有种别扭而微妙的尴尬。 聂清越别过脸去,有些不痛不痒地继续走,五指紧抓着布包绳结,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 就在聂清越从正厅出来穿过大半个花园,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聂家二公子却扯着颜述追到她身后。 她转身,一直盯着她背影的聂清容却很快把脸转向颜述,一贯慵懒的声音里有几分气急败坏的不可置信:“你就那么放心她一个人走?!” 颜述挑眉不语,扯过聂清越手中的包袱就拉起她的手向外走。 聂清越用力挣扎了两下,还是没有挣脱开。 三人以一种奇怪的气氛僵持着走到了街口。 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半点融不入聂清越被某种消极情绪满塞得不留空隙的心思和感官。 “送到这里就行了。”她顿住脚步,低头看自己的布鞋,视线左上角是颜述沾了些许泥灰的漆黄木屐,右上角是聂清容做工精致的祥云软靴。 话刚说完没多久,那双木屐便消失了,只留那双白色软靴微微向前靠近。 聂清容盯着她脸上越发沉静淡漠的神色,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丫头,真的……不回来了吗?” 她用力摇头,耳边滤过熟悉亲昵的称谓,身形忽然一滞,面色变了又变。 聂清容见她这样,似乎有些慌了,急急地在她耳边解释这什么。她只知道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对不起”“委屈”“怀疑”几个零零碎碎的词语。连最后聂清容抓着她的手臂不停地问着她什么问题,她都只一概胡乱地点头,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力的可笑。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千方百计地企图维持平静安好的生活却求而不得,逼到尽头无路可退抛开一切反而快速地转变了局面。 不过这种转变于她现在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聂清容知道也好,误会也罢,她真正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她抬头望着四周匆匆檫身而过的陌生路人,呼吸吞咽感觉喉间堵得沉沉的,极不畅快。 聂清容施在她手上的力道越渐放松下来,聂清越一摆挣脱开来,旋即转身。 偌大的街头,脚步一迈开顿觉四面八方都是陌生的虚空,好像往哪儿走都不对。似乎还能感受到聂家二公子的视线,聂清越背脊挺直,一直走出街口拐进城墙一角才低头停下来。 街头依旧人来人往。 她看着自己有点脏了的白布鞋头踩在铺了粗糙石板却被磨损得模糊的街道地面,感觉视线有点模糊,迎面而来的人影重重叠叠恍恍惚惚。她用力眨了两下眼又用手抹了抹,眼前才重新清晰过来,手背留着的薄薄水汽很快便被蒸发消去。 夏末入秋的阳光照在她头顶晒出一片微醺的感觉,然而吹来的风却带些凉意。 前头忽然传来一声粗着嗓子的叫喊:“小心看路咧。”大半人高的巨型酒缸斜斜放在推车上,推车人的身体完全被掩在酒缸后看不清。那车是被推得极快,一路洋洋洒洒从没封好的酒缸里溢出些酒水。 聂清越来不及走太远,稍稍让开身去打算与那车擦身而过,那木轱辘却磕上了路面一块石子,车身向上一起一转就冲着她倾来。她眨眨眼,立在原地没有躲闪。 下一刻即感觉手腕一紧,眼前一抹墨青色携着清淡甘香掠入。 “哗啦。”巨大的酒缸倾斜着侧翻跌落地面,在路人的惊呼下,酒缸应声破碎的同时透明酒花随着缸瓷碎片四溅而起,酒香浓郁地氲漫着城门前的空气,熏得人发醉。 聂清越干干爽爽地靠着城墙角落的桂花树,视线只够越过面前紧贴着自己的人的肩头,望着那缸破碎了的酒和路人们看热闹的表情。 圈在腰上的手一寸寸收紧,她眼珠微转收回视线,那一瞬间便望见那双黑润的墨瞳离自己极近,呼吸不自觉已经屏住。 那清淡甘润的草药香已然掩盖了身边空气中的馥郁酒味和桂花香。微风拂过,四周喧哗都被远远地隔开,只剩一片静谧安然。 她眼里一直弥漫的水汽迅速凝聚起来又涌出散去,忽然间便极快地滑下泪来。 “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清醇的男声在耳际低低响起似是自言自语,他低眸认真端详她,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拭她的眼角。 她摇头,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声音含糊:“对自己。” 从遇见他开始,轻而易举得到的爱护已经太多,多到她根本没有勇气开口要求他在这种情况一同离去。矛盾的却是无可抑制地变得贪心,想要更多与任何约定、恩情都没有关系的喜爱。纵然知道他不会断然离开不管不顾,却仍是止不住地怀疑自己是否足够好到能心安理得去争取想要的。 颜述默然不语,望进她眸里,眼底一片柔和。 “我过去并没有过喜欢上女子的经历,”他伸手拉开她挡在微红眼睛上的袖子,低头敛眼:“但起码能够分清楚,”唇在她秀气的额上,克制守礼地轻印下一吻。 “我所了解和熟识的所谓聂家小姐,从头到尾都是你就对了。” 是否无论多么冷静自信的人,一旦涉及了喜欢和爱,都会变得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聂清越不知道答案,只任由颜述拉着她在墨京的大街小巷里慢慢穿行,漫无目的却感觉步步踏实。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胎记恐惧,聂家小姐是在幼年偷偷出门迷路走失过,不过尚是少年的聂清容已经很快将她寻回。那段话那些丫鬟那个小二,统统是聂清容怀疑她时所特意让她听见看见的圈套。心虚惊慌者,自然乖乖下套为保全自身而假装出子虚乌有的惊恐。 而她,恰好并没有。 几乎可以视作放弃的坦白举动却误打误撞地消除了聂清容的怀疑,方才聂清容那样的紧张小心,自然是认为她对自家哥哥的不信任而生气了。 巧诈不如拙诚,世事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若是当时颜述不在她身旁,她或许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决心面对,甚至很可能,踩入计划中伪装出聂家小姐应有的惊恐。然而现实没有如果,当时一想到这样为着安好生活而刻意欺瞒演戏的自己要被他看见,她就觉得浑身慌闷难受无地自容,即使她不是第一次为了应付聂清容的质疑而小心翼翼地演戏。 在颜述面前,她做不出也做不到。 喜欢一个人,即使明知不可能,也总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他的眼里的吧。总是破绽百出也好,经常出糗失措也没关系,至少这份努力维护的心意是真切存在并且有可能被感知的。 她默默地为自己的行为找开脱理由,捏紧了颜述的掌心,把落后半步的距离补上去并肩行走:“现在要去哪?” 颜述睨她一眼,淡笑道:“金银细软和情郎都齐了,你说呢?” ……早就就该知道,颜神医不打趣她的那日根本不会到来。 她转过脸去不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真的不是问题儿童吗 无荒。 聂清越彼时正伸着懒腰在院外活动筋骨,外头已经远远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 “快快,到了到了。”先是着急的粗壮中年男声。 “把小姐抱下来,小心头。”然后是尖细女声带着巴不得自己代劳的语气。 “貂皮袍子披上,不要冷着了。”关切和担心溢于言表。 ……虚掩的漆门被“啪”地踢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像鱼群般迅速涌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老实憨厚男子在偌大的院子里四处张望,瞧见两手保持着外伸微张的口还没来得及合上的聂清越,急急地跑了过来:“你家主人在哪里?” “欸?”……聂清越尚有几分反应不过来。 “你家主人,我家小姐要找他看诊。”男子神色焦急,尽力按捺住情绪问她,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的脸。 “不在。”领汇过来,便有了被人当作丫鬟的自觉,聂清越很体贴地补充安慰:“放心,最迟在日落时分回来。” 男子听得更急了,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聂清越转头又被一个脂粉浓重的女子扯住了袖子:“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或许,忘忧楼?”聂清越对着那中年女子微讶的眼,扯回自己可怜的袖子:“也可能是无荒的茶馆戏楼,还有十里桥河畔。” 话音刚落,那女子粉色的手帕一挥,人群里五六个又速度地转头跑出了门,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围着的人顿时散去了一大半,聂清越终于看清了被圈在里头的人。 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华丽的貂皮袍子,只露出一张小小的却已有标准鹅蛋形的脸望过来,圆杏眼有些微微发红也难掩灵气精致。不过也就是八九岁的模样,美人胚子的底质显露无遗。 “外面风大,可以进去坐么?”男子搓着手问,抱着那家小姐的家仆却已经挪动脚步想要往里走。聂清越耸 [穿越]白粥情事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9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9部分阅读 肩,摆了下手示意他们跟着进来。 “聂清越,不要以为跑到外面就可以不用扎针。” 脚步刚迈进去,一个稚嫩清澈的声音就带着老成的语气冲着她来。几个人都停住了,带头的男人和女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转过来看她。 “原来是聂小姐,刚才冒昧了。”男人挠着头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不碍事。”聂清越不自然地挠挠头,“你们先随便坐坐。” 转身便望见颜玉澈小朋友一手拿着针包,一手握着垫枕瞪眼站在她跟前。 她捂脸,声音从疏疏的指缝漏出:“臭小子,这么多人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想当初看这小子皮相好,单纯又好骗,怎知半年相处下来完全就是生人前小白兔熟人前大老虎的腹黑性格。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果然当初被骗的那个人其实是她吗。 聂清越纠结得不可自拔,望见那银晃晃的针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突然想起来:“小子你会看诊吗?” 颜玉澈小朋友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连回答都不屑了,语气带着些微的痛心疾首和咬牙切齿:“师傅的品味差了好多。” 聂清越不解其意自动滤过,招手示意那边呆坐着的人过来。 家仆把人放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刚松手旁边就有人把紫金暖炉递到那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没有接,不言不语,脸仍旧向着另外一边。 “一个时辰前,小姐和老爷说着说这话突然间就这样了。”男子苦恼说道。聂清越观察了好久,才发现“就这样了”的意思是——脖子转不过来。 “这是,睡落枕了吧。”她摸着下巴提问。 颜玉澈小朋友白她一眼。 浓妆女人细细声地补充:“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间就这样了,怕是撞了什么邪风晦气。” 聂清越点头,很好,颜玉澈小朋友的白眼转移了对象。 “我看看。”颜小朋友说着就走到那女孩身前,伸出手。那只白乎乎的手还没碰到女孩的下巴,就被女子一手帕给打下去了:“我家小姐怎么能被你随便碰,你一个小毛头来凑什么热闹。” 颜玉澈小朋友住了手,水汪汪的眼望着那女人,一眨一眨,十足的委屈又乖巧。 浓妆女子神色缓和了下来,望了玉澈两眼,视线继续停留在自家小姐精致灵秀的脸蛋上,忽然有些骄傲地感叹:“还是我家小姐好看。” ……某个小朋友的表情很精彩,聂清越的心情很愉快,玉面小白兔终于也有吃瘪的一天了。 捶桌闷笑完,聂清越收好表情认真地解释:“这小子是颜大夫的,呃,关门弟子,你们可以相信他的医术。” 那浓妆女子嘴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倒是那位看起来很朴实的男子坚定地开口:“小姐的症状很奇怪,不可以随便,我们还是等颜公子回来吧。” “随大叔的意,”颜玉澈小朋友继续眨着水亮的眼,注意力却全部放在观察那小女孩的脸和脖子上:“是一个时辰前突然间把脸转过去就转不回来了吗?”声线稚嫩语气偏偏带着认真。 憨厚的男子见他只是看也不再准备动手,便礼貌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现在才带过来?”聂清越加入提问行列。 “之前找了相熟的大夫看诊,说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开出药小姐也不吃。”浓妆女子理了理自家小姐紧围着的领口,慢慢补充:“有人介绍说颜公子在此闲居行医,便过来碰碰运气。” 半个时辰后,先前出去的几个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皆是一脸失望。 最后进来的那个正要关上门,那门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挡住,青衫广袖,随后徐徐迈步进来的,正是神色沉静的颜述。 颜述顿住扫视一屋子的人,尔后直接坐到聂清越身旁,拉过玉澈之前放到桌面的红布针包查看。随后便低头专注帮她施针,捻转提插时重时轻。 憨厚的男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打扰了颜神医的工作,欲言又止断断续续:“我家小姐……” “玉澈。”颜述吩咐一声。 颜玉澈小朋友马上停止了留在小女孩身上的研究目光,走到他跟前认真地叙述:“颈脖尚未发现明显外伤,转侧不便持续一个多时辰,无就药经历。”顿了顿继而补充:“其余情况,他们不给我看。” 颜述微微点头:“交给你。” 颜玉澈小朋友眼睛一亮,尔后明目张胆地伸手稍微扯开围在女孩颈脖边厚厚的袍子和衣领。动作太突然,守在身边的家仆反应过来的时候,玉澈手已经缩了回去。 “颜公子,这样不好吧。”老实男子犹豫地问,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家小姐冷淡的表情。 颜述收起聂清越手臂上的银针,淡淡道:“颜某只负责行针熬药,以后这里的看诊都交给玉澈。” 玉澈小朋友的眼睛越来越亮,家仆们的表情越来越纠结踌躇。 “你的脖子痛吗?我刚才按下去你有没有感觉?真的转不过来吗?”面对玉澈一连串冒出来的提问,小女孩只是缩在椅子上别着脸不回答,精致的眼角红痕未退。 颜述静静看了会儿,眉心微微收拢,逐客令下得明显坚定:“各位还是请先回吧,待郡主痊愈后,颜某亲自送回王爷府。” 一干人立在原地没动。 “你们不相信师傅的话吗?”玉澈小朋友歪头,神色疑惑,看在聂清越眼里完全是纯正的演技啊演技。 “当然不是,颜公子医术医德在国内都是人尽皆知的。既然有颜公子保证,那我们便先告退了。”浓妆女子犹豫了一会儿,抢先应下来,扯着那憨厚相的男子带着众人退下去。 “守着的人不要留太多。”颜述低声说了句,正退着出去的女人身形一顿,点头便快步走出去了。 厅内很快便只剩下两大两小。 聂清越望着颜述所说的小郡主若有所思,怪不得那么大架势简直巴不得替她疼的样子。 “不是要学煲药吗?我教你。”颜述忽然拉起她向着药方走。 “啊?”聂清越一步三回头望着屋子里两个小朋友大眼瞪大眼,“这样放着她没人照顾,没问题吗?” “一圈人围着才是真正的有问题。” 捻药清洗,分序浸泡,煎煮滤取。 颜述一道一道工序给她细细地讲,修长的指节在形态各异的干燥药草中动作轻缓细致。下午的阳光漏过老旧破损的纸窗,落在有些暖暗的药房里,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恍然就在光束下缓缓游动。他的声音温润平缓,黑亮的眸不时对上她的以确定她听清楚了。 聂清越一开始对于这些先煎后下还听得很认真,半途却出神地望着他脸部俊朗线条上模糊的日光映照,分外柔和生动。 药方里忽然静了下来,空气里只留着甘苦的各种药味混杂和巨大木柜的陈旧气息。 “可记得我刚才讲了什么?”他放下砂壶,轻声问。 聂清越回神,几分窘迫回想:“……滤渣?” “不是。” “呃,可不可以把后半段再讲一遍?”她低头心虚望着脚尖:“刚刚看走神了。” 颜述轻笑,眉梢眼角都是春风拂面的柔软愉快,回答觉很决断:“我收徒弟从来只教一遍。”他收好柜台上零散的琐物:“回去吧。” “真的不教了?”神医好大牌。》《 “嗯,其实学不会也无所谓……”颜述用布巾擦干净手,低眸望她,后半句话像是被收起般留下一片引人猜测的空白。 聂清越回到厅子。 她尚在纠结颜述方才灼灼的目光,忽然就瞥见了空荡的圆桌边只有小郡主一个人坐着,正转头认真地看着柜子旁的挂着的水墨画。 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对劲感,聂清越走过去:“你脖子这么快好啦?” 小郡主一愣,脖子仍旧僵硬地对着那副水墨画的方向没有丝毫偏转。 聂清越蹲到她面前抬头观察她:“可是我记得你刚才是偏向右边的啊。”小郡主不说话,一个眨眼的瞬间,灵秀的脸蛋又迅速僵硬地对着右边不肯挪动半分。 这是……在装病?不会太明显了点。聂清越表情垮了,肩上忽然拍下一只手:“你围在这里干什么?”是玉澈小朋友,手里捧着几本厚厚的古籍。 “郡主刚刚……”她话尚未说完,玉澈小朋友便一脸嫌弃地挥手赶人:“闲杂人等不要围观,这么大的人还这么不晓事。” 聂清越被打击了,胸中一口闷血,跑到荷塘边抱腿蹲着望锦鲤。 “怎么了?”颜述出来看见,蹲在她身旁好笑地问。 “你徒弟说我是闲杂人等。” 颜述沉吟了会儿:“会医么?” “不会。” “有病么?”循循善诱。 “没有。” “闲杂人等么?”水到渠成。 “……闲杂。”=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 屏风后是氤氲缭绕的水汽伴着花瓣的馨香。 聂清越倚在屏风旁看那那张精致的童颜靠在大大的黄木浴桶旁,脑袋仍保持着偏斜的角度。专用的花瓣是守在府外的人送来的,连浴桶也是从几条街外的王爷府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绸缎运来的,说是掌上明珠也着实不为过。 “再泡就掉皮啦。”聂清越扯下搭在屏风上的柔软绸巾,笑着走进。 小郡主墨钰扶着她伸过去的手从大浴桶里慢慢爬出来。绸巾快速裹上,聂清越放轻力道擦了几下:“能自己穿衣服么?” 墨钰有点犹豫,最终点了点头。 半柱香的时间后,聂清越再踱进屏风后,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低头望着手中缠成一团的流苏衣带,身上歪歪扭扭地套了件单衣。听见她进来了,墨色的眼圆溜溜地望着她。 聂清越失笑,走过去帮她把结解开:“先把左腰的带子系好再扣衣领的结,一件一件来从薄到厚。”蹲在墨钰身前指点,聂清越手却托在下颔上看她略显生疏地自己把衣服穿好。 “即使一辈子都有人伺候,有些事情总归要学会做。” 墨钰愣了一下不说话,却微微地认真点头。聂清越望着她转侧自如的脖子,压下心中的疑惑故意不点破:“出去吧,玉澈好像熬好了药。” 捏在手中的小手透着沐浴后的温热香软,聂清越拉着墨钰走进正厅,厅里却坐了好几个王爷府的家仆。还未待她开口,那两个仆人和老实男子便迎了上来,嘴上是对聂清越解释,眼却细细地打量墨钰。“我们是进来送枕被的,小姐用惯了换了会睡不着。” 掌中墨钰的手明显一僵,聂清越转头望去,不出意料墨钰方才还能够直视前方的眼现在正顺着僵硬转过去的脑袋撇开。 “叔叔你们送完东西就出去吧,留下来真的不好。”玉澈小朋友捧着瓷碗走进来,秀致的眉头皱起隐约有些不满。 为首的男人应了声领着家仆退出去了。 聂清越瞪着玉澈:“我也要退是吧。” 玉澈正要点头,却看见墨钰平静的神色动了动。聂清越感觉手掌突然一紧,低头望去墨钰,墨抒却依旧撇着脸。 “你还是陪着她吧。”玉澈眼珠子转了转,把药放在桌上,便转身走到雕木屏风后。 澄澈的药透着莲子和栀子的香气,聂清越把碗推到墨钰面前示意她喝。 墨钰没动,静静坐着却忽然侧首聚精会神起来,聂清越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师徒两人的谈话声正从木屏风后清晰地传出: “莲子蕊和栀子辅以炙甘草、麦冬、大枣、百合、地黄。是以前师傅治好那个病了八年的陈御史的主方。” “加些菖蒲和首乌藤。”颜述的声音淡淡。 “知道。” “之后想怎么做?” “针灸。主|岤是郄门和涌泉,配|岤是足三里和曲池。” “间隔和针法?” “隔日一次,然后……”玉澈小朋友方才自信的声音徒然低下去。 颜述并没有给他太多机会:“郄门|岤针尖应向上。今日应是多针强刺两次,留针一盏茶。隔日或每日疏针减|岤配刮针。” 玉澈沉默了一会儿:“师傅不如这次你作主治吧。” “没信心?” “之前墨京很多例这样的病人,师傅都很快治好了。所以我想这次还是察习为主,多取经验。” “也罢,王爷府那边急着要人。药方和针法我再斟酌,尽量三天之内就把郡主送回去。” 聂清越听着忽然觉得有点微妙的违和感,转头去看见墨钰听得认真专注。师徒两商量好踱步出来,玉澈把桌上的碗收回去,对着墨钰郑重道:“师傅迟些会亲自来给你针灸,药会重新再熬。” 墨钰依旧没有回答,不过拉着聂清越不放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没事就多陪陪她吧。”颜述坐下来托着下颔,眼睛转而注视着墨钰笑得温柔和煦:“方才他们说要找个丫鬟晚上陪着你睡,我拒绝了。郡主这么大了,肯定是敢一个人睡的吧?” 墨钰微愣,身子转动斜着头看颜述,轻声应答:“敢。” “唔,很勇敢,玉澈那小子十岁了还不敢。”颜述清亮的眼弯起,带着赞赏的笑容蔓延至眉梢眼角。 墨钰居然真的回答了。聂清越望两眼颜述,又望两眼小脸蛋扑红的墨钰,违和感更加强烈。玉澈那小子明明每天都一个人睡啊喂,让玉澈听到他敬爱的师傅这样贬他会不会哭? “乖,待会儿吃完饭帮你针灸。”颜述俊颜上拐小孩的笑容继续扩大。 隔日银针提插捻转,短运长留。配以甘栀百地汤,清心解郁,滋涵肝肾。 五日后,墨钰肯开口和他们说话交流了,但病却依旧没有好。 王爷府的人直接被颜述拒在门外连半杯茶也不许送进来。 “墨钰真的不是在装病么?”聂清越又一次无意中看见墨钰独自在房间里灵活地转动脑袋时,终于是忍不住去找了颜述。 彼时颜述正睡在院子的长椅上晒着太阳,忽然感觉身前一片阴影投落,抬眼望见聂清越疑惑关切地皱着眉。伸手一勾一拉,方才俯身低头凝望自己的人已经跌落下狭窄的长椅,双手抵在他肩头半倚半靠,脸颊微红。 几丝柔顺的发散落在他脸旁挠得发痒,颜述伸手拨开,身子翻过来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环着她闭眼想睡去。 “回答我啊。”聂清越扯他的发,力道重了怕他痛轻了又怕他继续睡。 颜述脸埋在她颈窝处,声音含含糊糊:“以前不是,现在是。” “什么意思?”= = 病人都没治好,不要这么闲啊喂。 “冬日大好暖阳就是应该拿来睡觉的。”似是能听到她心底的揶揄,他理所当然,神情几分无赖几分慵懒,带着薄茧的指轻按在她红唇上威胁道:“你再吵试试。” 聂清越呼吸一滞,霎时安静下来干瞪着明亮的眼。 “本来想说再吵就慢慢解释的。”颜述低笑,得寸进尺。 被困在怀里的某人终于炸毛,双手用力一推想要走开,腰上的手却徒然收紧,颜述沉雅的声线顿时近在耳际:“我说过的,逃一寸便近一尺。” 冬日融融暖阳晒得人脸颊发烫,早开的素心梅远远传来一阵幽香,和颜述身上的甘润气息溶在一起让她晕乎乎地分辨不清。 分辨不清,方才唇边蜻蜓点水一瞬而过的清香柔软到底是不是她午后恹恹欲睡的幻觉。 这天一早,聂清越挎了菜篮子就跑出门了。 墨钰虽然没有主动表达对于吃食的挑剔,但看人家光是沐浴睡觉的架势便知道是不能随便糊弄的。她身为院子里不会医术又没有大病的一个“闲杂人等”,是要尽地主之谊体现其存在价值的。 门一拉开,王爷府的家仆一众就巴巴地站在门口看她。 “还不成,别急别急。”聂清越摆手安抚,护好身后的门缝直到反手关好。 “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有治好么?”浓妆女子脸上的妆似乎因为担忧牵挂而黯然了不少。聂清越本着外事不多问不八卦的原则,呵呵笑两声便企图溜走。 手臂好死不死地被拉住,那女子一面对着她诉苦一面抹着湿润的眼角:“聂小姐啊,就是让我们进去看一眼也成啊。小姐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家门这么久的啊。” “王爷从来就没有对小姐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从小到大那样不是顺着抚着的,这次小姐心里估计是很难受的,又得了这样的怪病。你就让我进去陪陪小姐吧。” 聂清越手被紧紧拉住,几双眼睛盯住自己看。她咽了咽唾沫,叹口气认命:“吵什么架?” 女子低低地泣上了,抽抽噎噎:“还不是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小姐从小就和大小姐亲,不满王爷对大小姐婚事的安排就去求他,说着说着好好的,王爷竟然发了一顿脾气。小姐也是,犟着脖子眼泪就是不肯流下来。” 聂清越听得头大,伸着四指发誓状:“我一定好好开导你们小姐的。”脚步挪动就继续向外,无奈衣袖上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女子抽抽噎噎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 一干人转过去,门后立着的正是颜述。 颜述轻扫一眼,眉头微扬,沉静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浓妆女子扯着聂清越的那只手上。浓妆女子顶不住压力,松开了手讪讪地退开。 “一起去。”颜述接过聂清越手中的篮子,左手牵起她。 聂清越思绪仍留在刚才的场景上:“什么时候我也能瞪一眼就妖魔鬼怪退散呢?” “唔,我瞪完之后。” “……= =”聂清越用力晃颜述的手以表达对其的鄙视,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了‘以前不是现在是’的意思了。” 那天颜神医说完后,她曾跑去问玉澈,玉澈小朋友高深莫测地给了她一句:“癔者,心意病也。”现在从那女子的话来看,应该是墨钰和父亲吵了一架情绪方面宣泄问题导致的病。 是不是类似于现代的癔症?所以才要特意让墨钰听见颜述过去治好的事例,才让她没事多找墨钰聊天哪怕她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自言自语。 “孺子可教。”颜述点头评价。 聂清越没有自寻烦恼地想要了解更多,她只想知道墨钰现在痊愈了仍在装病的原因:“回去要和墨钰谈谈么?长久住下去总是不好的。” “嗯,也是时候了。” 晚饭的时候,聂清越还在想着要如何把话题委婉转入正题,颜述直接淡淡就是一句:“再不回去,墨家大小姐就要出嫁了。” 一直安静吃饭的墨钰听着听着,顾不得装病,忽然扔了碗筷就“哇”地哭了起来。 聂清越有些不忍地拍拍她的肩:“姐姐总归要出嫁的,归宁还是能回来陪你的啊。” “不是的,”墨钰一面哭得伤心一面摇头,忽然就抓住了颜述的袖子摇:“姐姐身子不好,不能嫁去那么远的。颜哥哥你去和阿爹说好不好?你是神医,阿爹会信的。姐姐身体真的很不好,不能去的,不能去的……”难过的大哭最终变成小小的呜咽。 聂清越抱着哭完后疲惫无力的墨钰走出门,王爷府的家仆很快就迎了上来,望着自家小姐通红的眼角很是心痛。 “多谢颜公子和聂小姐这些天的照顾,酬劳明日十三王府定会奉上。”那浓妆女子讲了几句客套的话便转身要走。 “明日方便的话,颜某想上门拜访。”颜述音量不大,却让女子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脸上有讶然,转瞬即时应下:“王爷自然是欢迎的,恭候大驾。”说罢便急急上轿带着墨钰回府。 黑漆大门缓缓合上,聂清越转头望着颜述:“我还以为你不会去。” “心病若不能解,便要学着直接面对。”颜述叙述得很是平静。 “也对。”墨钰身为皇家女子,迟早要知道,这根本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此时寒风清,月色柔,松下与颜述并肩而立的聂清越根本没有想过,明日看似平常的一行会给往后的生活带来多少未知的变数。 很久以后她回想起这夜,偶尔也会后悔,然更多的却是庆幸,起码此刻直到明天,他们的手都是紧紧牵在一起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 翌日。 “以墨小姐现下的身体状况,远嫁连澜的确不太合适。还望王爷三思。”说到底,能做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劝慰。 墨钰晶亮的眼小心翼翼地盯着父亲看,谨慎的神情和期待仿佛被安排去联姻的人是她。而坐在主位的十三王爷却只是礼貌地点头,并不回答。 “药按着方才我说过的方法,一天一次,对墨小姐身体有帮助。”颜述侧头对一旁立着的丫鬟嘱咐了句,还是先牵着聂清越走了。 两人起身没走多远,就听见墨钰带着哭腔的的吵闹声,隔着冰凉的空气从背后传来让人无端有些心痛。丫鬟和长辈在急急地哄着,各种声调交织成一片,偏偏没有十三王爷的声音。 聂清越微叹气,推开门,赫然看见怔怔立着的墨家小姐墨玥。一身淡蓝色的秋裳外只单薄地披了件素色的棉袍,手紧紧捻着垂下的衣带上微微发颤。 墨玥抬眼有些惊讶地望着提前走出来的两人,长睫微眨,唇被齿边用力咬得发白。 颜述不说话,聂清越也只点点头。墨玥侧身让过,两人便顺着那空位退出去了。 走了很远,聂清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转过身去望,门外那抹淡蓝色的身影依旧立着。见她回过头来,墨玥很快转身走进了正厅。 “和墨小姐是旧识?”颜述停下来看她。 聂清越摇头:“第一次见面。” 颜述望向那扇合上的门:“看诊的时候,墨小姐一直盯着你看。” 聂清越愣住不说话。 其实打从一进墨玥的房间开始,她便有这种感觉,只是总觉得自己多心罢了。 当时墨玥正倚在窗边写字,下人通报了身份后,墨玥便放下毛笔迎了过来。墨玥有着和墨钰一样精致的鹅蛋脸,眉目尚有几分相似然更多是属于女子的楚楚动人。 墨玥的目光是直接落到她身上停驻的,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去看颜述一眼。尔后便是礼节性的客套和寒暄,接着颜述开始看诊和开药。皇家女子养在深闺,不外乎是体弱虚寒,颜述没有费多少时间便给了建议。 期间聂清越一直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安静地听,墨玥虽是面对着颜述,目光确实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向她。直到她实在按捺不住把头转向另一边,墨玥才似有察觉地有所收敛,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颜述身上。 “总感觉,浑身不自在。”聂清越低低喃:“像是被人摆在桌上按斤论价一样。” “这算什么比喻?”颜述好笑,揉她的头。 “真的。”聂清越企图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就像看情敌一样,墨小姐其实是喜欢你的吧。” “唔,喜欢到从头到位只看了我一眼。” “这叫沉重而内敛的爱。”她继续插科打诨,心底总有挥之不去的不对劲。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穿深蓝色衣衫的男子,神色匆匆经过他们身旁。聂清越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望去时,那男子也转头看他们,尔后身形一顿。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僵滞。 “这样实在怠慢了,我找下人送两位……”男子平静下神色,礼貌地询问。 “不必了烦扰了,王爷府景色好,我们想到处走走。”聂清越很快打断,告别管事陈立,拉着颜述继续走。 上次不愉快的事她忘得七七八八了,然而那时陈立给她心机计算的阴冷印象却没有消去。无荒只有一位王爷在城内,早就应该想到的,然而光顾着墨钰,她却没有马上联系起来。 看来以后王爷府还是少来好。 此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不久后她就会再次见到陈立这个人。因为三天后,墨家小姐便中毒身亡了。 判断依据是后花园倒下的药渣里含有几味药性相冲后产生剧毒的中药和那张颜述亲手写下的药方。 时近暮色,天边压着连片乌黑的云。 聂清越被拦在十三王府外,枯站了半个时辰。 所谓“正在休息不便见客”的王爷到现在都没有方便起来。 入冬的寒风刮得人生冷,她抱紧了手臂跺着脚,门外守门的家仆面色沉静肃然。门角两边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和绸带,在黯淡的天色里显得越加沉默哀伤。 “这么简单的错误师傅不可能会犯。”这是玉澈的原话。 那天当她提着酒菜从外面回来时,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玉澈呆呆地站在中央,颜述早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当时是什么感受的呢?与其找到确切的形容词还不说是没有感受。满脑子都是难以理解和相信的混沌和放空,像在做梦。 官府那边大抵是受了王爷府的暗示,连探视都不允许说是干扰案情。而王爷府这边,却一直避而不见。聂清越心中着急,完全是状况外的无力和毫无头绪。这样下去,开堂审理的那天是不是就百口莫辩地任人处置了? 正烦躁间那扇一直紧闭的漆木大门却开了,陈立从里面走出来:“聂小姐还是请回吧,王爷悲伤过度休要休息。” 聂清越盯着陈立平淡的脸,脸色疲惫恳切道:“陈管事,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让我进去……” 陈立不言不语,正要吩咐下人把门关好,忽然听见沉闷一声响,方才还立得好好的聂清越已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倒在了地上。 “管事,怎么办?” 陈立犹豫了几秒:“先扶进来,把大夫请过来。” 王府的厢房内。 “病人本来就体虚,在门外站了那么久受了寒加上心神不宁,还需要静养,没有那么快醒。”苍老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那麻烦李大夫了。”陈立说完后便转身对着门口的方向吩咐了几句才离去,房内只剩下一医一患。 “丫头,人走了,怎么回事?”搁在被子外的手被敲了一下。 聂清越挣开一直紧闭着的眼,咧嘴笑起来低声道:“老大夫,怎么是你?” 老大夫笑吟吟地摸着那把宝贝的胡子,学着她压低声音:“不知道是我,丫头你怎么敢随随便便就倒下去,也不怕被人拆穿?” 聂清越抱着被子坐起来挠头老实承认:“之前墨钰在我家住过几日,了解病史的时候就知道了和王爷府相熟的大夫是您。再说了住得离这里最近的也只有李家医馆。” 老大夫点头:“这样。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聂清越捻着被角沉默,忽然有些疑惑地抬头:“出事那天, 也就是墨小姐毒发的那天,王爷府没有找您?” “毒发?所以说方才看得白灯笼是因为墨小姐?” 聂清越没有回答,心中疑虑更重几分。 按官府的官兵说法,墨小姐是喝完药没多久准备出门的时候,倒在路上毒发的。照理说,周围应该是有下人在并且及时发现的,为何不抓紧时间找大夫来处理? 她看向门扉外,现在走出去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被守在外面的家仆送回去。 “老大夫,帮人帮到底吧。”聂清越稍一思索讨好地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在老大夫的帮助下,她顺利地因为“病弱体虚不得迈出房门一步再受寒”而赖在了王爷府,当然,门外是十二时辰都有门人守着的。 老大夫当天开完药就离去了,吩咐第二日会有弟子过来接手医治工作。 第二日,关门弟子很快来了,温文清瘦的书生样子,进门后很快就扑过来给了聂清越一个熊抱。根本算不上强壮的手臂用力环着她,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安慰道:“放心,会没事的。” 聂清越吸吸鼻子,两日来的纷乱无助终于稍稍安定下来,伸手回抱住身前清瘦的肩头,低头蹭:“慕容。” 慕容落温柔笑笑,转过身褪去脸上的面具和伪装。 “茶馆有相熟的茶客在官府有关系,这边查弄完了我试试能不能让你们见见面。” “你都知道了?”她只是让不知情的老大夫找慕容过来而已,对于前因后果并没有提及。 慕容敲她的头:“茶馆和客栈最多的不是酒食,是各种消息和风声。出了事也不知道要先找我。” 聂清越苦笑不作声。 墨小姐的闺房在两日前后便空了下来,聂清越远远路过便看见门角高高挂着的白绸,往日来往频繁的下人都撤下去了,透着一片诡异的荒凉冷清。 她身材偏瘦,眉目又没有寻常女子明艳,化装成方才慕容扮的那个书生根本费不了多少时间。 “药房从这里进去左拐就是了,有什么需要的请再吩咐。”引路的丫鬟带她到园子前便转身走开了。 聂清越走近药房拿出老大夫开的单子,守门的下人给她开了锁,偌大的药柜分成一百多格,每格前都挂有明确的木牌名称。 她心不在焉地取着药,身后仆人一直看着她。 “每次都是要大夫来亲自取药的吗?”这爬着梯子上上下下的年纪大一点的可不累死。 “原本是有懂得药理的家仆在看管负责的,半个月前告假回乡了。”那家丁随口地答,提醒道:“取完之后药方记得留下。” “留下?” “嗯,方便看药房的回来核查数目和补充药物。” 聂清越点头,按照那家丁的提示把药方收入左下角的抽屉。一拉开,满抽屉都是写着密密麻麻药名和用量的纸张。聂清越把最上面的几张药方都翻了一遍,颜述当初留下的方子自然是没有的,然而药品用量的账目却好好的放在旁边。 她背着家丁,把那本账本放入怀中。 回去的路上自然又经过那间空房。 四下无人,聂清越想了想,还是偷偷溜进去了。房内除却把粉色的帐幔换了白色外,其余的摆设都没有怎么变动过。虽然聂清越还没有接受墨玥死了的事实,但这种气氛下不禁内心有点发毛。 那日墨玥在窗边案上随手写字的纸还在,用小巧的白瓷笔架压着,不外乎是些伤春悲秋的诗词。 聂清越翻下一张,却看见整页整页的临字,有大有小密密麻麻,一笔一划工整娟秀。 什么意思? 聂清越正疑惑,紧闭的房门外却传来细碎的响声。她进来的时候是有意把门从里面锁了的,那么现在是有人从外面想进来? 思忖片刻还是躲到了屏风后面,聂清越心跳加速起来,呼吸屏住,过了良久,房外都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走过去开了内栓,用手推两下,门没有动。 门被人从外面上锁了。 第 34 章 门被人从外面上锁了。 聂清越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去看窗。 房内只有一边的墙是有窗的,精致的雕花糊着白纸,面积很大。聂清越控制着力道往外推,那窗便开出一条缝。她靠过去看,窗外是平整的草地,疏松地植着些花木,四周没有人。 那么现在到底要不要出去?聂清越犹豫,万一连窗都被锁上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当时是等了半晌才过去推门的,把门反锁的人如果是想把她困在房内,应该是有足够的时间把窗锁上。既然没有的话……她把心一横还是搬了张凳子到窗边,半爬半站地跳了出去。拍干净身上的草屑,聂清越神色平静地快步走出了墨玥的房间所在的院子。 回到拐角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个白衣丫鬟,那丫鬟踉跄了下似要摔下去,聂清越没有多想便伸手扶了过去。 那丫鬟握住她的手臂站稳,抬头低声细语:“多谢公子。”聂清越淡淡点头,扫了她一眼便赶回厢房。 门推开的时候,慕容正梳着和她一样的发式穿着她的衣服背身装作昏睡在床。 “慕容,我回来了。”聂清越低唤一声,奈何慕容却没有反应。 不会真的睡着了吧。聂清越哭笑不得,拍了她几下,慕容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小越你回来了,不知干嘛总觉得突然特别困。”边说着还边打呵欠,腿刚迈下床一站却整个人倒了下去。 “慕容!”聂清越急忙过去扶她到桌边坐下。 慕容摆手示意没事,闭眼揉着太阳|岤不作声,手撑在桌上试图站起来,最终还是踉跄着坐了下去。 “小越,”她的声音镇定下来,“似乎是被人下药了,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聂清越两手放在箱侧用力向上提,箱子却出乎意料地轻。皱眉翻开箱盖,原本放满药品和易容工具的箱子此刻除了一只白瓷瓶子外空空如也。她把瓶子递给慕容,慕容皱眉打开药瓶闻了闻,倒出些许在掌心:“应该是解药。” 房内陷入了沉默。 慕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虚软:“小越,去茶馆等舒颂。我来前让人送了信给他,他应该现在正赶来。” 聂清越盯着她看没动:“那你呢?一个人在这里?” “那现在这样我要如何出去?” 聂清越回答得极快,生怕不能说服慕容:“颜述的药箱有易容的工具和药品,我现在回去拿进来。”要慕容顶替她留在这里一夜,光是想都觉得危险。 “小越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大夫,往返太频密要如何解释?” 慕容服下药,手想要提起桌面的茶壶。壶底刚离开桌面一寸便顺着慕容无力的手抖着落下。 聂清越一时噎住了,唯有接过壶低眸帮她倒茶。 一个时辰后。 所谓坐立不安,恐怕就是形容她站在这样吧。 聂清越抿着唇坐在茶馆一隅,手钳着最小号的圆杯轻轻急促扣在桌面。 四周谈话声报菜声交织成模糊的一片,丝毫流不入她的耳际。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望向门口的方向和第几次站起又坐下了。茶客来了去去了来,周边的桌子上的菜换了一遍又一遍,热水也已经添了七八次。 聂清越的期待越渐下沉下去,终于放下了快被她敲出裂缝的杯子,搁下几个铜板起身走出去。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上摆卖的小摊摊主边急忙收着东西边抱怨。 “宵禁的时辰快到了。”“也不知什么回事,好好的突然就宵禁。这阵子生意一下子淡了不少。” “最近治安不太好啊,我儿子是当捕快的,说这几日城里十三王爷和好几位官人府上夜里都遭窃了呢。”“反正也窃不到我们这些穷人家,只望这宵禁快点过去,夜市好开生意啊。” “也对也对,快走吧。” 聂清越紧抿着唇快步走过。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拎着颜述的药箱进王府时,脑海里还浮现着那件带有血迹的青衫的样子。衣服是被压在柜子底下的,来不及折叠或清洗,若不是她一时找不到药箱到处翻大概也不会发现。 颜述是有意瞒着她的吧,连他夜里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带伤回来她都未曾察觉过半分。聂清越咬着手指有点泄气,脸上的妆已悉数卸下去。想起舒颂一年前从王爷府逃出来带着一身血地敲他们院子的们,那种不详的感觉又一次浮现。 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是谁?慕容方才才换回男装离去继续等舒颂, [穿越]白粥情事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10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10部分阅读 聂清越疑惑着打开门,却见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丫鬟拎着食盒,雀斑布满脸上的皮肤。似曾相识,她皱眉思索一时间想不起来。 “王爷吩咐从今日起,由巧儿来照顾聂小姐的衣食。”巧儿低声细语。 温软的嗓音,是昨日跑出墨玥闺房时在园外撞到她的丫鬟。聂清越点头,心下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只退开身让她进来。 “那个,你们小姐出事那会儿……”聂清越咬着筷子头思索着措辞。 “巧儿……是两天前才进府做长工的。”温顺的表情一副不便相告的样子。 “这样啊。” 聂清越把饭咽下去停止了打探的妄想,两天前不正是墨玥出事之后么。也罢,十三王爷怎么可能会留个随便乱讲话的人来伺候她呢。她下筷子看着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巧儿,到底是伺候还是监视也说不定呢。 结果三天后,聂清越最终还是以病愈为借口和慕容离开王爷府。 这些天内巧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和慕容所有企图的打探几乎都不得顺利进行。聂清越裹着厚厚的棉袍,最后望一眼王爷府。苍白的纸灯和锦绸还没有撤下去,巧儿就静静立在漆木大门旁看着她,目光平静却让聂清越感觉微妙的不自在。 慕容落唤她一声,聂清越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还没开始前进,车外却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她掀开厚实的车帘一角望去,一匹黑色骏马由远而近。 马上之人风尘仆仆地下来——管事陈立。 立在门旁的巧儿一瞧见陈立,却退了两步往门内缩,与门外两个殷勤迎上去为陈立牵马开门的家仆的态度截然相反。聂清越有点疑惑,她恍惚觉得巧儿那一瞬间见到陈立似乎是很……惊慌。 此时慕容落终于解开了一团缠在一起的缰绳,坐到马车前开始驾马。车轮碾过地面有轻微的摇晃,聂清越头靠在硬实的车厢木板回忆起这些天在王府的发现。 药房的账本看过,的确记录在半个前就停了,所谓相冲的那几味药是否在当天被用过根本无从查起。当时负责拿药的家仆也被辞退了,利用大夫身份盘敲侧击来的信息根本没有多少价值。 她叹口气,双手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 从一住进王爷府开始到现在,墨钰都没有来看她。那个单纯又倔强的小朋友,现在应该很恨他们吧。明明是期待着颜述的话能改变墨玥政治婚姻的命运,而今家人却告诉她那几服药是带走她亲爱的姐姐。 来不及再胡思乱想,马车绕过长街拐进了稍微偏远的官府后门便停了下来。 聂清越跳下车,狭窄低调的后门早立了一个斯文朴素的中年男子。慕容落走过去拿了块玉佩出来,那男子仔细望两眼拢进袖子里收好才引着她们走进去。 坚硬的石门在钥匙转动后被缓缓地拉开一条缝,那男子转过身:“一个人进去。” 聂清越望望慕容,慕容落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我在这等你。”那男子也不多等,直接便率先走进去。 门后是深邃幽暗的石阶往下蜿蜒,两边石壁上只疏疏地点着明明灭灭的油灯。聂清越跟着身前的人,一路走过都没有见到看守的狱卒,大抵是被他提前支开了。 石阶尽头放眼望去便尽是些简陋的铁栓隔开的单间,三三两两蓬头垢面的在昏暗光线中看不清面目,最里面那户倒是只有一人靠墙坐着。 一大串钥匙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幽静的地牢里格外明显,那男子慢慢捻出一枚,旋转着取下了门闩上的铁锁:“时间不多。” 聂清越满腔思绪来不及理清,人已迈步钻了进去。颜述就在几步外靠着墙角坐下,腊月阴冷的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 一时间狭小的空间内都寂静无声,只有她鞋底轻踩过地面腐烂草絮的碎响。 直到快要踩到颜述触到地面的衣角,她才缓缓地抱着腿在他面前蹲下。高处的窗棂射入的光线根本不足以让她看清颜述的表情,但他那双黑亮的眸子却一直极清晰地映在眼前。 聂清越忽然舒了一口气,浅浅地笑着:“还好没有不见。” “再有第三次,我一定不等也不找了。” ——“再有第三次,我一定不等也不找了。” 颜述低眸,尚来不及好好看清多日不见的容颜,那人便搁下毫无情趣且意味不明的话一头栽进他怀里。黑漆漆的脑袋撞得肩膀有些痛,小脸也顾不上他身上多日未换的衣衫有多脏,胡乱地在他颈窝处蹭。 “这么绝情。”他淡笑,声音里却透着些温柔的意味。心情前所未有地柔软起来,宽厚的手抚上她单薄的肩头轻轻拍着,想要使聂清越一直轻微的颤抖平静下来。 “嗯,下次直接做根绳子拴在手上。”她的口气几乎算得上凶狠,一直发颤地搂着他腰的手却用力收紧。 颜述安抚着她的手一顿,继而环紧她瘦弱的肩,也不追究那句话的可行性。毕竟有些人,对于煞风景,就是这么浑然天成。 第 35 章 聂清越这天像往常一样拎着食盒出门,却在门口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墨色披风步履匆匆,是赵临尉。 若不是大风吹起他斗笠罩下的黑纱,聂清越定然辨认不出。城西方向建筑稀疏,唯有一间香火鼎盛的古庙,那家伙向来都不是什么诚心向佛的人嘛。她眯眼打量那个渐渐变模糊的背影,还是迈步朝着原来的方向走。算不得故友的酒友与她家神医的温饱比起来,果然还是后者重要啊。 乌豆塘虱,川芎白芷炖鱼头,清牛肉汤,外加两碗粒粒分明的白玉米饭。 一样样摆好后,聂清越盘着腿坐在覆着浅薄草絮的冰凉地牢上,怀里搂着空空如也的红木食盒,脸上的表情很是满意。 所谓正在赶来的舒颂似乎永远都在赶来的路上,那条可怜的口讯躺在茶馆小二脑袋里好多天都没有机会被说出口。只是眼前不声不响吃着饭菜的人依旧老神在在,一如既往地悠闲温文,她便隐隐感觉其实颜述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是有把握的。 这人啊,真不知真正着急慌乱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她歪头想象了半饷终是被饭饱的某人唤回了魂:“在想什么?” “没,明天吃什么?”聂清越掰着手指头,“羊肉前天煲过了,煮粥又很快冷……” 碎碎念还没完,颜述却道:“其实不用每天都来。” “嗯?” “前几天发现这里有聂相的人在,在食宿方面有些照顾。”颜述低头拉过她怀里的食盒,替她把那些瓷碗木筷收进去:“所以,明天休息一天吧,夫人?” 夫、夫人。聂清越呆住,自从聂安儒大寿那次回来后,两人的称呼一直都是简单的“你”或者直接省略,已然是对她尴尬身份微妙的接受。……那么现在? 她尚纠结在那声称呼上,嘴边已不自觉应下,完全没有注意到颜述在听到她答应之后瞬间沉静下来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聂清越遇到了问路的老人。 老人口齿不清地比划着,又指指挎着藤篮里的元宝蜡烛,聂清越才明白她是想去古庙上香。比划了大概方向,也不知老人到底听没听懂。聂清越想着下午没事做干脆就直接领路了。 城西老街行人很少,多数是去尽头古庙拜祭神佛的城民。远远望见三两成群的人朝着一个方向挤。“就是那里了。”聂清越顿住脚步,指向十米之遥。老人点头含含糊糊地道谢。 她转头正要走,忽然想到既然都来了,还是顺便求个平安符罢,怎知一转回身就与匆匆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诶!” “小心!” 惊呼和提醒同时响起,一男一女。女声自然是她,男声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赵临尉。 聂清越站定,望向身前,撞到她的却不是赵临尉。苍白皮肤上密布的雀斑,温顺平凡的眉眼。聂清越笑:“都多少次了?姑娘你总是往我身上撞图什么啊?” 那撞到她的女子刚站稳尚不在状态,一听便慌忙解释:“上次是巧儿……”话音渐渐收下去,忽然顿住,继而转道:“巧儿不曾记得过去还有冒犯过聂小姐。这次还请聂小姐见谅。”细细的眉头一丝懊恼掠过。 “是么,那是我记错了。” 聂清越挑眉,不置可否,目光落在紧紧扶着巧儿手臂的赵临尉手上。巧儿反应过来挣脱开手,从赵临尉身边退了一步。“多谢公子相助。”赵抒越蹙眉,尔后耸肩淡道:“不碍事。” 还没等聂清越问些什么,巧儿望了赵临尉一眼便低头扔下句告辞匆匆离去了。 古庙前的街边,只剩聂清越和赵临尉两人站立着对视。 半晌赵临尉终是一笑:“喝一杯?” “老规矩。”聂清越点头。 一壶酒一杯茶。 两人不动声色坐在临街的酒肆外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聂清越茶杯搁下的时候手臂不经意撞翻了座位旁放着的空食盒。食盒滚落下地,雕得精致的红木圆盖翻开,内里几个剩些残羹剩饭的碗碟倾倒出来。 聂清越叹口气,蹲到地上慢慢地收拾着。赵临尉的声线才从头顶缓缓道出一句:“抱歉。” “又不是你撞翻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聂清越抬头望他,目光直接而平静:“我的想象力没有那么丰富。”各种迹象看似千丝万缕,然而她却无法想出合理的解释把一切都紧闭联系起来。 在墨玥房外,她第一次撞到巧儿时,着的是男装,伪装的是李大夫的关门弟子。按理说巧儿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撞到的人其实是她。但是当刚才她故意说是多次并且质疑巧儿的意图时,巧儿却慌张着试图解释再匆忙改口。 也就是说,那日巧儿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聂清越把东西收拾好,再坐回长木凳上喝茶,望见赵临尉低眸倒酒,墨黑的剑眉舒缓下令整张脸都柔顺了不少。忽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被锁在墨玥房内时翻到的那整页整页的“临”字。 “你和墨家小姐是认识的吧?”隐隐而大胆的猜测才刚起念便不自觉脱口而出。非要这么联想的话,更应该在纸上出现的应是“尉”字才对,但正是这样似是而非的掩饰才更令人起疑。 赵临尉放下才刚触到唇沿的酒杯,直视她半晌才道:“不止是认识。” 相当于默认她揣测的一句话。 “把颜述牵扯进来是意料之外,”赵临尉随后补充:“是王爷那边做的手脚。但墨玥她不希望半途而废。” 聂清越手指摩挲着杯缘:“我只在乎颜述什么时候能从那个鬼地方出去。” 第二天聂清越一早起来打算准备饭菜的时候,才想起颜述叫她休息一天。玉澈那小子去了三日堂帮忙,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好像以前从没觉得这个院子这么空荡过。聂清越闲得浑身发痒,窝在房里醒了睡睡了醒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偶然一瞥便看见那件被翻出来摆在床边的青衫,血迹干掉后显得深暗。 她心里不自在,便从被子里钻出来拎了衣服去厨房。烧了温水,把衣服扔进去认命地洗。手指泡得起了皮,把衣服拧干借着灯火仍是看见淡淡的暗色痕迹。 其实是应该一早发现的。从十三王府回来后有一夜他忽然换了一件平时极少穿的墨色秋衫,想必就是那时换下了带血青衫。只是自己当时顾着和玉澈拌嘴看见了也没有多问。 想来就觉得心神不宁心烦气躁心慌意乱。 乱七八糟的情绪悉数涌上,聂清越把衣服扔回水里起身往外走。还淌着水滴的手没等多久就被街外凛冽的风吹干,僵得整手的冰凉,脸也似乎冻得什么表情也做不出了。 宵禁时间将至,街上行人无几。 聂清越恍惚的神思收回来,却发现自己已不自觉站在了地牢的后门。 门前却没有巡逻防守的人。冰冷清锐的碰撞声从门缝中传来,带着厚实闷重的痛呼和声响。聂清越试着推开门,西风带着浓重血腥迎面而来,场面混乱。 穿着制服的官兵在和黑衣人交手,然而另一面却有同穿黑衣的人在相互厮杀。地面已经到了好几个人,深红的血淌了一地。她仍立在门边拿不准应该怎样,这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她,似乎更应该跑开以保安全,只是脚下似乎是生了根就是不愿挪动半分。 最左边那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拉着一个身着单衣的人向外突围,一路刀光锋锐凛冽。 她忽然呼吸一滞。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那个身影是颜述绝对不会错。黑衣人一路护着颜述一路应付四周两方人马的纠缠,动作已不如一开始敏锐迅速,好几次都是堪堪避开刀锋或被忙于应付的同伴险救。 两把长刀眼看就要向着他们背面迅速压下。 “小心后面!” 黑衣人望她一眼,反射般反手用剑猛力一击,转步架开,另一只手却把什么抛向她。东西撞到墙上弹落下地,聂清越盯住大概的地点蹲下身去摸索拾进手心,一个木哨。 耳边一阵凛冽冷风,抬头才望见颜述不知什么时候挑起地上的刀帮她挡下袭来的一剑。 那个冲着她来的黑衣人转眼又被另一个黑衣人缠住,“快走!”急促有力的喊声清泠圆润,是舒颂。 聂清越无暇多想,趁着此空拉着颜述就走。尖锐清透的哨声响起,街角迅速跑来一匹高大的骏马。颜述刚上了马把手伸向她,身后的门却被破开,黑衣人手持长刀朝着颜述挥下。 她几乎没有思考,手用力死死扯了下缰绳,那马举蹄一转方向跑开险险避开,却把她向刀锋的方向撞得近了两步。 “向后!”舒颂踏到门边,着急的喝声响起,长剑一出。黑衣人倒下了,那刀却顺着重力和惯性脱手砸向她的腿。 聂清越向后退着,终究还是晚了。 全身所有的感觉好像都消失了,除却腿上铺天盖地的剧烈痛感,带来那么片刻的眩晕。 眼前的景色旋转,温润的声线喊着她的名字带着不同往常的焦灼。她睁开眼,才发现是颜述调回来把她拦腰抱了上马。颠簸中,厮杀的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远,耳边快速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越来越清晰。 夜风很凉,带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凛冽萧瑟。 马一路疾驰却拐入了附近的长街向着尽头跑。 “这是去哪?”她忍着痛问。 “先去包扎。” “我不要去医馆!”她抢过他手中握紧的缰绳企图调转方向,侧坐着的身摇晃几乎要坠下马。 “听话!”颜述脸色冷峻下来,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左手,音量是从来没有过的大。眼看着就要在李家医馆门前停下了。 “我不要去!”她更加大声地回过去,一喊完才发现脸上温温热热竟然是泪。心口闷痛着,似乎连脚上的痛楚都麻痹了不少。 身后的追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这时候去医馆根本就是在冒险。哪怕颜述只是扶她进去再上马逃离,那段浪费了的时间里怎样谁也不知道。 况且她不要去,她不清楚他过去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不清楚他现在到底是和舒颂在查什么事令十三王爷狠下毒手,但是她不想再以后再这样什么也不清楚地糊涂着心安理得着陪在他身边,任由他再遇见和经历她所不知道的并非像他给的生活那样只有现世安好的事。 如若这次去了又要离别多久?又要发生多少不知道不清楚? “聂清越。” “对不起。你觉得愚蠢也好任性也罢,如果我的一意孤行对于未来的你,造成了任何照顾上的麻烦,我很抱歉。 “但是对于现在的我,哪怕这条腿是瘸了是断了,和与你分开相比起来,是我完全不后悔的事。” 她说得极认真,眼角尚闪着水光。双手却坚定而固执地紧拽着缰绳向右拐,膝盖用力夹着马腹。马嘶鸣着高举前踢,向着城东的山野急驰而去。 哪怕以后不是鲜花锦盛高歌坦途,哪怕未来沿途险峻巍峨悬崖峭壁。 她想和他在一起。 第 36 章 空山绝谷。 疾走的马蹄踏出荒凉的脆响,一下一下像踩在她的心上。 纵然颜述一路挑着偏僻的深幽小径走,身后还是隐隐传来了其余马匹杂乱的追赶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 聂清越说不清此刻自己在想什么,丝毫没顾忌被抓住后的后果,抑或是那条痛得几乎算得上麻木的腿,只是一心想要快点快点和向前向前。前路看似没有尽头,混着扑在脸上的凛冽寒风,好像连夜色都染上了兵荒马乱的感觉。 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马忽然发出一阵短促的嘶鸣,巨大的失重感袭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随着踉跄的马坠在了不平的泥土地。 看来是马踩到了路面凹下去的泥坑。 不容多想,颜述在第一时间护住了她,拾起落在手边的马鞭朝着才重新站稳的马狠狠地抽了一下。那马吃痛长鸣一声,朝着一旁的矮树林狂奔而去。再抱着她顺势一翻,两人便滚到了路旁疯狂生长至齐人高的杂草丛里。 喘息未定,细细的草缝外便透出火把的光亮。追来的官兵停在不大不小的泥坑前,用火光照着那马凌乱的蹄印,随后领队手朝着树林方向一挥,队伍里一半的人马便闯了进去。剩下的一半人下马举着火把用长刀朝着两边的草丛乱刺,最末尾的那个官兵眼看着就要来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前。 “退后。”颜述对着她耳语,确定了聂清越挪到最后才向前半蹲着伺机而动。往日温润的眸此时蓄满专注凌厉,似乎要抢在刀刺下来前夺取兵器。 三步之遥的距离一点点缩小,然而该来的那一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根本等不到那个官兵伸出火把举起刀,沉静的夜再一次被一队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正在搜寻的官兵一愣,回首只望见原本 漆黑的远处光焰越加强盛,一队黑衣人骑着快马疾走而来。 “集中起来!”一声令下,四处分散的官兵迅速聚拢。随后两方开展厮杀,坚硬的兵器碰撞出凄厉的哀鸣。 会是舒颂的人么?她扯了扯颜述的袖子,用眼神询问。 颜述手在她肩上按了按示意她坐在原地别动,眯眼望向战况激烈处那人长刀舞得四面生风,终是退回她身旁。 茂密草丛连成的矮墙隔开了一米之外血肉横飞长枪短刃的厮杀。兵器刺入血肉之躯的沉闷声响和痛苦的倒地挣扎似乎被北风携裹着带得低远,模模糊糊地听得不甚真切。然而藏匿在狭窄阴暗处每一秒的胆战心惊都清晰刻骨。 聂清越紧紧抱住膝盖望进狭长的草缝,隐隐透出一点光亮。 或许只是一刻,或许会是半个时辰,一直呼啸着带来空远回响的风声终于停下来了。 半刻前那个还站在他们身前不远的官兵已经倒在了他们身前的草丛外,流出的血沁入泥土里分辨不出颜色。 黑衣首领收起刀,环视路上七零八落的官兵尸体以及两边被长刀搅刺得稀落凌乱的草丛,打了个手势,一队人便干脆利落地上马朝着树林追进。 山野重新归于寂静时,她才松开紧紧抱着膝盖的手臂,虚脱般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坚硬冰凉的山壁。 颜述又等了会儿,才背起她向山顶走去。 月色晦暗,隐在路旁反光的地方多半是水潭小泉,他步履平稳地小心避过,颈窝处忽然一沉,不是这样都能睡着吧?稍稍侧头望去,只能望见背上的人沿着鼻尖处蔓开的轮廓,眼睛是睁着的,有微微的眨动,半张脸安安静静地埋在他颈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伤势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粗略查看过,漫了半个裤腿的血望去触目惊心,真实情况却是比预想要乐观,迫于时间和条件没有做处理而已。其实很难受吧?望了望距离山顶的距离不算远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是不是很痛?”他侧首,抵着她被风吹得冰凉的颊。 埋着的脑袋迟钝了半晌才左右晃动,声音虚虚弱弱的:“没用晚膳就跑出来了。” “……”还有心情想这个就是说情况并没有太坏,颜述蹭了蹭她脸颊:“怎么会突然过来?”当时还把头点得乖巧无比。 聂清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丢过一个问句:“你一早就知道舒颂今日回来……劫狱的吧?”想起他昨日忽然嘱咐她今日不用去探视,如果自己没有晃荡过去,又会怎样。 颜述不回答,抱着她腿的手紧了紧。 此时月光从云层移开的裂缝中漏出明亮的华光来,照亮的山顶。树木疏疏罗植,地面缠绕着交错纵横的粗大藤蔓一路延伸着落向最西边的断崖。那轮透亮的明月就在崖边低低地悬着,给人一种伸手就能够着的错觉。 如果不是眼下情境险隘,似乎也算是赏月佳处,他静静想。 奇怪细微的声响忽然传来,他侧首去看肩上的人,只见聂清越抽出一只环在他肩上的手。随后背部便有手肘摩擦的感觉,他轻笑,已经想象得出她揉着空荡荡肚子饿得泄气的表情。 好像也没差嘛,应是敏感心细的女子才对,偏偏在某些方面中神经大条的可以。颜述抬眼望了望那轮漂亮的月,刚想取笑她两句,只觉身边空气氛围骤然一紧,下意识便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便直击而来。 身体本能的反应比思维快,瞬间已转身把聂清越护在身后。刀面映着光洁的月华从头顶挥下,他疾步向后退险险避开。半路跟来的黑衣人再次举刀转向刺来,锋利的刀刃眼看着就要刺进胸口。脚下作动,快步向西疾退过程中脚下却被凸起的藤蔓绊住,往常是可以站稳的,他现在却因背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重心不稳地向后倒。 身后一尺,即是断崖万丈。 聂清越的手尚攥在颜述的肩上死死的没有松开,心跳好像过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胸腔,血液重新循环流动。 跳崖的感觉真是……死去活来的刺激。 刚刚她还以为就要英年早逝命断于此不留全尸的时候,颜述却及时拉住了从崖边伸落的粗实藤蔓向后一坠,两人即跌进了断崖石壁上深深凹陷洞|岤。 |岤顶凌空横出一棵遒劲古老的青松,姿态奇异枝干强韧。这大小刚好勉强容下两人的凹陷石壁恐怕就是青松日积月累破石而出加上自然侵蚀的后果。茂密坠下的藤蔓枝叶延展铺成一道帘,中央被青松岔开漏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照进银辉。 千仞之上放眼远望……除了那轮月外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 头顶听不见其余声响,聂清越还是不敢出声。洞|岤至上应该就立着站在崖边查看的黑衣人,估计也只能看见光秃秃的青松和望不到底的深渊。 她试图松开环着颜述的僵直的手,颜述很快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扶着她的肩仔细查看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受伤。 过了许久聂清越才开口:“我没事。” “嗯。”颜述放下心来,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抱着她,下颔抵在她光洁的额间安抚道:“等到天明就好了。” 洞|岤内活动空间很小,亲密的拥抱让她那点小小的不适也变成了心安和宁静,好像连那么一点后怕都消散无形了。 才一安静下来又止不住好奇:“你是一早就知道这个地方的吧?” “其实也只来过两次。” “不会是看日出吧?”方才还饿得无精打采的脸此刻鲜活起来,在温柔月华的流照下显得生动柔和。 颜述笑而不语,右手顺着她蜷起来的那条腿往脚踝处滑,触到一片濡湿未干的血,再放轻手大致在伤口边缘摸索,进一步估算着伤势情况。 才一触及伤口,周边的皮肤便有头皮发麻的感觉,聂清越一下没忍住,“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颜述手下动作放缓,同时不忘恐吓:“再深一点就见骨了。” “噢。”闷闷地应一声,明明是倔强的口气,表情却是可怜巴巴的,手指关节用力抓在另一条腿上绷得发白。 他忽然就心软起来。 “似乎不应该在这种时候。” “诶?”她全副心思都摆在那腿上,那几近温柔的叹息后跟着的句子听得不真切,正抬头想要询问时,脸颊处便落下软热的触感,带着一点清苦的甘香,在下颔和嘴角徐徐弥漫开来,缠绕住呼吸。感官无限范围地扩大,知觉一步步放松沉浸在这个温柔的吻里,似乎连腿上的痛都在逐渐缩小麻痹。 颜述温热的呼吸落在鼻息旁让人生出几分意乱情迷的恍惚,聂清越无力抵御,手明明抵在他肩头却半分力也用不出。 那一直流连在她下颔和嘴角的唇瓣慢慢靠近,对着她单薄的下唇忽然就是一咬,唇齿砥砺出切实的痛楚。她从沉醉中一惊,低呼脱口而出,几乎是同时,脚踝上兀然一紧。 短促剧烈的痛因她的分神而显得转瞬即逝的模糊,止血的布条已绑在腿上被用力地扎紧打了结。 聂清越瞬间明白过来,动作却保持原状来不及作出反应。 正值欲说些什么掩饰这种微妙又尴尬的情绪时,颜述眼角却微微弯起,笑意染上。柔软的唇重新落下,顺着她微张的唇缝探入,一点点认真安抚方才咬过的地方,极尽耐心地缠绵着。 聂清越觉得自己的呼吸安静了下来,除却那如擂鼓的心跳声不争气地一下又一下,仿佛都要被他听见了。 冒险的夜,坏结果,好运气,好像统统都不要紧了。 从来没有感觉有这样一刻,离他的心意如此近过。 第 37 章 在千仞之高看太阳从地平线徐徐升起的感觉的确很奇妙,如果忽略她僵硬得似乎一动就会“吧嗒吧嗒响”并有断开嫌疑的筋骨的话。 聂清越其实睡得并不沉稳,眼睛闭上感知还没休息,离睁开眼看见太阳仿佛只过了一秒。 抬头看身边的人,依旧在睡梦中的神态平稳安然,长睫静静覆在眼睑下,秀致的眉头舒缓开去怡然自在。她有点想磨牙,锦衣玉食或粗茶淡饭,对于这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吧。唯一灵活的手指忍不住想要动,就着酸痛的手臂抬起,眼看着就要爬上那人沉静的睡颜进行欺压。 那人却忽然动了动,似是睡梦中想要翻身却碍于现实狭窄空间,最终只是稍微调了下姿势,一直搂在她腰侧的手松开片刻,很快又再度环上用力收紧。嘴角弯起带着安心的笑,呼吸重新归于平稳均匀。 聂清越失笑,四肢冰凉心里却暖暖热热的,终是舍不得,便收起了冷若雪水的想要作恶的手指。螓首微抬,想要凑上去轻吻。 那唇即要落下的片刻之间,脸侧的方向却忽然迸进强盛的光。她转头望去,赫然看见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顺着岔开的缝隙拨开了密密垂下的藤蔓,紧接着一张清若芙蓉艳若桃花的美人脸便倒着映着眼帘。 “小越妹妹!”珠玉般清润的声线带着欣喜和如释重负:“我来救你们了。” 聂清越嘴角抽动,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回过去:“大清早的你吓鬼啊。” 担心颜述被吵醒,她转头过去却发现那双温润墨黑的眸子早已静静睁开,清醒到丝毫没有刚醒来时应有的朦胧惺忪。还好她刚刚没有凑上去,不然肯定会被他发现吧,聂清越心底偷偷打着小鼓,恰好舒公子委委屈屈的声音传来:“我翻山越岭刀光剑影地赶来接你们……” “舒公子你来的太及时了!”心念一转下,声音雀跃十足可谓感恩戴德。 舒颂一愣,望着聂清越情真意切的表情,有点消化不了这前后态度的反差。 怎样都好,起码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好好的。他松了口气,朝着上面喊了两句,那粗壮的绳索便慢慢从崖顶放下来。一番功夫下,总算是把人平安弄回去了。 大夫就带着医用的工具和伤药在一旁等着,见到人来了便马上迎上去做临时的处理。颜述就立在一旁查看提点着,他刚想过去和颜述说说那件事的具体情况,却看见某人依然平静但微妙不悦的脸色。 所有的步骤都是按着计划走,除却那临时的意外变数,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大事吧?舒颂心虚地回想又回想,苦思无果正要开口。 颜述慢慢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大清早的。”随后便蹲下身去直接取过大夫手上的白布伤药帮聂清越处理。 舒颂云里雾里,低头只见聂清越对他笑得稀里糊涂的灿烂感激,颜述依旧沉静如水连半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舒公子困惑了,凄苦得想抱头挠墙,大清早的,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无荒的繁华长街。 聂清越靠在马车窗棂上,脑袋枕着手臂向外看。这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回去,真的没有问题吗?舒颂昨天是去劫狱啊劫狱啊,而她自己昨夜才明明生死逃亡来着。 然而坐在马车里的颜述和舒颂却是淡定得很,仿佛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聂清越挠木板,不可否认地,她肯定又被两人蒙在哪只鼓里了。 回到昨天才住过的小院,久违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涌上来。她眯着眼看一天没打扫后席卷满庭的落叶枯枝,不自觉就哀嚎起来:“天啊,这得扫多久啊?” 颜述脚步停顿片刻,才重新背着她往里走:“这个不是夫人要考虑的事吧。”说着还用手掐了下她的腿。 “好像也是。”她讪笑,环视这个从搬进来至今,已经差不多两年的院落。树木似乎都比第一看望见的那时长大了许多,明年夏天池里的荷花不知会开成怎样呢。反正这腿也不会那么快好,应该是不会错过的吧。 舒颂刚把他们送进来,喝了两口茶便急着要走不知去处理什么事情,才热闹起来的屋子变又剩下两个人了。聂清越来回张望,还是没看见那个往日拿着针包追着她满院子跑的小鬼。 “可是在找什么?”颜述才一端着水盆进来便看见她四处张望的样子。 “没,忘记玉澈去了三日堂还没回来。”她挠头。 “玉澈……过些日子也应该回去了。” “啊?” “那时只是碍于我一时半载不能赶回来,才把玉澈从他师叔那儿叫过来的。”颜述停顿了下想着如何组织语言: “以后,我都会在,所以没有这个必要了。”说罢拧干手里的布巾,折好一点点替她印去脸上一夜折腾染上的尘灰。 聂清越听完后呆住,没有马上作出回答。 颜述以为她不喜欢凉水,停下动作解释:“水没那么快热,厨房里还在烧着。”布巾放下却看见她脸上依旧保持着的神情。 “不是因为这个。”聂清越摇头,接过那布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才抬起头用尽量平常的语气笑着说:“只是突然觉得那句‘我都会在’有点像承诺而已。” 颜述愣住,半晌接过她手中的布巾放入水盆里捧着走出去,快要到门槛的时候背影一顿:“其实,或许不止是像。” 聂清越反应过来时门扉边只剩衣袂的衣角飞快掠过了。 唔,她皱眉摸下巴,经过严肃认真仔细推敲得出疑问句结论:她家颜神医,刚才是在害羞? 半个时辰之后,聂清越推翻了这个结论,并且深刻地反省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肤浅浮躁流于表面只懂透过现象看现象。 吃完饭本着洗澡之后好睡觉的原则,她不顾单腿艰辛连扶带拐地凭个人努力“跳”进了浴房。然而她现在却只能坐在浴房的小木凳子上,对着身后便是一大浴桶白雾缭绕的热水干瞪眼。 “夫人再磨蹭下去,水要冷了。”某只横在浴房里仍她多番暗示都没有出去的人,一脸体贴正义地提醒道。 聂清越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真的不应该。都怪刚才的饭菜太好吃太和她心意,她一个舒坦宽心就不安分起来。不安分的直接结果就是她居然主动调戏颜神医取笑他方才害羞,至于调戏颜神医的后果嘛,只能是自己被调戏得更厉害。 “我真的可以自己洗,真的。”看我认真自信的小眼神,聂清越向着自家夫君聊表真心。 “为夫当然知道。”颜述挑起嘴角,毫无意外且顺理成章地挡回去。 “奔波了一夜肯定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讨好露齿笑。 “夫人更累。”标准鹣鲽情深状。 “……我错了,我收回午膳时说过的话。”抱大腿呈打滚趋势。 “允许收回。”脚下安若泰山屹然不动。 “我不洗了,我要回房睡觉。”聂清越欲哭无泪。 颜述极其配合地弯下腰打算把她抱起来。 “夫君。”聂清越深呼吸,在他低下的脸颊旁飞快了亲了一下。一秒,两秒,似乎是顺对了毛,颜述伸向她的手臂停住,大掌改道揉乱她的头发,“我在门外等着,有事就喊一声。” 聂清越点头如捣蒜,听见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响,解了衣服挪啊挪,借着好几张稳稳当当层起来的小矮凳爬到浴桶边缘,一脚伸进去一脚抬高,等到大半身泡进热水里时,伤脚的小腿部分正干干爽爽地架在木桶边缘晾着。 半刻钟后,欢乐忘形的歌声中,有人舒适地想要爬出来却低估了其困难程度,摇晃着摔在了地上,带出的水花溅了一地的木板。 舀水的木勺落到地面跳脱地蹦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为此人得瑟的时间划上句号。 “不。活。了。”聂清越生无可恋地扔出三个字,便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再也不肯抬起来。身上唯一裹着的素净棉布在厚厚的棉被覆上来后,便被从浴房把她抱出来的颜述抽走。 被角被他掀起又放下,皱紧的眉头漏出的是真切的担忧:“还好没有弄湿伤口。” 聂清越依旧抓着枕头装死不出声。 颜述心底无奈,偏偏却觉得心情好得可以。在被子外旁躺下后便一手支着下颔侧身望她,只能看见漆黑的墨发柔顺散落遮住了露在枕面外不多的脸颊皮肤,边缘留出一小缝温润的白。 “还恼我没有问就在进了去?”他绕起那几缕墨发夹在她小巧的耳后,耳根处一直蔓到颈侧淡淡的粉红显而易见。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敛下眉眼,没有等她回答便自动解释下去,声音蓄满愧疚。 “……不是的。”终于没抵过良心谴责,聂清越终于把快和枕头融为一体的脸抬起来,看向身边的人。 “那是因为什么?嗯?”疑问词宛转低柔余音绕梁,眼角眉梢尽是看得人心痒的浅浅笑意,声音里那点让人误会的内疚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明显且毫无疑问地再次,被调戏了。 “不。活。了。”聂清越首尾呼应,重复开场动作。 颜述好笑地敲她脑袋,虽然隔着棉被环上她像是在搂着一个大粽子,动作却是不自觉放轻:“夫人,我们成婚两年有余了。” 关于买票没上车的问题 “夫人,我们成婚两年有余了。” 某人平静的陈述的,带着近似哄骗的温柔的语气,挠得聂清越小心肝都在颤。 不带这样的,明知她最受不了就是这套,聂清越想哭,想起那句著名的军事方针:“敌不动我不动。”没错没错 [穿越]白粥情事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白粥情事第11部分阅读 [穿越]白粥情事 作者:肉书屋 [穿越]白粥情事第11部分阅读 ,谋定而后动,没谋就不要动,于是她非常坚定地保持沉默。 “夫人。” 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夫人?” 不能动不能动。 “夫人……” “……睡着了。” 敌不动我不动政策宣告失败。 一开口,聂清越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脸非常不争气地因承受不住逐渐贴近耳际的呼吸而发烫,才抬起紧贴着枕巾的脑袋,就被吻了去。 颜述的唇带着像是要把她灼伤的炽热温度,辗转反侧力度越渐加深,一旦捕获了便不允许她再闪躲,抵死纠缠。聂清越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化成了两半,一半陷在颜述清泠甘甜的气息里意乱情迷,另一半蹲在墙角打滚着哀嚎:只记得敌不动我不动,偏偏忘了敌动了要怎么办啊啊啊。 心里鼓点早就乱了套,脑袋缺氧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万幸的是颜述的唇终于稍稍离开了。她大口喘气,嘴张了又合上都不知应该说什么。 “笨蛋。”颜述看着她满脸涨红呼吸不顺的样子,心猿意马偏偏又觉得疼惜可爱。唇虽然离开了脸却仍贴在一起,故意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满意地看见粉若红霞的脸色又艳了几分。 聂清越明知他故意逗她,被他两手撑在身侧轻轻压着半分反抗都作不了。心底描摹过无数遍的俊颜此时就在眼前无限放大,漂亮的嘴角带着宠溺的笑,表情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痞子样。 “无赖!”她气结,伸手去抓颜述垂在她脸侧的那束发,却被他轻巧躲过。那只白腻光洁的手臂就这么连着清瘦的肩头从被子里露了出来,立马就被他宽热的大掌抓住,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颜夫人,我不姓柳。”颜述眼神闪烁,念了一句便轻咬上她小巧的耳垂。 像有微小的电流流过刺得她全身发痒,聂清越觉得自己真的只差一点便可以魂游太虚了。 他在她耳边低柔地唤回她本来就剩下不多的神志,一声比一声耐心轻柔,像是要征得她最后的回应或同意。“夫人,夫人……” 聂清越睁开迷蒙的眼,只能望见颜述深如潭渊的眸子里一点柔光氲开去,满是深情。 哪里还抗得住,真的就要丢盔弃甲了,她意乱情迷地想,咬唇低眸,半个“嗯”的音节都没有发出来时,就听见门外一路兴高采烈的声音由远及近: “聂清越,我在街上看见今早的通缉令被官兵揭下了,他们说师傅没事了!” “踏踏踏”的脚步声原来越近,从外面归来满心欢喜要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的颜玉澈小朋友把门吱呀一声利落推开。 霎时灌进一室冷风,把方才璇绮的气氛哗啦哗啦地吹到了天边浮云上。 玉澈小朋友揉揉眼睛,确定自己刚才看见那些噼噼啪啪碎掉的粉红色泡泡是幻觉后,便绕到屏风后,只能看见厚厚棉被下拱起的形状。聂清越似乎在睡觉,连头都缩了进去耶。小朋友皱眉,他不过才出去两天而已,聂清越又懒成一只猪了。 他向前走两步,想把聂清越叫醒,忽然瞄见了床边小方桌旁坐了个人,青衫落拓姿态闲雅,是师傅! 小朋友想跑过去,想向师傅述说自己这几日来是多么的担心他和多么认真地在照顾着聂清越这只猪,却敏锐地发现师傅对他微笑,扑过去的脚步立刻刹住。 “师傅。”小朋友讨好地笑,脚步慢慢往后挪。他每次因为贪玩把师傅的叮嘱忘记或是把最基本的药性歌记错,师傅就会这样对他笑,笑得越是如沐春风舒云淡月,他的后果就越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不过,这次,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应该是吧。玉澈小朋友心想着,强装自己没有听见那句带着温淡笑意的“把《伤寒论》和《药典》各抄三遍。” 同一天里,同一个人面前,玉澈小朋友遇到了与舒公子同样的人生第一个难题: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 …… 有人说生活其实就是折腾和停下来等待折腾的循环相错,那么聂清越觉得自己应该是停了下来,因为平白无奇又可爱悠闲的小日子再一次在自己眼前铺开了。 有人闲了,自然就有人忙了,生活总是很公平的。 就像是城里有某位王爷因为主谋人口黑市贩卖和勾结边关部落谋反遭遇人证物证揭发,而被三天两头请入皇宫,最后名为回宫长住实为软禁监视,爵位封土名存实亡收归朝廷。 就像是城里也有某家小姐因香消玉殒而免却了作为政治附属品远嫁边境部落连澜首领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延缓了一场谋反侵略的良好进程。至于该家小姐的死是否是为了金蝉脱壳——在自己府上装作丫鬟然后寻找适当时机与早已心心相印的某赵公子亡命天涯嘛,谁知道呢。 聂清越只知道某赵公子一年前曾向她求了大半个月的婚,为了联合聂家权势来阻止那场阴谋,害得某家小姐一直把她当情敌看简直如芒在背冷汗翻飞。 最后,玉澈回了他师叔那儿,舒公子揪出人口贩卖的幕后黑手为八岁被拐的妹妹报了仇,颜述尽了作为朋友的责任协助舒颂了了心愿,一切糟糕的美好的同时一塌糊涂且井然有序着,给了兜兜转转的众人一个不算完美但姑且满意的结果。 如果你还觉得交代得不够清楚,聂清越也只能挠头了。对于有些人来说,重要的可能是清晰明确的结果,对于她来说,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哪怕稀里糊涂磕磕碰碰,哪怕曲折迂回九险十八摊。嘛,如果你问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哪个过程的话,她可能就会立刻抛下这种世外高人开朗阔达的样子,在你面前急得打滚。 为什么故事的最开始没有人告诉她,她居然还要见公婆? 聂清越把裙摆都捏皱了,听着马车轮轱辘轱辘地驶向远方,欲哭无泪。 “前半年我曾回过去一躺,家母说媳妇茶没喝,不认账。”颜述坐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看聂清越小手指绞得那叫一个纠结不堪。 小马响亮着嘶鸣,前蹄高举,吧嗒地停下。 “我突然得了不能下车的病。”聂清越死死扒着车门一脸凄苦。 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颜夫人今天起了个大早。 从半个月前收到颜述的书信说年前会与妻子一起回来看她起,她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她家自小便聪敏沉稳的阿述啊,今天就要回来啦。颜夫人一边心情甚好地一边准备早点一边念着自家丈夫:“老头子,真不知咱们儿媳妇长啥模样?” 一旁打下手的私塾先生颜老爷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白眼:“眉目清秀,能书擅画,精通琴棋。” “你怎么知道?” “阿述取的可是当朝丞相聂家的掌上明珠,镇上多少还是有点传闻的。” 颜夫人点点头,把馒头放进锅里盖上盖:“模样啥的倒不要紧,阿述喜欢就好。” “是当然最好,只怕不是阿述自己选的呢。”颜老先生用布抹着手,有点忧心。 颜夫人急了,忙搁下手头的活拉着丈夫问:“这怎么回事呢?” 听人说官家小姐脾气多半刁蛮任性,若不是两情相悦,这两口子日子还怎么过啊?且不说那家小姐能不能一日三餐把阿述照料好,是否真心实意相待都成问题。 颜老先生依旧慢着性子回想:“那日啊,我在镇上遇见了……” 一个时辰后。 “你……可知阿述喜欢吃什么菜?” ——“松子玉米羹,百合莲子粥,香荷蒸桂鱼。” “习惯何时就寝何时起身?” ——“亥时寝,卯时起。”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么?” ——“……睁开眼睛?” ……以上谈话的答案仅为聂清越事后脑补, 实际上: “你可知阿述喜欢吃什么菜?” “……不太了解。” “习惯何时就寝何时起身?” “……不知道。” “起床第一件事做什么?” “……没、没注意。” “可有什么特别习惯?” “不喜弹琴,爱看日出,衣色多以灰青为主。” 除却最后一个问题外,几乎是被问得连连摇头心慌口干。聂清越声音越渐小下去,衣衫下摆被手指抓出深深的皱褶。 谁又会想到第一眼望上去贤惠又朴素的颜夫人,数句客套话下却话锋徒然一转,做起了所谓了解程度问答,连串的问砸得她直想退堂逃跑。而一身书卷气的颜老爷则是一旁静静喝茶,不时问颜述那么三两句话,大有不管不顾之意,生生把两人隔到桌子两端。 聂清越很纳闷,除却家中那位眼里祖母外,自己从小就乖巧懂事长辈缘向来很好,怎么来了这里就…… 问题终于停了,她头继续低着不敢抬起,良久听见颜夫人一声叹息,一手揉揉太阳|岤一手向外摆:“罢了罢了,问也白问,早就说过不要让阿述娶官家小姐的。” 所以,这是,弄垮了? 聂清越手指绞啊绞,觉得比起难堪,更多的却是沮丧。余光瞟见桌上那两杯龙井从热到凉一直静静地放着,连着那小壶没有合好的茶壶盖缘都不再冒热气了。、 心里叹气连声起,站起欠身,把木托盘连着敬不出的两杯茶茶一起捧出去。 人走后小厅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颜老先生和颜夫人面面相觑。颜夫人望着自家儿子看向门的方向眉头微皱起的表情,心里有点后悔,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打从他俩一进来,看见阿述背着聂清越进来开始,颜夫人就有点不高兴。做娘亲的,都是护短的,哪管你是皇帝千金也一样,心里还是自家孩子最宝贝,所以一开始询问时口气就故意冷下。结果和她预料的一样,真的一问三不知。 不满意归不满意,起码聂家小姐的回答还是温言细语恭恭敬敬的。现在倒好了,一句把人气跑了,会不会给阿述添麻烦啊? 颜夫人很纠结。“要不,我去道个歉?”她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所谓,子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颜老先生摸摸胡须,正要开口,却瞧见聂清越捧着托盘从门外慢慢走进来。颜夫人也不作声了,饶是她再眼拙,这次也看清楚了,那慢吞吞的一拐一拐,分明是脚上藏着有伤。 聂清越顶着几束目光重新坐好,口气有点无奈和不好意思:“方才夫人问的那些,清越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茶凉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清越擅自去换了一趟。如果夫人想继续问,清越会照实回答,但恐怕目前也没有什么满意的答案。”她挠挠头,慢慢把茶稳稳摆到二老面前,弯起嘴角静静地笑。 杯盖边缘尚漏出缕缕白雾,温热的龙井甘芳淡淡缭绕。 两个人过一辈子,不可能永远是繁花盛锦烈火烹油,总会有鸡毛蒜皮的柴米油盐,零零碎碎乏味冗长。老人家担心的,会是这个吗?聂清越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只是这态度摆好了总归没有错。过日子就该有过日子的样子,从细处做起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对,只知道从再次进来小厅开始,颜述清亮灼人的眸光和渐浓的笑意快要把她专心应对的心思给勾去了一大半。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时。 聂清越被什么东西硌着胸口难受给憋醒了,伸手摸索,硬梆梆的带着自己的温度。 意识恢复几分时,才想起是促膝长谈后颜夫人给她戴上的同心锁,中间镂着玉,说是家传之物。那时她本想一出去就脱下好好放着,无奈颜夫人拉着她一聊就到亥时,她着实困得厉害,一出来摸进房间就倒床上了。 问题是,现在……好像解不开了。 聂清越迷蒙着眼睁不开,顺着指尖摸索颈侧的细链锁扣,三两下锁扣没解开反而把头发和兜衣的带子绕进去了。 好吧,让你乱绕,现在睁开眼睛也解不开了。聂清越内心一阵凄凉的嚎叫,想到大冬天夜晚要爬起来借着油灯解锁心中无力感油然而生。 帐外灯没有熄,朦胧柔和的光线透进来看得不甚清明。 她一脸痛苦地从床上起来,哆嗦着脚往冰凉的地点了两下也没找到睡前胡乱蹭掉的鞋子。光着脚丫艰难地挪啊挪,没挪一米已被桌边看书的颜述抱到腿上坐好。 “怎么也不披件衣服?”颜述一手抱着她,一手扯过桌边隔着的衣袍盖到她脚上。方才的手中紧握的医书早被扔到了一旁。 “很快会回去睡的。”聂清越自顾自地低头,与颈侧的衣带头发银链作斗争。 颜述瞥见她胸前那片精致的锁,淡笑起来:“才半天就拿到了?” “那是,夫人我人见人爱。”嘴上抓紧时机得瑟着,手指却打起结来,细细的带子和头发绕在一起越缠越紧,聂清越沉着应对冷静分析,半饷一扯衣带下结论:“剪刀剪刀。”说罢就要爬出去寻剪子,腿还没沾到地面,又被颜神医给捞了回来。 “夫人这般没有耐性怎么行?” 颜述欺身贴近,一手抱着她,腾出来那只手却绕上她的发,顺着青丝往下抵在薄薄的锁片上灵活地轻轻牵扯。“莫急,断了发可惜。”絮絮低语耐心又认真,缠在她腰上的手却不安分地寸寸收紧。 聂清越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不对,正要抬头说话,即被吻住了双唇。 带着草药独有的芬芳甘苦的吻,丝丝入扣,追逐纠缠,唇瓣于齿间流连半晌,才在她颈侧一路轻柔落下。温热的指头灵巧地捻住兜衣缠紧的绳结,咬住细细的绳带一扯,衣带便从锁结中挣脱开来顺着锁骨无力地垂落。 聂清越手无力地抵在他肩上,腰被环紧半寸也动不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默默地想,却被他的温柔困住挣脱不开。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抚过她脸颊,顺着颈线和锁骨往下,摩挲在柔软细腻的皮肤上,指尖透出灼人的热度。她不知他最后在锁上按了什么,只听得“咔嗒”一声轻响,锁片连着银链脱落下,解放出纠结的墨发,只留细细的红线系着那墨绿温润的玉留在她颈前。 锁和玉分开了,她觉得胸前似积了一团火般烫,温润的玉坠子贴着肤带来唯一的清凉。身后厚实舒软的触感取代了冰冷的空气,似乎是被抱回了床上。 炽热的呼吸萦绕,他轻咬她白玉般的小巧耳垂,手下作动把她早已凌乱不整的单衫解下。直觉身下的人轻微地发颤,低眸见她紧闭着眼侧开脸去,双颊绯红。 忽然便心生怜惜起来,灯光顺着半掩的帐幔漏入,仿佛能看得清她纵然闭紧眼也止不住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低声叹息,扯过棉被覆上她的身,在她身下轻抚撩拨的手掌收回去寻她紧抓着床被的手,顺进指缝十指缠绵相扣。 “清越,你是我的妻。”声线带着动情的暗哑,一如既往温柔醇澈地在耳际落下。 聂清越恍惚地睁开眼,只见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此时透澈无比,一点柔光灼灼动人。 终是受了蛊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他的颈拉下,蜻蜓点水般吻上。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微顿住,唇继而热切地紧贴辗转,攻城掠地越渐缠绵激烈。一下一下,温柔而强势,仿佛能连她微弱的喘息都一并吞咽,巨细无遗。 他的掌心似有火焰,顺着她娇柔的曲线探下,时重时浅撩拨着她脑内那根快要断的弦。 聂清越觉得自己像快要溺死在水里,十指紧紧地嵌入他的肩膀。到了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满眼满心都是只剩那双乌黑温柔的眸子,不停地在闪现。 他扶上她的腰的动作很轻柔却不容拒绝,深深地望进她眼底,明明没有出声,聂清越却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在她耳边轻哄似的低喃:“夫人。” 她长睫上尚带着湿润的雾气,轻轻眨动,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片刻间那声咬唇的嘤咛,连同随后带着痛呼的低吟都被他悉数吞噬进深入的吻里,几乎抵近喉间。 只是鼻息间缠绕着的清苦药香仍是那么温润清淡,恬静得让人心安。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进了巨大的海浪,只懂随着他的节奏深深浅浅地沉浮,吞吐呼吸间每一刻都惊心动魄都掀起万丈波澜。 ……直到不能自已从唇角溢出那声近似低泣的呜咽,直到他细密地吻她的眼角眉心,他的那只手仍旧与她十指相扣,仿佛坚定到地老天荒。 不过是白首(完结)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 “夫人,不要咬被子。” “……”被子被扯走了,聂清越皱眉。 “袖子也不可以。” “……”得,刚披上的衣服又没了。 “下唇最好也不要。” “……”聂清越气结,扑上去对着颜神医的下巴狠狠啃了一口。 颜述轻笑,不退不让,却于她咬上来的那一瞬间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聂清越立刻就从从唇间溢出半声低吟,虚软地缩回去拿被子蒙住脸,顺带摸出枕头就砸过去:“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涂药啊,夫人以为?”他表情很淡定,半晌抽出那根带着馥郁药膏香气和湿意的长指,拎过一旁的布巾擦干净。见她仍躲在被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才笑着伸手把被子拉下,亲了亲她的额:“再睡会儿罢。” 聂清越眯着眼等了会儿,直到听见他渐远的脚步和关门声才红着脸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被褥还留着凌乱的痕迹,小衣落了一地。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床头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套新衣,当即在床上穿好才下地。绕道屏风后想喝口茶却看见那个本该走出屋子的某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圆桌旁,手上拎了一杯漱口的清茶,眉眼带笑,眸光温柔。 空气空气,都是空气。 她视作透明地坐过去,漱口,洗脸,没找到梳妆镜只好用手扒了两下头发。方才在床上情景暧昧她一时没觉察出来,现在一弯腰一抬手都是浑身酸痛发麻。 聂清越为此进行了严谨而深入的思考,难道是这两年运动太少?不对不对,要不是临近清晨的时候,她翻了个身被虎视眈眈的某人逮住这样那样,她才不会一醒来就好像散了一样。 “在想什么?”颜述放下擦脸的帕子便看见他家夫人悲戚地抿着唇,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聂清越拼命摇头,啪地放下茶杯蹭起身,拐着腿推开门就走了出去。甘苦与共是一回事,那啥那啥又是另一回事,她现在只想捂脸钻洞。 走出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喜庆的红,剪纸喜联一溜地都贴在墙上门前。……她歪头想了半天,估摸着是除夕来了。 颜府是镇上的小户人家,两老住着大小合适的院落也没有请下人,饭菜糕点都是一大早起来忙活的。 聂清越拐啊拐,慢慢摸进厨房就看见公公婆婆挽起袖子在一片粉团水汽中劳碌着。 小锅滚滚地煮着水,发出温厚悦耳的声音。颜夫人一边搓着手上的面粉,一边不忘絮絮叨叨地和颜老爷说着什么。颜老爷就立在一旁烧水添柴。颜夫人声音小,他便低下头侧耳静静地听,偶尔还摸摸胡子笑着应上一两句。 聂清越立在门边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愣了,似乎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幕,不记得自己是在厨房里做包子别的什么,颜述就立在一旁替她烧水。那时候,她还开他玩笑,说君子远庖厨。 心底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满,淡淡的,寻常的,有点感动。 想着想着腰上忽然一暖,低头便望见那只名正言顺环紧她的手臂,修长的指从青衫广袖中露出,握住她搭在腰上的柔荑。 “怎么看得那么入神?”他下颔在她柔软的肩上,表情很是满足。 聂清越一感动也忘了害羞,拉着他走开几步才低声道:“本来想进去帮忙的,看到他们那样反而觉得是打搅了。” 颜述微笑,抱起她到暖和的小厅,放到长椅上坐好:“唔,家父和家母感情素来很好,年轻时还是私定终身才成的婚。” 她瞪大眼,颜老爷那样温文儒雅的先生,会…… 他点头笑,拉过一旁的小暖炉摆到她面前,再蹲下身轻抬起她伤了的那只脚,动作轻巧地拆去厚厚的纱布。伤口除却边缘小部分皮肉翻开,大部分都结了痂,混着褐色的草药红色的痕,把原本白嫩的小腿映得一片杂色。 “疤痕要等伤口好了才能去,可能要费上些时日,毕竟是耽误了处理的时间。”他有些心痛,把冰凉的膏药抹在新净的软布上,特意放到火面上烘得暖热了,才妥帖地缓缓替她换上。 跳跃的火焰映出一点橙光在他眸间,专注的神情宁静且温柔。 “留着也无所谓,”聂清越忽然笑了,见他不解才慢慢补充道:“反正都嫁了。” “什么道理。”颜述失笑,换好药,满手的药水晃着似乎就要故意揉上她的脸。聂清越低呼一声向后退着,笑着正要闹起来,忽然听见什么洒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停住动作朝门口望去,正是原本应在厨房里忙活的颜家老人。 颜夫人捧着碗汤云吞,一只脚还踏在门外,汤面扬扬晃晃地似乎是退后时漾出来了些许。“只是来通知你们吃早饭罢了,其实也不急。”颜夫人笑笑,说完就风风火火地捧着汤碗走远了。 聂清越哭笑不得,颜述彼时正钳住她的手欺身贴近,两人姿势自然极是暧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也不算吧。”颜神医微微一笑,低头在她唇边偷了个吻:“那就把误会变成真的好了。” 聂清越一晃神,那满是药膏药水的手掌便结结实实地蹭到了脸上。 于是小厅内的某两只开始翻来滚去天雷勾动地火地……厮打。 颜老夫妇蹲在墙边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动静,默契地感叹道:年轻真好! 团圆饭吃得很是愉快温馨。 屠苏酒,桃茎汤,白首坐中堂。老人喝完酒后便藉口困倦回了房,守岁照年这种事理所当然地交给了年轻人。 一年连两岁,五更分二年,虽说彻夜不睡守岁的习俗一直流传广泛,但真正履行起来,她还是第一次。聂清越剪着守岁烛,望着窗外清冷明朗的天空,那轮月算不得圆,却也明亮动人。 颜述就坐在旁边陪她,红泥小炉温着酒,不时添到她面前的小杯上以暖身。好像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过年呢,聂清越小口小口抿着酒,温热的液体贯入肠胃驱走清寒。 “我一直误会夫君是孤儿呢。”她脑袋枕在手臂上,侧着脸看他清俊的容颜映着暖光分外柔和。 不是没有听闻过外人对他的评价,独来独往行踪飘忽的中医圣手,不与人结友,温文且疏离。然而,却是有长得面如芙蓉的挚交,有老成狡黠的小徒弟,更有慈祥温厚的双亲。好像每相处多一日,了解的都比想象中要更生动具体一点,截然不同的真实,让人惊讶且欣喜的他。 “其实也不算误会。” “唔?” “不是亲生父母,然而待我胜似血肉至亲。”他神色平静,伸手摩挲她瓷白细腻的侧脸,看她眨眨眼不说话的样子:“很惊讶?” 她摇头,反手握住他:“很开心。”他比她想象中过得要更好,在未遇见他之前。 “为夫是孤儿就让夫人这么开心?”他垂眸故意曲解她的话,语气却带笑。 “嗯。”聂清越不急,点头应下,义薄云天地拍他的肩:“以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啦。” 有家室,有她。颜述笑了,捏她的鼻子,道:“年后我们回家住。” 回无荒的家啊,她心情似乎瞬间飞扬起来,歪着脑袋问:“这次住多久?” 她想看新一年的夏荷,她还有满院子的落叶等着扫,池里的锦鲤好像还没有喂,琐琐碎碎温温淡淡,她有那么多的事还没有做。每一件,她都想让他陪着,仿佛这样才是过日子,这样才是生活。 子时的爆竹声春雷一般响起,阵阵热闹响亮,瞬间淹没了颜述的回答。她只望见他俊脸上柔和的笑意,一张一合的漂亮唇瓣吐出三个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又像是什么都听清了。 颜述其实没有说出声,只是作着简单的口型罢了。眼前的人儿黑亮的眼里柔光跃动,瓷白的肤被烛火暖得透出粉红。心底最深处变得柔软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低眸吻下去。 至于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十年八载也好,一辈子也罢,他总会让她明白。 ——完—— [穿越]白粥情事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