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奴》 第1章 [古装迷情] 《小娇奴》作者:侬则灵【完结】 简介: 从小被卖作扬州瘦马,好容易遇上年轻英俊的侯门三公子,以为得了归宿,却没想到他却将她送给他七十岁的父亲! 老侯爷遭不住,三个月即暴毙,他转身又逼她去伺候他佛缘深厚的兄长! 她掩住伤心,换上妩媚:“好啊,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诱你兄长破戒……” 从此鲛绡帐里,鸳鸯枕上,明知三公子在暗中窥探,她款摆细腰,一步步引佛子动情。 岂料,她正式献身佛子那晚,三公子却发了疯,强掳了她去。 此后他捧出真心,她弃如敝屣;他许她江山,她一笑置之。 他疯狂地追问她要什么。她浅笑推开他:“我想要的很多,只是,不要你了。” 第1章 一晚要了三次水 “狐媚子!侯爷都七十了,你还一晚上缠侯爷三回,竟然要了三次水!” “贱蹄子!都是你害死了侯爷!” “你还有脸来拜祭侯爷?谁准你来的,快滚!” 平阳侯府灵幡招展,正在给老侯爷办丧事。老侯爷房里的丫鬟春芽跪在老侯爷棺前,脊背挺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些嘶声冲她叫骂的,都是老侯爷的妾室。 她们的手有如暴雨般向春芽砸下来。有扯她衣衫的,有薅她头发的。还有更恶毒的,直接就用那长长的指甲套子往她脸上划。 春芽孤零零跪在地下,无人依傍,无处躲闪。 春芽只觉两颊上炽痛,不知是不是已经破了相。 “奴婢冤枉!”她只能高声辩白,“奴婢只是老侯爷身边丫鬟,从未做过狐媚老侯爷之事!” 可是满院子的人,却无人理睬她的境遇。她的喊冤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僧道的诵经声里。 她绝望之下转头,望向阶下。侯府各房子侄百十号人都站在那里。春芽迷乱的视线在其中殷切寻找着一个身影。 救救她! 可惜这会子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反而视野里模糊地闪过看戏的笑脸。 便如戏子登台,看客们要的只是一热闹,谁管你妆花了,还是摔残了,他们图的就是一乐儿。 喊也无用,春芽索性不喊了。她只咬紧嘴唇,一个一个从那帮妾室的脸上看过去。 她要记住她们的脸。 今儿这笔账,她日后自会一个一个儿与她们算个清楚。 不一刻,她的头发散了;素服衣领也被扯开,露出内里海棠红的肚兜。 那抹海棠红一露,她就听见周围有男人的吸气声。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火辣辣地扎过来,恨不得扯碎了,一探究竟。 那帮子男人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意她胸前那一缕春光。 “各位姨娘,差不多就行了。我爹他还在棺材里躺着呢,你们当着他的面儿就这么闹,也不怕把我爹惊坐起来。” 斜下里,三公子云晏冷冷走出。 原来之前他去招待那些僧人和道士,方才并未在人群之中。 春芽心底终于涌起一抹暖意。就像独自在水里扑腾,眼看就要沉底儿,终究有人自岸上伸下一根草绳来。 他还是管她的。 可是三公子云晏的话,那帮老姨娘们却不同意。 “三郎既为孝子,怎地倒护着狐狸精来了?” “难不成侯爷还未下葬,三郎便已急不可耐‘继承’这个浪蹄子了不成?”本朝入主中原之前,还有草原遗风,可父妾子继。 云晏却也不屑搭理,转眸只望向台阶上的那几位正头夫人。 只有朝廷册封的嫡夫人、三位侧夫人才有资格在月台正中的拜垫上守灵,其余妾室等只能跪在阶下院子里。 先前妾室们带着人这么闹,那几位夫人像是没看见也听不见。 对于她们来说,春芽这么个二等丫鬟,身价都不值当个猫儿狗儿的。她是死是活,压根儿就不值得她们抬抬眼皮。 这回是听见云晏说话,掌家的侧夫人佟氏终究回眸来瞟了一眼。呵斥道:“这是什么场合儿,容得你们这般胡闹?” 那帮子女人这才闭了嘴,垂下头去。 云晏倒不慌不忙瞟一眼她们,勾了勾唇:“姨娘们误会了,我怎是要护着那蹄子?” 春芽心底便是一个炸雷滚过——他不是来救她?! 云晏倨傲地向春芽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既媚惑了我爹,那她只被姨娘们打两下儿怎么够?我只怕姨娘们太便宜了她!“ 她抬眸望向他,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尖颤颤地疼。若是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他怎么可以? 可是她的凝视,却被他淡淡忽略。 他偏首,远远瞟着她,可是眼中却分明没有对焦。 缓缓转了转拇指上玉白的砗磲扳指儿,“依我看,干脆叫她给我爹殉葬!” “不是都说我爹生前最宠她,每日早晚都离不开么?那就送她下去,照旧伺候我爹。” 老姨娘们这才都高兴了,都拍着手称赞:“三郎这个主意好!” 春芽缓缓阖上眼帘,一颗清泪从春芽颊边重重跌落。 她猜错了。他不仅不是救她,他反而是要让她死! 云晏的话落地,府中人也都惊呆了,纷纷抬眼偷偷看他。 三公子虽是素白孝服,却不显寡淡,这一身白反倒衬得他宽肩细腰,面若冠玉。 第2章 原本也生得公子如玉,可偏偏眼角斜飞,惹了一抹桃花,又平添了一股子阴恻。 三公子的手腕,府中无人不知。于是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出言置评。 云晏也不理会众人看他,自顾自迈开长腿,穿过一众女人,迎着春芽的目光,一路走到春芽面前。 弯腰垂眼,细细打量了她一会。竟像头一回见似的。 “啧,果然天成的一副媚骨,偏这脸上却生得清丽恬淡,倒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难怪自打你进了门儿,我爹这几个月就只宠你一个,最终竟薨逝在你帐里。”嗓音低幽,沁着嘲弄。 春芽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冻成了冰。连他也这样抹黑她! “我爹既如此宠爱你,必定舍不得与你分离。”他仿佛看够了,缓缓站起身来。“那你便陪老侯爷去吧。” “来人啊,去备好弓弦,候着春芽姑娘绞颈上路!” 春芽一哽,一颗心沉入谷底,指甲扎入掌心皮肉,痛入骨髓。 殉葬…… 如何曾想,他竟要将她推入这步田地! 云晏玩味地欣赏她落泪的模样,却没有半点怜惜,起身吩咐:“来啊,带她下去梳洗打扮。” “我爹总归不想见着她披头散发、破衣烂衫的。好生打扮了,叫她黄泉下好好儿伺候我爹去!” “喏!” 管家三保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上来,一左一右拖了她便走。 春芽半点都没有反抗,她只是一路被拖行时,冷冷抬眼望向云晏。 旧事如烟水流涌,迷蒙了她的眼。 三年前,江南。 正是他斜倚画舫,偏头打量她们那一排待价而沽的扬州瘦马。他看过一遍,偏就用扇子远远指了她: “就她吧。” ……明明是他将她拽入平阳侯府这摊浑水。可是当她遭难,他非但不救,竟还要变本加厉! . 春芽被拖进内室。 丫鬟婆子鱼贯进来给她梳洗、上妆、换衣。都是一副冷脸,半个字都不与她说,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春芽寒了心,索性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摆布。 装扮停当,门上一响。 春芽以为是家丁带着弓弦进门,来送她上路。可一抬眼,却见是云晏立在门口。 “都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叫她带给我爹。” 丫鬟婆子们赶忙躬身退下。 云晏不慌不忙回身关紧门扉。 春芽望着镜中画着浓妆的自己。呵,就连这妆,也都是死人妆呢。 “没想到三爷还亲自来送奴婢上路,奴婢真是荣幸之至。” 云晏轻哼一声,上前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两手握住她纤细肩头,望向镜中的她。 “不想死,嗯?” 掌心按着她肩头狎昵地厮磨,语气满是引诱。 第2章 勾引他 他的抚摸,让她颤栗。 春芽抵抗不住,只能闭上眼,深深吸气:“三爷这么急着让奴婢去死,是想杀人灭口么?” “三爷担心奴婢说出实情,让府中人都知道奴婢是三爷买回来,摆在侯爷身边的棋子?” 云晏却没恼,反倒掌心沿着她肩颈线条缓缓滑动,继续攻破她的防线。 “还知道自己是枚棋子就好。是棋子,便要有用。我爹他已经不在了,你这枚棋子就没用了。” “一枚弃子,留你何用?” 春芽攥紧手指,眼帘紧阖,“三爷您教教奴婢,奴婢现在怎么才能活?” 云晏眼神薄凉:“问我?那你便问错人了。” “对我来说,取了你的性命就是最妥帖的法子,一了百了,永无后患。” 春芽胸口起伏,却仍保持着声音的柔媚,“可是对于高手来说,棋盘上就不会有没用的棋子。看似已经无用的弃子,倘若用好了,依然能盘活棋局,赢得大胜。” 云晏却意态阑珊:“哦?姑且听你说说。” 他说得漫不经心,指尖趁势滑下,随着她的胸口一起跌宕。 春芽被他摸得轻颤,“尽管老侯爷不在了,可这偌大的侯府还不是三爷的。三爷难道就这么认输了?” 云晏长眉倏然挑起,手上微微加劲,肆意揉弄,“你这是何意?” 春芽昂首,目光晶灿如璃:“在新家主身边,三爷依旧还需要眼线。唯有知己知彼,三爷才有可能翻转棋局不是?” 新任家主,是老侯爷嫡子——二公子云毓。 云毓命格特别,天生有佛缘,打小就养在寺庙里。春芽进侯府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云晏心下满意却眸色疏离,一声轻嗤:“可惜他心里只有佛法,对女子不感兴趣。” “你啊,没这个本事。” 春芽咬住嘴唇:“奴婢有!……只要他是个男子,奴婢就有本事撩动他的凡心!” 她抬眼从镜中定定凝住云晏:“奴婢是扬州瘦马,打小儿学的就是侍奉男子的招数。奴婢还有许多看家本事,没来得及一样儿一样儿使出来呢。” “三爷既花那么多银子买了奴婢,尚未尽其用,就这么轻易就舍弃了,岂不折本?” 云晏眼中隐约泛起一丝涟漪,“话虽如此,可爷又凭什么信你?” 春芽酸涩一笑:“三爷怎么忘了,奴婢一家人的性命还攥在三爷手心儿里。奴婢一人的生死倒不要紧,难不成奴婢竟敢将全家人的命都不要了么?” 第3章 春芽瞧见,云晏眉眼舒展开,显是有些信了。只是他依旧不肯松口答应,仿佛还没下定最后的决心。 春芽垂下眼帘,片刻后索性起身,旋了个身儿,整个人便酥若无骨地滑入云晏怀中。 一股少女幽香直冲鼻息。 云晏一怔,下意识伸臂扶住她身子。 她仰头凝视他,眼中不见桀骜,唯有深深的眷恋:“三爷买了奴婢,却还没要过奴婢呢。不如今日在此处,三爷就容奴侍奉一回。” 春芽吹气如兰,神秘地压低嗓音望向窗外,“三爷你瞧,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不公的那老侯爷终于死了,他的棺材就在窗外。他的在天之灵定没走远,就在那看着呢。” “还有大夫人、侧夫人们,她们自幼欺你辱你,折磨你娘……她们也全都在窗外呢。” “三爷这会子在这儿与奴欢爱一场,心下岂不痛快?” 一个巴掌甩在春芽脸上,“大胆!” 春芽软软倒地。可是她却如胜利者一般扬起明媚笑脸。她感受到了,三少爷他,身子那处已是起了反应。 雄浑高起,煞为可观!这一身宽大的孝袍,都压不住! 春芽逶迤在地,也不呼痛,只抚着香腮,猫儿般的媚眼,一眼一眼瞟着他笑。 ——男人啊就是这样儿,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甚至就连怒火,都能勾动欲念。 云晏约略有些狼狈,向后倚住桌案,用力吐纳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平复下去。 春芽便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腰软如柳:“三爷这回可信了奴婢有这本事?” 云晏竭力不动声色地长长呼吸,长眸居高临下斜晲着她:“你是爷亲手挑的人,爷自然知道你有这本事。若你办不到,岂不是爷看走了眼?” 春芽便笑:“三爷说的是。” 她故意又贴上去:“三爷的眼力真好,想必三爷的腰力也自了得……” 她沿着他腰带缓缓下滑的手,被他一把制住。 可她就算手腕被制住,指尖却依旧寻了空隙,在他腹上灵巧弹了几弹。 春芽相信自己没看错,云晏终究脸红了。 春芽趁机道:“三爷想要奴婢,又何必还要苦苦压抑自己?奴婢是三爷的人,三爷叫奴婢干什么,奴婢就干什么……” 云晏长眉陡然一拧:“爷又不缺女人!你若只会为爷做这个,那爷便没必要留着你!”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不过依旧桀骜地妩媚轻笑:“三爷是三爷,家主是家主!三爷久在花中走,可是家主却是自幼修佛。三爷能抵抗奴婢,家主可未必!” 云晏长眸轻眯:“你真有把握?” 春芽妩媚一笑:“奴婢说到做到。若不成,奴婢甘愿受罚。” 云晏终于点头:“那就给你个机会试试。” 春芽伏身过来,贴住他手臂轻轻滑动,讨好他:“若能办成此事,三爷放了奴婢一家人去可好?” 随着她那曼妙的贴合,云晏呼吸便也是隐约便急:“好好办你的事。若办得好,爷自不会亏待了你。” 说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显是快要把持不住。 门上却在此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立即伸臂推开她,闪身到门边,压低声问:“什么事?” 门外人也同样低声答:“主子,二爷已经到了。” 春芽心下也是一跳。 这么快。 云晏回眸向她递了个眼色,然后打开门,向外扬声吩咐:“弓弦可备好了?” 管家三保从月洞门那边疾步走过来回话,“已经备好了。” 云晏又扬声道:“……伺候你春芽姑娘上路吧!” 三保微微一顿,便也还是向后一招手。家丁手执长弓鱼贯上前。 云晏退后一步,让他们进去。 春芽早已在拜垫上跪好。 纯白素衣。 黑发迤逦而下,滑过膝弯,垂于地面。 她轻轻闭眼,长长伸出脖颈,等着家丁们将长弓套上。 羽扇般的长睫,凝着一滴清泪,轻轻而颤。 云晏负手而立,满面的清冷无情。 家丁手脚麻利,一左一右站好,长弓套住春芽脖颈。 管家三保又看一眼云晏。 云晏点头:“送春芽姑娘上路。” 门外一排青壮家丁齐齐扬声重复:“恭送春芽姑娘上路!” 三保便也只能叹口气,松开了稳住弓弦的手。 转身前,在春芽耳边低声道:“黄泉路远,姑娘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儿吧。” 绞颈而死,是弓弦一丝一丝绞入皮肉,一点一点断气,过程漫长而痛苦。 “谢保叔。” 春芽紧闭双眼,睫尖儿上的那一滴清泪随之滴落,跌碎在了青灰色的地砖上。 三保叹口气,退开,“动手吧!” 两边家丁一齐用力,弓弦拧着麻花劲儿向春芽脖颈绞入。 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而来。 天,仿佛黑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 “住手!”有人凛声轻喝。 那嗓音如金玉相击,华贵而又清脆。 紧接着便是云晏惊讶的呼声:“二哥?” 那声音淡淡应了声,却脚步未停,冲进了门来,直接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按住了她颈上的弓弦! 第4章 僧衣扫过她手背,幽幽佛香染上她指尖。 第3章 投怀送抱 就是这个人了…… 春芽并未睁眼,借着绞颈的窒息感,昏然向前仆倒。 这世上还有什么相见的方式,比投怀送抱来得更加直接? 她闻见了云毓怀中那幽幽的冷香,可是云毓却并未伸手接住她。 甚至,他反而向后退去,与她拉开距离。 眼见她就要跌倒在地。 春芽只好使出大招:指尖藏在袍袖里,不着痕迹地在腰际轻轻一抹…… 随之,她领口内那条海棠红的肚兜,沿着她纤致颈线,倏然滑落,宛若凋零的花瓣。 她身前的那曼妙玲珑,恍若春花,盈盈乍放。 若他不接住她,便所有人都会看见她身子。 身子现在已经是她唯一的本钱,她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来做赌,赌他必须接住她。 云毓片刻迟疑后,呼吸陡然一急,终究伸手,以阔大的袍袖裹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席卷入怀。 掌心按住她敞开的衣襟,将她那羞涩的春棠收拢于指尖。 春芽悄然叹口气,跌入他臂弯之时,借势在他掌心怯怯地耸蹭了下儿…… 云毓毫无防备,掌心那柔致的触感瞬间攻占了他所有的神智。 他身子登时一颤,竟一口血呕了出来。 众人不知缘故,登时一片惊呼:“家主!” 家丁纷纷伸手,想从他怀中接过春芽。 他缓了缓,却还是坚定将她横抱起身,避开众人:“无妨。” “我虽然自幼病弱,但她骨肉却轻,我还是抱得动的。” 春芽隐秘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放自己晕厥了过去。 . 春芽睁眼醒来,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眼前空无一人。 可是鼻息之间分明仍有幽幽冷香萦回不去。 春芽忙转头。隔着青纱床幔,层层叠叠之外,光影流转。 一抹白衣,茕茕而立。 窗外筛进来的暖阳,静静笼罩在他肩头,于他身周勾勒出一圈圣洁金边。 竟像一团佛光。 春芽心下也悄然心悸:怨不得都说这人,佛缘天生。 她清了清嗓子,勉强出声,“水……” “姑娘醒啦。”却不是他的声音。 春芽抬眸望去,是老侯爷院子里原本管茶水的刘妈妈。 被刘妈扶着,春芽勉强喝了半盅温茶,便又转眸看向那抹白衣身影。 刘妈忙道:“姑娘造化大……今日得亏家主回府,姑娘才保住了这条性命。” 春芽垂首虚弱咳嗽了声,轻声道:“家主大恩,奴婢日后必结草衔环……” “不必。”年轻的嗓音如山泉清冽,却疏离不近人情,“刘妈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光影一闪,他披着一身清光走到她榻边。 春芽怯怯抬眸仰视,十六岁的女孩儿满眼的破碎和脆弱,带着祈求和崇拜定定凝望着他。 寂寂立在榻边的年轻男子,眉骨清冷,面如冷玉,长睫如鸦。素白领口上,还染着点点血花。 清冷至极,却又浓艳至极。 “我并非救你,只是维护侯府家声。” “我父暴毙,事出突然,还需详查。” 这些话像是裹着冰碴子,扎得人身冷心疼。一股闷气直冲咽喉,春芽俯身又咳了好一晌。 可他只是看着,连刘妈搁在桌上那半盅茶,都不肯递给她。 他越是这样不近人情,反倒激生春芽一丝不甘:等着,我总有叫你丢盔弃甲那一日~ 云毓冷湖般的眼底依旧寂寂无波:“这几日你尽可放心将养,有刘妈照应。待你好了,我再问你。” 他说罢,便转身而去,一缕回眸都吝啬。 房门砰地关上,春芽伏在枕上,又是一阵咳。咳完了,缓缓抬手,自己将肚兜系绳重新仔细地打结。 她的肚兜,实则之前已经被老侯爷的妾室扯松了,轻轻一扥就会滑落。她之前留着没管,原本是想用来诱引云晏心软。却没曾想,云晏不为所动,却终究是在云毓这儿用上了。 春芽指尖绕着系绳转了转。 云毓看似毫无波动,可他分明在那一刻吐了血,可见他那时候还是血脉贲张了!他再是修佛的,却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逗引呢。 这个新家主并非传说里的柔软慈悲,却也并非如传说里的不解风情 . 云毓出外,云晏慵懒跟上来。 “二哥方才又是何必?一个丫鬟而已,死就死了,也值得二哥那一口心头血?” “还是说,二哥瞧着她生得好,这便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云毓停步,身子微躬,虚弱地咳了数声。 “三弟才会怜香惜玉,为兄心中唯有青灯古佛。” “那口血不过是我自幼病弱,回府奔丧一路走得急了。” 云晏耸耸肩,满眼的玩味。 云毓眼帘低垂:“先帝病危之时,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以人为先帝殉葬。可是先帝弥留之际,却亲自下旨禁绝人殉之弊。“ “若她该死,自应当拿了送衙门治罪,不应于府中私刑,更不该殉葬。” “三弟今日竟在府中重开殉葬之例,岂非授人以柄?” 云晏倒不在乎:“奴婢不算人,财物而已,陪葬去伺候也是应当。” 第5章 云毓缓缓站直腰身,淡淡盯了云晏一眼。“父亲既将这个家托付给我,我便不能辜负父亲嘱托。” “从今日起,家中之事,即便只是处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奴婢,三弟也还是先知会我一声才好。” 云晏微微眯了眼,故意迟缓地向云毓抱拳:“我记住了,‘家主’!” . 这一番折腾,春芽身心交瘁。日落黄昏时,方才醒来。 听见动静,刘妈端了晚饭进来。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吃不进硬物,刘妈便递过一碗汤来。“既吃不下干的,姑娘便喝口稀的。” 春芽身子还是虚弱,才喝了一口汤,便端不稳汤碗。汤碗应声落地,汤洒了一地。 汤水滚过的地方,地砖上陡然泛起一缕青烟。 刘妈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春芽心下惊跳,攥紧被角,死死盯着那碗汤:“……这汤,有毒!” 刘妈惊得手足无措:“姑娘,这与老婆子我无关啊!是厨房做好了,我只是给姑娘端过来罢了。” 春芽一张脸本就无血色,这一刻更是白得瘆人。方才喝进去的那半口汤,在肚肠里开始搅动。 “您老别慌!我知道,是有人想借您老的手,杀了我……” 刘妈也惊了:“可是家主亲自救下了姑娘,怎么竟然还有人敢违背家主?” 春芽摇头:“只可惜,这偌大的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主子。” 他容得她暂且活下来,可显然还有人希望她死! 春芽摇摇晃晃下地,疾奔出门。刘妈急得在后面叫:“姑娘,你身子还没好,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春芽头重脚轻,一路跌跌撞撞地跑。 途中有丫鬟婆子见了,鄙夷地轻嗤:“这个丧门星,又是发的什么疯?” 春芽一路奔到「明镜台」——云毓所居的三进院落。 奔到门口,站立不稳,春芽一个趔趄,软软跌倒在门阶上。 她今天必须见到他! 第4章 暗夜里,又来撩拨 春芽跪在门前等了许久,大门迟迟不开。 她昏昏沉沉,不知等了等了多久,终于有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开门出来。 见了春芽,大丫鬟张嘴就啐:“呸,可真不要脸!前脚才害死老侯爷,后脚又要来缠咱们主子!” 小丫鬟干脆撸起袖子,上前来就伸手薅住春芽头发:“叫你滚开啊,没听见是怎的?你爱死哪儿就死哪去,少来祸害咱们「明镜台」!” 别看那小丫鬟年纪不大,可是手劲儿却半点不小。春芽只觉头皮都要被连根拔起。 外头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内室打坐的云毓也听见了。 “何事?” 贴身大丫鬟绿痕忙走进来,轻声禀报:“是老侯爷院里那个丫头,在外头吵着要见主子。门上的人怕她误了主子清修,这才给拦了。” 云毓淡淡垂眼:“由得她跪。不见。” 夜半他诵经做晚课。 结束后,他敛袍起身,看到院外。 小小一抹身影,跪在那一圈白里,尽管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却仍旧倔强地挺直脊背。 她还穿着殉葬时的衣裳,素白长袍,长发披散,迤逦于地。 在他看过去时,她已经倒下了五次,又五次重新爬起,五次再跪得笔直。 “主子?”绿痕抱了披风出来,轻轻为云毓披上,“她……怕是熬不住了。” 云毓却立即转身入内:“既是她自己要跪,便叫她跪着。” “便是因此没了性命,也是她自己求来的因果。” 天将明时起了风。 春芽倒下又爬起,已不知多少回。 昏昏沉沉里她想起五岁那年的夜晚。 山村连年饥荒,家中已经卖无可卖。阿兄生了急病,襁褓中的阿弟饿得日夜大哭。 阿爹说要卖了她。说不能叫全家人一起死。 阿娘抱着她哭,她也不舍的一直落泪,可还是从此随了牙婆子去。 之后她无论因学艺受罚,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顿的饿,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她能长这么大,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不可以就这么死了,她还没给自己挣来一个顺心的日子。 . 云毓房间,他头上高高挂着匾额:“止水”。 心如止水,这多年他已然做到了。可是今晚奇怪,一颗心怎么都不安生。 云毓轻唤:“绿痕。” 绿痕就睡在云毓外间的炕上,香炉袅袅,绿痕迟了一会子才醒过来。 她立即起身进内,“家主有何吩咐?” 云毓皱了皱眉:“天将亮了。” 绿痕立即会意:“这会子露水重,她怕是扛不过来。奴婢去接她进来。” . 春芽再睁开眼,脚步声响起。 她知道,是云毓来了,身边还跟着大丫鬟绿痕。 她想起身行礼,云毓却只是眉眼疏淡:“躺着吧。” “你要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春芽登时哽咽,落下泪来:“有人要毒死奴婢……奴婢求家主开恩,容许奴婢到家主跟前来伺候。” “除了家主身边,奴婢再无旁的活处了!” 又进来一个丫鬟,听了便轻嗤:“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老侯爷房里的丫鬟,老侯爷已独宠了你三个月,家主怎么能要你?” 第6章 “你这是想让家主被阖府上下笑话么?” 春芽抬眼。认得,昨晚带小丫鬟薅着头发撵她走的,就是这位。 绿痕微微皱眉:“青帘,岂敢对老侯爷不敬?” 青帘也是云毓院子里的头等大丫鬟,虽不担着掌事儿的名,地位却也跟绿痕相当。 青帘将手里的药方墩在桌上,瞟了绿痕一眼:“倒奇了,我哪个字敢对老侯爷不敬了?我分明骂的是这个贱蹄子,叫她别不知天高地厚!” 云毓眉眼淡淡,扫过绿痕和青帘两人。 虽没说话,却有无形的威慑。 青帘抿了抿唇,只好将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云毓单手合十:“我佛慈悲,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好歹她是条性命,一切查清之前,尚不该绝。” 他转眸看一眼青帘:“便将她交给你。” 云毓说罢转身离去。 绿痕也跟着起身,走到门边,却又回身看向青帘:“家主将她交给你管束,你好好教她学规矩就是。” “只是,规矩归规矩,她毕竟是家主亲自留下的,你也别亏待了她。” 青帘扶了扶鬓角,有些不高兴:“这点子事,还用你教我不成?” 绿痕叹了口气,回眸又幽幽看春芽一眼,这才抬步走了。 春芽也撑起身子来向绿痕施礼恭送。 青帘扭头就冲春芽狞然一笑:“怎么,觉着她比我好?恨不得就这么跟着她去?” 春芽急忙答:“姐姐误会。” 青帘冷笑:“叫你赖着不走!如今你落在我手上,我必定会叫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春芽被弯儿、翘儿两个小丫鬟拖着,随着青帘一路出了「明镜台」院子的正路,到了西边儿院墙夹道。 夹道里两边高大山墙隔绝阳光,头顶只留下窄窄一线天空,像是罅隙里的山谷,晦暗风冷。 院墙夹道原本是给外院的佣人们运输垃圾、马桶等使用的,一切全都粗糙不堪。 在夹道里随墙盖了间小偏厦。到了门口,青帘冲小丫鬟翘儿努努嘴,翘儿上前打开了门锁。 春芽便被弯儿一把搡了进去。 门槛绊住裙摆,春芽重重跌倒在地。 青帘立在门口,勾着手肘,斜晲着冷冷道:“从此你便住在这儿。” “从这儿出门,沿着夹道往南就是厨房。你以后就在那边当个烧火丫头!” “没我的话,你不准踏入内院半步!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春芽忍住身上的疼,恭顺垂首:“是。” 为了活下来,她得留下,那这点子苦她必须得咽下。 青帘带人走了,春芽才勉力爬起来,抬眸打量小屋。 透风漏雨,窗纸破碎。 地面上,厚厚灰尘吸了潮气变成一片粘腻,污秽不堪。 墙角有东西在闪着金光。她走过去拾起来看,竟是两个烧给死人用的金元宝。 春芽闭了闭眼。 忙了大半天收拾好屋子,好歹能住人了。 天快黑的时候,她筋疲力尽,躺在自己的被褥里便昏睡了过去。 醒来一惊。 黑暗的屋子里,除了她自己之外,还另外有个人! 她撑起身子刚想喊,嘴就被捂住了。 . 熟悉的味道,从那只手,传入鼻息。 春芽微微拧眉,身子却松弛下来。两肩微塌,软软躺回去。 嘴上的手便也随之松开。 她挑着眸子,隔着黑暗望向那个身影,嘴角漫过一丝嘲弄。 “这腌臜不堪的屋子,可能还死过人,三爷怎么竟来了?三爷可真是纡尊降贵,也不怕沾染了晦气?” 云晏坐在黑暗里无声凝视着她。 春芽并不害怕,反而感觉痛快,便冷笑一声:“或者三爷是来看奴婢死没死呢?” 她忽然起身,一把扯住云晏的衣袖,在黑暗里直视着他的眼睛: “奴婢那碗汤里的毒,是三爷下的吧?” “怎么,看家主救了奴婢,三爷还不甘心,要再追加杀招,非要拿了奴婢的性命不可?” 第5章 摩擦得她腰上灼痛 云晏轻轻抬了抬袖子,嫌弃地将她甩开。 他的语气颇有些散漫而倨傲:“爷若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即便他是家主也不行。” 心下绝望,春芽反倒笑意盈盈:“三爷想毒死奴婢,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要是三爷提前知会一声儿,奴婢便明知道有毒,那碗汤也得喝下去。” “可惜了,奴婢终究没死。三爷那毒竟白瞎了。” 云晏冷哼:“若叫你那么痛快就死了,那这毒才白瞎了呢。” 春芽眯眼:“三爷这是何意?” 云晏又转了转那砗磲的扳指儿:“你以为,只凭你自己在外头跪那一晚,你就能进了这「明镜台」?既然要使苦肉计,做戏便也要逼真些。” 春芽阖上眼帘。 原来他下毒,竟是为了“帮”她。 呵! 可他哪里是为了她,他不过是推她这枚棋子更快进入棋局,为他所用! 她忍不住摇头苦笑:“奴婢该向三爷说声谢谢?多谢三爷给奴婢下了那一碗毒?” “三爷今晚上来,是专程来等奴婢道谢不成?” 云晏手指叩了叩桌沿儿:“你此时还能活着与爷牙尖嘴利,而不是被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难道你不该谢我?” 第7章 “谢?”春芽笑容倏然敛起:“三爷虽没让奴婢立即就死,可那毒,却也要了奴婢半条命去!” 中着毒,跪在夜晚的冷风里。那痛楚,生不如死!难道半条命就不是命了么! 春芽的话刚出口,脖子便被陡然掐住。呼吸陡然阻滞,只能鱼儿一般张嘴吸气。 “因为你不听话。彼时,你在我爹身边时,你就有事瞒着我!如今换到我二哥身边去,你又拿什么让我信你?” “这次,就是要让你记住,想要活下来,你就必须乖乖俯首帖耳,唯我的命令是从!” 他指尖点点收拢,死亡的滋味将她缓缓吞没。春芽绝望地挣扎,手脚踢蹬,却找不到屏障。 死亡的窒息即将没顶之际,嘴里却毫无防备被他倒进了丸粒。 清凉,却腥臭。 春芽拼命抗拒,不肯吞咽。 她脖颈上的手加力,鼻子也被捂住。求生的本能让她只好将丸药咽下。 药丸滑下喉咙,他才松开了她。春芽伏倒大咳。 云晏这才恻恻道:“是毒就有解药。爷能给你下毒,就也能控制住你身子里的毒性。” 云晏面无表情:“你若想活,就来求我。” 春芽停住咳嗽,心思微动,便伏在枕上无声哂笑。 “奴婢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三爷竟沦落到要用这毒药来控制奴婢。” “怎么,三爷觉得,自己的威望难道竟比不上这毒药?” 脸颊上“啪”的一声,火辣辣的一记。竟是被云晏用扇子抽了一记耳光。 下颌随即被他捏住,高高抬起,“不必用这激将法。爷不会为了你这挑衅就将你的毒给解了的。” “记着,你要为自己的一切付出代价:你方才怎么挑衅的,那你以后跟爷求解药的时候,就得十倍地摇尾乞怜才行。” 春芽一颗心沉下去,可是一朵更为娇艳的笑靥却徐徐绽开,“原来喜欢看奴婢摇尾乞怜?不必等以后,奴婢现在就可以。” 她伏在衾被上,腰肢曼妙摇曳。 窗外星月碎光,点点映照进来,朦胧闪耀。 她迎着月色星光,轻咬朱唇,明眸如醉:“三爷,是这样儿么?” 云晏手指陡然收紧,像是要将她的下颌捏碎。 她却知道,她做对了。 云晏忽然松手,一把将她推开。 她向后跌回去,身子却又突然被他一把捞了回去。 原来这一挣扎之间,她领口散开,露出了那海棠红的肚兜,被他一把捉住了。 她轻喘,抬眸瞟他。 云晏黑瞳更深:“……可真是不知羞耻。当着他的面掉了这肚兜,如今又要来招惹爷?” 云晏手上加力,竟将那肚兜硬生生扯了下去。 脖颈上和腰上的系绳应声而断,摩擦得她脖上和腰间都灼痛。 她脚趾尖紧张地勾起,脸上却依旧笑得明媚。她任由衣襟缓缓滑开,没有了肚兜遮挡的美妙,徐徐在幽暗里展开白玉般柔泽细腻的光晕。 “奴婢本就是扬州瘦马呀!扬州瘦马本就要以色侍人,三爷怎地竟然还恼了?莫非,三爷吃家主的醋?” 她柔的身子借机滑上他手臂,“不如,三爷今晚先要了奴婢的身子?趁着奴婢今晚还是完璧……” 云晏却猛然起身,一把推开了她:“你也配!你与我爹朝夕相处三个月,还敢说自己是完璧?” 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埃:“爷想要什么样好的没有,会稀罕你这么脏的身子?” 他说完遽然转身离去,身影旋即融入夜色,再也不见。 春芽缓了口气,忍不住苦笑了声。 是啊,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他买她,根本不是将她当女人,只是当工具罢了! . 春芽次日穿衣,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那海棠红的肚兜。 昨晚云晏从她领口将它一把扯掉,她以为他会厌弃地扔在地下。 她趴在地下找了一圈儿,却压根就没影儿了。 ……他要她的肚兜做甚? 春芽换了一件穿上,急急到厨房报到。 掌事的骆大娘随便指了一个灶口,“你就管那个。” 春芽上前添柴、扇风。 火苗终于旺起来了,却没想到反倒换来骆大娘的叱骂。 “有你这么烧火的么?好好的鸡蛋羹都糊了!” 骆大娘不管不顾将她灶口的柴火踢了一脚。木柴“噗”地飞溅出一大蓬火星来,冲她扑过来,燎了她的头发,烧穿了她的衣裳。 她纵然小心护着脸,却还是有一粒烫上了她的额头! 尖锐的灼痛仿佛瞬间击穿她的额骨。 其余厨娘闻声也都围过来,却都只是看热闹。 春芽拂掉身上火星,缓缓站起来,冷冷直视骆大娘:“一碗蛋羹值得大娘这般大动干戈?做坏的鸡蛋,从我月钱里扣就是。” 骆大娘冷笑:“你懂什么!这是卢姑娘做给家主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喝问。 “鸡蛋羹呢?还没做好?你们这帮老母鸡是自己下蛋去了不成?” 随着声音进来个小丫鬟,一脸的稚气,却趾高气扬。 骆大娘指春芽:“都赖那个扫把星烧干了锅!” 那小丫鬟走到春芽眼前,指着春芽的鼻子:“你怎么不滚远点?一大早晨的,就敢给我们姑娘添晦气?” 第8章 “五儿,休得胡闹。”门外又传来一声温婉的喝止。 五儿登时收敛,转头软声叫:“小姐。” 来人是大夫人卢氏的族侄女卢巧玉。 “这碗鸡蛋羹是我要的,没了便没了,不打紧。” 卢巧玉远远看了春芽一眼:“没的为了一碗鸡蛋羹便伤了和气。大娘们今日万万看我的脸面。” 春芽知道对方是有意帮她,便赶忙屈膝行礼。 卢巧玉带着五儿出了厨房,直入「明镜台」。 “二哥不动大荤大腥,好歹鸡蛋还是吃的。我原想着做碗鸡蛋羹送过来,却没做成,只好空着手来,二哥可别嫌弃。” 云毓眉眼淡淡:“卢妹妹不必客气。” 绿痕扶着卢巧玉坐下,笑道:“卢姑娘的蛋羹做法最是一绝,家主每次回府都要吃的。今儿竟没做成,想必是厨娘们又惫懒了。” 五儿嘴快,立时说:“其实都赖那个扫把星!好好的一锅鸡蛋羹,都被她烧糊了!” 云毓耳廓微微一动。 绿痕一诧:“青帘竟派春芽到厨房烧火?” 第6章 被他揉弄得,膝弯发软 三日后,又有一碗鸡蛋羹摆在了云毓面前。 绿痕笑道:“必定是卢姑娘又补做了一碗。” 云毓垂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不是她做的。” 绿痕惊讶地望着他默默将一碗蛋羹吃完。 ——平素卢姑娘做的蛋羹,他也只肯吃半碗。 春芽被带到云毓面前问话。 朝阳流转,在云毓睫毛下留下淡淡鸦青。 “味道是如何仿出来的?” 春芽垂着眼帘:“奴婢将那日糊了的蛋羹带回去,细细咀嚼,辨别出其间味道。” 云毓微微皱眉:“说的轻巧。” 春芽蜷了蜷指尖:“奴婢幼时,家中三年饥荒,山上的树皮、野草都被啃光。为了找到食物,鼻子和味觉便如狼一样敏锐。” 云毓捻着佛珠的指尖也是微微一紧。“可你现在,已不用饿肚子了。” 春芽垂首不语。 云毓不由动容,“为了这一碗蛋羹,难道你从那日起便再没吃饭?” 春芽虚弱一笑:“奴婢心甘情愿。” 她一晃,身子随之歪倒在地。 可是她的身子却没撞到坚硬的地砖,而是有人抢先接住了她。 . 接下来的几日,春芽被留在「明镜台」内院,被绿痕亲手喂下了诸多吃食。 吃饱的感觉真好。 她家从小闹饥荒;后来被养成扬州瘦马,更是要“瘦”,要弱,所以这些年来牙婆从未给过一顿饱饭吃。 等她面上终于重现了红晕,她才被带到云毓面前。 她看着云毓苍白的指尖捻过紫檀的佛珠,莫名一种素雅的风流。 可终有一日,她必须要将他指尖染脏,不知道到时候这又会是何样的一番情致。 她跪倒:“奴婢拜谢家主。” 云毓指尖停了停:“除了蛋羹,还会做别的?” 春芽道:“也会烹茶。” 云毓略略抬眼:“这院子里倒是也有个小茶房。” 春芽欢喜,忙磕头在地:“奴婢愿在小茶房侍奉家主!” . 在「明镜台」内院里养了好几日,再出来,春芽才惊觉整个侯府竟然都换下了素色。 侯府又是往常的富丽堂皇,只是,老侯爷永远地不在了。 春芽鼻尖发酸,忙垂首忍住。 想起老侯爷生前说过:“人过七十古来稀,我活到七十岁已是够本儿!等我死了,可用不着他们给我守孝三年。” 老侯爷豁达,他们终究依从了老侯爷的遗言。 春芽回到自己所居的偏厦。 因为高墙挡光,这夹道里的天便黑得更早。 春芽进了房门,便莫名头发根儿与身上的寒毛全都立起。 黑暗里,有人! 春芽深吸口气,却淡然回身,将房门关严,从内闩好。 转身,下拜:“让三爷久等。” 这个时辰能来这儿等着她的,除了云晏,还能有谁呢? 还未等她自己起身,云晏已经走过来,伸手便握住了她的脖颈。 “你也知道让我久等?竟这么多天都敢不回来!” 春芽不知道这几日间他来过几次,等了多久。 她忍着窒息感,困难地解释:“第一个三天,奴婢饿昏了;第二个三天,是在家主内院里将休养,无法擅离。” “奴婢绝非,故意不归。” 他的视线阴邃地扫过她周身:“换衣裳了?不是你自己的衣裳,我没见过。” “怎么,他给你换的?” 春芽叹口气:“三爷误会。” “奴婢的衣裙因在厨房燎了火星,已是千疮百孔。这是绿痕姐姐的旧衣,是绿痕姐姐帮忙。” 他手指这才松开了些:“烫伤了?” 春芽摇头:“没有。” 他却又突然收紧手指,另一只手点上她额头:“撒谎!这不是?” 春芽深深吸气:“小伤。” 他手指用力,将她扯到面前。 他手上,又多了一点清凉,又是带着腥气的膏子,点在了她眉心。 眉间一片冰凉。 他指尖蘸着那点清凉,缓缓揉动。 春芽心下轻颤,却忍不住问:“这又是什么?新的毒药?” 第9章 他瞟了她一眼:“对,蛇毒。入血即死。” 春芽盯着他。 蛇毒?果然沁凉。 可是那“蛇毒”带来的却不是疼痛和死亡的窒息,反而是丝丝的舒缓。 她膝上微微发软。 他松开她,又丢过来一个小小瓷盒。 “……蛇油。” 她心下又是一颤,将小瓷盒紧紧攥在掌心,那瓷盒的边角都硌进了皮肉里去。 “三爷本来巴不得奴婢死……三爷这,又是何必?” 云晏漠然哼了声,“扬州瘦马,自当以色侍人。若破了相,还有什么用?” 春芽一颗心重又坠回深渊:“三爷说得对。” 云晏凝视她半晌,又缓缓道:“也算赏你。毕竟,终于进了「明镜台」内院,留在他身边了。” “爷一向赏罚分明。” 春芽努力扯扯唇角,收起奢念,浅浅福身:“谢三爷的赏。” 云晏指尖转过扳指儿,挑眼凝视着她。 “那帮子厨娘原本都嫌弃你。是谁给你的鸡蛋,又是谁帮你将那蛋羹送进内院的?” 春芽心下微微一跳。 敏锐如他。 她垂下眼帘:“是做面食的冷氏。” “家主抗拒荤腥,厨房里的菜肴他多数不碰;但面食是素的,他吃。故此冷氏的食盒能直接送到他面前,没人会拦。” “冷氏?”云晏打量她:“那日她也跟骆大娘一起骂了你。怎么,只短短三日,她竟就肯帮你了?” 春芽:“女人都爱美,她原本生得标致,只可惜年纪大了。” “她做面食,每日接触发酵的面团,一双手远比旁的厨娘更细滑。我只需提醒她,她的手好,可是她面上、颈上的皮肤已与手上的不一样了,她自然慌了。” 云晏眯了眯眼:“敢说这样的实话,她难道不更恨你?” 春芽道:“奴婢敢说实话,是因为奴婢早已备好了解决的法子。” “奴婢送上自己亲手制的胭脂水粉,冷氏自然便转怒为笑。” 云晏哼了声,“倒什么都会!” 春芽垂下眼帘:“奴婢是扬州瘦马啊,调制胭脂水粉自是最基本的功夫。” 云晏隐约的笑意便倏然褪去:“你给他做小食、烹茶,也是扬州瘦马学来取悦于人的?” 春芽反倒仰起头,直视云晏的眼睛:“是啊。奴婢打小儿学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取悦郎君。” “容颜易老,仅会以色侍人,又怎么够?” 云晏眯眼打量她:“啧,刚进了他的内院,就有了仗恃,这便敢与我牙尖嘴利起来了?” 春芽避开他的凝视:“奴婢不敢。” “奴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给三爷效力。” 云晏却冷笑起来:“给我效力?那你为何又不听话,竟敢超过三天不来找我?” “怎么,留在他身边,就连身子里的毒也不怕了?” 他又掐住她脖子,“为了取悦他,竟然还让自己饿了那么多天。” “为了他,你可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春芽悄然吸气:“怎会不怕?” “只是三爷说过,奴婢要用情报来交换解药!奴婢刚到家主身边,短短几日断难拿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三爷又岂肯轻易就给了奴婢解药?” 云晏幽深眼底隐约滑过一丝涟漪。 他手指稍松,一双眼定定凝视她的眼睛。 良久,他忽然一声冷笑,手指重又收紧:“撒谎!” “你笃定你晕倒之后,他会给你请太医来。你便想着太医的医术高明,兴许能帮你解了身子里的毒!” “……你不是舍命取悦他,你只是用自己性命做赌,想逃脱我的掌控!” 春芽心下一叹。 竟被他看穿。 可是她一双眼却仍明亮而坦荡:“奴婢一家人的性命还在三爷手里。奴婢只解开这毒,又有何用?” 她伸手柔柔捉住云晏的手:“三爷这一只手,就是奴婢的整个天地。三爷说,奴婢怎逃得出三爷的手掌心?” 她小手软软贴着他掌心摩挲,一股心痒直蹿他颅顶。 云晏深吸口气,用力将她小手甩开。 “知道就好!” 第7章 从她房里搜出男子的亵裤! 云晏离去时,她上前拖住了他的手,“还求三爷,将奴的肚兜还给奴婢。三爷想要什么好的没有,又何苦非抢了奴的去?” 云晏回眸,黑眸幽深:“怎地,你当初在我爹身边,他连条新的肚兜都没赏给你?” 春芽垂下头去:“那条海棠红的不一样。” “那条是奴婢阿娘亲手给奴婢绣的。奴婢每逢大事、难事,都得穿着它,才得心安。” 他的指尖仿佛微微颤了下。可是他却随即冷冷说:“晚了,已经扔了。” 她闭了闭眼:“三爷扔在哪儿了?奴婢自己去寻。” 他不屑地哼了声:“谁还记得!” 被云晏闹得,春芽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起早进小茶房忙活,脑子还是浑浑噩噩的。 门外有动静。 春芽还未等完全回神,外面已经有人冲了进来,一把就薅住了她头发,“青帘姐姐快看,我给你抓了个什么!” 是小丫鬟翘儿。 青帘也撸胳膊挽袖子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扬手照着春芽的脸颊,一个大嘴巴狠狠扇了下来! 第10章 春芽登时眼前金星飞舞。 青帘还不解气,又一脚踹在春芽腰腹,将春芽踹倒在地,“我说过,若没我的话,你敢擅进内院半步,我便有你的好果子吃!” 春芽忍住疼,缓缓直起身子,“姐姐误会……” 青帘却完全不听春芽解释,“我呸,你少给我说你这几日都在内院!那是因为你装病晕倒了,家主临时开恩罢了!你既已是好了,你怎还敢死皮赖脸进来?” 动静太大,惊动了云毓。 她们三人被一并带到云毓面前去。 云毓眉眼疏淡:“是我准的。” 青帘不敢置信地望住云毓:“家主说过,将她交给奴婢管束。奴婢已经安排她到厨房烧火,家主为何还要叫她进内院来?” 云毓:“叫她在小茶房,一样也是烧火。” 青帘被噎住:“这,这怎么能一样!” 绿痕轻叹口气,上前轻扯青帘:“别犟了。” 青帘一把推开绿痕,“用不着你管!” 她转头,失望地凝视云毓:“家主,为什么呀?她是个狐狸精,是府内人人唾弃的扫把星!你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特别?” “你身边又不缺丫鬟使,你有我们就够了呀,又何必非要了她!” 云毓指尖滑过佛珠:“前儿几位夫人问我的意思,说你到年纪,该配人了。我还说,暂且不急,一切由着你自己做主。” 云毓抬眸,眼中漫过清冷:“若你觉着这院子是呆不住了,那明日我就回了几位夫人,放你出府,给你指配个小厮嫁了就是!” 青帘一个踉跄:“家主……你竟然撵我走?” 云毓却眼中清寂,不为所动。 青帘哭着跑出去,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扎倒,竟就发起烧来。 惊动了管家,请郎中进来。青帘吃了一天药,次日起来病非但没好,反倒加重,已是起不来床。 管事的婆子们不敢怠慢,便将消息报给了掌家娘子佟夫人那边去。 佟夫人是老侯爷的侧室夫人。 本朝留有草原遗风,可多妻并立。王侯之家夫人便有三位:一正室,二侧室。三位都是侯爷的妻,都能得朝廷的册封和诰命。 大夫人卢夫人自大公子云宥突然得了疯病之后,便一心吃斋礼佛,为儿子祈福;掌家的事,便都撂给了两位侧夫人。 佟夫人执掌中馈之权,伍夫人协理。 佟夫人听了禀报便道:“看样子,青帘这病不是一日两日能好了。按着府里的惯例便得预备着挪出去,免得把病气过了给旁人。” 管事婆子齐嬷嬷便道:“老奴素日瞧着那个青帘牙尖嘴利的,就不是个稳当的丫头。” “今儿听说她竟然还跟家主当面顶撞,这病也是跟家主赌气。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装病争宠。” 佟夫人挑眉:“哦?” 齐嬷嬷诡秘一笑:“不如这回干脆趁着她病,就将她撵出去,便也干净。” 正巧佟夫人外甥女阮杏媚从外头进来,听见了便笑:“青帘病了?太好了,姨妈,正好将她撵出去!” “每次我去「明镜台」,她都对我横眉楞眼的,反倒是卢巧玉去的时候,她眉开眼笑。这眉眼高低的东西,便不该留着!” 齐嬷嬷一听阮杏媚又开始口无遮拦了,便赶忙带着一众管事的婆子先退下。 佟夫人便道:“这话你跟我说就也罢了,以后在外头可不能这般直来直去。” 阮杏媚没太在意,笑眯眯抓过一个果子啃:“……青帘这病来的诡异,不像意外。我猜,是阿晏干的!” “我烦青帘,好几次跟阿晏嘀咕,叫他给我出气。阿晏先前没出手,可必定是知道我今日进府来,他这便替我安排了!” 佟夫人便皱眉:“你不是说想做这侯府的正室夫人么?二郎已经回来了,你还不设法亲近二郎去?” 阮杏媚却摇头:“毓哥哥不食人间烟火,依我看,他可当不了这个家主。” “还得是阿晏。老侯爷生前也叫他通管侯府塞北江南的商铺,你看他办得多好!” 佟夫人叹口气:“可惜,嫡庶有别。” 阮杏媚便也没了胃口,将那果子丢到桌上。 佟夫人拉着阮杏媚的手:“我知道你与三郎打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可惜,他只是庶子。” “多去二郎院子走走,趁着二郎心里没人,先抢占下来,嗯?” “老侯爷遗言,不叫守孝三年。那过些日子就该给二郎议亲了。你总也不想叫卢巧玉抢了先去不是?” . 当天傍晚青帘就被挪了出去,送回她家养病。 她走的时候,春芽特地一路送到侯府侧门外。 纵然已经下不来地,青帘却还是大哭大闹,指着春芽的鼻子骂:“小贱人,都是你害的!别以为你这回就得逞了!” 春芽望着她,淡然福身:“姐姐肝火太旺,有损心智。姐姐回家去可多服些疏肝理气的药,兴许还能弥补回来些。” 青帘听出讽刺,便冷笑:“你少得意!你且等着,我这病三五日便好了,我回来便生撕了你!” 真可惜,她说的都是实话,青帘却偏不肯信。 春芽便轻垂眼帘:“姐姐好生养着。我也期待,咱们还有再见面的那天。” 云毓院中,原本只有绿痕和青帘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其余都是粗使的。 第11章 如今青帘走了,那必定由春芽这二等丫鬟替补进屋内伺候。 也就是说,她有机会能为云毓值夜了。 这样的良机,她必定死死捉住,再不松开。 春芽回到「明镜台」,便见齐嬷嬷带着人从青帘的屋子里搜出了不该有的东西来。 ——有断了线的佛珠、打湿过的经卷,这些云毓都替青帘认了,说是他赏给她的。 可后来,齐嬷嬷却从青帘的褥席底下搜出一条男子的亵裤来! 第8章 忍不住……咬了他 齐嬷嬷原本是按着规矩带人来打扫青帘的屋子,免得留下病气,传给别人。却没想到竟有“意外惊喜”。 齐嬷嬷站在屋檐下,抖着手里的亵裤,一脸诡异冷笑,“真是不搜不知道,原来青帘姑娘这屋子里这么热闹!” 王侯世家的内宅里,最怕丫鬟出这样的丑事。此时所有人心下都明白,不管青帘的病能好还是不能好,她都没机会再回云毓身边伺候了。 春芽默默回小茶房,为云毓煮茶。 两个小丫鬟弯儿、翘儿跟着进来,一声不吭便都跪在地下,一下一下抽自己的嘴巴。 “姐姐大人大量,从前都是我们不对,姐姐念在我们年纪小不懂事,饶过我们吧。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春芽静静听着。 等她们各自都打了十下,春芽才约略偏首:“可以了。” 她们两个此前薅她头发,掐她手臂推搡她,这十个巴掌她们不冤。 “我虽然也恼你们欺负我,可我知道你们只是受人指使。你们两个既有心悔改,那从此咱们已是恩怨两清,以前的事便掀过去吧。” 她拎了茶壶起身,径自入内为云毓奉茶。 云毓指尖迅速转过佛珠,口中念念有声。 春芽知道,青帘被撵,他心下不平静。 她默默陪在一边。 他停下,抬眼看她:“恨她么?” 春芽知道,他问的是青帘。 春芽便点头:“恨。” “她以自己臆想,随便怪罪于奴婢,任意打骂。奴婢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云毓轻叹一声。 长柄竹勺舀起滚热茶汤,倾于他面前木叶盏,“可是奴婢却也替她不平。” 云毓:“哦?” 春芽:“她自有错,该罚;只是,那真正有罪的人,却若无其事。” 她说着,抬眸定定看了云毓一眼。 云毓微微一震:“你说的是……?” 春芽放下长柄竹勺,退后一步,双膝跪倒,俯伏在地,“奴婢斗胆,实话实说:那罪人就是家主您!” 云毓手中茶盏便是一抖,有两滴水洒了出来,“怎么说?” 春芽抬眼晲着他:“青帘房中搜出的亵裤,是家主的吧?” 云毓白皙的脸上,猛然涌起红晕。 颇有些鲜嫩可口。 春芽忍不住用小尖牙咬住嘴唇:“青帘迷恋家主,奴婢不信家主不知。她对奴婢的嫉恨,也是来自对家主的情愫——她怕奴婢真的是狐狸精,跟她抢走家主。” “可家主却装聋作哑,不接受,也不拦阻。” 云毓手中小小木叶盏,忽然重于千钧。他垂下眼帘:“我心向佛法。” 春芽却是摇头:“家主既然心向佛法,却又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叫她以为总有希望?” “就是家主这种暧昧不清,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才逼得她肝火一日比一日盛,最终酿成了今日之事!” 云毓只觉口中干哑。 绿痕和青帘是打小就被祖母和母亲安排在他房里的。祖母和母亲相继过世,他便不忍心将她们两个撵走。 可是,春芽说的又分明没错。青帘房中搜出的那些东西,便是最有力的物证。 他垂眼,心下烦乱,敲响木鱼。 春芽静静凝着他:“家主自己的罪,却要叫神佛来担么?” 云毓停住木槌,“那我该如何?” 春芽悄然吸口气:“借家主手臂一用。” 云毓微微眯眼:“何意?” 春芽眼角微微如猫儿般向上一挑:“家主造下这样的业障,竟不想赎罪?” 云毓无话可说,伸过手臂。 他手腕苍白瘦削,腕上檀珠松松垂坠。 春芽垂了垂眼,双手托住他手腕,将他袍袖向上推了推,便一口咬了下去…… 云毓惊了一跳,却未躲闪,而是定定看着她编贝一般的牙齿咬在了他手臂内侧皮肉上。 尖锐的疼痛泛开,却同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欢愉感,如电光石火,倏然蹿遍他全身。 云毓一动都不敢动,只有脚趾在僧鞋内倏然勾起。 春芽咬完便抬起头来,捧着他的手臂带了点满意,还有点小小的挑衅看着他。像只狡黠的狸猫。 “……女子恨情郎的时候,便都是想咬他一口。” “青帘不敢咬家主,奴婢便斗胆替她咬了。” 她垂眼看看她的牙印:“按说应该咬出血,落了疤,永远都无法愈合才好,这样才可赎回家主的罪业。” 云毓深深吸气,没躲闪开,反而将手臂向她又伸近些: “你咬吧。” 春芽下意识以舌尖触了触尖尖的小牙,贪婪地看了一眼他白皙手臂下清晰的蓝色血脉。 却还是松手,将他手臂推送回来:“方才那一口,暂且够了。” 第12章 “佛祖也说,赏罚自应有度。青帘又没丢了性命,奴婢这样替她咬一口,消除这业力也就够了。” 云毓收回手臂去,莫名地心跳加速。春芽这样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好,我知道了。” “你退下。” 云毓说着起身,走入内室去,从背影看,脚步略有些凌乱。 春芽垂下眼帘,藏住眼底小小的得意。 她猜中了:这疼,他喜欢。 . 跑马场。 阮杏媚带着丫鬟墨儿,着迷地看着场中那不用马鞍,光板坐在马背上策马狂奔的男子。 他跑得起兴,索性将领口都解开了,露出蜜色的锁骨。袖口也都挽起,捉着缰绳,小臂肌肉也有力地鼓起。 瞧他飞驰靠近她的位置,她便忍不住扬声大喊:“阿晏!” 云晏闻声,在她面前猛地收紧缰绳。 “软软!” 玄黑的骏马就在阮杏媚面前高高扬起前蹄。 越发显得马上的男子英姿飒爽,惊艳绝伦。 云晏下了马,一边放下袍袖,一边向阮杏媚慵懒微笑着走过来。 阮杏媚有些招架不住,单只看着他这样,脸就已经红了。 “几时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他走到她面前,垂眸深深凝视她。 阮杏媚不敢迎着他的眼睛:“哎呀,我姨妈都叫我杏儿,就你非叫我‘软软’。我哪儿软啊!” 云晏却放肆地扫过她周身:“……你哪儿不软?” 跑马场门外,春芽与弯儿挎着小竹篮走过。 她们两个方才去园子里摘了些新鲜的榆钱儿回来。走到跑马场外,弯儿提醒:“不如从跑马场斜穿过去,能抄个近路。” 结果两人走进跑马场,便正撞见云晏与阮杏媚这一幕。 春芽愣住,忙转身。“……有人。” 弯儿便也瞧见了,悄声一笑:“姐姐才进府三个月,没见过阮姑娘吧?” “阮姑娘啊,可是三爷的心上人。” 第9章 眼睁睁看着他们抱在一起 此时的阮杏媚甜滋滋靠在云晏怀里:“青帘得病被撵出去了。阿晏,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替我出气的?” “不过是叫那郎中动了点手脚,让她高烧不退,不能留在府里。”云晏勾了勾唇角,“你高兴就好。” 阮杏媚便挑眉:“那她屋子里的东西呢,不是你叫人塞进去的?尤其是那条男人的亵裤……” 云晏却走了神,没听清阮杏媚在问什么。 墙边一抹身影闪过,他眼角便是一挑。 “阿晏!”阮杏媚不依地举起小拳头砸他,“你在想什么?” 云晏立即轻勾唇角:拥着阮杏媚,向她垂下头去,“几个月没见你,忍不住对你胡思乱想一下啊。” 远远看着,像是他将脸埋进阮杏媚的颈窝。 阮杏媚被逗得眉开眼笑,将整个身子都钻进了云晏怀里:“讨厌!” 春芽心口一窒:“咱们换条路走吧。” 出了跑马场,再也看不见那两个人,春芽这才用力呼吸。 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照在鞋尖上。“三爷原来早有心上人了啊。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弯儿便介绍:“阮姑娘是佟夫人的外甥女。小时候她父亲在岭南做官,山高路远的,听说还有瘴气。佟夫人舍不得叫阮姑娘跟去,就把阮姑娘接进咱们府里来养着。” “所以阮姑娘跟咱们三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春芽抬眸望了望空寂的天空,“是这样啊。” 怪不得他买下她,却只将她当工具,从没当过一个女子。 原来他是心有所属。 弯儿继续道:“府中人都说,三爷一直在等阮姑娘及笄。阮姑娘及笄之后,三爷就要娶她了。” 春芽漠然回眸:“她何时及笄?” 弯儿眨眨眼:“就是今年!” “三爷是咱们侯府的财神爷,他高兴起来,手头可大方,到时候咱们就有赏钱可拿了!” . 跑马场内。 两人腻歪了一会子,阮杏媚噘着嘴说:“阿晏,我以后不能时常来见你了。” 云晏挑了挑眉:“才来就要走?” 阮杏媚瞪他:“才不是要走!干嘛,你巴不得我走是怎的?” 她用指尖戳着他心口:“我告诉你,我这次来,就再也不走了!” 云晏故意受伤似的捂住心口,嘴角却得意地上挑:“不走好啊,那不是每日都能相见了?” 阮杏媚撅了嘴摇头:“我姨妈说,要我多去毓哥哥院子里走走;与你就少见面。” 云晏脸上笑意僵住,长眸倏然眯紧。 阮杏媚察觉云晏不高兴,登时又扑进他怀里,搂住他腰际:“阿晏,这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我想嫁的人是你啊。阿晏,你要赶紧打败毓哥哥,当上家主,那我姨妈就无话可说了!” . 当晚云晏来偏厦,仿佛带着一股子怒气。 可春芽自己也有些懒懒的,便躺着没搭理。 她心口里有一块郁闷,像石头似的堵着。 她想许是又到了该服解药的日子,这郁闷是毒药发作的结果。 云晏不满被春芽冷遇,进来便眯了眯眼:“胆子越发大了。” “怎么,如今终于到了他身边伺候,就敢不将爷放在眼里了?” 第13章 春芽这才撑起身子,勉强应一句:“这世间有的是人,满心满眼都是三爷。奴婢只是最微末之人,三爷又何必在意奴婢这双眼?” 云晏却长眉一挑,伸手过来捏住了她下颌。 “这么说……今天,瞧见了?” 春芽皱眉头。他的话没头没尾,可是她却偏听懂了。 春芽只好别开脸去:“奴婢今日不是故意打扰。” “奴婢瞧见三爷与阮姑娘卿卿我我后,就立即转身走了。” 奇怪地,云晏的心竟松弛了下来。“她是软软。比你好一万倍的姑娘。” 春芽忽然耳鸣。 紧紧捉住袖口:“三爷请赐解药吧。” 云晏倏然眯眼:“怎么,急着撵我走?” 春芽缓口气:“奴婢是怕耽误了三爷。如今阮姑娘来了,三爷理应多去陪伴。” 云晏从怀中掏出小瓷瓶。 却并未立即倒出解药来,反倒问:“想要解药,拿什么来换?” 春芽只好道:“奴婢打发了青帘,已可在家主身边贴身伺候。以此来换今日解药,难道还不够么?” 云晏浓黑的眸子盯住她:“那亵裤,是你的主意?” 他只是让郎中在药里动了点手脚,令青帘高烧不退就是。青帘屋子里搜出那么些东西,他都意外。 春芽眸子里滑过薄凉:“若非如此,怎么能除掉青帘这颗绊脚石?” “她对我敌意颇深,只要她还在「明镜台」,我便没机会到家主身边去。” 云晏眼底却翻涌起来,“那亵裤哪儿来的?你竟然能拿到他的亵裤,嗯?” 春芽察觉他好像是不高兴了。只是,她却也猜不透他这怒气从何而来。 春芽摇头:“三爷误会了。那亵裤,本就是青帘自己藏的。只不过,她藏得深,并未在浮上。可是弯儿碰巧瞧见过,于是就给翻出来,掖在褥子下头,只要一搜就能搜出来。” “弯儿是小丫头,从前又听命于青帘,没人会怀疑到她。” 云晏也微有意外:“我倒记着,当初弯儿也对你连推带搡。她竟肯听你的?” 春芽点头:“青帘看了郎中后反倒一病不起,奴婢便知道,机会来了。当晚奴婢就去找了弯儿,向她指明利害。” “弯儿虽然年纪小,但也在侯府里有见识。她明白,青帘必定是要挪出去了。于是她转投了奴婢。” 云晏这才松开手,倒了两粒解药出来,捏着春芽的下颌,拍进她嘴里去。 沁凉和腥臭,一线滑入咽喉。 他却还不急着走,又问:“青帘走了,他可难受?” 春芽点头:“有。家主颇为自责。” “奴婢试探家主,斥他为‘罪人’,他也接受了。” 云晏忽起兴味:“罪人?” 春芽垂下眼帘:“奴婢听说,修佛之人多相信自己是戴罪之身。需要借助佛法的苦修,才能洗去自己的罪孽。” “便如僧人在头上烫香疤,就是要用那种疼痛和隐忍来获得超脱。” 她妙眸清冽一转:“奴婢猜,家主会喜欢某种隐秘的疼痛。” 云晏听出了滋味来,眸子不由得加深。 “……你对他做了什么?” 春芽眼中又悄然流露出猫儿般的妩媚和狡黠,“奴婢咬了家主。” 云晏忽然有些呼吸不畅:“胆子倒不小!他没对你发脾气?” 春芽清浅一笑:“当然没有。” 她转了颈子来瞟他:“恰相反,家主他,很是喜欢呢。” 云晏忽然有些坐不住,便“腾”地起身,立在榻边居高临下怒视她。 “你咬他哪里了?” 春芽曼妙抬起手臂,指了指小臂内侧,“就这里。” “此处肌理细滑,用尖牙咬下去,会很疼。” 她话还未说完,手腕便被云晏一把捏住。 第10章 小厮们都眼馋她的身子 春芽怎么都没想到,云晏竟然在她手臂同样的地方,也咬了她一下! 尽管没有咬破,可是毫无防备之下,那一下还是吓到了她! 春芽几乎跳起来,拼命抽回手臂,“三爷这是做什么!” 云晏却黑瞳幽深:“想试试你是不是也能跟他一样,隐忍而听话。” 春芽挥舞着手臂:“那三爷便误会了!奴婢不修佛法,没有那么强大的忍耐!” “奴婢只是小女子,只懂得睚眦必报,以牙还牙!” 云晏不屑地冷哼:“跟爷说这话。挑衅,嗯?” 春芽叹口气,软软坐回去,“三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的尖爪利牙都只是为主子效命的,怎敢反抓向主子呢?” “再说,三爷强大,奴婢哪敢自不量力?” 云晏满意地勾了勾唇,“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否则,爷会亲手将你的爪子,一根一根地拔掉。” 云晏转身走到门口。 春芽忍不住说:“三爷!奴婢已经进家主内院伺候,家主已是问过奴婢,要不要搬进内院去。这偏厦怕是住不了几日了。” “到时候,奴婢怕是也不方便时常与三爷相见了。” 云晏停住脚步,倏然回眸,“你以为,就凭他那道院墙,就能拦得住爷?” “就算你睡在他身边,爷也能把你抓走!” 云晏说完,忽然皱眉。才忽然发觉,她的话似乎有些耳熟。 第14章 ——软软之前仿佛也是这么说的。 而软软和她,都是为了云毓,选择冷落他! 心中凝起不快,他便冷冷道:“这是你自己该解决的问题!如果还想要解药,就自己想办法出来见爷!” . 阳光流转。云毓刚诵完一卷经书,抬眸看向一旁也安静抄经的春芽。 她从小经历苦难,也想借佛法解脱,于是请求在他诵经之时,陪伴在侧。 他知道她幼时饥馑,卖身为奴,不由得心生怜悯,便点了头。 从此每日他诵经时,她便安静陪伴在侧。她不会诵经,便静静抄经。 她怕影响他,于是连呼吸都变得清浅,极力遮掩她自己的存在。 可是他却已经无法再入忘我之境。 从前他在府中诵经,都是独自一人。可是这几日下来,却已经慢慢习惯了有她的陪伴。 让他惊讶的是,她写一笔好字。甚至比号称“女才子”的卢巧玉写得还好。 而且她写的都不是闺阁女儿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规整清丽的台阁体。 他忍不住猜想,她甚至还能写出一笔好文章。 “家主?” 他停了诵经,她却还专注地继续抄写。待得感觉到他在看她,方停笔抬眸,“家主口渴了么?奴婢去斟茶?” 云毓慌忙收回视线,摇头:“不用。” 指尖在檀珠上慌乱地拈动:“只是想问你,可想好了几时搬进来?” 那夹道不宜住人,她若是继续留在那里,实在委屈。 别看春芽之前跟云晏说的斩钉截铁,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搬走。可是此时云毓问起,她倒又有些犹豫了。 春芽垂下头去:“奴婢若是搬进来,便是住进青帘那间屋子么?青帘被挪出去,奴婢也难辞其咎。奴婢若这样快就住进她屋子,倒觉得愧疚。” 云毓轻轻一叹:“你倒不必自责。你说得对,此事罪责在我,我才是那个罪人。” 春芽摇头:“若不是跟奴婢置气,她也不至于一病不起。那就让奴婢再在那偏厦里住些日子吧,也当赎罪。” 难得她努力趋近他的心境,云毓便也淡淡一笑:“随你。” 外头太阳好,春芽抱着云毓的经卷到外面晒。一出门便与人走了个顶头碰。 娇俏的少女,挑了一双杏眼仔细打量她:“你就是阿晏要弄死的那个狐狸精?” 巧了,正是阮杏媚。 陪在一边的绿痕连忙道:“阮姑娘,她是春芽,如今已是家主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 阮杏媚高高挑起眉梢,视线绕着春芽打量了一圈儿,嘴上却甜甜应着绿痕: “我可没想惹毓哥哥不高兴……这‘狐狸精’三字又不是我说的,我可是听见全府上下都这么叫她!可见,这是公认!” 春芽平静地屈膝行礼:“奴婢见过阮姑娘。” 阮杏媚盯着春芽:“我收回方才的话了,你还真不是狐狸精。因为啊,你没狐狸精漂亮!” 春芽淡淡一笑:“阮姑娘见多识广,原来见过许多狐狸精。” 阮杏媚觉着这话有点不对劲,可是眯眼想了想,却一时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她便扬了扬眉:“你在毓哥哥跟前好好伺候着,可别生出别的心思来,听见没?” 她说着还凑近来,压低声音:“尤其是,离我的阿晏远点儿,不许招惹我的阿晏!要不然,我一定会让阿晏再弄死你一回!” 阮杏媚说完,便亲亲热热挽住绿痕手肘:“姐姐,咱们进去见毓哥哥吧!” 春芽回眸瞥着阮杏媚身影消失在门内,才缓缓收回视线。 高高抬起下颌。 . 跑马场。 云晏驰马搭弓,百步穿杨,连中三箭。 满场欢呼雷动。 春芽挎着竹筐,从墙边走过。 云晏眼尾扫到,却只当没看见,继续驰马向前。 小厮们却都顾不得看云晏射箭,而是向她看过来。 窃窃私语传进云晏耳朵。 “……原来就是她啊。长得真好看!她看我一眼,我骨头都要酥了。” “看她那腰,那屁股,鼓鼓的、软软的,要是掐上一把,说不定能挤出水儿来。” 讨论得正热闹,他们头顶上忽然一马鞭抽过来,“滚!” 小厮们抬头一看,原来是三爷一脸的寒霜。 他们赶紧行礼,然后撒丫子跑了,生怕再触怒这位活阎王。 春芽还没走到一半,便被堵在了墙边。 云晏颀长的影子映在墙上,正好将她小小身影完全罩住:“跑到这儿来要解药?你也太过明目张胆了!” 春芽抬眸望向云晏。他方才骑马射箭过,浑身还热腾腾着。 男子的气息炽热地包绕过来,与他夜晚时的阴恻,又有不同。 春芽屏住呼吸,竭力躲闪开,“那奴婢能到哪里去寻三爷呢?难不成,要直接去三爷的院子?” “那三爷院子里的丫鬟们,还不得生撕了奴婢?” 云晏却不屑地嗤了一声:“她们为什么要生撕了你?你当自己是谁!” “……他院子里的青帘对你有敌意,是担心你跟她抢他。我院子里的丫鬟,却没这个必要!” 春芽想笑:他原是想说她不配! 在他眼里,她什么都不是。 第15章 第11章 别让我再看见你四处勾引人! 见她终于黯然不语,他才满意了,悠闲地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来,托住她下颌,拍进她嘴里去。 尽管解药沁凉,可毕竟是硬物,滑入喉咙时还是噎得难受。 她勉强咽下,忍不住问他:“三爷何不将解药给了奴婢,让奴婢自己吞服就是!” 他总是这样强行喂她,她都怀疑他根本不想给她解毒,还想干脆用解药噎死她! 她的问题,却让云晏不满地眯了眯眼,“主子亲手喂,就算猫猫狗狗都知道感恩示好,怎地就你养不熟?” 春芽咬牙:“谁叫奴婢不是三爷养的猫猫狗狗呢!” 她故意凝着他冷笑:“真可惜,猫猫狗狗可没法帮三爷夺来家主之位。” 云晏眼神一沉,将瓷瓶揣入怀中:“是么?那你最好也赶紧向爷证明,你有这个本事!” 他眼神左右扫视:“吃完了,就赶紧走!” 春芽何尝不明白啊,他是怕被人瞧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她是他永远不能拿到阳光下的秘密。 她却偏不想叫他如意,脊背贴着院墙瞟着他,妩媚地笑:“三爷还没问奴婢拿什么来换解药呢~” 云晏不耐地眯了眯眼:“那你说。” 春芽笑意更浓:“前儿阮姑娘去「明镜台」见家主去了。奴婢听见,阮姑娘与家主独处一室,笑得可开心了。” 不出所料,云晏果然瞳孔微缩。 春芽只觉痛快。 她抬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奴婢用这情报来跟三爷交换解药,够不够?” 他眼中微动,她便再迈前一步。 “……以后阮姑娘再来「明镜台」,奴婢替三爷留意着,将她与家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禀报三爷,好不好?” 那是他的心上人呢,他这一刻心也疼了吧? 反正都是心如绞痛,又凭什么每次都只她一人体无完肤! 云晏凝视着她,眼底有黑色的火焰蒸腾,“干好你自己该干的事!爷没叫你做的,用不着你主动献殷勤!” 春芽笑着摇头:“三爷错了,阮姑娘与家主那么亲热,可不是无关紧要,而是会严重威胁到三爷!” 她猫儿似的挑着眼梢,挑衅地看着他,“阮姑娘是佟夫人的嫡亲外甥女儿,她若是跟家主好了,那家主的地位只会越发巩固,三爷的希望就渺茫了。” 云晏眸光如刀刃,在春芽面上刻划而过。 他却忽地盯住她眉间:“又不听话,竟没抹蛇油?” 春芽皱了皱眉,不满意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忽然岔开话题。 她不想回答,可是他却不肯放过她。 “说啊。为何不肯抹蛇油?那是爷赏给你的。你敢不用,便又是想反抗爷,嗯?” 春芽别开眼睛去:“三爷自己说的,那是蛇毒,入血即死!就算后来言明是蛇油,奴婢却早已杯弓蛇影,怕那蛇油里真的掺了蛇毒呢!” “奴婢已然身中三爷赏的毒,可不想再多中一种了。” 她宁愿他欺压她,她只需一点点累积对他的恨意就是;而不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在她烫伤之后莫名其妙又送来一盒蛇油! 不必了。她的伤已经太深,一盒蛇油治不好。 他忽地伸手,指尖从她烫伤处捻过。 伤口已经自然愈合,却因为没有及时用药,那瘢痕却留下了,如今看着已成一枚朱砂色的小痣。 这叫他不由得想起云毓,想起云毓眉间也有一点朱砂小痣,故此自幼被人说有佛缘! 他手指陡然成爪形,抓住她额头:“你是故意的!你想跟他有夫妻相,嗯?” 春芽只觉自己是被金雕摁住天灵盖的黄羊,已经逃无可逃,只能等着他一口叨穿她的头骨! “三爷真是太抬举奴婢了。奴婢是什么身份,怎么配用‘夫妻’二字?” 他知道她嘲讽他,恼怒之下,另一只手突然伸进她怀里。 “那便将爷的蛇油还来!百年蛇油,千金求而不得,给了你倒糟践了!” 他原本只是想到她怀里去搜那小瓷盒,却没料到指尖突入她衣襟的刹那,首先触碰到的竟然是…… 尽管中间隔着肚兜,却仍感受到那盈盈、颤颤。 他额角突突直跳,方才那几个小厮说的浪荡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了起来。他莫名受了蛊惑,手指圈起,险些当场掐下去! 他只好猛地退后,手硬生生拉出来,将她衣襟都给扯散了。 春芽也被吓了一跳,却不肯服输,索性主动朝着他的指尖迎了上来。 “怎么,三爷今儿兴致这样高,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随时可能被人看见的跑马场上……便要了奴的身子?” 知道他不屑她的身子,她便偏要用自己的身子挑衅他的倨傲! 云晏气血上涌,不得不猛然一把推开春芽。 “滚!” 春芽脊背撞到院墙,一片火辣辣的疼。春芽弯下腰去,抱住自己好一会儿,才熬过去。 她笑了笑,默默起身敛起衣襟,转身便走。 方才的一时口舌之快,转身之间就已经消失殆尽,心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寂。 她才走几步,他又在后面叫她。“站住!” 春芽停步回身。 他没看她的眼睛,却盯着她心口处,满眼的嫌弃,“……回去用布条勒上!别叫我再看见你鼓颤颤地四处勾着人去!” 第16章 春芽一怔。他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可是云晏却不给她解释,转身便怒气冲冲而去。 春芽看着他背影,只能心底恨恨地吼一句:“那你倒是将我的肚兜还给我啊!” . 这日刚用完早饭,卢巧玉便来了「明镜台」。 春芽感念卢巧玉上次在厨房里的帮忙,便格外用心烹了香茶送上。 卢巧玉却从袖中抽出一篇经文,含笑问春芽:“听说,这是你抄写的?” 见春芽迷糊,卢巧玉解释:“我姑母处每日都焚烧经文,为老侯爷超度。我瞧见里头有两卷的字迹规整清丽,忍不住喜欢,就抽出来留着。” “后来问了人,才知道是「明镜台」送去的。可我又认得这不是二哥的字迹,然后又打听了,才知道是你抄的。” 春芽忙道:“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凭吊老侯爷,这便以抄经寄托一点哀思。” 卢巧玉含笑点头:“春芽,你相貌娇美,没想到字也写得如此清丽,可真是内秀外慧中,叫我惊艳得紧。” 两人正说着话,阮杏媚从外头进来。见了卢巧玉在,便沉了脸。 “哟,我没眼花吧?号称‘女才子’的卢姐姐,竟然拉着个狐狸精的手,说什么‘惊艳’?” “难不成卢姐姐的温婉贤淑都是表面的伪装,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实则内心跟那狐狸精一样,只想着如何狐媚害人!” 第12章 别忘了你是谁养的狗! 阮杏媚的话都说成这样了,春芽总不能装聋子。 她笑盈盈行礼:“奴婢愚钝,明明记着阮姑娘上次才说奴婢没有狐狸精漂亮,怎地今日就重新又变回狐狸精了?” “难不成阮姑娘是觉得奴婢今日变漂亮了么?那阮姑娘便也是为奴婢惊艳呢。” 卢巧玉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轻轻拍了拍春芽的手,主动迎上前去,将春芽护在身后。 “阮妹妹也来了。我与春芽正说佛经,阮妹妹既然也感兴趣,不如坐下来一起?” 卢巧玉这一句可戳中了阮杏媚的软肋。她哪里懂得佛经! 阮杏媚白了卢巧玉一眼:“卢姐姐难道忘了,你自己是宥哥哥的童养媳!你想聊什么,去宥哥哥屋子里聊才是,怎么偏往毓哥哥房里钻?” 阮杏媚这话说的,连绿痕都想上前劝阻。 卢巧玉却毫不在意,依旧淡淡微笑:“我说了,是来聊佛经。侯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比「明镜台」更合适聊佛经的么?” 她歪头盯阮杏媚:“阮妹妹若不是来聊佛经,那这么早来二哥这边,又是来做什么的?” 卢巧玉在咄咄逼人的阮杏媚面前,更显雍容大度,进退自如。 阮杏媚恼得脸都红了,一腔怒火不能向卢巧玉撒,便都冲着春芽来。 “聊佛经?呵,卢姐姐竟跟一个狐狸精聊佛经!我呸,她懂个什么!” 门口光影闪动,忽听得一声轻喝:“放肆。” 众人便都知道是云毓从外回来了。 云毓一身僧衣胜雪,清冷抬眸望向阮杏媚:“佛法、佛经,也是你可这般任意置评?” 阮杏媚扁了嘴:“毓哥哥!我是不懂,可是那狐狸精她怎么就懂了?你不说她,怎么说我?” 云毓眸光如冰:“你是不懂,她却已经开悟。” 他淡淡垂下眼帘,视线扫过桌上经卷:“这些都是她诚心手抄的。” “诚心抄经,自有所得。阮妹妹,罚你今晚也抄一卷《心经》。” 阮杏媚登时变色:“毓哥哥!” 云毓浅浅抬眸:“我想你现在应该叫我一声‘家主’。” “阮妹妹本是外人,若你现在就离去,我侯府家规自然不能强制你;可你若要留下,便自然要听从侯府节制。” 春芽轻轻抬眸:“奴婢也提醒阮姑娘,抄经不是普通抄书,不能坐着写,需要双膝跪地,腰身挺直,方显对佛祖崇敬。” 阮杏媚有些崩溃,转身跑向门外,“你们等着,我找我姨妈去!” . 阮杏媚以为佟夫人必定替她撑腰,却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 佟夫人听完了只是淡淡道:“他是家主,你口无遮拦,又说的是他最在意的佛法佛经,他发落你也是合情合理。” “他刚继任家主,我又岂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与他失了和气?” 阮杏媚气得哭着跑到云晏的院子里,一头扎进云晏怀里,“那个狐狸精欺负我……阿晏,你要替我出气!” 云晏挑眉:“她竟这么大胆子?” 阮杏媚抹眼泪:“她是狗仗人势,仗着有卢巧玉和毓哥哥给她撑腰!” 云毓黑瞳一黯:“当时二哥也在?” 阮杏媚用力点头:“毓哥哥竟然为了她,搬出家主的身份来罚我!” “我还从来没见毓哥哥对谁这么特别过。毓哥哥本来是一心向佛的,现在竟能这么对她,还说她不是狐狸精?” 她哭着捶云晏胸膛:“阿晏,你一定要当上家主啊。等你当上家主,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云晏拥住阮杏媚安抚,眼底涌起层层怒意。 . 晚上云晏来到偏厦,扬手就给了春芽一个耳光,“别忘了你是谁养的狗!想要狗仗人势,也得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春芽捂着脸,半天才平静下来,“所以三爷今晚是来给阮姑娘出气?” 第17章 今日本来还不到吃解药的日子,他竟提前来了。却原来,他只是为了阮杏媚。 春芽捂住面颊:“奴婢看不懂三爷,阮姑娘三不五时去找家主,千方百计腻歪在家主身边,三爷不生气;可就因为奴婢反驳了阮姑娘两句,三爷竟然就气成这样?” “三爷难道就没想过,奴婢其实故意撵阮姑娘走……这背后,为的何尝不是三爷!” 云晏冷冷看着她:“你当我会信?” “明明生得娇弱无骨,可是在我面前,偏偏这么桀骜不逊。中了爷的毒,还敢红口白牙跟爷撒谎!” “贱奴,你凭什么?” 春芽忽然想笑。 他说得对,她凭什么? 春芽蜷了蜷指尖:“那三爷今晚怎么一个人来了?三爷应该将阮姑娘也带来。叫她亲眼看着三爷是怎么打奴婢的,才能叫她解气不是?” 云晏冷笑:“这样腌臜的地方,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苟延残喘。我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春芽又忍不住笑:“那三爷自己为什么还要来!” “请三爷以后不要来了!那解药,三爷只需叫人设法塞给奴婢就是,三爷不必亲自纡尊降贵!” 他陡然伸手,又掐住她下颌,“你我之间,爷才是主子,你只是奴才!来与不来,是爷这个主子说了算。” “无论我来还是不来,你都只能受着,没资格说三道四!” 春芽有些心灰意冷,真想就叫他现在就结束她性命算了。 活下来这么艰难……有时候忍不住想,算了,放弃吧。 这样屈辱地活着,不如死了干净。 泪珠儿爬上睫尖儿,一点一点积聚、鼓胀,然后破开,滑下脸颊。 云晏没想到她这一次,竟然在他面前泪流满面。 便是他要将她绞颈殉葬那日,也没见她如此。 云晏心底不由得涌起一抹烦乱:她平素都忍下来了,今日为何就不行? 心中像是有股乱流,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他坐不住,便起身。随手将怀里的解药扔给她。 明明今日不用给她解药。 他只是想着,兴许将解药提前给了她,她就不用再哭了吧? . 春芽次日醒来,眼睛是肿的。 她去厨房找冷氏,想要个鸡蛋滚眼睛。 却听冷氏说:“……骆大娘今儿大清早的就被夺了差事。这回,可叫你出气了。” 春芽心内便是一跳:“是谁做主夺了骆大娘差事的?” 冷氏:“是三爷。” 第13章 他是家主,却替她受罚 春芽一颗心一下子跳得厉害。 她不得不小心按着心口,将这心跳努力藏起来。 “骆大娘平素管理厨房也算小心谨慎,想挑出错处来倒也不易。那她这回是做错了什么,竟触怒了三爷?” 冷氏:“是她男人。在三爷手下的铺子里当账房,贪墨了银钱。三爷迁怒,这才把骆大娘管厨房的差事也给罢免了。” 春芽定定看着冷氏,感受着自己方才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最后,又重新归于平素的冷寂。 原来是她想多了,方才那一瞬的心跳,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幻梦罢了。 呵呵,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出气? 骆大娘烫伤她额头,对他来说只是担心她这个以色侍人的工具破相,会影响工具的价值而已。他怎么会替她跟骆大娘算账? 他心上的人,只有阮杏媚啊。他只会替阮杏媚出头,只会为了给阮杏媚出气而来甩她的耳光! 她是他的谁啊,她怎么又开始自不量力了? “春芽,你这是高兴傻了?”冷氏看她发呆,自己一个人在那无声地悲悲喜喜,便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摇晃。 春芽回神,努力笑笑:“是啊,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冷氏点头:“也是她活该!要不怎么说老天有眼呢,青帘支使她欺负你,结果这才没多少日子,连她自己带青帘,这就全都给撵出去了!” 冷氏捏捏春芽的手:“我觉着,你应该是有福气的人。眼前是艰难,咬咬牙挺过去,将来会有好日子的。” 冷氏的安慰,春芽心内感激,却不敢当真。因为冷氏是不知道,掌控她命运的,是云晏那样的阎王啊! 阎王没有心,对她只有利用和压榨。好日子?不存在的。 正说着话,有厨娘走过来,客客气气问冷氏:“冷嫂子,你看待会儿给大夫人的青菜是用肉炒,还是用鸡炖?” 冷氏摇头:“我觉着,大夫人吃斋念佛的,应是喜好清淡。这一大早的,新鲜的青菜用肉炒和鸡炖都不合适。” 春芽不由得望住冷氏。炒菜那边的事,怎么会来问做面食的冷氏的意思? 冷氏发觉了,面上微微有点赧红:“咳,我也怎么没想到,三爷撵走了骆大娘,却竟然将厨房扔给我管。” “我一个做面食的,哪懂他们那些煎炒烹炸的事儿?我也就勉强代管两天,等三爷找到合适的人了,我主动交差就是。” 春芽也是意外,心内不由得又是一晃。 当日厨房的事,后来唯有冷氏帮了她。今日偏巧就是骆大娘被撵,冷氏得了管理之权。 她没法不多想。 只是,有了方才的教训,这一次她终究不敢再多想一点。 第18章 她向冷氏道了喜,鸡蛋也忘了要,转身就先进了「明镜台」。 她进门的时候,见当院多了两个婆子,地上堆了些纸卷。 两个婆子一个面上无肉,一个五大三粗。 绿痕见她来了,赶忙疾步走过来,扶住她手肘,提醒似的捏了捏:“这位是大夫人跟前的霍嬷嬷。” 春芽不知何事,便先福身:“见过霍嬷嬷。” 霍嬷嬷上下打量春芽:“这些经卷,就是你抄的?” 春芽心下一跳,赶忙细看。这才发现,原来地上那些纸卷,竟然都是她抄写的经文。 “是我抄的。” 霍嬷嬷便是一声冷笑:“大胆的贱婢!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些超度老侯爷用的经文,也是你这双脏手配抄写的?” 春芽心内便是一绞:“奴婢在老侯爷跟前伺候过一场,抄写经卷寄托哀思,有何不可?” 霍嬷嬷满脸的讥诮:“你还有脸说?若没有你,老侯爷本来可以长命百岁!” 春芽闭了闭眼:“府中其他人这样说我倒也罢了,却没想到大夫人身边的人竟然也……” “贱婢,你这张脏嘴也敢议论大夫人!跪下,掌嘴!” 霍嬷嬷给了个眼色,跟她来的婆子立时上前,一脚踹在春芽腿弯,将春芽踹倒在地。然后转到春芽面前,胳膊抡圆了,左右开弓给了春芽两个大嘴巴! 嘴角仿佛爆裂开,春芽的嘴里也有了血腥的味道。 打人的婆子问霍嬷嬷:“这些经卷干脆一把火烧了!纸灰全都扬到她脸上!” 霍嬷嬷却瞟了春芽一眼:“不能烧。她本来就是要烧了给老侯爷的,咱们若是烧了,岂不称了她的心?” 打人的婆子眼珠儿一转,“那就都扔粪坑里去,等着它们自己腐烂,沤成肥!” 霍嬷嬷倒得了启发,“她的贱字是不值钱,可这些纸张总也是府里真金白银换来的,就这么沤成肥,倒白瞎了。” 霍嬷嬷想忽然叫清酒:“你过来,将这些经卷抱到外头的茅房去,给那些臭男人揩屁股用去!” 打人的婆子也登时乐了:“对对对,她这样的贱人,写出来的东西,就应该给那些臭男人擦屁股去!” “等碰了脏男人的屁股,再掉进粪坑去沤肥也不迟!” 春芽攥紧指尖,抬眸悄然望房内。云毓难道没在么? 这些婆子竟然还要将经文如此处置,云毓若听见了,岂能容许。 霍嬷嬷姜是老的辣,春芽这么一抬眼,她竟也看懂了。 霍嬷嬷便是冷笑:“想跟家主求救?那你就别想了!” 春芽抬眸瞪住她:“嬷嬷如此说,那便是知道家主身在何处了。” 霍嬷嬷冷笑道:“每日里要烧给老侯爷的经文是有固定数目的,今日将你抄写的抽了出来,便总得有人再补足了去。” “受你这贱婢连累,此时家主正跪在祠堂里,替你重新抄写这些经文!” 春芽愣住。 侯府众人对她做什么,她都习惯了,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连累到云毓。 他是家主啊! 霍嬷嬷发落完了她,得意地带着人走了。绿痕赶忙上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弯儿也抱了药箱过来,小心替她嘴角伤口上药。 弯儿忍不住抱怨:“若今日来闹的是佟夫人那边的人倒也罢了,毕竟昨天事都是阮姑娘闹开的。” “我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大夫人跟前的人来。” “明明是卢姑娘点破春芽姐姐抄经的事,否则就算大夫人也不知道吧。卢姑娘怎么能……” 绿痕皱眉,“弯儿,住嘴!” 春芽勉强站起身来,腿弯处还刺骨地疼。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鼓掌。 “这话是怎么说的,前儿才‘惊艳’,今儿就变大便了!” 第14章 她终究要亵渎他了 春芽眯眼望过去。来人可不就是阮杏媚! 春芽当然知道阮杏媚干嘛来了,她这是看热闹加解恨来了! 绿痕等人给阮杏媚请安,春芽却直直望着她。 “大夫人是怎么知道,焚烧的经文里有我抄写的?” 阮杏媚勾着手肘盯着春芽冷笑:“你难道不认为,这是卢巧玉说出去的么?” 春芽摇头:“我看,更像是阮姑娘干的。” “阮姑娘的《心经》抄完了么?想必今日来「明镜台」,是来向家主复命的。” 阮杏媚被戳到痛处,气得杏眼圆睁,抬手就想打春芽。 春芽退开一步,避了开去。 “阮姑娘那日哭着跑出去,不是说去找佟夫人么?怎地后来又去找大夫人了?” “莫非,是佟夫人都不想帮你,所以你才到大夫人那边煽风点火?” 周围绿痕等人都惊愕地望着春芽。 他们都是一路看着春芽逆来顺受,方才对霍嬷嬷她们的打骂也都忍下来了,可是她怎么就对阮姑娘这么桀骜不驯起来了? 阮姑娘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却不是最不好听的。 阮姑娘也才来侯府没几日,就算欺负春芽,当然也不是欺负得最狠的那个,甚至都比不上青帘当日对她做的。 可是她怎么好像就独独忍不了阮姑娘了呢? 阮杏媚气得肩膀直抖:“真是反了天了。你个贱婢,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第19章 她左右看看,没找到云毓,只能冲着绿痕吼:“绿痕姐姐,你们「明镜台」就是这么管束奴婢的么?” 绿痕无奈,只得福身:“待得家主归来,奴婢会据实禀报。” 阮杏媚上前故作亲热地拉住绿痕的手:“绿痕姐姐!就算毓哥哥没在,可是还有你啊!你是「明镜台」的掌事的丫鬟,你可以惩罚她们的!” “再说了,毓哥哥原本也大多不在府内,每半年才回来住个把月的。「明镜台」还不都是姐姐你管的好好的?” “你这就可以发号施令,打她骂她!” 绿痕为难:“可是此时家主已经归来,这些事便该由家主做主。” 阮杏媚无奈,便气得走到春芽面前,指着春芽的鼻子:“行,你给我等着。” “咱们两个的仇,这算打了死结,谁也甭想解开!” “只要有我阮杏媚活着一天,我必定会弄死你!” “够了!”门口一声清叱。 众人抬眸望去,却是卢巧玉一脸清霜站在那里。 众人施礼,卢巧玉却疾步只奔着春芽来。 上前握住春芽的手:“此事都怪我。都因为我爱你的字,却没想到被她拿到我姑母跟前搬弄是非!” “我家里有点事,昨晚出府去了,竟不知道闹出了这样的事。” “我来晚了一步,叫你受苦了。” 她说着,凑近春芽耳边低声道:“是二哥派人接我回来。他自己还跪在佛堂抄经,回不来,叫我赶紧先过来助你。” 春芽心内烘然一暖。 已经有多久,她没有体会过被人在意、被人保护的感觉了? 卢巧玉说完,回眸冷冷瞪一眼阮杏媚。 “此事前因后果,我都已经与姑母禀报了。” “姑母也说,不管怎样,她终归在老侯爷跟前伺候一场,老侯爷既宠爱她,那她必定有可用之处。让她抄写些经文烧给老侯爷,便也不算什么冒大不韪的。” “况且经文本身就有佛祖法印震慑之力,她若当真有什么不妥的,佛经自会规束她,何至于如阮妹妹之前所说的,什么她故意在经文里写些淫词滥调的要烧给老侯爷去!” 春芽心中一撞。 原来阮杏媚到大夫人面前造这样的谣!怪不得大夫人如此震怒! 阮杏媚见被卢巧玉说破,这才尴尬地一甩身向外去,却还意犹未尽,回头冲春芽说:“今日先到这儿,你给我等着!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 云毓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听卢巧玉说,云毓一整天水米未沾牙。 春芽赶忙奉茶,端上亲手做的榆钱儿饽饽。 这才发现,云毓的手都肿了。 那是长时间悬腕写字造成的。 春芽心底愧疚,忙双膝跪倒,向上伸手,请过他的手腕来。 她小心替他按摩。 云毓这才轻笑:“没事。” “我在佛寺时,整日抄经是寻常事,手肿也再平常不过。” 春芽却摇头:“家主自己抄经手肿,为的是自己的信仰。纵然受些苦楚,也都是为自己积攒功德。” “可是家主这一回,却是替奴婢受罪。” “家主自己可以不在意,奴婢却做不到不在乎。” 云毓心怀慈悲,便点头允准。 只是随着她指尖的摩挲游弋,他的心跳却悄然加速。 许是十指连心,她的碰触,便点点振颤到了他心上。 他不敢被她发觉,只好屏息,努力控制着心跳。 此时室内这样静,她就在他面前,他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被她听见。 只是他的手在她指尖,他的血流和脉搏怕都会被她发现。 他有些挣扎,白皙瘦削的手指蜷了蜷,想要收回,却又怕落了痕迹,反被她发觉。 反观她……她跪在他面前,低垂臻首,指尖平静而微凉。 他忍不住狼狈:她没事,他却已经兵荒马乱。 当春芽的指尖捏在他指缝处时,云毓终于忍不住,高高仰起头,深深地吸气。 身子里翻腾起异样的波澜,陌生而又叫他心惊。 “春芽。” 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停下。” 春芽抬眸,懵懂地看向他:“奴婢做错什么了么?” 她就在他面前,旁边茶炉氤氲起的水汽挂在了她睫尖,湿漉漉,带着无邪的吸引。 他忍不住又屏息:“可以了……我已是,好了。” 春芽却秀眉轻蹙:“怎会?家主指头缝儿这,分明还肿着。” 她灵巧的指尖又滑过去,轻轻揉捏。 云毓心中仿佛敲响金钟大吕,“煌煌”地震得他心神俱颤。 “我说够了!” 他实在熬不住,略显粗鲁地将手硬生生抽了回来。 春芽呆住,一双眼定定仰视着他。 “家主,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够好?” 云毓深深吸气:“辛苦你了。你做得……已经很好。” 不可以再好,不可以。 春芽深深垂首,留给云毓一个黯然的背影,走出门外。 清月寂寂挂在廊檐。 春芽抬头看着,悄然叹了口气。 她可真坏,造下如此罪孽。 这些对于她们这些自幼被培养成的扬州瘦马而言,只不过最简单的法子;可是对他这样自小就清心寡欲的佛子来说,着实是欺负了。 第20章 她终究要,亵渎他了。 第15章 他被你弄得面红耳赤 “这么晚了,还知道回来!” 春芽刚进偏厦,迎面便是这样一声呵斥。 “……是不是,今晚上乐不思蜀,都不想回来了?” 春芽站直,望向坐在黑暗里的那更为深黑的身影。 “既然都这么晚了,三爷又何必还等?” “奴婢若当真不回来了,三爷难不成还要在奴婢这屋子里,一个人空坐到天明?” 云晏攥紧拳头:“你真有本事,每次都让爷忍不住想掐死你!” 春芽倒放松下来:“原来三爷今晚的怒气,是被奴婢这话气出来的。” “奴婢还以为,三爷今晚过来,又是给阮姑娘出气的呢。” 若只是他与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他发什么雷霆万钧的怒,她都不在乎。 云晏皱了皱眉头:“你不说,我倒忘了。” “说,你为何又去招惹软软?” “三爷这话是从何说起?”春芽别开目光:“三爷给奴婢几个胆子,奴婢敢随便去招惹佟夫人的外甥女?” “只有阮姑娘看奴婢不顺眼,三不五时到「明镜台」来找茬罢了。” 春芽故意顿了顿:“奴婢猜,阮姑娘兴许也跟青帘一样,是怕奴婢跟她抢走了家主。” “那奴婢就不明白了,阮姑娘喜欢的不是三爷么?她那么在乎家主做什么?” 云晏拳头收紧:“你又找死!” 春芽叹口气:“瞧,奴婢分明是在维护三爷,可是三爷却又生奴婢的气。” 云晏目光幽深:“她年纪小,天真直率,你自然应该让着她。” “更何况,你是奴才她是主子。你更不可冒犯她!” “必定是你忘了身份,随意挑衅,才激得她罚你!” 春芽缓缓敛了敛袖口:“真可惜,那只是三爷眼中的她罢了。” “在奴婢面前的阮姑娘,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云晏眯眼看着她:“你真是莫名其妙!侯府这么多人,非要跟软软过不去!” 春芽叹口气,“时辰不早了。三爷请赐解药吧。” 总归在他心里,阮杏媚就是完美的,她说什么都是错。 云晏却没急着拿解药:“真是贪心。每次什么都不说,就先跟爷要解药……是谁给你的胆量?” 春芽垂下眼帘,“好,三爷容禀:骆大娘的男人是叫骆三吧?奴婢瞧见他今晚趁着夜色,进「明镜台」求见家主。” “奴婢猜想,骆三两口子这是怨恨了三爷,说不定会到家主面前,将三爷卖了。” 云晏没出声。 春芽眼角轻挑:“毕竟骆三是在铺子里当账房的。侯府的商铺都是三爷通管经营,而账房是最了解每个铺子底细的。” “说不定他手里已经有了三爷的把柄,此次三爷整治了他两口子,他便豁出去闹个鱼死网破。” 云晏悠闲转了转指上的扳指:“原来,你知道爷整治他们两口子了。” 春芽叹口气:“厨房换了管事娘子,此事自然府内已经人人皆知了。” 云晏点头:“你怎么看?” 春芽竭力让呼吸平稳:“时机不对,三爷冒失了。” “家主刚继任,正是想整饬侯府的时候。从前侯府财权都在三爷手上,身为家主便没人不想将这权力收回的。” “骆三贪墨银钱,三爷不如先摁住了,以后慢慢再惩治不迟;毕竟骆三是三爷手下,三爷惩治他,便也是打自己的脸。” “倘若家主以此为由,认为三爷不合适继续通管那些铺子,三爷这么做,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云晏幽幽冷笑:“没错,我就是主动送上门去。”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用这个由头,夺了我手里的铺子去。” 春芽只能叹口气:“就算家主暂时不敢,但三爷这样做,也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她抬眸幽幽看他一眼:“毕竟,雪姨娘也是账房之女。三爷惩治账房,未免叫人借机发挥,说当账房的就没几个好东西。” 雪姨娘是云晏生母。 云晏倒是一声冷笑:“谁敢!不怕爷拔了他的舌头!” 春芽垂首道:“就算外面的人,三爷能钳制住。可是内府却是几位夫人掌家,三爷鞭长难及。” “三爷何至于还闹进府里来,牵连了他老婆,倒叫府内人都知道了。” 云晏反倒无声冷笑:“我倒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春芽漠然转身:“三爷不必对奴婢动怒。他们是死是活跟奴婢没关系。” “三爷既然不在意,那奴婢就也放着不管了。就算日后在「明镜台」再看见骆三,奴婢也不禀报给三爷了。” 云晏眼底涌起层层幽暗:“你不会再看见他了。” 春芽心内一震,隔着夜色望住云晏,随后便垂下眼帘。 “该禀报的,奴婢都说完了。三爷可以赐解药了么?” 云晏却歪头盯着她:“谁说禀报完了?” “你还没说,你这么晚回来,跟他都干什么了。” 春芽挣扎了下:“这重要么?” “不重要。”云晏指尖在膝头悠闲地叩了叩:“但是,闲来无事,便想听听。” 春芽只好深吸口气道:“拜阮姑娘所赐,奴婢为老侯爷抄写的经文都被送去给外男擦屁股……家主替奴婢将经卷重新抄写补齐。” 第21章 “家主回来已是深夜,整条手臂都肿了。奴婢为家主按摩,这才耽搁了时辰。” 云晏忽然将手伸过来:“怎么按的?” 春芽怔了下,才明白他竟然也要她如法炮制么? 春芽不敢不接,却自然不可能有方才对云毓的心情。 她只简单各处按摩了下,便松开手。 云晏却是冷笑:“诓我?!” 他伸手一把拎住春芽的脖领:“……方才,他可是被你揉得面红耳赤。” 春芽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当时竟在外窥探? 春芽闭了闭眼:“家主从小养在佛寺,身不染尘,所以……稍有接触,家主便会害羞。” “可是三爷……”她皱眉措辞,续道:“三爷却身经百战,早已心如磐石。” “啧。”云晏咬牙:“我怎么觉着,你是在骂我!” 春芽摇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缘法。奴婢并没有捧高踩低之意。” “说得好听!”云晏恼得眯眼:“可我不觉得是我与他有不同的缘法,我觉着,是你对我,不用心。” 他忽地向她倾身过来:“今晚罚你,也必须要让爷面红耳赤才行……否则,爷饶不了你。” 他又将手向她伸过来,宛若恩赐:“使出你的本事来!” 春芽垂下眼帘。 无法抗拒,无处可逃,只能承受。 她便捧过他的手,换了种手法,在他指掌各处按揉起来。 男人呢最易被欲念控制,所以这身上,“分身”也多,并不止腰下那一处。 譬如这手,倘若手法得当,手劲合适,同样也能令男子销魂。 第16章 都怪她凹凸有致 夜色幽暗里,呼吸渐浓。 春芽屏息,心内生起小小的成就感。 ……这一刻,是她凌驾在他之上,控制着他的起起伏伏。 云晏仿佛也意识到了。 随即他猛然抽回手去,顺势扬手打在她脸上。 耳光响亮,毫不留情,震得她眼冒金星。 “贱人!原来你就是这样对他的!勾得他脸红心跳,让你得意了,嗯?” 春芽被打得跌坐在地上,却高高扬起下颌,明媚地笑。 “三爷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三爷将奴婢买来,送到老侯爷和家主身边,难道不就是要让奴婢做这个的么?” “若用不着奴婢以色侍人,那三爷又何必买个扬州瘦马,三爷干脆买个铁塔大汉送过来啊!” 她吼得有些用力,白日里嘴角落下的伤又被扯开。 她捂住脸颊,“三爷这一巴掌不够用力呢,竟还比不上白日里那个婆娘扇得带劲儿!” 听她提及今日被大夫人派来的那婆子责打,云晏终是微微一滞。 春芽毫无防备,忽然被他捞了起来,推坐在榻边。他“噗”地一声吹亮了火折子,查看她的脸。 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她面上。 两人在黑暗里如同两头兽互相对峙,彼此撕咬的时候,春芽可以从容应付。可是此时忽然亮起火苗,照亮两人这样近距离相对的脸,春芽却有点慌。 在火光之下,眼底的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即便是再嘴硬,却也无法再掩饰眼底的神情。 她猛地别开头去,避开他的凝视。 “三爷来奴婢这儿,原本应该小心隐藏,不叫人知道。可三爷竟这么冒冒失失点亮火折子,难道是怕别人不知道三爷在了么!” 云晏没说话,只自顾打量她的脸。 幸好他眼厉,只看了几眼,便又将火折子吹灭。 黑暗重又覆盖下来,春芽才悄然放松下来。 他向她伸手:“蛇油呢?拿来。” 春芽垂了垂眼:“扔了。” 云晏倏然眯眼:“扔哪儿了?” 春芽:“谁还记着!” 终于将他那日对她说的话,悉数还给了他。 云晏果然恼怒,伸手一把又钳制住她下颌:“找死!” 她就像个没魂的傀儡,由得他掐着,不反抗,也感觉不到了疼。 他仿佛幽幽叹口气,忽然伸出另外一只手进她怀里。 她知道他在她怀里搜寻那小瓷盒,她便挺直了身子由得他寻。 她知道,他的手指竟然小心避免与她的身子碰触。 可是女子怀中的天地就是这么紧窄逼仄,他的手又大,这般摸索搜寻,便总归免不得碰碰撞撞。 因为这些碰撞,他的呼吸在她耳边又一点点浓重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心思再招惹他,只觉心寒。 他反倒狼狈,抬眼看她:“该死!叫你勒着,竟不听话!” 春芽黯然:“……勒了。三爷难道没摸到,奴婢这一圈的布条?” 云晏嗓音却莫名反倒更沙哑起来:“勒了,怎还能这般……” 他竟说不下去了,手指只能更惶急地寻找。 叫他这般毛毛草草闹得,春芽心内也莫名生了些烦乱。 脸颊上隐秘地爬起了热意。 她呼了口气,不敢再承受更多,只得自己垂袖,将小瓷盒落在掌心,递给他。 云晏眯眼:“你耍我!” 春芽有些疲惫:“蛇油还给三爷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三爷请赐解药。奴婢……累了。” 第22章 她是真累了,今天被霍嬷嬷她们责罚一回,后来又等云毓等到夜半三更。 她现在只想躺下逃进梦里去,逃开眼前这个躲不开的阎王。 她身子软软倒下,却又被他蛮横地捞起来。 她刚想反抗,却没想到他伸手过来,指尖一点清凉,点在了她嘴角伤口上,轻轻按揉。 春芽愣住,脚尖勾起。 ……他这,又是何必!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抬眸瞟她一眼。 “额头不肯涂药,瘢痕已经留下!若是这嘴角也落了伤疤,你这张脸便没的看了!” 春芽便忍不住笑了:“三爷原来担心奴婢这工具会贬值。” 兴许真的是好蛇油,如他所说,百年蛇油,千金难求;抹上后,她嘴角那火辣辣的疼便平息了。 他走的时候,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再勒紧点。别让我再看见!” . 云晏的话叫春芽觉得委屈。 她什么时候叫他看见了? 她宁愿叫云毓看见,也不想叫他看见的好不好! 又到换季,齐嬷嬷带人来给各院的丫鬟们量身,准备做夏日的衣裳。 量到春芽时,春芽便用力屏住呼吸。 裁缝大娘瞧着都笑了,轻声道:“姑娘松口气儿。若是这么量完了,尺寸就不够了。” 春芽面上一红:“大娘便给我量窄点儿,无妨。” 裁缝大娘又笑:“姑娘身段生的好,这总归是藏不住的。” “姑娘也没想想,倘若尺寸量窄了,到时候衣裳上了身儿,反倒都给勒出形儿来了不是?” 春芽大窘:“大娘……可有法子,在肚兜之内填些内衬,能帮我挡一挡的?” 裁缝大娘想了想:“也好。回头姑娘自己去布库里寻些布头来,我替姑娘安排安排。” 春芽这才欢喜了,急忙去布库挑布头。 库房管事因她现在是家主跟前的丫鬟,倒也客气了许多,没给布头,直接带她看成匹的新料子。 春芽看了一圈儿,悄声问:“可有海棠红的?若有多余的,匀给我一块就是。” 那管事的却摇头:“姑娘来的不巧。所有海棠红的料子,全都被三爷要走了。” 春芽愣:“三爷要海棠红的做甚?” 管事的看她一眼:“听说,是三爷要拿去给阮姑娘裁衣裳。” 春芽心便一凉。原本的兴致勃勃,兜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寒。 她不想叫管事的看出来,便竭力克制着,努力笑笑:“谢谢您了。我今日还没想好要个什么颜色的,等改日想好了,再来打扰您。” 离开布库,她垂着头往回走。 经过花园,听一帮管园子的婆子坐在亭子里闲聊。 “……听说没?厨房骆大娘她男人,就那个骆三,死啦!” 春芽停住脚步,躲进树后侧耳倾听。 “怎么死的?难不成是叫三爷给……?” “那倒不是。听说是拿着贪墨的银钱,带着老婆想回老家。结果路上也不知怎地露了富,被土匪给盯上了。等走到荒山野岭,被那帮土匪给劫了!” “那骆三哟,真是舍命不舍财,抱着银钱不肯撒手。结果把土匪给惹急了,将他连同他老婆,全给抹了脖子!” 春芽听完,一时惊在原地,不知这心下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她不该意外,因为云晏已经暗示了。 只是,她没想到骆三竟然是这样一个死法。 更没想到,连骆大娘也跟着一起,丢了性命。 春芽黯然抬手,轻轻拂过头顶的烫伤瘢痕。骆大娘留给她的伤痕还在,这个人却没了。 她垂下头,缓缓走向「明镜台」去。 所以,云晏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可同时又给了云毓一个警告: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 三天后云晏夜晚再来,春芽便柔顺了许多。乖乖让他替她上药,乖乖地不再说让他逆耳的话。 云晏颇为满意,喂她吃完了解药,从怀中抽出个物件儿,随手丢给她。 “今日这样听话,赏你的。” 春芽接过来,借着窗外朦胧月色看去。 竟然是一条海棠红的肚兜。 第17章 把别人剩下的赏给她 是海棠红的肚兜,可是春芽却如同被火炭烫了手一般,立即将那肚兜推开。 眼前这条,是崭新的。 云晏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反应,不由得长眸眯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小心眼儿地跟爷讨还肚兜呢么?怎么,爷现在还你了,你反倒还不高兴了!” “三爷说的没错,奴婢是一直跟三爷讨还肚兜来着,”春芽藏不住满眼的失望,“可三爷现在拿给奴婢的这条,却不是奴婢的。” “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不要。” “你的那条已是旧了。尺寸也不合适。”云晏脸上浮起怒意:“这是同样的颜色,爷给你选了更好的料子;全新的,尺寸更适合你,你为何不要?” 春芽想起布库那管事的话:布库里所有海棠红的料子都被三爷要去了,说是给阮姑娘裁衣裳。 所以眼前这块的用料,必定是给阮杏媚裁衣之后剩下的布头!阮杏媚用剩下的,为什么要给她? 她纵然身份低微,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她会捡阮杏媚的剩! 第23章 亏他还说因为今天她乖才赏给她的;可他当真不明白,这哪里是赏,这分明是对她最凶残的惩罚! 她抬眸凉凉瞟他:“三爷的心意,奴婢心领了。三爷赏给新的固然好,可惜奴婢却只留恋曾经的旧衣。” 她高高扬起下巴,眼睛里闪烁着不驯:“还请三爷将奴婢那条旧的赐还。至于这条新的,三爷拿去送给别人吧。” 云晏眯眼打量她。她虽然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可是她此时在他面前,除了桀骜之外,哪里有半点的卑微认命? 他不由得无声冷笑,讥诮而又漫不经心:“你说爷喜新厌旧?那你说,谁是新,谁又是旧?” “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才是爷的旧人?而爷喜欢软软,却成了见异思迁? 他背转身去,对她不屑一顾。可又想到什么一般,忽地又回转来盯住她眼睛,“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你就是个蠢的!” “爷便与你说个明白:爷与你相识不过数月;可是软软,是与爷一起长大,我们自幼青梅竹马。我与她有十几年的情分,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跟她相比?” 春芽心口被他的讥讽狠狠捣了一拳,疼得她无法呼疼,只能以苦笑掩饰。 是啊,他跟阮杏媚是青梅竹马,她拿什么跟阮杏媚相比!没错,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的笑映入云晏眼底,搅动起暗黑的波澜:“你笑什么?你敢笑话爷?” 春芽收回目光,浅浅摇头:“三爷误会了。奴婢哪里是笑话爷呢,奴婢是感谢三爷醍醐灌顶,让奴婢清醒过来了。” 云晏眯眼:“是么?” 春芽故意天真无邪地冲他眨眼:“对呀。奴婢十六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这年纪的奴婢总是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做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 “是奴婢错了,奴婢没有资格做这些梦。可是奴婢自己醒不过来,多亏三爷将奴婢给叫醒了。“ 她这话听起来表面是恭顺的,可云晏却只觉刺耳:“你这话不说也罢!” 怎么办,他又想掐死她了! 扬州瘦马从小的所学,不都是为了取悦郎君的么?可她学的是什么,她学的是要将他活活气死八百回! “那这肚兜,你究竟要还是不要?”他忍着不快,尽力平静地问她。 春芽冷笑着别开头去:“奴婢谢三爷的赏。只是奴婢这次不需要。” 云晏皱眉,颇有些恼羞成怒,便劈手一把将肚兜夺回来,攥进掌心。 “不要就算了。你不识抬举,总有识抬举的人。明儿爷就拿去送旁人。”他想了想:“对了,不如就送给「合欢楼」的花魁珠儿姑娘,” “人家珠儿姑娘色艺双全,名动京师,却也无论是爷给什么全都感恩戴德,比你有良心!” 他忽然又欺近,垂下脸来俯视春芽:“爷倒不明白,就凭你,一个小小奴婢,竟然还敢挑三拣四。” 云晏拂袖而去。 . 没出几日,阮杏媚就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裙来「明镜台」显摆,逢人就问:“我好看么?” 虽说老侯爷遗言不叫守孝三年,侯府众人都不必穿素服,整个侯府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富丽堂皇。但,这样大喇喇穿一身红,还是叫「明镜台」上下都颇有些侧目。 可是侧目归侧目,又有谁敢戳阮杏媚一下呢。 她是佟夫人的外甥女,又是云晏的心上人,这侯府里除了大夫人和新家主云毓之外,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所以阮杏媚拉着绿痕摇曳裙摆的时候,就连绿痕都不得不违心地赞一声:“阮姑娘真是人比花娇。” 绿痕都这么说了,阮杏媚就更得意,摇晃着裙摆到了春芽面前来。 “轮到你说了,我好看么?” 春芽盯着她一身的海棠红,紧咬贝齿。 阮杏媚见春芽不说话,便继续炫耀:“其实这倒不是我最爱的颜色,可是阿晏他非叫我穿。他把整个侯府布库里这个颜色的料子都给我拿去了,说这个颜色就给我一个人穿。” “他还说啊,这春光明媚的时节,我穿这颜色最是娇艳。侯府里,再没第二个人能比得上我的。” 阮杏媚的话,如一把一把的尖刀,轮番扎在了春芽心上。 春芽垂下眼帘:“阮姑娘名字里占了个‘杏’字,奴婢以为阮姑娘更喜欢杏黄。” “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栏杆无语点檀唇……秦少游的词句这样美,奴婢原以为阮姑娘是这样的人呢。” 阮杏媚眨巴眨巴眼:“我听懂了,你是想说我穿这红的不美呗!” “你会诗句,以为我不会是怎的?” 一说到诗词,阮杏媚可绝不服输了。因为卢巧玉就有“女才子”之名,也因此云毓对卢巧玉总是比对她好。 阮杏媚觉着她在诗词这块斗不过卢巧玉,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丫鬟了! 毕竟,她父亲也是两榜进士的出身! 阮杏媚搜肠刮肚:“有了!谁说就只有‘杏黄’的,我就给你找个红的!” 春芽淡淡敛眉:“奴婢听着呢。” 阮杏媚扬起一脸的得意,“好,你听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瞧,这不是红的吗?” 春芽静静抬眸。 众人:…… 众人的反应让阮杏媚有些心虚。 第24章 她的丫鬟墨儿忙扯扯她袖子:“小姐,好像不对……” 阮杏媚也压低声音问:“哪不对了?” 墨儿摇头:“奴婢也不明白。” 阮杏媚心下别扭,便瞪春芽:“你作弄我?” 春芽微微蹙眉:“阮姑娘吟诗,都是阮姑娘自己选的,怎地成了奴婢作弄?” 阮杏媚一扭头,正瞧见云毓和卢巧玉从外头进来。 她忙提着裙摆跑过去:“毓哥哥,你评评理,我穿这红裙子,是不是‘一枝红杏出墙来’?我说的对不对?” 云毓:…… 卢巧玉却险些笑出来。 卢巧玉这一要笑,阮杏媚就更不高兴了。她捉着云毓的袖子,一脸的防备:“毓哥哥方才去了哪?怎么跟她在一起?” 卢巧玉收回笑意:“我姑母要二哥给老侯爷写一篇祭文,这才要我帮二哥参详。” “怎么,阮妹妹想帮忙?不如我推了这个差事,请阮妹妹来帮二哥撰文,如何?” 阮杏媚自然听得出卢巧玉话中的揶揄,气得扭身跑出门。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起欺负我!” “你们等着的,我现在就找人去问个明白。若叫我确认是你们故意作弄我,我跟你们没完!” 见阮杏媚气跑了,绿痕赶紧上前与云毓将前情后果禀报了一遍。 卢巧玉听到是春芽引出的阮杏媚这句诗,便遥遥笑着向春芽眨眼。 云毓却眼底微冷。 他抬步走向“止水堂”,僧衣飘摆,如片片飞雪。 “你跟我进来!” 第18章 把更滚烫的那物,塞进她掌心 春芽跟随云毓进了「止水堂」,进内便跪倒。“奴婢知错,请家主责罚。” 她知道,她用诗句作弄阮杏媚,她能骗得过阮杏媚,却当然瞒不过云毓。 云毓看都不看她,反而冷冷起身:“跪两个时辰!不准用饭!” 春芽拜服认错。 云毓转身出门,绿痕有些不忍,跟上来:“实则,春芽也没说什么过分的。是阮姑娘自己没参透那诗中隐涵。” 云毓瞥她一眼:“从前青帘在,她一来,青帘就摔摔打打。如今青帘走了,又换成了春芽对她如此。你觉得合适?” 绿痕心下也是一凛。家主不止是在说春芽,同时也是在敲打她。 「明镜台」众人对卢巧玉笑脸相迎,对阮杏媚却言语相讥,这碗水便始终都没端平。 两位姑娘背后是两位夫人。这是要让人以为家主在两位夫人之间,有轻有重。 绿痕忙道:“奴婢这便去提点他们。” 春芽跪满两个时辰,已是头昏眼花。强撑着到云毓面前,云毓却依旧面沉似水。 “只跟我请罪不够。去佟夫人院子,向阮姑娘请罪。” 春芽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叫她去向阮杏媚请罪的人,竟然是云毓。 若是云晏逼她这么做倒也罢了,毕竟阮杏媚是云晏的心上人,云晏怎么折辱她,都是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喜。她虽难过,但可以理解。 可是云毓……一直以来救她护她,甚至一度被她以为已经被她拿捏在指尖了的佛子,竟然如此对她! 春芽心内翻腾,面上却平静而驯顺。伏地叩首:“奴婢遵命。” 这就是当奴婢的命。无论你有理无理,只要你冒犯了主子,就总归都是你的错。 春芽到佟夫人所居「花满堂」时,阮杏媚正跟佟夫人哭得稀里哗啦。 她跑到侯府家学去,找了个夫子,问清了缘由。“原来「明镜台」的人竟然是讥讽我‘红杏出墙’!” “……我就说,毓哥哥他更喜欢卢巧玉,无论我做什么,如何拼命讨他欢心,他也不喜欢我!” “姨妈,毓哥哥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姨妈您。他是嫡子嘛,我看他就是看不起您这个侧室夫人,他只想跟大夫人联手!” “姨妈,不能让他再当家主了。要是他坐稳了这个家主之位,迟早连掌家之权都会从您手里抢走。这个家主之位,还是应该更早抢过来给阿晏才是!” 佟夫人静静听着,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波澜。 倒是齐嬷嬷听不下去了,在一旁嘟囔:“大夫人又比咱们夫人高贵到哪里去了?大夫人自己也是侧室扶正的而已。” “家主的亲娘才是老侯爷的原配,只可惜死得早,老侯爷才将大夫人扶正的。扶正之前,大夫人跟咱们夫人是平起平坐的侧室!” “要是讲说起当年的事,家主他娘跟大夫人之间斗得才凶呢。我就不信家主真愿意跟大夫人联手!” 一讲起这些侯府秘辛,阮杏媚可来了兴致,眼泪都忘了流,扭头盯着齐嬷嬷追问: “啊?嬷嬷是说,毓哥哥亲娘的死,跟大夫人有关?” 她扯住齐嬷嬷的袖头子央求:“嬷嬷,你快给我详细说说!” 佟夫人却咳嗽了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我都忘了,难为你个老乞婆竟然还记着。” “记着就记着,倒也罢了。可你还说给小孩儿听,她又听不懂。” 齐嬷嬷登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赶忙住嘴。 “老奴年纪大了,好些事也都记不清了,这都是顺嘴胡说八道呢。姑娘千万别当真。” 阮杏媚正不高兴,外头丫鬟进来禀报,说“「明镜台」的二等丫鬟春芽,前来拜见夫人,给阮姑娘请罪。” 第25章 阮杏媚登时杏眼圆睁:“她来的好啊!把她给我押进来!” . 春芽入内的时候,座上只有阮杏媚一人。也不知佟夫人是不在,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见她。 阮杏媚盯着春芽:“听说是给我请罪来的?那怎么还不给我跪下!” 春芽深吸口气:“奴婢想先拜见佟夫人。” 阮杏媚冷笑道:“就凭你?你省省吧,我姨妈才不屑见你这种贱婢!” 阮杏媚的丫鬟墨儿也吼:“叫你跪下呢,你聋啊?是不是找根钢针把你那耳朵给你透透,你才听得见?” 春芽黯然垂眼,在阮杏媚面前跪倒。 阮杏媚抬眼瞟着春芽:“你在「明镜台」,是给毓哥哥奉茶的?” 春芽:“是。” 阮杏媚便冲墨儿使个眼色:“行啊,那便也给我奉一回茶吧。” 墨儿转身出去,不一刻便拎进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火炉来。 将炭火炉放在春芽身边,墨儿又将个锡茶壶塞春芽手里。 “捧着!” 春芽指尖轻颤,却躲无可躲,只能伸手接过。 墨儿转头就将炭火炉上刚烧开的大水壶提起来,立在春芽面前,向那锡茶壶里灌水。 锡茶壶不隔热,开水的温度瞬间便传到了春芽掌心! 俗话说“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已经捧不住,更何况这是个滚烫的锡茶壶! 春芽抬眸紧盯住阮杏媚:“阮姑娘这是何意?” “奴婢是「明镜台」的人,若是奴婢这双手烫坏了,回头又如何侍奉家主?” 阮杏媚看着春芽被烫得通红的手,得意道:“你不是说来向我请罪么。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又不是我去请你!” “想让我消气啊,简单,你在我这儿捧着这茶壶,捧满半个时辰,我啊就大人大量,饶过你这回。” 开水的热量不断散发出来,烫着春芽的手。 古有酷刑“炮烙”,眼前这情形便也不啻是在给手炮烙了。 春芽拼力忍耐住。 可是阮杏媚却还不过瘾,稍过一会子,便叫墨儿再续上热水,保持那锡茶壶里的水总是滚烫的。 疼痛钻心,春芽知道,今天自己这双手怕是要废了。 正在这时,外头又有丫鬟进来通禀:“阮姑娘,三爷来了。” 春芽的心猛然一颤,随即却又沉寂下去。 她对自己说:不要做梦了,他不会是为你而来。若他知道你跪在这里受罚,他只会再多踏上一只脚! 阮杏媚兴奋地拍手:“叫他进来呀!一起看我怎么收拾这贱婢!” 丫鬟道:“三爷说了,叫姑娘出去呢。三爷给姑娘买了个好玩意儿,要带姑娘去看。” 阮杏媚回头又看了看春芽,有点犹豫。 她现在看着春芽受罪,正高兴呢。要是这就出门去,那就看不着了。 外头又有丫鬟进来报:“三爷等急了。” “三爷说,阮姑娘要是再不出去,他就把那好玩意儿送给旁人了!” 第19章 带她逛青楼 从小一起长大,云晏的脾气,阮杏媚还是知道的。 他若失了耐性,他真能说走就走的! 阮杏媚没办法,只好扭头瞪一眼春芽:“算你运气好!这次暂且放过你,还不快滚!” 阮杏媚说完,自己赶紧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阿晏,我来了!别生气嘛!” 春芽放下锡茶壶,忍着掌心的灼痛站起来。 墨儿还在与她叽叽歪歪,她都顾不上听,只急忙坠着阮杏媚的身影,跟着出了门。 她不敢走正路,只能隐身在抄手回廊里,绕着弯子一起向门口的方向走。 透过回廊的墙上开着的海棠窗,她眼睁睁看着阮杏媚出了门就扑进云晏怀里。 而云晏,垂首凝望怀里的人儿,满眼的宠溺。 “阿晏,你给我买了什么好玩意儿啊?快给我吧。” 云晏屈指在阮杏媚鼻梁上刮了一下:“你还有什么可缺的?没有好玩意儿,是我唬你的。失望了么?” 阮杏媚登时鼓起腮帮,举起小粉拳砸向云晏胸膛:“既然没有,你干嘛要诓我出来?我在里头收拾那个贱丫头,正好玩儿呢!” 花木扶疏,春芽看不真切他面上神情。只能听得见他漫不经心地问:“贱丫头?哪个?” 阮杏媚轻哼着:“就是毓哥哥院子里那个狐狸精!她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讥讽我‘红杏出墙’,我非把她一双爪子烫烂了不可!” 阮杏媚还邀功:“阿晏你看,我对毓哥哥院子里的人可半点都不留情!我还是喜欢你的,阿晏,你快点当上家主,好正大光明地娶我呀。” 凉风过耳,又听见他说:“既然是府里的丫鬟,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急什么,她又跑不了。留着下回再收拾,将这次没过瘾的一起讨回来就是。” 春芽头重脚轻,忙扶住海棠窗,才勉强站稳。 他说着伸手揽住阮杏媚肩头,将阮杏媚带向与她所立的回廊相反的方向。 “走吧,不理她。虽没给你买玩意儿,可我是要带你去一个你早就想去的地方。” 阮杏媚的声音娇媚又欢快起来:“什么地方?” 云晏揽着阮杏媚的肩,垂首在她耳畔低语了什么。 耳语之间,视线若有似无,从春芽藏身的方向滑过。 第26章 春芽一窒,急忙向后躲去,完全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 「合欢楼」斗拱飞檐,门前高扎花牌坊,满楼红袖招。 阮杏媚下了马车便欢叫:“阿晏,你终于肯带我来了!” 阮杏媚也是听说云晏有个红颜知己,是「合欢楼」的花魁娘子。她早就想来看看,跟云晏闹过好几回,云晏也不带她来。 今日倒不知云晏怎么忽然想通了,肯带她来。 两人入内,坐在楼上看歌舞,楼下舞娘腰肢曼妙,媚眼斜飞,不时望向云晏来。可是云晏却兴趣缺缺。 阮杏媚则如临大敌,紧张得满脸通红。 这些普通的舞娘都这样狐媚,她心下就更没底,担心那花魁娘子还不得是顶级的狐狸精!阮杏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点花魁来。 难得云晏竟也没拦她。 不多时,花魁珠儿随着老鸨前来,盈盈下拜。 阮杏媚瞟了一眼便皱眉:“这就是花魁?瞧着还不如府里那个狐狸精呢……” 云晏原本不知在神游什么,听了阮杏媚的话不由得回神,眯眼看她一眼。 阮杏媚哼了声:“若是那贱婢再敢顶撞我,我非让我姨妈将她发卖到青楼不可!” “照着这个花魁的样子,说不定她也能捞着个头牌当当!到时候,她指不定得多感谢我呢!” 无论阮杏媚说什么,珠儿都是含笑静静听着,也不说话,只跪在一旁给二人斟茶递水。 唯有一双妙眸,光彩流转骨碌碌从两人面上滑过。 云晏被看得皱眉头。 阮杏媚不了解珠儿,他岂有不知的。他可怕珠儿这么三看两看的,再将他给看穿了。 他便起身:“没意思!咱们走吧,逛逛去。” 珠儿亲自送到门边。 老鸨笑意殷殷,委婉而不失含蓄地提醒云晏该付账了。 云晏伸手进怀里,指尖触及一物。 他皱了皱眉,便也抽出来,连同银子一并塞给了珠儿。“这是赏你的。” 阮杏媚防备地瞧过去,便看见了珠儿怀里那海棠红的肚兜。 阮杏媚登时就急了:“阿晏!这是跟我衣裳一样的料子,你怎么可以赏给一个青楼女子!” . 春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明镜台」。 她先前跪了两个时辰,饿着肚子,方才又烫了手,外加心灰绝望,上了台阶,脚步便散了,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绿痕瞧见她回来,赶紧过来亲手扶住她:“你可回来了。阮姑娘那边,没为难你吧?” 春芽将自己的手藏进袖口:“没事。” 绿痕便叹口气:“你刚出门,佟夫人就来了。可真是不巧,若你去的时候佟夫人在,想必阮姑娘也能收敛些。” 春芽挑眉:“佟夫人亲自来了?” 绿痕点头:“佟夫人亲手做了灯笼酥,送来给家主品尝。” “这灯笼酥,还是主母的手艺,当年主母还在世的时候,手把手教给佟夫人的。” 春芽心内忍不住苦笑:佟夫人就是佟夫人,不愧是掌家夫人,好手腕。 佟夫人知道她去,自己避开。这便既让阮杏媚磋磨了她,让阮杏媚出气;同时又不伤及佟夫人那边跟云毓的关系。 春芽进「止水堂」见云毓。 俯伏在云毓面前,小心摊开掌心:“奴婢已经请过罪了,家主可以原谅奴婢了么?”掌心烫出的暄红还赫然在目。 云毓垂眼看来,眼中却并没有怜惜。“为何故意对阮姑娘出言不逊?红杏出墙,对于云英未嫁的姑娘来说,着实是羞辱之语。” 春芽心下狂跳,小心掩饰着。 她便编了个理由:“……只因,府中都传说阮姑娘是三爷的青梅竹马。可她却来「明镜台」,三番两次叨扰家主。” “她这又算什么呢?家主本心如琉璃,却能叫她这般抹黑?奴婢便看不过去。” 云毓轻捻佛珠:“这么说,你倒是为了我。” 春芽将头垂得更低:“奴婢身受家主大恩,自然满心都只想维护家主。” 云毓未置可否,只亲自起身,从抽屉里取出药膏,垂首替春芽涂抹。 碧玉色的药膏,澄澈清凉,让春芽终于松弛下来,悄悄松了口气。 云毓却未抬眸,“你上回烫伤,还是厨房的骆大娘那回吧?” 春芽心内一晃,却不敢不答:“是。” 云毓点点头:“他们两夫妻,都死了。” “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被发现时,他们两人的尸首被野狗啃食得残缺不全。便连转世轮回,都入不得了。” 一股凉意从脚心蹿起,春芽一时已经忘了烫伤的疼痛。 她既震惊于骆大娘两口子的突然死亡,也更因为云毓忽然与她说起这件事而紧张! 她只能努力扮做懵懂,定定看着云毓,“怎么会这样?” 云毓收起药膏,视线冷漠滑过她的脸。 “骆三只来「明镜台」见我一面,就死了。是不是若他不来见我,他便不会死?” 第20章 奴婢再疼,也不敢颤抖 云毓的话,字字如钉,敲进春芽心底。 云毓的扪心自问,仿佛是在质问她:若是她不将骆三来过「明镜台」见云毓的事告诉云晏,那是不是骆三两口子就不会死? 至少,骆大娘不该死。 第27章 就算骆大娘烫伤过她,可是罪不至死。 春芽说不出话来,甚至不敢再对视云毓的眼睛。 “骆三因我而死,”云毓却定定凝视着她,“你说,我是不是又成了罪人?” 春芽掌心忍不住轻颤,她急忙收回,藏进袖口里,“这不是家主的罪,家主不必自责。” 云毓微微挑眉:“怎么说?” 春芽俯伏下去,“若论有罪,首先罪在骆三自己。” “若不是他自己心生贪念,贪墨了铺子的银钱,他便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他是账房先生,贪墨银子便是监守自盗,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国法,还是家规里,自然都是容不得!” “家主修佛,佛家说凡事自有因果,骆三便是自己种下恶因在先,那丢了性命便是他自己求来的恶果,怨不得旁人!” 春芽之前还因为骆三两口子的死,自己心下也有些莫名的负疚。此时与云毓说完这些话,自己心下便也跟着澄明起来。 她也以此提醒自己:骆三两口子脚上的泡是他们自己走的,她要收起妇人之仁,没必要为此负疚。 云毓却缓缓眯眼,眸光变凉落在春芽面上:“他在铺子贪墨银钱的事,你怎知晓?” “你是内府的丫鬟,他是外面铺子的账房,他的事你不该知道。谁与你说的?” 春芽心下一个惊雷滚过!云毓是在试探她! 看来云毓虽然收留了她,允许她留在他身边,可其实他对她仍旧存着戒心,并未肯完全信任她。 想要打开他的心防,还需更加用心才行。 她用力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奴婢那日去布库,行经园子,听照料花草的妈妈们说的。” 这是实话,不怕云毓查证。 云毓这才点头:“退下吧。” . 春芽回到自己的偏厦,手和心还都是抖的。 云毓的话虽不重,却句句叫她后怕。 春芽抖自己的,却没料想竟惹怒了那坐在黑暗里的人。 “我知道软软今天罚了你。不就是烫了手么,又没伤筋动骨,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演成这样吧?” 春芽扶着门框,紧紧闭上眼。能令她登时心死幻灭的,永远都是他。跟他相比,方才云毓的那些试探和敲打,全都已是仁慈! 她攥紧指尖,努力让手静下来不再抖了。 “三爷误会了。奴婢虽说当年也学了几句小唱,不过是浅尝辄止,哪敢演戏给三爷看呢?” 云晏眯起眼:“那你抖什么?从你捧热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即便烫伤,到了这会子也不至于还疼得直抖!” “还说不会演?我看戏子演得都没有你好!” 春芽紧紧攥住指尖:“三爷息怒,奴婢已经不抖了。即便再疼,也不敢抖了。” 说真的,手上那点痛,与此时心上的痛比起来,当真已经算不得什么。她连心痛都要硬生生忍着,那手上这点就更可以忽略掉。 云晏的身影如黑雾一般席卷过来,缓缓抬手掐住了春芽的脖颈。“虽然说得恭顺无比,可是爷却听得出来,你这语气里分明还有怨气儿。怎么,觉得委屈?” 春芽却反倒笑了起来,妩媚柔婉,“奴婢不委屈。阮姑娘是主子,更是三爷未来的妻子,她怎么罚奴婢,奴婢都应该承受。“ 怕死么?她怕呀。可是她怕的,却又不是死亡本身,她只是不甘心来这人世一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愿意暂时忍下一切痛楚,只为了换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只为了要看一看,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过上一天好日子,遇上一个肯真心对待她的人。 云晏拎着她的脖子,将她带回榻边,推在榻上。 她也不反抗,只软软地抱住自己的膝盖,让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他立在榻边,居高临下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继续折磨她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却是将她的手捉过去,又给她抹上了蛇油。 他仿佛是与她说,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这蛇油到你手里,还真是物尽其用。一天天的,不是这儿伤,就是那伤。” 涂完了,他偏头看她,看她的反应。 可是她却似乎失去了魂魄,苍白麻木地伏在那里,毫无反应。 云晏抿了抿唇,有些突兀道:“今天还不到给你解药的日子。” 她这才终于动了动,却只是淡淡地问:“那三爷是来给阮姑娘出气的么?” 她当然不敢以为,他是来看她手上的伤。 她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三爷还想如何惩治奴婢?奴婢不敢求三爷开恩,只是求三爷……手下留情。” 看着她如此,云晏心下莫名刺痛。他只能皱眉:“爷是来告诉你,既然你不识抬举,不要那肚兜。爷说到做到,今日已是赏给「合欢楼」的花魁珠儿姑娘,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春芽却浑不在意:“哦。三爷赏得好。奴婢也曾听闻,花魁娘子是三爷的红颜知己。三爷赏给她什么,都是应该的。“ 听她这么说,云晏反倒高兴不起来,将拳头攥紧:“……今日吃了教训,你以后便该明白,不要再去冒犯软软!” 春芽这才缓缓笑起来:“奴婢今日已经得了教训,三爷便不必再警告奴婢了。” 云晏听出春芽语气里的怨怼,他伸手一把将她衣领捉住,将她提到眼前来,“就没别的跟爷说了?” 第28章 春芽幽幽叹了口气:“三爷是想知道「明镜台」里的事吧?” “今日,就在奴婢受阮姑娘磋磨的时候,佟夫人亲自去了「明镜台」,给家主送她亲手做的灯笼酥。” 她猫儿似的挑起眼尾,斜斜打量他:“灯笼酥,三爷不会不知晓是谁的手艺吧?” 云晏便眯起了眼。 春芽:“三爷虽然用尽了心思讨阮姑娘的欢喜,也是因为想得到佟夫人的支持,对么?可是显然,佟夫人并未受阮姑娘影响,她心里一心向着的还是家主。” “甚至,佟夫人还一心想将阮姑娘推到「明镜台」来,看来佟夫人也并不想让阮姑娘嫁给三爷。” 春芽的话刺中了云晏的自尊,云晏眼底一时风云涌动。 看他这样,春芽心底的疼痛终于悄悄纾解了些。 她小心藏住欣慰,“要小心啊三爷,佟夫人不是阮姑娘,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倘若到头来,三爷一番心意却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三爷恐怕会失望吧?” 云晏恨得钳住她下颌:“那也轮不到你来笑话爷!” 他指尖加力:“既然你说到了此处,那爷就把这个任务派给你。从今日起,你要千方百计搅了佟夫人与他的联系。” 春芽心底腾起悄然的欢喜:“其实奴婢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呀!只要家主对阮小姐冷若冰霜,只要让阮姑娘在「明镜台」不得顺心,那佟夫人迟早会对家主失望,乃至生怨。” 一说到他的大业,云晏终于下了决心。 “爷准你顶撞软软。但是,前提必须是阻止她与他的来往,而不准你借机泄私愤。” 他幽黑眸光从她面上转过,“还有,若是因为你的顶撞,无论软软怎么罚你,你都只能乖乖承受。”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奴婢遵命。” 云晏出了偏厦,心思烦乱,索性出门。 到「合欢楼」,点珠儿相陪。 第21章 花魁娘子酥骨香 「合欢楼」。 珠儿进雅间,见了云晏便笑:“奴家就知道,三爷今晚定会回来的。” 云晏扬眉:“哦?” 她向他促狭地眨眼:“因为奴家知道,三爷必定会回来取那肚兜呀。” “三爷今儿当着阮姑娘的面儿,将那肚兜赏给了奴家。阮姑娘好一顿大吵大闹,想来三爷必定后悔了,自然得取回去。” 今日阮杏媚怎么都没想到云晏会当着她的面儿,将与她衣裳相同料子的肚兜赏给珠儿。阮杏媚当场大闹,将手边能抓到的杯盘茶盏全都砸了。 老鸨起先还有些舍不得,想上来拦着。倒是珠儿含笑扯住老鸨的手肘,不叫老鸨上前。 她只瞟着云晏,低声劝那老鸨:“反正也都不是新的了,正好砸了,叫云三爷替咱们换新的,换更好的。” “她现在砸得越欢,待会儿云三爷赔银子才会越利落。” 她说这话,语调不高,阮杏媚在气头上自是听不见。可云晏却一字不漏地全都听着了。 他当场就黑了脸。 阮杏媚原本砸得兴起,扭头看见他脸色,便有些怯了。 小姑娘含着眼泪,委屈地抖着嘴唇抱怨:“阿晏!她是个青楼女子!你怎么能将跟我衣裳一样的料子也赏给她!” “你说过的,这料子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穿!” 最终还是云晏伸臂搂住了她,圈在怀里哄着:“不过剩下块布头,扔了也是可惜。” 阮杏媚却还是哭天抹泪:“那也不行!” . 听珠儿揶揄,云晏沉下脸来,扭过头去:“谁说的!” “奴家说的呀。” 珠儿含笑在矮几旁跪坐下来,捧过酒壶为云晏斟酒,“奴家若是连这一点子都瞧不出来,岂不是枉担了三爷‘红颜知己’的名声?” 云晏攥住酒杯,哼了声:“你这次就看错了。” “那肚兜既是爷赏你的,你留着就是。爷绝不收回。” 珠儿便笑:“可那肚兜既不是奴家喜欢的颜色,又不是合适奴家的尺寸,奴家留着它做什么用?” “更何况它跟阮姑娘身上穿的是一模一样的料子。三爷是给奴家找麻烦呢。阮姑娘现在一定恨死奴家了,说不定哪日就趁着三爷不备,一把火将奴家这「合欢楼」都给烧了呢。” 云晏长眉轻展:“胡说。” “你可是八面玲珑的花魁娘子。在你面前,她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哪有本事找你的麻烦。 珠儿咯咯一笑:“三爷这是捧杀奴家,奴家可不上当。” 珠儿眼波横转,“三爷难道不明白,女人家的手腕高低,跟年纪大小并不是直接相关。” “阮姑娘啊,年岁是小,可她绝不是好惹的呢!” 云晏挑眉:“你为何这样说?” 珠儿抿唇一笑:“三爷此前跟奴家随口提起过,阮姑娘之前是去了岭南?” 云晏不由得眯了眯眼:“没错。她父亲多年在岭南为官。” “他父亲病了,她这次去侍疾,走了小一年才回来。” 珠儿点头:“三爷自然知道,岭南多毒虫。” “更听说有女子以自身养毒虫。” 云晏听得皱眉:“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你说的那是苗疆地界。她是汉女,纵然去岭南,也只是探亲。你怎可给混为一谈?” 第29章 珠儿点头:“奴家只是凑巧从阮姑娘身上闻见了些特殊的味道。” “有些湿冷,就像那岭南山林里的瘴气似的。” 云晏静静打量珠儿半晌。 珠儿是花魁娘子,经多见广。 不过他旋即摇头:“你闻见的不是她身上的,兴许是我身上的。” “我身上原本揣着一盒蛇油。百年的老东西,自然又冷又腥。” 见云晏不爱听她说阮杏媚的不是,珠儿便浅浅一笑:“原来如此。” 珠儿不再说阮杏媚,端起酒壶为云晏再斟满杯。 珠儿轻笑:“从肚兜的尺寸,奴家瞧得出来,这肚兜原本的主人身段儿生得极好,想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也难怪叫三爷如此费尽思量。” 云晏呛了一下。 珠儿瞟着他,“可是三爷既如此用心,那位姑娘却为何不肯收这肚兜,反倒叫三爷一怒之下竟然赏给奴家了呢?” 云晏无奈地蜷了蜷手指。 “又胡说了。哪有什么‘原本的主人’!” 夜色灯火下,珠儿静静打量云晏。 “方才阮姑娘提到侯府中有位‘狐狸精’,说生得比奴家还好看……” 云晏眼尾扫过来。 珠儿连忙笑着举杯:“奴家多嘴了,三爷别恼。奴家自罚三杯,为三爷赔罪。” 云晏用指尖弹了一下酒盅,“当”的一声脆响。 “珠儿,你今日怎这般唠叨?年纪大了?” 珠儿只能叹口气:“三爷说的是,奴家老了。” 想当年她刚遇见他的时候,她也正是女孩子家最美好的豆蔻年华。 没想到,一蹉跎,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 两日后,夜晚。 云晏来偏厦,他和春芽都有些紧绷。 春芽早已习惯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可是今天的云晏,却有点不一样。 他往日若是有脾气,一见她就能爆发出来;可是今日他明明不高兴,可却用力绷着,竟没冲她发火。 他不发火,她倒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她先向他服软,跪在他脚边,轻轻抚着他脚踝。 “三爷别生奴婢的气了。是奴婢自不量力,不会哄主子高兴,反只会惹主子生气。” 她的小手软软的,虽说只是隔靴搔痒,却让他心底无比熨帖。 云晏却依旧紧绷着脸,从怀中抽出那肚兜来,又丢到她脸上。 “要,还是不要!” 没错,这肚兜到底还是被珠儿退回来了。 春芽从脸上将肚兜抓下来,本来是准备服软了的,可却还是皱了眉。 只因肚兜上,多了一种浓烈的香气。 她自己会调胭脂水粉,所以她知道,这配香的方子叫“酥骨香”,是秦楼楚馆里的姑娘们爱用的。 而且这香味既然留存这样久,必定不是被人只用手摸一下那么简单,更有可能是在那人身上放了几个时辰的。 她心便一沉:“……三爷不是说要送给「合欢楼」的花魁珠儿姑娘么?奴婢闻着这上面染的香气,猜想三爷其实已经将它送出手了吧?” “可是这肚兜,怎么又回到了三爷手里?” “呵,莫非是人家花魁姑娘也不稀罕要的,三爷便又拿回来,非要施舍给奴婢?” 第22章 他一把撕开她的衣裳! 云晏攥紧手指。 没错,那种被激怒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今日他既然被珠儿说破,他便不甘心在春芽面前又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他便深吸口气:“没错。是她不要,爷又拿回来给你。” “爷已经给过你一次,爷还有耐心再给你一次。若你再敢不要,便是不识抬举。” 春芽听出来,云晏竟然在克制怒气。 春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几日不见,他竟因何有了改变? 春芽想不明白,便索性别开头去,想法子岔开话题。 “三爷怎不问这两日「明镜台」里的事?与那肚兜相比,三爷的大业才更重要不是?” 云晏这才眯了眯眼:“那你说。” 春芽垂下眼帘:“奴婢这几日仔细想了,既然要拦阮姑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卢姑娘一并拦了。” 云晏起了兴趣,不由得躬下了身子,凑近她的眼睛,“继续说。” 春芽:“因为卢姑娘和阮姑娘身后是两位夫人。” “即便奴婢拦住阮姑娘与家主,若是家主迎娶了卢姑娘,便也还是与大夫人那边联手。这便还是对三爷不利。” “唯有家主不选任何一位姑娘,那两位夫人才都有可能倒向三爷您。” 云晏却耸耸肩:“他会对卢巧玉有兴趣么?卢巧玉主动献了几年的殷勤,他都未曾所动。” 春芽垂下眼帘:“三爷说的是。家主对卢姑娘,的确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三爷自己也是男子,自然该明白,男子娶亲并不都是出于情意。” “一旦感受到了挑战,为了稳固家主之位,说不定他会为了得到大夫人的支持,放弃自己的信仰和喜恶而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云晏便眯了眼,感觉有被春芽的话冒犯到。 可是她偏生又在说着为他的打算,他只好吞住不满:“他感受到了挑战?” 春芽俯首:“不瞒三爷,家主用骆三之死,敲打过奴婢。” 第30章 云晏不由得紧紧凝视春芽眼睛:“哦?” 春芽:“骆三之死,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三爷您。但是任何人都能猜到是三爷您吧。” “您这样明白的挑衅,家主又怎会不明白?” 云晏幽冷一哂:“我对他的挑战,从来就没有掩藏过,更没想要掩藏。” “爷想问的是,”他凝着她,“他为何要敲打你?” 春芽:“那晚骆三来见家主是秘密。既然泄密,家主自然要从身边人查起。” “奴婢是「明镜台」里唯一的新人,家主自然要第一个敲打奴婢。” 云晏指节微微屈了屈:“你可叫他抓住了把柄?” 他顿了顿,还是又问:“……你,可害怕了?” 春芽摇头:“奴婢有些紧张是真的。但是还好,这紧张只会提醒奴婢以后行事更加谨慎。” 她抬眼悄然看他一眼,意外看见他眼底似乎潜藏的担忧。 只可惜这夜色太深,房内又没点灯,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 她便重又埋下头去:“幸好三爷将您与奴婢之间的关系隐藏得很好,无论府中还是府外,都没人知晓奴婢是三爷的人。” “更何况三爷当日当着全府人的面,要奴婢殉葬,这便堵得住悠悠众口。即便家主会对奴婢有敲打,却也不至于当真。” 云晏屈起指尖敲了敲指上的扳指:“你可有主意了?” 春芽:“有一内一外两个法子。” “所谓「外法」,便是以外力将两位姑娘与家主拉远距离。” “奴婢听闻,卢姑娘原本是大公子的童养媳,而阮姑娘是三爷您的心上人。只需让卢姑娘回归大公子身边,让阮姑娘重归三爷怀抱,家主自然放弃。” “以家主的性子,又怎么会与兄弟夺妻呢?” 春芽所说的是个好主意,可是云晏却高兴不起来。 她不对劲。 她之前与阮杏媚之间那般计较,怎地今晚突然就放弃了似的? 听她的话,她似乎还在鼓励他与阮杏媚更多亲近? 云晏便屈了屈指节:“你真这样想?” 春芽坦然迎住他的眼睛。 “奴婢是三爷的棋子,自然凡事都以三爷的利益为先。” 从这件肚兜与烫手受罚之后,她这几日痛定思痛,越发明白她在他眼里终究只能是一件工具罢了。 她之前的那些委屈、怨怼,换不来他的怜惜,反倒只会给自己招致更多的折磨! 她又为何这样为难自己? 他又不在乎她! 从此收心锁情,只为了活着,为了家人的性命,当他称职的工具就是了。 她不再指望他,因为,他不值得。 云晏“嗯哼”了声:“那又什么是「内法」?” 春芽:“家主在男女之事上还是一张白纸。奴婢会竭尽全力引家主动情。” “只要家主对奴婢情根深种,以家主的性子,说不定可以为了奴婢而反抗世俗,不再另娶他人。” 云晏心口有些憋闷:“你是说,你不仅要以色侍人,还要让他真的爱上你?” 春芽垂首浅笑:“三爷说得对。” “奴婢这一生,还没尝过被人爱的滋味。奴婢这次想试试,既能完成三爷的任务,又能叫自己恣意一回,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云晏拳头攥紧:“若他爱上你,你难道不会背叛爷?” 春芽抬头凝视他,天真地眨了眨眼:“三爷,那奴婢要请问您,在一个爱您的人和您的生命之间,您会怎么选?” 云晏嘴角抿紧。 春芽便笑了:“奴婢知道,三爷最爱的首先是自己。” “奴婢是三爷教出来的,奴婢自然也会这么选。就算家主会爱上奴婢,可是奴婢的命,还有奴婢一家人的命,还攥在三爷手心里啊。” “奴婢不敢冒那样的险,三爷尽管放心就是。” 云晏恼得终究伸脚,一下将春芽踢开。 “就怕你太过自负!你是能以色侍人,但是想得到他的心,可没那么容易!” “他的心都给了青灯古佛,怎么,难道你相信你能战胜他心中的神佛?” 春芽妙眸轻转:“奴婢定会设法,成为家主心中的‘女菩萨’。” “献身之外,如若必要,奴婢也会献上自己的心。” 无形之火在黑夜里陡然燃爆。 云晏腾地站起来:“那这肚兜,你究竟要还是不要!” 春芽仰头凝望他:“奴婢定会为三爷办成那大事。三爷便在肚兜这件小事上,饶了奴婢,容许奴婢放肆这一回,好么?” 云晏咬牙:“你倒会谈条件!” 春芽淡淡而笑:“轻重缓急之间,三爷最会选择了。” 云晏垂首盯住她:“可惜,这次,爷非跟你没完!” “这肚兜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他说着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两手一分,扯开了她的衣衫! “这一次……爷还要亲手,给你系上!” 第23章 她被他绑住手腕,无法反抗 春芽的衣襟被云晏扯开。夜凉如水,染上肩头,沿着锁骨一路滑落。 春芽忍不住瑟缩了下。 她自幼为扬州瘦马,若是对着旁人,她不怕宽衣解带。但是在云晏面前,她做不到从容面对。 第31章 她抬手竭力护住自己心口,不想叫他看见那一片景致。 说来也是奇怪,她认定自己是他的人,她可已将自己的完璧之身给他,她愿意与他同赴鸳梦……但是,她却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他看尽了她的身子。 她的抗拒更激怒了云晏,他索性捉住她一双手腕,向她背后反剪。 春芽吃痛,也更因为觉得羞辱,于是她拼命扭动手臂挣扎。 可是她自己没察觉,她以这样的情态,在他面前挣扎扭转,却反而让她身子的美好全都在他眼前鲜活跳动了起来! 云晏无法不定定看着,无法不被那活色生香吸引! 云晏呼吸渐沉,不敢继续看下去。他狠狠心,索性将她衣袖扭转,拧成两股布绳索,将她手腕绕紧,固定在了她腰后! 这样屈辱的姿势,却反倒让她前襟城关大开。 他无法控制自己,视线沿着她紧绷的锁骨滑向下来。 尽管房中没有灯火,一切只能凭借窗外幽幽白月。 可是反倒越发渲染出她的身子如瓷如玉,润泽而又柔腻,发出珍珠般细软的光。 他眸色更深,深深吸口气:“你这肚兜,尺寸已是不够遮掩,还不肯换,还嘴硬!” 他恼:她自己难道不明白么,这样的堪堪遮盖,四角全都透露出弧形来,完全是在引人犯罪么! 春芽受不了他这样的凝视,只得紧紧闭上眼。 眼帘合上的刹那,还是忍不住有清泪滑落。 她不介意被他看去了身子,她愿意啊;可是,却不该是这样的情形,用这样屈辱的姿势! 她紧闭着眼睛,用力吸气:“三爷又何必在乎奴婢肚兜的尺寸够不够!” “三爷当真多此一举,因为奴婢是扬州瘦马,从小就被教着媚色娱人。奴婢就是故意这样将遮未遮,故意引人犯罪啊!” 云晏额角突突直跳,他咬牙垂首,“那爷吩咐你勒上呢?你又将爷的话当耳旁风,嗯?” 春芽黯然垂眼:“勒了。那日三爷不是也该亲眼看见,奴婢身上紧裹了布条?可惜三爷是男儿身,不知道女子束身的痛楚。” 她故意媚眼如丝:“勒得紧了,会很疼的~” 云晏微微蹙眉。 这个道理其实他大概知道。因为世家大族惩治奴婢,有一种酷刑,就是击打其胸脯之尖顶处。听说会有剧痛,可令奴婢痛不欲生。 春芽深深吸口气,未留神因为呼吸,倒叫那波澜凶涌:“再加上前几日,奴婢被家主罚不准吃饭,奴婢裹着束身便呼吸不畅,数次几乎晕倒。昨日实在扛不住,奴婢这才解开束身,宽松一日。” “三爷明鉴,奴婢可不敢不听三爷的话。可是也请三爷好歹怜惜下奴婢。” 云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怒火有些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沉声道:“那你便收下这肚兜!只要你肯收,从今往后,便不必束身了。” “奴婢还是不要。”春芽手指在伸手攥紧衣袖,“奴婢还是情愿承受束身之苦。” 云晏恨得咬牙:“死犟!” 春芽却自己苦笑:“奴婢这样的命运,凡事都抗争不得,唯一还能犟一犟的也就只剩下这张嘴了。” “求三爷开恩,便容许奴婢这一回。” 云晏冷冷道:“犟嘴最是无用!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却什么都改变不得!“ 春芽立时说:“是啊,还反倒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灾祸。” “奴婢也知道这不好,只是奴婢总还需要这样一点发泄的机会吧。不然奴婢就真的成了行尸走肉,连一点自己的脾气都没有了。” 这世上啊,总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不该,却控制不住自己啊。 她深深吸气:“兴许,等奴婢年纪再大点,心尽数麻木了,便能改了这毛病吧。” 云晏也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话,自己心头却一阵闷痛。 他故意扬声:“所以爷说过,这一次由不得你自己!” 他不许自己再迟疑,劈手一把将她身上那个旧的肚兜扯下。 盈盈,颤颤。 弧形完美。 这世间手艺最超绝的玉匠,都雕磨不出这样的线条。 云晏只觉心头一热,竟不敢再多看一眼。 猛地伸手按住她纤纤肩头,强行推着她转过了身去。叫她背对着他,他才能重新呼吸。 快速抓过那新的海棠红肚兜,强行套过她头颈,遮掩在她身前。 尽管只是从背后,他却也知道,这尺寸正好。 他忍不住想起那日裁缝好奇的眼神儿。 这肚兜他都没敢放给侯府的针线房去做,他特地亲自出去到外面去找裁缝铺子。 还非得找裁缝是女子的,若是男子他转身就走。 最终找到的那裁缝大娘忍不住促狭地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还打趣他:“小郎君倒是给个尺寸啊,总不能小郎君拿多大的布料来,老身便随便照着四周缝个边儿就是了吧?” 他只能伸出双手,做穹隆状,“大体如此,嗯,颇为饱满。” 大娘登时绷不住,原地爆笑:“小郎君这尺寸可真的是……” 那天他在裁缝铺,尴尬得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都爆出血来。 可是此时看来,他竟真的没有给错尺寸。 第32章 只是他自己也有点恍惚:他分明没用手覆盖过,他怎么就那么自信给出那个尺寸来? 这样想来,心下便莫名也野草鲜棘嚣张爬升——如果现在覆盖一次,定不会叫她起疑吧? 幸好窗外一阵冷风,冲入窗纸破洞,吹醒了他一时的迷惘。 他忙收回了手。 他知道,他不可以。 一旦碰,那他与她之间的羁绊便更难理清。 两人之间牵绊越多,就越难以回到主子与棋子之间的关系。 ——那一班扬州瘦马里,她资质最佳。他不可以为了自己一时的迷情,毁了自己手里最好的棋子。 他狠下心来,将她腰上系带用力收紧。 他手劲太大,那系带都勒入她肉里去。 春芽疼得轻“嘶”了声。 那声音里有她不自知的妩媚。 云晏耳边轰轰有声,她的痛呼竟然引得他血脉贲张! 他沙哑着嗓子低吼:“爷亲手给你系上的,你若敢擅自不穿,看爷怎么收拾你!” 云晏说完,赶忙松手,丢下解药,转身迅速出门,逃进夜色。 春芽愣愣看着他慌乱的背影远去。 待再也不见,才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身子。 这样屈辱的姿势,却竟然让自己,这般翘然。 ……而这肚兜的尺寸,竟这样服帖,竟像是量体裁剪。 手还被绞在背后,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她小心到抽屉旁,背着手拉开抽屉,取出剪刀。将腕上的布绳索对准刃口,小心为自己松绑。 抬手轻抚自己,感受到那肚兜里还加了巧妙的内衬。 正是她那日与侯府里针线房的裁缝大娘描述的那样。 她从未跟他说过,他竟与她想到了一处。 腿弯一软,她跌坐在榻上。 一时又迷惘地分不清,这心底究竟是苦,还是隐隐生甜。 第24章 童养媳 次日春芽去菜圃选菜做菜羹,经过大夫人所居的院子。 隔着树丛,春芽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嘀咕:“宫廷玉液酒哇,宫廷玉液酒……” 春芽心下蓦地一动。 却又听见一个嬷嬷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劝说着:“大公子,咱们不乱说了,乖啊。宫廷玉液酒是宫里才能喝的。” “咱们是侯府,是臣子,叫人听去了,会以为咱们侯府有不臣之心……那可会杀头灭门的。” 春芽踮脚望过去。只见一位嬷嬷扶着个富态的年轻郎君。那郎君生得白白胖胖,唇红齿白,像是年画儿上的福娃娃。 原来这就是那位得了疯病的大公子云宥! 云宥倒也听话,不再说那酒,只剩下自己不知咕咕哝哝些什么。嬷嬷这才松口气,拍着他后背,带他回去。 云宥和嬷嬷进了院门,春芽却还一时有点出神。 她想到云宥的名字:原本她以为是“佑”,侯门长子希冀得天护佑。可是后来才知道是“宥”,宽宥、恕罪之意。 一个刚降生的孩子,又能从娘胎里带什么罪孽来,需要求上天宽恕?而偏就是这个孩子,本来好好的,忽然就得了疯病。冥冥之中仿佛早有定数。 带着疑问,春芽回到「明镜台」,洗手做菜羹。 窗外又传来阮杏媚的声音:“人家狐狸精在小茶房里变戏法,做吃食迷惑毓哥哥,卢姐姐你躲在窗边看什么啊?” “怎么,卢姐姐是想跟她偷艺,看她做了什么才狐媚了毓哥哥的?” 春芽一怔,蓦然转头,才看见卢巧玉原来在窗边。 看样子卢巧玉也有些惊慌,或许本来卢巧玉是想躲闪开的,可是叫阮杏媚这么直接点破,卢巧玉便进退两难。 春芽赶忙行礼:“卢姑娘,阮姑娘。小茶房狭窄,两位姑娘若不嫌弃,还请进内。” 卢巧玉撇了阮杏媚一眼,自己先抬步进屋,亲亲热热拉住春芽的手,笑得春风拂面:“我方才经过窗边,闻见里面飘出香味来,勾得我食指大动,这才忍不住站住脚瞧你做什么好吃的。” “正好见你手里捧着刚出锅的热羹,我怕出声惊到你,再害你烫了手。” 她说着瞟阮杏媚一眼:“毕竟,春芽你这双手,才烫了没几日,现在还没好利索。” 卢巧玉这话意有所指,阮杏媚当然听懂了。 不过阮杏媚毫不在乎,反倒嚣张地咯咯一笑:“卢姐姐想说是我给烫的,就明说。就是我烫了她的手,我可一点没想遮遮掩掩的!” “她一个奴婢,敢得罪我,我就是要让她好看!我可不像卢姐姐藏着掖着的,这么多花花心眼儿……” 她瞟了一眼春芽,故意同情地耸耸肩,“你可别以为她说这些就都是真的!原本人家卢姐姐还能亲手给毓哥哥做蛋羹。可自从你来了,毓哥哥就只吃你做的了,现在卢姐姐连唯一能讨好毓哥哥的手段都没用武之地,你说她心里不恨你么?” “你要是觉着她比我好,那你才是瞎了眼认错了人,将来有你哭的!” 卢巧玉罕见地变了脸色:“阮妹妹,你这般直白挑拨我与春芽,也忒过分了吧!不过是一碗蛋羹,哪有什么要紧!没想到却被你拿来说成这样!” 春芽淡淡一笑,“卢姑娘别急,奴婢不会往心里去的。” “奴婢做的那蛋羹,又岂能与卢姑娘相提并论?家主肯吃奴婢所做蛋羹,无非是怜悯奴婢,给奴婢一个差事罢了。” 第33章 春芽伸手拉卢巧玉:“刚巧奴婢还学做了些灯笼酥。卢姑娘若不嫌弃,还请尝尝。” 卢巧玉登时挑眉:“灯笼酥?” 春芽点头:“奴婢那日见家主爱吃,便学着做做。可又不知道味道对不对,还请卢姑娘帮奴婢尝尝,是否还要改改配料。” 卢巧玉登时回头,视线从阮杏媚面上滑过。 侯府人都知道,主母身故之后,只有佟夫人做得最好。卢巧玉自然明白,佟夫人给云毓送过灯笼酥了。 正好有阮杏媚在这儿,卢巧玉便寻了个由头,先回去了。 进了大夫人所居的正院“念恩堂”,卢巧玉将灯笼酥的事委婉告知大夫人。 大夫人微微眯了眯眼:“倒是巧啊。那几日我刚叫人抽掉了那个春芽抄写的经书,罚二郎在祠堂抄经,佟氏回头就亲自做灯笼酥送去。” “她对二郎可真是雪中送炭,越发显得我这个当嫡母的狠毒。” 卢巧玉垂首:“佟夫人的手段……姑母不得不防。” 大夫人却是一声冷笑:“只可惜我才是老侯爷的正室!她终究只是侧室!” “跟我斗了一辈子,都是我手下败将!如今老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我看她还能指望什么!” 卢巧玉静静道:“所以她会千方百计让阮杏媚嫁给二哥。侄女看,她是不甘心放下掌家之权的。” 大夫人伸手拉住卢巧玉的手,轻轻拍拍。“可我还有巧玉你啊。你美丽乖巧,能书善画,即便在京城各世家的贵女里头,也是最出挑的。唯有巧玉你才合适成为平阳侯府新的主母。 “那个阮丫头怎么能比得上你?甚至于将你与她相提并论,都是对你的羞辱。” 卢巧玉心下一热,登时跪倒:“侄女定不负姑母所望!” 说着话,云宥手里举着根小野花喜滋滋地进来,看见了卢巧玉便殷切地奔过来,“小媳妇,给,花花!” 卢巧玉微微一窒,缩着手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还是大夫人一把将云宥给扯到了一边:“宥儿!别乱叫!叫她巧玉妹妹,不准再叫‘小媳妇’。” 云宥愣怔地看卢巧玉:“……可是阿娘说,她就是我的小媳妇啊。” 大夫人轻轻哄着云宥:“好孩儿,阿娘再给你寻一个漂亮的当媳妇好不好?” 她瞟一眼霍嬷嬷。 霍嬷嬷忙道:“给大公子选的通房丫鬟,已是选好了,明儿就送进大公子房里去……” 云宥却慌了,忽然甩开大夫人的手,跑过来抱住卢巧玉。 “我不要通房丫鬟,我就要我的小媳妇!” . 夜色四笼。 云晏进了偏厦,便不由得眯起眼来。 这房子空了。 其实这里原本就四壁空空,可是因为有春芽的巧心妙手,这小屋子里也开始活色生香起来。 就连那两个烧给死人的金元宝,也被她折成了两个小人儿,放在床头,陪伴着她。 就算他懒得细看,却也能瞧出来,她是捏了一个郎君,又捏了一个女娘。 两人并肩坐着,女娘像是瞌睡了,歪头轻倚在郎君肩上。 可是今日,这房里一切全都没了。 只有那两个小纸人,无辜还并肩坐在那里。 时空碎成荒沙,突然流下,洒满他肩头。 她,搬走了。 没告诉他一声,就这么搬走了! 第25章 用针扎她! 云晏不甘心,回身凝神重新四处打量。他不信她真的就这样搬走了,一声知会都没给他留。 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还是又落回那一对“金箔”小人儿上。 他心下一动,上前捉起那个“小女娘”,信手拆开。素白的内里,果然留着一行淡淡字迹: 「感君同船渡,修得百年身」 云晏目光一沉。 当日他在一班扬州瘦马里,挑中了她,买船北上。那时运河里正逢朝廷漕船北上,民船一律避让,所以那一路走得很慢。 日子过得也慢,她与他朝夕相处。 每日里坐在船舷,他与她讲京中故事;讲那些年他通管侯府塞外江南的铺子,走南闯北行商的经历。 她静静地听。 波光粼粼,倒映在她颊边、眼底。 鲜丽无双。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将云晏神思拉回现实。 他一凛,一拳将那小纸人儿砸扁,丢回床头。 . 春芽搬进了「明镜台」内院,住进青帘的那间屋子。 其实早就应该搬进来,是她心内总还是存着念想,这才又延宕了些日子。 至此时,所有的虚妄念想便都该掐灭了。 “春芽。”卢巧玉从外头进来。 春芽赶忙迎上前去:“卢姑娘怎么来了。” 这是下人的住处,主子尊贵,从不涉足的。 卢巧玉递了个眼色,丫鬟五儿捧上一床帐子。 “才知道你今儿搬进来,来不及预备旁的贺礼。正巧姑母给我做了新的帐子,我瞧着颜色衬你,这便给你带来了。你别嫌弃才好。” 春芽望过去,那帐子是淡淡的翠绿隐着鹅黄,正是早春嫩芽的颜色,与她名字呼应。 春芽忙福身:“奴婢若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云雾绡的!这绡贵重,王侯之家一年也得不到几匹。大夫人是疼爱卢姑娘才赏的,断不是奴婢能用。” 第34章 “卢姑娘的心意,奴婢铭记五内;这帐子还请姑娘收回。” 卢巧玉便笑,伸手拉起春芽,“傻丫头,我既给你送来了,你留着用就是。要不,我可不高兴了!” 春芽只得收下。又陪卢巧玉说了好一会儿话,卢巧玉才告辞离去。 春芽亲自送到大门外。 屋子里只剩下弯儿和翘儿两个。 弯儿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满脸的羡慕:“春芽姐姐可真有福气!这屋子里布置得竟像个小姐的闺房。” 翘儿横了弯儿一眼:“你现如今倒是满嘴满心的都是春芽姐姐,这屋子的旧主人你是全都忘了!” 弯儿惊得张大了嘴:“瞧你这话说的!” 春芽从外面回来,翘儿登时闭住了嘴。 春芽忙完,终于坐下来歇口气儿。 南窗下的坐炕上,坐褥都是新换的。内里松软、褥套子颜色也新鲜好看。 可是她刚一坐下去,就是一股刺痛! 弯腰仔细去寻,果然从坐褥里拈出一根绣针来。 绣针是立着放在坐褥里的,坐褥不坐人的时候,蓬松起来,正好将绣针全都包住。一旦有人坐下来,正好被针尖刺中! 弯儿和翘儿闻声进来,一见那绣针尖儿上已经染了血红,弯儿吓得赶忙瞪一眼翘儿。 翘儿抢先恼了:“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干的!虽说是咱们两个帮着春芽姐姐拾掇的屋子,可是这屋子里来过的人又不止咱们两个,卢姑娘还来了呢!” 春芽静静看着她表演。 翘儿一紧张,便又东拉西扯:“再说了,这坐褥是针线房那边做出来的,说不定春芽姐姐得罪过针线房的人!” 小小年纪,嘴是真硬。 春芽摆摆手:“你们先去忙,我心里已有数了。” 她没急着发落人,心下更惦记偏厦。她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忍着疼跛着腿回了偏厦。 房间里有云晏的气息,她知道他来过了。她热切地看向床头的小人儿。 却已经没有了“小人儿”,只剩两坨被砸扁了的金纸。 春芽将它们捡起来,攥在掌心里。纸张的棱角刺在掌心的皮肉上,尖锐如刀。 ……他终究亲手,毁了她最美好的那一段回忆。 也许那段相伴的时光他已经忘了。又或者说,他根本从来就没在乎过。 春芽点燃蜡烛,将两个被砸扁了的小纸人儿投入火中。 火苗瞬间升腾,纸人化为灰烬。 祭奠,这一刻死去的心。 回到「明镜台」,弯儿赶忙来找春芽:“姐姐,那针不是我放的。” 春芽拍拍她:“我知道。我都说了,你们年纪小,我不跟你们计较。我只跟背后的人算账。” 弯儿一怔:“姐姐说的是?” 春芽淡淡一笑:“别急,‘她’自己会露馅儿的。” . 佛堂肃穆。 却冷不防“啪”的一声,击碎了宁静。 诵经声被打断。 蒲团上的云毓睁开眼,眼波冷冽扫过眼前的人。 一滩碎瓷片旁,翘儿跪倒在地:“家主恕罪,这不赖我!” 她回头指春芽:“都赖春芽姐姐盯着我看!” 春芽跪坐在炭炉边煎茶。听到翘儿的话,并不辩解,匍匐过来,亲手一点一点捡起碎瓷片。 尖锐的茬口随时有可能割开她白软的指尖。 云毓有些惊心,抬眸冷冽盯住翘儿。 “你怎可随意冤赖于人!她煎茶,你送茶,你年纪小,手脚毛毛躁躁,她怕你烫着,自然要盯着你些!” 翘儿却摇头:“可姐姐她眼神不对!她仿佛,仿佛总想挑我的错处!” 云毓反听出翘儿语气不对:“你有何心虚之处,怕被人看?” 翘儿登时傻了:“家主,我没有啊!” 云毓向外扬声:“绿痕,喊她妈来。今日若不说实话,便撵出去吧。” 绿痕进来,也是赶忙劝翘儿:“你妈为了你,托爷爷告奶奶地求了多少人,这才将你选进「明镜台」来伺候。” “你若就这么撵出去了,你如何对得起你妈?” 府里小丫鬟这么多,能被选进「明镜台」来的,前程自是最上等的。 翘儿终究害怕了,伏地大哭,说了实话:“家主别撵我!我说实话,是青帘姐姐!” “……前几日青帘姐姐找了我,叫我别忘了旧日里的情分。青帘姐姐说,都是春芽姐姐害了她。她还想回来伺候家主,所以必须得先除了春芽姐姐!” 云毓深深一叹:“她竟如此执迷不悟!” “去禀明佟夫人,请佟夫人立即挑了小厮,将她嫁了。死了她这份儿心!” 翘儿吓得更一个劲儿磕头。 春芽也俯伏在地:“奴婢不过被针尖扎了一下,并无大碍。” 弯儿却道:“姐姐怎么没事?那绣针上生着锈呢,我都怕那都有毒了!” “姐姐的伤自己够不着,又不好意思叫人帮忙,这几日行走之间已是瞧出疼了!” 云毓长眉一挑:“可严重?” 春芽尴尬摇头:“没有。不过有点发脓……” 绿痕忙道:“让我看看。” 春芽红着脸摆手:“不必了。” 众人便都明白,她是扎在了腿股之处,不便示人。 第35章 云毓垂下眼帘:“你们都出去吧。” 绿痕垂首,带着弯儿和翘儿出去。 春芽也勉强起身,想要出去。 云毓抬眼看她:“进去,躺下。” 第26章 佛子给她敷药在隐秘伤处 春芽一时怔住,不敢确认云毓的意思。 她慌乱地看向云毓的眼睛。他眼底干净纯粹,坦坦荡荡倒映着她的窘迫。 在这样的他面前,春芽时常自卑又自责。 待得确定他的意思就是她以为的那样,她一张脸已是红成云霞:“……还是不要了!奴婢,没事的。” “你不必不自在。”云毓起身,走向架子。素白僧衣宛若流云,沿着他颀长身子流动。 “佛法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站定浅浅回眸望她一眼,然后径自捧出药匣,“在我心中,万相皆空。你可放心。” 春芽无可辩驳,只得垂下头去,小心起身,一步一瘸走向卧榻。 歪在榻边,咬着嘴唇,又羞又窘地向他撩开了下裳。 云毓心内暗暗又诵了一遍经文,才走过来垂眼看她。 她后面腿股之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针眼,但因为料理不及时,那针眼已是红肿发脓。 伤口的丑陋,与她身子的滑嫩瓷白形成惊人的反差,叫他更觉惊心动魄。 他悄然深吸口气:“这脓水需要挤出来,才可敷药。” “会疼,你忍着些。” 春芽捉紧靠枕,回头,却不敢看他:“家主要亲自帮奴婢……?” “你是我的丫鬟,”云毓垂眼,睫毛轻颤,“治病救人,责无旁贷。” 春芽便深深垂下头去,嘴唇咬成青白。 云毓又暗诵一遍佛经,才终于伸手过去,修长指尖环绕住她伤口。 四周一起用力,压迫着她幼滑的皮肉。 脓水随即溢出。 春芽疼得嘤宁出声。 云毓额角汗下。 氤氲水雾,被阳光蒸腾了,笼罩在他们两人周围。 云毓不敢分神,越发专注用力。 他的指尖干燥而微凉,点点颤动春芽经脉。 春芽痛得熬不住,下意识回手,猛然一把攥住了云毓的膝头。 他知道她疼,没有拒绝。 他用力挤压伤口。她的指甲便也掐入他皮肉之中。 两人一起疼痛,颤抖。 云毓却莫名体会不到痛楚,反倒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畅快…… 一滴汗沿着他额角滑下,迅速掠过他唇角,落入锁骨深涡。 他忍不住重喘一声,沙哑着嗓子问她:“脓水已挤出大半。你,可好些了?” 春芽微微回首,睫毛颤动,“家主……奴婢,好疼。” 云毓额角细细汗下:“抱歉,是我弄疼你了。” 她皱了皱眉,却赶忙摇头:“不怪家主。家主给奴婢的这疼是治疗,疼过后反倒叫奴婢好生舒畅。” 她含羞带怯,极快地看他一眼,“奴婢谢家主疗伤之恩。” 她说话时,云毓全身紧绷不敢动。 就连呼吸也屏住。 直到她将掐在他膝头的手收了回去,他才悄然松了口气。 他迅速起身:“既如此,应该是脓水已经挤出大半。我现在可以给你敷药。” 春芽敷好了药膏出来,捂住脸,顾不上腿股上的疼,一瘸一拐奔回自己的屋子,扑倒在榻上。 而云毓却从那一刻起,足不出户,拒绝饮食,诵了一个晚上的经。 春芽听说,便急忙爬到坐炕上,向东望向「止水堂」。 从坐炕上的窗户,能看见云毓窗户的一角。 她静静看了半晌,垂下头,将他佛珠上旧了的穗子一点点拆了,细致地重新编了一条装上。 恰如心事,丝丝缠绕,绵密隐晦。 他没睡,她便也陪他,灯火到天明。 . 腿股上的疼好些了,她便去给大夫人谢恩。 穿过园子,见一只鹅黄羽毛、红嘴儿的鹦鹉从她面前轻巧掠过,转着小脑袋冲她叫:“抓不着,抓不着!” 听这语气,这小东西竟然是在跟她挑衅? 她也没见过这般淘气的鸟儿,忍不住暂时抛开心绪,追着它跑了一段。 它钻进花丛中一间亭子去。 春芽走上台阶,四处打量,找不到它身影。 “藏哪儿了?” 她咕哝了声,正想转身下台阶离开,冷不防背后亭子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扯住她手臂,将她拖了进去! 刚一入内,便被推在门上,门板随之在她背后关合。 眼睛虽然还没适应黑暗,鼻子却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松了口气:“三爷,别每次都这样行吗?” 云晏在幽暗里眯起了眼:“每次都这样?你此前何曾见过那小东西了?” 春芽明白,他指的是那小鹦鹉。 也是,若以这小鹦鹉论,他这次的确使了个新花样儿。 她便叹了口气:“如此说来,那小鹦鹉是三爷故意放出来,引奴婢上钩的?” 他却蹙眉向下打量她:“你腿怎么了?” 春芽淡淡地摇摇头:“没事。不小心被绣针扎了下。” 云晏没多想,便又收回视线,望住她眼睛,面上有些不快,“为何一声不吭,就搬走了?忘了自己是爷的奴才,竟敢不通禀?” 第36章 春芽轻轻合上眼帘,眼前又是两个纸人儿在火苗中化为灰烬的画面。 “三爷冤枉奴婢。奴婢早跟三爷说过此事,是三爷自己忘了。” 云晏听出她弦外有音,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声:“那都是多少天前的事了?爷每日要记的事那么多,哪有心思专门记着你的话去?” 她微笑着,藏住失落:“奴婢说那话,已经过了很久吗?比奴婢初见三爷,还要久吗?” 若他连这么几天的事都会忘记,她果然不敢指望他,依旧还记得曾经的时光。 云晏不屑地冷笑:“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又何必要记得?” 春芽:“三爷说得对,实在没必要记着。奴婢也忘了。” 春芽努力显得平静,可是她的平静里分明写着心碎。 云晏却像没看见,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做好你眼前的事。你也说过,活着才更重要。过去那些没用的,忘了就忘了。” 春芽叹了口气,妩媚抬眸凝视他:“三爷说得对,只有忘了过去,才能将心里腾出地方儿来,装进家主去。” 云晏静静听完,停顿了片刻才嘲弄地笑,“你是想说,打算对他动心了?” 春芽忍不住苦笑起来:“三爷睿智!” “奴婢要将身子献给家主,想让家主为奴婢动心,那奴婢就先要将自己的心献上啊!” 烧毁了心中的执念之后,她此时目光已能平静如水,“奴婢要学着爱上家主。” “不过三爷别担心,”春芽眨着俏丽妙眸,“奴婢不会忘了身为棋子的使命。” 她只是,不再对他抱有幻想了。 她与他的关系,也会退回到主子和棋子的关系,其间再也不牵连任何的情愫。 云晏面上却毫无波动,“说完了?可惜,没有一个字是爷想听的。” 春芽吐了口气:“对哦,奴婢还没奉上情报呢:大夫人这些日子借由卢姑娘,频频向家主示好。奴婢会尽力推波助澜,让家主与大夫人那边多亲多近。” “这样一来佟夫人那边必然被惊动。三爷的机会就来了。” 她抬眸静静看他,放下了自己的疼痛:“三爷应抓紧机会,哄阮姑娘开心,尽快与佟夫人达成联盟。” 第27章 她又去勾引大公子! “主意倒是不错,”云晏眯眼打量她,“我只怕你想得太顺利。” “不妨给你泼一盆冷水——在大夫人和佟夫人之间,他恐怕更愿意选择佟夫人。” 春芽挑眉:“为什么?因为大夫人也有自己的儿子?可是大公子他已经得了疯病,威胁不到家主了呀。” 云晏:“你是不知当年,他们的积怨已深。” “二哥的生母方夫人才是我爹嫡妻,大夫人彼时只是侧室卢氏。但是卢氏却抢先生下大哥。我爹高兴之下,向朝廷为卢氏请封诰命夫人,于是大哥也算侯府嫡长子。” “说来也巧,卢氏行册封礼当天,方夫人诊出喜脉。于是卢氏和大哥那泼天的荣宠,在最为煊赫之时竟然成了一场笑话。” 说起当年云毓生母与大夫人之间的争斗,云晏的语气是轻松的。他好像就是在评论戏台上的一出戏,两位夫人是斗得你死我活的戏中人,而他只是悠闲的看客。 “待得二哥出生,身份自然高过大哥去。卢氏心下自然不甘,拼了命想要替她儿子争夺这个家的继承权。” 女人相争的惨烈,云晏能说得云淡风轻,可是春芽同为女子,却只觉压抑。 她忍不住皱眉:“那老侯爷呢?她们这么争斗,老侯爷竟然不管么?” 云晏瞟了她一眼,“……当时,我爹奉旨带兵东征西讨,在京的日子短。她们在府内的争斗,我爹也都顾不上。” “最终结果,你也看到了:大哥得了疯病,方夫人自己也没了性命。” 春芽心跳如鼓。大公子后来得了疯病,竟然与侯府后宅争斗有关么? 这根本是,两败俱伤。 春芽便垂下头去:“奴婢明白了,如若方夫人当年之死果真与大夫人脱不开干系,家主可能永远不会选择与大夫人联手。” 云晏哼了一声:“所以,你前头说的那些,怕都是白费!” 春芽却倔强地扬起下颌:“倒也未必。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呢?” “她们那场争斗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时过境迁,一切兴许都有了新的转圜。” 云晏眯眼打量春芽:“说的这么有把握?你打算怎么做?” 春芽想了想:“暂且不告诉三爷,让奴婢自己先想想。奴婢心里是有了个主意,只是好不好用暂未可知。” 云晏挑了挑眉:“你那是什么主意?讨好卢巧玉?” “别以为爷不知道,你在软软面前故意跟卢巧玉交好,一起联手挤对软软!” 春芽无奈地闭了闭眼:“三爷只听一面之词,奴婢便也不辩解了,反正三爷也不肯信。” “不过阮姑娘的性子,想必三爷心里最清楚。她这些年当真在卢姑娘面前吃过亏么?” 云晏抿了抿唇角,没再说话。 服了云晏的解药,春芽悄悄出了亭子,往大夫人院子方向走。 背后“扑棱棱”声响。 春芽回头,竟又是那小鹦鹉飞来了,而且这次竟大喇喇直接飞落在她肩头。 第37章 “抓到你啦!”它小爪子紧紧抓着她肩膀,竟还神气活现地跟她宣告。 春芽歪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鹦鹉拍翅膀:“蠢呀!蠢呀!” 她佯怒,伸手拍它:“你个小坏蛋,拔你毛哦。” 结果小鹦鹉原地起飞,一扭头,拍着翅膀就飞走了,竟是不再理她了! . 春芽到了「念恩堂」。 如今的大夫人,为了给大公子祈福已经多年吃斋念佛,如今早已修炼得皮白肉软、慈眉善目,再也看不出当年跟方夫人斗得你死我活时的凌厉。 这样的大夫人跟福娃似的大公子,看起来越发是亲生母子。 春芽跪倒行礼:“奴婢早该来向大夫人叩头谢恩,谢大夫人准卢姑娘送了奴婢那顶贵重的床帐。只是前几日伤了腿,行走不便,这才没敢来叨扰大夫人。” 大夫人惊讶:“哟,怎么伤的?可好些了?” 春芽没有明说,“只是一点小伤,已是好的差不多了。” 还是五儿嘴快,在旁道:“奴婢可听说了,是青帘恨她,这才故意往坐褥里藏了绣针扎她!” 卢巧玉皱眉:“五儿!” 五儿倒不觉有错:“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姑娘若不信,您自己问她。” 春芽红了脸,便只好说实话:“……也怪奴婢自己当日不慎,许是得罪了青帘姐姐,才叫青帘姐姐这般无法释怀。” 大夫人跟卢巧玉对了个眼神儿,没说什么。只吩咐霍嬷嬷:“我那还有一罐子上好的金疮药。当年老侯爷在战场上受了伤,抹了就好。” “太医说,那药里是放了御用极品的龙骨,才会那般神效。我这些年存着没舍得用,今日正好你拿去吧。” 春芽忙叩首:“既然是如此贵重的好药,奴婢怎敢!” 大夫人轻轻叹口气:“你好歹也是伺候过老侯爷的。老侯爷在天之灵,便必定也愿意把这东西赏给你用。” 春芽辞别出来,见云宥又在院子里看天看云。春芽上前行礼:“奴婢请大公子的安。” 云宥扭头,见是个新面孔,便好奇打量:“嘿?你认得本大公子?” 春芽摇头:“不认得,奴婢猜的。” 云宥四处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诡秘地嘀咕:“宫廷玉液酒哇,宫廷玉液酒,你想不想来一杯?” 春芽立即点头:“想!” 她之前瞒着云晏没说的那个法子,指的就是云宥。因为上次偶然间听见大公子叨咕的那些“疯话”,她想她说不定可以与这位大公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如今大夫人都是为了大公子而活,只要大公子跟家主两个重新修好兄弟情谊,那家主与大夫人之间便自然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云宥眼睛登时一亮,又左右看看,扯着春芽到了僻静之处,“很贵的!你买得起吗?” 春芽想了想,便解下腰上荷包,将整个荷包都放在了石桌上,“奴婢身上只有这些,大公子看够么?” 云宥却不打开荷包,只一双眼殷切地盯着春芽:“你有多少钱?” 春芽想了想:“这里有一百八十文。” 云宥登时乐得蹦起来:“成交!” 春芽急忙提醒他:“嘘……大公子小声些。” 云宥乐得直抹眼泪:“你怎么知道是这个价钱的,你快告诉我!” 春芽压低了声音:“奴婢小时候,家中那小山村也有这样一个人。” 那是一个“疯大叔”,被叫做“守村人”。 “他时常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嘴里念叨的便是这酒……奴婢听了许多回,不经意就记住了。” 那时候还有村民笑话疯大叔,说他还想喝宫里的酒?这是越发疯得厉害了,竟都发梦想当皇帝了!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云宥急得抓住春芽手臂摇晃,“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春芽摇头:“奴婢那时太小,记忆都是零零碎碎的。只记得,那时候山村三年饥荒,那大叔曾登高而呼,说要带着全村老少去逃荒。” “可惜大家却都说他是疯子,没人肯信他,更没人跟他走。” ……他们宁肯守在家乡,被活活饿死。 “他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活没活下来。” . 廊檐下,隔着层层花木。 五儿气得瞪眼:“姑娘你看,她竟然又去勾着大公子!” 卢巧玉远远望着春芽和云宥,倒没五儿那么激动,她眼中只流露出淡淡怅惘。 “我倒好奇他们在聊什么,竟聊得那样投机,竟像一见如故似的?” 五儿立时啐:“必定聊的不是好话!奴婢猜,必定是淫词浪语!” 第28章 杏花如雨里,四目相望 因了春芽的建议,趁着春日晴好,云晏陪阮杏媚出外赏花。 京郊山中,「觅云寺」的杏花开得正艳。 寺名有“云”,花则是杏花,暗合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云晏为了这一场出游,也算用了心。 却没料想阮杏媚却一路都没顾上看花,只捉着他袖子问旁的事: “阿晏你帮我想想,田庄里、铺子里,或者祖坟那边看坟的家生子里,有没有生得又丑、脾气又坏,晚上还特别能折腾人的那种男人?” 云晏听得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38章 阮杏媚诡秘地一笑:“毓哥哥托我姨妈,给青帘挑小厮配人!青帘可算落在我手里了,我得‘好好儿’给她挑个人,叫她‘一辈子享福’!” 阮杏媚提到青帘,云晏便缓缓眯起了眼。 “哦?她跟二哥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说不定偷偷摸摸早就试过云雨了。才被撵出去没几日,他竟舍得将她配人了?” 阮杏媚满脸的解恨:“是啊,因为她叫翘儿用针扎了那个狐狸精!看来那青帘再有情分,在毓哥哥心里也比不上那个狐狸精!” “听说那针尖上听说还可能有毒,狐狸精的伤好长日子都好不了,毓哥哥这才动了大怒!” 云晏心下便是一个晃悠:“竟是这么回事?!” 当日在亭子里,她只轻描淡写对他说,她的腿是被绣针扎了下。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她自己做女红的时候,不小心扎到自己。何曾想,背后竟有这样的缘故! 正自出神,阮杏媚忽然扯了扯他的袍袖:“阿晏你看,毓哥哥也来了!” 云晏一震,忙抬眼看过去。 杏花如雨里,云毓一身素白僧衣,身畔则俏生生站着身穿水绿襦裙、配鹅黄披帛的春芽。 只是她却带着白纱的帷帽,遮住了头脸。 ——尽管她戴着帷帽,他却还是隔着人群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陪在云毓身边的知客僧正在引用诗句,向云毓介绍这杏花:“……欲问花枝与杯酒,故人何得不同来?幸而云二郎今日终肯驾临,小寺顿感蓬荜生辉。” 那两句诗却让云晏听得皱眉。 可阮杏媚却看得狐疑:“毓哥哥身边那是谁啊?卢巧玉吗?毓哥哥难道带卢巧玉来看花?!” 云晏皱眉,没说话。 阮杏媚自己还嘀咕:“好像也不对。卢巧玉生得没这么玲珑标致的!” 也难怪阮杏媚只往卢巧玉身上想,却没想是云毓身边的丫鬟。因为出门需要头戴帷帽的都是各家的贵女,丫鬟又哪里有这个资格呢。 可是今日她偏就戴着帷帽,可见是云毓的授意。 想到这儿,云晏眼瞳不由得一黯:必定是云毓不愿让人看见她惊人的美貌! 什么青灯古佛,男人就是男人,他终究也是想将她的美丽私人占有了! 云晏心中忍不住懊恼,伸手扯住阮杏媚:“好了,你管那是谁!” 阮杏媚被吓了一跳,抬眼诧异地看他一眼:“……阿晏,你怎么不高兴了?” 云晏故意挑眉:“我今日特地来陪你看杏花,你却只盯着他看!” 阮杏媚这才笑了,羞红着脸儿抱住云晏:“没有啦!我就是好奇,毕竟从没见过毓哥哥带女伴一起出门嘛!” 云晏淡淡垂眼:“当初他在佛寺讲经,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都是他拥趸,还有的吵着要剃度了给他当女弟子,跟随他一起出家修行呢。” 阮杏媚听得直咧嘴:“原来毓哥哥也这么招蜂引蝶的?我竟不知道!” 云晏板起脸来:“你是来跟他赏花的,还是跟我?” 看云晏不高兴了,阮杏媚赶紧挂上讨好的笑:“当然是跟我的阿晏呀!好了咱们不理他们,咱们摘花去!” 杏花如雨里,春芽也早就看见了云晏和阮杏媚。 阮杏媚半个身子都吊在云晏臂弯,云晏也倾身相拥,端的是一对璧人。 幸好隔着帷帽轻纱,可以藏住自己面上神色。 今日她陪云毓来「觅云寺」,是云毓受住持之邀前来论经。云毓说觅云山中产清凉生肌的药材,特地带她来,为的还是她的伤。 云毓被知客僧请去大殿,春芽不便入内,这便自己绕着安静的去处转转。 一处山瀑垂挂,像是纯白的珠帘。帘后又天然形成一处小小山洞。 春芽忍不住走进去。 此处清幽,外面本来别无旁人。可是春芽一走进来,就发觉不对——此处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春芽看过去,却没见那人的身影,只是那人的存在感极为强烈,她相信自己没有感知错。 春芽迟疑了下,还是决定转身离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边幽深的岩缝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过去! 春芽立时尖叫,可那人却先伸手将她嘴捂住。 隔着白纱,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瞧见那站在幽暗里的人一脸的轻傲。 春芽腿一软,却也放下了心来。 是云晏。 幸好她今天早就看见了他,这便心下有了防备。否则这一吓,真是要将她魂都吓飞了。 她深深吸气,用眼睛向他乞求。他这才松开了手,让她呼吸和说话。 春芽叹口气,撩起帷帽轻纱:“三爷不是陪阮姑娘赏花呢么?怎么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云晏抬了抬眉:“杏花有我二哥好看么?” 春芽一时未解其意,顿了顿,扭头望向瀑布外,才发现这处山洞还真是一个监视人的好地方。 她“哦”了声:“三爷丢下阮姑娘,原来是为了到这里监视家主。” “其实三爷不必多此一举的。家主身边不是有奴婢么,奴婢自然会将家主今日的所言所行都禀报三爷的。” 她甚至扬起小脸,娇憨地冲他眨眼:“不如三爷赶紧回去陪阮姑娘吧,可别让阮姑娘等急了。” 第39章 云晏在幽暗里眯起眼来。他眼底比这日光照不进的山洞还深幽。 “你是怎么受的那伤,当日为何不告诉爷?” 春芽倒没想到他竟是追着问这件事。她便垂下头:“哪算得上什么伤呢。不过是被针尖儿扎了下,说出来都怕三爷笑话。” 云晏垂眸打量她:“当真没事?” 春芽笑容满面:“没事啊。” 这时外面传来阮杏媚的呼唤声:“阿晏?阿晏你去哪儿了?” 春芽便还往外推他:“三爷快去陪阮姑娘吧。家主这边,有奴婢呢。” 云晏皱了皱眉,转身就走,只是心里不知被什么坠着,终究有些不舒坦。 . 第29章 听说他“那个”上带钩 转眼,杏花落尽。 这日春芽去园子摘菜,回来刚走到「明镜台」大门前,就见一个婆子跪在那里,向着门内嚎啕大哭。 “家主开恩,求家主开恩啊!” 弯儿躲在门内,瞧着春芽回来了,便赶忙一溜小跑下来压低声音说:“是青帘姐姐她妈郭大娘。从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也是管事的。” 还没等春芽细问原委,那郭大娘倒是先看见了春芽。她抢先膝行过来,一把就抱住了春芽的小腿。 “姑娘行行好,你就饶了我那可怜的闺女吧!” 有其女必有其母,春芽微微蹙眉,防备地向后退步:“大娘别这样。您先起来说话。” 那郭大娘涕泪横流,不肯撒手:“姑娘要是不答应,老婆子我今天就跪死在这儿!姑娘若是不怕折寿,就狠了心不管我这老婆子也罢!” 这老婆子摆明了胡搅蛮缠,闹起来自然大家都不好看。 春芽只得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先软语相劝:“大娘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又让我如何答应?大娘先起来,先跟我说个明白,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帮大娘不是?” 郭大娘:“我那可怜的闺女被配给了看坟的刁六!那个刁六,已经死了三个老婆,他自己是酒鬼、赌鬼;听说他那东西上长了钩子,能钩人的肠子,但凡跟了他的女人就没有能活过一年的去啊!” 春芽也没想到青帘竟然被指配给这样一个人。 原本她还以为佟夫人好歹也会顾及云毓脸面,给这青帘指个像样点的人家呢。 “此事我不知情。大娘来求我可求错了,我怕是帮不上大娘。” 郭大娘却道:“姑娘怎会不知情!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姑娘而起,姑娘可不能一推六二五了!” “我那可怜的闺女,是打小就被老太太亲自指到家主房里伺候的。从几岁上就跟家主在一处,到如今十八岁,我那闺女是陪家主一起长大,朝夕相对,主仆情分本是深厚!” “可谁承想,自打姑娘来了之后,一切却都变了!就因为我闺女不小心得罪了姑娘,竟然就叫家主狠心给撵出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老东西的话越说越下道儿了。 春芽听到这儿,无声叹口气,便冷冷松开了手:“若大娘是要跟我说这个,那大娘便不必说了。我当日经历的,与大娘所说的可根本不是一回事。” 可是郭大娘却还是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姑娘也不必否认!老婆子我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没见过!世家大户的内宅里,在公子爷们跟前伺候的姑娘们存的是什么心思,我当然全都明镜儿似的!” “家主跟前的丫鬟就这么几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儿的,姑娘想进来,就必定得挤走一个!” “也是我那闺女脾气太耿直,这就叫姑娘寻着了短处。姑娘你可别说跟你没干系,若不是姑娘你来了,我闺女怎么会走?这事儿怎么就凑巧在姑娘这儿了?” 家主的院子门前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虽然没人敢公然过来看热闹,可是春芽随便抬头,就能瞄见或远或近觑过来的目光。 她知道,如今她在侯府上下的口碑,又错了一层不堪。 春芽攥紧袖口:“大娘到底想怎样呢?我看大娘既然门外跪着,必定是家主不见吧?家主不答应的事,我自也帮不上忙。” 郭大娘便道:“当初姑娘你不是也这么跪在家主门外的么?姑娘跪了一晚上,家主就还是心软收留了姑娘。” “老婆子我虽说年纪大了,身子骨儿比不上姑娘,兴许这一跪就一命呜呼了,可是老婆子我不在乎!我也学姑娘,也在这儿跪一晚上!家主既能收留姑娘,凭什么就不能怜悯老婆子我一回?” 春芽瞧出来了,这郭大娘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跟她撒泼耍疯到底了。她若想不出法子,那她便只能叫这老婆子当众羞辱了去! 春芽蜷了蜷指尖,便索性也对着郭大娘跪倒了下去。 两人面对着面。 春芽索性也落下泪来。她这一哭,跟那老婆子比起来,就更柔弱如蒲柳,宛若梨花带雨:“大娘既然说起我那天的伤心事,那我便也不怕叫大娘知道:当日我跪在此处,青帘姐姐便亲自出来薅着我的头发,原地拖着我走……” “大娘是年岁大了,可是当日我不仅刚被绞颈,只剩下半条命;更是中了毒。姐姐竟还那样对我……” “家主慈悲,若是大娘非要跟我用一样的法子,那便也跟我当日一样,被薅着头发满地拖行,而且还得喝下毒药没了半条命才行啊……” 第40章 郭大娘被噎着,也忘了掉眼泪,一双眼直瞪着春芽:“你!” 春芽轻擦珠泪,压低了声音:“大娘,演不下去了么?” “大娘连我都骗不过,又如何能骗得过家主呢?” 郭大娘一哽,随即又放声大哭:“你个狐狸精、丧门星!我那可怜的闺女,全都是被你害了!” 趁着郭大娘哭,春芽起身,将小腿从她手里抽出来。 走上门阶,正看见翘儿也躲在墙角偷看。 见春芽来,翘儿吓得扭身就想跑。 春芽叹口气叫住她:“郭大娘这么在门口大哭大闹,家主也为难。我说的话她又听不进;你去劝劝她吧。” 翘儿脸上一黑,抿了抿嘴角,便也只好去了。 春芽回头看翘儿背影。 缓缓伸手,将膝弯褶皱抻平。 . 郭大娘在「明镜台」大哭大闹一场不奏效,又到了佟夫人的「花满堂」外跪着大哭。 齐嬷嬷进内通禀,将郭大娘哭喊的那些话都学了一遍。 佟夫人便皱眉:“她这是老糊涂了么?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说过,要将青帘配给那个刁六了?” 佟夫人原本念着郭大娘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还犹豫着是不是要见她一面。此时见她满嘴胡言的,便吩咐:“就说我不在。” 齐嬷嬷出去吩咐完丫鬟去传话,自己扭头又回来。觑着佟夫人,有些欲言又止。 佟夫人便皱皱眉:“你说就是。” 齐嬷嬷道:“会不会是……杏儿姑娘?” 佟夫人抬了抬眉,便也叹口气。“我方才也想到了。” 除了阮杏媚之外,又有谁敢“假传圣旨”,说这是她给指的婚配呢。 傍晚的时候,那郭大娘终于走了。 阮杏媚兴冲冲从外头进来。 佟夫人瞟她一眼:穿着骑马装,脸红扑扑的,手上还提着马鞭。 显是骑马走了远路。 “去蓝田庄了?” 平阳侯府的祖坟就在蓝田庄。 阮杏媚红了红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姨妈!” 佟夫人放下茶杯:“做什么去了?” 阮杏媚索性实话实说:“押着那个青帘拜天地去了啊!自然得等他们入了洞房我才回来。” 佟夫人叹口气:“你呀!” 阮杏媚耸耸肩:“姨妈可别可怜她!那日她房里的亵裤是齐嬷嬷给搜出来的,她现在除了恨那狐狸精之外,必定连齐嬷嬷和咱们都一起恨了!” “若这回不好好发落了她,天知道以后她会不会也会连齐嬷嬷和咱们一并报复了!” 齐嬷嬷便一瞪眼:“是她自己干了不要脸的事儿,她还敢怨恨别人!” 佟夫人摇摇头:“我自然不在乎她的死活。” “只是,因这件事后,二郎那边怕是跟我要生了芥蒂。” 阮杏媚挑眉:“为何?人不是毓哥哥亲自撵出去的吗?” “也是毓哥哥说要将姨妈将她配给小厮的呀!” 第30章 你竟敢让他看了你的身子! 佟夫人瞟阮杏媚一眼。 杏丫头还是太年轻了些。 “那青帘是老太太当年摆进二郎房里的人,那便是他名正言顺的通房丫鬟。” “别说什么他从来一心向佛,只要他没真的出家,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就难免跟自己通房丫鬟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了。” “不然你以为,青帘怎么好意思随便藏他亵裤的!” 阮杏媚脸色便红了红:“毓哥哥原来也这般不老实!” “哼,我明儿非要审审阿晏房里的丫头,看她们勾引过阿晏没有!” 佟夫人:“是青帘自己不知轻重,才被撵出去。只是二郎也不至于绝情寡义,他只想叫青帘配个合适的小厮,他当然也不至于叫青帘嫁给刁六那样的去!” “你这样一安排,可不就戳他心窝子了?他心下难受,这便难免跟咱们生了嫌隙!” “这会子大夫人那边正拼命跟他示好,你这就正好又给人递了个把柄过去。大夫人都该好好谢谢你!” 阮杏媚倒不在乎:“生嫌隙就生嫌隙,反正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她过来抱住佟夫人的手臂:“姨妈~,我还是想嫁给阿晏呀。” “姨妈,如果你非要我当侯府的女主人的话,那你就帮阿晏抢过家主之位呗,好不好嘛。” 佟夫人被缠磨不过,叹了口气:“我只怕阿晏那孩子心思深沉,不如二郎这般好拿捏。” 阮杏媚自信满满:“可是阿晏他对我好啊!” “我跟他又不是一朝一夕的相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的情意定不是装出来的!” . 随着春芽去给大夫人谢恩,大夫人也顺势夸春芽的字写得好,这便邀请春芽若得闲便过来帮她抄经。 春芽原本有意接近,这便欣然应允。 春芽这日又去大夫人那边抄经,途经花园,她进了花园便下意识悄然寻找。 果然,小鹦鹉又站在凉亭的飞檐上。 春芽叹口气,还是自己走进凉亭。 云晏早已来了。 春芽便故意先福身道喜:“青帘嫁了刁六那样的人,家主意外,心下难免对同夫人生了芥蒂。而大夫人与家主走越走越。” “如今情形,佟夫人自然会多偏向三爷一些了。” 第41章 云晏轻哼一声:“觉着是你的功劳?” 春芽忙垂下头去:“奴婢岂敢。” “不敢就好。”云晏勾起唇角,漫起蔑然的弧度:“将青帘嫁给刁六,是软软的主意,可不是你的。” “至于那刁六,更是爷亲手挑的人。”他长眉蔑然轻扬,“当然,爷这样做却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哄软软开心。” 一股凉意冲面袭来。春芽闭上眼。 可是她却还是恭顺地向他微笑:“原来刁六是三爷挑的人。既是三爷的手腕,那奴婢就不意外了。” 云晏扬了扬眉:“这件事不是你的功劳。你今日便没什么可向爷表功的。你还得用心,不然你就没用了。” 春芽委屈地望住他,高高扬起下颌,“可这件事总归因奴婢而起吧?三爷这样说岂不抹杀了奴婢的努力?” 云晏却突轻哂一声:“这就毛了?怎么,猫儿自己夹了尾巴,回头就咬主人?” 春芽深深吸气:“瞧三爷说的,奴婢还比不上猫儿呢,哪儿有胆子咬三爷啊?” 云晏收了哂笑,起身走过来,弯下腰,脸凑近她。 “不敢咬?那你倒是有胆子什么都瞒着!” 春芽蹙眉:“奴婢听不明白,奴婢又瞒三爷什么了?” 他长眸微眯,“你腿上的伤啊。别说爷不关心你,爷已经前前后后问了你好几回,可是你直到现在也没跟爷说个清楚明白。” 春芽皱眉:“这样一点小事,三爷反正又不在乎,奴婢何必要说?” “三爷尽管放心,奴婢就算有这点子小伤,也绝对不会影响为三爷效力的。” 云晏冷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既伤到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又是谁替你敷药、裹伤的?” 春芽下意识后退一步:“……「明镜台」里那么多丫鬟婆子。奴婢求谁,谁能不帮忙呢?” 云晏却逼近上来:“爷不信!” “别看你是扬州瘦马,可是你却将你自己那身子看得金贵的很。既然伤到那样的地方,你必定不愿意叫那帮丫鬟婆子随随便便看见。” 春芽悄悄向后伸脚,想再退一步。 可是却被他提前发觉,刚刚抬起脚还没等退,脖子又被他掐住。 “是不是他,嗯?你把身子给他看了?” 窒息感从他指尖蔓延而起。 春芽无法呼吸,费力地说:“三爷这是,做甚?” 云晏指尖稍松。 春芽大口吸气,“好,那奴婢说实话:奴婢不仅叫家主看了,而且奴婢还叫家主帮奴婢挤出了脓水。” “奴婢这回没瞒着,和盘托出,三爷可满意了?” 云晏双耳如灌满了风声,轰轰作响。 “你果然让他看了。” 春芽勇敢对着他的眼睛:“奴婢是侯府的丫鬟,奴婢的身契便是记在家主名下。奴婢就相当于家主的财物,家主看奴婢哪儿不都是合理合法?” “三爷为何要不高兴?当日三爷为了那个肚兜,不是也强行看了奴婢的身子?” 她心下觉得冷,连唇边的笑意都冻僵了:“奴婢叫三爷看见了上半身,奴婢总也得容许家主看见下半身不是?” “奴婢是家主的丫鬟氨气,怎能拦着家主?” 云晏拳头攥紧,骨节咔咔作响。 “这么说来,一根针竟能让你你伤得那么重……你莫非是故意的?” 春芽悄然垂眸:“三爷睿智。” “以家主性子,唯有奴婢伤得重些,才会引家主心生怜惜不是?” “三爷必定知道,女子得到男子的怜惜,这才是最重要的武器——这甚至可能比情爱更有效。” 云晏眼瞳如火:“那非要让他看见你这样的地方?换一处,就不行?” 春芽深深吸气:“是呀,不行呢。” “奴婢已经到「明镜台」好些日子了,甚至奴婢都已经搬进内院居住,可是家主却直到今日还没允许奴婢侍夜。” “家主对奴婢,还隔着距离。奴婢自然要想方设法,将这距离抹掉才行啊。” 云晏手指收紧:“就这么急着为他侍寝,嗯?” 春芽反而转着妙眸凝视着他:“奴婢斗胆请问三爷:难道三爷不急着早一天抢回家主之位么?” “三爷难道不急着迎娶阮姑娘,抱得美人归了么?” “所以奴婢的着急,非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三爷着急啊。” 或许,她早些完成了他交给的任务,他便可放了她自由,任由她离开。 到时候他坐拥家主之位、心上人儿,便自然顾不得她了。 他和她,岂不是都得偿所愿。 春芽说完,只觉鼻尖发酸。 从遇见他,便没想着要离开他。可是此时,她却已经不能不这样想,甚至迫切地期盼这一天快点到来。 云晏咬牙盯着春芽,窗外阳光氤氲笼罩着她眼底细碎的泪光。 他心底莫名剧痛,可是却猜不到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懊恼,却无计可消除,便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摔在了石桌之上! 春芽一惊:“三爷这是要做什么?” 云晏不回答她,只伸手按住她的腰,不容许她挣扎躲闪。 然后另一只手,猛地将她裙摆掀高! 春芽惊慌失措,双脚踢蹬。 “三爷!” 第42章 可云晏已经红了眼,完全听不见她的祈求似的,接着便扯住她裤带,将她着在襦裙内的素白衬裤一把拉下! 第31章 守身如玉 “三爷住手!奴婢求您,不要!” 春芽拼尽全身力气,竭力护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尽数曝露在他眼前。 “一个扬州瘦马,在他面前都可随便掉落肚兜,此刻竟然怕被看了?——而且,还是怕被你的主子看!” 春芽竭力用手按住襦裙一角,遮住羞处。 “三爷求您!” “此时是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这里是花园,本就人来人往……” 云晏却眯起眼来:“怎么,难道你是想为他守身?!” 他嘲讽地冷笑,“真是笑话!以色侍人的扬州瘦马,竟要为人守身如玉?” 春芽垂下眼帘,泫然欲泣,“三爷容禀,奴婢虽是扬州瘦马,却不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服侍的是天下客官;扬州瘦马却是从小调教了,注定要卖入大户人家与人做妾的,所以扬州瘦马纵然以色侍人,却也只能是服侍郎君一人。” 云晏听她这么说,反而只觉怒气混入血中,蒸腾着一齐冲上头顶。 “郎君?你现在是只认他一人为你的郎君了,嗯?” 春芽再将裙摆压紧:“原本三爷才是奴婢的郎君,奴婢愿意将身子献给三爷,可是三爷现在还肯要奴婢么?” 云晏回以冷笑:“你想多了!” 春芽幽幽叹息一声,眼波里的柔媚变成脆弱的琉璃,崩碎在了眼底。 “奴婢明白三爷心里只有阮姑娘一人,不是奴婢能柔化得了的。于是奴婢再也不敢将三爷当做郎君。” “奴婢啊,从烧掉纸人的那天起,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从此之后只将三爷当主人,再也不当做郎君了。” “奴婢已经认定了家主为郎君,奴婢这身子只能留给家主一人看。奴婢是宁愿死,也不会再让三爷看的了。” 云晏一声哂笑,“一个扬州瘦马,竟说这话,谁信!” 春芽黯然垂眸:“奴婢便为扬州瘦马,那也不是自己从小能选择的。奴婢都是身不由己。” “还请三爷体谅,奴婢纵然身为扬州瘦马,却也有自己深宅为妾的坚贞。” 云晏不由得咬牙:“坚贞?坚贞到何地步?” 春芽轻叹口气:“既然认定了郎君,就应该为郎君守身如玉;甚至,倘若郎君来日遇难殒命,奴婢也会追随而去。” 云晏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捏住! 为了争夺家主之位,为了未来的大业,他极有可能会杀了云毓。 可是她说,她会追随而去……! 云晏深深吸气,极力平复心脏的遽痛。 他转而冷笑起来:“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爷买回来的奴才、棋子!什么时候竟容得一个奴才、棋子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了?” “爷现在就告诉你:收起你那些妄念,爷不答应!” “你说选他为郎君,爷就纵着你了?你说要为他守身如玉,爷就由得你去?!” 他的手在她腰上放肆地掐捏。 “……你的一切都是爷的!” “就算爷不稀罕,也由不得你自己送给旁人!” 语声刚落,他便大手陡然用力,将她按住裙摆的小手捉住。 双腕绞在一处,被他固定在了她头顶! 裙摆无辜,软软垂落,再也遮挡不住任何。 春芽哽咽出声,想要以头撞石桌,可是她因手臂被紧紧固定在头顶,于是头的两侧就都是自己的手臂,撞无可撞! 云晏垂眼看她。 视线所及,妙不可言。 可是他却只敢看一眼。 多一眼,他都要炸了。 他深深吸气,趁着自己还能忍住,猛然捉着她小腰,将她在石桌上翻转过去。 背对他。 他这才看清了她腿股处那针扎出来的伤。 看她之前行走的姿势,以及她说云毓已经帮她挤过脓,他便也乐观地以为,这伤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此时触目所及,那针眼却竟然还是红肿有脓的! 他咬牙问她:“不是敷过药了么,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 春芽狼狈地闭紧眼睛。 “……家主说,若要药膏奏效,需要先挤尽脓水。” “家主尽力了,只是他本来就文弱,手上气力用尽,也只能挤出大半脓水。还余留一部分,需要慢慢等它自己流出来。” 云晏恼怒更盛:“胡来!你还就真等它自己流出来!” 春芽:“那奴婢还能怎样呢?奴婢难道要烧红了剪刀,自己将这脓水挖出来才行?” 云晏紧紧闭了闭眼。 却也只犹豫片刻,随即掌心按住她后腰,警告道:“别动!” “若不听话,爷便砍了你阿弟手指头送来给你当玩意儿!” 春芽一哽,不敢再动。 他知道她的软肋——家人里,她最心疼的是阿娘和阿弟。 若是他说要砍了阿爹、阿兄的手指头,她兴许都不会对他屈服。 可是阿弟的,不行啊。 她哽咽着闭上眼,伏在石桌上终于放弃了抵抗。 她的身子柔软下来,云晏呼吸更急。 他两手用力扳住石桌沿儿,借由石头的力量克制住他心底疯狂的冲动。 第43章 闭上眼,他屏住呼吸,将唇落了下去…… 一股刺骨的疼痛,尖细地刺中春芽身子。 春芽一声控制不住的痛呼,痛呼过后才猛然省悟——他竟然,竟然在用嘴,帮她吸脓! “三爷不要!” 这一次,她心魂俱颤,无法自已。 泪珠儿更是自己活了一般,不受她的收束,自己就噼哩噗噜地跌落下来。 “……三爷求你,停下。” “这脓水,脏……” 他的嘴上用力,没回答她,只用掌心按紧她后腰,迫使她更安静地伏下去。 春芽这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嘴的力道竟能比手大那么多。 彼时家主以手帮她挤脓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忍不住呼喊出来。 可是那时候手带来的疼痛是分散开的,平均下来痛感便也能被周围分担不少。 可是这一刻他用嘴,那压力造成的疼痛却是尖锐如针。 与手指挤压相比,就更是所有的痛都集中在了针尖那么细小的一个地方,这疼,便比她当日被针尖扎伤还要更严重百倍! 她疼得落泪。 不停求饶。 身子颤得像是打摆子。 本是瓷白的肌理,因为疼痛和挣扎,也全都染上一层胭脂红。 云晏起身将口中脓水吐掉,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这世上哪有什么“美人如画”,分明是再精妙的画笔也勾勒不出鲜活美人的半点情态。 画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曼妙天香,勾魂夺魄。 第32章 似痛似欢 他听见自己心中有一头疯兽在引颈长啸,吼声引得所有血液全都冲向身子的某一个地方。 可是他的心却更怒不可遏。 她这样的情态,竟然也都被云毓看见了?! 他真想掐死她! 心底的怒意竟然战胜了那头狂兽,他只抬手狠狠朝着她腿股之处便打了下去! 她不是胆子大到敢与他当面顶嘴么?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怕疼。 就这么针尖大小的伤,就能让她疼成这样,那他索性再打疼她! 巴掌扇下来,脆生生的“啪”地一声。 春芽被打得脑筋一片空白。 ……他为何要打她? 还是惩罚她让家主看了身子? 可是他打下来这一巴掌,声音虽然清脆,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伤害。 甚至,都比不上这个针眼的伤口。 那他为什么还要打? 片刻的空白之后,她忙趁着这个机会,猛地转身,身子滑溜,从他掌心脱逃! 随即自己抓过裙摆将身子遮掩住。 抬眸恨恨看他。 他这次没有拦阻,反倒是一双眼深黑地凝望着她。 像是两口深井,要将她吞噬进去一般。 而他唇上,染着两瓣血红。 这让他看起来诡异地邪恶又瑰丽。 她知道,那是她的血。 他既然已经帮她吸出了血,那就说明那脓水真的已经被他吸尽了。 心头矛盾又异样。毛毛地,像是新生了无数的蔓草。 她蹙眉,“……多谢三爷。” 不想服软,可是却又知道,这样的事除了他,可能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肯用嘴替她来做。 她不明白啊,他明明那么嫌弃她,却怎地肯为她做这样的事…… 鼻尖莫名酸涩,她侧开头,不愿看他。 “奴婢提醒三爷,奴婢的血里说不定已经都有三爷给奴婢下的那毒。三爷回去,好歹也服一颗解药吧。” 她自己忍着疼,强撑着下地:“奴婢能走了么?” “大夫人还等着奴婢抄经。若路上耽搁太久,难免叫大夫人那边起疑。” 云晏却没听她的话。他甚至都没将他唇上的血抹掉。 他反而将那血收入唇里,吞咽下去。 春芽努力不去看这一幕,可却奇异地,还是看了个清楚! 身子里猛然窜过一股陌生的电火,让她灵魂都跟着一起颤动。 她莫名害怕,顾不得狼狈,一瘸一拐冲向门口,就想夺路而逃。 却才走两步,又被他从背后跟上来捉住。 按在门上。 他黑瞳浓稠,垂望下来,让她心悸。 “只提醒爷服解药,却忘了你自己还没拿解药呢!” 他捉住她小手,引领着他伸进他怀中。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这样做。 她的指尖被他强迫着,从他筋骨坚硬的腰腹处滑过。 他深深吸气,将她指尖掐得更用力了些。 终于,她碰触到了他腰侧的暗囊。 她不敢在他怀中耽搁,忙伸手灵活地将那处的小瓷瓶摘出来,攥进掌心,迅速抽手而出! 就这么一进一退,他竟莫名呼吸变浓。 春芽有一刻的恍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碰触竟真的能取悦他。 哪怕只是这样隔着衣衫的、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 可是旋即她便苦笑着摇头,又否定了自己。 怎么会呢! 她对他而言,就是个工具,木头似的没有灵魂的那种罢了。 她攥紧解药,迅速从他手臂下钻出他臂弯。 转头便拉开亭子大门:“奴婢告退。” 身子细滑,如银鱼般灵巧地消失在门外。 第44章 云晏在亭子内用力呼吸来平复自己身子里的火。 咬牙切齿。 . 春芽开始抄经,好半天实则神思还在游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抄什么。 直到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福娃似的年轻公子,满眼的崇拜,两手托着腮帮看她。 “写得可真好哇……” 春芽吓了一跳,赶忙想丢了笔,向云宥行礼。 云宥却托住她手肘,帮她稳定下来。 “别慌别慌!你给阿弥陀佛写经文呢,不能停!” 春芽叹口气:“大公子出去玩儿吧,奴婢写完再给大公子请安。” 云宥摇头:“我要看你写字儿。好看!” 春芽只好哄他:“大公子也拿了笔,咱们一起写。” 云宥却马上拒绝:“不写。累!” 窗外。 卢巧玉小心隐身在窗棂旁。 云宥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看着春芽的模样,刺痛了她的自尊。 他小时候也是崇拜她的,所以认定了她是他的小媳妇,怎么都不肯放开她。 可是他却也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怎么在他眼里,她竟然还比不上一个丫鬟么? 她从小陪他长大,这么多年一直都小心翼翼讨他欢喜;可他和春芽一共才见了几面! 她这一生都在学着成为一个高门的主母,学琴棋书画,习中馈理家。 她自认为她已经做得很好,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温婉多才的女子。如今京中世家高门,谁不夸她一声“女才子”! 可是真如乳母嬷嬷说的,女子的温婉、才情,放到那些狐媚妖娆面前,就会变得平淡如水,一文不值? “小姐……” 五儿看不惯,刚想说话,便被卢巧玉一把捂住了嘴。 卢巧玉拖着五儿回到自己房间。 五儿憋得满面通红:“小姐!你也太好性儿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狐狸精这么勾引大公子!” 卢巧玉看她一眼:“是你又忘了,大公子现在只是我表哥,不是我夫君。” “她勾引我表哥,我这个当表妹的该生气么?” 五儿眨巴眨巴眼睛,只得道:“倒也是!小姐未来的夫君,换成家主了!” “只是,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看了就想上去扇她嘴巴子!” 卢巧玉偏开脸去:“你要真动手了,那我只能送你回娘家去了。” “她只是个奴婢,我跟她置什么气!阮杏媚才是此时最大的绊脚石!” “况且,我现在还用得着她。有她在,阮杏媚便先冲着她去,我乐得清闲。”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空高远。 “……终归一切都要等来日尘埃落定,我当真成了平阳侯夫人之后再说。” . 春芽一瘸一拐回「明镜台」,经过厨房,正听见一帮厨娘嚼舌头。 “听说了吗,阮姑娘今儿上三爷院子里抄家去了。” 春芽不由得定住。 “阮姑娘这是要干嘛?她跟三爷好得不是跟一个人儿似的吗?” “阮姑娘当然抄的不是三爷,她抄的是三爷跟前那些丫鬟。” “瞧阮姑娘的意思,就是怕三爷跟前也有丫鬟,跟青帘似的,对三爷存了念想,偷偷藏了三爷的物件儿……” “哟,那可有好戏看了,咯咯。” 春芽心事重重迈上「明镜台」的门阶。 绿痕上前来亲自扶住她,惊讶地望着她的腿。 “前几天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看你也行走如常了。怎么今儿才去了一趟大夫人那边,回来竟又一瘸一拐的了?” 春芽面红:“……兴许是走路着急,有些崴着了。” 迈步进「止水堂」,正迎上云毓看来的眼睛。 春芽知道,云毓也听见了。 见她看他,云毓垂下眼帘别开目光。 “进去,躺下。” 第33章 家主,求你,不要~ 听云毓这么说,绿痕也愣了一下儿,目光微凉,扫过春芽。 春芽脸上发热,赶忙道:“奴婢并无大碍,不敢打扰家主。” 云毓抬起眼帘,目光漫过绿痕。 绿痕察觉到了,急忙向云毓福身:“方才厨房来问晚饭何时摆,奴婢先出去跟她们言语一声。” 云毓点头。 绿痕望着春芽温柔一笑:“家主虽不是郎中,但也自幼熟读医书,颇为精通医理。你放心将伤势交给家主就是。” 她的视线滑过春芽伤处:“你那伤也有好些日子了,是该好好调理调理才行。再这么拖着不治,仔细落下病根儿。” 绿痕静悄悄出门,将房门带严。 云毓淡然起身,取过药箱。目光又从春芽脸上滑过。 “还不去?” 春芽却不能。 云晏刚刚帮她用嘴清理过那伤口,她做不到紧接着就被云晏再查看一遍。 更何况,他们是亲兄弟啊…… 春芽只能努力微笑:“奴婢已经没事了。家主放心。” 云毓却眸光微凉:“命你过去躺着,这话我已经说了两遍。” “你是我的丫鬟,怎么,我的话你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说得看似平心静气,却叫春芽心下激灵灵一跳。 她忙跪倒,额头触地:“奴婢放肆了。请家主治罪。” 第45章 “治罪倒不必,”云毓淡淡收回目光,“还记着我是家主就好。” “既到了我身边来,便要遵照我的吩咐行事。” 云毓一身雾白僧衣曳地,地砖上像是泻下一片清冷月光。 高不可攀,不容亵渎。 春芽不敢再违抗,只好紧咬嘴唇,趔趄着走进内室,斜倚榻边。 蜷起指尖,自己将裙摆拉起。 房中空气染上她身子,一片羞耻的微凉。 身卑为奴,再不情愿,却连违抗的资格都没有。 云毓捧着药箱走进来,立在榻边,垂眸看她。 他的目光,也是一片微凉。 他对她的观察不同于普通的郎中看病,那目光里仿佛又多了一重审视。 春芽一颗心紧张地揪紧。 半晌,他终于开口问:“你的伤口,怎么变成这样了?” 春芽皱了皱眉,先装傻来拖延:“奴婢自己看不见。不知家主问的是……?” 云毓薄凉的眸子对上她眼睛:“伤口中的脓水已经挤干净了。” “不可能是你自己做到的。” 他言语虽轻,可是那无形的压迫力反倒叫春芽无法呼吸。 她在窒息里迅速转动脑筋:“……那应该是大夫人所赐的金疮药起了神效。” 幸好还有大夫人赏给的那盒药膏,现在好歹能帮她搪塞一回。 云毓挑眉:“大夫人?” 春芽忙道:“奴婢在大夫人那边跪着抄经,腿上有伤跪不稳,大夫人瞧见了,便赏了药膏给奴婢。” “大夫人说,那药膏是老侯爷当年在沙场上用过的,里头加了御用等级的龙骨,药效极好。” 她特地强调了一遍大夫人、老侯爷,还有“御用”的药材,云毓便总不能再质疑了吧? 不想云毓却没在意,只挑了挑眉:“即便有药膏,你这脓水却也还是需要提前清理干净,那药膏才能起效。” 他眸光垂下来,依旧不放过她:“是有人帮过你?” 他目光有从她面上滑落到他自己的手:“看样子,这人手上的力道比我的还大。” 云毓总是这般,明明看似平心静气,却总有令人慑服的力量! 春芽无言以对,紧张得浑身冰凉。 云毓终于在她身后坐下,打开药箱为她敷药。 清凉一点,印在她伤处。她已经分不清那是药膏,还是他毫无温度的指尖。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是我院子里的人,那我即便身为家主,也不会干涉你。” “可你既然跪着求我,进了「明镜台」,顶替了青帘,成了我房里伺候的丫鬟。那你便不可以再有秘密瞒着我。” 他给她敷药的力道那么温柔,可是他的话却尖锐如刀。 春芽知道她之前的闪转腾挪都失效,他根本就不肯信。 她紧紧闭上眼,只得惊惶地落下泪来:“求家主开恩!奴婢只此一回,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云毓指尖微微一顿:“所以,你这回还是不想让我知道,是么?” 不知有意无意,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随之,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扎进她的伤口,击穿她的神经! 春芽疼得浑身战栗,腿股之处已是起了一层薄汗。 像是细细的米珠,镶嵌在她玉白的肌理上。 “奴婢自知该死。只是,因为府中有规矩,丫鬟不能与家丁私相交接。奴婢本是求人帮忙,若供出他来,反倒是给他引祸,害了人家……所以奴婢不能说。” “奴婢宁愿接受家主责罚,无论家主如何罚奴婢,奴婢都绝无半点违抗。还求家主慈悲,成全奴婢这一回……” 云毓微微眯了眯眼:“家丁?” 春芽垂泪道:“奴婢进府伺候也有数月,故此好歹在府中也有几个相识之人。” 云毓突地轻哼一声:“是心上人?” 春芽蜷起指尖,攥紧垫在身子下的坐褥。 “……还求家主惩罚。”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此涉险,只求蒙混过关。 即便云毓会因此责罚她,她也全都认了。 云毓突然抽回手去,将药箱“咚”地一声关严。 “那你的确是该罚!” “既然明知府中规矩如此,你竟还敢违背!” 春芽伏在迎手枕上,身子在紧张和疼痛里轻颤。 云毓突地一声冷笑:“你既如此多情,那你为何不求我干脆放了你出去,将你配了给那家丁,成全你们一桩好事?” “你为何还偏要跪着求我,要到我身边来伺候?” 春芽捉紧枕边:“因为女子婚配,寻的是能托付终身的人。而那人,护不了奴婢一生一世。” 她哀哀仰头,眼底泪光如破碎琉璃:“奴婢倾心的,是能在灾厄里拯救奴婢;是在众人诋毁声中能护奴婢周全的郎君!” 云毓立在光影里,衣袂遇风,仿佛漾起层层波纹。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你这个!” 他说完,竟就转身出了门,脚步又快又急。 僧衣像是一团被揉碎了月光,凌乱而朦胧。 春芽悄然松了口气,放松身子,垂下去,软软趴在迎手枕上。 他方才明明说,不许她有秘密瞒着他。 可是方才,却又嫌弃她说那么多…… 第46章 这个家主,倒越发难琢磨了。 . 春芽不敢在云毓的卧室多停留,歇了一会儿就连忙起身。 走到门口,绿痕就在门外。 春芽忙道:“该摆饭了吧?我去净个手,马上来。” 绿痕却含笑道:“你忙你的去就好。” 春芽一怔:“姐姐的意思是?” 绿痕歉意地看她一眼:“家主方才吩咐,说这几日都不用你到跟前伺候了。” 第34章 早该知道,他多情又薄情 云毓嫌弃她了…… 春芽身子一晃,急忙伸手攥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绿痕瞟着春芽的反应,便安慰道:“你也别多想,家主这也是体恤你。” “你看你白日里要到大夫人那边去抄经,自己身上还有伤没好全……家主这是叫你多歇歇呢。” “你安心歇着你的,这边自不缺你那一双手。” 绿痕说罢,笑眯眯拍拍春芽的手,便径自抬脚进门。 春芽自己回到房里,心里莫名委屈,便伏在了榻上。 正迷迷糊糊中,弯儿忽然进来扯春芽衣袖,悄声说:“姐姐别郁闷着睡,我带姐姐看热闹去!” 春芽抬头:“什么热闹?” 弯儿眨眨眼:“我方才从厨房提食盒回来,听厨娘们说,这会子三爷院子那边可热闹了!” 春芽一个激灵坐起来,“是阮姑娘闹起来了?” 弯儿点头:“可不就是!” 弯儿带着春芽爬上后花园的假山,两人蹲在凉亭的栏杆下,正好能瞧见「逍遥处」——云晏所居的院子。 只见阮杏媚立在台阶上,掐着腰瞪着院子里跪成一排的丫鬟。 弯儿指给春芽看:“前头那两个,是三爷院里的头等丫鬟;中间的两个,是二等丫鬟。后头那八个小的,是粗使的丫鬟。” 现在这十二个人,全都在院子里跪着。 春芽影绰绰瞧着,那些丫鬟面前竟然堆着好几条海棠红的肚兜! “都给我说话!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连个肚兜,你们竟然都要穿一模一样的?”阮杏媚看样子已经快气冒烟了。 几个丫鬟仿佛也没想到竟然能被搜出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肚兜来,她们也都愣着彼此互看一眼,然后都尴尬地红了脸,垂下头去。 她们一这样,阮杏媚就更恼了! 她进屋抓过鸡毛掸子来攥在手里,奔下台阶来,照着几个丫鬟的后背就抽了过去: “叫你们说话呢,都哑巴了?” 她打四个大丫鬟的时候,还算顾着点身份,用力轻些;到了那八个小丫鬟,她干脆往死里抽! 叫嫣儿的小丫鬟扛不住,便哭出来:“姑娘别打了!奴婢说就是!” 阮杏媚掐着鸡毛掸子点着她:“好,你说。你说了,本姑娘今儿就饶了你!” 嫣儿哭着说:“奴婢是听姐姐们说,三爷枕头下面藏了条红的肚兜!” “姐姐们还说,曾瞧见过三爷用那肚兜,那个,做了,那样的事……” “姐姐们私下里偷偷说,三爷必定是喜欢这颜色的肚兜,于是奴婢们就都偷偷做了一个……” 阮杏媚脑袋“嗡”的一声:“你说明白!阿晏他用那肚兜做了什么?” 嫣儿又羞又怕,脸红得已是发紫,却又不敢不说:“就是,就是男人们自己给自己会做的那种事……” 她还没等说完,阮杏媚便一个耳光扇下来:“闭嘴!” “你胡说八道,我的阿晏才不用做那种事!” “阿晏有我,他,他怎么会做那种事!” 假山上的春芽也两耳瞬间耳鸣起来。 海棠红的肚兜? 究竟是哪一条! “到了吃饭的钟点不吃饭,都在这儿嚷嚷什么呢?” 云晏不知几时已经回来了,颀长的身姿立在廊檐下,身形正好隐在暗影里,慵懒地倚着廊柱瞟着院子里的人。 阮杏媚登时丢了鸡毛掸子,奔过去抱住云晏的腰。 “阿晏!你看你的丫鬟们干的好事!” “你也太纵着她们,叫她们都忘了她们是奴才!我得替你好好管管,不然她们都要蹬鼻子上脸,闹上天了!” 丫鬟们可算是有了依靠,都转过身来,跪着哭叫:“三爷!饶过奴婢吧!” 阮杏媚抓着他的手,带他穿过院子,走到那一堆肚兜前,指着一地残红,怨怼地瞪他:“你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晏,你今日必须跟我说个明白!” 假山上的春芽也不由得悄然攥紧指尖。 是啊,她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晏却反倒慵懒地笑了起来,全然没有半点被抓住把柄的模样。 他反而伸手在阮杏媚鼻梁上刮了一记。 “还好意思问我?怎不问你自己?” 阮杏媚愣住:“阿晏!你这是何意?” 云晏将她肩头揽得更紧些:“……谁让你让我等这么久,还不肯嫁给我?” 阮杏媚又愣了下,终于听出点味道来了。 她忙钻进云晏怀里,却是大声问:“阿晏!你倒是说清楚啊,我年纪小,听不懂!” 假山上,春芽被一股冷风吹中。 云晏宠溺地笑,便也笃定地回答:“那肚兜,当然就是给你裁衣裳剩下的布头做成的啊。” 第47章 “把它揣在我枕头下……就像与你共枕而眠了。” 阮杏媚便误会了,登时羞红了脸:“啊!原来就是那条!” 她举起小拳头砸云晏的心口窝:“那你不早说清楚!你害得我都快被气死了!” 弯儿听得忍不住轻轻啧舌:“三爷可真喜欢阮姑娘啊。” 春芽却只觉头重脚轻,鼻子也堵住了,有些吸不进气。 她抬手摁住额角,“弯儿,我好像有些受了凉风。咱们回去吧。” 弯儿扶着春芽往回走,边走边自责:“都怪我,忘了姐姐本来身上的伤还没好,结果这就又受了风。” 春芽拍拍弯儿的手,努力笑笑:“不打紧。” 她紧紧按着心口,压抑着那里面尖锐的疼:“这热闹,倒是真挺热闹的。” 弯儿以为春芽爱听这些,便压低声音:“……听说三爷跟前那四个大丫鬟,全都已经跟三爷睡过了!” “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四个姐姐还不够,三爷还要藏阮姑娘的肚兜,啧啧。” 春芽脚下有些磕绊。 她努力稳住身形,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他院子里竟然有那么多丫鬟。” “就是位小姐的院子里,有四个丫鬟也就差不多了。他竟然除了四个大丫鬟,还有八个小丫鬟。” 弯儿点头:“反正三爷是府里的财神爷嘛,府里买丫鬟都得从三爷手里要银子。” “所以每次府里新买丫鬟进来,都得先带到三爷眼前。三爷都是先挑好的收到自己院子里留用。” 春芽心底苦涩难当,可是却又奇怪地想笑。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 怪不得多情,却又薄情。 春芽回去躺下就发了烧。 睡梦里迷迷糊糊都是云晏搂着只穿海棠红肚兜的阮杏媚,身边则是一大帮美艳的丫鬟环伺。 她望着他笑,步步后退:“我知道这一切原来不是你错了,而是我错了。” “——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我从前没看懂你。不是你骗了我,而是我自己欺骗了我自己。” “也许我不该怪你,我只该怪我自己……” 迷迷蒙蒙里,仿佛有清凉的指尖从她额头滑过,缓解了她的疼痛。 第35章 贱人,原来你也有一样的肚兜! 因那指尖,春芽一动,瞬间从梦境中抽离。梦里的云晏和那一群穿海棠红肚兜的丫鬟们,消失在蒙蒙的雾气里。 可是春芽睁眼寻找,面前却没有人。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么? 窗外一片吵嚷。 还没等她听清楚是怎么回事,房门已经被粗鲁地踹开。 春芽皱眉,勉强转头看过去。 竟是阮杏媚掐着腰,立在门边! 阮杏媚没急着进门,先指挥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先把大门关了!免得闲杂人等进进出出!” 春芽一惊,忙支起身来。 阮杏媚敢这么吵吵嚷嚷的,显然这会子云毓没在院中。阮杏媚叫先关门,就是为了不让「明镜台」的人出去给云毓通风报信! 春芽按住额角,勉力克制住头晕:“阮姑娘这又要做什么?奴婢又有哪里冒犯阮姑娘了不成?” 阮杏媚冷笑着入内:“还敢问哪里冒犯?你还跟我装傻!” 阮杏媚说着,向丫鬟墨儿使个眼色。墨儿立即带了两个婆子将门关上,守住门口。 春芽皱眉:“奴婢不懂阮姑娘在说些什么。” 阮杏媚来到春芽面前,冷笑着打量她,“你以前怎么冒犯我,我不过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毕竟你只是个奴才,我跟你计较,都嫌丢人!我上次叫你端茶,只将你的手烫红而已,已是便宜了你!” “你如果因此就认为我是好性儿,这就学着跟我蹬鼻子上脸,那你就是你自己找死!” 春芽垂了垂眼。“阮姑娘这又是何意?” 阮杏媚陡然伸手,一把拎住春芽衣领,“我警告没警告过你,不许你招惹我的阿晏!可你竟敢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 春芽双耳爆鸣,惊愣抬眸:“阮姑娘何出此言?奴婢愚钝,不明白哪里又冒犯了姑娘。” 阮杏媚逼近春芽的脸:“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有一条海棠红的肚兜?” 肚兜?春芽紧张得一颤。 身上热度还未褪尽,衣领又勒着脖颈,她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 ——阮杏媚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这个! 虽然殉葬那日她的肚兜是曾经被不少人看见过,可是那时阮杏媚还没回侯府来。那是谁将此事告诉阮杏媚的? 春芽需要时间整理思绪,索性在阮杏媚眼前,幽幽晕厥过去。 阮杏媚甩了春芽两个耳光:“你给我醒醒!回答我的话!” 见春芽就是不醒,阮杏媚咬着牙一挥手:“搜!” 墨儿立即带着两个婆子进内翻箱倒柜。 可是翻遍了春芽的衣箱,却也没找到那条海棠红的肚兜。 阮杏媚眯了眯眼,目光便落在了春芽身上,“箱子里没有……那便扒了她衣裳,看她是不是穿在身上!” 这回春芽不能再任凭她们所为! 不仅仅因为那肚兜的确是正穿在身上,更要紧的是,她身上还有云晏给的那盒蛇油! ——因为实在是巧,阮杏媚是从岭南回来。春芽便担心这蛇油怕也是岭南来的。 第48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阮杏媚就会认得那盒蛇油! 如果蛇油被阮杏媚搜出来,那她跟云晏的关系便被坐实了! 就在两个婆子的手已经捉住春芽衣领的刹那,春芽猛地睁开眼,双手抱紧自己,按住襟口,拼命躲闪,避开那她们的手,“别碰我!” 两个婆子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 阮杏媚也没想到春芽如此,她睁圆了眼,却随即又冷冷地笑起来,“哟,还敢反抗?” 春芽一手拢起衣领,一手拔下发钗,将发钗尖端向外,用以自保。 “阮姑娘,奴婢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你。可是好歹奴婢是家主跟前伺候的,若奴婢当真又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快,也请你将事情告诉家主,让家主来罚奴婢就是。” 春芽眼里涌起屈辱的泪,却不肯滑落下来,聚在眼底,像是坚硬的碎钻,“奴婢纵然是卑微之身,可是阮姑娘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来剥奴婢的衣裳……这不仅仅是奴婢自己受辱,这也关系到家主的体面啊!” “还请阮姑娘你三思!” 听春芽这么说,两个婆子也有些举棋不定地看着阮杏媚。毕竟她们都是侯府的奴才,这么得罪了家主总归不是好玩的。 阮杏媚掐腰,翘着脚冲她们两个冷笑:“看什么呀!难道你们几个竟然还治不了一个她!” “她这么说,就把你们给吓着了?去扒光了她!不管出任何事,自有我担着,你们怕什么!” 两个婆子得了阮杏媚这样的保证,心里有了底,这便撸胳膊挽袖子上前来。 虽然她们自己也是女子,但是但凡在世家大户内宅里干这样差事的婆子,全都选的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不逊于男子的。 整治不听话的丫鬟,她们最有精神头儿了。 春芽虽然手里攥着发钗,可是两个婆子仗着力气大,一起冲上来,还是一个攥住春芽的手腕,一个则将春芽按倒在地! 两个婆子像是两座小铁塔,春芽纵然拼尽全力躲闪,却终究不是她们两个的对手。 身子被按倒的刹那,手腕被扭向一边,手里的发钗落地。下一秒,她的衣襟便被撕开! 墨儿向春芽衣襟里瞟了一眼,当即一声欢叫:“小姐你看,她果然也穿着一件这个颜色的肚兜,跟三爷院子里那帮丫鬟的一模一样!” 阮杏媚气得杏眼圆睁,伸手一把揪住春芽的肚兜,扬手就一个嘴巴甩下来,“贱人!说!你这肚兜,是哪里来的?” 春芽两臂被两个婆子压住,动弹不得。“这是奴婢贴身衣物,早就穿在身上。” 阮杏媚气得咬牙切齿:“不要脸的贱货!说,是不是阿晏给你的!” 春芽竭力摇头:“阮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三爷他为何要送一条肚兜给奴婢?” 她说着哀哀落泪:“阮姑娘想想,三爷他想要奴婢为老侯爷殉葬还来不及,他又怎么可能送肚兜给奴婢?” 阮杏媚果然被春芽激怒:“贱人,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压根儿就没说实话!” 阮杏媚用力一扯,登时将春芽肚兜上的系带扯断! 肚兜掉落,春芽身子美好的弧形在屋子的幽暗里,如两朵玉白的昙花,风华潋滟,隐秘绽放。 纵然同为女子,阮杏媚也惊了一下,“……果然是狐狸精!你,你这竟生得这么大,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 阮杏媚又气又妒,扭头问那两个婆子:“你们给我噶了它!我看它们就碍眼!” 两个婆子也没想到阮杏媚要玩这么大,赶忙冲阮杏媚使眼色。 噶了它是简单,可是伤口那么大,要是止不住血,那可是要闹出人命的呀! 侯府是有权惩治自家奴婢,可是一旦闹出人命来,那就不是侯府自己能压得住的了,到时候官府必定插手,甚至还可能惊动朝廷!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清脆的两声巴掌。 “滚!” 随即,房门便被凌厉推开! 第36章 面对面,撞见她衣内的美好 还没等屋里的众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一个身影如电光流火般飞奔到春芽面前。 一件雾白的僧衣,如一片月光飘落,盖在春芽身上。 春芽旋即被人拦腰抱起。 与此同时,那两个压着春芽身子的婆子,虽然膀大腰圆,却被踢飞,像两片枯败的叶子一般,仓惶地飘在了半空里! 阮杏媚惊得目瞪口呆,“毓哥哥!” 阮杏媚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竟然是云毓! 毓哥哥他,不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身子病弱,手无缚鸡之力吗? 云毓却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阮杏媚喊他。 他将僧衣盖住了春芽的身子,自己只着中衣,垂首望向怀里强忍着破碎的眼泪,抖成一团的人儿。 “没事了。” 春芽攥紧他的僧衣,这才一声哽咽,放自己的泪珠儿滑落。 云毓抬手遮住她眼帘。“你累了,睡一会儿。” 他说着抱着她,转身走向门外,看都没看阮杏媚一眼。 阮杏媚不由得有点慌神儿,赶忙跟上去又喊一声:“毓哥哥!你先别急着生我的气!你听我说,是这个贱人,她先惹我的!” 云毓陡然停步,看向阮杏媚来。 目光如千年寒冰,“阮姑娘,这是我平阳侯府,不是你岭南阮家!” 第49章 “我平阳侯府的奴婢,我身为家主,自会管教,还轮不到阮姑娘一个外人来动我的人!” 春芽悄然哽咽,紧紧闭上了双眼。 若此时,说这话的换成另外一个人,该有多好。 此时如果是那人这样护着她,那就算她死在当场,也能瞑目了。 . 云毓抱着春芽出了房间。 绿痕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候在外头,见状赶紧都迎上来。 绿痕小心打量一圈周遭,压低声音说:“院里院外的人这样多……人多眼杂,家主还是将春芽交给我吧。” 云毓方才就那么从外头冲进来,大门都来不及关。外头人听见了动静,也有不少探头探脑往里看的。 她伸手来接春芽。可是云毓却避开了。 绿痕便是一怔,赶忙低头,垂眼挡住自己眼中的情绪,“我知道家主是担心春芽的情形。家主放心,交给我是一样的。” “毕竟春芽在府中传闻得不堪,若是叫外头人都看见家主这么抱着春芽……怕有损家主清誉。” 云毓淡淡瞟了绿痕一眼,没说话,但还是坚定避开了绿痕的手。 绿痕还不甘心,以为云毓是担心她抱不动,便紧跟着又解释:“家主不必担心我抱不住她。我叫弯儿她们一起过来扶着就是。” 可是云毓就像没听见,继续稳稳抱着春芽,径直迈步向前,身影没入“止水堂”的大门。 绿痕怔住,呆呆望着他只穿中衣的背影。 从小一向谨慎守礼的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着中衣,将自己的僧衣给了春芽不说;他竟,就这么众目睽睽抱着春芽进了卧房的门! 房门随即关严,绿痕再看不见云毓的背影,只能呆呆看向高高悬挂在门楣上的匾额——「止水」。 ……他多年奉为圭臬的“心如止水”,哪去了! . 春芽房间内,阮杏媚气得大吵大闹。 她指着春芽的衣箱,“你们再给我搜!我倒要看看这个贱人还藏了什么!” “就算搜不出来,也把它们该撕的给我撕了,该砸的给我砸了!” “总之,什么都不能留给那个贱蹄子!我恨不得让她天天在府里光着,受尽人嘲笑!” 两个婆子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老胳膊老腿都差点给摔掉了,心里也自然都是一股子气呢,这便起身来,毫不客气冲向衣箱。 她们本来就看不惯春芽一个丫鬟,箱子里却竟然有那么多好东西,这回得了阮杏媚的许可,她们可算逮着机会解恨! 一时间,春芽房间内一片“稀里哗啦”和布帛撕裂声。 . “止水堂”内。 云毓弯腰,极尽呵护地将春芽地放在榻上。 春芽却像受了惊吓的小鸟,依旧弓着身子,双手双脚还勾着云毓,不敢平展躺下。 云毓轻叹一声,忍不住伸手在她额头轻轻摩挲了下。 只是他控制得很好,让这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僧侣对小孩子的摸顶祝福一般,并未半点越雷池之处。 “现在是在「止水堂」。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敢进来。” 春芽这才颤抖着,尝试将身子放平。可是眼中的泪,却依旧控制不住,依旧潸然滑过。 她却拘着自己的身份,顾忌窗外有耳,不敢哭出声来,连抽噎都不敢。 云毓看得不忍心,伸手拉过百衲被来,想替她盖上。 也正巧春芽正颤抖着小手,将身上他的僧衣取下来,要还给他。 一送一还之间,她身子的美妙弧形不期然撞入他视野! 云毓只觉喉头一股腥甜直冲咽喉! 初见她那日,她也是肚兜滑落;可当时他只算是惊鸿一瞥。 比不得此时,两人在安静的室内直接面对面,距离近在毫厘,鼻息相闻。 所以,这一次他不仅看清了它的形状,甚至感受到了她的暖软,嗅到了它的温香…… 昙花开在夜晚,原本那美丽只想秘不示人;可是却反倒因为那神秘,而风华绝伦,叫人心授神夺,根本移不开眼睛。 饶是常伴青灯古佛的云毓,这一刻竟也忘记了“失礼”二字。 春芽慌乱间瞧见他的神色,便也是一愣。等她顺着他的视线,垂首发现自己衣领大开,身子完全曝露在他眼前这暧昧的情形……却已经晚了,什么都已经来不及遮掩。 她一张清丽无双的脸上,登时慌乱无措,被羞窘染红。 她不敢说话,只能拼命咬住嘴唇。 那缨桃般的嘴唇,都快被她自己咬碎了,随时会爆裂出殷红的果浆来一般。 云毓眼神倏然变暗,不敢再看,生生收回眼神,然后伸臂猛地将百衲被兜头盖脸将她全身都盖住! “你歇着吧!我叫人请太医来看你!” 云毓转身出门。 隔着被子,春芽听得出,他脚步有些凌乱。 春芽在被子里缓缓闭上眼。 她知道,她扰乱了云毓的心湖。 可不知怎的,此刻的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反而,对于蒙骗和亵渎云毓这样本该高洁如青松白雪般的人,她心下忍不住隐隐生起愧疚。 云毓出了“止水堂”,直奔春芽房间。 立在门口,望向屋内。触目所及,满地摔碎的瓷片,撕裂的布帛,一室狼藉。 第50章 饶是清风明月的云毓,这一刻也是额角青筋暴起,“阮姑娘,你来我「明镜台」时辰也不短了。想必佟夫人也会挂怀。” “我这便亲自送你回去,顺便向佟夫人请教,你佟府教导女儿,竟是这般规矩不成!” 阮杏媚也有点紧张,可面上还是不服。 “毓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这些东西是我砸了撕了,大不了我赔她钱就是!她的这点子破东西,合并在一起又能值几两银子?值得毓哥哥对我生气吗?” “难道,就为了一个贱婢,你要向我姨妈去告我的状?” 第37章 你钻了家主的被窝! “姐姐,快去看看吧,阮姑娘将你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给砸了……”云毓离开,弯儿便悄悄钻进门来,急切地报信。 春芽一惊,急得整个人裹着百衲被滚下床来。 弯儿忙跑上来扶着。 春芽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便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立在门前,呆望着那满地被砸碎的瓷片、撕裂的衣裳…… 这一刻,她宁愿碎了的是自己啊! 眼前仿佛又浮起老侯爷那慈祥又带着些淘气的笑脸: “芽儿丫头,这官窑汝瓷的茶杯积茶垢了,脏死了,你赶紧拿去洗洗。洗不干净,不许回来~” “不过要是洗干净了呢,嗯,那就你留着玩儿吧!” “芽儿丫头?” “芽儿丫头……” 她忘了自己是光脚,就那么踏着碎瓷片走了进去。蹲下来,伸手将那瓷片一片一片捡拾起来。 瓷片上反射着光影,每一片都曾经是她舍不得忘怀的记忆。 云毓没想到她这么就走进来了,急忙提醒她:“小心你的脚!” 春芽却恍若未闻,甚至瓷片都已经割伤了她脚底,她却也感受不到疼。 大块的瓷片还能捡拾起来,可那些摔碎成粉的,便是怎么都捡不起来了。 她攥紧指尖,痛苦地仰头瞪住阮杏媚,“阮姑娘,若当真是奴婢冒犯了你,姑娘想怎么惩治奴婢都行……却为什么,要毁了它们啊?” 阮杏媚也被她面上的神色吓了一下,不过旋即就又倨傲起来,扬起下巴盯着春芽冷笑:“对啊,我就是毁了它们。又怎样!” “大胆贱婢,你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她眼珠儿绕着春芽打转,“哟呵,你竟然还敢披着毓哥哥的被子!怎么着,你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从毓哥哥的被窝里爬起来的是吗?” 春芽落泪摇头:“阮姑娘,你怎能用奴婢来羞辱家主?” 阮杏媚赶忙看一眼云毓,见云毓脸色不善。 阮杏媚便赶紧向那两个婆子叫:“她在胡说八道!我哪有羞辱毓哥哥!你们还不给我扇她的嘴!” 两个婆子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押住春芽肩头,将春芽给按跪了下去! 地上的碎瓷粉末,一粒一粒扎进春芽膝头,斑斑点点的血立时染红了裙袂、地砖。 春芽却像不知道疼,只高高抬头瞪住阮杏媚:“阮姑娘你知道么,你砸碎的并不是奴婢的东西,它们全都是老侯爷的遗物!你竟然毁了老侯爷的遗物!”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连云毓也没来得及反应。 他愣了一下,随即上前,“放开她!” 两个婆子虽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不听家主吩咐,只好悻悻地松了手。 云毓亲自将春芽扶起来,见她光着脚,脚底也已经被碎瓷扎破,便一弯腰,又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见云毓又对春芽如此,阮杏媚有些心虚地看了云毓一眼,却随即又蛮横地瞪春芽。 “你说是老侯爷的遗物,我就信吗?谁不知道狐狸精的嘴里都是谎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曾经是老侯爷的东西,可谁知道是不是你偷藏起来的!” 春芽在云毓怀里,泪落如雨:“老侯爷赏给我的每一件物品,全都是记录在案。姑娘若不相信,尽管查账就是。老侯爷的心意,容不得阮姑娘质疑!” 云毓垂眼,轻轻将春芽的身子抱得更紧些,“别哭了。此事交给我,你放心。” . 云毓再度将春芽送回他的卧房。 安顿好春芽,他又回来,立在门口:“请福嬷嬷来。” 一听“福嬷嬷”,阮杏媚也吓得白了脸,“毓哥哥,你这是想干什么!” 福嬷嬷是从前老太太跟前的掌事嬷嬷,从老侯爷起,就是侯府小主子们的“总教引嬷嬷”。 侯府里的小主子们若是有违家规的,别人不敢惩戒,全都交给福嬷嬷教训。 小主子们小时候有不听话的,嬷嬷们都偷偷用福嬷嬷的名头吓唬。 阮杏媚虽然是外人,但从小在侯府长大,也算半个侯府小主子,自然也早就听说过福嬷嬷的名头。 云毓此时请福嬷嬷来,指向便再清楚不过! . 佟夫人的「花满堂」。 已经年过八十的福嬷嬷拄着长长的拐杖,笑眯眯地走进来。 阮杏媚被一并押送进来。 连佟夫人都赶忙起身,点头为礼:“怎么惊动您老了。” 福嬷嬷点头笑笑:“咱们府里啊,安安静静几十年了。小主子们都明事理、懂规矩,老奴便也想着终于可以歇着了。” 第51章 “老奴怎么都没想到,侯爷这才薨逝几天啊,竟然就有人敢将他的遗物都给砸了。老奴这要是还偷懒,就对不住老侯爷了不是?” 阮杏媚登时吓得上前抱住佟夫人的手:“姨妈,这一切都是那贱婢的错!” “我又不知道那都是老侯爷的遗物,她怎么早不说?她就是故意激怒我,等我砸完了她才搬出老侯爷来……” 佟夫人转头看她,一语不发。 突然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佟夫人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将阮杏媚直接扇得翻滚到了地上。脸上印了五个手指印,嘴角也破了,渗出血来。 阮杏媚从没被佟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已是吓傻了,都忘了哭,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佟夫人。 倒是佟夫人自己落下眼泪来。“我从当年掉了那个孩子……身子坏了,再也不能有孩子。我便将你当成自己所出。” “我从小疼你宠你,一句重话舍不得对你说,更是从来没对你动过一根手指头。可是今日,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便不敢有劳福嬷嬷动手,我先亲手打死你去!” “等打死了你,我便也陪你一起去了就罢了……”佟夫人说到这儿,已是嚎啕大哭。 阮杏媚这才醒过神儿来,爬起来膝行过来抱住佟夫人,也是大哭。 “姨妈,我跟您发誓,我也敢跟老侯爷在天之灵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些都是老侯爷的遗物啊。” “那贱婢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可她箱子里却有那么多好东西,我能不怀疑吗?再说了,老侯爷他,怎么可能把那么多好东西都给了那么一个贱婢去呢!” 福嬷嬷听得皱眉,抬眸看了一眼云毓。 云毓白皙的指尖稳定地转着佛珠。 福嬷嬷便知道,即便佟夫人已经演了这一出,可是小主子心意已决。 福嬷嬷便悄然叹了口气:“今儿佟夫人已经打了阮姑娘,那在老奴这儿,打啊骂啊的就免了吧。” “不过咱们府里的规矩可不只打骂这么简单。” “阮姑娘,对不住了,从今日起,关阁楼上禁足一个月,不准带丫鬟伺候,一切都需自理。” “这一个月里,姑娘还要亲手绣一幅陀罗经被。一个月禁足期满后自己去蓝田庄,在老侯爷墓前致祭请罪。” 第38章 老侯爷的秘密,藏在她身上 福嬷嬷下令,限期两个时辰让阮杏媚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两个时辰后,便会派看守的婆子们来“请”她上楼,开始禁足。 佟夫人默默听着,忍住了没有反驳。 她甚至还用眼神警告阮杏媚:不许再反抗。 福嬷嬷安排完了,拄着拐杖笑眯眯向佟夫人行礼告退,佟夫人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云毓亲自扶着福嬷嬷离去。 阮杏媚死死咬住嘴唇目送他们两个离去,等他们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门外,阮杏媚终于再扛不住。 她抱住佟夫人大哭:“姨妈!你看毓哥哥!他竟这么对我!” “您都打了我了,可他竟还是要这样罚我!那他这次就不是给我看,他分明是要给姨妈您脸色看呢!” 佟夫人却早已神色恢复了常态。 她伸手将阮杏媚从地上拎起来,亲手替阮杏媚擦干眼泪:“他给我脸色看,这有什么奇怪么?” “他是新家主,可内府现在却是由我掌家。我又不是他亲妈,我也没抚养过他,他跟我没情分,他自然要寻机会敲打敲打我。” 阮杏媚听得愣住:“姨妈……那您就这么由得他敲打?” 佟夫人冷笑一声:“急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未来的日子还长。” 佟夫人自己回去坐下喝茶润喉,阮杏媚便也不敢再哭,只得也期期艾艾地挨过来,委委屈屈地抱住佟夫人的手臂。 佟夫人便也叹口气,回身抱住阮杏媚,轻轻摸着她额头:“老侯爷的遗物,砸就砸了,撕就撕了。反正侯府家大业大的,老侯爷留下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哪里就在乎这么一点子。” 佟夫人顿了顿,偏头去看阮杏媚的眼睛:“既然犯了个底朝天,可你倒是搜没搜出点要紧的东西来啊?” “要是搜出来了,即便是你再多受一百倍的罚,那也都值得了。” 阮杏媚听懵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姨妈说的是金银珠宝,还是值钱的古董?” 佟夫人失望地皱眉:“你就盯着那些没用的。咱们身在这侯府,什么金银珠宝、古董的没见过,还要特地去搜?” 阮杏媚忙问:“那姨妈说的是……?” 佟夫人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账本。” 阮杏媚傻了:“账本?她箱子里怎么会有账本?” “账本不是都应该在账房么?姨妈想看哪本,叫人去跟账房先生们要就是了。” 佟夫人瞪她一眼:“你懂什么!但凡能放在账房里的,都是明账,能给人看的。” “可是老侯爷手里,却有本暗账!侯府里所有的秘密,都在老侯爷那本暗账里!” 从老侯爷薨逝,她明里暗里已经寻找过许多次,却都查无踪迹。她现在怀疑,那账本怕是有可能在那个丫鬟的手里! 毕竟,老侯爷最后的时光,谁都不见,却是整日都跟那丫头厮混在一起! 佟夫人说的这些,阮杏媚反正是听不懂。 第52章 她就坐在那,又开始委委屈屈地抽噎。 她可不关心什么明账暗账的,她现在满心里就都是云晏,她就是想不通云晏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个狐狸精手里,竟然也有一条海棠红的肚兜! 佟夫人收回心神,看阮杏媚还在那抽抽搭搭哭个没完,便皱眉头。“就这么点子事,还哭个没完。那日后且有你哭的!” 阮杏媚便又“哇”地哭开:“姨妈,我就是想不明白阿晏……” “毓哥哥对我这么心狠手辣,我是不敢指望嫁给他了。我现在就剩下阿晏了。” “如果阿晏对我也不是真心的,那我就,我就,不活了……” 佟夫人这才缓缓挑眉问:“三郎他怎么了?” 墨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肚兜的事儿说了一遍。 佟夫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哦?那个丫头竟然也有一条那样的肚兜?” 三郎不是明明想杀那个丫头么? . 「明镜台」。 春芽回到自己房里,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自己关起门来,亲手一点一点将所有的残渣碎屑都收拾起来。 手上已经不知被碎瓷刺出了多少伤口,那些小小的伤口细细密密的,像是被蚂蚁咬出来的一般。 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了疼。 虽然残破了、碎了,但是还好,老侯爷留下的所有东西,还都在。 她唯独找不到了云晏送给她的那盒蛇油。 她紧张得心胆俱裂。它哪儿去了? 她倒不怕它真丢了,她只怕是它终究还是被阮杏媚的人给搜去了! 门外头忽然一阵乱。 她听见绿痕略微有点慌乱的声音,在极力拦着一个人。 “……家主正在静修。三爷您先等等,等家主静修完毕,自然会见您!” 春芽心尖便是一颤。竟然是云晏来了? 云晏在这个节骨眼儿来了,他是来做什么? 顾不得手上、身上的伤,她忙起身走到窗边。 又怕被人看见,便小心躲在窗帘后面。 窗纸朦胧,看不清外头的人,只有影绰绰的一团光晕。 可她却也能认出是他来。 他衣裳上的反光,总与别人不同。他管着侯府的商铺,侯府里的银钱都是从他手上过,于是他奢靡惯了,身上的料子永远是最好的,他身上那些绸缎的反光便比别人的更加华贵闪亮。 他走到哪儿,即便立在万人中央,总是熠熠闪光的,叫人总能第一眼就看见他。 可是他这一刻,身周的华光却都被怒气掩盖。 华贵不见了,只剩下一团蒸腾的愤恨。 春芽听见廊檐下有小丫鬟在悄悄地嘀咕:“完了,三爷必定是因为阮姑娘,来跟家主算账了!” 云晏嚣张地推开「止水堂」大门,绿痕无奈只好跟着进去,回身又将大门关严。 春芽紧张地蜷了蜷指尖,但还是毅然走出房门。 自己走到「止水堂」大门前。 她听见门内传来云晏阴阳怪气的冷笑:“二哥今日好大的威风,看样子这是要给全家人立威了?”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就说,我才是家里那个最不守规矩的。二哥要立规矩,怎么不从我开始啊?” “怎么,二哥难道不敢么?没关系,现在我自己来了,二哥想拿捏就来吧!” 春芽的呼吸都停了。 她在门口台阶上跪倒:“家主,奴婢求见。” 还没等云毓出声,房门却被猛地打开。 春芽刚一抬头,脖领子就被拎住,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她定定看过去。 拎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晏! 云晏拎着她进了门,像是丢一个破麻袋一般,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二哥就是为了她,是不是!” “你为了这个贱婢,竟然对软软那么心狠手辣! 这一摔,春芽只觉自己全身骨架全都碎了,五脏六腑也受了震动。 咽喉处一股腥甜,张嘴,便是一口血涌出了嘴角。 云毓陡然变色。 “阿晏,你这是做什么!” 云晏仿佛全然不在乎春芽匍匐在地,被摔碎了的模样。他只是指着她冷笑: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奴婢,你竟将她与软软相比!” 第39章 他盯着家主抱她入床帐 春芽伏在地上,绝望地想:这一刻的自己,终于也跟那满地摔碎的瓷片、撕裂的布帛一样,被摔碎了。 被云晏摔碎了…… 那些瓷器、衣裳破碎的只是形体;而人呢,总是要到心都碎了之时,才真的是破碎了。 阮杏媚加之于她身上的那些,虽然让她身上现在千疮百孔,留下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却都不足以摔碎她,因为阮杏媚伤不到她的心。 云毓没理云晏,先急切地蹲下来,伸手撩开她凌乱了的发丝,查看她的情形。 “你可有事?”他清澈的眼底全是自责和关切。 春芽已是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出不了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云毓清隽白皙的脸上,登时急得通红。他高喊吩咐,“请太医来!快!” 绿痕闻声,慌忙转身出门去吩咐。脚步太急,险些绊在高高的门槛上。 只有云晏对春芽的情形毫不在意,他仿佛压根儿看都没看过春芽,依旧执着于他与云毓的争执。 第53章 “管这个贱婢做什么!说啊,家主,你既然想用我来立威,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而非要跟软软过不去?” 云毓依旧不理会云晏的追问,俯身将春芽抱起来,转身向想要走进内室去。 云晏却抢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云毓的手肘。 “不过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家主这么屡次三番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这就过分了吧!” 云毓清冷转眸,眸光悲悯地掠过云晏的脸。 “阿晏,我佛说,众生平等。” 云晏冷笑:“那是你佛说的,与我何干?” “在我这儿,她就是一个连二两银子都不值的贱婢。她冒犯软软,就是她自己找死,就更没有反过来还要罚软软的道理!” 云毓目光冷冷落在云晏手上,眼底一片雪原般的清寂。 “好,既然你如此在意高低贵贱,那看看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论嫡庶,论身份,阿晏你现在对我这样做,合适么?” 云晏仿佛也没想到云毓会直白地这样说,他一怔,如烫着了一般,松开手去。 云毓立时抬步,将春芽送进了内室,放在了榻上。“你先躺躺,太医很快就来。” 他自己在榻边坐下来,伸手捉住春芽手臂,撩起她衣袖。 云晏像是一道魅影般,不请而入。一双漆黑的眸子,就盯住云毓的手。 云毓被看得失却了冷静,不由得微微蹙眉:“阿晏!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不请而入我卧房的习惯。” 云晏却不以为忤,“……我话还没说完呢。要不你现在出去,跟我把话说完。” 云晏这话近乎耍赖,云毓深吸口气,压住心头火气,垂首只专心为春芽诊脉。 春芽的脉象很乱。她的忧思恐惧,全都体现在脉象上。 云毓皱眉,垂首再仔细查看她脸色,柔声吩咐她:“暂且忘了之前不愉快,现在静下心来,不要再胡思乱想,听见了么?” 云晏却看得不耐烦,冷笑道:“家主这又算什么!她一个贱婢,而且是老爷子房里宠幸过的丫鬟,难不成一向心如止水的二哥竟然也对她动了心?” 他冷笑起来:“不过这么说的话,道理便也说通了。怪不得家主会为了她,这么欺负我的软软!” 云毓听不下去,霍地抬头:“阿晏,住口!” 春芽只觉心底又冷又疼,指尖轻轻一动,便叫云毓察觉了。 云毓立即收回目光,又温柔垂首下去:“怎了,是有哪里疼?” 春芽紧闭双眼,无助地摇头。 该怎么跟他说,身上所有的疼,再疼她都不在乎;她唯一抵抗不了的疼,只是来自心底。 云毓不再说话,只是又握住她手腕,仔细诊脉。 她的手腕纤细白软,在云毓修长的指尖拨弄下,隐隐泛起一抹淡淡红晕。 云晏看得扎眼。 他冷笑着,索性迈步走到椅子旁,一撩袍子,悠闲坐下,翘起二郎腿。 “家主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我看家主就是对这个贱婢动了私情,所以才不分黑白,故意欺负我的软软。” “哎哟,真是不知道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是不是还悬在二哥你这帐子顶上看着你们呢!二哥,你就是这么给老爷子当嫡子、继承人的?” 云晏这般挑衅,云毓心神被扰动,影响到他对春芽脉象的判断。 云毓终究有些听不了,转头盯住他:“阿晏,我再说一遍,此事全都是按照家规处置。” “这里是我的「明镜台」,阮姑娘带人进来,关闭门户,擅动私刑,此罪一;她不分青红皂白,毁了父亲的遗物,此罪二。两罪并论,故此该罚!” “此事与你无关,春芽更是无辜受了牵连!” 云晏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竟笑得俯仰起来:“与我无关?二哥这话说得可真叫人发笑。若不是因为这个贱婢,兴许我还能相信二哥一回。” “可这一切,既然全都因为这个贱婢而起,那就无论二哥说什么,也都解释不清楚了。” 云毓皱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云晏便又是一声冷笑:“当日,我想让这个贱婢给老爷子殉葬,是二哥拦着;她必定因此恨死我了。所以当她媚惑了二哥之后,自然想要借二哥的手来报复我!” “可是她又知道她暂且没本事伤到我,况且二哥又跟我……”他故意停顿,讥诮地冷笑了声:“兄弟情深,所以二哥也未必会直接对我下手。” “所以她便存心制造事端,让二哥对软软动手。因为她知道,软软被罚,我会心疼!” 他说完,冲着云毓摇摇头:“啧啧,二哥,真没想到有一天连你也会被一个贱婢蛊惑,分不清是非黑白。” 他满含讥讽地清亮冷笑一声:“二哥,你那么多年修的佛,都白修了!” “你今日,也已经堕入女色的陷阱里。要我是你,可从今以后再没脸跟人说起过去修的那些佛法了。” 云毓嘴角紧抿,没有回应。 春芽攥紧衣领,强撑着张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三爷未免太抬举奴婢了。家主信念坚贞,奴婢哪里有本事迷惑?” “家主护着奴婢,不过是因为家主心有慈悲,不似三爷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罢了。” 云晏漆黑的眸子凝视春芽那毫无血色的脸。 第54章 本来就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这会儿就更显得眼睛又黑又大又空洞,那脸就更小了。 云晏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哟,你这贱婢,不是都快死了么,怎么还能这么伶牙俐齿地护着你主子哪?看样子,你可真是豁出性命护着他呐!” “又或者,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之前那一切不过都是在他面前演戏!” 云毓长眉拧起:“阿晏!” 云晏曲起指节,清冷敲着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他护着你,你护着他。看来你们两个,还真是心心相印啊!” 第40章 捉着她的脚,绵密刺入 “禀家主,太医来了!” 幸好绿痕此时从门外奔进来,正好打断了云晏的挑衅。 云毓闻声立即起身,目光凌厉刺向云晏。 “你先回去。” “有事,改日再说!” 云晏眯眼又打量了打量云毓和春芽,这才慵懒起身。 眸光清冷从他们面上掠过,讥诮地勾起唇角。 “行,虽说软软被你罚禁足一个月,可是我也要了你那贱婢半条命!” “这笔账算算,好像我们软软也不是那么吃亏。” 他说完转身,得意地大笑着,扬长而去。 春芽伏在榻上,绝望地闭上眼睛。 春芽再苏醒过来的时候,鼻息间闻见清凉的香。 想来是云毓特地房中燃了助她醒神开窍的香。 他的体贴,总是润物细无声。 她听见太医与云毓说:“上此替这位姑娘诊治,发现姑娘曾中毒,下官尝试开了几个方子。” “但是现在看来,姑娘身子里的毒,非但未解,反倒越发有严重之势。” 云毓的声音也是一颤:“为何这样?” 太医道:“一来,是那毒奇诡,下官这些年也从未见过。下官只能尝试着配那几个方子,可惜看来都不奏效。” “二来么……”太医似乎有些迟疑。 云毓道:“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这才又道:“下官虽说没有证据,但就是直觉,姑娘长期以来,一直在继续服毒。” “毒性累积,故此越发严重。” 云毓也是一惊:“怎么会!她如今在我院中,一切饮食全都小心。” 太医也摇头:“下官置身事外,便也更无从知晓了。” 春芽微微一哽,一滴清泪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你醒了?”绿痕在旁。 春芽努力说:“姐姐,我想吃药。” 她要好起来! . 春芽身上的伤倒不重,主要是心底忧思成疾。她自己振作起来,想要好起来,于是她的情形当晚就已经见了好转。 可尽管如此,云毓也没准她回自己那屋子。 云毓在地上摆了蒲团,“你放心歇着,我今晚整夜打坐。” 绿痕也道:“我就在外面榻上。你若有事,立即喊我。” 春芽昏昏沉沉睡到半夜,被足底的伤给疼醒。 她一动,云毓就察觉了,立即停下清修,放下佛珠,起身过来看她。 春芽皱眉,犹豫着该不该叫他看她的脚。 可是云毓却也已经由她视线,猜到她脚底有事。 他伸手捉过她的脚,看一眼便皱了眉。 “……是那些瓷粉细末扎进了你脚底。” “大的伤口都已经清理干净,可此处瓷粉细小,便要用针尖一点一点挑出来才行。” 春芽尴尬得脸上一红:“等明日天亮,奴婢自己来就是。” 云毓摇头:“你需静养,即便明日,也还不宜起身。” 春芽只好说:“那便麻烦绿痕姐姐她们……” 云毓抬眸望来,眼波澄澈如山泉:“她们并无经验。” 他说完便回身取了钢针来,在火上烧过。 “放松。交给我。” 云毓怕她疼,起身倒了一盅淡酒,亲手喂她饮下。 然后又回身在香炉里换了一把香,可助她睡眠的。 淡酒和香气果然舒缓了春芽的神经,春芽绯红着脸颊,抱紧被子,身子松弛下来。 云毓便垂首,伸手捏住她足底。 小小玉足,长年不曾接触阳光,于是透明一般地白皙。形如莲瓣,柔弱无骨。 云毓手指稳定,捏住她足弓,将细细的针尖刺入她皮肉。 这样的疼痛,原本可以承受,就像手上扎了刺一般,也要这般用绣针挑出来。 只是春芽却从未想过,同样的法子用到脚上,那感受又千差万别了。 这疼更钻心,却莫名地又多了一种麻痒。 针尖挑入皮肉,仿佛小小的虫蚁在咬。 每咬一下,春芽总忍不住勾起脚尖,咬紧嘴唇;等痒痛过去,再呼吸着放松。 如此循环,脚底无数的伤口,她便也无数次这般勾紧脚趾、再放松。 她莫名想起当年牙婆们教导的那些秘术,说女人啊,十根手指连心;可是脚却是连着身子的。 她当时年纪小,听见这话却也不懂。 奇怪地,在这一刻,她竟然茅塞顿开。 ——好像是她的脚每次一勾起,便整个身子都会忍不住随着一起收缩。 所有的地方,都一起。 她莫名想到这个,便控制不住地脸憨耳热起来。 因此云毓的每一次碰触,便都叫她无法承受,也不敢承受更多。 第55章 她便忍不住轻声哽咽,带着乞求:“家主……奴婢,受不住了。” “求家主停下。” 她这么看过去,却见云毓也与往常不同了。 跳跃的殷红烛火下,他白日里一向清隽白皙的脸,这一刻竟然也在颧骨处染上了一团绯红。 他这样垂着头,神态专注而可爱,长睫如墨,随着动作微微轻颤。 他听见她说话,迅速抬眸看她一眼。 那一眼里,他的眼神竟湿漉漉的,润泽如春夜里悄然落下的喜雨。 春芽心内忽然如大鼓擂响一般。 ——她身子与足底的连接,她身子的异样,他仿佛也察觉到了! 春芽一惊,急忙将脚用力抽了回来,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将头也一并盖住。 “……奴婢,有劳家主了。” 她曾主动撩拨过他,可是这一刻,她却莫名地觉得,她仿佛被他撩拨到了。 她好慌。 身为扬州瘦马,她习惯自己去撩拨人,可是被撩拨到的感觉却是陌生。 她并不知该如何处理。 可是明明,他光明磊落,只是帮她剔除足底的瓷粉而已! 必定是她自己心下想多了。 剩下的半个夜晚,她努力装睡,甚至用力打出呼噜。 他却没继续留在蒲团上打坐。 她听见他起身,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她听见绿痕问他,可需人跟着伺候,他却轻声道:“不要跟来。” 他再回来时,东方已见鱼肚白。他身上裹着一层冷气,僧衣也仿佛被晨露沁透。 她蜷缩起脚趾,抱紧自己。 罪孽感挥之不去。 . 熬到天亮,春芽便求绿痕帮她搬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曾经那么期待给云毓值夜,可是没想到在云毓屋子里只睡了一晚,先落荒而逃的却是她自己。 搬回来当晚,窗棂上有轻轻的扑簌簌声响。 春芽推开窗,竟是那小鹦鹉飞进来。 脚上绑了小小瓷瓶。 春芽知道是解药,可是她却没半点高兴,反倒解下来后就避如蛇蝎一般抛到了地下,任凭它自己滚到了墙角。 小鹦鹉仿佛是不理解她为何这样做,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地看她。 春芽也不理它,任凭它自己拍着翅膀又飞走了。 白日里弯儿来陪她说话,说起阮杏媚被禁足在阁楼之上这些日子,云晏每日都去楼下陪她。 “听说,三爷整晚地望着那阮姑娘的窗子,满眼痴情!” “真是奇怪了,那阮姑娘究竟有什么好,就能把三爷迷成这样!”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拍拍弯儿的手:“她的出身为她带来的一切,是咱们这些当奴婢的永远都没办法拥有的。” 五日之后,云毓终于允许春芽下地行走。 她寻了个机会,独自去了后花园的假山。 她记着,那日去假山上偷看云晏的院子时,那盒蛇油还在身上的。 第41章 仿佛被他任意撕扯 春芽在凉亭上找了几圈。 尤其是靠近云晏院子的那面栏杆,她更是里里外外都寻遍了,连草窠都翻开细细查看,却都没找见那盒蛇油的影子。 假山上的日头热,风却凉,春芽着急忙慌找了半晌,便有些头晕目眩。 她忙扶住栏杆,勉强转了个身,却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谁在这儿呢,鬼鬼祟祟的?” 她眼前的黑雾还没散去,听见这声音,陡然便是一个激灵。 她浑然不知他已经在那里多久,她之前竟半点都没察觉。 她忙撑住地面,努力缓慢地爬起来,向那声音的方向行礼:“三爷?是奴婢。” 云晏如一道魅影,从树丛中走出来,立在她身边,看向山下。 “怎么,上这儿来偷窥爷?” “是你自己想偷看,还是替他监视爷,嗯?” 春芽紧张地吸气:“奴婢岂敢。” 越是想冷静下来,可眼前越是金星飞舞,竟像是草丛间惊起了无数的流萤。 真不知道刚经历过几天前的事,他怎么还能在她面前做到如此心平气和。 她没他那么大本事,她做不到。 她现在还在怕他。一见他,她身子便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奴婢也是意外发现此处。” 她努力辩解:“奴婢正想着,回去后寻个机会禀告三爷一声,此处居高临下,能窥见三爷院子。还请三爷多加小心。” 云晏倒是一声蔑然的轻笑:“你以为,爷会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他眯眼向她俯下了身来,凝着她的眼睛:“这侯府里,还有什么事是爷不知道的?” 春芽一震,身子后缩,竭力与他拉开距离。 “那三爷为何不将那处多种植些大树,或者加高围墙,遮蔽起来?” 云晏蔑然一笑:“爷当然是特地网开一面!留这一处,就是要看看都有谁想从这儿来偷看爷。” “不然渔网收得太紧,府里的鱼儿都不敢蹦跶了,还有什么意思。” 春芽心下咯噔一声。原来如此。 她现在只想知道,那日她在此偷看,他当时是否也已经觉察到了? 她不说话。云晏偏头,眯眼看她。 “既然不是替他来监视爷,那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 第56章 以他的身高,两人距离又这样近,她脸上细微的神情都无处遁形。 她只好说实话:“奴婢掉了件东西,来此寻找。” 他悠闲问:“什么东西?” 春芽没敢直说。 云晏却一声冷笑,伸手向她,掌心摊开: “这个?” 春芽看过去,一时之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掌心的,正是那盒蛇油! 春芽还是强撑开一抹笑意:“原来是在三爷这儿,那奴婢可放心了。” 她小心伸手去取,可是云晏却突然将手指并拢,收回了手去。 春芽扑了个空。 愣怔看他。 云晏嘴角抿起,像是用肉干耍戏猫儿:“丢了就丢了,何必还找?” 春芽只得也收回手去,满面黯然:“三爷说得对,这么金贵的蛇油,奴婢本来就不配使用。” “这次它既然回到三爷手里,三爷便请收好吧。” 云晏眯眼看着她,竟是缓缓点头:“知道自己不配就好。” “可既然还回来找——是终于明白它珍贵,丢了才知道舍不得了,嗯?” 春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面上的戏谑。 “奴婢先前是不确定它丢在哪儿了,奴婢担心是那日被阮姑娘发现了拿去。” 她悄然抬眸看他:“奴婢是担心阮姑娘误会。” 云晏轻哼一声:“说得好听。别忘了,她已经因你而被禁足。” “她从小到大,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是受一个奴婢的委屈。” 春芽抬眼,面带乞怜:“三爷这样说,当真是冤枉了奴婢。若不是阮姑娘自己打上门来,奴婢又哪敢主动去招惹阮姑娘?” “那日阮姑娘去搜奴婢的东西,奴婢之所以那么拦着,就是怕被阮姑娘发现三爷赏给奴婢的东西……” “阮姑娘一心只想查出奴婢的肚兜来,却不知道这事关系到三爷的大业,奴婢实在不能让人知道奴婢与三爷的关系,故此只能冒死拦着。还请三爷体谅。” 她是实话实说,奈何说这话的时候,终究免不了心灰意冷:她是为了他的大业,可是他差点活活摔碎了她,还到头来为了维护阮杏媚,又反来指责她。 心底的冷意也爬进了眼底,她不敢被他看见,只好低低垂首:“奴婢不明白,三爷赏给奴婢的那个肚兜,阮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三爷告诉阮姑娘的?” “说到底,阮姑娘是为了那个肚兜打上门来,奴婢为此已经丢了半条命,这个肚兜是怎么都不敢再留着了。” 她垂首,自己解开颈后的绑带。 她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他。若能未卜先知,那她就事先摘下来还给他就是。 “那蛇油三爷既然已经收回,那便连这肚兜也请收回吧。也免得来日阮姑娘出了禁足,还要继续误会奴婢去。” 春芽手脚麻利,说着话便将肚兜解下,借着衣裙的遮掩,迅速从腰间抽了出来,便上前来塞回他手里。 假山上的凉风吹进云晏眼底,他只能一直眯着眼看着她。 他掌心的肚兜还残留着她的温热和体香。 可是他面上却是一片全不在意:“不想要?那你铰了它、烧了它就是。又何必要还给爷?” 他视线兜着她绕圈子:“怎么,难道舍不得了?” 春芽梗住,失望地抬眸看他。他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戳破! 他却残忍地笑:“当日给你,死活不要。没想到原来你心里其实这么在乎这个肚兜。” 他偏开头,望向山下,“这么说,那日你在这儿,瞧见了我院子里那出戏?” “你现在才知道,原来爷可不止给了你一个人肚兜;爷啊,是给身边所有的丫鬟,人手一个。” 春芽当日看见那一幕,实则心下早有预感。可是此时听他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太伤人了。 云晏却悠闲地耸了耸肩,满脸满身的云淡风轻:“你生得是好,可是侯府里的丫鬟却是个顶个儿的美貌。” “尤其是爷院子里的,那可都是爷亲手一个一个挑进来的。” 他微微弯腰,凝住她的眼睛:“爷不缺丫鬟,你生得再好,也不过只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明白了么?” “而只有软软,才是爷心中的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春芽有些站立不稳,手指从背后紧紧扣住栏杆,才定住身形。 她明媚而笑:“三爷对阮姑娘的深情,奴婢早已领教过了。奴婢祝愿家主与阮姑娘早成眷属。” 她迅速转开头去,望向山下。 视野里,刚生不久的春草被山顶的凉风任意撕扯,无处可依。 她刚转开头,下颌就被他捉住,又强迫地扳了回去,不得不又对上他的眼睛。 第42章 他将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塞了进来 四目对视,可他眼底只有疏离和倨傲:“爷是要让你记住,爷不缺丫鬟,爷需要的是有用的棋子。” “其实你有你的过人之处:府里这么多丫鬟,只有你进了「明镜台」,得了他怜惜。” “从小到大,爷就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就更别说,是为了一个丫鬟。” 他指尖薄情地从她面颊滑过:“你做得不错,但是还可以做得更好。” 第57章 “只要你能不断向爷证明你有用,那爷自然会对你与众不同。” 他眨眼含笑,竟还带了点少年般的淘气。 “你瞧,肚兜是每个丫鬟都有,但是这珍贵的蛇油,爷却只赏给了你一人。” “是你自己说的,要当爷的棋子,那就好好干。只要你比她们做得都好,那在爷心里,你就会高过她们去。” 春芽哀哀垂下眼帘,“三爷难道没看见奴婢所做的么?经过这次的事,阮姑娘对家主已经死心。” “只要阮姑娘心意坚定下来,那佟夫人终究也会选择三爷您。” “如今情势已渐明朗,三爷可胜券在握。三爷难道还不满意么?” 她忍不住哽咽,抬眸冷冷盯住他。 “奴婢做得难道还不够么?奴婢用自己的半条命,终究为三爷换来这个局面。怎么,三爷还不满意?” 云晏指尖狎昵地在她面颊上滑动。“你真的觉得这就够好了?” “如果真的足够好,那你就不应该让软软发现你的肚兜。” “你明知道,她若发现了,会伤心的;她会担心我对她不忠。” “我们是青梅竹马,她自然希望我们成婚之前,我的心和身子,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春芽紧紧闭住眼睛,“那奴婢给三爷出个主意:三爷何不趁着这次的事,索性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全都遣散?” “叫阮姑娘彻底相信,三爷可以为了她而远离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阮姑娘必定会感动死的!” 云晏咬牙,缓缓而又残忍地笑起来。 “是个好主意,不过,你这用心,真是阴狠。” “奴婢阴狠?春芽霍地睁开眼,对上云晏的眼睛:“难道不是三爷舍不得么?” “原来三爷对阮姑娘的所谓,也不过如此!” 云晏眼底涌起危险的黑雾。 他忽然伸臂,将她揉进了他怀中。 紧紧地,将她按在他身上,故意轻轻厮磨。 没有肚兜的遮掩,她的身子的变化便藏不住。 他冷酷地贴着她耳际沙哑地笑:“那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 “你说你想为他守身如玉,可是到了爷的怀里,你还不是只一碰就变成这样了?” 两人的身子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厮磨,忍不住颤抖。 云晏忽地一把将她扯远,推了开去。 “爷就是要让你明白,身子是身子,心是心!爷虽然可以有这么多丫鬟,可是心里唯有软软一个。” 春芽抓住栏杆,才能止住身子的颤抖。 “阮姑娘虽然会因肚兜的事,对三爷起疑。但是三爷这次却为了阮姑娘,与家主撕破脸大吵。” 更何况他还亲手几乎摔碎了她!当时情形,相信必定会有人绘声绘色讲给阮杏媚听! “相信这便可以平息阮姑娘的怒气。” “奴婢相信,经过这件事后,三爷与阮姑娘的好事必定不远了。” 她竭力按住自己的心痛:“不知三爷还想叫奴婢做什么?” 云晏偏头看她:“爷跟软软的婚事还用你操心?” “你当初求着当爷的棋子,进「明镜台」,难道只是为了帮爷娶软软的么?就算没有你,爷也自然会娶软软为妻。”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奴婢不敢忘,奴婢是要协助三爷夺取家主之位。” 云晏这才收起冷厉,眉眼平和下来。 “他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宗族礼法,全都站在他那边。” “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他这个优势毁掉。” 春芽便是微微一喘。 云晏上前一步,又捏住她下颌,耐心引导:“得让他被宗族礼法所不容,让所有人都对他失望才行啊。” “而你,是我爹曾经宠爱的丫鬟,所有人都说我爹是因你狐媚而死。所以就算我爹没来得及给你名分,可是大家心中却也都将你打上了我爹的烙印。” “你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竟然与这样身份的你颠鸾倒凤,做尽所有不知羞耻之事,你就能拉他跌落神坛,明白么?” 他指尖微微用力:“好好筹划,该怎么做好这件事。别再把你的心思放在冒犯软软身上,记住了么?” 他缓缓向她俯身,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 “别再做傻事,你嫉妒软软是没用的。” “也别再分心总想着勾引爷……爷现在心里只有软软和家主之位,分不出心思来给你。你唯有当好你的棋子,爷才可能对你另眼相看。” 他声音渐渐沙哑,贴着她的耳珠,尾音莫名带了丝丝轻颤。 “你要乖乖的。等来日爷当了家主,才会再给你机会回爷身边来伺候……” “到时候,爷自会论功行赏。只要你听话,爷将来,会疼你的。” 他说着话,突然伸手进她衣襟。 她整个身子登时绷住。 可他却并没有任何的碰触,只是将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塞了进来。 那小小的物件儿紧贴着她皮肉滑了下去,落到她腰间。 她猛然意识到,竟然还是那盒蛇油! 放回了蛇油,他终于放了她去。 春芽逃下假山,整个身子和心还都是抖的。 迎面一股子凉风吹来,春芽才猛然惊觉,自己就这样没有肚兜地走回去,着实有些不堪! 第58章 他还了她蛇油,却没还给她肚兜!这叫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躲过这一路的人眼,又该如何面对「明镜台」里众人? 她只能低头含着胸,寻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僻静路往回去。 经过一丛毛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喝问:“谁在那里?” 春芽一惊,忙将身子贴住竹竿,回头望去。 一个年轻的家丁疾步而来。 春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能认出他这张脸! 当日她被绞颈,那一左一右按住她,拧紧弓弦的两个家丁里,就有一个是这张脸! 现在回想,当日能做这件事的,必定是云晏的心腹。 唯有心腹才能知道云晏的心思,才能掌控好力道,既让她的绞颈看起来真实无比,却又不至于在云毓来之前就真的绞断她的脖子。 春芽又想起,她跟他见面还不止这一次。 上次在跑马场,那几个议论她身段的里面,好像也有他一个。 春芽心下微微一动,便索性站直了,缓缓转身,面朝向他。 第43章 没有肚兜,趴在他背上 春芽转过身。 那家丁便是一怔,“是你?” 就这一声,春芽就知道,他是认得她的。 她便凄凄福身:“见过小哥。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那家丁走到她面前来,一双眼睁得极大,藏不住乍见到她的惊喜。 “我叫罗霄。” 罗霄目不转睛地打量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春芽为难道:“我不小心,崴了脚。” 罗霄便也皱眉:“怪不得。” “这是荒废的园子,满地都是残竹荒草的,许久没人打扫了,走路崴脚自是常有的事。” 他蹲下来,自然地伸手向她的脚踝:“我给你查查,看伤没伤着脚,你忍着些儿。” 客观来说,罗霄这么做是失礼的;但是难得他周身一股子少年的直率和清澈气质,倒叫他的行为看起来没那么孟浪了。 罗霄手指迅速从春芽脚踝上几处关键地方捏过。 春芽本来也没崴脚,自然不疼,便装着叫了两声。 罗霄起身便眉眼舒展:“筋骨都没事儿,你尽管放心。” 出于家丁的职责,他还是谨慎问:“这里荒废了多年,都无人来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起身之间,视线正好落在春芽衣襟上…… 春芽没有了肚兜遮挡的那处,虽然绝没有露出皮肉来,但是形状轮廓就没有了束缚。 罗霄正是怀春少男的年纪,私下里没少了跟家丁们深夜卧谈“取经”,虽然没什么实际经验,但是一看竟也看懂了。 他登时面红耳赤,连眼神都无处安放了。 春芽自己也是尴尬得要死。只有伸手将自己的衣襟攥紧,红着脸低低垂首: “因为,因为我方才一不小心,内里小衣的系带被刮断了。我不便被人瞧见这狼狈的样子,于是只好寻僻静无人的路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此处。” 罗霄“噢”了一声,因为她的承认,他脸上就更是红得要出血了一般。 春芽作势自己尝试迈步,可是刚走一步就脚下一软,随即向地面跌下去。 地上都是残留的竹竿,有的还带着尖刺。 罗霄本能上前,一把将春芽抱住,“你小心!”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罗霄整个人都呆住了。 春芽红着脸垂下眼帘,将眼神藏在羽扇般的睫毛之下。“多谢小哥。” “小哥放我下来吧。府内规矩森严,若是叫人瞧见小哥与我这般……怕是会引人误会。” “我自己走就是,没关系的。” 当初一见,罗霄本就惊为天人;此时娇骨在怀,罗霄就更难免心思荡漾。 又见佳人这般楚楚可怜,罗霄热血上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内宅的规矩、旁人的眼光! 他收紧手臂:“你的脚都伤了!我怎么能放着你不管?” 他说着略作思忖,随即将春芽在墙边放好,自己转身蹲了下去。 “上来,我送你回去。” 春芽犹豫了下。 罗霄却干脆向后伸手,捉住了春芽的膝弯,将春芽拽到了背上。 春芽小心用手肘垫着他的后背,将身子撑起来。 但是小路坎坷崎岖,途中好几次磕碰,春芽的身子终究都还是不可避免地贴住了罗霄的后背…… 少年气血贲张,换成步速,他几乎背着她在侯府荒败的院落之间步伐如飞。 罗霄一直将春芽送到「明镜台」门前。 弯儿来扶着春芽进门,春芽红着脸向罗霄行礼致谢。 都走进了门,弯儿悄悄回头打量,促狭地冲春芽眨眼:“姐姐竟然连罗家小哥哥都认识哇。” 春芽挑眉:“他怎了?” 弯儿:“姐姐不知道么,他是大管家三保大叔的儿子啊。所以他的身份啊,在侯府里除了主子们之外,可是头一份儿呢!” “尤其他生得好看,在所有家丁里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姐姐不知道,府里的丫鬟们私下里可都喜欢他呢!” 春芽:“……” 弯儿往回瞟一眼,低声告诉春芽:“咱们都进门半天了,他还站在门口呆呆往里看呢!” “哦豁,姐姐,我打赌他喜欢你!” 第59章 春芽赶忙伸手,一把捂住了弯儿的嘴。 . 夜色阑珊,茶香氤氲。 春芽为云毓奉上清茶。 云毓忽然抬起眼帘看她:“所以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家丁,就是你的心上人?” 春芽手一颤,杯中茶水泼出,溅上了她手背。 玉白的皮肤,登时烫出一片炽红来。 春芽却顾不得自己,只将杯子放好,便俯首在地。 不承认,也不否认。 云毓深深吸了口气,心中被陌生的荆棘一环环缠绕了起来。 “……婆子们还说,你进门的时候,衣衫不整!” 春芽俯伏在地,肩头轻颤。 她知道,就算她再小心掩饰,可是女子衣着的情态,总归是瞒不过那些经验丰富的婆子们的。 她依旧什么都不说。 云毓恼怒莫名:“难道你与他私会!竟做了……做了不齿之事?” 春芽蜷起小小的身子,不敢抬头,可是却依旧一个字都不说。 云毓遏制不住恼怒,“也是,上次你都允许他替你挤了伤口的脓水……那般私密的碰触都做过了,这次衣衫不整又算什么!” “咚,咚”,春芽只有叩首,一下又一下。 她的手无辜地平摊在她头顶地下,他眼睁睁看着她手上被热茶烫到的地方,一点点从轻粉,到赤红。 叫他触目惊心。 云毓耐不住心底异样,只得起身一把捉住了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春芽一个防备不及,身子向前跌倒,他下意识张开怀抱,她便投进了他臂弯里。 两人的心贴在了一处,一起悸动、轰鸣。 云毓也全无防备,更无经验,紧绷又尴尬地红了脸。 手指却坚定攥住了她手腕,没有半点放松。 “说啊,到底是不是!” 春芽眼底漾起点点泪花:“所有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家主若生气,就只罚奴婢一人。” 事到败露,她竟然还护着心上人? 云毓蹙眉,将她拨开。 她重又跌在地上,软软地俯伏在那里,像是一片无依无靠的柔软花瓣。 “出去!” 云毓重新走回蒲团,拾起佛珠,想要再依靠佛法找回内心的平静。 春芽柔软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消失在他视野里。 云毓几次尝试平静下来,都做不到。 身边轻轻一响,鼻息之间又是她的体香。 她重又走来,跪在他面前,高高奉上家法。 云毓一窒。 春芽自己坐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缓缓褪下外衫。 第44章 家主喜欢这样的疼么? 灯火跳跃里,她纤肌玉骨,肩颈细小,惹人生怜。 云毓情不自禁伸手捉住那把家法。细细的竹条捆扎成一束,挥打下去,会留下一片暄红。 攥住家法,他的指节凸起,与干燥的竹条融合在一起。 可是一想到要这么打下去,毁了眼前这娇柔至极的柔美,他做不到。 他嘶声吸气,将家法重又推远。 “你犯错,也是我管教不严。” “若你应该受罚,我这当主人的亦是责无旁贷!” 他下定了决心,将家法掷到她脚边。 “我理应,替你受罚!” 春芽心跳,回眸看他。 他却已经端正坐直,双手合十,垂下了眼帘。 满身肃穆,如入定的佛。 春芽敛起外衫,缓缓攥住了那柄家法。 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背后。 “家主……”她的声音已是哽咽。 云毓没说话,只是盘腿坐得更直,像是身在菩提树下,意念坚贞不渝。 春芽用力吸气,终于高高举起家法,照着云毓的脊背便抽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 内宅所用的家法,都是用极细的竹条束成一把,拍打到身子的时候,竹条散开,形成大片的红印。 但是伤痕都是留在表皮,并不会真的伤及骨肉。 只是那片红,却也叫人看得心惊。 春芽打完,云毓整个人忽地身子挺直,头向后仰,发出一声低低的呐喊。 那声音里隐藏着痛楚,却又莫名带着一缕清甜。 春芽忙丢了家法,本上前抱住云毓的肩头。 “家主!奴婢该死!” 云毓未曾回眸,双手依旧合十。 “你打得……很好。” 云毓又喘息了一阵,终于抬手,自己收束僧衣。 声音恢复清冷疏离:“你出去吧。” 春芽抱着家法走出去,迎面正撞见绿痕。 外间偌大的地方,只点了一支蜡烛,所以光影幽幽,连对面站着的人,都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绿痕伸手一把扯住春芽的手肘:“你竟,打了家主?!” 春芽心中也是愧疚,叫绿痕当面一问,便落下泪来。 “……家主是替我受苦。” 绿痕在幽暗里闭了闭眼:“你明知道,又为何……?” 绿痕深吸口气,调整了下情绪又道,“从前,家主不是这样的。” “从你来之后,他竟像是变了个人。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陷入自苦之中,无法自拔。” 绿痕抬眸看春芽:“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 第60章 “你来「明镜台」,是想求家主庇护;如今你是可以在这院子里安身立命,可是他却扛下了你的苦!” 春芽垂泪道:“姐姐教训得对。” “我不知该如何报答家主,唯有结草衔环……” 绿痕却摇头:“这些就不必说了,不过都是应景的虚话罢了。” 她抬眸定定望住春芽:“咱们当奴婢的,对主子最好的报答,便是‘忠诚’二字。” “急他所急,想他所想。保护他,不让外人再有机会伤害他。” 绿痕的指尖隐隐加了力道。 “明白么!” “若是做不到这些,你便说什么都不是真心的!” 春芽一颤,垂泪福身。 “姐姐说得对,我必定谨记于心。” 春芽说完就静静立在门口,隔着隔扇门看云毓映在纱窗上的氤氲身影。 绿痕叹了口气,转身出去。 春芽便在隔扇门外跪倒,“家主,奴婢已经收回了,对那人的心。” “奴婢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爱那个人了。” 回答她的,只有袅袅佛香,寂寂木鱼。 . 次日一早,齐嬷嬷亲自来叫春芽,说佟夫人有请。 多年掌家,雷霆手腕的佟夫人竟然对一个丫鬟用了“有请”二字。 纵然春芽不想去,却也着实扛不住这两个字。 她只得随了齐嬷嬷去,一进门槛就跪倒在地。 “奴婢,拜见佟夫人。” 佟夫人的声音里便透着一把爽利:“是不是以为我今天叫你来,是给杏儿丫头报仇呢?” “瞧瞧你啊,这小模样儿里透着可怜,显见着是被杏儿丫头给吓坏了。” 春芽忙俯伏在地:“奴婢不敢。” 齐嬷嬷过来将春芽拉起来,带到佟夫人面前。 佟夫人眯眼打量春芽:“果然生得好,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春芽也打量佟夫人:瘦且精明,一双眼尤其亮,眼神竟像男子一般的坚定。 可是却终究过于瘦了,颈子上、手上,都有筋骨暴起,不像个多年养尊处优的侯府掌家夫人。 与佟夫人相比,大夫人至少占了个“富态”二字。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年佟夫人算计太过所致。 佟夫人寒暄了两句,便直入主题:“杏儿丫头该罚!可是老侯爷的遗物被毁坏了,也不能就这么扔着不管了。” “既然是我的外甥女造的孽,便该由我来善后。” “待会儿叫她们跟了你去,将老侯爷的遗物都抬到我这儿来。我掏自己的嫁妆,寻全天下最好的工匠,全都给修补起来。” 春芽心头微微一晃,便又跪下。 “……佟夫人此心,老侯爷在天之灵必定感念。” “只是,这毕竟都是老侯爷留给奴婢的私人物件儿。奴婢想自己亲手修补,不敢劳佟夫人动用自己的嫁妆。” 佟夫人没想到春芽竟然会拒绝,便眯起眼来。 “你自己修补?你怎么修补?” 春芽垂首道:“撕裂的布帛,可用绷子绷了,寻相似的丝线界画织补。” “瓷器可用瓷粉、鸡蛋清粘合;即便有些实在拼不上的,也可以锔钉固定,恢复原来的形状。” 佟夫人意外:“这些手艺,你竟都会?” 春芽俯身:“老侯爷风雅,老侯爷自己就曾亲自做过这些。奴婢在老侯爷跟前伺候的时候,些许学了些。” 佟夫人轻笑:“心是好的,可是你在老侯爷跟前一共才伺候了三个月,又能学会多少!” “这些手艺都是耗心血的,没几十年的修炼,你根本干不成事儿!” 佟夫人俯下身子来,尽力和蔼: “好孩子,你对老侯爷有诚心,这我都明白。可是你能力毕竟有限,还是都交给我,必定比你自己做的好上千倍万倍。” 春芽摇头:“奴婢谢夫人好意……” 佟夫人有些不高兴,齐嬷嬷登时厉声呵斥:“你这丫头,夫人这般待你,你还给脸不要脸!” 丫鬟从外头进来禀报: “夫人,三爷来了。” 佟夫人也是微微一怔,挑眸跟齐嬷嬷对了个眼神儿。 齐嬷嬷压低声音询问:“……不如,叫她先回避一下?” 佟夫人想想,反倒略带兴味地轻笑一声:“不用。既然赶上了,就见见吧。” “正好,我也有话要当面问问他们两个。” 大丫鬟牡丹引云晏入内。 只是听见他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还没见人,春芽伏在地上,便已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佟夫人眯眼盯着春芽,审视着她的恐惧。 云晏大步走进来,横眼一瞥,瞥见春芽竟然俯伏在地上,便也微微一怔。 长眉皱起,忍不住嫌弃:“她怎么在这儿?” 他说着向佟夫人行礼:“二娘竟肯见她?也不嫌晦气!” 佟夫人淡淡笑笑:“杏儿丫头既然闯了祸,我总得替她善后不是?” 云晏缓缓挑眉:“善后?二娘难道还需要跟这个贱婢解释什么?” 他说着一转身,冷笑着转身走向春芽。 从他进来,春芽便没敢抬头,此时只能听着他的脚步声走向她。 一声一声,仿佛都踩在她心口上,让她的心脏一点点被抽紧。 第61章 第45章 掐住她!他享受残忍的快感 春芽紧张得闭紧眼睛。 她虽然不确定云晏想做什么,可是……凭她对他的了解,听他的脚步声,她就已经能猜到一二。 猛地,她的头发被云晏一把拎起! 果不其然! 云晏的脸,森冷地怼在她面前:“贱人!你害软软被禁足,你怎么还有脸到佟夫人面前来!” “你还想要什么,才肯善罢甘休,嗯?你说给我听听!” 他的手劲大,毫不留情,春芽只觉自己的发丝都要从头皮上被薅掉一般。 她不得不高高仰头面对他。 她吓得浑身颤抖如风中的秋叶:“奴婢没有,奴婢不敢……” “不敢?”云晏缓缓笑起,唇角勾起狠戾的弧度,“软软已经被禁足了,你看看你这是多大的胆子,你还说不敢!” 他陡然松手,虽说是放开了她的头发,可是那手却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要将你殉葬。可是你个贱人不敢向我报复,于是就报复在软软身上!” “我现在可真后悔,当时就不该听家主的话,饶过了你。我若是早就要了你的命,软软今日也不必受这样的苦楚。” 他的痛恨虽然激烈,他的语速却是缓慢的。可是那一板一眼非但没有减轻他言语的压力,反倒愈发压得春芽喘不过气来。 随着他的话,他的手指也一点点收紧。 “一个小小贱婢,竟然敢欺负到软软的头上。” “软软在受苦,我又怎么能让你好过呢?” 春芽感受着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向外鼓胀。 她的四肢渐渐麻木,眼珠儿也一点一点向外凸起。 她知道,她快要被他掐死了。 他和她面对着面,他就这样欣赏着她一点一点濒临死亡! 佟夫人也没阻拦,只是依旧那般端然坐着,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 直到,春芽的颈骨凸起,脖子上星星点点地出现了红色的斑点。 佟夫人这才悠闲地摆了摆手:“三郎,罢了。” “快过来坐下,喝口茶润润喉。” 尽管佟夫人这么说了,可是云晏却并未立即松手。 他又眯起眼来欣赏了好一会子,这才一根一根松开指头。 最后两根手指松开,春芽从他指尖跌落在地,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晕死过去。 云晏喝茶,刚捏起茶盅,看春芽如昏死了一般,便一杯茶直泼向春芽的脸来! “还装死!” 幸好那茶倒了有一会子了,不算太热,但是直冲进春芽鼻腔,还是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连想晕厥过去,想短暂地逃开这残忍的现实一瞬,竟都做不到。 她哀哀伏在地上,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落泪。 佟夫人叹口气,“瞧瞧,也怪可怜的。” 她使个眼色,丫鬟芍药取过条手巾来,替春芽胡乱地擦抹了一番。 茶梗是擦掉了,但是那些水却无法擦干。 佟夫人却不管了,只笑眯眯看着云晏:“今儿这么急着见我,可是有要紧事?” 丫鬟牡丹又换了一杯新茶过来,云晏慵懒接了,斜斜坐着,指尖滑过杯沿儿。 “二娘崴在砀山的那笔银子,我给要回来了。这算不算要紧事?” 佟夫人登时一喜:“真的?” 佟夫人娘家陪嫁了几间铺子,结果三年前一笔结余的银子到砀山被土匪劫了。报官,官府虽说客气,但就是说悍匪难剿,这事儿就拖着。 一拖就是三年,佟夫人都不敢再指望这笔银子了。 云晏悠闲一笑:“当然是真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佟夫人:“上头的阴阳秘鉴,二娘对对,是不是您当初的那一笔?” 齐嬷嬷也跟着凑过来看,还捧了佟夫人的私人印鉴来,核对上头的纹样。 核对完了,齐嬷嬷也是惊喜地叫:“对上了!就是夫人三年前被劫的那笔银子!” 佟夫人便也松了口气,冲着天上:“阿弥陀佛,这笔银子可算有了着落。” 说完,笑眯眯望住云晏:“三郎,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 “我娘家陪送的那几个铺子,就指望着这笔银子支撑着。这三年没有盈利,都快倒了,如今你可算救了它们一命。” 云晏含笑点头:“二娘的话,儿子句句都记在心上。” 他搁下茶杯:“今儿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点手,他的随身小厮粤安便在外头吆喝一声,几十个家丁陆续抬进十几台的衣箱子来。 齐嬷嬷等人都惊讶了,围到门口去看。 齐嬷嬷更是忍不住打趣:“三爷跟杏姑娘的婚事还没定呢,这就急着过礼啦?” 这情形,的确是像送彩礼一般。 佟夫人笑骂:“你个老乞婆,这是胡说什么呢!” 云晏长眉轻扬:“嬷嬷说笑了。若真是过礼,就这么十几抬怎么够!” “便是眼前这些再乘十倍,都不够我心意的一个零头。” 佟夫人终究忍不住微笑:“三郎啊,那你这是……?” 云晏眉眼轻肆:“软软才从岭南回来,我担心她在府里的衣裳不够换洗,这便提前给她预备了些。” 第62章 齐嬷嬷带人下去看,便又是惊呼:“我的天啊,三爷这是各样各色的料子,全都给杏儿姑娘准备了个齐全啊!” 佟夫人也是无奈地笑:“竟这么多?这可不是一月半月就能做得出来的。你这孩子,说实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备的?” 云晏抬手抹了抹眉骨:“她去了岭南一年,我自是从她走就开始悄悄预备。” ”这些都是央着江南织造那边,挑最好的料子,安排最好的绣娘给做出来的。” 佟夫人都不由得点头赞许:“三郎,你有心了。” 他们说得热闹,仿佛忘了春芽的存在。 春芽独自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气,听见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碎裂。 看完了衣裳,佟夫人垂了垂眼:“既说到衣裳,我倒还有件事要问三郎你。” 云晏仰脸:“二娘说就是。” 佟夫人目光扫过垃圾一般被丢在一旁的春芽。 “……这个丫头,怎么会也有一件海棠红的肚兜? 第46章 不哭,因为他不值得 春芽没想到,佟夫人竟然当着他们两个的面,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春芽的气还没喘匀,紧张得又是眼前发黑。 却又不敢就这么晕厥过去。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指尖,用那疼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得听清楚佟夫人和云晏都是怎么说的! 春芽这般紧张,云晏听见了却反倒轻笑出声,“我还当二娘要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佟夫人便也笑了:“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一个丫鬟的贴身肚兜,我自然懒得管。” 佟夫人抬眸望住云晏,缓缓收了笑:“不过呢,这不也是巧了么,杏儿丫头偏偏就是因为这件事闹开的,才留下了如今这烂摊子。” “一切既然因此事而起,那我就不能不问个清楚。要不然,这乱子也不好善后不是?” 佟夫人的眼珠儿就定在云晏脸上: “三郎,她也有这么件肚兜,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云晏意态从容,轻哂:“儿子怎会不知道?” “当日儿子要让她殉葬,行刑的时候正好二哥赶回来,她向二哥投怀送抱,当场就是向二哥露出了那个肚兜。” “当时可不仅儿子看见了,那一屋子的人可全都看见了。” 佟夫人缓缓挑眉,终于也浅浅笑开:“哟,原来还有这事?” “这么说来,二郎也看见了?” 云晏耸肩:“不仅看见了,二哥还当场就呕了一口血出来。” 他故意面带暧昧:“啧啧……想来二哥还从没见过这些,可真受不了那刺激。” 佟夫人却没再笑:“……可她这肚兜,究竟是哪儿来的?” “怎么那么巧,就跟三郎你给杏儿那套衣裳的料子,一模一样?” 佟夫人的问题,如绵里藏针,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 春芽紧张地揪住衣领,不知云晏要如何应对。 佟夫人可不是阮杏媚可比。阮杏媚怀疑,不过大吵大闹一番,云晏也有法子将她哄好;可是佟夫人却哪里是那么好唬弄的! 云晏听完,却依旧毫不在意地轻轻笑开。 “二娘既问到这事儿,那儿子可就得先给二娘行礼请个罪了。” 他说着起身,向佟夫人双膝跪倒:“儿子孟浪了些,还求二娘饶了儿子这一回。” 佟夫人干瘦的脸上笑意全无:“怎么?三郎你这是承认,她的肚兜也是你送的?!” 云晏爽快点头:“是儿子送的。” 佟夫人便霍地转过头去:“三郎!那我便看不明白你了!” “你既也与这贱婢有私情,你为何又吵着将她殉葬?怎地,你这是心虚,怕软软回来知道你这丑事,是不是!” “亏你还做出那些看似深情的举动,实则软软不在侯府的日子,你竟然跟一个丫头……还是你父亲房里的丫头!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来!” 春芽不敢相信,云晏竟就这样承认了! 窒息感又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 没想到,云晏却依旧是不慌不忙地轻笑:“二娘,您别着急,容儿子将话说完!” 佟夫人冷着脸:“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晏叹口气,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地嘟起嘴:“二娘怎么只看见了海棠红的,就没看见旁的颜色的呢?” 佟夫人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晏一指外头那些衣箱子:“儿子不仅送了府里丫鬟海棠红的,还有鹅黄的、湖蓝的、水粉的……总之这些衣裳料子里有的,儿子全都送了一个遍!” 佟夫人一拍桌子:“什么意思!” 云晏膝行过来,笑眯眯替佟夫人捶腿:“就都是这些给软软裁剪衣服剩下的布头啊。都是好料子的,儿子也觉着扔了怪可惜的。这些布头的质地和大小,偏偏也就正好做个肚兜,旁的什么都做不成。” “儿子索性就叫织造都给做成了肚兜,然后拿回来,这一年里陆续送给了府里所有的丫鬟婆子们用。这算物尽其用,也能帮儿子积攒些人脉。” 佟夫人眯起了眼,“哦?你送给了所有的丫鬟和婆子?” 云晏慵懒抬眸瞟一眼牡丹和芍药。 两个丫鬟登时红了脸,尴尬地往后缩。 佟夫人一惊,急忙盯住她们两个:“你们两个?说话!” 第63章 两个丫鬟跪倒:“……奴婢们,的确也都收了三爷送的肚兜,一个水蓝、一个翠绿的。” 云晏勾了勾唇角,又忽地抬眼冲齐嬷嬷顽皮一笑:“嬷嬷,也替我说句好话吧。” 佟夫人都惊了,抬头看齐嬷嬷:“什么,你个老婆子你也……?” 齐嬷嬷尴尬死了:“老奴就看是好料子,又是三爷赏的,的确舍不得不要。所以就,就……” 云晏含笑,长眸轻展,眸光滑过春芽。 “这个贱婢毕竟曾是我爹房里的丫鬟,我自然也都送了。只不过这并不是我自己亲手送的,不过是算着我爹屋子里丫鬟的总数,叫嬷嬷一起去送的罢了。” “二娘要是详查的话,那可当真是全府里所有丫鬟婆子都跟儿子有私情啦~” 佟夫人终于松了口气,无奈地拍着云晏的肩膀笑骂:“你个浪荡子哟,亏你做的出这样的事来!” “这要传了出去,还不得被人笑话死,看谁家的姑娘还敢搭理你!” 云晏眼角眉梢一片风流:“儿子反正也不稀罕!儿子心里就只有软软一个,儿子心心念念只盼着能迎娶软软就是。” 他像个孩子似的,将自己头侧躺在佟夫人膝头:“二娘,我爹不在了,我的婚事就只能求二娘成全了。” 佟夫人眼窝一热,伸手轻拍云晏肩头:“哎,我的儿……” 春芽缓缓闭上眼睛。 终究心碎、心灰、心死。 . 佟夫人查到了答案,终于放了春芽回去。 春芽自己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扶着墙,走得昏天黑地。 走到无人之处,身后传来脚步声。 春芽原本头昏欲倒,可是听见了这脚步声,却如惊弓之鸟,拼了命地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往前去。 可是没跑两步,便是头重脚轻,整个身子往前仆倒。 肩头被人一把扳住。 那指尖的力道,几乎扣进了她肩骨里去。 她霍地回头,压低声音怒吼:“三爷还不满意么?三爷还想干什么!” 她昏昏不知这一吼出来,她竟早已泪流满面。 她急忙抬袖去抹。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 对着这个人,他不值得了! 第47章 开始厌恶他的碰触 瞧着她自己使劲拭泪,云晏却反倒促狭地勾起唇角。 “哭得这么委屈?” “怎么,就因为爷掐了你脖子一下儿,就真生爷的气了?” 春芽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这是说了什么?就掐了她脖子一下儿! 他明明差一点就掐死她了!他居然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他仗着手臂长,趁着她不备,伸手过来抚住她面颊。拇指的指腹帮她将腮边泪痕擦干。 “你今天表现得不错,爷记你一功。” 他终于难得地肯夸她了。可是春芽却完全找不到半点欢喜。 她反倒觉得心愈发下坠。因为她知道,他这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不用了。” 她向后退开一步,躲开他的指尖,“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奴婢的命都是三爷赏的。奴婢今日还能活下来,这都是三爷给的恩典!奴婢感恩戴德尚嫌不够,又哪里敢说‘有功’二字!” 云晏竟像是没听出来她字字带刺,反倒颇为满意似的。 他轻哼了声:“看来这几次生生死死的经历,倒叫你长进了不少,学会了豁达。” 春芽紧紧攥着指尖,全身紧绷,只想跟他拉远距离,再不靠近! 云晏眯眼打量她:“干嘛这么看着爷,嗯?” 他竟然还在悠闲地笑:“心下又怪爷狠心了,是不是?” “急什么啊,爷说过赏罚分明,你既然立了功,爷自然会赏你的。” 他伸手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春芽。 春芽不知是什么,只能出于自保的本能,下意识后退。 他便迈前一步,捉住她的手,将那信封拍在她手里。 “躲什么呀!” 小小信封,因为他那一拍,落在她掌心里,叫春芽也只觉重于千钧。 她不知是什么,直觉不是好事,可是心惊胆战地扫过一眼,便怔住。 「阿姊亲启」。 笔迹已是陌生,只是在笔画拐弯处依旧留着些曾经的记忆。 她霍地抬眸看他,声音已是不自觉打颤:“是小和的?” “小和”是她阿弟春和。 她当年被卖给人牙子的时候,小和刚出生,还在襁褓里。 后来云晏买了她,也替她找到了家人。 那时候的小和还叫“春禾”,是她给改成“春和”。 她希望阿弟未来的人生,春和景明,气象万千。不像她这般,一生拘谨,受制于人。 如今她十六岁,小和也十一了。 云晏为了隐藏她的真实身份,并不允许她与家人相见、相认。只能在云晏高兴的时候,才能偶尔允许小和给她写一封信。 上次接到小和的信,小和的笔迹还是初学写字的歪歪扭扭,有些字还不会写;可是这次已经端正清丽、有了骨架。 她忍不住抬眸看他。 云晏知道她瞧出关键来了,终于得意地高高挑起了长眉。 “送他去念书了。没想到,竟然念得极好。” 第64章 “那学堂的先生说,他三个月已经赶上了其余那帮孩子两三年的所学。” 云晏向那信封垂了垂眼:“字也写得有了些模样。” 春芽心下烘然一暖,忙背过身去,急切打开了信封。 只是信里一如既往地简单,春芽知道这是云晏的控制。 云晏不希望她知道家人太多的事,他说怕她分心,实则是用家人要挟她罢了。 小和这次只是写,先生说他再过三两年可以去考童生,然后一路考上去,将来说不定还能做官。 小和说:“阿姊,我若能做官,一定将你接回家来奉养。这一生,再不叫阿姊受苦。” 这一句看完,春芽的泪珠儿便滴落在信纸上,与那句点融在了一起。 她深深吸气,将信纸重新叠好,收进怀里,抬眼再望向云晏,便已经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和委屈。 她双膝跪倒:“奴婢谢三爷恩典。” 云晏挑了挑眉:“他十一了,也不小了。爷原本想着叫他识文断字,来日说不定抬举他考个账房,跟着爷做生意。” “倒没想到,他的命却比账房更贵重。” 春芽知道,信能交到她手里之前,云晏必定早就看过了。 她于是俯伏在地:“阿弟年纪小,还不知天高地厚。说什么参加科举呢,他是奴籍,根本就没这个资格。” 云晏悠然自得地抚了抚袖口的祥云纹刺绣。 “这算什么难事。” “他们都是爷的庄户奴才,身契都在爷手里。放免为良人,还不都只是爷一念之间的事?” 春芽一个头磕下去:“奴婢定誓死为三爷效劳!只求三爷能放免了小和去!” 云晏缓缓露出笑意,弯腰伸手,却并不去扶春芽,而只是将掌心摊开在春芽面前。 等着她自己送上手来。 春芽又将指尖攥了攥,终于还是乖顺地伸手,将小手软软地放在他掌心。 云晏便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拉了起来。 顺便也看清了,她掌心里先前被她自己的指尖刺得通红的深深印迹。 他便眯了眯眼,收手用力,将她带到面前,抬手将她零乱里的发丝帮她捋顺。 “不要对爷阳奉阴违。你乖一点,这对你自己也好。” 他的指尖从她鬓发滑下,自然地落在她嘴唇上。 指尖微凉,指腹粗粝,沿着她唇瓣,捻转而过。 他眯眼细细体味她唇瓣上娇嫩的触感,呼吸微微悠长了些,却突然问: “唇色不好,有点微微发紫……怎么,近来没乖乖吃解药?” 春芽立即道:“奴婢怎么会不吃解药呢?那岂不是奴婢自己找死?” 她垂眸想了想:“这几天奴婢也同时吃着太医给开的药,兴许里面药物之间有所抗衡?” “三爷别急,奴婢今日回去,就偷偷把太医的药给倒了。奴婢只专心吃三爷赏给的解药。” 云晏倒轻轻一笑:“那倒不用。” “他既然叫太医开药给你吃,那他便也必定每日都替你诊脉。你若把药给倒了,你以为他看不出来?” “无妨,照常吃你的药就是。等你的外伤好了,太医的药自然会停。” 春芽忍着心下的麻木,竭力笑得柔媚:“好,奴婢一切都听三爷的。” 春芽行礼告退。 手臂却又被云晏拖住。 “还有个东西赏你。” 春芽竭力做出惊喜的表情,轻快地回眸看向他:“三爷还有什么惊喜?” 结果云晏从怀中又取出了那个海棠红的肚兜来。 春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就为了这么一个肚兜,她已遭了多少的罪! 他竟然,还要给她! 云晏向她扬扬眉:“这回爷已经在佟夫人面前说清楚了。你从此后可正大光明地穿着了。” 春芽终究还是忍不住又倒退两步,抗拒地摇头。 “奴婢……可不可以不要了?” 云晏面上有些不快,上前一把拽住她手臂。 “爷说过,是爷给你的东西,由不得你不要!” 他伸手,扯住她胸前衣带。 艳阳当头,他竟然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一点点抽开了她的衣带…… 第48章 来日?呵,你等着吧! 日光娇丽,却明媚不过她身前春光那一泄。 云晏这次是明明白白地看见,眼神蓦然变浓。 春芽自己却羞耻地闭紧了眼。 阳光明明那么暖,明晃晃地照耀下来,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心口处却凝成了化不开的寒冰。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能对她如此。他这便是向她昭告,他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留给她。 他已经,完全都不在乎她了啊! 从前那些次耳鬓厮磨,虽说他一样过分,可至少那都还是隐在暗室之内的动作。 他从不曾这样,将她这般毫不在意地曝露在阳光之下啊! 云晏眼神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夜色,他深深吸气,抬眸看她一眼。 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真是过分,怎能生成这样~” 然后抬手,又将那海棠红的肚兜给她戴上。 只是这一次,他不知有意无意,动作进行得极为缓慢。 缓慢到,几乎是凌虐一般,故意用那锦缎的纹理与她的肌理摩挲而过! 第65章 她的身子自有意志,自成反应。竟浑然不顾她的理智,早已因屈辱而无声尖叫! 不知多久,他终于悠闲自得地将所有系带系好。 只是他全程都将他自己控制得极好,只允许衣物与她摩擦而过,而他的指尖半点都没碰到过她的身子。 穿好之后,他还是伏在她耳边,沙哑着嗓子提醒她:“……等爷当了家主,必定好好疼你。” 春芽嘶声吸气。 真想吼出来:是的,她是曾经想的,做梦都想的! 可是现在,她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她压住心底的厌恶,面上绽开娇媚无敌的笑靥。 “……奴婢盼望已久。到时,只望三爷能怜惜奴婢,轻一点。” 云晏呼吸果然猛地变浓,一双眼紧紧盯着她,贪婪得像是现在就按捺不住想要吞噬了她! 不过他自己随即攥指成拳,退后两步,随即又变回了从容自得的模样,抚着扳指轻笑。 “从五岁为扬州瘦马,这十年你果然没白学。就这么一句话,连爷都差点把持不住。” “将你的本事用给他去!爷相信,他必定为你,僧衣坠地。” 春芽缓缓抬眼,冷冷看着他。 心下无声说:你等着吧~ . 春芽回到「明镜台」。 弯儿早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忙奔上来扶着。 “家主说了,叫我在这儿等着姐姐。若是姐姐回来,便叫姐姐立即去正堂见他。” 春芽垂了垂眼:“家主可是有急事吩咐?” 弯儿摇头:“姐姐是被佟夫人‘请’走的,家主必定是担心姐姐吃亏,便总得看见姐姐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 弯儿也仔细打量春芽一眼,当场便是惊呼:“姐姐这脖子上是怎了?” 弯儿说着,从怀中掏出掌心大的小铜镜来给春芽看。 镜中,春芽脖子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斑点。 她自己知道,那是真真实实地窒息过的证据。 也唯有起了这样的斑点,才能证明云晏那一刻是认认真真想要掐死她的。 她虽说明白,云晏那一刻需要证明给佟夫人看;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能说他就真的没想掐死她呢? 倘若之前那一刻,佟夫人没叫停呢?他难道就真的想这么掐死她! 春芽努力笑笑:“没事。兴许是叫凉风吹了,起了风疹吧。” 春芽能这么骗过年纪小的弯儿,却明白是唬弄不过云毓的。 于是在云毓面前,她唯有垂泪说出实话。 “……奴婢到佟夫人面前,没想到三爷后脚来了。三爷因为阮姑娘的事,记恨奴婢,这便想活活掐死奴婢。” 云毓眼神一冷,忍不住伸手过来,指尖轻抚上春芽颈侧。 因为他的碰触,她颈侧脉搏突然跳得如同小鹿腾跃。轻巧又惊慌。 “那佟夫人呢?她竟袖手旁观?”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和缓,可是这样近的距离,春芽看得见他眼底的波澜涌动。 春芽垂下眼帘:“佟夫人当然也管了,要不然奴婢也没办法再回来见家主……” 云毓点头:“只是她管得还是晚了。她是故意看着你受苦,然后才叫停。” 春芽凄然一笑:“奴婢当时已将昏厥,神智不清。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应是如此。” 云毓霍地松开手,僧衣肥大的袖口如卷起的云般,霍地落下。 “委屈你了。” 他伸手捉住她手腕,替她诊脉。 春芽深深吸气:“许是这阵子来将死过太多次了,奴婢这一次反倒觉得没那么难受。” “家主放心,奴婢没事。” 云毓抬眸,眸光如清泉,涟漪着涌向她。 “此事,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来日,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春芽心一暖,鼻尖便已是酸了,急忙垂下眼帘,用力点头。 她与云晏相识这样久,她对云晏曾经存了那么多的念想,可是云晏却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吸气,努力凝起一朵微笑:“其实,奴婢没事的。奴婢身卑位贱,本就是一条命都攥在主子们手里,生死都只凭主子们高兴。” “家主不必为了小小的奴婢……去得罪佟夫人和三爷。” 她抬眸,殷切地凝视他: “奴婢虽愚钝,却也明白,家主此时的处境也是艰难。家主忘了今日的事吧,奴婢不想因为自己,让家主背负危险。” 云毓深深吸气:“别这样看低自己。” “你既是「明镜台」的人,我便不能不管。” 春芽终究忍不住,滑落一滴泪珠下来。 在这样圣洁清澈的他面前,她不能不柔软。 她抹干眼泪,忽地明媚一笑,极快地看他一眼。 “家主难道不想知道,佟夫人今日叫奴婢过去,所为何事?” 他可真傻,竟不问她这样关键的事。 云毓挑眉:“竟不是为了阮姑娘的事?” 春芽摇头:“不是。” “阮姑娘是主子啊,跟奴婢起了冲突,佟夫人便也必定不觉得是阮姑娘有错,一切都只能是奴婢的错。” 她静静仰视云毓那张端然禁欲的脸。 “佟夫人叫奴婢去,是想要老侯爷的遗物。” 云毓长眉缓缓上扬:“她这是要做什么?” 第66章 春芽故意道:“佟夫人的心思,奴婢自然看不懂。奴婢只能猜,是佟夫人追思老侯爷,所以才想要走老侯爷的遗物?” 云毓长眉微皱:“这偌大的侯府里,我爹的遗物随处可见。便是她那院子里,我爹这些年赏给她的,也是满坑满谷。” “她又何必还想要你手里那一点?” 春芽便也懵懂点头:“家主说的有理。奴婢便也想不明白了。” 她说着向他娇憨微笑:“不过奴婢拒绝了。奴婢说,老侯爷的遗物纵然破损了,奴婢自己会修!” 她撅了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佟夫人故意不叫停,由得三爷掐奴婢的脖子,是不是便因为奴婢的不听话呢?” “既然佟夫人对奴婢如此,那奴婢自然更要将老侯爷的遗物死死守住,怎么也不叫她得了去!” 云毓眸光如镜:“那是我爹留给你的,就永远都是你的。” 第49章 他像个孩子般纯净 阮杏媚终于熬到了禁足一个月期满。 她被圈在阁楼上整整一个月,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天知道她这一个月过得是什么鬼日子! 丫鬟墨儿、乳母赫嬷嬷早早来楼下院子里候着,笑眯眯等候迎接她出关。 楼下大门忽然“咣啷”一响。 阮杏媚从楼上居高临下,看见云毓亲自扶着福嬷嬷走进来。 院子里,墨儿和赫嬷嬷都被云毓和福嬷嬷脸上神情震慑住,紧张地后退,行礼请安。 只有阮杏媚看不出什么,反倒在楼上拍着门板欢叫:“毓哥哥,福嬷嬷,你们来放我出去了!” 负责看守的婆子拿了钥匙来开门,阮杏媚兴冲冲向外闯,却被那婆子伸手给拦住,将她又给推进了门内。 阮杏媚也懵了,横眉冷眼瞪那婆子:“你这是干什么!没看见毓哥哥和福嬷嬷来放我出去了么!” “咚,咚”,福嬷嬷拄着高高的拐杖迈进门来,笑眯眯打量阮杏媚:“一个月不见,姑娘清秀了些。瞧着,倒是越发好看了。” 阮杏媚一点不觉得福嬷嬷是真心夸她,她反倒听出了讽刺! 福嬷嬷就像没看见阮杏媚那满眼的不高兴,“姑娘别急,老奴还有几句话嘱咐。” “总归今日是姑娘禁足期满之日,姑娘是必定能出这阁楼的,便也不急于一时,就再听老奴几句唠叨吧。” 阮杏媚便也点头:“行,你说!” 福嬷嬷笑眯眯看看阮杏媚身后:“老奴请姑娘给老侯爷绣的陀罗经被呢?拿来给老奴看看。” 阮杏媚抓过一团搓得满是褶皱的白绫来,抛到福嬷嬷怀里。 “这呢!” 王公大臣可用的陀罗经被是在白绫上织入或者刺绣上经文,作为大臣随葬品之用。 福嬷嬷垂眸看过一眼,便递给云毓。 “老奴是不识得这些梵文,还请家主过目。” 云毓只看了一眼:“从第一个字就错了。” 福嬷嬷面上的笑意便缓缓收起。 “阮姑娘,你这么着可不行。你绣错了经文,不仅是你向老侯爷请罪的心意不诚,你这更是不敬神佛!” 福嬷嬷将拐杖向地板上重重一墩:“来人啊,帮阮姑娘收收心!!”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登时进来,一个摁住阮杏媚的肩膀,将她摁跪在地上,另一个拿了戒尺来,照着阮杏媚手掌就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阮杏媚掌心登时就红了,她疼得当场就红了眼眶。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都禁足期满了,你们怎么还打我!” 她说着扯脖子冲外面喊:“我姨妈呢!我要见我姨妈!” “我看出来了,你们是趁着我姨妈不在,这就偷着打我!” 她这话是说给福嬷嬷和那两个婆子听。因为佟夫人掌家,按理来说福嬷嬷和这两个婆子也该听命于佟夫人,所以她这是吓唬她们,让她们不敢再下重手。 她这也更是要让等在外头的墨儿和赫嬷嬷听见,赶紧去请佟夫人来啊! 福嬷嬷却笑了:“姑娘不必白忙活了。别说是佟夫人来瞧着;就算是佟夫人本人犯错,老奴也照打不误!” 云毓在一旁,好像没听见阮杏媚这些吵嚷,他只专注看着那经被上的文字。 “第三个字错了,第五个也错了,第七个……” 他每说一个字,守卫婆子的戒尺便会落下来一次! 阮杏媚禁足期间绣这经被,她本来就是不乐意的,她压根儿就没认真绣,所以错字连篇。 再者,她就算也是从小学绣花,可凭她的性子,哪里爱好这个,所以即便有些字本来是对的,却因她刺绣的功夫不到家,好好的经文被她绣得七扭八歪,看起来便也像是错的! 于是只听得戒尺翻飞,噼噼啪啪不断作响。 不一刻,阮杏媚两个手掌心全都红肿了起来。 佟夫人被墨儿引来的时候,一进大门,就正听见阮杏媚撕心裂肺的哭声。 佟夫人一路小跑进门,福嬷嬷只淡淡瞥了佟夫人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 “佟夫人来了,便请一旁落座吧。” “等老奴给阮姑娘讲完了规矩,阮姑娘自可随佟夫人下楼回去了。” 阮杏媚可算见了主心骨,登时又是嚎啕大哭:“姨妈!他们刚关我那天,因为你在跟前,他们说不打我了,只禁足;” 第67章 “可是他们说话不算话,他们却又趁着今天你不在,偷偷摸摸来打我。他们快要打死我了,姨妈我好疼啊!” 佟夫人也难受的绞紧手指,却立即呵斥她:“杏儿,别胡说八道,闭嘴!” “福嬷嬷愿意教你,那是你的福分!别说你,便是我当年刚入府的时候,我想求福嬷嬷多教导,福嬷嬷都没工夫搭理我呢。” 福嬷嬷淡淡笑笑:“阮姑娘啊,老奴是说过当日因为佟夫人已经打过了你,那老奴就不打了。” “可当日事是当日的,老奴今日打你,是你今日这经被的不敬。两回事,姑娘混为一谈就没意思了。” 福嬷嬷视线掠过阮杏媚掌心。 “可怜见儿的,都肿这么高了,老奴是不忍心再继续打姑娘这手掌心了。” 阮杏媚悄然松口气,心道:可算打完了。 谁知福嬷嬷的视线又从她的手掌心转到了脸上。 “手既然打不得了,那就换成掌嘴吧。” 阮杏媚登时大叫:“不要!” 她扭头拼命向佟夫人呼救:“姨妈!你拦着他们!不能叫他们打我的脸!” 佟夫人却攥紧了手指,愣是紧咬牙关没敢说话。 “姑娘知道爱惜自己的脸皮,这是好事儿。”福嬷嬷依旧笑得一脸的慈祥:“老奴明白的,脸上自然比手上要紧,不能一个字一巴掌,不然还不得肿成猪头了?家主啊,咱们换换,十个字一个嘴巴子吧。” 云毓眼帘都不曾抬过,淡淡应了声:“可。” 云毓半点没有因为佟夫人来而放松标准,接下来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报错。 阮杏媚前前后后又挨了二十几个嘴巴! 云毓将全篇经文都检查完,又默默双手合十,将经文向着天空念诵完一遍,这才起身。 目光清冷滑过佟夫人:“阮姑娘现在可以走了。” “但愿记得此次教训,永不再犯。” . 这件事还是被厨娘们传开的,春芽在「明镜台」里一点动静都没听说。 云毓自己回「明镜台」,竟然半个字都没提起过。 冷氏绘声绘色地讲完,笑眯眯拍拍春芽的手:“家主可替你解了气了。” “家主是为了你,是不惜与佟夫人撕破脸了!” 春芽本来是央着冷氏给云毓做豌豆黄儿的,听完冷氏说,她便挽起袖子:“嫂子教我,我来做。” 春芽将亲手做好的豌豆黄儿送进「止水堂」。 云毓停下诵经,抬眸凝视她。 春芽莫名有些心虚,赶紧将豌豆黄儿往前推推:“暑气渐起,这豌豆黄儿软糯细腻,清凉爽口,家主尝尝。” 云毓垂眼,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他没用语言评价,只是对春芽静静一笑。 竟带着孩子般纯净的满足。 惹得春芽心间莫名鼓胀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欢喜。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阮姑娘又挨了打,三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等这几日三爷回来,怕是还得来找家主闹。” 第50章 也让他疼 云毓点头,却只顾着捧着豌豆黄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咬,舍不得停下来说话。 春芽便道:“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云毓一边静静欢喜地咬着豌豆黄儿,一边抬眸,目光明澈地望着她。 ——等着她说,却又不催她。 春芽心底止不住地熨帖。 她缓缓道:“那日在佟夫人那边遇见三爷,听见三爷跟佟夫人提起什么‘砀山’,什么‘银子’。” 云毓终于停下啃咬,幽幽抬眉。 春芽:“听三爷的意思,仿佛是砀山有土匪劫了那笔银子。官府拖了三年不管,结果三爷给要回来了。” “奴婢现在回想起来忍不住好奇,怎么官府都剿灭不了的悍匪,三爷竟然有本事剿灭?” 她偏首看云毓:“三爷不是个商人么,难不成铺子里的伙计们竟都这样厉害?” 云毓吃完一块豌豆黄儿,仔细地将掉落在僧衣上的碎渣都用指尖拈起,孩子气地全都放进嘴里。 细细嚼完,咽下去了,才抬眸看着春芽。 “咱们平阳侯府是武侯。府里有自己的家丁,军营里也有早年的部曲。” 春芽没听明白:“部曲?” 云毓:“相当于咱们家的私兵。为朝廷打仗,但身契都是咱们家的,身份上都是咱们的家奴。” 春芽张了张嘴:“厉害!” 说完却一下一下瞟着云毓:“原来三爷也可以任意调动府中的家丁和私兵呀?奴婢还以为,这调动的权力,只在家主一人手中呢。” . 春芽做的一碟子码了三层的豌豆黄儿,云毓竟都吃了。 春芽怕他吃多了涨肚,赶忙预备热茶。 春芽在小茶房刚归置好,卢巧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春芽!” 她上前急切握住春芽的手:“我在回京的路上才听说,阮妹妹她又欺负你了。” “我陪姑母这次去五台山还愿,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若是我在府中,好歹还能帮你挡一挡她。” 大夫人为了给大公子云宥祈福,每年都去五台山还愿,给大佛重塑金身。一个月前正逢佛诞,大夫人便连带着给老侯爷超度,这便带了卢巧玉和云宥一起出了这趟远门。 第68章 春芽见礼:“大夫人和卢姑娘这一去是拜佛,想必有神佛保佑,途中一切全都平安顺遂。” 卢巧玉拍着春芽的手:“还好。” 又道:“我们这次还特地去拜见了晋王妃。晋王妃说不日就将进京,到时候还会回来省亲呢!” 见春芽有些迷糊,卢巧玉笑着解释:“晋王妃就是咱们侯府的姑太太,也就是老侯爷的亲妹妹、家主的亲姑母!” 春芽没见过这位晋王妃,对晋王妃省亲的事便也没什么热衷。 她只是留意了卢巧玉的态度。 对于晋王妃进京,卢巧玉仿佛十分高兴和期待。 . 次日,还没等云晏来「明镜台」找云毓算账,云毓倒是先叫人请云晏过来叙话。 原本春芽应当伺候茶水,云毓却也体贴她惧怕云晏,便叫她不必进来伺候。将茶水交给绿痕就是。 可春芽哪里能放下心,还是躲到后墙的廊檐下,从撑开的后窗悄悄打量着厅内的动静。 云晏这几日去巡查铺子,也是昨晚才刚回来。 今日的他穿一身碧色的长衫,金冠束发,指上的扳指却换了个鸡血玉的。 这一身配色下来,越发他显得风流不羁。 他进门不等云毓赐座,自己就拣了个座儿,慵懒地斜靠着坐下。 “二哥原来比我还急,知道我必定找上门来,二哥便先主动先找我来说个清楚?” “看在二哥这般体贴的份儿上,我便也好说好商量:我这次不记二哥的账,我也不跟福嬷嬷她老人家计较。我就还跟那个贱婢算账就是!” 春芽的心便一沉。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她。 云晏长眉轻挑,眼角桀骜地上扬:“那日软软挨了多少下,你就简单加个双倍,打在那个贱婢的手上、脸上,弟弟我今儿就不再提别的。” 云毓清冷抬眸望住云晏:“我今日叫你过来,为的不是这件小事。” 云晏拨了拨自己的耳朵:“小事?” “你那么打软软,你竟叫做‘小事’?!” 云毓目光淡然,平静地继续说:“砀山县送公函进京,说感谢我平阳侯府调派家丁和部曲,助砀山县剿灭悍匪。”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云毓淡然的眼底蓦然闪过一缕精光,如薄刃一般从云晏脸上划过。 云晏倒不在乎:“那又怎样?” “咱们家行商,当然要用自己的家丁和部曲押运货物。途中遭遇山匪,自然要抄家伙上!就算朝廷问下来,这也是合情合理。” 云毓疏离地抬眸:“押运货物、抵抗山匪,或许无可厚非。可是朝廷哪条政令允许王侯之家的部曲随意杀人?那窝山匪百十条人命,上至七十老叟,下至不足十岁的幼童,竟全都丧命在你手上!” “依朝廷律例,山匪也要经过砀山县衙缉捕、审讯之后方能定罪。匪首当死,其余匪徒未必人人都是死罪,更何况还有那老叟和幼童!可你却将他们一窝全端!” 云晏冷冷曲起指节,放在唇上慵懒地咬了下,“敢劫我的道,他们就全该死!” 云毓皱眉:“先帝登基以来,一直收束王侯之家的部曲私兵。你现在这样做,便正是撞在了朝廷的枪口上!” 云晏依旧漫不经心,只歪头瞟着云毓。 “砀山县的奏折是直接送进宫,送进御书房给皇上看的。二哥怎么知道的?谁给二哥的消息?” 云毓淡淡垂眼,并不接云晏的话茬,只疏离而又不容置疑地说: “我已更命三保更换府中调派家丁的对牌,又命军中更改调遣部曲的狼牙符。” “你手中的那一副对牌和狼牙符,已经失效。你可以交还给大管家三保;或者,若你自己想留着当个纪念物,也随便你。” 云晏无声地笑开,只是那笑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二哥欺负完了软软,如今轮到我头上了,是么?” “我的对牌和狼牙符,是爹亲自给我的!我要行商,北上南下的,手里没有家丁和部曲,这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云毓依旧眸光薄凉:“简单。你若用人,事先禀告我知道,我自然会派人替你安排人手。” 云晏将手中的茶盅狠狠摔碎在了地上,四崩五裂。 春芽听完了厅里的动静,回到自己屋子发了一会儿呆。 随后想起人家卢巧玉来看望她,还带来了大夫人给她的平安符,她还没去给大夫人磕头谢恩。 她向绿痕告了假,自己从「明镜台」后面的小门转出来。 为的就是避免遇上云晏。 结果她刚出小门,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身子被推后退,脊背猛地撞在了墙上! 第51章 男女之间那一种不可告人之处 天气已经有了暮春初夏的气息,原本日光明媚、地气湿暖。 可是这一刻,春芽的身子都被一道阴影淹没,她整个人便又如重新置身于数九隆冬一般。 她忍住寒颤,抬眸对上那双阴鸷的眼。 “三爷怎么绕到小门儿来了?这小门儿都是给奴婢们走的,三爷到这儿来可失了身份。” 云晏目光阴冷:“砀山银子的事,你告诉他的?!你敢出卖爷!” 春芽也没否认。毕竟当日他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在场的就是佟夫人、他本人和她。 “三爷方才难道没听清?家主说了,砀山县已经送了公函进京来。也就是说,即便奴婢没禀报,这事儿却也会报到家主这儿来。” 第69章 她抬眸,猫儿一样慧黠而挑衅地瞟着他。“既然如此,为何奴婢不索性抢个先呢?用这个来换家主的信任,三爷你又没损失什么。” 云晏用舌尖弹了弹自己的尖牙,“话是这么说。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叫爷嗅出了背叛的气味!” 春芽反倒轻笑一声:“三爷怎么忘了,奴婢早就跟三爷说过,敢于‘弃子’的才是高手。” “就是要带着‘背叛’的气味,才叫家主更容易相信了奴婢不是?” 她淡淡抬手,将云晏的手柔柔推开。 “是三爷要奴婢尽快‘拿下’家主的啊。若不能得到家主的信任,奴婢又怎么能完成三爷交代的任务?” 云晏又凝视春芽一会子,这才缓缓收回了手去。 手收回了,视线却依旧锁着她的脸。“……脸色还是虚白。怎么,解药还是没按期服?” 春芽努力一笑:“当然服啦,三爷放心吧。” “三爷上回说奴婢是唇色发紫,今日只是面色虚白,可见唇色已经恢复正常!那这便已然是好转了不是?亏三爷反倒还怀疑奴婢~” 听她的语气,竟是在与他撒娇。 云晏眯眼打量着她的脸:“心情倒是不错~” 春芽巧笑倩兮:“可不么!三爷允小和去念书,一想到小和将来还可能当官,奴婢就活得可来劲儿了!” 她尝试着伸出小手去,轻轻在他手肘上抚摸:“奴婢可不想死,还想好好活到享福的那天呢。三爷可别再怀疑奴婢了。” 云晏眉眼终于缓缓舒展。 他歪着头打量她:“他近来替你做了不少的事儿。你是给他灌了什么迷汤?” 春芽却垂首隐秘一笑:“此中微妙之处,奴婢就算说给三爷听,三爷也未必能明白。” “总归就都是男女之间那一种,心事幽微、不可告人之处。奴婢能碰触到家主心上那些个旁人碰不到的点,那家主自然对奴婢另眼相看。” 云晏皱眉,左边大牙莫名有些酸痛。 “不过爷可警告你:不管你给他使什么招数,都不准丢了你自己的心!你要是敢真的喜欢上他,爷非亲手要了你的命不可!” 春芽别开头去:“那奴婢可不敢保证。” “男女之情必定要两相交互才行。家主本就心思细敏,加之修佛虔诚,难用红尘情愫打动。奴婢要是再不用点真情,又怎么可能叩得响家主的心门?” 她也学着他的模样,歪头打量他:“三爷觉得,以家主心智,难道会喜欢上一具行尸走肉?” 云晏皱眉:“二分!你只准动二分的心给他,不能再多了!” 春芽将他那两根手指头摁回去。 “至少五分。三爷若不答应,那奴婢可不敢保证完成任务了。” 云晏半晌没说话。 春芽收起心底的惆怅,柔婉微笑着凝视他的眼睛。 “三爷也是贪心。自己有阮姑娘两情缱绻,却还要管奴婢动几分情。” “三爷放心吧,奴婢啊就算动十分的情,可却总归还是最爱惜自己的性命。奴婢可不敢背叛三爷的。” 春芽说完,向云晏行礼:“奴婢得去向大夫人谢恩了,不敢耽搁三爷,奴婢先行告退。” 走得远了,确定云晏再也看不见她的脸。 她才缓缓收起此前那恭顺的笑意。 . 大夫人的「念恩堂」外。 云宥听说春芽会来,早早就在外面翘首等着。 卢巧玉瞧他憨态可掬,便走出来陪他。 先前看他还忍不住笑,可是渐渐的,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他这般急切过。 至少对她,没这么急切过。 等走到云宥身后时,她脸色已经清冷了下来:“春芽是家主的丫鬟,宥哥可不好这么翘首以盼。” 云宥噘噘嘴,“为啥呀?她只是阿毓的丫鬟,又不是阿毓的媳妇儿!” 卢巧玉无奈:“你又忘了通房丫鬟是做什么的了?” 云宥张大了眼:“小芽芽是阿毓的通房丫鬟?” “还有你这称呼。”卢巧玉又是皱眉,上前替云宥整理袍子上的皱褶:“不许再这么叫了。不合规矩,也容易叫人误会。” 云宥嘴噘得更高:“可是我就是想叫她小芽芽!因为她本来就是小芽芽呀!” 卢巧玉倏然瞪圆眼睛:“哪里有那么多本来!你本来还叫我‘巧儿’呢!你现在怎么不叫了?” 云宥委屈地瞪了她半晌,眼圈儿都红了:“我想啊。是你不让我再这么叫了,你忘了?” 卢巧玉闭了闭眼,“算了。不提了。” 小时候两小无猜,他叫她“巧儿”,他叫他自己“柱儿”。 她不明白,问他为什么叫“柱儿”,他憨憨地笑:“因为我是傻柱子啊,呵呵呵!” 他解释了,可是她却听得更糊涂。不过那时候两个孩子感情可真好,看见对方笑,自己就跟着笑起来。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都不重要了。 卢巧玉无法诉说自己心内的怅惘,可是云宥却仿佛不知道她在怅惘。云宥只顾着冲另外的方向,满脸欢喜地大喊:“小芽芽,我在这儿!” 说完就撒欢儿地跑过去,将卢巧玉抛在了脑后。 春芽含笑,上前就行礼:“奴婢请大公子的安。” 云宥拉着她手腕乐:“这么多日子没看见你,小芽芽,你怎么又偷偷变好看啦?” 第70章 春芽满脸通红,赶紧偷眼看卢巧玉,嘴上安抚云宥:“大公子又打趣奴婢。奴婢其实这些日子生病来着,满脸都是病容,可憔悴了。” 卢巧玉这才走上前来,也淡淡微笑着:“春芽随我来,我姑母正等着你呢。” 她伸手,自然地将春芽的手肘从云宥手心里扯了出来。 第52章 想尽办法折磨 大夫人跟春芽问起这一个多月来侯府内宅的事情,春芽不好随便说嘴别人,便将自己的事禀告。 大夫人听了阮杏媚当日对春芽所做的事,可是皱眉拍桌:“那杏儿丫头是太过分了!” 说罢又和蔼地道:“二郎处置得好!” “他继任家主也有数月,是该给内宅也立立规矩了。要不然一个外人竟都敢将自己当成是咱们府里的主子了!” 大夫人说着亲自伸手扶起春芽。 “你便是奴婢,也是我平阳侯府的奴婢。还轮不到她一个外姓人管束!” 春芽感动得红了眼圈儿:“奴婢谢大夫人体谅。” 大夫人缓缓道:“你自管回去告诉二郎,他若有什么不便直接与佟夫人那边说的,就叫他来跟我说。我替他跟佟夫人说就是!” “总归咱们侯府里,嫡庶有别、尊卑有度的规矩,不能反了天去!” 三天后,春芽没想到,阮杏媚竟然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来了「明镜台」。 她竟仿佛是好了疮疤忘了疼,依旧进来就直奔「止水堂」找云毓。 当着云毓的面儿,她一把抓住春芽的手腕。 “……我给老侯爷绣的经被,毓哥哥叫我改的那些错字,我都点灯熬油地改完了。明日就得启程去蓝田庄,送到老侯爷墓园去。” “这事儿是咱们两个一起惹的,那你就得跟我一起去!” 春芽皱眉,向后抽手。 阮杏媚却攥紧了不撒开,扭头还向云毓撒娇:“毓哥哥,你就让她陪我去嘛!” “我摔了的那些东西都是老侯爷赏给她的,她要是不去,我怕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侯爷解释不是?” 春芽求救地望住云毓。 她不想去。她再清楚不过,她若是单独跟着阮杏媚出门,阮杏媚一定会在途中折磨她。 她相信云毓一定看懂了她的求救信号,却没想到云毓只是淡淡垂了垂眼:“去吧。” 春芽心便一沉,赶忙跪下:“家主!家主身边丫鬟本来就只有绿痕姐姐和奴婢两个,若是奴婢这么走了,家主身边便缺了人手……” 云毓却依旧淡淡地:“无妨。” 阮杏媚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顺利,登时得意得眉飞色舞,一把将春芽从地上给拎起来。 “毓哥哥都答应了!他可是家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就甭跪了,乖乖随我去吧!” 春芽无奈,次日一早只好随着阮杏媚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春芽透过车窗定定望着「止水堂」的方向。 多希望此时云毓能走出来,拦住马车,不叫她去了。 可是无论她怎么望,却也终究没望到云毓的身影。 车夫抽走车凳,将车帘放下,春芽只好惆怅地收回了视线。 马车虽然不小,但是车里坐着阮杏媚、墨儿和春芽三人。 阮杏媚正座,自己就占了大半个车厢;墨儿陪在阮杏媚身旁,留给春芽的就只剩下门口的小小角落。 春芽只得蜷着腿,侧着身子挤坐在那里。 马车还没走出京城,她的腿脚和半边身子已经僵了。 阮杏媚自己也满嘴牢骚:“我宁愿自己骑马去!可是我姨妈就是不让,非说既然要去给老侯爷祭拜,那就得端庄点儿。” 她说着瞥春芽一眼,抬腿就踹了春芽一脚:“都赖你!” 阮杏媚是会骑马的姑娘,腿脚都极有劲儿,这一脚冲着心窝踹过来,春芽登时疼得弯下腰去,半天没喘过气来。 墨儿瞧着春芽的样子,可高兴了,“姑娘要是骑马的话,那这一路就走得太快了。” “若是走得太快,可不就便宜她了!只有马车慢慢悠悠地摇晃,姑娘才得了闲逗弄她不是?” 阮杏媚便也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可不!” “我那一个月圈在阁楼上,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慢……我怎么着也得叫她也尝尝我当日的滋味!” 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叫马车停下。 她嘱咐了墨儿几声,墨儿听完就是促狭地笑。 墨儿跳下马车去,没一刻就回来,用衣襟兜了一大捧从路边随手扯下来的苍耳,上车来全都倒在春芽身上。 “小姐的鼻子有些不舒服,听说这苍耳子是药材能治。你把这皮剥了,挑出苍耳子来!” 这苍耳不是今年新生的,而是去年干枯的,所以外皮的尖刺又干又硬,即便只是落在春芽身上,有些刺都扎透了她的衣裳。 春芽深深吸气:“想剥这苍耳的皮,本来也不难,只需用文火慢炒就是。等外皮炸开,自然能得苍耳子。” “还请小姐要一个小炭炉上来,奴婢这就生火炒制。” 墨儿却是冷笑:“还要炭炉?木炭多贵啊,你想要就给?” “再说了,现在天儿也热了,你要在这马车里生炭炉,你是想害小姐得热病吧!” 春芽忍住一声叹息。 第71章 墨儿看春芽不说话了,便得意道:“明白了?是让你用手剥!” “赶紧的。当丫鬟的好意思坐在主子的马车里,手却闲着么?” 春芽只得伸手,小心地将苍耳一粒一粒拾起。 可是她纵然再小心,却也敌不过那些密密的尖刺,还没等找到外壳的缝隙,指腹上便已经被扎出了好几个血点。 阮杏媚却还意犹未尽,忽然吩咐车夫:“车走得太慢了。” 车夫便甩鞭子催马匹加速。 这样一来,马车里颠簸摇晃,春芽根本没办法稳住双手,苍耳的尖刺便更肆意地扎进了她的指尖! 在阮杏媚的要求之下,马车时快时慢,等终于到了蓝田庄时,春芽一共还没剥开几粒苍耳,可是她的十根手指却已经都被尖刺扎烂! 远远看见蓝田庄的石头牌坊,阮杏媚傲慢地翻了翻眼皮。 “这些苍耳全都不能要了,上头全都沾了她的血。都扔了吧。” 墨儿抓了小笤帚,将那些苍耳全都扫落车下。 阮杏媚这才又看春芽一眼,大惊小怪地叫:“哎哟,你的手怎么都坏了?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墨儿一唱一和:“什么事都没发生啊。她明明睡了一路,谁知道她自己怎么弄的!” 进了蓝田庄,天色已晚。 祭拜还需要准备仪式,阮杏媚等人便先在庄子里住下来。 蓝田庄的庄户全都是平阳侯府的守墓人,世世代代在此居住。 下车时,阮杏媚在墨儿耳边讥诮一笑:“去,把青帘叫来。” “我猜,青帘一定想死这个狐狸精了!” 第53章 相公,我给你找了个妖精 借着夜色的掩护,青帘悄悄来了一趟阮杏媚的住处,站在廊檐下,隔着窗子恨恨地看了春芽半晌,又借着夜色回了家。 刁六已经等得不耐烦,见她进门,刁六上前就抓住她手腕,将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到土炕边,扔在炕上。 刁六着急忙慌解裤带。 青帘攥紧衣襟:“你又要干什么!” 刁六打着酒嗝浪荡地笑:“干什么?弄你啊!” 他伸手一把摁住她后腰,将她摁了下去。 “……背过去,撅起来!” 青帘屈辱地掉下泪来:“今天好歹是府里来人了……我刚过去请安回来,你今天就不能放过我一晚上?” 刁六冷笑:“府里来人又怎样?你还以为你是府里高高在上的二等丫鬟呢?你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你快趁早忘了那些纸醉金迷的好日子吧!” “再说了,今天来的又不是家主。你又何必去请安?我又凭什么因为你去请安了,我就得素一晚上?” 刁六蛮横地拉下青帘的裤子,急不可耐地闷哼。 “……你是我老婆,你就得让我弄!” “我要是让你闲一个晚上,那我娶你可就赔了!” 山庄的风撕扯过破烂的窗纸,窗内油灯如豆,被风裹挟得摇曳不定。 青帘先时还忍着,到后来终究扛不住,疼得哭了出来。 “畜生,我好歹是府里赏给你的老婆,我身份原本比你高,你竟然这么对我!” 刁六就听不得青帘说她高贵、他低贱的话。 “这么对你怎么了?你就算是在府里伺候过的,你也一样是府里的奴才,跟我本没什么区别!你高个屁,你赶紧给我醒醒吧!” “你是我老婆,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让你天天做梦给主子当通房丫鬟,我现在就他妈弄碎了你!” 刁六索性冲上了土炕来,伸手死死捂住了青帘的嘴,继续使了蛮力。 油灯绝望的摇曳,持续了整晚,直至油尽灯枯,萎下阵来。 刁六心满意足睡死过去,青帘却捧着腰腹疼得无法入眠。 她睁着一双眼定定望着窗外的夜色,脑海里墨黑的思绪翻腾汹涌。 不知道天色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就如同她完全看不见自己未来人生的希望。 无穷无尽的黑暗和疼痛里,她终于打定了主意! 与其这一辈子都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就豁出去了,一箭双雕、一了百了! . 次日傍晚,刁六从墓园回到家,一进门就愣怔住。 家里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而且青帘还换了干净衣裳,抹了红嘴唇儿,做了一桌子的菜,含情脉脉坐在桌边看着他。 这场景是她嫁给他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啊! 她因为自觉原本是在府里伺候的二等丫鬟,身份高,身娇肉贵的,进门后便连个屋子都不肯动手收拾,就更别提好好给他做顿饭,冲他妩媚地笑一笑了。 刁六便咧着嘴角笑起来,走过来照着青帘心口就掐了一把。 “咋,昨晚上老子给你弄舒坦了吧?你这才顺过架来,知道老子的好了是不是?” 青帘忍住厌恶,红着脸儿妩媚地笑:“六哥,你好是好,就是劲儿太大了。我这小身子骨晚晚被你这么折腾,我也受不住啊。” 刁六一听就不高兴了:“咋,今晚上弄这些,却原来又是想不让老子弄,是不是?” 青帘主动投入刁六怀里:“六哥你别这么说嘛。我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你说你总那么大劲儿,我疼点倒是没什么,可是你难道不担心把我给弄坏了,怀不上你的孩子?” 第72章 一说到后代,刁六这才认真了点儿。 他都四十了,还没个儿子,他也怕自己死了之后没人给烧纸钱。 他眯眼盯着青帘:“那你说咋整!” 他来了主意:“要不,你把你嫁妆掏出来,给我在外边再养个女人!” “那我就轮班弄你们两个,不可着你一个人收拾了!” 青帘被刁六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 不过,她忍住了。 她便笑:“我就知道六哥是存着这个念头的。我啊,替你想着呢。” “嫁妆银子是小事儿,关键是得给六哥找着可心的人。可不能随便是个女人就行,我得给六哥找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才行!” 刁六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这么想?” 青帘笑得举着帕子捂住了嘴角:“那当然!不管怎么说,也总不能比我逊色才行。” 刁六被青帘说的有些心痒痒:“可这样的美人儿,又得上哪找去?反正咱们蓝田庄是没有!” 青帘缓缓抬起眉毛:“蓝田庄都是府里的庄户奴才,当然没什么好姑娘。不过我好歹是府里出来的人,府里的美人儿我就见得多了。” 刁六登时啐了声:“草,当主子的当然就爽了。甭管庄子里、铺子里,但凡模样齐整点儿的还不是都被收进府里去了,主子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想弄多少就弄多少!” 刁六这粗俗的语气,青帘听得已经快要吐了。 她只能拼命忍着:“……我可跟你说,这回府里来人,可来了个大美人儿。” 刁六便一眯眼:“你说的莫非是那阮姑娘?你少害我!我哪敢动她!” “咱们都是当奴才的,若是敢动主子,那就是千刀万剐的罪!” 青帘嘲讽地乐:“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胆子!我哪儿能给你指这个道儿呢?我啊,说的当然是你能够得着的人。” 刁六可算听出点滋味来了:“你说,那阮姑娘从府里带出来的丫鬟?” 青帘坐直,目光从窗子刺出去。 “对啊。就是丫鬟。” “而且是个狐狸精转世。不但生得狐媚动人,那身段更是妖妖娆娆,更听说只要她上了榻,身子就软得跟一汪水儿似的,男人全都舒坦得跟上了天似的。” 刁六听得眼睛都直了:“真的!” 青帘抬眸冷笑:“当然是真的。” “我可不唬你,老侯爷就是死在她身上的。你就说吧,老侯爷都七十了,还每晚上都宠她三回……她的招数,还能不厉害?” 刁六当场就按捺不住了,伸手直抓裤腰。 “她这回也跟着来了?” 青帘点头:“对。就住在村头那小院儿里。” “周围都没人,黑灯瞎火的,她又不知道是谁……” 刁六眼珠子都红了,顾不上吃饭,只抓起酒碗,咚咚灌了两大碗酒,转身就跑了出去。 青帘冷冷起身,将酒碗丢进水盆里洗了。 她今晚上在酒里加了数倍的那种药。 刁六本来在那个事儿上就贪得无厌,又凶狠。加上这药的催发,他定能将那贱人弄碎了! 等到天明,若是他被府里的人抓着,最好被当场打死! 那她就一石二鸟,既报仇雪恨,又逃出了这不见天日的悲惨日子。 她等不及了。 第54章 她让男人馋死了! 这个夜晚的春芽,独自坐在小小的村舍里,用干净的布条将十根指腹都包扎起来。 阮杏媚嫌弃她,便都不准她住进侯府的别院去,只在村头寻了间破落的村舍给她住。 阮杏媚以为这是难为她,殊不知,这对她来说却是小小的放松。 她自己原本也是生在小山村的女孩儿呀,山里这样宁静的夜晚是根植在她血脉中的记忆。 而且她从五岁起就被投入了都市里那些纸醉金迷里,再没有机会重归小山村,所以今晚能乍然回到这样的地方,心里反倒得了慰藉。 在小山村里,便觉得时光都过得慢,可以一点点捡拾心绪,一点点为自己疗伤。 不用担心侯府里那些规矩,不用小心翼翼讨主子的欢喜,只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这样,真好。 她不急不忙地做完了这些,满足地叹息着,褪了衣裳,躺进被窝里。 山村的宁静,最宜助眠。 一路疲累,她入睡很快,睡得很好。 只是鼻息间莫名闻见臭烘烘的酒气。 她在梦里皱着眉头想,她难道是梦见阿父了么? 阿父也爱喝酒,小时候他一喝完了酒就跟阿娘吵架,还动手打阿娘。 那时候她太小了,保护不了阿娘,她便哭着跑出去找阿兄,叫阿兄回来救阿娘。 可是阿兄却瑟缩着蹲在外面,抱着头说:“俺也不敢……爹会打死俺的。” “芽儿你放心吧,爹不会打死阿娘的,他还得留着阿娘给他做饭。阿娘死不了的,咱们就不管了吧。” 儿时的记忆叫春芽愤懑,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刚想用力呼吸,却被一只粗糙又臭烘烘的大手捂住了口鼻! 春芽猛然惊醒! 她知道,这次不是梦了;而是她这屋子里,潜进了人! 春芽醒来的同时,手已经同时而动,一把摸到了枕边的发钗! 她是柔弱无力的小女子,但是却不等于她不懂得自保! 第73章 ——从小的经历,便叫她养成了习惯,每当入睡,必定先将锋利的发钗藏在枕头下,伸手可及! . 刁六摸进春芽的院子,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原本还担心,好歹也是府里出来的人,这院子左右说不定还有个家丁什么的。 结果他一推门,院门竟然是虚掩着的,直接就开了,他连翻墙都没用上。 他进来时,正是春芽在发呆想着心事。 他伏在门缝边,往里看见春芽,他登时整个人都酥了。 ——青帘没骗他,这果然是个美人儿;更要命的是那身段儿长得,一看就叫男人馋了! 后来春芽起身褪掉衣衫,他更是当场血往上涌。 等春芽躺下来,他努力忍耐着等春芽呼吸变沉。他这便再按捺不住,进来捂住了春芽的嘴! 可是还没等他膝盖爬上榻,耳边便是一股疾风! 接下来,他的颈侧就被扎入一把尖锐的物件儿! 他愣愣转头去看,可是角度的问题,他看不见扎他的是什么,他只能看见一股黏黏的血正沿着他肩膀头流淌下去。 他惊了,猛然回头,死死瞪住衾被间,身子柔软无辜,可是眼神却冷静坚决的女子。 “臭娘们儿,你……敢扎我!” 他怒吼着向春芽扑了过去。 照他自己想的,就算流血了,可是他也得先弄她一回再说! 他不信她的劲儿有那么大,就算流血了也不过就跟蚊子咬一口子似的,小伤要不了命。 他一个庄户人,身上破点皮、出点血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 等他弄够了她,回头再去止血也不迟。 可是他却没想到,等他扑在了她软玉温香的身子上,便突然觉得自己身子怎么这么凉啊。 那血竟仿佛将他的体温都给带走了……这么说来,他好像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恐惧和不甘,让刁六变得更加残忍。 他勉强撑起上身,干脆一把扯住春芽的脚踝。 他使了蛮力,两手分左右一拽,便如同拽着推车一般,一下就将春芽拽到了他的腰上! 他狞笑着,一把扯开了春芽的衬裤。 又软,又香,又滑。 他满意地叹口气,为了这么个绝色,他今天便也值了! 他腰杆子猛然使劲,就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斜下里忽然飞踹来一脚,正中他腰侧,将他活生生横着踹得飞了出去! 笨重的身子撞在桌子角上,然后又重重摔在了墙上! 他想大喊,他想爬起来拼命! 可是他却发现,他不但身子已经没有了体温,他连力气也没有了,就像一摊烂肉,只能瘫软在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从墙角处的幽暗里缓缓走出来。 刁六想喊,下巴便被那鬼魅伸手一把托住。 那鬼魅手腕只轻轻一拧,刁六的下巴就被被拧掉了环儿,想喊都喊不出了,只变成呜噜呜噜的呜咽声。 那人在他面前蹲下来。 他手上寒光一闪,刁六看清了,那是一柄寒凉如冰的腰刀! 那人用腰刀,慢条斯理地挑开了他的裤裆。 那人竟然,竟然还打量了一下他那家伙事儿! 然后,那人仿佛缓缓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分明是轻蔑! 这可是男人的骄傲,刁六宁愿死也不想被那人这么笑话! 他喉咙里呼呼噜噜地想要骂人,可是那人却又寒凉地道:“这么个废物,还留着干什么?” 刁六莫名地惊慌,他好像知道那人想要干什么了!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慌忙地向后撤去。 他宁肯那人要了他的命!他宁肯就这么死了,也绝不可以…… 可惜,那人完全没想依照他的心思行事。 那人手中又多了一柄长剑,照着他大腿就直直刺了下来,将他钉在了地上! 然后,那人竟像是庖丁解牛一般,技巧娴熟、慢条斯理地,切割起他那个玩意儿来! 刁六撕心裂肺地喊。 只可惜,因为下巴掉了,那喊声充其量也只如同夜晚里丧家之犬的呜咽哀鸣。 天终于亮了。 青帘听见外头院门一响。 她心头登时一沉,却又一喜。 看来刁六回来了。也就是说,刁六没被发现,没被府里人打死…… 不过刁六昨晚去了一个晚上!可见,他是成事了! 一整个晚上啊,就凭那狐狸精那小身子骨儿,还不得被刁六玩儿烂了! 就算一箭双雕的计划没能实现,但是刁六如果替她收拾了那贱人,她报了仇,那也行啊! 她赶忙兴冲冲地爬起来,一把打开房门。 第55章 阉割 青帘以为她一打开门,看见的是兴冲冲往里走的刁六。 可是与她视线平齐的高度,却压根儿没有人。 她一怔,这才调整视线上下左右扫视。 然后才看见,地上竟然坐着个“血葫芦”! 满脸满身的血,冷不丁一看都看不清了面貌。 青帘惊得“哇呀”一声扑过去,“六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刁六想回答她,可惜却只能喉咙里咕咕噜噜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且他这么一“咕噜”,嘴里便又涌出血沫子来。 第74章 青帘便是一个激灵,心下像是察觉了什么。 她颤抖着两手,轻轻捧住刁六的下巴,看向他的口中—— “啊!” 青帘看完,整个人吓得瘫坐在地。 刁六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 她这么瘫坐着,视线便又自然对上刁六腰腹之间的位置。 划开的裤子,完全被血污染透了,她再一定睛,这才发现就连刁六的那“家伙事儿”竟然也被,也被……! 青帘一向觉着自己是个胆子大的,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可是眼前所见还是太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刁六好容易熬过昨晚那地狱一般的酷刑,如今好容易回到家,还指望着青帘伺候他,可是青帘竟然就这么晕倒了! 刁六虽然自己下半身子动弹不得,嘴里也说不出话,但是他好歹还剩一把子力气。 他随手抓过地上的土框,便狠狠冲着青帘的脑袋砸过去! 她没看见他受了这么大苦、遭了这么大罪么?她竟然敢自己先晕过去! 青帘被砸醒,浑身颤抖如筛糠般看向刁六。 刁六冲她挥舞两臂,示意叫她扶他进屋。 青帘却绝望地哭出来。 现在扶他进屋是简单,可是他已经废了,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 虽说天色刚刚亮起,可是庄户人们都起得早。 青帘怕被人看见这一幕,只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刁六拖进屋里,拽上了土炕。 她哆嗦着两手,替他撕掉身上的血衣;克制着恶心感,慌乱地问他:“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昨晚上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她当然不是关心他的死活,她是恨不得他死在当场,再也回不来才好! 她问得这么仔细,为的只是自保。 她必须要弄清楚,昨晚上究竟是谁来了,她才能做好因应的对策。 如果真是有人要查到她头上来,她好设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她问得急,可是她却忘了刁六没了舌头,根本已经说不出话。 她得不到答案,只能听见他嗓子眼里的“呜呜噜噜”。 她就更急,抓过他的手指摁在炕上:“你写给我看!” 结果刁六没写,反倒抬手一个巴掌将她扇到了一边! 他冲她愤怒地“呜呜噜噜”。 青帘捂着脸顺着炕沿滑落在地——天啊,她怎么忘了,刁六他是个大老粗,他根本就不会写字啊! 没了舌头,还不会写字,那她该怎么能知道他昨晚遇上了谁,又发生了什么啊! 绝望之下,青帘强迫自己张开嘴,大口呼吸。 这些年在府里学到的,越是到了绝境,越是要让自己竭力保持冷静。 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不行,她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她已然没有了退路,她就更不能坐以待毙! 她瘫坐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的脑筋重新转起来。 半个时辰后,她换了衣裳,收拾停当,竭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去见阮杏媚。 两人见面,阮杏媚嘲讽地一笑:“不是报了仇了么?怎么还一身的丧气!” 对于阮杏媚来说,这次她们两个不过是暂时联手,阮杏媚从心眼儿里就没打算原谅青帘——当初在府里,这个青帘对她的摔摔打打、冷眼相待,阮杏媚可忘不了! 青帘瞪住阮杏媚:“阮姑娘不是跟奴婢说,这次从府里出来,没带多少家丁么?阮姑娘不就是暗示奴婢,那个贱人的院子没人把守?!” 阮杏媚听得一眯眼:“发生什么事了?” 青帘咬牙冷笑,却有眼泪滚了下来:“我男人他被人发现了!割了舌头,而且——现在成了太监!” 饶是阮杏媚,也吓得站起来,半天缓不过神来。 “谁,谁干的?”好半晌,阮杏媚才又问。 不可能是家丁吧?家丁哪有这么狠的手腕! 家丁毕竟也是奴才,奴才抓了奴才,只需上报主子论处才是,家丁顶多打两拳、踹两脚的,家丁怎么能这么收拾刁六! 话又说回来,就算割舌头也就罢了,那宫刑又是谁人动敢动的么?——那一不小心,就能要人性命啊! 要不宫里给太监净身的刀子匠,那都是世袭的手艺,外人可不会的啊! 青帘咬牙冷笑:“阮姑娘还问奴婢?奴婢是该问阮姑娘你!” 墨儿也吓得小脸煞白,半天才哆哆嗦嗦问:“他被噶了那东西,他竟然还活着?难道干这事儿的,是宫里出来的人?” 青帘闭上眼:“我检查过了,伤口是用了金疮药。必定是顶级好的金疮药,才能止血那么有效,没死了人!” 阮杏媚忍住头皮发麻,跟墨儿对了个眼神儿。她们两个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见了一个答案。 ——偌大的侯府里,有这个胆子,且这般心狠手辣的,还能有谁! 只是她们两个都不敢相信,更不愿意承认! 阮杏媚冷静下来,瞟一眼青帘:“实话对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你男人大半夜的怎么去了人家的院子,我可不清楚。” 青帘:“阮姑娘!你这是卸磨杀驴!” 阮杏媚冷笑:“你要是愿意当驴,我也拦不住你!” 第75章 “况且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你男人的事完全都是你自己的主张!无论你闹到谁面前去,我这都是实话,你也全赖不着我!” 青帘倒无法反驳。 的确,阮杏媚只是告诉她,她的仇人春芽也来了,独自一人住在村边的小院子里,没有家丁把守…… 其余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阮杏媚充其量是在暗示她而已,可是暗示当不成明证! 青帘忍住屈辱,双膝跪倒:“阮姑娘,这次你得帮我!” 阮杏媚抬手抚了抚鬓角:“啧啧,你怎么将你那半死不活的男人留在家里,自己就出来找我了?” 她俯下了身子,凑近青帘的脸,压低声音说:“如果我是你,我就索性把他剩下的那半条命也结果了!到时候一遭儿全都推到那人身上去就是!毕竟他受了这么大的伤,回来就死了,谁都不会怀疑!” “可你还是妇人之仁啊,竟然还叫他活着。那你以后就惨了。你这一辈子还得伺候他。” 青帘一个哆嗦。 的确,她方才不够狠! 青帘只有抓住阮杏媚的裙摆:“姑娘教我!事已至此,奴婢现在还能怎么做?” 第56章 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阮杏媚看着青帘这么匍匐在她脚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青帘,说真的,你现在好可怜哦。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是可怜本身也是个法宝不是?” “你想想那个狐狸精,她不就是利用了她当时的可怜,博得了人家的怜惜,这才成功上位,将你给踢走的么?” 青帘就更是咬牙切齿:“奴婢跟那个贱人,势不两立!” 阮杏媚“啧啧”了两声:“现在别光顾着恨她,你得先学她,利用好你现在的处境啊!” “你没想想,有些人啊,慈悲为怀,最看不得人处境可怜……更何况,你还是他身边的旧人呢。你们从小那些情分,难道是白给的?” 阮杏媚盯着青帘的眼睛:“你说,如果你以现在的处境去求求他,他必定会不忍心,说不定就又把你要回去,继续回他跟前伺候呢!” “那到时候,你是想重新得宠,还是想跟那狐狸精报仇,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青帘的眼睛亮了。 可那光芒却只有一瞬,随即又黯然了下去。 “可是!家主远在京中,奴婢现在被困在蓝田庄,没有主子们的允许,奴婢压根儿就不能离开蓝田庄。” “否则,还轮不到主子们责罚,庄头就先抓了我去,挑了我的脚筋!” 王侯之家对奴才的管束自然严格,若发生奴才随意离开属地,那就是“逃奴”,抓到格杀勿论,官府都不管。 阮杏媚自然知道这个规矩,不过这规矩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便自矜地坐直,举着帕子按了按嘴角。 “若是我带你走的呢?哪个庄头敢拦着我的马车?!” 青帘眼睛登时又重新亮了起来! “阮姑娘救我!奴婢从今往后,一辈子当牛做马,阮姑娘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阮杏媚淡淡一笑,垂下眼帘去。 “先把你男人的事情处理了吧。” “你男人在男女那档子事儿上是个什么东西,整个蓝田庄无人不知。那狐狸精又是个什么人,府里府外的也是无人不知。” 阮杏媚笑着瞟青帘:“……后头的,你自己琢磨着去办。” “明日祭拜老侯爷,后日我就要启程回京了。留给你的日子,就剩下今天这一日。看你能不能一天之内将这事办明白。” 墨儿也上前提醒:“……她可是老侯爷生前最喜欢的丫鬟!” “你要是今天还办不明白,熬到明天祭拜老侯爷,她要是真跑到老侯爷目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咱们还真不好拿她怎么办了!” 青帘抹一把眼泪,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奴婢明白了。” . 蓝田庄的庄头源格刚吃过早饭,正带着手下预备明日阮杏媚祭拜老侯爷的仪式、贡品,就听见外头有人呼天抢地跑进来。 源格皱眉头:“明日才是祭拜,你今日就嚎丧什么!” 回头一看,是青帘。 青帘奔进来就直接仆倒在源格脚边,伸手攥住了源格的袍摆。 “大人,你要为奴家和奴家男人做主啊!” 青帘是府里撵出来的罪婢,嫁到蓝田庄来属于惩罚;但是好歹青帘原本也是在府里伺候的,还是家主跟前的大丫鬟,爹妈兄弟也都是府里各处管事的,所以源格原本对青帘还挺客气。 看她这么哭,源格忙亲手扶起她:“你这是怎么了?有话说话。” 大约半个时辰后,源格将阮杏媚请了过来。 又叫人绑了春芽来。 青帘和春芽一起跪在阮杏媚和源格面前。 青帘自然恶人先告状,她转头恶狠狠瞪着春芽:“就是这个贱人!勾搭我男人!” “我男人昨晚爬进她屋子与她私会,两人苟合,不知又因何故起了争执,这贱人竟将我男人割了舌头,又,又……噶了那玩意儿!” 她哭得呼天抢地:“可怜我跟我男人还是新婚!他就这么成了废人,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春芽被绑着手臂,眸光寒湛湛瞪住青帘。 第76章 阮杏媚也叹口气:“你这个贱婢!可真能耐!我是叫你陪我来祭拜老侯爷,你倒好,刚到了地方就先废了个大活人!” 她眯眼打量春芽:“我知道你跟青帘早就有仇,可是她都已经被撵出府来;你不至于对她这么赶尽杀绝的吧?更何况,是对她男人,她男人又没得罪过你!” 源格派去春芽院子搜查的人也回来了,说那屋子里虽然经过了洗刷,可是土墙上、土炕上、桌子上,地上还是有没办法洗净的血迹。 源格无奈地叹口气:“春芽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春芽垂下眼帘:“庄头大人,我冤枉!昨晚是那刁六趁着夜深人静摸入我住处,对我图谋不轨!为了自保,我用发钗扎了他脖颈。” “此事是我做的,我认!但是其余的,不是我做的!” 源格便也点头:“我也觉得,你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还真没本事制住那刁六,更干不出那种血腥的事来。” 源格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那你必定有共犯。” “招供吧,你共犯是谁?念在你是老侯爷、家主跟前伺候的丫鬟,我不为难你。” 春芽却紧紧咬住了嘴唇。她不能说,因为那个人,是云晏! 如果她说了,尤其此时阮杏媚还在场,那她和云晏的关系就会藏不住了! ——毕竟在众人眼里,云晏是那个一直要杀了她的人。所以云晏怎么会救她?又怎么会为了她,而那么心狠手辣地凌虐了刁六去! 昨晚的记忆又如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海浪,浮漾着冲涌过来,将她包围。 她攥着还滴血的发钗,打着寒颤坐在土炕上。 那土炕,宛若一座孤岛。她孤零零地被困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云晏施行着那虐刑,而她却不知所措! 可是他却竟然在噶完了刁六那个畜生之后,反身过来走到她面前,向她摊开手。 “大夫人赏给你的那金疮药呢?” 她一个激灵,对上他魔鬼一样的眼。 他却残忍地勾起唇角:“不想给?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血流尽,死在你面前好了。” 她挣扎了下,无奈,只好用沾着血的手,颤抖着摸索出那盒金疮药来递给他。 他垂眼看,冷笑了声:“正好验验,大夫人说的是不是实话。她要是唬你,就活该他这条命没了。” 他先割掉了刁六的舌头,于是他给刁六上药的时候,刁六的惨叫声也只是闷声闷气的“呜呜噜噜”。 更何况,他给刁六上药的时候,还残忍地捂住了刁六的嘴。 她早就知道云晏心狠手辣,可是这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残忍如鬼魅! 他给刁六上完了药,不管刁六死活,就转身走回到她面前来。 他伸手扯过一条手巾来,替她擦她腮边的血。 那是刁六的血,她将发钗扎进刁六脖子的时候喷溅出来的。 可是她却忍不住一颤,避开了他的手。 他便冷了脸,在黑暗里眯眼打量她:“不让爷擦?” 第57章 他在暗夜里,邪恶如鬼魅 春芽歪头,视线从云晏肘腋间穿过去,确定那刁六已经是昏死过去,这才缓缓抬头,对上云晏漆黑的眼睛。 “不必了。奴婢现在很脏,不敢脏了三爷的手。” 云晏听得眯眼:“脏?你看爷现在这手上、身上的血,难道会比你少么?” 他忽地向她倾过身来,伏在她耳边:“不瞒你说,爷这么多年行商,刀口舔血都是家常便饭。人血的滋味,爷早尝过了。” 云晏的话,让春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此时的他一身黑衣、一身血色站在幽暗的夜里,果然像个阎罗。 “三爷的心意,奴婢领了。奴婢脸上的血,奴婢可以自己擦;三爷若当真怜悯奴婢,那奴婢就求三爷帮奴婢擦掉心上的血。” 云晏挑眉:“心上的血?” 他眯眼回眸,指了指瘫在地上早已疼得昏死过去的刁六:“你指的不就是他么?他今晚上伤害了你,爷这不已经替你收拾了他?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芽含泪摇头,伸手向前,哀求地扯住他的衣袖。 “您是替我收拾了地下这畜生!可是您心里更清楚:这个畜生不会今晚平白无故来欺负奴婢……必定是有人做了局,挑唆了他来。“ 云晏却反应冷漠,“是么?爷倒没看出来。” 春芽的心倏然下坠。他怎能看不出来? 春芽哀伤落泪:“三爷您想,好好一起从府里来的人,怎么她们都一起住进别院里,却将奴婢单独一个人放在了村头这孤零零的小院子里呢……若不是奴婢单住在这小院里,地下这畜生便也不敢摸上门来不是?” 云晏微微皱眉,想要扯开袖子。 春芽却攥得更紧:“三爷……奴婢是您的人,奴婢今晚遭受了这样的事,奴婢自己无能为力,便唯有仰仗三爷替奴婢主持公道啊。” 她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将他的袍袖攥进掌心,缓缓收紧:“三爷您说话啊,您会帮奴婢也擦掉心上的血么?” 她这样软软祈求,而不是与他硬抗,可是云晏反倒有些不耐似的,猛地退后,硬生生想要扯回袍袖。 春芽却也不放开,使出了柔韧的缠力,听凭那丝帛断裂,“嚓”的一声被她扯断了一幅下去。 第77章 春芽抱着那断了的袍袖,哀伤地笑开。 割袍断席,自古以来都代表着恩断情绝。 她跟他之间,终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境地。 她指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刁六:“怎么,三爷不愿意替奴婢主持公道?奴婢今晚经历的事……三爷并不在乎,是么?” 一身黑衣、身如鬼魅的云晏立在夜色里,缓缓咬牙。 在这样幽暗的夜色里,他的牙齿闪着寒光。“你果然没有良心。爷已经替你活割了他,这还不算替你主持公道么?你非但没有一声感谢,反倒说出这么多没用的来。” 春芽失望摇头,“三爷……英明睿智如您,如何不知道,今晚真正伤了奴婢的倒不是地下这个畜生,而是那个布局的人啊。” “地下这个畜生也只不过是那人手里的一个棋子,若没有那人的安排,这畜生便怎么都不可能做到今晚这些。” 云晏狼狈又失望地退后,一双眼冷冷盯着她。“够了!爷听不懂你在啰嗦些什么!什么背后的主谋,我看你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爷今晚为你做了这么多,现在看来,竟是白来了这一趟。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春芽凄然笑起来:“三爷您,好狠的心……” 他怎能说是为她而来呢?她当然知道,他绝不可能是为了她来的。 她这一路受的苦,哪里是从这一刻才开始呢?她在马车里承受那十指钻心的痛楚时,他在哪里?! 云晏点头:“好,好。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还在埋怨爷。” 他一把推开她,将她挥到土炕里侧去,“砰”地一声撞上了墙:“没良心的东西!那爷走就是!” 他扭头环顾四周:“这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 天将明未明之时,云晏将这烂摊子丢给了她,他自己拎着残废了的刁六就走了。 她自己坐在这血屋子里,止不住地流泪。她用自己的眼泪洗掉脸上的血污。 然后抖抖索索着双手,给自己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裙,将原本那件被刁六撕碎了的衣裳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不敢点灯,在熹微的晨光里,打水洗地,用自己的双手一遍遍搓洗…… 在这世上,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不管眼前的情形有多艰难,她都只能靠自己,不敢指望任何人的帮助和庇护。 所以这一刻跪在庄头面前,就算明知道那些血迹她自己没办法洗净,从而成为了她的“罪证”,她却也心无怨怼。 她努力过了。凭她自己,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静静抬眸对上源格的眼睛:“昨晚为了自保,我拼尽全力与那刁六撕搏。最后用发钗扎了他脖颈之后,他倒在地上。” “而我自己,也因为精疲力尽晕过去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等我醒来只是不见了刁六,至于刁六身上缺了什么零件儿,他人又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春芽只能以此来遮掩。 青帘便是冷笑:“你晕过去了?谁能证明你当时晕过去了?” 春芽转头盯住青帘:“姐姐请想一想,一个弱女子,刚刚经历过那些,谁能不筋疲力尽?” “刁六是姐姐的男人,他有多大力气,姐姐原本应该是最清楚的才是。我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拼死抵抗。” 还是源格说:“春芽姑娘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毕竟刁六这个人在男女这档子事儿上,凶残得就像头蛮驴,源格完全清楚。 青帘气得双眼圆睁,“说什么拼死抵抗?分明是你勾引的我男人!你勾引人,你还抵抗什么!” 源格盯着春芽看,指尖又为难地在桌上敲了敲,“春芽姑娘,究竟是不是你主动勾引刁六?” 春芽立即道:“庄头大人,我没有!” 源格皱眉头:“不管怎么说,那凶犯终归是救了你而对刁六动了私刑。若是陌生人,绝不可能如此吧?所以这个人必定是姑娘熟识之人,甚至是极为亲近的才行。” 源格说完绷起脸来:“就算你当时曾经晕倒,我却相信你心里必定知道那人是谁!你最好还是说实话。不然的话,我便只好将这笔账记在你头上。” 春芽的心沉下去。 青帘也叫嚣着:“她勾搭有妇之夫,又残忍虐待,该让她扒光了衣裳‘骑木驴’,当街示众!” 第58章 男人们邪恶地听着她惨叫 春芽霍地抬眸望住青帘。这样恶毒的话,亏青帘说得出口! 所谓“骑木驴”,是说犯了淫邪之罪的女子,被剥光衣裳按坐在木雕成的驴子的阳具之上!极度的疼痛,极度的羞辱! 春芽转眸望住源格:“还求庄头大人明察!我没有勾搭刁六,而是刁六对我欲行不轨!” “我是陪阮姑娘来祭拜老侯爷,若不是刁六摸进我住处,对我欲行不轨,我又怎会为了自保而伤了他?” 青帘立时拧眉立目:“你说得好听!你没勾搭我男人,那我男人怎么不去别的丫鬟房里,专往你那里钻!” “你在府里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自己不说,我们蓝田庄的人就不知道了么?府里府外谁不知道你是个害死了老侯爷的狐狸精!你连老侯爷都缠住不放,等遇到我男人这样的精壮男子,你自然更是勾住了不放!” 第78章 春芽一双眼寒湛湛盯住青帘:“姐姐这么说,难道不亏心么?” 春芽向源格行礼:“刁六是庄头大人的手下,刁六是个什么人,庄头大人自然更清楚。“ 青帘的脸上立时挂不住,“你……你什么意思你!” 阮杏媚在上头勾着唇角听着,眼见青帘败下阵来,便轻轻咳嗽一声。 “人家刁六再人品不好,现在也都被折磨成了半死不活的成了个废物。好好一个男人,现在成了个阉人!可怜啊,他刚跟青帘新婚,还没来得及生个孩子。” “刁六虽然没死,可是他这一辈子的幸福,就都已经毁在你手里了!” 阮杏媚都这么说了,源格也忙道:“阮姑娘说的是。” 他转向春芽,表情严肃起来,“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实话,否则我便也只能给你上刑了!” 青帘立即来了精神:“庄头大人说得对!她不说实话,给她用刑!” 源格约略犹豫:“阮姑娘您看……她终究是家主跟前伺候的丫鬟,奴才若是直接给用刑,好像也不合适。不如奴才现在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去送,请家主的示下?” 阮杏媚便冷笑一声:“就算快马,一来一回也得一天一夜。刁六伤成那样,要是这中间死了呢?到时候就得惊动官府了。” “源庄头,发生在你这一亩三分地儿的事,你都处置不周,非要惊动官府。你这是给家主分忧,还是给家主添乱,嗯?” 源格叫阮杏媚说得皱眉头。 王侯之家都本“家丑不外扬”的原则,故此府中出事都尽量不想惊动官府。因为一旦惊动官府,就会上报朝廷,皇上会知道,政敌们就也会知道了。 谁知道将来这件小事会不会愈演愈烈,成为未来的隐患呢。 源格思索再三,还是下了决心:“来人啊,给春芽姑娘预备拶刑!” “拶刑”就是夹指头。春芽原本指尖已经受伤,若是再被拶指,疼痛将更将难忍。 春芽大惊,“庄头大人!奴婢冤枉!” 源格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只一挥手。 两名庄丁拿来了刑具,上前抓住春芽双手,将那拶子套到了春芽十根手指之间。 那拶子颇为陈旧,上面染满了血污。即便只是套上,还没开始行刑,那残忍的气息也冲得春芽浑身冰凉。 源格叹口气,“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说还是不说?你若现在说了,便可免了这苦头!” 春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云晏又在哪里?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完全不管他扔下的这个烂摊子,她根本无力收拾…… 若是两人相爱,她便豁出去为他粉身碎骨也还值得;可惜,他心里根本没有她…… 可是……她却又不能不想到小和。 云晏说的,小和天资聪颖,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说不定将来,小和还能科举,做官…… 她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她便总该至少,存一点最后的念想吧。 她用力闭眼,一滴清澈的珠泪无声滑落。“庄头大人,我当时晕厥过去,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源格无奈地摇头,摆摆手:“用刑。” 两个庄丁左右一齐用力,只一下,春芽便感觉自己十根手指仿佛齐齐都断了一般! 春芽一声惨叫,整个身子疼得颤栗起来。 源格森森地看着她:“说不说?” 春芽拼命摇头,疼出来的冷汗流下来,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洇湿了鬓发。 “庄头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 源格脸上一冷,吩咐庄丁:“继续夹!” 两个庄丁便加了力气,一左一右,将那拶子再拉紧! 一股更为撕心裂肺的疼痛,沿着指缝钻进身子,然后直窜头顶! 春芽虽说从小就被卖为扬州瘦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但是因为扬州瘦马凭的是身子来卖价钱,所以牙婆子这些年也算娇养着她们,不让她们做力气活,而且身上每日必须涂抹花露脂粉滋养着,务求皮软柔嫩。 故此春芽身上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疼起来便也比旁人更为钻心! “庄头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庄头大人难道不想想,奴婢这双手若就这样被您给夹废了,那奴婢回府去又用什么来伺候家主!” 源格也有些为难。 阮杏媚适时冷笑:“这话说的可笑。难道偌大个侯府,就只剩下一个丫鬟了么?没了一个,自然有无数个等着轮补这个差事呢!” “倒是家主身边若是存了这么个心黑手辣的丫鬟去,倒不知道来日又要给家主惹出多大的麻烦去!” 阮杏媚的话,源格无法反驳,只得又说:“再夹!” 两个上刑的庄丁登时兴奋起来!春芽这样娇柔的美人儿,受起酷刑来那浑身颤抖、珠泪盈盈、娇喘微微的模样,特别能满足他们某方面的乐趣。这虽然是他们的差事,可是时日久了,却演变成他们自己在对美人施暴一样…… 他们两个互看一眼,都瞧见对方兴奋得眼冒精光,两人对完了眼色便又一起使劲! “啊——”春芽尖声惨叫,整个身子在地上扭曲抽搐,疼得肝肠寸断! 源格皱眉瞟了一眼:“姑娘这手指头精细,如再不说实话,再夹一回怕就要废了……姑娘的嘴再硬,也比不上这刑具硬!你可想明白了,招还是不招!” 第79章 这片刻的喘息之机,春芽努力收摄心神,不让自己屈服在这疼痛之下。 她浑身颤抖着,脸上已经说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庄头大人,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源格略微犹豫,转头看向阮杏媚。倘若春芽这双手真的夹废了,他也不确定家主会不会怪罪。 阮杏媚便冷笑一声:“废就废了,谁让她嘴硬不说实话!到时候家主面前,有我替你兜着。“ 阮杏媚这么说,让源格心下有了底。他便示意两个庄丁:“继续夹!夹到她嘴软,说实话为止!” 拶子再度拉紧。雪上加霜,数倍的疼痛一齐袭来,像是无数根飞箭,一齐向春芽兜头落下,穿透她的身体! “啊——”春芽一声绝望的惨叫,整个人再也扛不住,终是昏死了过去。 在这个她无人可依的世上,便也唯有昏厥能帮她暂时逃脱眼前的残酷…… 春芽已经昏死过去,阮杏媚还是意犹未尽。她淡淡瞟了一眼浑身汗湿,狼狈地瘫软在地的春芽,冷冷勾起唇角:“想昏死过去逃避?做梦!” “用冷水泼醒,继续上刑!” 随之,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春芽被激得猛然醒了过来。 两个上刑的庄丁狞笑着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准备继续拉紧拶子。 就在这时。 从门外急急奔进一个人来,看见春芽昏死在地,一双眼已是红了。 “阮姑娘,源庄头,她是家主的丫鬟!你们怎么能狠心对她如此!” “你们非要找出凶手才肯放过她?好,那我告诉你们,那个凶手就是我!“ 所有人都抬眸望向门口。 唯有春芽背着身,没看见,只能听见那声音。 ——嗓音清澈,仿佛还带着少年般的调皮和清甜。 这把嗓音,她虽然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不甚熟悉。 忍着疼痛,春芽昏昏沉沉,缓缓回眸去看。 逆着光,无法一眼看清他的面容。 春芽便眯了眼,仔细地在他面上逡巡。 他也自己越走越近,及至走到了她面前来! 他先左右狠狠瞪一眼那两个庄丁,沉声喝:“滚!” 春芽终于看清了,这在她危急之时,主动走到她面前来的人,竟然是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罗霄! 她呆住,含着泪定定看向他:“怎么是你?” 源格也被惊动了,竟主动起身走过来。“罗霄?哎哟,怎么可能是你!” 罗霄是侯府大管家三保的儿子,而所有庄头都听命于大管家。 源格一把扯住罗霄的袖子:“别乱说。这怎么可能是你做的?我可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你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罗霄执拗地甩开源格的手:“我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 “我是府中家丁,有责任保护府中人。刁六欺负她,被我撞见,我当然恨不得活着割零碎了他!” 第59章 我替你疼,你就不用疼了 听罗霄这样说,春芽只觉自己罪孽深重。 原本她当日只是利用了他一下,好在云毓面前将“心上人”那一事遮掩过去。她以为那之后,她与罗霄再无交集也就是了。 却想不到,危难之时,却偏偏就是他替她挺身而出。 ——以此来比,云晏竟然比不上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丁! 在这凉薄的人世间,她被人买卖、受人欺侮、被人利用……她早见惯了人心易冷,此时还能有陌生人为她如此,叫她心底止不住生起暖意,重新又觉得这人间或许值得。 越是如此,她反倒越是不能连累他。 春芽跪直起身子,不顾拶指的疼痛,高高抬眸朗声道:“庄头大人,不可能是他!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罗霄却愣住,歪头看着她:“你怎这么说?你难道忘了,我……” 春芽斩钉截铁道:“你我之间不过同在府中伺候,我是丫鬟,你是家丁。除此之外,并无私交!” 源格明显松了口气,扯着罗霄的手臂:“我也说嘛!你这孩子就是从小为人良善,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我知道你想帮她,可是你也得先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事儿!” “就算想帮人,也没有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 罗霄有些尴尬,脸上一红一白。 可是年轻的心性儿既然已经因为那个人儿起了,便不能再重新摁回去。 他便定定凝视着春芽的背影:“我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 “她不承认是因为不想连累我;可是我自己做的事,我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源格都急了:“你这孩子,你……” 罗霄不愿多说,便冷冷道:“刁六欺负她,对她做那畜生不如的事,我只恨我割得少了!我应该把他身上所有零碎儿都给割下来才好!” 青帘也认得罗霄。 甚至于,青帘和罗霄因为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都是从小就进府内伺候的,所以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 可是春芽呢,充其量进府不过数月。她就不明白了:罗霄就算想帮,那也应该是帮她,而不是帮春芽! 青帘便冷笑着吼罗霄:“怎么,原来你也被这狐狸精给媚惑住了不成!你这么替她顶罪,我看你到时候怎么面对你爹!” 罗霄冲青帘翻了个白眼:“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就是!” 第80章 阮杏媚在上头听得已不耐烦:“既然有自己来认罪的,那就暂且收押起来就是。” “源庄头,现在可以不用管那共犯的事了,只先发落这个贱婢就是!” 这个动手的人是谁,阮杏媚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她甚至还有点怕知道真相! 她现在宁肯掩耳盗铃,暂且不管是谁活割的刁六。她现在只想要趁此机会,让青帘先把春芽咬死! 源格却还是犹豫,“罗霄啊,我倒现在还是不信这事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背后必定还有人指使,是不是?你告诉大叔我,凡事我替你担待!” 阮杏媚越发听不下去,她自己走到正堂,猛地一拍惊堂木:“罗霄,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罪?” 罗霄叹口气,缓缓单膝跪倒:“奴才知罪。” 阮杏媚抓起令箭:“先打他二十板子!” 源格也惊了:“阮姑娘……” 阮杏媚冷笑:“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我现在说的话,就代表我姨妈!” 阮杏媚搬出佟夫人来,源格不敢违拗。两边庄丁上来,将罗霄摁倒在地。 罗霄半点没有反抗,伏在地上又问源格:“大叔,我既然认罪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给她上刑了?” 源格只能摇头:“你这孩子,唉!” 春芽眼中含泪,回头看他:“你怎么这么犟!” “这是我的事,与你本无半点关联。你又何苦非要来趟这浑水!” 罗霄伏在地上,却是歪着头看着春芽笑:“我替你疼,你就不用自己疼了。” 春芽忍不住泪珠滑落:“庄头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您今日若是打了他,那便是不明是非!” 阮杏媚催促:“还不动手!” “罗霄,就算你身为家丁,你也没资格将刁六伤成那样!你自己说,你可甘愿受刑?” 还不等罗霄说话,堂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罢了。罗霄惩戒那刁六,原是我准的。” “若是你们觉得不妥,非要用刑的话,那便打我就是。” 随着那嗓音,缓缓走进一位素服的夫人来。 源格见了来人,立即双膝跪倒:“伍夫人!怎么惊动您了?奴才有罪!” 就连阮杏媚也不得不站起身来,福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春芽心内便是一震,忙回头望过去。 ”伍夫人“,说的应该就是老侯爷的第二位侧室夫人。 大夫人不掌家之后,佟夫人成为掌家夫人,伍夫人作为协理。只是她性子恬淡,一向不与佟夫人争,也懒得弄权。 伍夫人由源格簇拥着上座。 伍夫人一袭素白的衣裙,发髻也只用荆钗挽起,鬓角簪一朵小小的白花。 温柔、淡雅。 伍夫人向阮杏媚和源格点点头:“老侯爷入葬之后,我舍不得离去,便在蓝田庄山上的小庙暂住下来。” “原本只是想多陪陪老侯爷,没想插手蓝田庄的庄务毕竟这里凡事都有源格管理着,井井有条的,我很放心。” “三日前,罗霄是奉了他父亲的命,来给我送这个月的柴炭米粮。” “只是昨儿也是巧了,我夜里出来散散,罗霄便护卫着我。等走到村头的时候瞧见有人鬼鬼祟祟钻进那小院子去。” “我知道昨日府里来人了,就担心是庄子里有心怀鬼胎的,我这才叫罗霄跟过去瞧瞧,别出了什么不测。” 伍夫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视线有些清凉地滑过青帘的脸。 “……我正瞧见,青帘的男人要对春芽行不轨之事!” “女儿家啊,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她拼命自保,却还是抵抗不过,筋疲力尽之下已是晕厥过去,眼看就要失身……” “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命罗霄冲进去,收拾了那刁六!” 伍夫人此时说起来,还要按着心口,仿佛痛心疾首。 “明日就是阮丫头你祭拜老侯爷的祭礼,庄子上所有人都应该跟着事先斋戒沐浴不说,那刁六竟然还要行这样的恶事!” “这已经不仅仅是害人那么简单,他更是故意冲撞老侯爷的在天之灵啊!好歹,春芽这孩子也是老侯爷的丫鬟!” “我实在气恼,便叫罗霄活割了他!本来应该要了他的命,却还一时不忍,给他留了半条命去。” 伍夫人说着缓缓抬眸,视线对上阮杏媚和源格。 “我这么处置,若有不妥当之处,你们尽管指出来就是。” “一切都是我做的主,若是罗霄该受刑罚,那也自然应该是我来承担。” 第60章 抱着她骑马 伍夫人本来就协理掌家之权,她发话处置个田庄里的奴才,那自然是应当应分。 就算佟夫人自己在这儿,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阮杏媚吃了瘪,虽不甘心,却也没法再说什么。 源格自然心头大快,赶忙说:“自然一切全凭夫人做主!奴才哪里敢责罚夫人!” 源格说着赶紧冲那几个庄丁使个眼色:“还不快松开罗霄和春芽姑娘?” 罗霄只是被摁在地上还没开打,春芽却已经是结结实实被夹了指头,于是拶子松开之后,那两个给她上刑的庄丁也都有眼力见儿,赶忙一起跪倒向她道歉。 “二位请起来吧。”春芽努力扯扯嘴唇:“我不怪二位。上刑不过是二位的职责所在,这与二位本人无关的。” 第81章 她试着缓缓蜷了蜷手指。本以为受刑的时间不长,兴许还不要紧;可是这一蜷,十指还是传来勾心扯肺的疼! 春芽原本想站起来,这一疼,便生生又是跌了回去。 罗霄瞧见了,赶忙一个骨碌爬起来,奔过来伸手托住了春芽的手肘,将她扶住。 “你没事吧?!” 源格瞧见,也赶忙亲自走过来:“……姑娘受委屈了。” “他们两个也是的,我一个劲儿示意他们两个轻点儿,他们怎么还真使劲儿啊!” 春芽努力微笑:“现在一切查明,便什么都值得了。” 伍夫人起身,目光温煦如春阳:“春芽你那屋子里还是满墙满地的血,你是不合适继续住在那了。” “不如随我上山去?庙里虽然清苦些,却干净。” 罗霄也道:“对,走吧!” 春芽随伍夫人回到了山上小庙。 进了净室,房中除了伍夫人和她贴身丫鬟琴心之外,别无外人。 就连罗霄,也被伍夫人留在了门外。 春芽便向伍夫人双膝跪倒,不顾手上依旧钻心的疼痛,两手伏地重重叩头。 “奴婢谢伍夫人救命大恩!” 其实对于春芽来说,救命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伍夫人还替她编了个谎话,没有戳穿昨晚的真实情形。 这便是人家伍夫人在用自己的信誉替她担保了。 伍夫人倒也没躲闪,含笑淡然受了她的大礼。 等春芽自己连着叩了二十几个头,心里痛快些了之后,她才含笑让丫鬟琴心将春芽给扶起来。 “瞧瞧,这脑门儿都磕出血了。待会儿可要仔细清理了,涂药,别留下疤痕。” 春芽赶忙道:“奴婢谨遵夫人教导。” 伍夫人笑道:“其实你谢错人了。你啊,不应该谢我。我也不过只是受人所托。” 春芽一怔,抬眸望住伍夫人。 伍夫人点头:“你心里怕是也已经有答案了。” 可春芽自己的心却不落地。 她心里是同时浮起两个人的身影。她不敢轻易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伍夫人看春芽眼中迷惑,便道:“你该谢二郎。” 春芽垂下眼帘去。心里一时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失望。 欣慰的是,那日云毓那么轻易答应了阮杏媚,叫她与阮杏媚同来,不是云毓狠心,而是云毓已经预备了后手。 可失望的是……终究,不是云晏。 便连她对云晏最后的一丁点儿梦想都碾碎了。 伍夫人:“这次你跟着阮丫头一起出门,二郎素知阮丫头的性子,便放心不下你。” “罗霄比你早到三日,他便亲自写了一封信叫罗霄带给我,信里就是将你托付给我。他拜托我瞧着若是阮丫头欺负你,你扛不住的时候儿,叫我护着你些。” “要不然啊,我在这山上已是许久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怎地今日会特地下山去一趟呢?” 伍夫人眼中现出些淘气来:“不瞒你说,我也懒得动弹。如果二郎现在不是家主,我便连他这个面子都不肯卖的。” 春芽只得木然地笑,竭力让自己眼中闪出感恩的泪花来,藏住自己心底的怅惘。 “待得回府,奴婢一定将今日事尽数禀报家主。” 伍夫人命琴心端来药箱,亲自给春芽处理手上和额头的伤口。 伍夫人便有些皱眉头:“这便毕竟是庄子里,缺医少药的。我看还是让你今天就回府里去,现在就走。” “你这伤都有些重,在庄子这边若是耽误了,怕会留疤。” 春芽便道:“奴婢没事的!便也不急于这一天。毕竟明日还要拜祭老侯爷。” 老侯爷下葬,她都没被允许跟来,她连在老侯爷墓前磕个头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所以她想趁着这次这个机会,将这个遗憾给补上。 伍夫人却道:“没事。老侯爷那边,我替你去说一声儿就是。” “老侯爷生前宠爱你,必定会明白你今日处境。” 伍夫人说完,立即就叫人进来安排马车。 罗霄听见动静,便跟着进来,“既然要快,坐马车都不行。” “不如我骑马回去,带她一路同行。” 他少年意气地偏头看向春芽:“我单人匹马,可比马车快多了!” 春芽一怔,刚想拒绝,伍夫人却点了头:“也好。” “那你们现在就收拾行装,尽快上路,千万别耽误了这丫头的伤势。” 不过半个时辰,春芽已经随着罗霄驰马出了蓝田庄。 她坐在罗霄身后,不敢抱罗霄的腰,不得不死死攥着罗霄的腰带。 可是她的手两次受伤,现在一使力气就是骨断筋折一般的疼,强撑了这么段路,已是熬不住了。 马匹越过一个水洼,她在马鞍上一个颠簸,险些坠地。 幸亏罗霄发现了,伸手向后拦住了她。 罗霄勒住马缰绳,看她已经疼得哆嗦成一团的两只小手。 罗霄皱眉:“不行,你不能再坐在后面了。” 他伸臂拦住她腰肢,“坐我前面!” “这样若你握不住了,我还能环住你!” 可是那样的姿势太过亲昵,春芽哪里肯答应。 罗霄垂眸深深看她一眼:“好歹,咱们也是同过一次生死的人了,你还跟我这般见外?” 第82章 他故意按住心口:“心痛!”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翻白眼儿,作势要从马鞍上掉下去一般。 春芽身边多是心机深沉的人,倒少见这般少年意气的,于是她明知道他是在装,可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下意识只好伸手去抓他。 罗霄便大笑着“苏醒”,坐直了,反握住她手肘。 “明明自己手疼,还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抓我,嗯?” 春芽叹口气:“你耍人!” 罗霄笑着垂下眼帘来,隔着日光,映着他睫毛那般长。 “……那就坐到我前面来。我保证心无旁骛,只是为了咱们又快又安稳地赶紧回府去,给你治伤。好么?” 春芽蹙眉垂首。 眼下情形,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她若扭捏,两人在路上只会花费更长的时间独处,那样便难免羁绊更深。 她便点了头:“好!” 罗霄清澈地笑了声,伸臂将她从他背后拦腰搂住,直接就在马上将她抱到了身前! “坐好!” 他伸臂左右环绕住她:“让我带你飞!” 第61章 若家主给奴婢上刑…… 罗霄送春芽回「明镜台」。 「止水堂」里,云毓坐在东次间的蒲团上,伴着香烟缭绕,听罗霄将蓝田庄的事情禀报一遍。 罗霄说得义愤填膺,大有还恨不得将刁六千刀万剐的架势。 春芽什么都没说,只悄悄打量云毓的反应。 可是云毓却依旧老僧入定一般,眉眼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春芽心下暗暗懊恼:两天不见,他就又回到那个青灯古佛的套子里去了,再不是她之前刺出真心实意的那个大活人了。 罗霄声音落下去,云毓才缓缓抬眼:“说完了么?” 罗霄有点愣:“回家主,奴才说完了。” 云毓点头:“嗯,下去吧。” 云毓脸上毫不遮掩的冷意,让罗霄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直觉家主好像是对他十分不满意,可是他扪心自问,他又没什么地方得罪过家主啊! 他只好无辜又无奈地看向春芽,想从春芽这儿求个安慰和答案。 春芽忍住心内叹息,只能冲他摇摇头,示意:没事,与你无关。 可是春芽的表情,却叫罗霄不敢相信。他再向她挑眉,意思是:没事?没事的话,家主干嘛对我这样? 春芽只能努力冲他笑笑,作为安抚:是真的没事,你没做错任何。 两人不知不觉间,在云毓面前挤眉弄眼了好几个回合。 云毓嘴角抿了抿,终于有些忍无可忍。 “还不退下?” 罗霄吓了一跳,又赶紧再看春芽一眼。 春芽不敢再与他眉来眼去,赶忙示意他先走吧。 罗霄终于走了,「止水堂」内一片宁谧。 云毓垂眼静静看了春芽一会子,这才放下佛珠。 “过来。” 春芽还没想好该如何跟云毓解释是谁活割了刁六的事,于是便有些心虚地逃避着他的眼神,膝行上前,跪伏在他蒲团前。 云毓看着她头顶,“伸手。” 春芽保持着俯伏在地的姿势,只将两只手向上举起。 他接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指尖却微凉。在碰触到她的瞬间,总有那么一丝丝克制的微微轻颤。 春芽不敢看他,只听见他的呼吸倏然一沉。 “……竟伤成这样!” 春芽心里也是委屈啊,便忍不住模糊了眼睛:“家主当日允准奴婢跟随阮姑娘出门,难道回想不到奴婢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么?” 云毓便是一顿。 春芽长这么大,极少有机会与人诉苦。兴许是云毓的性子太安静无害,而且又接连护着她几次,这便让她无形之中,不知从何时起隐约生了些依赖。 ——人啊,再坚强的,也总难免要在这风雨人间,寻得一处暂时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 这一生了些依赖,便有些下意识地想要向他诉苦。 “阮姑娘是何样的人,家主睿智,如何不知道呢?阮姑娘单独要了奴婢跟随她同去,又怎么可能放任奴婢一路平安顺遂?” “所以家主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要设法趁此机会磋磨奴婢的呢……亏家主竟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奴婢同去。” 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家主可知道,那日马车启程之前,奴婢一直死死盯着「止水堂」的大门,就盼望着家主说不定会出来,然后拦住马车,不叫奴婢去了。” “可惜,奴婢终究没等来家主的慈悲……” 当日的难过,重又漫过心头,春芽忍不住轻轻哽咽了声:“家主真是好狠心。” 云毓长眸紧闭,仿佛负荷不了心头涌起的愧疚,只得高高仰起了头,面向上苍。 “对不起……” 春芽抱怨了两声,便也破涕为笑:“奴婢耍小性儿呢,家主别理会奴婢。奴婢现在已经知道错怪了家主——伍夫人已经将事情全都告诉奴婢了!” “家主其实也是不忍心叫奴婢跟随阮姑娘去的,可是家主又总不能拂了阮姑娘和佟夫人的面子,只得叫奴婢去;可是家主又事先央求了伍夫人护着奴婢……” “奴婢这次回来,虽说是受了点伤,但是奴婢心下对家主却早已释怀,反倒还想感谢家主呢。” 第83章 她是当丫鬟的啊,就算对主子再多怨怼,也得忍住了,半点不能露出来;甚至,还得学会面上永远都带着微笑,表现出恭顺和忠诚才行。 要感谢她现在的主人是云毓,所以她才敢适当地诉苦;若是换成云晏……她想都不敢想。 云毓手指稳定而温柔地沿着她指缝摩挲而过,小心检查她伤情。 异样的触觉,连带着疼痛,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脚趾勾起。 “家主……别……疼……” 云毓努力忽略掉异样了的心跳,将她十根手指全都检查过,才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没伤到骨头。” 春芽眼睫毛上却都挂满了泪水:“可为何,还是这么疼啊?” 云毓幽幽叹口气:“骨头是没断,却也可能伤及了骨头外面包覆的那层经脉。这刑罚对于女子来说,乃是酷刑,自然疼痛难忍。” 他忍不住伸手又沿着她十根指腹轻轻揉过:“……更何况你指腹上已经先受了伤,这便两厢叠加起来,你的伤痛自然加倍。” 春芽哽咽:“家主怎么不问,奴婢指腹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云毓心下一晃,在他自己觉察之前,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伸手穿进她指缝,与她指尖缠绕。 “我又如何想不到!” 他这才察觉两人的姿势,急忙松手想要退开。 春芽咬住嘴唇,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豁出去了手疼,反倒主动发力,将他的手指夹住了,不准他抽回去。 “……家主便这样垫着些也好,倒叫奴婢能松快些。” 云毓面上已经起了热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竭力维持着冷静和矜持。 “当真?” 春芽认真点头:“家主不知么?那拶子原本就是这样一根一根夹住奴婢手指头的。手指兴许就是习惯了那种压力,突然撤掉刑具之后,手指左右两侧反倒因为失去了压力而吃痛。” 她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指,还带着泪便娇憨地冲他一笑:“家主的手指,便暂借给奴婢,当奴婢的刑具吧。” 她眸光流转,落在他脸上、耳上。 吹气如兰。 “若是给奴婢上刑的,是家主,那奴婢便不会觉得疼了……” 云毓耳边轰的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全身的血液全都在她娇柔的声音里,瞬间冲上了头顶! 第62章 轻轻地咬,仿佛亲吻 云毓情不自禁收紧手指。 指缝紧紧夹住她的指尖。 他仿佛是用力太大了,吓到了她。她便有点紧张地看向他们两个十指交缠的位置,然后再极快地抬眸看向他。 那一眼之间,她的脸儿便已是红透;眼底波光盈盈,唇瓣娇艳若小小的浆果。 云毓望着这样的她,不敢心跳,不敢呼吸。 不过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犯戒,急忙抽开手指,身子也退后一步。 “家主?” 羞涩又慌乱的她,这一刻又添了不解,一双妙眸紧紧绕着他,生怕他不快似的。 他便叹口气,向他单掌合十:“是我不该。” 他转身抽了家法在手,递给她。 “明知阮姑娘对你心怀怨恨,我却还让你随她同去,害得你一路上受了这么多伤。我是你的主人,没能护住你,我难辞其咎。” 他抬眸,眸光清澈而坚定:“打我。” 春芽抱住家法,便转身丢了开去:“家主!方才奴婢只是耍小脾气,家主切莫当真!奴婢没有真的埋怨家主,奴婢知道家主已经拜托了伍夫人照拂!” 云毓却摇头:“可你还是受了伤。” “而且比手上的伤势更严重的是,你心上的阴影。” 他阖上眼帘:“我明白,那一晚的事会成为你很长时间的噩梦。”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该罚。” 他说完便背转身去,在蒲团上坐好,自己解开衣襟,袒开肩背。 “家主……” 云毓言语中已经不带温度:“打我。” 春芽无奈地耍赖:“可是奴婢的手受伤了啊!奴婢使不上力气,可握不住那家法,没办法打家主!” 云毓缓缓侧眸,目光从左边肩头斜飘过来。 春芽强调:“真的!” 云毓将僧衣重新拉好。 春芽刚松了口气,云毓却已经起身,重新走到她面前来,与她面对面坐下。 他伸出手臂,自己撩起袍袖,递到她嘴边。 “那,咬我。” 春芽忙向后退:“家主!真的不必了!” 他却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捉住了她手腕,将她猛地拉回他面前,不准她逃脱。 “……要。” “我要。” 一股莫名的情绪倏然在两人之间流转,春芽紧张地咬紧了嘴唇。 他的坚贞有时候看起来是另外的一种强硬和蛮横。 与云晏不同的。 她有时候并不害怕云晏的那种“暗黑”的强硬,却无法抗拒云毓这样“纯白”的执拗。 她为难得颧骨微微泛起红晕,咬着嘴唇抬眼看他。 云毓心跳再度加快,手腕便也加大了力道。 “咬我。” 春芽挣脱不开,也不忍心挣脱,只好放软了声音乞求。 “……家主非要自苦一回,心下才能得安么?那家主不如请福嬷嬷来?或者三保大叔也行。” 第84章 云毓却摇头:“不行。只能是你。” 他的视线罩下来,千丝万缕,让她无处躲闪。 春芽只觉心情沉重:是不是就连福嬷嬷、大管家三保他们都不敢对家主动手的?只有她敢对他又鞭打,又上嘴咬的。 她可真是,罪孽深重。 她没的选,只好托住了他的手臂。 故意露出小尖牙给他看,作势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可其实,她都是装的。她咬下去的刹那,力道已经收尽,只是在他右边手臂肘窝上留下两个小小牙印。 她明明没用力,可是却奇怪地看见云毓高高仰头,深深吸气。 他凸起的喉头,比之一般男人要纤细白皙,带着隐忍和羞涩,在她面前克制地上下滚动。 春芽心下微微一颤,便也明白了。 ——这清冷的佛子啊,终究还是对她动了男女间的那种渴念。 只是他不能表露出来,甚至都不能对他自己承认,于是便将这渴望转化成了借由疼痛来纾解。 他如今这样,她当然难辞其咎。因为这一切,原本就都是她为他开启的。 她心下便不忍,于是在她的牙印之上,轻轻用嘴唇碰触了两下。 像是小小的啄吻。 她愿意对云毓如此,是因为云毓值得! 她倒是想都留给云晏来着,只可惜云晏不珍惜,更不值得! 她细微的动作,云毓感受到了。他情不自禁垂眸细细打量着她那殷红的唇摩挲在他臂弯上的画面。 无法描述,只知道娇艳打开了清规戒律的锁,他曾经专注秉持的一切,在她的妩媚面前,越发变得苍白无力。 人间红尘,这个“红”字用得最妙。 因为此时的她,整个人就是红的:脸颊染着酒醉了一般的酡红,嘴唇的如浆果一般的殷红,眼角的媚红…… 艳丽新鲜,叫人心生向往。 这样心旌摇曳之下,臂弯处陡然生起电流,迅速蹿遍他全身,随即汇聚于一处。 他心下便是一惊! 趁着还有理智,他急忙收回手臂,迅速展开袍袖掩盖住。 转身再也不看她,径自走回蒲团,背对着她坐下。 “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 春芽手上的伤,终于在云毓每日亲自的换药和按摩之下,好了起来。 只是表面的伤口容易好,留在骨头上的疼痛怕是一辈子也消除不了了。 因为这疼痛刻骨铭心,她索性以此为理由不去见云晏。 她倒是一直在等着阮杏媚回来。她想看看云晏到时候又是什么反应。 这日她刚摘掉指腹上裹着的纱布,便见弯儿从外头进来,扯扯她衣袖,悄声说:“阮姑娘回来了!” “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外,三爷亲自去迎着了!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两人悄悄摸到府门口。 马车停好,阮杏媚弯腰出了车帘,都没下车,干脆直接扑进了云晏的怀里。 “阿晏,你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死你了!” 云晏抱住她,宠溺地抬手捋开她额角碎发:“这还用问?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蓝田庄抓你回来了!” 春芽别开眼睛。不想听也不想看。 也罢,心已死。云晏果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阮杏媚的态度没有半点改变。 春芽正打算离开,却听得阮杏媚又显摆似的说:“阿晏,你看我把谁给带回来了!” 春芽心下便是一动,忙停步回眸看过去。 马车里,怯怯地跳下一个人来。 竟然是青帘! 云晏搂着阮杏媚,目光却寒凉地落在青帘身上。 “别人的丫鬟,你给带回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阮杏媚登时噘嘴:“阿晏!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呀?” 她踮起脚尖来,凑近云晏耳边:“青帘是毓哥哥的贴身丫鬟。我把青帘留在咱们身边,那不就更能对毓哥哥知己知彼了嘛!” 她落回脚去,鼓着腮帮举拳轻砸云晏胸膛:“臭阿晏,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啊!” 云晏这才扬眉,轻抚她鬓角,“她来了,那刁六呢?人家好歹是两口子,你怎么给硬生生分开了。” “刁六不是被人给阉了嘛,那青帘当然就不能继续跟他做夫妻了。我已经叫源庄头给他们俩和离了!青帘如今又是自由身了!” 云晏微微皱眉:“刁六竟然也答应了?” “他那种人,晓以利害就是了!”阮杏媚垂下眼帘去:“左右他是给阉了,那就别白阉。” “正好晋王妃要回来了,我姨妈还正愁着该给晋王妃送点什么礼物。我今儿就劝我姨妈,干脆给晋王妃送个阉人进府去伺候吧。” 她说完敛起脸上的阴郁,抬眼又是娇憨地对云晏笑:“阿晏,你说我的主意好不好?” 第63章 阿晏,我们成婚吧 阮杏媚的计划,叫春芽也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果然是佟夫人的外甥女,又是从小在佟夫人跟前长大的,虽说年纪才刚及笄,但是心机到底还是遗传到了。 弯儿也听见了,急得红头白脸地直想说话。 春芽按着弯儿的手,叫她暂时憋着。 静静等阮杏媚挽着云晏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走了,她这才也带着弯儿回「明镜台」。 第85章 弯儿紧张地攥紧春芽的手臂:“青帘回来了,这可怎么好!姐姐说,她会不会知道了当日那亵裤的事……她会不会找我报仇呀!” 春芽按住弯儿的手:“你别慌。到时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是。” “原本这事也是我叫你做的,我必定护着你,不叫她伤你分毫。” 弯儿虽说使劲点头,但是脸上终究惊魂难定。 . 「花满堂」。 阮杏媚回来后,又将自己的主意跟佟夫人说了一遍。 “……反正晋王妃最会见人下菜碟,一向以嫡庶来区分亲疏远近的。她眼里只有宥哥哥和毓哥哥,她一向不将阿晏放在眼里。” “那索性咱们就送个阉人到她身边,也好替咱们盯着她点儿!” 佟夫人没急着表态,视线只是从云晏面上轻轻滑过。 “你倒是敢想,连晋王妃的主意你都敢打。” “人家不仅仅是咱们平阳侯府的姑太太,更要紧的是,人家现在可是贵为王妃。” 阮杏媚却嗤了声:“贵为王妃怎么了,那她还总回娘家来打秋风!她都出嫁那么多年了,晋王府的事儿还不够她操心么,怎么咱们侯府里的事她还都要管?” “上回毓哥哥说砀山县给宫里的奏折的事,我就怀疑那消息就是晋王妃给他的消息!晋王妃这是摆明了帮着毓哥哥来欺负阿晏!” 云晏却一双眼珠子都落在阮杏媚身上,一副小别胜新婚似的模样,甚至于她说了什么他都没在意,他只专心捉住她鬓边一条小辫子绕在指尖上,轻轻扫着阮杏媚的脸颊。 像一个期待被人关注的顽皮孩子。 佟夫人索性直接问他:“三郎,这件事你怎么看?” 云晏偏头看着阮杏媚笑,“软软这次出门没白出,终于想明白谁才是她想托付终身的人。二娘没见她回来之后,满心里都只是我一个了。” “她的这些主意,没一个不是替我着想的。那自然是她想什么,我都赞成。” 阮杏媚也兴奋地红了脸,跟云晏四目相对,两情缱绻的模样。 佟夫人便也只好叹了口气:“刁六这件事,倒也可行。” “毕竟王府规矩大,能在王府内宅伺候的,都要阉人。虽然咱们家也陪嫁去不少丫鬟婆子的,但是真正要办大事,丫鬟婆子的可指望不上,还是得用得上阉人。” “可是宫里赏给王府的太监没几个,宫外头又没人会那净身的手艺,所以阉人难得。咱们能给晋王妃送进阉人伺候去,她自然是要的。” 佟夫人瞟阮杏媚一眼:“只是那青帘毕竟是二郎的丫鬟,你如今给收过来了,你不怕二郎不高兴?” 阮杏媚便冷笑一声:“反正他心里已经有了那个狐狸精!这回因为那狐狸精的事儿,他也不会跟我善罢甘休。” “我便也趁早死了对他的心思……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便一心一意只等着嫁给阿晏就是!” 她说着回手亲热地抚摸云晏的面颊:“阿晏,我们今年就成婚吧。” 云晏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满眼深情:“好!我这就去安排!” . 夏日启幕的时候,晋王妃跟随晋王回京朝觐。 进宫请安之后,晋王妃车驾终于回到了平阳侯府来。 因晋王妃身份贵重,这便不仅平阳侯府,连同各房各支的也全都一起聚来,迎候晋王妃。 王妃省亲,人多排场大,于是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的都被集合在了一起,随时听候统一调遣。 春芽是二等丫鬟,也得了机会一起到正堂来伺候。 一家子骨肉见了面,免不得落泪。 晋王妃一手拉着云毓,另一手拉着云宥,问了功课,又问饮食。 至于云晏,她仿佛压根儿就没看见这个人。 云晏只能冷冷立在角落里,整个人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在了一处。 春芽立在丫鬟群中,远远瞧着。 云晏察觉,忽然抬眼向她望过来。 两人视线在众人丛中一撞,春芽急忙垂下眼帘,错开视线。 已经不想再去分辨此时心下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因为今天这个机会,她终于又看见了老侯爷的庶女们。 老侯爷有四个女儿,都是府中奴婢所生。本就是女孩儿,生母再没有名分和地位,于是在老侯爷薨逝之后,这几个庶女也都跟随生母住进了侯府后面偏僻的院落,关起门来不惹是非。 春芽看了一会子,听见晋王妃问:“二郎,这次我回来,最要紧的事,便是要给你议婚。” “我当然知道你自幼一心向佛,但是如今你已经继任家主,那便由不得你自己,你必须得娶妻生子,才能维持得住咱们平阳侯府枝繁叶茂不是?” 春芽忍不住看向云毓。 云毓侧身坐着,清瘦的身姿包裹在肥大的素白僧袍里,与这红尘人间保持着清醒的距离。 “父亲刚薨逝不久,此事总要三年之后再议。” 晋王妃便摇头:“你父亲不让你们守孝三年,为的是什么,你难道竟不明白!” 晋王妃将云毓的手握得更紧些:“你现下是继任了家主,可是你现在还没承袭平阳侯的爵位呢!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迟迟按着没有下旨册封?” “只有你娶妻生子之后,皇上确定你这爵位有人继承,这才能下旨!” 第86章 晋王妃说着,不知有意无意,视线突然寒凉地从云晏所站立的方向滑过。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自己就是庶子继位,所以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可没少了在王侯世家里挑庶子承袭爵位的!” “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这个家里就有不安分的不计手段,内外勾连,到时候再抢了你的爵位去!” 大夫人听了晋王妃这话,忙不迭地应和:“王妃这话正是说到了我心坎儿里去。老侯爷的丧仪办完,我便说,现如今家里最要紧的事,就是给二郎议婚。” “不瞒王妃,我这边早已着人给京中所有公侯世家待字闺中的贵女们发了帖子,趁着王妃在京中,这便邀请各家女眷都来咱们侯府欢聚。” 晋王妃便也笑了:“大嫂这安排甚好。” 她拍拍云毓的手:“到时候可着你挑!我就不信,满京城的好姑娘,你就挑不出也一个中意的来!” 第64章 要她的身子就够了,不必要她的心 晋王妃这么语意殷殷的,可是云毓却显然并不热衷。 佟夫人在旁瞧着就笑:“二郎自幼在寺庙长大,对佛法的虔诚怕是已经深入骨髓。这种信仰的力量啊可是超乎寻常,甚至就连皇权都无法强迫僧人还俗。” “皇上都做不到的事,晋王妃就更不必强人所难了。” 晋王妃便朝佟夫人的方向眯了眯眼。 整个一副:「不会说话就别说」的表情。 佟夫人这么当面违拗晋王妃,春芽倒也不奇怪。 眼看着阮杏媚跟云毓之间越发不可能,不管佟夫人自己愿不愿意,她都不得不将心思重新拉回到云晏身上去。 那她自然希望云毓坚守佛法,一辈子都不结婚生子;而云晏跟阮杏媚你侬我侬的,成婚生子是迟早的,于是这个爵位便更有可能落在云晏头上! 晋王妃顿了顿便清冷一笑:“二嫂你这话说的便有趣儿。你自己又没生养过,你当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当娘的是如何盼望自己儿女婚事的。” 不得不说,晋王妃这话可真狠,一下子就戳中了佟夫人的痛处。 她抬眸,正看见大夫人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她便随即一笑:“我倒是有个主意,能帮二郎早点答应娶妻生子。” 晋王妃倒没想到佟夫人会转这么快。 “那你说说看。” 佟夫人视线从大夫人面上滑过:“娶妻是大事,繁文缛节的,没个一年半载的都办不完。” “况且京中的贵女们性子骄矜,便是进了门,一时半刻也不易跟二郎培养起感情来。” “依我看啊,不如先给二郎定两个通房摆在房里。叫二郎先尝尝男女之情的滋味,又不用拘着那些规矩,这便叫二郎自然开窍了。” 云毓登时满面通红,有些恼怒地抬眸盯佟夫人一眼。 大夫人也有些皱眉头。尤其是卢巧玉,已是咬紧了嘴唇。 春芽远远瞧着,心下自然也明白:卢巧玉想嫁云毓,当然不希望云毓身边先有通房。 不过不管大夫人和卢巧玉怎么想,晋王妃倒是把佟夫人这话给听进去了。 她瞟了卢夫人一眼,有些不太情愿地应了声:“也算有理。” 她说完便转向大夫人去:“我有几年没回来了,不过倒是记着二郎身边原有两个人来着。一个是老太太赏的,一个是他娘指进去的。” “这两个人,如今可还都在二郎身边伺候?” 大夫人忙说:“当年方夫人指的是绿痕,还在的;倒是老太太赏的青帘……已经配了人。” 晋王妃便抬眼向丫鬟群里瞄过来:“那便叫我瞧瞧。” 卢巧玉咬咬嘴唇,忽地自己主动走过去,拉住绿痕的手,将绿痕带到晋王妃面前。 “禀王妃,这就是绿痕。” 绿痕早就面红耳赤,赶忙双膝跪倒,不敢抬头。 晋王妃居高临下看着:“这丫头瞧着倒还稳当。” 她又抬头看向丫鬟群里:“按例,二郎跟前总不至于就这么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吧。还有么?” 大夫人有点尴尬,没说话。 还是霍嬷嬷委婉地禀告:“还有一个,是原本老侯爷房里的丫鬟……” 晋王妃便也会意:“是我兄长赏给二郎的?” 霍嬷嬷低低垂下头去:“不是。是……家主自己收留的。” 晋王妃倒笑了:“是么?站出来,叫我瞧瞧!” 春芽无奈,只得自己走出去跪倒:“奴婢叩见王妃娘娘。” 晋王妃都没细看,只远远这么一瞧便笑了:“哟,竟是个绝色。” 她偏首看云毓一眼,云毓虽竭力克制,可颧骨处还是悄然爬起一抹羞红来。 晋王妃看得高兴,便一拍手:“就定了她吧!” 晋王妃这话出口,便所有人都愣了。 只有佟夫人幸灾乐祸地拍手而笑:“王妃好眼力!” 大夫人不就是等着卢巧玉嫁云毓么?若是云毓先收房一个狐狸精,这必然是给大夫人和卢巧玉添堵! 大夫人皱眉,忙凑近晋王妃,压低声音说:“……王妃,此事有些不妥。这个丫头,毕竟是老侯爷房里的人。” 晋王妃哪有听不懂的,便淡淡扬了扬眉:“我知道你是想说,我兄长宠幸过她?” 大夫人狼狈点头。 第87章 晋王妃便轻嗤一声:“反正是自家的奴婢,这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是安排个通房罢了,又不是要给她名分,说白了不过是个暖床的罢了。外人也不会知晓,只有咱们府里私下知道罢了,不碍事。” 对于晋王妃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云毓尽快迷恋上男女之情,早些答应娶妻生子。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别说云毓跟老侯爷共用一个暖床的奴婢;就算要给云毓找个一双玉臂万人枕的青楼花魁来,她也在所不惜! 大夫人哑口无言。 晋王妃却是兴致勃勃,“行,今日吾做主,就定了你了!” 春芽深深垂首,心里两股子情绪绞缠争斗。 若以她的“任务”来说,若能正式成为云毓的通房丫鬟,这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她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 只是…… 她忍不住轻轻蜷了蜷指尖,终究还是悄然侧眸,望向站在角落里的云晏。 他立在那里不知有多久了,仿佛被这满屋子的热闹所遗忘。 这般的亲族相聚,原本应该是亲情暖人,可是这一切落在他那边,却只剩下无视和嫌弃。 春芽刚看过去,就正好撞上云晏的视线。 原来他也在看她。 春芽便立即缩回目光来,深深垂首。 正在她犹豫挣扎之时,倒是云毓说了话。 “姑姑!春芽才到侄儿身边不久,这件事不合适!” 晋王妃便笑了:“时间长短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要你们当夫妻,只是要她伺候你罢了,你们又不用培养感情。” 晋王妃坐回去,拉住云毓的手:“只要她生得好,能让你动情,这就够了。” 她促狭地逗着云毓:“二郎你只需告诉姑姑,她那模样可是你喜欢的?” 云毓脸红过耳,白皙的手指紧紧攥住僧袍。 “姑姑……她,本有心上人。” “不宜为难。” 晋王妃便笑了:“她是咱们家的奴婢,你管她有没有心上人呢!你只要她的身子就够了,不用管她的心!” “她要是也非得她那个心上人不可,那也简单,只需定个年限:比如叫她先伺候你三年,等三年过了,放她出去就是。” “到时候准她与她那心上人成婚,你再赏给她一笔嫁妆,这便也是她八辈子才能修到的福分了!” 第65章 幽暗的库房,他尾随而来 此前云毓一直都在忍耐。 待得晋王妃说出这番话来,云毓终于克制不住,长身而起。 他走到晋王妃面前,一揖到地:“姑姑!侄儿一心向佛,还求姑姑不要为难侄儿!” “至于侯府的责任……侄儿会扛起!只是父亲刚薨逝没几日,侄儿实难做到这样快就宠幸丫鬟!” 晋王妃见云毓是真的急了,这才笑着缓和。 “好了好了,姑姑明白你的心意了。” “一切都依你。不想这么快收通房丫鬟,那咱们就先不收。都说‘百日热孝’,等过了百日之后再收,好不好?” 幸好厨房那边来人禀报,说宴席已经备好,可以传膳。 晋王妃便也摆摆手,“好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议,咱们先用膳。” “我啊,可想念家里饭菜的香味了!” 春芽这才悄然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站回队伍里去。 她自己是如释重负,可是经过绿痕身边时,却见绿痕面上流过一丝遗憾。 厨房的膳食送到了,丫鬟婆子们立即忙碌开,支桌子,摆碗筷。 春芽被安排去茶库取茶叶,以备主子们用膳之后喝茶解腻之用。 春芽到了茶库,按着茶单挑选主子们各自喜爱的茶叶。 背后房门一响,她还以为是茶房管事的,便问:“大叔,不知「蒙顶甘露」放在何处?王妃指名要喝这个茶的。” 却没人理会她,背后只有簌簌的脚步声欺近。 春芽一怔,急忙扭头望过去。 库房门被关上,整个库房登时幽暗下来。幽暗里站着的人,哪里是什么茶库的管事,而是云晏! 春芽心下颤了下,随即便克制住。 她松弛下来,淡淡垂下眼帘,“奴婢还当是谁,没想到是三爷。” “三爷怎不在正堂伺候?这茶库里灰尘大,三爷不该来的。” 云晏轻哂一声,走过来欺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晲着她: “你还真是躲爷躲得不亦乐乎!从蓝田庄回来这么多天,你推三阻四的不肯出来见爷,心里打什么算盘呢?” “以为躲在明镜台那个小院子里,有他护着,就可以逃开爷?想不见就不见了?” 春芽极快地歪头瞟他一眼。 “三爷惯会冤枉人。奴婢哪里有推三阻四不见三爷的?” “奴婢只是受伤了,得需要时日养伤。” 她故意举起手来给云晏看:“三爷该不会不知道,那拶子夹起手指头来该有多疼吧?” 云晏眯了眯眼,视线从她手指滑过。 春芽便笑了声:“奴婢原本当初也只是听说,奴婢也不知道那玩意儿会叫人如何痛不欲生。这回奴婢亲身感受了一回,可算是知道了。” “奴婢还得多谢三爷和阮姑娘,联手送奴婢亲身尝了一回!” 她笑得有多妩媚,云晏脸上便有多阴冷。 第88章 他等她笑完,才冷冷道:“也不必说得这么夹枪带棒的。原本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是你不要!” “比如呢?”春芽歪头看他:“三爷难道还真会留下来,替奴婢解决那个烂摊子?” “怎么,难道当时奴婢对三爷说几句好听的,三爷就不怕阮姑娘知道了?” 云晏却不回答她,只微微偏头,用眼角斜晲着她:“……那罗霄,又是怎么回事?” 春芽叹了口气。罗霄帮她顶罪的事,当然是瞒不过云晏的。 她在心下迅速编排了一下,然后道:“其实是伍夫人的安排。” “而伍夫人,又是受家主所托。所以归根结底,最后救了奴婢的,还是家主。” 她小心地将罗霄给摘出来。 她欠了罗霄两回,不想再连累人家。 她抬眸定定看着他,眸光如猫儿般挑衅,却又微凉:“三爷扔了那么个烂摊子给奴婢,多亏有家主帮奴婢擎着,不然奴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云晏便眯了眼:“啧啧,胆子竟然大到敢在爷面前口口声声说他的好。” 他向她微微垂首下来,压迫力一点点降落在她头顶,迫使她不得不向后退,一直退到架子边。 尽管处境困窘,她却依然明媚地笑:“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又没跟三爷说赌气的话。三爷怎么还恼了呢?” “就如同三爷在奴婢面前,情不自禁地夸赞阮姑娘;那奴婢怎地还不能就事论事地提起家主了呢?” 云晏冷笑着缓缓挑起长眉。 “那你是不是想说,在爷和他之间,你也宁愿选他!” 春芽认真想了想:“三爷真叫奴婢自己选么?” 她故意飞了个媚眼儿给他:“奴婢原本是想选三爷的啊。只可惜,三爷不稀罕。” “奴婢也总得有点自知之明,况且如今又在家主身边伺候,还得奉三爷的命去攻克家主……那奴婢当然就得选家主了。” 她缓了口气:“不过三爷请放心,奴婢还是会忠君之事,不敢背叛三爷的。” 她这也算是给他打了个巴掌之后又喂了枚甜枣。可分明,他才是主子,她只是奴婢。 她这种错位的小小反抗,让云晏心下有些不满意。 “方才晋王妃说选你给他当通房,你心里可美了吧!” 春芽想起方才与他那个眼神的碰撞…… 她心里还是微微悸动,便垂下眼帘去,遮住眼神。 “美自然是美了,毕竟能成为家主的通房,是多少丫鬟的梦想呢。 “不过还是要叫三爷失望了,奴婢可没三爷以为的那么欢喜。” 云晏这才缓缓勾起唇角:“还知道爷的好!” 春芽却趁机从他面前的缝隙钻出去,转了个身儿又避到另外一个架子旁去了。 “那倒也不是。” “奴婢只是觉得,能不能通房伺候家主这件事不用晋王妃安排,奴婢凭自己的本事一样能办到。” “如今有了晋王妃的命令,倒显得这事儿变成了强迫,过于刻意了,也难怪家主也不喜欢。” 云晏用舌尖弹了弹尖牙。 嘶,她这是跟他显摆,故意气他呢? 他沉下脸来:“说说伍夫人。你当真觉得,伍夫人是受他所托才帮你的?” 春芽微微一怔:“难道不是?” 云晏讥诮地摇头:“当然不是!你还真以为他会事先托伍夫人去帮你!” 春芽有些意外,“可是伍夫人是这么说的呀!伍夫人当时还说,叫奴婢回来谢家主就是!” 云晏看她失望,心底反倒轻快起来。 “那是伍夫人要借你的嘴,卖给他一个人情罢了。” 他说着轻笑一声:“现在知道真相,是不是很失望?原来在他那,也没将你当回事!” 春芽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她退后一步,紧紧盯住他:“三爷说不是就不是?奴婢还是宁肯信伍夫人的话,伍夫人说了家主有拜托她,那就是有!” “除非,三爷有旁的证据!” 云晏慵懒扬眉:“证据?爷当然有!” 第66章 强行将她拖入怀中,抱住不放! 云晏这样笃定,倒叫春芽心里一沉。 她仰头看他:“愿闻其详。” 云晏幽深的目光落下来,罩住她:“罗霄是爷的人。” 春芽眸光微微一闪。 她原本早就猜到了,自然不意外。 “他让罗霄带给伍夫人的书信,罗霄在启程之前,已经拿来给爷看过。” 他讥诮地轻哼了声:“那信里压根儿就没写过他拜托伍夫人护着你!” 春芽深深吸气,竭力让自己平静,“那口信呢?” 他残忍地冷笑:“口信也没有。” 他目光锁着她,细细观赏她面上反应,不容她闪躲:“怎么样,对他失望了吧?他绝没有你想象里对你那么好!” 春芽不想叫云晏得意,可是这一瞬间她却无法否认自己的黯然。 她垂下眼帘,竭力藏住自己的眼神。 反而努力地翘起菱唇,明媚地笑起:“就算是这样,可又怎样?奴婢凡事只重结果,这件事的结果是罗霄和伍夫人终究都还是帮了奴婢,让奴婢没遭那么大的罪,这就够了!” 她扬起妙眸,挑衅地凝视他:“而且奴婢回来之后,家主也诚心诚意地与奴婢道歉,还叫奴婢打他、咬他,以解奴婢心头之恨呢!” 第89章 “还有,奴婢手上的伤,也是家主每日帮忙敷药、按摩,这才好起来的。” 她知道自己在激怒他,所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先在他面前旋了个身儿,拉开安全距离。 “家主这样对奴婢,实际行动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奴婢还有什么挑剔的?” 哪里像他,一次一次都是将她一个人推进绝境,让她独自去面对那些困难,而他自己则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他只管自己的野心,完全不管她的感受! 听完她的话,云晏立在幽暗里无声冷笑起来。 瞧着她灵巧地躲闪,他索性直接两大步跨上去,她之前那些闪转腾挪出来的安全距离全都抹杀殆尽! 他伸手,毫不费力地捉住她手肘,将她拖回他面前来! “还没成他的通房呢,就已经开始这么护着他了。这要是真跟他睡过了,是不是心里就只知道有他,再没有爷的地方儿了,嗯?” 他手指捏着她手肘的骨头,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那骨头掐碎一般。 春芽深深吸气,弓着身子,竭力向后撤着手臂。 “三爷放手,掐疼奴婢了。” “疼?”他的笑容里渗透出丝丝缕缕的残忍来,“只这样,就疼了?” “那爷便是素日对你太过仁慈,没让你尝过什么是真正的疼!” 她纵然已经被困在他指尖,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放弃闪躲,这让他不耐。他索性收回手臂,顺带将她拽进了他的怀抱! 可是他却并不拥着她,不给她身子支撑,只让她紧贴着他的身子左右摇晃,随时可能跌倒。 他居高临下地狠狠凝视着她,“所有人都舍弃爷,都只捧着他……怎么,现在连你也想这样做?” 春芽原本只想躲闪,却在听见他这话时怔住。 她极快地抬眼扫过他的眼睛,看见他眼底有愤怒火,有黑色的风云翻卷,却也有裂开的伤。 她的身子不由得放柔软下来,不再挣扎。 她明白,他说的是方才在正堂里的情形。 云晏却还是用力掐着她,一双眼紧紧凝视她:“爷拿他们没办法,爷难道还治不住你?” 他伸另一种手掐住她颈子:“你要是也敢背弃爷……爷一定会毁了你所有的一切,让你陪爷一起下地狱!” 春芽心尖微微拧着的那么一疼。不由得放弃所有的抵抗,双手松弛下坠,轻轻闭上眼睛。 “三爷,人在困境之下,不是更应该集中精力去寻找救命稻草,而不是威胁一个战壕里的同伴么?” “现如今在府里,佟夫人可以成为三爷的救命稻草。三爷这会子还不如去佟夫人那献献殷勤,又何苦这般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奴婢?” “奴婢只是三爷的棋子,听命于三爷,替三爷办事罢了;奴婢身份卑微,没本事救三爷于水火。” 她的问题让云晏也眯了眼睛。 他知道他是在用她撒气。方才在正厅里的委屈和不甘,一见了她便控制不住地发泄出来。 她的话也没错,他现在还不如去跟佟夫人商讨如何对付晋王妃和云毓,又何苦浪费时间来找她拌嘴? 可是……谁知道呢,他反正是见她出了正堂,他便也鬼使神差地跟了出来。 他皱眉,手指收紧:“那不一样!” “我可以接受他们不与我联手,可是我却绝不准你背弃我!” 春芽垂了垂眼:“因为奴婢好欺负么?三爷控制不了别人,却总有自信控制奴婢?” 云晏眯了眯眼,蛮横又强硬:“是又怎样!” 他说着,忽然收紧手臂,将春芽圈进怀抱里。伸手将她的额头摁在他胸口上。 “你不准逃,不准丢下爷一个人。听见了么?” 他说的咬牙切齿,阴森寒鸷,满是威胁。 可是春芽却没再如往常那般反唇相讥,反倒放柔了身子,向他更依偎近了些。 “……三爷,这世上除了夫妻同心能得白头到老之外,没有谁与谁能一生相随的。” “奴婢究竟能在三爷身边陪伴多久,一向都不是奴婢自己能决定的。一切都在三爷。” 云晏微微一怔,挑起她下颌来,深深凝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你这是承认对爷已经生了异心?” 春芽努力笑笑:“等三爷跟阮姑娘成婚之后,试想阮姑娘会容许奴婢留在三爷身边么?” “三爷那么在乎阮姑娘,必定为了讨阮姑娘欢喜,将奴婢扫地出门的。” 他眯眼凝视她,唇角动了动,却终究并未否认。 春芽垂首而笑。果然,她就知道的。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春芽一凛,急忙推开云晏,自己向后退去。 随即门上传来敲门声,“春芽姑娘,茶叶还没挑好?”是茶库管事的声音。 春芽立即回答:“就好了。大叔稍等,我清点一下,这就出来。” 春芽说着用眼神示意云晏从窗户走。 云晏深深凝视她一眼,悄然无声翻窗而出。 三层楼高的库房,他身形如黑羽的鹰隼,翩然而下,转眼不见。 春芽松了口气,这才走过去打开库门,“还差一样「蒙顶甘露」,我找了半晌都没找见。大叔帮我指指。” 从茶库出来,她悄然打量周遭,早已不见云晏的身影。 第90章 春芽松了口气,仰头望了望天际一只孤单飞过的黑羽鸟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春芽回到正堂,不动声色地瞄一眼,才瞧见云晏已经回来了。 他就与阮杏媚坐在一处,你侬我侬,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失落。 方才那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春芽垂下眼帘,走去将茶叶交给管事婆子。 用罢了膳,平阳侯一族都预备起身恭送晋王妃。 嫁出门的女儿,即便是贵为王妃,回娘家省亲也不能在娘家过夜。 况且晋王夫妇是藩王,进京都有时日的限制,不能在京中久留,以免威胁到皇权。 孰料晋王妃这次却含笑安抚大家伙儿:“这次王爷和我回京来会在京中住下,不走了。咱们一家子骨肉,随时都可相聚。” 第67章 她想跟他做,情不自禁的事 晋王妃这话说完,春芽迅速抬眸,扫过在场的人。 不同的人,面上呈现出不同的神色,可见心内有不同的想法。 佟夫人那边自是不高兴晋王妃从此会插手侯府家务事。 云晏则眼眸幽深,心机叵测。 云毓眉眼之间看似依旧平静,可是唇角抿起,颇有些严肃。 . 晋王在京中也有府邸,距离平阳侯府也不远。一家子人送完了晋王妃,便各自散去,倒省下了离愁别绪。 绿痕先回「明镜台」去了,春芽随着云毓慢一步往回走。 一番热闹之后,此时的侯府显得格外安静。 穿过回廊,云毓放慢脚步,微微侧眸。 “……通房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只是姑姑自作主张,我不会强迫你。” 春芽低头略微犹豫了下,随即便偏头望住他,微微红了脸颊。 “那奴婢要是已经放在心上了呢?” 云毓便是一怔,指尖不由得攥紧袖口,“嗯?” 春芽羞涩垂首:“奴婢愿意给家主当通房丫鬟。” 云毓有一刻心跳加速,完全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深深吸气道:“怎么可能?你有自己的心上人……罗霄他,很好。” 他果然直接说出罗霄的名字了……这件事既已经说开,逃避便没意思了。 春芽咬咬牙,还是主动绕到他面前去,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家主原来知道是他了。那奴婢便有一事想问家主。” 云毓缓缓侧开身子,躲开她清冽的直视,“你说。” 春芽也紧张地攥住指尖:“奴婢之前随阮姑娘去蓝田庄,家主恰好在奴婢启程前三日派了罗霄去给伍夫人送东西。” “这两件事撞在一起,现在看来不是巧合,对么?” 云毓微微发窘,却还是未打诳语,而是认下了:“我以为,你在蓝田庄见到他,会很高兴。” 春芽轻轻垂了垂眼:“明白了。怪不得当日家主竟不拒绝阮姑娘,由得她强迫奴婢一同前往。” 怪不得他压根儿没在信里拜托伍夫人照拂,也没叫罗霄给伍夫人带口信——是因为他派了罗霄去,这本身就够了呀!他知道,只要她有事,罗霄必定会护着她! 她便清凌凌地凝视他:“家主自以为是对奴婢好,可在奴婢看来,家主又何尝不是在考验奴婢!” 云毓皱眉,又避开她的凝视。 春芽心底便越发有了眉目,索性再上前一步逼近他。 “奴婢上回已经跟家主说了,奴婢对他已经断了情分。可是家主不放心,这就故意再创造个机会,让奴婢再跟他相见。” “而且蓝田庄远离京城,我们两个都不用守着府里的规矩,可以轻易避开旁人而私下相会。” “倘若奴婢对他还余情未了,那我们两个人真的可以做出情不自禁之事来!” 春芽鼓起腮帮,又羞又气,一张俏脸上满是红晕: “家主对奴婢可真好!奴婢谢谢您了!” 她说完就一跺脚,不理他,自己扭身先走了。 她一路疾步,一溜烟回到「明镜台」,途中再没回头望过一眼。 她也没听见脚步声,她知道他必定是自己一个人立在回廊下愣怔了好一会子。 倒是绿痕瞧见她,诧异地问:“你这是怎了?满面通红地,走得这样急?” 春芽掩饰道:“我是急着回来烹茶,怕家主回来没得喝。” 绿痕便顺着她的身影往门外看了看,“家主他,没与你一起回来?” 春芽立即摇头:“没有啊。家主许是被旁的事绊住了吧。” 她说完就照旧进「止水堂」,预备烹茶。 云毓隔了好一会子才回来,进门见她在,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春芽只当不知道,只垂首专注烹茶,也不理他。 云毓缓缓走回自己的蒲团坐下,捉着佛珠捻动良久,才终究还是抬眼静静凝视她。 “生我的气?” 春芽噘着嘴扭开脸去:“家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奴婢哪里敢呢!” 云毓便越有些皱眉:“我并非不信你……我也不是考验你。” “我当真只是以为,你见了他,会高兴。” 春芽咬了咬嘴唇,还是忍不住抬眼望住他:“好吧家主说对了,奴婢见了他,是当真很高兴!” “奴婢受了伤,最后还是跟他一起骑马回来的。奴婢可高兴死了!” 第91章 她故意瞟着他:“奴婢这么说,家主可满意了?” 欲擒故纵的把戏,她也会! 她说完,又鼓着腮帮垂下头去,继续烹茶,又不理他了。 云毓怔怔望住她,身上心里仿佛有无数只小小蝼蚁爬行咬啮。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面对着一个人如此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感觉。 从前的清静自持,淡泊宁和,这一刻全都再也找不见了。 . 「花满堂」。 云晏亲自送佟夫人和阮杏媚回来。 坐下喝茶,佟夫人瞟一眼云晏,“晋王忽然留居京城不走了,三郎你觉得是为何故?” 云晏缓缓眯起眼来:“便是儿子先前与二娘分析的,皇上应是想要削藩了~” 古往今来,削藩必定天下大乱。稍有不慎,便会引得群雄竞起,改朝换代。 云晏心头澎湃,指尖不由得兴奋地捻着扳指。 阮杏媚却听不懂这些天下之事,她就只关心内宅里的事:“如果皇上削藩,那是不是晋王妃就会留在京城住着,再也不走了?” “那她闲来无事,便要三不五时回咱们侯府来管闲事了?哎呀,真是烦死了!” 佟夫人便也盯了云晏一眼:“有她扶持,二郎会如虎添翼。三郎啊,你要早想法子应对。” “我已将那刁六送到她跟前伺候,能刺探出些消息来。但是大的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儿子已经预备了。”云晏缓缓勾起唇角:“二娘放心。” 阮杏媚便好奇,伸臂抱住云晏:“阿晏你想了什么好主意?快跟我说说!” 云晏抬手轻轻抚摸阮杏媚鬓发,“晋王自己也是姬妾成群,晋王妃管理王府尚且鸡飞狗跳。你以为她是吃饱了闲的,还要插手咱们侯府的家事?” 阮杏媚迷惑:“对呀,她为什么呀她!” 云晏淡淡勾起唇角:“对于出嫁的女子来说,娘家是她们的底气。” “女子越是高嫁,就越是需要娘家的帮衬。她把着咱们侯府不放,自然是需要侯府的银子和扶持。” “我懂了!”阮杏媚便一拍手:“怪不得她要支持毓哥哥!因为毓哥哥耳软心活好说话,而且毓哥哥自己只顾着念佛不在乎钱财!她就是想把侯府的家产全都据为己有!” 云晏宠溺地在她脑门儿上点了点:“知道她想要什么,那就简单了。” “只需一边投其所好,一边以此为牵制,她就迟早都会入我掌控。” 第68章 贪婪地凝视着她 暑气渐盛。 云晏那边筹备婚事如火如荼,春芽的身子却不舒坦起来。 大热的天儿,她却每日都有一次突然而来的寒颤。有时是在夜半,而有时却是在阳气正盛的正午。完全摸不准规律,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 仿佛是天气越热,她的身子反倒越冷。那股由内而外的寒气,竟能将外面的暑热全都抹杀个干净。 她知道是身子里毒药发作的结果。 她已经许久没乖乖按照云晏的要求每日服药。 起初刚刚停药的时候,她的身子确实是好了些,甚至很长一段日子她都感受不到了毒药的存在。 她曾经侥幸,以为终于看破了云晏的伎俩,逃脱了他毒药的控制。却原来,是她自己想得太美好。 如今寒颤每日发作,她不得不重又每日都抓两颗药丸吞服而下。 不得不,又一次重新落回他的掌控。 这日她去厨房,冷氏看着她脸色发白,摸着她手便皱眉头:“哟,你这手脚怎么这么冰凉啊?像是个没人疼的小孩子。” 春芽只能努力笑笑:“天生体寒吧。” 冷氏便也皱眉:“那你便得早些嫁人才好。” 冷氏伏在春芽耳边,“做那事儿的时候……男人能帮你把体内深处的寒气给调和了。” 春芽尽管手脚冰凉,却还是控制不住红了脸。 冷氏这是误会了。这毒药的寒凉,男人也解不了。 提了食盒回「明镜台」,路过花园,她听见凉亭那边传来谈笑声。 是云晏的声音。 听他笑得这么开心,春芽忍不住凑近些去瞧瞧。 只见凉亭里摆了酒宴,还唤了两个戏子唱戏。云晏穿一身水蓝的长衫,发髻上竟然还风流地簪了一朵粉红的绒花。 春芽皱眉,许久没见过他这般放浪形骸的穿法。不知今日,这又是为谁。 春芽隐身在花丛后,仔细看了一眼坐在云晏身旁的人。 也是位年轻的公子,衣饰华贵,衣袍之上金光流动,显然是用纯金捻成的金线织就。 他衣袍配饰,一切材质竟然还在云晏之上。 相貌生得也算翩翩公子,只是眉眼之间有些阴鸷之气。 这人春芽从未见过,不知是何身份。 春芽静静观望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云晏叫那人“小王爷”。 原来是这样的身份,怪不得。 春芽悄悄离开。 她却没想到,待得走到一处廊庑下时,身子里的寒颤突然发作。 她不敢出声,只得贴着墙壁滑坐下去,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墙角,手指紧紧扣住砖缝。 尽管她已经如此小心,却还是被人听见了。 她听见花丛外有人问:“谁在那里?” 春芽听出来了,正是方才那小王爷! 第92章 她想躲,可是浑身如千万根冰针在扎,痛得完全动不了。 而一阵“哗啦啦”的铠甲声响,随即两个禁军就冲了过来,将她从角落里拎了起来! 禁军完全不顾她的情形,将她拖在地上,扯到了小王爷面前。 “回小王爷,是这名女子!” 春芽被禁军丢在地上,疼得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 她疼得无法抬头,只觉两道阴冷的视线垂下来,落在她身上。 随即,下颌被人用扇子挑起来,不得不高高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小王爷看清她相貌的刹那,眼底便是一亮。 他细细地打量她,“你是谁?” 春芽紧咬牙关,抗拒那冰冷的疼痛,缓缓一个字一个字回答:“奴婢,是侯府,丫鬟。” “并非故意冲撞,还请小王爷,恕罪。” 小王爷森森地笑了:“无妨,我不介意你冲撞,恕你无罪。”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转眼,云晏已经出现在了那小王爷的身侧。 竟然被他捉个正着……春芽便更觉得冷,连牙齿都磕碰起来。 他也看着她,眼神冰冷,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可他却同时轻松地与那小王爷说笑:“小王爷说去更衣,怎地去了这么久?我还担心小王爷是方才吃酒吃坏了肚子。” 那小王爷笑着瞪了云晏一眼:“胡说什么呀。我不过是被她惊了一下,这才在这儿耽搁住了。” 云晏便皱了眉头:“大胆奴才,竟敢惊扰小王爷!” 小王爷连忙伸手拦住:“哎,别乱说。她不是‘惊扰’了为我,而是‘惊艳’了我。” 小王爷的视线舍不得离开春芽,绕着兜了好几个圈子:“阿晏,你们府里竟然有这么绝色的丫鬟,你竟然藏着不叫出来伺候!” 云晏轻蔑地勾了勾唇角:“这也算绝色?小王爷不用这么给我面子吧。” 他视线冷冷从她脸上滑过:“她这样的姿色,我们侯府里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小王爷皱眉头,纳闷儿地瞟云晏一眼:“我倒是一向都相信你相看女子的眼力……可是这回,阿晏,你也太走眼了吧。” “她这样的都不算绝色?你们府里还有别人比得上?” 云晏耸耸肩:“许是各花入各眼,总之这贱婢在我眼里实在是乏善可陈!” 小王爷听得长眉挑得更高:“阿晏……她,得罪过你?” 云晏便哼了声:“她是不祥之人!我爹便是死在她身上!” 春芽心底的寒冷更加嚣张地翻动起来。 他又在这么诬蔑她,他明知道不是! 那小王爷便也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那个丫鬟啊。我倒也听我阿娘提起过。” 云晏认真地凝视小王爷:“离她远点儿,免得染上晦气!” 那小王爷却笑了:“阿晏,如果你们府上这么嫌弃这个丫鬟,倒不如送给我。” “我乃王孙贵胄,这么一点子晦气不打紧。” 春芽惊得圆睁双眼,忍着浑身的剧痛,拼命摇头。 云晏却像没看见她眼中的求救,反倒冷笑道:“小王爷想要她,那自然是她的造化!” 小王爷高兴,便拎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那这人,我今儿可就带走了!” 云晏满面的疏离,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悠闲地提醒:“……不过她可不是我的人。小王爷想要这个贱婢,得去找我二哥。” 小王爷挑眉:“哦?” 云晏耸肩:“她如今是我二哥的贴身丫鬟。” “晋王妃还亲口说要让她给我二哥当通房呢。” 云晏说着促狭笑笑,伸手拍小王爷肩膀:“你若要了她去,不怕王妃娘娘她跟你唠叨?” 那小王爷便是“嘶”了声:“我娘竟连这事都管!” 春芽心下一跳:原来这小王爷是晋王妃之子。 第69章 混蛋,你又想把我送给别的男人! 春芽听厨娘们讲说过晋王妃当年的故事。 晋王妃嫁给晋王萧森后,起初几年过的并不好。因为她是侯爷之女嫁给亲王,属于跨了好几层的高嫁,即便身为正妻,可是晋王府里的人却都不待见她。 而且晋王后宅姬妾太多,其中不少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嫡女,甚至好多姬妾都已经生了孩子,光儿子就三四个。 晋王妃必须得生出自己的儿子来,才能守住晋王世子的位置。 她越是心急,就越怀不上。后来好容易怀上一个,结果私下请郎中给诊脉,说是女脉,并不是儿子。 结果晋王妃也是个狠人,愣是自己摔了一跤,将自己肚子里的女儿给摔没了。 不过好在那个孩子也不是白没的,她虽说是自己摔的,却嫁祸给当时晋王一个宠爱的侧室。 没了个女儿可以腾出时间来再怀儿子,同时铲除了一个情敌,又因为流产而博得了晋王的怜惜。她算是一举三得。 有了晋王的怜惜,她很快就又有了身孕。而这次生下的终于是个儿子,也就是眼前这位小王爷。 这孩子因实在生得不容易,晋王妃特地请仙长给取的名——萧狐若。 厨娘们传的这些,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却有一点可以确定:晋王妃对萧狐若这个儿子溺爱到了骨头里。 第93章 春芽忍着身上的疼,抬眸瞟一眼云晏。 这样一想,她就也明白了云晏为何要与这萧狐若交好。 只是期望他不要为了讨好这小王爷,豁出她去当筹码就好! 春芽冷冷的视线飘过来,云晏看到了,却像没看见一样。 他只侧身对萧狐若说:“这丫鬟,我先替小王爷送马车上去;但是我二哥那边,就得小王爷您自己去跟他说了。” 春芽攥紧心口的衣襟:混蛋,他竟然又要牺牲她! 云晏沉声吩咐家丁:“来人啊,将她送上小王爷马车!” 春芽霍地抬头,恨自己的视线不能变成刀刃,否则她真想将他千刀万剐! 不过幸好萧狐若自己想了想,忽地举起扇子来拦住:“先不忙。” 春芽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不过萧狐若说完,自己就有些后悔了似的,躬下了腰来,又仔仔细细看了春芽半晌。 “阿晏,既是你们府里的丫鬟,你便替我留着她。” “等时机到了,我再来跟二哥要她就是。” 春芽刚想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梗在嗓子眼儿。 云晏却慵懒地笑了:“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一个丫鬟么,想要就要,怎么还推三阻四的啊?” 他眯眼打量萧狐若:“该不会是,小王爷也不敢得罪我二哥吧?” 事关尊严,萧狐若登时站直了,绷起脸:“他就算是你们家主,但充其量只是个还没正式袭爵的侯爷罢了;而我,正儿八经晋王世子,将来可是亲王!” 他鼓着腮帮子说完,还是卸了半口气,冲云晏尴尬笑笑:“我不是怕二哥,我就是不喜欢听他那些佛经啊、偈语啊的。我要是去找他要人,他一准儿说出一大堆那些东西来,我听都听晕了。” 云晏耸耸肩:“那就不听他罗唣。只管端出小王爷的身份来压他就是,他还敢违抗不成?” 萧狐若却叹口气:“话虽如此,不过还要分分情形。”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云晏:“你该不会不知道,这阵子二哥时常奉诏进宫吧?” “皇太后最近特别爱听二哥讲经……我听我父王说,皇太后还有意要把二哥推荐给皇上,让二哥当国师!” “啧啧,他现在风头正盛。现在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否则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太后面前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云晏不屑地勾起唇角,凑近萧狐若耳边:“丫鬟虽说是我们府里的,可毕竟在他身边伺候。我就算想替小王爷留着,可毕竟晚上也不能去盯着他们两个……” “小王爷你可得早定主意,免得夜长梦多。”他晲着春芽,别有深意地笑:“……到时候儿,她可就不好玩儿了。” 萧狐若贪恋地又看了春芽好半晌,一咬牙:“行,我尽快想辙!” 萧狐若带着他的亲军走了,那亲军身上的铁叶子发出的“哗哗”声良久才听不见了。 春芽在方才的失望和恐惧里,也终于将寒颤发作的疼痛熬了过去。 等周遭安静下来,春芽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站定了,直视云晏的眼睛。 “三爷好手腕。晋王妃支持家主,三爷就交好小王爷,给晋王妃来一招釜底抽薪!” 云晏倒也没否认,自负地轻哼了声:“人人都有七寸,晋王妃也不是百毒不侵。想要拿捏住她,只需要掐住小王爷就行。” 春芽深深吸气:“三爷好狠的心,竟又要将奴婢当筹码,去讨好小王爷。” 云晏却眼神凉凉地落在她面上:“又说糊涂话了。爷买你,就是要你做这些的。” “将你送给我爹,或者送给小王爷,有什么分别?” 他打量她的神色:“除非,是你自己对其中的谁生了感情,把这几个男人分出了个高低轻重来。” “不过看样子不是我爹。否则,你本该愿意殉葬,跟着我爹一起去。” 春芽别开头去:“三爷这么含蓄做什么?三爷可以直接说,奴婢抗拒小王爷,是因为奴婢舍不得家主。” 云晏眯了眯眼:“你承认的倒是痛快。” “都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你身在他那里,可是心却应该留在爷这儿。可是你倒好,本末倒置!” 春芽反倒笑了:“三爷这些日子忙着跟阮姑娘的喜事,现在怎么还这么清闲,有空跟奴婢拌嘴呀?” “奴婢不敢耽误三爷,还请三爷自去忙吧。奴婢该给三爷的情报,自然还是按期交给‘金豆儿’,三爷尽管放心就是。” 云晏挑眉:“金豆儿?你给它换了个名儿?” 春芽说的是那小鹦鹉。它一身金色羽毛,又小,又倔,还有什么比“金豆儿”更合适它的名字么? “那三爷原本叫它什么?三爷又没告诉奴婢,奴婢自然只好自己给它取个名儿。” 云晏却眉尖微微拧了拧,终究忍住了没告诉她。 春芽只觉可笑,别开头去看向旁边。 真不明白他!连只鸟儿的名字都不想叫她知道,他还真没把她当自己人! 多说无益。 春芽转身:“奴婢还提着食盒,不敢耽搁,否则吃食就该凉了。” “奴婢告退,三爷还请自便。” 云晏却没理会她的告退,只垂着眼打量她:“就算去了厨房,可是这条道又不是你的必经之路,你为何偏要从这里走?况且看见了爷跟小王爷饮宴,你怎不避开?” 第94章 “还有,刚刚小王爷去更衣,你怎么恰好出现在那?而且不躲不避,自己缩在墙角,跑都不跑,等着人去逮你。” “怎么,嘴上说得好听,不想跟小王爷去;可其实是故意勾着小王爷,想跟小王爷走,以为从此攀了高枝儿,就能逃脱爷的手掌心了是么?” 春芽忍不住笑起来,满是怆然。 真想给他个大耳光! 第70章 对呀,我就是想逃出你的手掌心! 可是春芽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她根本打不到他的。 他弓马娴熟,熟读兵法;而她呢,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丫鬟。 她就算敢扬手扇过去,也必定半空里就被他截住了。 况且,她打了他的后果,必定是他用她家人来惩罚她! 算了。她又何必连累他们。 还有,她也不想叫他知道她方才不躲不闪,是因为她发了那寒颤! 告诉他又怎样呢?他会怜惜她么? 不会的,他反而会责怪她不肯乖乖服药! 她硬生生将愤怒摁住,努力地重又绽放起柔柔的微笑:“三爷都这么说了,那奴婢也觉着三爷说的有理。奴婢现在回想一下,方才仿佛也真是这么想的来着。” 她冲云晏俏皮地眨眼:“三爷也提醒了奴婢,奴婢要是想挣脱三爷的掌控,唯一的法子真的就是攀高枝儿呢!” “若奴婢跟了身份高贵、连三爷都惹不起的人,那奴婢可就彻底自由了吧?所以三爷,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奴婢跟着小王爷走?奴婢现在都等不及了!” 云晏唇角抿紧,眼底涌起阴云。 “怎么,又能舍得他了?不是已经对他动情了么?” 春芽想了想:“没关系,人往高处走。” “对于奴婢这样卑微之人来说,活着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奴婢那一腔情意,原本也跟奴婢自己的身份一样,卑微弱小,被人轻贱。” 云晏咬了咬牙。 “……你讥讽爷为了对抗晋王妃,结交小王爷。可是他又好到哪里去!” “他进宫为太后讲经,何尝不是为了讨好皇上!都是从那高位者的至亲入手,我跟他的招数原本殊途同归!” 春芽点头,“谢三爷提点。奴婢明白了:这就是你们男人,你们活在世间都只是为了野心,凡事都有企图!” “为了野心,为了企图,便没有你们拉不下的脸面、放不下的身段、舍不得的人!” 云晏森森地笑起来:“终于悟了?好,可喜可贺。” “所以啊,话又说回来,无论是我爹,他,抑或是小王爷,在你心里就都应该没什么分别!” 他缓缓走上前来,伸指勾起她的下颌。 “记住了,无论爷以后再将你送给谁,你都得高高兴兴地去,不准再给爷掉脸子。” 春芽既反抗不过,便转而妩媚一笑: “好啊。还请三爷尽快安排奴婢去伺候小王爷~” . 春芽提了食盒回「明镜台」。 绿痕帮着摆饭,发现饭菜都有些被水汽塌了,便忍不住埋怨:“春芽你怎么在路上耽误这么久?瞧,饭菜都成这样了。” 春芽垂下头去:“姐姐说得对,都是我的错。” 她视线悄然滑过坐在蒲团上的云毓:“……我也没想到路上会撞见小王爷,不敢冲撞,只好在一旁躲了好一会子。” 绿痕也惊讶:“小王爷?晋王府的?” “可是晋王妃也没见过来,是他自己来的?来了也没通禀家主一声。” 春芽轻垂眼帘:“我瞧见三爷陪着他。兴许是三爷邀请来的吧。” 云毓原本捻动佛珠的指尖便是微微一停。 用完了饭,绿痕带着丫鬟婆子将膳桌撤去,春芽送上茶来。 云毓没急着接茶杯,先隔着袅袅茶香看她。 “……途中遇到晋王府的小王爷,他可看见你了?可有,难为你?” 云毓问得委婉,可是春芽知道云毓想问什么。 看样子连云毓都知道,萧狐若跟他爹晋王一样都是好色之徒。 春芽便低低垂下头去:“不敢瞒家主,奴婢,奴婢险些被那小王爷直接掠走了。” 云毓长眉陡然挑起:“什么!” 春芽那时的委屈和恐惧便又泛起来:“侯府是他的外祖家,他便是贵为小王爷,总也不能在自己外祖家这般胡来吧?” 云毓点头:“你说得对。此事,我会处置,你放心。” 春芽抬手抹干眼泪,“也幸亏奴婢是家主的丫鬟。小王爷一听家主的名头,便没敢强行掠走奴婢。” 她向云毓俯伏在地:“奴婢求家主怜惜……奴婢只愿一生都留在家主身边,家主千万别让那小王爷将奴婢带走。” 她说完,细碎的抽噎声悄然敲入云毓耳鼓。 云毓心底拧着一般地疼,急忙亲自起身,伸手拉起了春芽。 “我答应你,你放心。” . 不出三日,晋王妃又驾临侯府。 她这次没那么大的排场,只是一顶小轿,随身一个丫鬟、一个婆子。 这般低调而归,仿佛是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似的。 她回到侯府来,也没去大夫人那边,而是直接来了「明镜台」找云毓。 春芽伺候茶水,晋王妃勉强喝了一盏茶,便着急忙慌地与云毓说:“二郎,我今日亲自来找你,是有事请你帮忙。” 第95章 云毓面上依旧平淡如水,“姑姑这般说便是见外了。您尽管开口就是。” 晋王妃叹了口气,眼圈儿便红了。 “……还不是狐若!前儿跟着王爷进宫请安,结果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竟对着个宫女眉来眼去的。” “说来也巧,那宫女竟是冯贵妃跟前得力的。冯贵妃便跟皇上说了,结果皇上大怒,叱责狐若不懂礼仪,又责怪王爷教子无方!” 春芽听着,手便微微一晃,险些将手里的一盅茶洒了。 云毓伸手正好按在她手腕处,帮她稳住。 春芽放好了茶杯,赶忙退开去。 云毓这才淡淡道:“皇上若只是口头叱责,倒无大碍。王爷毕竟是皇室宗亲,皇上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 晋王妃却又唉声叹气:“我也知道皇上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王爷过不去。可是,却不等于皇上会饶了狐若啊!” “他虽说只是叱责了狐若,没正经罚他;但是二郎你要明白,狐若现在只是世子而已,将来能不能承袭王爵,都得看皇上的心意不是!” “皇上要是因为这次的事,对狐若没了好印象,那将来说不定连这个世子也不给他当,另外换成别的庶子去,那可怎么好哇!” 云毓面上依旧眉眼淡淡:“倒也简单。此事既然起于狐若贪慕女色,那便只需叫狐若收心养性,让皇上看见他诚心改过就是。” 云毓放下佛珠,静静抬眸:“送狐若到晋王府家庙修行半年,远离女色。待得皇上听说,这件事便自然可以解了。” 晋王妃想了想,便也终于眉开眼笑。 “二郎的主意好!” 她说着还是捉住云毓的手:“二郎啊,可这件事还要靠你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不经意地’提起,叫皇上知道了才好啊。” 云毓淡然垂眸:“侄儿自当从命。” 晋王妃终于放下心来,准备离去。 春芽也恭送。 晋王妃忽然想起方才云毓伸手指按住春芽手腕,帮她稳住茶杯那一幕。 她于是便笑道,“二郎,上回我与你说过那通房丫鬟的事,今儿便也定了吧。” “你不喜欢多,那我便先替你定一个:就这奉茶的丫头吧。” 听晋王妃又提这事,云毓便皱了眉头:“姑姑。” 晋王妃却只当云毓害羞,她不问他,只走过去捉过春芽的手来,“丫头,我现在只问你,愿不愿意?” 春芽微微一个迟疑,心底还是不期然晃过云晏的身影。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现在筹备婚事,他与阮杏媚的婚期都要近了。她还念着他做甚! 她扫开私心杂念,还是在晋王妃面前跪倒下来,“奴婢愿意。” 云毓闻言便是一怔,他仿佛没想到她竟然会答应。 晋王妃可不管云毓是什么表情,自管喜笑颜开,“好丫头!” 晋王妃说着,便吩咐自己带来的婆子:“去知会佟夫人一声,就说传我的话,这丫头从现在起便是二郎的通房了!” “她的月钱也从今儿起调成二两,跟府里的妾室一个样!” 春芽立即一个头叩了下去:“奴婢岂敢!奴婢就算成了家主的通房,也不应该与府中姨娘们拿相同的月钱。” 姨娘们是有名分的,算半个主子,可是通房丫鬟可没有。 晋王妃笑着拍拍她的手:“给你这份儿月钱,的确是超拔了些。可你虽然只是通房丫鬟,不过却是二郎的通房,身份理应不同!” “给你这个月钱,是我做的主。府里上下谁敢指摘你,便叫她们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我定的规矩,谁敢拦着!” 晋王妃话已至此,春芽知道已经无可更改,便伏地叩头:“奴婢叩谢王妃娘娘恩典!” 第71章 我愿意当家主的通房丫鬟 晋王妃办完了事,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是云毓却反倒冷了脸,转身就进了内室。 春芽抬眼,目光扫过在场的丫鬟婆子。 她们也都沉默地垂头,转身走了出去。 春芽知道,因为这件事,她无形之中竟是将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得罪了。 嫉妒心当真是个微妙的东西,她明明没有损害到她们的利益。 春芽只觉心累,走到隔扇门前轻轻叩响:“家主……” 她顾不了那么多人不开心,她只能哄好他一个人。 门内,云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进。” 春芽进内便跪在地上,“奴婢贪心想当家主的通房,让家主生气了,是么?” “抑或,家主心中皈依佛法,嫌弃因为奴婢影响了家主的清名?” 云毓闭着眼,眉头微蹙。 “……通房丫鬟?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身份!你竟然愿意?你原可不必这样轻贱自己!” 春芽喉咙哽了哽。 他说的对,成为通房丫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轻贱了自己。 其实别说通房丫鬟,如果命运由得她自己选择,那她连扬州瘦马都不想当! 可是命运如此,从来由不得她说“不”。她便一路只能随波逐流,载浮载沉。 今日晋王妃好歹还握着她的手,问了她一句“可愿意”。至少在那一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被尊重的滋味。 春芽便吸了吸鼻子:“多谢家主抬举,可其实奴婢没觉轻贱。” 第96章 “奴婢本来就是家主的丫鬟,通房丫鬟虽说身份上并未有提升。依旧还是丫鬟,但是至少奴婢的月钱涨了。” 她甚至笑起来:“二两银子一个月……家主知道么,奴婢小时候被卖给人牙子,也就只卖了二两银子。奴婢的一生,在家人和牙婆子眼里,不过也就只值二两银子!” “所以二两银子对于奴婢来说,实在是一个大数目。更何况是每个月都能挣二两呢,奴婢简直觉得每个月都能买回一个自己了……奴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云毓微微一窒,莫名的心痛漫过心尖。 他睁眼静静看她:“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春芽立即伸手攥住了他的袍袖:“家主没生奴婢的气就好!” “奴婢托庇在家主身边,才能活下来。奴婢若能当家主的通房,奴婢便觉自己一步登天了!” 她将额头伏在他袍摆上:“况且奴婢刚经历了小王爷那事……奴婢不想被小王爷掠去。奴婢也是存了自己的小心眼儿:若是成了家主的通房,那小王爷就不敢强迫奴婢了。” “奴婢胆子小,不敢抗拒小王爷,便只好仰仗家主庇护。奴婢若成了家主的通房丫鬟,奴婢便好歹有了个身份,就敢对小王爷说不了。” 听她提到萧狐若,云毓心下这才释然。 他点头,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了。” 春芽立在他面前,便悄然红了脸颊:“……家主,那您从何时起需要奴婢伺候?” 云毓听懂了她的问题,脸便也红了。 他皱了皱眉:“你就算成了通房丫鬟,却也未必非要……” “你只是,睡在外面榻上就好。” 春芽垂眼看着这样的云毓。他的颧骨上,乃至上眼睑上都染上了绯红。她知道他是比她还要害羞。 她便放柔了声音:“家主放心,家主不会强迫奴婢,奴婢便也不会强迫家主的。” “奴婢明白家主对佛法的坚持,所以奴婢不会扰乱家主的心。奴婢就守在家主身边,乖乖等候家主的召唤。” “等家主什么时候准备好了,需要奴婢从伺候枕席的时候,奴婢再倾尽全力……” 云毓原本面红耳赤,可却被她最后一声“倾尽全力”莫名逗笑,无奈地摇头。 他抬眸极快地看她一眼,便立即垂眼去。 “好。” . 春芽从「止水堂」出来,迎面正与绿痕走个对头碰。 绿痕看了她一眼,这目光叫春芽觉得有些陌生。 春芽便深吸口气,直接问:“姐姐仿佛并不高兴我成为家主的通房丫鬟。” 绿痕皱眉:“这是你的造化,我哪里有资格不高兴呢?再说你是晋王妃亲自抬举的,那整个侯府上下就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春芽垂下眼帘:“姐姐才是最早被摆进家主房里的丫鬟。其实晋王妃应该先抬举姐姐才是,我也没想到晋王妃竟然忘了问姐姐,却先问了我。” “我是想当家主的通房,所以我对王妃娘娘实事求是。可我没有想超越过姐姐去的意思,也请姐姐明白我的心意。” 绿痕静静看春芽一眼。 “原来你进「明镜台」,就已经存了这样的心思。可你当日只说,是为了能活下来。” “呵,是我眼拙,当日竟没看出来。” 第72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绿痕一向温柔大气,难得今日话语中也长了刺。 可春芽倒觉心里舒坦。将话说开了,总比藏着掖着的好。 她垂首:“姐姐,咱们终究都是丫鬟。生成这个命,那咱们在侯府里最好的出路便就是这样了。” “不瞒姐姐,我不甘心这辈子只当一个小小奴婢,被人任意奴役、随意掌控。我想再进一步,我想争取一点对自己命运的决定权。” 春芽紧盯住绿痕的眼睛:“这是我的野心,我对姐姐坦白。姐姐是否也是如此?” 绿痕却皱眉,眼神里隐约浮起一丝不屑。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最早被摆进家主房里的丫鬟,我明白当年老太太、太太的意思就是让我给家主当通房。” “可我愿意这样做,不是因为什么你说的那些野心。我只是听从主子们的安排,她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身在侯府为奴婢,我从来没有你说的那种野心,我只有对主子们的忠诚。” 她静静看春芽一眼:“虽然你我都是丫鬟,可是,我与你是不同的。” 春芽耐心地将绿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听完,垂眼轻轻扭了扭手里的帕子,便笑了:“姐姐的话我听懂了,姐姐是不屑与我为伍。” “不过也没关系,有姐姐这样的奴婢在身边伺候,总归对家主是好的。” 绿痕高高扬起头:“我是奴婢,却只是家主的奴婢。就算你抬了通房,我也不是你的奴婢。” 春芽淡淡一笑:“姐姐想多了。我怎么敢让姐姐伺候呢?” “我既对姐姐坦白了我的心,我也尊重姐姐的选择。我只希望咱们从此后在一个屋檐下,井水不犯河水,和睦共处就够了。” 绿痕却别开眼睛去:“我还有事禀告家主。失陪了。” 满「明镜台」的人,只有弯儿兴高采烈地进春芽的屋子,向春芽道喜。 第97章 “姐姐以后便是姨奶奶了!等当了姨奶奶,姐姐就不用再干活,不用再伺候人了!” 春芽抿嘴一笑:“不是的。通房还是丫鬟,有的一辈子也成不了姨奶奶。” “就像鸢姑娘她阿娘那般。” 云鸢是老侯爷庶出的女儿,那日晋王妃回来省亲这才难得出来一回,叫春芽看见了。 虽然也是侯府的小姐,但是因为生母一辈子没有名分,依旧还是通房,所以那女孩儿就连见了侯府的奴才都怯生生的,看着十分可怜。 弯儿仔细想了想:“那姐姐就只能加把劲儿,给家主生个大胖儿子!” “家主现在还没成亲呢,若是姐姐生了儿子,那就是家主的长子。即便是庶长子,那家主也必定不会委屈了姐姐,肯定将姐姐抬成姨奶奶的!” 春芽自己倒摇摇头,伸手捏了弯儿鼻尖一记:“你啊,想得太远了!” “小小年纪,懂的还不少!” . 春芽正式成为云毓通房丫鬟的消息,不到傍晚,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侯府。 阮杏媚从外头跟云晏打猎回来,进门听说了就乐得直拍巴掌。 “乐死了,这回卢巧玉可有好戏看了!她不是女才子、人淡如菊么,那她肯定比不过那狐狸精去了!” 她乐半天了,却迟迟没等来云晏的动静。 她收了笑,偏头看云晏:“……阿晏,你怎么不笑啊。难道不可笑吗?” 她的阿晏,不但没笑,她反倒觉得他脸上仿佛是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明明大夏天的,可是她看见他的脸,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云晏见阮杏媚盯着他看,这才缓缓扬了扬眉,慵懒地抬手,在阮杏媚额头上弹了个脑崩儿。 “他收房了谁当通房丫鬟,与你有关系么?你何必那么关心他?” “……我陪你打了一天的猎,可是你呢,一回来就打听二哥的消息!怎么,难道我这一天的心思就全都白费了?” 阮杏媚惊讶地睁大眼睛:“哎呀阿晏,你竟然在吃毓哥哥的醋!” 不过这个发现却让阮杏媚十分高兴,她一下子蹦进云晏怀里去,紧紧地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身躯:“傻瓜阿晏,我才不是关心他呢!我啊,只是想看卢巧玉和那狐狸精争宠,斗个你死我活啊!” 她仰头看他:“阿晏,在卢巧玉和那狐狸精中间,你押谁会赢?” 云晏眯起了眼:“不关心二哥了,可是却又去关心那两个女人了?” 阮杏媚大笑:“阿晏!你不会是连女人的醋也要吃吧!” 云晏揉了一把阮杏媚的头发:“我不关心她们,我只关心你。” “让她们斗去,不管谁输谁赢,都只会扰乱他的心,对咱们都有利。所以别插手,懂么?” 阮杏媚甜甜一笑:“好的!” 云晏在佟夫人那用完了晚饭,才沉着脸走回自己的「逍遥处」。 路过花园,听见水榭那边吵吵嚷嚷的,一听就是老侯爷那帮子妾室。 云晏不胜其烦,正想绕开,却忽然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嗓音说:“我当日是老侯爷房里的丫鬟,你们看我不顺眼,还算情有可原。” “可是我今日成为家主的通房丫鬟,又怎么得罪你们,叫你们非要这么群起攻之?” 云晏便是一皱眉,脚步不由得停顿。 . 水榭里,正是春芽面对着一帮子老侯爷的妾室。 老仇人了,有些日子没见,这回又见面,双方都分外眼红。 原本因为天热,这水榭里头水汽充盈,最是凉快,而且可以赏荷花,所以春芽才来的。哪成想,他刚进门,后头便跟进那帮子女人来。 那帮女人进来就将门窗都关了,一副气势汹汹,不怀好意的模样。 不过幸亏水榭的建筑样式特殊,侯府建造这个水榭原本是当水中戏台用的,所以就算关了门窗,却也能借着水下的柱子拢音传声,这才叫云晏听见了。 当日老侯爷葬礼上厮打春芽的为首之人褚姨娘便冷笑道:“听说你刚成了家主的通房丫鬟,就扬言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们老姐妹儿算账?” “呵,不过就是抬了个通房,就以为自己得道升天,不知天高地厚了?!” 褚姨娘的话,叫春芽也是意外。 她皱眉:“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倒不知姨娘们是从何人嘴里听到的?”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姨娘们自己找茬儿,还真的是有人在背后左右挑唆! 褚姨娘闻言却是冷笑:“怎么,敢说却不敢认?” 褚姨娘望向身边那几个姨娘:“当日你在老侯爷棺前用恶毒的眼神儿盯着我们,我们可全都亲眼看见了!谁不知道你当时就恨毒了我们,就想着日后要找我们报复呢!” 春芽回想起当日,便也咬着嘴唇冷笑:“我当日被姨娘们冤枉,我心底自然会有怨气!” “可是一码归一码,我今日却的确没说过抬了通房丫鬟就要跟姨娘们过不去的话!我敢对天发誓!” 笑话,她如何不明白,就算她今日抬了通房丫鬟,可通房丫鬟的身份依旧还是丫鬟,是奴才;而这帮子姨娘们都是有名分的姨娘,算是半个主子,她会蠢到用这个身份跟她们硬抗? 只凭现在这个通房丫鬟的身份,无异于以卵击石! 当初的账,她自然要跟她们算清楚,但不是现在。她会耐心等到自己的身份能与她们相抗衡时! 第98章 第73章 他又一次,见死不救 褚姨娘听得冷笑:“说要算账的是你,说不算账的也是你。总归一张嘴长在你身上,你红口白牙的尽说对你自己有利的罢了。” “不过你这样的小娼妇,我们姐妹可看得多了。越是看着柔柔弱弱的,一旦得宠就越不是个东西!天知道你到二郎耳朵边上,又要说我们什么坏话去!” 上次去剥春芽衣裳的鄂姨娘也冷笑道:“还跟她废什么话!这样的小娼妇,趁着她还没得势,先将她打服了才是正经!” 一众姨娘们纷纷撸胳膊挽袖子,“对,打这个小娼妇!” 这帮子老侯爷的妾室们,生前不受宠,如今老侯爷不在了,那股子寂寞无望,就凝成心底一股子戾气无处发泄。 如春芽这样的,身份低微,长得是个媚惑主子邀宠的狐狸精,最是容易成为她们的“公敌”。 尤其上回在老侯爷的丧礼上,她们曾经痛快地揍过她一场。更美妙的是,无论是三位夫人,还是侯府那一众的亲族,就没有一个人管的,让她们更是痛快淋漓! 再有,眼前这个狐狸精眼见着要起势,如果现在不收拾她,叫她得意了去,那以后等她真的被抬成了新家主的妾室,或者生了孩子之后,那她们就再难对她动手了! 更妙的是,现在这么多人一起都想动手。 反正法不责众;就算眼前这蹄子是新任家主的通房丫鬟,但是毕竟她们从名分上还算是家主的长辈,新家主便也没有为了护着一个通房丫鬟而责罚她们这么多姨娘的道理! 几个人对了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相同的心情,这便一声吆喝,一起就冲了过来! 如果说上次在老侯爷的葬礼上,她们不得不顾忌着人多,还有所收敛的话;此时是在水榭里,门窗都被她们自己人给关严了,那就自然更肆无忌惮了! 她们都兴致勃勃地冲着春芽来,窗边便没了人把守。 春芽自己蹲着没动,可是瞅准机会,猛地抓过身边的座椅,用尽浑身力气砸向窗户! 窗棂被砸开,座椅落进水里,“噗通”一声闷响。 春芽刚想冲窗外大声呼救,却忽然怔住。 窗外,隔着湖水,她看见对面岸上树影里立着个人。 其实随着窗户被砸开的声音,那人立即就不见了,应该是躲进了树后。 那些姨娘们只顾着冲上来抓春芽,捂她的嘴,都未必看见了。甚至,她们就算看见了,隔着这么远,也未必能认出来他是谁。 可是,她能啊。 只需那么浅浅扫过一眼,她就知道那个人是谁啊! 就因为她这么一个愣怔,她便失去了最佳的呼救机会。头发随即被姨娘们薅住,向后硬生生地拖拽;她的嘴,也被她们三四只手一起给捂住了! 她们将她生拉硬拽,想要将她拖下去,再将窗户重新关上。 春芽却不甘心,可是逃也逃不脱,喊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用十根手指死死扣住窗棂,不肯轻易被她们拖拽下去。 褚姨娘便带头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反着关节,仿佛要生生掰断一般! 她拼了命抵抗,可是却扛不住她们是两三个人一起来掰她一根手指…… 终究,她的手指头被一根一根掰开,最后只剩下她的指甲在窗棂上划下绝望的白色抓痕。 十根手指头仿佛都被掰伤了,指甲也断了几枚,可是她却都感觉不到疼。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睛,她死死地望着窗外,望向那湖水对岸。 他弓马娴熟,耳朵能听音辨位,所以他怎么可能听不见水榭这边的动静? 他为什么不来救她…… 为什么? 就算她不是他的心上人,就算她屡屡出言顶撞他,可是,他却也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就像上次在老侯爷的葬礼上,也是这群姨娘撕打她,他也好歹还是来了啊! 那这一次,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出现?什么时候,才能再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她等待了好久,拼了命地撑住,拼了命地望向窗外……可终究,她还是失望了。 对岸树林里,再也不见那个身影。他就那么从她视野里消失,弃她于不顾! 她终于筋疲力竭,姨娘们如八爪鱼一般地拖了下去。 窗棂随之关严,她整个人陷入了绝望的黑暗。 女人们的拳头、巴掌和指甲,如疾风骤雨向她兜头盖脸地落下来。 她徒劳地贴住墙壁,却无处可躲。 可是她反而忽然想笑:她想笑自己太天真,笑自己竟然还没对他死心!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已经吃过了多少堑,她为什么一点智慧都没长?! 她也好恨这样的自己!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大叫:“开门呐,开门呐,开开开开开门呐!” 姨娘们便都是一惊!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开门时,那门竟然愣生生被人撞开了! 是用他自己的身体撞开的! 门撞开,那人自己也像个肉球一样绊在门槛上,叽里咕噜地滚了进来。 春芽的眼睛立时被泪水模糊。 ——不是云晏,却是她一共没见过几面的大公子云宥! . 褚姨娘她们一见撞进来的竟然是大公子云宥,全都吓呆了,扎撒着手面面相觑。 第99章 不过她们互相看了几眼,很快便也都平静了下来。 ——进来的是大公子啊,又不是别人!他得过疯病嘛,别看个子不小了,可是神智还像个天真的孩童一般,好骗! 于是褚姨娘示意她们别慌,她笑眯眯地上前扶起云宥来,替他拍着身上沾的灰尘。 “哎哟大公子啊,你怎么来了?” 春芽想向云宥呼救,可是嘴被死死捂着,手臂也被压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看着他,向他哀哀示意。 云宥扫过众人一眼,愣住了:“……我的小金豆儿呐?你们把它藏哪儿啦,快点还给我呀。” 金豆儿?春芽心下也是猛烈一颤。 褚姨娘却都听懵了:“金豆儿?大公子你在说什么呢?” 云宥急了:“哎呀,我跟金豆儿藏猫猫呢,我就看见它钻进来了,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怎么能没看见呐?” “你们快点把我的金豆儿还给我!要不,要不,我把你们告我妈,说你们欺负我!” 第74章 是他?不是他? 褚姨娘她们是不怕大公子,可是她们怕他妈呀! 虽说大夫人近些年不管内宅的事了,都交给佟夫人折腾去,可是大夫人毕竟是大夫人,地位在那摆着呢! 更何况,褚姨娘她们当年谁没亲身经历过大夫人跟方夫人之间的争斗!谁没领教过大夫人的手腕! 她们谁惹得起! 褚姨娘、鄂姨娘两个便赶忙一左一右,一起哄着云宥:“大公子乖啊,姨娘们最喜欢大公子了,怎么会欺负大公子呢?” “大公子爱吃什么?待会儿姨娘们带你去吃!” 云宥噘着嘴,跺脚大喊,“我就要找我的小金豆儿!你们不还给我,我就跟你们没完!” 褚姨娘和鄂姨娘两个都快疯了,她们哪知道什么是小金豆儿啊! 倒是褚姨娘灵机一动,从头上扯下根赤金的耳挖簪来,狠了狠心,当场硌在桌沿儿上就给撅折了,然后拿着圆勺的那段递给云宥:“大公子来,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小金豆儿?” 褚姨娘虽说心疼金簪子,但是为了掩盖今日这事,她也豁出去了。 谁料云宥压根儿就不接她的金耳挖,一挥袖子就给撇到一边去:“这不是我的小金豆儿!你们把我的小金豆还给我!” 褚姨娘心痛加倍,真的快要掉眼泪了:“哎哟我的大公子哟,我们是真没看见啊!” 云宥急赤白脸地,也不理她了,自己开始推桌子、踹凳子,四处翻找开了。 他可不管挡他路的是桌椅板凳,还是大活人,反正谁碍事,他就连踢带打地将障碍给推开。 他别看得过疯病,脑子兴许不好使,但是个子高、力气大,而且生得还富态,所以他所到之处,撞得一众姨娘是人仰马翻! 那几个押着春芽胳膊、捂着春芽嘴的姨娘,都被撞了个东倒西歪! 春芽可算得了自由,含泪叫:“大公子救命!” 云宥这才像看见了春芽,愣愣问:“哎?这不是小芽芽么?你什么时候跑来的?你是来找我玩儿的吗?” 还不等春芽回答,褚姨娘和鄂姨娘两个一左一右跑过来,将春芽的嘴又给堵住! 她们两个也没想到,云宥竟然认识春芽,而且还那么亲密地叫她“小芽芽”! 褚姨娘尴尬地笑着遮掩:“……她是来找我们玩儿的!我们在这亭子里跟她玩儿藏猫猫呢!” 云宥一听眼睛就亮了:“那我也要玩儿!你们也带我一个!” 他说着一把一个把褚姨娘和鄂姨娘都给推一边儿去,将春芽给拎起来:“小芽芽,你当鬼,我来藏。” “小芽芽,你快点来抓我呀!” 叫云宥这么一搅和,姨娘们啼笑皆非,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褚姨娘还想劝云宥走,“大公子,这次我们先跟她玩儿;下次再带你一起玩儿啊。” 你不是还要找你的小金豆儿么,你快点去找吧。你要是再不去,小金豆儿就该被别人捡走啦!” 春芽不能失去这唯一的脱身机会,便赶紧道:“大公子,奴婢知道小金豆儿在哪!奴婢带你去找!” 云宥立即点头:“你知道它在哪?真的?” 春芽点头:“奴婢看见它飞过去了!” 云宥一听就高兴了:“对,它会飞!小芽芽,就是你说的对;她们全都说的不对!” 褚姨娘她们都傻了:金豆子还会飞的? 春芽趁着褚姨娘她们发愣,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扑到云宥身边,紧紧挽住云宥手臂:“大公子,奴婢带你去找,一定能找见!” 云宥点头:“好呀,咱们走!” 可是褚姨娘她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了春芽走!几个姨娘心照不宣地拉横排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大公子先去玩儿吧,等我们先跟她说完了话。” 云宥缓缓站直了身子。 从前他总愿意半弓着个腰,加上天生又是白白胖胖的,便看着像个球;这冷不丁一站直了,叫人发现他竟然很高。 一众姨娘们在他面前就都变成了矮的,他居高临下冷冷晲着她们。 没多废话,就一个字:“滚!” 有那么一个刹那,褚姨娘她们都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这还是她们认识了那么多年的大公子么?还是那个得了疯病的孩子么? 第100章 趁着她们愣怔,云宥拉着春芽,硬生生撞开了挡门的两个姨娘,冲出了门! 为首的褚姨娘和鄂姨娘还不甘心,但是看着云宥拉着春芽的手腕跑进了阳光底下,像个大顽童似的扭头冲她们做鬼脸,她们有心想迈步出去追,却知道追不上,更怕人看见,只得停住了脚步,只立在门内的暗影里,森然地盯着他们两个,无奈地看。 云宥拉着春芽一路跑到了湖水上的九曲桥上。 他这才停下来,已是呼哧带喘。 他本来就白胖,跑得这么激烈,便满头满脸都是汗。 春芽感激又心疼,赶紧抽出自己的帕子去给他擦汗,生怕这水风清凉,再将他给激感冒了。 云宥垂眸看着春芽,憨憨地乐:“小芽芽还有手绢儿呐,真香!” “小芽芽,我们两个玩儿丢手绢呗?” 春芽这时哪有心情,便哄他:“今天都跑不动了。等以后再陪大公子玩儿啊!” 云宥便也点头,却伸出小尾指来:“说话算话,拉钩上吊!” 春芽被他的憨态逗笑,便也伸了手去,与他拉在一处。 远处花影深处。 卢巧玉看着这一幕,眼神不由得变得幽深。 五儿咬着牙啐:“什么东西!这才两日没见,已经跟大公子动手动脚的了!再过几日,说不定就要抱着滚到一处去了!” “不是今天才抬了家主的通房丫鬟么,怎么又跑来缠磨咱们大公子!” 卢巧玉皱眉,“大公子今儿怎么好端端跑到这边来了?” 五儿迷惑地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回头等奴婢问问梦梁的。” 五儿翘着脚左右看看:“奇怪了,今儿也没见梦梁的影子。他跑哪里偷懒去了?” 梦梁是云宥的长随小厮,按理应该是跟大公子形影不离的。 . 坐在桥头歇了一下,春芽便带着云宥过桥,到对岸树林里。 她说是带云宥找金豆儿,可其实她是为了确认方才那个身影到底是不是云晏。 树影斑驳,早已不见人。 可是春芽鼻子灵,还是在密匝匝的树丛间闻见了云晏身上特有的气息。 她黯然垂下眼睑,手上的疼此时方密密麻麻地爬起来,沿着她的指尖钻进心底。 她用力呼吸,问云宥:“大公子真是追着金豆儿来的么?” 第75章 你究竟伺候过老侯爷没有? 春芽这么问,是因为云宥是真的认识金豆儿的。 从蓝田庄回来之后,春芽因对云晏失望更深,再加上对那解药的怀疑,她越发抗拒去见云晏。 起初那段日子,她与云晏之间的联络,全都靠金豆儿。 因为金豆儿生得颜色艳丽,春芽便也不敢总叫金豆儿直接飞进「明镜台」。她利用去大夫人那边抄经的机会,到了北花园里再打唿哨召唤金豆儿。 因为她跟大公子投缘,大公子每次都在院子大门外等她。有时候她晚了点儿,他就像个孩子似的,干脆跑到北花园来迎她。 有一次说巧不巧,就正好看见了她跟金豆儿在一起。 大公子是个顽童心性,看见了那么漂亮的鸟儿,登时乐得原地一蹦三尺高,非要抓它,还说要给它打个金鸟笼,每天抓活虫儿给它吃。 金豆儿站在她肩膀头上,转着脑袋叽叽咕咕看了大公子两眼,然后就毫不客气拍着翅膀就飞走了,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云宥还追了过去。结果金豆儿直接飞过院墙走了,而云宥则撞墙上了,撞得灰头土脸。 自从那次之后,金豆儿就成了云宥的心结,只要看见她,就跟她念叨“金豆儿呢?我想它。我金笼子都给它打好了,我还想再给它打个翡翠的脚链儿!” 金豆儿毕竟是云晏养的鸟,春芽担心云宥给说出去,叫别人猜到她与云晏私下有联系,便严肃认真地跟云宥谈条件:她替他保守宫廷玉液酒的秘密,他则不将金豆儿的事告诉别人。 今天她遭难,这么巧大公子就来了,而且还说是追着金豆儿来的。她相信这必定不是巧合。 因为大公子平常不会一个人来西花园,而金豆儿更不可能主动去找他。 春芽直觉,倒好像是有人知道金豆儿能勾动大公子的心痒,所以特地派了金豆儿去引大公子来花园! ——今日是大公子救了她,但是如果他的确是被金豆儿引来的,那金豆儿背后的那个人便也是在帮她! 不,她不想对云晏再存念想。 可她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云晏派金豆儿来的,她是想让自己的心能稍微好受点。 毕竟她现在连自己的命、小和的前途和一家人的性命还都在他手里!她恨他越多,只会让自己未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更煎熬。 于是她希望能找到他哪怕对她还存着一星半点的善意,那也能稍微抵消一点她对他的失望,能让她自己的心能稍微平衡一点回来不是? 她迫切地希望得到云宥的回答,可是云宥却又抬头认真地看天看云,看走了神。 “大公子?”春芽只好轻声唤他:“你还没告诉奴婢,你是不是真的追着金豆儿来的呀?” 云宥回神,认真地想了想,却还是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好像,真的看见了金豆儿!” 春芽热切的心便都沉了下来,“大公子……拜托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还是不是?” 第101章 云宥苦恼地揉着额头,“到底是还是不是呢?哎哟,我是真的,真的好像看见它了呀!” 他反倒还问她:“小芽芽,你不是也说,你看见它从亭子窗外飞过去了吗?” 春芽彻底泄气,只能叹口气,“好了,咱们不找了。” “大公子累了,奴婢送大公子回去吧。” . 春芽因被褚姨娘她们撕扯,头发乱了,衣裳也不整齐,所以她不便送大公子进门,只将大公子送到门口,交给大公子的嬷嬷就是。 方才云宥突然没了踪影,连长随小厮梦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大夫人正在发脾气。听见云宥回来了,赶紧叫云宥来见。 大夫人看云宥一头一脸的汗,心疼得赶紧将云宥搂在怀里,亲自给他擦汗:“我的儿,你这是跑哪去啦?怎么也不叫人跟着?” 云宥憨憨地笑:“我去抓鸟去啦!它飞,我也飞,然后飞呀飞呀飞就飞到花丛中去啦!” 大夫人暗自叹口气,藏住心下的难过:这孩子,他自己意识不到,这都是胡说八道什么呢。 大夫人放了云宥去,叫他嬷嬷给他洗澡更衣。 等云宥走了,她才抬眼看向霍嬷嬷。 霍嬷嬷会意,忙悄声说:“是那春芽姑娘送大公子回来的。看样子,大公子是去见她了。” 大夫人便也皱了皱眉头:“这孩子……” 这些日子春芽来这边抄经,大夫人也是亲眼瞧见云宥满眼满脸对春芽的喜爱。 她虽说不乐意看见,但是她也没多想,毕竟云宥这个孩子如今心如稚童,完全没有男女之情。就连之前说让霍嬷嬷给他找两个通房,人都给他送被窝去了,结果这孩子钻被窝却跟那丫鬟抢被子,还生气了,说丫鬟捉着被子不给他! 霍嬷嬷犹豫了下,还是说:“我瞧着,那春芽姑娘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散了……” 大夫人听着终究还是挑了挑眉毛,不过心底还是不信的。 不过霍嬷嬷还是忍不住说:“大公子虽然天真无邪,必定不会对她做什么;可那春芽姑娘却是个狐狸精,说不准她会对大公子怀了什么心思呢……” 大夫人登时挑眉:“可是她刚抬了二郎的通房!她总不至于今天又要对宥儿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霍嬷嬷想了想,“夫人自然最是仁慈宽容,将人都往好了想。可是夫人您也别忘了,她本来就伺候过老侯爷,现在还能当家主的通房——老奴还听说啊,她是自己个儿跟晋王妃主动说,她想给家主当通房的!” “这就足以证明,她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不分什么父子、兄弟的!” 霍嬷嬷这番话说完,大夫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 春芽回到「明镜台」。 无论是看门的两个小厮清酒、淡茶,还是绿痕见了她,面上都有些冷淡,没如往常那般主动打招呼,只是点点头应付了事。 倒是云毓从廊檐下走过,忽然停步,定定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春芽就知道云毓发现了她的异常。 她只好乖乖跟着云毓进了「止水堂」,进门后跪下来,将今日的事情说了。 只是小心藏住了看见云晏的事。 云毓听罢也是长眉微拧:“你从前可得罪过她们?她们为何总与你过不去?” 春芽低低垂下头去:“若非说有,那奴婢冤枉,因为奴婢从未主动冒犯过她们;” “奴婢想,兴许是老侯爷最后的那些日子都是奴婢伺候在畔,姨娘们以为奴婢是从她们手里抢走了老侯爷的恩宠,这便忌恨了奴婢。” 云毓垂眼,静静看着自己微蜷的指节。 “……那你究竟,有没有伺候过我父?” 第76章 他对她,产生了反应 云毓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这问题,当初云晏也曾激烈地摇晃着她的身子,逼问过她。可是她却都没有回答云晏。 她原本以为,以云毓这样清风明月的人,他应该不会问的。 可是看来还是她错了。 春芽整个身子忽然就松脱了似的,头软软垂了下去。 一副柔弱的模样,丝毫不是反抗,可却就是连点活气儿都没有了似的。 云毓心下莫名一慌。 他急忙转开头去,却看见他自己的影子被烛光映在白墙上,是他自己,可是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从回到侯府,第一面就撞见了她,不得不拥她入怀……不知不觉,他已经变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这问题不是他一个笃心修佛的人该问出口的! 可是……说不清道不明,这问题就这么问出了口,而且已经再收不回来。 两人之间的沉默,让他尴尬,他只好清了清嗓子,努力解释:“毕竟,你现在已是我的通房。我总该知道你与我父之间的关系。以免,府内府外误会。” 春芽软软抬眸,目光柔软却微凉地凝视着他,一瞬不瞬。 “奴婢记得,初见家主那日,家主说不是救奴婢的命,而是暂时饶奴婢不死,因为老侯爷暴毙,还需详查。” “奴婢明白,当日家主也是将奴婢当了嫌凶的。奴婢惴惴不安等着家主审问,可是一等再等,家主却从未当面问过。” “奴婢惴惴不安,不是因为奴婢心里有鬼,而是因为老侯爷暴毙,身边唯有奴婢一人。所有人都不问青红皂白,就将罪责强加在奴婢头上,奴婢百口难辩!” 第102章 “可是……奴婢却白担心一场,因为家主竟然从未问起。” 春芽跪在烛光里,光影朦胧,映照得她面上笑意温柔:“家主知道么,奴婢心下其实有多感激?奴婢想,家主不再问起,是因为家主了解了奴婢的为人,家主是相信奴婢了!” “就因为家主的这一份信任,奴婢心里悄悄发愿,愿意为家主做任何事……奴婢愿意为家主通房,愿意将自己的身子献给家主;奴婢愿意陪着家主,做所有能让家主高兴的事。” “所以,家主,对于奴婢来说,‘不问’是家主对奴婢最大的尊重,是奴婢刻骨铭心之事!” 她笑着,却无声落下泪来:“可是家主,您连老侯爷的死因都可以放弃了不问奴婢,却又为何今日非要问奴婢伺候没伺候过老侯爷!” “家主既然问,那就是说家主其实是不相信奴婢的。原来奴婢这些日子的感念和刻骨铭心,原来都是错了么?” 云毓曾经在佛寺的辩经大会上,面对数百人的问询和挑战而面不改色、沉着应对。 可是这一刻,只面对一个她,而且是柔弱地跪倒在他脚边的她,他竟然只觉自己无地自容、无颜面对。 他深深垂下了身子来,伸手握住春芽手臂,想要将春芽从地上拉起来。 “是我不该问……你先起来。” 春芽却不肯,云毓继续坚持。 可是终究云毓是男子,春芽身子柔弱,还是被他成功拉了起来。 只是她虽然站起身却还是极力向后挣扎,想要将手臂扯出来。 拉扯之间,春芽失了重心,整个人栽进了云毓怀里! 云毓不是第一次抱着她了。从第一次见面,到她被阮杏媚带人欺负那回,他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起。 可那些次都是因为她或者晕倒,或者受了伤,他是出于救助之心才将她抱进怀里。 而此刻,全然不同。 这时的他没有大公无私,做不到清风明月,反而他心底潜藏着莫名的嫉妒——嫉妒着自己的父亲! 于是当她的娇小香软的身子落入他怀中,他本能地被激起了身心双重的反应! 春芽正好伏在他身上,这一次明确无误地感知到了他的变化! 春芽也呆住,想躲开,却不敢动。 云毓长睫急速地轻颤起来,羞涩又慌乱。 春芽只得悄然叹口气,伏在他怀里,高高抬头仰视他。 仿佛,他是她的佛。 “……家主若真想知道,不如今晚就让奴婢伺候。家主想要的答案,自己从奴婢身上去探查就是。” 她的话,他如何听不懂! 她并未用任何香艳的词汇,可是他却被那语中含义惑引得浑身颤栗! 慌乱之下,他只好双手攥住她两臂,猛然将她从他身上“拔”了开去。 扶着她站住,不让她跌倒,然后他自己狼狈地背转了身去。 “你今日也累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 春芽疲惫地走出「止水堂」,麻木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将身子埋进被褥。 今天一天,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可是她其实并没有太在乎被那帮姨娘们的撕打。那些疼痛只是留在身体的表面,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变淡、康复。 可是今日云晏、云毓两兄弟前后脚留在她心上的伤,她自己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愈合了。 云晏的见死不救,云毓的疑窦丛生,一丝丝抽尽了她的魂魄,让她现在虽然活着,却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 她想问,这个世上究竟还会不会有一个男子对她信任、包容、珍惜? 他在哪里啊?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救她离开这片苦海? 哭累了,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睡到什么时辰,她忽然一个冷战,从梦里惊醒。 她怎么忘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那帮姨娘们蓄意打她,还冤赖她说过挑衅的话,这究竟是那帮姨娘们自己找的理由,还是真的有人躲在背后挑拨? 如那帮姨娘们,或者阮杏媚这样,打骂都在明面上的,她其实都没那么恨! 她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躲在背后,暗中算计她! 这么一想,睡意全无,她在黑暗里坐起来。 脑海中将所有不利于她的人都过了一遍。 她想,或许不会是阮杏媚。可是她却不能不想到青帘! 因为阮杏媚将青帘从蓝田庄带回来了。 只是青帘也知道自己能再回侯府不容易,于是青帘刚回来这些日子也算安分守己,一直静静地留在阮杏媚身边,连「花满堂」的大门都没出过。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青帘又怎么可能跟她善罢甘休! 更何况,她今日正式被抬为云毓的通房,青帘自然不能接受! 第77章 佛寺寂寞,也要美人相伴 除了青帘之外,春芽脑海里还闪过其他几个人的身影。 比如,佟夫人。 今天是一大帮姨娘们一起来的,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佟夫人的话,那这就解释得通了,因为她们全都听命于佟夫人! 还有……绿痕。 春芽皱了皱眉,她不希望是真的,但是脑海中却抹不去绿痕的身影。 从她进「明镜台」,到一步一步与云毓越走越近,几乎在每个关节点,绿痕都会有意无意出言敲打她。 第103章 她原本宁肯相信那是绿痕身为掌事丫鬟的职责所在,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更像是绿痕是早早就对她生了防备。 她垂下眼帘。 倒也是,绿痕跟青帘是一样的身份,都是最早被老主子们摆在云毓房里的、名正言顺的通房丫鬟。青帘是因为什么恨的她,绿痕自然会一样不落。 只不过青帘性子直接了些,从见她的第一面就直接敌意拉满,非打即骂;绿痕则深沉内敛,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春芽还没想完,却忽地被枕边一个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思绪随之停止。 是一幅手绢儿那么大的白绢。 她确定这不是她自己的。她忙伸手拈起来,展开看那上面竟是一幅墨笔勾勒的小画。 初看像是含苞待放的莲花,又或者是初绽未放的玉兰。再仔细看,却原来是一只手,柔软圆润。 线条极为简单,可是从那笔触却能瞧出,作画的人极为用心。 她眯了眯眼,想起了画上的佛手。 想到此处,她便也随即了然,这会是谁画的。 她忙回头望向门口——难道说她之前昏睡的时候,云毓来过? 春芽忍不住想起方才梦里,以及之前许多次,当她受伤、绝望而昏睡不醒时,额头上时常滑过的那一抹,叫她舒服清凉。 彼时她都是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产生的幻觉。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惊觉,难道都是云毓? 可是门窗静静,看不出痕迹。 她只好收回视线,再垂眼去看白绢上的墨笔画。 这才又发现了一点不同:在左手食指上,有一点极小极小、如针尖大小的墨痣。 她身子里仿佛有一串电火滚过。 她看出来了,那是她自己的手。云毓画的,那宛如佛手的,竟然是她的手。 不是她后知后觉,而是她压根儿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云毓心中最重要的当然是佛,而这手又有点像佛像里的画法,所以怎么都不可能跟她沾边儿。 佛在云天之上,她则在红尘迷障、污泥潭中。 她眼中有些发热。 他将她的手画成如他心中最虔诚的佛手的形态,难道原本污秽不堪的她,在他心中,竟也如他的佛一般圣洁? 手里的白绢变得滚烫起来,烫得她都不敢再握着,赶忙将它放回枕边原来的位置。 身子迅速躺下,盖上被,闭上眼。 她想她该睡了,什么都不想再想。 . 城外,「觅云寺」。禅房梦境深。 夜半三更的,连最勤奋的僧人都已经睡下了。 却偏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出了寺门,到外面山壁下与人会合。 山壁下有天然形成的石洞,此时里面燃了两个羊角做的明瓦风灯。 有玄衣公子在石桌上摆开了食盒,备好了酒,正等着他来。 他一进门便闻见了酒香肉味,馋得加快脚步:“阿晏,你果然最懂我的心!” 这个从佛寺里钻出来的身影就是晋王世子萧狐若,山洞里准备好酒肉勾人的则是云晏。 晋王妃听了云毓的话,叫晋王给皇帝上了个请罪的折子,晋王自己禁足府中,儿子萧狐若则送去佛寺带发修行赎罪。 萧狐若原本不肯,跟他娘大哭大闹。还是云晏把他劝服了。 萧狐若就跟他娘提了一个条件:佛寺得他挑。他挑了觅云寺。 不过这也不是他自己的主张,毕竟他刚从晋地回京没几日,对京中佛寺的情况没那么清楚;他又是听了云晏的话,云晏说帮他打点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入寺修行,一看晚饭只是白水豆子炖白菜,他当场郁闷得绝食。 幸好今晚上云晏就来看他了!阿晏可真是他的活菩萨! 萧狐若也不客气,坐下抓起肥鸡腿就大啃大嚼,一边吃还一边抱怨:“二哥也太狠了!我不就看上他丫鬟了么,他为了一个丫鬟这么报复我,他至于么!” 云晏给萧狐若斟酒,漫不经心道:“至于啊。趁着你进佛寺清修,他转身就正式抬了那个丫鬟为通房。” “如今那丫鬟已经是他的通房,就不是你再能随便染指的了。” “什么!”萧狐若登时觉得自己嘴里的肉不香了。 ——吃不到嘴里的肉才是最香的啊! 云晏不慌不忙再补一刀:“而且,这事儿还是你娘亲手促成的。” “什么!!”萧狐若把手里的肥鸡直接扔了,半点胃口都不剩了! 云晏默默递过帕子,叫萧狐若擦手,“所以我当日劝你别眼馋那个丫鬟,你还不听。” 萧狐若怎么都想不明白了:“这能赖我么?你说啊,他是不是从小都是一心向佛、不近女色来着?房里就算早就白摆了两个大丫鬟,他也不肯收用的?” “我当然认为,这次不也只是一个丫鬟么,他肯定不在乎的啊,我身堂堂小王爷,身份压他好几级;而且咱们又是外亲,是嫡亲表兄弟,我不过跟他要个丫鬟,这有什么过分的么?” “哪想到他这回不但真生气了,而且还给我使阴的!关键,他还借了宫里的力量来压我!” “他不是远离红尘么?那他应该一不近女色,二远离宫廷权力才对啊!可是他现在干脆形象全崩!” 云晏淡淡抬眼:“他不是形象全崩,他是才露出庐山真面目而已。” 第104章 “掩藏在那与世无争、清静修佛的表象之下的那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云晏说着瞭一眼佛寺里耸峙在夜色里,看起来阴森嶙峋的大殿:“就像半夜里的那些佛像。白日里慈眉善目的泥胎,你可以想象,它们到了晚上会变成什么模样。” 萧狐若登时吓得咬住了嘴唇,两眼瞪圆,“啊?那么吓人的吗?” 云晏轻哼了一声,轻慢垂下眼帘:“你没看透他倒也罢了,毕竟咱们还都年轻。我倒担心你娘也没看透他。” “你娘还被他温和无害的表象欺瞒着,你出了事她还第一时间去跟他问主意,结果正中他下怀,让他如愿以偿就把你丢佛寺来了。” 萧狐若登时皱了眉头:“阿晏你说得对!等我回家去,我一定得提醒我娘一声。别从他身上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过来被他摆了一道才好!” 云晏赞许地勾了勾唇角,“佛寺寂寞……” 萧狐若立即接上:“那当然啊!我都快被憋疯了。” 云晏点头:“只给你送来这点酒和肉又怎么够。它们只能填了你的口腹之欲,又满足不了你别的。” 萧狐若登时抬眼,满眼放光,“阿晏,你还给我带什么来了?” 云晏向山洞深处勾勾手指:“来啊,伺候小王爷漱口,净手。” 随着云晏的声音,一个袅娜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第78章 又一个扬州瘦马 萧狐若一见来人,眼睛登时直了。 ——从暗影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美人儿。姿容秀丽,窈窕生姿。 女子穿水绿的襦裙,配鹅黄的披帛,上前行礼,柔媚抬眸:“奴婢如烟拜见小王爷。” 萧狐若指着她,跟云晏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她,她怎么跟那个丫鬟,有点,有点……像?” 云晏自然明白他的惊讶所在,一切尽在掌握,于是只淡淡一笑:“还不就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去找的?”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萧狐若面前来,“既然你不敢惹我二哥,那个丫鬟是得不到了,你又被他摆了一道,送进佛寺来吃苦,那我还不得给你另外找个安慰?” 萧狐若欢喜地盯着如烟看了好半晌,却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热切褪了下去。 他转头冲着云晏眨眨眼,欢喜又惆怅地道:“她很美,冷不丁一看跟那个丫鬟真是非常像;可是这么近距离一看,又有点不太像了呢。” 如烟眉眼间也是微微一僵,可是她却用柔媚的微笑完美地掩饰住了。 云晏却只淡淡一笑,“这世上的人,除非孪生,否则就算再相像,最高也不过就是七八分。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 萧狐若便叹气:“也是。毕竟生成她那样的,也是少见。” 他回想着春芽那日的惊鸿一瞥,盯着幽暗处愣怔了好一会。 云晏向如烟递了个眼色,如烟忙伸手握住萧狐若手臂,将面颊贴上来:“奴婢求小王爷怜惜。” 萧狐若便笑,“好好好。你这么惹人疼,爷怎么能不疼你呢?” 萧狐若笑着起身:“这山洞绝妙,若遇下雨,雨水沿着山壁流下来,汇集成瀑。垂在洞口,恰如珠帘。” “这些日子一直无雨,这山瀑便也干了。不过今晚却是好时节,一刻钟后便会落雨,这洞口又将被垂挂起来。” 他向萧狐若促狭地眨眼:“这山洞等待雨露甘霖,小王爷眼前的美人儿,也是一样。” “还请小王爷今晚就在此洞中,为她播撒雨露吧。” 他轻轻拍掌,山洞深处又有红纱宫灯燃起。原来他竟已经在那里布置了枕席。 随着云晏的话,如烟身子如柔软的小蛇,抱着萧狐若的手臂缓缓滑行向上,”小王爷,奴婢尚未经人事,还求小王爷轻怜。” 萧狐若顿时喉头一干。 云晏轻笑一声:“小王爷自便。我在洞外替小王爷把风。” “半个时辰后,我来接如烟下山。”他促狭地眨眼:“毕竟这是佛寺,她总不便整晚留宿。” 稍后。 山洞内被翻红浪,山洞外却是白月清寂。 不多时,天上果然落下雨来。水声琳琅,交相回响。 云晏的几个随从,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个个听得面红耳赤。他们偷眼看云晏,却见云晏一身黑色丝绢油衣立在雨里,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竟仿佛那山洞里传出的靡靡声响半点都没能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雨收风歇,如烟一脸娇羞扶着萧狐若走出山洞。 萧狐若心满意足,伸手拍云晏的肩膀:“阿晏,好兄弟!如烟伺候得我非常满意,她明明是初次,却比我身边那些个都更懂如何伺候我!” 云晏淡淡一笑:“小王爷喜欢就好。” “小王爷安心在此清修就是。这半年内,每三日我都会送如烟上山来伺候小王爷,必定叫小王爷不会寂寞。” 萧狐若满意地笑:“一切都指望你了。” 他压低声:“不过千万别让你二哥知道!更别让朝廷的探子知道……不然这又是一桩祸事。” 云晏含笑点头:“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他递了个眼色,随从上前给如烟裹上披风,将如烟带走。 萧狐若有点不舍的张望,见没了人影,才压低声音对云晏说:“阿晏,你给我和我父王出的这个主意,当真能骗过皇上么?” 第105章 原来萧狐若这一场祸事,其实不过是云晏替他出的一个主意。 云晏说皇上召藩王入京居住,实际目的终究是削藩。而皇上为了削藩,自然要先挑各家王府的错处,罗织罪名,最后酿成大罪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削藩。 所以云晏建议他,此时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主动犯个错,领个小罪,先将眼前这艰难的时局渡过去。 云晏缓缓一笑,“自小王爷和晋王‘获罪’以来,连续几日,皇上接连下旨惩治各家藩王,理由层出不穷:齐王擅自祭拜皇陵,幽王私自结交大臣,桂王收买宦官……都是大罪。” “各王府人人自危,但是只有咱们晋王府这罪名最轻。小王爷只是好色,而且好的只是宫女,又不是哪位娘娘;晋王教子无方,却更显出晋王对小王爷的宠溺。” “说到底,这是用最小的代价,保全小王爷和晋王千岁。” 萧狐若挑大拇指:“我父王都谢谢你!” 云晏淡淡勾了勾唇角:“只可惜,你娘心里只有二哥。” 萧狐若便叹气:“咳,别提她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看得懂这步棋!她啊就知道管后宅里那些争风吃醋的破事!” 天上雨云散尽,山月重又吐出清辉。 云晏抱拳:“时辰不早了,小王爷也回去安歇吧。” 萧狐若笑呵呵抓住云晏手腕,压低声问:“这么说起来,冯贵妃也是阿晏你的人?” 云晏缓缓挑眉:“小王爷这就太抬举我了。冯贵妃又哪是我能拿捏得起的?” “其实是只是冯贵妃跟前,叫小王爷多看了几眼的那个宫女罢了……我多费了点心思,给她父兄安排了个赚钱的好差事。” 萧狐若了然,点了点头:“阿晏你真有办法!看来我们晋王府能不能躲过这个多事之秋,就要全都指望你了!” 云晏嘴角噙着一抹笑,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萧狐若收紧手指,“……我父王说了,事成之后,他会让阿晏你成为平阳侯。” “你知道的,我娘她再能作妖,只要我父王一声令下,我阿娘也得乖乖服软。” 云晏这才不慌不忙地含笑点头:“小王爷和晋王千岁既然都信得着,那我自然尽力而为。” 云晏带着如烟下山。 为了掩藏身份,云晏也没骑马,而是跟如烟一起坐在马车里。 马车摇曳,如烟一张俏脸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好事里,依旧脸颊染红,双眸如醉。 她抬眸,痴痴凝视云晏:“倒不知小王爷之前提到的那个丫鬟,是谁呀?” 云晏面色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丫鬟就是丫鬟,还能是谁。” 如烟托起腮帮:“能让小王爷那般念念不忘,当着奴婢的面都说比奴婢还美……奴婢那一班扬州瘦马里,能比奴婢还美的,应该就只有春芽了吧?” 她妙眸轻转,“怎么,原来三爷一直都将春芽留在身边了呀?” 第79章 把被褥搬进他的卧房 云晏淡漠地看着如烟:“这话该是你问的么?” “怎么,刚伺候了小王爷,就以为自己一步登天,就敢跟爷什么话都问了?” 如烟赶忙双膝跪倒:“奴婢岂敢!” 她眼底泪水涟涟,“奴婢只是很想念春芽。当日同在扬州,我们本是一同长大的,情同姐妹。自春芽走后,奴婢每日都在想念。” 如烟说得情真意切,云晏却像是没听见,漠然别开视线去,掀开车帘望向外面夜色。 如烟自己哽咽着哭了一会子,看半点得不到云晏的关注,便也觉得自己哭得没意思,便用帕子将泪一点点拭干,又柔柔软软坐回去了。 三爷不让问,那她就不问了。 不过呢,就算没回答,可是三爷的态度却也是给了她答案——她知道,春芽一定就在侯府里。 . 天一亮,春芽便抱着自己的被褥进了「止水堂」。 绿痕昨晚上又陪云毓熬了一宿,此时正是困倦难当之时,趁着云毓出门去了,赶紧歪在炕上合上眼,想要眯一会子。 结果见春芽这么进来,便是一怔,所有的困意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立时坐起来,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备地上上下下打量春芽:“你这是做什么?” 春芽将被褥挨着绿痕的被褥放在一块儿,然后又起身,正正经经向绿痕行了个礼。 绿痕皱眉头,虽没下炕,却还是侧个身,将春芽的礼给避了开去。 春芽也没计较,轻声细语地说:“王妃娘娘既然已经抬了我为家主的通房,那我总得为家主尽通房的义务,所以从今日起搬进来住。” 绿痕秀眉微拧:“你这是想撵我走?” 春芽为难地皱了皱眉:“怎么会呢,姐姐多心了。” “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伺候在家主身边,事必躬亲,连守夜的差事也都亲自扛了下来。家主虔诚礼佛,姐姐便每晚都陪着,实在是尽心尽力。” 绿痕轻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绿痕以为春芽是仗着自己已经抬为通房的身份,进来撵她走。绿痕已经竖起了浑身的刺,准备迎战,却没想到春芽竟然是一派恭顺的态度,说话轻声细语,倒叫她的刺没了用武之地。 春芽这样的态度,倒叫绿痕有些不自在。 第106章 她皱了皱眉头,还是出言警告:“不瞒你说,当年总归是太太将我指进家主房里来的。太太亲口叫我伺候家主的起居。” “太太赏给家主的,就算是个猫儿狗儿的,家主都得好好养着。因为这代表着家主对太太的孝心。” “所以我与你直言不讳,我既是太太指进来的,那便也唯有太太才能叫我离开。连家主都不可以,否则家主就是不孝!” 绿痕抬头望了望天空:“更何况,太太如今已经仙逝,那太太留给家主的,无论是什么,家主都只会更为珍惜,来寄托对太太的追思。” 绿痕收回目光,重又看向春芽:“太太既然已经不在了,那我这一生就都是不能走的了,也没人有资格让我离开。你明白么?” 绿痕的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春芽怎么能听不懂呢。 其实绿痕不用说这些的,就算她不说,春芽也都想到了。 只是绿痕却忘了,与她身份相似的青帘还不是被家主撵出去了么?甚至,青帘还是老太太指进家主房里的呢,严格说起来,青帘的身份其实该比绿痕更稳固才是。 所以,是哪位老主子指进家主房里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别犯错。不然,家主的孝心也帮不了她啊。 春芽恭顺点头:“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 “姐姐放心,我便是成为了家主的通房,也绝不敢在姐姐面前托大的,更不敢撵姐姐离开家主的房门。” 春芽带着些讨好,娇俏地拍了拍自己的被褥,“我就与姐姐一起住着就是。晚上我和姐姐也能相伴着一起说说话。” 绿痕都惊愣住:“你说什么!” 春芽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姐姐难不成是嫌我挤么?不会的,这铺炕这么大,别说是我跟姐姐一起睡没问题,就算再多几个人也完全睡得开。” “再说这屋子是对面炕,要是姐姐不习惯跟我睡一铺炕,那我睡对面也行。” 绿痕懊恼地在袖笼子里蜷了蜷手指:“给主子值夜,一个人就够了。府里从来没有两个丫鬟一起给主子守夜的规矩!” 春芽委屈地红了眼眶:“姐姐说的都对,可我并不是跟姐姐抢着给家主守夜。” “姐姐这些年伺候家主,事必躬亲,唯有姐姐才知道晚上如何给家主守夜才最合适。” “姐姐尽管继续为家主守夜,我只是在一旁睡我的就好。” 绿痕听得直眯眼。这算什么! 春芽垂下眼帘:“毕竟我已经被王妃娘娘亲自抬为了家主的通房。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通房不睡在主子房里的呢?那还叫什么通房了啊。” “我又不敢违拗王妃娘娘的命令……还请姐姐体谅体谅我的处境。” 绿痕恼得咬牙:“你……”却又无话可说。 此时毕竟春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家主通房,而且这是晋王妃决定的。绿痕纵然再是太太当年指进来的,但是太太的身份总也高不过晋王妃去,如果她拦着春芽,那岂不是她在违抗晋王妃之命! 她想跟春芽发火,可是春芽从始至终都是态度谦卑,轻声细语的,她便也找不到发火的由头! 她左思右想,也没琢磨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只能懊恼地扭着身子又坐回去:“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我又怎么敢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总归我是没资格管你了。” 春芽得偿所愿,便向绿痕行礼道谢:“多谢姐姐宽宏。” 她一笑,便转身去将被褥安置好。 绿痕则额角抽痛,不得不抬手用力按着。 眼角余光看见绿痕如此,春芽缓缓垂下眼帘。 她要知道,挑唆老侯爷的妾室们来撕打她的,究竟是不是绿痕。 春芽安置好了被褥,便提了小筐去菜园选合适的菜蔬,给云毓预备小食。 路过跑马场时,听见里面马蹄声热烈,不时传出欢呼声,便赶忙垂下头,远远绕着走。 前方花影摇曳,一个俏丽的身影走出来,横在路上。 春芽愣怔,抬头看去。 对面先传来惊喜的声音:“春芽,果真是你!我可找到你了!” 第80章 已经被老男人玩儿残了 待得看清对面人,春芽也是呆住:“如烟?” 她只叫了一声,就赶忙回身,谨慎地左右打量,确定周遭无人之后才走到如烟面前。 如烟先亲亲热热握住春芽的手:“你不必担心,我既然来这儿等你,必定事先已经查看好了,没有闲杂人等,你尽管放心。” 春芽凝视如烟的眼睛:“如烟,你怎么会在这儿?” 故人相见自然是应该让人高兴的,但是她们这些当扬州瘦马的,忽然就在同一个府邸内宅里相见了,却不见得是好事。 更何况,她自己又不仅仅是普通的扬州瘦马,她不光要以色侍人,更要扛起给云晏当眼线的任务来。而如烟这样故人,对她知根知底,稍有不慎,对她便是致命的威胁。 如烟垂首,用帕子按着唇角,轻轻一笑:“瞧你,干嘛这么惊讶呢?你是不是以为,三爷当日在咱们那一班人中只挑中你一个,只带了你一个人走哇?” “或者你当初是不是还真以为三爷只认识了你一个;那三年里,三爷每次下扬州都只是为了去看你啊?” “傻春芽,那我现在告诉你吧,咱们那一班扬州瘦马姐妹啊,三爷每一个都认识,每一个都宠过。三爷对你做的桩桩件件,给你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实则姐妹们人人都有,并非是你独一份儿!” 第107章 春芽听得出来如烟话中有刺,那刺里带着报复和得意的快感。 春芽却只是静静看着如烟。 过去的三年里,她的确是被蒙在鼓里。不过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而且,她早已经不意外。 尽管下意识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可是在经历了进京之后的这些之后,她早就已经对云晏不敢再抱任何的幻想了。 曾经那无数次的撕心裂肺之后,终于能换得此时听到实情时的心如止水。 春芽蹙了蹙眉,索性直接问:“三爷也带了你回京来,是将你送给了谁?” 如烟面上的得意果然微微一僵。 不过如烟旋即就释然而笑,“没错,三爷带我回京来,也是将我送给了人。不过幸好,我的境遇比你好一点。” 如烟自从进了平阳侯府,第一件事便是跟人问起春芽。她甚至都不用问出春芽的名字,只需描述春芽的相貌,侯府中人便一听就知道了。 “三爷将我送给小王爷。虽然小王爷好色成性,不过好在比老侯爷年轻,而且精壮、富贵,相貌也不差。” 春芽却忍不住皱眉:“小王爷?该不会是晋王府的小王爷吧?” 如烟便勾起了唇角:“哟,这么说你也知道小王爷啊。小王爷见过你?” 如烟是在试探春芽,带着最后一点点的侥幸——她真是希望小王爷提到的那个丫鬟不是春芽。 她可以给任何人当替身,但是,不可以是春芽。 毕竟从五岁就在一起长大,春芽听得懂如烟的语气。她便蹙了蹙眉,“晋王妃是侯府的姑太太,所以侯府的人都知道晋王府的这位小王爷。” 如烟笑了,“春芽,我问你的是,小王爷见没见过你!你怎么不回答我?” 春芽轻叹口气:“见过。” 如烟的脸色果然变了。 不过她震惊之后,旋即就笑起来。她想表现出不在乎,却不知道她那笑实则因为底气不足,显得十分凄凉。 “见过就见过,也没什么了不起。”如烟竟然还能拉着春芽的手,亲亲热热地摇晃。 “反正他那么尊贵的身份,也不会稀罕一个被老头子玩弄过的。毕竟老头子自己身子骨儿不行了,行那事儿的时候必定得借助各种各样的工具。” 如烟说着故意盯着春芽腰腹以下看了看:“什么家伙都往里塞……你那,必定早就不堪了。” 春芽闭眼忍了忍,却终是抬手给了如烟一个嘴巴! “我与你好歹一起长大,故人相见你却对我说这样过分的话!” 如烟捂住脸颊,一双眼却是桀骜又得意地盯着春芽:“如果不是如此,你急什么呀?” “不过越是看你这样生气,我倒是越高兴。因为我必定是猜对了!” 如烟说着凑到春芽耳边,压低了声音:“现在我还在侯府,你现在是侯府的人,我先不还你这一巴掌了。” “不过我会给你记着账,算着利息。等来日的,我必定会把今天的事,连本带利全都跟你讨回来。” 春芽正待说话,一阵风吹过,扰动身边花丛。只见阳光洒满的地面上,多了个影子。 春芽忙将话咽回去,微微侧身。 如烟这才也发现不对劲,警惕地松开春芽的手,向后退开两步。 花影从中,缓缓走出云晏。 他穿玄色的骑马服,前胸后背都是以赤红丝线绣的火焰麒麟,更映衬得他一身英武之气之外,却又蒸腾着一股子森然邪魅。 “闹什么呢?” 他垂眸看着她们两个,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是春芽和如烟却都知道,三爷恼了。 两人赶紧都行礼:“三爷。” 云晏看了亲随粤安一眼,“送如烟姑娘回去。” 粤安默默一招手,暗影里不知从何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上前不由分说用披风如烟全身罩住,一丝不露,扛起来就走了。 竟不像是扛着人,半点没有怜香惜玉,只像是随便扛了个麻袋。 春芽看得揪心,忍不住问:“三爷要将如烟送到哪里去?送去晋王府么?” 云晏眸光清冷落在她面上:“这是你该问的么?” 春芽垂下眼帘,“三爷误会,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想说,如烟不合适跟奴婢一起留在侯府里。” “……我们两个知根知底,若是有人说走了嘴,那无论是她,还是奴婢的身份,就都藏不住了。” 云晏转了转扳指,“侯府这么大,暂时安置个人不成问题。” 他视线在她脸上落了落:“我原本也没想让她见你。只是这些日子小王爷还在佛寺清修,不合适现在就将她送进晋王府,只好暂且将她安顿在府里。” “给她住的院子十分偏远,本来跟你也不可能相遇。是她自己偷偷跑了出来,看来是十分想念你。” 春芽皱眉:“英雄怕见老街坊。三爷,还请您日后看管她严格些。若她再如今天这样乱跑,奴婢真是要被吓死了。” 云晏冷哼了声:“不过就这么点小小危机,你都处理不了?” “以为这个世界很大么?躲着不见,就永远见不着了?爷告诉你,跟你有缘的人,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总归还会撞见。” “与其只想逃避,不如想法子去应对。” 春芽蹙眉,向云晏行礼:“谢三爷教训。奴婢记下了。” 第108章 她深深吸气,抬眸陌生地看着他,“奴婢只是没想到,原来三爷在那一船的扬州瘦马里,挑中的棋子不止奴婢一个。” 第81章 她想逃离他了 云晏眯起眼觑着春芽,半晌才轻哂一声:“你没想到,那是你的事。怎地,还要反过来怪爷不成?” “这天下有多少男人,又或者说一盘棋得需要多少个棋子才能撑起棋局,你难道不知道么?这样愚蠢的问题,亏你问得出口。” 春芽静静听着,听完了默默垂首,无声地偏首笑了下。 甚至,露出了她唇角那枚小小的梨涡。 云晏忍不住“嘶”了声。 她这算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了不久前的她,她可能又要跟他针尖对麦芒了,控诉他,将她的失望一股脑都倾吐出来。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疼,也要把他一起戳疼。 可是今天……她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在乎的样子? 难道她这次没不高兴,反而还觉得好笑了不成? 他想着,手已经下意识伸出去,捏住她下颌:“笑什么?” 春芽含笑轻轻摇头,柔顺地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奴婢是在想三爷真是英明神武,这主意想得可真好。” 云晏嗓子像是被一团柳絮给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窒闷又痒痒,令人懊恼。 “爷的主意自然好,还用你说!” 春芽便忙屈膝行礼:“奴婢多嘴了,还请三爷宽宥。” “若没有其它事,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云晏更觉懊恼,“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去?” 春芽提了提手里的小菜筐,“若不是中途被如烟拦住,奴婢本没想停留,这会子应该在菜园摘菜。” 云晏眯眼看她半晌:“就没什么想跟爷说的了?” 春芽想了想,“「明镜台」这几日暂且没有要紧的事。三爷别急,等有了有价值的情报,奴婢必定第一时间禀报。” 这不是云晏想要的答案。 她今日这样平静、乖巧,仿佛曾经那些扎疼他的尖刺,一夜之间就都不存在了。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别扭。 “……除此之外,你就再没旁的想问爷?” 春芽歪头想想,“奴婢方才刚见到如烟的时候,本想过要问问三爷,为什么偏偏选了如烟来。可是现在奴婢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就不叨扰三爷了。” 云晏长眉拧起:“你自己想明白了?你怎么想的?” 春芽幽幽叹了口气:“因为如烟说,三爷是将她送给了晋王府的小王爷。奴婢自然想起那日奴婢遭遇小王爷的事,于是奴婢便想,兴许三爷是想找个与奴婢相像的人送去吧。” “如烟跟奴婢从小一起长大,受的相同的训练,所以尽管我们两个相貌不算相像,但是身姿、步态,乃至说话的神情习惯等,都颇有相似之处。” 她淡淡抬眸瞟了云晏一眼:“彼时在扬州,牙婆子和姐妹们便也都说,我们两个是最相像的了。” “于是这样一想,奴婢就都想明白了,自然便不必劳烦三爷了。” 云晏嗓子眼儿里堵得更厉害。 他于是便冷笑:“自以为是!爷告诉你,你猜错了,全都猜错了,一星半点儿都没对!” 若是前些日子的她,必定要不甘心地追问他正确答案了。 可是今日,春芽却只是恭顺地垂下头去,指尖仿佛局促不安地捻了捻束腰的丝绦:“……奴婢愚钝。” 云晏咬咬牙:“问呐。” 春芽却又屈膝行礼:“奴婢知错,不敢再问了。三爷千万别恼了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问了。” 云晏有点想打人! 可是她今日柔顺若此,他又用什么理由来向她挥拳头? 云晏心烦意乱,便皱着眉头松开手,侧转身子不再看她:“走你的吧!” 春芽乖巧地再度行礼告退,都走出去了好几步,又停下脚,停步回身。 “对了,奴婢倒有一事禀报三爷。” 云晏嗓子眼儿这才顺过一口气去,轻傲地偏首挑眸望向她:“说。” 春芽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垂下头去:“奴婢今早已经将铺盖都搬进了家主的卧房……从今日起,奴婢要正式承担起家主通房的责任来。” 云晏好容易顺过去的那口气陡然又堵在了心口! 他却反倒讥诮地冷笑起来:“你告诉爷这个做什么?爷问过你么?” 春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 “……奴婢是想说,请三爷暂且别叫金豆儿再飞到奴婢的房间去传信和送药了。因为奴婢不再住在那边了啊,也省得金豆儿白跑一趟。” 云晏却咬牙:“它是用飞的!它才不是跑!” 春芽低低垂下头去,“三爷说得对,都是奴婢胡言乱语了。” 她说完,就又沉默在那里,连头也不抬起来。 云晏眉头紧皱,不耐地挥挥手:“你走吧!” 春芽起身,果然转身就走。 走得远了,还轻快地小步跑了起来。 从背影看过去,竟像是个欢快的小鹿! 云晏看得咬牙切齿:嘶,她如今竟这样高兴能逃离他了! 他缓缓收回视线,指尖捻了捻扳指。 告诉自己:倒也无所谓,她跑就跑,只要没胆子背叛他就好! 第109章 她能这样转变,说明也是想开了。那这样也好,他就可以静下心来,专注筹备与软软的婚事,再不用受她的影响了! 云晏趁着脸也转身就走,与春芽离开的方向,正是背对背。 二人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 “三爷。”粤安办完了事,从暗影里走出来,凑到云晏耳边去,“如烟姑娘已经送回去了。奴才已经多加了两个婆子,叫她们将如烟姑娘看管得严些,务必不让她再随便出来见人。” 云晏想了想:“这还不够,得叫她吃点教训。” “她刚来京城,怕还是有所误会,以为她想怎样就怎样;她还可能心里存着幻想,就算她犯错,爷也会对她心软。” 粤安点头:“三爷想给如烟姑娘什么教训?三爷吩咐,奴才这便叫人去办。” 云晏垂眼想了想,“我亲自去。” 踩着满地荒草落叶,云晏走进侯府角落里一个破落了的院子。 开门进屋,门内地板却敞开了一个入口,通向地下幽深的隧道。 云晏一步步走下去,脚步声透着阴森。 一间地牢被幽幽一豆油灯映照着,出现在了地窖里。 如烟正满面苍白地站在里面,恐惧又期盼地看着地道口的方向。 见是云晏来,便兴奋地叫起来:“三爷,奴婢在这儿!”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竟然将奴婢带到这儿来!三爷快叫他们放了奴婢吧!” 云晏走到地牢前站定,指尖转着扳指:“你怎知道不是爷叫他们把你关进来的?” 如烟便是一个寒颤! 不敢置信地看向云晏:“三爷……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奴婢去看了春芽?” 第82章 两女一男,共处一室 云晏听了就寒声一笑:“为了见她而罚你?” 他不屑地眯起眼来,“她跟你,有什么区别么?还是你自己心里没底气,觉得她比你更重要?” 如烟哑口无言,只能哀哀地祈求:“那三爷为何要这样对奴婢呢?” 云晏眸色变冷:“爷既挑中了你,带你回京,将你送给小王爷,那自然是爷看重你。自然是你犯了大错,爷才要罚你。” 他立在黑暗里,背对着油灯,冷冷转着扳指,“你自己回想,你说什么了?” 如烟便是一颤,面色发白,“莫非……三爷听见奴婢说老侯爷的那番话了?” 在云晏的启发引导之下,如烟无法不想到她对春芽说的那番恶毒的话。 云晏冷冷勾起唇角:“你自己说呢?” 如烟登时跪倒,“三爷!三爷您听奴婢解释,奴婢方才不是为了诋毁老侯爷,奴婢只是,只是在说春芽而已!” 云晏松弛地站着,可是越松弛就越发显得残忍和叵测。 “那你为什么要跪下?如果你觉得那些话都不要紧,那你为什么要害怕?” 如烟用力摇头,泪珠一串串地滚落下来,“三爷原谅奴婢这一回。奴婢方才真的是慌不择言……奴婢是胡说八道,奴婢该掌嘴!” 她说着自己抬手就开始抽嘴巴。 可是她还的手还没等落在脸上,就被云晏电般出手,一把捉住了手腕。 云晏随着慵懒地蹲下,带着仿佛有那么一点怜惜的神色看着她:“别打呀。这么细嫩的脸蛋儿,一巴掌下去就该肿了,叫人看着多不忍心。” 他的指腹甚至从她脸颊上轻轻擦过:“两日后,你还得去伺候小王爷呢。小王爷要是看见你脸肿了,得多心疼。” 见云晏如此,如烟悄悄松了口气。只要不挨打,那就算在这地牢里关一晚上倒也没什么了。 谁料云晏却一招手,“来啊,让如烟姑娘尝点不一样的。” 他甚至还对她温柔地微笑:“不用怕。爷连惩罚奴婢,用的都是最怜香惜玉的法子。” 粤安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那袋子从外面看起来空空瘪瘪的,仿佛什么都没装;但是只有凑得非常近时,却能感觉到那袋子隐约在蠕动,显然里面还是有活物! 如烟凭直觉,那袋子里一定是什么细小的虫子之类! 粤安预备好了,云晏挑了挑眼尾。 两个家丁进来,将如烟架到椅子上坐好,一左一右压住她身子。 如烟抖如筛糠,向云晏哀哭大喊:“三爷您要对奴婢做什么?三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云晏就像没听见,自顾转过身去,从腰带中取出一个拇指大的小小骨笛,悠闲地吹了起来。 笛声清亮,直飞云霄。 这边,粤安蹲下,将如烟两只脚并拢在一处,用布带绑紧,然后将那袋子罩了上去。 如烟身子先是一僵,继而忽地控制不住地大笑,浑身也用力蠕动扭曲,想要挣脱,却做不到。 她一直笑到涕泪横流,到最后终于再也笑不出来,变成痛楚的嚎哭。 粤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这袋子里放的是特殊培养的蚂蚁,身子极为细小,咬人都只留下比汗毛孔还小的伤口。 而且这种蚂蚁的蚁毒钻入人体,不会形成表面的红肿。 保证从皮肤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可是这蚁毒钻入身体后,却会在身子深处奇痒无比! 第110章 等那奇痒终于退去之后,留下的则是万根钢针由内而外刺着的那般剧痛,痛不欲生。 如烟刚刚已经完整地体验过了一个流程。 粤安心下都只能暗暗叹口气:谁叫这位如烟姑娘这样没眼色,以为自己有几分美貌,便能在三爷眼中地位不同了么?真可惜,三爷从不将任何美色放在眼里。 除了…… 如烟的嚎哭终于停了下来,云晏的笛声便也停了。 他转头乜斜了已经瘫在椅子上的如烟一眼,“今日不过是开始。爷的法子还多着,不过爷劝你,试了这一样就够了,别再往下试了。” 如烟哀哀摇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云晏点头,“送如烟回去,好好养着。两日之内必须养好。” 粤安施礼:“喏!” . 偏远废弃院落里,来自地下的惨叫声,地上的人半分也不知晓。 云晏夜深才回府,进「止水堂」便看见南北两铺炕上都铺开了被褥,春芽和绿痕一边一个。 云毓都怔了一下,立在隔扇门前,一时不便进来。 还是绿痕先起身迎上前来,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解云毓的罩袍。 “家主在宫里用过了晚饭不曾?厨房的灶火压着呢,还没熄,就等家主回来呢。若家主还没用饭,我这就叫他们挑开火,给家主预备饭菜。” 云毓却摇头:“不用了,时辰也不早了。” 春芽也起身立在炕边,歪着头盯着绿痕在云毓身上自由游走的那只手。 她什么都没说,云毓却都瞧见了,白皙的颧骨上不觉染上一抹尴尬的红。 他下意识向旁边退开一步,自己伸手拉回罩袍,避开绿痕的手:“我自己来吧。” 绿痕愣住。家主从小到大,这些换衣裳的事都是她伺候的。两人早已熟稔得忘了羞涩这回事,可是今儿家主这是……? 绿痕便也猛地意识到今日房中是多了个春芽在畔。 她迅速回头看向春芽,春芽却早一步先垂下头去,别开了视线。 云毓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赶紧抬步进了内室。 内间的门纱上映出云毓清癯的身影。 春芽歪头看绿痕一眼,便自己走到隔扇门边去:“家主,奴婢求见。” 云毓微微顿了下,仿佛有些挣扎,不过随即便平静下来。 “进。” 春芽推门进内,随后将门扇在背后关严。 云毓躲开她的凝视,微微皱眉,“有事?” 春芽在他面前软软跪倒下去:“奴婢是来向家主请罪的。奴婢未曾问过家主,便擅自搬了铺盖过来……家主责罚奴婢吧。” 云毓长眉微蹙:“你为何……?” 春芽轻轻咬住嘴唇:“因为阖府上下都已经知道奴婢是家主的通房丫鬟了,那奴婢又岂有还住在外面的道理?王妃娘娘若知道了,定然不允;便是府里丫鬟婆子的知道了,怕是也要嚼家主的舌根子不是?” 春芽膝行过来,伸出小手轻轻扯住云毓的袍摆。 像是柔软的春藤,终于攀附住了树干,便柔韧地缠紧,不肯松脱。 “奴婢之所以不先问过家主就擅自行动,是因为奴婢知道,家主不会答应的……” 她说着红了眼圈儿:“必定是奴婢不够好,才叫家主这般嫌弃。” 第83章 她们两个争夺家主的偏爱 春芽这样贬低自己,叫云毓看得心疼。 他轻轻叹口气,躬身想拉她起来。 春芽却缩着手臂,小心地躲闪,小手还继续坚持吃拉着他的衣袍,祈求地不肯松开。 “家主……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云毓只得将手稳定地托住她的手肘,让她感受到他的笃定:“我没有要赶你走。我只是要拉你起来。” 春芽不敢置信地抬头仰望他,一再地确认:“家主真的?” 云毓微微敛眉,“真的。” 春芽这才兴奋地笑起来,眼睛里光彩潋滟,两颊也染上了红晕,“那奴婢是不是可以奢侈地猜猜,家主答应奴婢留下来了?” 云毓被她娇憨的模样感染,刚想说话,门棂却又被敲响。 绿痕的声音急切地从外面传来:“家主!” 云毓长眉微微一皱,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又咽了下去。 他起身坐直,将声音里所有的情愫全都抹平了去,“进。” 绿痕推门进来,先看了一眼还跪在云毓脚边的春芽。 她许是觉得春芽用手扯着云毓袍摆的姿态过于谄媚,便不屑地别开目光去,径直走到云毓面前。略微犹豫,竟也跪下。 春芽知道,因为绿痕与云毓十多年的情谊,所以绿痕在云毓面前早已经不必那么拘礼,所以这跪倒的礼数更是早已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了。 于是绿痕这一跪倒,云毓面上也颇为惊动,春芽感受到他的身子倏地绷紧。 “你这又是做什么?”云毓皱眉,“起来说话就是。” 绿痕却执拗地不肯起来,反而歪头去看春芽,“她都跪得,我难道跪不得么?” 云毓长眉拧紧:“这跪着又是什么好事儿不成?连这个都要争?” 绿痕黯然垂下眼帘去,“不是我要争。要争的,分明是她。” 春芽皱眉,在云毓脚边更深地垂下头去,“奴婢从不敢与绿痕姐姐争什么。” 第111章 绿痕瞪住春芽,“还说不敢么?人都搬进来了,非要与我一起挤着,这难道还不算争?” 春芽委屈得眼圈儿泛红,“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不过是不敢违拗王妃娘娘的亲命,这才按着规矩搬进来,方便伺候家主。” “我哪里是跟姐姐争呢?姐姐这着实是误会我了……” 绿痕冷笑一声:“你也不必搬出晋王妃来压我!晋王妃是下令为家主抬举通房,可是如果你真的不争,那你当时倒是别答应晋王妃啊!难道王妃娘娘还能强迫你不成?” “这个通房,明明就是你自己争来的,亏你还好意思在家主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争!” 这也是春芽第一次见绿痕如此凌厉,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想起她刚来「明镜台」的时候,那时候受青帘的欺负,但是绿痕却屡屡护着她,还冒着与青帘争吵的风险,替她出言敲打青帘,叫青帘善待她。 还有,她那次为了试做鸡蛋羹,连续多日没吃饭,饿得晕倒过去,也是绿痕亲自照顾她,在她虚弱得不能起身的时候,亲手喂她吃饭。 还有……她被骆大娘烫伤之后,也是绿痕拿出了自己的衣裳,帮她换上。 那时偌大的侯府里,乃至「明镜台」这个院子里,绿痕是唯一肯对她表现出善意的大丫鬟。也是因为有绿痕的照拂,她才能在「明镜台」顺顺利利站稳脚跟。 为此,她一直都记绿痕的情。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不愿意与绿痕也走到今天,非要这样面对面地针锋相对。 想到这里,她眼圈儿已是不自觉的红了起来。她在云毓脚边转了个身,面向绿痕,深深垂首:“姐姐这样说,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绿痕却听不进去,反倒回以冷笑:“难过?不会吧!依我看,你心下全都是得意才对!” 云毓听不下去,冷声阻止:“绿痕!” 绿痕张了张嘴,委屈地看向云毓,眼圈儿便也红了。 可是她一向的形象就是温婉知礼,今日知道自己已是逾越,心下也是憋屈。 她转开头去,望向幽深的墙角,“家主,当年太太还在世时,亲自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家主的房间。太太向我指着家主说,‘从今往后,我可把他交给你了。便是我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他,你却得代替我陪着他。’” “家主知道么,就在那一刻,我在心里向太太,也向自己发誓,我一定一辈子都陪在家主身边,全心全意服侍家主,就像太太还在家主身边一样……” 云毓长眉紧蹙。 绿痕收回视线,霍地又转头瞪住春芽:“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她才进「明镜台」没几天,就处心积虑成了家主的通房!” “更有甚者,自己搬着铺盖就进来,一副非要将我撵走的模样!” “是,她有王妃娘娘的命令;可是王妃娘娘也没说家主这卧房里就没有了我的位置,她来了我就非得走!” 春芽听得摇头:“姐姐误会。我便是搬进来,也没说非要撵姐姐走的。姐姐好好想想,我何曾说过一个字,叫姐姐走的?” “我还说,我本来更想跟姐姐住在一铺炕上,夜晚还能作伴说话,正可以多亲多近;姐姐若是嫌我挤,我还可以住在对面炕上……我何曾要撵走姐姐啊?” 绿痕却是含泪冷笑:“可是你难道不觉得,这屋子里三个人的话,未免就有一个人太多余了?可既然你不想走,那你就是在无声地撵我走!” “你更过分的是,还要进来向家主跪求留下,求家主别撵你走!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言外之意,岂不就是要让家主撵我走!” 春芽无奈地俯伏在地,将额头抵在云毓鞋尖,“奴婢求家主,也千万别撵姐姐走。” 绿痕却还是不满意,又是清冷地哼了声:“你又是这样假惺惺地要做给谁看!” 云毓终是听不下去,抬眸陌生地看向绿痕。 “你是我母亲指进来的,因对母亲的追思,我对你一向尊敬有加,我甚至将你当做我的姐姐。” “你这些年都宿在我房里,每晚都陪我一起熬夜。我多晚睡,你都要等我睡下之后再歇着。我原本想说,女子家这样熬夜实在是太辛苦。” “我也正想着要跟你提:你不必每晚都替我守夜了。你也应该回自己的屋子里好好歇着,你那屋子已是空了许多年。” 绿痕惊得浑身轻颤:“家主竟然撵我走?” “为了她,撵我走?!” 第84章 本以为她只是胸大无脑 云毓缓缓转过头去,凝视绿痕。 他们明明共处一室,就算绿痕没有如春芽一般跪在他脚边,可是一个屋子就这么大,更何况这卧室比外间更是小了好几倍,所以依旧不过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可是云毓这一眼望过去,却叫绿痕只觉她和他之间忽然就远隔在云水两端,蓦地就再也无法重新拉近了。 绿痕心下便是一个颤抖,不能不猜想,家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一刻,春芽也感觉气氛不对,忙抬眸偷偷看向云毓。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眼底寒凉。 可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他本来幽黑的眼瞳里,仿佛跳跃起了一抹琥珀色。近乎透明,却更难以读懂。 “我要撵你,不会因为春芽,也不会因为其他任何人!只会因为你自己!” 第112章 “就如青帘,她还是祖母摆在我房里的,可是她若犯了错,不容饶恕之时,我也自然会撵她走!” “祖母、母亲摆你们两个在我房里,是因为觉得你们两个好;我要撵你们的时候,也自然是因为你们犯了大错,不够好!若是得知你们的错处,祖母和母亲泉下有知,也自然会赞成我的决定。” 云毓这样一番话抛出来,绿痕心下巨震! 他从不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不曾。 可是他今日突然这样说了,难不成是他竟是已经知道了她所做的事? 绿痕心下揣测,可是却又不愿意相信。因为这么多年来,她自信自己凡事都是慎之又慎,她甚至从来都不亲自动手,全部都是挑唆了旁人去做,她只是远远隔岸观火罢了。 谨慎至此,她不信家主能看出来! 出于自信,她便硬着头皮跪得直挺挺地紧盯着云毓的眼睛,“家主何出此言呢?我从几岁大进家主房里伺候,到如今快二十了,一晃十余年,我这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全都奉献给了家主……” “家主难道忘了,老太太、太太相继仙逝的那些日子,家主尽管年纪还小,可是心里难过却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便唯有自己躲回屋子来偷偷落泪。那些日子是谁一直陪在家主身边!” “还有啊,那些日子,就算仅仅隔着一扇门,外面的天地就不安静。老太太、太太不在了,老侯爷又总是带兵在外打仗,一年到头也每日能在京中。这府里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家主,有多少双手都想扼住家主的喉咙?又是谁,明明自己年纪也小,又是弱质女流,却拼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如老母鸡一般守护着家主!” “如今家主长大了,终于稳稳当当继任了家主,也终于有了能力自保,怎么,家主就忘了曾经的过往,反过来要嫌弃我了么?” 绿痕重提旧事,春芽知道,这也是绿痕在侯府能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资本。 这资本,绿痕必定不会轻易抛出来。如果随随便便总抛出来的话,那些付出的感动就会慢慢摊薄,那这些资本就会慢慢地不值钱了;而今天绿痕既然还是抛出来了,那就是证明,此时已经到了绿痕在侯府“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换句话说,这就是绿痕其实已经承认了她自己的罪,证实了云毓的猜测没错! 春芽悄然垂下眼帘:她只是暂时不能确定,云毓所指摘绿痕的,跟她所怀疑绿痕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春芽现在怀疑,她被褚姨娘们堵在水榭折磨,是绿痕挑唆的。 只是看样子,云毓现在当着她的面,并不愿意将绿痕的错处挑明。也就是说云毓依旧还给绿痕留着面子,他还顾念着与绿痕的旧日情分。 换言之,她毕竟是新来的,在她和绿痕之间,虽说云毓情感的天平已经向她这边偏移了些,但是毕竟这都只是男女之情;而云毓与绿痕之间,毕竟有十多年的同甘共苦,这样深厚的情谊,不是她一个新来之人仅仅凭勾动他心弦就能轻易抹杀掉的。 所以,她现在还不能着急。 她越发明白,绿痕和青帘不一样,绿痕在云毓心里不仅仅是一个丫鬟,更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云毓不会为了男女之情,就轻易壮士断腕。 春芽垂下眼帘。她静待时机的同时,也要尽快将加深自己的资历,才能慢慢抵消绿痕在云毓心中的位置。 春芽打定主意,便向云毓叩头在地。 “家主……今日之事都是因奴婢而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冒冒失失就搬了铺盖进来,才叫绿痕姐姐多心了。” “奴婢也求家主,万万别撵绿痕姐姐走。奴婢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只凭自己一个就伺候好家主的日常起居。” “家主日常起居的习惯,都只有绿痕姐姐最为了解。奴婢若是自己一个人伺候家主,必定会闹得手忙脚乱,弄不好还会影响了家主的正事……” 云毓垂眸静静凝视她。 春芽楚楚可怜地抬头看他,然后又垂下头去叩首在地:“奴婢蠢笨,做不到每日都在家主房里伺候。奴婢只想能偶尔能为绿痕姐姐分担,让绿痕姐姐在终日疲累之外也能得一二日的歇息,让奴婢有机会在家主跟前学着伺候,奴婢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毓指尖拂过腕间长长垂下的佛珠,偏首看她,“你的意思是……?” 春芽又将额头抵在云毓袍摆下缘,如信徒般虔诚到五体投地,“奴婢求家主允准,每次以七日为一个轮回,绿痕姐姐伺候五日,奴婢只求能伺候两个晚上就好。” 云毓长眉高高挑起。 绿痕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春芽。原本她以为春芽直接搬进铺盖来,这就是明刀明枪要跟她抢呢! 就算此前春芽也说了许多“不抢”的话,她也都觉得春芽是虚情假意、以退为进罢了,没想到春芽竟然愿意与她分享伺候云毓的机会,而且每七日里只要两个晚上! 这便连一半的份额都不到,可见春芽竟然毫不贪心,倒仿佛坐实了春芽自己之前说的那些不争不抢的话! 春芽这样说完,绿痕倒觉得自己被动了! 她若是还不答应,那就显得她太小气,太贪心了。毕竟春芽已经有了通房的身份,她拦着已是不对! 可是若叫她同意呢?绿痕心底冷笑:即便春芽只是在七天里要走两个晚上,可是原本这七天可都是她绿痕的,春芽之前是零! 第113章 从零到二,看似不争不抢,可却根本是硬生生夺走了两倍去!还给她自己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绿痕这一刻是真真儿要对春芽刮目相看了。 以前只是觉得春芽狐媚,胸大无脑,又柔弱胆小,一心只知道凭着美色引诱家主……可现在看来,春芽的心机之深沉,竟不在她自己之下! 绿痕自己心内翻江倒海之时,春芽却半点都没看向绿痕,她只顾着跪伏在地仰头高高看着云毓。 “奴婢求家主开恩,家主可否答应奴婢所求?” 第85章 孤寂夜晚,渴望一个拥抱 春芽也出言为绿痕求情,倒叫云毓说不出拒绝。 毕竟眼下这屋子里一共就三个人,她们两个是同一个立场,云毓便是身为家主,也不好同时拒绝两个人。 云毓便叹口气:“便这样安排吧。” 两人都伏地谢恩,一前一后出门。到了外间,绿痕冷冷瞥一眼春芽,“别以为我会谢你。” 春芽静静一笑,抬眼望向她:“姐姐何必说这见外的话,我何时说要姐姐谢我了?” “再说,我这也不算是帮姐姐,我只是帮我自己。” 她来「明镜台」,不只是为了媚惑云毓,然后在云毓身边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她还需要见云晏,向云晏传递情报啊。 她要是每天晚上都必须要宿在云毓房里,倒成了用无形的绳索将自己给捆住了不得脱身。所以她甘愿每七天一个轮回里让出去五天,也好方便自己顾着“棋子”的身份。 绿痕咬牙道:“今日虽然遂了你的心,可你也别得意!这「明镜台」还有我一天,你就休想一手遮天!” 春芽含笑点头:“姐姐多虑了,我当然从未想过要一手遮天。在「明镜台」和侯府里,真正能一手遮天的,唯有家主才可以啊。” 她妙眸轻转,望住绿痕,“况且,姐姐,一手遮天很有趣么?权力有那么好玩?” 春芽轻轻叹息一声,转开眼去望向窗外。一只鸟儿轻灵越过院墙,高高飞上云天。 “不瞒姐姐,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像那只鸟儿一样,飞出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飞向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不受人控制,不委曲求全,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事。” 而一旦手握权力,就背负了责任,这一生都将无法再为自己而活着,所以其实反倒是将自己给困在一方狭窄的院落里了,画地成牢,自禁为囚。 就像云毓成为了家主,便只能一辈子都被侯府拘束着;即便是贵为天子,宫廷再大,也依旧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而已,他再也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春芽明明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可却只换来绿痕的嗤笑:“说得好听!你当我会相信你?” 春芽收回想飞的心,定定望住绿痕:“这世上,为什么最难被人相信的偏偏是真心话呢?难道是因为这世上的人都太习惯了掩藏真心,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习惯了骗人,所以便也自然会怀疑旁人的说辞?” 绿痕咬牙:“你用不着这样指桑骂槐!” 春芽摇摇头:“姐姐反而更多心,那我就不说了吧。” 她走到桌边拿起纸笔:“那咱们来分配日子。七天一个轮回,姐姐要选哪五天?我是后来的,便可着姐姐先选。” “姐姐挑完剩下的两天给我就好。” 春芽说着在纸上写好了七个数目字,将笔递给绿痕。绿痕接过笔,却反倒犹豫了。 她狐疑地瞟过春芽:“你想选哪天?” 春芽摇头:“都不要紧。可着姐姐挑就是。” 绿痕微微犹豫,然后动笔圈定了五个日子,却不将笔还给春芽,只是问春芽:“这样。你可有意见?” 春芽摇头,“我没意见。” 可是绿痕却忽然就反悔了,攥着笔又将她自己之前选好的五天都给勾掉,然后重新圈选,将原本留给春芽的两天也给圈上了,“我要这五天!” 瞧绿痕的样子,春芽只觉好笑。只是她忍住了,面色平静地看绿痕涂抹完,带着一股子心满意足将纸张又递给她:“我改成这样了。剩下的给你!” 春芽这回直接将那张纸抽过来,握在手里,“好啊,就依姐姐的安排。” 她能猜到绿痕的心思,绿痕以为她是想要之前的那两天,于是绿痕给勾掉重画,抢走了那两天;绿痕以为这就冲掉了她的心思,却殊不知,她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又或者说,其实究竟选到哪两天,她自己心下真的没那么多计较罢了。 反正她都只是要利用夜晚去接近云毓,挑起他的渴望……男人的身子又不像女子,每个月总有固定周期的桃花癸水。所以只要是晚上就够了,倒不拘非得是哪两个晚上。 绿痕啊,是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自己白费这些心机,落到旁人眼里,只剩下了可笑。 . 绿痕特地将今晚选在了她自己的五天之内。春芽知道,这是绿痕故意的。 于是办完了这件事,春芽便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又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这事有些费了心思,她回到屋子里躺下没多一刻,那寒症便又毫无预警地突然发作! 她哆嗦着,费力地去取解药。好容易抓到了手里,可是打开瓶塞去倒,小瓷瓶里已经空了! 第114章 ——自从猜到这解药里本身还藏着毒药的成分,她便对这解药生了抗拒之心。虽然云晏每次都按期设法给她送来,可是她早已经打乱了服药的日子。 而且,在寒症发作之前,她还曾故意丢掉、毁掉过不少解药。于是她对自己手里还有多少存货,便有些模糊了。 总是以为那小瓷瓶里还是有的,吃都吃不完,可是怎能想到,真到寒症发作,那小瓷瓶却竟然空了! 她只能在黑暗里抱紧自己,将自己埋进被子,拼命依靠自己来抵抗这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 就像整个人被捆住了沉入寒潭里,越沉越深……却无半点自救的能力。 为了逃避这痛苦,她拼命地命令自己赶紧睡过去。在现实痛苦到了极点时,梦境是她唯一可以逃向的去处。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也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梦境里,只觉被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抱住。缩成一团的身子,被圈入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中。 那股子热烈而又嚣张的气息包绕而来,却叫她莫名觉得安心。 迷迷蒙蒙里,她好像从寒潭冰水之中被人给救了起来。只是她却因为痛楚睁不开眼,看不清那救她的人。她只能朦朦胧胧地,似乎从眼缝里看见一团赤红的火焰。 黑夜里,燃烧着赤红的火焰。而那团火焰里,有一只头角峥嵘、须发飘摇的火麒麟! 麒麟之火消融了寒潭里的冰水,她周身终于不再寒冷,徐徐温暖了起来。 她舒服地叹口气,本能地向那团火焰更靠近些,紧紧依偎。 直到—— “懒虫,懒虫!”有东西在她耳边聒噪。 春芽猛地睁开眼睛,却只见金豆儿吊在她床帐上,歪着头转着小眼珠儿看着她。 春芽怔住。难道梦里的一切,其实是金豆儿来送药,她自己抓了解药吃了,解了那寒症而已? ……所以,什么火麒麟,什么相拥与依偎,都只是她一场幻想罢了! 可笑,她怎么会又在那样的绝望里,又奢望他的到来! 他不会的。 他只有一次次将她一个人丢在绝境里,他从不会向绝境里的他伸出哪怕一根手指! 况且他在忙着筹备与阮杏媚的婚事啊。他们的婚期,已经越来越近了。 第86章 被阉人折磨 「花满堂」。 新做好的喜服送来了,青帘和墨儿服侍阮杏媚试穿。云晏派来的几十个裁缝婆子前后左右簇拥着,检查还有哪里不合适。 衣裳一上身,阮杏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由得呆住。 这衣裳的料子,是云晏特地为她新创的一种——在传统云锦织法里,又每隔两寸织入一股鲛绡纱。这便整个衣裳完成之后,云锦之上又浮起飘动的轻纱,远远看去像是清风环绕、流云随身一般。 光艳照人之外,又是说不尽的回风流雪一般的轻逸飘摇,像是九天仙子落下云端来一般。 青帘和墨儿两个也看呆了。 墨儿情不自禁地喃喃:“小姐,你可真美啊。” 青帘更是抿嘴笑着赞道:“三爷对姑娘可真是有心了。姑娘这身料子,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 墨儿也狂点头:“这可是三爷自己独创的,宫里自然没有!” 阮杏媚也是狂喜,站在镜子前狂照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佟夫人来了看过都笑着提点她:“这是喜服,大婚之日且有的你穿的。今天不过是试穿,怎么就穿上不脱下来了?难道是担心大婚之日穿不上了是怎的?” 阮杏媚这才害臊得满脸通红,齐嬷嬷笑眯眯赶紧上来帮她将衣裳脱了。 按说是高兴的事儿,可是兴许是阮杏媚穿脱喜服这么一折腾有点累着了,中午歇午觉,躺着胡思乱想着便想出些不高兴来了。 她撑起身子,向外间轻声叫:“青帘。” 青帘赶忙进来,看一眼阮杏媚的神色,便将隔扇门给关上了。 轻手蹑脚走过来,压低声音问:“姑娘有何吩咐?” 青帘虽然是后到阮杏媚身边来的,但是一来她比墨儿年长,二来她毕竟是府里的头等丫鬟,从小都是训练有素的,于是渐渐的阮杏媚衣食住行就都离不开她,真的将她当成贴身丫鬟了。 更何况,她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春芽。阮杏媚只要是想说跟春芽有关的话题,青帘当然是最好的参与者。 阮杏媚窝在被窝里,一下一下撕扯着床帐的穗子:“我再问你一遍,你男人到底说没说那晚阉了他的人是谁?” 青帘听了就皱眉头。这话从她到阮杏媚身边来,阮杏媚问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九十遍了,但凡她要是知道,她早就告诉阮杏媚了,是真的磨不起。 青帘便笑笑,柔声回复:“莫说小姐纳闷儿,奴婢也想知道啊。奴婢当日也是揪着刁六的耳朵问的,可他真的是舌头被割了,说不了话;也不会写字,所以压根儿就没法回答奴婢。” “再说他当时连吓带疼的,都昏死过去了,根本就认不出那个人是谁。” 阮杏媚却还不肯善罢甘休,“那他现在早恢复好了吧,兴许当时回忆不起来的,现在能回忆起来了呢!” “你现在就再去晋王府找他一趟,再问他一遍!” 一听阮杏媚让她去见刁六,青帘脸色便是一白。她皱眉头垂下头去:“恐怕,不方便吧……他现在毕竟已经在晋王府为奴。他不方便出来,奴婢也不方便进去。” 第115章 阮杏媚冷冷一哂:“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就亲手写个帖子给晋王妃,你就当去给我送拜帖的。这不就正大光明地进去了!” 青帘无言以对,可是一张脸越发苍白。 她不想再见刁六,一辈子都不想再见! 她本以为她跟着阮杏媚回了侯府,她就终于能逃脱了刁六的魔爪呢。刁六现在已经是个阉人,而且她已经与刁六和离了,她才不要再见他! 阮杏媚见青帘半天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地瞟着青帘看:“怎么,不愿意去?” 青帘哀哀地垂了垂眼:“小姐……奴婢很怕他。还求小姐怜悯,看是不是能派个别人去。” 阮杏媚便是冷笑一声:“派别人去?你也说了,他现在舌头也没了,也不会写字,派别人去的话,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青帘索性双膝跪倒:“可是奴婢也同样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呀……” 阮杏媚冷起脸来,“倒也不难。我告诉你,你就说几个名字给他,让他点头或者摇头就是了。” “这件事必须你去,不能交给旁人,就是因为这几个名字我不能叫外人知道。” 青帘一怔。阮杏媚向她示意,青帘不得不爬过去凑上耳朵。 阮杏媚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个便让青帘惊愕得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了神。 阮杏媚目光阴沉地凝住她:“这几个名字,只有我知你知,天知地知。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我必杀你全家!” 青帘一个哆嗦,忙叩头在地:“奴婢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 晋王府。 青帘终于避开了众人,单独钓着刁六到了无人的花园一角。 周遭僻静,她扯着刁六的手臂,悄声问他那晚的事。 可是刁六却一双眼贪婪地扫着她的身子,却不肯回答她的话。 青帘便有些绝望,她看得懂刁六这该死的眼神,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可是,天杀的,他不已经是个阉人了么,他怎么竟然还想……! 青帘只得绷起脸来:“六哥你赶紧回答我。告诉你说,这可不是我问的,是阮姑娘问的。你要是不乖乖回答,阮姑娘生起气来,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刁六一把推到了墙上! 青帘紧张起来:“刁六!你别乱来!” 她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刁六的大手已经毛毛躁躁伸进了她衣裳里! 不一刻,她衬裤便被扯开,他虽然已经是个阉人了,但是他毕竟是此中老手,他当然知道还可以用旁的代替…… 青帘再拼命扭着身子抗拒,却终究还是没拦住他粗壮的手指! 他的动作粗鲁,带着磋磨人的恶念,毫无怜香惜玉;可是青帘自己说也奇怪,她毕竟已是嫁过人的了,所以身子是渴望的,可是再回到侯府当丫鬟,自然不能碰男人,所以当刁六手指头伸过来的时候……她虽然痛苦,却又有一丝莫名的欣慰。 她恨这样的刁六,也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可是她却又反抗不了,逃不开,只得一边羞耻,一边享受…… 关键时刻,连舌头都没有了的刁六,突然一口咬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青帘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羞耻地叫出声来。 终于…… 刁六折腾了她好几次,让她只觉身架子都摇晃碎了,刁六才终于罢手。 已经成了阉人的他,此时那一脸餍足的样子,更显得病态和叫人恶心! 可是青帘却只能忍着,自己颤着腿将衣裳重新收拾好,还得讨好地向他媚笑:“六哥雄风不减当初……” 哄了他开心,青帘再把那几个名字跟他悄悄耳语一遍。 刁六这才眯着眼,在她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短促地点了下头。 青帘便惊得瞪圆了眼。 “……六哥,你可好好想明白了。可不敢胡说的啊!” 第87章 大喜之日 随着云晏与阮杏媚婚期临近,阮夫人从岭南千里迢迢进京来,住进了侯府。 阮夫人既然已经来了,侯府这边便张罗着正式给阮杏媚过彩礼。 这事本来自然应该由家主云毓为首来操办。但是云毓一则年轻,自己还未成婚;二来又是个从小修佛的,于这红尘中事都不愿沾染,于是只能交回内宅夫人们来办。 佟夫人是掌家娘子,她责无旁贷,应当亲力亲为。但是因为阮杏媚是她亲外甥女,她便总不能一人占两家,为避嫌,她将此事推回给大夫人。 大夫人又嫌费力不讨好,不愿意凡事都叫佟夫人那边挑挑拣拣的,于是这就托辞自己多年不理事,固辞不受。 佟夫人便想再托给伍夫人,可是伍夫人没事儿就回蓝田庄山上住着去,摆明了要远离侯府是非,她也没办法。 云晏和阮杏媚的婚事,本来是一桩好事,可竟然成了烫手的山芋,都要推销不出去了。 佟夫人为此颇有些着急上火,云晏也连着多日阴沉着脸——也只因为他是庶子,他的婚事才会被人这样不当回事,连侯府的体面都不要了。 不过好在佟夫人也是白担心了一场,因为就算大夫人和伍夫人不爱管,可有人爱管啊!——借着阮杏媚那日的拜帖,晋王妃叫人传过话来,说这场婚事,她以侯府大姑奶奶的身份给亲自操办了! 第116章 佟夫人得了消息,一时啼笑皆非,忧虑大于欢喜。 不为别的,只因为晋王妃这么多年来一向顽固坚持嫡庶之念,从来就不将云晏放在眼里,不当他是自己的侄儿。佟夫人怕晋王妃亲自操办这场婚事的话,不但不是抬举云晏,反倒会给搅浑水。 她将担心私下里与云晏说了,云晏倒是不甚在意:“她要办就叫她办去。她贵为王妃,又是咱们府的大姑奶奶,咱们还能拦得住她是怎的?” “再说,她好歹是王妃,由她操办这场婚事,对软软来说,脸面上倒也好看些。” 正式过礼的当日,晋王妃天还刚亮就过府来了,瞧着倒还真是挺用心的。 佟夫人也是惊讶,晋王妃对云晏的态度也发生了些变化——再不是当云晏看不见,而是一进门,就先向云晏招手。 “三郎,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来,到姑母身边儿来。” 对晋王妃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全家人都觉意外,倒是云晏自己心里却没有半丝欢喜,只有冷意。 他从不相信什么人心弃恶向善,他也更不指望晋王妃有朝一日真的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只相信自己的手腕。 ——前几日他不过就是去看望萧狐若,用话点了点萧狐若罢了,今日晋王妃就像变了个人。 这世上啊,人人都有软肋。他既改变不了晋王妃,他便只捉住她的软肋就够了。 云晏便也给晋王妃面子,笑眯眯上前,亲自扶住晋王妃的手臂,“侄儿的婚事,有劳姑母费心。” 这样近的距离,他当然还是看见了晋王妃藏在笑容底下的厌恶。原来她方才的那一切,果然还只是装出来的,她从心眼儿里依旧没改变对他的蔑视。 他也不恼,只回以轻描淡写的一笑,“姑母……这还是侄儿今生第一次有幸叫王妃娘娘为姑母。” 从前他只能叫“王妃”,她也从不承认她还有他这么个侄儿。 晋王妃便轻笑一声:“今儿好歹是你的好日子,予便是不给你情面,却也得顾着咱们侯府的体面。” 晋王妃想抢过这桩婚事的操办权,不过是想给京中人看,她虽然是晋王妃,但是依旧在娘家说一不二,依旧是平阳侯府尊贵的大姑奶奶; 她也想借此试探侯府内外的心意,她依旧想揽过侯府的治家之权,便正好趁这个机会试探一番三位夫人的心意。 总而言之,她管这桩婚事,有很多目的,可单单就没有一个原因是为了云晏。 可是前日她去「觅云寺」见她儿子,萧狐若却捉着她的手一顿痛陈利害,叫她绝对不可以再轻视云晏,还说了他在佛寺的一切都是人家云晏给打点好的。 看她还不肯轻易点头,萧狐若也不顾年纪,愣是捉着她手臂扭股糖似的胡搅蛮缠开了:“我不管!你必须得给阿晏面子,要不然我就真的剃了头出家当和尚,再也不回家给你当那个破世子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就连她夫君晋王也有意无意提点她:“今日人家阿晏是新郎,那新娘之父阮奉之又在岭南道值守多年。虽说岭南天高皇帝远,但他经营多年,那也是一方重臣了。皇上对他也颇有嘉许。” “总之你也别太过分,也免得丢我的脸!” 儿子的话她可以当成小孩子的撒泼,可是夫君的话她却不敢不听。 进了侯府正堂,两家人在铺了大红锦缎的桌子旁对面而坐。 阮夫人先给晋王妃见礼,温婉羞赧地说:“我家老爷多年在岭南为官,京中已经没有了亲族和宅子。我是女方家长,可是进京来,却已是来不及再为小女置办一个‘娘家’出来。” “幸好家主二郎宽宏,允妾身住进侯府来,叫杏儿的娘家和婆家合二为一,妾身感念之余,倒觉非常不好意思。” 晋王妃倒是淡淡一笑:“新娘子在京没有娘家,那也无妨。好歹你姐姐是咱们侯府的侧夫人,又掌家多年,那你就也算咱们侯府的姨太太,便是进来住着,也还是有体面的。” “等今日过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太太,那住着自然就更近便了。” “况且你女儿自小就在侯府长大,早就不是外人。他们两个打小就私定终身,咱们又不是不知道。” 晋王妃这话说的,叫阮夫人登时红了脸,尴尬得手足无措。佟夫人气得瞪着晋王妃,却碍着身份和场合,敢怒不敢言。 两方家长商谈婚事,春芽则只站在云毓身后,愣愣望着摆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一百零八抬的彩礼。 不仅那彩礼箱子全都是新打的,红漆描金,黄铜包角,耀眼夺目;便连抬着箱子的家丁也全都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而且年龄个头相貌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一个两个的好挑,这一百零八抬的箱子,便要两三百号人!可见云晏对这桩婚事的在乎,对阮杏媚的珍惜。 她看得久了些,甚至将每一个箱子、每一个小厮都细细打量了一遍,良久才收回神思。 却一抬眼,就发现坐在对面的云晏,正满眼玩味地看着她。 她如同被火苗燎了一般,急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这才听见晋王妃说:“他们两个成婚理所当然。只是予不得不说一句:三郎这个婚期定得还是过于草率了些。不合适!” 第117章 春芽也倒吸口冷气。 这晋王妃也真是的,今天日子特殊,她就不能好歹好人做到底,非要刚坐下就又要发难? 也怪不得云晏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突然看向她…… 佟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反问:“我倒听不懂王妃娘娘这是何意!” 第88章 她今晚,必须侍寝! 对于佟夫人的质问,晋王妃颇不耐烦。毕竟她已经贵为王妃,佟夫人不过是个侯爷侧室。 晋王妃挑眸瞟了佟夫人一眼:“这不明摆着么?论长幼,三郎是幼子;论嫡庶,他上面两个哥哥全都是嫡出,他不过是庶子!” “可是大郎和二郎还都没成婚呢,他却要抢在两个哥哥之前成婚。试问王侯世家,除了病重冲喜的之外,谁家能搬出这样的事来!他这婚期定的,不分长幼,以庶犯嫡,这叫不懂规矩!” 佟夫人不以为然地垂了垂眼,“我看倒不是三郎抢先,而是大郎和二郎自己不着急成婚才是。” 佟夫人早有所备,伸手从齐嬷嬷手里接过《燕寝档》来,起身递给晋王妃。 她也早就看晋王妃不顺眼了,可是奈何身份有别,她再不满也得毕恭毕敬。 “王妃娘娘明鉴,这两本《燕寝档》是在大郎、二郎有了通房之后,专为记录大郎、二郎床寝之事所设。他们两人有通房的日子也不短了,可是直至今日,这两本底档上可却还都空着呢。” 晋王妃也连忙抓过那两本底档来翻看,一见空空如也,脸色也是一变。 佟夫人:“大郎、二郎都连个通房都不碰,那他们两个来日又怎么学得会娶妻生子?我知道大郎、二郎都是心不在此。可也总不能因为他们两个当兄长的不喜好此事,就得让早已有了心上人,而且情投意合的三郎继续等下去吧!” “如果真要这样无边无涯地等下去,那咱们这平阳侯府还靠什么开枝散叶,还如何保持咱们云家的人丁兴旺、子孙繁盛?” 被佟夫人将此事捅出来,大夫人面子上十分难堪。她赶忙起身,小声向晋王妃解释:“宥儿他毕竟病还没好,他心智还如孩童一般,故此……” 晋王妃点了点头,“我知道。” 谁还能跟一个傻子过不去! 她只是冷眼扫过云毓。 云毓的通房是她亲自给挑的,可是都这么久了,云毓竟然还没让那通房侍寝。这是云毓不满意她的安排啊,还是压根儿就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才是晋王妃所绝对不能允许的——她还想继续控制着娘家,那她必须得拿捏得住云毓这个侄儿,叫他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才行! 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她不好直接向云毓发火。她便猛地一拍桌子:“二郎的通房丫鬟呢?” 春芽怎么都没想到,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她竟然能突然被点名。 春芽不敢怠慢,急忙从人群中走出,在晋王妃面前跪倒。 “奴婢叩见王妃娘娘。” 晋王妃冷冷打量着春芽:“予当日亲口问你,愿不愿意伺候二郎。你说愿意,予这才亲自下令抬举了你。” “予给了你超过所有通房丫鬟的月钱,叫你跟侯府里的姨娘们拿一样的钱。予对你已是颇为恩泽,你心里可知恩?” 春芽急忙俯伏在地:“王妃娘娘大恩,奴婢铭感五内。” 晋王妃便是一声冷笑:“那你为何不遵照予的授命,为何不伺候二郎?予是要你当通房丫鬟,不是让你只管端茶倒水的!” “话再说明白些,若只会端茶倒水,那你拿不到每月二两的月钱!” 众目睽睽之下竟被问起这样的事……春芽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深深垂下头去:“回王妃娘娘,奴婢,奴婢没有不情愿。” 云毓也听不下去,起身向晋王妃行礼:“姑母容禀,此事都在侄儿,与她无关。” 晋王妃却不理会云毓,只管依旧数落春芽:“你主子从小在佛寺修佛,不懂红尘中的这些事,任谁都能理解。” “可是,你要明白,予抬举你为通房,是叫你干嘛的!你主子不召你侍寝,你就不懂主动去伺候?谁家白白抬了通房,却只是个当个活摆设!” 春芽窘得俏脸通红。 晋王妃却还不解气:“别跟予摆什么矜持。予告诉你,矜持是世家贵女才有的资格,你一个奴婢,又矜持给谁看!” “你既然是通房,要做的就是暖床,就是引导你主子通晓男女之事。若你做不到,你这个通房予既然抬了,便没有撤下来的;更没有再放你出去另外嫁人的道理——那便也唯有拖了你出去乱杖打死!” 春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儿里更是一口气梗住,上不去也下不来。 那口气终究还是硬生生化成了泪水,沿着面颊流淌下来。 晋王妃却不容春芽难过,冷冷叱道:“说话!这是什么地方,又岂容得你一个奴婢嚎丧!” 她说着瞟了一眼佟夫人、阮夫人和云晏,“人家好歹还在办喜事呢,你跪在这儿掉眼泪,岂不是给人家添堵!” 春芽心下一警,忙抬手将泪珠儿抹干。 “姑母!”云毓白皙的脸上,颧骨拢起红晕,而他额角湛青的血管却是突突直跳! 春芽知道云毓也动了怒,可是在尊卑身份和辈分的压制下,他没有办法当面反抗晋王妃的决定。 第118章 她不想死,不能真的就被晋王妃下令拖出去打死…… 春芽横下一条心,深深吸气,伏地叩头:“奴婢今晚就为家主侍寝!” 晋王妃这才不紧不慢地瞟了云毓一眼,却又是对着春芽说话:“好,这是你说的!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上吧。” 她再抬眸缓缓看向云毓,“二郎,姑母瞧出来了,你是想护着她的,那你就是喜欢她。既然喜欢,便收用了她吧。” “你若真想护着她,那今晚上就由得她伺候你,你可别再推三阻四!” 晋王妃说着抬手叫佟夫人跟前的管家婆子齐嬷嬷:“这差事你就也不必派给别人了,你今晚上就亲自到二郎卧房窗外盯着去。” “不仅要听动静,而且房内还要留一盏灯,予要你亲眼看见他们的身影动作完毕了才作数。务必确保这通房丫头今晚上切实伺候了二郎!” 王侯贵族之家,都重视子嗣的血统纯洁,于是家主与妻妾合房的夜晚,都有专门的婆子在窗外听声儿。确保成事了,才在《燕寝档》上记录下来,以备将来查验子嗣的坐胎时辰。 这是王侯之家的常规,众人听着也早就习以为常,没人觉得怎样。可是春芽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话落在她耳朵里,仿佛雷鸣炸响! ……不过她倒不是害羞被人隔窗观影听声。毕竟她是扬州瘦马,这点子耻度她还是扛得住的。 她只是,没办法不介意此时云晏就在身畔! 她能感觉到,晋王妃说这番话的时候,云晏的视线炽热又冰冷地刺在她身上,叫她如芒在背! 晋王妃亲自发话,齐嬷嬷不敢违拗,只得跪下领命。 晋王妃视线重又落回春芽脸上:“予听说,你在府里也担了个狐狸精的名儿。那就别白担,你今晚上可得跟你主子好好使出本事来!” “若你能今晚就能怀上二郎的孩子,那予便做主抬你为姨娘,叫你一步登天。听明白了么?” 春芽只能俯伏在地:“奴婢,遵命……”拼命忽略掉云晏变得危险的凝视! 第89章 为今晚做预演 晋王妃今日这耍了好大一场威风,闹得侯府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云晏好好一场“纳征”之礼,原本侯府上下都应该喜气盈盈的,就都叫晋王妃这一顿闹给冲了。 府中气氛有些压抑,春芽更是心乱如麻。 从「花满堂」出来,她瞥见绿痕满面满眼的冷意,她便也没直接回「明镜台」,自己趁着天色尚早,一个人跑到西花园去静静。 侯府两个花园,北花园就在侯府正院北端,规模较小;西花园则是独立在整个侯府正院的西边,有山有湖,整个面积甚至比正院还大。 躲进西花园去,渺小的人便能消失在山水之间,暂时逃开人间的烦扰。 春芽进了西花园便一个人踽踽攀上最高的北山。 西花园的山不是湖石堆的假山,而是这地方原本就有的真山,面积大,树木层层。 春芽在树林中寻了一块平坦的石板躺下。 石板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叫人心安。她合上眼,想将脑海中的千思万绪好好捋顺,可是一旦闭上眼,她却又觉得那乱纷纷的一切一下子又不知该从何理起了。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心思繁乱都只凝集成了两个画面。 一个是云毓尽管懊恼,可是颧骨上却还是浮起一团红晕来,清澈的目光羞涩却坚定地从她面上滑过。 还有一个,甚至都算不得画面,只是一种感觉——就是云晏刺在她背上的凝视。她明明没回头看他,却还是想象得到他那一刻看她时的神色,必定是既暗黑且危险,却又破碎和堪怜。 这两个人又一齐在她脑海中浮现,谁也不让谁,春芽苦恼地抱紧自己,小小的身子在石板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那寒症又猝不及防地发作了! 幸好是在山林里,没有外人;也幸好是这石板带着阳光的温暖。春芽便放任了自己,在石板上扭转着身子,轻声地哦吟出声。 呼痛也是一种能缓解疼痛的办法,可是她被困在侯府内宅里时,因为处处都是人,隔墙有耳,她便都不敢出声。 不管多疼,都只能自己死死咬住牙关忍着;或者实在忍不住时,也要将自己用被子捂住,不能泄露一丝叫声,以免被人发觉,不知何时就又成了别人磋磨她的把柄。 这一刻虽然也是疼得撕心裂肺,但因为是自由的,便也觉得似乎这疼并没有那么难熬了。于是她的小脸上反倒浮起幸福的红晕,她在疼痛里煎熬,可是这一次却也是在疼痛里享受。 她好不容易自由一次,却想不到,她这样的情形落在一双幽黑如子夜的眼里,竟成了另外一番理解。 春芽在疼痛里扭转的时候,其余的感官都被疼痛给麻痹,所以当她终于发觉了这一方小天地里悍然闯入了一个外人时,那个人都已经走到了石板旁边,居高临下轻蔑地垂眼看她。 春芽拼命忍住寒颤,睁开眼看过去。 眼前的人,今日不再是一身玄衣,也不再是偶尔扮做浪荡公子时穿着的那些碧色、水蓝的衫子。今日的他,颇为庄重地穿了一身古铜紫的缂丝云锦长袍,束云峰白的玉带;头顶同色云峰白的玉冠束发。 丰神俊朗,光风霁月。 春芽心底打着摆子苦笑:是啊,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乃是婚之六礼之一的“纳征”之日呢。他盼望迎娶阮杏媚,已经盼望了十数年,今日可算心愿得偿,他当然会隆重以待! 第119章 她用指甲紧紧扣住石板边沿,恨不得扣进石缝里去。幸得这坚硬石板的助力,她的寒颤终于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她缓缓起身,软着身子跪倒请安:“三爷来了。” 云晏眯眼凝视着她脸上还没褪去的红晕,还有她额前鬓角微微汗湿的碎发,以及兀自仍有尾韵般颤抖微微的身子。 “……怎么,躲起来不见人,是在演练今晚上如何给我二哥侍寝呢?” 春芽听见他这么说,饶是已经做了诸多的心理准备,却还是呆住。 他要对她抱有多大的恶意,才能将她的寒症发作,当成是对侍寝的预演! 方才那一刻,她是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啊! 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失望、这么久的忍耐之后,她这次只呆了片刻,便也已经恢复平静。对他不再抱任何的期望,那失望便也不会那么大了。 她垂首淡淡一笑,“三爷说得有理。今晚也是奴婢的大日子,奴婢自然也应当郑重其事。所以预演一遍如何讨得家主欢喜,也是应当的。” 云晏便眯了眼:“爷果然猜对了!” 春芽低低垂首,“奴婢若今晚能成功侍寝,便也是三爷的计划又成功推进了一步。三爷也会高兴的,对么?” 她说着,不等云晏回答,已是膝行着到了云晏脚边,她轻轻扯了扯云晏的袍裾,高高仰头看他:“不知奴婢方才那般模样,可否入三爷的眼?三爷替奴婢把把关,方才那样,是否能叫家主欢喜?” 云晏轻轻咬牙:“若以爷的标准来看,你方才那几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呢,他从小不近女色,也没见过什么好的,你方才那几下对付他,似乎倒是足够了。” 春芽秀眉轻展,“三爷这样说,那奴婢就放心了。奴婢今晚就这般施展,期待家主能够满意。” 云晏莫名觉得牙尖发痒,他只得用力咬了咬。 “方才在晋王妃面前,看你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儿;可是现在看来,你倒很是期待今晚侍寝啊!” 春芽想了想,却柔软地摇头:“三爷误会奴婢了,奴婢哪里敢不情不愿呢?晋王妃肯抬举奴婢,这都是奴婢的荣幸。” “况且三爷方才也提醒了奴婢,家主从小不近女色,那奴婢应该就是家主的第一个女人呢!家主天人之姿,对奴婢又一向温柔相待,奴婢今晚有幸能伺候家主,这对奴婢来说已是天大的荣耀。” 她微微垂下头去,嘴角轻轻勾起:“所以三爷说,奴婢期待今晚的侍寝,倒是说对了……想到今晚,奴婢能将自己的完璧之身与家主的第一次彼此交付,奴婢的确是忍不住有些雀跃了。” 她柔柔轻笑:“奴婢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三爷,叫三爷看破了,三爷千万别笑话奴婢。” 春芽的娇羞和柔软,全都流露在了语气里,云晏听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还完璧之身!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他忽然一把拎住她衣领,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逼迫她与他面对面。 “爷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你再胡说八道了?你已经伺候了我爹三个月,你怎么可能还是完璧之身!” 第90章 他将她抱到膝上 春芽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就是如此顽固,甚至莫名其妙,就是不肯相信她依旧还是完璧之身! 她不知道凭他的睿智,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认死理! 可是她却又明白,与他争论这个也没意思,终归他是主子,她是奴婢;他一言可以定她的生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再如何解释都没用。 于是她只能垂首苦笑:“三爷说不是,那就不是吧。奴婢不敢违拗三爷。” 她不再如从前那般傻傻地与他争执了,她知道她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每次争执过后,她不但落得自己伤心失望,更要冒着连累家人的风险……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经过这么多次之后,她现在已经学乖巧了,她自己主动放弃,还不行吗? 可是他面上却没有半点的高兴,反而长眉都拧了起来,“你就是这么敷衍爷的?” 春芽无奈地闭眼,躲过他灼人的逼视。 他还要她怎么样呢?反驳了是冒犯,要罚;顺从了说成敷衍,还是不满意…… “睁开眼,看着爷的眼睛回话!”他连她闭上眼躲避都不准。 春芽无奈,只好睁开眼,伸手轻轻抚摸他手背,带着讨好:“都是奴婢不好,惹三爷不快。今儿是三爷的好日子,三爷就别生奴婢的气了,好么?” “如果奴婢实在碍三爷的眼,三爷就把奴婢自己丢在这儿,三爷自去忙吧。或者三爷去见阮姑娘……今日想必阮姑娘与三爷有许多话要说不是?” 春芽已是尽力委曲求全,可是云晏却并没有因此而领情。 他眯眼看了她一会子,忽然一个转身坐在了石板上,手上还拎着她衣领,便也顺势手腕一转,将她抱到了膝上! 春芽忍不住低低惊呼出声。 可是却已经改变不了两人之间这腰身相抵的坐姿。 也正是因为坐得这样近,身子几乎贴着彼此,于是春芽才能听见他的心跳实则极快。 可是他的面上依旧森然,眼神依旧冷冽。 “与软软说话,爷倒不是那么着急。反正软软已经是爷的妻,爷与她之间还有长长的一辈子,想说什么都可以慢慢儿地说。” 第120章 他嘴里说着与阮杏媚的白头偕老,手却伸进了她裙摆之下,沿着她脚踝、小腿,一路向上! 尽管裙下还有衬裤,可这是夏日,那衬裤也都是以软薄的葛纱织成,于是他的触摸、他掌心的纹理和热度,还是清晰地全都印在了她皮肤上。 春芽不由得轻颤,紧张地仰头看他。 她在心里拼命劝说自己:自己是扬州瘦马呀,不应该害怕这样被碰触;更不能在此时表现出对他的恐惧。因为他已经不高兴了,这时候反抗或者排斥他的碰触,只会激怒他。 她已经承受不起再激怒他的后果,她也更不能叫他知道,她自己的心已经悄然地远离了他…… 她唯有暗暗咬紧牙关忍受着,不允许自己拒绝,更不反抗,反而柔软顺从,听凭他的所为。 随着掌心的向上,云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当他的手终于抵达了尽头,再无路可进时,他深深吸气,猛然抬眸,凶狠地凝视住了她。 “……不是非要跟爷嘴硬,说自己是完璧之身么?那过了今晚,那以后就更成了空口无凭。嘴硬的小蹄子,爷不驯服了你,你以后怕是更有恃无恐,没完没了!” 春芽委屈地红了眼圈儿。 她哪里有!他又故意揪住不放,非要冤枉她! 云晏却完全不在意她的泫然欲泣,而是手指突然用力!…… 菲薄的葛纱为了应对夏日,本就织得稀疏,经不起力道,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练武之人,今日这又是坚定地发了狠! 当春芽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股陌生而粗暴的疼痛,瞬间袭遍她周身!她不敢置信地圆睁双眼瞪着他。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今天明明是他的“纳征之礼”,是婚礼的一个环节,那就是他和阮杏媚的大喜之日啊,他怎么可以在今天对她来做这样的事! 她因为疼痛、紧张、失望,身子不自觉地蜷缩收束,云晏感同身受,额角不由得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他却对她阴恻恻地咬牙切齿:“……竟敢这样勾着男人不放。小蹄子,谁教你的!” 春芽只能绝望地勾紧脚趾:“三爷以为呢?” 他又混不讲理!她哪里勾着他了,如果不是为了全家人的性命着想,她现在就想推开他! 他忍耐着,指尖在原地不动,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打量着她的反应。 良久,等她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些,他才慵懒地勾了勾唇角:“不必吓成这样,爷没给你毁了!” “这次叫你得意一回,你果然还是完璧之身。” 他神色也因此稍微松缓下来,眉梢眼角莫名透出些叫她难以读懂的喜色来,“……那今日,爷就暂且饶了你。” “既然这么乖,那就要一直乖下去。今晚也要守住了,不准丢了,听见了么?” 他说完,用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手指猛然退去! 他带来的触感,让春芽身子又是控制不住的一阵震颤。 他却仿佛愉快起来,缓缓勾起唇角:“小东西,竟敏锐成这个样儿~” 他眯眼凝视着她脸上羞涩、恭顺却又受辱的神色,深深吸气,却还是忍不住向她倾身过来。 有那么一刹那,春芽觉得他是要亲她! 春芽便是一惊,急忙转开头。 不想,她不想被他碰触! 云晏感受到她的躲避,便将脸悬停在她颈侧,危险地眯了眯眼:“……身子都成了这个样儿,脸上却还非要绷着,嗯?” 春芽闭上眼,轻轻摇头,极力用最柔顺的声音解释,“今日是阮姑娘与三爷的大喜之日,奴婢不能对不起阮姑娘……还望三爷体谅。” 云晏知道,她表面柔顺,实则还是举出阮杏媚来当盾牌,抵挡住他的情愫。 他便深吸口气,索性就伏在她耳边,沙哑地咬着耳朵:“你想多了。爷当然会将新婚之夜留给软软。” “至于你……爷不过将你当成正式开席之前的爽口小菜,咬咬嚼嚼地尝个新鲜罢了。爷真正的胃口,自然是要留给软软的;也唯有软软,才是爷最想细细品尝的佳肴。” 春芽倏然闭眼。 羞辱吧,随便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便是此时听着心下还会有痛感,却已经痛得快要麻木了。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屏蔽掉这种疼痛,对他完全免疫。 他终于彻底收回了手,将她裙摆捋平。春芽以为今天终于熬过去了,想从他膝上下来,可是手臂却又被他扯住。 “这么急着走?怎么,太阳还没下山,就急不可耐回去给他侍寝?” 春芽无奈又疲惫地抬眼看他。他如此反反复复,又要怎样! 第91章 “你的身子,爷想要” 他竟然又慢条斯理地卷起她的衣袖,露出春芽一段莲藕般圆润白皙的小臂来。 他这样的态度,叫春芽只觉是狎戏,完全没有半点尊重,纯纯的只是玩弄。 就像他方才所说,他真的就将她当成是在大菜上桌之前,先咬咬嚼嚼一碟开胃小菜。 春芽感觉不适,小心地往回缩着手臂,轻声求他:“奴婢在外头的时辰不短了,再耽搁怕引人怀疑,求三爷放奴婢回去吧。” 云晏面上炽热情潮已经褪去,此时情形更似事后那种漫不经心的挑弄。 第121章 “想回去了?行啊。” 他变戏法似的从蹀躞腰带上垂挂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 “先乖乖叫爷办完这件事儿,爷就放你回去。” 经历过他给下毒的事,春芽眼见这不知为何物的,便下意识向后躲闪。 可是她的小臂却被他紧紧扣着,叫她挣脱不开。 云晏知道她在怕什么,可是他却没给她安心,反倒故意勾起诡异的笑:“躲什么呢?爷要给你的,便是你躲就能躲得开的么?” 他一句话便将春芽的心又给敲个粉碎。 春芽便安静下来,平静而麻木地伸着手臂,再不躲闪,“三爷说得对。三爷赐予奴婢的,不论是什么,都是对奴婢的恩典。奴婢只有谢恩,不该躲闪。” 云晏满意地挑眸瞟她一眼,然后就当着她的面,将小小竹筒拧开。 竹筒里,里面竟然是一只活物!那东西突然得了自由,突然蹿出! 春芽咬住嘴唇,没有惊叫出来,却也惊得一身冷汗。云晏却不慌不忙伸手按住那活物,将它禁锢在他手背上。 惊魂稍定,春芽这才看清,那活物讶然竟是一只壁虎! 尽管知道壁虎无毒,但是女子少有不怕它的,春芽还是紧张得全身绷紧。 云晏却仿佛极为享受春芽这一刻的恐惧,他一边宠溺似的轻轻抚摸那壁虎的脊背,一边双手缓缓向春芽靠近。 春芽努力克制着自己,不逃开不躲闪,只是防备地望住云晏:“三爷这是要做什么?” 云晏抬眸看向她,竟然笑了,眉眼之间尽是温柔,“怕什么呀?它很乖的。” 春芽只能拼命撑着,不让自己躲闪开。 直到,眼睁睁看着云晏将那小壁虎放在了她臂弯处。 春芽努力让自己适应它的存在,看样子它也十分防备,随时想逃。 两个胆小的生灵,因为云晏这个蛮横的主子而不得不凑在一处,谁都逃不了。 春芽强迫自己镇定,甚至努力尝试着对那小壁虎微笑,竭尽全力去表达自己的善意。 那小东西也转着乌溜溜的眼珠,似乎是在努力理解春芽的心意。 他们两个都在努力适应彼此,寻找能叫各自都觉得安全的距离,可是就在这时,云晏突然在那小壁虎背上拍了一下,打破了他们两个之间刚刚建立起的安全距离。 小壁虎顿时受惊,下意识转头便一口咬在了春芽臂弯处! 一股刺痛如针扎一般钻入春芽手臂。 这疼痛倒还在其次,更让春芽痛苦的是那种猝不及防的恐惧感!以及,云晏对她的不管不顾! 壁虎一口咬完,云晏便出手将它捉住,又放回了竹筒里。 春芽怔怔看着一滴血珠从伤口里冒出来,红艳刺目。 可是云晏却只顾着收拾那小壁虎,竟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竟仿佛那小壁虎比她还要紧! 早已习惯了他的忽视和轻慢,习惯了他永远都是给她各种疼痛,于是春芽也没去管那伤口,只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麻木地抬眸望他。 “三爷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三爷新养的这小宠,竟需要以人血喂食?所以三爷挑中了奴婢,让奴婢以自己的血来饲养它?” 云晏慢条斯理将小竹筒收进荷包,又将荷包挂回腰带,这才不慌不忙抬眸对上她悲伤的眼睛。 “……你想多了。即便爷当真养要食人血的宠物,也未见得非要你的血。” 他轻慢地挑眉,“你的血又比别人好到哪里去?” 春芽暗暗松了口气。 瞧,在他面前她都学会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他刚刚伤害了她,可是只要确定他不是要她的血来饲养宠物,她反倒就放松了,高兴了,仿佛前面他给她的那些辱没和疼痛不存在了似的! 春芽越想越是心灰意冷,“那三爷可否给奴婢一句明白话,三爷这又是要做什么?” 云晏瞟她一眼,依旧没给明确回答,只是又伸手进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盒儿。打开,里面是不知何物的膏子。 他以指尖蘸了一点膏子出来,竟然就和着她的血,摁在了她伤口上! “三爷!”她害怕得浑身俱颤。 云晏手指却依旧紧紧扣着她手臂,不准她离开。而那指尖则用力按实了她的伤口。 她能清晰看见,她的血与那膏子融合到了一处。膏子变成赤红,宛若朱砂。 待得她伤口上的血完全与膏子融为一体,印在伤口处成了一点殷红的瘢痂,云晏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去。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守宫’……被它咬过的地方结了痂,自然脱落红藕后,留在你手臂上的瘢痕就是传说中的守宫砂。” 春芽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她今晚要给云毓侍寝啊,他却在这时候给她印什么守宫砂!这还要她如何侍寝? “三爷……这是做什么?奴婢便真的不懂了。三爷给奴婢印下这守宫砂,是要让奴婢过完今晚之后,守宫砂依旧还在,还是可以褪掉呢?” 她细细打量了一眼手臂上殷红的颜色,“难道是三爷为了给家主增加一点情趣,让家主亲眼见证奴婢的完璧之身奉献给了他?” 云晏眸色一冷:“你想得美!我给他增添情趣……亏你想得出来!” 春芽便更是皱眉头,“那就是三爷不准奴婢今晚侍寝?那三爷就太难为奴婢了。” 第122章 “天色已经渐暗,晋王妃的命令已经下了,奴婢今晚必须得侍寝,否则……晋王妃饶不了奴婢。” 云晏却是轻轻一哂,“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法子。” “总归,明儿爷要看见你手臂上这守宫砂依旧完完整整的还在这儿。倘若你敢把它弄没了,爷便要了你家人的命!” 春芽望住云晏,失望地摇头。 又来了,他又来了!他永远都是只管将难题丢给她,只想跟她要一个最好的结果,却完全不管这问题她又怎么才能解决! 眼看夜色将临,晋王妃还安排了齐嬷嬷在窗外盯着,这让她该怎么办! 视野被委屈又愤恨的泪水模糊,春芽深深吸气,“三爷,请恕奴婢不懂了——三爷既叫奴婢来当家主身边的棋子,便总要奴婢以色侍人的呀。眼看今晚就要成事,三爷又为何偏要拦着!” 云晏目光变得悠长起来,他伸手在她脑门儿上点了点。 “……也没什么大不了。爷只是突然觉着,你在我爹跟前伺候了三个月,竟然还能保持下完璧之身来,倒是难得。” “于是爷改主意了。你的身子,爷想要了。你的初次,得给爷留着。” 第92章 家主,今晚请将一切交给奴婢 春芽回到「明镜台」,躲进自己屋里,心怀忐忑地等待夜幕降临。 还没到就寝的时辰,齐嬷嬷就带着人大张旗鼓地来了。 她一进「明镜台」的内院就嚷嚷:“春芽姑娘呢?是时候伺候家主了!” 绿痕为首,一众「明镜台」的丫鬟婆子们都立在廊下,冷冷盯着春芽房门。 毕竟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春芽今天的慌乱能瞒得过旁人的眼,却没办法完全瞒住她们。于是她们这就都是在等着看好戏。 翘儿与另一个小丫鬟盘儿在那嚼舌头:“没想到她原来也会害怕呀……还以为狐狸精天生就会媚人的本事,越是要媚人越高兴的呢。” “她才不是害怕伺候家主,她啊是害怕咱们,害怕看咱们的眼睛!” 弯儿听不下去,低声道:“晋王妃娘娘都说了,要是春芽姐姐今晚上就能怀上家主的孩子,那她就抬春芽姐姐当姨娘!” 翘儿冷笑道:“当了姨娘又怎样?难道就不是奴才了?她的身份又跟咱们有什么区别了?” 盘儿也说:“不说旁人,就说三爷他娘雪姨娘吧,那还是老侯爷多少年的老姨娘了呢,还有三爷这么个能干的儿子,可是她见到家主,家主还是她晚辈呢,她还不是要给家主行礼请安的!” “奴才就是奴才,谁又能比谁高贵去了?别说只是怀了孕,就算生了儿子又能怎样!” 她们几个嘀嘀咕咕,绿痕听见了。 作为掌事丫鬟,她平常要是听见了肯定会申斥,可是今天,她就只当没听见。 廊檐下的议论声如麻雀的叽叽喳喳,传进春芽的窗棂。 春芽静静听着,心下却无波无澜。 她已经换好了衣裳,画好了妆容,最后淡扫一笔娥眉,自己起身打开房门,淡然走到众人面前。 所有人看着她,都忍不住吸了口气。 今晚的春芽并没画浓妆,只是妆容比往日稍微那么精致了一点点。即便只是这么一点点,立在灯火里的她,却还是让所有人全都自惭形秽。 她向齐嬷嬷淡淡福身:“嬷嬷,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她款迈莲步,身姿轻盈得宛若在月影下跳舞。 ——从小到大,十几年扬州瘦马的训练不是白受的苦,身姿、步态全都是有特殊要求的。只不过平素她只当自己是普通丫鬟,这一切本事便都刻意不用罢了。 看着她这样轻盈飘逸的身姿,那盘儿也呆了呆:“……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也不过就是这样走路的吧?” 春芽听见了,便微微转身,向盘儿回眸一笑。 盘儿登时傻在了原地。天呢,她哪里见过美成这样的! 齐嬷嬷也上下打量春芽一番,点点头:“姑娘今晚这打扮,倒也齐整。” 春芽走上「止水堂」的月台,向齐嬷嬷婉约一礼:“今晚有劳嬷嬷了,那我先进去了。” . 春芽轻轻打开门,轻盈而入。 云毓今天端坐在蒲团上,紧张得真像一尊佛——木雕泥塑的那种,硬邦邦、冷冰冰的。 春芽瞧得出,他的头顶今晚还特地重新刮过。 若是往日,他只是晨起刮头,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头顶已经起了一层青黢黢的发茬;可此时,他头顶湛亮。 春芽明白,他在用这个动作,宣告他心中对佛法的坚贞——他不忍出言拒绝她,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或者警醒他自己。 春芽忍住一声叹息。 她是被迫的,他就算贵为家主,又何尝也不是被迫的呢?因为他是侯府嫡子,因为他要背负起侯府这个责任来,所以尽管他更愿意陪伴青灯古佛,却也不得不重返红尘;甚至今日,要被晋王妃逼迫着,收用她这样一个通房丫鬟。 她从进门,便收起了在外面时的身姿步态。她在他面前,不想妖娆妩媚,只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真情实意。 她走到他面前,双膝跪倒,俯首在地。 “家主不必理会奴婢。家主尽管打坐、诵经、入定;其余一切不堪的,就都交给奴婢。” 第123章 “就算要冒犯神佛,也只将这罪孽记在奴婢身上即可;家主就只当……奴婢是妖邪犯正。” 她说得如此真心实意,云毓却反倒眉心微微一蹙。 她这样说,他没办法不动容。 春芽却也只当没看见,自己起身,先卸掉发上钗环,解开长发。满头青丝如瀑布般从肩颈滑下,沿着窈窕脊背落到膝弯。 她再解开外裙,让那海棠红的襦裙轻轻坠落地面,就像春日离去,海棠掉落——她也是在与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季节,告别。 只剩牙白中衣。因天气热,那牙白的中衣也是织得网眼大些,所以纵然从脖颈到脚面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其实在灯影摇曳之下,却是朦朦胧胧地将她的身子勾勒出曼妙的轮廓。 春芽定定看着云毓。 这样俊美清澈的男子,盘腿打坐在蒲团上,鼻梁如雕,眉目若画。 更难得他肯对她平心静气地说话,温柔相待。 在他和云晏之间,她更宁愿是他啊…… 她悄然蜷了蜷指尖,还是先绕到了他背后。 饶是她训练有素,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从他正面开始——那会让她自己都觉亵渎。 她跪在他背后,伸手按在他肩上,先轻轻帮他按摩着绷紧的肩头。 “家主不必这样紧张……一切都交给奴婢就是。晋王妃奶娘娘的命令说得很清楚,今晚只要奴婢‘伺候’家主,却并不必家主‘宠幸’奴婢。” 她的话,明明说得那般坚强和笃定,可是不知怎地,竟还是撞得云毓心口一疼。 春芽替云毓按摩了一会子,却没没等到云毓放松下来,他的双肩反而越绷越紧。 春芽叹口气,悄然打量一眼窗外。窗纸上映出齐嬷嬷和记档婆子的身影。 她便横下心来,轻轻将云毓的领口扯松脱些,叫那衣裳从他肩头垂挂下来,露出他后颈。 她手上继续按摩他肩头,深吸口气,然后将唇落在他的后颈上。 随着她指尖的按摩,他的肩头微微起伏,她的唇便也随着那起伏,小心翼翼地沿着他后颈啜吻。 他身上清冷的幽香,终于被她含入了唇下。像是灼灼夏日里,含了一块清甜的冰。那隐秘的甜美,让春芽也忍不住有一瞬的目眩神迷。 云毓一动不敢动,幸好她是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正面,看不见他喉头克制地上下滚动。 春芽毕竟体力有限,一边帮他按摩肩头,一边轻吻他后颈,体力有些耗损,呼吸便不由得变了节奏。 她那丝丝微微的吞吐,都落在了他后颈上。像是一支无形的毛笔,一下一下扫中了他的心痒之处。 云毓心跳陡然加速,手指在僧衣肥大的袍袖遮掩下,缓缓攥紧。 第93章 他好像,承受不住了 云毓悄然在袍袖间攥紧指尖,可是对于伏在他背后的春芽来说,感受到的却是他的身子更加绷紧。 春芽当然知道,男人的身子绷紧,可能有两个缘故,而这两个缘故正好是截然相反——可能是动情了,克制不住;也可能是心生厌烦,越发难以攻克。 春芽当然希望是前者,但是她却又不能不担心是后者。 以云毓对佛法的坚贞,以他平素性子的清寂,他的确有可能是后者的——况且今晚一切,都是被晋王妃逼迫,他不愿意才是应当的。 可是,齐嬷嬷她们就在窗外,他可以表现出不愿意,她如何敢呢! 倘若她怠慢,不服从晋王妃的安排,叫齐嬷嬷她们到晋王妃面前说一声她不尽心尽力,那晋王妃又岂能饶得了她? 春芽知道,自己要再加把力才行。 她的唇便从他后颈,绕到他的颈侧。 同样是脖颈,可其实各处的感受力却有不同。后颈的触感相对迟钝,而颈侧因为血管丰富,皮肤也更纤薄,所以更为的敏锐。 做男女之事,颈侧便是一处至关重要的“阵地”,必须得攻克。而且一旦攻克,便妙用无穷。 春芽已经啜上他颈侧,只是有一个问题阻碍住了她——她个子太矮。 云毓尽管是盘腿打坐的姿势,可是他们两个身高差别明显,她在他身后即便是跪得直挺挺的,却也只能勉强嘴唇够到他颈侧。 再想实战功力,在他整个颈侧厮磨辗转,使用些小小的技巧,便够不着了。 春芽自己也尴尬得面红耳赤——她是扬州瘦马,她是学过无数的手腕,可问题是一切都是在想象之中的,并无实际经验。 所以她这个所谓的“老手”也只是在纸上谈兵意义上的,到了实战之时,她自己同样又羞涩又窘迫,而且对突然发生的问题,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问题已经出现,那她就不能逃避,只能想法子。于是便也顾不得害羞,只能尽量缩短与他的距离——之前她跪在他身后,还恪守着一点距离,只让自己的手按摩他的肩,唇落在他后颈,她自己的身子却与他是分离开的。 可是现在,自然是不成了。她深吸口气,只能向前,将柔软的身子,全部都贴在了他脊背上。 男女的身子,本就是磁石两极,自然便有吸引。原本隔着距离还好些,这一旦贴合在了一处,两人的皮与肉便像是自己就生出了小小的手来,互相拼力要到一起去。即便还隔着两人的数层衣裳,却也拦阻不住这样的渴望。 第124章 偏生,他脊背皮肤菲薄、脊骨清晰;而她身子柔滑软腻…… 她自己的感受还没什么,可他却清晰得仿佛自己整个人陷入了一个无比柔美的陷阱中去。根本无力挣扎,只能越贴越紧,越陷越深。 春芽的感受倒没有云毓这样细致,因为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颈侧那儿。她像是个勤劳的小士兵,一路只顾着急行军,眼睛只盯着前方的阵地,等抵达了,便只顾着赶紧施展自己的战术意图。 她贴着他颈侧轻啜,他颈侧的脉搏在她唇下突突激跳!这才让她知道,原来他早已经没有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他实则已经在血脉贲张! 只是!她依旧不敢就轻易自信了,因为人在生气的时候,尤其是狂怒的时候,也同样会血脉贲张——于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云毓是怒火更炽了! 她心急之下,只好使出柔滑小舌。 ……不知道是不是他从小就在佛寺长大的缘故,他没经过日晒风吹,所以尽管他是男子,可是他的皮肤比之一般的男子更加白皙细致,甚至有一种轻薄易损的破碎感。 明明是个年过二十的男子,却还有一种如同孩子一般的童稚感。 她唇舌一路沿着他颈侧的肌理滑动,心里便也生出莫名的怜惜来——他是从小便没了娘,之后又在佛寺寂寞里长大,他那些年过得也颇为清苦吧? 可他心里的苦楚却不能向人表露出来,便唯有用佛寺里的苦修和自我压抑来苦苦克制。你看他高贵为侯府嫡子,你看他如今手握家主之权,可是她却总忍不住觉得,其实有某些时刻,他与她却是同病相怜之人…… 同样年幼就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同样是长大之后却依旧命运受人牵制。喜怒哀乐都不能形于色,爱与恨都只能深深藏在心底。 这样的人,虽然卑微如她,可是却也有微妙的时刻,让她想要好好疼他。 女子的身子和心是紧紧相连的,于是心中的思绪便都会反映在动作上。她对他的碰触,越发温柔,细致,带着怜惜,似乎还有隐隐的——疼爱。 这便叫云毓越发的难以抵抗。 若只是单纯的男女之情,哪怕她使出再妩媚的招式来,他都还能借助这么多年来对于佛法的坚贞去抗衡。甚至于,即便男子身子的反应无法控制,他却也可以保证自己不乱心。 可是这一刻,在感受到了她对他那复杂而真挚的情感时——尽管那些情感里并没有明确的情侣之间的爱恋——可他却也无法控制地,心防一点点被潮水冲塌,破碎凌乱成沙。 一滴汗珠沿着他颈侧倏然滑落,清澈的,亮晶晶的,像是一颗珍珠。 春芽几乎来不及思索,便下意识啜饮住了它。 随着那滴汗珠,他颈侧也起了比小米粒还要小的、细细密密的汗。春芽轻叹一声,便以唇一粒一粒地,替他吮干。 那一切尽管都发生在颈侧,云毓自己完全无法看见。可是这一刻说也奇怪,他竟然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凭借洞察力与想象,他竟然将她正对他做的那些,全都一一明白地“看见”! 这样的一幕,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旖旎,她那娇软的身子紧紧伏在她脊背上,游动、辗转,而她那灵巧的唇与舌,更是曼妙得叫他浑身一再紧绷,已经快要成了拉紧的弓弦! 手指不知不觉将袍袖攥在掌心里,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压抑地低喊:“够了……” 春芽一窒,唇还在他颈侧,便紧张地停在那处。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好将手臂环绕着他肩颈,滑动到他正面,轻抚着他的脸。 “家主怎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难道方才不小心用力,吮疼了他?毕竟他颈侧皮肤,如孩子一般菲薄。 云毓紧紧攥拳,用力克制:“不是……” 可是他却又没办法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不能说,是他方才那一刻已经箭在弦上,他怕当真那箭真的会离弦而出! 春芽心疼他,便不再逼问他缘故,只是主动问他:“或者,奴婢换一个姿势?” 第94章 隔着轻纱,亲吻他 云毓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按照本心,他想拒绝。 可是却又奇怪地,他私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竟然有陌生的声音跳着脚鼓动他接受她的建议,让他去体尝她给他带来的更多新鲜的感受。 他挣扎在两种心念里,做不出决定。 春芽知道他为难,便伸手轻轻按住了他左右两边的额角,“奴婢知道,家主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两难。那家主就不必回答奴婢了,一切都交给奴婢,请家主允准奴婢任意妄为就好。” 她还仰头向天:“神佛在上,今晚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家主无干的。” 云毓心头一晃,身子随之松弛了下来。 尽管紧张,不知道她还会带给他什么,可他却就是莫名地愿意相信她。 他知道,今晚的事虽然违背他自幼以来所信守的,但是她无论对他做什么,却都不会伤害到他。 他信赖她会指引他,保护他。 自从母亲身故之后,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再这样地信赖一个女性了。可是她明明年纪这样小,又是这样柔弱,可她却莫名地给了他安全的感觉。 他垂下眼帘,终于轻轻点头。 尽管他的回应没有语言,可是这沉默的应答却还是叫春芽心底悄然生起欢喜。 第125章 因为她知道,看似平静如雪山古潭的他,内心实则有多难以攻克。他今日竟然允许她放肆,而且全程没有反抗,全然任凭她胡来,这对她是多大的肯定! 春芽欢喜之下,脚底便滑溜,轻灵地转到他面前来。 他盘腿打坐在蒲团上,她便钻进他膝间,跪在他面前,高高仰望他。 这样的姿势并不陌生,她从来到他身边,便从来都是这样谦恭地仰慕他,对他跪拜。 今日陌生的,是她的距离。 从前她都是跪在两三步之外,可是今晚,她钻进了他的膝间。这样的距离,她一仰头,整张俏脸便都在他下颌之下,他只消一垂首,就能吻上她的唇…… 云毓急忙高高抬起下颌,不再敢垂眼向下。 明明,他自幼因佛缘深厚,虽然没有正式出家,却从几岁大的时候就被高僧们抱上高高的莲花座,给香客们摸顶祝福。 再加上他身为侯府嫡子,现在又是新家主,所以他自幼就习惯了这样垂眼看人。他也秉持着即便垂眼看人,也并不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而是满怀慈悲之心。 可是这一刻……一切都变了,一切也都乱了。 她就像个小小的妖精,俯伏在他膝间,带着柔媚的邪恶,却偏又娇羞和活泼,让人恨不起来,更无法防备,反倒,莫名地因为她的靠近而心生欢喜。 对于自己内心这样的变化,云毓不知所措,更不敢表露出来,便只能继续绷着脸,深深垂下长睫,将全部的注意力极力转往内心,寻求内在灵台的清净。 至于这外在的皮囊……他已然顾不上,就交给她吧。 春芽看他如老僧入定一般,显然已经是入了无物无我的境地。也就是说,她虽然在他面前,可是他的神思却已经不在此时此处,他只留给她一副空壳。 春芽虽然有小小的泄气,可是同时却也有小小的放松。 反正窗外的齐嬷嬷她们不明白,只要她们是隔着窗子听见她侍寝的声音,那她们就能满意了。 春芽便起身,将房中的烛火尽数熄灭,只留一盏小小的油灯——那原本是云毓留在房中,作为长明灯使用的。 幽幽一豆的灯火,可以照亮黑暗,却又照不穿黑暗,正好朦朦胧胧地隔着界限,叫齐嬷嬷她们隔着窗纸只能看个轮廓,却看不分明,也就是了。 春芽处置完灯火,深深吸气,又跪回了云毓膝间。 他神思已经不在,她这才敢放开手脚。 她小小的身子向前,整个如淘气的小银鱼,灵巧地钻进他怀里。 让窗外的齐嬷嬷她们瞧着,她已是与云毓拥抱在了一处。 她知道,她还应该亲亲他,这终究是侍寝必需的一环。 她坐在他膝上,高高仰头去看他的唇。 天啊,从这个角度仰视他,他的唇怎么生得这样饱满好看,更有一般男子所没有的自然殷红。 春芽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从腰间抽出事先预备好的轻纱帕子,蒙在了自己头上。 那帕子既轻又薄,在这样幽暗的光线之下,外头看不出来的。 她终究是不忍心当真亵渎云毓,于是便隔着这层轻纱,吻上了他微微隆起的喉结…… 继而向上,在他下颌处羞涩停留,然后继续向上,终于来到了他的唇。 隔着轻纱,她却也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不敢放肆,只将唇轻轻浅浅地在他唇上停留。 如蜻蜓点水,又隔着轻纱,姿势是吻了,可实则完全没有当真的贴合。 饶是如此,她自己还是心跳如鼓。 她这一生虽然身为扬州瘦马,却还没有亲吻过男子的嘴唇。这样的触感,这样的鼻息相闻,都叫她陌生和紧张,也还有——微微的醉意。 此时的春芽因为也是第一次的实战,于是一切都在怯生生地摸索试探里,她因为相信云毓已经神思远离,所以她就也放心地只专注于自己的感受——于是竟然半点都没发觉,云毓在衣袖里已经快要攥出血来拳头。 云毓的确已经用尽全力去专注于内心,可是他的定力却在她的唇吻上他喉结的那一刻开始松动。 他的神思被她那如蝴蝶一般轻巧的碰触给拉了回来,他再怎么想重新专注内心,竟都做不到了。 尽管,他也发现了她是头上蒙着纱巾,她与他之间完全不算真正的亲吻。可是!那触感却还是真实得令他战栗! 待得她的唇终究滑上他下颌,停在了他唇边时——他的内心世界,一座七层的玲珑宝塔,竟然轰然倒塌! 在浮屠坠地漾起的漫天尘埃里,她的唇终于正面与他的,相贴在了一起。 尽管隔着轻纱!尽管她只是蜻蜓点水地那般轻轻地碰触! 那漫天漫地的尘埃里,他所有的感官、思绪全都被蒙蔽,全都已经不存在——他的世界已经尽数被她摧毁! 在他那个毁灭了的天地之间,他只能感觉到她的唇。 他该死地,想要撕了那层轻纱,除掉那层阻隔,能真真正正地,深深亲吻她! 第95章 演得真一点,才能骗过窗外的嬷嬷 有那么一个刹那,春芽觉得自己一定是误会了——她怎么感觉,当她的唇隔着轻纱贴在云毓的唇上时,他竟仿佛在回应她? 可是这种感觉却短暂得转瞬即逝,当她想要去追究的时候,他已经又是神思已经不在皮囊中的感觉。 第126章 春芽忍不住停下来,退开一点距离打量他。 他还是那个清冷疏离的他,可是……怎么说才好呢,她却又实在是觉得他好像是有一点点改变。 譬如,他的皮肤虽然还是白皙透明,可是却仿佛隐约多了一层湿润的柔软,让他脱离了之前木雕泥塑般的感觉,而更像是个红尘中的活生生的人了。 窗外,传来更鼓声。 时辰不早了。 春芽悄然叹息一声,还是伸手不,缓缓解开了他的衣带。 他身上宽大的僧衣被她全部褪去,只剩内里的中衣。 她再翘着指尖,将他中衣的衣带解开。 男子清瘦而紧致的胸腹呈现在了她眼前。她只瞟了一眼,两颊便已经红了起来。 不敢再看,索性闭上眼,倾身过去,细细亲吻。 云毓用尽全身的定力来保持平静,可是当她虔诚又羞涩地来到他心口处……他终究无法再平静,身子一震,缓缓睁开眼。 春芽便也是紧张得屏息,抬头望向他深黑的眼。 他垂眸看着她,那眼神里有温柔、信任,和悲悯。 春芽心下负罪感更重,便轻轻勾着他的手:“家主,请入床榻吧,好么?” 今晚若只是这样亲亲,那就还不是侍寝。唯有入了床帐,才能成事。 云毓有些犹豫,春芽将身子整个伏进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他的耳垂:“……家主别怕,一切罪孽都是奴婢的。家主不用动,奴婢来动。” 云毓不允准,也不拒绝。 春芽知道他必定又卡在两难之间了,于是她主动起身,将他从蒲团上拽了起来。 以一根手指勾着他的一根手指,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尽管蒲团到床榻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但是春芽却也特地走得极慢。 因为她可以理解,这几步的距离对于一个自幼修佛的人来说,是多艰难的路途。她走得慢些,便是让他还有思考的余地,让他能慢慢适应;甚至于,如果他实在是不愿意,那她也还来得及停下来。 可是,云毓虽然慢,却还是一步步跟着她,走到了榻边,并未抗拒。 春芽便也轻叹了口气。 ——他是家主,其实如果他非要抗拒,不肯接受她侍寝的话,那齐嬷嬷也拿他没有办法,她还能趁机跟着逃过今晚这一劫。 可他没有抗拒,那他应该也是为了扛起侯府的责任,又不想违拗晋王妃吧?既然如此,她就更没有了任何的可能躲过今晚。 她沉下心来,拉着他的手上了紫檀脚踏,轻轻将他推坐在了榻边。 她抬手将帐钩拉开,床帐垂下。 她紧紧贴着他的耳朵,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家主待会儿,一切都听奴婢的就是。” 她爬上床榻,引着他仰面躺下。她自己则翻身坐了上去。 上了床榻,实则才是更艰难的一环来到了。 之前他在蒲团上,她只需造出与他亲昵的剪影就好。左右只是拥抱和亲吻,还不到关键。 可是此时入了床帐,就不能再是那样简单的初步接触。 她和他,都要给出声音才行。唯有听见那样的鱼水之声,才能骗过窗外那经验丰富的嬷嬷们去。 云毓仰面躺倒,便整个人又僵住了,不知该如何。 春芽俯身亲下来,借着亲吻在他耳边嘱咐:“家主可喜欢奴婢的碰触?若家主不嫌弃奴婢,如果家主能有哪怕一点点的欢喜的话,那请家主务必不要压抑……” 他在幽暗里,羞涩而又迷乱地睁眼看她,等着她更明确的引导。 春芽坐在他身上,也是红了脸,“简单说——就是:家主,你得叫出来。” 云毓愣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叫。 春芽只好自己来示范,一边亲吻他,一边完全放弃自己的克制,任凭自己的呼吸改变节奏,放纵自己喉间发出自然的吟声。 她的声音娇软甜美,这样曼声吟出,越发显得那声音柔媚如丝线,将他的心神全都层层缠绕住。她紧,他全身也跟着紧;她缓,他心神便也跟着悠然一荡。 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不但从未感受过,甚至听所未闻,更甚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知晓,这红尘世上,男女之间,竟然会有这样奇妙的感受。 他虽是成年男子,当年对男女之事的想象,无非是那一番简单直接的动作罢了。哪里知道,一切尚未开始,只凭声音,便已经让他无法自持。 春芽示范了一会儿,感觉到他身子越发温软,她知道他感受到了。于是她咬着他耳朵鼓励他:“家主,叫出来……就像奴婢方才那样。” 云毓慌乱不堪,“可是我,做不到。” 春芽也不催他,只是帮他再想办法:“家主若实在叫不出来,那闷声哼几声也成。” “只要让齐嬷嬷她们听见,糊弄过去便也是了。” 云毓挣扎着拒绝:“……也哼不出来。” 春芽叹息,“那就是奴婢做得不够好。奴婢再使把力,家主试试看能不能成?” 她这一次更加专注,亲吻和摩挲,唇舌和指尖并用。 云毓只觉有无数麻痒的小虫沿着身子爬动,一个一个的全要沿着他的毛孔钻进他身子里。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那样细碎的折磨,却又那般快乐舒爽。 第127章 春芽为了让他能出声音,骗过齐嬷嬷,不得不在他心口处那一点上……忽然张口咬了下去。 云毓吃痛,又是惊愕,当即便是“啊!”了一声。 春芽欣慰地笑:“家主就是这样,家主叫得好极了……” 她奖励地亲着他的颈侧,缓慢厮磨:“家主,再多叫几声……” “家主叫起来,好听极了~奴婢没听够,奴婢还想听。” 云毓知道她这样不是在媚惑他,她只是在教他如何来骗过齐嬷嬷。他们两个是战友,不是贪图鱼水的普通男女。 可是……她的声音却实在太过曼妙,他竟然不知不觉就受了蛊惑。他神思渐渐迷离,忘了窗外的那几个嬷嬷,甚至连天上的神佛都被层层白雾遮掩住了。 他只能看见她,只能感受到她,只能听得见她那迷人的声音。 他的灵魂不自觉地向她臣服,无条件地听从她的引导,做一切她让他做的事。 更何况,她的指尖和唇舌,正在加紧对他做着那些美妙的事。 他只觉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欢愉,终于高高仰头,紧咬牙关,嘶声低叫了出来。 一声接着一声,完全陷入她的掌控。 第96章 她与家主亲昵时,三爷竟偷看? 云毓渐渐投入,春芽却始终在分神。 她没有停下对云毓隔着纱巾的亲吻和抚弄,以保证云毓连绵不断地发出那甜美的声音。 可她的眼睛其实却在时时盯着窗外。 只有齐嬷嬷她们走了,那她今晚的任务才算是胜利完成了。 可是不知道窗外的齐嬷嬷和那记档的婆子是怎么想的,云毓都乖乖叫了半天了,她们两个竟然还不走! 而且从她们印在窗纸上的身形看,她们反倒还都向窗纸贴耳过来,听得那叫一个仔细和认真。 春芽不敢低估这两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她现在毕竟只是在隔靴搔痒,虽然让云毓叫了出来,但是毕竟还缺少某些关键的声音。 比如鱼水之音,总该有琳琅的水声。 又比如云毓的声音,总该有最后一锤定音那一声。 情形已经由不得春芽选择,她只能横下一条心,将云毓的衣裳全都敞开;而她自己,也不得不衣衫半褪,将手臂和腿都露出来,与他相贴。 幸好是夏日,而这床帐里早已经因为两人的动作而热汗氤氲,于是两人身上都披挂着一层汗水。 因了这层汗水,皮肤变得自然有了黏度。她故意加大动作的幅度,让手臂和腿,与他的身子贴合,再分开。借由两人身上的汗水,产生那种撞击和水浪的声响。 剩下最关键的,就是云毓那最后一锤定音的声音了。 之前整个过程,她都自信拿捏得还算到位,能有把握骗过齐嬷嬷她们去。只是到这最后一下,她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毓在这事儿上纯洁得像个孩子,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发出最后那一声长吟来。所以作假是不成的,可问题是,她难道就真的帮他——纾解出来? 可她又该如何才能做到! 不,她当然不是不知道技巧。服侍郎君的法子,她自然学了千百种。 可她现在的确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下那一关——她不能给他来真的,否则守宫砂会褪色;她也不能给他用手,或者用嘴…… 因为她自己还没想好,而那些招数对他来说本身也是一种亵渎。 她为难得额角抽痛。 她的迟疑表现在了身子的反应上,此时云毓与她是做着最亲密的接触,于是便也立即感受到了。 他攀着她的颈子,在她耳边沙哑又甜美地说:“……你还想做什么,且都由得你,我相信你。” 春芽眼圈发热,只得豁出去了俯下了身子去。 她身上还穿着衣裳,可幸好那些贴身的衣裳全都是丝绸的,此时因为香汗,那些丝绸都已经紧紧裹在了身上,仿若第二层皮肤。 她便借此约略放肆了一点,让自己仿若化作一条细滑的蛇,盘着他的身子,蜿蜒游动。 云毓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可是她却小看了云毓的克制力,他纵然已是脸犯桃花,可是他却依旧将自己克制在中途的程度,他的身子反应远远还没有到达终点。 春芽都有些犯难了,忍不住猜想:如果这次是玩儿真的,那是不是反倒是他将她累瘫? 别看他白纸一张,毫无经验,却偏偏因为极高的定力,而令他自己变得异常持久…… 春芽就连这样的手段都用了,这已经算是她的底线。她终究不可能今晚就褪尽自己的衣衫,真的与他合房啊! 春芽最后只能又狠了狠心,将被子抱过来盖在他身上。 然后将一双小手隔着被子,拢起小小宝塔的形状。 被子那么厚,她与他之间隔着这么多层棉花的距离,应当不算对他的亵渎了吧? 春芽小手动作起来,云毓先是惊得呆住,伸手去拉她的手,仿佛想将她扯开。 她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我不许你这般轻慢你自己!” 可是这一刻,她却是愿意的呀。这不是对她自己的轻慢,而是为了将今晚对他们两个人的伤害降低到最低,又能够骗过嬷嬷和晋王妃,这样的代价她付得起。 话又说回来,今晚也算云晏的大喜之日。这样的夜晚,他必定也去找了阮杏媚。 第128章 为何他就能肆意妄为,她就不能以这样的法子自救呢? 况且在云毓和他之间……她宁愿选云毓。 心念坚定,她的动作也越发熟练。 云毓呼吸声越发不可思议地甜美,萦绕在整个床帐间。 渐渐地,他已经支撑不住,就在春芽期待的那一锤定音马上就要来临之时,云毓却猛地一把将她从他身上拉下头来! 他掌心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唇按在了他的唇上! 他将他最后的那甜美的声音,全都留在了她的唇间。 他那该死的克制力啊,他那声音竟然没有传出去,只给了她自己一个人听见! 春芽浑身汗淋淋地软倒下来,累得整个人已经虚脱。 尽管今晚这一场,从一开始便所有的动作全都是假的,可是耗费的体力和心思却一点都不比真刀真枪少半点。 还是云毓,神智竟然能立时就恢复清明,撑起手肘向外沉声吩咐:“传热水。” 可就在这样迷离的一刻,春芽毫无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房顶,却仿佛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登时一个寒颤,满身热汗登时化作了一头冷汗! 伺候在门外的绿痕,一口银牙早已经不知道被自己咬碎了多少遍,却不得不闻声立即就招呼着盘儿、翘儿她们去抬热水进来。 窗外头,齐嬷嬷眯眼瞄着记档的婆子:“依你看,家主已经成事了?” 记档婆子想了想:“我听着倒是的。只不过家主没有一般爷们儿的猛烈,毕竟家主的性子如此,倒也可以体谅。” 那婆子说着又补充道:“总归明早上咱们还得来验验,齐嫂子就不必担心了。” 总归屋子里已经完事儿,家主都传热水擦洗了,她们两个老婆子再在窗外守着也没意思。 齐嬷嬷便清了清嗓子,秉着职责,冲着房内提醒道:“家主今晚是初次,耗损最大。有劲儿可千万别可着今晚这一宿,便是方才还有没尽兴的,也都留着以后的。” “春芽姑娘,今晚上伺候家主,辛苦了。念在姑娘伺候有功,今晚又是初次,那今晚可以破例叫姑娘留在家主帐中。” “但是老婆子我方才的话,你也应当听见了,所以今晚上姑娘可不许再攀缠家主了,让家主好好歇息。来日方长呢,姑娘得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齐嬷嬷她们说完这些,终于告声退,走了。 春芽没心思听她们啰唣,只小心觑着绿痕的神色。 齐嬷嬷她们不能进内,可是绿痕却直接就端着热水盆到了床边,看样子还要亲手替云毓擦洗。 所以她能瞒得过齐嬷嬷,她就怕会瞒不过绿痕。 第97章 同床共枕 绿痕自然来者不善。 她本来也是揣着不甘心,亲自端着水盆上前,是成心想当着春芽的面,亲手给云毓擦洗身子的。 她想借此让春芽难堪,也叫春芽知道她与家主的关系依然是亲密无间的,不会因为多出来春芽这么通房就有任何的改变! 若她只是简单的伤心失望,那她早躲着不来就是了。既然来了,便就是不承认失败的! 绿痕那股子怨气儿,春芽远远就感受到了。女人对女人,总归会更了解些。 关键时刻,春芽扯了扯云毓的尾指。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也都懂了。 就在绿痕已经端着热水盆到了近前,云毓忽然沉声道:“水盆放下,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出去。” 绿痕怔住,没想到云毓竟然会对她这样说话。 语气这样的疏离,清冷。 绿痕怔怔看了云毓两眼,才道:“伺候家主起居,是我的责任。家主若是叫我出去,那就成了我不尽责。” 她又搬出方夫人来:“那太太在天之灵若是在天上看见,定然也会生我的气。” 她哀伤婉转地叹息:“家主,你就别为难我了。我已经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今晚依旧还是依着老例儿,叫我伺候家主就是。” 往常绿痕搬出方夫人来,云毓出于对母亲的追思,总还肯给几分颜面。可是今日,云毓却全然听不进绿痕这些话去。 他漠然抬眸,满眼的清冷:“放下。出去。” 云毓已经连续说了两次,完全不留情面。绿痕就算再脸皮厚也扛不住,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个自矜的人呢。 她登时红了眼圈儿,再不敢置信且又破碎失望地凝视了云毓几眼。在确定云毓看都不看她,更是不可能改变心意了时,她才将热水盆墩在地上,“奴婢告退!” 绿痕终于出去了,缩在帐子里的春芽这才悄然松了小半口气。 她要防备着被绿痕看出实情,但是从心底来说,绿痕还算不上什么大的威胁;她现在心里沉坠坠的,全都是因为之前恍惚看到的那道身影。 绿痕好对付,真正难缠的是云晏。 经历了今晚,她虽然问心无愧,可是却想象不到云晏又会是个什么态度。一想到他那阴晴难测的模样,她额角就是阵阵抽痛。 春芽默默从枕席间爬起来,想要下地,却在床沿儿上就被云毓按住了腿。 “做什么去?” 春芽心虚,并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低低垂着头:“奴婢伺候家主擦洗。” 既然绿痕出去了,总不能他这个当家主的自己动手。她身为奴婢,就算再累,也都得伺候主子才是。 第129章 云毓却按住她,“不必。” 他说着自己长身而起,两步就走到水盆边。他自己伸手进去拧了巾子。 春芽见已经如此,便也就由得他去,自己重新趴回枕头上,忍着叹息发着愁。 却只一瞬,云毓便转身回来,将她从枕头上捞了起来。 她一怔,可是接下来却已经被他摁在了膝头。 他掌心温热的手巾,罩住她的脸,擦拭了下来。 春芽呆住——他竟然不是为了给他自己擦洗,而是先顾着她! 她紧张得赶忙伸手拽住他的手腕:“家主!还是让奴婢自己来。” 云毓神色已经恢复清明,于是语气便又清寂了回去:“你今晚累了,我却没累。女子体弱,理应是我来照顾你。你安心受着就是。” 春芽却哪里好意思呢。他替她擦干脸上的汗湿也就是了,当他重新又洗了手巾回来要帮她擦洗身子,她还是难堪得将双膝都缩了起来,不让他碰。 云毓淡淡垂下眼帘:“就算方才是假的,可是你的身子……我却都已经见过。” 他的视线扫过来:“无论是上身,还是下身。” 春芽浑身轰然发烫。他说的没错,实则他该看的都看过了,她又在这里藏什么啊。 可是人心总是矛盾,尤其是女子的心意就更是幽微婉转,刚刚经历了方才那些,她现在怎么都做不到在他面前展露身子。 在最关键的时刻,她都没让他看全她的身子;怎么能事后,反倒让他碰触了? 她于是还是抱紧自己,坚定摇头:“奴婢求家主……” 云毓立在榻边,垂眼静静凝视她。灯影幽幽,她在光影里肩骨纤细,无辜得像个孩子。 云毓便无声叹息,松开了手,“好,我不勉强你。你自己擦洗吧。” “方才身上出了透汗,汗毛孔都张开了,赶紧用热水擦洗干净,免得邪寒入体。” 春芽用力点头。 云毓将手巾递给她,他自己就躺回床帐里去了。为了免得她尴尬,他还面向里,呼吸变长,仿佛当真入睡了。 春芽走到水盆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奴婢还是先伺候家主吧……家主身上出了更多的汗。” 云毓静了一会儿,才带着倦意答:“我是男子,身子本质火热,不怕邪寒,不擦洗也不要紧。你先顾着自己就是。” 春芽只得迅速地背转过身,敞开衣襟,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简单擦洗干净。 云毓的呼吸更加绵长,春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实了。 她轻手蹑脚地爬上床帐,身子如小猫一般缩在床沿儿,想着就这样睡过去就是。 甚至,她连被子也没敢扯。幸好这是夏日,不盖被子也不要紧。 她也真是累了,抱着自己的身子即将跌入梦乡之际,忽然床里横过一条手臂来,勾住她小小肩头,将她收拢了过去。 他克制地没有拥她入怀,却还是将她置于身前,臂弯可及之处。 似乎相拥而眠,又未曾真正环抱在一起。她只能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以及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春芽跌入梦境前最后的猜想:那是檀香吧?抑或是沉水香?都是他多年礼佛的缘故,才将这淡淡佛像染满了周身,洗都洗不掉。 . 夜色深浓,阮杏媚一身喜服,却孤单地坐在床沿,惆怅地问青帘:“你猜,这么晚了,阿晏他到哪里去了?” 今晚刚掌灯,阮杏媚就兴冲冲带着青帘来“逍遥处”找云晏。结果竟扑了个空。 阮杏媚不甘心,就坐着等。从掌灯等到深夜,却没等到云晏的归来。 青帘定定看着阮杏媚。 经过那天她去找刁六,从刁六那里知道了是谁阉了他,青帘心里就全都明白了! 可是就算她明白,此时此刻她也不敢直接对阮杏媚说啊。 因为阮杏媚问她,又不是阮杏媚自己心里没有数——她那天带着满身被折腾的青紫从晋王府回来,她就已经将刁六那件事告诉阮杏媚了。 所以阮杏媚也早就心知肚明。阮杏媚现在还要问出来,只是说明阮杏媚心里太难过了。 毕竟,今晚上可算是阮杏媚和三爷的大喜之日呢。 大喜之日,新郎不陪着新娘子,又能去干什么了? 门外传来小丫鬟嫣儿如释重负的低呼声:“三爷您总算回来了!” 门响,云晏迈着长腿,慵懒进门。 阮杏媚连忙收拾心绪u,起身相迎,俏生生歪着头看着他笑:“阿晏,你今晚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呀?” 第98章 这混乱不堪的一夜 任谁都听出来了阮杏媚语气中的酸涩苦楚的味道来,就连站在门外满脸防备的小丫鬟嫣儿都听出来了,忍不住偷眼往里瞧一眼阮杏媚。 这位还是阮大姑娘么?就这位阮大姑娘啊,平常在府里那可是横踢马槽,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上回就因为个破肚兜都直接打到“逍遥处”来了,把她们一群丫鬟都给揍了。 这样一个专横跋扈的主儿,今天怎么语气里却是一包委屈的?嘿,真是神奇了,她还肯为了谁而打掉牙齿和血吞的? 不过不管谁听出了阮杏媚的委屈,云晏却也好像没听出来。 他照旧迈着慵懒的步伐走进来,伸手揉了揉阮杏媚的额头,像是哄着个小猫小狗,“傻丫头,你今晚来等我干什么?” 第130章 他故意凑近,贴在她耳边,“今日只是咱们的纳征之礼,今晚可还不是洞房花烛夜啊~” 阮杏媚登时红了脸,跺着脚拍打他的手不依地叫:“哎呀,阿晏!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云晏扶着腰带,淡然轻笑:“况且现在不同往日,岳母大人不是都来了么,与你住在一起。我若是在洞房花烛夜之前,夜晚里就去找你,在岳母大人面前岂不是无礼了?我哪儿敢啊?” 云晏这么一说,阮杏媚脸上才涌起了娇羞的红晕,“哎呀,我阿娘是岭南人,岭南男女大胆着呢,我阿娘才不像京城人这么迂腐!” 云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还有这么说自己阿娘的?话又说回来,岳母大人虽然是岭南人士,岳父大人却是进士出身,最重传统礼教的不是?” 阮杏媚这才叹口气:“倒也是。我阿娘也是嫁夫从夫,这多年过来都叫我阿父给改造成另外一个人了。” 今日瞧着阿娘在晋王妃面前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对晋王妃的挑衅连一个不满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阮杏媚都快不认识自己亲娘了! 她娘遇见她爹之前,那可是驯虫制毒的高手! 虽然被云晏的话题给拐得多想了些有的没的,不过阮杏媚却还是很快又把思绪给拉回来了,她直直盯着云晏:“阿晏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晚去哪了,去见谁了?” 云晏似笑非笑晲着她。 阮杏媚鼓起腮帮来,“婚礼分‘六礼’,咱们今日虽然只是过大礼,但是其实其余的仪礼都已经完成,我又已经住在侯府了,名分已定,就差跟你拜天地入洞房这么一道程序了。” “那现在说,我已经是你名正言顺的嫡妻,府中上下没人会反对!那我现在问问你这深更夜晚的行踪,也不算为过吧?” 她伸手点着云晏的心口窝,“妻子问相公的行踪,难道不是合情合理么?” 云晏轻笑,索性伸手按住她的小手,扣在心口窝上。 “自然问得。” 阮杏媚高高仰头看他:“那你说呀!” 云晏淡淡挑眉:“去觅云寺,看小王爷。” 萧狐若被云毓关在觅云寺修行赎罪,阮杏媚当然知道的。云晏时常趁着夜色去看望萧狐若,是为了避人耳目,她也知道。 可是他这个回答虽然合理,却不合情。 阮杏媚眯眼看他:“你去看小王爷,哪天去不好,非要今天去?阿晏,你不会是用这个当借口,故意搪塞我呢吧?” 云晏眯眼打量了阮杏媚一会子,就在阮杏媚都以为他要不高兴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又轻声一笑,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 “还不是因为今日我那位王妃姑母演的那一出!她平素如何轻慢我倒也罢了,可今日是咱们的好日子,又当着岳母的面,她却耍了那么一通威风。我如何能忍?” 云晏一说这个,阮杏媚就来兴趣了。她伏在云晏怀里问,“所以你今晚去看小王爷,是去报复晋王妃了是吗?阿晏你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呀!” 云晏这才诡秘一笑:“小王爷被罚入觅云寺修行赎罪,他入佛寺的第一晚,我就给他送去个美人儿。” “巧了,她近日身子不舒服。我给她请了郎中,今日终于确定是喜脉。” 阮杏媚哑然失笑:“啊?!他可是奉旨去修行赎罪的啊。皇上罚他修行半年,结果在这半年里却弄出孩子来了……你这是要让他犯欺君大罪!” 云晏轻轻耸肩:“这事我若不说,这天下自然没人知道。我原本也没想让晋王妃知道,可既然今天她在咱们的婚礼上闹成这样,那我这个当侄儿的,就也应该让她知道了。” 阮杏媚乐得拍手:“小王爷自然当时就慌了,可他又不敢告诉晋王,他只能赶紧告诉晋王妃,让他娘替他收拾啊!” 云晏慵懒垂眼,“让晋王妃自顾不暇,她就没工夫总来咱们侯府张牙舞爪了。” 阮杏媚乐得跳起来在云晏腮上亲了一下:“我的阿晏真厉害!谁都别想欺负了我的阿晏去!” 云晏却邪邪瞟着她:“可你这不正是在欺负我吗?” 阮杏媚脸上一红,从他佯做抱怨的语气里却是听出了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宠溺来。她便所有的气儿都散尽了,柔柔软软投进云晏怀里去,将云晏抱得紧紧的。 “阿晏,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还想要得更多一点——我要你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只对我一个人好啊。” “我决不允许,你心里还有别的人,你还会对别人好。不然我会伤心死的。” “……要是真有这么个人,我一定会弄死她,让她死得好惨好惨的。” 夜风幽幽,扯得烛光无助地摇晃。 . 同样的夜晚,卢巧玉也是枯坐到了天明。 晋王妃今日在云晏纳征之礼上闹这么一场,不仅仅涉及云毓和春芽,威风也终究扫到了云宥。 因为云宥那个底档也是空白的,所以晋王妃亲自跟大夫人说,今晚必须要让云宥的通房丫鬟也跟云宥成事! 晋王妃与大夫人耳提面命的时候,卢巧玉不放心,便派五儿去听着点动静。 五儿耳朵尖,将晋王妃的话都听了明白,回来就都禀报给卢巧玉了。 晋王妃跟大夫人说:“你上五台山的时候,与我说得明白,你要让你侄女嫁给二郎。你侄女原本是大郎的童养媳,你既舍得让出来,那也是你这个当母亲的大度。” 第131章 “只是,你总得赶紧割断了巧玉跟大郎的关系不是,要不然府里人依旧还记着她跟大郎的关系。二郎身为家主,又从小最是守礼之人,他怎么能抢自己大哥的童养媳呢!” “你要是真想让巧玉嫁给二郎,那你就赶紧让大郎跟通房成事,叫巧玉那丫头断了念想,也叫大郎别再总缠着她了!” 她听完这话,今晚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云宥睡在东厢房,她在西厢房,两间厢房正是面对面。她便直勾勾望着对面屋子。 安静的夜里,她听见云宥一直在叫,在求饶,到后来已是哭咧咧…… 最后那一声,云宥竟然是尖叫:“小媳妇儿,救我!”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 混乱的一夜终于结束,天终于亮了。 春芽早早去了麒麟阁。 那是老侯爷生前所居院子的正堂,如今改为了祭奠老侯爷的佛堂。她给老侯爷的灵位上香叩头。 门忽然一响。 这院子实则已经空了,不该有别人来。春芽惊讶回眸。 门被关严,所有光明都被隔绝在外。 第99章 给他做的,再给爷做一遍 春芽的眼睛就算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可是这屋子里突然流溢的嚣张气息却也足够让她知道是谁来了。 她便又软软跪了回去,“三爷。” 云晏走过来,却并不看她,只是蹲了下来,与她并肩一起仰头看着香案上老侯爷的牌位。 “昨晚上那么劳心劳力的,今早上还能这么早起来?按昨晚你们那激烈的‘战况’,你怎么也得应该睡到晌午吧?” “怎么,是因为伺候过我爹,昨晚上又跟我二哥大战了三百回合,良心不安了,这才要早早过来给我爹上香磕头求原谅?” 春芽心下便是“咯噔”一声。他一张嘴,这语气就是来找茬儿的。 他既然这样说,那春芽几乎就可以断定,昨晚上她看见的屋顶上的那道身影,果然是他。 也就是说,她与云毓之间的整个过程,他全都看见了。 春芽忍不住皱眉,“三爷误会。奴婢昨晚做的那些,实则都是为了骗过齐嬷嬷她们罢了。” 她自己挽起衣袖,露出肘弯给他看,“三爷请看,奴婢这守宫砂依旧好好地在这儿呢。” 云晏却嗤之以鼻,“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他伸手捏住她手臂,一双眼却灼烫地盯住她的眼睛,“就算守宫砂还在,那又如何?难道你昨晚没亲他?还是没骑在他身上?” 春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有些喘不上气来。 “……三爷,奴婢昨晚若不那样做,又如何能骗过齐嬷嬷她们?她们全都是经验丰富的婆子,奴婢若是做得太假,她们一听便知的呀。” 云晏轻哂,“都做成了那样,你还敢说只是为了骗她们?” 他发现了她已经呼吸困难,这才不慌不忙地终于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的感觉落到了实处。 “你都浪叫成了那个样儿……就算你会演戏,他却不会,他也叫得十分消魂呢!” 春芽尴尬地阖上眼帘,“三爷不相信家主会演戏,是么?那三爷还真的就被家主骗过了呢。” “奴婢提请三爷千万要小心了,说不定家主也能在别的事上同样骗过了三爷去。” 云晏不由得眯起眼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春芽轻叹一声,“奴婢之所以这样早就来给老侯爷上香,是因为齐嬷嬷她们一大早就去「明镜台」查验昨晚情形。查验出来的结果让奴婢实在难堪,不好意思留下,这才赶紧溜出来。” 云晏细细打量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们查到你没有落红,所以否定了你昨晚所做的一切?” 春芽摇头,“奴婢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既然昨晚奴婢已经打定主意做戏,那自然是早就提前备好了鸡血,撒在了被褥上。” 云晏紧紧盯着她,“那你说的又是什么?” 春芽因为窒息和羞窘,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潮红来。 她极快地看了云晏一眼,便又避开,“……是家主。” “昨晚,奴婢也以为家主已经……可今早嬷嬷们去查验被褥,却竟然没有留下痕迹。” 云晏也是挑眉:“啊?他被你那样逗弄,竟然还能忍住?” 春芽一张脸更成了火炭儿。她原本极有自信来着,而且她隔着被子都用了手,她也确定听见了云毓最后一锤定音的那叫声…… 可却竟然是云毓表演出来的。也就是说昨晚上,事实上她没有成功,反而还成了那佛子的手下败将。 云晏拧了拧眉头,“那你如何搪塞那几个婆子的?” 春芽红着脸垂下头去,“奴婢只能说,家主那些全都……留在了奴婢的身子里。那一切都被奴婢的身子全部吸收了。” 云晏听得咬牙切齿:“你!” 虽然是假的,可是男人的自尊心就是很奇怪,他听她这样说,就仿佛那一切都真的发生了一般! 他懊恼地松开手,转开头去,不想让她看见他眼底的怒火,“那她们也肯信?” 春芽皱眉,“奴婢担心的就是她们不肯信。” “只是幸好就算她们不肯信,可是却又没办法反驳奴婢的说法去。所以未来几天还要看晋王妃那边的反应。” 第132章 春芽原本期望,她那么卖力地过完了昨晚上,就足以骗过齐嬷嬷她们,那以后齐嬷嬷她们就不用再来窗外听动静。 可是这样一来,她怕晋王妃会起疑心,那后头就没完没了地派婆子到窗外听她和云毓的动静……那她该怎么办! 云晏垂眸看她犯愁地皱眉,心下的怒气莫名散开了些。 只要云毓没泄……那也就是说她和云毓的关系还没走到最后一步。 她冷冷勾起唇角,以指尖挑起她下颌,“就凭你,竟然没让他泄……啧啧,看来你是修炼还不到位。” 他歪着头凝视她,“自己没想想,是哪个环节还差了火候?” 春芽深深吸气,“兴许是昨晚奴婢对家主所有的亲吻和抚触,全都是隔着衣物……隔靴搔痒,家主嫌奴婢用心不诚吧?” 云晏却冷哼了声:“真敢撒谎,还隔着衣物,爷怎么没瞧出来!” 春芽委屈地抬眸,“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亲家主的时候,是隔着纱巾;奴婢在家主身上动作的时候,是穿着中衣的!” 云晏忽然眯起了眼,像是幽暗里的黑豹,满身满眼都是危险。 “既然非要嘴硬,那爷就给你一个机会……将你昨晚给他做的,也再给爷做一遍。” “爷只有亲身感受了,才能判断你说的究竟是真话,还只是撒谎~” 春芽被他的话惊住,“三爷!” 她咬紧嘴唇,“……三爷饶了奴婢。奴婢对天发誓,奴婢真的没有欺瞒三爷。” 云晏歪头凝视她,他此时的神情更像是一只黑色的大猫,瞳孔也在黑暗和怒气之下缓缓缩紧。 “那就做给爷看。” “你要是不做,那就是你心里有鬼!” 他对她的耐心一向有限,她越是反对的事,他总是一定非要做到底不可。春芽知道自己不能再违拗,否则只会更激怒了他。 可是……真的要她将昨晚的一切再在他的身上重演一遍,她却也真的是做不到啊! 她轻颤着,努力寻找理由:“三爷容禀,奴婢不是不愿伺候三爷,奴婢只是现在手边没有合适的工具!” “奴婢现在没有轻纱,身上那丝绸的中衣也全都换掉了……还求三爷体谅。” 云毓嘴角邪恶勾起,“留在这儿,等着,一动都不许动!” 第100章 他偏要在最危险的地方,做坏事 云晏说完扭头就走。 等云晏身影消失不见,春芽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云晏叫她一动不许动?她是不敢违拗他,但却没想要听话到这个地步。 她小心觑着外头的动静,起身走到香案前。 香案正中供奉着老侯爷的牌位,后面则是高坐在莲花座上的佛像。 春芽从头上摘下一根发钗,小心将莲花座上一瓣莲花撬了下来。她伸手从莲花瓣里取出一本册子。 这就是老侯爷临终之前托付给她的那本暗账。 她之前骗了云晏。 她这么早来麒麟阁磕头,只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逃避云毓和「明镜台」里那帮人;另外一半则是来查看这账本的。 她现在毕竟已经是「明镜台」的人了,她总不好随便回麒麟阁来,所以她总得找个由头。而昨晚是她给云毓侍寝,那她就可以用这个当借口,今早上给老侯爷磕头。 ——就像云晏都说,外人当然也可以当她是良心不安。 虽然具体不知道这本暗账是干什么用的,但是她从佟夫人那态度就知道,侯府里八成许多人都在找这本暗账。 她是老侯爷临终之时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所以她是摆明了的众矢之的。佟夫人会想方设法找她要,那么其他人也一定会明里暗里打她的主意。 所以她不能将这账本带在身上,而应该放在一个最稳妥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压根儿就没带走这本暗账,而是依旧将它留在了老侯爷的院子里。 所以她选了供奉老侯爷牌位的享堂,而且就藏在佛像下的莲花宝座里。 在侯府里,没人敢轻易冒犯老侯爷牌位,也更没人敢随便撬佛坐着的莲花吧?那这里当然就是最安全的所在。 她又迅速查看了一眼账本。 她查看只是为了确定账本内页全都完好无恙,却不敢仔细看——她得尊重老侯爷。这是老侯爷的秘密,她只是老侯爷的丫鬟,她不能随便看。 一眼扫过去,只能大致看到是老侯爷记的账,什么地方有一笔账,放了多少多少银子,多少多少货物。 看起来像是老侯爷生前放出去的账,等着以后再收回来似的。只是春芽却觉着里面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那些对于数目描述的用语有一点奇怪。 不过春芽却也没法深究,因为她不愿细看,所以这也只是一眼扫过去的感觉,兴许是她看错了呢。 老侯爷临终之前与她说的也不明白,只说等将来,叫她瞧着什么时候是侯府最需要这账本的时候,就叫她拿出来,交给能护住侯府的人。 她当时急得都掉眼泪了。老侯爷这算什么嘱托啊,到底是什么时候,又要交给谁啊?老侯爷怎么还让她自己判断呢? 对于这侯府,她只是个奴婢,更是个外人,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要是拿出来的时机不对,或者给错了人,那她该怎么对得起老侯爷啊? 老侯爷却还不耐烦了,“交给你,你就收着。你要是实在烦它,那你就一把火把它给烧喽!反正我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再也管不着它了!” 第133章 想想那倔强却又有点可爱的老头儿,春芽只能叹口气。 确定账本无恙,她赶紧将它又封回了莲花瓣,小心地嵌合回了莲花宝座。 然后走回香案前,原地跪倒。 等她忙完,房门处也恰好传来脚步声。 . 云晏回来,手里拎着个小小包袱,走进来就丢在她腿边。 春芽打开看,包袱里是一幅轻纱,以及一套丝绸的中衣。 当然不是她昨晚用过的那些,因为那些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今早上她自己都亲手洗了。 他拿来的这些还都是崭新的,上面隐约还带着芸香的气味。 她便挑眸看他:“三爷是去库房现要来的?” 库房里,丝绸布匹等需要防蛀,常使用芸香。 云晏轻哼了声:“自然是跟库房要的。不然你以为你那些东西都洗了,爷就拿你没法子了?” 春芽歪头看他,“奴婢岂敢。” 她嘴上说着柔软的话,心下却在掂量:照着云晏的意思,他是知道了她这些衣物都是洗了的。可这是大天白日的,她觉得他不可能亲自大摇大摆到「明镜台」她的房间去看的。 自然也不能是金豆儿,金豆儿只会学舌,可不会真说话。 那唯一的答案就是:云晏在「明镜台」里应该还有其他的眼线。 她慢慢将「明镜台」里的人想了个遍,却又防着被他看出来,于是她垂下头,缓缓说:“三爷还能为奴婢特地跑一趟库房,要来的东西也全都与奴婢昨晚使的差不多。可见三爷这是费了心,奴婢是心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晏轻哼了声:“这又有什么难的?你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府里赏的。你用的轻纱、穿的衣裳,自然都是从库房里领用的,那库房里当然有底账。” “爷可用不着自己费心,只需叫管事的查查底账,照着你当初领用的料子另外拿相似的来用就是了。” 他这么说,春芽倒也不意外,已是习以为常了。 他啊可真是一丁点儿念想的余地都不给她留,每一次都是要将她的奢望彻底打个粉碎才过瘾。 见她垂头不语,云晏也不理会,只径自在神案前挑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过来。” 春芽这才怔住:“三爷竟然是要在……这里?” 这里是佛像之下,更是老侯爷的享堂啊! 云晏掀了掀眼帘,瞟一眼高高在上的佛像:“怎么,看见佛像,就想到我二哥?是怕被他看见,嗯?” “那他自己就是活着的佛,你昨晚不也是对他做了那么多么!” 春芽摇头:“奴婢在意的是,这里摆着老侯爷的牌位!” 云晏冷冷一哂,“那你就是怕我爹看见!怎么,你不是说没伺候过我爹么,你在我爹身边依旧还是完璧之身,你又为何怕他看见?” 春芽蜷起指尖,软声恳求:“三爷,这院子这么大,有那么多间屋子呢。三爷随便带奴婢去任何一间,可好?” 云晏冷笑:“可惜这院子里,也只有这里没人敢随便进来。这大门一关,最危险的地方便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春芽无声凝视着他。 他这句话倒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她才将暗账藏在这儿。 看春芽不肯就范,云晏有些不耐烦,忽然从腰间解下束腰的丝绦,随手一抖,竟成为一条柔韧的长鞭! 长鞭向春芽扫过来,如狂蛇般绕住春芽纤腰,将她硬生生拖拽了过去,直接带到了他膝上。 他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随手将轻纱抛给她。 “你昨晚对他怎么做的,现在做给爷!” 第101章 他让她无力抵抗 春芽知道,昨晚上她对云毓做的那些,云晏都看见了。所以她不敢冒险偷工减料。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正巧晨起的阳光从东边窗户照进来,阳光斜落在西边的墙上,映出一片金灿灿的光幕来。 春芽在云晏膝上拧了拧身子,调整了下坐姿。 她本意是要调试一下方向,看自己的身影能不能被映到墙上去。她便没留意自己坐的位置…… 直到她听见云晏忽然一声闷哼,她才猛然注意到,她好像不经意之间惹祸了。 她惊得急忙捧住云晏的头:“三爷千万别误会!奴婢昨晚没对家主这样做过!” 云晏一双幽黑的眼底,已经燃烧起了暗红的火焰,“你当真没碰着过他的?” 春芽用力点头:“奴婢甚至都没坐在家主的膝上过!奴婢只是,只是跪在地上,身子伏在家主膝头而已!” 云晏这才呲了呲犬齿:“暂且饶你这回。” 春芽松口气,放开手,身子悄然向后蹭,想与他拉开些距离。 可是哪想到,她这一挪,他竟然又是一声闷哼。 春芽都不敢动了——他怎这样容易挑动?他与昨晚的云毓,是完全不同的呀!云毓像是古潭静水,需要费尽功夫才能一点点焐热;可是他却如暗夜烈火,一碰就着! 她只能抬眸看着他,等他做决断。 是的,尽管她坐在他膝上,她竟还没有他高,还需要继续仰视他。 云晏咬牙嘶气,垂眸晲着她:“你又想做甚?” 春芽只好无辜地指了指西墙,“……奴婢是想着,三爷可以从那里看见咱们的身影。用这个法子,可以模拟昨晚齐嬷嬷她们看到的情形。” 第134章 她说隔着纱巾亲云毓,他不信;那今天就得让他看看,只要纱巾够薄,光线能够穿入,那就是真的可以在剪影上让纱巾消失不见的呀! 云晏闻言便眯了眯眼,转头望向西墙。 那光影里只有她。他便伸臂按着她,他自己在下面挪动,让自己的身影也能进那光影里去。 只是殊不知,他这个姿势一挪动,两人便立时又紧挨到了一起去…… 她紧贴着他,云晏几乎立即眼睛就红了。 春芽也紧张起来。原本说好的,只是重复昨天的给他看,让他相信她的话;可是她却忘了,他跟云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便是同样的姿态和动作,碰到两个人,便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云晏看出她的紧张来,便咬牙嘶气命令,“开始吧。” 春芽赶忙将纱巾蒙在头上。 纱巾轻薄垂坠,几乎将她整个身子都罩住了。虽则透明,但是好歹有些朦胧的界限,让她稍微松弛下来些。 她便深吸口气,伸手撑着他心口处,高高仰头,将自己的唇隔着纱巾,贴近了他的…… 昨晚她对云毓的,就是安安静静的蜻蜓点水。虽然最初的那一刻也有紧张,有心悸,但是一切还都是在她掌控之中。 可是今天,一切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所以当她的唇刚刚隔着纱巾贴上他的,那感觉便已经是排山倒海一般! 他的气息,他唇上的触感,仿佛凶狂的兽,嚣张地立时就穿透了纱巾一般,将她的唇包绕住! 只一接触,春芽便浑身颤抖起来。她扛不住,是真的扛不住…… 她小小软软的身子在他膝上如此甜美地轻颤,更何况她还紧贴着他!她的每一个颤抖便都传达到了他那里,云晏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指尖几乎扣进她骨缝里去。 那剧烈的疼痛让他感受到他这一刻身子的澎湃…… 春芽惊慌之下,便想将唇撤开。尽管一切刚刚开始,可她现在就想落荒而逃! 可就在她逃开的几乎同一瞬间,云晏便已猛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逃跑计划彻底瓦解! 他咬牙重又抵近她,尽管隔着纱巾,却也氤氲着掠夺和危险。 “继续……” “你昨晚与他亲了那么久,你怎么敢竟只碰爷一下儿!” 春芽陷在他的掌控之下,无路可逃。她无奈,只得强行抵抗着恐惧,重又倾身向前,重又隔着纱巾,与他唇齿相依。 可他却哪里有昨晚云毓那静若神佛的矜持和淡然!他唇上厮磨着她,他的一双手干脆挪到了她的腰际,一左一右掐住了她的小腰,让她的身子都随着那隔着纱巾的吻而摇摆移动! 直到这一刻春芽才清晰意识到,她的身子这样轻,他一双手都能轻易摇曳;而他力气那样大,她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她昨晚在云毓身上的从容不迫,在云晏这儿早已碎得一个渣儿都不剩。 她完全没能力凌驾于他之上,她甚至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的那点子手段,到了他这儿,顶多能给他助兴,全然挑战不了他的掌握! 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做任何事……包括眼前这样的亲昵,掌控权也全都稳稳地握在他的手里。她只有受他奴役,被他驱使,完全丧失自制地臣服于他。 跟他在一起,她才知道她的那薄薄一层纱巾有多么可笑。昨晚可以作为她与云毓之间的阻隔,可是今日,那纱巾瞬间便已经被浸透,阻隔已经接近于无! 最后,这原本是隔着纱巾的“假吻”,竟然成了他对她凶悍的攻掠! 春芽被他肆意辗转奴役着,想竭力抿紧唇,却被他轻易辗轧着,不得不张口呼吸…… 云晏满意地尽情搜刮,虽然还隔着纱巾,却将她城关之内所有的美好全都轻易搜刮殆尽。 春芽难过地在他唇间哽咽:“三爷……您这样是不对的,您不公平……奴婢昨晚对家主,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隔着纱巾咬她唇角,“分明还是小蹄子你撒谎!什么隔着纱巾,就一切都是假的?你自己瞧瞧,爷都把你亲成了什么样儿……” “小蹄子,你昨晚就是这么亲他的!你今天在爷这儿却不肯使出来了,装可怜!” 他双手掐紧她小腰,像是惩戒。 “还不主动亲爷?再不乖乖按照昨晚的去做,爷就将你弟弟卖进南风馆去!” 春芽一凛,“三爷!” 她在他膝上颤抖,只是这一次是因为恐惧和愤恨。 “惹了三爷的是奴婢,三爷尽管惩罚奴婢……小和是无辜的。” 云晏张口轻轻咬着她小小下颌,“那还不主动亲爷?你乖,哄得爷高兴,爷就饶了你弟弟。” 第102章 “伸进来,乖” 这个早晨,云晏在老侯爷的享堂内强迫她亲昵,两人折腾得昏天暗地,早已顾不上窗外事、身外人。 可是外面的人经历过昨晚,却也还都活着呢。既然是活人,怎么能不出来动弹呢。 他们其中更有许多因为昨晚的事而伤到了心,这一晚都是寸断肝肠才好容易熬过来的,所以天色虽然还早,便都已经按捺不住出门来互相勾连。 绿痕就是在这个时辰,在「明镜台」外面见到了青帘。 是翘儿来传的话儿,她一直还私下里与青帘有着联络。 第135章 这若是放在往日,绿痕未必肯见青帘。毕竟青帘是以那么不体面的理由给撵出侯府去的,她可不想叫青帘影响了她自己在侯府里的好名声。 可是今时今日情形不同。昨晚她刚心碎过,今早上她更急于想办法对付春芽,所以可以暂且将自己的名声抛在一边。 绿痕避在墙角,确定四周无人,才走出来见青帘。 “你这时候找我,又有何事?”眉眼轻冷,保持着距离。 两人从小一起在「明镜台」长大,在主子和外人面前也曾经扮演过姐妹情深,可是这一遭见面,两人完全没有故人久别重逢的亲密,反倒跟反目了的仇人似的。 青帘便也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能被那狐狸精使心眼儿给撵出去,这背后也有你的推波助澜!” “从小咱们两个一起被摆进家主房里伺候,我生得好,心直口快,家主与我待在一处更自在些;你却凡事都讲规矩,家主跟你在一起都觉着累。你便心下暗暗恨着我呢,只不过你顾着你的好名声,不敢亲自对我动手。” “等那个狐狸精进了「明镜台」,你自以为多了个好帮手。你故意向她示好,每次我收拾她,你都蹦出来假装护着她……然后等她向我出手的时候,你在暗中推波助澜,将我撵走,你趁机出了这十几年憋在心口窝里的气!” 绿痕也没否认,反倒是淡淡笑了笑:“你到现在还说这个,便没意思了吧?若你自己没有错处,她又怎么能捉得到你的把柄,而我又怎么有机会推波助澜呢?”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怨不得旁人,你得从自己那找原因。” 青帘冷笑道:“我今天哪步田地了?你没见我这么快又回到侯府来了么!即便暂时不在「明镜台」伺候了,但是我现在跟着阮姑娘,来日的前程未必就比在「明镜台」差!” 绿痕却是抿嘴轻笑:“瞧你,果然是被撵出去一场之后,连心气儿都降低了。你现在虽然回了侯府,可是你在阮姑娘身边,跟在家主身边,命运能也一样么?” “你若还在「明镜台」,来日早晚是家主的姨娘,若将来能为家主生育一儿半女,那你和你们家在府里就也都是半个主子了!可你如今在阮姑娘身边,你难道还敢指望将来当三爷的姨娘是怎的?” “就凭阮姑娘那性子,你但凡多看三爷一眼,她也能亲手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 绿痕说着还故意绕着青帘走了一圈儿,打量着青帘的腰身,“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嫁过人了。三爷身边那么多红颜知己,自然不会再要你了。” “哦对了,我听说你嫁的那个男人,当初还是三爷和阮姑娘亲自替你挑的?哎哟,那你现在还在他们身边伺候,真不知道你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绿痕十几年的好名声,温柔贤惠,与人为善,当年跟青帘在一处时也都处处忍让着青帘。可是今日青帘才知道,绿痕骂起人来,嘴原来也这样损! 不过青帘反倒笑了,“你又得意什么?你以为你的下场就会比我好么?” “我是离开了「明镜台」,可是你现在当成家主的姨娘了么?哦对了,你连个通房还没当上,反倒是被那狐狸精抢了先!” 绿痕被戳到痛处,咬住了嘴唇,“你今天找我,就是来说这些的?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绿痕说完,转身就走。 青帘盯着绿痕的背影:“那个狐狸精现在是你我共同的敌人。我现在有件事要告诉你,想不想听看你自己!” 绿痕便停住了脚步,回眸望青帘:“说。” 青帘得意地缓缓勾起嘴唇,“……当日阉了刁六的,是三爷!” 绿痕便也是一震:“你说什么?!” 青帘松弛下来,得意一笑:“你也想不到,是么?原本三爷口口声声说要让她死,可是当她遇险,却反倒是三爷第一个跳出来。” “况且那晚是在蓝田庄啊……三爷怎么会从京里一下子就到了蓝田庄的,飞过去的么?必定是早就一路暗暗跟随着。” 青帘故意向绿痕凑近:“你说,三爷会不会其实跟那狐狸精有私情?” 绿痕伸手一把抓住青帘的手腕:“你跟我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青帘冷下脸来:“被阉的是我男人!我能在这事儿上糊弄你?” 绿痕静静盯了青帘一会儿,才又缓缓问:“你来告诉我这个,是图什么?你想拿我当枪使,利用我替你报仇?” 青帘凄然一笑:“绿痕,你是觉得你自己傻,还是我傻?你那么聪明,我敢有把握拿你当枪使么?” 绿痕眯眼看她:“那你是为了什么?” 青帘深深吸气:“我是为了家主!” 说到云毓,她眼圈儿红了起来:“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心里是爱着家主的!我从五岁就进了家主房里,我从那一天就认定了他是我的郎君,我将来一定会嫁给他。” “所以我恨你,因为我讨厌你跟我抢家主!” “可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也没有资格回到家主身边,可是我心里却还在爱着他的呀!所以我不希望家主会受骗。” 她深吸口气望住绿痕:“你也明白我的担心,对不对?我怕那个狐狸精其实是三爷的人,是三爷派到家主身边的奸细!可是家主现在却受了她媚惑,那么迷恋她……我怕家主将来会因为他丢掉家主之位,输给三爷!” 第136章 “我倒是想自己亲口将这些禀告家主,提醒家主小心。可是家主却已经嫌弃我,家主不会想见我,更不会相信我的话!” 青帘说着,含着眼泪伸手攥住绿痕的手肘,“你可以讨厌我,但是你跟我一样,心里是爱着家主,是向着家主的,对不对!” “那你就帮我将这话带给家主,万万提醒家主,一定要防着那狐狸精啊!” 麒麟阁享堂里。 春芽无奈,只好主动凑上前去,吻住了云晏的唇。 她对云毓的只是唇瓣的接触而已,蜻蜓点水一般,而且还隔着轻纱;可是到了云晏这儿,他却不干了。 他掐着她,逼迫她更靠近,他甚至沙哑着嗓子,强迫地诱惑她。 “伸进来……乖。” 第103章 他抱着她翻滚 春芽不愿意。 甚至于,那样亲吻的深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高于身子的交付! 那样的亲吻,应该是给自己心有所属之人! 曾经以为他是,可是她现在已经改变了初衷,她已经将对他的心意收回了,她已经不再爱他了啊! 云晏感受到她的抗拒,忍不住咬了咬牙:“……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兄长生了个女儿。今年啊,也五岁了,正好跟你当年被卖了当扬州瘦马是一样的年纪。” “你说啊,我也把她送去扬州,跟你当年过一样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春芽惊得眼泪崩落。 他竟然用这个来威胁她……他这个混蛋! 云晏却对她的泪水十分满意,悠然自得地拧着她腰侧,“只要你听话,你一家人的日子就都会过得舒心许多。” “小蹄子,来啊,爷等着呢。” 春芽忍住愤怒的颤抖,只得——隔着纱巾,深深地,吻他。 那纱巾的阻隔,似乎有,似乎却早已形同无物;可偏又不能完全忽略,叫人挣扎在这一吻究竟是真还是假的迷惑里,渐渐迷失了心智。 云晏悠长地呼吸,血脉贲张。 他指尖捉着她小小的身子,掐紧又放松,然后又再度更用力地掐紧…… 春芽所有的身心感受全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完全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只能随着他的心意,疼得颤抖之后,再愉悦地战栗。 可他却是贪心啊,这样隔着纱巾的亲吻,渐渐无法压抑他的火焰。 他红着眼托住她下颌,将她推开,接着命令:“……去穿上那丝绸的中衣。继续做你后来给他的做的那些事~” 春芽只得从他膝头滑下来,背转身,拿起那套丝绸中衣,缓缓换上。 不得不承认,他给她拿来的这套,料子更好,细滑软糯,一穿上便如同第二层皮肤一般,紧紧与她合为了一体。 这中衣的颜色是豆蔻色。 他眯眼打量着光影里柔弱窈窕的她,穿上这身豆蔻色的中衣,美好得就像那枝头的豆蔻。 他忍不住苏捉过他束腰的丝绦来,用那丝绦的穗子沿着她纤巧的脊沟滑下。 他乜眼轻笑,轻声吟诵:“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 他的声音里,满是浪荡风流。 便又让她想起三年前,他斜倚画舫,乜斜着眼远远望住立在一排扬州瘦马最末尾的她。一瞬不瞬,直盯到她两腮羞红,心如鹿撞。 可是这一刻,她心下却只有悲凉。 怪不得他特地要来这豆蔻色的中衣给她穿,原来他只是要让她来帮他满足那诗词里的幻想! 她对于他来说,永远都只是玩意儿,是工具,能满足他各种各样的需要就够了,他不需要在乎她自己的心情,是么? 她换好了,云晏收起丝绦,命令:“过来~” 春芽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他:“就在这里?” 在这里亲吻已经过分,接下来的那些,他竟然还让她在这里?! 云晏却毫不在乎,“你还想换个地方儿?你觉着,咱们两个现在这么衣衫不整的,怎么走的出这房门?” 春芽深深吸气,“三爷说的,要奴婢完全重演昨晚对家主所做的那一切……可是昨晚,奴婢好歹后面那些,是在家主床帐中进行的。” 这里没有床帐,他要是不想打自己的脸,他便应该只能放弃! 云晏却挑眉,忽地轻笑,伸手勾住她小腰,就地一个翻滚,竟然抱着她滚进了那神案之下! 神案都覆盖着厚厚的桌幔,神案又大,四面桌幔垂挂下来,的确与床榻已经十分相似了。 可是再相似,这里也只是神案,不是床榻呀……春芽只觉耻辱,更是对老侯爷和神佛的冒犯! 云晏却不管,将她举在了身上,便嘶声命令,“……开始!” 一滴羞耻的泪花沿着眼角滑落,春芽拼命忍住哽咽,伏身贴着他如昨晚那般的滑动。 云晏的呼吸在这厚重桌幔的遮蔽之下,悠长灼热得越发清晰。他全然不似云毓那般克制,他对她也没有怜惜,他反倒是嚣张地毫不遮掩! . 「止水堂」。 摆在桌上的早饭已经凉了,云毓自顾坐在蒲团上打坐,竟然也没动。 绿痕走进来便左顾右盼,“诶?春芽呢?这么一大早里里外外都不见她的影踪?这么早,难道她就出门去了?” 她瞟着云毓的神色,“她这么急着出门……难道是急着想去见什么人不成?” 第137章 云毓终究眉心轻皱,放下了佛珠,抬眸向她看来。 “你想说什么?” 绿痕听出来云毓不高兴了,便尴尬地笑了声:“早饭摆了大半晌了,家主也不用饭,自然是想等着她一起吃吧?” “府里的规矩最是仁慈,即便她只是小小通房,平素当然不配与主子们一桌用饭;但是唯有侍寝的次日早晨例外,通房可以陪主子一张桌上吃早饭,算是犒劳通房们昨晚的辛苦。” “这对通房来说,本来是天大的恩典。可是她却不在乎,连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跑出去……” 她抬眼看云毓:“难道说,她竟不将这恩典当一回事么?还是说,她将昨晚都不放在心上?” “那她急着去见谁?难道在她心里,那人竟比家主还要更重要?” 云毓罕见地拍了桌:“你到底想说什么?” 绿痕一惊,慌忙双膝跪下。 “不瞒家主,方才青帘来找我。我出去见了青帘,从她嘴里得知了一个要紧的消息——原来在蓝田庄里,为了救春芽,阉了刁六的,竟然是三爷!” 云毓定定望住绿痕,半晌没说话。 绿痕便急了:“家主!您难道不担心,她是跟三爷有私情么?那她想方设法进「明镜台」来伺候,会不会是给三爷当眼线!” 云毓错开目光,“刁六的事,分明是罗霄做的。这不仅是罗霄自己亲口承认的,而且也是伍夫人授意的。” “怎么会到了青帘嘴里,就突然变成阿晏了?” 绿痕皱眉,“可刁六是青帘的男人,青帘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 云毓声音陡然升高:“那你是相信青帘,还是相信伍夫人?!” 绿痕怔住,不敢贸然回答。 伍夫人虽然平素不理事,但是人家伍夫人却是老侯爷的侧室夫人,也有朝廷诰命的;而且她兄弟如今正当着礼部尚书! 绿痕自己一个丫鬟,敢说不相信伍夫人么! 她想了想,放柔了声音,“那兴许伍夫人只是为了帮她脱身才那么说的呢?家主想啊,伍夫人那般温柔的人,怎么会叫罗霄用那么残酷的手法惩治刁六呢?” “以伍夫人的性子,将刁六捉了,交给家主处置也就罢了。” 云毓嘴唇紧抿,半晌没说话。 绿痕缓缓抬眸:“……家主说,春芽这么早急着出门去,会不会是去见三爷了?” “巧了,青帘也说,阮姑娘一大早就去找三爷,可是三爷却没在逍遥处。” . 神案之下,呼吸渐急。 云晏完全不似云毓昨晚的被动,他激动起来,一双手已经嚣张地抚上了春芽的身子…… 那丝绸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他虽然是隔着那层衣裳抚摸她,所有的触感却也几乎与直接的抚摸一模一样。 春芽渐渐抵挡不住,整个身子在他帐中,化作了一汪水般。 第104章 “我愿意为你破戒” 他反应的火热,吓到了春芽。 春芽哽咽着求他:“昨晚家主不是这样对奴婢的……三爷,求你饶了奴婢吧。” 云晏却又听出了歪理来,他指尖捏着她,咬牙嘶气:“怎么,你是想说,你更喜欢他昨晚对你的法子?爷的法子,你就不喜欢了,嗯?” 春芽只能用力摇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是三爷说,要与昨晚一样的,可是三爷对奴婢做的这些,已经与昨晚完全都不一样了。” 云晏咬牙,仰躺在地面眯着眼从下往上看她:“你也不必多想!爷现在对你多做的这些,才不是你勾得爷起了兴致!只不过是,爷想借着你的身子,试验试验取悦软软的法子罢了。” “爷跟软软的洞房花烛夜也为期不远了,爷想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晚上,所以爷得多鼓捣些花样儿出来……爷顺便在你身上试炼试炼罢了。” 春芽的身子便是一僵! 云晏发现了,有些不满意,掌心便加了力道,加紧了摩挲,“……告诉爷,这样可舒服?说啊。” “爷要知道,软软会不会喜欢这个招儿。” 春芽咬紧嘴唇,猛地摇头,“奴婢……一点都不舒服。” 云晏有些懊恼,又换了个法儿,“这般呢?” 春芽还是倔强地摇头。 云晏更恼了,忽然扯住她裙摆,猛地伸指! . 「花满堂」。 阮杏媚躺在母亲的腿上,任由阮夫人帮她梳理一头长发。 阮夫人欣慰地说:“阿晏给你的彩礼,我都亲自按样查看过了。不瞒你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那箱子里的好东西,我有好些别说看过,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可见阿晏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杏儿啊,你也喜欢阿晏,那你以后跟阿晏好好过日子。你父亲和我远在岭南,没办法时常回京来看你,幸好阿晏是个能让我们都放心的好孩子,将你托付给他,我们就也安心了。” “更难得,你姨妈同时也是你婆母,有你姨妈护着你,这侯府里便也没人敢欺负你。” 阮杏媚却听得心不在焉。 等阮夫人说完了,阮杏媚立即岔开话题:“阿娘你说过,岭南有痴心的女子怕情郎变心,便给情郎用情蛊是不是?阿娘你会不会弄情蛊?” 阮夫人听得眯眼:“你问那个做什么?阿晏对你这样好,你们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应当不会变心的!” 第138章 阮杏媚悄然叹了口气,“我就是问一下嘛,我又没说阿晏一定会变心。不过人这一辈子这么长,我总得做两手准备,您说是不是?” 阮夫人一把将阮杏媚拎了起来,正对着她的眼睛。 “杏儿你有事瞒着娘!你是不是发现了阿晏背叛你?” 阮杏媚看着母亲。这时候的母亲才又恢复了岭南女子的生猛,不像昨日那般在晋王妃面前任凭欺负的模样了。 ——阮夫人与佟夫人虽然是姐妹,但是同父异母。佟夫人在京中长大,阮夫人却是在岭南长大,两人的性子也有些不同。 佟夫人与人斗的法子,还都是世家内宅的传统手腕;阮夫人的法子却都带着些生猛的野性。 阮杏媚尴尬地遮掩:“没,没有啊!阿娘,我都说了嘛,我就防备着些。毕竟阿晏也时常出门行商,况且他生得潇洒又风流,总有女子主动对他倾心的嘛……” 阮夫人眯了眯眼:“法子当然是有的。不过这东西终究是双刃剑,控制了他,也会伤到你自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阮杏媚伏进阮夫人怀里撒娇,“阿娘您就教我吧。您这次一走,下次又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了……我先学着,又不是现在就用,我答应您,一定会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 . 神案之下,云晏的指头嚣张穿行。 春芽只觉自己的身子宛如凌空悬挂的箭靶,被飞来的羽箭击中,直入靶心! 她不适地全身绷紧,极力想要摆脱。 云晏却森然紧咬牙关,一双眼更是凛冽地紧盯住她的眼睛,“看着爷!爷要知道,爷要怎么做,软软才会喜欢……” 飞箭流矢,远远近近,短短长长,不断飞向箭靶。 力道虽有不同,有轻有重,又开门见山,又迂回旋转,却终究全都击打着靶心! 春芽耻辱又难过,忍不住哽噎出声。 云晏咬着牙冷笑:“这就受不住了?……若实在扛不住,就求爷。” 春芽只得轻轻啜泣着向他乞求:“爷,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要受不了了。” 可是她求完了,才觉上当。他非但没有停下,反倒更加了节奏! 终于,春芽周身一抖,不得不咬住他的衣领,伏下了身子在他身上如风中秋叶般簌簌良久。 云晏既得意,又失落,等她终于平静了些,便毫不留情将她掀开。 “……没意思!” 春芽自己滑下来,满面苍白地小心收拾凌乱不堪的衣裳。 他却比她更快就收拾好了,完全不顾她,自己一弯腰出了神案,阴沉着脸便大步流星而去! . 等春芽回到「明镜台」,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她周身酸软,头发衣衫全都汗透又干的,尽管已经竭力整理过,却终究无法完全抹掉之前的狼狈。 她走进「止水堂」,就觉得气氛不对。 她自己当然也是心虚,便走到云毓面前就急忙跪下了。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个借口都一时找不到。 云毓垂下眼看她,“饿了吧?饭菜早就冷透了,我叫她们端去热热。” 春芽心下一颤,更觉愧疚,急忙道:“无妨的!这是夏天,吃口凉的反倒舒服些。” 她悄然抬眸看云毓:“家主也一直在等奴婢,自己都没用饭么?” 云毓静静垂眸,“今早,自然咱们一起用饭。你既不在,我便等你就是。” 他顿了顿,指尖寻求安慰似的从檀珠上滑过,“……你总会回来的不是?”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把就拧在了春芽心上,让她心下疼得无法呼吸。 她额头碰地,“家主……对不起。都是奴婢不好。” 云毓缓缓抬眸,“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心里另外有人。” “你今早上这么急着出门去,也必定是去见他。你与他解释了是么?他有没有生你的气?” “如果他还不能理解,那你带我去见他,我帮你向他解释——昨晚的一切都不是你自愿的,你已经竭尽全力替他守身如玉了。” 春芽大惊,急忙摇头,“家主,奴婢没有!” 云毓一双眼清明如雪山上冷寂的天空:“你有。否则你不会隔着轻纱亲我;更不会穿着衣裳与我入床帐……” “女子的身子和心是连在一处的。你既不愿真的将身子交给我,那就证明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纤小的肩头,凑近她耳边。 “我知道,今早齐嬷嬷她们查验的时候,叫你难堪了……我不是故意叫你为难的。 “其实你昨晚做的已经很好,我也是拼了命才能忍住……春芽,只有等你真心想与我在一处不再用轻纱与衣物阻隔,我才能给你倾尽我的所有……你懂么?” 春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他深深凝视她的眼睛,“告诉我,你还愿意继续与我同床共枕么?” “我愿意为你破戒。而你,也愿意扔掉你的纱巾与衣物,真心与我相合么?” 第105章 “你会不穿肚兜,被弟弟看?” 春芽羞愧得无地自容。 她不敢抬头面对他的眼睛,只能低低垂下头去,将额头伏在他脚尖,“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配得到家主的垂怜。” 第139章 云毓依旧定定凝视着她的发顶:“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回答。” “告诉我,你还愿意与我同床共枕么?” 春芽犹豫。 云毓也不催她,就也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等着她的回答。 万千思绪如冲破堤坝的洪水,冲涌进春芽的心湖。 这些日子以来云毓对她的温柔相待,对他的倾心呵护,全都一幕一幕在她面前闪回。 那些宁谧夜色里的无声相伴,他坐在蒲团上诵经,而她就跪在一边矮几上抄写经文。没有对话,只有偶尔的视线交汇,可是那一刻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恬静、满足。 还有,他与她说话时,在她面前缓缓抬起眼帘,微微颤动的长睫,带着一个成年男子罕见的羞涩,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意…… 那些画面重又闪回在眼前,春芽才忽然明白,家主怕是从许久之前,就已经对她有了情意。不是男人对女人的贪念,而只是澄澈的、纯粹的喜欢。 他曾经为她所做的事,早已超越了家主对奴婢的界限;否则青帘和绿痕也不会那样发疯一般地嫉妒。 可是她呢,却只是想着以色侍人,只想着赶紧完成身为云晏棋子的任务……她完全忽略了他的真实心意,她甚至许多次都亵渎了他这样一份美好的情意。 春芽一瞬间大彻大悟,泪珠自己夺眶而出,滚落地面。 她觉得,她不配。 这样好的他,而她早已污了脏了,她怎么有资格得到他这样的垂怜? 与他相比,再回想云晏这些日子来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又如何还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她忍住哽咽,“能得家主如此垂怜,是三生三世都修不来的福分。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只要家主不嫌弃,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家主左右。” 云毓轻轻地松了口气,手指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一个站立不稳,便扑进了云毓怀中。 云毓心跳加快,垂眼定定凝视她。 春芽看得出来,云毓是在等待一个真实的亲吻! 可是春芽却猛然推开云毓,向后退去,“家主恕罪……奴婢,奴婢现在还不能。” 她刚刚被云晏那样对待过!她现在是脏的呀! 她怎么能用这样脏了的身子,再去亵渎纯净如高山白雪的他! 云毓却误会了,澄澈的眼中点点黯淡了下来,“你还是放不下你心上的人,是么?” 春芽跪倒,已是忍不住哽咽。 不是的不是的,她现在已经将云晏从心中赶走了!如果说她心里还有一个人的话,那现在,她愿意放在心里的人,只有云毓了啊。 可是她却不能对他说实情,因为她还要顾及家人的性命,她也更怕云毓会因为她与云晏的关系而唾弃她。 她只能默默流泪,一下一下叩头在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云毓垂眼看着她,心中只剩浓浓悲凉。 他这一生,第一次心动的人啊! 可是她却宁肯推开他……而他看着她如此悲伤哭泣,却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无助又自责,他只能霍地起身,径直走出门去。 房中安静下来,春芽独自一个人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眼泪,春芽才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 廊下一个人急急迎上前来,伸手一把扶住她手肘:“你还好么?” 春芽的视野里已是模糊的,可是听见这声音,却让她一个激灵! “罗霄?你怎么在这儿?” 罗霄疼惜地看着她已经肿了眼睛,和隐隐透出血色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磕到哪了吗?” 春芽圆睁双眼:“回答我的问题!” 罗霄脸颊上约略有些赧红,“……是家主方才调我进来伺候的。从今天起,我也是「明镜台」的人了。” 春芽傻:“啊?” 罗霄不是云晏的人么,云毓怎么会叫罗霄也进「明镜台」来!就算云毓可能不知道罗霄跟云晏的关系,可是凭云毓的性子,他也不是会临时起意就往身边调人的啊! 除非…… 她心便一沉。 果然罗霄红着脸解释,“家主说,若我进「明镜台」来,你,你看着我,会高兴。” 罗霄的话其实还没说全,他只是不好意思将家主问他的话也告诉春芽。因为家主方才一脸严肃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春芽?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的?你敢不敢跟我发誓,你会一直对她好?” 他当时也愣住,不过随即便冷静下来,郑重地向家主承认了。 听罗霄这么说,春芽眼前就是一黑。云毓这又是误会了! 春芽用力吸气,“罗霄,听我的,你现在赶紧自辞离开「明镜台」。就算你帮我,好么?” 罗霄愣了,“为什么啊?” 春芽闭了闭眼,竭力找借口唬弄过这个善良的少年去:“因为我现在是家主的通房了啊……我昨晚已经伺候过家主了。” “可你在蓝田庄替我出头,府中上下怕都会误会你我的关系。你如果现在跟我一起留在「明镜台」,那会有流言蜚语对你不利!” “你父亲是侯府的大管家,你若是背了这样的流言,会给你父亲也添麻烦的!” 罗霄却红着脸摇头,“不会的。” 第140章 “就因为我阿父是大管家,所以除了主子们之外,就没人敢到我阿父面前胡说八道的。再说我阿父既然能当上大管家,那这几十年来经历得多了,这么点小事儿,我阿父压根儿就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凝视住春芽,“至于你是家主的通房……这也没关系啊!咱们都是府里的奴才,丫鬟如果被主子宠幸过,可是没生下过一儿半女的话,也还是可以继续放出去配给小厮的。” “这都是府里的通例,而且能娶到主子的通房丫鬟的,这也都是主子的心腹小厮才能得的待遇。不会有人笑话,反倒他们还会羡慕呢!” 罗霄一派少年心气儿,只顾着自己毫不掩饰的喜欢,却丝毫不在乎什么男人的脸面、世俗的观念。这样明锐善良的他,倒叫春芽都哑口无言。 春芽心下对罗霄的愧疚越深,“可是罗霄你知道么,我对你只是……我只是会想起我多年没见过面的弟弟。” 罗霄却红了脸,轻笑一声:“你瞎说,我才不信。” 他凑近她耳边:“你会不穿肚兜,叫你弟弟看见?” 第106章 跑上去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春芽惊得面红耳赤:“罗霄!你别胡说!” 罗霄得意地扬眉,露出少年的狡黠,“所以啊,你才不可能把我当做弟弟。” 他目光痴迷地从她领口处滑过,“……害我做了好多个晚上的梦。我不管,反正你都叫我看着了,那我就非要不可!” 春芽紧闭双眼,心里只恨云晏。 如果当日不是云晏发疯,抢走了她当时身上穿着的肚兜,她也不会狼狈地东躲西藏,然后被身为家丁的他发现。 罗霄以为她不高兴了,便赶紧收起了笑谑,上前来用指尖轻轻捅捅她手肘,“别生我的气好不好?那我叫你‘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春芽咬住嘴唇,“如果你真想让我高兴,就听我的,离开「明镜台」,好么?” 罗霄立即摇头,“不好。我来都来了,就不想再走了。” 春芽深深吸气:“我跟你说过,那天,只是一个误会……是我肚兜的带子断了。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要给你看……” 罗霄轻笑一声,“好了姐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就是故意逗你呢,别生我的气好么?” 他红了红脸,压低声音道,“其实……府里是真的有丫鬟故意在无人之处拦着我,有解开衣裳给我看,还有的干脆往我怀里扑……” “我不是随便的人,我只想看姐姐的,不是因为我想唐突姐姐,只是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姐姐。” 春芽知道,这孩子没吹牛。府中到了怀春年纪的丫鬟太多,可是府里的公子就这么三位;许多丫鬟压根儿就挨不着边儿。 可是偏偏进了府里伺候过的丫鬟,因为见识过了锦衣玉食,便再回不去自己曾经粗茶淡饭的普通日子了,这便都不甘心到了年岁放出去配给普通的小厮。 而罗霄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身份在府里仅次于三位公子,就如弯儿所说,好多丫鬟都是想方设法想吸引他注意力的。有胆子大的就能干脆豁出去,勾了他上手,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求主子嫁给他。 罗霄正好年轻,正是满脑子都是那事儿的时候,却也难得他倒是个洁身自爱的,否则早不知跟多少个丫鬟滚到一处去过了。 罗霄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瞧着春芽的态度没那么坚决了,这便又放柔了声音,“我还抱着你骑马,骑了一天一夜。你受着伤,在我怀里睡着了。那天的夜路很静,天上的月亮又大又白,我一点都不困,就这么看着怀里的你……就是那一刻我听见我自己的心说,我要保护你,我不想再看见你伤得这么重,被人这样欺负了。” “从今以后,只要有我在,谁敢还像那样欺负你,我就跟谁拼命!” 春芽没想到罗霄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完之后,她鼻尖登时就酸了。 从小到大,无论是家人,还是曾经她深爱过的云晏,都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家人只是急着卖了她,换银子让他们自己活下来;云晏则是一次又一次把她送给别的男人,让她为他套取情报!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我要保护你。我会为了你,跟伤害你的人拼命! 而眼前这个少年,她从不曾为他做过什么,可是他却肯一次又一次帮她,甚至毫不犹豫说出这样的诺言。她还怎么忍心再对他说绝情的话? 她含泪点头,“罗霄,谢谢你。” “可是我已是家主的通房,我现在心里只有家主……既然你已经叫我‘姐姐’,那我们从今以后便作姐弟,我会真心对你好的。” 罗霄却不满意地扬起了长眉:“……姐姐可以亲亲抱抱么?” 春芽脸红:“罗霄!” 好在罗霄知道自己现在急不得,便马上笑了:“好了好了,我说的是弟弟对姐姐的亲亲抱抱。” 春芽摇头:“就算是亲姐弟,各自长大之后,也不合适再亲亲抱抱。” 罗霄咬了咬牙,“那你至少,答应我留在「明镜台」吧,好不好!让我能每天都跟你在一起,我保证不惹你生气,好不好?” 春芽心软下来。况且让罗霄进「明镜台」,是家主云毓的决定,她没有权力改变。 她便轻叹一声,垂下眼帘:“罗霄,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弟弟。” 第141章 罗霄无奈地扶住她手肘,“好吧,姐姐,我先送你回你房里歇息。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糟糕了。” . 罗霄扶春芽回了她的房间。 弯儿立即就跟着过来了,见了罗霄立即就红了脸颊。 罗霄也不搭理弯儿,自顾在春芽房间里四处看,边看边感叹:“姐姐,你这屋子里可真香啊。姐姐你熏的什么香,也给我一点。” 春芽无奈:“我哪里有特地熏什么香?也无非都是府里给下人们都用的那些罢了。” 罗霄便凑过来,“这么说的话,那姐姐这屋里的香味儿就不是熏香,是姐姐自己身上的香!” 春芽被缠磨不过,只好冷了脸,“你是家丁,便是进了「明镜台」来伺候,也应该留在前院。非主子召唤,不宜随便进后院来。” “你已送我回来了,这里有弯儿陪我就是,你还是赶紧到前院去吧,小心叫人误会。” 春芽说完,不给罗霄机会再缠磨,立即吩咐弯儿:“弯儿,替我送客。” 罗霄鼓了腮帮,一脸的委屈,“姐姐也忒狠心。我还有话要跟姐姐说呢。” 春芽叹气,“那你现在说。” 罗霄故意看了弯儿一眼,借机神秘兮兮地又凑到春芽耳边来。 “……蓝田庄的庄头源格,遭报应了。” 春芽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罗霄耸耸肩膀,“家主继任,蓝田庄便要开始给家主预备坟墓。源格是庄头,当然得带人亲自挖掘……结果塌方了,他一双手被砸在下面,十根指头全都折了。” 春芽怔怔望着罗霄,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蓝田庄被源格下令拶指,十根指头受尽酷刑;源格受伤,竟也恰好是十根手指全断! 她深深吸气,“他是庄头,只需监工就是,不是不用亲自上阵挖掘么?” 罗霄轻哼了声:“听说家主因为姐姐的事,已是派人申饬了他。所以这回给家主预备坟墓,他为了讨好家主,表达忠心,这才亲自上阵……结果就发生了这件事。” 弯儿请罗霄出去了,春芽自己还坐在那,半天回不过神来。 心里百转千回,全都是云毓的影子。 她起身梳洗,用细盐净了口。 外面听见云毓回来了,她小步跑进「止水堂」。 云毓听见脚步声,回眸看她。 春芽小跑上前,踮起脚尖,吻在了他唇上。 这一次,全无阻隔。 第107章 “呜呜,我被强抱了!” 春芽这样主动去亲云毓,是战胜了自己的心魔才能做到的。这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艰难。 可是云毓却退开一步,避开了。 春芽只来得及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 春芽愣怔望住云毓,“家主?”她不敢置信云毓竟然会躲开,更无法抹去这一刻心下的怅然若失。 云毓疏离地对上她的眼睛:“我已经将罗霄调入「明镜台」来,你与他自可朝夕相处。我不会强迫你与我在一起,你也不必再为难你自己。” 他垂下眼帘,他那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落下两小丛幽幽的阴影。 “你更不用这样对我。”他背转过身去,指尖在袖口里攥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可怜我。” 他这番话说得,孩子气地好笑,却同时又让春芽心酸。 他是侯府嫡子,从小就是尊贵高雅,怎地会有人“可怜”他呢? 春芽便又勇敢迈向前,到了他面前,定定仰视他:“家主误会了。罗霄对于奴婢来说,只是弟弟。奴婢方才也已经亲口与他说明白了。” 她喉咙突然有些发干,她知道是因为紧张所致。她顿了顿,深深吸口气,才又勇敢道:“……奴婢曾经是有过心上人。可是奴婢现在已经将心空了出来。” “家主如果不嫌弃,可愿意到奴婢的心里来?” 云毓怔住,霍地转回头来,定定凝视她良久。 春芽从他眼底看见了疑虑, 春芽原本就不多的勇气,这一刻被他疑虑的眼神盯着,就越发溃不成军。她终是扛不住,黯然垂下头去。 “……奴婢知道,奴婢这样说都是自不量力。奴婢怎么有资格将家主放在心里呢?当奴婢的,只可以一辈子敬重主子、忠诚于主子。其余的,都没有资格的。” 她的忧伤如澹澹水波,向他涟漪地漫了过来,洇湿了他的心。 云毓微微皱眉,“我不是因为这些身份之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言不由衷。你这样急着向我剖白,总显得是不得已而为之。” 春芽缓缓地闭上眼,“奴婢都是真心话,并不是迫于压力……家主既然不相信奴婢,那奴婢便也明白家主的意思了。” 她想云毓深深行礼,“方才是奴婢唐突。家主既然并不接受,那奴婢就收回方才那些不合时宜、不符身份的话……” 云毓高高仰头,紧紧闭上眼。 果然,她说得轻易,收回得也如此轻易。 “你出去吧。” 他冷淡说完,抬步便进了内室。隔扇门在他背后,轰然关严。 春芽心下憋屈,不想留在「明镜台」叫人看见,便努力忍着,一路到北花园去。 还没到北花园,途中就听见有人叫她:“小芽芽!” 春芽停步,看见大公子云宥正躲在树影后向她招手。 第142章 春芽小心地四处观察,见无旁人,才快步走到云宥面前,“大公子又是自己来的么?也没叫人跟着点儿?” 因为云宥的病,大夫人一向不放心他自己出门,便总得叫嬷嬷、小厮的跟着。上次他在西花园救了她,她将他送回「念恩堂」,便明显看出来霍嬷嬷她们都不高兴了。 云宥使劲摇头,“没有!我才不要她们跟着!” 他扭了扭小胖手,“我生气了!我要离家出走!我要让她们全都找不到我!” 春芽听出有事儿,便赶忙带大公子到了安静的亭子里,轻声哄他:“大公子这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云宥竟然当场哭了出来,“呜呜,小芽芽,我被强抱了!” 春芽听得愣:“啊?” 云宥这才将他昨晚上也与通房过夜的事说了一遍。即便身为男子,他也完全没有快乐,同样有受辱的痛苦。 他向春芽举起肉肉的手指头:“不止是一个,而是两个!她们两个如狼似虎,扑上来就把我给按倒了。还不让我抵抗,一个压着我的肩膀,另外一个就把我给骑大马了……” “我说我不干,可她们根本就不问我乐不乐意,她们就自己当了女骑士!而且一个骑完了还不罢休,她们两个还换个位置,另外一个也把我给‘嘎得儿嘎得儿’了……” 春芽听得直扶额。 “大公子你好歹是男子,你若不愿意,她们终究怎么都不能成事的……说到归齐,还不是你自己先……” 云宥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不想嘛!可是你想想我那处境。那床帐里那么朦朦胧胧的,香香甜甜的,气氛特别好;她们两个还都不穿衣服,又香又软地一起贴过来,我,我这身子就都不听我的话了!” “小芽芽我真的不想的……我就喜欢我的小媳妇,我不想要那两个通房啊。可是我的小媳妇她不理我,那两个通房来折腾我,她也不帮我挡着她们……我今早上睁开眼睛就去找她,她就不理我了……小芽芽,我该怎么办呀……” 云宥说到后来,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抱住春芽,伏在她肩上哇哇掉眼泪。 叫他这么闹的,春芽好容易平静下去的难过就又被他勾了起来,便又忍不住陪着他一起掉了眼泪。 昨晚说到底,真正的伤心人只有她和大公子两个而已。 无力自保,只能受人强制,半点都反抗不得。 大公子云宥跑来找春芽诉苦,大夫人和卢巧玉那边却还都不知道大公子偷跑出去了。 大夫人只眯眼看着霍嬷嬷:“昨晚上二郎那边成事儿了?那齐嬷嬷带人在人家窗户外边守了一个晚上,该听见的都听全了吧?” 霍嬷嬷忙道:“我方才去找那个记档的孙婆子去了,她把昨晚上的情形都原原本本给我讲了一遍。她都说那狐狸精就是有办法,愣是将家主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原本她们在窗户外头还担心家主不愿意舍了佛法,不想成事儿呢;结果叫她舞弄得,家主一个迟疑都没打,她想干啥就顺着她干啥。” 大夫人轻哼了声,“早上她们也去查验了?都验着了?” 霍嬷嬷点头:“稀罕的是,那狐狸精竟然还有落红!她不是在老侯爷房里伺候过了嘛,没想到还能保持完璧之身!” “至于家主呢,被褥上倒是没验着痕迹……不过那狐狸精说,家主是全都留在她身子里边儿了,所以才没漏出来。那狐狸精还大言不惭地说,她都给吸收了,涓滴不剩!” 大夫人听着也是皱眉头;卢巧玉则指尖发冷,赶忙将指尖攥在了掌心里。 大夫人想了想,“如果真的是全都在她身子里了,一点都没漏出来,那看样子她昨晚上就能坐下胎去。” 她看一眼卢巧玉,“巧玉啊,你得赶紧加把劲了!要是让她赶在头里生下二郎的长子,那你就算是正妻入门,也要被她压一头了!” 卢巧玉赶忙起身跪倒,“还求姑母成全!” 大夫人点头,“我今儿就派人给晋王妃送信儿,让她赶紧将你和二郎的婚事给定下来!” 第108章 最好每晚都宠幸她 晋王府。 大夫人亲自来拜见晋王妃。 大夫人说明来意,晋王妃便笑了,“巧玉虽然不是你的嫡亲侄女儿,只是你们卢家远房的女儿,自家里也是小门小户的……不过呢,那孩子自己倒也争气,你看她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便是在京中各家贵女里,那也是拔尖儿的!” 晋王妃这话说的,叫大夫人有些讪讪的。 “虽说她只是我远房的侄女儿,可她好歹在我跟前长大的。她从小的见识便也跟咱们府里的姑娘小姐一样的,早就超脱她们家那小门小户了。” 晋王妃含笑点头:“我自然属意巧玉。只是呢,话又说回来,谁叫二郎毕竟是咱们侯府的新任家主,将来必定是要承袭平阳侯的爵位啊;” “况且他打小就生得天人之姿,即便身在佛寺里,也每当开坛之时也是各家贵女都如影随形,仰慕不已。如今他又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儿,这便各个世家都盯着呢。” 晋王妃说着,向身边的女史努了努嘴。女史便捧出满满一箱子的庚帖来。 晋王妃骄矜地叹息,“你瞧瞧,这没有一千,也有二百吧?咱们家二郎啊,如今可算是京中最受期待的郎婿了!” 第143章 “不瞒你说,就连太后都想将四公主指婚给二郎呢。要不是二郎跪求不受,那这婚事太后早就做主了。” 大夫人脸上讪讪的,笑意都挂不住了。 晋王妃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给她听:卢巧玉配不上云毓。 晋王妃看大夫人已是灰头土脸了,这才满意地笑笑:“毕竟这么多世家贵女,我也不能一下子将她们的面子都给驳了不是?这样,该走的过场咱们总得走一遍。” “你先回去亲自替二郎张罗一场百花宴。到时候我会将这些贵女全都邀请了赴宴,叫二郎自己亲眼去相看。” 大夫人担心起来。 晋王妃便笑:“哎呀,二郎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在佛寺那些年,这些贵女们他全都见过了。他要是对谁动心,那他早就娶妻生子了!” “我就是知道二郎的心思啊,不在她们身上,所以才叫她们来走个过场。到时候等二郎自己挑不中人,咱们这当长辈的才好直接替他指婚嘛!” 大夫人这才松口气,忙行礼:“王妃放心,这场百花宴我一定好好办!” 晋王妃却挑了挑眉毛:“可是办宴会,便要大笔的花银子才像样。可是侯府里如今挣钱的是那三郎……我倒担心他会对二郎小气,不舍得花银子。” 大夫人立即表态:“我知道三郎那小心眼儿的庶子是怎么想的!他这不是办婚礼呢嘛,他当然不希望咱们给二郎办事超过他的婚事去!” “王妃娘娘放心,我必定将二郎的百花宴办得热热闹闹,比三郎的婚事更富丽堂皇!到时候就算要搭上我的嫁妆银子,我也毫不犹豫!” 晋王妃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好,那就去办吧。至少要连办三天,别叫别的世家笑话了。” . 平阳侯府要办百花宴的消息传开,各家贵女们的画像便如流水般送进「明镜台」来。 春芽每日里至少要三五次捧着新送来的画像进内,撑起来给云毓看。 晋王妃的命令,要让云毓事先将每一位贵女的画像都看全,就是希冀云毓能提前有几个合眼缘的人选,到时候在宴会上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晋王妃还要求春芽每一幅画像都必须记录下云毓的反应,然后呈给她看。 所以每次云毓看画像都毫无反应时,最着急的反倒是春芽。 云毓没有反应,她便没有可记录的,那就没办法向晋王妃交差。 这日又有三个卷轴送进来,春芽不得不帮着美言,以吸引云毓的注目。 “……家主您瞧,这位姑娘顾盼神飞,眼角眉梢皆是情意。若将来嫁予家主,定然能与家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云毓眯眼盯了她一眼,薄唇紧抿,不爱听了。 春芽只好硬着头皮又撑起第二幅,“家主那您看看这位姑娘。您看她一袭红衣,英姿飒爽,会骑马会使鞭。若家主能娶到这位姑娘,那家主将来定能与这位姑娘鸳鸯戏水、烈火烹油!” 云毓指尖不耐地拂过檀珠,终究忍不住皱了皱眉:“不会说的就别胡说。” 春芽心虚垂头。 她知道方才那两个词儿都是胡说了。因为接连介绍了这么多天,她把夫妻两个之间的那些好词儿都用光了。 到第三张画像,她不敢再甩词儿,只好朴素地说了声:“这位兼具以上两位姑娘的所长,一看就是位好姑娘!” 云毓眉尖拧起。懊恼之下,走过来一把攥住春芽手腕:“她兼具其他姑娘所长……难道你就没有么?” “你眉梢眼角的情意,又是她们谁能比得上的?还有你……难道不是也会使鞭子抽打我?” 春芽被他的话烫着了似的,身子一软,赶忙丢了画像,跪倒在他脚前。 “……奴婢怎可与这些贵女们相提并论?她们将来是家主的正妻,而奴婢只是家主的奴才。” 云毓垂眼清冷地凝视她:“可是你以为,在这世上,我随便就会邀请谁与我同床共枕不成?” 春芽一颤,忙抬头悄然看他。却被他灼灼的视线烫着,赶忙又垂头下去。 喉咙里越发干哑了,“家主也没再邀请过奴婢……” 云毓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皱了皱眉,霍地转身走回蒲团去,不再理会她。 外头齐嬷嬷忽然笑呵呵走进来,“老奴拜见家主。” 她瞧见春芽,便又道:“正好春芽姑娘也在呢。姑娘别急着走,我今儿就是为姑娘来的。” 云毓没回头,冷冷问:“何事?” 齐嬷嬷笑呵呵道:“老奴上回将春芽姑娘为家主侍寝的事儿禀报给了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别提多高兴了。王妃娘娘尤其听说春芽姑娘竟将家主的元阳都吸收了,当场便说,春芽姑娘必定能坐下胎了!” “王妃娘娘今日这便特地派了吕太医过来,叫太医每三日就给春芽姑娘诊诊脉。王妃娘娘这是盼着家主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呢!” 吕太医上前行过礼,便向春芽伸过手,“姑娘请赐玉腕。” 春芽心惊胆战,却又不敢不让太医诊脉。 吕太医搭了会儿脉,面上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来,抬眸看向春芽。 齐嬷嬷赶忙问:“太医可是发现了什么征兆?” 吕太医皱了皱眉头:“下官发现,这位姑娘身子有些寒症,不易坐胎。” 齐嬷嬷便急了,“哎哟,那可怎么办是好?王妃娘娘等着好消息呢!” 第144章 吕太医便笑笑:“法子现成的,而且不需格外费事。” 他起身向云毓一礼,“只需小侯爷多多宠幸这位姑娘。以男子元阳温暖姑娘脏腑,那姑娘的身子就会慢慢好起来。” “既然小侯爷尚未婚配,那便不至于有多亏损之处,于是下官斗胆建议小侯爷,最好每晚都宠幸姑娘;至多,不要超过三日。” 第109章 他的身子,是她的药 吕太医自己没留神,方才自己说出那话来的时候,神情之间竟然多了几分猥琐。 云毓静静看那吕太医一眼,随即起身,“吕太医,请随我这边开方。” 云毓带吕太医出了「止水堂」,到了东厢房。 云毓亲自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问:“方才吕太医所言,可是认真的?” 吕太医觑一眼云毓。平素传说里那个高雅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小侯爷,这一刻却是面如寒霜,双眼幽深,再不见了日光下的圣洁,此时看起来反倒像来自地狱的鬼魅! 吕太医吓得双膝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小侯爷千万别误会!下官专治妇人科,年长日久的,下官便也早就当自己是女人,忘了自己是男人……所以下官对小侯爷那位通房,是半点没有不敬的意思啊!” 云毓面上依旧冰冷如霜,“吕太医既然擅治妇人科,为何不干脆去势,以免被人怀疑?” “如果吕太医自己下不了手,我府中倒是有些人手可以帮得上吕太医。” 吕太医吓得伏地叩头,抖如筛糠,“小侯爷别误会,下官是太医,不想当太监……” 云毓转身,撩起素白僧衣,静静坐下。 “既如此,那吕太医将方才的话重新说。” 吕太医跪着没敢起来,这回脸上再也不敢浮起半点猥琐之色:“小侯爷容禀,下官依据姑娘的脉象,感觉姑娘身子有异。按说女子身子都寒,从脉象上多多少少都能查出些寒症来;只是府上这位姑娘的,有些过于严重了。” “下官因为主治妇人科,在考为太医之前,也曾经行走过江湖,三教九流的病人都诊治过,所以姑娘的情况倒叫下官想起些相似的情形来……” 他悄然看一眼云毓,“只是,下官不管胡言。” 云毓便皱眉,“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说给我听不打紧。” 吕太医叹口气,“小侯爷可曾听说过,青楼女子都会被喂下凉药?为的是让青楼的姑娘们身子发寒,便不容易坐胎……” 云毓捻着檀珠的白皙指尖突然一停。 吕太医登时吓得又是磕头如捣蒜,“小侯爷饶命……下官真的没有故意冒犯,下官是知无不言。” “下官只是说这市面儿上的确有这么一种凉药的存在,可下官并不是说只有青楼里的姑娘才会服用这个。也有些个世家大族的,内宅女眷们争斗,或者是夫人们不想让侍妾、通房的怀了主家的子嗣,所以也有私下里偷偷买了这种药的……” 云毓深深吸气,“我没问你缘故。这些缘故,我心里并非丝毫不知!” 春芽的身子有异,此前他早就知道了。那几次春芽受伤晕倒,他自己亲自请过太医来诊治,王太医他们已经提醒过他,说春芽有服用过毒药的痕迹。 “我问你的是,你方才说的那个治疗的法子,当真有效?” 吕太医转个眼珠儿,这才明白云毓问的是每天宠幸春芽的事儿。 吕太医点头:“虽然听起来像是下官猥琐,可是下官敢对天发誓,这法子是当真有效的!” “当着真佛的面,下官便也不烧假香,下官便直说了——小侯爷您自幼修佛,所以下官猜您直到现在还没泄过身吧?您今年已是过了加冠之年,便是二十了,这么多年龙精虎猛地养着,最是纯阳不过!” “那姑娘的身子骨儿原本也弱,在床笫之事上必定不是您的对手;倘若您又肯倾囊而授,那姑娘的身子再寒,被您轮番地热灌过,又是那般密密地贴合着的,这是任何的药物都比不上的呀!” 饶是云毓,这会子听得也红了脸。 他长眉微皱,别开头,不想让吕太医看见他面上的赧红。 吕太医察言观色一番,又道,“下官也知道,小侯爷您必定对这法子颇有疑虑。下官也多少懂些佛门修行的门道,也见过有些门派是不禁止僧人娶妻的,更还有什么以女身来协助修行的法门……” “但是下官也听说过,那些个修行啊,是最忌讳泄了身的。所以小侯爷您好容易修行这么多年,必定不能将自己这些年来攒起来的元阳,都这么浪费掉了吧……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不是?” “况且姑娘那身子被那药荼毒也有些日子了,她现在就像一口寒井。下官来时路上也听齐嬷嬷说起,她给小侯爷侍寝,竟能将小侯爷的……呃,吸收得涓滴不剩。” “如此说来,姑娘那身子啊,啧,还真成了填不满的……所以小侯爷若以自己的身子去医治姑娘,那您自己必定大为耗损。” 吕太医说得小心翼翼,却又怕说的不明白,急得一脑袋的汗。他赶紧举袖擦擦,“毕竟床帐之内的事呢,咱们男子最忌讳损耗了自己,若把身子都给亏空了,那阳寿都会受到影响……” 云毓长眉微微一拧,“够了。你只需告诉我,那法子当真可行?” 吕太医叩头在地,“下官以脑袋担保!” 第145章 云毓长身而起,“你开方子吧。除了用我的身子之外,还能有什么外用助益她身子的药,你也一并开来。” 云毓说完抬步出门,吕太医扭头望着云毓的背影,不由得张大了嘴。 这么说,这位小侯爷,当真愿意用自己的身子,去给那位通房治病! 吕太医也颇受感动,立即奋笔疾书,然后捧着方子走出门外,双手奉给立在廊檐下沉思的云毓。 “……除了小侯爷与姑娘合房,以元阳尽授来治疗之外;最接近有效的法子,还有泡浴。下官开了几个方子,还请小侯爷监督姑娘泡浴。” 云毓微微蹙眉,“要我监督?” 吕太医惭愧地低头,“小侯爷以自己的身子治疗姑娘,您必定也会耗损。这方子是对阴阳两方都有补益的,所以下官建议,小侯爷最好是能陪姑娘一同入浴。” “阴阳激荡,凭热水与药物共同进益……” 云毓喉咙忽然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想起之前春芽举着画像推销那些恶闺女,还说什么“鸳鸯戏水”、“烈火烹油”的,他还叱她胡说。 没成想,她这嘴竟似开了光,一语成谶,竟是要他亲身去领取这报应。 第110章 小王爷还想染指她 吕太医回晋王府,向晋王妃复命。 晋王妃一听春芽的身子不易坐胎,便皱了眉头:“哟,若这样可不成!” 她的丫鬟素娥便浅声一笑:“主子倒不必烦心这个,左右大夫人那边已经为二爷张罗百花宴,二爷的婚事近了,何愁没有子嗣?” 素娥是晋王妃的陪嫁丫鬟,当年也是平阳侯府的家生子。她陪嫁过来,便绝了自己出嫁的念头,如今守在晋王妃身边,已经年过四十。故此晋王妃便是有什么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对素娥都是可以放心交待的。 “那可是两回事。二郎若娶了妻,生出来的孩子就是嫡出。我可不希望将来能承继他的,是他的嫡出血脉。要不然,这侯府我来日还不好控制了呢!” 素娥也是有些意外。 晋王妃眼睛里暗了暗,“我这么着急给他找通房,就是想让通房赶紧给他生下庶出的儿子来,占了长子的位置!若将来是这个庶出的长子承继家业,他生母只是个通房,你说他将来得靠谁才能站稳脚跟,把住侯府的家业?” 素娥便也听懂了,轻柔笑笑道:“那自然还得来求主子您啊。” 晋王妃满意地点头,“不像二郎这孩子,他自己是嫡出,自小又是万人追捧的,他虽说也尊敬我这个姑母,可是他内心里未必肯真听我的话。” “我可不想来日侯府家主再出来这么一位了。” 素娥想了想,“既然那位春芽姑娘身子不合适坐胎,那主子不如抬举了二爷房里原本就有的那个绿痕?” 晋王妃皱眉,“绿痕不成!若是她能用,我早就抬举她了,又何至于非要找那个满身骂名的狐狸精去!” “她五岁上就进了二郎的屋子,又打小就自恃是二郎他娘指给二郎的,所以一心里只认方夫人和二郎为主子,不可能真心归顺我的。” “况且啊,那个绿痕自己也是心思深沉的,忒有主意。我瞧着她私下里跟大夫人和卢巧玉那边也有勾连,看情形怕是她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样的人,我便更不能用了。” 素娥垂眸一想,便也明白了。晋王妃之所以选了春芽,道理跟前面一样:因为春芽出身低微,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在侯府里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最好拿捏; 再者春芽年纪小,生得又柔弱,在侯府一向受人欺凌,侯府里不管是谁都敢磋磨她一下。 这样的丫鬟空有一身美貌,却活得最是艰难。她心里自然也有不甘,那她自然就需要找一个靠山。 晋王妃这样抬举了她,按着人之常情,那她能投靠的人就也只剩下晋王妃一人了。 素娥便问:“那现在叫吕太医全力替春芽姑娘调理身子,兴许还来得及。” 晋王妃却摇头,“女人的身子你还不知道?最难调理的便是这寒症。” 素娥也微微蹙眉,“那主子现在是……?” 晋王妃叹口气,“去,叫她到王府来一趟。就说,我要看她给那些闺女的画像做的笔记。” . 吕太医从晋王妃寝殿里出来,刚转过花园,就被人一把给摁住。 吕太医抬眼一看,登时眉开眼笑:“小王爷您终于回府来啦!” 萧狐若在佛寺修行了这些日子,脸上都见了些清癯。 萧狐若眯眼打量吕太医,“你被我娘派去侯府,给云毓的通房丫鬟诊脉去了?” 吕太医自然不敢隐瞒,“小王爷也见过那位姑娘么?” 吕太医对着萧狐若,不由得又猥琐起来,“哎哟,那位姑娘,啧,可真是人间尤物……” 萧狐若冲他呲了呲犬齿。他当然知道那是谁,云毓统共就这么一个通房啊! 萧狐若:“她给云毓侍寝了?” 吕太医点头,“侍了。而且……啧啧,把那小侯爷给吸得,一滴都没漏!” 萧狐若气得咬牙切齿,“真是恨死云毓了!怪不得他千方百计使坏,把我给弄到佛寺修行去,原来是他怕我想要他的人,这就趁着我不在,赶紧把她给办了!” 吕太医听得有点发傻。小王爷跟那小侯爷,以及那通房丫鬟之间,还有这么一重关系呐? 第146章 萧狐若没理会吕太医那一副好奇的神情,皱眉头问,“她身子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怀孕了吧?” 吕太医才将春芽身子的情形说了一遍。 萧狐若登时急了,“你干嘛说他能给她治病啊!不就是每晚都宠幸她,让她把男人榨干嘛……我也行,让我来啊!” 吕太医嘴拗成圆形。 夜色迷蒙,云晏在「合欢楼」给萧狐若设宴,给萧狐若包场,算是给萧狐若压惊、接风。 云晏将「合欢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叫来了,几十个美人环绕在萧狐若身边。这若是往常,萧狐若早就急着奔赴温柔乡,拉着姑娘巫山云雨去了;可是今儿,萧狐若却唉声叹气地喝闷酒。 珠儿亲自伺候云晏,执壶给云晏倒酒,也跟云晏对了个眼神儿。 云晏便笑,“小王爷今晚上怎么这么没兴致啊?怎么,竟是叫如烟一个给榨干了不成?” 萧狐若啐了一声,“她怀着孩子呢,现在哪有那个本事……” 云晏勾了勾唇角,“就知道她现在不能叫小王爷尽兴,我才特地给小王爷包场,就是为了叫小王爷今晚尽兴啊。怎么小王爷反倒兴致不高?” 萧狐若苦着脸,“……如烟是不错。可是她再不错,也终究只是有那个美人儿一点点影子而已。” “我去佛寺修行这些日子,晚上梦见的还总是那个美人儿。我啊现在谁都不想,我就想抱着她,让她把我给榨干!” 云晏放下酒杯,手劲略微有点重,杯中酒都洒出来两滴。 珠儿瞧见了,忙盯了云晏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用她的袍袖将那两滴酒擦干。 萧狐若有点酒劲上头,浑然不知云晏的失态,反倒拉着云晏的袖子诉苦。 “……你说你二哥啊,他好好当他的和尚不行嘛,为什么非要占个通房!他懂怎么挑弄她么,那么好的美人儿,没使到正地方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了?” “偏偏还有什么傻子太医,说什么就他那种攒了二十年的元阳最能治她的病,还让他每晚都给她灌溉一番……嘶,气死老子了。这是老子的梦想好不好,老子现在就想把她给抢过来,狠狠地灌溉她三天三夜!” 珠儿瞧见,云晏的脸阴森了下来。 第111章 她被人迷晕在花树丛中…… 好在萧狐若名字里这个“狐”字,大师不是白给他取的。他脑子够用,而且还颇有些狡黠。 此时他虽然酒劲上头,但是也察觉到现场的气氛不对。 ——云晏的气场太大了。就算在场乱糟糟好几十个姑娘,可是云晏一不高兴,整个场子的氛围就都变了。 萧狐若赶紧凑过来,讨好地问云晏:“阿晏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说着还冲珠儿一瞪眼:“花魁娘子,是你又惹我们阿晏了么?就算无人不知你是他红颜知己,那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儿惹他不高兴啊!” 珠儿悄然叹口气,只能将这事儿自己揽过来。 “可是奴家却生了小王爷您的气,小王爷又要怎么说?” 萧狐若看云晏的面子,平素对珠儿倒也客气。 “哟,我怎么得罪珠儿姑娘你了?我一向把你当小嫂子看待的,我可从来没敢对你不敬啊。” 珠儿放下酒壶,摆摆衣袖,严肃起来。 “小王爷被侯府二爷设计困在佛寺修行,我们三爷不忍小王爷寂寞,千方百计照着小王爷喜欢的样子寻了个如烟来献给小王爷。” “如烟伺候小王爷殷勤备至,怎么小王爷却原来还忘不了二爷那个丫鬟啊!可怜如烟,前脚刚给小王爷怀了孩子,后脚小王爷就惦记着怎么再找回别人去!小王爷也未免太薄幸了些!” 萧狐若被珠儿怼得哑口无言,只好求救地看一眼云晏。可惜却捏着酒盅,一脸奚落地皮笑肉不笑地瞟他。 萧狐若赶紧凑近云晏压低声音:“看来珠儿这是跟如烟产生共鸣了!怎么着阿晏,是不是你跟阮姑娘成婚刺激着珠儿了?” “要不我做主帮你把珠儿姑娘赎身,送你府里当个侍妾?叫你也妻妾双全?” 珠儿冷冷一笑,“小王爷的好意还请收回,奴家可不稀罕!侯府就算锦衣玉食,难道奴家在「合欢楼」里当花魁,吃的用的就差了么?” “更何况侯府里规矩大,不自在;哪比得上奴家在「合欢楼」里这般自由?” 叫珠儿这么一闹,云晏的气儿顺了,只捏着酒盅看戏;倒闹得萧狐若灰头土脸的,不多时也就散了,各自回府。 次日春芽便奉召赴晋王府。 晋王妃还特地从晋王府派了马车来接她。 原本她一个丫鬟是没资格单独出府,就更别说还给配一辆马车的,而且是王府的马车。晋王妃摆明了是给足了春芽脸面。 王府的车夫见了她都笑眯眯说,“便是侯府的正头姨奶奶们都捞不着这待遇。王妃娘娘是真心抬举姑娘呐。” 春芽勉强一笑,心下却欢喜不起来。反倒惴惴地,只觉晋王妃今日单独召见她,怕是别有文章。 马车到了晋王府,素娥亲自到门口来迎着。 罗霄是外男,不能进王府内宅,亲自押着马车在王府大门外等着。 他瞧出春芽紧张,便向她阳光地笑,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别怕,去吧。如果有事就赶紧往外跑,甭管是谁,都有我替你挡着!” 第147章 春芽入内见了晋王妃行跪拜大礼,晋王妃虽然受了礼,却给春芽赐了座。 小小通房丫鬟,竟然能在王妃面前落座,这又是天大的面子。 晋王妃将春芽侍寝,以及春芽身子的情况又亲口问了一遍,问完了又赐下了不少王府里专有的好药。 忙完了这一圈儿,晋王妃道:“春芽啊,你总该知道,通房丫鬟最要紧的任务,是做什么的吧?” 春芽心下一紧,急忙站了起来,“奴婢明白。通房丫鬟是为主家子嗣大事……” 暖床都是次要的,最主要是要生养。 晋王妃叹口气:“可是你这身子,眼看着是着急不得。那你这个通房丫鬟,现在便不合格了不是?” 春芽急忙跪倒,“奴婢福薄,有负王妃娘娘抬举。” 晋王妃叫素娥扶春芽起来,“好孩子,予知道这也不是你自己的错。予绝无怪你之意。” “只是呢……”晋王妃语气稍顿,回头向珠帘后一招手,一个娉婷的身影便款款走来。 春芽望去,是个窈窕的美人。身量相貌,竟比如烟还要更像春芽几分! 晋王妃指着那女孩儿道:“她叫翠环。相貌和性情都与你颇有几分相像,不过却都比不上你。” “你把她给二郎带回去吧,也给二郎当个通房。在你身子养好之前,叫她先代替你怀上二郎的孩子。” 春芽愣住,“王妃娘娘何不亲自将翠环姑娘送给家主?奴婢人微言轻,唯恐无法说服家主……” 晋王妃却笑了起来:“春芽啊,你太过自谦了。二郎这么多年不肯接受男女之事,唯独因为你而破例,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你说话,他会听的!” “予也不是不可以亲自带着翠环去侯府,将翠环赏给二郎。只是二郎的性子你也知道,好容易叫他接受了一个你,这么快再给他送去一个通房,他心下怕是抵触。” “故此予就不便在公开给他赏人去,还是你私下里劝说他更合适。” 晋王妃说着瞟了一眼翠环,翠环忙给春芽行礼:“王妃娘娘早就教过我,叫我去侯府之后,绝不准与春芽姐姐你争宠。伺候家主床笫之事,自然还都是交给姐姐;只等哪日来了癸水之日,再由我来替姐姐伺候就是。” “王妃娘娘说了,不准叫我沉浸床笫之欢,只尽快怀了孩子即可。” 素娥也淡淡瞟着春芽:“王妃娘娘如此抬举姑娘,姑娘自然该对王妃娘娘感恩戴德。姑娘还在犹豫什么?” “王妃娘娘如此爱惜姑娘,莫非姑娘竟然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到么?” 春芽说不出拒绝,她也没资格违拗高高在上的王妃。 她唯有低低垂首,“奴婢遵命。” 晋王妃这才笑着点头,示意翠环先上马车等着去,她亲自留春芽一起用饭。 春芽以通房丫鬟的卑微之身,今日竟然又能与晋王妃同桌进食。晋王妃这可真是给足了她天大的脸面,摆明了叫她不敢不识抬举。 用完了饭,春芽赶紧起身告辞。 自己一个人缓缓走出王府,春芽一路上心酸翻涌。 前方一片花树婆娑,春芽刚闪身而入,身旁便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猛地捉住她手腕;她想喊,随即嘴便被捂住! 嘴上的帕子染着诡异的香气,春芽挣扎了几下,便神思恍惚,整个身子软软跌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朦胧中只听见一个声音心满意足地道:“小美人儿,今儿可算让我好好解馋吧!” 第112章 忍不住了…… 春芽被扛进花丛深处一间屋子,屋子有些简陋,却有床榻。 那人将春芽从肩上卸下来,便平摊在了床褥上。 春芽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惊恐地睁圆了眼睛,这才看清劫她的人竟然是小王爷萧狐若! 春芽想喊,却张不开嘴;想挣扎,却四肢酸软无力,完全动弹不得。 她绝望地看向窗户。窗外就是院墙。 她知道,仅隔着这样一道墙,罗霄就在门外等她。如果她能喊出来,罗霄就会豁出一切冲进来救她! 明明这样近的距离,可她就是喊不出声,就是逃不出去! 萧狐若看见春芽竟然还能睁眼瞪他,登时又惊又喜:“哟,你这身子果然跟人不一样!就这分量的药用下去,一般女子早都迷得晕死过去了;你竟然还能醒着!” 不过萧狐若半点都没懊恼,反倒更加兴奋地直搓手。 “没全晕死过去好啊,小王爷我也不愿意弄个死人!你就这样最妙了,既能乖乖的任小爷我摆弄;又还能明明白白知道小爷在对你做什么……哈!” 萧狐若忍不住当场就将春芽摁在床褥上,扒开她领口,先拱上来亲她的颈子! 春芽又惊又恨,却奈何全身根本一丝都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忍受着萧狐若在她脖颈间放肆! 屈辱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她抬头看那碧蓝而又冷酷的天空——这晴天白日的,难道上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这畜生羞辱? 萧狐若已经在春芽脖颈间着了魔,两只手紧紧攀住春芽肩头,沙哑地呢喃:“我的天,你怎么可以生成这样儿……尝过了你,以后什么水豆腐、鸡蛋清,全都不嫩了……” “你怎么这么香,怎么这么软……就只是这么亲亲你,小爷我,我都快要不行了……” 第148章 他一边迷醉地呢喃着,一边便兴奋地抖着双手去撕扯她的衣裳。 花树的影子落下来,点点将春芽被露出的身子温柔地遮盖起来。 春芽听见萧狐若惊喜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他甚至还特地跪起来,与她拉开距离来仔细打量她绽露的身子。 萧狐若一双手悬在空中都已是颤抖,“罪孽啊,你怎么能长成这样!这么大,又这么软……小王爷我今天非给你揉碎了不可!” 春芽拼命地想要挣扎反抗,可是却无论怎么用力,也最多只能指尖微微动了两下。整个人瘫软在地,半点都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只能哀求地望住萧狐若,指望他还能残存哪怕一丝丝人的良心。可是萧狐若看见她楚楚动人的眼神,却非但没有半点反悔,反倒更加兴奋的两颊发红: “小美人儿,小王爷我真是爱死了你这被欺负的眼神!就这么看着我,看着小王爷我是怎么欺负你的……我要把你欺负哭!” 萧狐若贪婪地吞咽着口水,双手扎开,便向春芽俯了下来。 就在此时。 他的指尖已经马上就要捧上春芽美好的圆弧,他的后脖领子却被拎住了。 他还以为是被帐钩给挂住了,便用力挣脱了下,继续向下俯冲。 却结果,还是动不了。 他懊恼地扭头:“……什么破帐子,黏糊糊的跟蜘蛛网似的!我待会儿就叫人把你砍了烧了!” 却冷不防看见背后站着的人! 萧狐若像见了鬼一般,却不是害怕,只是不理解:“如烟!你,你手上怎么这么大劲!” 萧狐若扭身之间,春芽也看清了站在他背后的人! 如烟冰冷的目光扫过春芽,像是万剑穿身。 萧狐若缺额显然并没有真的将如烟放在眼里,只是略微心虚地哄她:“如烟你先回去等我啊。给我半个时辰,让我先解解馋,然后就去看你啊!” 如烟没说话,径直从背后抽出一只大花瓶来,照着萧狐若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啪……嚓……” 花瓶碎了,萧狐若也栽倒了下去。 如烟咬牙切齿上前,没管萧狐若,却是抬手就左右开弓给了春芽两个耳光! “贱人!小王爷现在已经是我郎君,你还敢来跟我抢男人!” 春芽圆睁双眼,愤怒望住如烟。 如烟凭什么敢打她!这又不是她的错! 如烟知道春芽现在动不了,还意犹未尽,又想再动手。这时窗外一声清冷的阻止:“够了。” 如烟一颤,手悬在半空里,不甘心收回去,却又不敢再打下来。 窗外的人不耐烦了,“滚!” 春芽则紧张地绷直了脚趾,恨自己现在还是动不了。 如烟一哆嗦,只得黯然地出门去。春芽听见如烟在窗外隐忍地道歉:“三爷,奴婢知错。” 春芽紧紧闭上眼——怎么是他来了?是巧合,还是他早就知道萧狐若要怎么做! 窗外的人,正是云晏。 窗外如烟告退,却被云晏拦住:“先别走,站在外头放风。若有人接近,全都撵走。” 如烟声音微颤,“三爷……奴婢现在身怀有孕。” 云晏一声冷哼,“怀着孩子又怎样?若是站不住,那就坐着。” 不管如烟如何,云晏指节抬步进来。 春芽不想看他,却无法转动颈子。只有紧紧闭上眼睛,却控制不住眼角泪珠坠落。 比这更要命的是,萧狐若用的那药开始发作。一股子火烈烈的灼热在她身子里翻滚开。 她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咙间如小兽一般难过地呜咽。 云晏立在榻边看她,微微皱眉,伸手想帮她将敞开的衣裳合拢。 可是他指尖不经意扫过她身子时,她竟控制不住地向他指尖拱起。 她也没想到,她想逃跑却动弹不得,可是她却因为药力竟然能主动向他的手指拱起身子! 这样的矛盾,对她来说简直是羞耻! 云晏感受到她的主动邀宠,却半点都没高兴,竟然也反手又抽了她一个耳光! “贱人!他给你用的药,你竟有脸来勾爷!是不是现在只要是个男人,你都能主动往上爬!” 春芽被抽得怔怔半晌,只觉心灰绝望。 他竟这么说她!他竟也跟如烟一样打她! 又是她错了,她怎么可以奢望他是来救她!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那药力发作的缘故,还是她被打之后愤怒的力量,她的身子终于可以小幅度地动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她不用他帮她系好衣裳,她自己能行! 云晏咬了咬牙,将她抱起来,便准备带她离开。 两人身子碰撞摩擦,春芽忽然一声嘤咛。 云晏皱眉看去,此时的春芽已然面泛桃花,眼媚如丝。 她伏在他怀里,拧着小腰,主动攀住他肩头…… 柔软唇瓣,吮住了他的唇。 第113章 她是他的“第一次”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亲吻。 之前在老侯爷享堂那次,虽然已经吻得深入又放肆,唇舌难解难分,但是那次毕竟中间还隔着一层轻纱。 那层薄薄的阻隔给了他们两个人逃避的借口。事后如果谁后悔了,完全可以用那层薄薄的阻隔来安慰自己:没真的亲到啊,毕竟那亲的其实是轻纱嘛,又不是当时那个人。 第149章 可是今天,连那最后的退路都已经没有了。 当那滑嫩甜软的菱唇包裹上来时,云晏的眼睛立时就红了。 她的嘴好小,便是主动吮着他的唇,却也只够吮住他嘴唇正面那一小点点的部分。 ——他虽是男子,但是因为相貌实在生得太好,于是上唇正中也有天生的唇珠。她能含住的,便也只唇珠那么一点而已。 他红着眼看这样主动求欢的她。 她之前生他的气,也有过主动向他求欢的情形,甚至不惜在他眼前袒露身子——可是她主动索吻,这却是第一次。 是他在扬州重见她三年来的,第一次! 他久经秦楼楚馆,早就知道青楼里的姑娘们最要紧的一条法则就是——可以用自己的身子伺候客人,但是绝不主动亲客人的嘴。 因为亲嘴,代表着自己的爱情;身子只是生意,嘴却是奉上自己的心。 现在她终于主动亲了上来……这样重要的时刻,却是因为她身子里药力发作! 而且,还是别人给她下的药! 云晏懊恼,一把将春芽推开,“滚!” 可是春芽在迷蒙之中,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只能遵循自己身子的需要,再度缠上来。 她身子明明那么娇小、柔软,可是却偏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缠住他时如柔曼的藤,紧紧不放。 她亲不到他的唇,就锲而不舍地亲他的下颌、喉结、颈窝…… 随着她的动作,陌生的酥麻感沿着云晏周身旋走,他拨开她手臂,她的腿却缠上来;他刚捉掉她的小脚丫,她的手又搂住了他的头。 她明明在力道上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是她却用柔韧占据着上风,像是一只小小的蜘蛛,不断扩大她的网,将他粘住,无论他有多大的力气,都渐渐挣脱不开。 他先前还能低低吼她,到后来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她那灵巧的唇舌,勾转旋绕,寻着了他一切的空隙,趁着他一丁点儿的不备,便还是攻袭了进来…… 他的神智被她搅绕得开始一点点涣散,迷离之际,久远的记忆不由得自己飘飞出来。 五年前,他未满十五。第一次单独下江南,去巡查侯府在扬州的铺子。 扬州富庶,扬州的铺子日进斗金,但是扬州的铺子也因此而最难管——掌柜和伙计们都跟人精儿似的,算盘珠子多拨拉两下,漏下去的银子就是几百两。 他当时虽然还不满十五岁,却要用扬州的铺子来立威。 他是庶子,生母又只是账房的女儿,府里府外就没人拿他当回事;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更是老油条,自然没人服他。他要想稳稳接下侯府商铺的管理权,他唯有将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才能让所有人臣服。 他于是谁都没告诉,自己一个人下了扬州,扮做在码头乞讨的小叫花子,混入给侯府铺子扛活的苦力中间,搜集情报。 结果还是因为年纪小哦,不小心被一个老拍花子给盯上了,趁着夜色将他拍晕,卖给了人牙子。 ——扬州富商玩儿得花,有人买扬州瘦马为妾,就也有人专买俊美少年为娈童。 买了他的牙婆子,正是春芽她们那个乐户的当家婆子。 那婆子寻常不稀罕买少年,因为没有扬州瘦马值钱;只是他的相貌着实让那牙婆子震惊了下,说这样的货色十年难遇,这才破例买下了他。 他为了自保,装作哑巴。 牙婆子给他寻找买主,这个过程里牙婆子也不肯白白养着他,于是让他当了个工具——给她手下那一班新养成的扬州瘦马们当实践的工具。 那一帮扬州瘦马刚都十二三岁,可以卖给人了,却还没有真的碰触过男子。牙婆子却也有自己的职业担当,不肯叫她们随便碰些脏的烂的男人。 他这样俊美干净的少年,便成了那牙婆子最佳的人选。 那晚,牙婆子给他灌了两盅酒,将他蒙了眼睛,堵了嘴,绑在椅子上。 十几个姿色最佳的扬州瘦马依次进来,叫她们见识男子的身子。随便她们碰触他,只是不准亲嘴,也不准做最后那一步。 那时的他原本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可是他竟也定力惊人,熬过了十几个小姑娘连番的挑弄。 他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可是隔了好一会子才最后进来一个小姑娘。 他听见牙婆子在船舱门口骂:“都已是成了这个身份,还装什么冰清玉洁!你今日不碰他,来日你怎么懂伺候郎君!” 他看不见她,只能听见她细细索索的脚步声。 船舱门关严,她站在他面前,却没动手,只是凝望着他。 半晌她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人,不是被家人卖的,就是被他们掳来的吧?” “你别怕,我不欺负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又怎么可以欺负你呢?” 她挨着他坐下来,“我们就这么坐一会子,等妈妈开了门,我就离开。” 可是那牙婆子却不满,趴着门缝往里看,警告地拍着舱门,“怎么没动静啊?你坐那么远,是想干什么!” 她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凑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们一起做场戏吧。” 她自己撩起裙摆,坐在了他膝上。身子向他伏过来,贴在他耳朵上。 “我不欺负你,我只给你讲个故事……你别怕,只需跟着我的故事一起想象便罢。” 第150章 那天,小船摇曳,随波起伏。她就坐在他膝上,咬住他的耳朵,给他讲了个旖旎的故事——好像原本就是戏本子里的公子美人,后院相会。 这些他在戏台上都看腻了,可是说也奇怪,被她那娇软甜美的嗓音再讲述出来,他却——情动了。 摇摇曳曳,水声拍击,膝上柔软,幽香暗入…… 他猛然一个激灵! 他膝上的她怔住,慌乱地从他膝上爬了下去,听着声音还是跌在了地上。 可是她随即自己爬起来,却是像个坏坏的小猫般窃窃地笑起来。 她走去自己敲舱门,牙婆子进来检查,看见他裤子上的异样,便笑了。 “小浪蹄子……顶属你最有法儿!” 他看不见她相貌,身段,却就凭着她一个故事,献出了一个少年人生中的最初一次。 第114章 他们俩,随着那小船一起摇曳 对于云晏来说,这段记忆已经十分久远了。久远到,他早就逼迫自己去忘记。 可是今时今日,他却又仿佛被推回了当日那个船舱。他又被蒙住眼、堵住嘴,绑在椅子上。 不,他现在当然是自由的,凭他如今的能力,再没人能那样禁锢他! 可问题是,她又在他膝上了啊。 现在堵住他嘴的,是她灵滑的唇舌;蒙住他眼的,是她令他涣散了的理智。 绑住他身子,叫他动弹不得的,是她柔韧玲珑的身子啊! 她的这些,比之当年的黑布、绳索,更加有效! 此时的他被身上的她,与记忆里的她,双重攻陷着。他尽管恼怒,现在的他和少年的他都愤怒如火,可是却又相同地——无法抗拒。 他听见自己心跳一阵阵加速,呼吸一下下变浓。 此时明明是稳稳当当的屋子,他却莫名觉得它已经如水上小舟,起伏摇曳了起来。 迷蒙之间,眼前的白雾洞开,他竟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将满十七岁的他已经握稳了侯府的财权,虽然还是卑微的庶子,却府里府外没人再敢当面得罪他。所有人都对他露出敬畏之色,甚至有的管家、家丁、掌柜都开始主动巴结他,讨好他。 他也进一步认识到了自己的手腕,他知道他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当富甲天下的巨贾,或者说一个小小的侯府都已经盛放不下他的野心。 他开始用手中的银子结识官员,那么同时他便也需要用一根根柔韧的丝线,控制住那些官员,让他们为他所用。 这世上最有用的“丝线”,自然便是美色。 他开始全天下物色美貌而聪慧的女子,将她们送入宫廷,送入世家,甚至送入军营、寺庙……帮他笼络人心,监视人脉。 随着他野心的膨胀,他需要的美女便越来越多。扬州的心腹替他物色,将他带到了江上画舫,给他看一班物色好的扬州瘦马。 他也没想到,心腹物色好的,竟然就是当年的那家乐户。 他也好奇,当年那些“欺负”过他的小女娘们究竟都是什么容貌。于是他斜倚画舫,略带戏弄地叫牙婆子将所有的扬州瘦马都叫到眼前。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却一时不敢确定哪一个才是当年那个害他失去了最初一次的小坏猫儿。 直到,他远远看见了那个躲在队尾的窈窕身影。 与其余姑娘努力表现自己,恨不得被他挑上不同,她则尽量在躲闪,分明不想被人挑中。 她那天甚至画了大白脸,两根过于浓重的眉毛,躲在队伍末尾,远远看过去,映着波光粼粼,活像是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怪吓人的。 若是换成别的姑娘,这样做分明是对他的冒犯。可是……也不知怎地,他却当场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用找了,他已经能一万个确定,就是她! 他不知道她是否记得当年那个小乞丐,他从没问起过,他甚至也希望她没记着——因为男子的自尊心吧,他可不希望自己最初一次狼狈的样子竟然还被人记着。 所以他从没问起过她;他也告诉自己,他也该把那不愉快的记忆全都忘记。 她的眉毛和狡黠,是那一班扬州瘦马里最好的。他觉得这样好的棋子,不放进精彩的棋局里去就太可惜了。于是他切断自己私心里的念想,将她从记忆里用力一点点抹去。 幸好他还有阮杏媚这么个青梅竹马。他想只要他用力去喜欢阮杏媚,就可以自然而然将记忆里那个灵黠的小女孩儿的身影全部遮盖掉。 后来随着年纪渐长,他心思也越来越深沉,当年布置好的那些手腕也被证明全都奏效,他就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觉得,他已经成功地将她只当做一个棋子了。所以他终究毫不留情地将她送进了他父亲的卧房…… 可是就在这一刻,当时的信念却被小舟一般的摇曳给晃得和支离破碎起来。 他分明忘了的,可是这一刻却为何又莫名地回想起来?他甚至回想起另外一个细节—— 她那时坐在他膝上,一边伏在他耳边讲那旖旎的故事,手指顺着他手腕一路挑弄地滑下……却在触及他手掌的时候,极快地在他手心里塞了东西! 当日他湿着裤子,被从那画舫的船舱里,关进底层箱板的时候,他才摊开掌心去看。 原来竟是一块小小的刀刃,像是女子平素用来切开眉黛所用的。 第151章 此外还有极小极小的一块银角子,不足一两,却被摩挲得锃亮。显然是千辛万苦攒下来,一点点用铜钱兑换了来,时时用手摩挲过的。 他忍不住举起小小的银角子,凑着头顶船板缝隙漏下的阳光打量。 那银角子上,竟然有一排小小的牙印儿。 他怔住,一下子就能想象到是被那个小女娘自己咬的! 她手里是没有铰银子的剪子么?或者,她用牙咬银子来确定银子的成色? 他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可是他莫名地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了恢复体力,他窝在箱板下睡了一觉,梦里梦见,那没有脸的小女娘伏在他身上,用她那小银牙在一下一下地咬着他…… . 同样的回忆,也在搅扰着春芽。 她的情形比云晏还要糟糕一点,因为她自己实在无法控制药力。 她也仿佛又坐在了当年那个哑巴小乞丐的膝上。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办法给他讲故事了。她只觉自己的身子,随着小船的荡漾,上下起伏。 她说不出话来,喉咙之间只有绵长甜腻的呼吸,她死死缠着身子下的少年,只想离他更近、更近…… 船外仿佛传来浆声,有节奏地噼啪拍打着水面。 水声琳琅,沿着船桨流淌…… 她忽然有点担心,她想起来后来那少年是怎么了。她想她自己真是不对,明明说好了是同病相怜的人,她不欺负他;可是却怎么竟然他…… 说到底,她还是作弄了人家呀! 她觉得自己好过分,好对不起人家。如果早知道他后来会那样,那她至少应该——亲亲他的嘴。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更不知道这一生会不会遇见一个叫自己喜欢的男子。 可是那一刻,她想,她至少应该付出与那哑巴小乞丐相等的代价才行。所以亲亲他的嘴,可以作为她那时能付出的最大的诚意了。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前又是那小哑巴。 他高高仰头看着她,黑瞳湿漉漉的,殷红的唇微微张开。 满是浓浓的渴望。 她听见自己叹息一声,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尽她所有的心意,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115章 她累得腰都酸了 春芽一边用力地亲吻着小哑巴的嘴,一边迷迷蒙蒙地想起,小哑巴当晚就逃走了。 天刚亮的时候就听见牙婆子他们吵吵嚷嚷地四处搜查。查不到,又派人去追。 她自己窝在被窝里满足地叹息着微笑。 她知道,小哑巴必定是用了她偷偷塞进她掌心的刀片切开了捆着他的麻绳,然后逃走的。 她给他的那块小小的银角子,虽然没多重,但是足够他远远地跑出扬州,让牙婆子他们再也找不到。 她自己救不了自己,因为她是女孩儿家,没力气,跑不远,而且就算跑了也很难活下去,弄不好还是会被人再度拐卖,甚至卖进青楼里去; 可是他不一样,他虽然是个小哑巴,可是他是男孩儿,他有力气,能趁着夜色跑出去很远;而且他是小乞丐,就算身上的钱都花光了,他还是能凭乞讨让他自己继续活下去。 她能救了他,放他自由,这便也如同帮了当年那个幼小无助的自己一样。所以她好高兴啊。 尽管,那块小小的银角子是她攒了很久的,她全都给了他,她自己就已经身无分文了,可是她却并不遗憾。 他逃跑了,就也是代替她得了自由。 那天早上牙婆子带着人搜了许久,终究没找到,牙婆子骂了好一阵子,最后也只得作罢。 她高高兴兴起床下地,坐在妆奁边梳头的时候,才发现桌案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形状有点像木鱼似的物件儿。 她拿过来打量,才发现它是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嵌着个做工精巧的小戥子——用来称金银和贵重药材用的,极小的杆秤。 秤杆用的是象牙,秤盘用的是均匀厚重的黄铜,秤杆上的三个星竟然镶嵌的是水头极好的翡翠! 就连那盒子回头细看,都不是普通的木料,竟然用的是贵重的金丝楠木! 用料如此贵重,做工如此考究的物件儿,她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放在手里只觉有些烫手。 可是一想到小哑巴才逃跑,她便终究没敢声张,只悄悄将那戥子收拾了起来。 她只是心底有个小小的猜想:那戥子会不会是哑巴小乞丐留给她的?因为她送了他银子,所以他就给了她一个称量金银的小秤。 可是问题是,他是个小乞丐啊,他手里怎么可能有这么贵重的戥子?她又担心是不是他偷来的。 她等了几日,也没旁人来认领,最终便也唯有就当做是小哑巴留给她的了。可她随即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给她一个戥子?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她今日给了他一小块银角子,他将来会加倍还给她? 又或者……他是用的谐音,告诉她“等”他回来? 当然,当年这一切都只能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没办法得到验证。 可是后来的事情……证明她当日的猜想全都错了。 他没还给她加倍的补偿,他反倒给了她加倍的灾难;他更没让她“等”他,因为他走了之后,那个小哑巴就再也没回来过……等到后来再相见,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眼神澄澈的小哑巴。 第152章 记忆里的那个纯良无害的少年,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莫名翻搅起来的回忆让春芽好心酸,她亲着亲着便哽咽得亲不下去,不得不流着泪停下。 她自己便也跟着迷惘起来——小哑巴不是逃走了么?她怎么会又看见他,而且还在亲他的嘴? 错乱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按照奇怪的顺序便又重新整合起来,她忍不住捧着他的脸,欢喜地问他:“小哑巴,你终于回来了,是吗?” 在这样的神智迷乱里,她终于等回了当年的小哑巴。曾经的遗憾,在这一刻离奇地被补圆了。 她笑,欢喜地搂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终于等到你了呀!” 听她这般梦呓般地欢叫,云晏的心底又酸又甜。 他原本想推开她,甚至想过干脆也将她打晕,可是这一刻在听见她这番欢叫时,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他紧咬牙关,只能“嗯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她笑着又抱住他亲,“……我知道的,你是小哑巴么,你不会说话,只会‘嗯嗯’。不怕不怕,我都听得懂。” 她身子里的药力就在这一刻陡然到达顶峰。 她浑身热烫烫地用力向他怀里钻,她咬着自己的指尖,娇憨而不自知地在他身上磨蹭,“小哑巴,我好热啊……你帮我脱了衣裳好不好?” 她说着,又向他探手下去,她咬着嘴唇小坏猫似的笑:“小哑巴别怕,姐姐这回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湿裤子了……” 她在迷蒙里,放肆地扯着他的手,竟也向她自己相同的位置探去。 她娇憨妩媚地咬着他的耳朵,“这一回,姐姐跟你一起……” 当指尖触及裤子的刹那,云晏就听见自己心底某处仿佛突然炸裂。 春芽难受得哭出来:“小哑巴……帮帮姐姐嘛。姐姐救了你一回,这回该轮到你来救姐姐的命了。” 云晏又是气得咬牙切齿,心底却又奇痒难耐。 他抬眼看她难受得通红的小脸儿,终是一声低低的咒骂,抱起她来走到床榻上,将她仰面推倒。 药力全部炸开,春芽后面已经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身在一只小船上,在剧烈的惊涛骇浪之上颠簸,一会儿被冲到峰顶,一会儿又跌落谷底。浮浮漾漾,高低起伏,惊喜不断。 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又骑上了一匹汗血宝马,没有马鞍,她骑得惊心动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甩下去,却又有奇异的某处固定着,让她既激烈地摇曳,却又能坐得稳稳当当,与马背仿佛粘连到了一块儿去。 马儿奔腾得极快,马蹄声踏响春雨之后的石板路,发出湿润、清脆而又富有韵律的“啪嗒、啪嗒”声。而每次马蹄起落,都会带起石板路上淋漓的水珠,缠缠连连,连起闪光的细丝…… 她在梦里都无奈地叹息。为什么明明是睡着了,却还要做这样让她疲惫不堪的梦啊。 她真的好累,仿佛骑马坐船走了千万里的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腰想要折了一般,又酸又软。 可她自己却也有点奇怪,尽管那么累,却并不想醒来,宁愿沉浸其中,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心甘了一般。 等她终于睁开眼。 却见自己躺在马车里,头枕着一个人的腿。 而她面前的人,也是那“腿枕头”的主人,不是梦里的小哑巴,而是此前一直等在王府外的罗霄。 她心下便猛然一颤! 难道一切,终究又只是她的一场幻梦不成? 她定定看着罗霄:“……我怎么会在这儿?谁送我回来的?” 第116章 今天弄脏了你的,是谁? 罗霄紧张地伸手摸摸她额头:“你头还疼么?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春芽摇头:“罗霄,回答我的问题。” 罗霄皱眉头道:“当然是王府的人送你出来的呀!他们说是在花园里发现你的,你当时晕倒在了花树丛里。” “应当是天热导致的,你走到那处,被晒晕了。” 春芽的心“咚”地一声沉了下去。 她不信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大梦,因为那梦实在太过真实。 可问题是这件事当时只有云晏和如烟在场。而他们不想承认,那她就再无人能对证! 马车摇晃,她徒劳地抬起手臂,急切地望向手肘处。 守宫砂依旧完整地烙印在那里,殷红如血。 春芽闭上眼,将衣袖拽严。 ——如此说来,那她后半程的那些梦境便是假的了? 即便她确认绝对是真的遇见了云晏和如烟,可是她与小哑巴的那些亲密却未曾真的发生过,是不是? 也就是说,她终究再也没有等回那个眼神澄澈的小哑巴。 罗霄担心地垂眼仔细看她:“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啊!” 春芽努力翘了翘嘴唇,“我没事。” 可她越是这么说,罗霄越是不信。等马车回了侯府,他干脆直接将她抱下马车,不顾她的抗拒,直接将她抱回了「明镜台」! 「明镜台」内外,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们两个。 云毓也被惊动了,走到「止水堂」门口向他们两个望过来。 他那安静的眼神,却是春芽此时最承受不起的重量。她忙悄悄掐住罗霄手臂内侧,低声警告他:“快点放我下来啊……再不放,我就生你气了!” 第153章 罗霄无奈,这才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春芽放下,然后上前给云毓叉手行礼:“家主派奴才护送她去晋王府,却没想到天儿太热,她兴许也是太紧张,竟然半路晕倒了。” “奴才着实不放心她,这才抱着她进门,唯恐她再伤着。” 云毓面无表情,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转身进门去了。 春芽悄悄叹口气:不消说,云毓还是不高兴了。 . 春芽屏退众人,自己悄悄进门,一路轻轻走到云毓蒲团前,双膝跪下。 “……奴婢知罪,求家主责罚。只求家主别再这样苦着自己了。” 云毓静静凝视她,“你知罪?那你罪在何处?” 春芽深深俯首,“奴婢已是家主通房,却还被家丁抱着进门,着实是失了规矩,不知检点,给家主丢脸……” 云毓别开视线去,“说得这么顺滑,可见半丝真心都没有!” 春芽抿紧唇角,“奴婢认罪,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只是为了能让家主少生气一点……” “奴婢不用真心,是因为奴婢是冤枉的。” 云毓清冷地瞥她一眼:“还说自己是冤枉的!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这次还是罗霄!” 春芽摇头,“奴婢已经跟家主发过誓了,奴婢现在真的只当罗霄是弟弟。” “奴婢今日在晋王府晕倒,罗霄既是家主派去护送奴婢,那难道罗霄还能见死不救么?家主若连这个还跟罗霄计较,那便是家主小心眼儿……” 她其实是带着一点点撒娇,在努力哄着云毓的。 可是她没想到,云毓非但没被哄好,反倒霍地向她伸手,一把扯开她的领口,“那你身上这些痕迹,难道不是罗霄弄的!” 春芽登时呆住。 她脖子上有什么痕迹?她自己看不见,可是她却不难想到…… 她只是现在不能确定,这些痕迹是之前那小王爷萧狐若侮辱她的时候留下的;还是——云晏留下的。 春芽心底又羞又急,便有一串泪珠登时跌落了下来。 她在他面前不是不愿意说实话,而是不敢说实话。她只怕他若知道了她方才经历的那些不堪的事,他会嫌弃她脏。 她只得再设法遮掩:“还请家主替奴婢设身处地想想,奴婢在晋王府是晕倒在了花树丛中,而花树丛中最不缺少的自然就是蚂蚁、蚯蚓等爬虫。” “奴婢身上这些红斑,自然就是那些虫子爬到奴婢身上,有的咬了奴婢,有的脚上带刺……这才留下的。” 云毓薄唇倏然抿紧。他忍了忍,仿佛不愿出口,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你是不是以为,我学佛学傻了,不知道什么是吻痕!” 春芽呆住。 云毓既然吼了,便更有些收不住,他定定凝视着她玉肤上那些痕迹:“……还有些不止是亲吻,而是手指掐出来的!” “你还敢说拿罗霄当弟弟!你和他分明是在马车上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春芽定定看着云毓,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说的都对,而且她看见他眼底的破碎——这样的她,害得他也受伤了。 也是啊,她现在已经是他的通房,唯一的通房。他将他的心和身子都捧到了她眼前,只要她想要,随时都能占为己有。 可是她自己呢,却对他无法坦白。她虽然已经确定自己不再爱云晏了,然则她却管不住旧日的记忆还时不时地浮涌出来折磨她。 而且今天,她怎么都没想到还会遭到那小王爷的欺辱…… 她不想的。她现在更希望自己能洗净一身的尘埃,不再当谁的棋子,不再被人知道曾经为扬州瘦马的身份,她只想就留在他一个人的身边,学着爱他,只爱他。 春芽闭上眼,忍住睫毛尖儿上挂住的泪珠。 “家主可不可以暂时别嫌奴婢脏?奴婢一定会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身上的污垢洗净。奴婢也不想让自己这样不堪入目……奴婢也怕自己亵渎了家主啊。” 她用力忍住哽咽,可是小小的身子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是她这几年来,在这京城中邂逅的唯一的温暖,是她在这侯府里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她叩头下去,“求家主别不要奴婢……如果没有了家主,那奴婢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云毓的心猛地被抽痛。 他闭了闭眼,“你该知道的,我其实没想这么对你说话。我其实本来应该可以克制住自己,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对你说。” 他顿了顿,仿佛又在用力地压抑,“可是……我方才那一刻是真的好嫉妒。” “春芽,我不能够再忍受这世上还有别的男人碰你,而且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嚣张的痕迹!他这不仅是在伤害你,更是在向我挑衅!” 云毓的话让春芽完全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洞察秋毫。 所以她身上的痕迹终究还是云晏留下的吧?他这样做,也完全只是为了挑衅云毓的吧! 春芽不敢再为自己辩解,只是坚持着叩头祈求:“家主别误会罗霄……今日弄脏了奴婢的,真的真的不是罗霄。” 云毓突然起身,到她面前来,伸指挑起她的下颌。 “那告诉我,今天弄脏了你的,究竟是谁!” 第117章 这么快就失宠了 第154章 春芽被云毓质问得无地自容,只能伏地轻声抽泣:“奴婢求家主,不要再问了。” 这是她屈辱的伤疤,刚好容易结了痂,她不想再在他面前重新掀开。她怕被他看见那下面的血肉模糊,闻见那些臭不可闻。 云毓伸向她的手,空悬在了那里。 他怔怔看着她半晌,只能黯然收回了手,将手又藏回僧衣那宽大的袖口里去。 “……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就如同你亲我要隔着轻纱,即便入了床帐还要隔着衣裳一样。” 他深深吸气,颈侧的血管激烈跳动,“春芽,是不是你来我身边,自始至终,都是在演戏给我看!” 春芽眼前一黑。 她想膝行上去抱住他的脚,告诉他“不是的”;可是她却终究还是跪在原地,定定没动。 因为她知道,她没资格替自己辩白。她自从来「明镜台」,便的确每日里都在他眼前演戏! 即便是现在,她也还是对他隐瞒了真正的原因,她依然还是在骗他! 尽管这一切全都非她所愿,可即便再是违心的,她却也还是在骗他啊! 云毓定定地看着她,他看出她有过犹豫和挣扎,却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便也寂寂轻笑一声:“你承认了,是么?” 他霍地站起来,“我却也不应该怪你,因为是我自己选择了宁愿相信你!其实我本可以,从一开始就不给你机会的!” 春芽难过不已,只能碰头在地,“家主要怪只管都责怪在奴婢身上就好,家主万万不必自苦。” 在她与他和云晏三人之间,唯有他才是真正无辜的那一个。 云毓垂下手,一甩袍袖,“算了!你出去!” 春芽一点点将泪水吞了回去,“在奴婢告退之前,先给家主引见一个人。” 她怆然笑了笑,“奴婢已经脏了,家主既然嫌弃,便请接受新人伺候在畔。这便也算奴婢仅有的一点心意了。” 云毓眯眼,“谁?” 春芽道了声罪,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头晕目眩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将翠环引进来。 翠环脚步轻盈,跟在春芽身后,走到云毓面前五步远便跪下了。 春芽垂着哭红了的眼帘,轻声介绍:“禀家主,这位是翠环姑娘。” “之前奴婢去拜见晋王妃,王妃娘娘得知奴婢身子不易坐胎,娘娘体恤奴婢,更牵挂家主的子嗣大事,故此特别为家主赐下翠环姑娘为新的通房。期冀翠环姑娘能为家主尽快开枝散叶……” 云毓耳边便嗡了一声,望住春芽的眼睛点点变凉。 “怪不得姑母大人今日特此宣召一个丫鬟去王府面见她!春芽,你高兴了吧?姑母的决定,亦让你得偿所愿!” 春芽黯然垂下眼帘。她知道,云毓误会了。 云毓以为,她已是晋王妃的人;他还以为,她是自己不愿意为他侍寝,不愿为他怀上子嗣,所以晋王妃这才另外赐下翠环给他。 可是她现在对他解释的话,还有用么?他已经不会再相信她了。 于是春芽只是俯伏在地,一个字再不解释。 云毓看着她的模样,点点头,清寂地笑,“好。” 他远远向晋王府方向行礼,“侄儿谢姑母大恩。” 行完礼起身,他冷冷地再也不看向春芽,“翠环留下,你出去!” 说完这些话,做完这件事,春芽早已像被抽尽了所有的精力,只剩下一具麻木而疲惫的皮囊。 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散着脚一步步走向门口。 绿痕站在廊下,冷冷看着她。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快就失宠了。我更没想到,你才刚侍寝,就急着替家主张罗新人了。” “你还是真不争宠啊,你反倒是急着分宠……怎么,原来你竟从来都没将家主放在心里过?” 春芽疲惫地勾了勾唇角,“姐姐是在怨我给家主引见了个新人,却没推荐姐姐么?可是姐姐未免高看我了,这个新人不是我张罗找来的,是晋王妃赐下的。” “姐姐与其生我的气,倒不如回头想想,为何晋王妃不肯抬举姐姐?是不是姐姐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叫晋王妃不喜欢了?” 绿痕说不出话来,抿紧嘴角瞪着春芽。 春芽努力笑笑,“不好意思姐姐,我好累,先失陪了。” 绿痕又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子,见云毓竟然没有放翠环出来的意思。 她心下憋得慌,只得一转身便出了门。 抬眼便看见青帘在外面等着她。 绿痕向青帘使眼色,两人到了无人的所在,绿痕才轻哂:“你消息倒灵通!” 青帘也没否认:“毕竟我在佟夫人院子里伺候。她是掌家娘子,侯府内宅里多了个丫鬟,这消息自然要第一个就报给她知晓。” 绿痕懊恼地扯着帕子,“晋王妃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抬举了一个狐狸精不够,这又送了个新人进来!“ 青帘有些幸灾乐祸,“也是,她怎么就没看见你都等了这么多年,等得急死了呢?” 绿痕瞪住青帘。 青帘耸耸肩,“算了,说这个也没意思。我倒有件事想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禀报家主,那个狐狸精跟三爷可能有私情?” 绿痕皱眉,“我当然说了。” 青帘狐疑:“那家主为何不查狐狸精跟三爷的关系,却反倒将罗霄给调进「明镜台」去了?难不成你没直接提三爷的名字,叫家主误会狐狸精的相好还是那个罗霄?” 第155章 绿痕轻哼:“我怎么可能不说!罗霄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能对家主有什么威胁?我当然要明白地提醒家主,提防的是三爷啊!” 青帘托着腮帮百思难得其解,“那家主这么做,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绿痕冷笑,“依我看,也不难解释。狐狸精就是狐狸精,身边的男人自然越多越好。我看罗霄也是她入幕之宾之一!” “你没瞧见么,她今日回来,一身的恶心痕迹,还不都是跟罗霄在马车里折腾出来的!” 青帘也张了张嘴:“她竟然敢带着一身的痕迹回来?她也太不要脸了!” 青帘回去,将这番话禀报给阮杏媚。 阮杏媚眯着眼睛听着,“什么?狐狸精跟罗霄在马车上搞到一起去了?” 青帘愤愤咬牙,“她真是不要脸极了!” 阮杏媚却反倒缓缓笑了,“罗霄……倒是也挺好的。生得好看,年纪又小,还没什么经验,心思又单纯;哪个姐姐不想逗逗这样的小弟弟呢。” 青帘:“……” 阮杏媚噘了噘嘴,“可惜阿晏就是太高深莫测了。他要是也有一点罗霄的天真可爱,那就有趣多了。” 她翻着眼皮回想当年:“曾经,他也是这样过的。” 那时候她刚来侯府,凭着佟夫人外甥女的身份,压根儿就不将云晏这么个庶子放在眼里。她连话都不屑跟他说,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时候的他,才十三四岁吧,还没瞧出将来有执掌侯府财权的本事,只是个俊美得有些邪气儿的少年罢了。 她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喜欢上她。 从某一次他单独一人下江南回来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突然开始向她大献殷勤。 他甚至还开始……挑逗她。弄得那时候年纪还小的她每日脸红心跳的,不知不觉就对他倾了心。 她深吸口气,忽然问,“今儿那狐狸精出门,阿晏去哪儿了?” 第118章 已不再爱他,却为何越缠越紧? 青帘不愧是经验老到的头等丫鬟,一听阮杏媚这话,心里就有数儿了。 罗霄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可能跟那狐狸精在马车里瞎折腾,却恐怕也不至于给她玩儿出一身的痕迹来。 毕竟半大的孩子呢,还没这么会玩儿。办事的时候,只顾着那最快活的一处,横冲直撞到精疲力尽就是了,哪儿还顾得上给她弄那么一身的痕迹啊。 阮杏媚必定也是想到了此处,所以她才忽然问起云晏来。 阮杏媚是太害怕给那狐狸精弄成这样的那个人,是三爷了! 青帘瞧着满脸倔强,眼睛里却藏着恐惧的阮杏媚,也有点可怜她。 毕竟阮杏媚现在正在跟三爷办婚礼呢。纳征之礼完了,已是结束了“问期”,也就是已经定完了正式的拜天地的日子,就等着到时候三爷“亲迎”,两人就拜天地入洞房,完完整整成了夫妻了。 可是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她察觉了三爷和那狐狸精可能有私情! 这么骄傲的阮姑娘,怎么能受得了! 可是却也因为现在已经是婚礼期间,所以阮姑娘再是满心的怀疑却也不敢直接向三爷问出来。 一来,她会担心把三爷问恼了,两人在婚礼期间闹个不欢而散就糟了;二来,她自然更害怕问出来的是实情。 ——人啊,总是最想知道事实,却又最怕知道事实。如果当真求仁得仁,真的就确定三爷是跟那狐狸精有私情,你说这阮姑娘跟三爷的婚礼还继续不继续下去了? 况且阮姑娘终究年纪还小,她还扛不住这样的事儿,于是她干脆掩耳盗铃,宁愿私底下跟那狐狸精使手腕,却不敢当面问三爷了。 青帘悄然叹口气,“方才奴婢去问过了嫣儿,嫣儿说三爷的确不在家。” 嫣儿是云晏院子里的小丫鬟,才十一二岁,曾经被阮杏媚闹那几次给打怕了,青帘趁机连吓唬带唬弄,这便给收服了。 阮杏媚便面色一变:“那嫣儿说没说阿晏他去哪儿了?” 青帘摇头,“三爷每日里公务繁忙,每日自然都不着家的。姑娘便也别多心了。” 阮杏媚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青帘,“……你那男人刁六那么混账,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跟没跟他学些法子,知道男人究竟有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的?” 青帘一愣,忍住皱眉的冲动,努力保持微笑。 “想试探男人在外面偷没偷嘴,倒也是有法子。” 她说着伏在阮杏媚耳边,“姑娘去勾勾三爷,看三爷想不想要……如果三爷懒洋洋的不想动,那三爷八成就是在外头已经折腾没了。” 按说若是换成别人家还未出阁的小姐,青帘一个当丫鬟的不能说得这么直接。可是阮杏媚有点不一样,她母亲毕竟是岭南人,她从小受的礼教没有中原这边这么严格。 平素什么话本子、画册子的,阮杏媚来者不拒,甚至还主动叫丫鬟婆子的出去给她搜罗。总之,虽然她年纪还小,却也该看的都看过了;该比划的也早就跟三爷比划过了。 阮杏媚倒也红了脸,鼓起腮帮,“……可你要知道,阿晏他体力超乎常人。” 青帘垂首笑了笑,“总归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不是?小姐好歹试试,若是试出结果来更好;若是试不出来呢,就算跟三爷亲热一番罢了。小姐总归没什么吃亏的。” 第156章 . 春芽回了自己卧房,昏昏沉沉和衣就睡。 身子已经极度疲惫,可是偏偏脑子却又停不下来,在昏睡里便生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梦境。 她莫名仿佛听见云晏掐着她小腰,在她耳边沙哑地咒骂她,“……都三次了,竟还没够。小妖精,你给爷等着的,等爷能真刀真枪上阵,必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春芽在梦里懊恼: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的守宫砂分明还在! 梦境又转换,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她竟然梦见,他向她下跪…… 太离奇了,从来都是她跪倒在他面前,匍匐在他脚边。可是梦境里,他为什么会向她跪了下来? 她指尖下意识动了动。 指尖在梦里,仿佛还留着抓扯住他发髻的记忆……她好像曾经在迷乱的挣扎和躲闪里,手指徒劳地抓扯,然后竟将他的发簪扯散。 他的头发倏然散落下去,披散在肩背上,让那时候的他越发邪佞俊美,简直像地狱里来的死神…… 在梦境里颠荡不安,春芽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暮色幽寂地垂挂进来,将她房中染成一片墨黑。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天都已经大黑了。 她坐在黑暗里,悲哀地面对着现实里的自己。好像终于捋顺了一切她:之前因为受药力的控制,许多记忆都是片段和混乱的。而此时也许是终于所有药力都褪尽,脑海中恢复了清明,所以这才回想明白。 是的,他没有真的要了她的身子。 他只是,只是用他的唇舌、长指…… 惩罚了她,也取悦了她! 一次次,若死若生,痛极而欢。 他抱着她,克制着他自己的渴望,只帮她从药力的控制下,一点点纾解出来。 记忆让她面上滚热,却全身冰凉。 尽管她没有真的将身子失给他,可是她和他之间竟然还是做到了那样的地步! 那她还哪里有资格,再去爱云毓? 那样一身洁白的佛子,这么脏了的她怎么还有资格去亵渎? 她仰望苍天,默默流泪:她已经决定了不再爱云晏,可是却为什么却反倒身子却与他越缠越紧,竟再难分开了不成? 门上忽然有人敲响,“姐姐,姐姐醒了吗?” 春芽赶忙抹掉眼泪,望向门口,“醒了,进来吧。” 弯儿鬼鬼祟祟钻进来,将房门关严。 春芽看着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便问:“什么叫你这么高兴?” 弯儿笑眯眯道:“告诉姐姐个好消息,褚姨娘出事了!” 春芽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愣怔了一下,“谁?” 弯儿叹口气,“就是当初老侯爷丧仪上,带头打姐姐的那个姨娘啊!” “姐姐知道她为什么能那么嚣张跋扈么,因为她原本是晋王妃没出嫁之前的贴身丫鬟。她仗着有晋王妃撑腰,她总觉得她是老侯爷所有姨娘里的老大!” 春芽屏住呼吸,“她出什么事了?” 弯儿神秘地咋舌,“她啊,她可干了丢人的事儿了!” 第119章 难忍没有男人的寂寞 春芽问:“她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儿?” 弯儿捧着嘴,笑得“嗤嗤”的,“……我不好意思说,姐姐我给你画吧。” 她抓过笔来,在纸上画了个“v”字形的东西给春芽看,“褚姨娘屋子里搜出这玩意儿来啦!” 弯儿画技有限,春芽看了也没看懂,“树杈?” 她狐疑地瞧着弯儿:“她房间里搜出来树杈有什么要紧的?” 弯儿赶紧摆手,“哎呀,不是!” 她又赶紧抓笔在那两个头儿的地方描了两笔,将它们给画成圆形的。 春芽心下一跳,忽然明白了。 ——她毕竟是扬州瘦马的出身,打小儿牙婆子就没少了逼她们看这些与风月有关的画册子。就在那画册里,有一幅图,就是有个挎着筐的老妪到一个大宅子里去卖东西,结果卖的可不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而是这样的东西。 她们那时候小,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那牙婆子一脸横肉地冷笑,“你们将来进富贵人家给人家当妾,少不了挨几年欺负。可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也甭怕她们,因为她们自己也不一定都是什么好东西!” “别看她们那些贵女出身的看着道貌岸然,可其实她们自己也耐不住寂寞,私下里也都偷摸买这些玩意儿,回去给自己解闷儿!” 春芽也没想到,那本来在画儿上的东西,竟然当真出现在了侯府里。 她忙伸手捂一把弯儿的眼睛,“小丫头片子!这不是该你知道的!” 弯儿便撅了嘴,“又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府里人私下里都传遍了。姐姐是因为有心事,昏睡了一整个下午,这才不知道。” 春芽:“……” 弯儿凑上来,嘁嘁喳喳地乐,“姐姐怎么也不问问,褚姨娘是跟谁?” 春芽皱眉。她不想问,因为那东西既然是做成了“v”形,那就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女人用的。 她虽然恨褚姨娘带着一帮姨娘屡次欺负她,但是毕竟同样生为女子,她对她们还多少有些同病相怜。 ——毕竟她们是老侯爷的妾室,老侯爷已经不在了,她们还年轻,却都成了寡妇。一辈子只能生活在回忆和寂寞里。 第157章 褚姨娘更是连个孩子都没生过,日子怕就更加难熬些。 弯儿见春芽没说话,还以为春芽是没想明白怎么用的,便低低笑着解释,“竟然是跟她的贴身丫鬟宝钱!” “她院子里的人都说,平素就看她们两个同进同出的,但是谁也没多想。毕竟宝钱是褚姨娘的贴身丫鬟,晚上要给褚姨娘守夜的。” “还是她院子里烧热水的婆子发现不对劲——那婆子说要是老侯爷还活着,褚姨娘侍寝完了,晚上叫热水还情有可原;可是现在她都守寡了,怎么晚上还叫热水呢?” “婆子晚上送热水进去,结果没见宝钱出来接着,反倒听见宝钱和褚姨娘两个在小暖阁里嘁嘁咕咕的,听着声音就不对劲……” 春芽皱了皱眉,有些如鲠在喉。 也不知道这褚姨娘是天生就爱这口儿,还是她与丫鬟两个假凤虚凰的,只是为了排遣老侯爷去世之后无边无尽的寂寞。 弯儿托着腮帮奇怪地看着春芽:“姐姐,你怎么不高兴呀?褚姨娘欺负过你,她现在罪有应得,遭了报应了!” 春芽便也点头,“高兴是有的,只是没想到她是犯在这样的事上,我倒乐不出来。” 弯儿年纪小,暂时还不能理解春芽复杂的心情。 她只单纯地希望春芽能出口恶气,能高兴一回,便悄声与春芽嘀咕,“……家主这回可发了狠,都没用等佟夫人去处置,家主就给做主定夺了!” 春芽这才一怔,“这件事竟然是家主发落的?” 弯儿点头:“对呀。我本来也以为家主不管这些老姨娘的破事儿,统都交给佟夫人呢。那这回看来兴许是褚姨娘也得罪过家主吧,家主这次才全都不留情面。” 正说着话,盘儿也从外头兴冲冲地进来,“弯儿,快走,又有热闹可看了!” 弯儿忙问,“又怎么了?可是褚姨娘那边拔出萝卜带出泥了?” 盘儿也瞧见了弯儿画的那画,便笑眯眯点头,“正是呢!家主亲自审问褚姨娘,还请来了宗祠里一帮老头子。那帮老头子给家主出主意,说应该给褚姨娘浸猪笼!” “褚姨娘害怕呀,为了能不死,就什么都招了——她说,她还不止用那东西跟她丫鬟宝钱玩儿过,她还找过一次鄂姨娘呐!” “鄂姨娘当场就疯了,哭天抢地的,说都是褚姨娘骗她,说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她单纯无知,就顺着褚姨娘试炼了一回。她说就只一回,再没第二回 了。” “可惜宗祠的老头子们都说,一回就够了,那就已经都够浸猪笼了!” 春芽定定听着两个小丫鬟眉飞色舞地讲着,整个人却是呆住。 怎么会这么巧? 弯儿和盘儿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兴冲冲跑出去继续看热闹去了,春芽自己坐在夜色里,蜷起了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动静,是云毓回来了。 春芽赶忙起身,跑到「止水堂」门口。 他正要进门。 春芽立在他身后轻声呼唤:“家主……奴婢能跟家主说几句话么?” 云毓停住脚步,却并未回身。 廊檐下的灯光照过来,在他素白宽大的僧衣上拢起一层金色的光晕,更显得他如梦似幻,是深陷泥沼里的她永远都高攀不起的神祇。 她没等来他的回答,她唯有苦笑一声,垂下头去,“是奴婢妄想了。家主请自便,奴婢告退。” 翠环立在门槛内,瞧见这情形便走出来,伸手向云毓,想扶住他的手肘。 翠环同时含笑瞥向春芽,“姐姐放心养着身子就好,小妹会代替姐姐侍奉家主的。” 春芽努力藏起眼底的破碎,“对了,我一直想纠正翠环你:我比你还小着一岁,着实不敢当你的姐姐。” 翠环挑眉,随即却又浅浅莞尔:“我说的‘姐姐’是尊称。毕竟论起先来后到,终究是姐姐先伺候了家主。” 翠环说完,指尖正好触及云毓的袍袖。 云毓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袍袖沿着翠环指尖滑脱,叫翠环怔住。 云毓终于缓缓回头,目光落在春芽脸上。 “进来吧。” 第120章 把你自己全部都给我,好不好? 春芽赶忙跟上去。 翠环也想跟进来,却被云毓一个冷冷的眼神止住。 翠环楚楚可怜地行礼,“王妃奶给娘娘安排奴婢来伺候家主,家主若不叫奴婢伺候,那奴婢又该去做什么呢?” 云毓冷淡道:“派你个差事。今日府里处置的褚姨娘和鄂姨娘两个的口供,你去誊抄一份,明日送回晋王府,给我姑母大人过目。” 翠环一怔,“这样的差事交给别人办也就是了,为何非要奴婢连夜抄写呢?” 云毓漠然垂眼,“因为你是姑母大人赐下的丫鬟,想必唯有你抄写的东西,才最合姑母大人的眼缘。” 翠环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毓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吓得不敢再多说,只好行礼遵命。 春芽垂首跟着云毓进了「止水堂」。 云毓径自坐到蒲团上去,看都不看她。春芽知道,家主还在生她的气。 她便又安安静静跪倒下来,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共处着。 倒是云毓先熬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不是有话要说?怎不说了?” 第158章 春芽点头,“原本是有千言万语,可是这会子忽然又觉得都不重要了。奴婢只要能这样陪在家主身边,哪怕是一直这样跪着,奴婢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毓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打坐。 他皱了皱眉,“还是说吧。说完了,你也好告退。” 原来他还是连这样静静的共处都不愿意。 春芽忍住心下的酸楚,静静垂眼看着烛光在地砖上模糊的反光。 “……奴婢是听说了褚姨娘和鄂姨娘的事。奴婢想,家主平素不会亲自管老姨娘那边的事,可偏巧就在今日里管了,奴婢忍不住以为,家主或许是因为奴婢。” “所以奴婢觉得应该来叩谢家主。” 云毓却是清冷一笑:“你倒想多了!” “我平素是不管老姨娘们的事,那是因为她们平素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他顿了顿,视线如冰冷的箭,扎在她身上,“她们平素顶多就是欺负欺负府里的奴才们,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春芽一哽。 所以他也学会了这样羞辱她了是么?也都怪她,今日的确是她伤他伤得狠了。 云毓瞧见她面上那努力掩饰都掩饰不去的伤神,也不由得长眉紧皱,霍地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可是她们今日这事便太过分了。此事不仅秽乱内宅,更是亵渎了我父在天之灵!故此我自然要严惩不贷。” 他蜷了蜷指尖,狠狠心强调:“不是为了你!” 春芽无声地笑起来,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便将点头轻轻碰地,“奴婢知道了。是奴婢自不量力,奴婢告退。” 春芽疲惫地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走到门口。 就在她伸手即将推开门的刹那,云毓忽地回头紧紧凝住她背影。 “……是不是萧狐若?” 春芽一怔,回头看他。 他这一次没有闪避,乌黑的眼珠儿在幽暗的烛光里清亮得惊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身上的痕迹,是不是萧狐若留下的?” 春芽知道,云毓已经递了个台阶在她面前。 只要她点头承认,那今天他们之间的过结就算过去了。 如果依照她以前在他面前演戏,千方百计虚与委蛇的规矩,她现在也应该顺其自然地接受这个借口,顺着这台阶下来。 她自己舒坦了,他也能舒坦。 可是,今时今日的她却不想那么做。 她努力笑笑,却在烛光里破碎地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这是她能给云毓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彼时她受药力控制,的确分不清这一身的痕迹有几分是萧狐若留下的,又有几分是云晏留下的。 她虽然不能在云毓面前说出云晏来,但是她却也同样不想用萧狐若将云晏的存在给唬弄过去。 云毓恼得咬牙,“我是恨你在我眼前演戏。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希望你再骗我一回!” 春芽鼻子发酸,却努力挂上一个俏皮的微笑,“奴婢,偏不。” 她吸了吸鼻子,“奴婢……不舍得。” 云毓听得愣住。 她说“不舍得”,是不舍得什么? 春芽自己说完,努力忍住眼中的酸楚,抬步出门。 就在这一刹那,忽然身子就被人拦腰抱住了。 下一秒,她的身子被人旋转了个个儿,整个被摁在了门板上! 她抵着门,而云毓……抵着她。 春芽第一次在云毓面前胆战心惊地轻颤。却又分明不是害怕他会伤害她,而是混杂了许许多多无法描述的情感——有期待也有彷徨,有兴奋也有挣扎。 云毓按着她,垂下眸子来深深地凝视她。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无法吸气的刹那,他忽然就在她圆睁的双眼注视之下,不躲不闪地,俯下头来,吻住了她。 春芽呆住。这是如高山白雪一般的他,在向她低头啊…… 她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奴婢,他是她的主人;而且今天是她惹了他伤心。她凭什么可以得到他这样的对待? 唇瓣相贴的刹那,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转头避开。 “家主,不可以!” 云毓也怔住,不敢置信地深深看她,“为什么?” 春芽紧紧闭上眼睛,无颜面对他的凝视,轻声哽咽:“奴婢不配……家主不要对奴婢这样好,奴婢不配得到家主这样的温柔相待。” “家主别碰奴婢,奴婢已经脏了。奴婢不想将家主也染脏。” 她用力吸气,竭力想将泪珠吞回去,“这世上有那么多纯洁而美好的女子。说远一点的,王妃娘娘为家主选妻而设的百花宴已经都筹备好了,日子也都定了下来;” “再说近的,翠环和绿痕都比奴婢干净……家主若需要伺候,她们都比奴婢更合适。” 她这一刻说的全都是真心话,没有嫉妒没有醋意。 可是云毓的眼睛却红了。 那一双于浊世之中清澈如冷泉的眼睛,这一刻因为她这样一个满身污垢的小女子而朦胧、泛红。 他忽然伏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想要的女子,只有你一个。怎么办?” “你若不给我,那我这一生索性正式出家,一辈子都侍奉在我佛驾前就是。” 第159章 春芽的心都被他这温柔的表白捏紧了、揉碎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好?他怎么可以这么好!这还让她,如何继续去当云晏的棋子?如何违心地去继续骗他? 她哽咽着摇头,“可是奴婢已经脏了……奴婢只求能在家主身边端茶倒水,不敢再伺候家主入床帐……” 云毓却轻轻吻起她的耳垂,毫无强迫,全是温柔缱绻。 “我是在乎的,我不能接受别的男人碰你,所以我今日跟你生气。” “可是我生了一下午的气,才更明白,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碰你,可是我更无法忍受我自己不碰你……” “春芽,不管你身上曾经染上过什么污垢,只要你肯将你自己交给我,我都会用我的亲吻,用我自己的身体,帮你洗干净。” 他的唇沿着她颈侧点点滑下,“放心地把你自己全部都交给我,好不好?” 第121章 “小奴儿,替我宽衣” 春芽知道,自己多想点头。 她愿意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全都奉献给他,因为她相信他值得,他会一生都对她温柔相待、珍惜呵护。 可是……她眼前却还是晃动过云晏那一袭黑衣、森冷讥诮的眼睛。 她若只是自己一个人、一条命,那她现在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云毓的情意;可惜,她却还有一家人的性命攥在云晏掌心! 她不敢想象,若她只贪图自己一个人的幸福,却要以全家人的性命为代价的话,那她这一生真的能活得幸福而坦然么? 尤其一家人的性命里还有无辜的小和,以及她还未见过面的小侄女! 所以她只能泪流满面,摇头拒绝。 “对不起……奴婢还不能。” 至少现在还不能。 云毓霍地抬眸望住她,那缱绻的温柔终于一点点冷了下去,重新又凝结成高山上清冷的冰。 “你……还是不爱我。” 春芽难过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晕厥,“奴婢爱的。尽管奴婢不愿意承认,可是却早已不知不觉偷偷将家主放在了心上。奴婢虽然卑微又弱小,可是来到家主身边之后,这一生才忽然有了想要去陪伴一个人、呵护一个人、想要看着他笑,陪着他黯然神伤……的心情。” “这些心情,奴婢从前从未对任何人完整地体会过。奴婢想,这就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爱,对不对?” 云毓长叹一声,又伸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对我敞开心扉?” 春芽窝在他怀里,小声地吸着鼻子,“可能是因为,人活一世要经历的爱有许多种吧?便是一个小女子,心中也不会只有对男子的爱;她不能只为了这一份爱,就放弃其他的啊……” 云毓一怔,他又误会了。 春芽说的“其他的爱”,实则说的是对家人的亲情;可是这一刻的云毓却以为她说的是她心里还有其他人。 他怆然松手,向后踉跄退了两步。 他抬眼,忧伤地凝视她:“终究是我让你为难了。” “是我贪心,想要你的全部;可你虽然心里有我,我却也终究只是其中之一……” 春芽难过得也是腿弯发软。腿弯渐渐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她沿着门板滑下来,跪倒在地上。 “家主对不起……” . 同样的夜晚,阮杏媚却甜甜蜜蜜地伏在云晏怀里。 她自己口中衔了颗剥了皮的荔枝,仰头要送到云晏嘴里去。 若是往常,云晏必定来者不拒,会向她狠狠压过来,将荔枝和她的唇全都吞进去。 可是今晚的云晏,却有些走神。 她都衔着荔枝逗弄半天了,他却好像压根儿就没看见,毫无反应。 阮杏媚恼了,“噗”地一声将荔枝吐出来,抬手就给了云晏心口窝一巴掌,“跟我在一起,你还这么心不在焉!告诉我,你想谁呢?” 这要是平素,云晏必定赶紧来哄她。 可是今晚,云晏却一双黑瞳冷冷罩过来,看着她竟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阮杏媚心下激灵一跳,赶紧放软身段,“阿晏……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嘛。对我这么冷冰冰的,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那你告诉我嘛,我看如果我能改的,那我尽量改了还不行?” 云晏这才缓缓放柔了眼神,只是却依旧不甚热络。 “没事。今天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两人陷入冷场,无话可说。 阮杏媚却又不甘心这么就回去了,于是没话找话说:“……今天姨娘们那边的事,你听说了没?没想到褚姨娘竟然还玩儿得那么花,跟自己的贴身丫鬟磨镜子不够,还把鄂姨娘也给教坏了!” 云晏便一眯眼,“你说谁?” 阮杏媚把今天的事讲说了一遍,“你今天一天不着家,内宅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也不关心。” 云晏黑瞳里雾气昭昭:“你是说,二哥亲自去处置的?” 阮杏媚噘嘴:“对啊。他竟然都没告知我姨妈,他今天这是摆明了想要夺走我姨妈的掌家之权啊!” 夜深了,阮杏媚不情不愿地离去。 云晏叫:“粤安。” 粤安脚步轻轻走进来,没用云晏问,便直接回答,“……晋王妃今儿赐下的那个丫鬟,家主原本有收用的意思。可是到了掌灯之后,家主那边又改了心意。” 第160章 粤安偷偷瞄了云晏一眼,“家主还是又改叫春芽姑娘进房伺候。” 云晏牙关跳了跳,“他倒大方!她身上那一身的……他竟看不见是怎的!” 粤安没敢应声,他知道这只是自家主子愤怒之下的自言自语罢了,不需要他这个当奴才的多嘴。 云晏望向窗外,远远望着「明镜台」的方向,“还在他屋里呢?” 粤安深深低头,“都这么晚了……兴许今晚就都不出来了。” . 「止水堂」内,热水氤氲。 云毓叫热水沐浴。 春芽想要告退,却被他扣着手腕拦住不准走。 春芽求饶,云毓便邪气儿地盯着她苦笑,“为什么?我是你主子,我沐浴,难道你当丫鬟的不该在旁伺候?” 春芽苦恼地摇头,“可是家主沐浴,一向都不叫丫鬟伺候来着。” 云毓咬牙,“从前不用,今日却非要用。” 她说她不愿意把全部的身心都交给他,这便击溃了他多年来的冷静和自制,让他冲动之下想要不顾一切,非要改变她的心意不可! 热水一桶桶倒进浴桶里,春芽紧张得越发颤抖,“家主若非需要丫鬟在畔伺候,不如传绿痕来?她多年伺候在家主身边,她比奴婢伺候得更好。” 云毓伸手抚摸她脸颊,“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想让她触碰我。这么多年了,她伺候我起居,就算无数次碰到我的身子,我也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可是你不一样……你的触碰带给我的快乐,是这个世上任何女子都不可能做到的。” 春芽并不抗拒伺候他沐浴,她能尽自己身为奴婢的职责。只是……真的不能在今晚。 她今天跟云晏在一起,尽管是受药力的控制,但是她不能完全说是被迫……那些记忆的翻涌里,她对他产生的反应全都是真实的。 她不再爱云晏,她已经从心里将云晏赶走;可是她的身体,却还是一次次地为了云晏而颤抖…… 所以她不能再与云毓有任何的亲密,她真的做不到。 就算她是出身扬州瘦马,可她终究做不到在同一日里,与他们两个人都…… 她急得落泪,一再地恳求,“求家主今晚饶了奴婢。家主再给奴婢一点时间,等奴婢收拾好自己,奴婢再伺候家主,可好?” 云毓一双眼被热气氤氲得起了水雾,他就那般含着雾气凝视她。 “不好。” 他捉过她的小手,放在了他身上,“小奴儿,替我宽衣。” 第122章 今晚你逃不掉的…… 手被他攥着,引导她摸上他的身子。 指尖所触,皆有微微轻颤……他的身子在向她毫无保留地坦白,他如此喜欢她对他的碰触。 可是他越是这样坦白,她越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她紧闭双眼,不敢看他;手指也竭力蜷起来,不敢细致地去感受他身子的悸动…… 可是她再想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她身子被云毓拘在他身前,她的小手被他紧紧攥住引导前行。她能暂时逃开的也唯有自己的心神,装作只要不睁开眼,就能与他不置身在同一片天地罢了。 可是今晚的云毓,一改素日里白衣清雅的模样,此时的他仿佛化身不断进攻的白虎。 他知道她在竭力走神,于是故意伏在她耳边,“小奴儿,睁开眼,看着我。” 春芽哪里敢,用力将身子再往后缩,轻颤着摇头哀求,“家主……饶了奴婢这一回。” 他沙哑地叹息,“再不睁开眼,那我亲你了。直亲到你睁开眼为止……” “乖,听话。你要是再不睁眼,那你就是期待我亲你~” 春芽委屈又无助,喉咙间发出干哑的哽咽。 这样的云毓让她好陌生。从前总觉得云毓和云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虽然是亲兄弟,却因为生母的不同而长成了不同的性子。一个黑,邪魅如暗夜;一个白,清雅若雪莲。 可是这一刻,他们两兄弟却在对待她的方式上,奇异地相似了起来。 他们都是不允许她闪躲,不接受她抗拒,他们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也同样地,无法逃脱他们两个的掌控。 他们明明是两个人,可是却又在某个点上合二为一,化作同一个人。 “家主,奴婢求您……”春芽哽咽着做最后的尝试。 云毓这次没再回答她,而是直接压下了唇来。 春芽一声轻呼,用力扭开头避开。 左右权衡之下,只能哽咽着求饶,“奴婢替家主宽衣!” 云毓深浓地呼吸了声,不舍地用视线细细地将春芽的唇形刻画了几下,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暂且放过了她。 “好,来。” 他平伸双手,将整个身子都交给了春芽。 她不肯向他敞开心扉,他却用这样“城门大开”的方式向她表达他的完全信任。 春芽更觉惭愧,便将头垂得更低,不敢看他神祇一般圣洁的容颜,只好专注地去帮他解开衣带。 僧衣形制相对简单,都是宽袍大袖;领口等处也不钉那么多细密的扣子,,只以系带连接。春芽手指纤细灵巧,没多时便已经将他外衣、中衣的衣带全部解开。 解开衣带是简单,可是接下来他那向来被掩藏在僧衣之下的男子躯体展露在她眼前时,她却还是羞窘得满面通红。 第161章 相对于女子的身子来说,男子的身子没有那么神秘。可是唯独他的除外。 因为自幼修佛的缘故,他的身子比女子的还要神秘,像是一块禁忌的秘地,从来没有女色曾经染指过。 而今晚,他那神秘的所有,全都对她坦白地敞开,任凭她探索。 春芽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只好急忙请求,“还请家主入浴吧,水快凉了。” 云毓定定地垂眸凝视她,看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便深深吸气,没再逼她,自己站上木凳,缓步走进了浴桶。 云毓在热水中坐好,眼帘轻垂,像是即将要入定的神佛。 “开始吧。”他吩咐她。 春芽紧张地蜷了蜷指尖,先逃避地走开,将他的僧衣在衣架上挂好,借着僧衣的遮掩,她站在衣架前深呼吸了数次,这才转身走回了浴桶前。 站在他背后,伸手抚上他肩头。 侍寝那晚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在水汽氤氲里重又浮现在眼前。那晚也是这样的姿势,她故意碰触和诱惑了他…… 从那晚到今晚,前后不过短短数日,可是心境上却已是天翻地覆地改变。 今晚,他主动向她敞开一切,她却不敢要,反而只想逃。 那记忆越是攻击,春芽心下对云毓的愧疚便越发深重。 原本他是白衣如雪的佛子,只需清心寡欲修行他的佛法即可,他可以不受红尘的羁绊,可以不入男女之情的袭扰。高坐莲花,心净如琉璃。 看是她诱惑了他。她将他拉下莲座,害他堕入红尘。可是当他情动,她却又要转身逃跑,将他自己一个人丢在那渴望的渊薮里,无法渡人,更无法自渡。 她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女子的心与身子总是直接连通的,她心里的愧疚便自然地传递到了指尖。她帮他的按揉不自觉地放柔,不像是在帮他洗浴,反倒是在侍弄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热水也加剧了感受,云毓坐在热水间,呼吸点点变急。 他喜欢春芽这样的碰触……天,他所怀念的、想要的,就是她这样的抚弄啊! 她的感情全都流动在她指尖,她的每一个轻点慢捻,撩动的全都是他的心弦! 云毓高高仰头,深深吸气,两手左右用力扣紧浴桶边沿。 他恍惚里只觉自己已经化作一架古琴,横卧在她面前,任凭她纤纤十指,任意拨弄……随着她的每一个挑动,他发出的全都是最美妙的回响。 年少时,他的发愿是化身琉璃,证身菩提;而此时,他改了,他只愿来生为古琴,能横卧在她膝头,每日每夜任她轻抚。 这才是他的红尘极乐。 不知不觉,她为他的搓洗已经结束了一半。 剩下的便是那掩藏在水面之下的部分;以及她的指尖故意忽略了的心口左右。 春芽不敢再擅动,指尖轻颤着停住,再度祈求:“家主,奴婢个子小,下面的便够不着了。还求家主自行……”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忽然只觉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哗啦”一声巨响,水面洞穿,等她明白过来,整个人已经坐进了热水里,与他正面相对! 她惊呆,“家主!” 云毓颧骨上也早涌起了羞红,一双清澈的眸子湿漉漉地凝视她。 “现在,你可以够得着了~” 春芽惊得浑身寒颤不已。尽管是坐在热水里,可是她还是浑身寒颤! 她急得泪花涟涟,“家主……这不合适。” 她两只小手攀住浴桶边沿,用力想站起来逃走。 可是他却伸手过来,覆盖住了她两只小手。 他修长的手指不慌不忙,仿若拨弄琴弦一般,一根一根将她的指头掰开。 他的眼神徐徐而魅惑,染着水汽,圣洁而又邪肆。 “……今晚你逃不掉的,小奴儿。” 第123章 暗夜里,她床上有人! 就在这时。 忽然,“砰砰砰”一阵凛冽而急促的敲门声。 云毓倏然皱眉,冷冷转头望向门口,“何事!” 门外传来罗霄的声音:“家主,奴才有要事禀报!” 春芽也惊呆了,没想到竟然是罗霄来砸门。 夜色已深,罗霄就算现在已经是「明镜台」的人,可是这个时辰他还是不合适进内院来的。 就更别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砸门! 外头不可能没人告诉他,家主现在正跟她在一起洗浴…… 春芽紧张地觑一眼云毓。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清冷佛子的眼底,看见想要杀人的凶狠! 春芽紧张地握住云毓的手,向他轻声祈求,“家主……” 云毓深吸几口气,才尽量平静问,“非要现在说么?明早不行?” 罗霄坚持:“不行!奴才就要现在禀报!” 云毓一向清寂圣洁的脸上,这一刻涌起阴鸷来,“罗霄,你最好有要事。否则……” 春芽吓得不顾一切扑进云毓怀里去,紧紧抱住他,小脸儿在他心口摩挲,“家主,息怒。他只是奴婢弟弟!” 云毓这才心情平顺了些,伸手在她湿漉漉的小脸儿上摩挲了下,垂首在她鼻尖儿上印了一个轻吻,“嗯,等我回来。” “哗啦”声响,云毓从水中站起。 热水沿着他的身子滑下,那样紧致而修长的线条…… 第162章 春芽不是故意的,却还是撞见他某处。 一向克制的他,这一刻竟然是…… 春芽羞愧难当,赶忙转开头去避开。 云毓也有些脸红,忙抽了桶边的换洗长袍披在身上,抬步走到门边。 打开门,灯火里罗霄一脸的急迫;少年还不懂得完全掩盖心迹,于是乍然投向云毓的眼神里,果然也有火一般的愤怒。 云毓眯了眯眼,“究竟何事?” 幸亏罗霄好歹也是大管家的儿子,急忙低下头,再重新抬起头时,眼底的愤怒已经不见;只剩下了与脸上神情一致的急迫。 “禀家主,伍夫人送来飞鸽传书。” 罗霄说着跪倒,“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事,奴才绝不敢这样的深夜打扰家主。” 云毓也有些意外,“哦?” 春芽在屋内听见,也是一愣。 一来伍夫人是恬淡的性子,若不是出了极其要紧的事,定不会大半夜的传书回来; 二来鸽子晚上夜盲,即便是信鸽,也只有一部分经过特殊训练的才能在夜晚飞来传书。 两相结合,那便必定是伍夫人那边遇到了极重要的事,这才不得不大半夜的飞鸽传书来。 罗霄将手中捧着的信鸽呈给云毓,云毓亲手解下信鸽脚上的竹管,取出字条,展开一看便是皱眉。 他回头看了一眼春芽,深吸口气,“今晚有事,你先回去吧。” 春芽悄然松口气,却又心下惴惴着不知道伍夫人遇到了什么难事。 上次在蓝田庄,伍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还没来得及报答。 春芽自己从浴桶中爬出,身上衣裳都湿了,只好暂时将云毓的外袍抽了一件来拢在身上,急忙走出门口。 门口就那么大,她迈出门槛时,正撞上罗霄火辣辣的凝视。 她蹙眉,低低垂头,避开罗霄的凝视,急忙沿着墙根儿一路小跑回自己的房间。 云毓目送她远去,才向罗霄点头,“你先到门房候着,回头自有吩咐。” . 云毓回内间,吹灭了灯烛,独自坐在蒲团上想了一会子。 旋即摸出一枚小小骨笛,凑在唇边,轻轻吹响。 这骨笛的声响,普通人是听不见的;与那能夜晚飞行的信鸽类似,唯有经过遴选出来的、体质特殊的人,经过特别的训练才能听见。 不久,房顶瓦片上极轻一响。 云毓轻声:“玄素。” 房顶瓦片揭开,一道黑衣身影无声飘过,跪倒在云毓面前,“主君。” 云毓点头,“伍尚书出事了。” “伍尚书”是伍夫人的兄长,当朝礼部尚书伍未安。 皇帝禁卫今晚突然出动,进伍尚书府,不宣布罪状就将伍尚书强行押走。不经刑部审问,也不入刑部大牢,而是直接带到禁卫诏狱去。 能被带到诏狱去的,不死也扒层皮。官员们若不是宁死扛住,那最后便都是屈打成招。若今晚不及时搭救,等明早天亮,伍尚书或者已死,或者已经认罪,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伍夫人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冒险以信鸽夜晚传书,求云毓连夜向太后求情。 出了这样严重的事,云毓今晚就是再舍不得放开春芽,却也不能不让她离开。 玄素点头,“属下听说,是因为伍尚书收受贿赂,被禁卫查实际了。” 云毓便是一声冷笑:“将罪过推在银子上,果然是最便捷的法子!” 玄素点头,“属下也觉得不是。就算是贿赂,也不用禁卫出动。” 云毓点头:“数月前有大臣在朝堂之上建议削藩;伍尚书以礼部尚书的身份,据理力争,说亲王分封乃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不可更改。” “皇帝削藩的心意已定,如今诸王都已进京,伍尚书这是触了龙鳞。” 玄素点头,“属下也听说,伍尚书私下里与幽王、雍王多有来往……” 云毓微微皱眉。 玄素轻声问,“主君当真要连夜入宫求太后相救么?那即便救了伍尚书,皇上也难免迁怒主君。” 云毓清冷勾起唇角,“对。” “伍尚书与咱们平阳侯府是姻亲,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这么做,自然有试探、敲打我的意思。” 玄素垂首,“家主不要上当。” 云毓却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伍夫人刚送了我一个巨大的人情,我不能不还。” 玄素挑眉,“主君一向心如止水,又怎会欠人人情?” 云毓轻轻摇头,“……再心如止水,却也终究有牵挂之人。” 玄素心下微微一沉。 主君这么多年来清心寡欲,怎么偏到要起大事的节骨眼儿上,忽然心有牵挂了? 这对于主君大业来说,绝非好事。 “家主还请三思。倘若主君今晚蹚了这潭浑水,以后便再难抽身。” 云毓将手肘撑住膝头,指尖支着额角,“可是你看,皇帝已经先出手试探我了。那是不是无论我如何退让,他都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玄素一惊,忙叩首在地,“主君万万不可为了一人,就打乱整个棋盘!” “属下觉得,此事虽说是皇帝早已有心削藩,可是皇帝抓伍尚书总要师出有名。而这么巧就出了贿赂之事。” “属下还是担心,这银子的事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以小事逼迫主君出手。皇帝是居心叵测,可银子背后的人就更是四两拨千斤。” 第163章 . 春芽回到房间,几乎是进门的瞬间,心跳便停了。 黑暗里,有人悠闲地躺在她床榻上,等她回来。 第124章 交换条件?不准他碰你! “三爷?” 春芽惊愕地打量门窗,确定都完好无损,“三爷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他以前也趁着夜晚来过「明镜台」,但是今晚不同往日。今晚因为罗霄砸门的动静有点大,所以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 他这个时候进来,而且堂而皇之地进了她的屋子,冒的风险未免太大。 她自然而言想到罗霄,毕竟罗霄原本是他的人。 她便笑了:“奴婢懂了。怪不得之前罗霄故意搞出那么大动静,就是给三爷打掩护呢吧?” 罗霄把整个院子里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了,云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趁乱进来。 云晏眯了眯眼,“怎么,今晚不愿意看见爷?” 他撑起半边身子,手肘支着她的枕头,“不喜欢被爷冲了你跟他鸳鸯戏水的好事?” 春芽轻轻别开目光,“三爷又冤枉奴婢了。奴婢怎么会怎么会不喜欢三爷做的决定呢?” “奴婢原本就不想跟家主什么鸳鸯戏水,几番婉拒,心里自然也盼着有人搅乱了今晚的事。所以三爷其实是帮了奴婢的大忙。” 云晏轻哼了声,“说得好听。” “可是你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心里却有怨气儿?” 她回眸隔着黑暗看着他,“那是奴婢怎么都没想到,今晚给奴婢救急的,竟然是伍夫人那边出了大事。” “伍夫人曾经在蓝田庄救过奴婢一命,奴婢还没来得及回报伍夫人,所以听说伍夫人出事,奴婢心下自然着急。” 她走过来,跪在床边脚踏上轻声向他求问:“三爷告诉奴婢,伍夫人那边究竟发生什么急事了?奴婢不敢问家主,只敢问三爷。” 无疑春芽最后的那句话取悦到了云晏,他这才浅浅勾起唇角,将伍尚书被禁卫捉拿的事说了一遍。 春芽也怔住,“只是因为伍尚书受人贿赂,就要半夜被抓进诏狱?” 这里一听就不正常。因为诏狱里关的都应该是皇帝最忌惮的对手,一个贪财的官儿不至于。 云晏轻笑一声,“不错。没进过官场的小女子,竟还有对于官场的敏锐。” 春芽微微蹙眉,“听起来更像有人故意用银子的事害他,正好给了皇上理由,捉拿他入狱。” 春芽虽然没见过伍尚书,却也因为伍夫人的缘故,私下里打听过一点。这位伍尚书与伍夫人一样,性子恬淡,性情风雅,是朝中清流一派。不争权,不好色,也不贪财。 云晏从桌上的果盘儿里拈了个枣儿,砸她额头,“官场的事就是男人的事,你管那么多?” 春芽霍地回头看他,“奴婢是没资格管官场的事,可是这事发生在今晚,又恰好打断了奴婢与家主正在做的事……这便与奴婢有了牵连,奴婢自然不得不多想一层。” 云晏眼神晦暗不明,“想说就说。” 春芽深深吸气,“三爷,那个使银子的人……是不是你?” 蓝田庄的事,从来不插手侯府争斗的伍夫人竟然站出来帮了忙,摆明是给云毓面子。春芽担心,以云晏的小心眼儿,会因为那件事就恨了伍夫人。 云晏漆黑的眸子在夜色里凝视着春芽,邪佞地乐:“既然猜中了,那爷就也不瞒你。” 恐惧和愤怒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深深吸气,“三爷……蓝田庄的事,伍夫人兴许是向家主示好,可是她也更是救了奴婢的命!三爷就连这样都不能容忍,还要再迁怒伍夫人么?” 云晏眸子里夜色无边,“府里一共就三位夫人,我可以接受大夫人与他若即若离的关系,却不能接受伍夫人向他主动示好。” “是伍夫人自己先打破这个平衡,那就不能怪我了。” 他幽深的视线在她面上逡巡,“爷跟你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她伍家兄妹不自量力!” 春芽闭上眼,用力吸气,“三爷能不能给奴婢一个脸面,饶了伍尚书这一回,让奴婢也好报答伍夫人一回?” “伍夫人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 云晏却是轻哼一声:“你想让爷为了你,放弃已经设计好的棋局?” 他伸手捏着她小小下颌,“你想让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你又能给爷什么,嗯?” 春芽心底如波浪翻涌,“三爷想要什么?只要奴婢能为三爷办到,奴婢都必定竭尽全力。” 云晏轻轻笑开,缓缓挪过身子凑近她,“……不让他碰你。” 春芽微微一颤,“三爷恕奴婢愚钝,奴婢这一刻有些不明白了——三爷要奴婢进「明镜台」来,奴婢不就是得用自己的身子侍奉家主,来博得家主的信任么?” “奴婢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这具身子而已。若三爷连身子都不让奴婢使用,那奴婢都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在「明镜台」呆下去。” 云晏却是冷笑,“那爷也曾将你送给我爹。你还不是保全了完璧之身?” “你是聪明的,你有的是本事自保。” 春芽深深吸气,“可是……三爷这又是何必?奴婢的身子,三爷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云晏悠长地吸气,掐着她的下颌拉近他。 第164章 “谁说爷得到了?爷没破了你的完璧……你没看见守宫砂还好好的在你手臂上?” 春芽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就算她还未破瓜,但是以他在晋王府与她做的那些事,事实上又与破了她的身子有何区别? 春芽凄楚一笑,“三爷与阮姑娘的‘亲迎’之期已定,三爷专心准备与阮姑娘的洞房花烛不好么?奴婢这卑微之身,着实不值得三爷惦记……” 云晏轻轻咬牙,“你想偏了。不是爷非要惦记你的身子,爷只是不想叫他得到罢了。” 他向她凑过来,贪婪地从她颈侧呼吸她的体香。 “……不准你给他,只许你钓着他。他一个佛子动了男女之念,就像老房子着火,反而比寻常男子更难熬,更想要。” “爷就是想看他被欲念折磨,想看他痛苦挣扎。” 他说着,屈起指节,沿着她脖颈线条轻轻刮动,“让他魂不守舍,再无心思干别的事。” 春芽心理上抗拒他,唾弃他,可是她的身体却因为今日的亲昵而认得他。自动地随着他的指节,寸寸轻颤。 这一刻,她好讨厌的自己的身子! 她身子的反应,却叫他越发兴致盎然。他一边抚摸着她颈子上的吻痕,欣赏着他今天留给她满身的痕迹。 “……真是可笑。他今天带你共浴,竟然是想将爷留给你这一身痕迹都洗去?他也配!” “他想要洗去,爷偏要你留着。”他邪肆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若有哪处淡了,爷便再给你重留一次。” “爷就是要让他明白,你是爷的,不准他碰!” 他说着,报复似的,又在她颈侧重重吮吻下来。 一丝锐痛,让她周身猛然颤栗。 第125章 江山和美人儿,你要哪个? 百官上早朝,都在天不亮的时分。 云毓也早早进宫,却不是上金銮殿,而是直奔永安宫——太后寝宫。 他刚到永安宫门口,却见门口已经多了一队花团锦簇的宫眷。 走近了一瞧那灯笼上的字号——麟趾宫。原来是冯贵妃。 云毓只好先上前给冯贵妃请安。 冯贵妃坐在软轿里并未露面,只是语声疏离问:“云家二郎怎这么早就进宫来面见太后?” 皇帝迟迟不下恩旨,云毓便迟迟不能正式承袭平阳侯的爵位,所以冯贵妃还只称呼他为“云家二郎”。 云毓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贵妃娘娘都这么早来永安宫晨昏定省,那微臣自然也不敢懈怠。前儿听太后说,晨起必先到佛前做早课,微臣便想着进宫来,陪着太后一起做早课。” 少时,太后跟前的宋嬷嬷笑眯眯出来,亲自迎接冯贵妃和云毓两位贵人入内。 云毓为太后讲经,太后笑眯眯听着,冯贵妃便跪在一边替太后拣佛豆。 早课做完,太后带着二人出了佛堂,重新赐座喝茶。 按说这会儿冯贵妃就可以告退回去歇着了。可是今日冯贵妃却半点没急着走,倒主动跟太后商量着,说方才拣的佛豆不如就煮熟之后赏给上早朝的百官们,给他们当早饭吃。既能饱腹,又能积德。 “更关键是啊,百官吃完了太后赏的这佛豆,必定心中更重社稷大事,能全心全意辅佐陛下。” 太后满意地笑,“别看你这孩子年纪小,又是田庄里长大的,你对凛儿用的心倒不比你姐姐少。” 冯贵妃的姐姐,正是正宫冯皇后。说来冯太师家真是凤凰窝,一门二主位,嫡女封后,庶女封了贵妃。整个后宫,除了太后之外,就是她冯家姐妹的天下。 太后跟冯贵妃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担心冷落了云毓,便忙笑着说,“前儿他们还说,该封止水当国师。哀家还说,改日该在皇帝面前提提此事。” 云毓,字“止水”。 冯贵妃却淡淡垂了垂眼,“皇上以孝治天下,自然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没有不遵命的。” “只是妾身却觉得若是从前,云家二郎自然当得国师的身份;可是如今么,却不合适了。” 太后微微扬眉,“这是为何啊?” 冯贵妃瞟了云毓一眼,“妾身听说,云家二郎近来收了个通房丫鬟。” 她故意垂首抿嘴一笑,“都有通房丫鬟了,哪儿还合适当国师呢?” 太后也有点惊讶,“哦?” 云毓急忙起身跪倒,“臣下还未来得及向太后禀告此事。” 太后缓缓收了笑意,“当日你刚进宫来给哀家讲经的时候,哀家就问过你,可否想娶妻生子。你说,今生只愿固守青灯古佛。” “这话才过了多少日子啊,你这么快就改了主张。” 云毓无言以对,唯有跪伏在地。 “太后勿怪。”冯贵妃便又笑笑,“听说这倒也不是云家二郎自己的主意,而是晋王妃亲自给他挑的。” 太后又是一愣,“哦?竟还有这事?” “晋王妃不仅塞了通房丫鬟给云家二郎,听说还安排了百花宴,遍请京中贵女,这是要正式给云家二郎娶妻呢!” 太后听得便直皱眉头。 晋王年纪小时,曾经在太后宫里抚养过。太后颇念旧情,时常在皇帝萧凛面前替晋王说好话。 按说就凭着这份旧情,太后本该将晋王妃当做儿媳妇看待的。但是奈何太后却不待见晋王妃。 第165章 冯贵妃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这便起身告退。 云毓本来是向太后来给伍尚书求情,可是今早叫冯贵妃这样一冲,此时倒失去了向太后开口的最好时机。 他只得暂时忍下。 . 「合欢楼」,夜色倾城。 萧狐若哀怨地扯着云晏的袖子,“阿晏,我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跟如烟那女人计较!” 他指着后脑勺,“现在还有一个包呢!” 说起这个来他就气,“……平素看着她温温柔柔的,那日竟然敢拿花瓶砸我!我是谁啊,我是晋王世子,小王爷!她竟然敢拿花瓶砸我,她也不怕给我开了瓢!” 云晏却不买账,“如烟是小王爷的宠姬,肚子里又怀着小王爷的子嗣,小王爷可别找我。” “人是我买了送给小王爷的,可我只管出银子,我可与她并无私交。” 萧狐若转了个眼珠儿,“可毕竟人是阿晏你买的,那我就得给她面子啊!因为给她面子,就等于是给阿晏你面子嘛!” 云晏满脸的薄幸,“那倒不必。小王爷要是玩儿腻了她,那小王爷随便处置就是,或者送人,或者发卖,只要小王爷您高兴就是。” 萧狐若呲了呲牙,他现在的一肚子气其实主要是冲着春芽去的——本来是天赐良机,他也马上就要得手了,结果一切都被如烟给破坏了,他现在还气得牙根儿痒痒。 可是他却又担心如烟这么干是有云晏撑腰,他更担心云晏跟春芽有关系,所以他要借如烟来试探试探云晏。 可是云晏却滴水不漏,叫他没辙。 他便有点懊恼,“阿晏你要是真想让我高兴,你就赶紧把那个春芽给我弄来呗!我现在想要她,想得都浑身长草!” 云晏却一声轻哼,“知道我二哥今早上进宫面见太后,是干什么去了么?” 萧狐若眨巴眨巴眼,“巴结太后去了呗!听说太后早就有意向皇上举荐他,让他当国师!” 云晏却勾着唇角缓缓摇头,“他是去给伍尚书求情了。” 萧狐若立即收起笑谑,直勾勾盯着云晏,“他求成了吗?” 云晏轻哂一声,“我不让他求成,那他就求不成!” 萧狐若这才拍拍心口,“太好了!” 云晏慵懒地向萧狐若举杯,“只要他关在诏狱里,皇上就会将精神头儿都放在幽王和雍王他们两个那边,便查不到你们晋王府头上。” 萧狐若直向云晏抱拳,“多亏阿晏你一直替我和我父王出谋划策,这才能保全我们晋王府。要不,就凭我父王当年被太后抚养过的旧事,皇上也得第一个拿我们家开刀!” 云晏借着酒意,眼角微扬。 “可是你们也别麻痹,皇上第一刀没砍到你们家,却不等于这一刀永远不落下来。” “你和王爷还是尽早做打算。趁着皇上查别的王府,你们赶紧徐徐图之。” 萧狐若孩子气地嘟嘴,“……阿晏,我跟你说那小美人儿呢,你怎么又跟我说江山啊?” 云晏收了笑,嘴角挂起冷酷的讥诮。 “江山和美人儿,小王爷想要哪个?” 第126章 伤了心便想狠狠地吻她 萧狐若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江山?美人儿?” 他仿佛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可乐的笑话一般,乐得都出了眼泪,抬袖直擦眼角。 “阿晏!你这是拿一个丫鬟跟江山相提并论呐?难道在你心里,这个丫鬟的地位竟然这么重?” “虽然她真是够美,也够媚,看一眼就忘不了,亲一口就心痒痒,碰一次就回味无穷……可是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丫鬟而已!年轻貌美的时候当个玩意儿,用来暖床也就是了。” “可她总有老的一天,到时候不媚了,也不嫩了,又还有什么意思?哈哈哈,阿晏你实在太逗了!” 珠儿瞟了云晏一眼,赶忙举起酒壶去给萧狐若倒酒,也笑话云晏道:“以三爷的性子,能出这么个口误可真不容易。想来也都因为是在小王爷面前,这便放下了防备,变得口无遮拦了。” 珠儿抿嘴轻笑,“三爷这个口误,可够奴家们日后笑话好些日子了。好容易抓住三爷这么个把柄,奴家可得好好儿乐几天。” 萧狐若乐得也是拍桌,“可不是嘛!” 云晏也皱了皱眉,“瞧你们这小心眼劲儿的,我不过只是打个比方,竟叫你们自以为得计了。” “‘美人儿’说的是对美色的贪恋,又不是特指她一个人。” 萧狐若却不同意,“谁说江山和美人儿,就只能取一样儿?我萧狐若要的是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我两样都要!” 萧狐若说得志得意满,两眼放光,就仿佛他现在已经得了天下似的。 他凑近了云晏,“阿晏你说,如果男人得了天下之后却不能玩儿女人,只剩下朝政啊、国务啊的,那就算得了这江山,又还有什么意思?” 云晏轻笑一声,倨傲垂下眼帘,自顾捏着酒盅喝酒,懒得再看萧狐若这副嘴脸。 萧狐若便有些讪讪的,赶忙将说得过满了的话往回拉,“阿晏你别误会,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为了玩儿女人才想得天下的。美人毕竟也是江山的一部分嘛。” 云晏连眼皮都没抬,只是随意地点了个头,“小王爷说得倒也有理。” 第166章 云晏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又讨好地问云晏,“阿晏,那你呢?如果我问你:江山和美人儿,你选哪个?” 萧狐若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紧紧盯住云晏的眼睛,“阿晏,你会为了美人儿,放弃江山么?” 珠儿在畔,都忍不住盯了萧狐若一眼,“三爷现在只想着侯府的家业呢,一个平阳侯府都那么多人拦着,叫三爷得不到,三爷现下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能觊觎江山呢?” 珠儿说着掩口而笑,“若说争夺江山啊,不得是小王爷这样的王子龙孙才有的资格?可惜三爷却只是个武侯的庶子,啧啧,争不来,争不来……” 云晏恼了,将手中的酒盅砸向珠儿,“怎么,连你也敢嫌弃爷了?既然如此,那爷索性将你送给小王爷,叫你也伺候王子龙孙好吧?” 珠儿脸色一白,赶紧双膝跪倒,“奴家不敢。” 萧狐若赶忙笑笑上前抱住云晏,“哎呀,阿晏!看我面子,别闹啊。” 幸好老鸨这时敲门,带了新人进来给两位贵客瞧。 老鸨笑眯眯道,“这是还没接过客的姑娘,今儿正好二位贵客在,便先带来给二位瞧瞧。若是您哪位看上眼了,只需约略赏些缠头,也叫她起起名声。” 萧狐若瞄着那小美人儿便笑了,起身一把搂住。老鸨亲自带到房间去了。 云晏这才悠然挑眉,取了巾子擦手指头上落下的酒滴,脸上全然不见方才的怒意。 珠儿也不见了惊恐,含笑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走过来帮云晏整理衣褶,“这天下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三爷这几年的步步为营,全都奏效了。” 珠儿回眸瞟过门外,“三爷真想扶那位登基么?奴家倒觉着,他真不配。” 云晏轻哂,指尖悠闲地转过扳指,“不过是龙椅上放个摆设,他这样的也没什么不好。” 珠儿便也莞尔,“也是。到时候依着他的志向,给他弄一后宫的美人儿,他自然就也顾不得什么朝政、国务的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住云晏,“朝政国务都拜托三爷替他掌管,也就是了。” . 云毓没能在太后面前给伍尚书求上情,他这日便提了食盒,进诏狱去探视伍尚书。 外面晴天白日的,诏狱里却暗如黑夜。 火把照不亮的地方全是无尽的幽暗,而鼻息之间全都是血腥之气。 这与云毓身上素白的僧衣,形成了绝大的反差。 禁卫最了解宫中事,知道云毓现在是太后面前的头等红人,这便破例开了牢门,准云毓进牢房去探望伍尚书。 毫不意外,伍尚书已经被打成了个血葫芦,早已不见平素风雅清流的模样。 云毓面静如水,坐下打开食盒,“三娘亲手做的,舅舅尝尝。” 伍尚书蠕虫一般爬过来。他满口牙齿都被禁卫行刑的时候,一颗一颗的拔掉了,他哪里还能吃得下美食? 他只定定望住云毓,“二郎,你也支持我的,对不对?皇上一意孤行削藩,不仅仅是违反太祖定制,他这么做也会招致天下大乱啊!” “别人不懂历史,二郎你总是懂的。汉代七国之乱、八王之乱的教训还不够么?” “况且太祖皇帝既然定下宗室分封的制度,为的也是让藩王为朝廷守边啊!一旦夷狄来犯,都不用朝廷出兵,藩王自己带兵就可为国屏障!可是皇上一旦削藩,倘若夷狄打来,又有谁来抵挡?” 云毓静静听着,一个字都不回应。 伍尚书急了,伸手扯住云毓袍袖,在他素白的僧衣上留下肮脏的血手印。 “二郎你说话啊!我不在乎自己生死,我在乎的是我大胤的江山社稷!我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只能指望你替我向太后,向皇上陈情!” 云毓耳廓轻轻动了动。 他从小就在山寺中静修,耳朵早已习惯了察觉极细小的声音,于是他当然知道,门外支棱起无数的耳朵,就在等着他的回答。 云毓不着痕迹地将袍袖从伍尚书一双血手中拉出来,嫌弃地掸了掸袍袖上的血手印。 “可是舅舅就没想过,倘若藩王不是为国守边,而是主动勾结夷狄呢?” “那到时候就成了他们打开国门,引敌入关!到时候天下会更乱!” 伍尚书被问得怔住,愣愣望着云毓,说不出话来。 云毓站起身来,“我劝舅舅,尽早将这些年与幽王、雍王的来往书信上交朝廷,或者还来得及将功折罪。” 云毓出了牢房。 伍尚书在后面嘶嚎大哭,“……原来你根本就没想救我!没想救我大胤的!” “我算看错了你一身僧衣,却原来你也是狼子野心!你心中没有慈悲,你根本不管百姓生灵涂炭!” 云毓疾步回到明镜台。 看见他袍袖上的血手印,绿痕、春芽和翠环都赶紧跟上来想要伺候。 云毓没看她们三个,却只是一伸手便准确地捞住了春芽的手臂。 他拖拽她进了「止水堂」,一转身,便将她压在了门板上。 随即狠狠地吻了下来。 第127章 “我的心魔,只有你能解” 春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竭力闪躲开。 可是云毓却不容许她闪躲,伸手掐住了她下颌,将她的头狠狠地固定在了门板上,一动都动不了。 第167章 他的唇齿覆盖下来,春芽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突然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春芽便是一怔,一点点软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她突然明白,他这一刻不是在亲吻她,而是在求她帮忙,发泄某种强烈到了顶点的情绪…… 这种情绪或者是刻骨的仇恨,或者是极度的沮丧,是几乎熬不过去的难关,是只想以死亡来逃避的困境。 而这一刻,他将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相信她能帮得上他,所以他才将自己这样脆弱和绝望的一面,通过这个吻来传达给她。 春芽蜷了蜷手指,垂下眼帘,乖乖承受了下来。 她自己也曾经无数次被人投进绝境,她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所以她这一刻,不忍心推开他。 云毓一改平素素衣胜雪的清雅,几乎是伤心的野兽一般在啃咬她的唇舌。 春芽忍着疼痛和罪恶感,不回应,却静静地任凭他发疯。 良久,血腥味道在他们两人的口腔里弥漫开,云毓才重重一震,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 他急忙停止了这个血腥的吻,抬起头来慌乱地看向春芽。 春芽的朱唇此时红得娇艳。却不是口脂的功劳,而分明都是鲜血。 是被他啃咬出来的。 云毓愣怔住,一瞬间眼底涌起破碎的无助,像是孩子犯了弥天大罪之后,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春芽便只是淡淡一笑,伸出小舌将唇上的血色卷掉。 “家主别担心,奴婢没事的。嘴唇上这样的小伤口一点都不要紧,一点都不疼。平素干燥了,也时常这样呢。” 云毓呼吸里仿佛哽咽了声,伸手将小小的她抱进怀里。 紧得,像是要将她嵌入他自己的骨肉。 “对不起……我方才逃不出心魔。” 春芽伏在他怀里,柔顺地点头,“奴婢明白。方才那个人不是家主,而只是藏在家主身子里的一头白虎。” 她仰头看他,眼底都是抚慰,“白虎就是要咬人啊,白虎就喜欢喝血吃肉。所以它也没做错事。” “而且奴婢方才都是在承受范围之内。若是奴婢扛不住,定会拼死挣扎的……所以家主就不必介怀了。” 云毓悄然松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温柔缱绻起来。 他的指尖疼惜地在她唇瓣上轻轻抚过,像是查看她的伤口,又像是安抚她的疼。 春芽轻叹一声,悄然闪躲,“家主……奴婢真的没事。” 他这样的碰触,虽说是在致歉,可是却渐渐地多了渴望的味道。 可是云毓却还没等她说完,竟然又落了唇下来,这一次变成了极尽温柔的亲吻。 这一次春芽却拼命低下头,抵死地避开了。 “家主容奴婢先给家主检查一下嘴上的伤口!” 已经恢复理智的云毓,终究做不到之前那被心魔控制时的不顾一切,他虽然不愿,却也只好停下来,沉沉呼吸着贪婪地凝视春芽。 “我没事。” 春芽却摇头,“奴婢卑微,这点子伤口可以不当回事;家主的却不行。” 春芽小手柔柔钻进他掌心去,主动挽住他的手,“家主听话,叫奴婢瞧瞧。” 她虽然拒绝了他,可是这一刻却主动关心他,还有小小的讨好,云毓心下便也熨帖下来。 他像个孩子似的,乖乖由得她牵着走到椅子旁坐下。她推着他面向窗子,借着窗外天光仔细看他嘴唇。 然后小手还轻巧地捏开他嘴唇,查看他牙齿和舌尖。 有那么一刻,云毓觉得她简直像个小兽医,在查看牛马的牙口。 虽然这样的联想会让他自己低矮成牛马,可是却又该怎么形容呢——这样的感觉却反倒让他内心生起小小的欢喜。 他喜欢被她抚弄着啊。 不一定非是要动了欲念之事,对于特定身体部位的抚弄;而是无论哪个部位,只要是她的碰触,都会让他觉得欢喜。 春芽看得仔细,鼓起了腮帮,“家主嘴里都破了,是上火了,而且还自己咬了……” 她皱眉,认真看他,“家主该吃些清火的药。” 云毓忍不住微笑。她像个小妈妈。 他忍不住逗她,“……不必吃药。只要你今晚还为我侍寝,不再逃避,那我这些火气自然就退了。” 春芽登时红了脸颊,一双眼亮晶晶地,“家主!奴婢说的是家主心里有火!” 云毓便也轻笑点头,“心也是身子的一部分。只要身子里的火退了,心里的火气便自然消散。” 春芽鼓着腮帮不说话了。 云毓笑着扯住她小腰,不准她又羞又气之下扭身逃走。 她被他困在他膝头之间。 云毓按捺不住情动,伸手将她抱到膝上。春芽惊得赶忙跪起来,就跪在他腿上,不敢面对面与他坐着。 ……她之前就是这样被云晏抱着坐在一起,她现在已经太知道男子会利用这样的坐姿对她做什么。 她已经被云晏那样过了,她便不可以再与云毓也那样! 云毓知道她害羞,便也不强迫她,就任由她跪在他膝上,他仰头看她。 “今天我在外面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很挫败,也很难过,却无从辩解。可是却因为这样得到了你的心疼,我忽然觉得那些痛苦我可以再承受一次;甚至,哪怕多加十倍也无所谓。” 第168章 春芽没想到他要跟她说的是这个,心一软,膝盖便也跟着软了。 她也怕跪疼了他,便索性整个身子滑落下来。不敢与他面对面坐着,只好侧身坐在他膝上。 她从小到大,也没遇到过如云毓这般肯与她直抒胸臆,这样温柔对话的男子。她心下温暖,便也羞涩了,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也只用侧脸对着他。 “……那以后家主难过了,就来找奴婢。奴婢愿意陪家主一起扛过去。” “奴婢啊,从小到大吃过无数的苦,奴婢的心便也因之而变得强韧了。也许都是因为曾经的那些伤心,结痂成了疤,层层叠叠下来,就将心上的那层皮都磨厚了吧。” 云毓心动难耐,却珍惜地屏住呼吸,垂眸认真看她。 “可是如果我再像方才那样做出伤害你的事,该怎么办?方才那一刻,我竟失去自制……” 春芽认真想想,“那以后奴婢便随身带着个棒槌。若是家主的心魔实在太控制不住,那奴婢就将家主砸晕!” 云毓无声笑开,忍不住垂首,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磨蹭。 “好。我们拉钩上吊。” 两人伸小指彼此拉钩,做好了承诺,云毓顺势将她的小手拉过来,又在方才拉钩的位置,轻轻吻住了她的手指。 女子十指连心,他这样亲吻下来,春芽没办法不微微一颤。 云毓受到鼓舞,忍不住稍微放肆,在她小指上加深了这个吻,舌尖轻探。 第128章 天,她好爱他…… 奇异的欢喜,沿着春芽的指尖,流淌向四肢百骸,沿着全身快速游走。 春芽知道,她这是对云毓产生了反应。 身为扬州瘦马,她从小时候起学的就是如何讨好男子、服侍郎君,她们要在乎的是男人们的感受,她们自己的感受却不重要。 她们要做的只是曲意承欢,就算自己不喜欢、会疼痛也要忍耐。 她小时候也觉得这样太公平,也曾有几次问过牙婆子,牙婆子便冷笑着对她说:“你还想在乎自己的感受?那你就是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扬州瘦马,主人家买了你当妾,就是要拿你当个活的玩意儿,就是要拿你们取乐的,谁还拿你们当回事?” “人家能拿正眼瞧的、会有三分尊重的只是正妻罢了;而你们呐,最好的下场不过只是给人家当个侍妾,没资格的!” “这世道啊,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咱们这些穷人就别想着还想活得好,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当侍妾的,我告诉你们压根儿就别起这个奢念,趁着你们现在年纪还小,赶紧把那个心思给我掐灭它!别等到长起来,该卖了伺候主人去,还被这念头折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你们不听话,到时候吃苦受罪的是你们自己!” 她却没想到,今日在云毓这儿,她竟然遇到了她想要的! 他天性是个温柔的人,即便是渴望得到她,却也还是顾着她的感受,不肯如云晏那样强取豪夺…… 她的心便是千年的冰,这些日子来也终究被他的温柔一点一点融化了。 心已经融化,那身子就更是化成一滩水。 她紧闭双眼,感受着指缝处传来的欢喜,禁不住轻轻地曼吟了出来。 她的反应,云毓立即就感受到了。他惊喜地看着她这般的模样,无法表达内心的狂喜! 春芽面如桃花,羞涩地睁开眼,看见他凝视她,窘得只能将头伏到他肩上去,紧咬着嘴唇,努力克制住唇中溢出的声音。 云毓却不准,拥住她轻声哄着,“别压抑自己,我喜欢听……” 他说着,忍不住让这欢喜更多一点,于是干脆将她的指尖全都没入他自己唇中…… 欢喜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来了,沿着他们两人的周身游弋。 他们两个人同时学会,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碰触,都能给彼此带来这么多的满足。 原来男女之事,不仅仅是床帐里的那些颠倒;只是这样轻轻浅浅,印在指尖的,完全远离身子核心的,却依旧能如此快乐。 他们也都在这一刻明白,真正带给他们彼此快乐的其实不是身体的欲念,反而是来自心上的颤动。 因为心动了,身子才会如此敏锐,才会将这样微妙的一丝丝情愫,震颤着放大成无限的快乐;并且能够从自己身心深处,传达给对方知道,然后形成共鸣,再度加深这种快乐。 便如抚琴。指尖轻轻的拨弄,琴弦微微的颤动,却能够形成美妙的乐声;若又能幸运遇到知音,那美好便会无限扩张,形成千古绝响,绕梁不绝。 直到——隔扇门外传来绿痕急切的声音:“家主,奴婢请了王太医来。” 云毓才不得不停下,放开了她柔软的小手。 春芽羞涩地看一眼云毓,急忙又举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方才发生了什么——没有床笫之事,可是她却到达了那美妙绝伦的顶点。 对这种感受她并不是第一次有,她知道她上次因萧狐若的药力控制,与云晏在一起时也曾经达到过,而且还是数次。 但是那次与这次却是迥然的不同。 那一次她神智迷乱,无法自主;而且那感受主要是来自身子。 而这一次,却是从心而始,点点牵动全身。更奇妙的是,他们两个的动作全都是克制的,只是手指上的亲吻,她就已经…… 第169章 这一次,她的快乐是身心合一的,这样的感受是云晏没给过她的。 而且这一次,她明确地感受到了幸福。 没有强迫,没有隐忍,没有不甘心,只有全然的幸福。 她的模样,云毓也都看在了眼里。他对男女之事没有经验,也不确定自己方才是否将她送到了最高处。 可是当看到她一脸羞红,眼波如醉,他便已经可以确定,他做到了! 原来只需要他耐心取悦,细致呵护,他便有能力让她获得最极致的快乐! 男子的自信在他胸腔内炸裂成快乐的焰火。 他顾不得门外还有太医和绿痕,急忙伸手将她遮面的衣袖拉下去,将她又抱回怀里来,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问她。 “……方才你,欢喜么?” 春芽被他问得浑身发软,却怎么都躲不掉,只能低低垂首承认,“欢喜得很。” 云毓大喜,忍不住缠着她指尖,“我也欢喜!春芽你知不知道,从出生到现在,我最欢喜的便是这一刻!” 春芽羞不自胜,轻声提醒他:“太医还在门外等着呢……” 云毓这才悠长吸气,“好,我放你回去歇着。” 他又捉住她指尖又轻吻了下,“我方才让你累了。乖,回去好好歇一会儿。” 春芽从他膝上滑下来,站在地上,膝头都有些软。 她尴尬地骂自己没出息。只是被他吻了吻指头,她竟都这样散了脚,真是的。 她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停步回眸,再偷偷看他。 天,她这一刻更清晰地知道,她好爱他。 终于终于,她在这世上遇到了一个疼惜她,而她也深深爱着的人啊。 上天定然是听见了她这么多年的祈祷。现在想来,纵然从前吃过的那么多苦,为了如今遇见他,便也都值得了。 云毓看她回眸,含笑轻轻努了努唇。 春芽更是羞涩难当,急忙低低垂首从打开门溜出去。 她不敢看向绿痕和太医,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可是绿痕却怎么可能放过她去?绿痕紧紧盯住春芽的脸——那羞色绯红,那媚眼如丝,那唇瓣微肿,全都藏不住她方才刚刚经历过什么! 绿痕霍地转眸看向云毓。 门内一身僧衣的云毓,这么多年来一直白皙沉静的佛子,这一刻竟然也是眼角斜飞,黑瞳水光潋滟;更要紧的是,同样的唇色殷红,微微肿起! 绿痕恨得紧紧攥住指尖。 她知道春芽已经是家主的通房,她不是不能接受家主收用几个通房——毕竟王孙公子哪个身边没有几个通房呢! 再说他还要娶妻,纳妾,他身边的女人不会少于三五个。 可是……她却无法容忍家主和那狐狸精都是这样一副神情! 他们可以行床笫之事,因为是为了子嗣;可是他们却不可以露出这样两情相悦的神情! 那狐狸精,可以取悦家主的身子,却绝不可以霸占家主的心! 第129章 难道你还想娶她为妻?! 王太医也笑眯眯瞧着春芽背影离去,然后才抬步进门。 顺手将隔扇门关上,连绿痕都给关在了门外。 王太医与云毓颇有私交,素常侯府里有主子生病的,云毓都爱请王太医过来。故此绿痕也没将王太医当外人,她被关在外头就关了,她自己也没往心里去。 她索性转身出门,趁机去找卢巧玉。 她极尽委婉地将方才所见跟卢巧玉讲说了一遍,满意地看见卢巧玉面上一白。 绿痕有一种将心头大石卸给了旁人的轻松感,又情真意切道:“晋王妃虽说命大夫人给家主张罗百花宴选妻,但是在奴婢心里却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因为家主身边就有合适的人。” 她向卢巧玉屈膝为礼,“在奴婢心中,这个人选就是卢姑娘。” 如果能让绿痕来选,绿痕更愿意让卢巧玉嫁给家主。因为卢巧玉也是在侯府里长大的,这些年相处过来,绿痕也没少了讨好她,两人心知肚明,关系和睦。 而若是从外面另娶进一个新人来,一来是她对人家不了解;二来人家自己有陪嫁丫鬟,自然也不拿她当心腹。 再说卢巧玉虽然占着“大夫人侄女”的身份,但其实是远房的,自家也是小门小户的,平素在侯府里有头有脸的奴才们面前也都谨小慎微的,不敢太拿主子的架子。 也唯有这样的主母,将来这「明镜台」里才能是她在事实上继续当家做主。 绿痕特地来当面与卢巧玉说这样的话,卢巧玉心下自然是高兴的。 要不,她自己还得烦心过些日子百花宴的事。她真担心晋王妃会给云毓又挑一个家世比她好的贵女来,那她这些年的指望可就全都落空了。 ——打小儿大夫人从卢氏宗族里选了她进侯府,就所有族人都知道她将来要继承大夫人的身份,成为平阳侯府的新一任主母的。她那一走就再没有回头的路,只许成功,不准失败。 谁料,半道儿上云宥得了疯病。于是她的目标就转向云毓。 她极力利用大夫人与佟夫人之间的相争,在大夫人面前渲染佟夫人和阮杏媚对云毓的示好,终于让大夫人不甘心坐以待毙,这才让大夫人打定主意不让她继续嫁给云宥,而是转向云毓。 卢巧玉却也知道自己家世普通,在侯府里根基又浅,于是她对侯府里任何人都是温柔平和。 第170章 尤其是对「明镜台」的人。 阮杏媚专横跋扈,她就偏更平易近人,于是绿痕和青帘都倾向于她。 当初青帘敢对阮杏媚摔摔打打的,却对她以礼相待。她知道,若将来真想嫁给云毓,成为侯府的主母,必须得先争取到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们的支持。 卢巧玉含笑握住绿痕的手,“若论起与毓哥的情分,我哪里比得上你?你与毓哥自小一起长大,这些年同甘共苦。但凡你家世好些,那这个正妻的人选都应该是你!” 绿痕红了眼圈儿,“卢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可不敢当。奴婢没有那么好的命,不会投胎,这辈子既然已经注定是为奴做婢,便早已没有了奢念,只求能在家主跟前一辈子伺候就好。” 卢巧玉立即表态,“我知道毓哥本性里是清心寡欲的人,但是不管将来还有没有旁人,我却必定要毓哥第一个纳了你为妾。” 卢巧玉说着笑笑,“我觉着以毓哥的性子,来日身边有咱们一妻一妾就也够了。” 绿痕自然欣喜,索性在卢巧玉面前双膝跪了下去,以示效忠。 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卢巧玉便笑着垂首到绿痕耳边:“那狐狸精好歹是晋王妃抬举的,咱们若对她动手,岂不是驳了王妃娘娘的面子?所以啊,咱们便得借别人的手才行。” 绿痕也点头,“借阮姑娘的手,倒是最方便。只是可惜这会子青帘在阮姑娘跟前,她与奴婢这些年心有芥蒂,必定会拦着阮姑娘不听奴婢的。” 卢巧玉便笑了,“可你怎么忘了,「明镜台」里还有一个现成的翠环呢?” . 云毓嘴上的伤口本来就无大碍,王太医看完了,简单开了个清火的小方子就走了。 云毓亲自送走了王太医,便叫罗霄,“请你父亲过来一趟。” 罗霄赶紧去将大管家三保给请了过来,云毓有些不好意思,努力藏着唇角翘起的笑意,垂眼遮住眼底的期待,“我今儿叫保叔你过来,是想问问春芽的身契,可在你手中?” 大管家三保没想到家主特地把他叫过来问话,竟然是为了这么件事。 三保躬身道,“奴才虽然是府中大管家,但是着实不巧,春芽姑娘的身契不在奴才手里。” 云毓也有些意外,“哦?那会在谁手中?” 按着府里的规矩,府中一应大事小情都应该由三保经管着。就算佟夫人掌家,内宅的事却也至少要在人家三保那里留一分底档的,确保大管家凡事都清楚。 三保略微沉吟了下,“应该是在三爷手中。” 云毓脸上的笑容缓缓凋落了下来,“怎么会在他手里?” 三保小心道:“因为府里的商铺收入都在三爷手里掐着,从外面买人从三爷外面走账最方便,故此近些年府里但凡买人,都是三爷亲自经管的。” “所以,新买进来的人,身契全都在三爷手里。其中有些,三爷已经过给了奴才登记造册;而有些,三爷尚未移交给奴才。” 云毓缓缓坐回椅子,有片刻的失神。 “这么说,春芽也是阿晏做主买进来的?” 三保皱皱眉头,“按说,应该是的。只是具体的情形,奴才也不清楚。” “只是春芽姑娘毕竟当初一进府就进了老侯爷那边伺候,故此奴才也拿不准会不会是老侯爷亲自挑的人,然后在三爷那边走了一下账而已。” 三保虽说是大管家,可是二爷、三爷这二位小爷,他可谁都不想得罪不是? 云毓点头,“我知道了。今儿麻烦你了保叔。” . 跑马场。 云晏亲自训练家丁演武。 云毓无声走近。 云晏清冷地勾了勾唇角,“二哥自幼最不屑我们这些浑身灰尘、臭汗的武夫。二哥今儿怎么会到这儿来?” 家丁们都有眼色,纷纷告退。 跑马场上瞬间安静。 云毓只歪头看云晏,“阿晏,春芽的身契是在你手上吧?交给我。” 云晏便是倏然挑眉,“她是二哥的通房,二哥要她的身子就够了,何必又要她的身契?” 云毓淡淡一笑,“她的一切,我都想要。” 云晏面色微微一变,“那我倒好奇,二哥这个时候突然要她的身契,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二哥刚收用了她当通房,就不满意她了,想将她立即发卖?” 云毓又是轻笑出声,“阿晏,休得胡说。” 云晏缓缓站直,高高扬起下颌。 “……既然不是发卖,那难道二哥是想放免她的奴籍,让她成为良人?” 云毓微笑着凝视着他,竟未否认。 云晏顿时额角激跳,“二哥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正式收房,抬举她为良妾?!” 云毓静静看着云晏,轻傲摇头,“阿晏,你只敢想到良妾了么?” 云晏浑身绷紧,“那你还想怎样?难道你还想娶她为妻不成?” 第130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云晏这样问,语气是挑衅的。 可是云毓不以为意,只淡淡抬眸,反而面带梦幻般的微笑:“我想的啊,阿晏。” “人生这一世,谁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云晏完全呆住,怔怔望住云毓。半晌才道,“可她只是个丫鬟!” “纵然你放免她出奴籍,她的身份却也还是低于普通的良人。朝廷律法,放免的奴婢只准为良妾,不准为世家正妻!” 第171章 云毓并不意外,含笑点头,“朝廷的律例我自然明白。可是在我心里,却更笃信众生平等,我不在乎她是奴籍还是良籍。” “我也不瞒你,阿晏,当日姑母抬她为我通房那日,我并不欢喜,甚至跟她发了脾气。她彼时满脸惶恐,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高兴,那个小傻瓜,还以为我是嫌弃她,不愿意收她为通房。” 云毓静静抬眸,凝视云晏,“其实我是气她看低了自己。” “我既然爱她,我自然便想的是娶她为妻。可她彼时只甘心当我的通房,她这便是太委屈了自己,同时也是小看了我对她的心意。” 云晏冷笑:“可是你根本做不到!你再笃信你的佛法,可是佛法不能凌驾于朝廷律例,你难道还敢不尊律法是怎的?” 面对云晏的讥诮,云毓却不急也不恼,“阿晏,这世上的事,只要用心,便总有转圜的余地。” “你方才说放免的奴婢不可为世家正妻,这是通行的惯例,但是却不包括特例。” 云晏便眯起了眼,“特例?” 云毓的微笑云淡风轻,“制定这律法的人,是皇上。所以能够改变律法的,自然也是皇上。” “所以要想不被律法禁锢,同时又不用违反律法的话,那就去跟皇上求个特恩也就是了。” 云晏恼得咬牙,“你说得简单!皇上凭什么要给一个丫鬟这样的特恩?” 云毓静静抬眸,“既然对皇上有所求,自然就要对皇上先有所贡献——所以只要我能为朝廷立一个大功,那自然就可以因功求赏。” 云晏紧抿唇角,指尖攥紧。 不得不承认,云毓说的果然是可行的办法。 可是他随即却又蔑然轻笑:“二哥这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自然是容易。可是二哥也没想想,你用什么给朝廷建功?难道就凭为太后讲经?” “要求特恩,必须得立下特殊的功勋;给太后讲经,可算不上!” 云毓淡淡垂眼,静静听着,指尖从腕上长长垂下的檀珠上轻轻滑过。 “阿晏,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缓缓抬眸对上云晏那黑云翻卷的眼,“不过不管我能不能建成这个功业,却都不妨碍我现在跟你要她的身契。”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阿晏你现在就是我的第一步。”云毓向云晏伸手,“阿晏,把春芽的身契给我。” 云毓一身清雅,完全没有半点咄咄逼人。可是云晏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他忽然冷声笑起,“不过是个丫鬟的身契,我难道还能每日随身带着不成?早不知道丢哪儿了,二哥且等等,让我回去慢慢儿找找。” 云毓倒也点头,甚至忽然向云晏一揖到地。 云晏也吓了一跳,向旁边跳了下,避开云毓这个礼。 “二哥这是做什么?” 云毓淡淡一笑,“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是今日,我拜托你快点帮我找到。” 云晏忍不住咬牙,“二哥找的这么急,难道想娶她就这么着急?” 他故意眯眼打量云毓,“怎么说二哥?难道她已经怀了二哥的孩子?” “可我怎么听说,她的身子有病,是极难坐胎的?要不晋王妃也不会这么急着又赏给二哥一个通房丫鬟。” 云毓却笑了,“阿晏,我本以为你是最懂我心情的人,怎么你倒问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来?” 云晏眉头紧皱,“二哥的心思那么高深,我怎么敢懂二哥?” 云毓摇头,“你与阮姑娘自幼青梅竹马,如今终于结成眷属,这样的情分叫人感动。而我对春芽的心,是一样的。” “便如你这些年盼着迎娶阮姑娘一样,我既确定了我的心动,那我便自然盼着能与她早相厮守。所以我急着要身契,这与她身子是否容易坐胎,半点关系都没有。” 云毓说着,露出梦幻般的微笑,“我只是希望,能尽快每日晨起醒来,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在我身旁。” 云晏禁不住又是寒声冷笑:“二哥原本早就能做到了啊!她是你的通房,难道还不能在你身边过夜是怎的!” 云毓摇头,“不一样。我想要她,却愿意等到洞房花烛那晚。” “我要她以我妻子的身份,陪我朝朝暮暮。” 云晏听见呼呼的风声紧贴着他双耳呼啸而过。他霍地转身,“那二哥等着吧!”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 云晏心下烦乱,索性出府,直奔「合欢楼」。 珠儿瞧出他不对劲,便屏退了歌舞,也不叫旁人进来送酒菜,只有他们两个关起门来,单独相对。 在珠儿的循循善诱之下,云晏还是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珠儿便也惊讶地扬眸,“堂堂云家二郎,不但为了她放弃青灯古佛;甚至还肯不顾身份门第之见,想要娶她为妻?” 云晏捏着酒盅森森笑开,“很可笑,是不是?” 他眯眼凝住珠儿,“笑啊。你怎么不笑?” 珠儿却垂下头,“对不住了三爷,奴家可不觉得可笑。奴家反倒觉得二爷可敬。” “奴家还羡慕死春芽姑娘了……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谁敢奢望在这世上能遇到这样的男子呢?可她偏偏就遇上了,她可真是被上天偏爱之人。” 云晏眼神一冷,忽地将手里的酒盅丢在桌上,“真没意思!” 第172章 “原本想着你跟别人不同,才来找你说说话,没想到你说的都是这些没意思的!” 珠儿轻叹口气,静静抬眸,“三爷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还不明白,您是吃醋了么?” 云晏一怔,警告地眯眼紧紧盯了珠儿半晌,然后缓缓笑开。 “吃醋?你尽是胡说,爷怎么会吃醋!” “爷吃谁的醋?爷又为谁吃醋?这世上有什么是爷得不到的,爷想要什么自己去拿就是了,还用得着吃醋?” 珠儿静静垂下眼帘,“三爷平素风流倜傥,引得天下女子都为三爷倾心。三爷也凡事都胜券在握,仿佛将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这天下也没事能难住三爷。” “可是却唯独只有一个例外。” 第131章 没想到三爷也会为情所困 云晏眯眼望向珠儿。 这若是往日,他不会让她说,他会厉声喝止;可是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反倒想听她说说。 他便坐下来,重新又捏起酒盅,眯着眼盯着那青瓷釉上流光溢彩的灯影。 珠儿缓缓抬眸,“三年前开始,奴家只要提到‘扬州’,三爷便会走神。时而发呆,时而微笑,那时三爷明明是近在奴家眼前,可是分明魂魄早已远远地飞到了扬州。” “一年前开始,奴家在三爷面前便不敢提起老侯爷,甚至姑娘们唱曲儿时若唱到‘一树梨花压海棠’,三爷当场就能掀了桌子。” “半年前,有位老官员想要买楼里年轻的姑娘回去当妾,身家给足了一千两银子,可是三爷却叫护院将人家连银子全都给丢到了大街上去。” 珠儿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从前奴家还以为三爷做这些事儿,都是有各自的缘由;可是如今回头再看啊,这些事儿背后却其实都是与一个人有关。” 珠儿抬眸看云晏,“……三爷都是因为春芽姑娘吧?” 云晏仰头喝了一口酒,竟也没否认。 珠儿含笑在矮几旁跪坐下来,捧过酒壶为云晏斟酒,“还有上次那肚兜。” 云晏眯起了眼。 珠儿便苦笑着轻轻摇头:“这些年三爷也曾赏给我不少好东西,但却绝没有肚兜这类女人家体己的物件儿。” “可是上次三爷冷不丁就拿了那么个肚兜来,当真吓我一跳。可是转念一想,我便也明白三爷要送的是旁人,只不过临时拿我当个过桥的罢了。” 云晏皱了皱眉头,“就那么件小事,爷早忘了,你却还记着。” 珠儿轻叹一声,“三爷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却觉着那事儿一点都不小。” “那肚兜从料子到手工,虽说是个小件儿,却也是精心绣制的。能叫三爷如此用心的,至少从我认识三爷以来,便从来都没见过。” 云晏长眉轻展:“胡说。” “那是你没见过爷给软软做的那几十箱的新衣裳!从料子到手工,哪样不是爷亲自挑的?” 珠儿摇头:“那可不一样。外衣是外衣,跟里衣是没法比的。因为,衣裙好解释,肚兜难说清啊。” “三爷要跟库房要整匹的料子,说给人做外穿的衣裳,做多少身都正常,这话一点都不难出口;可若是三爷说想单要一块布头,只做一件肚兜,这便要引人遐思了。” 云晏挑眉。 珠儿抿唇一笑:“现在想想,三爷那肚兜想送的人,也是春芽姑娘吧?” “三爷当日不过是借着给阮姑娘做那么多衣裳的借口,就为了裁出一块儿来给另外做这一件肚兜。” “三爷是不想叫外人知道有这样一件肚兜,更不想叫春芽姑娘察觉三爷的用心……三爷对春芽姑娘这般的处心积虑,小心隐藏自己的心意,奴家认识三爷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头一回见。” 珠儿似满意,又似惆怅地叹口气:“终于能亲眼见三爷为情所困的模样,奴家也不算白等。” 云晏说不出话来,只好仰头喝酒。 然后捏着空了的酒盅又递到珠儿面前。珠儿含笑再斟满杯。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他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珠儿轻笑:“我虽然还没见过春芽姑娘,可是从那肚兜的尺寸,我就瞧得出她身段儿生得极好,想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也难怪叫三爷如此费尽思量。” 云晏呛了一下。 珠儿瞟着他,“可是三爷既如此用心,春芽姑娘却为何不肯收这肚兜……我猜,是那姑娘误会了三爷的心意,以为三爷给阮姑娘做了一整身儿衣裳,然后才额外施舍了一块布头给她。” “那姑娘也是个心性儿高的,以为三爷是不在乎她,她这便恼了三爷。” 云晏垂了垂眼,也不意外。能做到青楼花魁的女子,自然都有洞察人心的眼。 夜色灯火下,珠儿静静打量云晏。 “三爷近来像是变了个人。从前的三爷啊,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影响三爷酌酒观花;可是这些日子,三爷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大。” 云晏眼尾扫过来。 珠儿垂下眼:“奴家记着,三年前三爷来我这儿,兴冲冲说起在江南看中了一班扬州瘦马。说来日能为三爷所用。” “奴家知道,三爷要办大事了。奴家还主动请缨,说三爷不如将那般孩子送到奴家这儿来,奴家亲自替三爷调校就是。” “可是三爷却拒绝了。三爷说,青楼里教出来的孩子会难免有风尘味儿,三爷要她们保留良家气质。” 第173章 “两年前,三爷开始频繁下江南。从起初的半年一去,缩短到了三个月就要去一次。” “到最近这一年来,三爷就去得更频繁了。” 珠儿用眼帘遮住眼睛:“三年前一眼挑中,三年来牵肠挂肚,三年后费尽思量……”珠儿努力笑笑:“可真叫奴家羡慕。” 珠儿惆怅地抬眸凝视着云晏。 “只是命运弄人,三爷本来当做工具的人,三爷却对她动了情。便如同那肚兜,三爷当日将她送给了老侯爷,是不是当时就后悔了?” “可那是三爷培养了多年的人,是三爷那盘大棋上缺不了的棋子,三爷又是个如此骄傲的人,纵然后悔却也不会承认,更不能悔棋。于是三爷只能拼命将对她的情意压在心底,不想让她知道,甚至都不想对自己承认。” “所以三爷才会变得如此狂躁易怒。三爷是气她,却也更是气自己吧?” 云晏没说话,只仰头将杯中酒喝尽,然后一抬手便将酒盅从后窗丢了出去。 楼后是一泊湖水,此时正是明月高悬,波光潋滟。 酒盅跌入波心,将那轮明月砸碎,晃荡出波波涟漪。 像是谁的心。 珠儿垂下眼帘,“奴家劝三爷一句:工具有的是,没了这个尽可换成另外一个;” “可是动了情的人,一生兴许只能碰见一个。若是错失了,只会一生追悔莫及。” 珠儿缓缓抬眼看他:“三爷若还不承认自己的心,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二哥将她抢走了。” “侯府家主,明媒正娶,试问这世间哪个女子能拒绝?即便换了奴家是春芽姑娘,也必定会从此对云家二郎死心塌地。” . 夜色深浓,像是黑色的丝绸,紧紧裹着春芽的身子。 春芽沉在梦中,只觉身子莫名焦渴。 是的,焦渴的是身子,而不是喉咙。 她被这个奇怪的感觉逼得从梦中惊醒。 ——她身上压着一个人。 第132章 三爷,奴婢求你,不可以!!! 春芽也是几乎同一时间就知道了压在身上的人是谁! ——云晏! 她也明白了为何她连置身梦中都会觉得自己身子焦渴——因为他正在她身上,寸寸点火! 其实春芽早已习惯了他这样在黑夜里不请自来,对他这样亲昵的举止也不陌生,她从前甚至会甘之如饴。 可是今晚,却不可以! 因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再爱他;她现在全部的身心,都已经爱上了云毓啊! 她今日才与云毓两情相许,她今晚的梦里才终于敢梦想一下未来的生活。 梦里的未来有云毓,有她,有小和,有她没见过面的小侄女,当然还有她和云毓的孩子…… 她在梦里都幸福地笑起来了,可为什么云晏要来搅扰她的梦,而且还要对她的身子做这样的事! 春芽拼命扭转身子,让自己的重要部位竭力避开他的抚触。 她在幽暗里哽咽着哀求,“三爷……奴婢求你,不要这样。” 云晏眯起了眼,不高兴地从她腿隙之间抬眸来看她。 他幽深的眸子比这暗夜还要漆黑,“为什么不要?” 明明他方才碰她的时候,她还在柔软地顺从,甜美地迎合,他甚至看见她在甜美地笑,妩媚地轻喃。 她方才尽管在熟睡之中,可是她的身体却认得他。都不用她神智醒来,她的身子便自动臣服于他,顺从他所有的挑弄,回馈出所有他期待的反应…… 她这么甜美,这么乖,怎么突然就说不行了? 他伸手攥住她手肘,掰开她阻挡的手臂,一双黑眸更似喷着幽暗的火,“难道是,因为他!” 论力量,春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尽管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臂掰开,她的身子便又毫无防护地横陈在了他的身子之下。 春芽屈辱地哽咽,“三爷……奴婢求你了。这是在「明镜台」,家主的卧房就在窗外不远处!” 春芽所居的屋子是西厢房后面的一排裙房,从她窗子就能看见云毓正房东暖阁的窗子,那里正是云毓的卧房。 这样的距离近在咫尺,与她从前在夹道里的小偏厦完全不同!可是云晏竟然胆敢在这里对她做这样的事情……她都担心,夜晚这样幽静,云毓会听见她这边发出的耻辱的声音! 云晏却邪肆而笑,“爷当然知道这是「明镜台」。爷就想在「明镜台」要你!” 他故意在她身上吮啧出声,“怎么,怕被他听见?” 春芽羞耻地努力躲闪,竭力想扯过被子、枕头,乃至床帐来帮忙遮掩身子。可是在他手里,这些却都毫无作用,他随便一扯便都扯开了。 春芽恐惧的浑身颤抖。 虽然云晏对她从来都是这样邪佞肆意,可是今晚的他又比往日里变本加厉! 今晚的他,像是发了狂的黑豹,想要不顾一切地掠夺,甚至如果得不到会不惜毁掉…… 她不知道他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狂烈如此! 她知道自己凭力气是无法逃脱他的掌控,她只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与他说些软话沟通,先卸掉他的怒气再说。 她便不躲了,暂且乖乖忍受他唇齿的一波攻袭。 第174章 她的驯顺,让云晏满意地轻哼。他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寝衣衣襟全部敞开。 她美好的身子如玉冻,柔滑软腻,在他掌心下巍巍颤颤,盈盈润润。 他粗哑地嘶气,贪婪吞噬她的美好。 春芽喉咙间轻轻哽咽,她却用力攥紧床帐,克制住自己的挣扎。 待得他也终于满意地散了些怒气,她才小声地问他,“三爷今晚是怎么进来的?” “今晚也没有罗霄打掩护……奴婢是担心三爷待会儿要怎么才能安全离开呢?” 云晏缓缓抬眼瞥了她一眼,“爷既然有法子进来,自然就有法子安全离开。” 他轻拍她脸颊,“不许走神。” 他长指向下滑去…… 春芽身子紧张地弓起,“三爷……三爷今晚是怎了?奴婢以为,今晚良辰美景,三爷该去陪伴阮姑娘!” 到了关键地方,她现在唯有提起阮杏媚来,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可是云晏却反倒恼了,长指毫不留情! “……软软是爷的妻子,爷自然要忍到洞房花烛才能碰她。” 春芽紧张得脚趾都勾了起来,情不自禁低低哭出声来,“三爷不是说过,三爷自己的身子也要忍到洞房花烛,也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阮姑娘么!” “三爷现在对奴婢做着的这些,若是被阮姑娘知道了,三爷难道不担心阮姑娘会伤心?” 云晏感受着指上的美好,忍得额头一滴热汗重重滚落下来,砸在春芽身上,破裂开无数瓣,像是突然绽放的莲花。 春芽也禁不住这样的节奏,突然全身也随着那热汗的莲花一同绽放开。 云晏感受到了,呼吸便更为炽热。 他咬牙在她耳边控诉,“还不都怪你!” “爷当然只想把一切都给软软……是你不乖,你竟胆敢背叛爷,你竟敢当真爱上他!那爷如果再不惩罚你,岂不是太纵容你了!” “爷警告过你,你是爷的。爷叫你只准对他动两分真心,可是你却竟然爱上他了,而且还要为了他而不要爷了!” 他长指突然捏住,一捻。 春芽登时一个激灵! 他便在这样的电光石火里,邪魅地冷笑,“这一切都是你挑起来的,全都是你的错。不乖的小蹄子,爷又凭什么还要信守与你说过的那些话?” “不管今晚爷对你做了什么,那也全都是你自己的错!你怪不得爷,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他大掌忽然绕着她的身子滑下,兜住她,猛然向上一抬! 春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已经不满足曾经在西花园山上,以及晋王府里对她所做的那些程度……他这次竟然还要再进一步! 春芽浑身振着颤着向他求饶,“三爷求你……奴婢求你……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她的身子、她的心,她现在全都只想留给家主! 只有那样温柔的男子,才值得她将一切托付。 她不要被眼前这个阴鸷的家伙拥有,她已经不爱他了啊! 可是她的抗拒却反倒更加激发了他侵略的渴望! 他在暗夜里再深深凝望她,就在这四目相望的浓稠情愫里,他忽地猛然向前—— 春芽瞬间被电光劈开! 她在那一片炫目的白光里绝望地落下眼泪。 家主……救救奴婢。 家主—— 对不起。 第133章 你要一辈子都当爷的奴 这一夜,如此漫长。 这仿佛是春芽平生所度过的最漫长难熬的一晚。比她五岁那年刚被卖给人牙子,被人牙子带上船,远远离开故乡,从此不知归期何期,更不知前路如何的那一晚,还要漫长。 也是在这一晚她才知道,一个男子的精力有多旺盛,而且盛怒之下的云晏有多可怕。 一整个晚上,他几乎都没容她喘口气儿,一直拘着她颠簸,紧紧扣着她的身子,强迫她与她密密贴合,随着他一起翻山越岭,冲浪逐流。 她全身汗透,她的与他的融合在一处,已经全然分不清,染湿了她的那究竟是她自己的汗水还是他的。 尽管身为扬州瘦马,可今晚的她毕竟初经人事,神智的慌乱无措,伴着身子的疼痛疲惫,让她一遍遍求着他放过她。 可他却不但不允,反倒因为她的哀求而一次次变本加厉。 更可怕的是,他抱着她颠荡了那么久,却迟迟还没有结束…… 她自以为还算了解男人,所以她想着只要他倾尽了身子里那一切,他就能放过她,暂时让她歇口气。于是她只能违背自己的心,主动扭转身子迎合他,完全屏蔽自己的感受,只是为了让他快一点结束。 可他却误会了,以为她是被他挑起了情愫,于是他非但没有加快结束,反倒——愈战愈勇! 她已经数度被他抛上了高空,可是那高处却只有她孤单单一个人,他并不随着她来,他只眼睁睁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在那里。 这情形就如同这些日子来,他一次次将她独自一人丢进绝境,看着她挣扎求生却弃之不顾一样。 她不喜欢这样。 尽管身子傻乎乎的在狂喜着,可是她的心却一而再地沉入深渊。 她想念云毓。尽管她在他的身子之下,可是她此时满脑子想念的却都是云毓的温柔相对,耐心陪伴。 第175章 她不想要云晏,不想要啊,为何他却偏偏不肯放过她! 她在暗夜里一边哭泣,一边沉沦,云晏就算不想承认,却也还是知道她的身心在割裂着。 他咬牙嘶气,将她掐得更紧,“……小蹄子,只准想着爷,只准感受爷!不准再想他,听见了没?” 他像森冷的阎罗,居高临下傲视他的猎物,“再敢分神,爷明儿天一亮就把你们那一家子都丢进猎场……让他们为饵,引猛虎扑食,好方便爷打猎!” 春芽身子重重一震,不得不硬生生斩断自己的思绪,不敢再去想念云毓。 她紧紧合上眼帘,“奴婢听见了。奴婢,谨遵三爷命令。” 云晏紧咬牙关,拼命克制,火急火燎地便又拉着她投入了下一轮的沉沦…… 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为了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夜,春芽只好使出了浑身的手段。 不敢再想念云毓,只能与他拼死缠绕! 终究,他忍不住了,伸手成爪形,将她满头青丝都缠绕在指尖,迫使她更紧地依附他。 他垂在她耳边,残忍又沙哑地冷笑,“那个傻子,他竟然跟爷要你的身契。他想放免你入良籍,他甚至还想娶你为妻……你说,爷怎么可能答应?” “爷啊,永远都不会把你身契给他,爷死都不会给他!” 他咬着她的颈侧,像贪婪饥饿的黑豹啃食无辜的小羊,“你是爷的,永远都是爷的。” “谁都休想放你为良人……爷要你一辈子都当爷的奴!” 他的话让春芽周身如电光劈过,经挛阵阵。 云毓竟能为她如此! 而云晏这个魔鬼,竟生生毁了这一切…… 她好爱云毓,也好恨云晏! 在这样爱与恨的极致里,云晏再也控制不住,嘶吼着按下尾音。 “你已经是爷的了!而爷,也全都给了你……从此你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休想再逃出爷的手掌心!” 春芽也实在扛不住这爱与恨的双重折磨,软软晕厥过去。 只是隐约听见他在最后的余波里,咬着她耳垂呢喃,“……当年那个小哑巴好丢人,没见过你那样好看又娇媚的小姑娘,一见你就湿了裤子;” “而今晚,他终于‘报仇雪恨’,忍住了与你鏖战一整晚,直到你晕过去了,才全都给了你……” “小笨蛋,你这么小又这么软,根本就不是爷的对手啊……” 她仿佛还感觉到他在轻轻吻她,帮她将额角的汗珠全都啜掉。 又听见他迷蒙地呢哝,“分明是爷先喜欢上你的……爷怎么可能放你逃走。” 只是,她却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只是她晕厥之后的幻觉了。 . “姐姐?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姐姐醒醒。” 是门外急切的敲门声将春芽惊醒。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满床帐的狼藉。 被褥上点点血花,沾染得到处都是;被褥满是汗渍,床帐也粘腻不堪! 春芽惊得急忙起身,将被褥胡乱卷起来,将床帐都扯下来,卷到一处! 她慌乱得来不及整理自己,只赶忙从衣柜里扯了一件外衫披上,走过去开门,门外是一脸急色的弯儿。 “姐姐你可醒了!”弯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春芽,“姐姐你病了么?你怎么睡得这么死?而且你的脸色也不好,身上看起来也奇奇怪怪的。” 春芽尴尬得闭眼。 幸好这还是个小丫头。 她便只好顺着弯儿说,“是,我是有些不舒服。昨晚吃了药睡着,今早上便没起来。” “弯儿你这么急着叫我,是有事么?” 弯儿点头,“是家主在等着姐姐一起用早饭啊。可是姐姐迟迟没起身,家主就一直等着,也不准我们来叫。” “眼看着这都快到晌午了,姐姐没起来,家主就也没吃饭。大家伙儿都看不过去了……就都推我来叫姐姐。” 春芽现在一听见云毓,就如万针扎心一般地疼。 她攥紧门板,努力克制住,“好,那我先洗漱一下,很快就来。” 春芽坐在妆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惊愣得泪珠跌落。 镜子里的还是她自己,可是她却知道,经过了昨晚,现在的她跟昨天的她却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缓缓抬起手臂看过去,那枚殷红如血的守宫砂,已然不见。 云晏亲手给她落下的守宫砂,本来是为了防备云毓的,可是云晏却亲身毁了它! 如今再看那曾经留下守宫砂的位置,只觉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他禁锢她,他却自己在她身上整夜放肆! 他毁了她所有的念想,经过昨晚,她今天又该如何面对云毓? 第134章 她的身和心,被分给了兄弟两个 春芽走进「止水堂」,从进门的一瞬间,就知道云毓在看着她。 她走得很吃力。 方才在自己屋里时还感觉不到什么,可是此时走出屋子,一路踏上「止水堂」的台阶,然后再抬步迈进高高的门槛,她才知道,昨晚的烙印其实是这样的疼。 不止云毓,绿痕和翠环也在畔,同样盯着贼似的紧盯着她。 她指尖悄然攥紧袖口。 她竭力忘记自己的感受,将那些疼痛全都死死埋在心底,竭力走出正常的步态。 第176章 不可以被她们看出来异常;尤其,更是绝对不可以让云毓发现。 是她对不起他,辜负了他对她的深情,她不想让他伤心。 可是越是这样想,她心里却也越发地明白,她对他的爱。 好恨这个世界,好恨云晏!他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刚刚有可能触及到的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那一面! “怎么了?”她刚走到云毓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手便被他握住。 云毓垂眸,仔细打量她的脸,“有哪里不舒服?” 春芽用力吸气,真怕自己一张口就会有眼泪掉下来。 她努力地微笑,“奴婢没事,叫家主担心了。” 她皱皱眉头,编了个理由,“……可能是昨日,嗯,思虑过重。夜晚便睡不着,等睡着时都天亮了。这便,嗯,起晚了。” 听她说到昨日,云毓心底便抑制不住涌起甜蜜。 他以为她说的就是昨天的两情相许,那昨晚她睡不着便自然是情理之中。因为,他也做了一个晚上的梦。 他情不自禁捉紧了她的手,指尖穿进她指缝里,与她十指缠绕。 春芽却因为他这个动作,身子打了个哆嗦。 昨晚……云晏用力冲撞时,也是这样的动作。 昨晚被云晏这样十指缠绕的时候,她好疼。不仅仅是身子疼,而且指头更疼。那指间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又想起在蓝田庄所受的拶指的酷刑。 她曾经以为那拶指就是她今生所会承受的最残忍的刑罚,而直到昨晚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拶指更疼的。 ——云晏昨晚对她做的事,相当于一边对她拶指,一边在撕裂她啊! 尽管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是白日,不是昨晚那幽深的夜;眼前的人是白衣温柔的云毓,已经不是昨晚那恶魔一样的云晏……她不用怕的,可她却就还是忍不住哆嗦。 可能是昨晚刚刚结束不久,云晏留在她身子上的感觉还太过清晰,无法忽略吧。 云毓感受到了,小心打量她,看见她神色之间的瑟缩。 云毓皱眉,下意识抬头看向绿痕和翠环。 她们两个果然都在盯着春芽看。 云毓误会,以为春芽是害怕被她们这么盯着,便皱眉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都出去。” 绿痕和翠环都不满地盯住春芽。 明明是家主叫她们出去的,她们却只将心中的不满指向她。 春芽虽然没回头,却也感受到了她们的视线。她忍不住皱眉,轻声对云毓说,“……奴婢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合适伺候家主。奴婢求家主,还是留绿痕姐姐和翠环两个伺候吧。” 她不可以在他面前停留太久,她更不敢单独与他相处一室。否则,她怕他会看出她今日的不同来! 云毓意外,怔怔看她一眼。却也旋即点头,“好。” 春芽深深吸气,向云毓行礼,“那,奴婢先行告退。” 春芽迈着细碎的步子,费力地走回自己房里,忍着身上的疼痛,自己将被褥、床帐全都换了。 忙碌了好久,终于躺下歇息,却听见门板上被轻轻敲响。 这样克制而轻柔的敲门声,一如其人。春芽惊得急忙坐起来。 却不敢回应。 门外终于传来云毓轻声的问询,“是我。睡了么?” 春芽伸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强令自己不许回应,也不许自己弄出任何一点声响,以让他以为她睡熟了。 他没再敲门和出声询问,可是她却知道他还是在门外站了许久,仿佛就是为了等她醒来,他还是想进来看她。 春芽闭上眼,用力抵抗想要奔过去开门的冲动。 她想他,想见他,尤其是在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伤害之后,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匍匐进他的怀抱,让他抱抱她,亲亲她。他是她的药啊,只要有他在,她心里的伤就不那么疼了。 可是她却又不能…… 她无颜面对他。 良久,云毓终于离去。 门内,春芽也跌坐了下来。 . 当天夜晚。 一队禁卫如黑色的夜风,无声席卷进晋王府。 晋王府银安殿。 萧狐若跪倒在地,惊恐万状。 晋王和晋王妃两口子站在一旁,也都是又急又气。 面覆兽纹面具的禁卫领队森然道:“晋王世子奉皇命于觅云寺中修行赎罪期间,却胆敢引女子入寺,夜晚在神佛驾之前行苟且之事。” “不敬神佛,不尊皇命,是为死罪!” 晋王盯了一眼晋王妃。其实两口子对于萧狐若这事都是心知肚明,不然如烟哪儿来的,如烟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何时有的! 只是此时此刻,晋王却只能装傻,否则不光是这个儿子保不住了,他自己也保不住了! 在儿子和他自己之间,他自然得先保自己。 毕竟他又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姬妾给他生的庶子有好几个呢! 话又说回来,就算萧狐若是他唯一的嫡子,但是只要他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到时候换个王妃,再生一个就是了! 于是晋王完全没理会晋王妃眼中的哀求,而是大步上前,抬手照着萧狐若脸上就是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 之后还不过瘾,又直接抬脚将萧狐若踹倒在地上! “逆子!你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孤王真后悔当初你刚生下来时,怎么没当时就掐死你。也免得你如今让我晋王府蒙羞!” 第177章 禁卫领队却对眼前这样的戏码丝毫不感兴趣,他掌心撑着剑柄,冷冷道,“小王爷是自己一意孤行,还是背后有人挑唆啊?” 晋王妃眼珠儿一转,登时扑上来跪倒在地,“有人指使!当然是有人挑唆!” 禁卫领队点点头,“那说说吧,挑唆之人是谁?” 晋王妃仰头问,“若是我儿说了背后挑唆之人,那能不能将功补过,只杀了那挑唆的人,免了我儿的罪?” 禁卫领队冷冷一哼,“那也要看背后那人的分量,够不够抵了小王爷的死罪去。” 晋王妃伏在地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抬起头来,“虽然那人的身份当然比不得我儿贵重。但是我想,皇上却也可能愿意听一听的!” 禁卫领队缓缓勾了勾唇角,“说。” 第135章 皇帝萧凛 晋王妃脚步蹒跚走上前来,凑近禁卫领队的耳朵。 萧狐若紧张地盯着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阿娘!” 萧狐若怕晋王妃说出云晏来。他是既想保全自己,同时又不想失去云晏,因为如果没有了云晏就没有人给他出谋划策,更要紧的是没人给他银子花了。 就单凭朝廷给他这晋王世子的那么点俸禄,压根儿不够支撑他的花天酒地。 可是在晋王妃的眼里,云晏却什么都不是。为了保全儿子,她当然肯毫不犹豫抛出云晏来! 就算抛出云晏来,可能会牵扯到平阳侯府,她也在所不惜! 因为就算平阳侯府是她的娘家,但是娘家只是她的根基,而儿子才是她的全部未来! 可就在她将说未说之际,那禁卫领队已经突然手起剑落! 那一剑,竟然是直接劈向了晋王的颈项! 一大股鲜血登时从晋王脖子上喷了出来,晋王妃吓得当场尖叫起来! 禁卫领队却是淡然地在晋王的尸体上擦了擦剑刃,将上面的鲜血擦去。 “……奉皇上旨意,欺君之罪者,不管王侯将相,一律杀无赦!” 他说的每一个字,晋王妃都听清了,可是她却压根儿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萧狐若则惊愕地望着她,哑声嘶吼,“阿娘!你为何说是父王?” 晋王妃也呆了,“我没有啊,我没说是王爷啊!” 她哭嚎着望向禁卫领队,“不知这位大人你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杀了我家王爷?” 禁卫领队的脸完美隐藏在兽纹面具后面,完全看不清长相,也看不见神情,只听他无情冷笑,“连你儿子都看见你说了,王妃怎么反倒不承认?” 晋王妃一个激灵,“我没有!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那禁卫领队却冷笑着微微向晋王妃弯腰,俯视着跌坐在地的可怜女人,“……若不是王妃说的,下官怎么会平白无故斩杀了晋王呢?王妃觉得,下官有那个胆子么?” 晋王妃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解释都已经来不及,晋王已经死了。她只好爬过去抱住晋王的尸首,哭得呼天抢地。 禁卫领队却懒得理,微微歪了歪头,向跟随他来的禁卫们示意,便率先转身走了出去。 一队禁卫黑衣穿过夜色,像是一队地府来的幽灵。 他们如夜风一般迅速席卷而去,离开王府很远,禁卫领队才冷笑着摘掉面具。 一张年轻的脸,眼神阴鸷,抬眸望了望头顶那一弯残月,抬手将拇指上还残留的晋王的血,送入口中。 薄唇挑起冷酷的笑,“……痛快。” “晋王自以为聪明,就以为朕只对付幽王、雍王他们,他就能保全自己了。他以为朕是真不知道他在晋地勾结北国,意欲里应外合,联手攻陷京城,逼朕让位的图谋?” 一队禁卫全都在马上行礼,“陛下圣明!” 人马远去,连那背影都带着得意,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森森的树梢上,无声站起几道黑影。 为首的颀长身影望着人马远去的方向,凤眸微眯,“竟然是萧凛亲自动手。” “啧啧,困在宫里和皇帝这个身份里太久,也按捺不住亲手杀人的冲动了。” 萧凛正是当今皇帝。 旁边属下轻声问,“三爷,不如现在趁机追上去……?” 为首之人正是云晏。 云晏勾了勾唇,“先不急。若是现在没了这个皇帝,那还指望谁去削藩呢?等他干完削藩的事儿,让他自己将他萧家人都除尽了之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少顷,云晏带着粤安疾步走进晋王府。 萧狐若一见他来,可算见着了主心骨,立即扑过来抓住云晏的手臂,已是浑身颤抖,“阿晏,现在我该怎么办?我们晋王府,又该怎么办?” 晋王妃则是因为心虚,反倒厉声喝问,“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消息!” 云晏冷冷斜晲了晋王妃一眼,却并没理她,只从腰间取了个物件儿给萧狐若看。 萧狐若一看就惊了,“九龙玉佩?” 萧家宗室子弟都可以悬挂龙纹玉佩,但是九龙玉佩却是皇帝萧凛本人御用的。也就是说,见九龙玉佩即如同见萧凛本人。 萧狐若便是一个哆嗦,“皇、皇上?难道皇上亲自来过?” 云晏点头,“我来晚一步,正好半路跟他狭路相逢,亲眼看见他摘下面具。” 萧狐若虽说震惊,不过却也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敢手起刀落,直接将我父王半个脑袋砍了下来!” 第178章 “我就说么,就算禁卫嚣张,可我父王好歹是亲王啊,一个禁卫领队他怎么敢!” 晋王妃一听就疯了,冲上来扯住云晏就尖叫,“什么?竟然是皇……” 她想说,“竟然是皇上亲手杀了我家王爷”,结果被萧狐若一把捂住了嘴,将她的尖叫都给堵在了嘴里。 晋王妃瘫软在地,嚎啕大哭,“为什么?皇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分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能杀了我家王爷……“ 云晏冷冷瞥着她,“因为皇上要削藩。王爷骁勇善战,你们晋地又是北国大漠与京城的分割线。你们的士兵许多有北国人的血统,天生擅长弓马骑射,非中原藩王的兵力可比。” “若你们想要反,凭你们手下兵士的快马和骁勇,三两日便可冲到京师城下!皇上他,能不忌惮么?” “他早就想找个理由除掉王爷,只是王爷自从进京以来,卧薪尝胆,闭门不出,让他找不到理由……而这回,他只是来做个样子,引王妃娘娘你附耳过来。他根本就不会想听你说什么,他只是想拿你当幌子,除掉王爷。” 云晏说着怜悯地咋舌,“今晚的事,但凡王妃娘娘多想一想,就不会叫他钻了这个空子!只可惜,王妃娘娘是恨不得赶紧将这个罪责推给别人去,所以想都没想就着急忙慌真的给他附耳过来。” “王妃娘娘这是想害人没害成,却亲手断送了王爷的性命!” 晋王妃原地一个踉跄,抬眸看向云晏。 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庶子的眼底全都是报复的快感! 他必定是知道了,她原本是想卖了他,救她自己的儿子;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名字,自家王爷就没了性命! 晋王妃痛心疾首,却依旧还是想将责任推给云晏,“还不是都怪你!” “若不是你给狐儿找的那个如烟,我家今晚又怎么会遭此横祸!” 云晏却是抬眸瞟向萧狐若,“你现在想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第136章 云毓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萧狐若只看了晋王妃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说,“阿晏,我听你的!” 他刚刚亲眼目睹他娘把他父王给卖了,那说不定哪天他娘一不高兴又把他给卖了呢! 再说了,他娘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除了后宅里的那些女人家的破事儿,她还懂什么! 晋王妃不敢相信自己亲儿子会这么选,失望地喊:“狐若!” 他是她的命根子啊,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却到头来,换来亲儿子的不信任! 云晏自不意外,故意怜悯地瞟晋王妃一眼,然后走到萧狐若面前。 “皇上既然亲自动手,那留给你们晋王府的时间便不多了。王爷虽然是今晚才死,但是现在的每个时辰都很关键,容不得你再用来悲伤和祭奠。” 萧狐若也紧张起来,“他刚杀了我父王,他难道会接着把我也杀了吗?那他刚才为什么没动手?” 云晏:“他虽然要削藩,但是也还不敢一刀切到底。他忌惮你父王,却不将你当成威胁。所以他今晚杀了你父王,可是明日说不定就要亲自命你袭爵。” “他要用你来做样子,暂时安晋王府旧部;同时也是用你父王的死来试探其他藩王忍耐的底线。” 云晏捏了捏萧狐若的手腕,“说到底,还是你素日里的放浪形骸,今晚救了你的命。” 萧狐若反捉着云晏的手,“……幸好我就这一点最拿手,而且不是装的,否则怕是今晚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云晏浅浅勾了勾唇,“那你今后就要继续如此。对了,给王爷的丧事你也可以继续办,该悲伤还得悲伤,最好叫人觉着你除了办丧事之外也没有别的精力了。” 萧狐若点头,“演戏给他看?” 云晏拍拍他手臂,“说得对。表面上表现出恐惧,王爷一死你立马没了主意;私下里却赶紧准备。” 萧狐若慌张起来,“可是准备……我该准备什么?” 云晏怒其不争地叹口气,“王爷手里有你晋州调兵的虎符。派你最能信任的人,尽快出京,调兵入关!” 萧狐若都哆嗦了,“调兵入关?阿晏,你这是要让我造反啊?” “还有,那么多兵,一旦调动起来,怎么能瞒得过朝廷的眼睛?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他还不得立即就亲自来砍了我的脑袋?” 云晏捏住他手腕,止住他的哆嗦,“小王爷,不能再忍了。你再忍下去,他下一刀斩到你头上时,你到时候再想反击就来不及了。” 萧狐若眼底难得滑出一丝冷厉,可是随即就黯淡下去。 “可是阿晏,现在这个时候我能派谁出京去?我还敢相信谁?” “再说,既然皇上他敢亲自到晋王府杀我父王,那就说明他早已经派人盯着我们晋王府……这个时候我若派人出去,一定会被皇上的人给发现!” 萧狐若这些顾虑,云晏全都毫不意外。 他静静垂下眼帘,“小王爷将虎符交给我吧。我出京,替小王爷召集旧部。” 萧狐若登时满面惊喜,“阿晏你!你肯在这样的时候,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我?” 他说着随即又挂上一脸的忧虑,“可你怎么能安全出京,而又不被人怀疑呢?” 云晏浅浅勾了勾唇角,“我原本行商,本来就是行走四方的人。也就今年来为了我爹的丧事而留在京中。再加上这些日子来一直在办婚礼,这才没走罢了。” 第179章 “所以我出京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萧狐若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对啊,宫里还有冯贵妃帮你说好话!就算皇上起疑心,只要她跟皇上说,是她让你帮她采买什么东西去了,那皇上自然就不会再怀疑了!” 云晏淡淡扬眉,“晋王府遭逢大变,小王爷果然立即长进了,连我下一步棋都看透了。” 萧狐若兴奋得脸色发红,“我猜对了!” 云晏点头,赞赏地拍了拍萧狐若手臂,“所以我早说,小王爷有帝王之才。” 萧狐若被夸得两眼冒光,立即转身去取虎符,交到云晏手中。 “阿晏,我若得了天下,必定与你共享!” . 晋王府今晚的事,玄素也第一时间来通禀给了云毓。 云毓听完静静沉吟片刻,然后亲手拈香,点燃了供在佛前。 玄素轻声道,“主君不必为那晋王哀悼。皇帝要削藩,就算主君不命觅云寺和尚向朝廷告发小王爷在佛寺宠幸女色,皇帝也同样会杀了晋王。” 云毓点头,却还是叹了口气,“当日观赏杏花,我与阿晏曾经在觅云寺碰面,他亲眼目睹我与觅云寺僧众来往密切,他却还建议小王爷去觅云寺修行。” “我现在可以不管晋王和小王爷,但是我却不能不考虑阿晏的想法。” 玄素点头,“属下觉得,三你也怕是在赏杏花那日,便已经对主君起了疑心。” “于是后面三爷让小王爷去觅云寺修行,实则就是借小王爷为幌子,方便他以探望之名时常进山,查探觅云寺虚实。” 云毓便也眯了眯眼,“你说的有道理,阿晏他的确有可能早已发现了觅云寺的秘密。” 玄素点头,“不过主君也不必担心,三爷抓不到证据。” “觅云寺的僧众,都是老主子最忠实的家奴,可以为了保守主君的秘密而随时将自己火葬!” 云毓点头,“可就因为如此,我才最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玄素垂头:“只可惜老侯爷突然身故……老侯爷还没来得及将‘云雷震九州’的秘密传给主君。” 云毓也点了下头。 玄素沉吟道,“老侯爷的秘密,该不会已经都被三爷掌握了吧?” 云毓皱眉,“我试探过他几次,他应该还不知道。” 玄素静静看了云毓半晌,“主君的通房丫鬟,正是老侯爷身故时唯一陪伴在侧的……” 云毓立马打断:“够了,不要再说下去。” “我相信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不会利用她,更相信她没有藏着我父的秘密。” 玄素垂眼:“可她却是三爷从江南买回来的……主君还肯相信她么?” 第137章 小蹄子故意让爷明晚没力气洞房 春芽又是大半夜的被“鬼压身”的窒息感惊醒的。 醒来,便见到竟然又是云晏! 他唇舌也手指又在她身子四处点火! 春芽的身子对他自然起了反应,不管她理智上愿不愿意! 春芽咬牙躲闪,“三爷……三爷已经夺走了奴婢的完璧之身,三爷为何还要再来?” 云晏垂眸看她,都给气乐了,“怎么,你以为这男女之事竟然是一锤子买卖?” “谁说爷破了你的身子就不再来了?” 他故意在她身上用力厮磨,“你难道不懂什么叫‘食髓知味’?那日既得了你的妙处,爷只会更想再来尝你……” 春芽绝望地闭眼,“三爷这又是何必?三爷何不等到与阮姑娘的洞房花烛?” 云晏不理会春芽的悲伤,自顾在她身上动作起来。 反复刺探,轻轻浅浅,耐着性子逗着她的反应,终究惹得她也打熬不住,开始甜美地喘息。 云晏这才邪恶笑着伏在她耳边,“瞧,你的身子也分明对爷,食髓知味了。” 他一边动作,一边咬着她的耳珠薄情地宣告:“明晚,就是爷与软软的洞房花烛了。” “什么?”春芽一呆,整个身子都停顿了。 他们两个的“亲迎”之期,早先定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日子! 甚至,晋王妃还曾要求过,让云晏必须得等云毓的百花宴开完,定完了云毓的婚事,才可以让云晏洞房花烛。 晋王妃是用这个法子故意磋磨云晏,也是借此来打击佟夫人。 云毓的百花宴还未开始,云晏的洞房花烛怎么就突然提前了? 云晏知道春芽在想什么呢,他以指节从她唇上刮过,“当然是爷等不及要跟软软洞房。” “原本的日子还不是晋王妃给爷使绊子?如今晋王府出事,她自然顾不得再管爷,那爷索性将洞房花烛就提到明晚,也省得她再出别的幺蛾子!” 春芽迷惑地抬眼看他,“晋王府出事?出什么事了?” 云晏在她身子里悠闲自得地摇摆,大掌攥着她腰眼儿,将她向高抬。 “想知道?那求爷……用你的身子求。” 春芽不想讨好他,可是晋王府的事她却想知道。 她深深吸气,忍着耻辱,摆动了几下。 云晏轻哼,却还不满足,“小蹄子偷懒……你这小腰有几分力道,爷可都捏在手里呢。” “到底想不想知道?要是想知道,就再卖力些。” 春芽咬紧牙关,这一次便使足了十分力气,云晏果然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第180章 他只能紧咬牙关,凝神应战,真刀真枪之声在这幽暗的夜里,拳拳到肉,脆响不绝。 春芽怎么都想不到,原本自己的心对他已经深恶痛绝,可是她的身子却竟然先败下阵来。 她半晕厥过去,便也是自己跌入了耻辱的渊薮。 她恨自己,更恨云晏! 云晏满意地看她软软躺回褥上,这才伏在她耳边告诉了她,“……晋王一个时辰前,死了。” “被宫里来的人一刀砍断了脖子。” 春芽明明正在虚弱间半晕厥着,被他这话惊得一个激灵便猛醒过来! 她呆呆看向云晏的眼睛。怪不得隐约觉得他身上有血腥的气息! 他竟然就从那么个凶杀现场,带着一身的血腥,直接来与她……! 他将她当什么! 就算她是他的奴婢,他难道都不爱惜一下他自己,怎么能都不换换衣裳,洗掉那一身血腥气息再来? 见她醒来,云晏毫无怜香惜玉,立即再拽着她,又投入了下一番的沉沦。 直到他们两个各自经历了两回飞升,云晏吃了个半饱,这才终于放慢了节奏,带着点慵懒,悠闲自得地慢慢儿挑弄她。 “……又给爷摆脸色?是不是在他身边呆久了,越发像个木鱼。” 春芽歪开头,竭力将神思从身子里拔除,身子她控制不了,至少能让自己的神智不随着他一起沉沦。 吃了半饱后的他,仿佛也神清气爽起来,居然没有跟她生气,反倒曲起指节来帮她划开汗黏在面颊上的青丝。 “别以为把身子给了爷,就能不继续尽棋子的义务了。爷问你,这些日子来可否发现他什么特别的?” 他可真薄情……一边享用着她的身子,还一边要她当棋子! 春芽竭力按捺住身子的反应,漠然道,“三爷是想知道什么?奴婢这会子没办法思考,故此可能听不懂三爷的话。” 云晏没不高兴,反倒还乐了,做坏事得逞了的小孩子一般,又故意给了她一阵疾风骤雨。 “……无法思考了好啊。爷难得瞧见你这么乖的时候。” 骤雨暂停,春芽连吸气都是破碎的,整个身子像是泡在了水潭里。 云晏一边体会着身子里的狂喜,一边冷静地问她:“可在他屋子里发现地图一类的物件儿?” 春芽闭着眼,用力吸气,“三爷要说佛经,那家主房中自然是满坑满谷;可若说地图,奴婢倒没见着过。” 云晏又故意动作了几下,“当真?小蹄子你没唬爷?” 春芽指尖攥紧褥单,“……奴婢敢对天发誓,的确没见过地图。” 不过她眼前却是滑过老侯爷留给她的那本暗账。 那暗账当然也不是地图,但是里面描述的手法,却好像文字版的地图…… 怎么,原来云晏将她送给老侯爷,目的果然是为了那本暗账? 可那本暗账,家主也用得到么?那为什么家主从来没问过她? ——她懂了,云毓不是不需要,而是云毓不想逼问她。所以云毓宁肯将这个秘密封存,也不叫她为难。 一想到云毓,她的身子便不自觉地变暖、变软。 她这样一变化,云晏那边立即就感受到了。 云晏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伸手掐住她脖颈,“小蹄子……你又勾爷!” 他沙哑地吼她,“你想让爷今晚上就死在你身上么?小蹄子……你这是故意使手段,让爷明晚上跟软软没办法洞房,是不是?” 对于云晏这种毫无意义的猜测,春芽厌恶得颤抖。 她才没想! 他爱怎么去跟阮杏媚洞房,那是他的事,她已经一点都不在乎了! 她现在全身心想的,全都是云毓! 可是她不敢说,云晏便也自以为他猜对了。 他叹息一声,抬手轻轻抚摸她脸颊,“小蹄子……有本事今晚就缠死爷。” “反正爷跟软软还有未来那么长长的一生,不在乎明晚那一个晚上……爷今晚,全都给你了。” 春芽再度被他拽入无边无尽的黑洞,只能在间歇时抬眼看向窗口。 夜这样漫长,天何时才能亮起来,才能让她逃过他的魔爪? 第138章 洞房花烛夜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分,云晏终于离去。 已经不是她和他之间的第一个晚上,她本来以为她对他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他应该没有头一个晚上那么大的兴致才对; 可是她却错了。他这一晚竟然变本加厉,仿佛比头一个晚上还更为上瘾似的。 他缠磨得她,想死。 她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尤其明晚是他和阮杏媚的洞房花烛啊! 哦不,他离开时已经是新一天的开始,那距离他与阮杏媚的洞房花烛便已经是同一天了! 他好容易放过了她,她立时便累得昏睡过去。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儿,这次没睡死,而是留了一缕精神头儿,小心观察他离去的途径。 ——他这几次来得太奇怪了。他进「明镜台」竟然仿若进无人之境,嚣张地来,毫无顾忌地进她的屋子,大摇大摆躺在她床帐内等着她回来。 她不能理解,除非「明镜台」的人都瞎了。 她更不信家主这院子竟然丝毫不设防的! 她仔细想了,最后的结论便只有一个——他兴许是找到了什么特殊的路径。 第181章 结果还真叫她猜对了,他起身离去却不是走向房门,而是转身走到她床帐旁,一矮身子,竟然钻进了她床下去! 春芽紧张得不敢呼吸,害怕被他发现她在装睡。她只能一动不动。 可是等了良久,却再没见他的动静。春芽这才小心翼翼爬起来,光脚下地,也俯身钻到床下去。 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地砖缝隙有些与周边不一样。 春芽登时傻在当场——她猜,云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她床下,挖出了一条地道! 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她完全不知道,或者兴许这件事他早就做了,在她还没搬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已经做了! 春芽蓦地回头看向「止水堂」的方向。 家主他知不知道,云晏做了这样的事? . 云晏回自己院子,简单洗漱换了衣裳,便去「花满堂」见佟夫人和阮夫人,将来意直说。 佟夫人和阮夫人都吓了一跳,“今天就拜天地,入洞房?” 佟夫人暂且没表态,阮夫人却有点犹豫,“是否略显仓促了些?” 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即便云晏在前面的“纳征”、“纳彩”等环节都做得尽心尽力、无可挑剔,但是最后这拜天地不是应该更隆重才是么? 云晏只沉静道,“有大事。” 佟夫人心下便是微微一跳,“发生何事了?” 云晏将昨晚晋王府的事说了一遍,压低声音解释,“我要出京,替晋王府召集人马。这一走不知道要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儿子不想让软软再空等待。” 佟夫人也兴奋地脸上一红,“……三郎你这是要做大事了?” 云晏自负地勾了勾唇角,“我总不能让软软跟着我,一辈子只是个庶子之妻。” 佟夫人也兴奋地点头,“此事若成了,别说封侯,你连国公、甚至封王,都有可能!” 佟夫人说着便附耳到妹妹耳边,悄声解释。 阮夫人也听懂了,立时也是兴奋地红了脸,“原来三郎你还有此等大志!” 佟夫人和阮夫人既已应允,这件事便立即忙碌了起来。 左右云晏早就将一切婚礼的物件儿都准备好了,只是差不能大宴宾朋。 不过好在理由也是现成的,毕竟老侯爷薨逝还不满一年,即便老侯爷亲自留下遗言,不叫侯府守孝,但是身为人子,不过度大办也是应当的。 不过晌午,便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是阮杏媚撅了嘴,“……我还想美美的呢。” 阮夫人便笑眯眯道:“今日这不是已经很美了吗?” 阮杏媚摇头,“可是再美也总得有人看着才好啊。今日竟然没有宾客,我又美给谁看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阮杏媚耍小脾气的缘故,阮夫人只觉今日的云晏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他的态度有些散漫,甚至偶尔看向阮杏媚的眼神,也是冷淡的。 甚至都没有之前“纳征”之礼时的欢喜和热切。 阮夫人不由得私下里与佟夫人嘀咕,“……这两个孩子是姐姐打小亲眼看着长起来的。三郎他当真有如传说中那般喜爱杏儿丫头么?” 佟夫人听了便淡淡笑了笑,“瞧你,这会子怎么问这个。” 阮夫人这才将担心与佟夫人说了。 佟夫人眯了眯眼,也仔细打量了云晏几眼,却只是淡淡道,“他如今心里有大事,兴许他是在想那些更要紧的事。” 阮夫人也只能点头,“我也但愿如此。” . 这一整日,春芽的心是矛盾的。 她确定她已经不再爱云晏,可是一想到今晚是他与阮杏媚的洞房花烛,从此后他与阮杏媚夫妻名分已定,她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怅惘。 可是不管怎样,她这些怅惘却决不能表现出来。 尤其,不能叫云毓看出来。 她白日里去云毓面前伺候,半点不敢出神,生怕叫云毓发现半点端倪。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多心,她还是发觉云毓今日时常偷眼看她。这叫她不由得脊梁沟发凉,极为担心云毓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幸好云毓今日也颇为忙碌,她好容易寻了空闲躲回自己的屋子。 呆呆坐在床帐里想了好一会子,还是忍不住起身,在床帐里的小柜子里,拉开抽屉,取出那个精巧的小戥子来。 这是小哑巴留给她的,也是她当初跟着云晏从扬州离开,唯一带在身边的。 只是,她却从未当面跟他问明白,也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这戥子还给他。 今时今日,她有些后悔,为何不早些还给他,也算一刀两断; 可是,还是忍不住抬手在上面细细摩挲——想要还给他,却还是有一些舍不得。 只是现在想想,当初她攒了那么久的银角子给了他,可当真是喂了狗了! . 夜幕降临,云晏与阮杏媚拜天地。 尽管没有下帖子广招宾客,但是光平阳侯府的各房宗族,还有侯府的亲朋故交,也还是轻轻松松凑齐了好几十号人,热热闹闹为他们观礼。 春芽则早早就钻进了被窝,闭眼睡觉。 从此以后,天水两隔,再无瓜葛。 第139章 皇帝也好奇:一个丫鬟? 阮杏媚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跟云晏拜完了天地,送进洞房。 第182章 云晏在外头陪宾客喝了半夜的酒,夜深人静后才回了喜房来。 阮杏媚又是委屈,又是羞涩地投入云晏的怀抱,“阿晏……等你忙完了大事,你得好好再给我补一个婚礼!” 云晏伸指头盖住了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 阮杏媚便红了脸,以为云晏接下来就要吻她了。 她期待又甜蜜地闭上了眼,等着云晏的唇覆盖下来。 云晏看着阮杏媚的神态,不由得慵懒一笑,伸臂将阮杏媚打横抱起,便大步走向了大红的喜帐。 红帐垂落,双烛摇红,从窗外只能听见那床架“吱吱扭扭”摇晃了整晚。 . 春芽次日是顶着一双黑眼圈醒来的,生怕被云毓瞧出什么来,这便急忙用妆粉小心地掩盖下去。 她去给云毓请安,却发现云毓竟然不在「止水堂」。 之后便连着几日听不见云晏的动静。只有阮杏媚亲自带着人,各处院子给人赏钱,收获了府里下人们好一顿恭维。 如今的阮杏媚已是正儿八经的三奶奶了。 直到这日傍晚,春芽从大厨房那边出来,这才顶头撞见了阮杏媚。 阮杏媚是来给厨房一众厨娘们打赏的。 见了春芽,阮杏媚索性往路中间一横,“就算「明镜台」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上赶着给我行礼去,道声恭喜,拿了我的赏钱。可我怎么没见你啊?” 春芽只得行礼,“奴婢给三奶奶道喜。奴婢今儿只是一直没得闲,否则也早与大家伙儿一块儿去了。” 阮杏媚听罢便是冷笑,“听听,你这腔调怎么不对啊,我听着你好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她故意凑近春芽,用帕子掩着嘴道:“怎么,嫉妒啊?” 自打从刁六那知道蓝田庄那晚是云晏阉割了刁六之后,阮杏媚一股子恶心梗在嗓子眼儿里,生生忍了这么些日子! 她不敢问云晏,她难道还不敢收拾这个狐狸精么! 她故意压低声音,“想不想知道阿晏他昨晚上跟我都做了什么?想知道就说,我给你仔细讲讲。” 春芽脸色登时发白,却垂下头去,“三奶奶说笑了。昨晚是三奶奶与三爷的洞房花烛,那些亲昵自然是三奶奶和三爷的独享之隐秘,奴婢怎敢问?” 春芽越是这么说,阮杏媚自然越是得意,她索性勾起手肘,“你要是说想知道,那我还不告诉你呢;可你尽然这么懂事,不想问,那我反倒偏想告诉你了!” 他绕着春芽绕了个圈子,走到春芽背后,突然在春芽耳边说,“……阿晏他昨晚上也是第一次!他这些年来,一直为我守身如玉,昨晚上才全都给了我!” 春芽皱眉,心内也是五味杂陈。 没错,她也相信云晏原本是打算这么来着,只是后来,鬼知道云晏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初衷,竟然在距离拜天地之前几日,竟然跟她先……! 春芽不知道阮杏媚凭什么就敢那么确定昨晚上云晏是不是第一次;反正春芽自己是不能确定云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第一次,毕竟男人手臂上又没办法多个守宫砂之类的。 反正春芽觉得云晏至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技巧都已经十分娴熟,完全不像是头一回试炼! 所以此时听着阮杏媚的笃定,春芽真是有些想笑。只是她自己心里也苦,不想叫那一笑便让心里的苦溢出来,所以最后只抿紧了唇角。 阮杏媚却以为春芽是被伤到了,她便高兴得都笑出声来,“你这样的狐狸精,连毓哥哥都勾到了;却竟然怎么都勾不到我的阿晏!” “真是好可怜啊,纵然万种风情,到了我家阿晏眼里,却也只是搔首弄姿罢了,压根儿就入不得我家阿晏的眼!” 阮杏媚故意这样一口一个“我家阿晏”,若是一两个月之前,春芽听后心下一定会难过;可是此时听来,却只觉阮杏媚这样做着实有些可笑了。 春芽淡淡垂下眼帘,“三奶奶教训得对,奴婢便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勾着三爷……毕竟三爷是想要奴婢的命呢。” 春芽这样说着,实则心里对阮杏媚早已是满满的嘲弄和可怜。 亏阮杏媚此时还这么志得意满,阮杏媚实则压根儿还不清楚她的阿晏是个什么样的人! . 皇宫。 皇帝萧凛抚着趴在他腿上打着呼噜睡觉的纯白狮子猫,一边听禁卫的禀报。 “……听说了晋王府的事,各王府却也都很安静,全都紧闭大门,关门谢客。 “至于晋王府自己,也只是关起门来办丧事。便是有人问起晋王的死因,晋王妃和那小王爷也都说是晋王自己的旧伤发作。” 萧凛满意地点头,“晋王府就没人出门么?” 禁卫:“晋王府里一个人都没缺。” 萧凛抬眸望了望头顶华丽的藻井,那金色的盘龙口含明珠,就悬在他头顶,那颗大珠子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砸中他脑袋似的。 “其他人呢?就算晋王府里一个人都没缺,那与晋王府有关的那些人家呢?” 禁卫答:“与晋王府沾亲带故的,自然也有人出京。只是微臣都已经带人详细查过,这些人出京都有各自的理由,他们过的都是自己的日子,出京所做之事都与晋王府无关。” 萧凛今日难得耐心十足,“说说,都有谁家出京了?都干什么去了?” 第183章 禁卫报告了一圈儿,终于说到了云晏:“平阳侯府庶子云三郎出京行商。” “不过他不是北上,而是南下。他们平阳侯府在江南的几家铺子都出了问题。” 萧凛缓缓抬眸,“确定他真是南下了?” 禁卫道:“他只是平阳侯府的庶子,一向都不受待见。尤其晋王妃更是从不将他当做侄儿。” “况且平阳侯府的新任家主云毓在京未动,今早上还如常进宫陪伴太后呢。” 萧凛忽然十分感兴趣,“听说云家老二跟老三,明里暗里斗了不少年。” 禁卫:“只可惜嫡庶有别,庶子再有才干,终究平阳老侯爷还是将家业传给了修佛的二郎。” 萧凛勾了勾唇角,“他们府里就没什么故事?” 禁卫:“……近来倒是听说他们兄弟两个为了一个丫鬟,有些失了和气。” 萧凛挑眉:“哦?丫鬟?一个什么样的丫鬟?” 第140章 被陌生男人盯着 春芽次日一大早又到厨房来。 外头给厨房送菜送各种食材的都是赶着大早,春芽想着来要点新鲜的。 她今日来得巧了,一进厨房大门,就正好见着几个送菜的刚卸下肩上的菜篓子。 春芽凑过去瞧瞧,却被其中一个送菜的给盯得皱了皱眉头。 但凡能给侯府送菜的,都是与侯府合作多年,知根知底,也更懂得侯府的规矩的。 ——厨房里都是厨娘,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各处的丫鬟,所以这些外男进来送菜的,要不然就是选的年岁稍长些的,要不就算是年轻的进来也都低低垂头,绝对不敢乱看的。 全都是生怕有一点冒犯了侯府的规矩,那给侯府送菜这么好的生意就丢了的。 所以春芽此前也遇见过几次送菜的,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可今日,这个男子却着实有些唐突了。 春芽便也不再看菜,转身就进了厨房。 冷氏觑着她的神色,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悄声问她,“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我这一亩三分地儿有谁敢惹我们春芽姑娘了不成?” 如今春芽毕竟是云毓名正言顺的通房,府里上下的都拿她当正经的姨娘看,故此她现在再来厨房,厨娘们早就不同往日,对她可恭敬多了。 冷氏便也没事儿就拿这个来打趣她。 春芽皱眉,“那倒不是。现在托嫂子你的福,厨房里的大娘、嫂子们的对我都可好了。” 冷氏便笑,“我可不敢托这个大!她们可不是给我脸面,她们啊是不敢得罪家主才是。” 冷氏是打趣,可是看春芽没乐,便赶紧收了笑谑,“到底是怎么了?” 春芽冲门外努了努嘴,“方才有个送菜的,盯着我看了好几眼,看得我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冷氏便也皱眉,“哎哟,哪个杂种操的,竟这么不懂规矩!” 厨房是冷氏的一亩三分地儿,这要是真有送菜的不懂规矩,首先是她的责任。 冷氏抓了根擀面杖就奔出去了,结果那个盯着春芽看的年轻后生早就不见了。 冷氏回来又赶紧细问,“他长什么样儿?可说了什么轻佻的话不曾?你都告诉我,我赶明儿必定断了他们家的菜,再不叫他进来了!” 春芽看了冷氏一眼,还是轻轻摇头,“我瞧着有些面生,应该是今天头一回见。” 她也撞见过不少送菜的了,她确定今日这个是从没见过的。因为那双眼凛冽如鹰隼,她若是见过,指定记得。 冷氏倒有些发懵,“头一回见?那不能啊,今天来送菜的都是相熟的菜农和菜行。” 春芽不想叫冷氏为难,便轻描淡写说,“兴许是菜行换了新来的伙计吧,不打紧。” “想必他也未必是故意盯着我看,也许只是头一次进侯府来,觉着四处都新鲜吧。” 冷氏极力笑笑,“还不都怪你生得太美。” 不过她旋即又道,“可就因为你生得美,才更不应该叫他们给瞧见。我待会儿就亲自跟他们各家的东家甩出话去,再有人带进这么不懂规矩的伙计来,那咱们这合作就断了!” 春芽拿了几样儿新鲜的菜蔬回了「明镜台」,在小厨房里一边做小食,一边将这事儿前后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那伙计的眼神不对劲。 ——他分明不像个伙计。 再联想到晋王府这些日子的事,春芽还是决定将这事儿告诉云毓。 侯府里不会平白无故进来陌生人,春芽只担心有些风波已经静悄悄地漫延到了侯府来。 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得护着云毓,得守着对老侯爷的承诺。 她端茶进「止水堂」,趁着云毓喝茶心情放松,将今早的事徐徐讲说了一遍。 云毓便将手上的茶盅放下了,抬眸望她,“可还记得清那人的长相?” 春芽点头,索性走到桌边,抓起笔来,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的眉眼轮廓送到云毓面前。 云毓扫了一眼,便颇为惊艳,“原来你还画一笔好画……这么久以来,竟从未展露过。” 春芽淡淡摇头,“算不得什么画,只是从前为了绣花,学着在绣绷上勾出花样子的罢了。” 她不敢展露才艺,就是怕云毓知道她曾经为扬州瘦马的身份。 云毓笑笑,便起身,“我将画拿给门上的人看看,叫他们记着,再见到此人多加小心。” 第184章 春芽便也点头。 云毓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来,立在光影里转头定定看她,“……他看你的眼神里,可有觊觎?” 春芽皱眉头,“家主……” 云毓却走回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问你。” 春芽回想了下,“奴婢也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眼神,便急着避开了。现在回想着,应该还是好奇居多。” “只是那人的眼神有些像鹰隼,锐利又阴鸷,看谁都像是看着猎物……叫奴婢心下有些不妥帖。” 云毓点头,温柔伸指,指尖缓缓穿入春芽指缝里,与她形成十指交握。 “你放心。他最好是对你没有觊觎之心,否则,我不会放过他……” 云毓佛家出身,极少会放这样的狠话。 春芽便忍不住莞尔,“奴婢知道了。” . 云毓拿着她的画出门,本来只说拿给门上的人去看看,结果他这一出去便没了踪影,迟迟没见到回来。 春芽便隐隐察觉,今日遇见的人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下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便索性又回了老侯爷的「麒麟阁」,借口给老侯爷上香,悄悄去享堂,又将藏在莲花座里的暗账掏了出来,检查可有闪失。 她刚查看完,就听见门外有动静。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声音说:“姨娘,那屋里仿佛是有人……那咱们是不是改日再来?” “姨娘”? 春芽生怕又是遇见老侯爷那帮子能惹事儿的妾室。虽说褚姨娘和鄂姨娘已经被云毓处置了,其余的妾室也受了震慑,应该不敢再招惹她。 可是,谁知道呢,兴许还是有不怕死的。 春芽赶紧将暗账藏回莲花座,自己就近钻进了神案的桌幔之下。 从桌幔下的缝隙偷偷往外看,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到了神案前。 春芽仔细打量:这位姨娘,她没见过。 第141章 雪姨娘 这位姨娘正好面朝神案,所以春芽看了个仔细。 这位姨娘年纪也不小了,虽说没有大夫人和佟夫人的年纪那么大,但却也应该是年过四十了。 可是看她体态依旧有少女的轻盈;眉眼神态之间,也并不是大夫人、佟夫人她们那种形于外的精明世故。 这位姨娘竟还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 春芽实在意外,没想到侯府里还有这样的姨娘。 以她对女子的认知,但凡能在这个年纪还呈现出这样情态的,必定是生活在宠爱里的。或者是自己母家自幼就善待,或者是嫁入夫家之后得夫君的呵护。 可是这位却是侯府的姨娘……怎么可能? 老侯爷的妾室里,没有良妾,更没有贵妾。也就是说既然是老侯爷的妾室,那么原本的身份不是侯府的家生奴婢,就是外头买进来的,总之都是奴籍。 再说以老侯爷的性子,家中妻妾这么多,再加上老侯爷年轻时常年带兵征战在外,所以从未听说过老侯爷对哪位妻妾格外的宠爱过。 ——就连老侯爷的元配方夫人、还有如今的大夫人、佟夫人等,当初都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这也都是因为没有谁得到了老侯爷格外的呵护的缘故。 那眼前的这位姨娘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春芽满腹狐疑中,外面那位姨娘已经向老侯爷的牌位行完了礼,笑眯眯地与老侯爷说起家常来。 “……老爷您都知道了吧,阿晏他成婚了呀。” 春芽心下一个惊跳! 这位姨娘竟然直接称呼“阿晏”,难道她竟然是云晏的生母雪姨娘不成! . 说来这位雪姨娘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春芽从进了侯府,只听说过这么个人,却竟然从来就没见过她。 而且,就连几个本来雪姨娘应该必然出现的场合,竟然都没有这位的影踪。 比如老侯爷的丧礼上,所有老姨娘都来了,却没见雪姨娘。 再比如,云晏的婚礼上,雪姨娘竟然也没现身。 故此春芽便也不由得不想象,这位雪姨娘怕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毕竟侯府里三位公子,前两位全都是出自夫人们,是嫡子; 一众姨娘里除了没生养过的,再就是只生了女儿的,只有她得以生下云晏来。 这样的她便难免遭嫉,所以她干脆躲着,不管多重要的场合,一律都不出面。就是怕一旦出面会惹人算计。 而且当初与云晏同船北上的时候,听云晏讲起生母,也都是这些年一直受欺负的。 可是现在眼前一见,却怎么跟想象里和听闻里,并不完全一样? “……老爷啊,按说阿晏他成婚了,我自然该高兴。而且阮姑娘还是他从小喜欢到大的,他能娶到她,也算是心愿得偿,我也该阿晏高兴才是啊。” “可是,老爷,我该怎么说呢,我怎么觉得阿晏好像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我这话又不敢与人去说,只得偷偷摸摸来找老爷您,跟您叨咕叨咕。” “老爷啊,您在天之灵帮我再掌掌眼、把把脉,看看阿晏这孩子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好不好?” 春芽有点后悔没早点离开「麒麟阁」了。如果她早些离开,便不会听见雪姨娘与老侯爷说的这些话。 这个话题她不想听,不想关心,她唯恐避之不及! 第185章 雪姨娘叹息了一声,又絮絮地道,“老爷不瞒您说,我心里有个不怎么好的感觉——阿晏的情形怎么好像是心里另外有个喜欢的人啊?而阮姑娘不过只是个幌子罢了。” “可是我这个当娘的实在是太无能,竟然不知道那孩子藏在心里的人是谁。甚至于,他‘喜欢’了阮姑娘这么多年,那我就也是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这个生他的人,竟然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他心里另外有个人。” “可他现在都长大了,而且也已经跟阮姑娘成了婚,我现在就算再问他,他也不可能告诉我了不是?老爷,您给我出出主意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雪姨娘自己跪在外面柔柔软软唉声叹气了半晌。 “我倒不是怕别的,我就是担心这孩子终究还是委屈了自己——他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都怪我是这身份……才叫这孩子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虽说难得在这个年纪还憨态可掬,可是雪姨娘终究也还是说到了伤心处。春芽听着也忍不住跟着心酸。 为人奴婢的,就是这样的命运吧。她自己也是,若她来日生了孩子,怕也会重蹈云晏的轨迹不是? 雪姨娘不再说话了,只坐在外面静静捻着佛珠,仿佛是在为老侯爷祝祷。 春芽不敢出声,便缓缓伏身。 ——这桌幔下,因为封闭的缘故吧,竟然还残留着她与云晏上次留下的气息。 云晏的味道,隐隐约约、丝丝袅袅地飘进她鼻息。让她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逃。 . 云毓出了侯府,直奔觅云寺。 他将春芽的画拿给玄素看,玄素看了也是皱眉,“难道这真的是……?” 云毓点头,“是皇帝。” 住持明空神情也微微紧张起来,“这么说来,皇帝竟然化妆成送菜的伙计,潜入侯府?” “他刚伪装成禁卫,亲自入晋王府斩杀了晋王;如今竟又潜入侯府,难道是想对主君您图谋不轨?” 云毓想了想,缓缓摇头,“以现在的情形,皇帝倒还不至于对我本人有任何的不满。” 明空也道:“属下也这样想。主君侍奉太后,用心诚挚。,皇帝那边自然挑不出错处来。” 玄素却皱眉,“主君凡事小心,可惜三爷却是个爱惹事的。他如今偷偷出京,皇帝说不定会因为他而生疑。” 明空垂首:“三爷他……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京去,又是做什么去了?” 云毓淡淡垂眼:“他自己说,是江南的铺子出了问题,急着赶去处理。” 玄素叹口气道:“……三爷过了山东,就兜了个圈子,转道奔晋地去了。” 明空面色便也一变,“果然如此?那皇帝对侯府生疑,便也是情理之中了!” 第142章 身着僧衣,也可颠倒众生 次日一大早,皇帝萧凛脚步轻快直奔永安宫,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要先礼佛,于是萧凛也是在佛堂前给皇太后行礼请安。 萧凛行完了礼,纳闷儿地一歪头,“今天怎么这么清静?云家二郎呢?” 皇太后抬了抬眼,“怎么,皇帝今日是来找云家二郎,倒不是来看哀家的?” 皇帝忙笑道,“怎么会呢,母后误会儿子。” “儿子只是寻常习惯了这个时辰来总能见着他侍奉在母后身边,今日冷不丁没见着,这便好奇了些。” 皇太后垂了垂眼,“他向哀家告了几日假。” 萧凛挑眉,“私事?” 皇太后点头,“他家几位夫人替他张罗百花宴选妻,他虽自幼学佛,不热衷婚事,但是却又仁孝,不忍拂了他几位母亲的意,这便终究还是告假回去了。” 萧凛不由得眯了眯眼,“哦?” 萧凛从永安宫出来,太监总管福成忙跟上来。 萧凛卷了卷袍袖,“看来禁卫那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儿。” 福成没听明白:“皇上说的是……?” 萧凛扬了扬眉,“他们说,云家老二和老三为了个丫鬟,正闹不和。” “可是云家老三刚娶完妻,云家老二这也主动要选妻了。” 福成便也皱了皱眉头,“倒也是。终究是个丫鬟么,用来暖床,或者偶尔逗逗,用来争个风吃个醋的,也就算个乐趣。” “世家子弟终究还都得与门当户对的联姻,哪里能为了个丫鬟坏了正事儿。” 萧凛眯眼回想了一会子,“那个丫鬟生得……倒果然是好。” 他扭头盯着福成笑笑,“就连朕这后宫里,能超过她的也没几人。” 福成不敢接这个茬儿,只好笑笑垂下头去。 萧凛想了想,“虽说那丫鬟自然比不上贵妃的容貌。不过贵妃乃是清绝之姿,那丫鬟却是玲珑可爱。” . 「明镜台」。 绿痕、春芽和翠环三个人已经捧着新做好的袍子跪在地上请求半天了。 好好的百花宴,就是为了给他选妻的,哪有还穿一身僧衣去的呢? 府里特为的做了新的衣裳,可是送都送来了,云毓却坚持不肯换上。 绿痕急得眼圈儿都红了,“……这若是晋王妃当初逼迫家主的也就罢了,可是今日却是家主亲自说要开百花宴的。家主若还穿着僧衣出去,这又叫那些世家贵女们怎么看呢?” 第186章 “或者京中各家难免以为家主对人家女儿的心意不诚,这就不仅仅是伤贵女们心的问题了,而是更容易得罪各家不是?” “如今晋王府出事了,咱们平阳侯府难免也跟着吃瓜落,家主若再因此事将各家都得罪了,那以后咱们侯府的日子,可就更难了。” 翠环更是担心,干脆已经眼泪滚落下来了。 她本来就是晋王府的丫鬟,是被晋王妃赏给云毓的。她怎么都没想到晋王府这么快就倒了,她的身份在云毓面前就显得极为尴尬。 “晋王府从前那么大的威风,如今说倒就倒了;家主可千万不能重蹈晋王府的覆辙啊……” 云毓被她们两个叨念得有些心烦意乱,便偏首来看春芽。 “你怎么看?” 春芽静静伏在地上,没掺和绿痕和翠环的一唱一和。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劝过。 听见云毓问她,春芽这才静静说,“奴婢倒是觉着,若是家主不想换下僧衣,倒也是可以的。” 绿痕和翠环登时都扭头瞪住春芽。 翠环没敢说什么,绿痕却忍不住:“我明白,你是想显示与我们不同,以此来讨家主的欢心。” “可是你也没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晋王府出事了,家主还没承袭爵位,那现在联姻就是家主最好的选择!” 绿痕说着冷笑一声,“怎么,莫非是因为你是家主的通房了,你便不希望家主迎娶贵女为正妻?你巴不得家主心里只有你一个是吧!” 以绿痕对她的敌意,春芽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春芽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只伏地跪着,一切都交给云毓来判断就是。 云毓长眉微拧,“出去!” 绿痕立即扭头瞪春芽,“家主叫你出去呀!” 还是翠环轻轻扯了扯绿痕的衣袖。 绿痕这才一怔,抬眸望向云毓,“家主?” 云毓冷冷转开头去,“绿痕、翠环,出去。春芽留下。” 绿痕恨恨地走出门去,翠环小心翼翼也跟着出去。 云毓亲自起身,走过来蹲在春芽面前,向春芽伸出手来。 春芽便也悄然人注意一声叹息,抬手放在云毓掌心,随着云毓一起起身。 春芽与云毓之间还是亲密的,但是终究还是因为春芽的躲避,而生了一层透明的隔阂——虽然看似没遮没拦的,但是他们两个人却都明白那层藩篱的存在。 春芽自己当然明白她为何要逃避云毓,是因为她的清白之身已经被云晏毁了,她自惭形秽;她却也更明白,云毓是无辜的,他是不得不被她给拖入到这样尴尬的泥沼中。 春芽与云毓单独相处时,便更觉不自在起来。 云毓捉着她的小手,便再没松开,径自拉着她的手走到坐炕边坐下。 她不肯与他并肩而坐,勉强倚靠着炕沿儿站着。只是被他握了手,身子躲闪不开,便不得不紧挨着他膝头。 看她害羞又尴尬的情形,他的心情仿佛好了起来。故意促狭地盯着她看,拇指的指腹沿着她手背轻轻滑动。 “说说,为何说我穿着僧衣也好?” 春芽垂下头去,“因为奴婢曾经听说……家主在佛寺修行的时候,也有许多贵女仰慕家主的风采……每当家主在法会讲经论法,总有许多贵女蜂拥而去,竞坐法座之下……” 云毓听得挑眉,“这也有人跟你说?啧~” 他却难得地轻松起来,唇角都轻轻勾起,“别听他们乱传。我那时心中唯有我佛,看不见坐下的是男子还是女子。” 春芽点头,“奴婢信。” “奴婢只是想借此来说,家主穿着僧衣的样子,也同样可以颠倒众生……” 第143章 你在我眼里,怎么都好看 瞧她说得认真,云毓竟没忍住,“噗嗤儿”一声笑了。 自从晋王府出事以来,他已经许久未曾笑过。今日这一笑,竟像是白雪皑皑里,忽然万树桃花齐齐盛放。 饶是春芽都看呆了。 云毓生得真是好看。清风朗月,高山雪莲一般的人啊。 这浑浊的人世,都不配沾染他纯白衣角。 被她这样看着,云毓颧骨上悄悄涌起两团羞红,可是这一回并没有垂下眼帘去,反倒迎着她的凝视。 他还摇了摇她的手,“那你呢?你可喜欢我穿僧衣的模样?” 春芽登时羞红了脸,“……奴婢觉着,家主穿什么都好看。” 云毓便忽地又是一声轻笑,竟然猛地扭开身去,自己偷偷笑去了。 春芽想了想便也明白他这样做的缘故,便更觉大窘。 ——不过倒也没错,她的确也觉得他即便什么都不穿的时候,依然是好看的。 春芽有些扛不住,只觉自己站在油锅里一般,便趁势行礼告退,“家主若没别的吩咐,那奴婢先行告退。” 她刚转身,便又被云毓伸手给扯了回去。 云毓自自然然伸开手臂,将她迎进臂弯里。 垂眸含笑看她,“还没看见过我穿旁的衣裳。” 春芽只能点头,“倒也是的。” 从她第一眼见他,到如今,除了他是不穿衣裳的,此外便都是说僧衣加身。 云毓便垂首而笑,“喜欢我穿什么颜色?” 春芽便也几乎不假思索:“玉色。” 他的僧衣自然是素白,但是他毕竟身为平阳侯继承人,若是换了俗家衣裳便不合适再穿白色。 第187章 而玉色既不是白,又最近白色,且能彰显他容颜如玉、气质高贵,正是最合适不过。 云毓便笑,随手捞起一件新袍子来,“这月白,倒也近白。” 春芽却轻轻摇头。 月白是蓝,虽说也衬云毓的气质,但是……云晏更喜欢穿蓝色。 云毓并未多问,便也松开手让那袍子自己逶迤落地,“好,那我叫他们送玉色的来。” 眼前这么多新袍子,却竟然没有一件是玉白的。兴许女红坊那边都觉着给家主选妻是喜事,都尽量给挑鲜亮的颜色,而玉白太素,故此给舍弃了吧。 . 侯府富贵,实则衣库那边早就给云毓存着的各色袍子都有,平素也都有专人打理,云毓一要,立时就能送来。 春芽亲手给云毓换上新袍子。 退下素色僧衣,换上丝绸的袍子,那丝绸上的光泽,便更显得云毓气质清贵,周身光华流溢。 云毓在这一点上又跟云晏不同,云毓真的是贵气天成。 云毓并不看镜子,只垂眸看她,“你觉着,可好?” 春芽红了脸,用力点头,“好看极了。” 衣库还送来了配套的学子、腰带。春芽选了一条白鹿皮配白玉带钩的腰带,帮云毓系好。 两人姿势仿佛环抱,春芽为遮掩尴尬,便大声道,“今日家主风采独绝,必定各家贵女都会为家主心折。家主的好姻缘,这便到了!” 不成想,云毓原本轻松的神色立即便又清冷了下去,一双凤眼紧紧凝视着她,“你倒高兴!” 春芽悄然叹息一声,低低垂下头去,手上却不敢怠慢,再帮他将衣衫拉平。 “家主别恼……奴婢是家主的通房啊。即便家主娶妻了,奴婢也依旧还是家主的通房,只要家主不赶奴婢走,那奴婢就一辈子都得在家主身边伺候。” 不管云毓是否成婚,也都不能改变她的身份。所以她方才的话又哪里有半点捻酸吃味的意思呢,他倒多心了。 云毓垂眸凝视她,唇角轻动。 千言万语都想告诉她,却终究还是只能忍住。 她这样柔弱,他那些话若是告诉她,只是让她无法承当,反倒给她莫大的压力。那便不说也罢。 他便点点头,抬手轻轻替她拂了拂鬓角,“你说的也有理。不管我是否娶亲,都不会改变你的一切……” 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永远只此一人。 春芽抬眸,一笑嫣然,“家主快去吧,别叫贵女们等急了。” . 百花宴,宴百花。 平阳侯府那个大大的西花园里,此时湖山增色,几十位贵女竞相争艳。 大夫人虽然是这宴会名义上的主人,但是她因为心下事实上还是想要让卢巧玉成为侯府新一任主母,故此她对贵女们虽说热情,却并不真心热衷。 倒是佟夫人那叫一个热情。 ——佟夫人太知道大夫人安的是什么心了,佟夫人既然自己的心愿没能达成,阮杏媚终究是嫁给了云晏,那她当然不想让大夫人美梦成真。 她恨不得搅黄了大夫人的如意算盘,于是这百花宴上她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就卯着劲地想将云毓今日就推了出去,最好当日就能定下合适的! 佟夫人也将阮杏媚给捉了来,耳提面命地,“终究你是年轻的,你去与她们多攀谈,比我更合适。” 可是阮杏媚却不给她姨妈面子,懒洋洋地噘嘴,“……阿晏走了这么多天,我现在只一门心思想念阿晏,我才顾不上管毓哥哥的私事。” 佟夫人无奈,只好压低声音说,“你不想管二郎的私事,那你总不想叫卢巧玉得逞吧?二郎这边的事,我不交给你就是;可是卢巧玉那边,你总可以去多瞧一眼。” 阮杏媚这些年跟卢巧玉别苗头,所以佟夫人这句话还是戳中了阮杏媚的心窝子。 阮杏媚登时来了精神头儿,“姨妈说得对。即便我对毓哥哥无意,可是我也不能叫她如意!” 佟夫人点头,“她表面上惊才绝艳,可是私下里也是个有心眼儿的。这百花宴上,我估摸着她不会甘心束手待毙,必定会想出些点子来。或者破坏别人在二郎面前的印象,又或者让别人不敢喜欢二郎。” “你便想法子去盯着她些,总归别叫她搅和了今日的好事。” 佟夫人安排完了,就笑着带着云毓去四处迎人了。 阮杏媚咬了口荔枝,笑笑地瞟着青帘。 “你说,咱们该怎么干,才能最过瘾?” 青帘也是促狭而笑,“小姐心里必定已经有了好主意。” 阮杏媚冲青帘招招手,“……她自己是想嫁给毓哥哥,可是宥哥哥却对她还没死心呢!” “你说今日百花宴,却被人堵住她跟宥哥哥抱在一起,会不会更有趣?” 第144章 劫持 阮杏媚说得这么兴高采烈,青帘虽说听了也跟着笑笑。但却也只是笑笑,显得并不热衷,丝毫没达到阮杏媚的预期。 阮杏媚便觉得扫兴,“怎地,你觉着我的主意不够好?” 青帘这态度叫阮杏媚又犯了小心眼儿,忍不住翻起旧账,“怎地,你还念着跟卢巧玉的旧情不成?” 她当日到「明镜台」去,青帘敢跟她摔摔打打,却对卢巧玉笑脸相迎。 青帘知道阮杏媚又想起这一茬来,赶忙澄清,“小姐千万别误会,奴婢是在想那个狐狸精呢。” 第188章 提起春芽,阮杏媚就又来精神了,“细说!” 青帘诡秘一笑,“虽说小姐是可以治卢姑娘,但是说实在的,小姐的心思又没真的在家主那儿,故此卢姑娘对小姐的威胁也没那么要紧的。” “倒是那个狐狸精……明里暗里跟三爷勾勾搭搭的,可是三爷却都不肯跟小姐说个明白!奴婢觉着,跟卢姑娘比起来啊,那个狐狸精才更是小姐的心头大患!” “那小姐今日与其收拾不重要的卢姑娘,又何如干脆把那狐狸精给收拾了才更好?” 阮杏媚眼珠儿便也一亮,“你说的有理!” 青帘浅浅一笑,“还是小姐方才那主意,换汤不换药就是。” 阮杏媚挑眉,“嗯?让她跟宥哥哥抱一起?那宥哥哥能干吗?” 青帘点头,“奴婢有几次亲眼见着她跟大公子私下里在没人处有说有笑的。” 阮杏媚便也勾起一抹冷笑,“当真?那就还真能不是冤枉她,她还真连个傻子都不放过!” 阮杏媚站起来望向窗外,“叫谁去引着宥哥哥过来才合适?” 如今她与云晏正式成婚,自然已经搬进「逍遥处」来了。 青帘觑了一眼廊檐下的鸟笼,“奴婢听我妈说,当日一帮老姨娘们将那狐狸精拘在花园里打,大公子曾经冲进去救了她。不过有趣的是,那帮姨娘都说亲耳听见大公子说找‘金豆儿’……” 阮杏媚不由得挑眉,“金豆儿?你说的该不会是阿晏养的那只金毛的鹦鹉吧?” 廊檐下那一排鸟笼里,金豆儿是最显眼的。别的鸟儿或者关在笼子里,或者脚上拴着细细的金链,只有金豆儿毫无拘束。 金豆儿还趾高气扬地管束其它鸟儿,甚至它有时候还会严肃地批评一下院子里偷懒的小丫鬟。 阮杏媚知道它能这么嚣张,自然是云晏最宠它,所以阮杏媚这些日子也没少了讨好它,结果它竟然每次一见她来,立马就扭过头去不搭理,要不就是直接站在鸟架大眼皮一耷拉——装睡! 青帘歪歪头,“奴婢也问过嫣儿她们,都说它不叫‘金豆儿’。可是奴婢瞧着满府里养的各种鸟儿,就没有另外一只比它更合适叫‘金豆儿’。” “所以奴婢想不如叫它试试。它如果真的能将大公子给引来,那不光帮了咱们成事,同时也能证明它究竟是不是‘金豆儿’了。” 阮杏媚便也点头,隔窗叫过云晏院子里专司养鸟的小厮来,“叫它去大夫人院子里飞一圈儿,然后到西花园里再把它收回来。” 金豆儿大白天地在大夫人院子那边飞过一圈儿,云宥自然看见了。 他便追着金豆儿一路跑到花园,钻进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 他四处撒莫萨摩,“小芽芽?是你找我吗?” 院子外,青帘听见动静,满意地指挥几个小厮,“行了,收网吧。” 先前在小院子花架上已经藏好的大网哗啦兜头罩了下去,云宥被兜了个正着,着急忙慌地喊,“救命啊!我是人,我不是鱼,为什么要用网来捕我啊!” 外头小厮下完了网,早就四散奔逃了。云宥叫唤这么大声儿,便引来了外面正在赏花游玩的贵女们。 一大帮人呼啦啦打开院门进去一看,却见云宥被一张网吊起来悬在半空里。 阮杏媚和青帘也混在一群人之中,本来想看热闹,趁机煽风点火,却一看院中的情形都愣了。 ——网里怎么只有云宥一个人?那狐狸精跑哪儿去了? 明明她们已经先将春芽引了过来,而且敲晕了,扒了衣裳啊! 凭空一个大活人,这是哪儿去了! . 春芽幽幽醒来。 明明是弯儿来叫她,说是家主在宴席上被油了衣裳,叫她赶紧再拿一套送过去换上。 因为是弯儿来叫的,春芽便也没多想,这便取了衣裳就赶紧送到西花园来。 门口就有小厮等着,见她来便引着她往这僻静的小院子来,说家主最爱干净,不喜欢在宴席上失仪,这才避在僻静的小院子里等着换衣裳。 小厮这理由也是站得住脚,于是春芽也没怀疑,径直就推门进来了。 结果刚进院门的刹那,之前那还一脸和煦笑意给她引路的小厮,忽然回过头来,将手里一个早就预备好的帕子,直直捂住她面门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小厮的相貌,便倒在了地上。 “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春芽扭头看过去,床榻旁的胡床上,竟然坐着的是那日直眉楞眼地无礼看着她的那个送菜的男子! 春芽立时坐起来,忍住头晕脑胀,防备地攥紧衣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悄悄伸手靠近发钗,“你又是谁?” 不消说,这男子自然就是皇帝萧凛。 萧凛看着春芽,明明娇小柔弱,明明很害怕,却又一副随时会抽出发钗跟他拼命的模样! 柔软又刚强,还真是个矛盾体呢。 萧凛缓缓勾起唇角,“最好放弃你那发钗。别说它终究只是个发钗,还没锋利到能直接杀人;再说即便它曾经被你格外磨尖过,可是你又不会功夫,所以它对我来说半点伤害力都没有。” “而且,如果你非要跟我动手,到时候受伤的必定只是你一个。” 第189章 春芽压住恐惧,将他的话又琢磨了一回,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的有道理。 “此处已经不是侯府!你骗我到花园,又让小厮迷晕了我。劫持我至此处,又意欲何为?” 萧凛倒笑了,“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回头仔细想想,骗你的人,是我么?” 第145章 我们来玩儿一个游戏 春芽抿紧唇角。 尽管不想承认,却又不可否认,之前骗她进花园的人,的确应该不是他。 ——因为最早与她传话的人,是弯儿。 就连那小厮也是一副对侯府极为轻车熟路的模样,看样子应该就是侯府内部的人。而眼前这个男子,分明是外人。 春芽自然也想知道究竟是谁骗她,可是现在这个问题却不得不暂时撂下。 春芽直盯着那人,“好,我信你。骗我的人不是你。但是,我现在却在你手里,而且你还带我离开了侯府。” “告诉我,你是谁,你又想拿我怎么样?” 萧凛轻轻一笑,“你既然相信我,那我也不能白叫你相信一回——我不妨告诉你,我也不算全然无辜。因为我的确也想劫持你来着。 “只不过有人比我更早动手,倒帮了我的忙,省得我亲自将你引出来了。” 春芽脸上登时涌起防备,身子也悄然向后缩去。 “你想要什么?你不妨与我开诚布公。说不定,我能帮得上你的忙。” 春芽深深吸气,勇敢地对上萧凛的眼睛,“你潜入侯府,是图财么?那我可以带你去取银子。” “侯府放银子的地方,锁具全都是能工巧匠所做。不过巧了,我都会开。” 萧凛无声地笑起来。 “所以,你是将我当成匪盗了是么?” 他晃了晃头,“嗯,倒也有理。你以为我那日冒充送菜的进侯府去,就是去踩点儿。” 春芽心便一紧,“英雄,难道我猜错了不成?那你进侯府去,又图的是什么?” 萧凛忽然生起淘气的心,眯着眼逗她,“我既不是图财,那你说我该图什么?” 春芽的指尖发冷,“……不是图财,便是害命?怎么,难道英雄是跟侯府里谁有仇,所以想杀人报仇?” 萧凛的笑容扩大,“小小女子,惊恐之下,你已经做得不错。可是你又何必故意跟我兜圈子,非要绕开我时想说的那个话题?” “我说了不是图财,那就是图色呗,你干嘛非给我岔开成害命去?” 春芽脸色更白,“京城那么多青楼,姑娘们色艺双绝。只需要花银子就能解决的事,英雄又何必这般铤而走险?” “若是英雄囊中羞涩,那就又回到银子这儿来了,就更简单了。我替英雄找银子,英雄拿了银子去挑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是。” 萧凛笑意更浓,故意凑近春芽摇头,“我不喜欢青楼里的姑娘,我就看上你了呢……要不我干嘛到侯府不劫银子,专劫你呢?” 春芽深深吸气,“英雄如此厚爱,我这心下按说倒是感谢的。只是不瞒英雄,我现在已经是侯府家主的通房。” “也就是说,若英雄非坚持要了我的身子,那就等于让侯府家主的颜面无存,怕是整个平阳侯府终归要跟英雄过不去的。英雄你自己也是男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凛依旧含笑摇头,“你想说‘夺妻之恨’?真可惜,你不是,你只是一个通房。说到底,丫鬟而已,连侍妾都算不上。” “京城世家的规矩你不懂么?别说一个丫鬟,就算侍妾,甚至生过孩子的侍妾,都可随意转手送人。男人是要脸面,但是没有男人真的将一个丫鬟当回事儿的。” 春芽的心便一沉。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话让她无法反驳,也更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越发复杂起来。 春芽先前与他说的这么多,看似是在尝试与他讨价还价,但是事实上春芽是在用这番交谈来刺探他的底。 若当真只是普通的盗匪,不会有他这种闲庭信步一样的耐心,没有他这么细密的逻辑,更不会对京中世家大户们如此了解。 春芽虽然暂时不能确定他是什么人,但是却也可以大致圈定:此人身份必定不简单;而且这样的人不会只为了图色就从一个侯府里劫持一个丫鬟出来。 她现在猜测,他有可能是侯府或者是云毓的仇人,想要利用她来当砝码,要挟侯府和云毓。 虽说他这个人的危险性提高了,但是春芽却也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她便垂下眼帘,更耐心地与他周旋,借机从他嘴里再多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英雄说的有理。但是我们家主却不是这样的人。不瞒英雄,我们家主对我,情深义重。” 萧凛不由得笑出声来,“情深义重?那他今天怎么还会选妻?” 萧凛逗着宠物似的凝视春芽,“你说,他现在是不是还沉浸在满园子的美人里,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已经失踪了呢?” 春芽却是不在意地轻笑,“英雄这又是混淆了。家主是在选妻,但我又不是良籍,永远不用根据家主未来的正室相提并论的。” “等家主忙完了今日的百花宴,晚上回到「明镜台」,自然就会立时发现我不见了。” 萧凛想了想,便也点头,“难得你竟还有自知之明。” 第190章 “不过可惜,你相信的人却未必同样与你一样眼明心亮。” 萧凛忽然伸手捉住春芽的被角,“不如我们来玩儿一个游戏可好?” 春芽紧张地后退,面上却依旧竭力平静,“什么游戏?又要怎么玩儿?” 萧凛淘气地眨眨眼,“你就安心留在我这儿,我们一起看看你失踪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还有,他又肯为了找到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春芽轻声笑起来,“可是英雄,你说的这些,我却一点都不好奇呢。” 她冷漠抬眸,“我是奴婢啊,从来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我可从不奢望主人们会为了我而付出什么代价。” 她自嘲地笑笑,“我的代价……主子们早就付过了,就是我的卖身银子啊。” 萧凛扬扬眉,“没有奢望?怎么,难道你不爱他?” 春芽深深吸气,“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能由得一个奴婢做主了?我爱主子,就能换来主子同样爱我么?” 萧凛笑着摇头,“你又给我耍心眼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能信?” “小蹄子,我今日既带了你出来,便不会轻易放你回去。我说的这个游戏,就算你不想玩儿,我也非要让你陪我一起玩儿到底。” 他伸手,惩罚地捏了捏春芽的下颌,“乖乖陪我一起看着,他们兄弟两个,都肯为了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146章 选好了未来的妻室 萧凛倒低估了云毓。还没等到百花宴结束,云毓就已经发现春芽不见了。 原本云毓对这百花宴就兴趣寥寥,只是顾着礼数,表面上虚应着而已。 归根结底,他今日开这百花宴已经不是为了晋王妃的脸面——晋王妃现在已经没有脸面了。 说到底,他是为了春芽。 皇帝突然潜入侯府,而且“那么巧”就撞见了春芽,云毓相信这不是巧合。 ——皇帝应该就是来看春芽的。 自古以来皇帝都会在重要的大臣家里派驻眼线,更何况他们平阳侯府原本是前朝旧臣,皇帝不可能不派人盯着。 所以春芽的“名声”便难免早就传进皇帝耳中去了。 皇帝不会清闲到没事儿就微服跑到大臣家去看美女,萧凛此来,定然有更深的用意。 云毓不怕皇帝刺探平阳侯府,他只是不希望将春芽跟卷进来。她这些年过来已够艰难,平阳侯府没给过她什么,她不应该被平阳侯府未来的命运所牵连。 为了降低乃至打消皇帝对春芽的好奇,所以他才接受选妻。 他若选到家世门第高贵的女子,相信皇帝会对那个贵女更感兴趣。 于是云毓今日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一众贵女。 不过半日的功夫,便连佟夫人都瞧出来了,笑着打趣他:“二郎,魏国公的幺女灵千姑娘可是一颗芳心牢牢系在你的身上了!” 大夫人一听倒有些不乐意:“我瞧着那位灵千姑娘颇有些娇蛮。终究是幺女,是魏国公老来得女,想必自幼娇惯,且不擅理家。” 佟夫人当然明白大夫人为什么这么踩人家魏国公的幺女。 佟夫人便轻笑一声,“就算是幺女,娇惯些,又有什么要紧?这般也更证明灵千姑娘得魏国公的宠爱。若是嫁进咱们侯府来,那魏国公日后自然在朝堂上保着咱们家。” 魏国公乃是本朝开国的元勋,更已是三朝元老,手握军政大权。 更重要的是,魏国公还是太后的兄长啊! 如果说这朝堂之上还有什么力量能遏制皇帝的话,那自然就是皇太后和魏国公这一脉了。 大夫人也无可反驳,只能皱眉头挑旁的毛病:“可是这位魏国公的幺女,也不在咱们的请帖之列啊!” 佟夫人瞄了一眼便笑,“那可不是说人家灵千姑娘不好,而是就连晋王妃先前也没敢高攀人家。毕竟人家是国公之女,太后的亲侄女,若是嫁进咱们府里来,那算下嫁,连王妃娘娘都怕魏国公不乐意,反倒迁怒咱们吧。” 佟夫人说着盯着云毓乐,“……我猜,是不是二郎在皇太后宫里讲经的时候,邂逅过灵千姑娘?” 云毓倒也没否认,“是曾有几回偶遇。不过男女授受不亲,儿子并未与灵千姑娘说过话。” 佟夫人一拍巴掌,“那就是了!必定是灵千姑娘那时候对二郎你已经情根深种!” 佟夫人瞄一眼今日到场的贵女们,“国公之女倒不是今日身份最尊贵的,毕竟今日到场的连郡主就有三位。” “可是若论实在的背景和权势,我倒觉着灵千姑娘是最合适的。二郎,我便在你这儿投灵千姑娘一票。” 云毓淡淡听着,却一转头便见云鸢站在窗外廊下,似乎急着想与他说话。 因为今日来的都是贵女,故此平阳侯府那三位平素不怎么见人的姑娘也都被叫来一起帮忙招待。 云毓便起身,向大夫人和佟夫人点头为礼,“儿子有事先出去一下。” 云毓走到廊下,柔声问,“鸢儿?你有话要与为兄说?” 云鸢使劲点头,“我方才去二哥的「明镜台」,想寻春芽姑娘要些茶食,结果却见她那小厨房里冷锅冷灶的。我便又去她房里找她,也不见她。” “我有点着急,便问了二哥院子里的人,都说已经有好一会子没见她了……” 第191章 上回晋王妃回侯府省亲,春芽才得以见到云鸢。 因云鸢的生母也是老侯爷的通房,春芽对云鸢颇有些怜惜,于是寻常若是多做了茶食,便也叫弯儿帮忙给云鸢母女送去些。 云毓一听云鸢如此说,登时撇下花园里几十位贵女,疾步回了「明镜台」。 事情果然如云鸢所说,小厨房里冷锅冷灶,她房里也不见人影,云毓叫来罗霄问过大管家,都说没人见春芽。 今日府中忙乱,谁都怕忙中出错,但是都只是怕错出在百花宴上,谁能想到这个错最终竟落在了春芽这儿! 大管家三保立时撒出人手去找,云毓更是亲自带人将府内各处都翻开了,却终究都没找见。 云毓虽没大发雷霆,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他脸色发白。 大管家带着罗霄,以及「明镜台」内众人全都跪倒向云毓请罪。 云毓却静静地摇了摇头,“你们都起来吧。这件事终究是冲着我来的,与你们无关。” 云毓将自己关进「止水堂」,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跟着担心。 佟夫人那边瞧着云毓许久没去,这便派了齐嬷嬷来探云毓的心意。 齐嬷嬷隔着窗户轻声问,“家主是已经定了心意,选好了人?还是今日赴宴的姑娘里都没有相中的,还需要明日后日再相看相看?” 云毓沉默不语。 齐嬷嬷便在外面压低了声音,“我们夫人想劝劝家主,若是有了合眼缘的,那就再跟灵千姑娘的家世比比;若暂时没有合适的呢,家主就更应该跟灵千姑娘相处试试……” 齐嬷嬷还担心云毓不答应,这便想着要再设法多劝劝。结果她话音刚落地,窗内便传来云毓斩钉截铁的回答:“好,就灵千吧。” “就请佟夫人帮我安排单独相会,或者我去魏国公府登门拜见也可。” 齐嬷嬷登时大喜过望,“家主果真是个明白人!老奴这就去回禀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定能帮家主安排的妥妥帖帖!” 齐嬷嬷走了。 云毓静静坐在蒲团上,抬头仰望佛像。 如果是皇帝……佟夫人说得对,那现如今魏国公和灵千,的确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第147章 斗心眼儿 永安宫。 皇帝萧凛给太后请完安出来,便勾着唇角问总管福成,“不,那云毓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给太后送那么重的礼?” 当年天竺国圣僧护送佛祖舍利来京城,在皇家寺院停留数月。 这位圣僧最著名的功德就是用自己的鲜血和入墨中,抄写了百卷经文。 如今因为天竺国内战乱频仍,那圣僧担心自己毕生心血毁于一旦,这便带着那经文随着他一同周游列国。 因那圣僧年事已高,各国僧侣便都猜测,他是在寻找合适的人,将自己的功德托付。 各国僧侣,乃至皇室,全都在极力争取。 皇帝彼时才登基不久,他不是皇太后亲生子,而是身份卑微的宫女所生,是皇太后力排众议扶他登基。于是他为了表示孝心,也极力想要得到这批功德。 结果,尽管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那圣僧反正已经年事已高,早已看淡了功名利禄,甚至将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没看上萧凛,于是直接就给拒绝了。 萧凛一气之下,叫礼部官员集合全国各地名刹的著名僧人,让他们集体组团进京来跟那圣僧辩经。萧凛的目的是想用车轮战术,叫那圣僧丢脸。 那一次云毓便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参与,结果被那圣僧一眼看中,惊为天人。 尽管云毓并不想要圣僧那用血墨写成的佛经,可是圣僧却坚持给。还说那是他在俗世里最大的牵挂,只有安排妥当了,他才能放心坐化而去。 云毓怜悯那老人家颠沛流离,终究接受。 圣僧大笑而归,当晚就坐化了。 这功德原本被云毓封在佛寺的山洞里供养起来,可是今日萧凛却发现,它们出现在了皇太后的佛堂里。 云毓因为修佛的缘故,一向清高,不屑给人送礼。可是他今日既然送了重礼,那就必定是有要紧的所求。 萧凛便冷哼一声,“该不会,他是想让太后弹压朕吧!” 在萧凛看来,或许是云毓发现了春芽的失踪,而云毓也猜到春芽是被他掳走,于是云毓来走太后的门路。 却没成想福成笑眯眯答:“老奴听说,那云家二郎是来向皇太后献殷勤的。” 萧凛一时没听明白,“他向太后,献殷勤?” 福成知道皇帝误会了,忍住笑,赶忙解释,“都怪老奴这张嘴,竟是没将话给说明白……老奴重说。” 萧凛啐了一声,“赶紧说!” 福成躬身道,“平阳侯府不是为云家二郎办百花宴么,听说云家二郎是看中魏国公家的幺女了。只是云家二郎担心魏国公不舍得幼女下嫁,故此才来走太后的门路,想让太后帮着他从中说和。” 萧凛便也是一愣。 “哦?这么说来,他只是来向太后求娶她娘家侄女的?” 福成笑呵呵答:“正是。” 萧凛眉头拧紧,自己大步向前走去,与福成拉开了点距离。 他忍不住想:难道云毓只顾着选妻的百花宴,竟然没发现那个丫鬟失踪了? 可是这个假设旋即就被他自己给推翻了。那毕竟是他的通房,每日都在他跟前伺候的,他就算百花宴的时候没发现,等百花宴结束了回自己的屋子,也总归会发现的。 第192章 可是云毓却偏偏没有什么反应,反倒一门心思只顾着求娶魏国公家的幺女…… 那难道说,云毓当真是没有那么在乎那个丫鬟? 可是平阳侯府的眼线给他的情报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莫非是那些传闻有些言过其实?云毓可能是喜欢这个丫鬟的,只是却没有传闻中那么喜欢罢了。 又或者说……云毓只是为了跟云晏别苗头,所以才故意表现出喜欢那个丫鬟的? 福成在皇帝后头默默跟着,不敢掉队,也不敢太跟上前去。他知道,皇上这是在想事儿呢。 萧凛当天下朝,没回后宫,先微服出宫,去了骊山别苑。 他将春芽安置在骊山别苑,身边伺候的全都是哑巴,就是让春芽无法知道他的身份。 他如同讲笑话一般,与春芽说云毓已经选中了魏国公的幺女。 他期冀从春芽神色之间看出些端倪来。 不过他却失望了。因为春芽听罢之后只是神色淡淡,甚至还带着些释怀,垂眸静静地微笑,“家主终于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人,真好,我替家主高兴。” 萧凛借着一顿饭的功夫,仔仔细细打量春芽,没发现她那神色里并无虚假,只得暂且悻悻作罢。 此事萧凛冷了几天,待得数日过去,他才召见云毓。 开口却只是还说那圣僧留下的血经文,“……朕当年想进献给太后的,却不可得。如今却被你进献给了太后,也算是帮朕全了一份儿孝心。” 云毓只静静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血书佛经虽说是经微臣之手,却本就都是属于皇上的。” 两人彼此谦让了一阵子,萧凛才用指尖撑着额角,状似无意地问,“朕听说,这些日子你府里仿佛是少了个人?” 萧凛故意说的含混不清,然后便一瞬不瞬盯紧云毓神色,半点都不肯放过。 云毓满脸的惶恐,“微臣家中人口不少,倒不知陛下说的是……?” 萧凛轻笑了声,故意垂了垂眼,“自然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是你最关心的人。” 云毓仔细想想,依旧仿佛是一头雾水:“微臣家父身故之前,将整个平阳侯府都托付给微臣。于是微臣自当将府中每个人都挂怀于心……” 萧凛当然知道云毓这是故意跟他兜圈子,萧凛便有些不耐,漠然扬了扬眉,“你家三郎素日里与晋王府世子萧狐若往来莫逆。按说这些日子晋王府办丧事,你家三郎理应鞍前马后的在那萧狐若身边帮忙才是。” “可是晋王府这办丧事也有大半个月了,却竟然没见你家三郎的影踪?” 云毓这才恍然大悟道:“皇上问的原来是微臣的三弟。回陛下,三弟通管微臣家中各家田庄、商号的营生。前些日子江南分号出了些事,三弟急着南下亲自去处置了。” 萧凛冷冷一笑,“不对吧!朕怎么听说,有人在塞北见着他了?” “这大活人怎么还会有分身呢?依着朕看,你那三弟莫不是欺骗了你?” 第148章 云家的秘密 云毓“尽职尽责”地惊愣住,半晌才道:“竟会有这样的事?” 云毓说着起身双膝跪倒在地,“不瞒皇上,臣这三弟自幼与臣便不亲近。故此他心下如何想的,也一向都不与臣说。” 萧凛勾了勾唇角,“这朕也有所耳闻。” 云毓低低垂首,“可饶是如此,微臣却毕竟是平阳侯府现任家主。臣弟做任何事,微臣都有管教之责;若他犯了错,微臣也自然难辞其咎。” 萧凛点头,“你有此等觉悟最好。” 云毓拜伏在地,“只是微臣现在着实不知臣弟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微臣还要想陛下求一个宽限,让微臣能回去问清缘由。” 萧凛阴恻恻一笑,“最好尽快。朕也不瞒你说,朕没多少耐心。” 云毓告退出宫,趁夜召唤玄素来,吩咐,“集结人马。” 玄素跪倒,“主君终于下定决心了!” 云毓淡淡垂下眼帘,“原本只要他能当个好皇帝,叫这国泰民安,无论我祖父、父亲,还是我本人,都愿意忘了前朝旧事,甘心辅佐他。” “只可惜,他一再触及我底线。” 玄素垂下眼帘,“主君的底线,是三爷?” 云毓静静垂眼,“阿晏虽然为我兄弟,但他有能力自保,不需要我援手。” 玄素心下便也知道了主君说的便是那个丫鬟。 一个皇帝竟然亲自劫持一个丫鬟当做要挟,萧凛这手段,玄素也真是叹为观止。 玄素领命,却还是提醒道:“只是现在就算集结人马,也只是京畿附近的。咱们现在还没找到老家主留下的‘云雷震九州’……主君不如再等等?” 云毓挽了挽袖口,“不等了。” 春芽失踪的这些天,他已是心急如焚。他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 玄素又问,“那三爷那边……?” 云毓点头,“我会寻出理由暂时拖着皇帝那边。你加派人手,加紧起事!” . 云毓回到平阳侯府,开始认认真真储备重礼,并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喜婆,向魏国公府送去庚帖,以示求婚。 云毓的庚帖还没等送到魏国公手里,岳灵千就自己先跑到前院,将庚帖抢了过去,随即亲自送到了魏国公面前。 第193章 魏国公还没等说不答应,岳灵千便已经将庚帖拍在了他爹面前,放了话:“若是爹爹不答应,那我明儿就铰了头发当姑子去!” 受宠的幺女,眼神格外灵动,闪着慧黠的光,“反正他是俗家弟子,我进了佛寺就还能与他在一处!” 国公夫人便都无奈地笑了,看着魏国公,“公爷千万别纵着她。哪里有女孩儿家自己定婆家的?” 魏国公的反应叫岳灵千心下一凉。 若是往常,她这么发娇嗔的,她爹早就无奈地苦笑,然后就也答应了。 可是今日,她爹竟然神情严肃。 岳灵千急得扑进她爹怀里去,缠磨着抱住,“爹爹!您倒是说句话嘛!” 魏国公搂着女儿,却是抬眼看夫人,“……你年纪小,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形。” 岳灵千噘嘴,“又有什么情形?不过就是他们家老侯爷才去世,我便是嫁进去,婚礼也不宜大操大办?” “哎呀我不在乎的,只要能嫁给云家二郎,我即便不办婚礼,我也全都不在乎!” 国公夫人却是从丈夫眼中看出些内涵来,便也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老爷是担心皇上迟迟不下恩旨,令云家二郎承袭爵位?” “若只是爵位的事,倒也好办。等赶明儿我进宫,多求求太后也就是了。皇上不下旨,皇太后下旨也是一样的。话又说回来,等云家二郎成了咱们的女婿,皇上便是看在太后的面儿上,也不能不下这道旨意了吧?” 魏国公却摇头,“如果只是个爵位的事儿,那老夫自然更不在乎。他不继承爵位更好,索性直接要过来给咱们当入赘的女婿岂不更省心。” 国公夫人也满腹狐疑,“那老爷担心的是……?” 魏国公却看了女儿一眼。 国公夫人知道老爷怕是有事情不方便叫女儿知晓,这便给岳灵千的丫鬟使眼色,叫丫鬟寻了理由哄着岳灵千先离开。 国公夫人目送女儿走远,这才赶忙问,“老爷顾忌的是……平阳侯府前朝旧臣的身份?” 本朝新立,但是平阳侯府却是前朝旧臣。原本是带着云家军与本朝厮杀疆场。 原本云家是本朝的一大绊脚石,屡屡在战场上打败本朝人马。本朝太祖皇帝只好设法派人劝降云家那位老家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关键的是许之以利。 最重要的就是,太祖皇帝许诺云家,若能改朝换代,那前朝皇室在江南的多家商号就都赏给云家。 这将意味着多大的一笔收入,便是云家那位老家主戎马倥偬一生,却也没能抵抗住,最终被劝降。 可对于投降的人呢,自古以来都是在需要你的时候,想尽办法表示亲热;可是当你真的投降之后,就算侥幸能得到被许诺的那些功名利禄,但是,却永远得不到新主子真正的信任。 所以等新朝建立之后,每次与北国交战,皇帝们都是首先派平阳侯府出战。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将云家精锐的云翼军消耗殆尽。 云翼军消耗殆尽之时,也正是老侯爷年纪大,打不动了的时候。于是朝廷上下人人都敢嘲笑云家,不再将曾经英明威慑天下的平阳侯府当回事了。 等萧凛登基,连云家的爵号都给改了。 原本云家的爵号是“平远侯”,叫萧凛金口玉牙给改成了“平阳侯”。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那个“平阳”。 国公夫人当然也知道平阳侯府这些旧事,不过她还是试着替女儿说和,“就如老爷所说,反正他们家老侯爷也去世了,那就不如让云家二郎招赘成咱们家女婿。” “反正咱们灵千看中的是云家二郎这个人,又不是他的爵位。只要他来日离开了平阳侯府,那云家的事就都与他无关了不是?” 魏国公叹口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国公夫人吓了一跳,“还有何事?” 第149章 惊天身份 魏国公左右看了一眼,将丫鬟婆子们都撵了出去。这才叹口气说,“云家的城府,极有可能比你想象得要深得多!” 国公夫人倒有些不敢相信,“又怎么会呢?毕竟咱们与那老侯爷云寂也是同一辈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都亲眼看着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老侯爷云寂是云家投降给本朝之后的第二代家主。也就是说投降给新朝的是他的父亲云重。 云重头投降给新朝之后,又带兵替新朝平灭边患,等云重将云翼军交到云寂手上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 云寂虽说继承了剩余一半的云翼军,但是因为云寂是个庶出,他生母只是他父亲的田庄里的一个丫鬟,被云重去狩猎时偶尔宠幸了,便得了他这个孩子。 云重嫌弃他这个丫鬟身份低微,便差点连他都不想认下。 也“幸亏”是因为云重带着云翼军多年在外征战,云重的几个儿子前前后后都死在了沙场上,云重老来膝下差点无子继承,这才不得已将云寂从田庄给接了回来。 为了让云寂生母的名声好听点,这才给她算是抬成个外室的身份。不过就算带着儿子回了侯府,云寂生母死后也终究牌位不可以进云家祠堂。 云寂自幼在山间长大,他娘也因为心虚,所以就都瞒着他,不敢叫他知道他竟然是老爷的儿子。于是他也曾经在生命最初那几年,一直以为自己也就是个普通的山野小子。可以自由自在爬树下河,却终究还是贫穷的。 第194章 等突然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意识到自己身上流的血都是富贵,进京之后的云寂便变本加厉将小时候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都给找补回来。 云寂刚进京那两年成了著名的纨绔公子。什么秦楼楚馆、赌狗斗鸡的事儿没少干,几乎差点成了京中世家之中的一个笑话。 云寂也因为打小就没怎么读过书,更打小儿就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他对带兵打仗压根儿就没什么兴趣,但是既然继承了平阳侯的爵位,皇帝便自然还继续派他去打仗。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于是没十年就将剩下的那一半云翼军又给折腾没了。云寂仗没少打,却寸功未立,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借口家中妻子病故,儿子发疯,向皇帝哀求卸下将印,回京当个闲人。 剩下的那一点儿部曲,他也干脆都拱手都贡献给了皇帝,叫他们进了军营,从那之后隶属于皇帝,他不管了。 云寂卸甲归家之后,就一门心思收姨太太,镇日在府里吃喝玩乐。 在国公夫人看来,就这样一个出身田野,荒唐了几十年的人,还能有什么城府去? 魏国公却摇头,“……当年云重受了太祖皇帝的劝降,弃暗投明。这才迎来了大战的转机人,让太祖皇帝能顺利定鼎天下。当时没人觉得云重投降有异。” “可是等天下平定,回头再想想,朝中却有很多人都觉得云重投降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脚。云重本来可是对前朝死忠,他何至于就为了前朝皇室江南的那些商铺,就投降了?” 国公夫人想了想,“可是毕竟前朝皇室江南商铺的收入极为可观,听说当年这笔收入几乎可以占前朝一半的收入。便再是重臣猛将,也经不住这样大的利益吧。” 魏国公想了想,便也缓缓点头,“虽说倒也有些道理,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就使得云重投降的理由更有些叵测了。” 国公夫人一惊,“又有何事?” 魏国公定定看了夫人一会子才缓缓道:“这件事倒是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才查出来的。” “当年太祖皇帝打败前朝之后,便为了掘断前朝龙脉,将前朝皇陵、宫殿全部焚毁。前朝皇室余孽也尽数斩杀。” “可是后来却传说,当日曾有一个怀了前朝皇帝血脉的宫女,趁着宫中大火逃了出去……从此不知生死,下落不明。” “皇上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甚为担心前朝这个余孽依旧还隐藏在人间。” 国公夫人愣住,“可是这又与平阳侯府有何干系?” 国公夫人说到这儿,自己心下也是一动,随即脸色就发白了。 “总不会当今圣上怀疑是云重帮那宫女逃出宫殿去的吧?” 魏国公没否认,依旧定定看着夫人。 夫人便又是一惊,“难不成,当今圣上还怀疑云重在田庄的那个丫鬟,就是那个逃走的宫女?” 魏国公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国公夫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又缓缓道:“……我倒觉得,不可能吧?” “田庄里的丫鬟,自然都是田庄里世代的庄户,只消查了她的户籍,便知道那个丫鬟究竟是田庄里的家生子,还是外来的。” 魏国公点头,“以当今圣上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派人去查?只是户籍能查,那个丫头本人倒是也能与户籍上的相貌合得上,但是这个孩子么……却总无凭证来推断他究竟是那个丫头生的,还是云重从外头抱回来的!” 国公夫人听着也是一哆嗦,“当今圣上是怀疑,云寂非但不是田庄丫头所生,甚至有可能是前朝皇子?” 魏国公缓缓点头,“尽管云寂一生这几十年都捉不出什么错处来,而且看样子也没什么前朝皇子的气度,更没有复辟前朝的野心。” “但是,只要这个怀疑还在,那当今圣上就不可能饶得了平阳侯府。更要紧的是,倘若云寂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云家二郎本人岂不也是前朝皇室的嫡孙了?” “要是这样的话,灵千岂不也成了前朝皇室的余孽!还有灵千与云家二郎的孩子……” 国公夫人惊得连退三步,勉强伸手撑住背后的桌沿儿才站住。 “老爷,此事可有实证?是否已经作准?” 魏国公叹口气,摇摇头,“倘若拿到了实证,那如何还会有平阳侯府的存在!” “只可惜这消息被查出来的太晚,已经过了两代人去,当今圣上又太年轻,当年的旧事便已经无法再查到切实的人证和物证了。” 第150章 奴婢想当大王的人 国公夫人听到此处方轻轻松了口气,“查不出实证就好。那就不管是谁猜疑,就也只能是猜疑,谁也不能作准。” “到时候再有咱们家护持着,又有太后坐镇,我看还有谁敢随便说三道四。” 魏国公叹了口气,“你忘了,还有皇上呢。” 国公夫人说着轻轻扶住魏国公手肘,“我瞧着灵千那孩子是铁了心非要嫁给云家二郎。这孩子自幼娇惯,再是警世良言,若是逆了她的耳,她照样不听不信。” “所以咱们不得不提前做个准备,一旦灵千非他不嫁,那咱们也好来得及替这两个孩子周全一番。” “就算最大的怀疑来自皇上,可皇上还是太后扶上皇位的呢,他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咱们家?” 第195章 魏国公垂眸仔细想了想,“好在云家二郎从小修佛,算是半个世外之人。我瞧着他也的确对这天下之争不感兴趣。” 国公夫人含笑点头,“也就是说,就算云重真的有可能是前朝皇子,但是云家传到云家二郎他们这一辈来,他们也早已没有了复辟前朝的野心。老爷尽管放心就是。” 在得到了魏国公和太后那边的联姻意向之后,云毓才不慌不忙进宫,向萧凛回话。 听完云毓的解释,萧凛眯起了眼,“你说什么?你家三郎竟是被劫持了?” 云毓素衣而立,鼻观口、口观心,“正是。” “微臣派人日夜兼程沿着臣弟南下的路线去寻找线索,江南铺子的伙计也同时北上迎着,双方汇合,打通南北通道,全线搜寻。这才得知,原来是塞北有人觊觎微臣家商铺的财富,故此中途劫持了臣弟北上。” 云毓说完向萧凛跪倒,“微臣请求陛下派军队解救臣弟!” 皇家别苑。 春芽发现萧凛今日来,有些阴阳怪气。 他明明面上在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是他却是分明在以此掩饰他内心的沉重似的。 ——多日的相处下来,再兼之回想她当日给云毓画下萧凛图像的时候,云毓的神情,春芽已经猜到萧凛就是皇帝。 春芽惊讶之余,却仍旧顺着萧凛的意思,装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还时常故意在他面前说“您这山寨”如何如何,叫萧凛以为她仍旧当他是山匪;对萧凛本人,她也索性从“英雄”改成了“大王”。 虽说是被春芽说成了“占山为王”,但却也的确从某种程度上符合萧凛的身份,所以萧凛倒也觉得有趣,便也并未拒绝。 春芽既然被拘禁在皇家别苑,她就知道皇帝不会轻而易举放她走。既然如此,她索性安安静静留下来,得给自己找事情做,否则寂寞和焦虑会杀死她,于是她主动给他做吃食。 这样也可麻痹皇帝,让他以为她有心讨好他。 若论做小伏低,自然没人比扬州瘦马做得更好。于是尽管萧凛此人多疑,但是春芽一以贯之地连续多日做下来,叫萧凛挑不出错处,倒由不得萧凛不相信了。 而且因为春芽所做的吃食与宫中的风格迥异,倒叫吃惯了宫中饭菜的萧凛觉得新鲜,这便也三五日总要过来吃上一顿。 春芽也唯有借此机会才能从他口中多少知道些外面的情形。 这幽闭的皇家别苑,守卫森严,又兼之所有近身伺候的全都是哑巴,春芽真是憋闷得心里快要长草了。 萧凛连着吃了两张荷叶饼,这才抬眸看了春芽一眼:“你也算是个妙人儿,原本以为你在云家两兄弟心中应当有些分量。却没想到,他们两个全都压根儿不将你当回事。” “你已经失踪了这么些日子,我也给了他们明示暗示的,可是他们却对你连提都懒得提。” 春芽听罢虽说黯然垂了垂眼帘,却也随即淡淡勾起唇角,“也只有大王替奴婢鸣不平,实则奴婢心下早就知道如此。奴婢是什么身份呢,就算失踪了,对于主家来说也就不过是丢了个猫猫狗狗而已,他们随时再买新人来就是。” 春芽故意悄然抬眸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再说,奴婢出来这些日子,也已经慢慢习惯了。要不是大王提起,奴婢都快忘了自己还是平阳侯府的丫鬟。奴婢啊,还以为自己原本就是大王的丫鬟呢。” 萧凛听得微微挑眉,越发觉得有趣了似的,“你当真这么想?” 春芽歪头看他,“奴婢为何不这样想?” “平阳侯府从未有一人、一日将奴婢当回事;可是大王不同,大王三不五日便来看奴婢,而且大王对奴婢极好,平素大王不在山寨的时候,奴婢都不用干活,大王反倒还留了人来服侍奴婢,倒叫奴婢一步登天了一般。” 春芽说着向萧凛盈盈一拜,“奴婢还想跟大王求个恩典,大王就将奴婢收为山寨的丫鬟吧,别再想着将奴婢送回平阳侯府了不行么?” 春芽说着楚楚可怜地凝视着萧凛:“他们反正也不在乎奴婢,大王用奴婢也换不来赎金的;大王若肯放弃奴婢的那微末的几两赎身银子,那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大王,定能将这几两银子给抵回来!” 萧凛眯了眯眼,忽然伸手勾住了春芽的小腰,将春芽猛地搂进了怀里!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春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两人身子圈起来的小天地里轰隆隆地回响,却听不见萧凛的心跳声。 帝王冷酷,可见一斑。 春芽忍住厌恶,如同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无辜又柔弱地用手肘撑住他胸膛,“大王?” 萧凛逗弄地笑,“想当我山寨里的丫鬟,想侍奉本王?那你就得明白,这将意味着什么……” 春芽怯生生地抬起眼帘,“大王的意思是说,奴婢需要为大王暖床么?” 萧凛单边眉毛高高挑起,“不然呢?” 他抬起下巴,向她示意窗外那些仆人,“你觉得本王这山寨里还缺普通伺候的下人么?你便是心灵手巧,能刺绣,会做好吃的吃食,可本王这里也同样不缺你这样的下人。” 萧凛说着将手臂收紧,迫使她的脸快要贴上他的。 “不过若是会在床帐里伺候本王么,那本王还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第196章 第151章 听说皇上金屋藏娇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仆人,进来就跪倒在地,努力地向萧凛比比划划打着手语。 萧凛便是一眯眼,“她怎么会来?” 那个仆人还在努力镇定地用手语解释。 萧凛眼角余光扫过春芽。 他以为春芽读不懂,可是他却不知道,扬州瘦马为了取悦于人,什么没学过呢。毕竟身不由己,谁能敢保证将来买下自己的郎君,不是个哑的呢?故此这些也本来就是必备的技巧。 春芽扫了那仆人一眼,心里已经就有数了,索性就乖巧地伏在萧凛怀里,不再做任何挣扎和抵抗。 反而,她还主动揪着萧凛的袍袖,仰起头眨着眼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奴婢若是乖乖服侍大王,大王就答应收留奴婢,不叫奴婢再回平阳侯府去了是么?” 萧凛垂眼看她,“你就这么不想回平阳侯府?” 春芽怆然浅笑,“平阳侯府里,人人都叱奴婢是狐狸精,没人给奴婢一点好脸色看,更没人肯施舍奴婢一点真心。甚至,老侯爷的妾室们还三不五时逮着奴婢就肆意打骂。奴婢已是受够了。” 春芽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慌不忙,娓娓道来。而她眉目神情之间的楚楚动人,便让身为皇帝的萧凛都暂时忘掉了时辰,宁愿甘心等着听她说完所有的话,再作反应。 可是这么一耽搁,外头来的人却已经没了耐心,干脆直接冲了进来。 外头一帮子下人用没办法说出话的嘴,“咿咿呀呀”地发出声响,是对外头进来那人的哀求,却也同时是给萧凛的提醒。 等萧凛闻声回头时,已经来不及推开怀中的春芽。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进来后倒先一副惊讶地问,“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春芽伏在萧凛怀中,闻言也吓了一跳似的,先怔怔抬头仰望萧凛,“……皇上?大王,您竟然皇上?” 春芽慌乱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跪倒在地,“奴婢不知圣驾在此……奴婢这些日子来多有冒犯,跪求陛下恕罪。” 事已至此,萧凛扬了扬眉,便也从容起身,回头望向那女子,“皇后怎么来了?” . 来人正是萧凛的正宫皇后冯钰。 冯钰谐音“凤羽”,传说她出生时,手心里便攥着块红玉,玉里头是一只凤凰。 于是大胤民间早有传说,都说冯钰是天生的凤命,将来是注定要当正宫皇后的。 倒是萧凛这个皇帝是意外得来的。在冯钰的“凤命所归”面前越发显得是个意外,于是冯钰在萧凛面前也敢当面顶撞。 冯钰听得萧凛问,便是清冷一笑,“瞧皇上说的,倒像此处是什么妾身来不得的所在了。” 她环顾四周,“好歹这儿是皇家别苑,妾身是大胤皇后,怎么还连个自家的别苑都不能来了?” 冯钰说着故意将视线落在了春芽身上,“还是说,皇上是打算在这儿金屋藏娇,不想叫妾身打搅?” 春芽本已经跪在了地上,便急忙在地上转身朝向冯钰叩头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此前全不知道皇上身份。” 跟在冯钰身后的总管太监宗正冲春芽冷哼一声,“皇后娘娘与陛下说话儿呢,哪里轮到一个民婢多嘴!” 春芽慌忙又是叩头,不敢再说话。 萧凛不满地眯了眯眼,目光阴恻恻看了宗正一眼。宗正心下一虚,便也慌忙垂下头去,向萧凛请罪,“老奴职司所在,不能不顾着皇后娘娘的体面,还望陛下恕罪。” 萧凛哼了声,没搭理他。 这个宗正原本皇太后宫里的太监,是在萧凛与冯钰大婚之后,皇太后说瞧着冯钰跟前没有几个合用的奴才,这便亲自指进凤藻宫给冯钰当总管太监的。 所以这个宗正自恃有靠山,这便就算跟萧凛直接面对,也还有胆子敢为自己辩解。 萧凛知道宗正心里这点底。 萧凛只眯眼看向冯钰,“这是皇家别苑,皇后想来自然没人敢拦。可问题是,皇后寻常也没有多喜欢这儿,今日怎么会这么巧就来了?” 冯钰冷笑,“妾身听出来了,皇上这果然是责怪妾身了。” “别苑就是别苑,兴之所至偶尔来逛逛的地方,所以妾身自然是临时起意,想着来透透气,这才来的;哪里有什么预定的计划呢?” 萧凛轻哼了声,“怎么,莫非皇后在宫里觉着憋闷了?” 萧凛捉着了冯钰的话柄,自然要善加利用一番。于是他故意视线兜着冯钰打转,嘴角颇有兴趣地勾了起来,“是什么叫皇后憋闷着的?是皇宫的寂寞?还是身为国母的责任压得皇后喘不过气来?” “抑或是,皇后与太后的婆媳关系?或者更干脆就是皇后觉得与朕夫妻不睦?” 萧凛看似说得轻描淡写,可这番话却是句句都往冯钰的软肋砍。 冯钰毕竟是皇后,不是普通人家的媳妇。若是普通人家的媳妇,这些事情便是再严重,也还不至于定成“七出之条”;可是这若是放在堂堂正宫皇后的身上,兹事体大,那可稍不小心就成了废后的理由! 冯钰也知道,萧凛介意她是太后指给他的,所以从他心眼儿里来说,从一开始就不想娶她为皇后,只不过是一切都慑于太后的权势罢了。 第197章 如今萧凛羽翼渐丰,太后年岁渐大,萧凛渐渐已经能一手遮天,所以难说萧凛是不是始终都有废后的想法儿。 冯钰左右思量,便索性轻笑,“皇上既然非要个答案,那妾身便也明说——妾身就是听说了皇上在这儿藏了个人。皇上素日本来一年都来不了这儿一回,近来却是三不五时就来,妾身是怕皇上被狐狸精迷惑了心窍,再耽误了朝堂政事,这才亲自来查看。” “妾身也知道,皇上必定不喜妾身如此,但是谁让妾身是皇上的正妻,是我大胤的正宫皇后呢!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妾身这当皇后的就有责任劝诫皇上,更有责任管理皇上身边出现的女子!” 萧凛方才不是不声不响地给她身上安废后的罪名么,那她索性抬高自己,让自己的荣辱得失与江山社稷和天下万民捆绑在一起,看他萧凛还怎么敢擅动她的凤位! 第152章 是谁? 听冯钰这么说,萧凛便也只能挑了挑眉毛,“瞧皇后说的,哪有那么严重!” 他垂眸瞟一眼春芽,“她不过是朕新收来的奴婢罢了,哪有资格成了妲己那种红颜祸水呢?” 冯钰这才转过眼瞳,定睛打量了春芽一会子,“可妾身瞧着,她果然生得有几分狐媚模样。谁知道来日会不会祸国殃民呢!” “我大胤从太祖皇帝建国立业,到皇上这儿不过才第四代。皇上喜欢美人没关系,皇上着急子嗣也更是人之常情,故此若是皇上想要纳新人入宫,妾身自然不拦着。” “可是放着那么多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不要,皇上却竟然要纳这么一个狐媚的女子,那妾身身为大胤皇后,便不能不管了!” 冯钰这话说得有多义正词严,萧凛心内就有多不耐烦。 他顾着冯钰正宫的体面,好歹听冯钰将这番话说完,便一抬手,“好好好,皇后说得都对。朕不在这儿流连忘返了,朕现在就跟着皇后回宫去好不好?” 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实则早就烦透了! 这个冯钰,自以为义正词严,实则她压根儿就不明白他将春芽放在这儿,事关的正是大胤的国运! 他纵然也喜欢春芽的美色,但是他却为的并不仅仅是美色!江山和美人,他更在乎的是前者! 可是冯钰呢,纵然是正宫皇后,纵然有手握凤玉而生的传说,纵然是老滑头冯太师的嫡女……但是她的气度却也依旧只是盯着女人为对手的那种小肚鸡肠罢了,根本配不上国母的身份! 这冯钰,都比不上她妹妹冯贵妃——冯贵妃还是庶出呢,却在许多事上看得比冯钰还高、还远! 更难得是冯贵妃虽然如今受宠,可是她更懂身为后宫女子的进退,在他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拿捏得十分完美。 所以在这两姐妹之间,他本来就更钟情于妹妹冯贵妃,如果能由得他来选,他宁肯立妹妹为正宫皇后! 见萧凛气冲冲大步先离去,冯钰虽说还有些对春芽耿耿于怀,却也只能暂时撂下,赶忙转身追着萧凛出去了。 身为皇后,她倒不是怕皇帝不高兴。反正她这个皇后也不是皇帝自己挑的,而是皇太后指给皇帝的,更是大胤万民共同公认的!那萧凛纵然贵为皇帝,除非她犯下极大的错,萧凛也不敢废了她。 她却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考量——如今她和妹妹冯贵妃还都没有孩子,她可不希望自己在子嗣之事上落在了妹妹后头。如果她自己没生下皇子来,反倒叫妹妹抢先了的话,那岂不是未来妹妹有可能母以子贵,反倒翻了天骑到她头上来了? 这才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春芽双膝跪在地上,低低垂首,等着皇帝和皇后,以及他们各自带的人脚步杂沓地离去,确定都走远了,春芽才轻轻叹口气,从地上抬起头来,然后撑着跪酸了的膝盖,缓缓爬起来。 伸手掸掸裙摆上的尘埃,抬手将鬓角被冷汗涔涔打湿过的碎发捋顺,心平气和、眼神宁静地走向门外。 她完全没看向皇帝和皇后消失的方向,转而走向花园。 不知不觉已是初秋时分,山间秋风来得更早,花园里处处落下今年的第一拨秋叶。 可皇家别苑就是皇家别苑,怎么能被枯枝败叶掩盖了皇家蒸蒸日上的气运呢?于是这些秋叶自然是必须得随时被清扫干净的。 每年的到了这个时节,负责扫地的仆人们便是最为忙累的了。 此时墙边便有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家,佝偻着腰,双手用力挥舞着大扫帚认真地扫地。 春芽便一路径直走到他面前。 环顾左右,确定无人,春芽才黠然一笑,向他行礼:“多谢疯大叔!” . 春芽的笑,就像一缕春风,吹开秋日的萧瑟,重现春日里的生机勃勃。 那本来佝偻着腰身扫地的大叔,撑着扫帚长长的杆子,竟一点点将腰身抻直了起来。 这皇家别苑里原本所有仆人也都是哑的,可是这位大叔却向着春芽笑呵呵眨眨眼:“没啥。” 这位大叔,竟然就是春芽与大公子云宥说起过的那位幼时相识的“疯大叔”! 当年村子里闹饥荒,这位疯大叔说要带着全村人去逃荒,结果全村人因为都知道他是疯子,所以谁都不肯跟他走。 当年那还正值壮年的汉子,就急得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嚎啕大哭,一再地保证“你们跟我走,我一定能带你们活下去!”全村人却都冷漠地看他一眼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第198章 倒是当时还年幼的春芽,看着他这么哭好不忍,上前将那树下落的树叶捡起来两片塞进他手里,仰头认真地告诉他:“这树叶吃起来是甜的。大叔带着路上吃。” 那一分别,疯大叔独自踏上逃荒的路,春芽紧接着被卖到了扬州,各分东西,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春芽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在皇家别苑里意外在此见到了疯大叔! ——春芽不甘心被萧凛软禁在皇家别苑,她便趁着萧凛不在的时候,设法四处走动,为了寻找可能逃生的路径。 她在一个最偏僻的院子里,趁着四周无人,便抬脚爬上了院墙边的树,想试试看院墙的高度,有没有翻墙逃走的可能。 结果脚踝就被人给捉住了,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说,“姑娘,别想不开!” 她吓得好悬直接从树上掉下来,幸亏被人扶住。 她垂眸看下来,才见仆人装束的他。春芽惊讶地问他:“你竟然……能说话!” 他仰头看她,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抬头之间,春芽发现了他的脸熟。 幸亏成年男子在壮年之后相貌的改变不会太大,而且当年的疯大叔也的确给春芽的记忆太深,所以春芽一下子认出了他来! 春芽声音都哆嗦了,“……疯大叔?您还不记得木叶村?“ 疯大叔也是一怔,“你是谁?” 春芽当场落下泪来,“疯大叔,您进了皇家别苑,终于喝上‘宫廷玉液酒’了没?” 疯大叔当场瞪圆了双眼,“芽儿丫头,竟然是你?” 两人那日促膝长谈良久,春芽才知道,疯大叔果然是独自顺利逃荒,安安稳稳活了下来。 活下来之后,因为他对宫廷的向往,便设法凭着一手修剪园林的好手艺,被内务府相中,买下来成为了宫里的花匠。 疯大叔为了省却麻烦,从一开始就装天生哑巴,所以在皇家别苑需要有哑巴仆人伺候的时候,他便被派到了别苑这边来。 疯大叔虽然在宫中身份不高,但是毕竟十几年的经营,认识了不少人。春芽这次便是求疯大叔设法将“皇上在别苑里金屋藏娇”的消息传进宫里来人的耳朵,然后再传到皇后耳朵里的。 所以今日皇后冯钰闹上门来,正是疯大叔帮忙的结果。 冯钰的到来正好及时救下了她,让她不用委身给萧凛。 两人相认之后,春芽不好意思再叫他“疯大叔”,便问他姓什么,以便用姓氏来称呼。可是疯大叔却笑呵呵拒绝,说,“我挺喜欢你叫我‘疯大叔’的。我现在就像疯癫一下,要不然活着真没意思。” 春芽便也明白,疯大叔兴许是并不想叫她知道他本来姓什么。就像他的身份,曾经在山村里也是一个秘密,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疯”而不知道他的底细。 春芽的道谢,疯大叔笑眯眯摇头拒绝,“今儿皇后能来,我是帮你传了个话。但是我却不敢居功,因为真正的功臣另有其人。” 春芽愣怔,“还有谁帮了我?” 疯大叔便笑眯眯问:“想见见?” 春芽便也点头,“这算救命之恩。” 疯大叔放下扫帚,“丫头,随我来。” 第153章 怎么竟会是他…… 春芽满怀好奇,随着疯大叔走进柴房。 柴房是一个院落,院子里的空地上堆满原木。院子当中有个杂役,正举着寒光森森的大板斧将各种形状盘虬的原木加工改造成统一尺寸的木柴。 “砰砰”不停的巨斧劈砍声在这山间别苑里回响,那杂役只专注于手中活计,连头都不抬。 可也因此而显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更因为那巨斧的寒光和不断响起的劈砍声,叫人更不敢轻易走近他。 春芽远远瞧着那佝偻着脊背的身影,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扯疯大叔的衣袖,“大叔,帮我的人,难道就是他?” 疯大叔眯眼一笑,算作承认。 春芽满腹疑惑:这个人为什么会帮她? 疯大叔却什么都不说,反而笑眯眯示意她往前走,而他自己则原地转身退出院子去,还亲手将院门给关严了。 春芽立在当院里有些手足无措,回头看向院门,又再转回头来看看那杂役,进退两难。 可是那杂役显然也没想先搭理她,兀自佝偻着脊背劈柴,看都不看她一眼。 春芽只得先矮下了身段,向他福身行礼,“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 那杂役依旧头都不抬,口齿不清地轻嗤一声,“恩公?你确定要感谢我?” “那毕竟是皇上,你若是侍奉了皇上,将来说不定你能进宫当娘娘……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命。我这搅扰了你和皇上的好事,说不定你心里还会暗暗恼恨我吧?” 尽管他口齿不清,但是幸好这山间寂静,春芽又听得耐心,这还是将他的话都听清楚了。 春芽不知道这位恩公口中怎么会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懊恼意味。 不过春芽却清楚自己的心意,于是淡淡一笑,“恩公多虑了。尽管他是皇上,尽管小女子身份卑微,可是小女子心中却也有自己的坚守,并不贪图这份儿不该得的富贵。” “所以恩公还是救了小女子一命——若是皇上非要强迫小女子,小女子周旋而又不能自救的话,便也唯有一死了。” 第199章 听到她说到“心有坚守”和“一死”,他才终于手中巨斧微微一停。 “那你又用什么来谢我?以身相许如何?” 春芽一怔,迅即站直了身子,满身耸起防备,“恩公这是何意?” 他便冷然一哂,“你一个女子,除了这副身子,还能用什么来谢我?” “为了救你,我得罪的可是皇帝!稍有不慎,我会掉脑袋的!这么天大的恩情,你难道不应该用尽一切来回报?” 春芽深深吸气,“恩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定当回报。恩公容小女子些时日,小女子定设法报答。” 他便又是轻嗤,“容你多少时日,你又能回报什么?听说你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侯府里的丫鬟罢了,月钱不过二两碎银。那你除了你这副身子之外,便什么值钱的都没有了!” 春芽怔住,怆然苦笑,“倘若恩公救我,却也只是贪图我这副身子,那恩公还不如不救我了。” “我不能用身子来回报恩公。恩公若觉得亏了,便拿走我这条命去好了。救命之恩,当以命来回报,也就是了。” “是么?” 那杂役忽然站直了身子,之前歪斜佝偻的身形忽然变了个模样,便连带得整个人都仿佛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春芽惊得急忙又往后退,回首望向门外,准备随时奔逃! 可是她的意图显然被那杂役识破,故此还没等她转身抬步,那杂役已经几个箭步便冲到了她面前,伸手攫住了她的小腰! “你不是说你最怕死么?怎么现在就肯将命都不要了?” 他的目光也灼灼地兜头盖脸向她罩了下来,春芽迎上他的眼睛,便当场呆住。 这眼睛她如何能不认得?这眼睛是她即便堕入绝境,焚身成灰烬之时,却依旧刻骨难忘的啊! “……三爷!” 怎地方才那个口齿不清、身子佝偻的杂役,竟突然变成了那本来应该身在塞北的云晏! 腰上的大手缓缓收紧,“说啊,为什么这时候突然不怕死了?” 春芽完全来不及体验久别重逢的欢喜半点,便又要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 春芽心底苦笑,无声自责:怎么可以对他抱有幻想?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她的啊。 春芽轻轻吸了吸鼻子,半垂下眼帘,“那三爷觉得奴婢应该怎样做,才能让三爷满意?” 云晏眸光森森,“扬州瘦马本来就只有这副身子才能取悦于人……” 春芽忍不住绝望地轻笑,“所以三爷是责怪奴婢,竟然不肯用自己的身子取悦帝王么?也是,奴婢这是在端着什么啊,奴婢本来就是扬州瘦马,这样清高给谁看!” “若不是奴婢这样不识时务,那就也不会劳烦三爷千里迢迢潜回京来,还要乔装改扮成杂役进了这皇家别苑来搭救……奴婢真是,没本事替三爷办事,却反倒总是给三爷添麻烦……” 春芽话音未落,小腰便被紧紧掐住,唇也被凶悍地覆盖住! 春芽下面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全都被他纳入了唇中。 她的呼吸,连同哽咽,也全都被他夺取。 春芽起初是抗拒的,因为他的无情,因为他的质问,因为他轻易打碎久别重逢的那么一丁点喜悦! 可是这一刻,当他熟悉的气息包绕而来,将她与这个囚困住她的皇家别苑隔绝开来时,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贪婪地呼吸这久违的安全感。 她小小的身子终是忍不住在他怀中颤抖起来,鼻尖涌起酸涩,眼眶里滚满了泪珠。 ——尽管她不愿承认,不敢相信,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竟终究是来救她了! 千里迢迢潜回京城,乔装改扮进了这皇家别苑,这要费多少的心血,她又如何能不明白…… 她对他不管已经积累下了多少的怨怼恼恨,可是这一刻,她终是无法不对他丢盔卸甲…… 她颤抖着,哽咽着,不由自主地也攀紧了他,本能地回应他贪婪的掠取。 云晏感受到她的回应,呼吸陡然变沉,他索性将她掠到墙边,将她推在墙上,更放肆地碾压下来,任性深吻。 第154章 见到她就忍不住 春芽被吻得昏天黑地,明知这样不行,却浑身发软,使不出力气来抗拒。 更何况,心更是比身子更早软下来的。 她只能虚软地在他耳边恳求,“三爷……饶了奴婢。此处,危险重重。” 云晏咬着她的耳垂,隐含怒意,“再危险重重,爷不还是进来了?你抗拒爷,究竟是顾着爷的安危,还是你自己不愿意,嗯?” 春芽无奈地垂下眼帘,“……可是三爷怎么认识疯大叔的?” 她只能找理由分散他的注意力,希望他能冷静下来。 可是云晏却不上当,单手扼着她的颈子,将她控制在墙上,让她动弹不得。 “……此事说来话长。那就不是现在应当说的,若你乖,说不定来日爷会寻着耐心,慢慢儿讲给你听。” 他的亲吻里开始加入了惩戒的意味,春芽抵不住,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哽咽。 身子虽然被他拖入迷乱,可是脑子却奇异地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因为是他来,那之前横亘在她脑海中的一个关键性的疑问便也寻到了答案——她先前还想不明白,以疯大叔的身份怎么会能够得到皇后娘娘那样的高位去。 第200章 可是现在云晏出现了,这一切就有了解释——先前萧狐若受罚,就是因为唐突了冯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这件事既然是云晏替萧狐若善后的,那便是说云晏有手段与冯贵妃攀上联系。 而冯贵妃便是皇后的妹妹。 虽说宫内宫外都知道,皇后与冯贵妃虽说是姐妹,却一个是高贵的嫡女,一个是外室所生,两姐妹从小就没在一起过,所以两人压根儿就谈不上什么姐妹情深;更何况,皇后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冯贵妃这个妹妹。 所以冯贵妃入宫之后,能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除了有手腕得到皇帝的宠爱,更必然也是需要悄悄培植实力,需要在人脉和财力各个方面得到来自宫外的支持。 ——云晏自己也是庶子,与冯贵妃有同病相怜之处。更关键是云晏手里有银子,他能给到冯贵妃所需要的财力支持! 所以这么想来,一切便都想通了。 云晏本来就是冯贵妃的人,所以求冯贵妃帮忙轻而易举;而冯贵妃呢设法激了皇后来皇家别苑捉人,冯贵妃自然知道皇后这么做必然会激怒皇帝。 让帝后失和,这背后最大的受益人本来就是冯贵妃啊。所以冯贵妃做了这件事,正是一石二鸟,对自己有利无害。 春芽刚想明白,嘴唇上便是一疼。 是云晏咬了她一口,沙哑地警告:“想什么呢?敢在这会子走神?” 春芽只能悄然叹息,轻声解释,“这里毕竟是皇家别苑,守卫森严……奴婢卑微,生死有命,可是三爷却不同。” “三爷不该在此地久留。” 这一刻她也忽然就想明白了,虽说他来了,却真的不一定就是来救她。 依眼前的情形,他就算利用皇后,让她没失身给皇帝,但是他却没办法带走她。 这是皇家别苑,他若强行带她走,那别说他自己会掉了脑袋,整个平阳侯府也都将是灭顶之灾! 这样想来她便冷静下来,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伸手推他:“皇上已经走了,奴婢已是逃过今日一劫。三爷便也快走吧,别被人发现。” 云晏恼得咬牙,“爷为了你,费尽百般周折,你却一心只想着撵爷走!” 他恼得将她身子箍得更紧,“怎么,你这次为了守身都不怕皇帝,也不怕死……难道是为了我二哥?” 春芽阖上眼帘,却反倒是释然一笑。 “奴婢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三爷……” 云晏大怒,扼住春芽的颈子,便劈手扯开了她的裙摆! 这是皇家别苑,处处可能有眼睛和耳朵,可是他竟然就放肆地在这里……突了进来。 穿越惊恐又厌恶,却不敢出声以免引人怀疑,只能竭力扭转身子抗拒。 可是她越这样,越是引动他的征服渴望。他化身征战沙场的将军,毫不留情地冲锋陷阵,一次一次踏平她所有的防备。 春芽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拼尽全力挣扎过后,只能在筋疲力尽之下,绝望替听着他的马蹄声将她一寸一寸碾碎。 他亢奋持久,仿佛压抑了太多的时日,终于得了机会一下子全都倾注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攻伐之声才终于缓缓止歇下来。 他伏在墙上,覆着她,餍足地叹息。 “……真可怜,嘴上说着为他守身,可身子却还是为了爷变成了这样。” 春芽屈辱地咬牙。她当然也不想这样的! 可是该怎么办,谁让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所以她的身子对他自动有了记忆,只要他挞伐而来,她的身子就会本能地与他回应! 她紧咬牙关,面上反倒换上柔柔的笑靥,“可是奴婢却要为三爷不值。三爷刚过新婚之夜就出府离京,按说这样的热情不是应该留给咱们三奶奶么?” “三爷与三奶奶本来就是正经的新婚,三爷走了这些日子正好又是小别胜新婚……三爷这一番的热情,理应全都留给三奶奶才是。” “奴婢这样的卑微之身,怎么可以竟然抢在了三奶奶前头呢?” 云晏果然被她刺中,也轻轻地闭了闭眼睛。 没错,她说的没错!他也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见了她,就什么全都忘了! 他却当然不会承认,于是残忍地伏在她耳边冷笑,“……将军上战场,刀剑总要先磨砺。你就是爷的磨刀石而已,爷这许久了没碰过女人,便要先拿你的身子试炼一回,确定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才回去见爷的软软。” 春芽轻轻一笑,“三爷说的,奴婢当然奉如圭臬。只是,奴婢终究也是懂得男人身子的……” 她眸光辗转,绕着他打了个转,“奴婢敢跟三爷打赌,三爷今日这般尽兴之后,怕是至少两三日之内都不能再重新聚起这样的兴致来呢。” 她猫儿样的眸子挑衅地眯起,“今晚三爷就会回府吧?那又该如何向三奶奶交账?” 云晏咬牙冷笑,“那你也太小看爷了。” 他故意与他厮磨,“以为爷这一次之后就放过你了?爷便让你瞧瞧,你方才的话有多可笑。” 他猛然伸手,提起她的小腰,随即,攻伐再度雷霆而至! 第155章 他是天选之子 春芽在柴房悠悠醒转,已是午后。 斜阳如金,披洒在她身上,像是给她盖上一条金丝织就的锦被。就连着和柴房的简陋都被完美掩盖了下去。 第201章 可是这终究不过只是阳光带来的光影幻觉罢了,只要阳光转过方向去,所有的温暖和华丽便都会不见。 ——她都不用费力转眸去看,就知道云晏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永远都是这样,要的时候有多热烈,离去的时候就有多薄情。 春芽自己坐起身来,颤抖着手将零落的衣裙收束起来。 走出柴房的大院门,见疯大叔还拎着一把大扫帚在专心致志扫地。 春芽面色一红,轻轻咳嗽了声。 疯大叔便停下来,笑眯眯眨眨眼,“丫头你醒啦?三爷走的时候,见你还在熟睡,就没忍心叫醒你。” “三爷说,叫你再耐心等些日子,他很快就会再来带你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春芽听着云晏留下的这话,却半点都感觉不到快乐。 从前那些日子被圈禁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家别苑,不知何时才能逃离,她曾经感觉昏沉无望,每日都在暗暗向上天祈祷,能逃出这座金丝鸟笼。 可是当这话是云晏给的,她却并没有如预期之中的快乐。她也无法解释心中的那种怅然若失又是什么。 可能归根结底,她更希望能来救她的人,是云毓吧? 因为云晏就算来救她,可是他总是有本事在给了她一点微末的希望之后,又旋即将她拽入下一个深渊。下一个深渊,比之她眼前所置身的,只会更多困苦,更难逃脱。 “丫头,想什么呢?”疯大叔撑着扫帚杆子歪头看她。 春芽努力笑了笑,岔开话题,“大叔,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三爷的么?” 当年山村里的疯大叔,跟平阳侯府的三公子,这原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吧? 云晏也是小看她了,以为他不告诉她是怎么跟疯大叔认识的,她就没办法自己打听到了似的! 疯大叔眯眼回顾,“……丫头,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呢,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当然了,我没有他们那么多雄心壮志,我没打算自己改朝换代当皇帝。” 春芽听得发愣,“嗯?” 疯大叔在说什么呢,什么叫他们这种人?而且为什么他们这种人是要来改朝换代当皇帝? 疯大叔自然也明白春芽在惊异什么,便尴尬地挠挠后脑勺笑,“丫头我知道你不理解,但是你就听我说就行。” 春芽便也点头,“大叔当年要带村民去逃荒,村民们也将大叔看成是异类。可是我心里却相信大叔说的有理。” “大叔说罢,我只听着,不随便质疑。” 疯大叔欣慰微笑:“……我是没想自己改朝换代当皇帝的,因为过程太难,即便是成功了也太累。我吧,就想当个扫地僧。” “扫地僧”?春芽再度没听懂,不过她这次忍住了,没有再问。 疯大叔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继续说:“我在当‘扫地僧’的过程中,进了许多世家府邸,暗暗观察可以辅佐的人选。” “因为我们这种人呢,就算自己不去改朝换代,却也不能袖手旁观,总得选一个人来辅佐,让那个人来替我们实现改朝换代才行。不然的话,我们来这个世上就没有意义了,兴许到时候就化成了泡沫,回不去自己的世界,也再入不了轮回。” 春芽听得一头雾水。 疯大叔:“……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就看上了三爷。” “我觉得这小孩儿的命运线、手腕什么的,简直太合适了!典型一个逆袭、改天换命的天选之子嘛!于是我就选择辅佐他。” 春芽有点愣怔,“疯大叔是要辅佐三爷当皇帝?” 糟了,看来疯大叔的确是疯的,而且这十几年没见,仿佛疯大叔更疯了些。 疯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那么打算的啊。” 春芽都无奈地摇头苦笑了,“可是打天下哪里那么容易呢?三爷他又凭什么?他只是一个侯府的庶子罢了,就算他手里有银子,可却没有人马。” 她记得上次云毓已经剥夺了云晏手中的家丁和部曲,云晏手里只有银子却没有人马可以支配。 疯大叔静静看着春芽,诡谲一笑,“丫头,这不就是你大叔我的用武之地了嘛。” 春芽微微一怔:“大叔为三爷招兵买马?” 疯大叔点头:“俗称‘拉人头’、‘码人’。” 春芽心中一动,“莫非当年大叔说要带着村民去逃荒……也是这种打算?” 疯大叔倒也没否认:“乱世饥年,让男子出去当兵,非但能赚下一份军饷,更说不能创下一份功绩。总比守在村里等着饿死好,你说是不是?” “况且我要带着的是咱们全村去逃荒,还有那么多妇孺,所以我可不是只为了拉人头去的。” 春芽点头,“可问题是,当年我才三、五岁大。就算三爷比我年长几岁,可他彼时也依旧还是个孩子。大叔又怎么可能从那时候起就在为他拉人头呢?” 疯大叔无声地笑了起来,“……好丫头,你问的已经是顶级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猜。” 春芽心下便又是一动! 莫名地,老侯爷临终托付给她的那本有点奇怪的暗账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皱眉,“难不成,大叔早年就认识了老侯爷?” 疯大叔终于笑了,“不愧是老侯爷跟前伺候过的人。” 第202章 说到老侯爷,疯大叔怅惘一叹,缓缓收起了笑谑。 “丫头,你以为改朝换代都只是一代人的努力就能成的么?古往今来那么多开国皇帝,哪个不是子一辈父一辈的积淀下来的底子?” 春芽心下惊惊一跳,“莫非大叔原本想要辅佐的人,竟然是老侯爷不成?” 疯大叔未置可否,却先歪着头打量着她问,“丫头,你为何这样想?” 春芽小心隐去老侯爷所留的暗账之事,只垂下头说,“大叔难道不觉得平阳侯府的这个爵号,有点奇怪么?” “‘平阳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平阳’,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第156章 江山易改 “还有,我在侯府听说,当年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一直被朝廷派出去带兵打仗,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京,连府中的妻儿都顾不上。可是我瞧着老侯爷分明也不像什么热爱沙场的武将,朝廷这样频繁派他出征,便应该看中的不是他的武功,倒更像是在消耗他和云家的部曲似的。” 疯大叔挑起大拇指来,“丫头,别看你年纪这样小,还是个小姑娘,竟然能有这样的见地!” 春芽黯然苦笑,轻轻摇头。 “大叔,我这不过是因为从记事起就活在无人守护的困境之下,想要保护自己,想要安安稳稳活下来,便一切都要自己用眼睛仔细地看,然后默默地一点一点逼自己想明白内里的关窍罢了。” 疯大叔也有些动容。上次见到她,她还只是个三岁大的小女孩儿,虽然贫困,却活得天真烂漫,哪里像现在,便是每一个喜怒哀乐的神情都要小心地反复掂对之后,才敢呈现在脸上。 疯大叔便也不忍心再瞒春芽,轻声说:“我当年的确是在替老侯爷招兵买马,可是我要辅佐的人不是老侯爷,依旧还是三爷。” “一个人啊,三岁看老,虽说三爷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但是我知道他行。我帮老侯爷做事,其实也就是在一边暗中积蓄实力,一边耐心等着三爷长大罢了。” 春芽深深吸气,“大叔就那么看好三爷?” 她知道他有成为枭雄的野心和本事,但是她却从来没敢把他往改朝换代上去想。她只以为他的野心是对侯府,对未来爵位的继承,哪里敢想他的野心竟然大到要捅破天去! 疯大叔笃定点头,“丫头,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的另外一面。” “在我们男人的视角来看,三爷心思绵密、杀伐果断,为了最终的目标可以忍下所有暂时的苦楚……这样的人,必成大事!” 春芽深深吸口气,“所以大叔如今置身在这皇家别苑,莫非也是三爷特别的安排?” 疯大叔缓缓勾起唇角,“自然是。” 他想了想,轻轻对春芽说,“皇帝为了防备天下武力,不惜削藩。可是你想皇帝千防万防,他会不会猜到他自己的皇家别苑,会成为别人秘密屯兵之地?” 春芽惊住。 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纵然身为皇帝之高,却也只会将视线投向远方,而看不见自己的身边、脚下的吧? 可是春芽的心却反倒揪紧。 “所以三爷果真是想当皇帝了不成?” 改朝换代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稍有不慎,那便是掉脑袋的祸事! 疯大叔握了握拳,“还是三爷的思虑更全面些。他想利用皇帝削藩的大好时机,先利用各家藩王的势力,一齐来推翻皇帝,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而想做到这一步,他便要先将一个藩王推在前面当幌子,他自己暂时先当权臣就是了。等到江山稳定,到时候想当皇帝,还是继续当幕后的权臣,就全都在三爷自己一念之间了。” 春芽紧张到屏息:她懂了,这就是云晏与萧狐若交往甚密的原因! 她努力吸气,“可是大叔,这样的绝顶机密,您怎么可以轻易告诉我呢?难道您就不怕我会向皇上告发了您和三爷么?” 疯大叔呵呵笑了起来,“丫头,你自幼就认识大叔,你觉得大叔会是那种什么话都随便往外说的不谨慎之人么?” “这些话我既然肯在今日都与你说了,那自然是已经得了三爷的授意。” 疯大叔认真凝视春芽,“丫头,我瞧出来了,你对三爷心有疑虑。你更可能不相信三爷对你的感情。” “可是三爷却肯将这事关身家性命的最要紧的事都告诉你……只为了让你留在这儿能安心。” “丫头,江山易改,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江山易主的时候到了。” 与她说完这些,疯大叔便也消失不见,不知道他是已经离开了皇家别苑,还是不便再进内院来与她相见。 从这一晚开始,春芽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梦中总是刀山火海、杀声震天,一忽儿是云晏一枪挑了萧凛;一忽儿却又变成萧凛冷笑着一刀劈向云晏。 春芽明明那么怨云晏恨云晏,可是在梦里却见不得云晏受伤。还有几次,因为梦见云晏死于萧凛刀下,她恐惧地坐起,独自默默垂泪到天亮。 对云晏的爱与恨,因为这个天大的秘密,因为这随之而来的噩梦而在她脑海里反复颠荡、纠葛,叫她都快要分不清,自己内心深处终究是更爱他,还是更恨他。 也因为这一番痛苦难分的爱恨,倒叫她接下来的这一段时日里所有的心思都被云晏占据着,倒因此而减少云毓的位置。 第203章 数着日子,又过了一月有余,终有一日,她听见外面一片脚步杂沓! 春芽握紧发钗,急忙起身走到窗边查看。 刚到窗边,门上便传来敲击声。 春芽没有轻易回答,只做好了两手准备,或者拼命,或者跳窗逃走。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丫头,是我。” 春芽这才松了口气,随之眼角已是滑下泪珠。她忙奔向房门,开门望向门外。 疯大叔已经不是那个苍老褴褛的模样,此时的疯大叔身着盔甲,手握长剑,俨然已是一位老将军,面上的每一条褶皱里都蕴藏着果决和睿智! 春芽紧紧揪住领口,仿佛不这样的话,她那颗心便随时都可能跳出来! “大叔……所以现在三爷的大事,可成了?” 疯大叔含笑点头,“丫头,三爷已经率大军攻陷京城。城中人马里应外合,现在已经将皇宫围了!” “三爷担心你的安危,这便命我先来别苑护住你。” 春芽松了口气,腿一软,已是跌坐在地。 泪珠断了线,扑簌簌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尽管曾经那么怨他恨他,可是听说他没事,而且大业将成,她心中此时唯剩一句话:太好了。 不久,皇宫传来消息,战斗已然结束。 疯大叔带春芽来到皇宫。 第157章 宫乱 他们悄然从侧门进来,借宽大的紫檀屏风隐住身形。 隔着屏风,春芽看见云晏一身玄黑,按住腰上长剑,踩过满地的鲜血走到萧凛面前。 随着他的脚步,他佩剑上那长长的穗子,血红地随风飘摆。 早有部下将萧凛按跪在地。曾经的帝王,这一刻颓败如寇。 在他身边,冯贵妃却跪得笔直,定定看着从血色中走来的云晏。 萧凛见到云晏,恼恨地咬紧牙关,“不过是平阳侯府的庶子……你怎么敢!” “萧狐若呢?你的主子呢?叫他来,朕要与他说话。至于你个庶子,你不配!” 萧凛叫得欢,可是云晏却压根儿就没理他。他径直走到冯贵妃面前,伸手扶起了冯贵妃。 “小怜,辛苦你了。” 萧凛一听云晏这样称呼冯贵妃,登时如被人扇了两个耳光一般,愣怔望住冯贵妃。 “冯小怜!难道,你们……?贱人,亏我这些年对你这样好,一个山野的外室女罢了,我却将你封为贵妃,给了你所有荣宠!” 冯贵妃缓缓转身,向着萧凛怜悯而笑,却又忽然抬手就扇了萧凛两个重重的耳光! 她的指甲养得那么长,从萧凛颊边无情划过,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萧凛,忍了你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说了:你真叫我恶心!” 冯贵妃收回手来,爱惜地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猛都打劈了的指甲,轻轻抚摸,“你以为我是冯太师的外室女,冯钰的妹妹。可是我告诉你,在这个身份之前,我更早就是三爷的人了。” 她转头崇拜地望向云晏,“当年若不是他找到我,替我谋划这一生,那我直到现在依旧还是被冯太师所不肯承认的外室女,一辈子埋没在田庄里,甚至冯家都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当年是云晏找到她,带她进京去看冯钰过的日子。云晏问她,明明同样都是冯太师的女儿,可是冯钰能过那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她和她娘却在田庄里被漠视,被欺负,她可甘心? 她当然不甘心啊,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能帮她,于是她拜倒在他脚下。 是云晏教她该怎么做。 后来萧凛来围场狩猎,正好距离冯家田庄不远,云晏将她带到围场,趁着猛兽奔袭之时,让萧凛“救”下了她。 彼时惊恐失措的娇美女子,凄楚可怜,全心全意地仰视萧凛,令萧凛一见倾心。 再然后,冯钰如愿以偿被选为皇后。可是皇帝亲自来冯太师府中下聘的时候,却向冯太师问起她…… 冯太师那样的老狐狸,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意,便让她以“媵”的身份,随冯钰一同嫁入了皇家,创造了冯家一门出二妃的佳话。 进宫之后的日子,冯钰有多专横跋扈,她就要偏有多乖巧柔顺,让萧凛对她越发宠爱,直到一步步从贵人封到了贵妃! 而这一步一步的走来,每当她遇到危机之时,又全都是云晏替她筹划,扶着她走到今日。 萧凛恨恨盯着冯贵妃,咬牙切齿,“朕待你不薄!朕心里,甚至是……真心喜欢你的!” 冯贵妃冷笑一声,“你真心喜欢我?你不过是喜欢一面镜子罢了!因为我是卑微的外室女,身份与你相似,你便将当年所受的那些冷落和委屈,在我身上找补回来罢了。” “你就是要故意做给太后,做给冯太师,做给天下人看,你要叫他们都看见,即便是庶子庶女也可以有我这样的荣耀!” “可是私下里呢?每当你回忆起过去的那些苦楚,你便一口一口咬在我身上,掐我拧我,还要用鞭子抽我,看着我疼痛地在你眼前扭曲翻滚,才能让你畅快……你难道都忘了?” “这就是你对我所谓真心的爱?哈,那分明是你自己内心的阴暗扭曲罢了!你自己当了皇帝,不想再面对那样的自己,你就全都让我给你承担!你这样的‘爱’,我稀罕,你自己留着吧!” 第204章 云晏怜惜地轻轻替冯贵妃抚平零乱的鬓发,然后吩咐贵妃身边的宫女若萍——也就是当日被萧狐若唐突了的那位。 “一切都过去了。去带贵妃重新梳洗打扮。” 冯贵妃回眸留恋地望住云晏,“阿晏,你会来看我的对么?” 云晏含笑点头,“会。先去睡一觉。这一仗,你也累了。” 屏风背后,春芽缓缓垂下眼帘。 她看见此时的冯贵妃,便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冯贵妃,岂不也是如她自己一样,是被云晏埋在皇帝身边的一枚棋子而已。 目送冯贵妃离去,萧凛冷笑着瞟着云晏,“萧狐若给了你什么?说出来,朕给你十倍!” 萧凛搜肠刮肚地,“封王,是不是?朕不仅给你封王,朕还让你摄政,如何?” 云晏歪着头打量他,“为什么你直到现在才想到说这样的话,嗯?如果当初你早些发现我的才能,早点将平阳侯的爵位给了我,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了。” 萧凛摇头,“……那朕也没将爵位给了你二哥!你二哥他再是嫡子,朕也还没让他承袭爵位!” 事到如今萧凛果然是有一点后悔的。只是他当年纵然知道这个平阳侯府的庶子是个有野心、有手腕的,可是他以为这个庶子的野心不过只是跟他二哥争夺平阳侯的爵位罢了,他也绝对没想过他的野心竟然是抢走他的江山啊! “听朕的,萧狐若不值得你来辅佐,他没这个安天下的本事!你现在转投朕还来得及,朕现在对天发誓,现在许给你的这一切全都会一字不爽!” 云晏轻叹一声,缓缓蹲下来,甚至慢条斯理地伸手替萧凛整理好衣领。 萧凛有些激动,他以为云晏是被他说动了! 他便急忙再加码,“……而且朕听说,萧狐若当初还对春芽颇有觊觎之心!他后来身边的那个最受宠的侍妾,也长得与春芽颇有几分相像!” “虽然春芽是你二哥的通房,可是你早对她有情了是不是?那你难道没想想,若是萧狐若登基,他怎么会不将春芽从你手中抢走!” 云晏的眼中缓缓浮起寒意。 第158章 赢了天下,却输了她 云晏弓腰,伸手攥住萧凛的衣领。一点一点收紧指节。 这样的姿势,让他与萧凛的距离越发拉近,几乎都要到了鼻尖碰着鼻尖的地步。 远远瞧着,这样的距离倒像是亲昵;可是只要用心看上一眼,就无法忽视两人眼神之间的剑拔弩张。 屏风背后的春芽也看得突然心跳加速起来。 萧凛紧张地望住云晏,“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晏缓缓勾起唇角,“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做了一件多蠢的事?” 萧凛惊愣:“什么事?” 云晏慢条斯理地将萧凛的衣领攥得更紧,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冷笑:“你方才明明是想劝降我,让我放了你,回头再为你卖命。这是你最后的法子,可是你却怎么会愚蠢到提到她?” “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早想利用你削藩的机会,夺了你的江山去;可其实我的时机还未准备成熟。” “就算我是替萧狐若出京去召集晋王的兵马,可却也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还未必就要现在就起事……也就是说,你手里的江山还能再多握热乎些时日。” 萧凛一喘,“那你这是?” 云晏冷笑:“自然是因为她!” “江山之事,本来与小女子无关。可你身为君王却刚愎自用,擅自将她拉了进来。你既掳了她,我便也唯有干脆夺你江山!” 萧凛愣住,“……朕知道她在你们兄弟二人心中颇有些分量。你们兄弟两个为了争夺她而起了矛盾。” “可是你却又凭什么将她与朕的江山相提并论!一个丫鬟而已,就算再柔媚动人,又怎么能与朕的江山做比,啊?” 在一个帝王的心中,自然没什么比他的江山更重要。所以云晏竟然说为了春芽而夺了他的江山,他便觉受到了侮辱! 云晏冷冷勾起唇角,用掌心在萧凛面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啧,真可怜啊。怪不得你宠爱了小怜这么多年,给了她贵妃之位,三千宠爱,却终究得不到她的心。” “宫破之际,她会毫不犹豫抛弃贵妃之身,也要转身离开你……” 萧凛便又是一个寒战,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晏,“难道你,竟然爱……?” 屏风背后,春芽一个颤抖,撞到了屏风,发出“咚”的声响。 云晏一凛,急忙伸手掐住萧凛的下巴,硬生生将萧凛的下巴卸了下来,让他无分发再说话。 云晏回头吩咐粤安,将萧凛带了下去。 待得殿中安静下来,云晏才缓缓回眸,看向屏风。 春芽攥住屏风没动。 倒是疯大叔先笑呵呵走出来,向云晏行礼,“别苑那边虽然大部分已经都是咱们的人,但是却也不敢保证人人都已归心。为了护芽儿丫头的安全,我想还是将她带到皇宫这边来与三爷会合才最安全,于是我这便将她带来了。” 他解释完了又扭头看一眼屏风后头。 春芽依旧躲在后面,不肯露头儿。 疯大叔便笑笑,“自打上回你们在别苑里相见,这一晃也有一个多月了,想必你们也有许多话要说。” 第205章 “你们聊着,我先告退了。” 疯大叔说完,也没等云晏答应,自己就笑眯眯离开了。 宫殿中一时间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宛如擂鼓。 云晏也不肯说话,只是手按着剑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处。 春芽知道,以他的骄傲,必定不肯先主动说话。她便只能悄然叹口气,自己先从屏风后面主动走了出来。 向他行礼,“三爷。” 云晏站得笔直,只用眼角余光傲然斜晲她,“这么冷淡?难道就没什么想跟爷说的?” 春芽低低垂首,“奴婢原本是想向三爷谢恩,谢三爷救了奴婢。可是来了皇宫,奴婢才明白,三爷做这些其实是为了夺取江山;救下奴婢,只是江山这一盘大棋之中的小小一步,捎带着完成的而已。” “那奴婢想,三爷便也自然不会在乎奴婢这一点微末不足道的小小感谢了。与此时三爷的志得意满相比,奴婢的那一点子感谢,当然只是画蛇添足,那奴婢便不谢了吧。” 云晏长眸倏然眯紧,“怎么,看到爷成了事,你竟不高兴!” 春芽摇头,“奴婢只是小小丫鬟,哪里懂这江山的大事呢?奴婢便也不敢说自己是该高兴,高兴什么;或者是该不高兴,却又是该不高兴些什么,于是奴婢便索性依旧一切如常罢了。” 云晏恼得咬牙,“永远都没良心!” 春芽疲惫地垂下眼帘去,“奴婢瞧得出,三爷接下来还有许多要紧的事办。奴婢这微末之身,真是不敢叨扰三爷太久,以免误了三爷的大事。” “奴婢还请三爷示下,三爷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奴婢?若是三爷没有旁的吩咐,可否准许奴婢回府去?奴婢这一晃也离开府里数月之久,也该回去了。” 云晏咬牙冷笑,突然转身走过来,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 “怎么,急着回去见他?!” 春芽下巴被抬高,可是她的眼睛却没随之抬起看向他,反倒依旧低低垂着。 “三爷说的自然有理。奴婢毕竟是突然被萧凛掳走,走的时候都来不及禀报家主一声,这便自然不合规矩。” “如今奴婢既然已经脱身,那便自然该回到府里去,也该向家主当面解释那日所遇到的事。” “这是身为丫鬟的该守的规矩,三爷说不是么?” 云晏冷哼一声,“……我看出来了,爷夺了萧凛的江山你不高兴,是因为你更希望做成这功业的是我二哥吧!” “在你心里,也觉得一切好的都应该是他的!” 春芽却是摇头,“三爷误会奴婢了。三爷能做成这桩功业,奴婢自然替三爷高兴。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敢随便讥笑三爷是平阳侯庶子。从今往后,三爷自然该成为新君身边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与三爷从今日起的地位相比,平阳侯的爵号便已经小巫见大巫。三爷已经赢过了家主,三爷从此可以放下心了。” 云晏咬牙。 她说的有理,他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一刻,面对她的冷淡,他却又觉得一切都不是他原本所想的那样了。 他就算夺了萧凛的江山,就算地位会超过平阳侯这个爵位,可是她的心却还在云毓那,他根本没能从云毓手上赢得她的心! 那他又算是赢了,还是输得更加彻底? 第159章 她已不洁 云晏最终派疯大叔护送春芽回平阳侯府。 马车出皇宫,行驶在御街上,窗帘被风吹起,春芽定定望着外面。 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的京城,一片狼藉。路面上还躺着来不及收拾的尸首,街道上的砖石都被鲜血染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次战争背后,受伤最深的永远都是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 “丫头,别看了。”疯大叔将窗帘拉严,“有时候为了改天换地,必要的流血牺牲也是难免的。” 春芽转头定定望住疯大叔。 疯大叔有点尴尬,“丫头,听不懂我说的话了是不?呵呵,要不你就当我又说疯话了吧。” 春芽摇头,“……我只是觉得,大叔方才说过的话有些熟悉,我们府里大公子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 疯大叔傻掉,“真的?” 春芽笃定点头,“就连大叔当年说过的‘宫廷玉液酒’,大公子也说过的。” 疯大叔呆住,可是眼底却涌起一片近乎疯狂的光芒,“丫头你没听错?” 春芽点头,“大公子也曾被人认定是得过疯病的。可是在我看来,大公子却比许多人都更通透。” 疯大叔激动得脸都红了,“丫头,等忙过这段日子,你带我见他!” 春芽望向窗外,“大叔,您和大公子给我的感觉,就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 疯大叔一怔,小心地试探着问,“丫头,你真的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春芽也怔忡了下,小手悄然攥紧自己的袖口,“大叔,我真的希望有啊。” 疯大叔歪头看她,“为什么呢?” 春芽努力地笑笑,“那我就可以求大叔和大公子,带我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能逃到另外的那个世界,那她就可以逃开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不快乐了吧? 疯大叔半晌没说话。 春芽回过神来,“大叔,您怎么了?” 第206章 疯大叔掌心在膝盖上擦了擦,“……丫头,难道你都知道了?” 春芽心下莫名“咯噔”一声,“大叔,您说什么我知道了?” 答案少顷之后便终于揭开。 春芽回到平阳侯府,兴冲冲回到「明镜台」。 却一进门,就发现众人都是欲言又止。 她垂首疾步走进「止水堂」拜见云毓。 多日的分离,挥之不去的想念,她原本有千言万语想向云毓倾吐,却不成想一抬眸,却见云毓身边多坐了一个人。 一个女子。 绿痕如战胜者一般地向春芽宣告:“春芽,快给二奶奶请安。” 春芽一怔,“二奶奶?” 绿痕悄然露出满眼的奚落,“……你难道忘了,你失踪当日,正是家主的选妻宴啊。就是那天,家主终于遇见了命中之人,也就是咱们如今的二奶奶,魏国公爱女。” “就在上月,家主已经在太后的主持之下,与二奶奶订婚了,不日即将完婚。” 春芽的心便是一沉,抬眸望向云毓。 云毓也定定凝视着她,一张脸已是惨白。 春芽忙垂下眼帘,双膝跪倒,“奴婢拜见家主,二奶奶。奴婢回来迟了,这些日子没能伺候家主和二奶奶身畔,都是奴婢的罪过。” 不等云毓说话,岳灵千便抢先道,“你就是二郎的那个通房?结果竟然被凛哥哥给关在皇家别苑了?” 春芽深深低下头去,“一切都瞒不过二奶奶。” 岳灵千便冷笑了,“那你的命可真是不好!” “原本凛哥哥掳了你去,凛哥哥说不定会让你进宫,给你的名分,那你就飞上枝头变成娘娘了!” “可是呢……现在凛哥哥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自己成了阶下之囚,他自己的生死都难说,你就更是什么荣华富贵都不用指望了。” 绿痕嘲弄一笑,“所以皇宫刚被攻破,春芽就马上回府来了。她心下自然知道,不管皇宫里如何,咱们府里总归还是肯收留她的。” 绿痕这话里有话,岳灵千当然听明白了。 岳灵千登时扭头看了云毓一眼,“……二郎,她被萧凛关在别苑里好几个月!她已不洁,你还肯收留她不成?” 云毓冷冷看绿痕一眼。绿痕心下一颤,急忙跪倒,不敢再说话。 之后他淡漠扫过岳灵千,“她是府里的丫鬟。她的身契还在府中,为何不收留?” 岳灵千被云毓的态度激得一颤。她虽说不愿意,可是她好在比阮杏媚要聪明些,她便一笑,“倒也是,毕竟也是府里的财产,若再发卖,还是能卖上一笔身价银子的。” 岳灵千攥紧袖口转眸盯住春芽,“只是她的身子已经脏了,不合适再伺候二郎,便夺了她通房的身份,只以粗使丫鬟的身份派差事吧。” 春芽深深吸气,“回二奶奶,萧凛虽然将奴婢关在皇家别苑数月之久。但是,奴婢并未与他有染!” 岳灵千轻声一笑,“你口说无凭。不过这档子事儿又一时拿不出证据。” 岳灵千说着又悄然用眼角余光扫一眼云毓,“……我也不冤枉你,不如这样,暂且委屈你两个月;等两个月后,你若没有喜脉,那至少证明你没怀了萧凛的孩子,到时候咱们再商议。” “而如果你到时候有了喜脉,那就怪不得我了!” 翠环却想起什么来,赶忙提醒,“二奶奶容禀,她身子天然寒性极难受孕,当日晋王妃娘娘就是因此才又将奴婢赐给家主的。” “故此就算她两个月之后并无喜脉,却也不代表她没有失身给萧凛!” 岳灵千登时扬眉,“还有这回事!”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浑然没有察觉到云毓已经一身清冷地站起身来。 云毓抬步走到春芽身边,躬身垂首,向春芽伸出手去。 春芽一怔,高高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岳灵千也惊得双目圆睁,“二郎?!” 春芽不敢搭上云毓的手,不敢起身,可是云毓却坚定地捉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再自然不过地伸手环住她小小肩头,将春芽护在臂弯里。 云毓转身回眸,疏离地望向岳灵千,“……你既不能容她,那咱们的婚约便也不必再履行。” 岳灵千便是一惊,“二郎,你说什么?” 云毓面色清冷,“话已至此,便也应该让你知晓——我当日求娶你,不是因为喜欢你,不过是希望借你求得魏国公和太后的支持,以此来对抗萧凛,只为能救她回来。” “可现在这一切都用不上了,于是咱们的婚约便也已经毫无意义。岳姑娘,请你回自己府上,稍后我会派人将婚书送回,岳姑娘从此便可自行婚嫁。” 第160章 你会后悔的! 岳灵千是哭着走的,走到门口时恨恨回头瞪住云毓。“你等着,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现在萧凛失势,那太后娘娘就也失去了原来的地位,所以你才敢拿我和我魏国公府都不当回事了。可我告诉你,你未免太小看我们岳家!” “还有,别看扶持萧狐若的是你弟弟,可是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恨你。等萧狐若登基,你弟弟得了势,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到时候你们平阳侯府就是一场内讧,你根本打不过你弟弟。你等着吧,到那时你将孤立无援,你必定会后悔今日这么待我!” 第207章 云毓淡淡一笑,“到时我生死由命,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含笑相对。就不劳岳姑娘费心了。” 岳灵千的威胁,云毓完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春芽却不能不当回事。 她知道,云毓都是为了她,她便也应该用自己的办法去保护他。 次日一早春芽便去「麒麟阁」。说是给老侯爷行礼,实则是她心中已经决定了老侯爷那本暗账的归属。 ——她要将它交给云毓! 确定周遭无人,她谨慎走到佛像的莲花座前,垂眼看那莲花瓣,便是一皱眉! 那莲花瓣,有人动过! 她心跳加速,呼吸变快。 她将莲花瓣挖开,取出内里的账册。 从表面上看,那账册没有任何异常,可是待得她翻开查看,便已是发现了内里的不同。 内容没变,变的是内页的纸张和墨迹。 ——老侯爷的暗账是有些年头了的,所以纸张和墨迹都是老的;而此时躺在她掌心的账册,内页纸张和墨迹则是新的! 不过那换掉账册的人绝对是个谨慎的人,因为这纸张和墨迹虽然是新的,却曾经被谨慎地做旧过,如果不是她对这账册极为熟悉,便都看不出来。 春芽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账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能将一本账册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必定是本身就对账册极为了解之人。 她没崩溃,只是淡淡看了假账册几眼,便一弯腰钻进了神案的桌幔之下。 就在神案的桌子下面,靠近桌子腿的内凹之处,她缓缓取出先前藏在那里的暗账。 ——这一本,才是真的。 也就是说,被人换掉了的那本暗账,本身也是假的。 在经历过佟夫人和阮杏媚一明一暗搜她行李的事,她便已经猜到老侯爷留给她的这本暗账必定十分重要。她便担心,自己来麒麟阁祭拜老侯爷的时候,会隔墙有耳、隔窗有眼。 于是她便另外又预备了一本假的暗账,替换了原来藏在莲花瓣里的真账册。用这样“金蝉脱壳”的法子,终究护住了真的账册。 她将暗账藏在身上,小心回到「明镜台」,捧给云毓。 云毓接过来一看,便愣住,“云雷震九州?” 春芽听得也是一怔,“原来它还有这么个名字?奴婢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只是老侯爷临终前将它交给奴婢保管,奴婢今日终究可以将它完璧归赵,献给家主。” 云毓伸手握住春芽的手,“别再自称奴婢。” 他握住她的小手,引导着她摊开掌心,按在他的心口处,“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我与岳灵千的婚事,只是为了救你;如今我与她的婚约已解。在我心里,今生今世想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春芽也自动容,却还是低低垂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家主的心意,奴婢全都明白。只是,奴婢不配。” 她的身子早已被云晏掠夺,岳灵千说得对,她已经不洁,她现在其实已经连继续当云毓通房的资格都已经不再有了,她又哪里还敢奢望他正式迎娶她呢。 “怎么不配!” 云毓便急了,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死死按在他心口上,不容她挣脱。 “不说别的,便说我父能将‘云雷震九州’托付给你,那便已经将你看做我平阳侯府的主母!” “你是不明白这‘云雷震九州’对于我云家的意义!为我父不会平白无故将它托付给你,也就是说在我父心中,已经将你挑选为了他可以放心的儿媳!” 春芽仰头定定看着云毓,却轻轻摇头,“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云雷震九州’,奴婢只知道它是本账册而已。” 云毓急了,“你听我说,它是……” 春芽却抬手,将云毓的嘴捂住,“嘘……家主,这是云家的秘密,奴婢没资格知道。家主别告诉奴婢,奴婢担不起。” 云毓眼中翻涌起怆然。 春芽松开手,连忙行礼请罪,“奴婢冒犯家主。” “老侯爷的遗物,奴婢已经完璧归赵。家主忙吧,奴婢先行告退。” 云毓伸手还要再挽春芽的手,却被春芽躲开,“奴婢累了,还求家主允奴婢歇息一会子。” 春芽的脸色果然不好,云毓便没有强求,他指向内间,“那你就在这里歇着。” 春芽却摇头,“奴婢在这里睡不安稳。奴婢还是要回自己房中。” 云毓无奈,只好点头,“我送你。” 春芽还想拒绝,云毓眼角都红了,“不要连这个也还要拒绝我!” 春芽顾着分寸,不再坚持,由着云毓送她出了「止水堂」。 两人走在廊下,云毓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 她一颤,想躲开,云毓却不肯松开,“……我不会逼你。这阵子国中、府中诸事繁忙,等忙过这阵子咱们再谈婚事就是。” “春芽,不要再想着逃避。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逃了。” 春芽默然进门,将门关严。云毓没急着离去,还立在门边定定看着半晌。 对面廊下,翠环凭窗站着,恨恨看着这一幕。 卢巧玉远远走过来,含笑走上前来。翠环赶忙行礼,却被卢巧玉扶住。 “你可别再给我行礼。如今小王爷得了天下,虽说岳太后依旧还在太后之位,但是晋王妃娘娘才是小王爷的生身母亲,所以等小王爷登基,望妃娘娘必定是要册封为母后皇太后的。” 第208章 “那翠环你的身份就变成了太后赏给家主的通房,这身份便尊贵无比。到时候就连我说不定都要给你行礼呢。” 翠环红了脸,“卢姑娘千万别这么说。王妃娘娘心里真正属意的家主正妻人选,自然是姑娘。到时候奴婢还要求卢姑娘多多照拂。” 卢巧玉勾唇而笑,“若真有那一日,不管外头那些劳什子的名分,在家中,我自与妹妹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翠环自然高兴,却还是向春芽房门那边努努嘴,“可家主却心里只有她!咱们的计划,她难免是最大的绊脚石。” 卢巧玉垂首微笑,“咱们都没办法改变家主的心意。不过却有人能改得了。” 卢巧玉说着抬眸定定看着翠环。 翠环会意,“我明日便去拜见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做主……啊不,现在应该叫太后娘娘了!” 第161章 求一个恩典 凤安宫,晋王妃高坐凤座,垂眼看着跪在脚下的云毓。 萧狐若得了天下,自己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尊封母亲晋王妃为皇太后,上徽号“慈圣太后”。 只是毕竟萧狐若也是萧家人,大胤朝皇室没换姓,便也不算改朝换代;再者萧狐若也要顾着这天下刚刚易主,需要稳定,所以没动原本的皇太后,上徽号为“慈寿太后”。 而且从宗法身上来说,毕竟人家慈寿太后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身份自然比晋王妃要高,所以在两宫皇太后的地位上,还是以慈寿太后为尊。 不过当然了,这只是表面上做给人看的。关起宫门来,谁都知道慈圣太后才是新君的亲娘,母子俩一起熬过晋王被萧凛斩首之后的至暗时光; 反倒是以成王败寇的原则来看,慈寿太后本应该跟着萧凛一起成为阶下囚。 谁不明白,萧狐若暂时留着慈寿太后,只是权宜之计。等天下稳定下来,这个太后随时可能不清不楚地死去,或者干脆被直接拉下太后之位,锒铛入狱。 所以宫人们全都一心巴结慈圣太后,而故意疏远和冷落了慈寿太后那边。 今日云毓进宫,便已经体会到了这样的人情冷暖——从前云毓倒也是慈寿太后身边的红人,但那时候的云毓能凭借的只是自己的佛缘与才华;可如今他在慈圣太后这就不一样了,他是慈圣太后的嫡亲侄儿啊。 从他一到宫门口,便所有人全都恭敬有加,从前只向他点头为礼的,如今变成了深深鞠躬;从前鞠躬的,此时已经恨不得双膝跪地。 云毓却并没有因为这个而高兴,反倒心事沉沉。 慈圣太后等云毓行完了大礼,才吩咐身边的太监福寿,“快将二郎扶起来吧。二郎啊如今可是哀家除了皇帝这个亲儿子之外,最亲的人了。” 福寿赶忙笑眯眯上前来扶起云毓,“侯爷快快请起,太后娘娘都该心疼了。” 云毓听得他这称呼便微微皱眉,“公公叫错了。” 福寿便笑,“您是平阳侯嫡子,承袭平阳侯的爵位自是板上钉钉。从前是那萧凛故意拖着不下恩旨,想要以此难为您罢了。如今有太后和皇上为您做主,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云毓却还是长眉未展:“公公怎忘了,我家三弟此次乃是拥戴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我理应让贤,将平阳侯的爵位奉与三弟。” 慈圣太后听了放下茶盅,淡淡笑了声,“从前他自然做梦都想要这个爵位。可如今啊,就算你肯将平阳侯的爵位双手捧给,他却也不稀罕要了。” 福寿知趣地退下,云毓忙又向上行礼,“太后娘娘说的是……?” 慈圣太后缓缓挑高了眉毛,“哀家听皇帝说,当初曾与他一起对天发誓,等得了天下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共享。” 云毓忍不住皱眉,“这是圣上贤能之言,想必阿晏不会当真。” 慈圣太后哼了声,“他自己也还懂事,皇帝登基之前,他就自己上了道奏折,祈请离开京城,云游天下去。” “可是谁不知道他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伎俩罢了。他这奏折一上,那皇帝便是不想封他的官儿都做不到了,毕竟那么多文武百官都看着呢。” 慈圣太后顿了顿,抬眸盯住云毓,“……昨儿皇帝还跟哀家商量,要封他为定国公呢。” “若依着皇帝的意思,本来要给他封王。倒是被哀家拦住了,皇帝便坚持至少也要封他一个国公。” 慈圣太后有意无意盯着云毓的眼睛,“他都是国公了,你手里这个小小的平阳侯的爵位,他才不稀罕呢。” 云毓低低垂下眼帘,藏住眼神,“依微臣看,倒也未必。毕竟阿晏从小就想要这个爵位。他虽然即将贵为国公,但是功臣身上同时有几个爵位的也不少见,他完全可以自己为国公,然后再将平阳侯的爵位留给他将来的孩子。” 慈圣太后便是浅浅一笑,“二郎啊,你既然看得这样通透,那哀家便也放心了。哀家就是担心,他一朝得势,便更会将你踩在脚底。” “他现在声名赫赫,你暂时撼动不了他的威望。不过你却得早早预备着,等将来若是得了机会,便得重新将他拉下马来才稳妥!” 云毓心底一片寒寂。 “是,侄儿谨遵姑母教诲。” 看云毓如此恭顺,慈圣太后才高兴了起来,伸手向他,“好孩子,快过来陪姑母坐坐,好好拉拉家常。” 第209章 宫女重新又送了茶进来,慈圣太后亲自给云毓倒茶。 茶香氤氲,热气濡湿了眉眼。 慈圣太后收起了笑容,“……哀家听说,你已经与魏国公府毁了婚约?” 云毓一惊,急忙放下茶盅,又起身行礼,“魏国公乃是慈寿太后的兄长,当年正是他们一起扶萧凛继位。侄儿又怎能迎娶岳灵千呢?” 慈圣太后轻笑起来,“你说的对,哀家当然不会答应你娶那岳灵千。” “不过啊,你可瞒不过哀家,你跟岳灵千悔婚,最重要的原因才不是这个……你是为了春芽那丫头吧?” 云毓便原地跪倒,“姑母既知侄儿心意,侄儿便向姑母求一个恩典——” 慈圣太后却冷冷打断了云毓的话,“不准!” 她说着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墩,“她再好,也只是个贱籍的丫鬟!她给你当个通房,已经是抬举她上了天,她绝无成为你正妻的可能!” “二郎,你该熟知律法,若你敢将贱籍女子娶为正妻,那你首先要贬为庶民,且杖打二十,发配三百里!这苦楚,你哪里熬得住!为了她,更怎么值得!” 云毓蹙眉,“姑母……” 慈圣太后却满面寒霜,“不过既然你与哀家说出了口,那哀家好歹顾着骨肉亲情,给你个特恩,准你纳她为妾,给她一个名分罢了。” “至于正妻,你之前已经摆过百花宴,热闹过那一阵,便不宜再来一次了。那便就近从身边选一个就是——依哀家看,卢巧玉就很好,你定了她就是。” 第162章 奴婢想走了…… 如今的慈圣太后已经贵为太后,她最为享受这种天下唯我独尊的感觉。 曾经身为晋王妃的时候,她在平阳侯府已经能够一言九鼎,如今贵为太后,那她的这种权势感就更不容人撼动。 在她看来,云毓不敢抗拒。 可是云毓却只是安安静静俯首,却并没有立即遵旨。 慈圣太后便眯了眼,“二郎,哀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必定想说,当初春芽也是哀家一力主张,抬举了给你当通房的。那如今哀家已然身为皇太后,那春芽的身份也理所应当因为哀家的抬举而提升了。” “你这么想自然没错,那丫头她遇上哀家,那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造化!可是话又说回来,哀家就算抬举她,也只是让她给你当妾,因为她是贱籍,这是她身上永远都洗不了的烙印!” “况且,”慈圣太后微微一顿,“……有些话,哀家这个当姑母的是真不愿意在你面前说透,因为哀家也要给你留着颜面。可是既然今天这话是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而你心下又迷惘不清,那哀家便不得不说了。” “二郎啊,她当初可是被萧凛掳走,关进别苑里好几个月!那丫头生得天生就是个狐媚子,萧凛又本来就不是个东西,你以为萧凛会放过那丫头去?” “哀家不妨直说,那丫头的身子必定早就脏了烂了臭了!也幸亏她身子天生体寒,这才没怀下萧凛的孩子来;但凡她身子是个正常的,那她现在早就大着肚子,瞒不过天下人的眼睛了!” “若是那样的话,便是哀家再想怜悯她,体恤你,却也绝对不能再叫她给你当妾!所以儿郎你应该明白,哀家还能对她跟萧凛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容得再抬举她一回,给你当妾,这已经是哀家对她的特恩,哀家对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哀家的话今儿就说到这儿,二郎你这么聪慧,便也别再与哀家提起了。你应该明白,哀家绝不会再答应别的,若你这孩子执迷不悟,哀家便也只能认定是那丫头狐媚,迷惑了你!那到时候哀家心狠起来,说不定会直接赐她一死!到时候你们可别怪哀家狠心!” 云毓终于深深垂下头去,再也没有一个字的反驳,反而是叩首在地,“侄儿谢姑母恩典。” . 这日云毓从宫里回来,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来,但是春芽却也瞧出来他心情极为沉重。 她立在廊下想了一会子,便也不难想到慈圣太后会对云毓说什么。 就算她的确是慈圣太后当日抬举了赏给云毓的,但是如今家主身边还另外有一个翠环呢——那更是慈圣太后身边的丫鬟,慈圣太后有翠环就够了,已经用不着她。 春芽想明白了,反而抬眸向天,静静一笑。 她推门进内,奉完了茶,便双膝跪倒在地。 云毓一怔,急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甚?” 春芽却避开他的手,坚持跪着,“奴婢想跟家主求一个恩典。” 云毓忙问,“你说就是。起来再说不迟。” 春芽却摇头,“家主若是不应允,那奴婢就不起来了。” 云毓蹙眉,“先说说看。” 春芽轻轻垂下眼帘,“奴婢五岁被卖,十几年来辗转流离,骨肉相离。奴婢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赎回自由身,回家去,与家人团聚。” “奴婢终于守住了对老侯爷的承诺,将那暗账安稳转交给了家主,家主可否也算是奴婢功劳一件?那奴婢就以此邀赏,求家主放了奴婢的身契,让奴婢能回家去,帮奴婢圆满了此生的心愿,可好?” 云毓深深吸气,“……你只是想要身契?” 春芽垂首莞尔,“奴婢还想回家去。” 云毓攥紧指节,“也就是说,你想离开侯府,离开京城,离开……我。” 第210章 春芽垂眸定定凝视着地砖上流转的阳光,保持着柔婉的微笑,“是。奴婢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个了。还求家主恩典。” 云毓轻轻闭上眼,“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可是你却只想离开。” 春芽垂下眼帘,“那日奴婢是跟家主撒了谎。绿痕她们说得对,其实奴婢被萧凛掳走的这些日子,身子早已经不洁了。” “奴婢无颜再伺候家主,若家主继续留着奴婢,那只会给家主,给侯府留下招人耻笑的话柄去。” 云毓摇头,“我不信!” 春芽依旧没抬头,依旧静静地微笑,“家主为何不信呢?奴婢啊,终究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在萧凛面前,奴婢没有半点能力自保;就算奴婢起初不愿意跟他,可他强迫奴婢,奴婢根本就无力抵抗。” “女人啊,身子跟心都是连着的。起初是心里只有家主,不愿意与他有染,所以身子会抗拒;可是一旦身子已经被他征服了,而且……好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身子已经是被他驯服,所以奴婢的心也已经跟着变化了。” 春芽咬了咬嘴唇,感受了一下那种疼痛,“……到后来,当奴婢知道了他原来竟然是皇帝,是这天下最为尊贵之人,那奴婢就更忍不住想要更多。奴婢也起了奢念,想着若能进宫,那奴婢就能当娘娘了。这对奴婢来说,当然是十辈子都想不到的好事儿。” 她说到此处,终于缓缓抬眸,望住云毓,“家主必定听明白了,奴婢不仅仅是身子不洁,奴婢甚至早已经变心。” “这样的奴婢,就算是现在能回到侯府来,却已经是没办法继续留在家主身边伺候了。若家主还能记着奴婢将老侯爷衣物完璧归赵的功劳,以及曾经的情分……便求家主放奴婢走吧。” 云毓那双雪山冰泉一般清澈的眼底,一根一根浮起血丝来。 不过他依旧冷静自持,“你说的,都是真的?” 春芽淡淡微笑,“奴婢愿对天发誓。若奴婢敢欺骗家主,那就叫奴婢在这世上再无立锥之地。” 云毓深深吸气,“……或者,你是为了阿晏?” “如今他扶持萧狐若登基,他已经是新君身边第一功臣。他再不是侯府曾经那个不得施展的庶子,他即将被封国公。所以你,想回到他身边去?” 第163章 她有了孩子! 春芽笑起来,“家主不如想想,三爷是个什么性子?三爷这个人啊,最是多疑清冷,眼睛里不容沙子。” “奴婢被萧凛掳走的这些日子经历过什么,三爷心里自然跟明镜儿似的,三爷他怎么可能甘心受这样的屈辱,还肯收留奴婢呢?” 云毓嘴角抿紧。 春芽顿了下,继续浅笑着道:“况且如今三爷早已娶妻,三奶奶又是那样性子的人,奴婢若是到了三爷跟前去,三奶奶还不得将奴婢生吞活剥了去?” “奴婢就算再想贪图荣华富贵,却也得首先确保自己有命去享受才是。为了活着,奴婢也不敢去三爷那边啊。” 云毓忽地别开头去,“……或者,你是因为萧狐若?” “他当日曾经觊觎于你,就连他的宠妾也是按着你的样子找的!所以,就算萧凛已经没了,可是你还是可以凭萧狐若对你的旧情而进宫!” 春芽浅浅莞尔,“家主小声些,如今可不能再对那位直呼其名,得称呼‘圣上’了。” “就连他那位宠妾,如今也已经是丽嫔娘娘,更已经生育了皇子,母以子贵,未来更是贵不可言。便是说奴婢这微贱之人像她,都已经是对人家的极大亵渎;就更不敢说人家与奴婢相像了……” 云毓不再说话,却一双眼直直地凝视她。 春芽便又是一笑,“奴婢啊,还从没见过家主如今天这般小心眼儿。将奴婢一个一个地安在别的男人身上,就是不肯承认奴婢是真的变心给萧凛了。” “实则家主这样又是何必呢?总归奴婢是变心了,无论是萧凛,还是三爷,抑或是当今圣上……奴婢的心终究已经不在家主您的身上了。” “家主是这世上最为清贵之人,必定不能容忍奴婢这样的背叛和污垢。所以奴婢还求家主放了奴婢去,也放了家主您自己……” 云毓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如雪,可是额角已是轻轻跳动,“你在说谎!” 春芽轻轻一叹,“如果这样家主还对奴婢抱有幻想,那奴婢便将从前身世都告诉家主罢了。” 她垂首娓娓道来,将她曾经为扬州瘦马,十几年接受声色娱人的训练,再到后来遇见云晏,又被云晏买下送到老侯爷身边的经历,和盘托出。 春芽已经刻意给自己的经历添油加醋,就是为了让云毓对她死心。可是叫她难过的是,当她说完这一切,云毓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惊讶。 ——也就是说,云毓对她的身世,早就知道了。 亦即是说,云毓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佛子,却原来也早就暗中派人查过她的底细了。 虽然她也理解云毓的立场,就像她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资格求得他的体谅一样,可是当这一切被撕开,她还是心底忍不住难受。 她便笑起来,“家主原来早就知道了呀。是不是兴许奴婢自己都不知道的,家主却都已经了若指掌了?” “奴婢啊,现在就像是在家主面前赤身露体一样,实在是羞愧得再无容身之地。” 第211章 她便一下一下向他叩起头来,“求家主开恩,放奴婢离去?” “求家主开恩,放奴婢离去……” 磕一个头说一遍,他不答应,她便不停下。 她额头皮肤薄,没几下,额头已经见了血。可她自己却恍如不觉,半点疼都感受不到似的,依旧保持原来的模样,一下一下磕头不绝。 云毓一双眼已是红了,猛然起身,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够了!” 可是额头上尽管鲜血殷红,她却反倒笑得更加妩媚,“家主是答应奴婢了吧?” 这么一说话,额头上一线鲜血便倏然流淌下来,滑过她嘴边。她自己尝到了血的味道,忽然忍不住想起,当日她与云毓初见,云毓因为她而吐了一口血。 彼时的他啊,也是一身雪白僧衣,偏面上衣上染着血色,那一段凄美绝艳的标致。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云毓紧咬牙关,“……我没答应你!” 他向外嘶吼,嗓音颤抖而又沙哑,“请太医来!” 其实这对春芽来说只是小伤,皮外的罢了,也没伤到骨头。可是云毓还是满面紧张,将她抱上了床榻。等王太医来时,她的情形简直已经像卧病在床似的。 王太医先前也只是平静地劝慰云毓,说并无大碍。 可是待得王太医为她诊脉之后,王太医的面色忽然大变! 春芽瞧见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太医,我……没事儿吧?” 王太医却不肯直接回答她,反倒起身向云毓递了个眼色,两人走了出去。 春芽想起来跟着去听听,却被云毓派进来照顾她的弯儿给按住,“……姐姐可好好歇着吧。” . 偏厅,云毓听完王太医的话,也是惊愣在地。 “……你可当真?!” 王太医小心答:“下官敢打保票,春芽姑娘她,的确是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云毓在王太医面前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肯失态,却还是霍地转开头去,指尖在袖口里轻颤。 王太医也小心地不敢抬头看云毓。 这若是几个月前,那他都得给云毓道喜。因为本来没有怀孕希望的春芽姑娘竟然有了身孕,他还想邀个功,说是他当初给云毓的那些泡浴的药物,以及他建议云毓每晚都要宠爱春芽姑娘的法子奏效了。 可是如今,他却也不敢乱说了。因为春芽姑娘曾经被萧凛掳走的事,他也听说了。 春芽姑娘这个孩子既然已经有一个月了,而她又是刚刚回侯府来没几日,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绝不可能是云毓的,而应该是萧凛的…… 那这对于云毓来说就绝对不是喜事,反而是奇耻大辱! 看云毓半天不说话,王太医只好自己设法打破僵局,沉吟着说,“……下官毕竟是医者。对于这样的事呢,下官倒也两种法子都可以帮您解决。” “关键就是看您怎么决定,是想留,还是不留……下官保证都能做得稳稳妥妥,甚至都不叫春芽姑娘察觉出来。” 云毓霍地转回头来,冷笑一声,“你真能不叫她察觉出来?” 王太医又想了一下,笃定鞠躬,“毕竟才一个月的胎,下官保证处置得神不知鬼不觉,让春芽姑娘也只以为是癸水来了……” 第164章 云晏也知道了! 王太医自认为是一门心思替云毓着想。却没料想云毓一双眼满是寒凉凝视他半晌,陡然凛然断喝一声:“滚!” 王太医惊住,愣愣看住云毓,一时间也猜不透云毓的心思。 只是,王太医终究也侍奉平阳侯府多年,与云毓更是自从云毓年幼时便相识,早已经习惯这孩子的清贵优雅的风范,还是头一次听见云毓说这样的粗话。 便由此,王太医也明白云毓应当是气急了。他自己一不小心,竟然拍在了马脚上。 王太医叹息一声,一揖到地,“身为医者,天职本是治病救人,下官方才也是关心则乱,竟口不择言,冒犯了二爷。还请二爷海涵。” 云毓别开脸去,吩咐,“送客。” 王太医灰头土脸地走出「明镜台」。 待得离开「明镜台」远了,他才长叹一声,边走边摇头。 就春芽姑娘与云毓之间的情形,他一个外人看着,都替他们糟心。 他想得过于专注,冷不防在院墙边撞了个人。 他急忙作揖道歉,“……对不住。” 一抬眼,却见竟然是一身黑衣的云晏。云晏嘴里还咬着根草棍儿,一看就是那墙边生长的杂草。 王太医这才意识到,兴许不是自己撞上的这位,反倒是这位先前已经倚在墙边许久,实在不耐烦了才随手揪了根草棍儿咬在嘴里叼着,见他出来这便故意起身,横在了他的去路上。 王太医当然知道,这位平阳侯府的三爷更不好惹。他只好暗暗叹口气,只管再度行礼赔罪,“下官见过三爷。方才下官真是有眼无珠,竟冲撞了三爷,还望三爷原谅则个。” 云晏咬着草棍儿,却压根儿就没在乎他的赔罪,只眯眼盯着他头顶,“……说事儿。” 王太医愣:“?” 云晏见王太医一头雾水,便是冷笑,“装傻?” 王太医皱眉,只得再度行礼,“还求三爷明示。下官总得明白三爷想问什么,才好知无不言啊……” 第212章 云晏咬着草棍儿,眯眼抬头看一眼天际流云,“你不会好模样儿地进府来。「明镜台」里谁病了?我瞧着我二哥可是好好的。” 王太医暗暗叹口气,只好说一半留一半,“三爷原来是问下官这个。三爷说得对,二爷身子骨儿虽说自幼羸弱,不过他一向自律,这些日子倒没什么。” 云晏有些不耐烦起来,“还跟我兜圈子?!” 王太医实在没法再瞒着了,只好闭了闭眼,心中暗暗对云毓道了个歉。 “三爷别急,下官这就说——是春芽姑娘。” 云晏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她怎么了?” 王太医小心地避重就轻:“春芽姑娘她额头上,破了点皮,出了点血。” 云晏眼神一冷,“她磕哪儿了?” 云晏略一思忖,立即道,“她给我二哥磕头了!她要跟他求什么?” 王太医弓着腰都不敢抬身,“三爷这就难为下官了……春芽姑娘跟二爷求什么,那下官哪里好问呢。不是下官胆敢隐瞒三爷,而是下官委实不知啊。” 云晏森然凝视他,缓缓点了点头,“那她的伤,可要紧?” 王太医忙答:“若是那点子伤……那当然是不要紧的。下官已经帮春芽姑娘处置过了,皮外小伤,也开了方子,只消平日仔细些,别见水,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云晏眯着眼,“可你方才摇头叹气的,分明不该只是这么点小伤的事……” “而且你方才出来,只是个小厮送你,我二哥竟然没亲自送你出来。这不像他往日的做派。” 王太医心下都一“咯噔”,心说这位的眼睛果然毒。 云晏看似悠闲地转了转颈子,“别让我一问再问。王太医,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建议你最好自己一次性将话说完。” 王太医吓得闭了闭眼睛。这位爷什么手段,王太医一个在宫里侍奉的人,能不知道么! ——那萧凛好歹也是一代帝王,如今却被这位给关进一个小铁笼子里。那小铁笼子只够装萧凛的躯干,四肢都得从笼子缝隙里伸出来。这位爷想起来了就给萧凛的胳膊腿儿的切一段下来。 虽然“人彘”什么的,古书上也早有记载,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可这位却是将“人彘”的刑罚给玩儿出花样儿来了,他偏不一次性将萧凛胳膊腿儿给整个切掉,而是想起来就给萧凛“切片儿”,把本来能一刀就解决的事儿,变成了千刀万剐,无止无休。 切完了呢,他还给萧凛抹上最好的金疮药,然后好吃好喝的供着,让萧凛的伤口能长好,甚至那些皮肉也还有继续再生出来的可能。只是等萧凛长好了,那下一次的切割就也到来了。 萧凛那本来可以一次性承受的疼痛,也被扩大成了千倍万倍,更恐怖的是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刑罚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结束。 萧凛原本也是条汉子,不怕死,也不在乎酷刑的疼痛。可是叫这位爷这么折腾下来几回,萧凛的骄傲和勇气就都被摧毁了。如今的萧凛每日都在哀嚎着,求这位爷赏他一个痛快的! 萧凛的惨叫每到深更半夜,就在皇宫里回荡,别提多瘆人了。 他们当太医的,有时候值夜班听见了,全都吓得毛骨悚然。 谁都不明白这位爷为什么对萧凛这么狠毒,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仇什么恨。 这样的活阎王,王太医哪儿敢惹啊! 王太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着答,“是春芽姑娘她,有喜了。” . 王太医说完,却半天没听见云晏的动静。 他赶忙抬头偷眼看一眼云晏,却见眼前这位活阎王竟然整个呆住了,像是木雕泥塑般杵着。 王太医小心呼唤,“三爷?” 云晏这才突然醒转过来,“噗”地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棍儿,伸手一把拎住王太医的脖领子,“你说真的?” 王太医急忙答:“下官以项上人头作保,千真万确。” 他感受到云晏的指尖竟然贴着他脖子微微轻颤。 “……她和孩子,母子可安?” 王太医不知道云晏这是何故,只好小心答:“现在胎儿月龄还小,从脉象上看来是一切都好。只是……春芽姑娘的身子一向不是很合适生养,下官便担心,不知道春芽姑娘这个胎能带多久。” 云晏额角青筋直蹦,“你再说一遍!” 第165章 孩子是你的?笑话! 王太医吓得紧闭双眼,“三爷,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下官身为医者,只能说实情——春芽姑娘她,应该是长期服用过寒凉的毒药,对身子有损,本来连坐胎都难,如今也是上天垂怜,让她怀了孩子,但是这个胎却难保,不知道凭春芽姑娘的身子能带多久啊……” 云晏圆睁双眼,一脚踹在王太医心口上,“滚!” 王太医连滚带爬地逃走。 他心里迷糊,不明白今天平阳侯府里这二位爷都是怎么了,怎么挨个儿都赏给他一个“滚”? . 王太医走了半晌,云毓才又回到春芽面前。 春芽紧张地打量云毓的神色。 不得不说,云毓是太善于自我克制的人,从他脸上眼底竟然都看不出太多波动。 可是春芽就是知道,她的情况必定有异。 云毓亲自端了药,想要为她服下,春芽却转过头避开。 第213章 “家主告诉奴婢,太医方才都说了什么?” “这身子啊,终究是奴婢自己的。它出了什么事,奴婢自己总有权利知道的,家主说是不是?不管有什么,家主也别瞒着奴婢,好么?” 云毓只有长长的睫毛尖儿微微颤动了几下,却很快就又重新稳住。 “你没事。”他耐心地将汤匙又送到春芽嘴边,“他说了只是皮外伤。可毕竟女子都爱美,这点皮外伤也得用心将养着,才能不落下疤痕。” 春芽自然不信,隔着药碗定定凝视云毓,想要从他神色间寻着端倪。 “……太医只是说这个?那又何必要带家主避出去,难道不是怕奴婢听见?” 云毓依旧平静如水,“女子都爱美,这伤若调理不周有可能会留下疤痕,他自然是怕你听见这个会担心。” 春芽知道这会子从云毓嘴里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暂时点头,“原来如此。其实王太医多虑了,奴婢其实没那么怕留疤。”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她的没有荣耀,没有便利,反倒是重重的灾难。 她甚至想过,若她没有这样一副美貌,那是不是当初牙婆子就算买了她,也不会将她培养成扬州瘦马。可能只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丫鬟,那她这一生便也至少会平静了许多。 “先喝药。”云毓再度温柔却又坚定地将汤匙送到了她嘴边。 春芽这次乖乖张开嘴,将药汤咽下,却还是微微皱了皱眉,“药味竟这样淡。更像是茶,倒不像治病的药了。” 她鼻子灵,又吃过了王太医开过的许多副药,对王太医的风格已经熟悉,所以能一下子就辨别出这次的药与往日不同。 云毓面上依旧平静得看不出什么,“终究是皮外伤,所以药的分量便也轻。王太医说,你只需小心养着,别沾水,就也并无大碍。” 他当然不能叫她知道,因为知道她怀了身孕,这药便不能再轻易用。如今他给她吃的药,都是分量最轻,确保不会伤到胎儿的。 春芽便趁机道,“既然这伤也没什么要紧的……家主,那奴婢离开侯府后,也可以自己调养。” 她继续坚持之前的请求。云毓眼波一颤,“再轻的伤也是伤。先养好这伤再说!” 春芽还想坚持,绿痕忽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轻声说,“三爷来了。” 云毓便是一皱眉。 春芽也跟着心下一跳。 这几天云晏忙着扶萧狐若登基,又要亲自带人肃清京中萧凛的旧势力,稳定京中,所以他一直都没回侯府来。 他今日竟然回来了,而且来见家主……不知道是为何事。 云毓放下药碗,“跟他说,我在诵经入定,此时不便相见,叫他先回去,暂时等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自去见他。” 绿痕面露为难,“三爷就在门外……三爷说,要么家主现在就出门见他;要么,他自己进门来见家主。” 云毓漠然垂眸,伸手拽过被子来替春芽盖上。 他压抑着,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将掌心在春芽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 云毓出门,几乎同时便亲自伸手将房门从门后带上。 云晏看他如此,便冷冷眯了眼,“她在这儿。” 不是问句,而是笃定。 云毓没回应,只自顾走下台阶,然后立在台阶上回头看云晏,“阿晏,你不是有要紧的话要与我说么?” 云晏又凝视了那紧闭的门板一眼,才霍地转身,加快脚步追上云毓,随着他走向偏厅。 偏厅里的气氛,一时寒凉而清寂。 两兄弟直面相对。 云晏眼底翻涌着浓黑的雾霭,“你也不用再瞒我,我方才已经见了王太医。她甚至的情形,我知道了!” 云毓浅浅抬眸,薄唇轻轻勾起,“知道了也好。阿晏,你不恭喜我么?” 云晏一双眼眯得更紧,“恭喜你?二哥,你疯了么?” 云毓淡淡一笑,“阿晏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春芽是我的通房,我与她早已圆房,你难道忘了么?” 云晏咬牙,“可是她只有一个月的身孕!一个月前,她还被圈在萧凛的别院里……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云毓,你醒醒吧!” 愤恼之下,云晏干脆对云毓直呼其名。 云毓倒也不计较,依旧眉眼平静,“你怎知这孩子就不是我的?” 他一向清风明月的眼底,缓缓涌起森然,“就算是皇家的别院,如果我想去,那院墙和守卫就能拦得住我么?” 云毓说着向云晏走近一步,两人脚尖几乎抵着脚尖,“阿晏,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传说中那个只会诵经的佛子?别忘了,我还是云家的嫡子。” “我们云家是什么样的身份,难道你忘了?” 云晏凝视着云毓,缓缓地阴森而笑,“豁,我尊贵的嫡子二哥终于肯与我这个卑贱的庶子,提起我们云家那绝密的身份了?” “可是二哥你可要想明白,云家的规矩不是这秘密只能传给承继家主之位的嫡子嫡孙么?我这样的庶子,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云晏的讽刺让云毓长眉紧结。 “祖宗定下的规矩是如此,但也总归要分人——以阿晏你的手段,自然是早就知道了。” 第214章 云晏轻笑一声,“二哥呀二哥,就算你有那个身份又怎样呢?就算老爷子手里那些秘密都只想传给你一个人,可是你却对得起他们的托付么?你夺回云家的江山了么?” 云晏冷冷转了个身,陡然发难,“你没有!你根本就没那个勇气和本事!” “而我,从来不被阿父放在眼里的卑微庶子,却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江山!我根本就没用祖宗留给你的那些秘密人马!” 他说着笑起来,“尊贵的嫡子根本就做不到的事,卑微的庶子却抢先完成了,那请问,你这位尊贵的嫡子是不是该去跪祠堂,在祖宗面前自杀谢罪!” 第166章 将她还给我 面对云晏的咄咄逼人,云毓也只是淡淡一笑,“阿晏,这天下是你得的?可是你别忘了,此时坐在龙椅之上的,是萧狐若!” “也就是说,这天下依旧是萧家的天下。没有改朝换代,你也不是为云家夺回了江山!” 云晏蔑然挑了挑眉毛,“我没想到,二哥的目光却也这样短浅。现在坐在龙座上的是萧狐若,可是二哥觉得萧狐若有本事凭自己的能力治理这江山么?” “说白了,萧狐若不过是我推在前面的一个傀儡而已,真正执掌这江山的,自然是我!” 云毓静静垂眸,“阿晏,你自以为你足够了解萧狐若,所以你自信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我却要劝你,千万别高兴得太早。” “在我看来,萧狐若从来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是晋王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外加遗传血脉使然,他绝不会甘当任何人的傀儡。” 云毓缓缓抬眸,眸光如雪,紧盯住云晏,“你不可轻敌。你如今功高盖主,可是他现在还用得到你,自然只会笼络你;可一旦这江山平定,他的龙椅坐稳了,那他又将如何对你?”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所言,诚不虚也。” 云晏冷冷勾起唇角,“二哥还是担心自己吧。至于我的事,我自会处理好。” 兄弟两个话已至此,各自抿紧嘴角,已经再无共同语言。 云晏慵懒地握住腰带,傲慢扬眸,“……二哥不必再撒谎了。春芽虽然是你的通房,但是我知道,她根本从来就没有与你有过床笫之欢。所以她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云毓面色一变,“这是我与她的私事,与你无关。你更无资格质疑和否定任何!” 云晏桀骜挑眉,“我没资格?” 云晏笑着故意向云毓凑近,“……我才是这天下最有资格这样说的人。因为,她的身子,是我破的。” “还有,一个月前,也是我潜回京中,进皇家别苑看她。小别胜新婚,我与她都情动不已,所以那一次的欢好也极为尽兴。” 在云毓的盯视之下,云毓的脸终于一点点苍白了下去。云晏得意地笑起来,笑得残忍,“所以,二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云晏傲慢地向云毓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将她还给我。我要带她和我们的孩子离开你的「明镜台」。” 云毓倏然紧闭双眼,“阿晏,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你?” 云晏慵懒地叹口气,“那不如现在你我两人一起到她面前去,我们三个人当面对质?” “又或者,你不敢面对她的话,我还另外有人证。只要你敢说要见,我立时就叫证人来见你!” 云毓的身子颤抖起来,“胡说!阿晏,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 门棂轻轻一响,春芽苍白着一张脸,脚步无声地走进来。 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活人,倒像是一道透明的影子。 她立在门口,“家主,三爷,你们都说错了。” “奴婢的孩子,不是家主的,也不是三爷的。奴婢的孩子……是萧凛的。” 云毓倏然阖上眼帘。 云晏则霍地转身,两步走到春芽面前,一把捉住她手腕,“你胡说什么!” 春芽摇头,恐惧却又坚定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勇敢地对视良久。 “三爷没听清么?那奴婢再说一遍:奴婢的孩子,是萧凛的。” 云晏紧咬牙关:“你胡说!你的身子是爷破的;而且一个月之前,爷在皇家别苑与你欢好那次,爷也知道你身子的情形……” “你那一刻身子的情形,绝对是几个月没被男人碰过的。爷知道,你是跟爷赌气,可你的身子爷却是最清楚的。” 他回手一指云毓,“你能骗得了他,你却骗不了爷!” 春芽苍白着一张脸,却是坚定地摇头,“奴婢没有骗三爷,奴婢说的都是真话。三爷睿智,不如想想,奴婢有何理由要欺骗三爷?” “若萧凛还是帝王,那奴婢可能会因为想攀高枝儿而假说孩子是萧凛的;而如今萧凛已经成为三爷的阶下囚,生死不知,这朝堂上下所有曾经跟萧凛有关系的人,为了保自己活命,谁不是拼命设法将自己与萧凛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去?所以奴婢又怎么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还要与他挂上干系!” 春芽缓了口气,静静垂下眼帘,“还不是因为这孩子真的是萧凛的,如今我母子血脉相连,我不忍心欺骗自己的孩子,这才不得不当着三爷的面说出实话而已。” 第215章 “三爷又怎么忘了,奴婢这几年身为三爷的棋子,生死都攥在三爷手掌心儿里,奴婢又岂敢违拗三爷?退一万步说,就算奴婢也曾经有过偶尔桀骜不驯之时,但是那时奴婢只有自己一条性命;而如今肚子里又多了一条性命,奴婢又怎敢再在三爷面前擅自造次?” 云晏却咬牙冷笑,眼角余光扫过云毓,“你这样的话,对他好使!因为他一向不知道你的庐山真面目……你的乖巧温顺,他会当真;可惜,在爷这儿,爷却知道你是个狡猾的小蹄子!” 云晏倏地伸手,当着云毓的面,便捏住春芽的下颌,将她拉向他。 “……你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你有这个本事,而且这天下除了爷之外,还真的是所有人都有可能被你骗过!” “你的孩子就是爷的,这件事是你我两个人做的,所以这个孩子尽管没怀在爷的肚子里头,可是爷却跟你一样心知肚明!” 云晏捏着春芽的下颌,残忍地垂首向她靠近,面颊几乎贴上面颊,唇几乎含住她的耳珠。 “……你安的什么心,爷也全都清楚。你不甘心怀了爷的孩子,你甚至还想用这个孩子来惩罚爷。你故意在爷面前说这个孩子是萧凛的,你恨不得爷一怒之下动手打你,你是想让爷亲手帮你打掉了这个孩子!” “等以后有了机会,你再在爷面前揭开真相,你就是想让爷犯下亲手打掉自己孩子的大错。你想让爷因此而追悔莫及,你想让爷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云晏攥着春芽的下颌,欣赏古玩一般缓缓转动,然后突然一口咬在了春芽颈侧上。 她就像一只无辜而又无力反抗的小羊羔,而他是凶恶掠食的狼。 第167章 家主,奴婢去了…… “阿晏!” 随着一声惊呼,宛如白鹤掠过,一袭雪白僧衣的云毓飞身扑了过来。 云晏早有防备,伸臂勾住春芽的小腰,两人身子一个旋转,然后向斜下里避了开去。 云晏依旧稳稳将春芽扣在怀里,从春芽颈间抬眸奚落地瞟一眼云毓。 “二哥,好身手!今日若不是我这样激你,我是不是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你出手,嗯?” “二哥真是好定力,明明有这样好的身手,却装作多病羸弱,藏身佛寺这么多年,远离红尘喜乐,自甘寂寞。啧啧。” 云毓知道云晏是故意激他,情急之下中了云晏的圈套,不由得又急又恼,颧骨上涌起一团酡红。 “阿晏,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我就是。你放开她,别为难她!” 云晏残忍地笑起来,“二哥,你别着急。你看着我对她是发狠,可你不知道,这才一向是我与她之间的相处方式。” “我若不跟她发狠,便听不到她的真心话;我若不发狠,她就能永远顶着一张柔弱无害的脸,瞪眼对我说瞎话!” 他说着,故意将方才他咬过的春芽的那面颈侧转过来给云毓看。 哪里有什么伤呢,仅仅有一枚殷红的吻痕而已。 云晏嘲弄地笑起来,“别看我与她放狠话,可是二哥放心,我又哪里当真舍得伤害她呢。” 他缓缓垂眸,凝视着春芽,“……二哥自以为对她好,可是二哥却不知道,我对她的情,只会比二哥的更深,更早。” 春芽怔住,缓缓转了眼珠,目光一点点对上他的,防备却又迫切地想要从他的眼中得到答案。 云晏被她看得有些狼狈,狠狠皱眉,“没错!尽管我自己都不想承认,可是我却骗不了自己——我,其实从当年第一次见她,就已经对她钟情!” “甚至于,当年第一次与她相遇,我都没有‘看见’过她!……可是我笨,这么多年过来,竟不知道那些年的念念不忘,竟然是。” 听着云晏当着自己的面对春芽这般剖白心意,云毓只觉自己像一个雪人一般,随时都会破碎。 他竭力控制自己,“你这样说,叫弟妹听见,又叫弟妹做如何想呢?明明这么多年,府中内外都知道你是对她一人!” 云晏垂眸定定凝视春芽,“……无妨。软软也是生于官宦之家,她总归该明白,想要当世家子弟的正室,便得有容人的雅量。” 云毓攥紧指尖,“你是想让春芽当你的妾?” 云晏勾了勾唇角,“二哥,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纳一房妾室,难道还为过么?” 春芽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凉透,她微笑着缓缓挣扎,想要挣脱云晏的怀抱。 “奴婢可不敢要三爷的抬举。奴婢不愿意给三爷当妾,奴婢的孩子也根本就不是三爷的!三爷请不要再自负地自说自话,奴婢求三爷放手!” 云晏哪里肯放,将春芽再箍紧在怀里。 云毓则无法再袖手旁观,身形斜掠而来,与云晏动手! 云晏单手勾着春芽,单手又要与云毓过招。这偏厅里本就狭窄,还摆满了桌椅书架,春芽被云晏裹挟着闪转腾挪之时,好几次差点就要撞在桌角、椅背上。 春芽自己像是没了生命的木偶,任凭云晏拖拽,她自己浑然不在意,可是云毓却是看得胆战心惊! 终究还是云毓先停了手,宁肯硬生生挨下云晏一掌! 云毓一口鲜血喷出来,却顾不得自己,而是伸手扶稳了春芽。 春芽看清眼前的一切,这才一声惊呼,“家主!” 第216章 见云毓如此,云晏也才皱眉定住身形,将已经挥出去的下一掌硬生生半路停住。 云毓黯然摇头,“……你我相争,胜负难料。可是不管你我谁胜谁负,她却都会成为被伤害的那一个。” “若获胜的代价是她,那这胜利我便不要了,拱手让给你就是。” 云毓挽住春芽的手,诚挚望住云晏的眼睛,“阿晏,对你而言,她只是一个妾室;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是我今生唯一良伴。” “阿晏,你已经有弟妹相伴,我求你,将春芽让给我。为此,我宁愿将阿父留给我的一切,全都交给你。” “从今往后,无论是平阳侯府,还是祖上的江山,我全都让给你;只为了与你交换她,好么?” 云晏不由得黑瞳眯紧。 云毓却已是转眸只专注凝望着春芽,温柔浅笑。 “阿晏,听我一句良言,你现在功高盖主,萧狐若来日必定不会放过你。可是你若有了咱们祖上留下来的基业,那萧狐若便动你不得,甚至于只要你想要,那这江山就是你的,你可以称帝,你可以重新让这江山回到咱们家的手中!” “你之前说的对,我没有完成祖辈心愿的能力,因为我的心很小,装不下天下,只能容得一个人……我便用这江山与你交换,换得她来,可好?” 春芽听得已是泪下,却还是拼命摇头。 她不配。 更何况她还怀着云晏的孩子! 云毓却笑得更为温柔和笃定,“不管你肚里的孩子曾经是谁的,但是从现在起,他都是我的孩子。我会待如亲生。” “甚至于,如果你担心将来我们若是有了孩子,我会对这孩子不够好,那我现在与你保证,我们再不生别的孩子,我们两人一辈子只有他一个孩子就是。” 春芽泪如雨下。 如今她所有不堪的过往,所有与云晏之间的纠葛全都已经摊开在了云毓面前,可是云毓却并不嫌弃。 这样的云毓,让她无颜以对。 她哽噎着摇头,“……家主,想想太后娘娘。她不会容许的。” 云毓轻笑,“那我就带你离开。天下这么大,我带你去一个连她都找不到的地方,咱们和孩子就此隐居下来,再不出现就是。” 云晏看着他们两个四眸相对,咬牙冷笑,“够了!二哥,你的梦该醒醒了!” 他猛然用力,将春芽重又狠狠拉回怀中,将她与云毓隔开。 “二哥与我交换什么?人马,江山?呵,难道我方才还没说明白么,我啊就算曾经想要,可是现在却根本就不稀罕了!我现在凭自己的能力,已经拥有了这一切。” “二哥那些,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要二哥的那些,我也更不会用她来交换!” 他紧紧将春芽箍在怀里,“她有男人,不需要二哥越俎代庖;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爹,更不需要二哥来当替身!” 他说完转身,捉紧春芽的手便一同走向门外。 “二哥,我的女人,我带走了!” 春芽颤抖着想要甩开他的手。 云晏冷冷回眸警告,“你一家人的性命又不想要了,嗯?” 春芽一瞬间僵住,终究只能一点一点放弃了抵抗。 云晏亲昵地亲吻她耳廓,“告诉家主,你跟爷回家了。” 春芽心痛到麻木,只能狠心转头回望,“家主,奴婢去了……家主必定能得遇佳偶,白首到老。” 第168章 两个侧室 春芽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明镜台」的。 她只担心云毓要拦,可是她回眸去看,却见云毓红了眼,却终究身形钉在了原地,拳头收在袖口里,硬生生忍住了。 他应当是看出来,她有把柄控制在云晏手里,若是他强行拦阻,只会叫她更加为难。 春芽乖顺地随着云晏走出「明镜台」大门,脚下一软,便晕倒在地。 迷迷蒙蒙里,她感知到云晏将她拦腰抱起,不顾周遭丫鬟婆子们惊愕的眼神,大步走回了他的「逍遥台」。 然后她听见了阮杏媚惊天动地的大喊,“阿晏,你为什么抱着她!你松手啊,把她扔地下!” 她隐约感觉到阮杏媚冲过来,扒着云晏的手,想要将云晏的手指头都掰开。 春芽在迷蒙里黯然叹了口气,宁愿就这样再也不醒过来。 . 嘴里被源源不断灌进汤水,春芽终究还是幽幽醒转过来。 那味道,她识得,是参汤。 有了这能吊着命的参汤,难怪她就算想要再不醒过来,却也竟然做不到。 睁开眼,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生得国色天香,千娇百媚。 见她醒来,温煦一笑,“你醒啦?” 春芽虽不认得这女子是谁,可是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让春芽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春芽仔细回想,不由得轻呼出声,“珠儿娘子?” 这香气,分明是上次她与云晏因为那肚兜闹意气时,闻见过的“酥骨香”! 珠儿不由得挑眉,“哦?你见过我?” 春芽摇头,“只是曾闻大名。” 珠儿便轻声一笑,“倒也不难猜,想来是因为那个海棠红的肚兜吧?” 春芽哽住,脸便红了。 这时窗外传来阮杏媚的哭骂声,“阿晏,你个没良心的!你已经弄回来两个侧室,我能忍都忍了,可你怎么又将这个狐狸精又给弄回来!” 第217章 “这世上没有女人了还是怎的,你们云家三个男人竟然都要她!” 春芽听了皱眉头,珠儿看了春芽一眼,将汤碗放下,用帕子帮春芽擦干唇角。 “三奶奶最近心情不大好,你且听着就是。” 幸好不多时正房那边便安静了下去,不知云晏是用什么法子安抚好了阮杏媚。 一晚无言,次日一大早珠儿便来叫春芽,“该给三奶奶请安去了。” 春芽随着珠儿进了正房,阮杏媚正慵懒地坐在撞脸前梳妆。 只见阮杏媚脸上还带着娇羞的红晕,起得这样晚,看来这便是向众人昭告云晏昨晚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哄好她的。 旁边坐榻上,早已坐了一个女子,也是生得仪态万方,娇媚无匹。 春芽不知那位是什么身份,可是看她穿着打扮分明已是府中的主子模样,她便先向阮杏媚请安,又向那女子一礼。 珠儿瞧着春芽迷惘吗,便替她介绍,“这位是冯娘子。也就是从前萧凛的冯贵妃。” 春芽心下便是一个激灵。 原来云晏功成名就,便不仅仅将珠儿这位红颜知己收了进府,更干脆将萧凛的冯贵妃也收到了身边。 她此时才明白昨晚阮杏媚哭骂里的“两个侧室”说的都是谁:一个是珠儿,一个就是这位冯贵妃。 阮杏媚慵懒地梳妆完毕,才歪头向冯贵妃道:“这就是那个狐媚子了。说起来,你与他也算曾经共事一夫。” 冯小怜眼波扫来,那视线里分明带着尖刺。 春芽知道阮杏媚所说的那个“夫”,指的是萧凛。 阮杏媚用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轻易勾起了冯小怜对她的敌意。 还是珠儿笑了声,帮春芽化解:“总归现在咱们四个,又都共事一夫了。” 阮杏媚轻嗤一声,“她也配!” 阮杏媚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正座坐下,“昨晚上三爷已经与我保证了,她便是进了咱们院子来,也依旧只是个奴婢。三爷能给她的名分,依旧还只是通房丫鬟!” 春芽垂下眼帘听着。 阮杏媚是想用这个来打击她,可是春芽听来心下却是麻木的。 阮杏媚不知道,她早已对云晏不抱幻想,所以就算云晏再如何残忍对她,她都已经没有过去的那般疼痛了。 门响。 阮杏媚登时换上了笑脸,起身相迎,“三爷回来了。” 冯小怜和珠儿也都起身相迎,春芽便谨守着丫鬟的身份,双膝跪倒。 她们三个站着,她一个跪着。 云晏只扫了她一眼,清冷得仿佛昨天在云毓面前说对她什么的,都是他撒的癔症。 阮杏媚仰着脸娇憨地问,“阿晏我说的对不对?你还记得昨晚答应我的吧?叫她依旧当咱们的奴婢,让她今生今世都脱不了贱籍!” 云晏轻描淡写地“嗯”了声,“既然是丫鬟,便得有个主子。叫她跟着珠儿吧。” . 晨起请完安回到各自跨院。 珠儿路上安抚春芽,“你的身份虽说还是通房,可在我这儿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和孩子。” 春芽心下已无波澜,便也只是淡淡行礼道谢。 珠儿顾及春芽怀着孩子,并不给她安排差事。春芽闲着无聊,索性出门走走。 出来才发现,如今的「逍遥台」,已经不是曾经的偏安在侯府一隅的小院落。 如今的「逍遥台」是已经将院墙拆掉,打通了平阳侯府隔壁的一座国公府邸。 那边的国公府邸自然比侯府规模更大,一应陈设更为豪华别致。 按说云晏可以完全舍弃掉「逍遥台」这座小院子,干脆全都搬进国公府那边去居住。可是他看样子还是没完全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于是像是赌气一般,即便有了国公府那更大的府邸,也依旧偏偏还要保留着「逍遥台」,而且故意非要照旧从平阳侯府的大门出出进进。 他现在是故意要给云毓添堵。 春芽坐在九曲桥上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有人道,“那些鱼儿都把嘴巴在水面上张开许久,都嗷嗷待哺呢。” 春芽先前发呆太专注,完全没留神水里的红鱼见有人来,便都聚集而来,等着她喂食。 春芽身上压根儿什么食物都没带,窘得连忙起身,向红鱼们摆手,“对不住。我下次定带吃的来,给你们补上这一回。”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丫鬟笑着递上一碟鱼饵。 春芽忙顺着丫鬟看过去,却见桥上亭榭里缓步走出一位贵妇人。 春芽一看便是怔住。认得,原来竟是雪姨娘。 只是当日在麒麟阁一见时,雪姨娘还是穿着朴素,一派低调的模样;而今日,身上已经换上了华丽的丝绸,发髻也变成了高髻,珠翠满头。 人靠衣裳马靠鞍,雪姨娘本就生得甚美,如今这样满身华贵,更显得容光焕发,再不是当日那个受尽冷落的老侯爷侍妾。 也是,如今云晏得势,即将官封国公,雪姨娘是他生母,自然已是一品诰命夫人。 春芽微微皱眉,并不想遇见这位雪姨娘。她急忙垂头,将神色藏住,向雪姨娘行礼,“奴婢见过老夫人。” 雪姨娘走过来,却是轻轻一笑,“不必如此生分。”她歪头打量春芽,“咱们见过。” 第169章 是你偷的! 第218章 春芽皱眉,不想承认。毕竟彼时她是藏在那神案下面,并未公开露面。 春芽索性装傻到底,“奴婢愚钝,一时倒不记得了。” 雪姨娘却轻笑一声,索性在桥栏杆上坐下。 “你怎么忘了,就是在麒麟堂啊。那日我去祭拜老侯爷,你就在那桌子底下。” 春芽怎么都没想到,雪姨娘竟然一语道破。 春芽便也叹口气,不装了。 她别开头去,望向水面,“……所以,当日偷换了老侯爷遗物的人,果然就是雪姨娘您?” 想到此事,春芽眼底涌起愤怒的涟漪。 偷换那账本的人,不但发现了她将暗账藏在那莲花座里,关键更还得有本事做出另外一本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账本来。 那些纸张、墨迹的做旧,也唯有对账本极为了解的人才能做到。而雪姨娘本人就是侯府铺子账房之女,可以说从小就是在账本的墨香熏染之下长大的! 雪姨娘却静静听着,听完反倒俏皮一笑,完全不像是老夫人,倒像依旧是十六岁的活泼少女一般,“是啊,是我。” “不过你当然也猜到了,我偷老侯爷的遗物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啊,是为了晏儿。” 春芽胸口鼓胀,便忍不住一声冷笑,“呵!” 雪姨娘又何必还解释,她难道是想不到还是怎的! “只可惜,当日的雪姨娘您却没想到吧,您偷走的只是一本假的账本。那东西到了三爷手里,可一点都帮不上三爷!” 想到这个,春芽心内升起一股子解气的痛快! 心底的郁闷压抑得太久了,她已经再忍不住,所以就算当着雪姨娘的面,她也要吼出来! 雪姨娘却没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啊,那账本的确是没能帮上晏儿,真有点遗憾呢。不过好在晏儿他自己能干,就算没用老侯爷留下那笔遗产,他还是赢得了如今的局面啊!” 雪姨娘的话,对春芽来说倒的确是最有效的反击。 春芽也只能扼腕叹息! 云晏他,明明自己手里没有多少势力,可他就是捉住了萧凛斩杀晋王的机会,借助晋王府的人马实现了他自己的目的! 借力打力这一招,云晏用到了最妙处! 雪姨娘依旧歪头打量着春芽,“其实我当初刚将账本交给晏儿的时候,晏儿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我要替他找的,是‘云雷震九州’啊,那其实是一张云家祖上留下的秘密地图,里面藏着财宝,也藏着人马呢。” “可你留下的那本假账本呢,依旧还是一本账本,虽然字面上看起来跟‘云雷震九州’里的暗语有些相像,但是其实一点都不挨边儿。这就说明你虽然替老侯爷守着那账本那么久,可你其实压根儿就没参透它究竟是个什么。” 春芽便是一眯眼,“「云雷震九州」?” 雪姨娘无邪地点头,“对啊。云家的雷霆手段,一旦发动,必定九州颠覆,天下易主。” 春芽心中翻涌。 她实则原本隐约猜到过一点,但是因为她要尊重老侯爷,不肯将那账本全都偷看一遍,所以也只能隐约觉得那账本里的内容别有玄机,一定不是普通的账本,有可能是藏宝暗账之类的。 她终究没敢想,那暗账与江山易主有关! 她深深吸气,防备地望住雪姨娘,“这样机密之事,老夫人又何必告诉奴婢?让奴婢继续蒙在鼓里就是。” 雪姨娘摇摇头,“要是晏儿还没成事,那我的确是不能告诉你的。这事儿终究是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可是如今,晏儿这不是成了么,那我便是告诉你也无妨了。” 春芽轻笑一声,“三爷成事了么?奴婢看倒不尽然。这天下如今是萧狐若的,却不是三爷的。” 雪姨娘扼腕,“可不是嘛!多可惜,要是当初你不给我留个假的,我能把真的偷去给晏儿的话,那晏儿就不用利用晋王府的兵马,他自己就可以得了天下了!” “都是因为你啊,让晏儿虽然成功了,却不得不绕了个大圈子,甚至还不得不给自己多埋了一个大雷,来日不得不再付出多许多倍的心思,再将那个大雷排掉。” 春芽忍不住笑起来,“所以老夫人是在责怪奴婢么?” 雪姨娘点点头,“从一个当娘亲的立场,我真的是责怪你的。” 春芽漠然跪倒在地,“奴婢听凭老夫人责罚就是。” 雪姨娘却无奈地耸耸肩,“可是,儿大不由娘。这本是晏儿自己的事,终归还得是晏儿自己来决定。当日就算他明知道我拿给他的是个假的账本,他明明还有机会向你去逼问出真的来,可是他却竟然放弃了。” “他自己都这么决定了,那你说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好意思越俎代庖呢?” 春芽听得愣住,一时之间都无法猜测这位雪姨娘究竟是何心思。 她心底甚至生起一种错觉,只觉雪姨娘不是来跟她算账,反倒是来与她一起分享一个趣事儿似的。 雪姨娘笑眯眯打量春芽半天,又慢悠悠说,“我猜,晏儿是在心底里做了一个比较:江山和你,然后他自己想好了他自己的选择。” “他啊,不喜欢二选一,他是打算两个都要。而他也终究都做到了。” 春芽蹙眉。 雪姨娘轻笑一声,“我知道你这丫头又想说什么。你是想说,江山和你,他都没真的得到。” 第219章 “可在我看来啊,这两样他不就都只差一步么。一步之遥而已,只要你肯再给他些时日,他必定两者兼得。” 春芽静静凝视雪姨娘。 所以今日,这位母亲是来替云晏跟她说情? 呵,这又何必呢? 她只是个奴婢啊,她在云晏的心里毫无分量。就算雪姨娘这么想,也不代表云晏自己会这样想啊。 春芽便静静垂下眼帘,清浅一笑,“老夫人多虑了。如今三爷妻妾满堂,肯为三爷等待的人太多了,三爷并不在乎有没有奴婢一人。” 雪姨娘忍不住叹气,“丫头,你可愿意再听我说说,我自己的曾经?” 春芽却淡笑摇头,“雪姨娘的过往,奴婢虽听说得不多,但是奴婢好歹也在侯府中这些时日了,所以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 “便不劳雪姨娘再亲口与奴婢讲说一遍了。” 雪姨娘又想怎么劝她呢?说雪姨娘自己也只是账房之女,一生为老侯爷侍妾,受尽大夫人、佟夫人她们的欺负;却终究母凭子贵,在自己人生的后半程因为儿子的成功,终于苦尽甘来,从卑微的账房女、侍妾,终于成为了一品诰命夫人? 呵,这样的“成功”,她不要也罢。 春芽恭顺行礼,“奴婢出来的时辰不短了,若再耽搁,唯恐三奶奶怪罪。” “若老夫人没旁的吩咐,那奴婢告退。” 第170章 二妻相争 春芽回「逍遥台」。 她发现她的屋子里放满了箱子。珠儿告诉她,是云毓派人将她的东西都送了过来。 从前在老侯爷身边,老侯爷赏给她的东西便攒了一大堆。就算后来被阮杏媚给砸了撕了好些,但是那些残片她也同样又收回了箱子里,整体没变。 后来在「明镜台」里,又得了云毓赏的东西,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一不小心又攒起来这样一大堆。 可是她此时却没心情收拾,她任凭那些箱子摆着,暂时没动。她是等着云晏给她一个解释。 可是当晚云晏回来,便去了冯小怜房里,一整个晚上,再没出来。 春芽知道自己今晚怕是无法入眠。便也索性打开箱子,打算一点一点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 漫漫长夜,也唯有仰仗这些细碎的忙碌才能熬过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她起身开门,却见门外竟然站着弯儿! 春芽一把将弯儿拉进来,“你怎么来了?” 弯儿腼腆一笑,“是家主说,今日将姐姐的东西送过来,却没送全……” 春芽挑眉,“没送全?” 弯儿便笑,一张小脸满是娇憨,“家主说,只送了东西,却忘了送人。家主便叫我过来了,想来就是叫我来陪伴姐姐呢!” 春芽欢喜又心酸,眼眶里忍不住涌满珠泪。 “可是,这院子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三爷不似家主那般仁慈,三奶奶也不好说话……听我的话,你快回去吧,别留在这儿。” 弯儿却捉住春芽的手,“可是姐姐怎不想想,姐姐离开以后,「明镜台」又哪里是适合我留下的好地方了?家主是仁慈,可是没有了姐姐的庇护,「明镜台」里的绿痕姐姐、翠环姐姐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我跟姐姐好,她们自然也都将我当成眼中钉了。从前有姐姐护着我还好说,如今姐姐走了,她们自然饶不了我。” 弯儿说着就要给春芽跪下,“姐姐收留我吧。就算家主不派我来,我自己也是想来的。对我来说,不是我来陪伴姐姐,倒是我来求姐姐庇护。” 春芽听得也是心酸,“将你拉进这样的境地来,也都是我的错。若我当初没进「明镜台」,你至少还能平静地过你的日子。” 弯儿却摇头,“我不后悔!姐姐是真心对我好的,而过去青帘姐姐只是利用我罢了。” 春芽轻叹口气,“只是在这院子里,我恐怕连自己都护不住,我怕护不了你的周全。” 弯儿摇头,“总归这侯府里都是人精儿,哪个院子都不是好呆的。我便宁愿陪姐姐一起留在这儿。便不管这是刀山火海,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总好过咱们分别在两处单打独斗不是?” 春芽又想了想,便也终于缓缓微笑,“你既能想得这样明白,那我自然是欢喜的。不瞒你说,我孤身一人在这院子里的确是太寂寞了。若有你陪着我,那这边的日子便也好过些了。” 弯儿这才松了口气,撒娇地抱住春芽,“姐姐终于肯收留我了,我又是有家的人了,太好了!” 因为弯儿的到来,本来以为今晚会整夜无眠的春芽,却神奇地睡了一晚的好觉。 次日早晨起来,她去求了珠儿。毕竟她现在连自己都是记在珠儿名下的,她要留下弯儿,自然需要珠儿应允。 珠儿也没犹豫,当即便答应了下来,“你怀着身子,本来身边也应该有个人才好。我正想着该怎么挑个人来给你使,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可巧弯儿就来了,这也是帮了我的大忙。” 接下来的几晚,云晏不是留宿在阮杏媚的正房,就是去了冯小怜的东跨院。 云晏连珠儿的院子都没来过,就更不会给春芽一个解释。 连续等了多日,等不来他的解释,春芽便也一点点地心灰意冷。 几日之后,她便也将那心思摁死了。 第220章 想来也是,她又要等他什么解释呢?他一向又哪里有向她解释的习惯? 终究从头到尾,他对她最美好的许诺,也不过是接她到他身边给他当个妾。 现在的身份虽然还是个通房丫鬟,还比不上妾;但是她想要跟他计较的,难道就只是通房与妾的身份差别么? 算了,她认识的云晏从来都是这个德性。那日他在云毓面前说过的那些话,到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她再不当回事就是。 春芽放弃了等待,日子反倒好过起来。 怀着孩子的不适感,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也开始减轻。 她已经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逐渐适应了身在「逍遥台」的日子。 慢慢熟悉起来之后,她才发现阮杏媚与冯小怜之间的矛盾。 许是因为云毓对她们两人的宠爱是差不多的,几乎是今日阮杏媚那里,明日必定留宿冯小怜的院子,所以叫两人明里暗里开始较起了劲。 况且两人还有身份上的隔阂:冯小怜终究曾经是萧凛的贵妃,在大胤的身份仅仅在当时的皇太后和皇后两人之下。 而阮杏媚不过只是一个大臣之女,而且她的父亲又远在岭南做官,官职又低,从前阮杏媚的父母都要对人家冯小怜跪倒叩头的。 所以冯小怜压根儿就不将阮杏媚放在眼里。 可偏偏现在阮杏媚才是正室,冯小怜则强调云晏给她的身份是平妻,但是事实上却也还是侧室。所以阮杏媚才格外想在冯小怜面前拿正室的派头,就是想以此来冲刷掉冯小怜曾经的贵妃之尊。 这两人的心结便根本无法调和。 相比之下,倒是珠儿别有一份坐山观虎斗一般的豁达。 云晏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云晏去阮杏媚那,还是留宿冯小怜房中,珠儿压根儿就不关心,也从来不与人嘀咕。 瞧着珠儿的态度,倒也叫春芽有了几分心得。 花魁娘子就是花魁娘子,可能早已看透了人间男女之间的这点子事儿,所以压根儿也都不入心了吧。 春芽便叫自己也以珠儿为模子,一点点打磨自己的心思。 总归自己现在怀着孩子呢,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养胎,以及对于未来的憧憬也就是了。 这日午睡,她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叫她:“小芽芽?小芽芽?” 第171章 想离开这个世界 春芽猛然睁开眼,只见窗被人推开了,窗缝里挤着一张白白圆圆的脸。 春芽一喜,“大公子?” 有弯儿帮忙望风,春芽带着云宥穿过侧门出了逍遥台,到了国公府的花园里去。 云宥嘟着腮帮,绞着手指头给春芽认错,“都怪我……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那天萧凛那个大坏蛋就不会把你给偷走了。小芽芽,那我就能保护你了!” 当日云宥被剥光了衣服罩在那大网里,等被人救回去才知道春芽就在一墙之隔,被萧凛给掳走了,他便自责了好久。 春芽听了却笑,安慰地握了握云宥的手腕,“这事与大公子无关的,大公子不必自责。那日原本是有人要设计陷害咱们两个,诬蔑奴婢勾引大公子……” “大公子也是受害人,奴婢被掳走只是因为萧凛那大坏蛋比设计咱们的人更坏罢了,却完全不是大公子你的错啊。” 云宥却还扁着嘴,“可我是男生啊!我应该保护女生的!你就在墙外边,咱们当时明明离得那么近,我却竟然都不知道你遇到了危险,我真是太没用了!” 云宥近乎天真无邪的善良给了春芽温暖。 在这偌大的侯府里,可能唯有云宥带给她的永远都是正向的记忆。 春芽想了想,便故意道,“大公子当真想补偿奴婢?” 云宥使劲点头,“想!我特别想!小芽芽你一定得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要不然我以后就都没脸来见你了!” 春芽垂下眼帘,“那大公子能不能给奴婢讲一讲,你曾经说过的那个世界?” 云宥一脸的防备,“啊?” 春芽嘟起嘴来,“瞧,大公子方才都是敷衍奴婢呢!奴婢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祈求,大公子都推三阻四的。亏奴婢替大公子保守秘密,这么长日子来一直守口如瓶……” 云宥羞愧不已,“小芽芽,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是怕你不敢相信,你会以为我在撒癔症、胡说八道的!” 春芽摇头,竖起三根手指头向天,“不会的。还记得奴婢说过的疯大叔吧?奴婢都肯相信疯大叔,疯大叔说过的故事跟大公子的正好可以彼此印证,所以奴婢又怎么会不相信大公子呢?” 云宥这才神色一宽,“那好吧。你找个树墩儿坐下,我这个故事吧,它说来话长。” “啊对了你最好再抓着点树干啊,因为我这个故事说到离奇的地方,我怕你得弹跳起来。” 春芽含笑应下,乖乖照做。 云宥这才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听到尾声,春芽果然惊讶得好几回险些自己站起来。 等云宥终于讲完,春芽激动地捉住他的袖子,“大公子,这天底下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主子,没有丫鬟。人人平等,不许买卖人口,更没有了扬州瘦马这一说。 云宥认真点头,“当然有啦!小芽芽,你都答应我了,一定会相信的啊!” 第221章 春芽眼角闪出泪花,“奴婢不是不相信大公子,奴婢是真的不敢置信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奴婢真的好羡慕。” 云宥便也点头,“嗯!我明白你的感受!” 春芽捉着云宥的袖子轻轻摇晃,“大公子……你能不能带我去你那个世界?” 云宥便为难了,“我也是稀里糊涂过来的。跟你说,我也好想回去啊。如果我自己能有办法回去的话,那我早就回去了。” “说到底,终究是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孤掌难鸣。” 春芽心下一动,“那大公子就允许奴婢带一个人来见大公子,好不好?” 云宥有点好奇,“什么人哪?小芽芽,这个人很特别吗?” 春芽点头,“……大公子可还记得奴婢说过的疯大叔吗?大公子那‘宫廷玉液酒’的价码,奴婢就是从疯大叔那听来的啊。” 云宥的眼睛倏地亮了,“什么,小芽芽,你知道那个疯大叔了?” 春芽用力点头,“是的,机缘巧合,我在皇家别苑里遇见他了!” 云宥兴奋地拍手,“太好了!小芽芽,你快点带他来见我!” “如果确认了他也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那说不定我们两个凑在一起会找到回去的办法。那到时候,我们就有可能也带着你一起去啦!” 得了云宥的承诺,未来终于冲破云雾,绽开了一线光明。 春芽当晚就多吃了一碗饭。 吃得香了,睡得便也格外好。 梦里她甚至还梦到云晏终于来了,就坐在她榻边温柔地凝视她。 他还伸手,帮她将鬓边汗湿的碎发拨开,又傻傻地盯着她的肚子笑了半天,甚至还向她的肚子伸出了手,好像想要轻轻抚摸她的肚皮。 春芽在梦里皱眉。怎么可能,不会的。 直到肚子上传来的触感太过真实清晰,春芽才猛然觉得这不是梦! 她用力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云晏那清晰到突兀的存在感果然是真实的! “三爷?” 床边人轻轻哼了声:“嗯。” 从梦境回到现实,虽然终于等来了云晏,可是春芽一颗心却反倒从幸福里直沉谷底。 她捉紧了被子,压低了声音,“三爷怎么进来的?莫非三爷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四处都挖了地道不成?” 弯儿就睡在她的外间,只隔着薄薄的一道隔扇门,可是看样子弯儿根本就没被惊醒,可见云晏根本就不是正常走门进来的。 云晏眯了眯眼,“……爷好容易得了空,都没回去歇着,而是直接过来看你。你不疼惜爷的辛苦也就罢了,竟还对爷这么冷言冷语。怎么,难道不希望爷来?” 春芽轻轻闭了闭眼。他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扣在她头上。 春芽别开头去,即便在暗夜里,也都不想看向他。“奴婢只是没想到,三爷原来在自己的院子里,竟然也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三爷要来看奴婢,为何不能正大光明地来呢?偏要在自家里也如做贼一般,三爷是怕被谁知道?三奶奶,还是冯娘子?” 云晏眯起眼来。她又成功地激怒他了。 春芽不得不承认,云晏那日在家主面前至少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她跟他之间的确是只有说狠话,才能传达出自己最真实的心意来。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直到今日,却终究还只是个丫鬟啊! 一个丫鬟如果不是豁出去了,又怎么敢说出自己的心声? 她听见他呼吸声加重。 她叹口气,别开头去,尽量放柔语声,“其实若三爷为难的话,可以不用来看奴婢的。奴婢有珠儿娘子看顾着,没病没灾,一切都好,就不劳三爷费心了。” 他从来就没真的将她放在心上,又何必还要逼着自己做出关心她和孩子的样子呢? 他不来,她还省心些,也免得这样大半夜里这般的提心吊胆。 第172章 “我是你爹” 云晏觉得今日的春芽有些不对劲。 不是她与他顶嘴。他早已经习惯了她在他面前的顶撞,他虽然也时常被她气到肝儿疼,可是他却觉得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她今晚莫名语气之下多了一丝——解脱? 就好像她已经真的不在乎了。甚至就连她方才想要将他推远的那些话,都已经不再是赌气,而是真心实意了一般。 他这几日没见她,她竟发生了什么? 他心内暗恼,便伸手捏住了她下颌,在夜色里逼她正对他的眼睛。 “这几日,你都见过谁?” 春芽倒觉好笑,轻轻摇头,“三爷是怕奴婢见谁?如果三爷指的是家主,那三爷尽管放心,奴婢既然已经跟着三爷来了「逍遥台」,那奴婢便已经没脸再去见家主。” 云晏咬牙,“除了他之外呢?” 春芽垂下眼帘,“奴婢见了老夫人。” 云晏便是一眯眼,“我阿娘?” 春芽点头。 云晏指尖都透露出他的防备,“你去见她做甚?” 春芽听着他的语气,便忍不住笑了,“三爷以为奴婢是自己主动去求见老夫人的?呵,奴婢可没这么无聊。” “奴婢是在国公府那边的花园,偶遇的老夫人。甚至,还是老夫人主动先跟奴婢说话,否则奴婢宁愿转身先避开。” 第222章 云晏哼了一声,“跟我阿娘聊什么了?聊孩子?” 春芽又笑起来,“三爷又以为奴婢是想母以子贵,用这个孩子去向老夫人乞怜,凭此争宠不成?” 云晏指尖加力,“那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春芽摇头,“三爷为何不去问老夫人呢?你们二位母子情深,老夫人必定一个字都不会瞒过三爷。” 春芽都不明白云晏为何一听她见过他阿娘,竟然会这样紧张。 “算了!”云晏虽然懊恼,却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不过若是你想向我阿娘讨教养育孩子的事情,爷倒可以给你开个特恩。” 他眯起眼来,看向浓重的夜色,“当年我降生,我爹不在京中;家里大夫人、佟夫人都虎视眈眈;更有那么一大帮妾室红了眼。说那时候的我被群狼环伺,都不为过。” “我阿娘虽然柔弱,出身也卑微,可是她却还是凭她自己护住了我。而且,她将我养得很好……” 春芽眯眼听着,不能不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是被触动了的。 此时的她跟雪姨娘当初的处境的确有些相似之处,所以这么想来,那日雪姨娘想跟她说说过往,兴许当真是想提点她一二。 不过那点子触动还是很快就被长久以来的失望给淹没。 她便淡淡笑了笑,“老夫人自然是兰心蕙质。可惜,奴婢愚钝,没老夫人的福气,更没老夫人的智勇双全。” 她垂首,掌心轻轻滑过肚腹。 “不好意思啊小东西,你阿娘我没你祖母的本事;那你啊,可没三爷的福气。” 云晏听得眼皮一塌,“你跟孩子也称呼我为‘三爷’?” 春芽轻声笑起来,“那奴婢该称呼什么?三爷没给吩咐,奴婢可不敢随便托大。” 云晏恨得咬牙切齿,却碍着她现在怀着孩子,有些无可奈何,只得伸手去轻抚她肚子。 “……我是你爹!” 春芽本来想嗤笑一声的,可是说也奇怪,这一刻她却笑不出来,反而眼中心底莫名涌起些酸楚来。 她便别开头去,努力让自己想别的事,将这心思转开。 两人之间终于陷入了难得的安宁气氛。 云晏隔着夜色静静看她。 很奇怪,不是说女子怀了身孕之后会便臃肿,会变难看么?可是她怎么反倒越多了女子的妩媚? 从前她是少女的娇媚,清澈灵动,带着桀骜和淘气;而如今的她,就连侧脸线条都变得柔软起来。 云晏按捺不住情动,忍不住挪过来,捉着她下颌,垂首亲了下去。 春芽一怔,下一瞬便用力推拒。 她怀着孩子呢,他若是非要留宿,会伤到孩子的! 可是她自己就算推拒却也不敢使太大力,否则她怕也还是会伤到孩子。 这样一来,她本来在力气上就不是他的对手,这一不敢使全力,这点子推拒对他来说就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他继续探向深处,呼吸变浊。 春芽被他弄得,神智也莫名有些涣散。她急忙收摄心神,干脆狠狠心,便合紧牙关,咬了下去! 云晏刚一微微吃痛,便立即伸手捏住春芽的两颚,让春芽没办法再咬得更紧。 春芽懊恼地哼喘,举拳砸他。云晏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的嘴,却继续转移到她脸颊上,留下连串的细吻。 他的态度这样亲昵,春芽心下却反倒涌起更多的酸楚。 他这样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是那么的喜欢,甚至霸道里还带着温柔……她甚至都有一瞬间被他迷惑,以为他真的是在喜欢她了。 可是方才那一瞬的迷惑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她再清楚不过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她只是他的棋子,是他暖床的工具。 至于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 若她当时不是身在皇家别苑,而他如果不是那天事后急着出京的话,那他一定会给她亲手灌下一碗避子汤,他不会允许她留下这个孩子。 ——因为,他最爱的阮杏媚还没有孩子呢,他又怎么会允许她抢先生下孩子来呢? 哦对了,现在还不止是阮杏媚一个,另外还有冯小怜和珠儿呢。她们都比他更早成为他的棋子,为他立下了更大的功劳。他说过的“赏罚分明”,那他自然应该先让她们两个怀上他的孩子才是! 她正想得万念俱灰,脸颊却又被捏紧。 她不得不扭回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云晏的黑眸藏在夜色里看不清,可是他的牙齿却在暗夜里闪着寒冰一样的凛冽,“又想什么呢?” 方才那一瞬,她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她已经离他远去了。 这种感觉让他忽然觉得害怕。 隔扇门外,弯儿仿佛听见了动静,咕哝着问,“姐姐?你叫我了么?是不是口渴,我去给你倒茶来?” 春芽忙道,“没有!你好好睡就是。” 幸好弯儿年纪小,睡头足,不多时便又安静下去了。 春芽唯恐再惊醒弯儿,便只得软下口气来求他,“……三爷如今日理万机,今晚还特地来看奴婢,奴婢已是心满意足。” “奴婢怀着身子呢,不便伺候三爷。还烦劳三爷移步去三奶奶那边,或者冯娘子、珠娘子……” 她话还没说完呢,却见云晏已经自己脱下了靴子。 第223章 在她惊愣的注视下,他又自己解开了腰带,褪下了大衣裳,然后就还伸手将她往里面推了推,腾出地方儿来,他自己自自在在地就躺下了! 第173章 全都给砸了 春芽不知道自己心内突然翻涌起来的那些究竟是什么情绪,只管闭了眼再说一遍:“奴婢今晚不能伺候三爷……” 云晏却扯住她袖子,将她扯下来,一起并肩躺下。 云晏自己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带着困倦变沉,“谁要你伺候了……靴子爷自己脱的;衣裳,也是爷自己,脱的……” 最后几个字已经变成了迟缓的嘟哝,几乎说完的同时,他便已经沉进了梦乡,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春芽无奈地在暗夜里闭上眼。 他总是这样,总是!前一瞬还让她对他痛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下一瞬他又总能戳中她内心某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软,让她对他狠不下心去。 终究是怀着孩子,身子本来就易疲倦;今晚又与他争执了这半晌,她的手又被他扯着不肯松开,春芽无奈,便也只好让自己放松下来,也同样睡了过去。 梦里莫名又回想起老侯爷对她笑眯眯说过的话:“我那老二叫云毓,因为那孩子当真是‘钟灵毓秀’;我那老三叫云晏,‘河清海晏’的‘晏’。” 她在梦里还歪着头问老侯爷,“……可是‘河清海晏’不是称颂帝王功绩,说天下太平的意思么?老侯爷给三爷取这样的名字,可不合适。” 老侯爷笑得一脸的鸡贼,“……只要他想,他就有那样的本事。我指望他呢!” 春芽在梦里迷惑起来。 她敢确定,这一幕情形绝不是曾经发生过的。那她为什么忽然做了这样的梦,难道是老侯爷入她梦来,与她托梦不成? 可是老侯爷为何要这么说?明明钟灵毓秀的家主才有可能做到让这天下河清海晏的吧?而云晏他只能当那个搅乱天下的霸王才是啊! 她想问老侯爷,可是老侯爷去不搭理她,背着手一步三摇地走了。 她想追上去,却怎么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老侯爷越走越远,她一着急,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阳光明澈。 “姐姐醒啦?”弯儿看着她诡秘地笑。 春芽皱眉,“怎么笑得像个小耗子?” 弯儿压低声音,“我今早上看见三爷啦!原来三爷昨晚上来看姐姐了呀!真是太好了!” “三爷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我了,让我别叫醒姐姐。” 春芽有些尴尬,“好什么呀……他偷偷摸摸的,倒像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弯儿想想,“可我能理解三爷。” “姐姐想啊,要是三爷大摇大摆的来看姐姐,等三爷前脚出门,后脚三奶奶就得杀过来收拾姐姐!” “若是从前倒还罢了,如今姐姐怀着身孕呢,若是三奶奶伤了姐姐的孩子,那可糟了!” 叫弯儿说得,春芽也不由得一愣。 可是却也只有一瞬,她便又垂下头去,“你把他想得太好了。在三奶奶和我之间,他才不会想方设法顾着我的周全呢。” “为了能让三奶奶高兴,三爷他虽是能将我推出去,任凭三奶奶磋磨。” 看见春芽脸上的漠然、眼底的暗寂,弯儿便也不敢多嘴了,只能咬住嘴唇。 春芽姐姐与三爷之间的事,她毕竟也是知之甚少,所以她兴许真的想错了吧。 春芽虽说对云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她还是起身,到厨房找冷氏,两人一起给云晏做了一碟豆油皮的包子。 冷氏也瞧着她笑,“……好了好了,到了三爷身边伺候,也终于知道心疼三爷了。” 春芽却漠然地洗手,“倒不是心疼他,只不过有求于他。” 擦干了手,她淡淡道,“还要烦劳嫂子将这包子交给三爷跟前的粤安就是。” 冷氏压低声音,“我知道了,必定不叫三奶奶她们知道是你做的,我只悄悄告诉粤安一人就是。” 粤安是云晏的贴身小厮,只忠于云晏一人,就算是阮杏媚也不能干扰。 春芽从厨房出来,刚转过墙角,就忽然听得厨房里“叮叮咣咣”一阵杂乱,不像是哪位厨娘不小心打翻了盘碗,倒像是有人故意找茬给掀翻了去。 春芽不由得驻足,担心是因为自己。 弯儿悄悄道。“姐姐别急,我偷摸去看看!” 少时弯儿回来,“与姐姐无关,不过却的确是咱们「逍遥台」的人。” 春芽一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弯儿抿了抿嘴角,“竟然是冯娘子跟前的嬷嬷。据说冯娘子身边的人,全都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脾气大、派头足,进了门就把盘子碗的,全都给砸了。” 春芽皱眉,“知道是为什么吗?” 弯儿点头,“我隐约听出来了,看样子是冯娘子吃了厨房送去的东西,竟然中毒了!那嬷嬷就来厨房闹,要彻查是谁要加害冯娘子,叫冷嫂子交人呢!” 春芽垂首想想,“冯娘子中毒?” 按说冯小怜本来是贵妃,宫里用膳验毒的一套程序最是严谨不过。冯小怜现在虽然出了宫,但是既然她身边的人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冯小怜的一应日常起居必定还用着宫里的规矩。 这侯府再怎么也比不上宫里的规矩大,所以又有谁能有本事把带毒的食物送进冯小怜身边去? 第224章 想了一会子,春芽便轻哼了声,缓缓勾起了唇角。 冯小怜只是自己跟自己演戏,贼喊捉贼罢了。 可她既然派人到厨房来闹,那就看她究竟想把这事儿往谁的身上引。 只要冯小怜别冤赖冷氏就好。否则,她自不会袖手旁观。 春芽轻声嘱咐弯儿,“咱们回去吧。” 弯儿一愣,“姐姐这就回去了?不在这儿看看?” 春芽摇头,“不看了。” 弯儿又道:“那不如姐姐自己先回去,我在这儿替姐姐盯着点儿。” 春芽伸手扯住弯儿手腕,“也不必。回去吧。” 左右冯小怜跟她们是一个院子的人,冯小怜那边闹出来的结果必定还会在「逍遥台」揭露开的。 春芽回到「逍遥台」,刚坐下喝完一盅茶,就见当院里冯小怜“呼啦啦”带了一帮人直奔阮杏媚的正房去了。 弯儿登时兴奋,扒着窗棂兴奋地低叫,“来了来了!姐姐果然没说错。” 不多时,云晏也从外面进来。看样子也是得了信儿,特地赶回来的。 弯儿兴冲冲道:“姐姐,我瞧瞧去!” 春芽伸手将弯儿扣住,“别去蹚那浑水。你就乖乖在窗口这儿听着,也一样能听见。” 弯儿不信,“正房的窗户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呢。看样子三奶奶可不想叫人知道。” 春芽摇头,“可咱们的冯娘子自然有办法嚷嚷得全府皆知。” 冯小怜毕竟是以庶女之身登上贵妃高位的。无论宅斗、宫斗,她可都是高手。 第174章 众口一词 春芽没猜错,虽然阮杏媚那边正房的门窗都关的严实,听不见什么,可扛不住总有人从外面进来。 ——只见一个婆子,手上拽着个小丫头,还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四个人一边哭一边往里闯。 弯儿一张嘴张成了圆形,冲春芽挑起了大拇哥。 春芽却只是淡淡垂下眼帘去。 那婆子刚进院门就开始哭喊,“我那个苦命的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那三个孩子也一起跟着哭,“长姐,长姐……” 叫他们这么一闹腾,阮杏媚那正房的门不得不打开。 一众女人都堵在门口看,春芽隔着窗棂淡淡挑眉,只看向站在一众女人后面的云晏。 房檐落下的阴影,正罩在云晏脸上,隔着这距离她看不清他神色如何;只是却还是足够感受到他的气场。 冷漠,阴鸷,竟仿佛眼前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这倒叫春芽有点点意外。 阮杏媚和冯小怜,现在本应是他心上最在乎的两个人才是。 阮杏媚却是气急败坏,赶紧吩咐几个管事的媳妇,将那婆子给拽进门去;阮杏媚的丫鬟墨儿也带人将那三个孩子给带到旁边耳房去了。 明摆着,阮杏媚是最不想声张的人。 可是到了掌灯时分,这件事终究还是传扬开了:原来是厨房送去给冯小怜的点心里竟然有毒! 可巧冯小怜今日胃口不大好,便将那点心赏给了丫鬟含冬吃,结果那含冬吃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竟然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方才从外面哭着进来那婆子就是含冬的阿娘孟婆子。 弯儿出去又打听了一圈儿,回来给春芽绘声绘色地讲,原来那孟婆子一家都是冯小怜的陪嫁,孟婆子的男人死了,孟婆子一个寡妇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不容易,如今就靠长女含冬在冯小怜跟前伺候,能多得些月钱和赏赐,这才能勉强能养活一家人。 冯小怜气急了,叫自己房里的丫鬟婆子去厨房揪出凶手,结果揪出来的厨娘竟然是齐嬷嬷的一个远房侄媳妇! 既然是齐嬷嬷的亲戚,这便自然要牵连到佟夫人和阮杏媚这儿来。冯小怜气不过,这便直接上门来质问阮杏媚。 阮杏媚这当然矢口否认,两人这就闹起来了。 弯儿讲,说当时冯小怜一见云晏回来,当场就起身扑进云晏怀里掉泪,一个劲儿说,“……原本今日该死的人是我,含冬是替我遭了这罪。三爷若不替我做主,那我索性今日也陪着含冬一起去了。” 云晏叫管家去审那厨娘。 本来阮杏媚信心满满,一口咬死这件事与佟夫人和她无关;却没想到管家不多时拿回厨娘的口供来,厨娘竟然承认了是齐嬷嬷教唆她毒死冯小怜! 春芽听了也微微挑眉,“哦?” 弯儿道:“那孟婆子也是个狠人,不甘心闺女这么死了,索性要闹个鱼死网破,于是在进府来闹之前,先委托给租住她家房子的一个秀才,请秀才另外替她报了官。”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已经不是云晏自己府中的私事了。 尽管含冬是冯小怜的丫鬟,但是毕竟这是出了人命案,官府有权过问。 京兆尹虽说不想得罪云晏,但是却也还是派了人来,说要“协助”云晏审问家奴。人已经来了,就在前院等着呢,说不妨碍云晏审问,但是要拿到云晏审问之后的结果。 所以云晏若是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终究是做不到了。 弯儿既兴奋也有些紧张地问春芽,“三爷现在能怎么办?” 春芽垂下眼帘,“既然那厨娘已经一口咬死了齐嬷嬷,她们两个还偏是亲戚,那现在齐嬷嬷就已经摘不清了。那现在三爷自然要亲自审问齐嬷嬷。” 第225章 春芽抬眸望望窗外夜色,“现在就看齐嬷嬷能不能扛得住了。” 不多时,云晏果然亲自提审齐嬷嬷。 齐嬷嬷被拖进来时,云晏立在正房的月台上,灯光从背后照来,他的脸浸在阴影里,只见阴森。 齐嬷嬷被拖进来时,已经受过了一轮刑,身上血迹斑斑。 见了云晏,齐嬷嬷仆倒在地,一双眼里倒满是坚毅,“三爷,老奴冤枉!那贱人的确是老奴的远房侄媳妇不假,她在厨房的差事也的确是老奴当年求了佟夫人赏给她的……可是老奴当日却只是可怜她家吃不饱,便想着叫她在厨房里,但凡主子们牙缝儿里有一口剩的,好歹也能叫他们一家人不饿死。” “除此之外,老奴与她再没旁的牵连。她今日所做的事,老奴都不知晓,更与三奶奶和佟夫人没有半点牵连啊!” 好几个厨娘也都被传来作证,厨娘们在云晏面前都不敢抬头,一个一个全都说,齐嬷嬷那侄媳妇在厨房里几乎每日都要提起齐嬷嬷一回,分明与齐嬷嬷关系极为亲昵。 而且,每三五日的,那侄媳妇总是要特地拿厨房的鸡鸭鱼肉的,亲自做一道好菜,说是要孝敬齐嬷嬷的。厨房上下都忌惮齐嬷嬷是佟夫人跟前的管事婆子,就也没人敢拦着。 孟婆子听完痛心疾首,冲着齐嬷嬷嘶吼,“听听!这叫你与她再没牵连?还想要如何牵连!” 齐嬷嬷听得面如死灰,只能求救地望向阮杏媚,“三奶奶!老奴真的是冤枉的!” “她在厨房里说这些,不过是狐假虎威,借老奴的名儿去装硬气罢了。老奴从不曾搭理她的,她做的那些好菜也从来都没有送给老奴,怕是她都只是带回她自己家,给她一家子解馋去罢了!” 冯小怜虚弱地伏在椅子扶手上,盯着齐嬷嬷冷笑,“嬷嬷一张好嘴!如今有这么多厨娘都站出来作证,嬷嬷却一张嘴便想将那么多人的证词都抹杀了么?” “嬷嬷想否认也行,好歹也找些证人出来。这么多厨娘都坐实了嬷嬷与你那侄媳妇的关系,嬷嬷不如说说,你能提出哪些证人来替你作证!” 齐嬷嬷跪在院子里,尽管灯光幽暗,可还是照清她满脸的雪白。 弯儿也看向春芽,“姐姐……” 第175章 母子连心 春芽轻轻摇头,“她解释不清了。” “怪就怪在她那侄媳妇拿着鸡毛当令箭,必定是每日在厨房里故意提起齐嬷嬷来,以便抬高自己,借机偷吃食回家去。所以厨娘们都是证人,说的都是实话;齐嬷嬷却拿不出证人来反驳。” 春芽抬眼看看阮杏媚,“现在就看三奶奶想不想保下齐嬷嬷了。” 弯儿道,“三奶奶必定会保齐嬷嬷的吧?毕竟齐嬷嬷是佟夫人的陪房,也是从小伺候三奶奶长大的人啊。” 春芽却轻笑一声,“且瞧着。” 叫齐嬷嬷这样一顿哭嚎,外面月台上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了阮杏媚。 云晏两手蓄在袖子里,微微回眸,也偏首看向阮杏媚。 “软软,你怎么说?她是二娘跟前的人,你最了解不过。” “眼下别人的看法都难免偏颇,我只信你所说的。” 阮杏媚脸上也是万千表情滑过。 云晏便轻笑一声,索性抬步走向她去,伸手握住阮杏媚的手,“软软,别紧张。” “你是三奶奶,她们都是你的奴才罢了。她们说什么都不要紧,我都不信;我只信你。” 冯小怜一颤,忍不住悲伤地叫,“三爷!” 云晏却依旧只温煦地凝视阮杏媚,等着她的回答,“软软,你是我的正妻,随即咱们家的主母。这件事既然起于内院,那就由你来做主。” “你说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云晏对阮杏媚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看得春芽牙关发酸。 她刚想转身离开窗口,不看了,却冷不防听见阮杏媚一声厉喝,“老乞婆,你好大的胆子!亏我姨妈和我,这么多年都如此信任你!终究,我们那一场信任,全都被你给辜负了!” 春芽也不由得止步,转身回望。 只见跳跃的灯火里,阮杏媚亲自冲过去,扬手照着齐嬷嬷的脸便是左右开弓地抽了两个大嘴巴! 阮杏媚从小骑马,手上的力道也了得,这两个大嘴巴抽下去,齐嬷嬷左右两边的嘴角全都崩裂,两道血线倏然流淌了下来。 齐嬷嬷愣怔怔望着阮杏媚,仿佛从来没想到阮杏媚会这么做。 她只喃喃地叫,“杏儿姑娘……?” 阮杏媚却冷笑,不给齐嬷嬷再说话的机会,“今日含冬既然没了性命,那自然该有人偿命!你侄媳妇该死,可她既然是受了你的教唆,那你就比她更是该死!” 齐嬷嬷愣怔怔看着阮杏媚,半晌忽然笑了,“……杏儿姑娘,老奴只有最后一个心愿,能不能让老奴再见佟夫人一面?” 阮杏媚却断然拒绝,“见什么见!我姨妈定然是不肯再见你的了!” 齐嬷嬷跪在夜色里,怆然地笑了起来,“老奴懂了,老奴懂了……” 话音滑落,齐嬷嬷突然猛地将头撞向台阶,随即——血色四溅。 弯儿一声惊呼,赶紧跳起来蒙住了春芽的眼睛,“姐姐别看。别惊动了胎气!” 以齐嬷嬷的为人,春芽自不至于同情,但是一个孕妇见到眼前这样的场景,终究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春芽也闭了眼,赶忙转身远离窗口。 第226章 回到榻边,坐下安定为了半晌,又喝了一盅温茶安神,却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气息涌动。 春芽心下忽地一动,抬眸望向窗外,“呵,冯娘子果然是不愧是宫里当过贵妃的,可真是好手段。” 弯儿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捉住春芽的手,“姐姐这是何意?” 春芽深深吸气,“表面上她是用自己丫鬟的性命来跟三奶奶斗,逼得三奶奶为了自保不得不献出齐嬷嬷的性命。齐嬷嬷死了,三爷顾着情分便不会再追究三奶奶和佟夫人的责任。” “看起来三奶奶是成功自保,可事实上以齐嬷嬷的老资历,没了她,就也等于卸掉了佟夫人的左膀右臂。而佟夫人是三奶奶最大的靠山,佟夫人被卸掉了左膀右臂,那同样三奶奶就也被抽掉了一口气去。” “冯娘子到这一步也算得已是全盘大胜,但是说起来她想要的胜利却又不止这一项。” “呵,她明知道我如今怀着孩子,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凭我跟三奶奶这些年的心结,我不可能不站在窗边看着。所以我的胎气就也极容易被惊动。” “而一旦我这孩子出了什么闪失,却也不是她的错,我只会将这笔账记在三奶奶头上!” 春芽笑着,指甲却扎进掌心皮肉里,“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冯娘子使得可真是妙到毫巅。” 弯儿吓得脸都白了,“对啊!如今三爷这院子里,唯有姐姐一人怀着身孕!她为了争宠是要除掉三奶奶这个正室去,同时她也必定想除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啊!” “她利用眼前这一个局就能达到这样两个目的,尤其是她对姐姐这边的心计更是隐含的,叫一般人都察觉不出来……她可真是狠毒!” 春芽深深吸气,努力平息翻涌的怒气。 她伸手轻轻抚上肚子。 “小家伙儿你听着,娘啊原本还没想好是不是非要一定将你带来这世上。毕竟,若是娘给不了你一个平静的生活,那娘就不应该带你来这世上受苦。” “可是如今却既然有人要故意害得你不成出世,那娘反倒要坚定了心思,想让你出世呢。” “你啊,可听懂了娘的意思?咱们娘俩一起使劲儿,你在娘的肚子里稳稳当当地长大,然后平平安安落地,然后娘也必定拼尽一切去给你挣来一个平静的人生,好不好?” 春芽只觉肚皮上微微一动。 春芽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肚皮。 瞬间,便有泪水滑下。“天,他动了,他竟然动了!” 她自己没有过怀胎的经验,她也不能确定胎儿要多大才会动起来。或者又是不是曾经小家伙也动过,却都是在她睡梦里,或者是平常忙碌的状态下,会叫她没有留神。 可是这一刻,却的确是她清清楚楚,确定无疑的感受到了他在动! 母子连心的感觉,一瞬间便征服了她! 第176章 真正在乎的人 当院里,齐嬷嬷撞死在柱子上。她的血虽说染红了夜色,可是冯小怜显然并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 她扫了那孟婆子一眼,孟婆子会意,立时又是大哭大叫,“她说到底也只是侯府的奴才,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随意毒害人命去。必定是有人命令她,她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眼前的情形明摆着呢,她是畏罪自杀,却也同时必定是要保全后头指使她的人!三爷,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我闺女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阮杏媚眼睛都红了,“你还想怎样!她的命比你贵重,更比你家那闺女贵重十倍百倍!她都将命赔给了你,你还给脸不要脸?” 阮杏媚好歹是云晏正妻,况且是岭南长大的孩子,这一发狠起来,自有一股邪性在。孟婆子看着有些心惊肉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没敢吱声。 她只悄悄瞟一眼冯小怜。 冯小怜便哽咽一声,垂泪道,“孟嫂子,我知道你憋屈。说到底啊,含冬是替我死的。原本今日没命的人,应该是我。” “孟嫂子你也别难过,含冬替我去了,那你一家人今后的日子,我必定都管的。” 冯小怜向孟婆子那小儿子伸手拉过来,“说到底都是怪我。今天怎么死的就不是我呢?我也是贱命一条,没人放在眼里的。” 阮杏媚方才说齐嬷嬷的命比含冬的贵,可是此时娇冯小怜这么一说,那谁贵谁贱就又有了另外一番比较。 ——齐嬷嬷的命再贵,能比得上曾经为贵妃的冯小怜去? 阮杏媚如何听不出来,冯小怜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云晏听,就是不想这事儿就这么完结! 可是阮杏媚却又一时无计可施,只能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弯儿从春芽房中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跪倒在云晏脚下,“禀三爷,不好了!春芽姐姐她,她被吓着了,晕倒了!” 云晏便是皱眉,“哦?” 弯儿急得小脸煞白,“三爷快去看看吧,姐姐她裙子都红了!” 云晏丢下一院子的人,大步冲下台阶,奔进春芽房中。 . 春芽静静睡着,云晏则亲自盯着太医,逼问,“她可有事?” 太医小心答,“姑娘这是被惊动了胎气……幸好姑娘心意坚定,身子倒无大碍。” 云晏冷笑,“无大碍?那她为何还昏睡不醒?” 第227章 太医吓得哆哆嗦嗦躬身,“……公爷有所不知,有时候昏睡也是一种自我疗伤的法子。也就是说,眼前的现实太残酷,姑娘她又无处可逃,索性昏倒过去,也算一种避免自己被伤害更深的法子。” 云晏瞪着太医,半晌说不出话来。 珠儿在旁叹口气,“既然并无大碍就好。太医请开方子吧。” 云晏和珠儿亲自陪着太医出去开方子。 房中只剩下了春芽和弯儿。 春芽便睁开了眼睛,双眼清澈平静,完全不是曾经晕倒过的样子。 反正窗外早已经平静了下来,孟婆子不在院子里了,冯小怜也已经不方便再继续闹开。 弯儿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问,“姐姐装晕倒,吸引了三爷过来,这才解了三奶奶方才的为难。” “可三奶奶对姐姐一向不好,姐姐又何苦帮她?” 春芽太太抬眸,“就凭方才外面的情形,你瞧着是三奶奶更厉害,还是冯娘子更胜一筹?” 弯儿毫不犹豫答,“自然是冯娘子手腕更厉害!” 春芽促狭地眨了眨眼,“是啊。所以我要帮,也得选落在下风的一方啊。至于人家胜者,本来就胜券在握,又何必还要我帮?” 弯儿咬咬嘴唇,“也是!毕竟那冯娘子对姐姐也没安好心,她还想趁机惊动姐姐的胎气去呢!” 春芽赞许地捏了捏弯儿的小手,“所以啊我事实上不是帮她们谁,而是在帮我自己而已啊。” . 冯小怜院子里。 孟婆子早已经没有了方才失去闺女的痛苦,反倒是一脸邀功的得意。 冯小怜瞟她一眼,命丫鬟拿了个荷包给她。 “这里头是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回去花用。毕竟虽说含冬死了,可你身边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孟婆子一脸的涎笑,捏着荷包却不肯揣进怀里,“不瞒娘娘,就是老奴给了那秀才,叫他去击鼓鸣冤,兼之打点京兆尹衙门上上下下的银子,就不止这么点儿了。” 冯小怜勾了勾唇角,她身边大丫鬟熙春便从自己手腕上褪了个绞了金丝的镯子来扔给孟婆。 “亏你这张老脸也好意思!娘娘什么时候亏欠过咱们这些下人,想得赏银简单,可你也不想想你又替娘娘立了什么功?方才不过是逼死了一个嬷嬷,半点都没伤到三奶奶和那佟夫人的毫毛。这二十两属实已经是便宜了你,亏你还好意思跟娘娘开这个口!” 孟婆赶紧跪地下将熙春那金丝镯子捡起来,忙不迭就顺手收进了她自己怀里去。 心满意足了的老婆子登时喜笑颜开,“姑娘骂得对,只是我方才也说的都是实话。想要到京兆尹衙门去喊冤,我这老婆子身份可不够,也只有人家秀才有功名,便是京兆尹老爷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所以也不能白求人家秀才公子办事儿,更不能不打点京兆尹衙门上下的差役老爷们不是?要不人家也不肯替咱们站台不是?” 熙春又啐一声:“你跟谁‘咱们’、‘咱们’的呢?看我不撕了你的老嘴!” 孟婆笑嘻嘻赶紧道歉,“是,我不说了。” 另外有丫鬟婆子的带着孟婆她们下去,暂时安顿在冯小怜院子角落的废库房里住下。 熙春给冯小怜倒了茶过来,悄声问,“娘娘今日就这么放过那三奶奶了?” 冯小怜勾了勾唇角,“那屋里的动了胎气,若是这孩子留不住了,那今日咱们便也没白费了这样一番心思。” “毕竟妻妾都能再换,可是三爷目下的子嗣也就她肚子里那么一个。别看三爷说不在乎,可谁不知道事实上金贵着呢。” 熙春哼了声,“她倒命好,本来是寒凉体质,极难怀上孩子的。却愣是成了三爷这院子里第一个怀了子嗣的。” 冯小怜眯眼望着窗外。 混沌的夜色筛入窗棂来,扯碎了灯影,零零落落跌落在她眼底。 “……不只是第一个,更是唯一的一个。” 熙春吓了一跳,“难不成,三爷竟是真的在乎她?而不像三爷素日表现出来的,那般拿她不当回事?” 第177章 俗不可耐 冯小怜勾了勾唇角,低低垂下头去,“男人啊,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最好。你瞧她在三爷面前卑躬屈膝地,可事实上她一天好脸色都没给过三爷。” “还有萧凛……” 说到萧凛,冯小怜的柳眉蹙成苦恼的一团,“萧凛不也是对她念念不忘,不顾一切将她囚进别苑,这才惹恼了三爷,夺了他的江山么?” 冯小怜说着摇摇头,“还不知萧凛。如今宫里那位,听说也曾在侯府里邂逅过她,一见之下就惊为天人,许久念念不忘。” 熙春啐了声,“也不知她凭什么有这么大狐媚的本事!” 冯小怜歪头看熙春,“……外人只道我与三奶奶争,殊不知我心里真正膈应的却是她。” “今日含冬一条性命,就算换不来三奶奶和佟夫人倒台;但是若叫她的孩子活不下来,那我反倒更加心满意足。” 夜深了,云晏还在床边亲自照看春芽。 春芽一点不慌,睡得心安理得。 丫鬟进来禀报,“三爷,冯娘子亲自熬了当归安神汤来给春芽姑娘。” 云晏挑了挑眉,“搁着吧。她自己这几日身子骨儿也不甚好,今日还因为含冬的死而伤了神,叫她自己也回去好生歇息。” 第228章 云晏垂眼看了看春芽的睡颜,“告诉她,等明儿爷再过去瞧她。” 丫鬟出去如实回禀,可是冯小怜非但没离开,反倒径直迈门来。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咳嗽着。 她本生得娇娆,如今又一路轻咳,的确人如其名,楚楚可怜。 冯小怜亲手端着茶盘,一直走到春芽床边来。 云晏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是叫你去歇着么,怎么不听话?” 冯小怜因为轻咳导致颧骨上浮起虚弱的桃红,她赧然却坚定地对云晏道,“三爷白日里为国务繁忙,回府来又替我那丫鬟含冬伸冤,竟是一时都没得歇息。” “夜深了,看着三爷还不得歇息,我着实心下舍不得。三爷去歇着吧,将她交给我就是。三爷放心,我今晚必定亲自陪着她,叫她不出半点闪失。” 云晏皱眉。 冯小怜却不等云晏说话,上前先推着云晏的手,柔弱却又带着点撒娇向外推着云晏,“三爷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因为冯小怜毕竟身份特殊,云晏不便拒绝,这便顺着她的手转身,即将往外走。 就在这一刹那,春芽忽然在梦中轻声叫,“小哑巴……” 云晏一震,立即停住。 春芽眼角无声滑下泪滴,她低低地呢喃,“小哑巴,你别走……别走。” 其实春芽口齿不清,冯小怜压根儿就没听清楚春芽在说什么,可是云晏却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冯小怜还在推他,“三爷……” 云晏这一次却断然拒绝,“不用了。今晚我在这儿陪她,你回去吧。” 冯小怜又软硬兼施,可都是徒劳无功。 她无奈,只得自己先行离开。 夜色凄凄,冯小怜立在回廊下的阴影里,面色冷白。 “方才你们听见她在说什么了吗?” 熙春等人都摇头,“像是梦呓,嘟嘟囔囔的,实在听不清楚是什么。” . 次日一早,冯小怜也顾不得含冬的死,起身之后早饭都没吃,便入宫去见她姐姐冯钰。 冯钰好歹曾经贵为萧凛的正宫皇后,在萧狐若得了天下之后,本来该跟萧凛一起成为阶下囚。 但是冯钰不甘心如此,便趁着萧狐若刚入宫时,主动献身给了萧狐若。 萧狐若或者是想报复萧凛,或者是觉得戏弄前朝皇后很有成就感,又或者是因为也听说过冯钰生来带着凤玉的传说……总之,萧狐若竟然当真接纳了冯钰,封了冯钰为“祭妃”。 冯家姐妹原本不合,冯小怜自从跟了云晏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进宫看望冯钰。 姐妹见面,冯钰便心知肚明地嘲弄而笑,“妹妹自然不会想念我这个姐姐。今日这么好,一大清早地就进宫来看我,想必是我对你还有些用处,能帮得上你的忙吧?” “妹妹便也不用绕弯子了,直说就是。我若能帮的,自然帮你。” 冯钰在乎的当然不是冯小怜,而是冯小怜背后的云晏。 她知道萧狐若有多忌惮云晏这个权臣,只要冯小怜还在云晏身边得宠,那萧狐若就也不至于太苛待她。 同样的道理,萧狐若的宠姬岚贵妃如烟再母凭子贵,却也不敢对她太怎么样。 冯钰都能想明白的事,冯小怜自然更清楚。于是冯钰这么说,冯小怜便也再坦然不过地接受。 冯小怜都没给冯钰见礼,反倒自己走到坐榻边,自自在在地坐下。 “……那个叫春芽的贱婢,当初听闻姐姐也专程去别苑骂过她。她害得萧凛丢了江山,也害得咱们姐妹落得如此下场,我自然是恨她,想必姐姐也不想让她得好日子吧?” 冯钰苦笑一声,“可惜我现在自身尚且难保,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冯小怜歪了歪头,“我倒听说,当日萧狐若也曾见过那贱婢,对她念念不忘。” “如今的岚贵妃,当初就是三爷照着那贱婢的模样给萧狐若找的……姐姐你猜,岚贵妃是不是会比咱们姐妹都更讨厌那个贱婢?” 冯钰歪着头看着冯小怜笑了,“……大皇子的生辰快到了。想必你们府里便是女眷也都该给大皇子送些贺礼。” 冯小怜眼睛一亮,“姐姐说的是!就凭我们三爷与皇上、岚贵妃的关系,那我们这些女眷也都要表达表达自己的心意。” 冯小怜出宫回了「逍遥台」,便似乎压根儿忘了含冬之死似的,连续多日再也不提起,反倒主动跟阮杏媚商量起给大皇子送生辰贺礼的事。 阮杏媚被冯小怜这态度的变化险些闪了腰。 不过不管冯小怜如何,大皇子的生辰,阮杏媚这个当权臣之妻的却的确是要率领全家女眷有所表示的。 阮杏媚道,“贺礼我自然是想好了,哪里用你提醒我。” 阮杏媚说着从自己衣襟上接下一盘十八子的金珠子来,搁进锦盒里,“咱们女眷啊,每人送些值钱的好东西就也是了。金珠子我送了,回头再瞧瞧珠儿那边送挂珍珠也是了,好歹合她的名字。” “至于你么,”阮杏媚视线扫过冯小怜,“……你随便送点宝石、玉器的就也是了。” 冯小怜却轻蔑地耸了耸肩,“三奶奶就送这些?想来京中各世家的内眷们想到的也就都是在这些吧。宫里又不缺金银珠玉的,况且大皇子年岁还小,送这些一来显得俗气,更要紧的是一看就没什么真心实意。” 第229章 第178章 佛心如玉 阮杏媚、冯小怜和珠儿三人的礼单送进去先呈递给了如烟。 先送礼单,后送实物,为的就是先试探一下宫里头主子们的心意。这里头若有什么犯了忌讳的,或者主子不喜欢的,也好来得及撤换。 如今贵为“岚贵妃”的如烟得了礼单,只认真看了一眼冯小怜送的,然后便淡淡丢在一边。 “……云三爷家里那位通房,好歹也曾经与本宫是姐妹。大皇子生辰,她这个当姐妹的竟半点心意都没有,好没意思。” 如烟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她身旁的太监源泰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源泰将礼单送回的时候,便笑眯眯地点了点阮杏媚,“娘娘念旧,很是想念当初的姐妹。” 如今云晏已经成了事,于是春芽与如烟当年同为扬州瘦马的旧事便也没有必要再那般讳莫如深。阮杏媚、冯小怜和珠儿全都心知肚明。 人家岚贵妃都这么说了,阮杏媚自然全都应承下来。 “她这几日动了些胎气,静养着呢,便暂时没惊动她。她自然也是感念当日与贵妃娘娘的情分,给大皇子的庆生礼也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公公回去尽管回禀贵妃娘娘,等大皇子生辰宴那日,她的人和她的礼必定一齐送到。” 源泰心满意足回宫复旨去了,阮杏媚亲自过来吩咐春芽,“……你不过只是阿晏的通房丫鬟,原本没资格抛头露面,更别说还是要进宫参加大皇子的生辰宴。” “可是既然人家岚贵妃不嫌弃你,亲口点了你的名,那就是你的造化了,我便也不拦着你。” “赶紧着,预备些合适的贺礼。到时候可别给咱们国公府丢脸!” 春芽不由得皱眉。 阮杏媚她们给如烟的孩子送生辰礼的事她知道,珠儿还叫她帮忙拿过主意来着;可是春芽自己却没想掺和。 如烟对她的恨意,她可没忘。 如今她怀着孩子,如烟又已经身在贵妃之位,她自己身处的劣势实在是太不利。稍微不小心,自己受了如烟的算计倒无所谓;可是她却怕伤到了孩子。 春芽便缓缓撩裙跪倒,“三奶奶容禀,奴婢只是卑微之身,手里也没有多少体己银子,着实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来送给大皇子。” “奴婢若是出手寒酸,反倒又伤三爷和三奶奶的颜面去不是?三奶奶不如还是帮奴婢回绝了吧?” 阮杏媚冷笑,“又不是我叫你去的,我凭什么替你回绝?你自己跟岚贵妃的过结,你自己圆!” 珠儿瞧着春芽为难,便亲自扶起她,柔声安慰道:“你需要多少银子,尽管与我说就是。我好歹这些年还攒了些体己银子,怎么都够你用的。” “再者,我想岚贵妃身份贵重,她在宫里什么好的没有呢?依我看,她倒不缺什么金银珠玉的。她要的,只是你的心意罢了。那你便送些不一定非要用银子来买的心意也就是了。” 冯小怜在畔清冷地勾了勾唇角,“从前倒是听萧凛不止一次提过,在皇家别苑里吃你亲手做的小食……他说你做的连宫里的御厨都赶不上。” 冯小怜这么有意无意提起,阮杏媚登时便是一声冷笑,“哟,还以为你当日在皇家别苑里有多贞洁烈女呢,却原来也主动向萧凛献媚了啊?” 春芽也不解释,只是淡淡躬身行礼,“大皇子金贵,吃食上必定一万个小心。奴婢只是会做些粗鄙的小食,叫大人吃两口新鲜的还行,实在不合适给大皇子这样金枝玉叶的小孩子吃。” 吃食上最容易被动手脚,她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自己将把柄递到如烟手里去了? 冯小怜听了便也只是淡淡一笑,“随你。这总归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与我们倒是无干。” 阮杏媚也嗤了声,“总归留给你的日子不多了,你趁早赶紧想好了送什么。别到时候空着手进宫!” 阮杏媚她们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弯儿小心觑着春芽的脸,悄声问,“姐姐很忌惮那位岚贵妃娘娘?” 春芽想了想,“防人之心不可无。” 弯儿双眉紧皱,“那姐姐想好了要送大皇子什么?” 春芽轻轻叹口气,“不管送什么都不是好主意。” 因为在有心人手里,不管什么礼物都有可能被动手脚。 春芽怀着孩子,这样动心思便有些困倦了。索性暂时不想,躺下睡午觉。 弯儿悄悄退出房门去。 等春芽再醒来,弯儿却已是笑眯眯守在床榻边。 春芽挑眉,“你遇着什么好事儿了,竟这样高兴?” 弯儿神秘兮兮捧出一个锦盒来。盒子约略一尺长,“我给姐姐想到了个好玩意儿!” 春芽挑眉,“是什么?让我看看。” 打开锦盒,却见内里是一尊白玉雕成的小佛像。 白玉莹润高洁,触手生温;佛像是稚童模样,憨态可掬。 那小玉佛上更是雕刻上一枚法印,有祈诵长命百岁之意。 弯儿笑得两眼都弯弯,“白玉质地细腻,纤尘不染,不像吃食什么的容易做手脚;而且啊这是佛像啊,上面又有这样的法印,若是谁敢动手脚,那就是折自己的寿,对她自己不吉利了!” 春芽定定出神,“……小蹄子,你胆子大了,竟敢为了这点子小事儿,回去叨扰家主?” 第230章 弯儿没想到春芽一下子就猜到了,不敢再嬉笑,赶忙严肃起来,双膝跪倒。 “我是瞧姐姐为难,怕姐姐伤了身子。当日家主遣我来陪伴姐姐的时候,就吩咐过我,说无论姐姐遇到什么为难之事,若是姐姐自己无法解决的,一定要我回去告诉他知晓。” 春芽垂下眼帘,“这玉佛太贵重了,岚贵妃母子不配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你替我拿回去还给家主,替我叩谢家主。这番心意,我心领了。” 弯儿急忙摆手,“姐姐退不回去了,已是晚了!姐姐没瞧见么,这尊小玉佛本来是完美无瑕的,可是家主现在已经在它上边亲手镌刻了那祈诵长命百岁的法印,而且在法印里还嵌入了大皇子的名讳……” “就算姐姐不肯将这玉佛送给大皇子去,那这佛像也已经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春芽闭上眼。 她知道云毓这是用了温柔的力量来破釜沉舟,让她无法拒绝。 春芽指尖沿着玉佛滑过,“……既然如此,那这次我收了。不过弯儿,你必须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因为这样的小事去打扰家主清修。” “否则,我便连你和这玉佛一同送回「明镜台」去。” 弯儿红了眼,急忙点头,“我答应姐姐就是!” 第179章 只为陪伴你 云晏连续多日未归。 弯儿从外头听到的消息是,如今萧狐若得了天下,可是那些萧家的藩王们却不肯服他,有些趁乱逃出京城回到封地的藩王又开始蠢蠢欲动。 藩王之乱,自古以来都是摆在天子面前的头等难题。萧狐若自己当然没本事解决,便都托付给了云晏。 于是云晏奉旨,带兵出京,说是行猎,其实是去震慑各路藩王。 春芽再见到云晏,是在大皇子生辰宴当日。 春芽一大清早随着阮杏媚入宫。 冯小怜没来,珠儿也没来。 冯小怜因为毕竟是萧凛的贵妃,如今姐姐又已在宫中为萧狐若的“祭妃”,恐姐妹俩一起出现在宫宴上,反倒引出是非; 珠儿则是因为毕竟曾经身为青楼花魁,就算现在已经从良,可这样的身份也不合适进宫。 春芽尽管大着肚子,可是身份还是丫鬟,所以反倒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同阮杏媚一起进宫。 两人在宫门外下了马车,却见车夫等人都向车后行礼。 春芽回望过去,却见竟是云毓一袭雪白僧衣、一匹白马而来。 晨光如软金,丝丝缕缕织在他僧衣之上,越发渲染得他周身清光万丈,叫人不敢直视。 春芽慌忙垂下头,心下微颤。 这还是她自从离开「明镜台」之后,第一次与云毓见面。 云毓高高坐在马上,也并不回避,而是定定凝视她。 他们两个之间的情形,阮杏媚自然看得清,心下也明镜儿似的。阮杏媚便冷笑,“可真是巧啊,今日毓哥哥怎么也来了?” “毓哥哥不是向太后娘娘告了假,说是要在家闭关清修么?” 云毓面上重又恢复清寂。 身形飘逸,甩蹬下马,面如冰雪。 “今日是大皇子生辰,圣上与我是姑表兄弟,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进宫来贺。” 阮杏媚故意拍了拍巴掌,“二哥说的真是义正词严!” 她凑近了压低声音,“二哥放心,就算我心知肚明二哥是为了谁而来,可是我不会说出去,我会替咱们云家留着脸面。” 阮杏媚说罢,幸灾乐祸地扫了春芽一眼,然后便故意加快脚步先走进宫门去了。 春芽大着肚子,自然不敢走快,只能落在后面。 云毓缓步走上来,隔着一步的距离,与她以相同的速度一同向前。 春芽又何尝不明白,他今日就是特地来陪她一起进宫的。 可是心下纵然再明白,这一刻却也不便当面说破,否则只会让两人之间更为尴尬。 春芽只得低低垂首,将双手在袖口里绞紧,不敢回头,也不敢侧目斜视,只能注视着自己脚下的石板露面,一步一步沿着那长长的宫道走向前去。 待得走入大殿,阮杏媚那边厢早已经入席坐好。 春芽身为丫鬟,没有坐席,只能站在主人身后。 春芽继续垂着眼帘向阮杏媚走过去,却没成想一抬眼撞见早已坐在了阮杏媚身旁的云晏! 他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晏一身黑衣黑甲,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才回来,尚未来得及卸下甲胄。 他的眉眼之间仿佛还带着征尘疲惫,以及夜色的阴暗。 而他一双眼更像是染着死亡的阴森,此时正狠狠盯着她! 春芽深深吸气,竭力叫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要失仪。 司礼的太监见是云毓来了,急忙上前来引导,笑眯眯道,“太后娘娘口谕,请侯爷到太后身边就坐。” 太监将云毓引导到了对面那一列坐席上坐下,与云晏正好隔着整个大殿正面相对。 春芽深深吸气,挺着大肚子站在了阮杏媚的身后。 阮杏媚故意回头说,“我方才走得也不快呀,你竟然还落在后面,而且越落越远。幸亏毓哥哥陪着你一路同行,要不我还得担心你迷路了呢。” 春芽漠然垂眼,只管行礼,“都是奴婢的错。下次不敢了。” 餐前的果子小食摆上来,阮杏媚笑眯眯拈了颗荔枝送到云晏嘴边,“阿晏张嘴,啊……瞧你上火了吧,嘴唇都裂了,吃一口败败火气。” 第231章 云晏面无表情,就着阮杏媚的手将荔枝肉吞入口中,缓缓嚼碎。 春芽从侧后方看着他腮帮的蠕动,一时间有些错觉,他在嚼碎的恨不得是她的皮肉。 阮杏媚看云晏乖乖吃完,开心一笑,却是又故意向后瞥着春芽,“毓哥哥方才与你说了什么?他怎么都过去坐了,还盯着你看?他可有与你说过什么我都不知道的?” 春芽深深吸气,竭力平静地摇头,“二爷他什么都没与奴婢说。” 她不敢看向云毓,却因为站立的位置而不得不看见云晏的侧脸。 他并没有看向她,可是她从他绷紧的侧脸线条里知道,他早已怒火更炽。 阮杏媚是利用宫廷这样的地方,故意一句一句地拱火。她自己当然不会上当,可是显然云晏还是中招了。 原本以云晏的脑筋,不至于看不出阮杏媚是在做什么。他完全可以不当回事,可他却还是当真了。由此可见他可真是将阮杏媚放在心尖尖上,无论阮杏媚说什么,他全都肯信以为真! 春芽此时居于不利的情境,只好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来破局。她故意虚弱地侧歪了身子,面色虚白,向阮杏媚恳求,“三奶奶,奴婢肚子有些不舒服……求奶奶开恩,准奴婢先出去。奴婢唯恐待会儿再晕倒在这大殿上,那便是失仪了。” 阮杏媚这才惊讶地回头,“哎哟,你竟然一直站着呢?岚贵妃娘娘怎么能这么狠心,也不说叫太监给你搬张小凳子来。” 阮杏媚又是故意说给云晏听的,眼睛一下一下瞟着云晏的脸色。 春芽夹在中间,越发觉得没意思,便叫自己更虚弱些,“奴婢求奶奶开恩。奴婢着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阮杏媚冷漠地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行,你且去吧。” 春芽可算得了大赦,赶忙扭身就往外疾步走去。她只想越走越远,与这叵测的一切再也没有瓜葛才好! 她走得急,只顾着前路,却不熟悉这宫里的方位。她浑然不知,这宫中的高阁之上,冯钰正悠闲地倚着栏杆看着她匆忙的身影。 冯钰歪头问身边的太监,“皇上还在岚贵妃那呢? 太监躬身答,“方才司礼的太监已经去请过皇上了,说宗室王公、文武大臣都已经到齐,皇上和岚贵妃该出席了。” 冯钰点点头,伸指头指了指春芽远去的方向,“想个法儿,请皇上从那边的回廊过来。” 太监略一思忖,随即躬身,“是。” 第180章 就等着她往里跳 太监领命下去了,冯钰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俯瞰春芽一步一步走进她设置的命运。 她恨春芽,甚至比如烟和冯小怜更恨。 如烟和冯小怜对春芽的恨,不过是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可是她的不一样。 她对春芽的恨,是国仇家恨! 在她看来,若没有春芽这个红颜祸水,那么云晏便不会那般孤注一掷,帮萧狐若夺了萧凛的江山! 那她自己,便也不会从一国之母,沦落到不得不主动献身给篡位者,屈辱地扛着一个“祭妃”的名号苟活在这群狼环伺的宫廷里。 呵,“祭妃”,亏萧狐若能想得出这样的名号来。萧狐若是要用此来讽刺谁? 萧狐若是要让她来祭奠萧凛曾经失去的江山,还是要让她用余生来祭奠自己曾经身为正宫国母的荣光? 她如此放下骄傲、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因为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要报复。 就算她一介女流,没能力重夺江山,但是她也一定不会让害得她如此的那些罪人好过! 衡量一番这些罪人的实力,最简单、最适合当做她复仇大业起点的,当然就是春芽。 可是复仇这件事呢,最好的当然是一石二鸟、事半功倍。若只是收拾了这么个小小的丫鬟,倒也没什么意思,最好从这个丫鬟身上再延伸出去更多的线,最后纵横交错,织就更大的网才好。 冯钰俯瞰了春芽一会儿,直到春芽渐渐消失在她视野里。 皇宫的重重屋檐将春芽小小的身影吞没。 冯钰便也拢了拢袖子,含笑转身离开,一步一步在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后宫里走向前。 如今萧狐若这后宫里啊,如今她最大的对手是岚贵妃如烟。 不仅仅是因为如烟生育了大皇子,同时也因为如烟是云晏献给萧狐若的。 可是凭她自己此时这么个尴尬的“祭妃”身份,自然搬不倒母凭子贵的岚贵妃;可是这世上就是这么有趣儿,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岚贵妃既然当日之所以能被选中献给萧狐若,就因为如烟身上有那个通房丫鬟的影子。 所以能打败替身的,自然是本尊。她今日便想瞧瞧,若是萧狐若又邂逅了那通房丫鬟,萧狐若会不会旧情重燃,然后就此冷落了了那岚贵妃去。 “娘娘,只可惜如今那通房丫鬟的肚子里怀着孩子。便是陛下与她重逢,兴许也没了意趣。”冯钰的贴身宫女慧心轻声提醒。 冯钰勾了勾唇角,“算算日子,她的身子也已经稳定了。便是大着肚子,陛下若当真想要宠幸她,也不是不能。” “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大肚子的女人什么时候能碰,什么时候不能碰。” 冯钰转头又望向楼下,春芽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角笑意更浓。 第232章 实则冯钰还巴不得萧狐若把持不住,强行在春芽这样的情形下宠幸了她,将她的孩子弄掉了呢! 总之在冯钰看来,春芽怀的孩子不是萧凛的,就是云晏的。若是萧凛的,她自然是除之而后快;而若是云晏的呢,那这个孩子一旦掉了,自然会引发萧狐若和云晏之间的巨大矛盾! 没了云晏支持的萧狐若,只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若果没有了萧狐若皇家血统的名分,云晏一个侯府的庶子就更会被权贵们看不起! 若能用一个通房丫鬟将他们两个给拆开,让他们两个落了单,那萧狐若这江山便撑不了多久。 一旦萧狐若篡位的江山倾覆,那她冯钰的大仇便也得报了。 . 冯钰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岚贵妃的宫里,岚贵妃同样打着自己的主意。 今日她的儿子是小寿星,于是就连皇帝萧狐若都一大早就过来陪着她们母子。 头顶匾额上刻着萧狐若亲笔为她题写的“清岚如烟”的匾额。 今时今日,她的荣宠已是达到了巅峰。 若是今日萧狐若能封她儿子为皇太子,那就是再美好不过了。 不过她也当然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因为现在萧狐若还没正式立后,她的儿子虽然是皇长子却不是嫡子,依着慈圣太后和萧狐若的心思,必定还是要趁着萧狐若年轻,再等等,等到萧狐若大婚之后,看皇后能不能生出嫡皇子来再说。 再者,慈圣太后一直介意她的身份,连萧狐若给她封妃位,当初慈圣太后也不同意来着。要不是她利用自己的儿子频繁在萧狐若面前“童言无忌”,称呼她为“妃母”,那萧狐若说不定真的只给她一个嫔位就到头了。 不过没关系,总归事在人为。 她已经暗中联系了朝臣,乃至皇家寺庙里的和尚道士们,今儿准备好了趁着自己儿子的生辰,在满朝文武面前演一出好戏,逼萧狐若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笃定能得到云晏的支持。 主意打定,她便心情极好地当着萧狐若的面儿,将朝臣们送进来的礼物一件一件拆开看。 因为云晏的身份特殊,岚贵妃在看完慈圣太后、慈寿太后和几位萧家宗室的老王爷、老太妃的贺礼之后,在文武大臣里,她首先就选中了云晏家的礼物先拆来看。 阮杏媚、冯小怜、珠儿送的那些东西,她早都知道了,随便扫过一眼,也没什么,便放到一旁。 倒是萧狐若瞧着一个迟迟没开封的锦盒问,“那个是谁送的?” 岚贵妃便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臣妾的一点私心。本来她是没资格进宫送礼的,可臣妾终究是念旧的人,更何况她自己也怀了孩子,臣妾便也叫她进宫来了。” “可她身份低微,她送的东西,臣妾便不在陛下面前拆了吧,也免得僭越了身份。” 岚贵妃虽然没明白点出春芽的身份,可是她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萧狐若又不是大傻子,又如何猜不出岚贵妃所指的人是谁? 萧狐若指头抵着额角便是轻声一笑,“既然是阿晏家送来的,自当都瞧瞧。拆开,朕也好奇。” 岚贵妃心下悄然叹口气。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萧狐若对春芽的好奇依旧还在。 那她就更饶不了春芽! 岚贵妃便向太监努努嘴,“陛下说拆,那就拆开吧。” 太监上前将锦盒小心打开,捧出那尊小玉佛来。 岚贵妃故意欢叫,“哟,难得她竟这么有心!” 大皇子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听得懂母亲的情绪。他见母亲喜欢,便也扎撒着小手要,“给我,我要!” 太监便赶忙捧着小玉佛送到了大皇子手里。 大皇子看着这新奇的玩意儿也是喜欢,但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对喜欢的物件儿摸还不够,还要干脆张嘴去啃。 岚贵妃无奈地笑骂,“小心你那几颗小牙!” 萧狐若倒眯了眼,有些心神不属的,也不知道心思飘到哪儿去了。 大皇子抱着小玉佛啃了半天,嬷嬷才过来好容易给哄下来了。 可是没多一刻,大皇子忽然就呕吐了起来! 岚贵妃一惊,急忙起身,“快传太医来!” 第181章 皇帝和丫鬟 大皇子接下来又拉又吐。 今日本来是大皇子的生辰,他虽说还不是太子,但毕竟是萧狐若目下唯一的皇子,身份自也是金贵着呢。 满朝文武今日都带着家眷来给他庆贺生辰,可是他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到时候传扬出去,指不定又会被人编排出什么来。 故此连萧狐若都有些紧张,亲自盯着太医给大皇子诊脉。 只是小孩子的脉象不那么清晰,太医也是紧张得满脑门子的汗。 岚贵妃浑身发抖,依靠在萧狐若身上。 她这般的样子,像极了萧狐若当日初次见到的春芽——同样的弱小而又无助,轻颤着可是却强自镇定着。 萧狐若便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轻声安慰,“一定没事的。” 岚贵妃泪盈于睫,却不肯让泪珠儿掉下来,也用力点头,“陛下说得对,一定没事的。因为那小玉佛是春芽送的啊……她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两个情同姐妹,她自己也还怀着孩子,所以她一定不会是有意要害咱们的孩子。” 第233章 三个太医轮流给大皇子诊脉后,一起商议,最后给了萧狐若和岚贵妃一个诊断:小玉佛上的确是被涂了药物。 只是这药物并不是毒药,而只是清凉泻下的药。 萧狐若便眯了眼,“泻药?这倒奇了,玉佛上涂抹泻药,又是图的什么?” 三个太医面面相觑,然后小心回答:“泻药对于成人来说,不会造成大的伤害;可大皇子年幼,今日又逢大皇子生辰,宴席上必定饮食多且杂,所以接触了这泻药……后果反倒不堪设想。” “也幸亏是在生辰宴开宴之前接触了这泻药;倘若是宴席之后,大皇子饮食不节的话,那当真就有性命之危了。” 岚贵妃定定看着他们三人,忽地笑了起来,“你们胡说!你们必定弄错了,这玉佛是我最最好的姐妹送的,她怎么会来害我的孩子!” 三个太医都吓坏了,叩头于地,连连求饶。 萧狐若抱紧岚贵妃,叫三个太医赶紧给大皇子吃药救治,他自己则亲自将岚贵妃扶到一旁劝慰。 “……一定只是意外。你别胡思乱想。” 岚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握着萧狐若的手,却还是在努力点头,“对,陛下说得对,一定是意外。” “春芽她一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大皇子吃了药,陷入沉睡,身上还渐渐起了红疹。这孩子这样,那这生辰宴便迟迟无法开宴。 萧狐若陪了岚贵妃和大皇子一会儿,虽说担心,可是时间久了却有些没意思。 他便向随侍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立时躬身启奏,“太后娘娘听闻大皇子生病,心下极为挂念,还请陛下讲说清楚。” 萧狐若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在岚贵妃肩上轻轻拍了拍,“母亲传召,朕先去回禀一声,也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岚贵妃便含泪点头,“陛下去吧。臣妾亲自陪着孩儿就是。” 萧狐若出了岚贵妃的寝宫,站在清风里,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可是他的眼神却阴邃下来。 如烟在干什么,他全都明白! 当日他在晋王府的花园里迷晕了春芽,几乎成事,都怪如烟突然出现,这才毁了他的好事。 时过境迁,如今他为了他的江山必须依靠云晏,所以他早已经克制了对春芽的渴望,将一份心意都放在了如烟身上,是真心实意将如烟当成春芽的替身了的! 可是如烟竟然还不知足,还要故意生事来害春芽! 他原本对春芽没什么真正的情感,只不过是痴迷她的美色罢了,尤其是两次三番地得不到便反倒激起了征服欲而已。 可是如今叫如烟这番计谋之下,他反倒心下忍不住心疼起春芽来。 那个柔弱却倔强的丫鬟,被云毓、云晏两兄弟争夺,又被萧凛囚禁,如今乖乖地躲在云晏府里,却还要被如烟设计…… 萧狐若忍不住想起自己。 他生来本来对江山没什么兴趣,他早就知道当皇帝很累,看似九五之尊却其实凡事都不由得自己一个人做主,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 可是他父亲晋王却是个有野心的,他自小瞧着他父亲暗自招兵买马,他就知道将来一定出事。 他真的不想啊,他就只想当个藩王的世子,安安稳稳一辈子,吃点喝点玩点乐点也就是了。可是他却做不到! 萧凛杀了他父亲晋王,萧凛还会接着要他的脑袋。他为了活着,就只能先摘了萧凛的脑袋! 他何其无辜,本来毫无野心的命运为什么被别人编排,不得不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他虽然贵为晋王世子,如今的皇帝,可是回头看来,他自己却跟春芽那个命不由己的小丫鬟一样可怜! 同病相怜啊。 在太监的引路之下,萧狐若踏上了与春芽相同的宫道。 若是春芽按照原本的路线一直向前,两人必定会在长廊拐角处相遇。 那处无人,偏旁边就有廊庑,若是萧狐若想对春芽做什么,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冯钰的如意算盘就是这么打的,只可惜,春芽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春芽走到一半,在身影被重重屋檐遮蔽住之后,便立即改变了路线,转而向路过的膳房太监行礼问路。 膳房太监不知道她是谁,便是一脸的防备。 春芽清浅而笑,“不瞒公公,我是定国公府的丫鬟。” 春芽虽然谦称是丫鬟,可是她高高耸起的大肚子却是瞒不了人。于是膳房的太监自然也立即知道她其实是云晏的通房丫鬟。 膳房太监立即就客气了起来,“不知娘子因何拜见太后娘娘?” 春芽不好意思地垂首微笑,“……我这个通房的身份,还是太后当年为晋王妃的时候,抬举的我。今日既进宫来,我便怎么都该给太后娘娘请个安,磕个头不是?” 听闻春芽原来还是慈圣太后亲自抬举的,膳房太监便再没有理由拦着,笑眯眯点头,“咱家正好要去太后娘娘宫中请膳。娘子便随咱家来吧。” 春芽跟着膳房太监直奔太后宫,成功地与萧狐若交错而过,并未碰面。 待得走过月洞门去,借着宫墙的拢音,她才轻轻回眸,听见背后那方向远远传来的巴掌声。 膳房太监以为她好奇,便解释,“那是陛下经过,随侍的太监提醒路过的人避让呢。” 第234章 春芽松了口气,含笑一礼,“谢公公提点。” 一步步走向太后宫,春芽静静抬眸,坚定望向自己前方的路。 她今日进宫,心下早就明白,必定是有人已经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她失足陷落。 在这宫廷之内,她指望不上云晏,她却也决不能搞愚蠢到单枪匹马去迎敌。 她只是一个奴婢,她没有资本与那些嫔妃主子们相斗。她必须要寻一个靠山,才能平安蹚过今日这个险滩,护住自己和孩子。 第182章 “我在等你” 凤安宫。 慈圣太后端着茶盅,静静听春芽娓娓道来。 春芽的话说完,慈圣太后的一盅茶也正好喝完。她将茶盅放在桌上,慵懒地偏了偏头。 “所以你今日,是来求哀家帮忙。” 春芽叩首在地,“奴婢是求太后庇护。” 在这宫廷里,能同时克制皇帝、如烟和冯钰三个人的,只有慈圣太后一个人。 慈圣太后却是淡淡一笑,“可是哀家又为什么要庇护你呢?” 慈圣太后说着轻蔑地瞟一眼春芽的肚子,“就凭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你弄错了,哀家当日是抬举你为二郎的通房。你若怀了二郎的孩子,哀家自然要护着你母子。可惜,你现在已经不是二郎房里的人,你怀的孩子更根本就不是二郎的!” “也就是说,你也背叛了哀家,你枉费了哀家当日对你的抬举!哀家又为何要庇护你和这孽种去!” 慈圣太后的怒火,春芽倒也不意外。 春芽并不惧怕,只是恭顺地伏身在地,“奴婢明白,太后娘娘并不喜欢朝廷如今的局面。” “正如,太后娘娘不喜欢当年侯府中的情形一般。” 当年还是晋王妃的太后,就看不惯云晏掌握着侯府的财权;如今云晏又成了当朝权臣,她当然就更不满意! 慈圣太后眯起了眼,“是又怎样?” 春芽静静垂眼,“奴婢自知卑微,若是对太后毫无用处,自然不敢厚着脸皮来求太后庇护。” 慈圣太后听得缓缓挑起眉毛,“难为你倒还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春芽伏地,“还请太后娘娘吩咐就是。” 慈圣太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还是继续当棋子吧。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三郎,而是给哀家。” 春芽毫不犹豫,“奴婢遵旨。” 慈圣太后垂下眼帘,吩咐身边伺候的苗嬷嬷,“去岚贵妃宫里,问问她,大皇子今早上来给哀家请安,在哀家这儿吃的半块糕,可有何不妥?” 苗嬷嬷扬了扬眉,随即会意,含笑领命而去。 苗嬷嬷带人到了岚贵妃宫里,当面问了岚贵妃。岚贵妃便一怔,“不知太后这说的是……?” 苗嬷嬷轻轻一叹,“大皇子天生仁孝,虽还是幼龄,便也知道一大清早的就跟随贵妃娘娘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含饴弄孙,恨不得将什么好的都给大皇子尝尝,这便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糕赏给了大皇子。” “虽说这是亲祖孙,但是太后娘娘总觉不妥,毕竟是太后娘娘亲自吃过一半的,唯恐大皇子年纪小,肠胃弱,回来之后会不舒服。” 苗嬷嬷说到这儿就停了,不再多加解释,只是笑眯眯看着岚贵妃笑。 岚贵妃回头看一眼还昏睡在榻上的大皇子,权衡利弊,只能咬紧牙关,恭顺一笑,“有劳太后惦念,大皇子吃过了皇祖母赏的那半块糕,回来便只说好吃,便旁的什么都不肯吃了。” “他也好好的,没事,倒叫太后挂念了。” 苗嬷嬷满意一笑,这便告辞,回凤安宫复命。 慈圣太后事不关己似的听着,听完了便也清清淡淡点了头,瞧着春芽,“大皇子和岚贵妃这边,哀家已经替你拦下了。” 春芽这才松了半口气,向慈圣太后叩首谢恩。 慈圣太后看了看自己养得年轻白嫩的手指,“哀家已经帮你摁住了一个人,至于另外的两个,就要看你自己能为哀家做什么了。” 春芽俯首,“太后吩咐就是。” 慈圣太后便轻笑一声,“先去劝二郎,娶了卢巧玉吧。” 春芽心下便是狠狠一颤,有无数痛楚化作涟漪荡漾开去。 她俯伏在地,“太后若是吩咐奴婢做此事,那奴婢今日便宁愿死在太后面前,也不敢领这道懿旨。” 慈圣太后惊讶地扬眸,“哦?你不是背叛了二郎么?可你怎么竟然为了不为难二郎,而宁愿自己去死?” 春芽黯然垂眸,“就因为奴婢是背叛了家主,奴婢一生都将愧对家主。故此奴婢再无颜为了自己而去为难家主……” 慈圣太后忍不住轻声笑了,“真不知道该说你寡廉鲜耻,还是重情重义了。” 春芽垂首道,“太后虽对家主不肯迎娶卢姑娘而耿耿于怀,可是家主却并不是太后的肘腋之患。” “奴婢对太后还有别的用处,太后圣明,必定能用好奴婢这颗棋子。” 慈圣太后便悠然舒了口气,“也罢。哀家便也不难为你。你只需在三郎跟前当好哀家的眼睛也就罢了。” 春芽心下微微一松,“奴婢遵旨。” 慈圣太后别开眼去,“头一宗,哀家要你查清楚,三郎当日助我儿夺取江山之时,除了是动用了我晋王府藏在封地的人马之外,他是不是手里还有别的力量?” 第235章 春芽心下也是一个翻涌。 云晏手里还有别的力量?总不能是云晏所管理的那些铺子的掌柜和伙计。 可难道是“云雷震九州”?可是明明雪姨娘当日没有拿到真的暗账,所以云晏不可能调动老侯爷暗藏的人马啊。 她心思暗转,随即想到了疯大叔。 是了,必定是那来自异世的疯大叔,暗中襄助了云晏。 春芽心下豁然开朗,可是表面上却满是疑惑,“是。奴婢回去之后,必定设法查清谜底。” 春芽从凤安宫告退出来,悄然松了口气。 慈圣太后给她的这个任务难度不小,可是她反倒因此而高兴。 因为唯有难度不小的任务,她才可以名正言顺多耗费些时日,不必急着给慈圣太后回话。 简言之,她并非真的想投靠慈圣太后,她只是希望在自己身子如此特殊的这段时间,先给自己找个庇护罢了。给自己和孩子以喘息之机,等到孩子平安降生之后,那她就可以再重新做出抉择。 春芽出了凤安宫就打算直奔宫门去,出宫回国公府。 因为慈圣太后已经默许了,想必就算萧狐若和冯钰也不敢拦着。 只要她在宫中不遇见萧狐若,那她今天的这场祸事就算熬过去了。 可她却没想到,出了凤安宫大门,却一抬眸,只见一片清光闪耀双目。 ——竟然是云毓站在门外。 春芽心下便又是一抖,急忙上前,压低声音,“家主怎么在这儿?” 她的眼撞上云毓关切的眼,她的声音便不由得打了颤,“……家主莫非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那奴婢就不打搅了,先行告退。” 刚想错身而过,却只听云毓说:“我在等你。” 第183章 “答应爷,今晚继续” 春芽心下一震,不由得回眸看向他。 身在皇后寝宫门口,她不便问出口,唯有用眼神无声地问他。 云毓看懂了,笃定点头。 两人都未迟疑,一起并肩走向远处。 待得远远离开了凤安宫门口,云毓才轻声解释:“……你走出大殿时,冯钰正立在楼阁之上。” “为你引路的小太监,也正是冯钰指派的。” 春芽闭了闭眼。 果然。 之前她虽走得安安静静,从未抬头。但是她原本就敏锐,况且如今怀着孩子,就更是有一种本能的防备直觉——尽管未曾抬头,她也察觉正被人不怀好意地跟着。 春芽鼻子发酸,“家主一路都在保护奴婢?可家主想没想过,若奴婢当真撞见了陛下,家主难道还要与陛下当面顶撞不成?” 云毓长眸里满是天光水澈,“为了你,我不介意与这天下任何人顶撞。只是,为了你的安危,我却不至于非要那般鲁莽。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可以不用顶撞便叫他放弃。” 春芽虽然不知道云毓所说的法子是什么,可是他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只要他说,她便愿意相信,而且放弃任何的追问和担心。 云毓凝视着春芽,心中不由得涌起悄然的自豪,“我却也没想到,你自己察觉到了危险,自己抢先改变了路线,避开了与陛下相遇。” “你其实都用不着我保护。你自己便已经做得足够好。” 春芽摇头,忍不住心下的感念,悄然扬眸看他,“可是家主还是跟着奴婢来了太后宫,在门前等着奴婢。” 春芽努力一笑,“是不是若奴婢在太后宫里受了委屈,家主也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救奴婢出来?” 云毓见她微笑,心便一软,索性直率承认:“是。” 看见她眼底涌起的忧色,他便又温言宽慰,“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毕竟太后是我嫡亲姑母。” 春芽虽说松了口气,却还是轻声说,“以后若奴婢真的在太后面前吃了瘪,家主也千万别莽撞。太后虽是家主的嫡亲姑母,但是太后毕竟是太后,她也总会想发设法利用奴婢来要挟家主。” 春芽垂下头去,“奴婢,不愿家主为难。” 云毓心思电转,“她要你做甚?” 春芽便也不瞒着,“太后想要奴婢劝说家主,答应迎娶卢姑娘。” “若是家主自己本来就有此意,那奴婢自然乐见其成;可若家主并无此意,奴婢不愿成为太后要挟家主的筹码。” 云毓清眸低垂,直白凝视着春芽,“嗯,我不愿意。” “这天下,除了一人,我谁都不愿意。若不是她,我便重归青灯古佛。” 春芽不敢回望云毓的眼睛,只能低低垂下眼帘。 可就在此时,她却看见一道森然的阴影,贴着地面正向他们两个人移动过来。 春芽一个激灵,忙抬头看过去。 今日阳光正好,可是再明媚的阳光都照不透来人身上的黑袍黑甲。 春芽一颤,“三爷!” 云毓却并不意外,缓缓转眸迎上云晏的眼睛,“阿晏你才来?” 云毓语气里的批评,也正硌在了春芽心上。 她从大殿出来,云毓会丢下所有人,不在乎失仪,跟着她一起出来保护她;可是云晏却来得这么晚,可见他的不在乎。甚至,他此时到来,并不是为了保护她,反倒有可能是来兴师问罪。 她心底发寒,便索性放下了紧张,抬眸眯眼定定看着云晏,嘴角浮起浅浅的嘲弄。 第236章 云晏瞧见了,眯了眯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若来早了,怎么会瞧见二哥对着我的通房,这般深情款款的一幕呢?” 云毓并不在意,反而云淡风轻一笑,“阿晏,你没有资格这样质问我。别忘了,她本是我此生挚爱。若不是为了她腹中胎儿,我便也不会将她让给你。” “如今她怀着你的孩子,你便该负责她的安全。你明明应该知道,她独自一人在宫里可能会遇到危险,可你竟还由着她自己一个人出来,你都不陪着她一起!” 云晏不满地转了转颈子,“我是没陪着她一起。可是二哥又怎么知道,我没护着她?” 云毓长眉微蹙,“阿晏,你的话自相矛盾。” 云晏冷笑,伸手握住春芽的手腕,“回去。看戏。” 春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抗拒,“……三爷!奴婢身子不适,想先回府去歇着。” 云晏却毫不留情,“别装。” “乖乖跟爷回去,看完好戏,再走不迟。” 春芽是装的,可是却不想被他当着云毓的面,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 春芽便更坚决地抗拒,“奴婢听不懂三爷说什么!奴婢也不想看戏!三爷若是顾着奴婢府中的孩子,便放了奴婢离去!” 云毓见春芽窘迫,也是心疼,一双眼冰寒地盯住云晏,“阿晏放手。你这样会伤到她母子!” 云晏一向就是个不容人反驳的性子,尤其是不容春芽和云毓。 偏今日他们两个还一起联袂反驳他,他的邪性儿便彻底发作开。 他手指紧紧钳住春芽,竟然忽地垂首,当着云毓的面,便猛地吻住春芽。 他完全当云毓如无物,大掌张开,托紧春芽的后腰,将这个亲吻蛮横地加深。 他仗着对她身子的熟悉,调动百般技巧,挑着她承受不住的花样儿逗弄着她,逼迫她回应她,全力撩动着她每一寸的神经! 云毓先是惊呆,愣怔片刻,只能缓缓背转过身去。 他转身之际,宽大的滑过春芽手背。 只是一片布帛,可是却让春芽心神俱颤。 高雅如他,凭什么要在这儿承受这样的屈辱!他明明可以离开,可是他却终究放心不下她,所以他宁肯忍受着这样的屈辱,也要留在原地,不肯离开。 她何德何能,怎么配拥有他这样的深情! 春芽便拼命抵抗云晏的唇齿,不肯再就范。她在云晏怀中不顾一切地挣扎。 云晏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可是这一刻却发了疯,就是不肯放开她。反倒,因为她怀了身子这些日子,他已是克制了许久,今日这样发作开,便勾出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渴望。 霸道嚣张如云晏,这一刻简直不管天不管地,只顾着唇齿掠夺! 春芽无奈,只得发狠,咬了云晏的舌! 云晏虽说吃痛,却还是不肯松开。春芽便再咬。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春芽终是不忍心,只得松开牙关,哽咽着推着云晏,竭尽全力发声哀求,“三爷,求你……” 云晏咬牙残忍地笑,贴着她的耳廓,“那,今晚继续。答应爷,爷才放了你。” 第184章 痛恨又痛快 春芽屈辱得恨不得当场死去。 若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真的想扑向路旁的花坛,直接磕死算了。 不是她不怕死了,是她怎么都可以因为自己而让云毓受辱啊! 可是云晏的性子她却也再了解不过,她若再敢抗拒,只怕云晏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她只好哽咽着,小心地腾挪开话题,“奴婢乖乖跟三爷回殿上去,看戏……三爷方才说什么来着,有好戏看?” 云晏眯起眼。 这小蹄子,在这样的时候还敢给他岔开话题! 春芽努力地放软了身段,柔声恳求,“三爷说的什么戏码?奴婢想看了。求三爷带奴婢去看吧,别迟了,再误了最好看的章回。” 云晏虽然不想叫春芽得逞,可是春芽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他安排的好戏,最好看的章回是有固定时辰的,错过了,可就不好看了。 云晏呲了呲犬齿,不得不松开春芽。 垂眸看她,她明明是生气和羞窘的,可是这一刻却着实面若桃花,惹得他又忍不住捉着她的脖子,在她颊上亲了一口,才冷哼一声,“走吧。” 云晏嚣张地搂着春芽在前面走,云毓沉默地隔了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虽说这是宫廷禁地,可因为是云晏,便不管是谁经过看见,都只恭敬地给他行礼,不敢露出半点指责之意。 就这样还是一路回到大殿。 春芽不肯再被他搂着腰,趁着他走上台阶,快速迈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可饶是如此,阮杏媚一见他们两个一起进来,脸色却还是一变。 此时宝座上,萧狐若已经高高在座。 春芽不敢看向萧狐若,只急忙低低垂头站在了阮杏媚座后。 云晏这次却亲自走过去搬了张小杌子,众目睽睽之下扯了春芽坐下。 春芽想起身,云晏偏首在她耳边,“这杌子和爷的腿,你选一样。” 春芽膝弯一软,便只得又坐回了小杌子去。 阮杏媚不开心,弯腰过来跟云晏抗议,“……这是宫里!她这样的话,人家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第237章 云晏挑眉,却是冲阮杏媚温柔款款一笑,“夫人说得有有理,是该向陛下替她请个封了。” 阮杏媚一惊,“阿晏?” 云晏偏了偏头,知道萧狐若正盯着他们这边看,便迎上了萧狐若的眼睛,起身端起酒杯,“微臣的夫人最是贤惠,方才提醒微臣,今日微臣通房既然得岚贵妃娘娘盛情,一同进宫来为大皇子道贺,那不如索性向陛下求一个恩典,看在她身怀有孕,替她向陛下求一个恩典,抬举她为侍妾。” 朝堂哗然。 云晏怎么可以在朝堂之上,为一个通房抬举成侍妾的事,公然想皇上请封? 别说通房,就连侍妾又能算个什么! 只要是妾,不管是贱妾、良妾还是贵妾,都没资格摆到皇上面前来请封啊! 萧狐若仿佛也觉得有趣,嘴角斜挑,眯眼打量春芽半晌。 “……朕还以为阿晏你求什么呢,原来只是这么点小事。简单,不过现在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不如这样,等她的孩子平安降生,若是男胎,朕便立时赐封!” 正说着话,岚贵妃终于走进殿来。 为春芽赐封的事暂时被打断,岚贵妃走到萧狐若身边,却左右打量,“祭妃呢?怎么还没来?” 如今萧狐若的后宫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岚贵妃和祭妃,两人明争暗斗,谁能不知道呢。 今日是岚贵妃所出的皇长子生辰,祭妃若不出席,这便是将矛盾摆在明面儿上了,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萧狐若便也不得不皱了皱眉,“去请祭妃。” 派去太监回来,说是不见祭妃。 岚贵妃叹了口气,偏首看萧狐若,“罢了,祭妃怕是生了我的气。今日是大皇子的生辰,不如皇上和臣妾一起亲自去请。” 萧狐若带着岚贵妃和众人,呼呼啦啦朝祭妃宫里去。 云晏捉着春芽的手腕,一同前往。 众人到祭妃宫中,如捉迷藏似的,前院后院地找。 还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凌霄耳朵灵,引着众人往后院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凌霄推开后殿大门,却见祭妃正与一个男子赤身露体地搂在一处颠鸾倒凤! 有人惊呼,“这不是冯太师的侄儿?” 冯太师的侄儿,那便是冯钰的表兄弟。看来两人这是早有私情啊。 萧狐若登时血灌瞳仁,“贱人!” 激怒之下,萧狐若从抽出佩剑,上前就先斩了那男子。 灼热的血喷溅在冯钰面上,冯钰才如梦初醒,望着鬼魅一样的萧狐若,惊声尖叫! 就在萧狐若斩杀那男子的刹那,云晏适时伸手,遮住了春芽的眼睛。 春芽虽然没看见那血腥的一幕,可是血的气味还是涌进了她鼻腔。 她下意识扯住云晏袍袖,轻轻颤抖,“所以,三爷说的好戏,便是这个?” 大皇子的生辰宴,因为祭妃的丑事,不欢而散。 大臣和家眷们赶紧告退出宫,谁都不想在宫里掺和皇家的私事。哪怕多知道一个字,都会为将来铺垫下一笔危险。 春芽原本来的时候是与阮杏媚一辆马车,可是走的时候却被云晏捉上了他的马车。 车轮辘辘,春芽转眸望着他阴鸷的脸,“所以祭妃这一幕,是三爷的安排?” 云晏清冷一笑,“没错。每人一瓶‘合欢散’灌下去,她只顾着自己欢喜,早忘了还要害你。” 春芽别开脸去,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怪不得她出了大殿之后,他姗姗来迟,原来他去祭妃宫里,安排了此事。 云晏不满地捏住她下颌,“怎么,爷替你出了气,你却不高兴?” 春芽低垂眼帘,“高兴。奴婢怎么会不高兴呢?” 云晏冷哼,伸手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近他,“那便叫爷感受到你的高兴……” 他扯她跌进他怀里,却终究还是小心地托住了她的肚子。 他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唇按在了他的唇上,逼迫着由她来主动加深这个吻。 . 宫中,萧狐若杀完了人,拂袖而去。 岚贵妃咬牙切齿地收拾着烂摊子。既痛恨,又痛快。 痛恨是因为云晏,痛快也是为了云晏。 第185章 复仇 今日慈圣太后跟前的苗嬷嬷到岚贵妃宫里的时候,云晏也在她宫里。 云晏比苗嬷嬷早来了一步,向她面授机宜,叫她待会儿上大殿去寻祭妃。 好歹岚贵妃自己同样也当了云晏这多年的棋子,一听他的语锋,便猜到了一二。 她忍不住眯眼盯住云晏的眼睛,“所以三爷今日是给冯钰挖好了坑,等着她往里跳?” 云晏长眸微眯,像个公狐狸,“错了。她已经在坑里,爷只是等着你叫人来欣赏罢了。” 岚贵妃心下蹿起欢喜。她知道,云晏出手,冯钰便必死无疑! 那这后宫,她便是一家独大,再无对手。 可岚贵妃毕竟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扬州瘦马如烟,她已是贵妃,所以她不再凡事都那么轻易地对云晏俯首帖耳。 她现在要的是交换,她能继续为他办事,但是她也要求从中得到属于自己的那杯羹。 于是她瞟着媚眼望他,“那这件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保他事后回想起来,不会怀疑到我。” 第238章 云晏勾起唇角,“冯钰有孕了。” 岚贵妃惊得几乎跳起来,“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云晏晃了晃头,“她自己也不知道。” 岚贵妃瞪着一双惊恐的眼望着云晏,听懂为了他的意思。 这宫廷里,他已经一手遮天,太医诊断出祭妃有孕,却都不会先告诉祭妃本人,或者是皇帝,而是先设法告诉给了云晏! 岚贵妃的惊愕,云晏全在意料之中。他嘲弄地瞟着岚贵妃,“半个时辰后,她有孕的消息就会传遍宫廷。” “你现在做不做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云晏说罢起身走到窗边。他听见了外面有动静。 经过她时,在她耳边轻哂,“别以为你现在是贵妃,位分在她之上,且有了大皇子,你就已经胜券在握。毕竟,她原本是萧凛的皇后,又是冯太师之女,更有凤玉的传说。” “她若有了皇子,她母子的身份便会立即跃居你和大皇子之上。” 他说着还向她孩子气似的眨眼一笑,“这就是爷给你的好处。你若觉得无所谓,那就算了。” “爷只是需要个领路的人罢了,你不愿意做,这宫里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做。” 她望住他,一时还说不出话来时,云晏却已经眯了眯眼,“太后宫里来人了。瞧,那老太婆是不会容许你在这宫里太得意的。” 他说完自己就转身隐入了帐幕后头,岚贵妃紧张回眸,果然见苗嬷嬷带着人正走进她的宫门。 那一刻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如烟,贵妃的尊荣迅速凋零枯萎下去。原来在云晏和太后这些手握实权的人面前,她的所有尊荣不过都是人家给的,人家用指甲一戳,登时便都化为泡影,什么都不给她剩下。 苗嬷嬷一番敲打过后,她就更知道今日自己做好的那点子算计,也只是自己唬弄自己罢了。 她什么都做不成的! 苗嬷嬷走后,云晏眯着眼从帷幕之后走出来。 却再问都没问她想好没有,而是径自迈步就走向门外。 岚贵妃跪倒在地,爬过去扯住了云晏的袍角,“三爷,我答应你!” 有太后在,她和她的儿子不能失去云晏的庇护!否则,倘若将来后宫再入新美,她失去萧狐若的心的话,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云晏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嗯,听话就好。” 云晏说完就走了,瞧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她也猜到了他是朝着慈圣太后的凤安宫去。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想到了,慈圣太后不会毫无理由拦下泻药那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春芽设法去求了慈圣太后,所以此时春芽就在凤安宫中。 所以云晏要去找春芽了。 她伏在地上,只得将自己今日的计划一个一个捏碎。 ——原本今日她已经联络好了一众朝臣,借着儿子中毒,向陛下进言,要为孩子冲喜,赐封儿子为太子。 她都豁出去用了这样的苦肉计,一环一环来逼迫着萧狐若不得不应允。可终究,还是被云晏搅和了。 而云晏,不过是为了春芽而已! 不过幸好,幸好,痛苦的同时也有痛快:虽然儿子册封为太子的事情不成了,可是至少云晏帮她除掉了祭妃! 等到她带着萧狐若冲进祭妃的后殿,看清那与祭妃搂抱在一起的竟然是冯太师的侄儿时,她就更痛快了! 因为云晏做的比他说的更彻底,他不仅仅帮她除掉了祭妃的威胁,同时还毁掉了祭妃肚子里的孩子存活的可能,更一举解决掉了冯钰背后最大的靠山——冯太师一家! 因为冯太师虽然有一大堆孩子,但是他的儿子却在萧狐若与萧凛争夺江山的那一战之后,因为站错了队,全都被萧狐若诛杀。 冯太师老来凄凉,只有将这个侄儿过继过来当儿子。 而冯太师这个侄儿竟然与冯钰偷情,这不仅可能是血亲乱伦,更必定是死罪! 只要萧狐若还是个男人,他就不可能饶得了冯太师这个侄子,那冯太师一家的末日就也到了!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人的是,她的父亲原本曾经是江南一个小小县丞,就是死在冯太师手里的。 云晏他兴许是无意之间,竟然是为她报了这血海深仇! 痛快啊,这简直是让她痛快啊! . 春芽在马车上,一路上被云晏扣着,强行亲昵。 他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还是让她累得浑身汗涔涔。 她不明白,他明明身边有那么多女人,他纵然是沙场回来,需要宣泄,可是他找谁不行,非要拿她这般折腾! 回到国公府时,她已经两腿颤颤,无法走稳。 云晏邪佞地轻笑一声,先跳下马车来,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她惊得低呼。 从她来到云晏身边,云晏从来没对她这样亲昵过。他甚至一直与她疏远来着! 她不知道他今日这是中了什么邪。 直到转眸之间,远远看见云毓也在府门前下马,她才明白,云晏这么做,不是对她的恩宠,而分明是做给云毓看的。 云晏尽管身份地位早已经超过了云毓,可是他还是要利用她来羞辱云毓! 原来,她在云晏这儿,永远都只是一个工具罢了。 阮杏媚脸色铁青,跟着下车。 第239章 春芽却已经没心情再去在乎什么阮杏媚,自己召唤了弯儿过来扶着,急忙奔回自己房里去。 今日经历了这么多,够了。 不过她回到房中没多久,就听得冯小怜那边传出一阵狂哭。 春芽一惊,“怎么了?” 第186章 哭求 弯儿出去探听一圈儿回来禀报,压低声音说,“皇上派了禁卫军,包围了冯太师府。现在已经有人冲了进去,听说里面现在哭声震天……” 春芽垂下眼帘,却只是淡淡地“哦”了声。 所以冯小怜方才那声嚎哭,是在求云晏拦住萧狐若,救下冯太师一家么? 也是,今日宫中冯钰与冯太师的侄儿做了那样的丑事,萧狐若身为男人,又是皇帝,这便是绝对不能饶恕的奇耻大辱,所以萧狐若自然会杀冯太师的满门来泄愤。 此时此刻,萧狐若在气头上,没人敢劝。 除了云晏。 春芽抬眸望了望窗外。只是冯小怜这一刻的态度倒有些奇怪了。 冯小怜是冯太师的女儿没错,女儿为一家老小求情看似是人之常情——但是冯小怜却不是普通的女儿。 她是被冯太师自幼抛弃忽视的外室女啊,冯小怜和她娘当年吃了那么多苦,对冯太师根本没有父女之情,对冯太师一家人更没有半点情分。 那她何必还要为冯太师一家求情? 甚至话又说回来,今日若冯太师被满门抄斩,便也等于是帮冯小怜和她娘亲出了多年的恶气去,那冯小怜理应高兴还来不及呢,又为何要这样? 不过这问题当然也不难回答。因为人心终归都是善变的,有时候被眼前情势所影响,慢慢的就会忘了从前的初衷。 冯小怜为了她和娘亲从小受的苦,她自然是怨恨冯太师和一家人的;可是当她走进宫廷,走入高位,她便慢慢认识到了身世背景的好处。 她渐渐开始需要冯太师这个靠山,甚至不知不觉越来越依赖。 于是今日当冯太师大厦将倾的时候,她已经顾不得自己和娘亲小时候受过的苦楚,她只想维持住自己的身世靠山。 春芽叹口气,不能批评冯小怜的忘本,却只是替冯小怜那可怜的娘亲不值。 房门响。 春芽收回神思,转头望去,却见竟然是云晏。 他身上的黑袍黑甲还没换掉,显然是方才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冯小怜便去求情,让他没来得及洗浴更衣。 春芽忙站起来,“三爷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冯小怜的嚎哭声还能透过窗纱,清晰传来。 可是云晏面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就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冯小怜悲惨的嚎哭。 他看了看她,邪佞勾起唇角,“装傻?” 他自己一边解开铠甲,一边向春芽走过来,歪头抵在她耳边,声息滚烫,“爷早说了,今晚继续。” 他自己不慌不忙将全副铠甲都解下来,弯儿硬着头皮来接,果然接在手里先被压得直不起腰。 春芽不忍,忙上前帮着,那铁甲入手,坠得她也膝头微弯。 至少有几十斤重,难以想象他就披着它纵横沙场,昨晚又是星夜驰马。 云晏伸手将铁甲捞回去,这才解脱了春芽和弯儿两个人。 云晏自己走到衣架边,将铠甲暂时“穿”在衣架身上。 春芽叹口气,“奴婢无能,没能伺候三爷卸甲。” 云晏搭好铠甲,回眸看她,“那就在别的事上,好好伺候。” 春芽脸便一红,硬着头皮提醒,“三爷,冯娘子她……” 云晏面色冷漠,“关窗就是。” 弯儿也被眼前的情形难为住,不知道该如何进退。 云晏瞟了弯儿一眼,“去看着她们烧热水,待会儿爷要洗沐。” 弯儿如蒙大赦,赶紧屈膝,“奴婢现在就去!” 云晏却又叫住了她,“不急于一时……半个时辰之后再送进来。” 弯儿年纪小,兴许还没听懂,可是春芽已经浑身发起烧来。 弯儿出去,云晏已经急不可耐将春芽圈进怀里。 他身上黑袍还没来得及全数褪掉,他便已经将她拥入床帐。 可是春芽怕他碰着肚子,极力躲闪,浑身紧张。 床帐中热气氤氲,打湿了两人的鬓发,迷蒙了他们的双眼。 云晏就这样眼神湿漉漉地凝视她,“爷不碰你,你来掌控。” 春芽紧紧闭眼,“三爷去找别人吧,行么?奴婢,怕……” 云晏咬牙切齿,“不行。爷就只想要你!” 春芽又羞又窘,“可是奴婢现在……” 云晏放柔了指尖,绕着她打转,“爷问过太医了,出了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中间的月份,可以。” 他的嗓音因为渴望而沙哑起来,“乖,给爷吧。你难道不知道,头三个月时爷忍得牙都快咬烂了。” 春芽听得迷惑。 他忍了三个月? 不,他不是还有阮杏媚、冯小怜和珠儿三个人么?甚至,除了她们三个之外,逍遥台里的丫鬟个顶个儿都是美貌的,从前侯府里不是传言,那些丫鬟全都被他收用过的么? 可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办法问出口。 他的撩动,让她神思飞离。 春芽的神智渐渐败给了身子,渐渐迷离之时,却猛然听得门外一片乱。 第240章 她听见弯儿惊惶地叫,“冯娘子,你现在不能进去!” 接着,就听见冯小怜凄切的哀求,“三爷,求你救救我全家……该死的是冯钰,是冯清,不该是我父亲,也不该是冯家满门老小啊。” 冯小怜这么一来,春芽僵在云晏身上,难堪又尴尬,忍不住轻声求他,“三爷去看看她吧……停下,求爷。” 云晏却不允。 门外冯小怜得不到云晏的回应,反倒夜深人静之中听见里面传来那亲昵之声,她便哭嚎一声,“三爷!妾身就跪在门外!三爷几时肯见妾身,那妾身就跪到几时!” 春芽抗拒,一动不动。 云晏有点不满意,自己微微仰起身子,扳过春芽的耳朵。 “……想想她曾经对你做了什么。” “索性叫她好好听听,爷是怎么疼你的,乖。” 春芽不想配合云晏这莫名其妙的兴致。 可是说也奇怪,当回想起冯小怜曾经想借含冬之死惊动她的胎气时的情形,她心里莫名生起一股痛恨。 那痛恨融入眼前的情境,莫名化作一股奇异的渴念。 终究星火蔓延,荒野成焰,将这整个天地万事万物全都焚烧成了灰烬。 许久许久。 春芽躺下来,才重又听见冯小怜在门外的哭泣哀求声。 冯小怜的嗓音已经沙哑了,中气已然不足。可见冯小怜在门外着实已经哭叫了许久。 而之前,春芽沉浸在那荒原烈焰里,竟然已经竟冯小怜的哭喊隔绝了开去,全然不知道冯小怜究竟哭叫了多久。 一宵酣梦,这也是春芽自己没想到的。 睁眼醒来,云晏已经不在身边。 只有弯儿一张小脸儿红扑扑地守在床边。 一边穿衣,春芽一边听弯儿絮絮地讲说昨晚今晨后来的情形。 云晏在春芽睡熟之后,自己又起身来洗浴。 还亲手绞了巾子帮春芽擦洗。 尽管他昨晚如此清醒,却还压根儿就没管门外冯小怜的哭喊。 第187章 为了孩子 昨晚,冯小怜明明看见房中燃着灯烛,明明从窗纸上能看见云晏在走动、洗浴,可云晏就是不肯搭理她。 冯小怜羞愤难当,最后干脆一头撞在了廊柱上。 她原本并不是真心撞,只是为了以此来要挟云晏。却不成想云晏却压根儿就不理她。她这才发了狠,又豁出性命去撞了一下。 最后这一下,头破血流,终是晕厥了过去。 弯儿翘了翘唇角,“门外地上还有血印呢,三爷叫人来刷洗了半晌才刷洗干净。” 春芽听完,只默默将发髻挽好。 弯儿倒是一双眼亮晶晶的,“姐姐,三爷这回可算是展露了真心。姐姐的好日子已是来了。” 春芽却仿佛听着别人的事,只淡淡勾了勾唇角,“是啊,好日子已是快来了。” 弯儿不知道春芽说的是什么,只跟着一起天真地高兴罢了。 用完了早饭,春芽出门。 在角门处见了疯大叔,按着约好的,带着疯大叔去西花园里,见到了大公子云宥。 这两位见面,像对暗语似的,说了一大通春芽听不懂的话。 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还有叽里呱啦的鸟语。 对了好一阵子的暗语,两人终于完全相信了对方,又哭又笑地搂抱在了一起。 两个大男人这么搂抱着,春芽都有些无法直视,只好背过了身。 两人激动过后,才又想起当初两人各自答应了春芽的承诺。 春芽带他们两个见面的交换条件是:她想去他们的世界。 云宥捧着圆鼓鼓的腮帮,“可是阿晏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疯大叔点头,“我会更惨。我是他部下,这属于背叛。” 春芽叹口气,“那我换个理由。我不是为了自己逃离三爷,我是为了我的孩子。” “这孩子好歹也是他的血脉,如果他知道了你们是为了救他的孩子,他还会跟你们算账么?” 云宥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孩子怎么了?” 春芽垂下眼帘,“从怀了这孩子开始,每逢太医来给我把脉,有时候我看似是晕厥的,实则我是装的。” “太医的神色,我全都看在眼底。太医与三爷所说的话,虽然我没有近在跟前,却也大体能猜到太医在跟三爷说什么。” 春芽顿了顿,笑了下,“……我知道我的身子不宜受孕。如今勉强怀了孩子,可是这孩子怕也带不了多久。” “太医也同样不敢保证这孩子来日能不能顺利分娩下来,说不定我与这孩儿的母子情分都熬不到见面的那一天。” 她虽然努力在微笑,可其实眼底终究还是蒙上了一层悲伤的水雾,“还有可能,即便这孩子能在我肚子里呆到足月,可是在临盆那一刻却还可能要面临危险。” “我母子两个啊,那一刻还要一起站在鬼门关前,听太医问,保大还是保小。” 云宥一改往日天真痴傻的模样,神情登时紧张起来,“真的会这样啊?” 春芽点头,“奴婢自幼为扬州瘦马,年幼时便被牙婆子灌下各种凉药;后来进侯府来,又拜三爷所赐,服下过毒药……”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心寒而笑,“我就不明白,三爷他明知自己对奴婢做过什么,却为何还要坚持让奴婢留着这个胎儿。” 第241章 疯大叔两条扫帚一般粗粝的眉毛紧锁,“如此说来,春芽你的确是应该到我们那个世界去!我们那边的妇产科医术已经十分高超,若你能到那边,你母子一定都能平安。” 云宥也点头,“对呀对呀。小芽芽你一定得去!阿晏这边交给我们吧,就算他要杀我,我也不后悔!” 疯大叔却沉吟道:“可是目下最大的难题是,我们两人却也都不知道该如何送你过去。” 他看了云宥一眼,“我们两个其实也都是稀里糊涂穿过来的,不知道怎么来的,就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云宥也苦了脸,“对呀对呀。” 春芽垂下眼帘,“我倒对大叔和大公子的描述,各自有些心得。” 疯大叔挑眉,“什么心得?” 春芽道:“回想当年,大叔当年在村子里总是坐在村口的大树下,遥望远房,像是等着远行未归的亲人。” 疯大叔点头。 “而大公子,则总是站在府中的大树下,抬头看天看云。” 云宥圆睁双眼,“小芽芽,这你都发现了哇!” 春芽点头,“所以大树和大公子能来到这个世界,我猜想,共同点就都是「大树」,对么?” 疯大叔和云宥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点了头。 两人来到这个世界,的确一睁眼就都在大树旁。 春芽垂下眼帘,“不瞒二位,老侯爷给家主留下一本暗账,起初是交给我保管。所以我曾经无意间看见过里面的一幅图。” “我看不懂,不过却只觉那图画与方位有关。曾经不明其意,可是这些日子慢慢回想起来,却觉得大叔当年在村子里的那棵大树,与大公子在侯府里的大树,似乎都符合那图中相同的一个方位。” 疯大叔和云宥也都瞪圆了眼,“这么巧?” 春芽点头,“所以我想,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只要二位帮我,我也一定能走得成。” . 冯太师满门下狱,因为冯太师毕竟是三朝老臣,门生遍布朝野,萧狐若刚登基不久,也需要稳定人心,于是特地发了恩诏,将冯家青壮男丁发配从军,将冯太师放逐岭南。 朝野上下都说,陛下这终究还是给了定国公云晏面子。 因为冯小怜是定国公的平妻,而定国公正妻阮杏媚的父亲正在岭南为官,所以冯太师纵然发配过去,也有阮杏媚的父母代为看顾,冯太师遭不着什么罪。 可这是外人以为的,事实上冯太师本人出京之后,水路还没走到一半,距离岭南尚远,就出了事。 冯太师在船上上吐下泻,不过三日,竟老命归西。 所有人都觉得冯太师是因为年纪大了,家中遭了这么多事,发配途中又颠簸,且水土不服,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可是冯小怜却不肯接受,一口咬死是阮杏媚与阮家父母合谋,故意在途中害死冯太师。 阮杏媚自然不肯认这罪责,冷笑着回怼,说冯太师是死在船上,路途距离岭南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两人狗咬狗地闹起来,定国公府里便再无宁日。 不过她们闹腾得越欢才越好,这才更是春芽想要的。只有她们闹腾得欢,她才能悄悄地预备自己离开的事。 第188章 把最喜欢的,藏起来 肚子里的孩子满五个月的时候,春芽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当然,这个“准备好了”只是说的物品。 至于上天是否肯给她母子这个机会,顺利地到那个世界去,这是她永远也没办法确定能不能准备好的。 那将是一场冒险,一场豪赌。 若是失败了,她和孩子可能都会在电光之中灰飞烟灭。 可是就算想到那个后果,她的心情却依旧是平静的。因为即便危险,却至少还有机会。 如果不试,不但孩子有可能胎死腹中,就算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平安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孩子却也还是要因为她这个生母的奴籍身份而一生抑郁。 就像当年的云晏。 想到这儿,春芽做了一个自己也意外的决定:她又去拜访了雪姨娘。 云晏当日说,她可以去见雪姨娘,讨教养育孩儿的经验,她曾经断然拒绝。 见她来了,雪姨娘也是有些意外,不过旋即微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 雪姨娘倒跟这府中所有人都不一样,雪姨娘不嫌弃她。 兴许是因为身份曾经相同吧? 雪姨娘絮絮地与她讲说当年的旧事。春芽静静听着,竟也听出了一些自己没想到的滋味。 ——老侯爷有那么多妻妾,可是除了元配的方夫人和大夫人生养下儿子,其余的妾室要么就是没有生养,要么就只能生下女儿。只有雪姨娘除外。 春芽曾经心有怀疑,雪姨娘的讲述的确给了她答案。 不是没有妾室为老侯爷怀下男胎,可在胎相确定的次日,那怀胎的妻妾便会落胎。 “妾室里只有我,生下了阿晏。” 春芽心下觉得有些没意思。所以雪姨娘这是还要向她炫耀,老侯爷是真心喜欢她雪姨娘的么? 雪姨娘与她一个奴婢说这个做什么呢,她又不关心。 可是雪姨娘如今贵为定国公府的老夫人,春芽又是自己主动来拜访人家的,人家递了这话茬儿过来,她不接便又显得她自己有些没意思了。 第242章 春芽便垂下头去,说出如雪姨娘所愿的那句话:“奴婢明白,在老侯爷心中,老夫人是那个特别的人。兴许,在老侯爷心中,除了原配方夫人之外,老侯爷最喜欢的就是老夫人您了。” “就连三爷,虽说是庶子,却也是府中唯一的庶子呢。由此可见,三爷虽然小时候心有委屈,可其实他却是被老侯爷喜欢的孩子啊。” 春芽难得这样主动地奉承,已是够乖了,可是雪姨娘反倒轻声笑起来。 “你这丫头。说得全不由衷,真比骂我还难听。” 春芽一颤,急忙起身,想要跪倒请罪。却被雪姨娘亲手扶住。 雪姨娘眼角笑意浅淡,缓缓换上了岁月的细痕。 “你猜错了。不是老侯爷觉得我母子特别,才肯准我生下阿晏。而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罢了。” “我怀胎之时全都不叫老侯爷知道,身子不舒服的时候,连郎中不敢请,就是怕走漏了消息。我还故意与他赌气,让他一气之下将我赶出府去,丢进田庄去。我又用布带将肚子缠起来……幸好我生得本来就瘦小,又爱穿肥大的衣裳,所以直到要临盆之前,才叫人知道我怀了孩子。” “老侯爷知道,亲自来田庄,知道阿晏的月份已经大了,若是强行落胎的话,胎儿会知道痛苦,连我也同样会死。老侯爷这才不忍心。” “……后来也是我用自己的性命跟老侯爷发誓,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护着我的孩子,就算老侯爷不在了,就算整个侯府都不在了,我依旧会护着我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老侯爷终于应允下来。” 雪姨娘的讲述语气平静,春芽却听得心惊肉跳,“老侯爷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心理扭曲,恨自己的子嗣?” “傻丫头,别乱说,老侯爷在天上该气得吹胡子瞪眼了。”雪姨娘却摇头,“不是他恨自己的孩子。恰恰相反,他其实是想保护他的孩子。” 春芽怔住:“死亡也是一种保护?” 雪姨娘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没错。生逢乱世,死亡有时候真的就是一种保护。趁着那胎儿还小,不知痛苦,平静地死去便可以不受这人间的苦难。” 春芽定定望住雪姨娘。 若是从前,她会对雪姨娘这话嗤之以鼻,后悔今日来拜访。 可此时她怀着孩子,而且下定了宁肯冒险,也要带孩子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决心,她却离奇地明白了这其中的涵义。 雪姨娘静静垂下眼帘:“老侯爷既然能将‘云雷震九州’托付给你保管,想必你现在便也已经大概知晓了云家的身份。” “云家的身份,迟早都会被揭开。前朝皇室遗脉,一旦被揭发,只要是男丁,全都要凌迟处死!到那时候以那样的方式去死,便是死得太痛苦了啊。” 春芽一颤。 她转开头去,莫名地忽然明白了云晏对权力的极端渴望,奇异地理解了云晏如今拼却一切也要成为手握天下的权臣的念想。 雪姨娘静静看着春芽,仿佛看懂了春芽的心思。她慢慢地一笑:“二郎是嫡子,又是钟灵毓秀,我也喜欢那孩子。可是那孩子天生慈悲,不忍杀生。” “二郎成为家主,是能让侯府家声煊赫,可是——却护不住云家啊。一旦云家的身份被揭开,天塌地陷之时,二郎即便有能力撑住,可是以他本心来说,却会极为痛苦。” “等风波过后,即便全家得安,他自己却无法解脱,而是继续活在炼狱里。” 春芽无言以对。 尽管她心里更偏向云毓,可是她却不能不承认雪姨娘的话,的确有理。 她便垂下眼帘去,“三爷杀伐决断,的确适合在这乱世之中执掌强权。” 雪姨娘笑眯眯打量春芽,忽然又说了句有点跑题的话,“你知道的,老侯爷也是妻妾成群。” 春芽心下微微一动。不过她装傻,只管漠然抬眸,迎上雪姨娘的眼睛。 “奴婢愚钝,老夫人这话,奴婢便又听不懂了。” 雪姨娘笑了笑,转开眸子,“孩子你看窗外那一丛蔷薇花。” 春芽顺着雪姨娘的视线望向窗外。满园粉红蔷薇,开得潋滟。 雪姨娘收回视线凝视春芽,“你猜,我最喜欢其中的哪一朵?” 春芽被问得愣住。 那满园蔷薇,不说一万朵,也有数千朵。 雪姨娘轻轻莞尔,“藏起一朵最心爱的花儿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它放进一丛花中,不是么?” 第189章 新生【大结局】 雪姨娘的话,春芽听懂了。 可是她却只当自己没听懂。 因为这只是雪姨娘说的,即便母子连心,可是却从脐带被剪断的那一刻,终究母与子也会成为两个人。 雪姨娘说的,不能完全代表云晏。 更何况,话说回来,就算这话是云晏亲口与她说的,又能怎么样呢? 她同样不在乎了。 可能他会觉得这是保护,是特别,可是对她来说,却这么多年来都只是残忍。 她不喜欢。 这辈子可能已经没有了再被别的男子喜欢的机会。如果还有,她会对他说:如果你当真在意我,那么也请你按照我喜欢的方式来,请你不要自以为是。 她含笑起身拜别,“奴婢累了,先行告退。” 她走到了门边,雪姨娘忽然叫住她:“孩子,老侯爷最后的时光,都是你陪伴在侧。那你是否明白,老侯爷是因何而死?” 第243章 春芽定住。 雪姨娘叹息一声,垂下眼帘,“老侯爷不是意外暴毙。他是,被人害死的。” 春芽回眸。 雪姨娘举袖擦干眼泪,“是萧凛和冯太师。” “云家的身份纵然竭力瞒了三代,但是老侯爷因早年与冯太师积怨,这么多年来冯太师始终不肯放过老侯爷……终究叫冯太师寻到了蛛丝马迹,冯太师暗暗禀告给了萧凛。” 春芽深深吸气。 雪姨娘凝望春芽的背影,“老侯爷妻妾众多,谁都没能得到老侯爷明确的偏爱。所有人心里都会觉得委屈吧?” “可是她们却不明白,为了护住云家,老侯爷其实最委屈的,是自己啊。心中明明有所爱,却要装作不在乎,一生从不肯明言。” “甚至,为了护住云家,他连自己都要毫不犹豫地牺牲。” 春芽知道,雪姨娘说的是老侯爷,可其实也在说云晏。 她轻轻垂下眼帘,“所以老夫人从来都没有埋怨过老侯爷,是么?所以老夫人才能在老侯爷溘逝之后,回忆起往昔的痛楚之时,依旧觉得一切都值得。” 雪姨娘轻轻点头,“是啊。因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懂他,可是我却是明白的。” 春芽定定抬眸,望向万里碧空。 “所以奴婢若是也这样活下去,兴许二十年后,也会活成下一个老夫人,对么?” 如雪姨娘这般,虽然出身卑微,却事实上成为了那个男人心中的最爱;熬过二十年的艰辛,苦尽甘来,终于荣华富贵加身,可以轻轻叹息着,带着满足与淡淡的哀伤,轻飘飘地说起当年的旧事。 是忆苦思甜,却也是在说:一切值得。 雪姨娘被问得一怔,“孩子……难道,你不想要这样?” 春芽摇头。 雪姨娘或许没错,毕竟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女子都会这样想。忍辱负重,等到老了的时候,终究能换来一片晴天。 她自己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也让自己为了弟弟,为了家人,咬紧牙关忍耐下去。她也曾经盼望着终究有等到云晏真心付出的那天。 可是现在,她不了。 当她听疯大叔和大公子说到那个世界,说到那个世界里女子们可以独立活出自己的光芒,甚至连孩子都可以自己生养,不必非有婚姻,不必一定要将自己和孩子的一生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时,她就已经改变了。 春芽没再回头,迎着头顶洒下的温暖阳光轻轻摇头。 “是,我不喜欢。” 第一次,她在主子面前没有再自称“奴婢”,她用了“我”。 . 回到逍遥台,她接下来便一头钻进了厨房。 她用尽了所有的花样儿,做了无数的小食,装满了几十个三层屉的大食盒。 冷氏在旁看着都心惊,一劲儿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别忘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别累着了。” “想做什么,等以后孩子落了地儿再做不迟。” 春芽笑,“不,我怕等不及了。” 她做的这些,都是留给云毓的。 她在这世上最为亏欠之人,便是云毓了。 爹娘虽生养了她,却也终究卖了她,用她的身价银子换得他们活下来,所以她被带走那一刻,她与爹娘,也算银货两讫。 她心中当年舍不得尚在襁褓的弟弟,可是弟弟现在已经长大,她为了弟弟已经几次向云晏妥协。弟弟已然长大,那她这个当姐姐的,便也已经心怀坦荡。 唯有云毓,才是她永远解不开的那个结。 当初为了完成棋子的使命,她用尽手段勾他动情,可当他认定了这一生非她不娶,她却……背叛了他。 如今她要走了,她不敢再去看他,只能将所有的心意都寄托在这些小食上。 她嘱咐冷氏,“将它们都存在冰窖里,以后每日一碟,送进「明镜台」。” 冷氏觉得不对劲,急忙扯住她袖子,“你到底是怎么了,别瞒着我。” 春芽含笑握住冷氏的手,“我亏欠家主,又碍着如今的身份,不便再为家主亲手预备这些。这便多存些,趁着身子还灵便,再尽一份心意罢了。” “冷嫂子,我这番话也只敢说给你听。这件事,便也只能拜托给你。好嫂子,念在相识一场,你好歹帮我。” 冷氏这才松了口气,“好,你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 疯大叔和大公子云宥算好的那个日子,终于来临。 春芽迫不及待。 只有一点,她对这个日子约略有些不满意:实在是巧合,这一天,倒推数载,便是她在画舫之上,邂逅那小哑巴的日子。 她才想起,忙了这些日子,却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当年小哑巴送给她的那具精致的小戥子,她还没来得及还给云晏。 她没有机会向他问清楚,当年他送给她那小戥子,是何心意。 是叫她“等”他?还是,只是告诉她,她送给他的那块银角子,他会加倍奉还。 她已经决定离开,便不想再带着这个多年来的疑惑。她忍不住弯腰,拆开包袱去寻。 可是天空却风云突变,疯大叔抓一把她的手臂。 “……来不及了!” 她的手搁在包袱上,连那个结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疯大叔和云宥一同送进了那个巨大的树洞。 第244章 风流云涌,光影变幻。 春芽被陌生的光雾笼罩,托举,翻卷。 不知多久,不知置身何处。 直到…… 有人拍她的肩膀。 “小姐姐,汉服展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睡在这儿?快醒醒,该回家了。” 第190章 银子(尾声) 春芽用了半年的时间来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远比她自己以为的短。 原本她以为会用更久的,甚至用大公子云宥的话来说,她兴许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 因为,这两个世界的跨度太大,差异也太大。 不过她当时就不服气,因为分明疯大叔和云宥在她的世界就适应得很好啊。而且她问过他们两个,可要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都说不回去了啊。 他们两个能做到的事,她没理由做不到。 虽然她的信心满满,当刚到这个崭新的世界时,的确被虐成了渣渣。 眼前这个世界,的确是与她自己的那个世界太不一样了。 简直都不是同一个维度的。 疯大叔和云宥之所以能适应她的那个世界,是属于“倒退”,是由复杂到简单;而她的处境正好相反,是“进化”,是从1+1,直接干到了量子物理。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因为这个崭新的世界十分多元,量子物理也没有充斥到生活的每一处。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关起自己的门来,营造出自己的小世界,重新穿上汉服,就如同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一样。 世界变化快,但是有些东西,比如审美,比如饮食,比如琴棋书画,都是刻印在骨子里的,不管过了多少个千年,也不会更改。 当然目下对于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她的孩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正好满一百天的时候,生下了她的孩子。 是个小男生。白皙的皮肤,夜空般深湛的眼。 月嫂都说,虽然小家伙才三个月,可是三月看老,现在都已经能看出来他长大后是个小帅哥啦。 孩子有个小名,叫“银子”。 不是她自己取的,而是听妇产医院的大夫说,她分娩的时候昏昏沉沉地一个劲儿地喊“银子”。 她当场就红了脸,只能自黑,“嘿,我还真天生是个钻钱眼儿里的。” 大夫却笑,“知道你是担心费用的问题。” 她穿过来的时候,是在汉服展里。她大着肚子,身份不明,一问三不知,所以她在这个世界里起初身上半毛钱都没有,更还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 虽然疯大叔和云宥都向她提议,叫她穿越的时候多带点金银珠宝来着。 她自己是有不少金银珠宝的,但是那些都是老侯爷、云毓、云晏他们给她的。她既然打定主意离开那个世界,那她就是想斩断与云家的所有维系,若她还带着那些东西一起来,那就成了剪不断理还乱了。 于是她宁肯刚穿过来吃苦,也放弃了那些东西。 大夫安慰她,“已经有好心人替你们垫付了费用。” 孩子满月,春芽拿出了疯大叔给她的一封信,按着大夫们的指引,去找了妇联下属的一个志愿者组织。。 志愿组织的工作人员见了疯大叔的信,登时都惊呆了。原来疯大叔是寻找拐卖大学生的志愿者,与妇联一直合作。一次进山区解救一名被拐卖的女大学生,遭到了围攻。 疯大叔为了保护同事们,被发疯的村民打下了悬崖。同事们多方寻找,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在哪里?”工作人员都向她追问。 春芽只能将疯大叔的话转达:“疯大叔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让你们都放心,不用再找他了。” 因为疯大叔的缘故,志愿组织工作人员将她当成了被拐卖的女大学生,一定是被疯大叔解救出来的,于是对她深表同情。 同时她说自己失忆,工作人员也全都理解:因为她们亲手解救出来的女大学生中,的确有不少因为禁不起现实的磨难而失忆,甚至疯癫了的。 志愿组织将她的情况上报。因为事出特殊,而且受人同情,于是尽管无法用dna等方法对她的身份进行准确识别,但还是为她重新开立了户口,让她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拥有了自己的身份。 有了身份,就等于这个新世界向她打开了大门。 她向志愿组织借了一点钱,开始了自己的汉服生意。 ——她是在汉服展上醒来的,这生意自然与她有缘。 而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她一个真正的古代人更了解她们那个时代的穿着呢? 妇联的工作人员也帮忙,将她的情况做了网络宣传,吸引了不少汉服网红来义务帮她宣传。于是短短一个月,她的生意就已经站住了脚。 接下来她又延伸产品线,将亲手调制的胭脂水粉推向市场,同样大获成功。 短短的几个月,她不仅租了店面,让自己和孩子能活下来,而且还聘请了一位金牌月嫂来帮她带银子,让她能心无旁骛地继续推进自己的生意。 熬过最初的半年,虽然她还会时常被这个新世界的科技惊得目瞪口呆,但是转身回到在仿古街租住的门面,关起门来,她依然能够沉浸在她熟悉的世界里。 她不恐惧,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太喜欢女子可以独立自主,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创造自己生活的感觉了! 第245章 等她在这个世界生活满了一年,她到妇产医院去寻找那位好心人的地址,准备去将那笔费用还给人家,同时向人家道谢。 大夫笑着对她说:“其实还真不用。因为支付你生育费用的不是一个特定的自然人,而是一个基金。” “创建基金的是秦氏集团的老板,他自己当初也是在咱们医院出生的,当年还遇到过危险,多亏咱们老院长亲手接生。等他继承了秦氏集团之后,为了感谢咱们医院,就创建了这个基金。” “况且秦氏集团是世界五百强,秦家更是本省首富,他们不差这一点钱的,他们只是用这个做善事罢了,你不用还。” 春芽却还是坚持:“毕竟是救命之恩。就算他们不在意这点钱,我至少该当面给人家鞠躬。” 她不喜欢欠人情。 大夫便给了她一张秦氏集团的名片,上面有地址。 春芽看着名片上的名字,有点愣怔:秦树生。 好巧啊,这位秦氏集团的老板,竟然叫“树生”。 只可惜她去得不巧,秦树生出差国外。 春芽离开秦氏集团,回到店里的时候,天上下了雨。 仿古街本就是粉墙黑瓦,石板路上长满青苔,这一下雨,就更是烟雨蒙蒙,仿佛又是千百年前的模样。 她在店面廊檐下收了伞,却见有个人站在廊檐下避雨。 雨雾蒙蒙,她看不清那人头脸,便径自开门进去。 立在门内擦去雨水,再望向窗外。只可惜窗户上贴着她亲笔写的“广纳贤才”的广告,那广告将那人的身形全部遮掩住了。 旋即,门响。 只见那人竟然揭了她窗上的广告,披着一身湿漉漉的雨雾走了进来。 “……掌柜娘子,招伙计?” 他发丝上还垂着雨滴,黑瞳如夜,隔着遥远的时光凝视着她。 “我来还银子。” “不过,现在银子已经不好用了。那我给你当伙计,用一生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