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于世间水火[快穿]》 第1节 《救我于世间水火[快穿]》作者:简梨 文案 每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心意过一生 可入戏难、出戏更难 穿越无门、重生无法 情景模拟器再现百种人生 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罗翔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远离糟心公司,做自己。已完成 说什么原配嫡庶 ,不理会狗血身世,独美。已完成 古言独宠小甜文的背景板,我手刃毒皇后与恶国舅ing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正剧 主角:谢寒梅 一句话简介:做自己的英雄 立意:逻辑让你从a到b,想象力带你去任何地方。 第1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 2022年12月31日早八点,今年的最后一天,贵州省遵义市凤冈县龙泉街。 街角的手工饺子店门口摆着几张简易饭桌,早餐摊子都这样,趁着早上城管还没巡逻,先把摊子支在外面,多招揽点生意。 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但谢寒梅还是早早起来上班,在公司附近吃饺子。虽然这家饺子店,又“手工”又“东北正宗”的,但还是很地道的贵州酸汤味儿饺子。 小份饺子十个,谢寒梅吃到第六个就有点儿吃不下去,不是她胃口小减肥,而是还没睡醒。最近工作特别忙,领导又不做人,很多不着急的工作,非要卡着时间点让人上交。同事也相处得不甚愉快,总有些人即便没有好处,他非要踩你一脚,属蜈蚣的。 谢寒梅放下筷子,随便张望,准备缓缓再吃。还剩四个饺子,那是不能浪费的。 正宗东北手工水饺的对面,就是一家彩票店,一大清早的,彩票店就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虽然隔着一条大马路,谢寒梅还是下意识遮了遮饺子碗,仿佛那红色纸屑和火药能飘到这边来一样。 “怎么回事儿?谁中彩票啦?”谢寒梅嘀咕。 听到她的说话,旁边有食客立刻议论起来,“嗨,还真有人中彩票了,大奖!一个多亿呢!” 旁边老板娘端了一碗面放在食客桌上,接口道:“可不是嘛!昨天黑天老李就鬼吼鬼叫的,说有个彩民在他家店里中了1.4个亿,当场就要去做横幅。人家公告公司早下班了,今天这么早居然把横幅都挂起来了,炮杖也放起来了,啧啧……” “真的嘞!老李昨天还给我发喜烟了,你等着吧,今天来他家买彩票沾喜气的肯定很多。来我们这儿吃饭的也多,我昨天就叫你多定点儿面条,我揉了一大盆饺子面,肯定能卖完,我们也沾沾光啊!”老板站在隔了半截玻璃的厨房大喊,声音里都是兴奋。他家名为饺子店,实际也卖面条和抄手。 “老板,你这不行啊,你该去买彩票的啊。你们两家这么近,说不定能中奖呢!”食客调笑。 “买,买,一开门我就和老李说了,到点儿给我机选一注,钱都交了。等晚上开奖,不知道能不能来个开门红。”老板哈哈大笑。 “今天能把一盆子面卖完,就是开门红了。”老板娘却是脚踏实地的人,“人家是命里有,才能中一个亿,咱们是穷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 “唉,也是。”有食客赞同。 也有食客反对,“沾沾喜气嘛!你们说,哪个运气这么好,居然中了一个亿,我的老天啊,这是直接飞升了吧。” “不知道,老李说已经快八点,天都黑透了,一个小姑娘过来买的,拿的还是钢镚。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大家都带着口罩,老板也没看清是谁。”老板娘消息很灵通,昨晚买彩票的细节,已经是整条街的谈资了。 “不是有摄像头吗?”有食客指着彩票店门口的摄像头问。 “老李那就是糊弄人的。”老板在店里扯着嗓子喊,“时不时开一下,让红灯亮一亮,吓唬吓唬三只手。昨天都快下班了,他地板都拖了,准备看了结果就收摊,哪个想得到呢!就那么寸!合该人家中奖,踩着点来买的,还是机选!” “这个我晓得。”另一个食客侃侃而谈,“人家是机选,还加了五倍,拿的钢镚,说是不想揣零钱。啧啧啧,运气,真的是运气,机选都中这么大的奖。” “是啊,不想揣零钱,这是要装大钱啊!”有食客啧啧称奇,“我要不也去超市换点儿耗子钱装身上,等开始卖了,也去凑个热闹!” 当地人把硬币叫“钢镚”“耗子钱”,现在手机支付流行,纸币都没多少人用,跟别说硬币了。 “我的个天啊!我也要去沾运气!” 早餐摊子上,到处都是议论街对面有人中奖的事情。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彩票店外,已经挤满了听到消息的人,好多彩民闻讯而来,准备九点一到,立刻买一注。必须是硬币、机选、加五倍!和中奖那个人的操作一模一样,说不定下一中奖就是我呢! 彩票店老板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让大家排队,他也是精通人情世故的,给排队的人一个个发烟,反复得讲昨天那个人买彩票的事情,一个细节也不放过。隔着一条大马路,都能听到老板高谈阔论的声音。 人的运气怎么能这么好呢!中大奖了不说,还连监控都没拍到,这是要把人彻彻底底藏起来啊!运气,真的是运气! 谢寒梅听了一脑袋的八卦,把剩下四个饺子吃了,酸辣饺子汤也喝了半碗,心满意足放下大碗。用桌子上质量不太好的餐巾纸擦嘴,重新戴上口罩。 “老板,过来了哈~”随着谢寒梅的招呼声,店里的音响自动播报“微信收款一十二元。” 老板娘看都没看,继续忙自己的。 早上八点半上班,现在才八点十分,谢寒梅过了马路,走过彩票店,走到龙泉街尽头,左转,西湖路的二楼上就是她工作的地方,天燃气公司。 谢寒梅所在的客服中心,专门做收费啊、充值啊、答疑解惑啊之类的事情。工作不繁重,但也不算轻松,穿制服、化淡妆,而且脾气必须好。大爷大妈们有时间有精力,但凡语气重点儿,就等着被投诉吧。 谢寒梅也是正经考了国企编制的,本该在总公司坐办公室,结果被下放到客服中心坐窗口。领导说的好好的,是锻炼,是轮岗。但现在谢寒梅也不确定,真是这样,还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到了公司,拿了衣服去厕所换。躲进厕所隔间,谢寒梅从包里翻出昨天的彩票,打开手机,搜昨天的中奖号码。 听着那些食客讨论,谢寒梅就觉得是自己,但又不敢相信,哆哆嗦嗦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屏幕自动熄灭,才缓过神来。 中奖了! 我中奖了! 我真中奖了! 手抖,不听使唤……正常人、普通人,谁还没做过突然中大奖的美梦啊,可是等你把钱安排好怎么花,梦也刚好醒过来。 谢寒梅哆嗦着把彩票放回包包里,又觉得放在暗袋不安全,要放在带拉链的内侧。在皮包里换了三个地方,每一次都胆战心惊,脑子里都是电视剧情节,什么一阵风吹来,彩票就飞走了;什么一个手抖,彩票掉进厕所坑位里……呸呸呸! 谢寒梅深呼吸三次,终于稳下心神,把彩票放好,然后换了制服,回到座位上开始化妆。 今天手抖得化不了眼线,谢寒梅只涂了素颜霜,画了眉毛,擦了口红,反正客服中心的主管领导是个直男,只要画了口红,他就认为你化妆了,符合规定! 一上午的工作过后,谢寒梅自己去吃午餐,公司一天有三十块钱的餐补。客服中心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只有几个领导有编制,突然来了谢寒梅这么个异类,也没人和她搭伙吃饭,谢寒梅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这是问题。 下楼往西走,去昨天吃饭的快餐店解决午饭。走的时候,特意和老板娘说,“你家今天炒饭很好吃。” 老板娘闻言大笑:“好吃就再来啊!明天例汤是萝卜,大骨头萝卜汤,好吃得很!” 小人物的感谢只能这样,谢寒梅昨天就是从快餐店老板娘这里拿的十块钱钢镚,她微信零钱用完了,手机里的钱都在理财软件上,今天才到期。就一天时间,谢寒梅舍不得损失利息取出来,就干脆拿了放在包里的应急现金。没想到……机缘巧合啊…… 真是命!谢寒梅从来不进彩票店的,昨天天气很冷,也没说点一杯奶茶,她想着元旦节还要上班,心里鬼冒火,就这么鬼使神差得走进了彩票店,买了自己从不买的彩票,还紧着十块钱,追加的倍数。 命啊!运气啊!这些感叹,谢寒梅都说腻了,但必须再感叹一遍,真是命啊! 谢寒梅心里的激动无人可知,她吃完饭又回公司午休。到了下午一点,准时上班。熬过今天,明后两天才是她的元旦假期,可不用来上班了。 下午,本该值班的领导终于晃晃悠悠来了。谢寒梅找值班领导签署假期行程报备单,他们这样的单位,事情不多,管得却严。疫情期间,行动都是要报备的。现在国家层面都不要求把报备了,这破公司倒是庙小妖风大。 “小谢啊!都说了非必要不离开遵义,你怎么要跑到贵阳去啊!”领导抖着报备单,一脸我很为难的样子。 “领导,我家里人在贵阳,国庆就是我值班,而且是值一天休一天,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家里人团聚。我是外市的,本来有15天探亲假,可公司人少挪不开,我体谅公司,就没请。这回是真的要回去看看家里人。这回元旦我值班两天,都要补休,到星期三才回来上班。” 领导也知道他们做得不好,就算要安排国庆值班,你安排在前三天、或者后三天,总之安排在一起不行吗,把人家的值班隔开一天一天的,的确说不过去。可以往谢寒梅又没当面说,领导也就当自己不知道了。 “哎呀,他们排班是怎么排的,等上班了,我说他们!这样,我做主,过年的时候,就不排你值班了!”领导大义凛然。 当然,按照规定,国庆、春节两个大假本来就要错开,国庆值班,春节就不会再排。 谢寒梅没有戳穿领导的虚伪,只是感激得笑笑,请领导给自己的行程单签字。 下午下班,谢寒梅没有走往常的路线坐公交车,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从上一站坐公交去自己租房子的地方。 公司刚好在两个公交站的中间,谢寒梅以往喜欢往下一站走,现在,她想换个方向。 第2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2 谢寒梅在公交车上开始订票,定了明天去遵义的最早一班车。 回家,开始收拾东西,带了好几件外套,还有口罩、帽子,嗯,那些穿不出门的长款棉服也要带上,收拾了一个箱子。 第二天,坐最早的班车,从县里到市里的班车,私家车只要七十分钟,班车却开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为了编制,为了稳定,谢寒梅一个人考到凤岗这个小县生活,回家都成了奢望。 到了遵义,换乘高铁,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贵阳东站。下了高铁,坐上270路公交车,中间换乘222路,一直到高新区管委站下车,走几步就到了省彩票中心。谢寒梅不敢打车,怕暴露行踪,现在她把自己当成通缉犯,小心翼得翼保密行程。 到了这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谢寒梅在附近的小吃摊上吃了午饭,拖着行李箱去兑奖大厅询问兑奖事宜。 人家兑奖中心的工作人员也是见多识广,面对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的人很淡定,值班人员把谢寒梅领到小会议室,简单介绍了兑奖流程。 “这是中奖登记表,填一下中奖彩种、期数、个人信息这些。”工作人员淡定得拿出表格让她填写,看到她填了1.4亿的中奖金额也平淡得很,只微笑道:“恭喜啊,开奖之后我们这边就已经联系银行做好准备了。一般来说,我们建议直接存入银行账户,不要拿现金,这么多现金,很不方便,还要联系公安部门配合。” 1.4亿在工作人员看来稀松平常,谢寒梅一直当自己是通缉犯一样小心的心思终于放下,想想也觉得自己很搞笑。佯装淡定道:“嗯,我存银行,需要自己先去办银行卡吗?” “哦,不用,我们的合作银行很多,四大国有银行,各种商业银行、城市商业银行都有,你选一家就行,他们到时候会当场办理。” “行,就选农行吧。”谢寒梅拥有很多银行卡,但农民出生,就习惯了和农行打交道。 工作人员带谢寒梅去找技术人员验证彩票真伪,验证过后,确认是真彩票。“今天是假期,没办法兑付,只能明天来了。你放心,明天会在技术人员和财务人员的监督下,再次将票面信息输入电脑就行,奖金数据首先由我们的财务人员确认,然后交由你确认,接下来只需要交税就行了。” “个人所得税是20%,领奖的时候可以拍照,也可以不拍。如果拍照的话,我们这里有玩偶服,你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开奖的消息一出,电视台和报社的就打电话咨询过,一定要问问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你要接受采访吗?” “不接受采访!我不想自己的形象在外面泄露一丁点儿。”谢寒梅答的斩钉截铁。 “好,都可以的。放心,我们是专业的,不会泄露你的信息。”工作人员很了解中奖者心态,继续解释,“那您要给慈善机构捐款吗?” “要。我中了1.4个亿,交20%的税就是两千八百万,我还剩一亿一千两百万对吧?”这个数字,谢寒梅已经在心里算了无数遍了。 “是的,如果您要捐款的话,我们这边也有长期合作的慈善机构。像红十字会……” “我不捐给他们,我要捐给中国扶贫基金会,你帮我联系他们吧。” “也可以的。”工作人员态度从容中带着亲切,“我们明天早上九点上班,到时候直接过来就行,兑奖过程不超过一小时,很快的。” 谢寒梅谢过工作人员,出了兑奖大厅,从头到尾没把帽子和口罩摘下来过。 第2节 第二天一早,谢寒梅换了一身更土更丑的长款棉服,依旧是帽子加口罩的装备。彩票兑奖中心财务工作人员核算应扣税额和实际该得奖金,分别开具□□和支票,开出代扣税款凭证。 敲章的时候,咚咚两声脆响,仿佛敲在谢寒梅的心上。拿着盖好税务机关和代扣方盖章的票据,谢寒梅签上自己名字,拿好属于自己的支票。 农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另一间办公室等着了,见谢寒梅出来,连忙接过她手上大大的帆布包。谢寒梅推脱不了,只能拿着小手提包,跟着银行的工作人员走,扶贫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也跟了上来。 银行的人开了很好的车来接,谢寒梅也不认识,但能看出来是豪车。工作人员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顶上,这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情节。 谢寒梅有些不自在,但没有表现出来,安静上车。 “你好,你好,我们待会儿去兑换支票,这么大一笔钱,不知道您有什么安排?您对我们银行的理财产品有什么了解,需要给您介绍一下吗?” “不用,我有点儿累。” “好的,好的,那您先休息一下。扶手旁边有水果、糕点和饮料,您要是饿了,可以吃点儿。”工作人员轻声细语,非常客气。 水果切块装在密封盒里,旁边还有精致漂亮的叉子;糕点也是大品牌,一小个一小个分装好,水是玻璃瓶装的依云,每个细节,都在诉说银行对大客户的照顾。 谢寒梅没有说话,银行工作人员的手机本来是有铃声提示的,后来都自动调成了静音。刚刚成为有钱人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感受到了“钞能力”。每个人都会诚惶诚恐的为你服务,全方位照顾你的感受。 保姆车很舒服,工作人员客气得近乎讨好。到了银行,直接走绿色通道进了vip客户室,也不需要听什么花里胡哨的解释。直接兑换支票,向中国扶贫基金会捐赠一千两百万。 “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谢小姐,我们一定会把这些善款切切实实用在扶贫上,我代表所有贫困地区的群众感谢您的慷慨解囊!”工作人员握着迟生的手,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不客气,意外之财,应该分享喜悦的。”谢寒梅没有多说,这些人也是人精子,看出她的小心谨慎和不自在,再三感谢之后快速离开了。 银行经理一直陪在谢寒梅身边,一个亿的现金流!这是什么概念,那些大公司动则身价多少亿,但公司账面上的现金流都有几千万就是爷爷。而面前这种手握一个亿现金的,那是祖宗。 经理开始用话术,小心翼翼给谢寒梅介绍银行的理财产品,“我们行的理财产品不是外人想像的高风险、高收益,我们也有保底的项目,虽然利率低一些,但胜在安全。”经理也知道这种一看就是普通人的,突然有了意外之财,不是铺天盖地的挥霍,就是小心翼翼觉得谁都想抢她的钱。 在经理看来,谢寒梅就是后者。到现在,她还连帽子、口罩都没摘呢!水也没喝一口,他们还能在水里下毒吗?也是无语! 经理虽然觉得谢寒梅小家子气,但他不会愚蠢得表现出来,反而顺着谢寒梅的心理,给她介绍那些稳赚不赔的理财项目。“虽然利率低一些,但您本金多,能赚的钱也是很多的。” “先不用。”谢寒梅早有打算,“留五百万的活期给我,剩下的都存一年定期,我一年后再来安排。” “好的,好的。”经理没有不答应的,立刻应下。 九千五百万的活期,存在农行,只算年化4%,啥都不干,一年也是三百八十万的利息。 怪不得说钱生钱容易呢!心里扒拉一下这个算盘,谢寒梅都忍不住狂喜。 被银行经理送到大门口,谢寒梅看看自己这一身刻意的破烂装备,隔着口罩,笑出声儿来!笑命运的馈赠这样突然,笑话自己小题大做,笑日后的无忧生活。 不管是彩票中心的工作人员、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还是银行的工作人员,都只是在认真工作的基础上客气礼貌而已。法治社会,哪里有那么多危险。 谢寒梅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万象汇。进了商场,也想试试传说中的打脸桥段。 走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随便进了一家店,卖大衣的,maxmara,也没看出和外面两三百的大衣有什么不同。 谢寒梅随后拉起一件随意问问,“这个怎么卖的?” 穿着收腰西装套裙的导购微笑着走过来,“你好,这件是两万八,经典款。” 谢寒梅仔细观察导购,并没有传说中的斜眼看你,语带不屑,就是正常的导购和顾客交谈。谢寒梅轻笑,真是,中了个奖,就以为生活都是梦吗?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打脸和反转,大多数人都是努力工作,正常生活。 “哦,不分大小的吧。” “是的,这件是oversize剪裁,不分大小的。”导购重复。 “行,那帮我包起来吧。”谢寒梅轻描淡写道。 “嗯?啊!好的,好的,我这就帮您包起来。您眼光真好,这件大衣是欧洲品牌,大衣里的爱马仕,101801,火了四十多年,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还能卖这么好,可见它有多能打,从明星到名媛都在穿。它是90%的初剪羊毛,10%的山羊绒,您摸一摸,特别柔软,也特别保暖。”导购的话一下子多了起来,刚才是例行工作,现在是大客户啊。 “恩,要两件,焦糖色的装起来,驼色给我穿着就行。” “好的,好的。”导购万分愿意,进门不到三分钟,就是五万六的营业额啊,难道现在富婆都这么低调吗?幸亏自己没有狗眼看人低,阿弥陀佛,今天的确是我的幸运日。导购在心里感叹。 这边一下子卖了两件大衣,其他导购也来帮忙,有人帮忙拿衣服去结账,有人帮忙过来介绍。 “不用,我随便看看,你继续给我介绍吧。”谢寒梅点了之前的导购,其他人自动退后几步,也不离开,就在旁边的等着,预防有可能的任何需求。 这种感觉,美妙极了,虚荣得让人眩晕。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泰迪熊大大衣,看上去有些臃肿,不过您个子高,又不胖,穿上去刚刚好呢!”导购笑容甜美,语气温柔。 “不用了,我喜欢低调点儿的。” 知道!低调!您进门就很低调,险些看不出来是有钱人! 第3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3 谢寒梅把旧衣服装在流光溢彩的奢侈品包装袋里,自己都都显得寒酸。 不过店员不会这样觉得,只以为这是一位低调的有钱人,就喜欢这种穿这种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品牌logo的低调感。 “你们家就大衣还行,其他的都很一般。”谢寒梅环视一周,没找到自己想要的。 “是是,我们家就主打大衣,您还想买其他的吗?需要我给您介绍吗?” “嗯,买点儿内搭和鞋子吧。” “这个季节,羊毛衫是最好的,国产的有鄂尔多斯,国外品牌有loro piana,都很符合您的气质,含蓄内敛,低调奢华。” “哦,行,在几楼,我过去看看。”谢寒梅接过购物袋就要出门。 导购笑容亲切,“谢小姐,您好,能加您一个工作微信吗?如果有新款,或者您不方便到店里来,我可以在微信上给您推荐。” “不用了,我这几天都在这玩儿。” “好的,好的,欢迎您下次光临。”导购也不啰嗦,恭敬鞠躬,送走了谢寒梅。 谢寒梅搭乘电梯,刚刚出了电梯门,就有两个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的导购端着茶水站在电梯门口,“请问您是谢小姐吗?” “恩,你们是?” “我们是loro piana的店员,您请喝水,逛街累了吧,去我们店里歇歇脚。”导购送上热茶,引她到店里休息。 谢寒梅也没仔细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随手摸一摸,材质的确很少舒服。看着自己顺眼的颜色和款式,挑了五六件,直接让店员包起来。 “我不想拿了,现在还没定酒店,等定了酒店,通知你们直接送去酒店吧。” 谢寒梅说的随意,店员却是全心全意为顾客排忧解难,“您有习惯入住的酒店吗?如果没有,我们这边也有酒店的联系方式呢。附近的有麗枫、全季,您习惯星级酒店的话,东景希尔顿、观山湖安珀、云翼印象……” “观山湖安珀,这个名字很好听,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们吧。” “好的,好的。” 谢寒梅吃小点心的时候,酒店就打电话过来了。“谢小姐,您好,欢迎您来到贵阳,我是观山湖安珀的客房管家,邀请您来安珀下榻。” “你好,随便定个行政套房就行,我先住一晚上。” “好的,好的。劳烦问一下,您是自己开车吗?需要派司机……” “派车接我吧。” 三两句搞定了酒店事宜,谢寒梅接着逛街,衣服、鞋子、包包,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的,然后去做头发。 在这家店做头发的人不多,到了中午,谢寒梅直接笑道:“我请大家吃午饭吧。都说拿人嘴短,吃人手短,你可一定要把我头发做的漂亮点。” “没问题!肯定的!”店员推辞不过,干脆答应了,更用心给谢寒梅做造型。 托尼老师很有品味,根据他的建议,没有任何造型的长发被修剪成齐耳短发,烫卷,染成栗色,又低调又高级。 谢寒梅一直以为自己不适合短发,原来,自己是不适合不化妆、不打理的短发啊。 做好头发,谢寒梅已经从头新到脚。酒店的车也来接了。 不仅仅是司机,还有刚才通电话的客服官家,一位年轻的男士,穿着西装,带着手表,一副精英的模样,态度温和客气,请谢寒梅去他们酒店。车上水果、零食齐备,一路上风趣幽默,不停逗谢寒梅笑,在轻松的氛围里介绍了酒店的设施和历史。 这是一家艺术酒店,进门是高高的白色拱门状装饰,鼻尖还萦绕着隽永的香味。谢寒梅使劲儿回想,终于想起来,是无人区玫瑰的味道。之前她在专卖店闻过小样,小小的五十毫升,就是大几百块。 当时的谢寒梅对自己说,也不是买不起,但没必要。 现在回头看,诚恳的说,就是嫌贵,不愿意花这个钱。 酒店非常精致,被领着路过大堂,入目所见的花艺装饰,全部都是鲜花,而且插花的艺术水准很高,每一捧都显得高雅美丽。公共区域的墙面上,装饰了许多画作,也许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管家把谢寒梅送上楼,问过她没有需求之后,就礼貌离开。 谢寒梅放松得换上室内拖鞋,嗯,他们的拖鞋也不是廉价品。酒店方早就开了空调,房间里温度适宜。谢寒梅脱掉大衣,轻松得踩在长毛地毯上,行政套房很宽敞,大大的客房有阳台可以俯瞰夜景,浴缸是梦想中的样子,洗漱台放的吹风机都是戴森。 谢寒梅满意得看着这些用金钱买来的高品质生活,非常满意。挽起头发,在浴缸泡澡,然后穿着浴袍,倒在床上,任由绵软蓬松的被子包裹着自己,真是开心啊! 小茶几上有两杯粉色的饮料,看旁边的说明,叫“樱花羮”,喝一口,酸酸甜甜的,特色饮料。 还沉浸在快乐中,门外就传来敲门声:“谢小姐,您好,我是客服管家,请问方便进来吗?” 谢寒梅开门,管家小哥领着几家店的工作人员上门,给她送刚买的衣服、鞋子、包包,谢寒梅礼貌得体得招待了他们。哦,不用她做什么,管家小哥充分发挥职责,店面的工作人员也非常客气。大家在让谢寒梅愉悦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态度可谓谦卑。 管家小哥替谢寒梅送工作人员出门,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谢寒梅觉得,果然,自己是虚荣的,被人捧着就会高兴。 让酒店把贴身穿的毛衣之类拿去干洗,谢寒梅换上不必清洗再上身的新衣服,愉快的下楼吃饭。 观山湖安珀有自己的法餐西图澜娅餐厅,谢寒梅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不会用刀叉也没有关系,这里的刀叉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品类繁多,也不会有人来纠正你到底该左手用刀,还是右手用刀。 法餐就是时间长,一道菜一道菜,慢吞吞的上,对于完全把时间用在享受生活上的人来说,刚刚好。 谢寒梅正吃得开心呢,就有服务人员端着托盘过来小声询问,“小姐,八号桌的客人请您喝一杯香槟。” 谢寒梅看向服务员示意的方向,两个年轻、帅气的男人正看着他,其中一个端起酒杯,笑得风流。 “替我谢谢他,帮我回两杯价值略高的酒水,说我不想被打扰。” 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谢寒梅完全有底气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那边,两个年轻男人也没有过多打扰,谢寒梅心想,一个人来以浪漫为卖点的法餐西图澜娅餐厅吃饭的确与周围格格不入,被搭讪很正常,人家只是正常得表达善意、欣赏美。 晚餐完毕,已经是晚上八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做——买手机。 谢寒梅给管家小哥打电话,“我在贵阳没有车,你安排送我去卖手机的商场一趟。” 酒店的服务自然是妥帖周到的,谢寒梅去商场买了华为最新款,办了新的手机号码,选了□□的套餐。 回到酒店,茶几上放了两个小蛋糕,这是怕自己晚上会饿吗?拉开小冰箱,自己之前喝完的椰子汁已经补上,而且多放了两瓶,应该是看出自己喜欢。酒店的服务细节真是棒极了。 躺在松软舒适的席梦思床垫上上,谢寒梅突然想到,晚上在西图澜娅餐厅回礼的时候,不应该加“价值略高”几个字,显得不大气。 不过无所谓啦,她还有很多时间学着做个有钱人。 第二天一早,谢寒梅从美梦中醒来,现有的一切生活还没消失,不是梦! 真高兴啊,不用上班,有这辈子不肆意挥霍都败不完的钱! 第3节 谢寒梅在酒店的西图澜娅餐厅吃饭,早餐也是花样繁多、琳琅满目,每个品种取一点点,早餐就丰盛得几乎吃撑了。 然后,继续逛街。 昨天已经做好攻略,去美容院,先做皮肤诊断,听她们专业的意见,应该用什么样的化妆品。长这么大,听了那么多美妆知识,却连自己是干皮还是油皮都分不清的谢寒梅被好好上了一课。 小市民的谨慎却还没丢,并没有购买美容院推荐的任何产品。美容院也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并不强求,愿意单独花钱来做皮肤诊断的顾客,那是得罪不起的顾客。 谢寒梅知道了自己适合什么类型的化妆品,就开始扫荡,从护肤开始,什么cdt、海蓝之谜、sk-2,只要适合自己肤质的,不看价格,通通买入。 当你拎着万元以上护肤品礼盒进入彩妆店的时候,没有店员会拒绝你。 “我不太会化妆,你帮我化个日常淡妆吧,裸妆那种哦,看不出化过妆是最高境界的那种。”谢寒梅提出自己的要求,店长立刻走过来,而且非常舍得下本钱,直接那没开封过的新品,当着谢寒梅的面打开,问她可以吗? 谢寒梅点头,任由店长在自己脸上涂抹,好像化淡妆比化浓妆还花时间,又是一个小时过去,谢寒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眼前一亮。皮肤更白更亮,眼睛放大且有神,钱是英雄胆子,钱让人自信。 谢寒梅从椅子上站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满意点头,“你的技术真好,刚刚开封的那些都包起来吧。对了,再给我拿瓶卸妆油。” “好的。”店长稳重点头,心里暗叹自己没有看错人,看人家素面朝天,可身上穿的都是名牌,手上拎的都是高档货,果然只要把面子给足,这些有钱人不介意花钱买服务。 正准备结账,谢寒梅看到旁边的口红专区,每只都是上千的价格,以往需要狠狠心才能买。现在—— “这个礼盒有多少种颜色?” “这是我们的吾爱一生限定礼盒,一共有7种颜色,都是卖得最好的色号,像玫瑰豆沙、勃艮第甜心这些色号,都非常适合您这样的年轻小姐姐。礼盒还送链条,和粉手包挂坠、红底鞋挂坠、红唇挂坠,每支口红也有自己独属的礼盒,只要七千块,真的非常划算,是我们新年活动……” “嗯嗯,拿一盒吧。”谢寒梅随手拿了一支外号“萝卜丁”的口红旋开,看了看膏体的颜色,也不觉得它和几十块的相比在外官上有什么差异,随手又放了回去。 店员们给彩妆打包,又是大大的几个袋子,明明正品只有那么小,可必须如此奢华包装,才能体现它的奢侈。 谢寒梅看了一眼包装盒,“懒得拿,送酒店吧。” 第4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4 在商场看到一家专卖行李箱的店铺——日默瓦,典型的高档店铺,窗明几净,西装革履的服务人员。顺脚逛进去,店员立刻送来热饮和小蛋糕,请谢寒梅一边吃一边听店员介绍。 谢寒梅随便逛了一圈,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店员对行李箱性能、品牌的介绍。她随手指了一只大红色的箱子,笑道,“这个颜色好看,就它了。” “好的,请问,是帮您包起来,还是……” “我直接拖走。”谢寒梅付了五千块钱,拉着大红色的行李箱照镜子。服务人员非常客气,直夸:“行李箱非常有格调,您拉着它,就像超模走秀一样,有一种又时尚又生活化的高级感!”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颜色好看。”网上说女人买东西不看性能、品质,只挑颜色的段子不仅仅是段子,当钱足够多,就可以买车配当天的衣服。 谢寒梅回酒店吃午餐,今天是2023年1月3号,也是谢寒梅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她买的东西比她先到酒店,谢寒梅午休后起床,开始整理物品,衣服、化妆品、鞋子,刚好塞满一整个26寸的日默瓦大红色行李箱。 退房,坐火车,转班车,回到凤岗,从几千块一晚的高档酒店席梦思床,到五百块钱一个月的出租屋硬板床,谢寒梅睡得很香甜。 上班,那些讨人厌的工作氛围仿佛不存在了一样,谢寒梅依旧没有化妆,安静得做着自己的工作。谁又有心情工作呢?马上就要过年了!办公室气氛有些躁动,都想早点放假回家。 办公室的李姐把排好的值班表递给经理,经理看着上面又有熟悉的“谢寒梅”三个字,沉吟了一下,叹道:“这回过年值班,就先不排小谢了。” “经理,这都排好了的!要是改的话,我还要去协调所有员工,太麻烦了。要不这回先这样,下回,我再改。” 经理敲了敲桌面,“李姐啊,小谢不是本市人,按规定是有十五天探亲假的,我还想着她这回去了贵阳,拉通把元旦、春节两个假合起来休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嘛,年轻同志心系工作,既然她回来上班,就是有觉悟。既然这么有觉悟,咱们做领导的,就不能光口头激励,还是要落实到实际行动上。” “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又没结婚,没有家庭拖累,正该发光发热的时候……” “李姐啊……”经理端起保温杯,吹了吹,呷了一口,满足得砸吧嘴。 不用经理再说什么,李姐就明白了,重新端起笑脸,“还是经理体贴,也是,小谢国庆已经值过班了。咱们国庆、春节两个大假都是分开排班的,尽量不让外地同事值春节这班,还是经理周到。下回我再给小谢压担子~” “嗯,年轻同志是该多压担子,这是器重他们呢!”经理放下茶杯,面带微笑。 李姐笑得谄媚,非常客气得退出了经理的办公室。回到工位,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砸,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哪,也不知是怎么巴结领导的,不过一起值了一天班,就把领导给笼络住了。这手段,啧啧——” 和李姐一个办公室的回头看了一眼谢寒梅,见谢寒梅没有丝毫反应,又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李姐怎么回事儿:“排班没通过啊?” “可不是嘛……” 随后就是小声的嘀咕,能听到有人说话,却又听不清说了什么。这种被人在排除在外,被人在背后议论的感觉,如芒在背、令人厌恶。 老鸡婆的故作姿态,没有引动谢寒梅一个眼神。她坐在窗口位,正在给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讲解怎么付燃气费的事情。 当事人之一不搭理,李姐也阴阳怪气不下去,摔摔打打得继续工作。 还有十五天就要过年了,谢寒梅却不想让所有人都把这个年过好。 中午,谢寒梅趁着午休时间,去了纪检组一趟。 国企是会派驻纪检组监察的,除了本部门纪检组之外,谢寒梅还去了一趟县纪委,把证据重复提交了一份。 然后,是按部就班的工作,等到过年前五天,公司的人才毫无征兆得被纪委的人喊去谈话。 底下的小员工摸不着头脑,还在猜测,“怎么就不上班了?现在都这么嚣张吗?虽然马上要过年了,现在管得也不严,可好歹要来晃一圈以示存在吧。 ” “啷个晓得呢?不是领导,就是老资历,提前走也不好说啊。” 窗口现在没人办业务,另一个人划着椅子过来,故作神秘道:“你们没听说啊?张经理和李科长是被纪委叫走了~” “纪委?啥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人凑在一起,用震惊、茫然又兴奋得眼神相互对望,像兴奋得像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透露消息的人佯装淡定,谦虚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说有人举报他们而且还是实名举报,所以被叫过去喝茶了。” “实名举报?谁啊,这么牛!” “肯定是他俩得罪人了!咱们这种小地方,肯定是得罪人了!”小地方联络人情,大地方遵守规矩,凤岗这么个偏远县城,走在街上碰上十个,有八个都是亲戚熟人,没有仇怨,谁会这么干! “肯定啊!而且是深仇大恨,要不然,都是拐弯亲戚,谁这么不留情面!”有人胸有成竹的推断,“肯定是哪家来交燃气费的发现自己钱不对。平时那些婆婆大娘懂什么,你们说会不会是之前那个男的,穿皮衣,戴金项链,非常年轻那个男的,还险些和谢寒梅吵起来那个,只有年轻人才懂里面的门道。” “对了,谢寒梅,谢寒梅?”聊八卦的人从瓜田里抬起头,冲隔间的谢寒梅喊:“你说,是不是那天你得罪那个男的?不然怎么这么久没出事,一吵架就出事了。” 谢寒梅抬头看她一眼,“不是。” 干脆又冷淡。 旁边有同事打圆场,“哈哈,小舟不是怪你的意思啊,我们就是闲聊。平时都是婆婆大娘来缴费,突然来个年轻人,大家新鲜嘛,哈哈哈……”尬笑几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 聊八卦的人挤眉弄眼,其中一个更是小声道:“李姐都被喝茶了,别……” 之前他们之所以排挤谢寒梅,一是因为李姐这位副科长是有资历的“领导”,不想跟上司对着干;二是谢寒梅和他们不一样,外地的,又有编制,总是格格不入。 “嗯,不是那个男的。”谢寒梅很淡定,“因为是我举报的。” “嘎?!” 聊八卦的几个人像被突然卡住脖子的大鹅,难以置信得左右看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当从同伴脸上看到同样的震惊,几个人都木了。 默默把办公椅划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几个人迅速拉了一个群,消息不停闪动。 “先关静音、震动,小舟你微信消息有声音!” “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我看她语气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我的妈呀,要真是她,那你说她举报什么了?不会连我们一起举报了吧?” “我们又没犯错,能举报我们什么?” “其实,李姐也没犯什么大过错,不就是针对她背后说几句小话。要是她用什么迟到早退得去告状,那所有人都没活路了。” “就是就是,大家早走几分钟,晚到几分钟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咱们可是有打卡机的,到时候纪委的一查,我们可是有记录的。” “那啥,我记得所有人都在淘宝上买了指纹膜,好像只有她是真的每天自己准时上下班……” “不会吧?!” 一阵沉默过后,消息又接连不断得弹出来。 “也是李姐太过分了,经常给她穿小鞋。” “我记得她之前提过一句,想国庆节回贵阳。李姐排值班表的时候,让她隔天值一回班,她去调,还说已经确定了不能改,让她服从安排。” “已经是职场霸凌了吧……又不是私企,的确有点儿过分了。” “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得罪李姐了?你们是我说说?” “你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快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那啥,她刚来的时候,李姐还笑嘻嘻开过几回玩笑,说要把她介绍给自己弟弟,后来这事儿掰了,李姐就看她不顺眼了。” “李姐那个读完大学一直家里蹲的弟弟?又高又壮,起码一百八十斤。” “人家李姐的说法是,胖能减肥,矮能长高吗?等结婚了就懂事。” “呕——扯他娘的蛋!” “就为这啊?买卖不成仁义在。” “听说总公司派她这么个有编制的下来,是要做储备干部的。” “李姐也是有编制的,她俩没冲突啊。” “李姐是工勤岗位转过来的,家里托了关系,好像。” “嘘嘘,别挖了啊,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别多说了。要真是她去实名举报的……” “别得罪老实人啊!” “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啊,我们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外传。网上段子那种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行,我保证。” “那我把群解散了。”拉群聊的人飞快解散了小群,也没有聊八卦的心情了,生怕自己也成为下一个被举报的人。 满腔的好奇心无处宣泄,就很好奇,谢寒梅举报什么?能让纪委来查? 第5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5 实名举报过去十天,才由县级纪委介入,之前都是企业内部的纪检监察组。说明,在这十天之内,事情都查出眉目了,不是诬陷。想要彻底查清,还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第4节 小县城不大,如果有风声,一会儿就传遍了。 不像别人传说的那样,经理和李姐是因为脾气不好、作风不正派……之类“小事”被调查。 “关于你举报的张毅、李素两人挪用公款、收受贿赂、侵占国有资产的事情,巡查组高度重视,已经联合相关部门和企业成立了专案组,请你放心,你还有其他想要补充的吗?” 居然惊动了巡查组?谢寒梅心想,去贵阳的时候,举报信没白投。 谢寒梅被请进空荡荡的大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亮眼的灯光,桌上有绿茶冒着热气。 “没有了,我知道的信息都写在举报信里了。” “能冒昧问一下你举报的理由吗?” “因为我要辞职了。其实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我一个外来户,在收费中心上班半年,已经能掌握这么多证据,其他人知道的只会更多。只是小地方,家家都是拐弯亲戚,谁也不敢出头。再说,这些罪名,让他们进去几年,出来了还不是一样拿着以前贪污的钱,又有当地人脉,依旧潇洒过日子。” “小谢不要这么悲观,我们会依法依规处理,贪污、侵占的钱不仅要退还,挥霍掉的也要拍卖名下资产追回。打虎、拍蝇、猎狐,一样都不会少,靠山要敲掉、保护伞要撕开,你要相信纪委。” “我相信的啊,所以才实名举报。”谢寒梅端起一次性纸杯,任由热气模糊眼镜片。 等送走了谢寒梅,两个纪检干部才收起录音笔,和同事开讨论会。 “根据调查,谢寒梅在工作上的确受到排挤,举报动机很可能有报仇这一项。” 另一个人拿起收费中心国庆值班表抖了抖,“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反击也正常。” “走访的人说,李素很喜欢摆官架子,之前从收费中心调离的人反应,当时叫她李姐,没叫李科长,就被穿了小鞋一年多,人品的确不太好。” “脾气秉性不是我们的调查范围。” “但能侧面说明,李素的心理、行为并不符合大众主流价值观。” “那她还能在企业待这么久,从工勤转行政。” “这就是问题啊!是什么让她能工勤转行政,连身份性质都发生变化。谢寒梅这次也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信息,这种操作已经是这里的“惯例”。这说明我们办案的难点不在于找证人,而在于怎么撬开证人的嘴。收费中心把燃气费收起来,并不直接充入对应账户,而是存入银行,让银行进行融资、贷款等操作。而燃气费是他们利用权限,暂时不停气而已。这些权限是为了兜底民生,怕有人用不起气,却让他们钻漏洞、谋私利。” “还有,不要把视线只放在李素身上,张毅呢?他是经理,按照规定,收费中心应该配一正两副三个领导职位,正职由总公司挂职,张毅只是副职,但另一个副职很久都没有配置,直接少了一个监督。这样的情况,从2016年就开始了。换句话说,这种不配齐班子的行为,很有可能就是贪污腐败的表象。” “张毅调任到收费中心才两年,李素却是从收费中心成立就在这里工作,从普通工人,转为带编制的工勤人员,再转为行政管理人员,她知道的肯定更多。” “我赞同这个看法,李素才是关键。这个案子上面非常重视的,大家也打起精神来。我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想早点查清楚回家团圆。可是过年也是这些人串联的好机会,这一系列贪污、挪用公款、侵占国有资产行为,是紧紧局限于一个县吗?不要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好。我们会抓紧的。” “还有,要保护举报人的安全。” “之前谢寒梅申请过,按照公司规定,节假日值班是可以补休的。按照规定,她的年假、探亲假、补休加起来,有二十五天。特事特办,让她一次性休完这些假期,可行吗?” “可行!” 谢寒梅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相关部门会怎样查这件事情。但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围上来和她说话。 “你也太吓人了,开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小舟轻笑,无奈拍拍谢寒梅的胳膊。 “什么?”谢寒梅一脸茫然。 “你还装?”小舟瞪眼,“之前你吓我们说是自己实名举报,我们都当真了!结果你居然是吓我们的!太过分了!” 谢寒梅笑笑,“你们怎么反应过来的?” “纪委出通报了啊!”小舟指着手机上的官方公众号文章,“举报人陈某斌、刘某、武某等,根本没有你的名字。大家都在猜举报这三个人是谁呢?加一个等字,肯定不止他们三个,但这三个人肯定是领头的。” 谢寒梅哭笑不得,“这都能猜?” “你外地人不懂,这几个姓,咱们本地人很好猜的。陈某斌,只需要填中间一个字就行了,大家已经把县里可能的人都排出来了,嫌疑人也就四五个,看看后续,很快就猜出来了。” “也不一定,也许是纪委故弄玄虚呢?” “你不懂,出的这些通报,是要负责的,怎么可能随便说。张毅、李素两个是肯定完了,板上钉钉的。” 小舟他们不和谢寒梅讨论了,现在他们已经认定谢寒梅是“狐假虎威”,想借举报的事情假装自己不好惹,现在“被拆穿”了,大家对她的态度又正常了。 没有李素的打压,也没有惧怕谢寒梅实名举报的压力,同事和她终于正常交往起来。 上完年前的五天班,谢寒梅上交了请假条。为了肃清风气,新来的经理很重视公开、公正,把谢寒梅能补休的假期都还给她,也在大会上公开说明,“李素霸凌员工,诸位要引以为戒”。众人也都明白这是变相给谢寒梅补偿。 除夕夜回到家,已是中午。 小妹来开门,接过谢寒梅的行李箱直抱怨,“姐,你这工作也太难了。除夕都不能提前放假吗?” “你懂什么,你姐的工作旱涝保收,你明年就毕业了,要是能考个编制,我跟你妈做梦都要笑醒。”谢爸爸在客厅里切肉,刚煮熟的白肉还冒着热气,谢爸爸按着切一下,吹吹自己烫红的手指。 挑了一块纯瘦肉,谢爸爸递给谢寒梅,“趁热,刚煮出来,一点儿不腻。” “老谢!你别给她吃没盐味的白肉。”谢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炸焦圆子呢!刚好一锅,来,夹一碗去吃!” 谢寒梅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满身风雪都隔绝在门外。客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室内弥漫着食物特有的香味。 谢寒梅把箱子推回房间,脱了大衣,穿着修身羊毛衫出来,先接了爸爸切的白肉,又去把妈妈挑好的焦圆子端出来,小妹已经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王老吉、一瓶雪碧,歪头问:“你要哪个?” 中午都没正经吃饭,一碗酸菜洋芋浇头的面,配着谢妈妈准备年夜饭大菜,谢寒梅已经吃得肚子溜圆。 “上车饺子下车面,我还是喜欢吃酸菜面。”谢寒梅长吁一口气,满足得放下大斗碗。 “那是北方的讲究,咱们啊,要吃糍粑才正宗呢!我前天去你嬢嬢那里要了一瓶豆面,自己种的黄豆子,一颗一颗挑,大铁锅炒熟了,石磨磨的!香得很!”谢爸爸翻出自己的宝贝豆面,扯着嗓子问:“糍粑呢?拿来烙起嘛!” 谢妈妈在厨房里大喊:“叫魂嘞!就两个灶,一个炖起羊肉汤,一个炸起麻花儿在,我去哪里给你烙?” “行,行,行,你有礼,我找电磁炉!”谢爸爸从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翻出电磁炉,给两个女儿烙糍粑。 “我们家厨房也太小了,站不起两个人,我去帮忙,妈还把我撵出来了。”小妹看着爸爸废立翻找电磁炉,玩笑道,“以后要买个大房子才行。” 谢寒梅切红糖块,吃糍粑既要蘸豆面,又要蘸红糖酱。一层红糖、一层豆面,糍粑外皮酥脆、内力软糯,再加上甜甜的、绵密的口感……小时候的味道! “换啥大房子哦?我跟你妈都打算好了,给你们两姐妹都存了首付,等你们工作了,就用公积金贷款买房子,女娃娃家还是要有个自己的房子才安心。现在每家的娃娃都金贵,我们不去占哪个的便宜,人家也不要来欺负我们。等你们嫁了,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我和你妈住吗?” “以后你们不和我们住吗?”谢小妹笑道:“房子买大点儿,一家人才住的开啊。” 谢妈妈从厨房里端出煮好的大块羊肉,又让谢寒梅拿电风扇来吹,吹凉了才好切。 “住一起干啥子呢?你们以后嫁人,最好不要跟公婆住在一起,不是嫌弃哪个,是两代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又是新婚,有别个在,都不好培养感情。公婆都不住,我们去住啥子?等你们生了娃娃,我倒是可以去帮忙带一哈。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你们都给我抓紧时间哈!” 小妹直翻白眼,“前两年你还说我,别着急谈朋友,这都还没毕业,你就开始催婚了?” 谢妈妈把风扇转过来对着谢小妹吹,吓得她哇哇大叫,满屋子跳。 谢寒梅看着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心想,要把中奖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第6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6 团团圆圆年夜饭,春晚是最好的背景音。滚烫星河、人间烟火,尽在此刻。 从餐桌移到客厅,谢爸爸端着一叠花生米配高粱酒,悠闲得把腿搭在茶几上。 “起开~”谢妈妈踢踢谢爸爸,拎着一筐砂糖橘过来,脸上还敷着面膜。 “姐,砂糖橘来了!”小妹大喊一声。 谢寒梅从房间里出来,拿了两件衣服,“爸妈,这是我给你们买的衣服,去试试。” “哟,又乱花钱,你才调过去,租房子、置办东西花销大,还给我们买啥子。我和你爸衣裳都多!”谢妈妈嗔怪,起身去看衣裳。 “你的多,我的不多。”谢爸爸擦擦手,去拿羽绒服。“波司登的,大牌子哦~” “给你们买,肯定要买好的噻~”谢寒梅让爸爸立刻换上,喜得谢爸爸跑到门口穿衣镜跟前反反复复照,直夸大妮儿懂事。 又来了,不要莫名其妙叫小名啊! 谢妈妈洗干净脸,也同样过来换上给自己买的新衣。 “你跟我爸是情侣装,好看不好看?” “就是有他当狗熊衬托才好看~”谢妈妈笑骂一句,轻轻抚摸在羽绒服冰冷的料子上。为了防水,羽绒服料子总是有种塑料感。但是今天的羽绒服穿在身上,谢妈妈总觉得亲肤又保暖,“好多钱?” “不贵,打折时候买的,两套一起才八百。” “八百?才!这么贵?退了,退了。”谢爸爸立刻把羽绒服脱下来。 “哎呀,这么大的牌子,又是大冬天的厚羽绒服,还是情侣款,八百不贵了。退不了,我把吊牌都拆了,你们就穿嘛~我都工作了,给妈老汉儿买衣服还要不得嗦!”谢寒梅一急,也开始飙方言。 “拿到拿到,大妮儿买了你就穿,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妈妈横谢爸爸一眼,手却搭在他大腿上摩挲两下,说不尽的安抚之意。 “穿,肯定穿,我现在就穿起不脱了。”谢爸爸重新船上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 “哪个喊你现在穿,这么大的空调,你是要孵鸡崽儿啊!”谢妈妈谢爸爸日常拌嘴又开始了,谢妈妈左右看看,谢寒梅刚给买了衣服不能骂,看见小妹面前摆了一大堆橘子皮,立刻数落道:“少吃点!白天你就吃了一筐!” 谢小梅无辜躺枪,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砂糖橘是真的不能吃太多。我去年就看到新闻,有个人一天炫一箱,脸都黄了,肉眼可见的那种,黄好几个色号。” “真的啊?那个新闻?”谢小妹凑到谢寒梅跟前,抢着看她手机里搜出来的新闻。 谢爸爸谢妈妈看着两个你女儿硬挤在一张单椅沙发上,露出慈爱又温柔的笑来。谢妈妈帮谢爸爸脱下羽绒服,堆在贵妃位上,推推他的胳膊:“演小品了。” “现在小品都不好看了,一水儿的流行语,不适合我这种老人家。” “哪里老了,你想退休,单位都不放人呢,还要你好好发挥作用。”谢妈妈也有温柔,回忆往昔,“还是赵丽蓉的小品好看。” “知道你喜欢,我在网上买了一套她光碟,有小品、有评剧。” 谢妈妈惊喜道:“你是会读心术啊?怎么知道我给你买的也是光碟,崔健和beyond,你车里天天放,还舍不得买会员,都听不全。” 谢爸爸看看两个女儿,紧了紧握住的妻子的手,看着满屋的新年装饰,笑道:“可惜城里不准放冲火棒~” “不知足!人家那叫烟花,听说十点钟河边上有烟花大会,去不去看?” 谢寒梅和谢小妹各自刷手机,时不时凑在一起,母鸡一样,笑得咯咯咯~再转头一看,爹妈不见了。 喊了两声没人应答,谢寒梅问:“你看到爸妈了吗?” “没啊,去哪儿了?”谢小妹开始打电话,却提示打不通。 “哦,对了,好像刚刚说去看烟火大会来着,是不是出去了?”谢寒梅脑子突然反应过来。 “那里人特别多,肯定是挤得没信号了,正常,正常。” “人多,不会发生踩踏事故吧?”谢寒梅心里陡然一惊。 “姐,你被迫害妄想症吧。咱们国家,办啥活动不是预案一二三,武警拉着人墙呢。” 是啊。谢寒梅略略放心,她相信政府的组织能力,既然知道江边人多,就不去凑热闹了,网络上的烟花也很好看的。 自从中了这大奖以来,谢寒梅总是有些不放心,担心会天降横祸,中和她的幸运与不幸。 第5节 现在,也没有守岁的规矩,两姐妹我在沙发里玩手机,等谢爸爸谢妈妈回来,又加了一顿酒酿小汤圆做夜宵,才满意睡去。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福大家新年好~” “恭喜你啊恭喜你,恭喜你啊恭喜你~”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礼多人不怪~” 入耳全是喜庆欢快的歌声,初一回爷爷奶奶家,见了爸爸这边的血缘亲戚,大伯、二伯、四嬢、五嬢、六叔。初二陪妈妈回娘家,见了大舅、小舅和姨妈。然后是每天跟随父母安排,去不同的亲戚家拜年,还有伯公、叔公、舅爷、姨婆…… 谢寒梅这辈的,已经是第四代了,长辈们当真是垂垂老矣。每年与长辈们的联系,也就过年来看望一趟。 现在年味越来越淡,年轻人都要上班,短短七天的假日,还有些人需要值班、加班,如此一来,过了初七,老家的人就都走得差不多了。 谢寒梅收拾好行李,和小妹一起出门,谢爸爸开车送她们。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为了躲避候车厅的人声鼎沸,谢寒梅把小妹拉进了小卖场,这里隔出了几个座椅,供买咖啡的人歇脚。 “什么怎么办?” “考研?考编?找工作?你马上就毕业了,总有想法吧?”谢寒梅问道。 小妹挠挠头,“其实没啥想法,先把毕业证拿到吧。这学期我们要实习,先找个学校实习吧,不知道哪里招代课老师。” “你教师资格证拿到了吧。” “肯定的啊,拿到了。姐,放心吧,我虽然混过了大学,可也没划水到这个地步。就是不知道我这样的毕业人家要不要,大学四年,上了四年的网课。” “那就去给学生上网课。” “哈哈哈,这个我经验丰富。”谢小妹放声大笑。 “说真的,你想过以后吗?” 谢小妹认真思考了许久,才道:“以前没想过,就是按部就班的读书、毕业、找工作。报志愿的时候为了能上211,就挑了分数低一些的师范专业,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当老师。网上看到那些视频,什么师生矛盾尖锐、网课爆破,心里都打鼓。可是看到老师学生相处融洽、温馨时刻又觉得自己可以。” 谢寒梅笑了,这就是他们普通人啊,有畏惧也有向往。 “那就试试。”谢寒梅从包里翻出个大红包,“给你的新年压岁钱。” “不要,不要,姐,我哪儿能再要这个啊。” “虚伪了啊~没工作的都是小孩儿,去年你还收了呢,拿着!”谢寒梅把红包塞在她怀里,小妹笑嘻嘻接过,察觉重量不对,当场打开——“我去,姐,你发财了,这是多少?” “收好收好,不够招贼的啊!”谢寒梅赶紧把人按住:“一万,我三分之一的年终奖。低调点,不然你以为我问你今后计划干什么?想当老师就继续当老师,不想当就去找工作,想考研想创业,只要不太离谱,总能补贴你一点,保证你不为吃饭发愁。” “姐~”谢小妹扑到她怀里,把湿润的眼睛埋在她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 听到她吸鼻子,谢寒梅低声喝道:“谢幽兰,不许把鼻涕擦我身上!” “你才留鼻涕呢!”瞬间,谢小妹什么感动都没有了。 谢小妹的火车先到站,目送她过了闸机,谢寒梅登陆软件,退掉了用来迷惑家里人的车票。重新取出一张,目的地,昆明。 谢寒梅没有和父母说中奖的事情,怕他们担心;也没有说单位出于补偿心理,让她连休一个月假期的事情,还是怕他们担心。 趁着这个时间,谢寒梅想出去散散心,安静的思考,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手机软件里收藏了很多风景如画的地方,第一次有钱有闲把向往变成向而往之~ 去看了闻名已久的斗南花市,一百块钱买了一大捧,抱都抱不动。谢寒梅租了一辆车,把花全堆在后备箱,三小时之后到达洱海,住在一间正对着洱海的民宿里。 阳光灿烂的时候,这里和宣传画册上一模一样,天湛蓝湛蓝的,湖水碧蓝碧蓝的,悠闲的当地人,来拍婚纱照的新人,拿着单反的游客……每个人都是幸福的模样。 谢寒梅买了包装纸,自己在房间里包花儿,送个房东小姐姐,也送给街上的陌生人。 送给五十多岁的阿姨,阿姨惊讶得捂住嘴,笑道:“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花儿,还是玫瑰。” 送给拍婚纱的年轻情侣一捧香槟玫瑰,情侣连连感谢:“真的太谢谢你了,刚好拍进照片里。” 送给在街边看人下象棋的老大爷,老大爷连连摆手,“我一个老头子拿花来干什么……是吗?女的都喜欢花?那我拿回去给我家老婆子,说不定能赚杯酒喝~” 老大爷小心接过柔嫩的花枝,学着年轻人的样子,把花枝横抱在臂弯里,像托着婴儿一样。不看象棋了,更不理会同伴的调侃,挂着期待的微笑,朝家的方向而去。 馈赠让人感到幸福,谢寒梅看着每个收到花的人的笑脸,自己也感到万分开心。 第7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7 每个女孩小时候大多都有两个梦想,开一家花店,开一家咖啡馆。 谢寒梅买了鲜花赠路人,手有余香;住在特色民宿里,前店是咖啡馆,后院是特色民居。 自由、轻松、没有生活压力,这就是花店和咖啡馆代表的梦想。 洱海边上,早晚风很大,透心凉,中午又很热,只穿的住一件单衣。谢寒梅早上五点起床,裹着羽绒服,在洱海边等候日出。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带着遮阳帽漫步在洱海边,倒在院子的躺椅上睡觉,任由风吹乱头发。十五的晚上,洱海两岸有灯光秀表演,还有亮晶晶的游船点缀在黑色的水面上,五光十色的霓虹仿佛在这墨色幕布上作画。 一切都是想象中,最美好的样子。 又一天早上出门,有个裹着厚羽绒服的人一手拎着三架支架、一手拿着相机,背上一个大黑包,肩上还斜挎着无人机包。 肩包走一布、溜一步,惹得那人不停停下整理带子。 谢寒梅见状上前一步,笑道:“我帮你拿一个吧?你也是去看日出的吗?” “哦?哦~谢谢,我是去拍日出的。真是太感谢了。” 谢寒梅接过三脚架,塑料材质的三脚架并不重,谢寒梅带着厚手套也拿得住。 “你也住在三色堇吗?我记得碰见你好几次,你是来旅游的啊。” “是啊,忙了一年,来放松放松。” “我也是。”看着谢寒梅的目光在他的众多设备上扫视一圈,那人笑道:“真是度假旅游,这些是爱好!我喜欢拍一些漂亮的风景视频,尤其是用无人机拍。” “飞手?” “你知道飞手啊?我以前就是做飞手啊,现在做软件开发编程设计,不过飞手的爱好还是没有丢下。”摄影大哥很健谈,滔滔不绝和谢寒梅讲起了飞手、无人机、拍摄。 等到了摄影大哥选好的拍摄点位,拉下口罩和风帽,谢寒梅才恍然发现,哪里是大哥,分明是个小哥!臃肿的羽绒服太模糊年龄了。 看着一副高中生的模样,唇边还有小绒毛呢! 谢寒梅忍不住问道:“你成年了吗?” “长得显小不是我的错,自我介绍一下,姜磊,姜太公的姜,三块石头的磊,二十五岁。”姜磊脱下手套,伸出右手。 “谢寒梅,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寒冷的寒,梅花的梅,二十七了……” “谢谢谢姐~”姜磊故意把三个谢字连在一起读,笑道:“真心诚意的,谢你帮我拿东西过来,怎么样,我是个不错的摄影师,等拍完日出,我给你拍照?我今天只需要补一个日出的镜头,放心,我摄影拿过奖的,保证比你男朋友拍得好。” 谢寒梅不解释自己没有男朋友,只是打趣,“那种传说中的,你看这三分线构图、绝妙的光影,然后拍出来全是风景,人就在犄角旮旯,脸都看不清的那种?” “污蔑!纯属污蔑,我是喜欢拍风景,也拍得了人。”姜磊拍着胸脯道:“今天必须给你露一手!” “那就提前谢谢你啦,作为报酬,请你吃早饭。” 姜磊开始摆弄相机和无人机,“有漂亮小姐姐做模特,求之不得,早饭该我来请。” 姜磊说只需要补一个镜头,可还是前前后后忙碌的将近半个小时,这还是太阳升起得够快,真正从水面跃出的过程不到五分钟。等金色日轮升到半空的时候,姜磊收起无人机,取下相机,指挥谢寒梅摆pose。 “双臂张开,让风吹过来……好,头发不用管,乱就乱,完美。右手挡在额头前面,像遮阳那样,对,抬头,收下巴……拿片树叶挡在脸前面,近了近了,远一点,很好,回头,回头的动作大一点,让头发甩出一个弧度。” 拍了一组,姜磊看了看成果,叹道:“色彩对比不明显,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明天还在,穿一身红衣服还拍效果肯定更好。” 谢寒梅凑过去,从显示屏里看到了照片,都是自己拍不出的效果,拉开羽绒服拉链道:“这个可以吗?” 谢寒梅里面穿着一件红色高腰毛衣,黑丝绒裙子,黑色马丁靴。 “可以,没问题,走到湖边上,自然一点,假装我不存在,手动起来,摆臂,前后摆臂~” 姜磊是位合格的摄影师,不仅摄影技术到位,还帮忙摆姿势,指挥,后续修图一应包干。 等到天彻底亮起来,姜磊已经拍得手都冻僵了,谢寒梅也是冻得瑟瑟发抖。 “斯哈,斯哈,毛衣透风,你赶紧把羽绒服穿上,别冻感冒了。”姜磊把放在石凳上的羽绒服递给她。 谢寒梅哆哆嗦嗦带上手套,感慨:“果然是美丽冻人,模特可真不容易啊。” 吸吸鼻子,好像已经有不通气的预兆了。 “走吧,先去吃点暖和的。” 谢寒梅主动接过斜挎包,先找到一家瑞幸,要了两杯生椰拿铁,拿到一杯先递给姜磊:“今天谢谢啦。” “你先拿着吧,肯定也冻僵了。”姜磊鼻头冻得通红,还是很有风度。 谢寒梅轻笑,从羽绒服衣兜里拿出手帕纸抽了一张给他,“擦擦吧。” 我擦!鼻涕! 姜磊:…… 瞬间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无颜见江东父老!墓碑上死因注明社死! 一串弹幕在心里咆哮着过去,姜磊默默接过热咖啡,狠狠擤鼻涕。 谢寒梅接过自己的那杯,捧在手心里取暖,一口热腾腾的咖啡下肚,从喉咙暖到肚子。 早饭在一家朴素的门店,早餐很正宗。 “老板,扒肉饵丝,小份儿,加辣~”谢寒梅冲着门口灶台前的阿姨大喊一声,然后转头问姜磊:“你呢?” “早上吃辣啊?我要一碗稀豆粉,不加辣。你是哪里人,四川、重庆、湖南……” “你把我们贵州人放在哪里?凭什么吃辣没有我们的姓名!” “知道了,知道了,云贵川渝……” “贵川渝云!” 谢寒梅斩钉截铁的强调声刚刚落定,两人就齐声笑了出来。 “妹儿,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明明是川渝云贵~”隔壁桌一个中年大叔转过过来调侃,他老婆都忍不住笑。 “对对,有事就招呼一声都是一家人,没事就抢番位~” 店里的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老板把扒肉饵丝和稀豆粉都端过来,两人又异口同声道:“忘了说,不放折耳根!” 姜磊这次反应很快,“不是说贵州人都喜欢吃折耳根吗?那个啥,‘先生,我出不了贵州,你带一把折耳根走吧’,还有,‘每一个贵州人,都有一个折耳根神保佑……’” “stop,stop,段子啊,你抖音刷多了吧。的确,折耳根在贵州大街小巷都在,但我不知道它在云南也这么泛滥啊。这就是谣言啊,不是每个贵州人都吃的,和四川人均一只大熊猫当坐骑,蒙古人每天骑马上学,广东人最好的美食是福建人一样。” 第6节 “可蒙古小孩真的有骑马上学的啊?” “你蒙古的?”谢寒梅反问。 “我深圳的!” 谢寒梅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那你的食谱上福建人吗?” “有糖人……哈哈哈哈。”姜磊笑得乐不可支,“我发现出玩儿真的好有意思啊,光这些当地特色就能让人笑一整天。你看,老板娘你都直接叫老板的,我们那边必须用老板娘、老板这两种称呼来区分性别。” “开门做生意,都是老板啊。”谢寒梅开始挑碗里的折耳根,“我们这里女人地位很高的,不用区分这么细。” “啊呀呀,我当然知道啊。现在广东那边女性地位也很高啊,不对,是全国女性地位都很高好不好。” “那我还听说广东人必须生够三个孩子,不然就是不孝。” “有些人家的确信多子多福,但不全是啊~这谣言的离谱程度和山东女人不许上桌,不然就是一耳光一样离谱。我的姐姐啊,都2023年了,大清早亡了~” 姜磊把“姐姐”二字特意用天津话念出来,逗得谢寒梅呛住,辣椒直冲气管,咳个不停。 老板娘听到他们议论,刚才忙得很,现在才抽空来说一声,“吃不惯折耳根,我给你们换一碗啊。” “不用不用,怪我们没早说清楚,挑出来就行。”姜磊和谢寒梅都不是磨叽的人,吃完早饭,又要了一杯热豆浆捧着。当地的早餐店,豆浆都是现磨的,不是那种豆浆粉冲泡的,很有小时候的味道。 回到民宿,谢寒梅继续享受发呆、晒太阳的日子,下午,姜磊把精修好的照片发给她。和摄影工作室拍的专业相片一样,不对,这也是专业的,而且更有意境。 第8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8 两个人也算认识了,谢寒梅问道:“你技术这么好,怎么没当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呢?” “就是因为喜欢,才不能把这当做职业,不然很快会磨光所有热爱。这种事情我经验,之前当飞手,是真的喜欢无人机航拍,可是拍到后面才发现,想要你的审美、甲方的要求、市场的认可三合一可不容易。我心里还是觉得摄影是带些艺术气息和个人审美的东西,不想反反复复修改、伺候甲方爸爸,就干脆转行做的程序设计。现在摄影单纯是我的个人爱好,反而更能激发创作欲望。” “原来,你们也有这种想法啊。” “你们?这词用的新鲜,你是干什么的,都是职场人,都会有雷同感受吧?” “我国企的。” “传说中的铁饭碗啊。” “那传说有没有说清楚,国企里面人情复杂,派系林立,很容易因为站错队被炮灰。” “没有,只听说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这些部门是好地方,旱涝保收。” “那是你没见过组织部凌晨两点还亮着灯的办公室,上半夜从政府大楼外路过,但凡还亮着灯的,都是传说中的实权部门,升职要靠熬夜、加班和白头发来换,哪一行都不例外。” 说完,两人又惺惺相惜起来,大家都是社畜啊。 “程序设计是怎样的工作,程序员吗?我以前很少接触这些,不介意科普一下吧。” “没啥神秘的,网上一搜,很多行业内幕都有。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在很多的无人机表演,就是把无人机编成特定队形,在夜空中组成图案、文字,这个过程需要通过程序设计来实现。” “听着就很高科技的样子,很多城市都有无人机表演,作为当地特色,肯定很赚钱吧。” “也没有,我的公司很小,一年营收百万左右。” 告辞! 谢寒梅在心里抱拳,说好一起当社畜,你却悄悄当老板,狗还是你狗啊! 姜磊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表情,总觉得你在心里骂我。营收百万,要刨除房租水电人工这些开公司的成本,纯收入大概在三十万左右。当老板,那是24小时待命,连轴转的,真正007。深圳的消费水平,三十万,打个水漂而已。” 谢寒梅不这样觉得,“能年收入三十万,已经是有钱人。” “这恭维就过了啊,咱们那儿路上掉块广告牌砸到十个人,九个是亿万富翁,还有一个是千万富翁。”姜磊对自己的现状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别谦虚,至少是中产。你去了内地小地方,一年能收入十万就是优秀青年。我能冒昧问一下你的创业经历吗?”像比自己优秀的人学习,谢寒梅很愿意。 姜磊听明白了,谢寒梅就是那个年收入十万的人,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经验。“男孩子嘛,总是喜欢摆弄玩具,小时候的玩具汽车,长大了就是无人机。大学我就开始学飞无人机,有点儿小名气,那时候特别单纯,一直想做个飞手。出社会之后开了个工作室,以此谋生。去年才发现很疲倦,哦,现在是前年了,然后就转行做了程序设计。” “话说得这么沧桑,你才二十五,毕业最多三年。” “从大一开始做飞手,做了六年,转行做程序设计一年,切实算起来,我有七年的工作经验。”姜磊一脸认真。 谢寒梅大笑,“十八岁开始工作,你父母很开明啊。” “我们那边可能都是这样吧,父母都很愿意让孩子早早见识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子的,至少我家是这样。别人家也有溺爱孩子的,觉得没必要这么快推着孩子往前,我有兄弟毕业后一直待在家里,或者给家里帮忙,也有单纯在家里玩儿的。” 谢寒梅了然点头,“具备一定的家庭条件。” “是啊,所以,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都大。大富大贵人家的做法我们学不来,只有早点锻炼自己。” “你对自己的工作就没有迷茫吗?看你厌烦了航拍就转去做程序,轻松流畅。” “给人看的羽毛肯定光鲜亮丽啊,当时被甲方逼着改二十多遍视频的时候,也气得砸键盘。当时恨得牙痒痒,后来想开了,我要是想从人家手里挣钱,就要忍受。如果不想继续空耗热情,就要及时抽身。至于离开原来熟悉的领域会不会水土不服,能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这些都是有利有弊的事情,端看自己怎么想。” 姜磊竖起食指,强调:“只要保证自己能生存,不让父母亲人担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寒梅啪啪鼓掌,用调侃的语气夸他;“厉害,人生导师啊~” “小姐姐伤了我担心,明明在很认真和你交流啊~”姜磊也是戏很多,捂着胸口,像武侠剧里中毒的少侠一样。 谢寒梅和姜磊都是一个人出来旅行,接下来的三天,两人相约去了一些景点,姜磊负责拍照,谢寒梅负责吃饭。都是单人照片,虽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理,两人也很有分寸感。 谢寒梅心里压着事情,没工夫想那些风花雪月,见姜磊也不越雷池,心里对他好感更甚。事实证明,约束一个人的,除了头顶的星空,还有内心的道德。 姜磊的假期很快结束,临别的时候,姜磊笑着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之前加的是我的生活号,这是我的工作号,你要是对无人机感兴趣,欢迎联系我。” 谢寒梅失笑:“我能有什么工作联系你?” “你不是正处在对工作的犹豫中吗?一起结伴旅行这几天,我觉得你很有亲和力,脾气很好,待人接物真诚又有条理,是很好的做行政的人才。如果你决定放弃无趣的铁饭碗,离开温水煮青蛙的环境,欢迎你来深圳找我,至少,我能提供给你一个工作岗位。” 谢寒梅哭笑不得,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面试? “别闹,我都二十七了,不可能跑那么远的,深飘不在我的规划中。” “话别说这么肯定,总之,这是一个机会。你也不要怕我是个骗子,查一查公司,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空壳,我也不是诈骗犯。”姜磊摆摆手,把行李放到网约车的后备箱。 谢寒梅有些意兴阑珊,还是端住面子,笑着摆手,“这几天,多谢你拍照,也多谢你开车啦~” “不客气,车是你的,油钱还是你出,我就付出了劳动,蹭了你好几顿饭,是我该谢你才对。” “哎呀,不用分这么清楚。你请我看展,难道还要我把票钱a给你吗?”谢寒梅笑的矜持,在面试评价之前,谢寒梅未尝没有和这位摄影小哥哥保持联系,以待后续的想法,不过现在嘛…… 姜磊最后说了再见,坐车离开。 谢寒梅耸耸肩,回到三色堇,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洱海碧蓝的水波。这里的一切都是美的,舒缓的,慢节奏的,偶尔出现的游客,又充满了故事,让你在平和的生活中多出一丝好奇的冒险,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切向往。 一切美丽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到了十二点,灰姑娘必须回家。 假期马上结束,谢寒梅收拾行李,回到贵阳,没有直接去单位是上班,她回了家。 家里还有年味余韵,红灯笼挂在客厅的柜子角,金橘盆景挂着黄灿灿的果子。 谢爸爸、谢妈妈安静得坐在沙发上,谢妈妈给谢寒梅塞了一瓶烫得热热得花生乳,轻声安慰:“大妮儿,出什么事儿了,和我们说,别怕。” 谢寒梅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慢慢讲起这大半年来的事情。 “我本来在遵义的总公司,后来说为了培养储备干部,把我派到凤岗去,这是一个机会,下去锻炼两年,回来肯定提干。那里有偏远补贴、山区补贴,我过去,工资反而更高。而且,我毕竟是总公司过去的,怎么也不会被欺负。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就去了。我和你们也商量过,大家都觉得是个好去处。” “可是我不知道,小地方的人情这么复杂,报团严重。只是看不上她弟弟,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她非要给我介绍,我拒绝了好几次都没用,后头她就给我穿小鞋。我也想忍着,以为忍一时海阔天空,没想到退一步她蹬鼻子上脸。” “我也不敢和你们说,咱家就是普通家庭,说了白白让你们担心。在那里我也没交到什么真心地朋友,我想了很久,只能是找办法抓住她的把柄。我天天准时上班下班,每天他们迟到早退,我都不和他们一起。因为我很怕,就是那种,身边有个小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你一口,随时随地被人监视的恐惧感。” “我每天上班都提着一颗心,我能感觉自己上班时候心脏都是收紧的。我也恨自己没出息,不懂调试心情,要是和新闻里的人一样,因为情绪猝死,为这种小人,真得病了不得呕死!我想反抗,又找不到她的把柄,她一个老员工,根深蒂固的,日子过得真挺煎熬的。” “幸好,老天爷保佑,我运气不差,终于让我抓住把柄。我确定了真伪,直接实名举报了。”谢寒梅讲起这些日子,她的心路历程,她是如何一步步抽丝剥茧查觉真相,又是如何下定决心实名举报。 “这次,调查力度很大,她肯定要进去的。但是,我也不想干这份工作了。爸,妈,我想正式和你们说一声,我要辞职。”谢寒梅叹息,“我知道你们都想我有份稳定工作,可是,我在那里真的不开心,我不想再回去上班了。” “你们放心,我不是冲动,我想清楚了,也有生存能力,你们能允许我辞职吗?” 第9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9 “辞!马上辞!我和你妈也去!”谢爸爸狠狠捶自己的大腿,“和单位请假,陪你去辞职!” 谢妈妈早已眼眶湿润,“傻妮儿,怎么不和家里说。要是早知道,我们早去接你回来了。” 谢寒梅也哭:“我怕!都二十七的人了,处理不好职场关系,让你们操心,太丢脸了!我也想早点辞职回来,可是不甘心啊。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我走?灰溜溜得,丧家犬一样。我不,我就是要赌一口气,不拿着把柄,不扳回一局再走,我咽不下这口气!” “傻妮儿,傻妮儿,世上这种人多了,个个都去赌气,日子过不过了?二十七怎么了,九十七你也是我妮儿,老娘给你撑着腰杆子呢!” 谢寒梅和谢妈妈抱头痛哭,抽噎着说那些记忆深刻的细节:“我每天上班从来不敢迟到,感冒吃了安眠的药,惊醒了爬起来就要出门,走到街上看不到出租车,才发现看错时间,半夜三点。可我不敢迟到,怕她等着抓我的把柄。” “我查他们把钱挪去银行炒债券的时候,心惊胆战的。那天下班了她在办公室打电话,我蹲着身子收拾东西最后走,她没看见我,和警匪片里一模一样。我那几天看见她心里发抖,噩梦一个接一个,万一她发现我了,万一办公室有监控,万一有人背后告状……电影里主角查案的时候都有个受害者,我生怕自己是那个受害者。” “我早就想跑了,可还是不甘心,都已经听到证据了,总想试一试。我一边查一边怕,怕那是他们设的圈套陷阱,又怕自己没有专业知识,露馅被人害了。我这大半年把市面上能看到的悬疑片、警匪片都找来看了,写满了两本4开的笔记本,我以前只看偶像剧的……” 谢爸爸听得虎目含泪,起身去窗台边抽烟。 谢妈妈眼泪滴落在女儿肩头,抚摸着她抽动的身体,轻声安慰:“妮儿,不怕,不怕,妈在呢。你回来了,回来了。” 狠狠哭过一场,谢寒梅稳定了情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 谢爸爸倒了满是烟屁股的烟灰缸,沉声道:“老马,你也请假,明天就去凤岗,一起去,把孩子带回来。” “当然要去,我还要去他们单位评评理,好好的孩子被欺负,单位领导同事都是些瞎子吗?” 谢爸爸更冷静,“不说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妮儿的工作稳稳当当的辞了。领导,哼,领导什么不知道,那个什么李素再横,横不到领导面前去。下面人受委屈了,领导比谁都明白,他凭啥帮你呢?屁股歪、脑袋歪的人哪里都是。别说这是个一块进去的贪污犯,就是正常领导,谁又肯为下属出头。不然,为什么知遇之恩是恩,为什么见义勇为是义!” 谢妈妈语塞,人到中年,什么心酸职场没有遭遇过呢,他们都是普通人。 谢寒梅太明白这种憋屈了,她使劲儿把眼泪憋回去,语带哭腔:“爸,妈,还有个好消息。你看~” 谢寒梅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上面是银行的短信余额提示。 谢爸爸接过来,看——不对,凑近看——还是不对,拿远了看。然后揉了揉眼睛,把手机递给谢妈妈,“老马,你看看,几位数?我眼睛花了?” 谢妈妈接过手机,瞪得眼睛都酸了,生理性泪水滚出来,茫然抬头:“才这么一会儿,我眼睛就哭瞎了?” “爸,妈,你们想什么啊!没花,没瞎,都好好的。就是七位数,四百九十一万!” 谢爸爸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不敢置信。 谢寒梅一手拉着把,一手挽着妈:“你们先深呼吸两口,大悲大喜对身体不好。唉,怪我,该缓缓说的。” “别!”谢爸爸惊叫起来,“不用缓,有钱还缓什么,说!” “我为什么能这么硬气,直接实名举报张毅、李素,因为我有后路啊,腰板硬。钱就是底气!别慌,来路正当,我中彩票了!真的,听我说,真的来路正当,没犯法!就是卖身,谁花五百万买我啊;要是出去贩毒,呸,那我还不如当场死了,国家给我评个烈士,家里还光彩呢。” 第7节 “真是中彩票了,你们应该能在遵义或者凤岗的新闻媒体上看到豆腐块消息,当地有人中了1.4个亿,年前的事情了。但我没接受采访,也没有漏出丁点儿痕迹。买彩票的时候我戴着口罩,彩票店没有监控,兑奖的时候我是利用元旦假期去的,单位的人也不可能猜得到。” “我交了两千八百万的税,又给中国扶贫基金会捐了一千两百万,在自己手里的,整整一个亿。意外之财,只有做了慈善,才觉得心安。” 谢妈妈魂游天外,听着女儿有理有据的说法,又看到银行软件上的数字,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怪不得你给我们买那么贵的羽绒服,我查过了,一万二一件。” 谢爸爸翻个白眼,一个亿的钱啊,你就想着羽绒服。 “对对,是应该捐,留下一亿,整整齐齐。老家山上就有中国扶贫基金会的项目,开发民宿,我和你妈的宅基地也修成民宿,三层特色民居,还是全球知名设计院校的作品,当时新闻炒得多热啊。我都想好了,等你们姐妹俩嫁出去了,孩子也带得能上小学了,我和你妈就回去开民宿,清清静静过日子。” 好吧,谢爸爸的想法,也没高级到哪里去。 把最大的秘密说出来,谢寒梅犹如跑到终点的马拉松选手,放松得瘫软在沙发上。 “爸,妈,你们商量一下钱怎么用吧。我好累啊,想先回去睡一觉。” “不吃饭了啊?我和你妈也没吃,一起吃点儿吧。” “不饿,你们吃吧。”谢寒梅疲惫得摆摆手,回去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啊!还是家里舒服啊,床垫不软不硬,床单亲肤透气,开着空调的房间暖烘烘的,让人忍不住留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大约是听到里面有动静,谢妈妈过来敲门,“起来吃饭了。” 今天的早饭格外丰盛,生煎包、八宝粥、雪梨银耳、炸油条、纯豆浆。 生煎包一口咬下去,锅巴焦香,面皮软和,肉馅流油,“呼——好烫——”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爸,妈,你们也吃啊。”谢寒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得招呼。 “不了,我们吃过了。”谢妈妈指着自己脸上的黑眼圈,“我和你爸一夜没睡,兴奋得睡不着。” “哪里能不兴奋,我干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谢爸爸摆着一碗豆浆当摆设,叹道:“我当年也是十里八乡的能干后生,考中专走出大山,当兵退伍之后安排工作到了县上,吃了一辈子公粮,在老家说起来也是号人物。可说到底,还是一辈子围着钱赚,小时候为了能凑上中专的学费,卖血换过钱;后来为了能过好日子,白天上班,下班去开荒种田,后来河滩上被取缔的田就是我和你妈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说句实在话,为了钱,流过血、流过汗、低过头、受过委屈……谁想到呢,过了半辈子,运气来了,翻身啦!” 嘿嘿嘿!谢爸爸笑了一晚上,现在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没出息~”谢妈妈笑嗔,嘴角也险些咧到后脑勺:“是运气,咱妮儿的运气,我们沾你的光呢!” “命,咱家妮儿就有这个命,受了委屈,老天爷看不过去,立刻补偿你呢。” “就是,就是,大富大贵的命,中间有点儿小坎坷波折,那是老天爷的考验呢!” “是啊,她奶奶在的时候,还帮她签过考试卷子呢。她奶奶就说,妮儿是个有福气的。”谢爸爸选择性遗忘那是因为小时候谢寒梅长得胖。 “谁说不是呢,那年有个和尚来家里化缘,卖梵净山上的佛像金卡,后来被拆穿是个骗子。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济公那样的高人呢,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他就说咱家要从妮儿这里兴盛起来,肯定就是啊!”谢妈妈也记不起来,当时是因为老家亲戚透露了那一片就只有她考上大学,当时谢幽兰还在读高中呢。 夫妻俩一唱一和,险些让谢寒梅以为,自己真是命中注定有这场富贵呢。 谢寒梅含笑听着他们吹嘘,就算是假的,听着也顺耳不是。一顿早饭吃完,来不及收拾碗筷,谢爸爸谢妈妈把妮儿拉到沙发上坐下,郑重其事问道:“你想怎么花这笔钱?” 谢寒梅笑:“妈,不带这样踢皮球的,不是我先问你们的吗?你们说。” 第10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0 谢爸爸谢妈妈对视一眼,由谢爸爸作为代表发言:“首先,财不露白。” 谢寒梅点头,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子女是父母意志的延续,谢寒梅从头到尾小心谨慎,正是谢爸爸谢妈妈熏陶的。 “你没有露富,妥当!不管怎么安排这笔钱,咱家都没必要宣扬。尤其是这样的意外横财,让人知道了,多的是人来借钱。又因为不是自己的血汗钱,没那么珍惜,看着跟数字似的,很容易让人哄了去。妮儿,你二十七了,你妈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你都六岁了,我们也把你当大人。你这么稳得住,今天才告诉我们,我们心里也高兴,这证明你是有定力的,能盘算的。” 谢寒梅笑着接受了夸奖,她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可圈可点。 “第二,这笔钱怎么用,你来决定。”谢爸爸竖起第二根手指。“妮儿啊,我和你妈昨晚上高兴了一宿,这是你的运气,你的。你中奖,咱家跟着沾光,可亲戚故旧那么多,一个亿听着多,人人都来沾光,你又能剩下多少?” 谢妈妈补充:“不是我们小气,也不是不肯帮你拿主意。看你能瞒着消息,没让外人知道,我们就知道你有成算。既然有成算,我们就不担心你乱花。有钱,又守得住,那还计较它怎么花呢?你还能烧了看稀奇,扔水里听响儿吗?” 谢爸爸强调:“钱就存在你的名下,怎么花销你来安排,但是!但是,花超过十万的钱,要和我们商量。我和你妈比你多吃二十几年饭,怎么经验也比你丰富,三个臭皮匠商量着来,诈骗犯也不容易得手。” 嗯嗯!谢寒梅只能点头,因为她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自从中奖之后,和家里说不说?和盘托出,还是缩小中奖金额?谢寒梅心里举棋不定,受到的煎熬,和当初被排挤、欺凌、提心吊胆收集证据相比不遑多让。 谢寒梅也收集了一些中奖之后的电影电视剧小说来看,范进中举式的、分崩离析式的、被人谋杀式的,总之不愧是充满戏剧冲突的影视文学作品,可是,世上有戏上才有,连戏剧化的中彩票都出现了,谁能保证那些情节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谢家一直和睦,但背后有没有极品亲戚,会不会得到消息,丧心病狂杀害他们妄图得到遗产?谢爸爸会不会遗憾他只有两个女儿,有钱就猖狂,包养小三,生个儿子?谢妈妈有没有白月光,会不会觉得辛苦了一辈子应该享受,被男模骗光财产?谢幽兰还没大学毕业,涉世未深,会不会恋爱脑上头,被渣男骗光钱财?自己会不会变成守财奴,如同世界名著里的葛朗台一样,有钱反而活成笑话? 这些日子,别看谢寒梅装得淡定,又是不动声色,又是旅游散心,可脑洞已经能写几部长篇小说了。 如今真的说出来,父母却如此为自己着想,一切以自己的意愿为准,谢寒梅终于忍不住酣畅淋漓哭出来。 又抽纸巾捂脸,家里这包纸这两天用的真快啊~谢寒梅不合时宜得想。 “爸,妈,我想过了,先痛痛快快玩一段时间,再筹划怎么花钱。钱就在那里,又不能长腿跑了,也没谁规定,必须今天就拿主意啊。” 谢妈妈击掌,“说的没错。反正咱自己知道有钱,腰板挺直,有底气!不过,这个工作还是要辞的,我和你爸陪你去。那些人在当地根深蒂固的,万一他们发疯拿刀冲你来怎么办?” 当真是亲母女,谢妈妈的想象力和谢寒梅不相伯仲。 “行,那你们请几天假?你俩都去,会不会让人以为我在那边出什么问题了,被传流言?” “传就传呗。你受了委屈,还不能让我们去撑腰啊,让他们传。”谢妈妈霸气一挥手,作下决定。自从知道自家有一个亿,她心里的底气就无限拔高。 就这么决定了! 到了谢寒梅销假上班的时候,谢爸爸谢妈妈陪着她一起到了凤岗。 谢寒梅给领导送上辞呈,领导看着他把爸爸妈妈都带来了,心知这件事情不好解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谢老哥,大姐啊,孩子冲动,你们怎么不拦着?这可是有编制的工作啊。” 谢爸爸给新领导散了烟,叹道:“我托大,叫一声老表,老表啊~嫑看妮儿已经二十几岁的人来,在我心头,还是个小姑娘。她也是倔脾气,出事从来不和我们说。这回过年在家头时间长了,我们才问出来,在单位上受了这么久的欺负!” 新领导正要解释,谢爸爸摆摆手,叹道;“唉,这种事情难免的,我晓得。但是,一个人能不守底线去贪污受贿,胆子肯定比一般人大,再做点其他不守底线的事情,也顺理成章。我现在就一阵阵的后怕,她要是直接喊打喊杀,就是后来抓到犯人,又有什么用?” “不至于,不至于。”新领导连忙解释,“小谢啊,快安慰下你爸妈,别吓着他们。你看,不守规矩的人已经受到了处罚,现在单位上的风气是焕然一新。你也是接受过组织培养的,要相信组织、相信党纪国法啊。” 新领导明白,谢家父母是老江湖,不好忽悠,谢寒梅一个新丁,还能讲讲情怀。 “我害怕。”谢寒梅低头装鹌鹑。 谢妈妈叹息,“领导啊,如果是个男娃儿,想留就留下来,当磨练了。但我家是个姑娘啊,真出了什么事儿,就晚了。是,带头的那个已经进去了,可她本乡本土的,想干点坏事,太容易了。” 新领导能怎么说?他既不能打包票,也不能做保证。“我也给大哥大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谢这是有编制的工作,辞了,可惜。现在的政策规定,主动辞职的,五年内不能再考。你们要想起楚,女娃子,有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不容易。疫情这几年,破产了多少公司,失业了多少人,我们基层天天喊□□压力大。怎么能不大嘛!吃不起饭,过不起走,怎么稳定?” “话说转来,既然小谢有了这样体面的工作,就要珍惜,多少人想进体制,还进不来呢!我晓得去年是委屈了小谢,但守得云开见月明,道路崎岖前途光明的嘛!小谢的关系不在我们这儿,在省上总公司,她早晚都是要回去的嘛。不要赌气,工作要紧。” 新领导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要是没有这一个亿的底气,谢寒梅肯定是要顺坡下驴,乖乖工作的。可,凡是就怕但是—— “老表,你的心意,我都清楚。是真正为了我家妮儿好,才能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但是啊,老表,千言万语都是一句话,万一!万一呢?真出事就晚了。我们也不愿意冒险。据我所知,人还没有关进去,现在只是限制行动了,她要是到处猜忌,把黑锅朝我家妮儿脑壳上扣,我隔那么远,怎么护得住娃儿?” 谢寒梅心意已决,谢妈妈态度坚定,谢爸爸极富语言艺术。新领导是真不想再有大变动,让总公司以为自己镇不住场子,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 法治社会,也不可能把人扣下。 新领导再三表示了惋惜,请谢家再考虑一下。得到拒绝后,请人事带着去办手续了。 现在单位办事效率高多了,人事开了证明盖了章,谢寒梅回贵阳总公司办手续。 下午,谢爸爸谢妈妈去帮忙收拾出租屋,即便有了一个亿,一家人还是把锅碗瓢盆、用得只剩半包的盐巴味精都打包带走了。勤俭节约,那是刻在骨子里的。 谢爸爸特意借了朋友卡片车来,一个车斗,干干净净拉走了。 当天下午就返回了贵阳。说是贵阳,但谢家不在市区,是在贵阳市管辖范围的县份上。休息了一天,又陪着谢寒梅去总公司办手续。 早就在电话里联系好的,谢寒梅又“知情识趣”,没有因为职场霸凌来讨要说法,更没有借机把事情闹大谋求利益。这种没有冲突矛盾的事情,总公司老总特意交代,走绿色通道,不要因为拖延把矛盾激化了,没事儿都找出事情来。 如此,两天之内,谢寒梅就是自由人了。 接下来,怎么办? 花钱?痛快玩儿? 不!买社保。 谢爸爸销假上班,谢妈妈带着谢寒梅去社保大厅咨询,通过政策比对之后,谢寒梅这个月的社保还是天然气公司交着,下个月就作为灵活就业人员缴纳社保。 谢寒梅一脸的一言难尽,谢妈妈教育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社保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怎么能因为有几个钱,就放弃国家给的福利?” “我这不是觉得没必要吗?找个人帮忙办就行了。” “傻姑娘,这种关乎切身利益的事情,找谁都不如自己来办,麻烦点怕什么,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谢寒梅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挂靠在别人公司。” “挂靠保险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你平时多关心一下社会新闻,这叫骗保!” 谢寒梅傻笑,“妈,我觉得你最近脾气好多了。”若是以往,谢妈妈肯定是金句频出、嘲讽与讥笑齐飞,现在虽然也是教训人,但言语温柔、态度和蔼,和电视剧里演的温柔妈妈一模一样。 谢妈妈也笑:“当然好了。以前大半辈子围着钱赚,在单位受了气,回家还要受累,当然一点儿火星子就炸了。如今,我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单位混熟了,家里又出了这样的大好事,你们姐妹后半辈子眼见着比绝大多数人好。我和你爸的晚年眼见着比同龄人都好,还有什么只得疾言厉色的?” 谢寒梅认可得点点头,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谢妈妈继续温柔解释,社保分城镇、农村人口,而城镇社保又分职工和灵活就业人员。之前谢寒梅是职工社保不必管,自然有人负责。现在,谢寒梅交的是灵活就业人员缴纳社保,和职工社保相比,只是少了生育、失业、工伤保险,最基本的医疗和养老保险是能保障的。只要你交最高档,三十年后退休,和职工相比拿的是一样的钱。 这一年来的所有遭遇,最有用的知识在这儿!谢寒梅拿着社保局的宣传册子,心中如此感慨。 第11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1 缴纳了社保,该享受生活了吧? 谢爸爸谢妈妈不这样想,开始商量第二件大事,要不要告诉谢幽兰。 家里沙发用了二十年,常坐的位置有些凹陷,不好借力,谢寒梅懒散得缩在沙发里,叹道:“随便吧。” “你的钱,自然要你拿主意。”谢爸爸很尊重女儿的意见。 “我的想法?”谢寒梅现场思考、决定,自从中奖之后,太多事情等着她做决定,一下子没想到小妹身上。“先不说吧,等她毕业,上两年班,知道真实的社会是什么样子,再告诉她。” “行,我和你爸也是这个意思。小丫头在学校里关了二十几年,单纯得很,得知家里突然暴富,心态可能调整不过来。”谢妈妈一拍桌子,作了决定。 谢寒梅连忙往回找补:“也不用太瞒着,她读的是师范专业,要是不愿意当老师,给她些钱,自己创业开培训班也行。或者不想做专业对口的工作,换其他感兴趣的也行。” 谢爸爸笑得欣慰:“放心吧,还能亏了她啊!” “我给妈的账户上再转一百万,给小妹的钱从这里出,你们出面给她。” “别别,先不用。你之前给我们打了两百万,还一分都没动呢。要是没这笔钱,我和你妈也留好了补贴她的那一份。不是说好了,用超过十万的钱家里要商量,这笔钱,我觉得不用打,先存着,你出去好好玩一玩儿,放松一下。”谢爸爸手肘拐了拐谢妈妈。 谢妈妈也附和:“是啊,是啊,出去放松一下。待在家里,楼上楼下都熟悉,又要问个为什么,你们年轻人最不耐烦这些。” 第8节 谢寒梅这才放心,笑道:“好,那我先查查攻略,好几年没出门了。” “查好疫情这块,千万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出门在外天天做核酸、戴口罩,不要怕麻烦。”谢妈妈连忙叮嘱。 谢寒梅笑眯眯从沙发上蹦下来,抱抱妈妈、又抱抱爸爸。 晚上,谢爸爸和谢妈妈躺在床上闲话。 “总算把这事儿平稳处理下来了,的确不该和幽兰说,那孩子没经受过社会毒打,天真着呢。” “等她谈过一两回恋爱,工作换了一两家公司,有了社会经验,再说不迟。”谢爸爸附和,“幽兰的事情我们还能计划着慢慢来,老大的事,我是一直揪着一颗心。” “谁不是呢?我最怕的是因为钱,好好的家拆得分崩离析。所以,这意外之财只能是她自己做主。你看,她自己当家,也是有理有据的,我们在后面给她查漏补缺。没有危险,也不伤情分。她手里有钱,难道还会看着自己的父母、妹妹受穷?咱家就是普通通新阶层,不要多的,只说现在她给的这二百万,多少人一辈子也存不了两百万?” 谢爸爸坐不住,起身从衣柜的带锁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哗哗倒在床上。 “大冬天的,赶紧上来盖着,闹什么呢。”谢妈妈轻斥一句。 谢爸爸披上外套,把脚伸进被子里,盘点家当。 “家里房子有两处,咱们现在住的是不会动,老家那套民宿,现在租出去一年租金五万,等过几年退休了,我们就回去接着经营。老家的地这几年拆迁拆得不剩多少了,你名下还有一亩五分,我名下还有两亩一分,都流转给农业公司,做了标准农田改造,一年几千块,只比荒着强。” “国债十万,这是我给咱们留的养老钱,虽然有退休金,可以后带孙子孙女,手上没两个钱,也不好。”谢妈妈拿了单据叹道:“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谢爸爸拿了另外两张卡:“老大三十万、老二三十万,给她们攒的首付,本想着只要她们不去北上广深,随便哪里都够首付了。剩下的,得孩子们自己努力。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谢妈妈又把保险单拿出来,一共四分,给双方父母买的。很多年前就开始买了,双方父母的受益人写的是他们自己,当初为了卖这份保险,还和家里兄弟姊妹闹了不愉快。当年,村里人很少有买保险的意识,尤其是这种消费型保险。他们爱买理财型的,投入二十万,收回二十一万。 谢爸爸谢妈妈有见识也有资金支持,知道买保险就该买一年五千块,没出事就给保险公司送钱,出事了保险公司能陪一百万的,这才是保险的意义。 连着往保险公司送了十年多年的钱,谢爸爸谢妈妈也没有后悔。 除了这些,就只剩下谢妈妈的金项链、金镯子、金耳环。这些首饰,谢妈妈平时也不戴,谢妈妈在单位干了一辈子,也没混上个领导职位,可是既然敢了这一行,就格外注重对外形象,怕影响不好。 夫妻俩数了一遍家产,又看了看手机里躺着的两百万。“这些现在都是我们自己的了,两个小丫头再不用我们操心了。” “先别动,我计划计划。”谢妈妈吧这些资产证明重新装回牛皮袋里,“网上段子都说了,富豪从来不怕儿女乱花钱,到了他们那个身家,吃喝玩乐怎么奢侈都供得起,最怕富二代创业,那才是钱扔水里听响,水花都没一个。咱家这种飞来横财,更要谨慎。” 谢爸爸能谢妈妈做夫妻不是没有原因的,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夫妻志趣相投。“哪儿敢啊!我看新闻报道,人家普通富豪,一年光生活费就是六百万,吃的牛排是国外空运过来的有机食材,不超过48小时,穿的是专门定制的衣服,没有商标,却是上万块钱一件。一亿在我们看来多,在人家眼里,就是毛毛雨。再有钱,也没见去住花果园白宫。” 谢爸爸谢妈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足。是的,满足,没有贪婪、愤恨、贪心不足,只有满足。其实,不用一个亿,给十分之一就足够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过得富足、安逸。 夫妻俩心满意足放好牛皮袋,面带微笑得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谢寒梅收拾了行礼,开始省内旅行。 墙内开花墙外香,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身为贵州人,谢寒梅却从来没有在省内的旅游景点逛过。 从热门景点开始,黄果树瀑布、梵净山、千户苗寨……真是个旅游的好时候,疫情加上淡季,景点的人相当稀少,不复见当年“人多得压断断桥”盛况。 谢寒梅买了单反和无人机,试验着拍摄美景。 逛了一圈,租车开到茅台镇,谢寒梅拎着飞机站在河边拍全景,空气中全是酒糟的味道,那种发酵过后,温热的、有些刺鼻的味道。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晴空一碧如洗,在手机上看到的画面也非常清透。谢寒梅操作着飞机从河对面飞过来,一个稳定的匀速拉高镜头,全镇景色尽收眼底。 “哎呀——” 突然,谢寒梅被撞了一下,她来不及回头看,只是盯着屏幕,不停操作手柄,刚才被撞得手滑,飞机拉到半空被横推到反方向,一下子撞在了楼外墙上。 谢寒梅还想挽救,结果根本来不及,两秒之后,手机黑屏,远远看着无人机发出警报掉下来。 谢寒梅转头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一个年轻小姑娘吓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忙不迭得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大家拍照,退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啥用,无人机已经掉下来了,赔吧。”谢寒梅也是生气,不知道今天拍的数据能不能保存下来,这样好的天气,可不容易遇到。 那女孩儿眼泪一下子滚落,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无人机贵得离谱,她才刚毕业,赔不起啊。 两人没说几句桥上就有人跑过来问,“怎么了?” 定睛一看,巧了不是,熟人! “是你?”姜磊惊喜道,“你怎么来茅台了?” 姜磊,那个在洱海边的民宿认识的人,本以为是一段艳遇,结果人家来面试的那个姜磊。 撞了谢寒梅的小姑娘见熟人来了,心里也有了底气,急忙道:“磊哥,你们认识好,我刚刚拍照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姐姐,害她无人机掉下来了。怎么办?无人机贵不贵啊,我赔不赔得起?” 谢寒梅看她没有狡辩推脱责任,也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原价赔的,我又不是碰瓷的。我的无人机买了保险,先去捡起来,看看摔成什么样儿吧。” “谢谢,谢谢,谢谢这个小姐姐。我马上去捡。”小姑娘不是推卸责任的,知道自己闯祸了,刚才是真吓懵了,见熟人过来,理智回笼,立刻想办法弥补。 说话的功夫,瞧上又下来三男两女,都是打扮时尚的年轻人。姜磊居中介绍,知道他们是本省的摄影工作室,姜磊作为请的外援高手,来帮他们做摄影大赛的。茅台这地方别的不多,酒厂多、钱多,宣传很舍得下功夫。七八年前就开始举办各个酒品牌冠名的摄影比赛,奖金丰富。 撞了谢寒梅的小姑娘叫萧筱筱,大四实习呢,今年的应届毕业生,和谢幽兰一样。 双方互通了姓名,萧筱筱一马当先,冲到河对面去捡无人机。 第12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2 无人机摔得七零八落,和售后维修联系之后,紧急邮寄了出去。幸亏当初谢寒梅买了保险,走保险修无人机只要一千块。 “内存卡还能拷出来素材,多的不要你的,就给一千吧。看你也是刚毕业的小姑娘,不为难你。”谢寒梅直接开口。 姜磊补充:“还不说谢谢,你呀,太莽撞了!人家买保险是一笔钱,保险公司第一回 保修是一千,第二回可就是三千了,多掉几回就不给保了。保费和保金也是累计的,更别说这弄坏了设备,这几天的拍摄进程肯定耽搁啊。” “谢谢,谢谢。”萧筱筱连忙鞠躬,诚恳道歉、道谢:“谢谢姐姐,我知道您对我网开一面,也吃了教训,以后肯定更加小心谨慎。到底是我耽误了您,不如今天下午请您吃个饭,让我有机会当面道歉。” 谢寒梅倒是高看她一眼,刚出社会的小姑娘面皮薄,很少能直面错误,更别提作出补救了。 “不用客气,大家都不容易。” 萧筱筱还是没口子的感谢,谢寒梅只道:“算了,只当交个朋友,你也别一口一个您的,还整鞠躬这个,咱不讲究这些。我虚长你几岁,你喊我寒姐吧。我名字俗,谢姐听着生硬,梅姐听着像花名。” 几人都配合得笑了起来,萧筱筱道:“寒姐听着就有气势,我小学的时候那帮讨厌的男生给我起个外号叫小结巴,因为我名字读音一样,每回自我介绍都像抖落不清楚。” “都那样,小孩子有时候是小恶魔。”姜磊附和,他们一同过来的人也交流起了小时候的种种趣事、糗事。 萧筱筱执意要请客,谢寒梅客随主便,和这家工作室的人一起在路边吃了一顿烙锅烧烤。 听说这是云南的特色,不过,贵川渝云一家,无所谓啦~ 烧烤当然要配点儿小麦果汁,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姜磊提出要送谢寒梅回酒店。 “不用,都说女人自带三分酒量,我又没醉。”谢寒梅婉拒。 “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住的又是酒店,有人送你回去也是震慑。”姜磊坚持。 谢寒梅拉起萧筱筱,“行,那麻烦你们了,帮我震慑震慑。” 萧筱筱没喝酒,思维还很清晰,直接帮忙拿起包,笑道:“寒姐,走,我和磊哥送你。” 接下来等几天,谢寒梅和他们工作室的人一起行动,他们是来拍视频、照片,为摄影比赛做准备的。谢寒梅了解了一下情况,也报名参加了比赛,她是新手,多去各个比赛练练手也好,管它得奖不得奖呢。 在一起玩的时间多了,谢寒梅就看出来了,避着人问萧筱筱:“我随口一问啊,怕不知道情况说错话得罪人,要是隐私,不说也行。” 谢寒梅先铺垫了一段,才问:“姜磊和吴玲是男女朋友?我看他俩走得挺近。” “有点儿暧昧,可能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吧。玲玲之前有男朋友,这不是马上毕业了吗,吵架分手了。磊哥又会摄影又会程序,技术真的好,让人仰望。”萧筱筱知道的也不多,“咱们都打趣、起哄,想撮合他们呢。” “哦,这样啊,那说不定等你们把片子拍出来,就可以说恭喜了,到时候双喜临门。” 既拍好了片子,又促成了一对有情人。 “肯定的啊,到时候让他俩请客吃饭。我们的摄影工作室是从大学就开始组建了,从兴趣小组到社团,再到现在的工作室。我们从大一就在一起做事了,合作得很好,现在无人机拍摄也很成熟了,这以后就是我们的事业了,我技术也很好的,现在大多数镜头都是我拍的。”萧筱筱自豪得介绍道,她很用心学技术,不仅上网看、自己努力多练实际操作,还跟在姜磊这个技术大神后面,不停学习。 “可以啊!”谢寒梅拍拍她的肩膀,“能用兴趣赚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萧筱筱是个没心眼的傻丫头,没几天,谢寒梅就听她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农村家庭出生,下面有个弟弟,读的是普通二本,考公、考研、考编压力都太大,准备把工作室当成日后的事业来经营。 “很好啊,真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的。人家都说三十而立,其实这年代三十岁的时候根本立不起来。三十岁能想清楚自己以后做什么,走什么样的路,已经很了不起了。” “嘿嘿……”萧筱筱傻乐,休息了一会儿,就跑去太阳底下站着,拍有群众演员出镜的戏。他们拍的是一个广告,或者说类似广告的宣传片吧。酒厂的算盘打得精,再趁一波宣传。现在广告要求严格,不能出现喝酒的镜头,所以倒酒可以有、挡酒可以有,拿着酒杯摆造型可以有,就是不能有喝酒的镜头。 小工作室也没钱,请不起演员,就是他们几个工作人员穿着私服当群众演员,后期再配点儿特效和剪辑,包装成一支广告。刚好,这个品牌的酒消费定位也是年轻人,用他们的创意来拍,很合适。 谢寒梅有时间、有钱,还没有目标,刚好又对这块感兴趣,自然跟着他们一块,观摩一支广告是怎么拍出来的。 姜磊挺有经验的,无人机画面很干净,废片很少,拍有演员出镜的时候也能镇住场子。因为只有一台相机,只能让几个没经验的群众演员反复拍摄,还要每次拍得都能对的上,很不容易。 晚上,大家又约在一起聚餐。不能每天都是烧烤,大鱼大肉,但是几个人凑在一起吃饭,也很节约伙食费的。 吃完饭之后,姜磊又提出要送谢寒梅。 萧筱筱在工作室里不仅是主摄影,还兼职着后勤主管,刚好去结账了,谢寒梅挡箭牌都找不到。 谢寒梅左右看了看,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我叫了网约车,很方便的。” “现在网约车也不安全,新闻上好多绕路啊、威胁乘客安全的事情。要是简单绕路还好,就是损失点儿钱,心情不好,要是遇上其他的……呸呸呸,乌鸦嘴。”姜磊笑着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脸上满是担忧。 “不太好吧。”谢寒梅有些犹豫。 工作室的人却很热心,起哄道:“送送又没什么,寒姐今天还请我们喝奶茶了呢!就麻烦磊哥啦。” 谢寒梅把目光投向吴玲,她是社会人,成熟而事故,不会搞什么男朋友的副驾驶不许别的女生坐,姐姐、妈妈都不行。但是他们都是没出社会的大学生,天真又浪漫,说不定在意这些细节。 吴玲被看得不好意思,她和姜磊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呢。一时觉得羞窘,一时又觉得谢寒梅很有分寸,知道征求她这个准女朋友的意见。 “看我干神马啊,磊哥快送送寒姐吧,我们几个刚好散步回去,看看这边的灯光秀。”吴玲拉着刚跑回来的萧筱筱,出了小饭馆。 萧筱筱一头雾水喊拜拜,剩下几个人也追了出去。 姜磊把suv开出来,帮谢寒梅拉开副驾驶的门。 谢寒梅轻笑:“谢谢!不愧是大城市过来的,待人接物就是讲究。”给人开车门这种事情,下级对上级、男朋友对女朋友,很正常,在电影电视剧里也经常出现,但要是在生活中冷不丁的来一下子,总觉得别扭。 “你也来调侃我。不过是在外头多待了几年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姜磊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车开的很稳:“知道我为什么来贵州吗?我妈就是贵州人,她算是最早一批的深飘吧,后来和我爸在那边安家落户,我这次回来,总感觉很亲切。” “所以这是寻根之旅?” “哈哈哈……太文绉绉了吧,寻根什么的,感觉是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才干的事情,我这个叫采风。”姜磊用手比划了一下,“采风顺便旅游,不算以公谋私。” 谢寒梅也被逗笑了,“怪不得你去的都是景点。” “哎呀,能别开发成景点,肯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我妈跟我说,贵州的女孩子漂亮,说不定我能在她的家乡,找到另一半呢。到时候我这二分之一的贵州人,又当了贵州女婿,就成了完完全全的贵州人啦。” “恭喜啦!”谢寒梅以为他说的吴玲,笑道:“吴玲又漂亮又温柔,理想型女朋友。” 姜磊闻言摇头否认,“姐,你别开我玩笑,我是无所谓,人家小姑娘脸皮薄,可禁不起逗。” “咿……她又不在,你还害羞啊,正因为小姑娘面皮薄,你才要好好追啊。你们相差三四岁,你在这行上又能当她的领路人,多少的机会啊,千万抓住。” 第9节 姜磊哭笑不得,“姐,你真误会了。我早熟,从大学就开始正经做生意,出社会好多年了,已经是厚脸皮的老油条了。她呢,还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天真得很,聊不到一快去。年轻小姑娘小男生就喜欢瞎起哄,我教他们技术,他们还勉强服管。就是吴玲,她是工作室的主要投资人,我这是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毕竟她给我发工资呢。” 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可怜,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乙方。 谢寒梅又被逗得一乐。 第13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3 到了酒店,姜磊不方便送上楼,只叮嘱道;“到了给我发个微信报平安。” “谢谢,你可真细心。” “应该的。别小瞧从大堂到房间这几步路,酒店监控不全,出事的也不在少数。你进了房间之后,该做的措施还是要做,挂上门链,门把手上放杯子,窗户也关紧。你之前检查过有没有偷怕设备的吧,每次回去也不要大意,万一他们就坑这种连续住的客人,之前干净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姜磊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谢寒梅被人这么关心,心里也高兴,笑道:“知道啦,真的,谢谢。” 谢寒梅回房间坐着刷了会儿手机,姜磊突然打电话过来,“你下来一趟。” 谢寒梅到了大堂,就见他抱着一捧百合花站在那里,“之前不是说睡得不好吗?百合花香助眠的。没有其他意思,祝你有个好梦。” 谢寒梅还想推辞,姜磊直接把花儿往她手上一递:“又不是红玫瑰,没刺儿,不扎手,拿着吧。晚安,好梦。” 看着姜磊匆匆忙忙跑远,谢寒梅低头闻了闻,浓郁的花香直钻鼻腔。绽放的百合花,没有包装纸,就是买给自己插瓶的。 谢寒梅上楼,取下酒店插的月季,换上自己的百合花。 心情绝好,被人关心,被人爱护,就是会让你心情好。之前被当成面试的尴尬,谢寒梅觉得都能被原谅了,原来,瞎眼也是能治了嘛! 在茅台镇呆了两个星期,学习了一些拍摄技巧,谢寒梅把自己剪辑好的片子投到大赛组委会,希望能得个安慰奖,为正式踏上这条道路开个好头。 正在收拾东西,萧筱筱突然找到酒店来。 “怎么回事儿?”谢寒梅看她红肿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寒姐——”萧筱筱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谢寒梅坐在她身边轻拍她的背,抽了纸巾给她擦脸,轻声问:“怎么了?” 萧筱筱先是畅快哭了一回,才慢慢把事情讲清楚。“今天剪片子的时候又出问题了。寒姐你是懂行的,定文案、定配音、定画面,一步紧跟着一步,不能错。现在都到了交片子的时候了,还要改文案,时间哪里来得及。改了文案就什么都要重头开始做,这是拆地基啊。扯什么艺术和追求,我们是给酒厂拍的广告,要恰饭的啊!” “谁要改文案?” “吴玲!”萧筱筱气得“玲玲”都不叫了,“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脾气那么大,她失恋了,我们大家都包容她,她却把包容当成好欺负。果然退一步蹬鼻子上脸,工作室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负责文案,工作没做好,导致后期剪辑做白功,不检讨自己,还理直气壮了。” “今天她要把‘独领风骚,建设活力魅力新茅台’,改成‘茅台新风尚,专为年轻人酿造’。其实这两句有什么区别,咱这种宣传片,拍出来一半给地方政府领导看,一半给酒厂甲方看,又不是真正市场意义上的广告。吴玲和李牧吵起来了,对了,李牧是后期,你认识的吧。” “认识。那你是怎么掺和进去的呢?” “我也冤枉啊!”萧筱筱叫起了撞天屈,“我就是说句公道,大家认识四年了,一起走过大学四年,难得的缘分不容易。结果吴玲就阴阳怪气说我,‘你还知道不容易啊,背后搞小动作的时候怎么不收敛’。豁,你是没看到那副嘴脸,我让她说明白,她又不说。切,猜她心思是她男朋友该做的事情,我只是一个相处得不愉快的同事,才不干这种没营养的事儿。” 萧筱筱突突突输出了一堆,心情畅快不少。 谢寒梅对这种争端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安慰:“你自己要有个主意。要是还能和平相处,就回去先迈出一步,不管对面是什么人,咱们对自己负责,先走一步,也不要走太多,表达了善意等对方伸出橄榄枝,要是对方不知好歹,也没必要上赶着。现在工作是不好找,但也没难到除了一个草台班子工作室,再没有容身之处的地步。” “寒姐,我知道,谢谢你。我就是气头上和吴玲吵了一架,我们做了四年的朋友,组个团队不容易。”萧筱筱讲述他们是怎样因为兴趣聚集在同一个班级,这几年因为疫情时不时封校,大家都在一栋宿舍,被关久了,真的精神都要出问题。这样长久得相处,比家人相聚的时间都多,怎么能不珍惜。 “嗯嗯~”“是啊~”“唉,就是~” 谢寒梅听她诉说,时不时捧哏。非常明白萧筱筱并不需要谢寒梅劝她绝交还是和好,她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谢寒梅很好得扮演了这个角色,请她吃了晚饭,才目送她坐上网约车回去。 洗过澡,换上睡衣,内线电话就响了。 “客人,您好,有几位自称是您朋友的人,说要上来找您。只是您的手机他们没有打通,又反复要求要见到您。” 谢寒梅看了一眼手机,刚刚在浴室,没听到铃声。这家酒店的服务和安保都很好,没有让人钻空子跑上来。 “他们有说名字吗?” “是的,其中一位叫萧筱筱。” “是的,他们是我朋友,一共几个人过来?” “一共七位。”前台工作人员声音突然小下来,“他们看着情绪都有些激动,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吗?” 谢寒梅想了想,“请他们在大堂先坐,我换了衣服马上下来。” 谢寒梅也想不通有什么事情非要大晚上的找来,难道是找她调解矛盾的? 重新换好衣服,谢寒梅耷拉着拖鞋到了大堂,萧筱筱和吴玲是情绪最外露的,两个人都像哭过的样子。 “你终于敢下来了!咱们当着面上说清楚,你和姜磊是什么关系?” 谢寒梅顿住脚步,诧异得看了一眼吴玲,又看了看姜磊和萧筱筱。“大堂是公共场所,大吵大闹不合适,去二楼茶吧。” “不,我就要在这里说……”吴玲还想说什么,谢寒梅一个眼神过去,吓得她愣在原地。又有朋友拉住她劝解,吴玲最终还是不情不愿闭嘴,跟着去了二楼。 到了卡座,谢寒梅也不硬凹风度,只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这几个一看就是兴师问罪的,也不配自己请他们喝什么。 谢寒梅靠在椅子上,微微抬了抬下巴:“说吧,怎么回事?” “你明知道姜磊是我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勾引他?”吴玲义愤填膺,红着眼眶责问。 “噗嗤——”谢寒梅却忍不住笑场,咳嗽两声才稳住,“小姑娘,偶像剧看多了吧,不是出现个略微平头正脸的男人,就有人来和你抢。你和他是男女朋友,那你管好他啊!” 又冲姜磊挑眉,“姜磊,这就是你的水平?自己搞不定女朋友,朝我泼脏水,放赖呢?” “误会,都是误会。”姜磊双手合十拜了拜,“真是误会。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出的结论,非要闹这个。还有,我和她也不是男女朋友。” “你敢做不敢认?我们,我们……”吴玲气得手指直哆嗦,话在口中说不出来。 “小姑娘,你清醒一点,我——”姜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你们起哄,我客气,那是自我保护。再说,你是甲方,我礼貌一点,那是对钱的尊重。都是成年人,不要搞道德绑架行不行?” 成年人三个字一出,谢寒梅大概猜出他们发生了关系,但现在姜磊不认,吴玲以为是自己从中作梗。 吴玲气得飚眼泪,“王八蛋!敢做不敢当,是不是为了维护这个狐狸精?” 谢寒梅吃瓜吃得正开心,吴玲手一指,由把战火引了过来。 谢寒梅咚得一声放下杯子,警告她:“我手机开着录音,注意言辞啊,摆事实讲道理,我出于人道主义可以陪你解释一下,要是搞人身攻击,咱们就只能打扰警察叔叔了。” 吴玲一噎,有点儿被吓住。 “吴玲,你不要乱栽赃好不好?这跟寒姐有什么关系,你连我和丹丹都怀疑了一遍,是不是出现在他身边是个女的都勾引他了?” “你还护着她!我才是你的朋友啊!要不是她突然横插一缸子,我们早就官宣了。”吴玲气得又转向姜磊,“你说,是不是和她有关系?你明明和我告白了,转头却说话不算话。” “是,有关系,我觉得她比你漂亮、比你能干、比你有风度,所以后悔了,想追她,行了吧?我和你什么时候是男女朋友了?我过段时间就要离开贵州了,你不闹,自然而然分开了,大家都体面,现在话说死了,有什么意思?” 谢寒梅听得一阵恶寒,“你们吵架,不要拉我做挡箭牌。姜磊,你是个人渣,提了裤子不认人,人家小姑娘骂你几句,你得了便宜被吐口水,受着就是了。吴玲,你难道还没看明白,人渣不会因为身边有白天鹅,就放弃黑天鹅、灰天鹅,本性,懂吗?而且,不管你们是怎么回事儿,都不要牵扯我。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明天就要走了,莫挨老子!” 吴玲一会儿偏头看姜磊,一会儿偏头看谢寒梅,哇得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叫丹丹的女孩儿追了出去,也怕她出事儿。 萧筱筱苦笑,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她就为这点儿小心思,不让我在视频上署名,还说钱是她出的,工作室是她的,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说公道话,立刻道德绑架我,说我不顾朋友情谊,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姜磊抹了把脸,压下怒火,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处理好关系,让她来打扰你了。” “的确打扰。”谢寒梅毫不客气道;“以你的水平,不至于摆不平一个小姑娘,故意让她来闹,打得什么主意?” “没有的事儿,女大学生情绪不稳定。” “这鬼话自己信吗?”谢寒梅嗤笑一声,“行了,滚吧~” 第14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4 深吸一口气,姜磊神色诚恳,目光真挚得看着谢寒梅,温声道:“是我没有处理好人际关系,让这些事情打扰到你。对不起——希望等我处理好之后,你能给我个机会——别,别气,只是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看谢寒梅长眉一挑,眼见就要发飙。姜磊赶忙补充:“今天就先不打扰你了,回头我再来道歉。” 说完,拿上外套,快步走了出去,看上去颇为真诚。 跟来的几个人左右看看,也尴尬得很,跟着走了。 留在最后的是萧筱筱,怯怯得看着谢寒梅,嗫嚅几下,才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寒姐。” “没事儿!”谢寒梅露出笑容,“真没事儿,别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挺爽的!大吵一架,还吵赢了,我今天发挥得不错!哈哈哈!” 萧筱筱更懵了,吵架还能带来快乐?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谢寒梅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腹诽什么,笑道:“以前在家不能和父母生气,在外头上班不能和同事撕破脸,去小卖部遇上极品都不能痛快撕逼,要脸啊!左右都是熟人,不能社死。现在好了,姜磊什么的,谁认识谁啊,只管爽就完事儿了。” 萧筱筱听这理论也觉得有道理,慢慢露出笑容来。 “寒姐,你没生气就好。其实,玲玲她没坏心的,就是她刚和男朋友分手了,和姜磊好上,结果发现社会上的人好复杂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你烂好心。”谢寒梅给她一个白眼,“刚刚还气得连名带姓得叫吴玲,现在就成玲玲了?刚分手、刚好上,她时间管理得挺到位啊?” 看着谢寒梅一脸嘲讽,萧筱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没想到姜磊是这样的人,亏我以为他们在一起了呢。” 接着痛骂姜磊十分钟,列举无数小细节证明,当时的姜磊是多么不避嫌,让大家以为他和玲玲是一对。 谢寒梅一杯奶茶喝完,放下杯子,准备要走,萧筱筱似乎才反应过来,诚恳发问:“寒姐,你是怎么看出姜磊不安好心的?” 看着即将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和小妹一样的年纪,睁着一双的大眼睛,里面全是真诚。这才是真的,不像姜磊那样,没有感情,全是演技。 “睁眼看的~瞧瞧我住的酒店。”谢寒梅环视一周,这是周边最好的酒店,房费是他们现在住的民宿的两倍。“想想我玩的无人机价钱,看看我的穿戴……很明显,我经济条件不错。在我没有出现之前,姜磊和你们之中经济最宽裕的吴玲搞暧昧,我出现之后,他背着人搞暧昧没成功。等甩开了我们这些人,重新换个地方,借着新兴职业、流浪摄影师之类的名头,专门吸引文艺女青年,继续搞暧昧。” “不承认、不否认、不负责,典型的渣男”谢寒梅的手指一个接一个曲起,“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们都不上网吗?” 萧筱筱目瞪口呆,网上的确有很多段子,但那是高度概括之后、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像生活中,有那么多琐碎细节,让你提炼不出主干;有那么多温柔可亲,让你沉溺迷惑;还有未出社会的天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谢寒梅数完手指,潇洒离开。关上房门,谢寒梅才骂了句脏话。当初想的只吃掉糖衣,炮弹打回去,如今想让人指着鼻子骂,约等于险些翻船,艹! 幸亏没出事儿,不然老脸往哪儿搁。 谢寒梅骂过人渣之后,开始收拾行李,明天启程离开,不要和这些小弟弟、小妹妹有什么瓜葛。 谢寒梅准备朝规划好的路线继续走下去,却突然接到谢幽兰的电话。 “姐,我不想在学校实习了。天天封校,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出过校门了。谁说小孩子都是天使,也有恶魔啊。天天关在一起,学生发疯、家长发疯,我也要疯了。”视频里,谢幽兰躲在房间里抱怨,背景是放着双人床的宿舍,看来老师的住宿条件也不怎么样。 谢幽兰这是大四的下学期,正是实习的时候。因为是师范专业,经过层层选拔,到了一所乡镇小学当代课老师。新人、代课老师、疫情,几重buff叠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实习,你的实习报告怎么办呢?” “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最低期限,能盖章了。剩下的,算了,我觉得自己没当老师的天赋。”谢幽兰垂头丧气。 第10节 “怎么会,你平时脾气很好的。当时选师范专业,也是你自己选的。” 谢幽兰大喊,“当初我根本不懂!选师范专业是为了能上好学校,是因为只有师范专业的率取分数要低一些,我想沾名校的光。再说,大家都觉得女孩子最好的职业就三种,老师、医生、公务员,其他都是不务正业。与其说是我选择了什么,不如说我根本没得选,路就那几条,我已经挑了最好的一条,如今再回头看,还是不够好。” 看妹妹情绪激动,谢寒梅安抚道:“别吼,别吼,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继续往前走,吼有什么用。” 这是谢爸爸谢妈妈常常教导女儿的话。 谢幽兰听到熟悉的话,也慢慢冷静下来,叹息一声,“姐,是我不好,不该大吼大叫。以前爸妈总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向前看。以前觉得是老调重弹,现在才明白是金科玉律。” “恩,不愧是老师,成语一套一套的。” “姐~”谢幽兰哭笑不得,嗔怪叫了一声。 “撒娇鬼,说吧,想干什么!” 谢幽兰嘿嘿直乐,“姐,我能不实习了吗?我已经拿到实习报告,能和学校交差,保证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今天刚拿到上个月的工资,三千二,加上你给我的一万,还有爸妈给的生活费也还剩一点儿,零零碎碎加起来一万五,够我潇洒三五个月啦。” “然后呢?直说。”看着妹妹试探的眼神,谢寒梅示意她有屁快放。 “我能和你住一起不?”谢幽兰开门见山,“我不想回去。回去了爸妈肯定要担心的,还会唠叨我。我现在能保证最基本的生活,跟你一起蹭个住处,我帮你打扫房间,做饭、做家务,你就当我是个小保姆呗~等潇洒完这几个月,我就去找工作,保证!到时候我有了正式的工作,也会慢慢稳定下来,保证不给你多添麻烦。” “工资拿到手就辞职,看来你是早就打算好了啊。”谢寒梅想了想,“刚好,我现在有时间,来你实习的学校找你吧。” “姐,这个周末吗?会不会太远了啊。你从凤岗来这边,要隔离的吧。哎呀哎呀,我查一下防疫政策,你要是只来两天,说不定都被隔离呢,门也出不了,没必要吧。” 谢幽兰还被瞒着,一直不知道中奖的事情,更不知道谢寒梅辞职。 “行了,别废话,当我休假。防疫政策我会自己查,挂了。”谢寒梅匆匆挂了电话,改定了去谢幽兰那里的车票。 谢幽兰成都市管辖的某个郊区县上的小镇当代课老师,这里的基础设施比贵阳那边又要好一些。 谢寒梅拖着行李箱,在学校大门口,隔着栅栏,见到了谢幽兰。 “姐,你瘦了。隔着电话,我还以为是美颜滤镜。”一见面,谢幽兰就惊讶发现自家姐姐瘦了一大圈,皮肤也白了一个度,还有身上的衣服,拖着的行李箱,看着就很高级的样子。 “嘴甜,当你夸我了。”谢寒梅把手上拿着的咖啡递给她,“趁还热着。” 谢幽兰毫不客气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捧着咖啡问:“姐,你怎么来了?快和我说实话,不然我心里没底。” “我辞职了。和你一样,你是想辞职,我是已经辞了。咱们不愧是姐妹,想法都一样,不过我比你快一步。” 谢幽兰震惊极了,抓着栏杆问:“怎么回事儿?” 谢寒梅没说中奖的事情,只把被人排挤、无意间听到线索、查出蛛丝马迹、直接实名举报、原单位亡羊补牢的补偿…… 谢幽兰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等到冷风吹得发疼,才反应过来:“这完全是电影里的情节啊,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咱家又不是等米下锅,不高兴这班就不上了呗!凭啥受气!” “你这才是气话。” “关键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是亲生的不?爸妈陪你辞职搬家,你都不上班了,这么大了事,居然没一个人告诉我!” “嗯,你是垃圾桶里捡的。”谢寒梅习惯性怼她一句,“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当时你被封在学校,和你说了有什么用,白操心。”说到这里,谢寒梅又笑;“读大学被封校,当老师被封校,你也挺惨啊。” 谢幽兰听得直翻白眼,“看你没心没肺的,肯定没问题了。你能辞职,我再辞职,爸妈肯定也不担心了。你等会儿,我马上去和校长说,今天时间晚了,肯定是走不了,明天我俩一块走。先痛快玩儿两个月,再说回家!” 谢幽兰计划得很好,但是校长不放人,疫情期间招老师本来就困难,还不容易来了个廉价劳动力,自然不能放过。 谢幽兰好说歹说,连自家姐姐已经过来接她的说辞都搬出来了,校长还是不放她马上走。最后来回磨嘴皮子,才让校长答应,等这个月教完再走。 谢幽兰着急忙慌来找姐姐,说这是自己能协调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没关系,我先在附近租个住处,等会去看看住酒店便宜,还是短租民宿便宜。放心,我每天来看你,想吃什么和我说。等你能走了,我们再一起走。你有多少行礼,先收拾一下,不用的我给你寄回去,免得路上拿不动。” 看谢寒梅这样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谢幽兰喃喃道:“这就是社会人吗?” 情绪稳定,遇事不慌不忙,只想着解决问题。 第15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5 在小镇酒店开了房间,简单安顿下来,谢寒梅的生活也很规律。 早上起床,沿着河边慢跑,路上很多晨练的人,谢寒梅谁都不认识,完全没有必要顾忌别人的眼光,想着停下来和某个认识的人打招呼,专心致志做一件事让人愉悦,跑步分泌的激素让这种快乐更上一层楼。 回去洗漱之后,拿着无人机去拍一些景色。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色,当地人习以为常的,就是外地人眼里的风景。 中午打包饭菜到学校,和谢幽兰一起吃饭。两个人隔着栅栏,打包盒放在中间。周围有很多学生家长这样做,只是谢寒梅探望的是老师。 “感觉我是坐牢的,你是探监的。”谢幽兰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病毒是通过飞沫传播的,这封校完全是封了个寂寞嘛~”看着被栅栏分隔两边的学生和家长,谢寒梅吐槽道。 “也不完全是因为疫情,咱们上高中的时候,不也是封闭式管理,每天都有人过得跟牛郎织女一样。当时咱妈还来送过饭,糯米粑粑和舂菜,哎呀,想想就流口水。” “别咱们了,只有你这个老满享受了这种待遇。”老满是最小孩子的意思,谢寒梅上高中的时候,谢爸爸谢妈妈都是正忙的时候,等到谢幽兰读高中,他们才慢慢闲下来。 谢幽兰嘿嘿傻乐,吃完饭又吵着要看谢寒梅今天拍的成果。 看了好一会热,谢幽兰才道:“姐,你完全可以做个视频号啊。看你拍的这些,很漂亮啊。还有你每天跑步都不和我说,我听我们班的学生家长说了还不信,今天守在后门才看到!” 谢幽兰一脸愤愤,谢寒梅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也没瞒你呀,这也不值当说啊!还有,你们班学生家长怎么认识我的?” “小地方,你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还天天晨练,人家一估计就知道你是练长跑呢。你又每天作息规律,来校门口碰见,不是很正常嘛!”谢幽兰在学校里封了一个多月,很明白这种环境下传得最快的就是八卦。 “你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真的,不骗你。你是没听到那个家长说的,一脸猥琐,说有个美女天天跑步。你是不是跑十公里了?有人想跟你搭讪,跟在你后面跑,结果愣是没坚持下来。” 谢寒梅一脸迷茫:“你编段子呢?我怎么不知道。” “千真万确!有人在路上喊你,你也不搭理是不是?该,那些神经病,看着一个女的单身,就以为等着他撩拨呢。” “真没人叫我啊!”谢寒梅跑步都带着耳机,她在沿河的专门人行道上跑步,那里铺了木塑板,是严禁车辆开上去的,没有危险,自然不用专门分辨旁人的声音。加上这个小镇谢寒梅就只认识妹妹一个人,完全不觉得会有别人和她打招呼。 谢幽兰看着姐姐一脸茫然,没有再多说那些八卦。“对,一两个猥琐男,别搭理。还有,你晨跑的时候不要去偏僻的地方啊,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跑步的时候是锻炼的高峰期,现在快春分了,天亮得越来越早,那些地方都有监控。我惜命得很,放心。”谢寒梅是有独自出门旅行经验的人,哪里会不注意这些。 小镇的民风其实很淳朴,谢幽兰说的那些猥琐男谢寒梅自觉一个都没碰上,只当是谣言处理了。 从学校回来,午休半小时,谢寒梅拿出相机,开始在县城采风。她也不往山里跑,只在县城周边,拍她眼中的美景,小镇颇具夜景,尚未拆除的新年装饰下,各有幸福的人们的笑脸。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谢幽兰终于解放,拖着行李箱从校门口冲出来。和那些好不容易放风的学生一样,乳燕投林般扎进姐姐的怀抱。 “谢老师,羞羞脸,谢老师,羞羞脸~” 周围的小学生们纷纷起哄,谢幽兰从姐姐怀里退出来,也不生气,笑眯眯从衣服兜兜里掏出一把糖:“老师回家也高兴啊。来,来,来,请你们吃糖。” 一群小孩子又围上来拿糖,周围接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看得直乐。 “学生们很舍不得你,你也喜欢他们,怎么就不当老师了呢?”走得离人群远一些,谢寒梅才问。 “我刚来的时候满心期待,觉得自己要做个好园丁,培育祖国的花朵,不过一个星期就被花朵们气焉巴了,脾气压都压不住。后来决定辞职,也过了明路,想着反正要走,就不废那功夫了,学生反而开始喜欢我了。”谢幽兰洒脱笑道:“哎呀,不想这些了。我有教师资格证,等拿到毕业证,大不了考公去。” “别了,以我的经验来说,那不是好去处。” “不是好去处,还这么多人去挤独木桥,不是说宇宙尽头是编制嘛~” “你这话说的,跟人家催婚的一套逻辑。结婚好,结婚妙,要是不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二婚?”谢寒梅看着她,“怎么样,你想结婚吗?二婚吗?二胎吗?” “达咩——”谢幽兰在胸前大大比了个叉,十分能屈能伸道:“姐,我错了,好不容易解脱,请我吃顿烤肉吧。” “你错了,然后我请你吃烤肉,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谢寒梅这么说着,却熟练得去扫小黄车,两姐妹先去酒店放行李。 谢幽兰已经把需要的寄回家,价值低的断舍离,现在身边就一个24寸箱子,相当干净利落。 两人美美搓了一顿大餐,在酒店的大床上并排躺着聊天。 “明天我们去哪儿?我已经不想在这人待着了,现在就开始买票。”谢幽兰迫不及待。 “我无所谓,你先想想去哪儿吧。” 谢幽兰滑动着手机,喃喃自语道:“肯定要避开高风险区,成都现在是不能去的,那就去景点吧,九寨沟怎么样?去年的黄金周,听说人都没几个。或者去甘孜州,丁真的家乡,还有稻城亚丁,海螺沟有万年前的冰川,还有滑雪场……” “你慢慢看,我先剪个视频。”谢寒梅看到手机上弹出消息,立刻起身去书桌前。 “剪什么、剪什么,哇哦,你的电脑好酷啊。”谢幽兰立刻被转移注意力,看着闪着霓虹效果的笔记本。 “这只是开机而已……”谢寒梅满头黑线,外星人能同时满足携带方便、功能齐全两个条件。 谢寒梅坐下,打开软件、调出素材、选好bgm,开始剪今天拍的视频。 “不是你说我可以试试做视频号吗?我查了一下,还是抖音最好,已经注册了号,现在有一百多个粉丝。” “什么名字?什么名字?我要关注一下。哎呀,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和我说啊。”谢幽兰看了一眼电脑界面的显示,手忙脚乱的去搜索。 “我也没瞒你啊。”谢寒梅不解,这还用说,一眼就看出来的事儿。 “你以前总会先和我说啊,还会说好几遍。”谢幽兰不满得嘟嘟嘴,“你现在变得好独啊,都不像以前那么软软的~” 是吗?我果然变得冷漠了,没有以前柔软了,经历的确会改变人。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谢寒梅也没放在心上,我们总会慢慢变成“大人”的模样。 “啊啊啊,拍得这么好,怎么粉丝才一百多!”找到账号看了,谢幽兰又在床上翻滚,“这些人真不识货,在镜头前扭来扭去都是好几十万的点赞呢!” “少瞎扯啊,人家有人家的本事,换你,你放得开吗?豁得出去吗?”谢寒梅不理会这些小孩子才会有的愤懑,继续剪辑自己的视频。 谢幽兰安静得继续翻看,其实也不过十几条,短的十秒,长的三十秒,很快就看完了,谢幽兰却反反复复看,还抽出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等谢寒梅剪辑完,凑过去看才发现,小妹一条一条列着缺点和改进意见。 “以我被封在学校四年,每天靠段视频过日子的经验来说,你这样完全不行啊。拍得很好,光影明暗交错,很有质感,风景也漂亮,人们的笑脸也动人,可是,不行啊,这不是政府的风景宣传片,是短视频啊。” “首先,名字就不行。寒梅,yue~这也太老土了。笑神马啊,我知道我的名字也没好到哪儿去。可是现实中能叫这个名字,网名这样取,一看就是四十岁往上的,爸妈那一辈才会取的网名。” “还有,你这完全不吸引人的眼球啊。我和你说,现在最吃香的就几种。要么,美貌出众,不管是真美还是滤镜美。要么才华吸引人,飞檐走壁、手工制作、声音性感都是才华。要么,幽默,搞笑女和搞笑男还是很有市场的。” “再来,旁白,旁白,你这种配轻音乐,一句解说没有。姐,你认真的吗?这么高雅,玩儿什么段视频啊。而且这些景色不震撼啊,又不是那种满屏的晚霞,飞流的瀑布,飞机俯拍的丛山峻岭,一句旁白没有,真的抓不住人眼球啊。” “唉,其他事情,我听你的,短视频,你得听我的。” 第16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6 小妹说的挺有道理。 谢寒梅点头,当场把网名改成了寒姐,顿了顿,又问道:“你呢?想和我一起拍吗?” “我做个文案策划吧,我方圆脸,不上镜啊。” “我也是方圆脸啊,难道亲姐妹,我还长了一张瓜子脸啊。”谢寒梅好笑,“本来就是自娱自乐,一起呗。” 第11节 “也行,那我想想,谢妹,幽妹,兰兰,兰妹,兰妹儿,对,加个儿化音,用贵州话读出来才好听呢。”谢幽兰也飞速定下了自己的名字。 “寒姐与兰妹儿!”谢寒梅把名字确定下来,马上根据谢幽兰选出的bgm,重新剪辑。 清晨,日出。 阳光透过发丝,镜头从背后绕出。 正脸。 “我来郫县,只有一个目的——豆瓣酱。” 同时,响起节奏感强烈的bgm 谢寒梅和谢幽兰出镜,穿着蜀绣的刺绣羽绒褂子,一人扎着高马尾,一人披散着卷发,徜徉在大学城旁边的小吃街,专门寻找地道川菜,加入豆瓣酱制作的那种。 烟火气十足的小吃街,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斑斓灯火中的商贩,穿着民族服饰跳舞的阿姨,捧着话筒神情陶醉的歌手,交织构成了一副人们想象中,大学城该有的样子。 随即走入一家饭店,招牌一闪而过,旁白配音响起:“土菜馆,吃的是乡土气。”重点介绍一锅土鸡汤,土鸡、菌菇、红枣都是当地特产,甚至砂锅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没有长篇累牍得介绍这些食材和工艺,只是用镜头语言表达,那黄亮油润的色泽,喝下一碗又一碗,发出的满足喟叹。 又进一家店,“江湖菜馆,要的就是大盘子大碗,麻辣鲜香。”一个成年男人才能端起的巨大盘子,食客在辣椒、花椒中寻找丝丝入味的鱼肉。 最后,两人捧着奶茶,围观帅气的男女大学生唱歌,镜头结束在红油冰淇淋上。 这些都是今天拍的镜头,当时谢幽兰只以为是随手拍照发朋友圈,也没有在意,没想到经过谢寒梅剪辑、调色、加bgm,仿佛成了什么大片一样。 谢寒梅随手把这个视频放上去,执行力杠杠滴。 第二天一早,打开手机,播放量超过五千,点赞两千,有几十条私信,粉丝也长了一千多。 “哇哦,这么多人,看来这个思路是对的。”谢幽兰很惊喜,她也是一天三条朋友圈,小红书、围脖、抖音都有账号的人,从来没有这么多粉丝。 谢寒梅拍了这么久的视频,播放量最多的两百多,点赞也从来没有破百,这个成绩相当不错。 “挺不错的,那就接着拍。”谢寒梅也很高兴,“那接下来去的地方,都由你来想文案。” “保证完成任务。”谢幽兰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两姐妹踏上旅游的道路。 “今天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标。”在寒姐与兰妹儿的账号下,这个词条从头到尾都挂着,播放量、粉丝数也在慢慢上涨,平台也认为这是优质的原创内容,给了一些推广。 谢寒梅没想把这当成正经事来做,只是随手拍、随手放。但是既然做了,总希望做出个样子来。 谢幽兰想文案也越来越认真,精雕细琢,希望能一炮而红。 只是谁都没想到,她们出圈的一条视频,居然是“我来沈阳,只有一个目的——胖东来。” 下飞机,在料峭寒风中瑟瑟发抖,打车到了胖东来门口。店员看见他们拖着行李箱过来,赶忙过来接住,问:“你们是外地人吗?” “是啊,早就听说胖东来大名鼎鼎,第一站就到这里了。” “那老荣幸了。”店员一口东北腔,帮姐妹俩把行李放好,引他们去正门,一路介绍货品的大概摆放位置,帮他们取了推车,又给了两张宣传册。 水果有糖分提示,切开的鲜果有保质期提示,任何货品称重都先去皮,拿着推车配置放大镜看说明的老人,坐在儿童专属车里玩玩具的孩子,坐着收银的收银员。这些都是很多博主反复播出过的素材,但不知为什么,寒姐与兰妹儿的视频就是火了。 第二条与之相关的是两姐妹在门口等车和店员说话,店员对他们大老远从南方来,第一件事居然就是逛超市感到不解和荣幸。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对超市却犹如自己家一样,自豪又骄傲。 谢幽兰叹道:“感觉从他身上看到了父母那一辈,以厂为家的自豪感。” “共和国的长子,重工业的摇篮,透过这一束光,仿佛看到那个年代,我们全心全意干工作,厂子全心全意为我们。” 两条视频一下子火出圈,播放量过亿,点赞过千万。 “今天我来xx,只有一个目的”的梗火了,很多人跟风拍摄,又更加把流量吸引过来。 谢寒梅和谢幽兰还从外地人的视角,发现老工业基地令人感慨和怀念的过去。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两人之前拍摄的关于疫情防控的各地对比,突然火起来了。这个题材很不好过审,两人也只拍摄他们在每个城市做核酸、隔离的不同待遇、花费、工作人员态度。 虽然全面放开,可是各地的政策仍旧略有不同。在一切听凭自愿的前提下,故事越发精彩。 包括两姐妹当小洋人的经历,也成为一时主题。 没想到这也能火。 “现在我们的视频分成了三个系列,第一个最火的是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还是胖东来那条,带出来流量。第二个是共和国长子系列的volg系列,第三个是疫情防控,这个后后来居上,涨得最快,现在因为这个系列带来的粉丝都快破十万了。”谢寒梅分析她们这个账号前景,粉丝分部男女比列四六开,年龄分部也在十八至四十五岁之间,基本上消费力都是很强的。 “我好担心明早上起来,这个系列就限流或者直接不过审了。”谢幽兰捧着大脸叹息,“这可都是钱啊,我突然理解网红为什么趁流量这么不要命、没有下限了。看着涨势,让我去卧底我都干啊。” 一直以来,两人也没带货、没直播,广告都没接,只靠粉丝打赏。现在,即便只是粉丝打赏日收入都过千了,和平台分成之后的日收入。 “看政策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反正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切身感受。不靠这个系列,我们其他的视频也挺火的。”谢寒梅倒是看得开。 谢幽兰还在翻她们的往期视频做分析,“姐,你现在好自信啊,在镜头里很放得开。我就不行,开始的时候还躲镜头,现在也爱戴帽子和墨镜,镜头对着我时间长了,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还有粉丝问为什么我的镜头时间这么短,猜测我们不合。哈哈,我看着你剪的时候都要头秃了,又不能总是放慢镜头,和整体风格不搭啊。” “嗯哼,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躲,我剪得都要犯腱鞘炎了。” “哎呀,道理我都懂,可是忍不住啊。所以说,演员、明星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在镜头前完全放开真的好难啊。” “你要是介意,继续戴帽子眼睛也行,或者慢慢适应也行,说不定会让人以为,你就是走高冷路线的。” 说起来,段视频想要吸引人,还是离不开那句话:人无我有,人有我优。 疫情防控的各地对比就是一个空白。 随着这个系列火起来,留言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 “天天到处跑,病毒就是让你们这些人带来的。” “我们xx还不够人性化吗?” “抬杠是不是,是人家旅游是人家的自由,旅游收入难道不是当地收入吗?” “你们曾经被隔离在xx过,请帮我们发声,标间一天480,物价远高于平均水平,花洒生锈、暖气不热,连厕所都是臭的。” 很有多谢寒梅和谢幽兰没有去过的地方,大家也纷纷留言,说自己所在地城市防控政策许许多多差强人意的地方。 整个评论区怨念冲天,谢寒梅只能把少数的善意评论置顶。谢幽兰一条一条看评论,摘抄出某些,这些事可以作为文案和创意点的。 抄着抄着,谢幽兰突然尖叫一声退开。 谢寒梅冲过去把人抱住,一看屏幕上是血淋淋的尸体,“艹,有病吧!” 谢寒梅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自己过去把屏幕关掉,上面还有两个滴血的大字:“去死!” “不怕,不怕,就当看恐怖片了,没事啊,没事。今天不整理了,我们沈阳要多呆一段时间,不用那么多新文案。你不是已经预备出来好几个吗?素材很多的,不着急,不要紧。” “哇,姐,姐,哇——”谢幽兰抱着姐姐嚎啕大哭,看了这么多评论,负面情绪一直积累着、压抑着,被这种恐吓照片一激,终于再也压制不住。 “哭吧,哭吧,我在呢,我在呢。”谢寒梅拍着小妹的背,顺毛捋,轻声安慰。 自从第三个系列火了之后,负面的评论越来越多,私信也越来越可怕。可是她们还不能把私心渠道关了,这是增加粉丝粘性的有效手段。对做视频的来说,看完视频、看完视频点赞,点赞评论收藏三联,点赞评论收藏之后还私信,这基本上是粉丝粘性由弱到强的具体体现。 看着小妹哭得喘不过气来,谢寒梅在心里轻叹一声:还是刚出校门的小姑娘嘞~ 第17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7 哄小妹洗了个热水澡,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谢寒梅重新打开后台,继续分析私信。 戾气已经从疫情防控系列蔓延到了其他视频,评论下面也出现了很多诅咒的恶毒言论。“女表子”“贱人”之类的字眼随处可见,围绕生殖器官和祖宗十八代展开的骂街,很多还用了方言词汇和拟音字,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恶意是一目了然的。 有些私信是真的相当露骨和恶毒,这些能报警处理吗? 诸如《民法典》之类的诸多法律,都赋予了公民名誉权。可是,名誉权的核心是外部的社会评价,所谓外部,是只有当其他人对你的社会评价降低了,骂你的人才有可能侵犯你的名誉权。 明白了吗?外部,公开的转发、评论可以是,但私信骂人,理论上只有双方两个人知道。没有“擅自公布”,没有“公开宣扬”,很难定罪。 不适用用名誉权,也不适用侮辱、诽谤。侮辱或诽谤定义为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划重点,公然,这些规定都强调侵权至少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私信骂人”只是侵犯了“名誉感”而已,让你哭泣、害怕、生病、影响生活,最终也不能被定罪。 谢寒梅查了半晚上的资料,截至目前,提起名誉感上诉的案例全部失败了。说名誉感或许太官方学术了,人们更熟悉的是网暴。 名人需要承受这些,若是能简单取证定罪,那么多明星、网红,怎么会不报警处理,通过正规手段维护自己的权利。 事实是,无可奈何啊。 想定罪也行,“多次”发送,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治安管理处罚法》是能管住他的。但是谢寒梅不敢。现在的社会形势,很多人一肚子戾气,你用法律手段,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两个女孩子在外面旅行,不能明言的危险系数太高。 谢寒梅转头看看拱起的被子,小妹已经被吓成这样,她也狠不下心,留着这些私信,以期达到“多次”的取证。 反复考虑、多方衡量,似乎,只有删除了事? 谢寒梅正想着,突然小妹一声尖叫坐起,惊惶得摸索,“姐,姐,姐——” 谢寒梅一个健步冲过去,把人搂在怀里,“在呢,在呢,不怕,不怕。” 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哭得直打嗝。 谢寒梅摸着她的后背,全是冷汗,这次哄她去洗澡也不肯去了,洗手间她都不敢一个人去。谢寒梅无奈,只能哄她躺着,端水拧毛巾给她擦一下。 “姐,我不敢睡,你陪我躺一下吧。”谢幽兰换了新睡衣,靠在床头上。 “嗯。”谢寒梅刚坐过去,谢幽兰就把头靠在她肩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还学会小鸟依人了啊~” 谢寒梅调笑,谢幽兰给面子得了勾了勾嘴角,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了。 “当网红这么难的吗?” “肯定啊,一分钱一分货,挣得多,工作量就大,受的压力就大,被骂的也狠。” “无冤无仇的,我宁愿不挣他们的钱。” “憨满满,骂你的才不会给你一分钱呢。那些啊,网上敲键盘骂人一流,现实中你见到都是点头哈腰的废物。自己生活不如意,来我们这里找存在感,要是认真,咱就输了。”谢寒梅柔声安慰妹妹,“你看,我们不是又很多积极、正向的评价吗?很多人留言羡慕我们,夸你文案写得好,很动人,都看哭了。说我们拍的好,把家乡的美拍出来了,把小时候的味道拍出来了。” 谢幽兰闷闷的,“上回我文案上说‘天空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我是想通过黑色和金红色的对比,说日出的时候,光照在雕塑上的美,结果有人说我狗眼看人低,说我不懂欣赏艺术。我是夸是骂他们都分不出来吗?点赞还那么多,评论直接顶上来了。” “别气啦,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来,来,我给你翻一翻,我记得之前收藏过一个视频,就是说这个主题的。” 谢幽兰按住她的手,叹道:“别翻了,我不想看短视频,现在。” 谢寒梅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我们出去玩儿,不拍,纯玩儿。你以前天天在家就抱着手机,爸妈天天骂也不管用,自己想改也改不掉。现在好了,自动戒断~” 谢寒梅夸张模仿吸毒人员戒断,终于把谢幽兰逗笑了。 谢寒梅一拍手掌,“行了,终于笑了,现在睡觉不会做噩梦了。来,来,趁着这股高兴劲儿,睡觉,睡觉。” 两姐妹缩回被窝,谢寒梅打趣:“别靠我这么近,一身汗。” “就挤,就挤,东北的暖气真不是吹的,出门包得只剩眼睛,屋里只能穿短袖。” 第12节 “哈哈,我俩没有见识的南方人,之前拍的那个系列,不就有暖气片吗,哈哈哈,和没见过雪的南方傻子并列。” “那趁着天气冷,再去拍个添铁栏杆的。” “打住,打住,刚说了不怕,纯玩儿。你旅行团导游附身啊,纯玩儿团还要给我加任务。”谢寒梅打趣一句,挤在妹妹身边,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命令道;“睡觉!”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谢幽兰挣扎出脑袋,“姐,你都不怕吗?” “怕啊。” “没看出来。” “切,怎么能让你看出来。我在心里怕过了,才想着解决问题的,光怕不行啊。”谢寒梅说的漫不经心。 “姐,你现在好自信啊!你怎呢能这么自信呢?”谢幽兰不明白,她和姐姐长相相似,上镜都不好看,她看到那些“丑婆娘”的评论,打击得不想再出镜,可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得收放自如。还有这次被大规模发恐吓、血腥、淫秽私信的事情,她吓得不敢靠近笔记本,她却却能走过去查看清楚再关掉。还有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姐姐真的好厉害的,她也不过比自己大几岁。 谢寒梅一时之间没说话,谢幽兰推了推她唤她回神,问道:“传授一下秘诀呗~” “哦,我在想哪条鸡汤比较适合现在的场景。想了想,自家亲妹妹,还是要说实话。”谢寒梅撑起身子,俯视着谢幽兰,认真道:“自信,不是鸡汤、鼓励和强撑,能凹出来的造型,就是经历多了,自然就有了。你说私信这事儿恐怖吧?其实就那样。跟我收集证据举报贪污一比,小儿科了是不是。当时我孤身一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那些盘根错节的当地势力斗,真是生死一瞬间,也就小说能这样写了。当时我比你还怕,半夜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湿过好几个枕头——可我挺过来了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还是那句老话,关关难过关关过,挺过来,你就觉得不是事儿。我也很惊讶自己能挺过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坚韧的意志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强悍的执行力,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我觉得那半年多的经历,写成小说是爽文,拍成电影是凡人英雄。” “经历过了,自然就自信了。不就是骂我丑吗?我这叫六分美女,有气质、会打扮,再有性格、才华加分,妥妥九分,比绝大多数人都强。那些躲在键盘后面普通且自信的猪猡,他们拍照不美颜吗?自己丑得一批,还要求个个都是高颜值。” 吐槽一通,谢寒梅重新缩回被窝,“行了,睡吧,允许你说最后一句。” “晚安~” 谢寒梅无声得笑了笑,靠得小妹再近一些。 睡够十个小时,能觉得世上绝大多数的烦恼。 谢幽兰睡醒之后,都觉得昨晚的自己有些矫情。姐妹俩携手出门,去感受东北特有的洗浴文化,就在一栋楼里,泡澡、搓澡、吃自助、看电影、练瑜伽、打乒乓球,与其说是洗浴中心,还不如说是大型□□呢。 疯玩两天,谢幽兰的情绪差不多过去了。谢寒梅也把恶毒私信删了,现在去看,有些私信设定了24小时自动焚毁。呵呵,这些人也知道上不得台面呢! 只要内心足够强大,世界的确会为你让路。 刚回到酒店,谢寒梅就接到了当地疾控中心的电话。 “谢女士,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监督。我们有一个网络问政的节目,邀请网络达人和自媒体博主,参加新闻发布会、直播核酸现场,以及检测流程,请问您有兴趣参加吗?” 这必须愿意啊! 谢寒梅立即答应下来,作为嘉宾参与当地的活动。东北自古出搞笑博主,在活动现场还看到了许多熟面孔,大家都在同一个平台,碰上了肯定要交换联系方式。东北人很热情,遇到同行都招呼着聚一聚。官方搭建的平台,姐妹俩也放心,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 相关直播和短视频一上架,那些侮辱、诽谤的私信、评论就少了很多,在这片国土上的,大家对官方的信任,可见一斑。 第18章 当普通人拥有一个亿18 干净整洁的房间,微风吹动窗帘,清晨的光照在地板上。 两个姑娘走进镜头,站定,摘下口罩,露出大大的微笑。 整齐的牙齿,嫣红的嘴唇,灿烂的笑容。 “今天,是我们疫情防控系列的最后一个视频。”谢寒梅、谢幽兰异口同声。 停顿的功夫,弹幕已经刷起来了。 “呜呜呜,摘口罩,一个摘口罩的动作看哭我……” “不容易啊,不容易。” “开始怕被传染,后来怕传人给别人……” “我当小洋人的时候差点咳得背过气去!” “我的眼泪不值钱——” “致敬所有医护人员!” “感谢我自己。” “致敬所有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不看弹幕,两姐妹也知道大家要说什么的,牵着手走出房间,走到马路边,镜头跟随着他们。 谢寒梅指着来往的人群:“看,早起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生活已经恢复正常秩序,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一次感染,拥有了抗体。 谢幽兰笑着招呼一个拎着菜走过的阿姨,“大姑,买菜呢~” 虽然不认识,但阿姨热情回应:“呀,折耳根,肥得很。” 人们来来往往,戴口罩的人已经很少了。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妈妈让孩子把口罩戴上,小孩子不愿意,嘟囔道:“电视上都说了,疫情结束了,不用戴口罩。” 镜头摇远,远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标语:“疫情虽然结束,防护仍旧不可懈怠。” “啊呀,啊呀,不要看这个,快回来,快回来,给大家听一听官媒的那条新闻。”谢幽兰笑着把镜头拉过来,很有互动感,仿佛你的朋友,让你不要看那些扫兴的标语。 谢寒梅已经把手机调成全屏,熟悉的新闻主播坐在演播台前,说着那段点赞量过千万的话:“行程卡下架,健康码功能关闭,新冠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解除其甲类传染病防治措施,不再纳入检疫法规定的检疫传染病管理。这三年辛苦了,向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致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向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科学家致敬……”1 慢慢的,手机音量越来越小,因为谢寒梅的哭声越来越大,大到她拿不稳手机。 谢寒梅哽咽道:“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不管听多少遍,还是会哭,三年多了,三年多了,我们终于熬过来了。” 谢幽兰走过去,抱着她,抚摸她的后背,“别哭了,看,太阳照常升起。” 镜头拉远,朝阳已经挂在天空,红彤彤得惹人喜爱。 这条视频发出去,刚好赶上最大的流量风口,不出意外是无数的点赞。今天,所有人都在讨论疫情结束,回忆曾经受苦受难的日子。那条新闻被无数人转发、点赞、评论,每个人都在嚎啕,说过去的艰辛,说未来的打算。 曾经推着两姐妹走上千万级网红视频主的系列终于要宣告就结束了,但是没有人留恋,这一天她们盼了太久,所有人都盼了太久。 萧筱筱收好设备,笑道:“寒姐,别哭了啊,你好好一个御姐高冷人设不保,哭成糯唧唧小可爱了啊~” “你才小可爱呢!”谢寒梅擤了擤鼻子,拿手帕纸按眼睛,“给我看看,眼线防水不?没哭花吧?” “没有,没有,化妆品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走今天超市、酒吧、电影院、ktv一条龙,报复性消费!”谢幽兰举起右手握拳向天挥。 “兰妹儿好样的,你买单!”萧筱筱跟着起哄。 “买单!买单!”谢幽兰兴致匆匆。 还是谢寒梅自诩稳健如老狗,有些莫名的担忧,“要不,缓缓?” “缓什么缓,走着!”两人架起她就忘外跑。 “别闹,别闹,我新穿的小白鞋!”谢寒梅的抗议声被淹没在人们的欢笑声中。 高兴!欢快!开心!笑! 多么欢乐啊,终于迎来了胜利,终于打赢了这场“解放战争”! “寒姐与兰妹儿”的账号火起来之后,很多公司想签下两姐妹。只是谢寒梅有钱啊,已经过了想通过出名挣钱的阶段,或者说,挣钱不是她唯一的目的。干脆自己投资,成立了mcn,萧筱筱就是那时候找过来的。 大数据很厉害,会根据通讯录为你推荐内容,还会推荐“可能是你的朋友”的创作内容给你。 萧筱筱专业干摄影的,原来的学生团队在社会冲击下很快就七零八落,看到谢寒梅做短视频,是个机会,就毛遂自荐当了摄影。 不愧是科班出身,专业技术过硬,又有女性独特的柔和细腻,协助谢家姐妹把账号做的风生水起。 谢寒梅给萧筱筱开高工资,萧筱筱却不要,只说:“只要给我授权,让我发点边角料就行。” 萧筱筱也是很有野心的,不愿意只当一个摄影。萧筱筱也开通了一个叫“三缺一”的账号,发一些拍摄花絮,从“寒姐与兰妹儿”的账号下分流粉丝。萧筱筱就在自己的橱窗里挂一些手机壳、口罩、耳钉、吊坠之类几块钱的小东西。粉丝看着价钱不贵,顺手也就买了。 等到“三缺一”的账号有了一定的粉丝基础,萧筱筱开始教网友拍照。或者说,展示一条段视频的拍摄过程。 前期是蓬头垢面的简笔画,后期是妆发齐全的精修图,这样的对比,像便装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人的眼球。 萧筱筱以谢寒梅、谢幽兰为模特,原本躲镜头的谢幽兰,也接到过几家品牌的平面拍摄工作。 有粉丝问萧筱筱的账号名字,为什么叫“三缺一”啊。 萧筱筱在某次直播中说:因为梅兰竹菊四君子,寒梅、幽兰、竹子(筱筱),只差菊花,所以叫四君子——三缺一。 “寒姐与兰妹儿”的账号在这条视频下点赞,粉丝们纷纷留言,称这是“金兰结义”“姐妹携手搞事业”。 在整个mcn里,萧筱筱已经是除谢寒梅和谢幽兰之外,流量最大的博主了。 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报复性大吃一顿之后,三人又拐进了ktv,经理说话嗓子都是哑的,“姐姐啊,只有小包了,实在不好意思。” “大中午的?”谢寒梅难以置信。 经理笑中带泪:“是啊,从早上宣布结束之后,我这电话就没停过,都是来预约的。还有不预约,从外面路过,直接上来的。三年啊,三年都没来唱歌,怎么也得上来吼一嗓子。” 非常应景的,有个包厢的门打开,一阵撕心裂肺的歌声传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ktv的员工跑过来,也是嗓子半哑,“东哥,浩哥来电话,让留个包厢,他们晚上八点过来,这可是老客户了,得你去协调啊。” 经理双手合十,无奈拜了拜,“三位大美女见谅,我先去忙。小高,领你姐上9号小包去,送个果盘,挂我帐上。” 谢寒梅看着经理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再看看大中午就几乎客满的ktv,终于明白报复性消费是怎么回事儿了。 荒腔走板抱着麦克风吼一阵过瘾,萧筱筱拉着谢寒梅出来透气,突然问道,“寒姐,你还记得吴玲吗?” “谁?哪家公司的?谈合作还是应聘?”谢寒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吴玲,我的大学同学,还一起开过摄影工作室的,你见过的那个。” “哦哦——”不过大半年,可谢寒梅的生活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素人爆火成为网红,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事业。“怎么说起她来了。” “我刚看到她发朋友圈要结婚了,不是大学谈了四年的那个,也不是姜磊,是相亲认识的,才几个月就决定要结婚了。”萧筱筱有些感慨。 “时间不是问题,回到一年前,你让我想像现在的日子,真的只有做梦才能想到。”谢寒梅自嘲,中奖、创业、爆红,的确如同做梦。 “是啊,我也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能做个小有名气的摄影主播。”萧筱筱接着八卦,“那你还记得姜磊吗?” “怎么,你还有他的消息。” “是我大学同学说的,姜磊网丢了你和吴玲两条肥鱼,又去够别的白富美,真有人上当受骗,后来被扒出来,他在深圳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孩子。之所以从上一家公司离职,不是他自己卖惨说的怀才不遇,公司两个月发不出公司,实际上是他骚扰女员工,被辞退了。” “哦,那被骗的人就那么轻易放过他?”在网络见多了妖魔鬼怪,这种层度的八卦已经激不起谢寒梅的惊叹,她淡淡问后续。 “肯定不行啊。寒姐你脾气好,骂两句就算了;玲玲心软,反而自己哭。等渣男真碰上有硬茬子,直接把交往期间的花销列了单子,让他还。还惊动了警察,扬言不还就去打官司。”萧筱筱说道这里,情不自禁笑出声,“渣男自有天收。听说他老婆早就等着抓他的把柄,这边有了出警记录,为她的证据链又添一环,正打着离婚官司呢。女方既要孩子又要财产,折腾掉他半条命。” 谢寒梅大笑,果然恶有恶报。 “我就是感慨,玲玲当时哭成那样,我想着就算能走出来,怎么也得一两年吧。结果才几个月,她就要结婚了。姜磊也是,进派出所跟玩儿似的,半点不放心上。出啦了,又继续招猫逗狗的。咱这种老老实实的,反而单着。”萧筱筱拿胳膊拐了拐谢寒梅,挤眉弄眼道:“寒姐,怎么样?想来一场甜甜的恋爱吗?和咱们对接下个广告的商务,精英范儿!上次的模特弟弟,有八块腹肌,还有……” 第13节 “还有别做梦,搞得跟女皇选妃似的。我是能一直红下去,还是长得像刘亦菲。”谢寒梅无奈。 “别介——” 萧筱筱还要啰嗦,谢幽兰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好啊,背着我撺掇我姐踏入婚姻坟墓!” “是坠入爱河!谈恋爱,没叫她结婚!” 谢幽兰探出脑袋,很是赞同:“这个可以有。姐,你的理论不就是,最需要爱情的时候,就是爱情无关紧要的时候。当初你说等有了成功的事业、幸福的家庭、和睦的同事、健康的社交,才该追求爱情。应验了,就是这个时候。” 看着两个小妹妹同样真诚的双眸,谢寒梅轻笑:“卡姿兰大眼睛攻击,我投降,明天就开始找……” 第19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 谢寒梅、谢幽兰的mcn很成功,账号也接续往下做,后来,又签约了一些博主,慢慢把公司做起来。 肯定达不到“头部”“顶流”“断层第一”之类的高度,只能算在整个赛场上小有名气。即便只是这样,也是想象不到的丰厚收入和巨大影响力。 刚刚中奖的时候,谢寒梅都不敢让人知道自家有钱,总觉得街角就躲着一个坏人,随时会冲出来抢劫,而自己一家都没有反抗之力。 现在,谢寒梅、谢幽兰大胆得在网络上展示自己,他们以网络为工作,众多的赞美和诋毁,也让他们迅速成长。 还是那句话,当你经历足够多,自然而然就自信了。 如此,过了些年,真正的ar技术进入民用走在时尚最前列的谢寒梅也推动着公司往前走。只是,她的年纪和形象就不在适合出现在前台了。 招聘了一批更年轻、天赋更好的年轻人,谢寒梅顺利转型到幕后,全职管理公司。 坐在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谢寒梅望着窗外小区漂亮的绿化带,心中感慨,真是梦想中的生活啊。 居家办公已是常态,线上真正打造出第二世界,那是如梦似幻的世界,让人在午夜忍不住恍惚,这是美梦,还是现实。 这是美梦,还是现实? 谢寒梅突然怔住,这是美梦,还是现实,她反复问自己,我真的有能力过上这样的生活吗?一切美好是建立在突然中奖上吗?虚无缥缈的运气、不可依靠的彩票中奖…… 窗外绿化带开始瓦解,像极了科幻电影里分子溶解,身边的高档家具也开始消失,最后,只能感知到身下躺着的,的确是一张软硬适中的睡具。这不是床,床没有这么窄,这更像是……体验仓。 谢寒梅睁开眼睛,一个透明面罩瞬间打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走来。其中一位笑起来满是亲和力的中年女医生道:“谢女士,恭喜,醒过来了。” “你是这批次情景模拟器实验人员中第一个醒过来的,我带你去做身体检查。别着急,躺了将近三个月,小张、小刘,扶着谢女士。” 谢寒梅缓缓眨了眨眼睛,勉强分清什么是现实。 对,她是谢寒梅,她自愿参加了代号“情景模拟器”的实验。实验需要人用精神力构造第二世界,这份工作还在开拓期,危险性很大。首先,你要有足够的想象力,不然支撑不起建立一个世界;其次,入戏容易出戏难,还要有及时醒过来的能力。 入不了戏,构建不起世界;出不了戏,会被困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这项技术还不成熟,本不该大面积招收志愿者。但这又是虚拟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向世人敞开大门,而“精神力”这个概念还没有具象化、可衡量的标准,所以只能广撒网。 谢寒梅因工作的缘故,接触到了这项申请,确认申请有官方背景、的确值得尝试之后,冒险报名成为志愿者。 很幸运,她是这个批次中第一个醒来的。她创造的世界,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能想象到的极致,不够精彩、不够波澜壮阔。但真实、有效,填充起第二世界的丰富内涵。 检查过后,谢寒梅的身体没有问题,营养舱很好得维持了谢寒梅的身体机能。从公司领到了一个亿的实验费用,谢寒梅焕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做梦中彩票都是一个亿。 这些钱,足够谢寒梅维持优渥的生活。 谢寒梅辞去公职,付清房贷,开始锻炼身体。每每想到精神力构建的梦中世界,谢寒梅都会和自己的现实生活印证。 现实里,谢寒梅锻炼身体的时候下意识用上那些技巧,心想,这是不是曾经听过的某些专业讲课,潜意识被激发放大,才觉得自己本来就会。 三个月把软软的小肚腩练出马甲线,谢寒梅开始寻找工作的机会。有了梦中几十年的经历,给了谢寒梅足够的自信,即便那些是想象中的经历,那也是经历。 更何况,孰真孰假,庄周梦蝶,谢寒梅也有偶尔恍惚。 谢寒梅找到了一份ar相关工作,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世界,她都过上了优渥、充实的生活。 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世界,她早就踏出了最勇敢坚定的一步。 ……………… “什么年代了,还提什么原配嫡庶?”一个清冷沉稳的声音在包厢内响起,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绚丽的流动灯光不合时宜的闪动。 有个人眼疾手快的,把灯光关了,打开了正常白炽灯,把包厢照得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装修豪华的酒吧包厢,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这些女孩子打扮得体,有的时尚靓丽,有的干练优雅,身上都是名牌,看着家境不俗。 的确家境不俗。 网络已经把“名媛”二字变成了贬义词,但这些女孩子都是真正的名媛,出身优渥、受到良好的教育,有家人的疼爱和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 出声喝止的人是一个看着很年轻的女孩子,但是她的气质很稳重,谁也能从面相上分辨她的年纪。看脸仿佛二十,看气度像三十岁的职场精英。 “姐~”刚刚说话的小姑娘撒娇,“你干嘛~我又没说错~” 韩媛媛嘟着嘴,她们小姐妹在酒吧聚会,把一直埋头读书的表姐叫出来放松,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表姐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白了,就是姨丈养在外头的私生女,结果这个私生女居然敢明目张胆出现在之前某家的宴会上。 听说是巴上了某位圈子里的富少,可惜啊,这么心计百出的进去了,还不是露了个面就被赶出来。做主带她进去的傻子不仅被家里骂了一顿,还被压着来给表姐道歉。表姐看在世交的面子上原谅了那傻子,她可不原谅这分不清内外的。 向晴对着在座诸位点了点头,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兴致了,我去趟洗手间。” 走出来的时候,给了韩媛媛一个眼神,韩媛媛立刻跟了上来。 酒吧规模很大,一、二楼是玩乐的地方,往上走还有三楼,是员工通道,办公、休息的地方。 向晴带头走过去,门口有保安在,见她过来,连忙问好;“向小姐,您累了吗?里面有客房,要不要休息一下?” 保安很客气,虽然就把已经是本市高消费场所,但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三楼还有能客房。 “嗯,喝多了,上去坐坐醒醒酒。”向晴微微一笑。 “您请,您请,我叫人给您带路。”保安立刻拉起挂在耳朵上的微型话筒,小声道:“向晴小姐上来休息,开一间vip客房。” 三楼布置得和楼下五光十色的酒吧完全是两个样,典型的酒店装修,前半部分是供醉酒之类有特殊情况不想走的客人,后半部分是员工办公区域。 向晴被带到客房,对员工点头致意,笑道;“谢谢。不要其他服务,我和妹妹单独待儿会儿。” “好的,向小姐,那就不打扰您了。”员工微笑着倒退两步,推出门外,才笑着关上门,从始至终都没有不礼貌得把后背对着客人。 等人都了,韩媛媛才不满道:“姐,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干嘛啊,难不成你真把她当成你妹妹啦?” 向晴一个眼神递过去,韩媛媛就不敢嘟囔了,开始反省起自己来……再反省,也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你若不是我妹妹,我还不想教你呢。” “二十一世纪,大家都是合法公民,法律规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歧视非婚生子。怎么,你比时代还进步,比法律还大?” “姐,这种假大空的话……”韩媛媛不服气,私生子什么时候能享有和婚生子一样的社会地位、尊崇和权利了?这是个人都明白,法律归法律、道德归道德。 “傻姑娘!”向晴走到她身边,摸摸她脑袋,“姨爹正是关键的时候,多少然盯着他,你难道要再闹一出‘我爸是李刚’的笑话出来。” 韩媛媛心里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平时骄纵一点、跋扈一点不要紧,那是有个性。但不能在关键时候犯错,影响家里,这是犯大忌! 可是,道理虽然明白,心情还是不容易转过弯儿来,“我就是看不惯她嘛!网上已经把白莲花扒干净了,怎么还有傻子上赶着给她当梯子。” 向晴轻叹一声,看着天真可爱的表妹,笑道:“你管别人做什么,自己事、自家人还操心不过来呢。” 被这么说教,韩媛媛不仅没不高兴,反而亲密得拉着表姐的手臂撒娇,“姐~” “糊弄不过去。”向晴任由她抱着,问道:“明年就高考了,年纪排名多少?准备在国内高考还是出外面读大学?什么打算?” “姐~~”韩媛媛声音里有三个加号的糖分,“我又不是你,从小到大别人家的孩子。我没耐心、没定力,真的坐不住的。我现在的成绩,加上一些加分,够上个一本啦,说出去也不丢人。马马虎虎,糊弄过去算了,反正我爸又不指望我继承家业。” 向晴看着一向和自己亲近的表妹,有心劝劝她,却又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最后只道:“自己的事情要上心。部里还有事情,我先回了。别玩儿太晚,我十点给你打电话,视频检查回家没有。” “哎呀,我妈都没你管得严,还有门禁呢!”韩媛媛抱怨归抱怨,还是拿上外套跟着走出去。 门口,向晴停住没动,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笑问:“向小姐、韩小姐,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向晴闻着她淡雅的香水味,笑道:“没有,谢谢。” 刚出门的时候,向晴感觉门口的地毯压痕有些深,且有一股香水味,怀疑有人偷听,现在问道工作人员的香水味才反应过来,这家酒吧的香水妆容都是统一的,是自己神经紧张了。唉,训练多了,条件反射。国内大环境是很安全的,不要总以为在战乱国家。 第20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2 向晴开车回外公外婆这里,经过岗哨,停车检查之后,车缓缓停在院子里。 刚熄火,房门就被勤务员打开,笑着招呼她:“小晴回来了?” “刘姨,晚上好。他们吃过饭了吧?我带了木糖醇的蛋糕回来,明天给外公少吃一点。”向晴把手里拎着的蛋糕盒子给刘姨。 “吃过了,医生叮嘱要按时作息。向老在书房看书,刘老师在小客厅。” 向晴笑眯眯听着,把自己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先走到小客厅,看外婆正带着眼镜做小酱菜,笑容更大了。“外婆,我回来了。怎么不等我就动手了,这大夏天的,做多了容易坏,还不如买六必居呢。” 刘老师用干净的手背推了推眼镜,“自己做的吃着才香呢。今天出去玩儿的怎么样?” 向晴洗手擦干,坐在旁边搭把手,做小酱菜她也是从小跟着老人做到大的,很熟练。 “挺好的。媛媛也在。她们年轻人的娱乐方式,我快跟不上趟了。” 刘老师笑骂:“胡说八道~在我面前你也敢说老?媛媛都快小一月没见了吧?” “是呢,媛媛马上高三了,学习压力大,这山上又远,她还没到开车的年纪,临走的时候,黏黏糊糊非要缠着我过来。我说她这大晚上的,明天还有课,她又起不来,不如等星期天再来陪你们。” 刘老师笑而不语,韩媛媛是不可能缠着要来山上,山上住的都是老头儿老太太,没什么娱乐设施,小孩子总是不愿意跟长辈住在一起,拘束。不过,刘老师心领外孙女的好意,笑着转移换题,“工作上怎么样?” “带我的老师很负责,两年的外派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次我还没想好是回来还是继续外派。” “怎么说?” “我现在是干事,回来的话,能升一级,但只是升职级,干的还是一样的事情。您知道的,越是大部门,个体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小,尤其在京市,这里需要的是整体性和集体利益。如果在继续外派,职级能升两级,拥有官职头衔,不过还要再外派至少三年。” “这次能去什么地方,不会再是非洲国家吧?” 向晴笑而不语。 这次轮到刘老师心里有数了,“这回你出去,你妈天天听着新闻哪里有战乱,心都提溜着。这回要是再去战乱国家,她心里可不好受。” “外婆,您放心吧。看看现在的热门电影就知道,国家强盛,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我每天都会进行训练,保证不当孤胆英雄,自保为主。组织对我们这种小年轻也是保护为主,不会让我们挑大梁,您就放心吧。” “你呀,敲边鼓敲到我这儿来了,心里肯定早就有决定了。是想我给你妈做做思想工作吧?”刘老师好笑,外孙女儿太能干了也不好,每天惦记着孩子出门在外,提心吊胆的。 “给谁做思想工作?”问话声从二楼出来,向老端着保温杯下楼。 “外公。”向晴手上动作更快,把菜盆子里的菜全部择完,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桌子,又拿了水壶过来,给外公的保温杯加水。 “西洋参呢?”向晴嗅了嗅杯子里泡的味道,“我这回出去买了些好药材回来,给保健医生看看你们能不能用。” 第14节 “不用惦记我们,在外头自己注意安全,专心工作。”向老叮嘱。 “关键是我一片心啊~外公可不能打击我的积极性。” 向老一笑,“你,我倒是放心的。” 向晴在山上彩衣娱亲,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手机突然叮咚叮咚弹出好几条消息。 “华星集团董事长疑有新恋情”“张华携女友亮相滑雪场”“豪掷千万,张华拍下千万级珠宝赠送新女友” emnn 这么说的,感觉画风突然不对的。 向晴坐起来,打开手机仔细看,这几条新闻的主人公之一,张华,是向晴的亲爹。嗯,大数据还是很聪明的,所以这些信息才会推送给向晴。 打开照片放大了看,偷拍的像素很差,只能看出个轮廓来。不过依现在的娱乐形势,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向晴也没放在心上。 她爸妈早就离婚了,但是从娱乐新闻上看到自己亲爸的绯闻,还是让人不适。离婚之后,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再说了,他们离婚的原因之一,就有向华管不住下半身,之前让韩媛媛气不过的私生女,不就是导火索。 总之,亲爸的烂事儿,向晴是完全不想搭理的。 向晴陪外公外婆吃过早饭,才慢悠悠开车回家。 这次回来,有一段时间的假期,向晴趁机和许多老同学、老朋友联络感情,到了周五,又去了妈妈那里。 “妈,白叔,今天下班这么早啊?”向晴进门,保姆连忙把她带的东西都接过去。向晴的妈妈早就重新组建家庭,还生了一个女儿。 “嗯,今天下午我都没课,待会儿给你们露一手,新学了一道五花肉炖鱼,上回在农家乐吃到的,口味特别好。”白叔叔在高校任职,时间相对自由,关键是为人温和,向晴每次看到白叔叔都为自家妈妈高兴。 “好啊,那我有口福了。”向晴边换鞋边打招呼,向女士本来在客厅看书,闻言也笑:“你小时候就最爱吃五花肉,现在还吃得了吗?” “怎么吃不了?爱好嘛,很难变的。” “这才好。”白叔叔边说边往厨房去,“现在小姑娘,动不动就减肥,瘦得跟竹竿似的,还要节食呢。” “白叔,你放心,我能吃能睡,就等着今天这顿好的呢。” 几人刚寒暄两句,次卧门打开,白婷婷穿着短裤冲出来,脖子上还挂着大大的耳机。 向晴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白婷婷,退了两步卸力才站稳。“mua,姐!好想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你住校才回来,我想早点见你也见不到啊。” “我不管,我不管,你让人给我送零食我都收到了,你就该当时去看我的,害我多想了好几天,说!怎么补偿我!”白婷婷挂在姐姐身上撒娇。 “知道,我家小公主辛苦啦,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向晴把人放在椅子上,顺势从包里拿过一个细长的盒子递过去。 白婷婷打开盒子一看,嘴角就往下撇,“啊,钢笔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向晴含笑:“是啊,特意给你定制的,你马上就要中考了,这个阶段,有一手好字,卷面非常加分,要好好用哦。” 白婷婷看着向晴的微笑,心有所感,拨弄了一下钢笔,拉起丝绒衬板,看到下面的东西,立刻大笑起来,“好嘞,保证完成任务!您就请好吧,保证考个好成绩!” 白叔叔端着一大盆炖鱼出来,笑道:“有志气,要向你姐看齐,考个好成绩。 ” “yes,sir!” 向女士看着两个女儿搞怪,用膝盖头想度知道,白婷婷肯定得了啥好东西。不过,当家长的,总要选择性失明,就当自己瞎了,任由他们糊弄吧。 饭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菜,只有五花肉炖鱼是白叔叔的手艺,其他都是保姆做的。周五是白家传统的家庭日,上班的、上学的基本都在今天最有空。吃饭的时候,也免不得说起一些生活琐事,白叔叔笑问:“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一个月假期已经挥霍了一周,我这段时间多在家里呆一会儿,陪陪妈妈。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请二位赏光,我有个朋友在郊外弄了个马场,开车三个小时,我们去玩玩儿?”向晴笑问。 “好啊,好啊。”大人们还没做决定,白婷婷已经迫不及待举双手同意。 “好什么。”向女士嗔怪:“哪家孩子开的马场?放心吗?” “您放心,都是正经生意人。”向晴解释,能在京郊开马场,三小时车程内的马场,那肯定有一定的背景。出入这样的场合,最怕的就是一脚踏入不干净的圈子,久而久之,拉低自身标准,从而落水。 “对你,我们从来都是放心的。”白叔叔感叹一句。 向晴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被当成继承人教养,能干、让人放心是她最大的标签,长辈们欣赏她、看重她,同辈人崇拜她、畏惧她,通常来说,这样的意见领袖角色是某个男孩子来担当,可放在向晴身上却是恰如其分的。 向晴一头齐肩黑发,不染不烫,穿着简单得体,不戴首饰,这样一个人,与精致不沾边,反而是渊渟岳峙,形容她不能用传统上容貌姣好、身材风流,这种形容女性的词汇。绝大多数人看到向晴,想到的都是沉稳可靠、气势逼人。 向晴退却了性别带来的影响,她是向家的继承人。 第21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3 “那明天大家都去马场玩儿,那里不仅能骑马,还能喂小牛、小羊,摘瓜果蔬菜,小型农场,能玩儿的挺多。”向晴温和得定下明天行程。 “好啊,正好叫小刚一起,他工作的地方离马场更近,老白,你觉得呢。”向女士问丈夫。 “没问题。臭小子刚谈了女朋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也该让他带女朋友来一起放松放松。”白叔叔和向女士是二婚,与前妻有一个儿子,比向晴还大几岁,如今已经有了关系稳定的女朋友,随时准备步入婚姻殿堂。 吃过饭之后,向女士把向晴叫到书房,在手机上发了几篇新闻给她。 向晴一看笑了,是张华的绯闻。 “妈,你别放在心上。” “小晴,你别放在心上。” 母女俩异口同声,说完又低低笑了起来。 向女士洒脱道:“我还担心那老东西不检点,让你不高兴呢,没往心里去就好。” “怎么会呢,那是爸爸的自由,我是尊重且祝福的。”向晴自觉说得很真诚,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向女士却毫不客气得吐槽:“得了吧,我面前还打官腔,那老东西都多大年纪了,这回闹出来这个年纪比你都小一岁,我简直没脸说他。” “老夫少妻在他们圈子里还是比较常见的,我只是担心,狗仔没有底线,胡乱写把妈你这边和白叔叔、婷婷他们牵扯进去。”向晴有些担忧,毕竟是网络社会。 “这个你放心。这么多年,老东西的发家史被媒体吹捧了一遍又一遍,网上最多点到我这个前妻的名,你都从来不曾在网上出现半个字,更何况老白他们。”向女士对此还是有信心的,不论网络发展怎样神通广大的地步,没有人故意挖掘,就不会暴露。而有动机故意挖人隐私的,身在其中的人不敢,单纯图钱的狗仔更不敢。 听妈妈这么说,向晴也放心了。 和妈妈谈过,确定父亲的绯闻不会影响妈妈的生活,向晴也就放心了。不顾妈妈、白叔叔和婷婷的挽留,向晴只说还有事情,坚持回了自己的住处。 自从十八岁之后,向晴就搬下山,自己住了。母亲有了新家庭,父亲身边情人不断,都不适合一起生活。 看着被家政提前清扫好的房间,向晴并不觉得孤独寂寞。大约她本身就是冷情的,想要取得成功,坚定的心志必不可少。 世上来锻炼你坚定心志的事情时不时就冒出来,和妈妈、白叔叔一家从农场回来,向晴就接到了张华的电话。 “爸,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向晴戴上蓝牙耳机,很意外张华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怎么,还不能关心关心你。听说你回国了,怎么都不来看我。” 向晴笑:“这不是正在找张总你预约时间吗?我听董秘说你也出国了,还没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刚下飞机,晚上有约会没有?没有的话,能不能赏光请你吃顿饭。”张华语气揶揄,就是父女两逗闷子。 “别人没有这个荣幸,张总的面子必须给啊。”向晴玩笑,逗她爸开心。 “行,那我定西图澜娅餐厅,到时候把定位发你手机上。”张华挂断手机,笑眯眯望向自己的新女友,“放心了吧?她心情不错,不会为难你的。” 张华的新女友年纪比向晴还小一岁,脸上满满都是胶原蛋白,明眸皓齿、发丝微垂,是非常典型的美女。 新女友有些紧张,他们并不是刚从国外度假回来,而是在这家造型店里待了半天了,新女友为了选和向晴见面的衣服,从早上起床开始就准确起来,敷面膜、做造型,到现在都没吃饭,就怕小肚子凸起,让衣服不好看。 看到女友这样重视自己的家人,张华也高兴,要的就是这份心。 晚上,在张华定好的山庄里,向晴一身休闲服,有些错愕。 新女友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张华为了配合,也穿了西装。 向晴刚从马场过来,穿得很休闲。这样一方郑重其事,一方姿态随意、举重若轻,向晴非但不觉得自己赢了,打脸了新女友,反而觉得失礼。 “实在不好意思,我事先不知道是正式的会面,穿得随意,得罪了。”所以,刚见面,向晴就和新女友握手,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吃饭嘛,就是随意些才好。”新女友哪里敢挑她的不是。 张华也连忙围着宝贝女儿解释:“怪我,怪我,应该事先和你说清楚的。” 三人寒暄几句落座,张华全程殷勤得给女儿布菜,仿佛女儿才八岁,十足的女儿奴形象。 新女友温柔体贴,时不时给张华夹菜、添酒,关心向晴的口味,做足了贤妻良母的架势。 等到饭吃得差不多了,张华才握着新女友的手,把两人交握的手放到桌面上,含笑对向晴道;“晴晴,我准备结婚了。” 向晴眉头微皱,看了一眼亲爸,又看了一眼这位出水芙蓉一般的新女友,对她微微颔首,“你的妆有些花。” 新女友识趣,微笑道:“我去趟洗手间,你们父女慢慢聊。”说完还轻轻拍了拍张华的手,仿佛在叮嘱他什么。 等人走了,向晴才问:“你们中间有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 张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今年一起参加了校友会,校长夸我们两个很般配。” 向晴心想,学校怎么选了个瞎子当校长。 “对方家里同意吗?” “已经见过她的父母了,她的父母尊重她的决定。” 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谁家正常父母会愿意女婿和自己一样大。向晴看着别扭,可张华毕竟只是他的父亲,沉吟了一会儿,向晴道:“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张华喜出望外,本来还以为要废一番唾沫,没想到这么容易。“真的?晴晴,爸爸就知道,你是知道爸爸的。你放心,小澈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她是个好女孩儿,所以我们才决定结婚的。” 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好女孩儿,她图什么?向晴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重复了一遍,“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谢你。爸爸知道,你是心疼爸爸。这么多年,自从我和你妈离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组建家庭,逢年过节,人人家家团聚,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也想享受家庭的温馨。你放心,即便我再婚,你还是爸爸最心爱的宝贝女儿。” 张华说的比唱的好听,向晴听得直犯恶心。家庭温暖,有家的时候出轨那种温暖吗?孤零零一个人?这些年陪着你的情人算什么?你还有个成年了的私生女记得吗? 这些腌臜事,向晴不愿意提,张华这个当事人理直气壮当事情不存在了。 等打够了感情牌,张华才图穷匕见:“你名下的股份一直是爸爸代持的,为了集团事务发展,今后还是爸爸帮你管着吧。你放心,这几年,我集团市值一直在涨,许多投资人也看好咱们家公司的发展。” 向晴莞尔,怪不得结婚一定要征求她的同意呢。向晴的亲爸叫张华,亲妈叫向星辰,这是张华控股的集团名为“华星”的原因。张华能把华星经营起来,最初是靠了外公外婆这边的人脉和资金。不可否认,张华有能力、有才华,甚至有非同一般的人格魅力,若非如此,他不能这样成功。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让狗仔追着他的绯闻跑,只有功成名就、成绩斐然,才足够把大众的视线吸引过来。 当年两人离婚之后,向星辰有体制内的工作,更为了能顺利分割,把名下股份转让到两人女儿名下。也就是说,向晴拥有华星公司占比不小的股份。 看向晴不说话啊,张华真诚道;“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管如何?爸爸很看好你,这几年,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如果你愿意来公司,不用从底层职位慢慢做起,直接就是高管。爸爸保证,用心培养你,在五年之内,一定让你坐上副总裁的位置。” 张华说得情真意切,他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这些年他和女儿的感情一直很好,不可否认这中间有利益的原因,可是向晴的能力不是虚的,张华是真的欣赏、肯定自己的女儿。这样能干得力的晚辈,作为父亲怎么会不欣慰。 向晴听他说笑话,莞尔一笑,“我志不在商场。” 张华也笑,“知道,知道。集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集团上班。这是爸爸对你的承诺,也是你永远不变的后路,爸爸随时欢迎你来。” 第15节 向晴心想,这也是张华的本事,他天生就有一种亲和力,能把傻子都不信的鬼话,说的真诚又恳切。 两人刚谈完,新女友就仿佛接到暗号,款款从旁边走出来,已经补好了口红。 又是一番寒暄,向晴目送两人走远,上了自己车。 坐到车上之后,向晴恢复了面无表情,刚才那一顿饭,笑得脸疼。 启动车辆之前,向晴先给华星的另一位股东打了电话:“涛姐,本来约好明天来拜访您,再给你确定一下时间,千万不要放我鸽子哦。” “放心,都给你留好时间了,只管来,我让人定了松茸,等你来吃呢。” “我有口福了,刚听财经新闻,说您明天要出席一个峰会,还以为你没空见我呢。” “你这孩子,就是客气,只管来。” 第22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4 张华再婚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媒体披露了出来,向女士知道消息后怒不可遏,直接冲到了集团办公室找人。 那冷着脸冲进来的架势,把秘书团的人吓了一跳,赶紧给两位前夫妻腾地方。董秘一看架势不对,立刻给向晴打了电话。 向晴赶来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砸了一只杯子,张华站在落地窗前,向女士坐在访客椅上,刚好在整个办公室的对角线上。从肢体语言到形容神态,两个人都把“莫挨老子”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向晴先走向妈妈,轻声道:“妈,口红有些花,我带你出去补个妆。” 把向女士请到旁边的小会议室,向晴才道:“妈,你这样直接过来,让人看到,多不体面。” 要面子是向女士的死穴,她咬着牙,恨恨道:“这老东西!放心,我没在外人面前吵起来。真是便宜他了!” “那就好,咱们自家的事情,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公司是我和他一手创办起来的,这老东西现在倒要和我分内外了?”向女士说到这事也是气不打一出来,“平时养情人,一点都不稳重,这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要闹出结婚的丑闻来?他是真当自己对外形象太好,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往死路上走啊。” “妈,妈,生气长皱纹,冷静~冷静~” 向女士拍着胸口顺气,恨声道:“我都让这老东西气昏头了,他结不结婚的我不管,但如果他要结婚,财产必须先过继到你名下。凭什么!你才是他财产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果结婚了,以后肯定有人来跟你抢。他爱死就去死,你的东西不能让人分薄了。” 这才是重点。 向女士自己都再生生育了,肯定不管张华结婚与否,她生气的是向晴的利益得不到应有保障。当初公司能顺利开起来,向家居功至伟。迫不得已离婚,她也分了股份,对张华握有的股份如何处置,也是有协议的。 “妈,好女不吃分家饭,再说了,我名下有你给的那么大一笔股份,已经是衣食无忧,物质条件超越绝大多数人。” “瞎清高什么!该你的必须是你的,现在不抓紧了,以后怎么办?”向女士绝不答应。 “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是站在妈你这边的,犯错的人一定要得到惩罚。”向晴温言软语劝向女士,数落了一通张华的不是,又保证:“这件事我来解决,保证不拿真金白银做人情,保证不吃亏,好不好?” 如此,才把向女士劝得稍稍平息怒气,劝她先回去。 等送走了向女士,向晴又端了一杯茶进去,张华坐回了老板座,之前打碎的茶杯、污迹也收拾干净了。 向晴把茶杯放在张华面前,语气亲昵,“爸,干嘛故意气我妈?” “哪有?你听谁瞎说?”张华矢口否认。 向晴也不犟,只道:“我妈脾气火爆,但为人单纯,您别故意气她。你的婚礼,估计也不会邀请她参加,我去就行了。” “好,好,好。”张华转怒为喜,笑眯眯道:“乖女儿,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过来,你爷爷奶奶、大姑、二姑、四叔一家子都要过来,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聚一聚。” “婚礼准备怎么办?爸你要把公关做好,不要让人在外面乱说,影响公司形象。”向晴提醒。 “这还用你操心?已经和公司宣传部安排好了,这次婚礼在木吉岛办,就请咱们自家实在亲戚和一些有业务往来的商业伙伴,不大办。只授权咱们公司的媒体拍照,放出去的照片肯定层层审核。” “宾客呢?” “已经安排的公关经理,一对一和宾客说清楚,也全方位提醒不要拍照外传。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该懂的都懂。” 商场上讲究和气生财,又是婚礼这样的大喜事,肯定是不能搞交出手机、屏蔽型号一类的骚操作,只能只全方位、多角度提醒,律师团队预备好。 这么多年,网上从来没有自己的消息流传,向晴也明白,只要在规则框架内,想保护隐私还是容易的。 “那就好。”向晴不再过多干涉,这毕竟是父亲自己的婚事。 张华却有些高兴昏头了,大约是向晴从来不对他的私事发表意见,让他以为乖女儿是濡慕自己、站在自己这边的,兴匆匆道:“这周末你们姐妹俩先见个面,小澈和你们年龄差不多,肯定聊得来。” 这个姐妹,说的是张华的私生女了。 向晴眉头微皱,轻轻放下茶杯,小小一个动作,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张华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非常矮得下身段,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自嘲道:“瞧爸爸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晴晴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忙,没空也不要紧,到时候婚礼记得来就行了。你工作怎么样了?” 向晴重新端起茶杯,平和道:“按部就班,在国内大概会待半年,还会外派出去,至少三年。” “这样啊,乖宝辛苦了。我也会和分公司的人打招呼,你过去,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不方便的,直接联系分公司经理就是。” “嗯,谢谢爸。我会的。这次出远门,我也顾及不到公司的事情,代持股份的事情,您看我交给谁比较好?”向晴冷不丁说起这个话题。 “还和爸爸生气呢?之前不是说好,由我来代持吗?” “不合适。妈妈很生气,不许我继续交给你。我夹在中间也为难,要不然爸爸指定一个人,我交给他代持,也是一样的效果。”向晴不疾不徐说出这个提议。 “什么人能比自家人更放心?”张华又打起感情牌来,历数这些年自己对向晴的关心和尊重,说道后面,看向晴等着杯子数茶叶,入耳不入心的模样,心里发堵,面上却不动声色,宛如被伤了心的老父亲般,轻叹道:“你想让谁代持?” 向晴稳坐钓鱼台,把问题抛回去,“我不知道,请爸爸帮我指定一个人吧。” 张华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仿佛想要看穿她的内心。向晴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见多了这样不动声色的打量和试探。年纪轻轻却沉稳有度,明明是个女孩儿,却坚毅刚硬仿佛高山。 “爸爸指定,你就听吗?”张华轻声问。 “当然。术业有专攻,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是我从小到大受的教导啊。”向晴四两拨千斤。 张华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是不是新一轮的试探。和这个女儿说话,张华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是把她当成商场上对手来看的。如果抛出一个她不认同的人,是不是暴露了自己信任评级;如果随便说出一个人她都同意,是不是又刚好落入她的思维陷阱。沉吟了会儿,张华试探着抛出一个人名: “刘涛?” “是当初投资过你的刘阿姨吗?” “对,当初资金链断裂,半夜急得只想跳楼,是她帮我拉了一大笔投资,才有如今的集团公司。如今想想,她也是我的伯乐。” “可以。” 向晴回答得干脆利落,张华却有些不敢相信,确认道:“不再多问一问,当真爸爸说谁,你就给谁啊?” 向晴平静回望,“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爸爸说集团大门永远想我敞开,是带着老父亲滤镜,看女儿觉得怎样都好,说的客气话。我说的话,却都是算数的。作为送给爸爸的新婚贺礼,我还想和爸爸交个底,我不会长期持有集团股份。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把股份转让出去,爸爸可以从现在开始筹集资金了。” 张华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太不体面,显得太过急切,轻咳几声掩饰道:“看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爸爸给你的,你就拿着,说什么转让不转让的,那都是爸爸的一片心意。不过,你以后走体制,级别到了,资产都是要报备的,名下有太多资产,却是不利于走得更远。这样吧,只要你需要,爸爸随时能帮忙,只要你说一声。就算爸爸力有不逮,还有很多朋友,大家一起努力,肯定没问题的。团结就是力量吗,对不对?” 说完,张华哈哈笑了起来,自觉幽默,打趣道:“等你以后需要招商引资,爸爸一定让集团去你那里投资。” “爸爸愿意援助非洲国家?”向晴似笑非笑问道。 “你还要就继续外派国外啊?那多危险。”向晴已经说过两次自己的工作打算,张华却现在才开始担心。 看向晴神色不对,张华立刻找补:“你从小就有志气,愿意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来,这很好,有我当年的风范。爸爸支持你,集团名下的基金会,你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援助,一年至少三千万!人、民、币!” 向晴长眉一挑,绝不推辞,笑盈盈应下:“谢谢爸爸。” 第23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5 赶在向晴外派之前,张华的婚礼如期举行。 精致奢华的海岛被包下来,蓝天、碧水、绿树、沙滩,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不停有飞机降落在停机坪,有豪华的邮轮靠岸。安保人员更是制服笔挺,露出胳膊上令人艳羡的肌肉线条。 “你爸婚礼办得挺盛大的,闻到烧钱的味道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感叹。 这是向晴的男伴,平时帮向晴打理名下资产是他的工作之一。 向晴点头:“嗯,师兄多努力,争取二十年后,娶一个比你小二十岁的。” 卓师兄面对这种调侃脸不红心不跳,恬不知耻道:“这个祝福力度不够,还是祝我能找到少奋斗三十年的白富美吧。” 和两人走在一起的另一个女孩儿翻白眼,“说点儿实际的,如果晴晴你待会儿要闹婚,我护着你先撤,让这个混蛋挡门。” “还是师姐大气。” “girl help girl!”陈师姐笑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问,“真的不想大闹一场?”但凡想到新后妈比自己姐妹还小一岁,陈师姐又是鄙夷又是气恼。 “别开玩笑了,如今尘埃落定,怎么能让外人看笑话。”向晴吐槽,事情已成定局,向女士再不乐意,公司股东再不满意,张华还是一意孤行要结婚,新女友还是一心“嫁给爱情”。 “我觉得你后妈的爸妈不是这么想的。”卓师兄指了指九点钟方向,一对穿着体面的中年夫妇,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体面。 新娘的父母佩戴着胸花,母亲穿着旗袍,父亲穿着西装,本来该来往应酬的,现在新娘母亲却拉着一张脸,坐在角落里。 幸亏现在婚礼还没有正式开始,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多。 “还算知道羞耻。”陈师姐评价道。 “唉,这就不对了,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一对新人是否真爱。爱情跨越年龄,穿越时空,懂吗?”卓师兄对此持不同意见。 “故意和我抬杠是不是?你总不至于真以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能对她爹一样大的男人一见钟情、情深似海、非他不嫁、步入婚姻?” 卓师兄又摇头,“年轻了!谁说婚姻是爱情的结合,用青春、美貌换金钱,还能用走进婚姻这种符合大众价值观的方式,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人家坦坦荡荡为自己标注价格,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有什么可值得鄙夷的。” “我头一次听到把钱色交易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别贫了,hg资本的赵总来了,我给你们引见一下。”向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今天她来的目标任务之一,赶紧带着师兄、师姐迎了上去。 在这些大佬面前,向晴也是执晚辈礼的。和张华有来往的人大约都知道向晴的身份,看她的爸是谁,再看看她妈是谁,对她自然就如沐春风,愿意指点。 带着人在场上交际了一圈,把师兄、师姐顺利介绍出去,向晴走入主楼,锁上休息室的门,躲在阳台上发呆。婚礼要等到中午的吉时,向晴闭着眼睛休息。 果真无巧不成书,这间休息室还挺抢手,听到门锁转动,向晴不以为意,她锁门了的。没想到这门用房卡能开,滴滴两声,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都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把场面撑起来!他们已经领证了,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夫妻了,现在还摆脸色,除了让女儿难做之外,有什么用?”刚进门,一个男人就迫不及待说话。 听到这里,向晴已经猜出来了,新娘父母,哦豁,更不适合出声打断了。 “我摆脸色?我不识趣?我好好的姑娘嫁给个老男人,被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那样奚落,我还不能回嘴了?”新娘妈妈气得语气发颤。这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商业伙伴之外,还有张华很多老家的“实在亲戚”。 “自从答应了这么婚事,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说酸话的,不是早做好心理准备了嘛!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就能过个嘴瘾了。” “谁同意这门婚事了?我不同意,我从头到尾都不同意!是你看见三百亿资产就昏头了,女婿和你一样大,你也叫得出口!你也是当教授的,怎么有脸啊!”新娘妈妈泣不成声,“从小我送她读最好的学校,教她学钢琴、学跳舞,费尽心思送她进名校……我图什么……” “图什么?”新娘爸爸突然打断,“不就图她有个好生活,日后能衣食无忧,好好过日子吗?现在她不好吗?名气有了,不管是红是黑,总之成名了,有了名气就有源源不断的资源。结婚了,明媒正娶嫁给张华,以后张华的社会资源也有她的份。她还在这样年轻,过几年生了孩子,股份、钱,自然而然都会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符合普世价值观的才是对的?你也是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这样天真!” “说得轻松,他们签了婚前协议的!”新娘妈妈气哭,“说什么狗屁好日子,还没结婚就防着她分财产,这是过日子的态度吗?” “现在婚前协议多平常,就是工薪家庭,还要算一算房产是婚前还是婚后,那么大的家业,签个婚前协议也很正常啊。再说,我们家小澈也不是图这些,她是图女婿年纪大些会疼人,图能跟着他多学习,怎么,现在小年轻一说爱情,就是要跟着感觉走,我们小澈不就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吗?张华单身,小澈也单身,不违反法律,不违背道德,男未婚女未嫁,怎么了?年龄有差距,这我认,可老夫少妻,谁一定敢拍胸口说不幸福。那些香港的富商,谁不是几房太太,人家还不是功成名就。人家几房的太太,还不是过着挥金如土的日子,子女也能进入名校、接受高等教育、出入上流社会。我们奋斗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吗?如何孩子有了好的生活基础,难道我们不为她撑腰,反而要让外人看笑话吗?” 第16节 新娘爸爸不管理直不直吧,反正气挺壮的。 新娘妈妈也不是要一个逻辑完美的答案,她只是明知道女儿的路走错了,可又没办法劝说她回心转意。事情已成定局,抱怨两句,发泄怨气罢了。 等两位新娘的父母收拾好心情离开,向晴摸出手机看看,快到吉时了,不能再躲懒下去。 婚礼在室内举行,四周用鲜花装饰得宛如仙境。大家还没有入座,见向晴过来,有个穿着喜庆的中年女人拉着她道:“晴晴,你总算来了,快,帮你爸招呼着亲戚们。” 向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叫了一声“二姨婆” 。 “哎,你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你二姑婆、这是你大表哥、这是你田幺叔……”二姨婆拉着向晴团团转给人介绍,末了,感叹一句:“晴晴啊,你也是大姑娘了,不能和你爸赌气。这么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不出来帮忙招呼亲戚朋友呢?” “二姨婆客气了。”向晴保持礼貌,拉开她挽住自己的手,就要离开。 刚才有个被介绍是什么婶的亲戚也帮腔,反手拉住向晴不让她走,还说教起来:“就是,你看人家小易,一直陪着我们这些亲戚。发达了也不骄傲,这才是你爸的品行,不像那些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的。” “就是,就是,你虽然是你爸的女儿,可已经改姓了,新进门这个要是生了儿子,以后有你好受的……” 向晴对着旁边的安保招招手,用众人都能听到的音量道:“请这两位出去,不要打扰婚礼。” 立刻就有女性安保人员过来,两人架住一个,那个自称是“二姨婆”的还要高喊什么,被安保人员在肋下按了一把,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安静得被扶下去了。 向晴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含笑对周围人点头,慢慢走开。 没有人再不长眼的认为,她的温和是真温和,客气是真客气了。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好半响,才有人低低议论:“到底是原配嫡出,人家亲妈亲外公可是当大官的,看这底气、这派头!” 方易呆愣愣站在原地,直到朋友撞了撞她的胳膊,才反应过来,“啊,怎么了?” “那个就是你姐姐啊?” 方易苦笑,“都不是一个姓,说什么姐妹。” 方易内心苦涩难言,她从小和妈妈一起生活,很少见到爸爸。小时候不懂事,以为自己是单亲家庭,可妈妈不工作也有生活来源,后来又以为爸爸在国外工作,或者是军人之类的职业。等到慢慢长大,才明白自己的妈妈是被人养在外面的,自己也是受人鄙夷的小三的女儿。 从自卑到不服输,方易恨那些占据道德制高点对他们母女指指点点的人,发誓要活出个人样儿来。后来才发现,现实这就是这么残酷,妈妈是菟丝花,没有一点儿谋生能力。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面对堪称“大佬”的生父,她的反抗犹如小猫挥爪,根本不被狮王看在眼里。 方易看着同父异母姐姐走远的背影,自己跟着妈妈姓,被剥夺从父姓的资格,而她却早早抛却父姓,不屑和这个男人同姓。听说父亲还给她留了股份和信托基金。明明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何差别这样大? 谁不想把碎嘴的三姑六婆赶出去,只有她做到了。 第24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6 整个婚礼过程,方易都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看到父亲再婚,会很伤心;她以为自己会为默默无闻的母亲可惜和愤怒,但是,都没有。看着鲜花簇拥着的一对新人,方易的心情诡异的平静。 到了敬酒环节,又有人自以为高明得说酸话,或者用她的身份攻击她,方易笑得勉强。庆幸父亲只给了自己请帖,没让母亲也来这里受羞辱。 看着向晴远远走过来,围着方易挖苦的几人瞬间散开,陪着笑脸,抢着给向晴敬酒,恭维向晴今天的穿着、首饰、气度、脸色,全方位拍马屁。 向晴仿佛也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如同把两个碎嘴婆赶出去时候一样温和平静,微笑着抿了抿酒,就离开了。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向晴,说她的出身,说她以后会不会继承华星集团,说张华对她的看重,说继母进门的险恶,猜能不能看到豪门争斗。 方易没有听八卦的心思,眼睛不自主得盯着向晴看,始终关注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等到向晴放下酒杯,上了二楼。方易再也按捺不住心思,起身跟了上去。 向晴完成了今天的应酬任务,回到休息室,刚闭上眼睛准备养养精神,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起身,看过去,对面的姑娘却像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又坚定站住。 向晴在心里叹息,她爸的私生女啊。今天已经够麻烦了,这位私生女可千万不要来泼狗血。 方易看着向晴面无表情的脸,心中忐忑万分,可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她们能同处一室的机会少之又少,被一个眼神吓退出去,好不甘心。 方易把想说的话有在心里滚了一遍,张口道:“你也会累脚啊?” 嗯? 原来向晴把高跟鞋脱下来甩在地毯上,方易上前几步,刚好看到被椅背挡住的鞋子。 方易尴尬得想吞了自己舌头,向晴却笑了:“是个人穿高跟鞋都会累脚,包括路易十四本人。 ” 方易听懂了这个冷笑话,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不,我是想说,谢谢你刚才给我解围。刚才,就是有几个人围着我挖苦我的时候,你过来,那个……” 方易结结巴巴得抖落不清楚一句话,向晴却干脆道:“愧领了。实际上,我并不是为你解围,我只想让这场婚礼体面的过去。” 方易被泼了冷水,心里却不放弃,坚持道:“但我总归受益了,该感谢的。” 向晴点点头,接收到了她的好意,也表示到此为止。 方易道谢完毕,却不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我替我妈妈给你、还有你妈妈道歉。我小时候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又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向晴撑起歪靠在扶手上的身体,看着这个忐忑又认真的小姑娘,叹息道:“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没关系,说不是你的错?嗯——道理是这样,但,实际情况是有关系。你的存在,助长你母亲的野心;你出现的场合,都是我母亲的丈夫对婚姻不忠的证据。你说,这些算不算原罪?” 眼泪已经在方易的眼眶里打转,她过往听到的辱骂比这难听得多,可今天听到这种带着克制的指责,心却难受得仿佛刀割。因为这是受害者的诘难吗? “就像你现在,非要出现在我面前,和我攀谈,和我有交集,有必要吗?” 方易想起自己千方百计搭上线去了一次晚宴,只露了一面却被主人请到休息室,只因为向女士到了。那样屈辱,又那样无助,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只是想看看。” “然后呢?”向晴看着哭出来的小姑娘,有种大人看小孩儿的无奈,“你看到了,然后呢?” 方易哭得直打嗝,向晴都快气笑了:“别来这种地方了,你是在浪费时间。” 方易终于忍不住,放肆大哭起来:“我只是想让大家都看到,我努力学习,成绩很好,待人接物也很好,我还专门去上了礼仪培训班,我能听歌剧、品红酒,我连京剧都去听了,我只是想让爸爸看到我。” “我说你在浪费时间,是因为参加宴会的人,眼睛里都装着尺子。什么人什么分量在他们眼里一清二楚,现在你就是天仙下凡、礼仪标本,他们也只当你是个笑话。等有一天你有了成就,有了让他们看中的价值,你穿麻袋也有人夸你天生的艺术气质。” “但如果我不露面,岂不是没有人知道我。”方易还是有些不服气。 “想出名去混娱乐圈。”向晴顺利递了张抽纸过去,方易已经哭得流鼻涕了。 “你说的有道理,怪不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书上说方向错了,再多努力都没用。我以前真的努力错了方向。”方易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接过抽纸擦干净鼻涕,真诚得对向晴道谢:“谢谢你开导我,我明白了,以后我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再来这些地方做无用功。” 这回轮到向晴惊讶了,这转变得,拿着剧本演戏都没这么迅速的。“你就不怕我是诓你的,瞎灌毒鸡汤,绕晕你。” “我又不傻。”方易傻乎乎得强调,“我之前本来只想和你道谢,结果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我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我是经过自己思考得出的结论!思考过的!你不要太小瞧我。” 向晴失笑,“行吧。” 看人终于露出笑模样,方易打蛇随上棍,吐槽道:“我小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单亲妈妈的孩子,当时可心疼我妈了,后来知道了,还不如是单亲妈妈呢。有人根本没见过我,一听说我的出生就开始嫌弃,好像我身上有病菌一样。爸爸对我和我妈也不咸不淡,尤其现在要结婚了,更是直接给了我妈房子铺子,说是给她这些年的补偿,让我妈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嘁,早干嘛去了,现在来装好人。以前我妈不是没有过好好过日子的想法,他不让我妈走啊。他那么厉害,随便动点小手段,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把我妈哄得团团转。他还同时有好几个情人呢,现在装好男人,要回归家庭了。” “这几十年,我妈都让他养废了,一点谋生能力没有,关键是心理特别依赖他,简直把他说的话当成圣旨,我掰都掰不过来,有时候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方易小嘴巴拉巴拉吐槽一堆,向晴重新歪回椅子扶手,好整以暇得看着她,直到把她看的不好意思才问:“既然看的这么清楚,刚才是谁哭得稀里哗啦。” “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没听过这首歌吗?虽然恨我妈不争气,可我有时候也和她一样,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得到大家的承认。”方易叹息一声,坐到旁边的椅子里,“像你这样的人生,应该没有任何烦恼吧?” “怎么会,人人都有烦恼。” “我不信。你看你,家世那么好,成绩那么好,能力那么好,长得那么好,就算爸妈离婚了,你妈妈还能强势得让你改姓,他也不能说什么。这样完美的人生,还能有烦恼?”方易把“烦恼”两个字重重得扬上去,夸张得表达自己的不理解。 向晴失笑,不知怎么也打开了话匣子,“家世好是投胎技能到位,纯属运气。成绩好是从小到大逼出来的,我不是智商高人一等的天才,也做卷子做到哭。能力好是摔跟斗总结出来的教训,至于长得好——中人之姿,只能算干净整洁罢了。瞧瞧现在网上、电视上,哪里缺美人了。” “这些听起来像凡尔赛。”方易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钱~” 向晴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也会烦恼不能超过父母的成就,平庸一辈子。” “你也想超过他!”方易瞪大眼睛。 “他”这个代称就很微妙,不用说明,两人都知道他是谁。这个“也”字更妙,妙到向晴觉得以往没接触过,有些可惜了。 “不超过他,怎么理直气壮得点评他为人处世。” 方易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就是!就是!总要这样才能理智气壮!” 想到方易的现状,向晴往回找补,“其实,不用超过他也能评价他。美食评论家也不一定是大厨啊。” “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就算现在不行,以后总行的。”方易伸着脖子,努力表达自己的志向。 “随便吧。”向晴穿上鞋子,起身想走,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这些。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婚礼太闹腾了,和她说话都比应酬有趣。 “你等着瞧吧。”方易也跟着站起来,她知道向晴没把她的豪言壮语放心上。“虽然我会迟你很多年,你以后进了华星集团,肯定比我走得快多了。” “我不会进商圈。”向晴平淡道,她对旁人是重来没解释过的,那些带着艳羡恭维她以后要“继承家业”的话,她以前只是听着,不反驳。 “为什么?”那么大一份产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还手持股份,为什么不? “我有自己的理想。”向晴轻笑:“这个年代,说理想是会被人嘲笑的,但我真的有自己的理想。我的偶像是周老先生,像他一样总理全国,沟通内外。即便做不到他那样,也希望有他一半的光彩。好不容易这辈子投了个好胎,汲汲营营钱财名利干什么,总要做出点为国为民的事情,才不枉费吧。” 方易看着格外认真诉说理想的向晴,突然之间大叫一声。 什么? 向晴看着她,是要嘲笑自己起高调,还是假装信了顺势奉承。 “啊!我的眼线没花,我哭了那么久,眼线居然没花!” 向晴:…… 无语。 第25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7 早上六点四十,手机闹铃准时响起。 向晴起床,迅速穿衣洗漱,七点准时拉开窗帘。 嗯,有些奇怪,今天窗外漆黑一片。向晴把头凑到玻璃上,隐隐约约看到小区里仿佛有暖黄色的灯光,看不太真切。 打开窗户,向晴把头伸出去,视线穿过中庭依旧一片黑暗,以往灯火通明的公路、高楼,都隐藏在浓雾中。 曾经隐隐约约能听到的车辆疾驰声不见了,路灯也熄灭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小区几盏昏黄的路灯。 站在阳台左右观望,邻居们好像也没起,或许是大雾掩盖了灯光。好像真个世界,就剩下自己清醒着。如果是在小说里,这就是末日的前兆,穿越的象征,如果此时穿越了,自己会怎么刷世界成就? 向晴为自己的脑洞点赞,打开书房大门,这样的浓雾天气不适合户外运动。 巧合而已,冬天天亮得晚,路灯又是按时熄灭的,交替时自然会这样。 向晴熟练得打开投影,铺上瑜伽垫,开始运动。 跳完一节课刚好七点四十,向晴边拉伸边往外走,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也没有别的声响,一点儿不像忙碌的清晨。向晴不确定得摸出手机再次确认,生怕自己看错了时间。 没错啊,的确是早上七点四十,自己的手机用的是二十四小时计时。 第17节 一个人住就是这样,经常会在深夜或清晨,感到莫名的孤独,和被世界抛弃的惶然。 正当向晴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次卧有动静,难道之前的脑洞成真了?向晴小心望过去,韩媛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来了,“姐,你好早啊。” 吁,向晴松口气,这才想起来,昨天表妹韩媛媛在这儿休息。 “起来了,正好,早饭吃什么?”向晴想着冰箱里只有几个不知道过期没有的鸡蛋,牛奶有吧,好像? “不吃了,谁早上吃东西啊,我不吃。” 向晴不和她啰嗦,早上的时间总是争分夺秒的,“我换了衣服就要去上班了,如果要吃早饭,我给你定外卖,或者打电话给楼下的餐馆,想吃什么随便点,我把电话发给你。” 向晴交待清楚赶紧去洗了个战斗澡,飞快收拾好自己出来,刚好八点。 “姐,姐,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韩媛媛来不及化妆了,随便理顺了头发,抓起一顶帽子盖住脸,死皮赖脸要跟着一起出门。 “你跟着我干啥?我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郊游的。”向晴边走边说进了电梯,“或者我把你放在顺路的什么地方?” “姐,我就想看看你上班的地方,放心,绝对不打扰你。”韩媛媛双手合十,眼含期待。 向晴微笑点头,“行吧,我们单位大院里有休息间,咖啡奶茶甜点都有,看书看电影也行,要不你去那玩儿。” “欧耶!姐,你最好了,我最崇拜你了!”韩媛媛举双手高呼,“之前我想和我爸去他上班的地方看看,他却说不方便,哼,有什么不方便的。” “姑爹在单位是领导,自然要以身作则,不能随意带家属去玩儿。我不一样,小透明一个,带你去休息室,不违反规定,没多大关系。” “姐,你就别替我爸贴金了,就是不想我去败坏他严肃正经的好形象,略~”韩媛媛在副驾驶做鬼脸,感兴趣得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吐槽:“你这车也不高级啊。” “市区上班代步的,能开就行。你看现在这路况,骑摩托最高级。”向晴看着外面拥挤的车流,也是奇怪,之前在楼上的时候,看不见一点儿亮光,现在车灯却亮成一片。 车被堵住的时候,向晴降下车窗,对旁边的小吃车摊主喊:“老板,两个酱肉包,两杯豆浆!分开装!” 大喊的同时掏出手机,摊主的二维码高高大大得立在小吃车上。 接过摊主麻利递过来的早饭,向晴松开刹车,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又堵住了,刚好趁机吃早饭,还把另一份递给韩媛媛。 韩媛媛吃惊得望着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要,“姐,你平时就这么吃早饭啊。” “不然呢?”向晴莫名其妙反问。 “我以为你是那种油条、豆汁儿、炒肝、酱菜,摆七八个盘子,坐在桌子前吃好了,才优雅从容下楼上班。” “你说那是电视剧,而且,偶像剧不可能喝豆汁儿。” “可你在山上……” “你也说了是在山上,那是放假,陪长辈吃饭。平时我多睡一会儿不好吗?摆七八个盘子,没有保姆,我废那事儿!” “请一个呗,又不是不行。” “算了,我马上就要外派,不费劲儿了。” “我让家里保姆过来……” 向晴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还管起我来了,家里哪儿就不能匀个人出来照顾我。是我不想,太麻烦,我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 “姐~你也太低调了,我出去读书,都和我妈商量好了,给我请两个保姆,一个照顾我生活起居,一个辅导我学习。”韩媛媛一脸感慨,这种开车抽空吃早饭的事情,她上学再忙都不这么干。 “出去读书?出哪儿去?你不在国内读高三了?” 韩媛媛理直气壮道:“高三太辛苦了,而且我们的课程都是高二就学完了,高三就是复习而已。国内的高考就是死读书,应试教育,我不适应,我觉得去国外读大学就好了啊。反正我课外活动、社会实践很多能加分的,又有推荐信,虽然没申请上常青藤,但我出去读一年有预科,保证能上。” “高三肯定辛苦。你应付了这么多年应试教育,怎么突然就不适应了。人不能既享受了应试教育的便利,又去占素质教育的高枝……” “哎呀,姐,你好像我妈啊~难道说侄女儿像姨妈是真的?”韩媛媛这个年纪,可不耐烦听这些唠叨,赶忙转移话题道:“啧啧,今天的雾好大啊,我帮你看着车,千万别出车祸了。” 向晴摆正方向盘,“没事,我技术还行,穿过战乱区的。” “哇哦,姐,和我说说呗,我最崇拜你这种外交官了,快快,肯定有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 “嘴上说崇拜我,怎么我说话你不听。” “听,听,我都听你的,说说呗,是不是随手掏枪,千军万马避白袍那种~” “首先,外交人员不能配备武器!其次~” “别其次了,给我讲讲呗。” “没有,枯燥得很,每天做几乎同样的事情,沉默得开车、写文件、做交涉,那种电影里的场景,我们不会去做。有危险,会很快撤离,那边战乱很久,已经没有我们的同胞了。命令一下,立刻就撤。压抑、沉默居多,没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向晴平静得讲述,和平庸的现实相比,孤胆英雄的故事总是稀少的。 “没意思,我还以为你的工作很刺激,就像演电影。” 向晴失笑摇头,果然是小屁孩儿,看世界天然带着一层浪漫滤镜。 韩媛媛没听到自己想要的故事,彻底熄火,也忘了说要帮忙看着车流,带上耳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去了。 向晴却在脑子里过着关于留学的事情,如果留学不上常青藤,又不是世界前沿专业,本人也志不在此,似乎没有出去的必要。以姑爹的级别,媛媛即便留学,也必须回来。现在这么单纯的白纸一张出去,若是被有心人鼓吹,难免走上歧路…… 到了单位大门口,细致登记了信息,向晴领韩媛媛去休息室。 刚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韩媛媛又不乐意了。“姐,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吧。” “怎么了?这里不好吗?空气新鲜、吃的喝的都有,我把卡给你了,刷我的内部卡就行。” “不是!”韩媛媛凑近她耳边道:“这里有人,都是那种穿黑夹克的,气氛太沉闷了。我瞄了一眼,电影都是主旋律,书也是大部头,没意思,我还不如去外面咖啡店玩儿手机呢!” 向晴无奈,姨妈是不是自己搞不定韩媛媛,才祸水东引的。 “行吧,别把手机玩儿没电了,随时联系我。” “得嘞!”韩媛媛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迫不及待转身跑出去了。 向晴心想,回去得查查出国留学的资料。没等她深想,已经碰到同事,开始说起工作来了。 工作总是这样多,一坐下,仿佛就黏在椅子上起不来了,喝水都是抽空。 当韩媛媛被同事领过来的时候,向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姐,我给你打电话、发微信,你都没回我。” “哎呀,我把所有app退出来,开视频会呢。”向晴一拍脑袋,“不是说在咖啡厅等我吗?”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韩媛媛把手机杵到向晴跟前。 “十二点半了,怪我怪我,把你给忘了。”向晴谢过同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带韩媛媛去吃午饭。 走到无人的地方,韩媛媛踢着石子,疑惑问道:“姐,你有钱有家世的,怎么还来干这种活儿。每天起那么早,早饭只能车里吃,带家属进来登记这么繁琐,和审犯人一样。一个科长而已,都不够格登姥爷的门,你还那么客气。工作量又大,以你的能力,居然也能忙到忘记时间、忘记吃饭……” 韩媛媛列举了一堆看不过眼的地方,最后摊手问道;“图什么啊?” 第26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8 向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媛媛,你满十八了吧?” “是啊,怎么了?” “那你想过以后怎么过吗?” “什么怎么过,就照常过啊~”韩媛媛不明所以,“听我爸的安排,出去上大学,然后回来啊。” “然后呢?读完大学,准备读研吗?在国外读,还是回来读?” “不知道啊,到时候看吧。” “那工作呢?不想继续读书,想过以后做什么工作吗?” “啊?还没想呢,到时候看吧。”韩媛媛对未来真的是一问三不知,她也确实不需要筹划、考虑什么,优渥的家境、富足的爱,她只需要享受生活。 向晴笑了,没有评价她的生活方式,只是讲述起自己的看法:“现在网络发达,很多穷人会说,有钱人真会玩儿,想象不到有钱人是怎样生活的。反过来,经济富裕的人,有时候也会对贫穷失去想像。” “姐,你不想说就不说呗,我又不会逼你。瞧你这调儿起的,政治老师的开场白,姥爷的起手式,不拿草稿纸,讲俩钟头不带喘气的~”韩媛媛苦恼得皱眉,一看这个架势就是要长篇大论、苦口婆心,她不想听啊! “我直接给你答案,怕你听不懂啊。”向晴失笑。 “我是天真,不是傻!”韩媛媛吐槽。 “怎么不傻?你从小到大去银行没排过队吧?都是专人接待。去医院看病没排过队吧?姨妈姨爹会约熟人医生帮忙。记得有一次你出门不坐飞机非要坐火车卧铺,姨妈心疼得一整年都在说,你非要去体验生活,坐火车是屈就体验生活。那你知道普通人是怎样的吗?在银行排队等叫号,办事十分钟,排队两小时。看病难,不仅是钱不够,还有弄不懂医院复杂的规矩,一整天一整天得耗在医院。火车卧铺是普通人觉得享受的程度,还有更多人买软座、硬座,无座,站几十个小时赶路。” 向晴说完这些,仔细观察表妹的神情,看她的反应。 韩媛媛对这些老生常谈并没有感触,这种话语文课本上有,网络短视频里有,第一次听的时候还会有所触动,听多了也就那样,心里一点儿涟漪都无法激起。 “姐,你想说让我珍惜现在的生活,同情别人的苦难?”韩媛媛只觉得自己在做阅读理解题,猜测表姐的意思。她甚至有些失望,这就是自己从小打到崇拜的表姐吗?她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表达的是我喜欢银行vip待遇,喜欢第一批登机,喜欢许多人为我服务,无微不至得照顾我的感受。直白得说,我享受权利。”向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我喜欢这种日子,希望能过一辈子,所以,你看到的努力工作、废寝忘食,都是为了继续过这种生活。我也希望自己的亲人、身边的朋友,都能享受这种生活。” “可是,可是,自相矛盾啊。你天天忙工作,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前期投资。现在打基础,以后水涨船高。” “有大人们呢,用不着这么拼命!”韩媛媛还是不理解,“缺了谁也不会缺了我的啊!” 缺谁,也不会缺了我啊!这话,让向晴想到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温室里的花朵,面临北风,摧折零落。她能一辈子住在温室里吗? 心里还有好多话,但向晴突然觉得没必要说了,韩媛媛长在温室,风雨对她而言是传说中的东西,根本不理解自己如今的优渥生活是无数长辈为她精心编织打造。 向晴不再试图分享自己的观点,打趣着转移话题:“收着点儿,这话让姥爷听到,肯定批评是典型的及时行乐,享乐主义,要不得!” 韩媛媛连忙讨饶:“姐,姐放过我吧,别叨叨了。” 向晴笑道:“你什么时候出国,说不定我们同一时间出发呢。” “管他呢,反正已经定了出国,等我先玩几个月再说。出去了饮食啊那些会不习惯的,就算带厨师也做不出正宗的菜。我先好好享受几天,等日后天天读预科、学语言,不知道多辛苦呢!”韩媛媛笑得毫无阴霾,对未来一点儿都不担心。 “行,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和我说。” 韩媛媛亲昵得抱住表姐胳膊,撒娇道:“放心吧,姐,我都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醉鬼说自己没醉,病人说自己没病,小孩儿才说自己长大了。 向晴带韩媛媛去了一家附近的网红西图澜娅餐厅,小孩子就喜欢这种热闹氛围。 刚被引进去,就看到了熟人——新鲜出炉的新后妈闪亮登场。 小后妈身姿窈窕,一身名牌,配以闪亮饰品、精致妆容,在网红点众多精心打扮过的人当中,也是耀眼夺目的存在。 向晴对领路的服务员轻声交待,很快进了包厢。 网红店太多摄像头,小后妈因为和渣爹结婚,最近挺有知名度的。 向晴前脚进包厢坐定,小后妈后脚就跟了进来,还带着她的一个朋友。 “大小姐,好巧啊,你也来打卡这家西图澜娅餐厅。”小后妈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具有亲和力。 第18节 “直呼我的名字就好。”向晴也保持礼貌。 小后妈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儿,立刻笑眯眯接口:“向晴,那我以后就这样叫你了。今天真是缘分,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蒋胜。” 向晴起身,伸出手去,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保持的。 “你好,蒋胜,□□的蒋,胜利的胜。”新后妈的这位朋友却不是善茬儿,在一位公职人员面前,直接说□□的蒋、胜利的胜,颇有种挑衅的味道。这两个字有千万种解释的方式,她挑了最不能言说的一种,这就有些微妙了。 向晴也没有露出生气愤怒的表情,微微颔首,“你好。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你们往外走,有事就去忙吧。” 听到这么直接的赶人,小后妈也端得住,笑容明媚得告辞:“好,那就不打扰了。” 等两人走了,韩媛媛才吐槽:“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多亏你快走几步,不然让人拍了怎么办?我看刚才大厅里,还多人围着花墙拍照,这要是拍到你们同框,不知道有要编出什么故事。网上全是开局一张图,故事全靠编。” “之前不是对花墙挺感兴趣的吗?没事儿,没人拍到的。”向晴安慰,她可以走得快,没有同框。即便拍到上传,大约也过不了审。 “网上看图挺好看的,一面墙的粉红蔷薇,现实看就很一般了,都是滤镜、照骗!下次去安安家的庄园玩儿,一样是蔷薇花墙,还不用人挤人的。”韩媛媛三两句话结束这个话题,凑到向晴身边,八卦道:“姐,你和我说说,那个女人有没有找你麻烦?” 伸出一根手指,向晴把她抽过来的脑门推回去,“坐好,少看点儿偶像剧。” “说嘛~我之前还看过网上新闻,煞有介事得分析将有豪门大战。” “婚礼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她。”向晴无奈,“你说,面都见不到,能有什么大战?” “真的?” “真的!” 韩媛媛无趣得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意思,去战乱国家只练了开车,凑齐了八卦元素的豪门婚姻,结果连面都见不到。啧啧,你这生活也太不浪漫了吧,跟我想的一点儿不一样!” “好了,好了,点菜了,不是说看到了网红视频推荐才来的吗?快,点菜。”向晴现在只把她当小孩子哄。 出了包厢,坐到车上安全空间,赵清澈和蒋胜也再说刚刚碰到的表姐妹。 “你嫁的这家大小姐,好高傲。站在那里竭力表演平易近人,还是高高在上。啧啧,和我握个手,一副‘这是你荣幸’的表情。”蒋胜阴阳怪气,“我是荣幸~是不是回去就不洗手了,还是把手剁了,供神龛上。” 赵清澈失笑,“别这么愤世嫉俗,我这主要接受火力的还没说话,你倒抱怨个不停。” “你自作自受!谁让你嫁一老头了?图他肚子大,图他时间短,床上都享受不到吧~”蒋胜话更犀利了。除开赵清澈的父母之外,她是最反对这桩婚姻的。 “别逗我笑,我家老张身体挺好,你这嘴啊,太刻薄了。”赵清澈无奈,话不好听,但她不生气,她知道闺蜜是为了她好。“大小姐高傲就高傲呗,可能以为你和我是一个路数的,这回是我连累你。” 蒋胜叹息:“我一个从重男轻女大山走出来的贫穷少女,嘴上叭叭的,其实最守规矩,就求个公平、稳定。你呢,父亲大学教授、母亲也是老师,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啊,过的日子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也碾压普通人。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比我还激进?该去傍大款的不该是我吗?” 蒋胜和赵清澈是大学同学,能上名校,赵清澈可能还有才艺加分、机会取巧,蒋胜是真的全靠坚韧意志力苦读。 蒋胜原名蒋胜男,这种名字,在当地是求儿子求不到,自我安慰的典型。蒋胜摆脱父母坚持上大学之后,立刻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蒋胜。按理说,这样经历坎坷、见过众多不平的人,更容易走上极端。 反而是赵清澈,家境优渥、从小培养才艺,这样的名媛淑女,应该天真热柔软,有一个更符合大众道德标准的行为模式。 “没想啊,喜欢什么就去做喽~”赵清澈避而不谈。 “行吧,不知道你在下什么棋,等你愿意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蒋胜也不逼她,朋友的意义不就在这儿吗?即便全世界人都骂你爱慕虚荣,我还是和你站在一起。 第27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9 那些纷杂人事在向晴的生活中只能占一小部分,工作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普通人必须通过工作养家糊口,有上进心的人必须通过工作获取权利。向晴从来不避讳自己野心勃勃。 只是,人虽在国外,向晴还是安排人手注意着这些事情。她可以不参与,但不能不知情。 遗憾的是,这些繁忙工作之余的调剂只能等到晚上、饭后、休息的间隙,当成八卦来看。 手机里传来三段视频。 第一个视频里是张华带着小后妈出席晚宴,刚开始的时候,小后妈挽着张华的手,男的风度翩翩、女的青春靓丽,堪称赏心悦目。后来,有人过来打招呼,只和张华交谈,全程不理会小后妈。 然后又有一位女士过来,优雅得和小后妈握手后,手却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然后在她后背摩挲几下。这在社交场合是非常不礼貌的,这样的动作,由长辈、尊者来做,代表安抚,但是由一个年纪、地位都和张华相当的人来做,就不合时宜,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社交场合,向来是妻子的地位随着丈夫的地位走,除非夫妻已经撕破脸。 还有一段视频比较短,张华和一位男士交谈,小后妈温婉得站在他身边,温柔得注视着交谈的两人。而另一位男士的女伴,就在张华和小后妈之间穿插走动,阻挡小后妈的视线。 向晴又看了发过来的分析报告,小后妈在张华的交际圈子里并不受欢迎。在这样公开的场合,也有不止一个人不买账。 还有一些网友发言截图,“莫杰好刚,小水货脸色好难看。”小后妈名字里带一个澈字,又因她的名校学历有加分因素,广大网友馈赠外号“小水货”。 “一个人不喜欢她能是别人的问题,两个人不喜欢她是双方都有问题,三个人不喜欢她,那一定是她的问题了。” “老夫少妻,有违人伦。” “不要这么偏激,以前男未婚女未嫁,现在合法夫妻,屌丝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能哄张总结婚,搁小水货身上是能力出众。” “不止我们看不起她,上流社会哪个把她当回事儿,视频为证。” “有图有真相。” “当初她出名,还是网友送的东风呢,现在又来割韭菜了。” 公开社交场合向来被媒体关注,向晴退出视频之后去搜索,发现在搜索引擎上并不能找到。又切换到社交媒体,在某些营销号上才找到。看来,是被清理过一遍了。 小后妈风评不好,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和张华的年纪差了小二十年,本就挑战大众道德体系。 向晴只把这当八卦看,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事上的事情,并不能独善其身。 七月,向晴过生日,请大使馆的同事们聚餐。酒足饭饱之后回到家里,从国内寄来的生日礼物也到了。 姥爷送了一幅字,上书“奋斗”二字,向晴估量了一下大小,决定做成个桌屏小摆件。姥姥送的也是书法作品,知道向晴喜欢临摹字帖,专门收罗的一卷民国时期大师的佳作,除了自用,也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爷爷奶奶寄来的是自己亲手做的小菜还有一个金镯子,人在异乡,才知道吃一口家乡味是多么难得。向晴不爱金饰,但老人家朴素的疼爱,她还是很感动。 妈妈送来的是一本书,上面有原作者的to签。渣爸爸非常直接,送了一张卡过来。 接下来就是一些同辈人的礼物,之前陆陆续续收到一些,向晴太忙,都堆在一起,等着生日这天再拆,非常有仪式感了。 其他人的礼物都在情理之中,向晴意外的是她还收到了小后妈的礼物。 鲜花是同城配送,很有心了。送了一个胸针,镶嵌蓝宝,非常典雅,适合向晴这样的身份,出席一些隆重场合也是能用到的,还写了祝福卡片。 向晴想想她如今的处境,也觉得惋惜。能称大帝的拿破仑,还要被议论靠富婆是发家,更何况她一个女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对女人更苛责一些。 向晴收拾好礼物,一一给送礼的人回电话,感谢他们。 本以为生日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去,半夜一点,手机铃声突然吵醒了她。 “晴姐,赵清澈把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事情发在是社交平台上了,现在是国内的中午,上网的人很多,消息立刻传开了。” 向晴立刻惊醒,问道:“她说什么了?” “我直接发截图给你吧。” “好的,我开免提,先退出去看一下。”向晴仔细看小后妈发的博文,博文是:生日快乐[爱心]。配图是鲜花和手写的卡片,但是她手写的卡片上写的是:大小姐,祝你生日快乐,落款清澈。 向晴之前一扫而过,并没有仔细琢磨,如今一看,就明白了。称呼大小姐,落款是放低姿态的清澈,不像对晚辈,更像是在讨好大小姐的新媳妇儿。如此一来,向晴骄傲、跋扈的姿态,潜意识印在的网友心中。 “现在大批的网友评论赵清澈虽然嫁入豪门,但是对继女卑躬屈膝,嘲笑她过得不好。但是也一部分人开始议论你摆架子,都什么年代了,还称呼大小姐,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 向晴沉吟片刻,安排道:“冷处理,不要引导人去骂她,让整条博文的热度都降下来。我马上联系国内,保持联络。” 向晴这时候才打开卧房顶灯,给张华打电话,打了两遍,张华才迷迷糊糊接起电话。 “赵清澈今天发的博文不合时宜,让她撤下来。” “什么?没头没脑的,你说什么呢?”张华还没睡醒。 “我把截图发给你,自己看。”向晴对张华更加失望,他要是真心疼小娇妻,就给她撑腰,不要让她在公众场合被慢待。退一步讲,他也该管好自己的妻子,不要让小后妈把脑筋动到她身上来。 通知了渣爸爸,向晴又联系助理公关,务必把这条博文的热度压下来,她走的这条路,不适合非官方的曝光,尤其是这种带有恶意引导的曝光。 安排完这些,向晴继续睡觉,很快沉入梦乡。发生再多、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影响睡眠、吃饭,这是姥爷从小交给她的道理。 早上起床,国内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博文热度在刻意控制下并没有广泛传播,但是小后妈也没有删文。 正想直接给小后妈直接打电话,张华已经致电解释:“晴晴啊,小澈也是一片好心,她给你送的礼物你收到了吧,那是她特意定制的,花了几乎一半的身家,你知道她经济条件的。她也不是故意要给你难堪,真说难堪,网友的嘴才刻薄,现在大多数都是嘲笑她过得不好的。要是她现在删文,更不利于形象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可以任由她抹黑我的形象。” “晴晴啊,这次是她不对,考虑不周详,但现在删文真的不好。我咨询了公关公司,这种事情就是要冷处理,你真删了,网友还以为有什么内情了,更会乱猜,效果更差。咱们还是尊重专业人士意见,公关团队是建议不管它,网友议论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那是你的公关团队。” “晴晴啊,爸爸难道还会害你?真的不用删文,你不是公众人物,从小到大爸爸把你保护得很好,你的信息从来没被媒体曝光过。放心吧,互联网没有记忆,都不用等明天,今天出个明星的消息,这点儿小水花就直接被淹没了。” “我明白你的立场了。”向晴冷笑。 张华还在喋喋不休解释:“晴晴啊,这次事情是她不对,爸爸一定教训她,让她以后不经过你同意,不许在网上乱发东西。好不好?爸爸一直都很关心你,现在工作顺利吗?需不需要爸爸帮忙?有需要一定要和爸爸说,不要自己撑着。爸爸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向晴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的人也找了公关团队,给出的结论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删文。如果小后妈不删文,他们能做的就是冷处理这件事,把网友的目光彻底从这条博文引开。因为在这件事上,引导网友批判赵清澈奴颜婢膝都是不合适的,因为网友的想法千奇百怪,一百个人里有一个人认为这是向晴欺负人都不行。 现在的确不会曝光向晴的身份,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圈子里会有人议论。若是某一天,向晴到了关键的时候,这种自带热度的话题,被人引导着曝光,会刚好卡住她的脖子。 一路走来,向晴牢牢记着爱惜羽毛四个字,偏偏有人见不得她好。 向晴很生气,但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小后妈等事情尘埃落定折后,才打电话致歉,哭得抽噎,直说自己笨,没经验,处理不好事情。 打的是电话视频,虽然屏幕里只有她,但向晴看到边上有张华一截袖子。 真是,玩儿宅斗玩儿到她面前了。 这通致歉电话彻底引爆了向晴。 第28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0 大使馆,接待室。 已经等了三个小时的赵清澈起身,陪着笑脸,柔声细气得询问工作人员:“你好,请问我现在可以见向晴了吗?” 工作人情也报以微笑,“实在不好意思,向参赞现在不在。” “我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都没有见到人。她现在应该有空了,麻烦你再帮我问一问好不好?”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被人这么晾着,赵清澈心里的火气也快压制不住了。她已经当了两年豪门太太,对追捧了许久。 “赵小姐,我真的很想帮助你,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向参赞不在,我怎么去帮你问呢?”工作人员在两个“真的”上加重语气,为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又不失礼貌。 “她连着几天不上班吗?” “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必须在办公室完成的。” 第19节 “那她去哪儿了?我去登门拜访。” “抱歉,这是机密,不能透露。” “去向都是机密?”赵清澈讽刺,“这能机密什么?” 工作人员仿佛听不懂,顺着她的话道:“是啊,如果在国内,这能是什么机密,不过现在别国领土上,行程、去向、工作都是机密啊。我们外交人员,不注意自身安全,就是危害国家安全,都是有条例规定的。” 赵清澈看着工作人员始终不疾不徐的态度,使劲深呼吸,才压下火气,叹道:“好吧。那谢谢了。” 拿起包,赵清澈眼眸中有深深的失望和晶莹闪过,“我办的是旅游签证,要是再见不到人,就必须回国了,我只是想见个面而已。” 她有着一头黑长直的头发、白皙的皮肤、靓丽的面孔,这样一个校园女神化身般的女孩儿,楚楚可怜叹息自己的处境,让人忍不住想帮助她。 结果工作人员还是维持着始终不变的态度,“是吗?那你要延长签证时间吗?如果回国手续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向大使馆求助哦~” 上翘的尾音,充分表达了大使馆的亲民和热情。这就是态度——礼貌、热情,但一问三不知。 赵清澈见最后卖惨的手段都没用,只能真走了。 赵清澈回到酒店,打开网站,试图在官网上找到官方活动中向晴的蛛丝马迹,不安得思考该如何见到向晴。那条博文发布,张华也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赵清澈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今年开年之后,股权变动,向晴在没有事先通知张华的情况下,决定把自己手上的股份卖给刘涛。国内法律规定,上市公司股份想要交易,股东是有优先购买权的,而且买卖也必须经过股东同意。 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张华同意不同意又有什么意义呢?刘涛和向晴已经和其他股东事先达成了默契。 刘涛原本是跟着张华一路把公司从小作坊经营成大集团的最初合伙人,一向是张华的左膀右臂。当初张华想要代持向晴手上的股份,向晴不愿意,还推了刘涛出来当代言人。 可现在时移世易,向晴直接把股权卖给她,而向晴的股权是从她妈妈那里继承来的。这部分股权又是离婚时候,张华分割的。所以,归根结底,张华认为,这些股权是他的。 割自己的血肉喂养下属,即便是几十年并肩奋斗的得力干将,张华也怄气得恨不能吐血。在股东大会才上知道这个消息,张华脑子嗡鸣,难以置信。 张华不愧是从大风大浪中过来了,知道事不可挽回,立刻调整好情绪,笑着对女儿道:“好,好,你早就说过,志向不在商场上。你能以后舍弃这样庞大财产的魄力,爸爸为你骄傲。不论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 “谢谢爸爸,我还有事,也不懂行,就不参加接下来的会议了。”向晴非常有礼貌,告辞出去。 刘涛接手了新股份,一跃成为第二大股东,股份几乎和张华持平。在这春风得意的当头,刘涛对张华保持一如既往得恭敬,起身询问:“华哥,我先送人?”语气里带着请示和尊重。 张华却觉得这张中年妇女的老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嘲讽。 这么多股东看着呢,这样的正式场合,张华必须和公司第二大股东保持良好关系,必须和有背景、有前途的女儿保持亲密联系。所以,张华哈哈大笑,拍拍刘涛的胳膊,作出鼓励下属常用的姿态:“去吧,帮我多叮嘱晴晴,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好,我知道了。”刘涛自认低调、谦虚的离开。可能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哪有不精明的。张华、刘涛、向晴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张华那不自然微笑的表情,早在这些人精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张华是不是和他的前岳家闹翻了?要知道张华在人际交往上很有一套,就是当年离婚,都没受打击报复,为什么二十年过去,女儿都长大了,突然翻脸了。 刘涛是不是要上位了,作为公司第二大股东,她的声音必须被重视。 向晴和张华的父女关系到底如何?听说向晴已经做到了参赞,还不到三十岁,这样的级别,那样的背景,俨然是一颗政坛新星,如果她和张华闹翻了,那他们是不是有机可趁。 连父女关系都不能捆绑向晴,是不是政策有什么变动,还是张华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把柄,以后对张华的决策,要论证得更加清楚才行。 看吧,华星集团的股权变动,核心利益成员是张华、刘涛、向晴和那些股东。向晴退出之后,对华星的影响力更微乎其微了。 这中间,根本没有赵清澈什么事儿,但张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赵清澈一个耳光。 “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经营家庭的?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招惹向晴,你还把私人生活发到网上去,让人评头论足!赶紧删了!”赵清澈从小养尊处优,父母都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被年龄差距巨大的丈夫给了一个耳光,她顿时捂着脸哭了起来。 不诉委屈,只是焦急得问:“老公,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你不要生气,如果是我做错了,我一定改。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如果是晴晴误会了,我去和她解释,一定求她原谅我。” 张华看小娇妻都道歉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是他默许赵清澈发那些东西的,事后向晴来诘问,他也打哈哈哈糊弄过去了。但张华是绝不会承认的,他拉起小娇妻,诚挚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一时冲动,让我看看,疼不疼,我去给你拿冰块。” “疼~”赵清澈感觉张华冷静了,眼泪才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晶莹的泪珠在泛红的脸颊上滚落,让人忍不住怜惜。 自古美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不用长篇累牍,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张华若是不吃这套,就不会娶与自己年龄悬殊的小娇妻了。三分愧疚顿时变成了七分,忙不迭跑去拿冰袋,又在自己脸上轻拍几下,骂自己没分寸,一边给小娇妻敷脸,一遍忏悔自己不该冲动。 赵清澈在张华的解释中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知道张华把向晴这次股权转让怪到自己头上。赵清澈清楚,他们父女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可张华非把导火索安到自己头上,赵清澈能怎么办呢? 真是打脸啊,比张华那一巴掌还狠。 向晴没对赵清澈做任何事情,因为不屑。何必对一个沉迷宅斗的豪门夫人出手,打掉她背后的支持就行了。 赵清澈从头到尾没有受到任何正面攻击,但如今千里迢迢出国,在酒店和大使馆中间来回折腾的是她、低声下气求人的是她、丢尽脸面的是她。 当初的那条博文早就被删除,舆论也没有惊起半点水花,赵清澈自认这条博文对向晴毫无影响,为何还是对自己如此赶尽杀绝? 第29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1 “晴晴,最近过得好吗?”刘涛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和向晴拥抱,“不用说,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日子顺心。” 向晴莞尔,“涛姐这是在说自己呢。” 刘涛笑眯眯的,不承认,也不否认。寒暄良久,又送了伴手礼,刘涛才进入正题:“你卖股份这事儿,和赵清澈有没有关系?” “事情都过去了,涛姐怎么想起来这时候问。”向晴不正面回答。 刘涛也是人精,立刻把话说得更明白:“赵清澈找我做中间人,想给你道个歉。一事不烦二主,也和我有些关系。我当初受你爸照顾颇多,对他一向是尊重的。赵清澈不算什么,但总要给你爸面子。” 真要讲情义,就不会把一切算尽,在股东大会上才告知张华股权转让的事情。 不过,向晴并不揭穿这些,只道:“和她没多大关系,不用道歉了。”反正已经受到惩罚。 刘涛又笑:“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还辅导过你功课,当时有一篇课文叫《小公务员之死》,当时你特别不理解,现在赵清澈就是那个自己吓自己的人,你是没把事情放在心上的将军。” 《小公务员之死》,契科夫的大作,大概意思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公务员在戏院打了个喷嚏,刚好喷到前排的人身上,而前排坐的是将军。天啊,自己是闯了多大的祸啊。小公务员开始在心里默念道歉的词,始终没有勇气去道歉。然后幻想各种将军不原谅他的后果,上班看到任何事情都能联想到自己的可悲下场。最终,他鼓起勇气去道歉,被莫名打扰的将军喊“滚出去”。也不知道小公务员脑补了什么,回家躺在沙发上,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这是一篇讽刺寓言,可见当年俄国的官场上下尊卑之鲜明。可这又不仅是文学作品,生活中或轻或重自己吓自己的事情难道还少吗?当权威、强势、上位者高高在上俯视的时候,下位者总是忍不住反复琢磨,并美其名曰“精确领会上级意图”。这样的能力,甚至被开发成课程,能卖钱的。 向晴听懂了刘涛的言外之意,她从小家境优渥,身边的长辈都奋斗成上位者,她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如何用人,从没站在下位者的角度思考问题。 向晴听得失笑,她有同理心,但给赵清澈的不多。话又说回来,如刘涛所言,面子,这个仿佛轻若鸿毛,又被国人万分看重的奇怪东西,不得不给。刘涛已经出面,为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不值得驳她。 “好啊,涛姐都这么说了,我听你的。” 刘涛笑得心满意足,谦虚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你自己拿主意的好。要是她真的过分了,你也不要看我的面子,该骂就骂,实在不行,赶出去——” 刘涛摸出手机发了消息,不到五分钟,赵清澈就过来了。身上还有咖啡的香气,应该在大使馆旁的咖啡厅等了很久。 向晴自称不在办公室,让她等了好多天,但现在,依旧毫不避讳得在办公室见了她。 “你们小姑娘年纪相近,聊得来,我还要去谈个项目,就不打扰你们了。”刘涛识趣起身,施恩手段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若看着赵清澈丢脸,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刘涛离开之后,赵清澈没有落座,反而规规矩矩站着,九十度鞠躬,“对不起,给您造成困扰了。” 向晴看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坐吧。” 赵清澈只坐在沙发的三分之一处,拘谨得看着向晴。 “为什么想见我?” “我来给你道歉,是我不好,发了不合时宜的博文,打扰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还有呢?” “我不该撺掇老张向你施压,我……”赵清澈突然流下泪来,“我就是日子过的不顺心,没有人看得起我,一时鬼迷心窍了,才想着争口闲气。我就是作,想让老张哄哄我,觉得没有和你对着干的意思。” “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都以为我攀附老张,是为了他的钱。我从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原因,可结婚的时候,谁不考量条件。看车看房子正常,我看钱就不正常了吗?老张有才华、有魄力,才能创造这么多财物。我爱钱,也爱他挥斥方遒,在商场上纵横捭阖。” “现在网上分析他的发家史,还有人大言不惭说他上他也行,那些连三流大学都考不上的人,怎么能和当年的省状元相比,老张是真正的寒门贵子。发达了,也没忘了家乡人。这样有才干又有情义的人,我喜欢上很奇怪吗?” “这世道就是对女人太苛刻,多少老夫少妻的组合,男人比女人大六十岁的都有,怎么到了我这里被口诛笔伐。你在职场上肯定也受到过这种对待吧。升职之后,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肯定是靠家里背景了!肯定是有见不得光的交易了!肯定是照顾女士了!统统放屁!我只看了几天都明白,你八点就到了工作岗位,不间断工作十二个小时,有时候还要把工作带回去。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几个人能做到。你是在做事业,他们是在干工作,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赵清澈情绪转换自然,台词慷慨激昂,很有感染力。 嗯,不算高明的拍马屁。 向晴听着赵清澈狡辩,看她试图建立共同战场,把擅自曝光他人信息、挑拨父女矛盾的行为弱化成争风吃醋,内部矛盾。 “还有呢?”向晴好整以暇问道。 赵清澈一噎,哭声都顿了一下,眼泪却不敢停,楚楚可怜抬头望着她,“对不起,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地方吗?我真的反复反思反省,还是没想明白。” “收一收眼泪吧。你不是情绪化的人,利益才能打动你,别费这个劲了。你跟我谈女权、谈男女不平等,那我今天就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多说两句。” “我之所以不见你,是因为见面本身就是对我的打扰。你和张华结婚,只是和他结婚了,与我无关,明白吗?我已经出手股份,你更该看清楚,我对华星没有觊觎。所以,我们没有矛盾,不要把我当成假想敌。如你所言,你付出了那么多,就不要把自己放在宅斗成功的宝座上。” “跳出了宅斗圈子,再看看你办的事儿。你不该把我的消息发到网上……” “我没有提你的任何信息,真的只是想表达善意。”赵清澈连忙打断,真是窦娥冤,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后来也请了公关专家分析,可能是“大小姐”三个字让向晴觉得冒犯。可是天地良心,真的就是随手写的,讨好老张,展示家庭和睦用的。她和向晴又不熟,直接写名字更是曝光身份,只有大小姐三个字既表达尊敬,又可以解释成亲近的昵称。 “我和张华不一样,他是生意人,曝光、刷脸熟,这些能变成流量,变现成对他公司的关注,成为推高股价的宣传手段。我在网络上默默无名,被你贸然推出去,公众看到我身家巨富,他们不会想作为张华的女儿,我有这么多财产理所当然。公众只会仇视突然冒出来的富豪,猜测我的钱来路不正。” “我还是走仕途的,矛盾更加尖锐,置顶流言肯定是呼唤纪委来查一查。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生活在聚光灯下。被人拿着放大镜挑刺,会给我的生活造成巨大困扰。现在只晒称呼,日后是不是要不经意带出名字,然后是身份、工作、为人……”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赵清澈连连摆手,她是真没有这么想。 “事情出了之后,我对张华表达了态度,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到处托关系见我,于我而言,也是不礼貌。”向晴直白表达自己的不满,神情却没那么严肃。 赵清澈只觉得冤枉,动辄得咎,她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就因为她无权无势。 向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赵清澈还没想通。不要紧,只要她以后不敢来招惹,相安无事过日子就行。 第30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2 “这次回来,就不会外派了吧。”向女士拉着女儿的手问,如今她的小女儿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向晴容貌依然年轻,气质越发出众。 “嗯,可能下去挂职一任市长。” 向女士拍了拍女儿的手,心中大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说出来的。 “这就好,这就好。我这辈子在事业上是没什么追求的,你白叔也是典型的学者,咱家就靠你继承你姥爷的志向了。” “妈~”向晴嗔怪道:“别这么说,还有婷婷呢。” “婷婷年纪小,不定性呢。等她大学毕业再说吧。” “嗯,大学毕业再读个研究生,然后工作几年,再继续深造一下。现在越来越追求学历,有过硬的文凭,以后不管干哪行都让人高看一眼。”向晴顺嘴和妈妈闲聊起来。 “也行,好好学习,大学的时候谈两三段恋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等硕士毕业工作,见识过社会现实,生理、心理都成熟了,也能好好成家过日子了。”向女士笑答,这样的安排,就是向晴的前半段人生。 向晴闻弦歌而知雅意,“妈,你这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喜欢相亲,我也不是非要撮合谁,就是多认识个朋友。”向女士变魔术一样,从沙发扶手旁抽出一个文件袋,“你看看,我有好几个人选。都是知根知底的,家世般配、性格随和、模样周正,学历什么的和你也配。” 向晴接过那叠简历,这相亲资料,真的做的和简历一样。 “行,你帮我安排,我抽空都见一遍。”向晴一点儿抵触都没有,反而跃跃欲试。 第20节 “真的?我真去和他们长辈联系了哦?” 面对向女士的反复确认,向晴微笑点头:“真的,保证,去吧,女儿的终生幸福就交到你手里了。” “你们年轻人不是都不喜欢相亲吗?你要是不愿意,和我直说哦~” “哪儿有不愿意,这些人选,姥姥、姥爷也是看过的吧,有你们把关,肯定是很好的人才会到我跟前。不信你们的眼力,还让我自己瞎琢磨不成。” 向女士喜出望外,立刻安排起来,晚上打电话给老爸、老妈,把乖巧懂事的女儿夸了一遍又一遍。 向晴看着妈妈兴奋的背影,笑着回自己的家休息。 她没有说谎,也的确有了结婚的打算。 一位绅士,事业成功,必然是要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太。一个女人,到了年纪,一定要嫁一位品德高尚的丈夫。 这样的普世价值观,向晴曾经也是不屑一顾的。她觉得没有人能走进自己的内心,她可以一辈子不结婚。 可是,到了现在,向晴觉得结婚才是更划算的选择。 是的,划算。 任何国家,政界都是最保守的地方,温馨的家庭对于走仕途的人来说是绝好的背书。同事、老领导都问过她好几次,以前还能用身在国外、不稳定来推脱,如今已经回国,这个理由就糊弄不过去了。 而保守的政界最希望的领导是有模板的,长辈开明、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再有一条狗就更完美了。 当然,你如果有能力,可以跳出这个模板。可如果为此花费太多力气,向晴认为不值得。 国人习惯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结婚意味着成家立业,结婚是对一个人社会地位、成熟与否的天然考量。 向晴想的很清楚,不过这些冷酷的分析,就不必告诉父母了。 向晴、相亲。心想,谐音梗要扣钱的啊~ 向晴相亲的消息在圈子里很快就传开了,向女士介绍的人都是门当户对的,根据她的喜好精心挑选的,年轻男女见面而已,买卖不成仁义在。又都是一个圈子的,虽然见得过于频繁,但不会有人在外头乱说。 偏偏,世上还真有几杯酒下肚,就管不住嘴的。 一个世交长辈寿宴后的小聚上,刚和向晴相亲过的一个男人在喷泉背后的小卡座吐槽;“向晴也就背景硬,若不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谁愿意娶她啊!” 周围他的兄弟起哄,“那你还屁颠屁颠跑过去。” “唉,我这不是推脱不过嘛。当时给我看的照片笑得温温柔柔的,过去才知道是冰山脸,原来我妈给我看的照片是下基层慰问的。靠,搁我这儿表演和蔼可亲呢,跟我爸装得一模一样!” “你可闭嘴吧~越说越离谱了。”围坐在一起,也有脑子清醒的。 “真的,不骗你们。” “唉,难免的,有家世又有背景,难免骄傲些。” “恰当!就是骄傲。”说八卦的那人已经大舌头了,“太骄傲了,和她谈婚论嫁,感觉和硬邦邦的男人谈情说爱似的,妈的,我又不是同性恋!” “这我有经验。结婚当然得找圈子里的人呢,不过谈恋爱倒是无所谓。向晴这种,适合用来结婚。” “兄弟,信我,但凡你不想当驸马,就别去高攀人家。知道古代娶公主是什么待遇吗?现在,人家还会用独立女性自我标榜,用大道理压你呢。” 也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喷泉淙淙流水的掩饰下说话,后面的内容越来越露骨,偷听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那几个人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疾手快塞了个水果在醉酒的人嘴里,开始聊起了最近看的篮球赛。 喷泉和树丛背后,向晴举了举酒杯,对着故意用脚步声吓住那几人的男人表示感谢。 那位男士也是不幸“被偷听”的一员,笑道:“水边凉,赏脸去亭子里坐一坐?” 向晴从善如流。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陈,陈法。”西装男人看着沉稳,嗯,准确的说是有些老相。干他们这行的,总是把自己往成熟可靠上捯饬。 “客气了,哪里用介绍。你在乡村振兴这块有绝活,受过接见的,全国先进。我姥爷在家里没少夸你,说我们这些人里,你是最有实干精神的。” “能得向老一句夸,是我的荣幸,以后要再接再厉啊。”陈法笑笑,用眼神示意刚才的方向,“什么想法?” “原来不管什么地方,都有普信男啊。” 这话之刻薄,陈法都忍俊不禁。 “也是,你如果看上哪个,也不会没有风声传出来。”陈法笑道:“要我帮你教训一下吗?这个局面,总不好你出头。” 陈法是一片好心,人家寿宴呢,为这点儿小事闹出来不好看。人就是这样奇怪,为自己的利益争取就是斤斤计较,别人为你出头才显得“公平正义”。 “没必要。”向晴摆手。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陈法挑眉,以为她想背后下手。 “不至于,以后不会有交集的,何必白白交恶。” “你看得这么明白,怎么会和他们相亲。”陈法好奇,“冒昧问个不礼貌的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碰到合适的,介绍给你。”言下之意是,向晴的相亲对象,水平都很一般。 向晴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家庭和睦、脾气温和就好,对家世没有要求,他的职业最好是老师之类比较有空闲的,当然如果从事艺术行业之类的自由职业者也可以。”反正她自己有钱有权,对象不用考虑这些。 陈法挑眉,直言不讳:“你这是要娶个温柔贤惠顾家的啊!” “这不是所有人的梦想吗?” “所以你才遇上这些。” 两人言语交锋,陈法嘲讽她想要个低位弱势支持自己事业的丈夫不切实际,向晴暗讽所有男人都这样,怎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两人话不投机,却又都不想得罪人,于是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要去下头挂职了?” “是啊,有经验要传授吗?” “岂敢,我可是从村支书开始干的,不敢给领导提意见。”陈法打趣,他这个村支书十年时间就升到了正厅,每次到了年限就提拔,成绩过硬、背景过硬、资历过硬。 两人随意闲聊打发时间,那几个喷泉卡座后的人估摸着时间走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亭子里的陈法和向晴,面面相觑,有些担心刚才的脚步声。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上前交际。 强撑着应付了社交,向晴挑眉,心想,到了年纪就要生拉硬拽一个男人配种,没意思透了。 第31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3 回国之后,与众人的交往自然而然增加。以往,向晴按照自己的喜好,希望能找一个“贤良淑德”的丈夫,放了很大一部分精力在相亲上。后来发现不靠谱,即便不愿意走上“正途”,他们圈子里的人,也自有骄傲。想想也是,有家世、有钱财,又何必伏小做低。纨绔子弟,更好面子。 向晴重新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自然而然和陈法有了更多接触。 在很多正式场合会碰见,都是认识的人,点头致意是必须的。虽然百分之九十九谈工作,总要开头结尾寒暄两句,自然而然也就熟悉起来。 两人的交际圈有很多重合,在拜访长辈、偶尔休闲的时候,也能遇到。总要闲聊两句,两家关系好,两人也会延续这样的友谊。 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某次大会之后,向晴坐上陈法的车。大会进行了交通管制,他们的车在宽敞的道路上,畅通无阻地行驶。路灯明亮,道路两旁有红灯笼和彩灯装饰,城市并不因黑夜而黯淡。 车里播放着柔和的轻音乐,在等待红绿灯的空隙,陈法轻轻握住向晴的手。 向晴愣了愣,突然抽回手,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抱歉。”两人异口同声,同时开口。 陈法笑笑,更加诚恳道:“抱歉,是我会错意了。” 向晴摇头,“是我的错,摇摆不定,心思不纯。陈法,你这样优秀的单身男士在身边,谁都会有遐想。是我的问题,想组建家庭,又深知自己不是传统的贤妻良母,害怕负担责任。想要享受家庭带来的好处,试图把责任推给别人。自私自利又心存幻想,给你的带来困扰了,抱歉。” 这次陈法笑出了声,“咱们的谈判课是同一个老师教的吧?诚恳,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但是态度要坚决。” 绿灯亮了,陈法启动车辆,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想和你更进一步?” “家世、能力、才干、性格……很多吧。” “是的,很多,所以你有什么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有拒绝的权利,我有追求的权利。”说着说着右手还比划起来。 饶是气氛不对,向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吐槽:“恕我直言,没看出你有什么追求的举动。” “因人而异。要是我在大会期间带一捧红玫瑰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害我丢这么大脸,我会以为你是卧底。” “哈哈哈哈……”陈法朗声大笑,“所以啊!” 向晴莞尔,合适,他们这种身份,做事情必须合宜。稳重、低调、谦逊,什么当众送花、亲吻,在严肃场合,就是哗众取宠。 笑过之后,陈法歪头认真道:“真的,我认为我们是合适的伴侣。” “追求者先生,请阐述你的理由。”向晴摊手,把氛围往轻松里营造,即便不能成为伴侣,这位也是重要合作伙伴,不能让人家尴尬。 “我对婚姻同样不同担负太多责任,以前我的想法是娶一个全职太太,专门照顾家庭。可前两年,赵家的事情你听听说了吧?几十年的家庭重担,压垮了一个女人脆弱的内心,才酿成那样的悲剧。娶个全职太太不可行,那就娶个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说到此处,陈法嗤笑,“如果灵魂伴侣这么好找,爱情这玩意儿不会被人传诵千万年。” “物以稀为贵,我是没有信心自己能拥有。”向晴赞同,她相信爱情,但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所以,娶一个心志坚毅的人,问题迎刃而解。我不喜欢菟丝花,现在我有能力护着一个小娇妻,但未来谁说得准,如果有万一,我的妻子必须能接手我的政治遗产,保护我的父母孩子不受太大影响。可是有这样能力的人,又怎么甘心嫁给我,做家庭主妇?”陈法又在红绿灯处停了下来,侧头,真诚得看着向晴的眼睛:“我们遇到了一样的困境。” 有本事的人都忙碌,谁也不能投入太多心力在家庭。心志不成熟的人不保险,很容易让家庭分崩离析,带累事业,他们赌不起这个万一。 “我性格沉稳、情绪稳定、有担当、能吃苦、绝不出轨,向晴,考虑一下我吧。” 车子已经开过了封控路段,来到繁华街区。向晴指着车窗外几个靓丽女孩儿,大冬天穿着短短的百褶裙,小香风的短款薄羽绒上衣,白色腿袜配小皮鞋,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娶个年轻漂亮的不好吗?” “好。视觉享受、肉体享受,但精神受折磨。”陈法看了一眼窗外,他是男人,也会为多看漂亮女人,少不更事的时候也会幻想自己娶一个聪慧能干的妻子,再拥有一个娇俏漂亮的情人。但他与大多数男人强的地方在于清醒,如果妻子真的聪慧能干,就不能容忍;如果想要放纵欲望,就不能享受事业上的成功。听说过原配反腐吗?知道多少人是因为男女问题下马的吗? 向晴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两人都把事业看的最重要。 “这么说,你对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我们算是协议婚姻吗?” “喜欢是什么?我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对你做出的能力闻名已久,仔细研究你的履历,很有收获。我们两家长辈都认识,家庭教育、成长环境相当,非常有共同话题。至于相貌……”陈法自嘲,“我脱了这身黑衣服,把头发梳下来,不这么显老的。” 向晴也笑,“这样非常反派你知道吗?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一个霸道总裁,在没有遇上女主角之前,他也许无心情爱,也许浪荡人间,也许迫于形势协议结婚,但是只要遇到了命中注定,就会打破原则,放弃事业,把爱情看成最重要的。那个时候,协议结婚的伴侣,最好的选择是宽容大度,友好离婚。至于损失了什么,无人在意。毕竟,一切都要为真爱让路。” “你还看这种东西?”陈法难以置信。 “谁没有叛逆期?我青春期最大的梦想是拥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向晴自嘲,那时候偶像剧给她带来了很多的影响,因为不管怎么看,她和女配角的适配度都太高了。 陈法嗤笑:“你说的不像遇到真爱,倒像被人下蛊。即便真有所谓真爱降临,也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影视作品为了戏剧冲突,自然要波澜起伏一点。现实剧情是男主角即便觉得遇到所谓真爱,也会克制,他懂责任,知道事业为重。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找国安吧,肯定是间谍,男主角被掉包了。” 向晴:…… 可以,这很陈法。 陈法再次把手覆在向晴手上的时候,她没有推开。向晴轻拍了他的手背,叹道:“我想想,周五之前给你答复。” “我不是上级给你安排任务,不需要设置最迟上报时间,慢慢想,你明天就要回市上了吧?注意安全。”陈法笑着挥手,已经把人安全送到,他也要回住处了。 第21节 楼上,外婆在窗边垫着脚往外看,“老头子,你让让,你个老花眼看得清什么?让我看看。” 向老忍不住嘟囔:“谁让你放这么多花盆在阳台上,都没处下脚。” 看着向晴进了楼,两人赶紧退回来,被孙女发现,多尴尬啊。 向晴进门的时候,就见电视里放着八卦新闻,外公装模作样在沙发上看报纸,外婆正在收拾坏掉的花盆。 为什么知道外公是装模作样?他鞋子上还有花泥呢!难道不好意思在孙女面前帮妻子换花盆?向晴想不明白,放下公文包,去帮外婆。 “花盆怎么突然裂了?是不是晒太久又突然浇水降温惊住了?还是危险的,外婆,下次让刘姨换吧,你当心腰。”向晴接手,利落把花泥拢到新花盆里,把花重新种好,再浇透水,把花枝剪掉,等着来年春天再发新芽。 一边打扫,一边观察,向晴突然道:“你们今天不对劲儿啊?” “什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外公把报纸抖得簌簌作响,人在心虚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多说几个反问句。 “哪里都不对劲啊。”向晴指着电视机,“你们只看新闻和纪录片,什么时候关心八卦了?” 电视上正播放娱乐消息,赵清澈出席某某时尚晚宴,主持人正在分析赵清澈为张华生了一个儿子,日后家产要怎么分。赵清澈在时尚圈的地位如何如何,她得到了多少多少的生育奖金,她现在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怎样怎样地提高。 啊这……外公老脸一红,打开当背景音的电视,怎么会突然放这种鬼东西! 第32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4 洗干净手,向晴坐下,听听大众对赵清澈是怎样的观感。 总的来说,羡慕她的生活,嘲讽她的手段。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列举往年赵清澈在社交领域受到的冷遇,以及如今剧情大反转受到的追捧。 “众所周知,张总在结婚之前就领了十年的工资,目前他的工资是年薪一块钱,对的一块钱。当时多少人嘲讽赵清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张总能把事业干那么大,总不能真是慈善家,防着这位小娇妻呢。”红衣主持人佯装刻薄。 “哎呀,全世界的超级富豪都这样,没工资、做慈善,有事儿没事儿配资产,常规三件套啦。”黄衣主持人捧哏。 “是啊,没工资就不交个税,做慈善能抵消交税,游艇是金融资产,买了不仅有面子,还能当成资产运营。玩法不一样,这些超级富豪之所以这么有钱,不就是割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韭菜吗?” “偏题了,偏题了。话说赵清澈出国产子,儿子天然拥有两国身份,像他这样的情况,按照我国现行法律,孩子满十八岁的时候可以选择一次国籍。众所周知,我国的国籍是出了名的难进,商业监管是出了名的严格的。这也说明,张总在下很大一盘棋啊。是不是,等孩子成年之后,哪边的事业发展的好,就把孩子的国籍保留在哪里。” “赵清澈是真的赚,一个普通中产阶级的女孩儿,凭借美貌一步登天。她成立了以自己命名的投资公司,据说这笔两千万的注册资金,就是张总给的生育奖金。具具新闻独家照片,拍到张总的父母到美国照料新生儿。唉,现在要为张总的前妻可惜了,生了个女儿,老公、家产全都成为后来者的战利品。” 听到这些不靠谱的,外婆直接按了遥控器。 “胡编乱造,想着皇上下地用金扁担呢。”外婆吐槽。 向晴好笑,拉外婆坐在沙发上,“别气,别气,我好不容易回来陪你们两天,还要和我生气啊。” “哪里舍得生你的气,我是说他们不知道谦虚低调。” “嗨,我爸现在是商圈明星,他的曝光度是要转化成收益的,天天满地球乱飞,忙着做演讲。您呐,眼不见心不烦,不理他们就是。” “闹得轰轰烈烈,打开电视机就是,也没给人看不见的机会。”外公又抖落着报纸,冷声嘲讽。 向晴连忙顺毛捋,“没事儿啊,我妈早就家庭幸福美满,不在意这些。我倒是觉得赵清澈挺聪明的。您看呐,自从出了几年前博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对外发声过。这些年,只透露给媒体照片,视频都没有,自己也从来不发表评论。大众只知道她生孩子了,开公司了,没有了曲解的土壤,她自己的日子也就过起来。” “但愿小张拎得清。”外婆叹息,“齐大非偶,小张当年也是伶俐孩子,怎么看不清呢?” 这个小张说的是张华。 向晴反而看得开,“外婆,您就别替他操心了。他大赵清澈二十岁,享受了,自然要付出。美貌也是稀缺资源啊,更别说赵清澈还提供情绪价值呢。现在谁不喜爱慕我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人难道只活现在吗?再等二十年,才知道因果应在哪里。”外婆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前女婿了,外婆是看到年轻人走歧路有感而发,并不是真的在意张华如何。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啊,吃过饭了吧?”外婆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乖乖外孙女身上。 “大会主办方提供晚餐的,您就放心吧。明年学校还返聘你不?现在天气冷,早上结冰,走路注意着,千万别摔跤了。” “我身子骨好着呢,少说等见了重孙子重孙女才闭眼。” 向晴莞尔,听着意有所指的话,心说怪不得今天二老这么奇怪,多半会看到陈法了。 向晴打直球,“好啊,我是咱们家第三代的头一个,是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表率。我最近也有结婚的打算了。” “谁?决定了?”外公也不装模作样看报纸了,立刻探身问道。 “定了,先定了时间。我准备明年秋天办婚礼,怀孕到夏天生,方便。” “哪个臭小子,都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就说结婚生孩子,你们也太莽撞了,年轻人、不靠谱!” “哦,人还没定。” 外公:…… 愣了愣,外公才气道:“人没定,你定啥时间?逗我玩儿呢!” “不是啊,外公,我先把时间定了。凭我的条件,结婚还不是手到擒来。人啊,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您等着包大红包吧!” “胡闹!”外公一摔报纸,起身往屋里去,重重把门关上。 “您瞧瞧,老小孩儿,我五岁就不摔门了!” 外婆食指戳了戳向晴的脑门儿,“你就贫吧!” “我刚才看见有个小伙子送你回来,你们还牵手了,不是你选定的结婚对象啊。”外婆也不绕圈子了,直接开口问。 向晴咯咯直乐,笑道:“我就说你们今天怎么了。的确有这个意向,但还没确定。你们说不定认识,陈法。” “嗯,这名字有些耳熟。” “香山居二号,陈爷爷的大孙子,他爸爸在青省当二把手,想起来了不?” “哦哦,他啊。记得,记得。他小叔还是我的学生呢,后来没走学术道路,入伍去了。那孩子从小长得虎头虎脑的,我记得之前来家里拜年,好像还拍过照片呢。也不知道照片放哪儿去了,还找不找得到,回头我让小刘找找。”外婆说着就要起身去翻照片。 “别,别,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您先把心放肚子里,真定下来我会说的。您现在就当不知道,我妈常说,年轻人处不长,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分了呢?” “胡说八道!”外婆拍她胳膊,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陈法。 有名有姓的,当然好打听。第二天,向晴已经出发回工作城市,刚下飞机,外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嘘寒问暖之后,进入正题:“晴晴啊,你不是说喜欢脾气温和点的吗?我听说他在任上,直接和当地企业拍桌子,脾气可不小。” “那些人连年排污,整条河成了臭水沟,当地人很多得慢性病的。偏偏早些年不重视,国内也没有村民组织状告企业要求环保赔偿成功的先例。他态度不强硬一点,办下来事情啊。” “自然,自然,干事业嘛,哪儿能没脾气。我看新闻报道,说他最长一次连续加班,一个月不回家,吃在食堂,住在宿舍,没出过县委大院的门。你也是大忙人,两个人都忙,谁来照顾家里。” “请保姆呗~您别操这心,真等我们定了,您再说这些。到时候就看您疼我还是疼学生,舍不舍得离开学校,来帮我看孩子。到时候我请两个保姆,一个照顾您,一个照顾孩子,成不成?”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之前按照你的要求找了,你一个都看不上,现在找了个方方面面都不符合标准的,合着,你之前逗我玩儿呢!” “没有的事儿!我和他还没定呢!您别闹得跟孙女婿马上要登门了一样啊,早着呢!哎哎,接我的车来了,不说了,我挂了。”向晴难得跟外婆耍手段,实在耐心告罄。 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想到,隔天,亲妈向女士就飞了过来。 “妈,你别闹,我真的还有工作,我很忙,已经约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半集合下乡调研,我必须睡了。”向晴经受亲妈的连翻轰炸,已经顶不住了。态度稍微不耐烦,向女士就骂自己,向晴困得直翻白眼。 “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非逼我把话往难听里说是不是?”向女士气极:“陈法是个干事业的人,他要是我儿子,我一百个放心。可要他当女婿,我一万个不放心。” “注意政治正确啊,男女平等。” “少他妈扯淡,男女能一样吗?忽视客观现实,你这是唯心主义。陈法有能力、有野心,他可不会照顾家庭。夫妻两个,总有一个要牺牲,和他结婚,牺牲的只能是你。世道对女人本来就苛刻,尤其你要走仕途。万一孩子教育不好,怎么办?嗯,一辈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向女士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实话跟你说,看到陈法,就像当年看到张华。若是当初我对张华没有半点儿喜欢,那是侮辱我呢。可这种有野心的男人,一切都要为他的野心让步。陈法他还有家世,有人脉,不知不觉炮制人的办法多了。要是你踏入陷阱,就是你姥姥姥爷想要把你全须全尾的捞出来,也不容易呢。” “咱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放着宽敞明亮的三车道不走,非要去乡村公路羊肠小道挤什么呢?我的婚姻,难道不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吗?” “你看看网上那些评论,都说了,父母赞同的不一定是好的,但父母不赞同的,一定要慎重考虑。你若是不信我,问问你姥爷,问问你白叔,问问你那没良心的爸,看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们是怎么思考婚姻的?为什么世上男人都明白的道理,只要有足够的社会地位和金钱,想要什么样的伴侣没有。你这么聪明的人,我拴着耳朵根都和你说不明白呢?” 第33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5 “嘭!” 一声巨响,向晴从迷糊中醒过神来,“嗯……嗯?” 向女士狠狠把茶杯怼在桌子上,怒道:“我说话你当耳边风呢!” 向晴无奈起身,走到洗漱间,用冷水浇了浇脸。等醒过神来,才道:“妈,我在听呢。总结起来就是,陈法性格冷酷、手段强硬,不是好的结婚对象,我和他结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从方方面面论证了这个结论。对不对?” “你终于听进去了。”向女士长吁一口气,还想继续加大火力。 向晴摆摆手,“我知道,这就是我和他结婚的原因。重复一遍,我看重他的性格手段,才决定和他结婚的。别慌,听我慢慢说——回到问题的最本质,婚姻能给我带来什么呢?” “我不缺名利,也没有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人生才完整的观念。如果我不走仕途,一辈子不结婚,或者只生孩子不结婚,或者领养一个孩子,都可以。可我既然把仕途看得最重,结婚就是我的最优选择。” “对外营造良好的社会形象,毕竟现在的社会大众还是希望领导人是孝顺父母、夫妻和睦、疼爱子女、有三五知己好友、能善待小动物的完美形象。为了我的事业,我能牺牲的。或者,也称不上牺牲,权利义务对等,想到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这是你从小就教我的道理啊。” 向女士瞠目结舌,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向晴抬手下压,止住她的话,继续道:“我现在最希望的是陈法一直保持冷酷和强硬。我和他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不担心他出轨、不担心他失去激情、不愿意维持婚姻。和我保持稳定的婚姻关系,是他事业、生活的最优选择。妈,如果你担心我,就帮我看着,万一有一天他突然感性起来,提醒我提早退步抽身。” 还有许多不能掰开说的,都在不言中。向女士愣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她听懂了。 “好了,睡吧。明天你什么时候的飞机?……不是赶你走,我真的没空,出去开会一周,工作都堆着,今天调研回来,肯定要加班处理文件,我没有时间陪你。算了,我给白叔打个电话吧。”向晴起身,扶着向女士进了房间。 看着向女士一副被打击得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向晴心中一片柔软,心疼自己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可不这样,怎么能让她死心呢?“妈,时代不一样了,每个人的活法儿也不一样。不要担心我,我这么聪明,肯定能过得很好。” 晚上,向晴起床喝水,透过门缝看到客房的灯亮着,听见里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哭诉声;“怪我……错了……不是好榜样……害她现在都不想结婚了。” 向晴默默在客房门口干了杯中水,什么都没说。快睡觉吧,明天还有很多工作呢。 向晴和陈法分隔两地,只能保证一个月见一次面,甚至他们都不是每天联系。有时候忙起来,两三天才在微信上聊几句。两人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要是用所谓专家的观点来套,两个人都不是合格的恋人,他们的恋爱关系都不正常。 两人在微信聊了半年之后,在某次集中年假的时候,畅谈了结婚的设想。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陈家是体面人家,陈法更是名利场上历练出来的人精。从拜访长辈,到带向晴进入自己的核心圈子,做的非常到位,细节满分。 向晴同样回报诚意,带她见了自己的家人,给他介绍外公的老朋友,引他去见外婆的学生,带他进入以向晴为核心的利益团体。 陈法和向晴结婚,标准的利益结合、强强联手。 对外公开的婚礼很简单,分别在两人工作的城市,以茶话会的形式,邀请同事们,一起庆祝了这个好消息。向晴穿了一套红色西装套裙,难得戴了耳钉,朴素的小小的葫芦造型。陈法穿着黑西装,红色的领带很喜庆。 不摆婚宴,不收礼金,甚至不劝酒。两人杯子里装的是没有气的雪碧兑白酒,挨着敬同事。这样简朴、风清气正的婚礼,没有更积极向上的了。 在京市,长辈们筹备了一场婚礼,低调而热闹,只有温馨与祝福,不见铺张与奢靡。 只摆了十来桌,请两家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向晴穿了成年后最有女人味的衣服——旗袍,陈法则是一身中山装。两个人挽着手给两家的长辈鞠躬行礼,改口叫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 “好了,别哭了。”向女士拍着老公的背轻声安慰,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在刚刚改口的环节,向晴也改口叫他一声爸爸。白教授在学校里也是教导主任式的人物,天生一张黑脸,被学生们暗地里叫“魔鬼”,如今却哭得不能自已。 两家人泪点都高,长辈们含蓄而庄重,女士们也只是红了眼眶,抓着两个孩子的手嘱咐他们好好过日子。只有白教授哭得鼻头通红,悄悄擤鼻涕。 和亲密家人朋友吃饭,就没有必要来虚的。杯中白酒是两家长辈的珍藏,同辈抢着敬酒,这样的好东西,喝一杯少一杯啊。 “老法,恭喜你啊,铁树开花,不容易,祝你和嫂子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第22节 “呜呜呜,姐,你居然不穿婚纱,我还想给你当伴娘呢!” “一定要好好的啊。” “嘿,老陈,还以为你不会结婚呢,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王炸,好好珍惜啊,这可不是能随便辜负的人。” “晴姐,你也结婚了,恭喜啊。等生了孩子,能不能拜我当干妈。” 热烈欢快的婚礼,两位新人也很高兴。结婚的原因有很多,爱情只是其中占比例最小的那一个。 两人端着酒杯转圈儿的敬酒,有服务人员脚步匆匆过来,在向晴耳边说了什么。 “打发了,不见。”向晴微微蹙眉。 “怎么了?”陈法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白酒杯,“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从小练的,白酒一斤、红酒三斤、啤酒随便。”向晴一笑,“张华来了。” “不想见?”陈法挑眉。 “没必要。” “既然定了主意,怎么还皱眉头?”陈法笑笑,“要不,我去处理?” “你?也行。”向晴从本心里不想再见张华,可又怕处理得太绝情,影响风评。 “领导,给我个谈判底线吧。” 向晴被逗乐了,“不能搅了今天的局,我也不可能公开在他的圈子露面,尤其不能有媒体。” “保证完成任务!”陈法敬礼,悄咪咪出去了。 韩媛媛见了,悄悄溜过来,“姐夫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躲酒呢?” “少胡说八道,陪着老爷子们练出来的酒量,就算下了酒桌就去医院,也不能逃酒。”向晴笑骂。 “表姐,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居然会开玩笑了。”韩媛媛笑眯眯和姐姐碰杯,她喝着杯中的白葡萄酒,陶醉得眯起眼睛。“酒是从哪儿买的,回味甘醇,我买的葡萄酒,说是什么王室酒庄,回口发苦,不如这个好喝呢。” “回头找刘姨。你大学毕业都两年了,一直在家待着,后面是个什么打算?”看着小妹妹,向晴忍不住变成网络上最讨厌的亲戚。 “姐,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大学当老师。” “现在大学老师最低门槛硕士起,你……”不会是走后门吧,走的谁的门路?这样的风气也不行! “干行政啦~”韩媛媛的倒是很开心:“我才不要当讲师呢,又要带学生,又要做课题,很累的。做辅导员更累,那些学生跟傻子似的,什么都不懂。干行政就很好啊!我爸说很多人都是从高校里干出来的,行政级别一样适用。不过我才不那么傻呢,就在大学里,反正也没人敢欺负我,我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啦~” 真是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啊。向晴忍不住第一次,但忍住了第二次,没有对她的选择过多置喙。姨妈和姨爹都管不住,她一个表姐,就不越俎代庖了。 看到陈法快步走进来,韩媛媛趁机开溜,向晴亲密又不失庄重得挽着他的胳膊,继续敬酒。 陈法歪头,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安抚好了,明天在麓山酒店偶遇,一起吃个饭。” “他怎么知道的消息?咱们通知的人里,没有这么分不清内外乱嚼舌根的。” “咱们也不能叮嘱保密啊,百年前地下党结婚倒是能这么玩儿。”陈法轻笑,“我看他还是愿意做场面人,大家不撕破脸最好。今天来婚礼的人,和他的圈子也没有交集。” “他身上还有人大代表的衔儿呢。” “企业做大了,最基本的政治保护。看破不说破,外界知道我们的婚礼是茶话会,今天这场,是给家人和朋友的。”陈法细细安慰,这些道理,他知道向晴知道。但人的情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向晴从情感上不愿再理会张华,但她也会有意难平和伤心,不多,但的确有。 向晴侧头,微微一笑,她现在感觉,结婚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远处的亲朋好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看着两人相视微笑,纷纷打趣:“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啊!” 第34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6 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一年,向晴五十五岁。 即便国家颁布了延迟退休的政策,普通五十五岁的女性也该退居二线,准备正式退休、颐养天年。可向晴不一样,今年,是她进常委的关键年份。同样,在另一个省当一把手的陈法,面临着同样的机遇。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更不能慌,更要慎重。作为竞争对手和夫妻,两人都谨慎而克制。 向晴从老房子里搬出来,住到了早年买的房子里。这里是老城区,很多政府办公大楼在这边,城市不停发展,不停有新的“老城区”出现。在三十年前,这里是最时兴的cbd,很多互联网大厂在这里设立总部。可是,如今的这里,高楼成了保养维修困难的老旧危房,和七八十年代的平房一样,成为本地居民怀念过往的经典话题。 向晴虽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健康,独自生活没有问题,就坚决不让子女和秘书跟着。 风云变幻之际,向晴的工作节奏慢下来,工作不再占用周末。早上起床去周边菜市场买菜,这里居然还有居民在自己阳台养的蔬菜,零散摆在菜市场的自产自销区。自从蔬菜种植塔风靡开来,自产自销已经成为历史,没想到在老城区还能看到。 向晴看着那绿油油的生菜,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看来种花家人的种菜基因,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正沉浸中,突然听到一个不确定的声音道:“向晴?你是向晴吗?” 向晴回过神来,习惯性摆出温和亲切的笑容,“你好。”定睛看了看,重复道:“你好,方易。” 方易惊喜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方易是谁?她是张华的私生女,张华和向星辰离婚的导火索之一,向晴同父异母的妹妹。说实在的,不是专门研究过向晴的生平,都不会有人知道方易这个名字。方易的生活与向晴也从来没有交集。 “你好厉害,居然还记得我。怪不得你这样成功,连三十年前见过一面的人都记得,真是好记性。”方易感叹,她是真心实意的赞美,到她如今这个年纪,也不愿意再虚伪矫饰什么。 “客气了,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我擅长记一些事情,你擅长过好生活。”向晴也真诚的回夸:“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生活过得很好。” 方易满意笑笑,她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好。少女时代钻了牛角尖,青年时代被世俗观点和自身情感的冲突所绑架的,等到年纪渐长,才慢慢明白柴米油盐中的真意。 “难得在这里碰见,你也想买这些自产自销的蔬菜啊,我给你介绍介绍。” 向晴跟着兴致勃勃的方易,去菜市场找了那些隐藏款蔬菜,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品种,也符合向晴这位老人的口味,很有记忆中的味道。 两人在菜市场逛了一圈,收获满满。 方易拎着大包小包出来,问道:“你的机器人呢,没跟着出来吗?” “我想体会一下自己独自生活,没带生活机器人。” 方易笑,“你也太不注重安全了。” 向晴笑笑没说话啊,她虽然没带生活机器人,但身体植入了,真遇到紧急情况,自有应对的办法。 方易大约也猜出了什么,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出了菜市场,召唤出自己的生活机器人,是一个矮矮的圆盘,上面有柱子,很普通的民用款,就像几十年前的扫地机器人加了护栏一样。 方易招呼向晴把买的东西放到上面,机器人自动跟随她们行动。 “东门那里有家老馆子,豆汁儿、炸糕和炒肝特别地道,还有美食记录片来取材,我们去坐坐?我请你。”方易兴致勃勃得邀请。 “好啊,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我们见面的机会本来也不多。” “小时候,我在照片上见过你。后来在现实生活中,只在他的婚礼上见过一次。”向晴突然道。 “是不是非常生气?”方易这时候也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私生女身份。 “是非常失望。曾经我也是‘我爸爸最厉害’派的,后来发现父亲并不如想象中伟岸,对婚姻的滤镜碎了一地。” “唉,那你肯定也不容易吧。我九年级的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大喊大叫,又砸东西、又自杀,恨不得世界毁灭算了。差不多用了十多年,才慢慢和自己和解。”方易想起小时候,歧视的人很多,事不关己的人也很多,但最过不去的是自己。 “是啊,我也用很很久的时间才慢慢厘清思绪。” “多久?怎么走出来的?”方易好奇,感情是所有人最公平的东西,它不因一个人的贫富、美丑、健康与疾病、高洁与低劣,而有所区别,得不到的人永远得不到,得到的人在旁人看来都很莫名,为什么能得到? 即便是家世高贵如此、长辈疼爱如此、自身情商智商如此,也会为这种事情困扰多年吧。方易心想。 “两个月吧。花一个月厘清其中的逻辑,但感情上还是没办法接受。外婆带我去见了金线兰,他开解我很多,后来就想清楚了。” 方易:…… 抱歉,打扰了。 方易想想自己那反复纠结十多年的时光,恨不得找个时光机,不多,就退回一分钟以前。不要同情大人物啊,你的每一次同情,都会遭遇阶级背刺。 “是那个作家金线兰吗?”上世纪初,因为先天基因缺陷无法治愈的残疾人作家,大约在艺术、文学这些领域,残缺的身体能、敏锐的情感更能带来艺术的共鸣和震撼。 “是的,他宽慰我,也给我讲了许多道理。真是位很有魅力的作家。所以,就像现在科技如此进步,还有自产自销蔬菜。星网上有的人叫嚣着取缔人文科学,可是把那些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去掉,大家都明白,科技只有在人掌握之中才是科技,人文科学永远是一门科学。” 方易轻笑,真是的,什么事情都要引申到大是大非上,老饭馆的闲聊,不用这么高大上啊。 两人进了菜市场东门的老餐馆,曾经的人声鼎沸只化作电子照片,在墙上作为装饰品。这里被重新装修成一家复古风的店铺,主要收入不是贩卖吃食,而是贩卖情怀。 两人在绿植后的圆桌坐下,点了年轻时候最流行的套餐,一分钟之后机器人把餐送到,为她们按下免打扰的按钮,光幕把圆桌范围包裹起来,悠扬的轻音乐飘散出来,空灵极了。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向晴用这个万能句式开场。 “挺好的。我女儿刚刚生了孩子,亲家母在那边照顾,我下个月过去换班。我丈夫是老师,你知道吧?当时结婚的时候,我还给你派了请帖,可惜你也没来。” “抱歉,我当时在外地。”向晴解释,多年前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我知道,当时你在外地当市长。”方易却毫不在意,“其实,我们的交集不少,你肯定以为我们真的见面,就是张华婚礼上那一次。哈哈,不是,之前我就见过你。” “第一次是我九年级的暑假,刚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要见见真公主。还没来得及伤心和悲痛,就想见见你。想象中,你应该是皮肤白皙、穿着精致、出入前呼后拥、气质高傲矜持的小公主,就像当时最流行的电影一样。” “后来,找了好久,才在夏令营的门口见到你。当时你刚训练完出来,小麦色的皮肤,身材高挑匀称,穿着烂大街的运动装,只和两三个朋友走在一起。不像公主,反而像个女将军。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却更令我自卑了。我回家又哭又闹,我妈也管不住我,我爸是不管的,我自己钻牛角尖,好多年都走不出来。后来,我遇到了我丈夫。”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父母也很好,善良、温和、开明,他们一家包容我的出身,没有看低我,这么多年,虽然有矛盾,但很快就会磨合,我过的很好。当年结婚的时候,我也没请张华。” “也?”向晴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哈哈哈,还是受你的启发。听说你的婚礼没请他,他在圈子里丢了好大的人,后来用什么单独宴请之类的糊弄过去了,过了几十年都有人拿出来说呢!我当时也有一股心气,虽然他和你之间,是他巴结着你,他和我之间,是我巴结着他。可我要迈入新人生了,不想再让自己活在他的阴影里。我的前辈生,他都是缺席的影子,那后半生里,他继续缺席吧。” 听到这里,只是闲聊的向晴终于生出了兴趣,赞同道:“是啊,很明智的决定。” “当时我都做好了和我妈来回拉锯的准备,结果她很容易就答应了。我妈是典型的菟丝花,没有一点儿主见,我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后来才知道,她是放弃了。我结婚两年后,她就去世了。当年基因病毒大爆发,她也受了影响,慢性病终生服药,突然恶化,走得猝不及防。” “哎呀,不说这个了,继续说你吧。我当年能从私生女的自卑里走出来,契机是你啊。你知道吗?当年我在酒吧,听到了你教导表妹韩媛媛的话,把自己带进去,突然明白,我是我,正因为我有那样的父母,才更要做我自己。” 向晴终于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什么话?”就算记忆力再好,也记不住三十多年前的一次普通谈话。 “当时在东三路沸腾酒吧,你们是vip客户,我是临时工作人员,在休息间外面,我听到你教导表妹,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有自己的本事,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这些道理很多人说过,只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格外不一样。听到你那么好的家世,还那么努力,我才有所触动。” 向晴能理解得点头,却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方易笑道:“哎呀,想起来,真是感谢当年的自己啊。韩媛媛怎么样了,好多年没听到她的消息。” 第35章 说什么原配嫡庶17 “她啊,在大学里当老师。” “老师好,老师好,教书育人,受人尊重,社会地位高。工作不会特别累,还有寒暑假。”一连串的恭维脱口而出,方易对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公主印象深刻,韩媛媛正是她想象中婚生子、嫡出的气派。 第23节 向晴笑笑,没说话。表妹韩媛媛在国外混了本科的文凭回来,沾了姨爹姨妈的光进了高校,可是高校也不是一片净土。韩媛媛又不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专业人才,一个行政人员,在姨爹姨妈相继退下来之后,她的工作氛围也大不如前。 偏偏,韩媛媛是不能受气的。直接辞了工作,在家休息。这没什么,家里有资产,足够她不工作也逍遥一生。可她处理不好和丈夫、孩子的关系,离婚之后孩子也和她不亲近。姨妈、姨爹再来管教也没有效果,只能尽力安排好她的生活。 小公主长大了要么嫁给王子做王后,要么自己登基做女王,可韩媛媛一直都是小公主。 “现在她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吧,什么时候可以约出来一起玩儿啊。我们这代人也是运气不好,从小到大遇到多少疾病,非典、新冠、孢子,后来直接基因病毒,好多人都不在了,活着也不容易。” “嗯,我和她说。”向晴应下。韩媛媛离婚之后又结过几次婚,但只有第一次婚姻时候诞下的一个孩子,和她关系也不好。现在,表妹从机灵的、依恋着她的小姑娘,变成一个脾气怪异、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方易也没有追问,不过是说到了,顺嘴提一句,并不是非要和韩媛媛聚一聚。 “对了,你知道赵清澈的现状吗?她还在国外没回来吗?” “她父母去世之后,就移民了,以后到国内,也不能用‘回’字了。”向晴道。 “哦哦,对哦,她移民了,之前新闻上火爆过好一阵子的。网友都在骂她忘恩负义,仗着名气从国内赚钱,又跑去国外交税,白眼狼一个!” 向晴认真反驳,“她移民之后,在国内的生意基本停止,再来国内做生意,税率更高。因为是名人的缘故,监管也更严。” “唉,你知道啥内幕不?能八卦一下不?她为什么要移民啊?是国外舆论环境更宽松吗?毕竟她和张华离婚了,才分到那么多家产的,据说之前还有狗仔拍到她和男模在海边度假。啧啧,当初结婚闹得轰轰烈烈,好像要过一辈子,才过了十几年,又因为离婚上了热搜。当时我在新闻上看到张华都不敢认,好老啊,原来他已经老到那个地步了吗?” “意料之中。”向晴对这个倒是看得开,她的身边也充斥着许多为名利奔忙的人,她不也是其中之一吗?只是姿态好看而已。 赵清澈和张华有二十多的年龄差,在赵清澈而拥有资本之前,她始终沉默着,外界听不到她的声音。当她掌握了资本,外界的声音,她也不在乎了。这是个自带腥风血雨体质的女人,艺术加分上名校、年龄悬殊的恋爱婚姻、拿生育奖金做生意、掌握资本后离婚、背刺前夫、移民……她的人生,波澜壮阔啊。 “听八卦新闻说,她现在也是富婆了,啧啧,肯定很享受。” “换一换,你当她,干不干?” “别别别,我干不了。从二十岁就被人追着骂,看这架势要骂到死啊,我没这么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也没那么大野心,为了钱能演戏这么多年。我挣这三瓜两枣,不高兴了和老板甩脸子,不痛快了和老公作一下,实在不行还能找借口打孩子啊,哈哈哈哈,我干不了她那活儿!” 向晴也被逗笑了,她能和父亲的私生女坐在一起说话,最主要的原因是方易拥有高于平均线的道德感。 私生子是无辜的,这句话每个字都对,但却没有一点儿人味,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可是,私生子罪大恶极吗?方易这样因为自己的身份,纠结十几年的人生,不愿意的打扰原配家庭的人,还是值得原谅的。罪魁祸首不是她。 方易凑近一点,小声问:“听说她最近想重新加入国籍,是不是真的啊?” 防打扰的幕布已经打开,这么小声没必要啊~ 向晴摇头,“不清楚,我并不分管这些。不过,依据过去的经验来看,外籍人员想要入籍还有希望,移民后又想入籍,截至目前,还没有先例。” “你这当领导的,说话就是委婉,没有先例~”方易耸肩,“不就是说她这辈子没可能嘛。那新闻上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再也不信了。说她捐了多少钱,资助了多少困境儿童,在海外拉了多少高科技的项目回来,说的不立马给她办身份证就是对不起她一样。” “话不能说死,如果是特殊人才,国家是可以破例的。” “哈哈哈哈……别逗,特别,脸皮特别厚吗?”方易哈哈大笑,手腕处的光屏突然闪动了一下,方易打开一看,立刻开启共享模式,一面屏幕在两人中间展开,新闻上正是赵清澈在机场的照片。 “我看看,我看看,说曹操曹操到啊,她怎么回来了。我的天,她今年也五十多了吧,看着好像三十岁,啧啧,女明星都没她这么能保养,有钱果然好啊。”方易带上指套,在空气中滑动着屏幕,啧啧感叹。 机场,赵清澈一身白色连体裤配高跟鞋,宽大的裤腿走动中显现优美的波纹,外罩一件羊绒大衣,更衬得她潇洒恣意。 “咿,她的行程有实时更新,她居然去墓园看张华了,还送了红玫瑰。我的个天,这是什么操作,当时张华可是因为她反手出卖,才丢了公司所有股份,最后只留了个创始人和名誉董事长的头衔。当场气得进了icu,后来出院也留下后遗症,没两年就去了。她居然敢去墓园,还带红玫瑰,什么操作?” 向晴看着屏幕上的评论,心里赞叹赵清澈真是个营销鬼才,她知道怎样才能引起大众关注。这么多年,比她事迹更奇葩的也有,但谁都没有她的热度长久。这些关注转化为流量,流量转化为金钱,和张华当年四处演讲成功学一样,不愧是夫妻啊。 吃过了早餐,向晴慢慢往家走,她难得体会到了八卦的乐趣。 到了家门口,秘书在门外等着。 向晴上前,门禁系统识别开门。 “怎么来了?” “书记,好消息,刚刚开的政治局会议,表决通过您进常委班子啦!” “好!”以向晴现在的沉浮,也忍不住喜形于色。 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保密文件,科技发展到现在,纸质文书仍旧是保密的重要形式。 向晴接过仔细看了又看,心中的欢喜慢慢沉淀,笑问:“陈法呢?” “老领导调任党校常务副校长,级别不变,下一届应该也是要进常委的。”秘书这样安慰。 向晴笑笑,一步慢、步步慢,截至目前,我国还没有夫妻前后脚进常委班子的。她进来了,陈法出于回避,也要有别的调整,或许是人大,或许是政协,但他此生,不会有登顶的机会了。 这样想着,欢喜也渐渐平淡了。他们当初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可是这么多年夫妻,亲情,同袍之义总是有的。他的挫折,向晴也很遗憾。 但只是遗憾,如果让她在选一次,向晴还是会选自己。 陈法得到消息的速度也很快,通讯器响起,屏幕里,陈法并不沮丧,笑道:“ 尘埃落定,可缓缓归矣。” “刚好,我今天在菜市场,买了一些居民自产自销的蔬菜,小时候的味道。回来给你烧个素什锦,尝尝我的手艺退步没有。”向晴微笑,竞争时候的猜疑和防备此时可以尽数卸下,他们回归到战友的状态。她进班子是新起点,日后能否进步,也需要陈法帮助。陈法日后若要再进一步,她的助力必不可少。 向晴被秘书送回了大院,家里晚辈们都知道向晴高升的消息,围在一起庆祝。 向晴和陈法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婚,儿媳也怀孕了。小女儿却刚刚硕士毕业,之前和向晴因为择偶的问题大吵一架,好久没见面了。 一家子举杯庆祝,向晴和陈法之间亦敌亦友、相互扶持又相互竞争的关系,小女儿不太有感受。 一家子欢喜过后,小女儿趁着今天向晴高兴,又来敲边鼓。 陈法笑道:“我可不管这些,你要争取你妈的同意才行。” 向晴听完女儿的陈词滥调,还是一句话,“你们不适合。” 小女儿再次被拒绝,心态也炸了,吼道:“凭什么啊?你和我爸不也没什么感情吗?你自己说的,你们之间并不是爱情,门当户对是结婚的最优配置。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向晴耐心解释:“小高的性格、脾气、能力都不是你能驾驭的,你心思太浅,并不适合和他结婚。” “适合,适合,高伯伯是十年之内最有希望的,我嫁过去也是给家里增加助力,凭什么不行?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还夸过赵清澈手段过硬呢!” 向晴都给气笑了,“我那是夸吗?算了,给你说不清,总之不许。” “不,我就要嫁,你能干,我也行。” 向晴把书倒扣在桌子上,侧头看去,不怒自威,还在撒泼的小女儿都忍不住后退两步。看着她不知轻重,向晴总是想到当年的韩媛媛。 “我能行,因为我二十二岁就进外交部,在枪林弹雨里杀出来!我能行,因为我不贪恋生父的财产,二十五岁就分割清楚没有搅入乱局!我能行,因为我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从来没有耽误过公事!我能行,因为我凭自己的本事进了常委班子,我能为自己负责。你呢?” “你凭什么?凭考了三年才考上的研究生,凭你毫不自律的性格,凭所谓的家世背景?大院里孩子这么多,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我这么做能成,别人这么做得死!” 第36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 “编号13543向晴,身体机能正常,情绪稳定,精神力稳定,可以离开了。”白大褂拿出平板电脑,“请签字确认。” 向晴有些恍惚,但身体下意识的签名。在精神力的世界,她优秀、成功的一生,还在影响着她。现实中,她就是一个私生女,为这个身份懊悔得自杀过好几次。原来,自己在梦中也希望自己拥有符合道德观的身份。她意念投射之中,如同“方易”那样身份的人,也能平淡、幸福得过完一生。 向晴被人送出去,腰背笔直、目不斜视,一举一动都是上位者的气度,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与向晴擦肩而过的是一个长发女孩儿,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一眼看上去就很年轻,身边跟着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她的妈妈。 “她看言情小说入迷了,做梦都希望自己穿越到古代,被皇帝、王爷、将军、侯爷爱上。苦口婆心的说古代都是三妻四妾,她说明孝宗身为皇帝不就只有张皇后一个妻子。唉,爱好我们是不干预的,但不能影响正常生活。她入迷到不吃饭、不喝水,每天躺在床上看,医生说再不节制,会瞎的。我家不是沉迷网游送去点击的愚昧父母,你们有官方背书,我们才来试一试。全程我要在旁观看、参与,费用你们说个数。” 白大褂轻笑,“您都说了,我们是正规合法项目,不收费的。如果家长要陪护,可以安排双人标间,你选一下。我和当事人说一下具体情况……” 小姑娘一直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听没听,等白大褂说完,慢半拍表示:“嗯嗯,我明白。其实我回过神来,也知道不能过度沉迷,可是一看到好的言情小说,就忍不住代入,觉得自己是女主角。好,好,我明白,我充分理解风险。其实我成年了,不用父母陪我来的,我自己也想试试,我能不能拥有精神力,如果我真的穿越了,我一定能找到完美的爱情。” …………………… 明成化二十一年,五月十三,菜户营。 天还没亮,朱晴摸黑起床,睡在她身边的大姐儿一听懂动静也醒了,胳膊撑着身子往外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清。 朱晴起床套上麻布衣裳和草鞋,就要往外走。 大姐儿用气声道:“二姐儿,等等我。” “爹昨晚没回来。” 大姐儿这才大胆起来,音量放正常了,“你干什么去。” “今天单刀会,我去瞧瞧热闹。” “可爹不在家,娘又怀着娃,咱们都出去玩儿了,娘怎么办?没人端水,娘会打人的。”大姐儿怯生生问道。 “没有咱们,我自己去。”朱晴冷漠道。 两人的说话声,惊醒了隔壁的娘亲,怀孕八个月的朱家娘子高声喊道:“大姐儿、二姐儿,醒了就去挑水,你爹今早定要回来吃饭的。大姐儿来我这里拿钥匙,舀一碗白面打疙瘩汤,再放两滴香油,你爹就爱这一口呢。” “哎,就来。”原来还一脸冷漠的朱晴立刻高声应下,先转到灶下舀了一碗热水,才去隔壁屋里,殷切道:“娘,我扶你起来,先喝口热水,别渴着弟弟。” “还是你懂事。”朱娘子身子重,可也不用五岁的毛丫头扶,撑着坐起来,喝了水才道:“不许出去瞎溜达,今天单刀会,外头人多,当心把你拐了去。那可都是练拳脚棍棒的,个个一仗高,一把捂了嘴,登时跟着南下的商队走了,找都找不回来。” 朱娘子如此吓唬,不是她瞎紧张,实在是她这二丫头不知随了谁,胆子奇大无比,一个丫头片子居然敢自己出村子,和外头的行商搭话。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关帝老爷保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丫头。 “娘,你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芦苇荡哪里,看看有没有野鸭蛋。摸一两个回来给你补补身子,弟弟生下来也壮实啊。” “唉,你懂什么,我这肚子圆鼓鼓的,多半还是个赔钱货。自从显怀了,你爹都不着家,肯定是嫌我没给他生个儿子。这杀千刀的,我又不是不能生!” “娘,街上算命的先生说了,事不过三,这次肯定是个弟弟。” “行吧,就你嘴甜。”朱娘子笑笑,把钥匙摸出来,粮食柜就放在主屋里。 朱晴接过钥匙,在朱娘子的监督下开了落地柜的门,磨好的粗面、细面、白米、糯米粉都放在柜子里,分别用口袋系着。朱晴人小,半个身子都倒进柜子里,才用碗量出来给朱娘子看。 “就你爹一个人,一平碗就是,哪家早饭能吃冒尖儿的一碗面,又不是大户人家。不知道减省,日子还过不过了。” “娘,我这是心疼你啊,白面好,你吃,小弟也要吃呢!” “那就搅稀点儿,沾沾味儿就是。说你呢,别给我打马虎眼儿,等你爹回来再下锅,不许偷吃。” “是,是,我和大姐吃昨天的黑馍,娘你放心,好吃的都疼给弟弟。”朱晴又说了无数的甜话儿,才把朱娘子哄得喜笑颜开。 端碗出去,挑水的大姐儿已经回来了。看到朱晴正在把量碗里的面倒在大斗碗里,又重新把面倒回舀面的量碗里。她舀的时候压实了,现在倒回去是松松的,一来一回,就匀出半碗白面来了。 “你干什么?偷吃白面让娘知道了,要挨打的。”大姐儿机警得所有看看,生怕娘突然从门外走进来。 “这事儿就我们俩知道,要是娘知道了,肯定是你告的密。”朱晴威胁道。 “可,可,我,我……”大姐儿结巴起来,她是最老实不过的孩子,不敢违逆爹娘,也不敢得罪妹妹。 “行了,想不想吃?”朱晴翻个白眼儿。 大姐儿看着大斗碗里的白面,谗得直咽口水,“想。” “那就别说废话。”朱晴麻溜开始和面。 “爹还没回来呢?怎么现在做了?” “别废话,想吃就听我的。爹天天在外头喝酒,你以为他真会回来啊?”朱晴把自己分出来的面慢慢用水浸湿,面粉里面有少许麦麸,自动慢慢变成大小不一的小团子颗粒。等水开了,把小团子倒进去,慢慢搅动,这就是疙瘩汤里的疙瘩了。等到面汤再次滚开,撒一把切碎的青菜进去,就成了。 第24节 朱晴先舀了一碗浓浓的疙瘩汤,在上面滴两滴香油,再舀一小碗全是面汤,里面只有零星青菜的,一起端到她娘房里。 “娘,吃早饭了,不能饿着弟弟。” “败家子,你爹还没回来呢。” “娘,再苦不能苦着孕妇啊,我知道你是不想吃的,可为了弟弟,没办法啊。你闻闻,香不香?”碗递到朱娘子嘴边,她是什么话都没有了,白面和香油的味道不停往鼻子里钻。 朱娘子情不自禁接过来,开始吸溜。朱晴吧自己那碗清汤寡水端到她跟前,笑眯眯道:“今天我沾弟弟的光,也喝一口白面汤。等弟弟生下来,我肯定好好疼他。” “乖,懂事了。”朱娘子也笑眯眯摸了摸她的头,喝得只剩碗底了,才道:“二姐儿,你吃。” 朱晴一脸濡慕,“娘,我不吃,你吃、弟弟吃,我听老婶子说了,孕妇要吃得好点儿才行。” 朱娘子心怀大慰,“我家二姐儿,从小就知道体贴娘。等以后啊,娘给你找个好婆家,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弟弟给你撑腰呢。” “嗯,谢谢娘!”朱晴笑眯眯应下,接过朱娘子添得干干净净的碗回到厨房。厨房里,大姐儿面前摆着两碗和朱娘子喝的一样浓稠浓稠的疙瘩汤。 “怎么不吃?” 大姐儿捏着衣摆,嗫嚅道:“这要是让娘知道了……” “你不说她就不知道。”朱晴端起一碗,吸溜了两口,又从柜子里拿了香油滴上。 “你疯了,香油都敢偷!”大姐一把拉住她,香油瓶子虽然放在厨房,但是用多少娘心里都是有数的,但凡少了一点儿,等着挨荆条吧。 “撒开!你不吃我吃!”朱晴给自己的碗里也滴了香油,又把昨晚剩的黑面馍馍翻出来,就着热乎乎的白面疙瘩汤,终于吃饱了。 丢下一句“你洗碗”,朱晴又去朱娘子房里献殷勤,“娘,这大早上的,爹还没回来,我听说他昨晚在财四叔家里喝酒,我去给他送饭。” 朱娘子有些犹豫,“你爹是场面上的人呢,有应酬,你怎么好去打搅。” “娘,你想啊,爹喝了一天的酒,早上起来肯定脑袋疼,正想喝一碗热乎乎的呢。我给他送早饭去,多送点儿,说不得财四叔也爱这一口。也让财四婶瞧瞧,咱家不是光占便宜的人,爹也有面子啊。” 朱娘子踌躇着点头,狠狠心道:“多放两滴香油。” “哎,我这就去。” 朱晴都跑出去了,朱娘子还在后面喊,“就两滴啊,不能再多了!” 第3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 朱晴立刻回厨房,准备再做一份。 大姐儿已经把碗洗干净,把柴火退出来杵熄,留着下回重新烧。还有火子的余温,温吞吞得烧着锅里的水。 “重新烧火,我给爹做一份。” “爹还没回来呢。”大姐儿疑惑。 “我给他送去。” 大姐儿麻溜烧火,等火苗重新燃起来,她才反应过来似的,小心翼翼蹭过来,“你是不是自己还想吃?” “想什么美事儿呢,我要送去财四叔家的。你要不放心,你去送。” “没有,没有,放心,放心。”大姐儿连忙摆手,她是不敢一个人出门的。就是去河边洗衣裳,也要和邻里邻居的结伴才行。 朱晴已经习惯了她的懦弱,手上动作极快,事先留出一点儿面粉做水淀粉,最后出锅的时候淋上去,显得汤汁特别浓稠。这是她意外发现的妙招,凭此给自己赚了不少口粮。 等把一大盆疙瘩汤装进食盒,朱晴才叹道:“爹只顾自己喝酒,娘一心想要个儿子,谁管我们?你自己放明白些吧。” 这样的话,朱晴不止说过一次,但大姐儿始终没有表态。别说六岁孩子不懂事的蠢话,穷人家的孩子,三四岁就上灶台了,再不懂事,只能饿死。 朱晴拎着食盒,慢悠悠往财四叔家里去。 朱家当年也是阔过的,当年朱爷爷那辈儿的人给城里酒楼供应菜蔬,听说还搭上过某家王府小管事的路子,因此发了好大一笔横财。房子修了正屋三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宽绰极了。可惜语气不好,朱晴有叔伯姑姑六个,最后长成人的只有他爹一个。爷奶也一场瘟疫带走了性命,只剩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继续挥霍家业。 当年的阔绰朱晴是没有体会的,她慢慢记事这几年,左厢房的瓦片都拔了卖钱,现在用的茅草,每年要整修两次,每次都是她和大姐儿去割茅草。 朱晴他爹能沦落到卖瓦片的地步,显见不是什么好人,喝酒赌钱一把好手,养家糊口半点儿不沾。 朱晴他爹当年上过一阵私塾,狗屎运过了院试,被称一声朱童生。自此就抖了起来,以读书人自诩,再不肯下地。又因朱晴爷奶死的早,无人管束,更加肆意挥霍家业。 朱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聪明,村子里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是不会思考这些问题的。每个人都觉得“我爹娘是最好的”,从来不会有人怀疑爹娘,听到旁人说爹娘的不好,还要和人吵嘴干仗呢。 朱晴只是本能得想要吃饱、穿暖,过的好一些。 朱晴这个名字都不是家里给取的,是她偷听行商讲话,觉得晴这个字好,太阳当空,青天白日,适合给她做名字。 胡思乱想着,财四叔家里也到了。财四叔家也是菜户营数一数二的人家,房子也是青砖大瓦房。 财四婶正领着养女在院子东北角捞酸菜呢。他们菜户营邻着京城,种菜比种粮划算,又靠着萧太后河,水源方便。京城吃的菜蔬,一半儿是他们菜户营供应的。 朱晴敲了敲门,“四婶,忙呢。我来给我爹送早饭来了。” “哟,朱家二丫头啊,进来吧,这么讲礼做什么?你爹在屋里歇着呢!”财四婶嘴上亲热,屁股却念在板凳上,动都没动一下。 朱晴走过去,看了看酸菜缸,笑道:“四婶好手艺,捞的酸菜爽口、味儿又足,我看不比外头铺子卖得差。四婶什么时候在三岔路支个摊子,卖酸菜湿面,肯定客似云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财四婶嘴角幅度也大了些,对朱晴他爹在家里喝酒的不快略微消了消。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不愧是童生老爷的闺女,都会用四个字儿。” “实话实说,四婶就是手艺好啊!我做了疙瘩汤,请四婶帮我尝尝味儿,改进改进。”朱晴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小碗,舀了满满一碗浓稠得几乎流不动疙瘩汤递过去,青菜也是绿油油的,一看就知道放了油,不然菜叶子要变黄的。 财四婶的笑容真诚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疙瘩汤满满吸溜起来,吃了半碗才道:“盐味儿淡了些。” “四婶说得对,我放盐手紧,下回多放点儿。” 财四婶还没放下碗呢,就开始打趣:“就是,童生老爷家,吃点儿盐怎么了,咱们这皇城根脚下的富裕地方,可不是那等吃不起盐的。” 朱晴没有争论,谢了财四婶子指点她厨艺,提着食盒往里面走。 财四婶指了一直在旁边忙碌的养女,“四丫头,帮你二姐儿一把,没眼力见儿的。” 四丫头面黄肌瘦,五月天还有些凉,她穿着一层薄如纸的麻布衣裳,脚上的草鞋里连个袜子都没有,麻木的听话干活儿,一声不吭。 朱晴对四丫头笑了笑,这是财四叔家的养女,说是养女,其实就是丫鬟。财四叔家里只有三个儿子,朱晴猜测,要是以后财四叔家里发达了,这样的养女会越来越多,要是发达不了,这就是现成的童养媳,不怕儿子娶不上媳妇儿。 拐进了屋里,朱晴舀了一勺浓汤倒进刚刚财四婶喝过的碗里,给四丫打眼色。 四丫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好像灰扑扑的土地上,终于冒了新芽。四丫顾不得烫,悄无声息得喝完,把沾在碗壁上的汤汁都添干净了,才把碗还回去。恋恋不舍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巴,才小声问道:“没沾嘴上?” “没,走吧。”朱晴把拎着时候进了正堂右边,财四叔家和他家的布局差不多。 “爹,我给你送早饭来了。财四叔,快醒醒,起来吃饭啦。” 屋里两个大男人其实早就醒了,财四婶故意不给做早饭,两人正尴尬着不知道怎么缓解呢。听到招呼,没一会儿出来。 朱晴他爹人称朱童生,背着手走在前头,见朱晴来了,立刻横眉倒树,恶狠狠道:“没规矩,谁让你来的?” 朱晴也不害怕,拱手作揖,“爹,我来给你送饭。你在外头做正事,家里不该打搅,只是娘担心你身子,让我来照顾爹。” 朱童生转头对财四道:“瞧瞧,妇道人家,就是瞎操心。” 财四笑道;“五哥,嫂子心疼你呢,来,坐,吃点儿东西醒醒酒。看看你家丫头,这礼行得有模有样的,都是你平日里教导的好啊。” 朱童生自觉挽住了面子,心情也好了起来,大摇大摆坐在桌边,等着向晴把一大盆疙瘩汤端出来,又拿了小碗给他们分食。 “爹,四叔,你们尝尝,刚做好,还热乎乎的呢。今早从地里现掐的青菜,嫩得一抿就化。我还放了二钱香油,瞧着菜叶儿油亮油亮得,吃在嘴里一股甘甜味儿!” “呱噪,二钱香油也值得你说嘴。”朱童生不满哼哼。 “爹,您是不知道,娘看着那香油瓶下去一截儿有多心疼,怪我不该放这么多。” “头发长见识短,我们老朱家和皇帝一个姓儿,正经的国姓爷,家大业大,还缺这二钱香油。”说完,从怀里摸出钱袋子,当场数了十个大钱给她,“拿去,打香油。” “哎,爹,还您是见过世面,这手笔,这排场,我拿着十个大钱回去给娘交差,她就不心疼了,对肚子里的弟弟也好。”朱晴笑眯眯奉承了一顿饭,看得一旁四丫叹为观止,她反正是说不出这种话儿来的。 吃了早饭,财四叔驾了骡车去城里送菜。朱童生也慢悠悠跟着走,说是去城里“交友”。 他们吃得还剩一个碗底儿,朱晴用木勺刮下来,凑了半碗给四丫。 “你吃吧,二钱香油呢。”四丫之前吃过一次,已经不贪心了,连连摆手。 “吃吧。难不成你要省给你三个哥哥?” 四丫是个明白人,她一个外姓的养女,疼自己最重要。哧溜,哧溜,飞快把疙瘩汤吃干净了,又帮着朱晴去厨房舀热水洗碗。这碗干净得不用草木灰就洗得清清爽爽,完全不像下了二钱香油的模样。 朱晴回到自家,日头还没挂上树梢呢。 朱晴兴匆匆拎着空食盒给朱娘子邀功,“娘,爹见我可高兴了,听我说娘关心她,更是欢喜。我说娘怀弟弟辛苦了,爹还给了我十个大钱,说给娘补补身子。” 朱娘子这胎怀得辛苦,知道男人心疼自己,也喜笑颜开,“花这钱干什么。”说着一把捞过十个大钱,放在枕头下。 “你没昧下几个吧?”朱娘子怀疑得问。 “娘!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一心疼娘,疼弟弟呢。要是我有钱,别说十个大钱,十两银子我也给娘花用。” 朱娘子哼哼,“量你也不敢。行了,下回你爹再喝酒,还给他送。” 朱娘子看着朱晴恭敬出去,把门给带上,心想,也不怪她开始喜欢二丫头。她头胎生了闺女,急忙忙又怀了,当时村里大娘看了,都说肚子尖尖是个儿,结果生出个丫头片子,还险些难产,害她隔了这好几年才怀上。 原本朱娘子是极其不喜这个女儿的,可耐不住二丫头越长越顺眼,关键是有眼力见儿,嘴巴也甜,慢慢的,朱娘子也散了厌恶,觉得这丫头还成。 朱晴应付过了爹娘,才从柴房里拎出一个篮子,挎着往城里方向去。 今天是五月十三,关老爷单刀赴会,城里城外习武的老爷们欢聚一堂的大日子,也是她的生日。 第3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 菜户营在京城的西南角,毗邻着萧太后河,出京南下有两条路,一条是从通州坐船,一条就吃从这里走陆路。因此,菜户营这边是很繁华的。 现在京城越扩越大,外城的人越来越多,早就有人传说,要修外城墙,他们这边也要修一道城门楼子。传了这么多年,连个影儿都没见。 朱晴还没有留头,左右两边各一捋头发扎起来,中间是剃光了的。朱晴觉得这种髭发丑得令人发指,可是看到大家都这个样子,看习惯了,反而有些可爱。 小孩子是不分性别的,朱晴又穿得灰扑扑的,旁人只当她是个小子。朱晴小子拎着一篮子野果,跑到单刀会,趁机推销来了。 单刀会非常热闹,远远就听见锣鼓铿锵声,两边搭了戏台,有名的班子唱着关帝爷的事迹,什么忠义千秋、义薄云天、津门活关公、三英战吕布……铿锵、铿锵,戏班子对着搭,锣鼓声对着打,下头好些人来听。有穿绸衫带瓜皮帽的员外老爷,有穿短打的拳师壮汉,也穿着两截衣裳的闲汉,还有唾沫横飞诉说关圣帝君丰功伟绩的书生。 朱晴在对着台上的扮相武艺指指点点的人群里穿行,提着篮子,找那些读书人、员外老爷们兜售野果,“老爹,买点儿野果甜甜嘴吧,山泉水洗干净的,拿着就能吃。” 一个穿绿绸衫的员外拍了拍朱晴的脑门儿,“那小孩儿,怎么卖的?” “老爹,一个铜钱一大包,您瞧,都是干干净净的,若是怕脏了手,还能用签子挑了吃。您先尝尝,不甜不要钱。”朱晴露出最天真可爱的微笑,仰着脖子看这位老爷。 “哟,比寺庙的还精细些。”绿绸衫老爷拿竹签子挑了一颗树莓,抿出一嘴的甜蜜汁水,点头道:“来三包。” 第25节 那位老爷扬扬下巴,身后跟着的长随数了三个铜板给朱晴,“也就我们老爹脾气好,肯用外头这些乡下东西。” “是,是,老爹心肠好,哥哥福气好。” 朱晴连连躬身道谢,后退着往后走,结果一脚踩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朱晴连忙回头,踩着一个膀大腰圆将军肚、满脸横肉的壮汉。 “壮士老爷,恕罪恕罪。” “兀那小孩儿,走路不长眼睛啊!” 朱晴的道歉和壮汉的喝骂同时出口。 朱晴仍旧端着一张笑脸,“壮士老爷恕罪,恕罪。您老人家是来赴单刀会的好汉吧,您去比什么,拳脚、棍棒还是兵器,河边上的芦苇荡旁边,还有靶子比骑马射箭呢!小子对着场地精熟,您要去哪儿,小子给您引路。” “嘿,这小孩儿,居然不怕我。”那壮汉是知道自己形象的,生平还没有小孩子看着他不被吓哭的。 “壮士老爷忒谦了,您来赴单刀会,就是和关老爷一样义薄云天的好汉,怎么会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 周围跟着那将军肚壮汉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他今天发挥失常,没有震慑住这小孩子。 “京城的小孩儿果然伶俐,爷爷岂会和你一般计较。去吧,去吧。”那壮汉挥手,赶朱晴离开。 朱晴却从篮子里拿出一包果子,“壮士老爷不计较,我也不能不赔礼的,这包果子请壮士老爷,也沾个好彩头。” “哈哈哈——”那壮汉大笑,“果子能有什么好意头?” “《左转.宣公二年》里说,杀敌为果,致果为毅,说的正是壮士老爷这样的英雄好汉呢。” 那壮汉是听不懂什么果啊果的,但是《左转》的名头听过,一把抱起朱晴,笑道:“哟,还是个读书的小秀才呢!” 刚刚买了野果的绿绸衫老爷也好奇搭话,“你多大了,居然就读《左转》了。” “老爹、壮士,小子没有正经读过书,是在私塾外头,听过几句,就记下来了。” “甚是聪慧,以后也要勤勉向学,不要让家里耽误了。”绿绸衫老爷似乎心有所感,吩咐长随又数了十个大钱给朱晴。这点儿钱,读书是绝对不够的,但也是人家一番心意。 朱晴双手接过,不能下地行礼,只能被壮汉抱着拱手,“多谢老爹。我不会乱花,定然好好存起来,等到了年纪,也去私塾。” 这么聪慧、可爱又向学的孩子,也许今天自己这十个铜板就是他以后改变命运的契机呢?绿绸衫老爷只觉得这是一段佳话的开端,自己也如书中魏晋名士一样风流洒脱,快哉,快哉! 绿绸衫老爷大袖一摆,喊着“快哉”走了,壮汉一群人莫名其妙,但也听出了说小孩儿人不错的意思。 将军肚大汉笑道:“你这小孩儿有意思,爷爷怎会占你的便宜。”说着还颠了颠怀里的孩子,看他会不会被吓哭。 朱晴当然不会被吓住,赔礼没送出去,反而做了一笔大生意,一篮子野果都被买了去。穷文富武,能来参加单刀会的,岂有家资不丰的。 朱晴免费赠送一个篮子,这篮子也是她自己编的,家里都不知道。 比预料中更快卖完了野果,朱晴又去芦苇荡里割芦苇编篮子。 这边的芦苇荡可能清场过,不像村子附近那边有很多小孩儿。朱晴到了芦苇荡,左右看看没人,才挽起裤脚,从小腿内侧解下一把小刀。 说是小刀,其实是一块磨得锋利的铁片夹在一个木头把手中间。木把手上细细缠着棉布,还有一个细篾条编的刀鞘。为了制作这样一把工具,朱晴努力了一年有余。 有了工具,割芦苇就很容易。朱晴是熟手了,三下五除二就编好一个篮子,想着待会儿去水边找找有没有迎春花。单刀会也会有女眷出门,编成花环说不定能再赚两个。 循着芦苇荡找野花的时候,意外摸到了几个野鸭蛋。想想也是,这边人声鼎沸,野鸭早就被惊飞了,偏偏孩子们不敢到这边来,反而便宜了朱晴。 朱晴忙着找野鸭蛋,连卖花环的生意都忘了,一共摸了十来个野鸭蛋,看着天色不早,才匆匆往家里赶。 到家已经快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下地浇水的朱娘子也挺着肚子回来了。家里正经进项是在私塾教书的朱童生,可惜他三天两头请假,那份银钱只够他自己喝酒。不够的,还要扣家里的老底。 朱娘子当家,家里的地大多租给佃户,每年交的租子,刚好够朱家人的口粮。至于零星的几块地则是当成菜地,种些菜自己吃。 “野哪儿去了,一天不知道着家,家里地不用扫啊,鸡不用喂啊,老娘挺着大肚子下地,你倒逍遥去了。”朱娘子掐着朱晴的耳朵,几乎把她拎起来。 朱晴连忙掀开盖着篮子的大树叶,“娘,鸭蛋,野鸭蛋。” 朱娘子这才放开手,两眼放光,“哪儿来的?” “娘,我早上和你说过的啊,我去寻摸几个野鸭蛋给你补身子。可惜最近去芦苇荡的人太多了,我寻了一天也只找到四个。娘,我去厨下煮了,你吃两个,爹吃一个,我和大姐儿合着吃一个。” 朱娘子有些讪讪,突然想起来,早上好像、的确和她说过。“我哪儿用吃两个,给你爹吃。” “娘,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马虎不得,要多吃呢。” 被朱晴反复劝了,朱娘子才摆手,勉为其难道:“罢了,我就成全你一片孝心。” 朱晴进了厨房,大姐儿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朱娘子吃白面混黑面的二合面馍馍,配菜叶子汤。大姐儿和她吃黑面馍馍,这顿饭没油的菜叶子汤管够。 见她拿着鸭蛋进来,大姐儿不敢接手,“你煮吧,我怕把蛋煮破了,娘又打我。” 朱晴把原先锅里温着的谁舀到水桶里,重新倒了没过鸭蛋的冷水下锅,教她:“煮整个蛋要冷水下锅,不要用大火,慢慢煮,拿盖子盖着,不到一刻钟就好了。蛋黄要煮过心,就多在开水里闷一会儿,要吃流心儿的,就早点捞。过一遍凉水,更好剥壳。” 三个鸭蛋下锅,等煮过之后,朱晴把其中两个叶鸭蛋剥好,一个切成四瓣,摆成花儿一样。她们姐妹的那一个则从中间切开,放在菜叶子汤里。切蛋的刀,也用菜叶子把上头粘的蛋黄仔仔细细蘸下来。 把东西端到正屋西边,母女三个才坐下来吃饭。 朱娘子看到花瓣造型的鸭蛋就心里欢喜,越发觉得二丫头把自己放在心上。 朱童生经常不回家吃饭,母女三个也不管他。吃过饭后,大姐儿沉默寡言得回厨房收拾,朱晴扶着朱娘子回房歇息,给她拿了尿盆进来,切切叮嘱:“娘,你别碰这些脏的臭的,明早我来给你倒。” “知道了,去睡吧。” 此时天光基本黑透了,家里是没有点灯熬油的条件。朱晴抓紧最后一丝亮光,回厨房擦洗。 “我刚给你打眼色,让你扶娘进屋,你怎么不去?” “我嘴笨,不敢去,你去不也一样吗?”大姐儿不在意得笑笑,手上正在舂鸭蛋壳,舂得细细的,明早又是一道汤。 “别弄了,我给你留了好东西。”朱晴出去一趟,不知从哪儿又摸了四个鸭蛋回来,“把火子拨亮一些。” 朱晴又烧开了水,把四个鸡蛋打进去,还从油罐里撬了一块猪油下去。其实,要先把猪油烧热,再加水,煮出来的才好吃呢。可惜这大晚上的,不敢弄这动静大的,味道会飘出去。 满满当当一碗鸭蛋汤,烫得两姐妹边吸气边不停往嘴里送,吸呼——吸呼—— 第39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4 吃完了带油的鸭蛋汤,朱晴砸吧砸吧嘴,觉得要是有糖就更好了。虽然她迄今为止只在村中族亲娶妻的宴席上吃到过一次糖,但那种美妙的滋味,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向往。 大姐儿等暖汤入腹,才想起来害怕,“二姐儿,要是爹娘知道了……” “就咱俩,爹娘知道了,肯定是你告的密。”朱晴还是这句话。 对爹娘的敬畏和遵从,不是比自己小的妹妹说几句话就能瓦解的,大姐儿越发得不安,深感对不起爹娘。尤其对不起怀着身孕的娘亲,明天得更加努力干活才是。 说干就干,大姐儿麻溜开始洗碗。 朱晴则把刚才舀出来的热水翻到盆子里,开始擦洗。五月的天已经不冷了,许多同龄男孩儿直接脱光了在芦苇荡里玩水兼捉鱼。朱晴却不方便下水,只把手脚洗干净了,回家兑了热水擦身子。 “嘶——”洗脸的时候,帕子擦过耳朵,一阵疼。 朱晴摸了摸,到床边就着月色,勉强看到暗淡的红色,一模手里一阵黏腻,刚才让朱娘子掐破了耳朵。 “下手也太狠了。”朱晴嘟囔。 “娘不过随手一掐,哪儿值得你抱怨。谁家爹娘不打孩子,咱娘脾气已经够好了。你嘴甜,都没挨过什么。”大姐儿听到,连忙教她。大姐儿一片好心,这样非议父母的话让人听了去,严重的可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是啊,不像你,白天被棍子抽,晚上还跪着去端尿盆。”朱晴白她一眼,把帕子扔进水里洗干净,晾在房外。这帕子是她裹在身上的布,家里才不会为了她洗脸,单独给她一块布。明天还要趁着众人都没起来,收进屋里穿上。 摸黑回到房间,大姐儿不计前嫌,脾气极好得和朱晴搭话,“我听说破皮了,摸点儿油好得快,要不我去厨房给你蘸点儿香油来?” “不要。”朱晴翻身,背对着大姐儿,香油、猪油都不容易干,明早上耳朵油亮亮的,这不是找打吗? 今天五月十三有一场大热闹,下月二十四,又是关圣帝君的诞辰,还有一大波送钱的老爷。帝君保佑,热闹更大些,若是能像今天一样运气就更好了。帝君真是好人,不枉费朝廷立了这么多的关帝庙。 朱晴心里想着事情,反而睡得快,不一会儿就张大嘴巴睡着了。 不管嘴上怎么讥讽大姐儿,朱晴倒尿盆的活儿还是抢着干的,这是她讨好爹娘的手段之一。 今天,他爹朱童生居然在家。 朱晴把房间收拾好,吃早饭的时候,全家就只有一枚野鸭蛋,自然要奉给朱童生。 “爹,这是我昨天摸的,给您留着呢。您多吃些,也好补补身子,早日考上秀才。” 原本全家不吃只奉给他,朱童生还挺高兴的,但不知朱晴哪个词没说对,朱童生立刻拉下脸来:“科举大事,也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该多嘴的!无知!愚昧!一个鸭蛋,也值得你来卖脸,不知所谓!咱家是读书人家,女眷贞静为要。好好学学你大姐儿,操持家务、学学女红,动不动就往外跑,你没投那个胎!” 一阵疾言厉色,把朱晴给数落懵了,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但她很有脸色得低头认错,刚好看到大姐儿一闪而过的笑影。不是大姐儿恶毒,是正常女儿听到父亲夸奖时候的高兴,虽然父亲主要意思是说二姐儿不好,可也说了该学她,这就是夸奖啊! 大姐儿心里备受鼓舞,觉得自己待在家里伺候爹娘、喂鸡织布没有错,以后更该如此。 朱童生发火,一家子噤若寒蝉。他吃完了,碗筷一推,施施然出门去私塾了。 “你呀!”朱娘子戳了她脑袋一下,吩咐道:“你去白家,叫你白三叔过来一趟。” “娘,爹刚说我不该往外跑呢。”朱晴委屈得一撇嘴,眼泪就顺着下来了。太失望!落差太大了,奉了一个鸭蛋给父亲,不说得夸赞,一个好脸色总该有吧。 “你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都多大的肚子了,还去地里浇水,儿子还要不要了。让你白三叔把家里的菜地浇一遍,如今正是菜蔬缺水的时候。咱家今年的菜就指着这些了,你不去,大雪天吃什么?” “嗯。”朱晴从鼻子里挤出个音节来,这样的道理,怎么爹在的时候不说。 朱晴只得去白三叔家里把事情说了。白姓是菜户营的小姓,听说白家一大家子都是逃荒来的,家里地少,只能租菜户营本地人的田地耕种。当初朱童生要把地租给白家人的时候,族中人可是很有意见,族老都来家里说过。租地这种事情,自然可着同族的血亲。可白家人出的地租高,又肯下力气,平时也愿意帮家里干点儿体力活。 她家这一脉,可不就缺能干重体力活的人嘛!朱童生也不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地一直租给白家。 白三叔听了朱晴的传话,立刻应下,答复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去浇地。免得其他时间日头大,把菜烧着了。 有了白三叔的话,朱晴也能交差了。 今天去干什么呢?单刀会的热闹已经散了,附近也没有排社戏的,族里更没有祖宗过大寿,没地方能蹭饭看热闹。 要不,还是去私塾吧?拿什么当借口呢? 朱晴绕到自家留的菜地,提了水桶来,把桶里的半桶水浇完了,顺带把藏在菜地的十个鸭蛋藏进水桶里。 水桶是朱晴特意用竹子编的,她力气小,可搬不动木盆、木桶。 出了村子,顺着大路走,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到了大路上。菜户营是出京南下的必经之路,走陆路的商队都要从这里过。 朱晴把十个鸭蛋捧出来放在路边,看到有小商队路过就上去打拱作揖,“老爹、老娘,家里养的肥鸭子下的好蛋,您买几个当路菜。出了京城,可不好找这样的好鸭蛋,要是腌一腌,流油咧!” 十个里有八个是不理会她的,朱晴也不气馁,一直问到把鸭蛋卖出去,换了五个铜板。 唉,单刀会怎么不天天办,昨天的生意是多么好做。一包野果子一个铜板,还有好心的老爷打赏,真想天天有这种美事啊。 朱晴收了铜板,往城里去。他爹教书的私塾都不在正经城里,是镇上一处秀才老爷开的启蒙私塾。 这皇城根脚下,若不是启蒙私塾,怎么会用他爹这种不算有正经功名的人呢。 都不正经,绝配! 第26节 虽不在城里,但一样的繁华。朱晴听过往商人说,即便是这里也比其他府城强,天地底下最好的地方就是京城。曾经南京城还能说一说古,现在,最好的肯定是北京城啦!皇帝在哪儿,哪儿就是龙气汇聚之地,北京城当然是第一。 朱晴到了私塾,看门的小幺哥儿认识她,笑道:“二哥来寻你爹啊。今日私塾休沐,不上课咧。” “哥哥,这是怎么说的,早上我爹说来私塾了啊。” “这不是刚放榜吗?咱们吴先生考上举人啦!咱们私塾出了个举人老爷,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先生们都去城里酒楼庆贺啦。学童们自然放了一天假。昨天咱们这儿噼里啪啦震天响的炮仗声,你没听见啊。” “昨儿个不是单刀会嘛~”朱晴和小幺哥儿闲聊几句,今天没法儿蹭课,失望得往回走。胸口的大肉包子还热乎着,这是她来私塾的借口,如今进不去,朱晴也不委屈自己,找了个僻静地方,三下五除二把两个包子塞进嘴里。 嗝——王二娘家的包子一如既往得好吃,虽然个头小了些,但货真价实都是肥肉,吃的人满嘴流油。 肉包子抚平了今日被骂、不能蹭课的郁闷,朱晴又在街上闲逛,看那些衣着华丽的贵人怎么和熟人打招呼,听他们用什么词,学他们说话。 正看得入迷呢,身边突然一阵风吹过,朱晴一把掐住从她身边略过的一个半大孩子。 比她高出一个头,力气也比她大得多,险些把朱晴带倒了。 朱晴指甲在他经上一掐,同时踢他膝盖,这半大小子扑通一声跪地上,手还抽不出来。 朱晴从他手里接过三枚铜板,喝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规矩都没学好,就出来混了。” “撒开!我可是王三哥的人。”被她逮着的人一脸凶相,对着她龇牙。 “扯你娘的蛋,王三哥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你小子从哪儿来的,人都认不全,就敢在京城混。栽我手里还不服软,也不问问小爷我是谁!” 朱晴比他更横,那小贼也不敢虚张声势了,来回斗嘴几句,都占不到便宜。朱晴在他身上摸了一圈,今天还没开张呢。没法儿讨回自己的损失,只踢了他几脚,就放人走了。 “寻常让人逮着,打个半死扔衙门口。也就我好心,看王三哥的面子,放你一马。” 那小贼被放开,一溜烟窜没影儿了。心底稀奇,这么个小屁孩儿,力气也不大,怎生挣脱不开,难道爷爷、老爹、哥哥们讲的江湖故事,居然是真的不成? 晦气! 朱晴一边骂着一边往家走,肯定是今早挨骂碰了霉运,一天都不顺。 刚进家门,朱娘子端坐在院子里,见她进来,怒喝一声;“孽畜!跪下!” 朱晴嬉皮笑脸蹭过去,试图缓解,“娘,您这是怎么啦……” 话音未落,朱娘子操起托盘砸了过来,朱晴躲闪不急,右边脑袋被砸得立刻鼓起一个包。 第40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5 朱娘子抓着桌子上的碗欲砸,看看觉得心疼,又放下,拔了头上簪子甩过去。 事情就是这么寸,簪子锋利,直接将朱晴头皮划破,刚才肿起来的地方又流血了,一脑袋的红,看着以为要不好了呢! 朱娘子却仍未罢手,又走过来踢人。 一旁吓得六神无主的大姐儿惊叫一声,猛得扑过来,挡在朱晴身前,被她娘踢得身子一抖,还是固执得挡在妹妹身前。 “狗日的,十娃子,牛*的,小贱蹄子,烂娼妇……”污言秽语倾泻而出,朱娘子扶着腰,一边骂一边打,踢得腿都累了。她不方便弯腰打累人,干脆从院子里找了一个竹片,舞得咻咻的,打孩子非常顺手。 朱晴被一托盘砸懵了,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直到大姐儿扑过来挡住,才慢慢回过神来。听朱娘子打骂,才勉强理清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她大道旁卖鸭蛋,被同村的潘大娘看见了,回来添油加醋一说,朱娘子怒火中烧,才有了今天这一顿打。 大姐儿帮忙辩解几句,朱娘子就骂她是同伙,一个被窝的贼。 朱晴心里准备了几句辩解的话,可朱娘子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她说。朱晴也没有力气跑,只能□□着、惨叫着,“娘,我错了,我错了,啊——啊——” 惨叫声从院子里传出去,好一会儿,听到声音的邻居才推门进来,看到两个孩子惨兮兮得倒在地上,其中一个血糊满了脑袋,吓得赶紧过来拦人。 邻居刘大娘和几个媳妇子七手八脚把两个小姑娘抱到床上去,叫人去请村里的神婆,又叫人去请朱童生。 神婆来了,看了看洗干净的伤口,叫人抓了一把草木灰敷上,叮嘱别挪动,能不能好看佛祖保佑不保佑,看她信佛的心诚不诚。 大姐儿肋下、腹部全是被踢出来的青黑,神婆按了按,说可能伤到了内脏,也让养着。 至于那些竹片抽出来的血条、淤痕,这点儿小事,不值一提,村里谁家孩子身上没几条。 派去找朱童生的人扎撒着手回来,没找到人。 朱娘子听说朱晴有可能活不了,立刻哭天抢地,坐在地上骂潘大娘:“潘家的老贼婆啊,明知道我怀着身子动不得气,还要来搬弄是非,挑唆着我给二姐儿一个教训。我的二姐儿啊,你平时都机灵的一个人啊,怎么不知道跑啊。娘那是吓你的啊!你是不是让潘家的老贼婆下蛊啦!你不要抛下娘啊,苍天啊,大地啊,阎罗帝君行行好啊,我的二姐儿孝顺啊,不能是收了她去黄泉路啊!” 哭嚎声押韵又有节凑,一套一套的。 周围邻居谁不知道谁,都凑在一旁窃窃私语。 “以往只当朱家两口子懒,现在才知道心狠啊。看打成什么样儿的,这可是亲生的,她又不是后娘。” “就是亲娘才敢呢,后娘害怕人说,亲娘怕什么!” “朱童生呢?” “谁知道!见天儿的不着家,我看朱家的这回再不生个儿子,朱童生就要在外头养小老婆了。” “嗤——就凭家,房顶都扒了当酒钱的,能养小老婆?” 邻居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朱娘子捧着肚子坐在地上哭,哭了女儿命苦,又哭自己肚子疼,重点是骂潘娘子挑唆。 后来,潘大娘听说了来分辨,自言不止她看见二姐儿卖鸭蛋。等她指着人让说的时候,人家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给句准话。 谁不知道呢?村里的丫头小子天天在芦苇荡里乱窜,为的什么。大人们不把这一两个鸭蛋放在眼里,就当给孩子打牙祭了,谁不是从这样过来的。 听说朱家二丫头攒了十个鸭蛋,在这样刻薄的娘手底下,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呢!再一看朱娘子的做派,若是谁说了实话,惹得朱娘子动怒再打女儿,岂不是走上潘大娘的老路,平白惹一身骚 罢了,罢了。被请过来的族老看到这幅样子,神色严肃得教训了搬弄是非的潘大娘,又告诫朱娘子,虽然是自家女儿,也不能像审贼一样的打,若是再这样,族里就要判她个不慈,勒令朱童生休妻了! 朱娘子被休妻二字吓住,捧着肚子直喊疼。 喊得族老也没奈何,跺脚骂:“朱老六呢!这不当人子的!” 屋外的喧嚣都与朱晴无关,朱晴只觉得自己身子躺在床上,灵魂却飘乎乎得浮在半空中。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同样伤痕累累的大姐儿,看着坐在旁边,给自己擦身子叹息命苦的刘大娘,再看看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朱晴痛、累、苦,可就是哭不出来。 等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朱童生才姗姗来迟,听到留在家里的刘大娘说了情况,立刻去屋里骂了朱娘子一通,把她赶去偏房睡。如此,就算给两个女儿做主了。 刘家娘子气得胸口起伏,骂道:“枉读圣贤书!我不长你辈数,也长你岁数,不知礼的小子。劳心劳力照料俩丫头一天,连句好话都没有!” 刘大娘的几个媳妇子连忙劝慰,“娘,朱童生连女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咱们。” “是啊,是啊,大姐儿、二姐儿也是命苦,摊上这样的爹娘。要是朱娘子这胎再生不出儿子来,这俩丫头可怎么活儿啊!” “唉,都是命。咱们看着可怜,多少施舍一口饭,好歹把孩子拉拔大啊。我看大姐儿勤快,二姐儿机灵,都是好孩子。” 朱晴没有赶上心心念念的关圣帝君诞辰,整整一个夏天都在家里养伤。她运气好,草木灰止住了血,只是头上被划了口子结痂之后有一条疤。朱晴干脆留起头发,反正她也到了该留头的年纪。 朱晴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事情,在菜户营闹得挺大,朱娘子也几天没出门,怕被人议论。可是,这事儿没过多久就风吹云散,自家老娘打孩子,那能叫事儿吗? 大姐儿伤稍微好了一些,又开始家里家外的忙活,还帮着把朱娘子穿旧了的衣服裁成尿片,弟弟要用呢。 “你不疼了?”朱晴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的问道。 大姐儿一边缝尿布,一边道:“疼也不能不干活儿啊,我不干,娘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办?” “你的伤就是她打的。”朱晴的声音更加冷漠。 大姐儿抬起头,温婉一笑,“当女儿的还能记恨娘亲不成?娘都说了,她不是有意的。” 朱晴彻底不说话了。 朱晴心想,也许我是真的冷心冷肺吧,大姐儿这样的才是好姑娘。 朱晴不像之前一样,兴致勃勃得寻摸好东西,那时候,她总觉得只要自己有本事,就能过上好日子。这一顿毒打把她打明白了,不管她有多少本事,爹娘永远压在她头上,可以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决定她的生死。 去私塾蹭课,表现得聪慧伶俐没用,爹笑着说给他长面子,可却不会在娘打她的时候站出来做主。去路边集市兜售零嘴没用,换来的零花藏着掖着不能派上用场。嘴甜有手段能哄着爹娘没用,不管什么时候爹娘听到一丝一毫的风声,就能当场拿棍子打死自己。 族老只能拦一拦,拦不住也就算了,谁会为自己做主。官府吗? 嗤——朱晴冷笑,自己怎么会想到官府,民不举官不究,衙门怎么会为被爹娘杀死的女儿做主,又能做什么主? 出路在哪里呢?朱晴想不明白。 日子在朱晴的思考中缓缓溜走,朱娘子在七月初七这日发动了,疼了一天一夜,到初八早上,才生下一个男孩儿。 “带把儿的?”朱娘子满头汗水、一身狼狈得躺在产床上,不敢置信得问道。 “是,带把儿的,儿子!”产婆回答的声音高亢而响亮。 “呜呜呜——”朱娘子喜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早知道是儿子,就该好好保养的。”之前她肚子圆圆的,村里老人都说是个姑娘,朱娘子就没太上心,早知道是个儿子,早知道…… 朱童生原本已经睡着了,听说自己有了儿子,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在院子里转圈圈,“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 厨房里,朱晴坐在灶台前烧火,大姐儿正在把热水一桶一桶往外舀。 来帮忙的族亲和邻居看到,不免要打趣一句,“二姐儿,你和大姐儿换换,让她也提提水。” 大姐儿连忙道:“二姐儿身子还没好全乎呢。” “哟,还金贵起来了,要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啊!”这时候,人们又好像忘了二姐儿曾经满头血污的样子。 “大姐儿,你娘给你生了弟弟,欢喜不?”二姐儿闷葫芦不说话,族亲只好逗大姐儿。 “欢喜呢,有弟弟,咱们姐妹也有靠山了。” “是咧!是咧!以后你们娘仨都有靠山啦!” 第4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6 日子似乎真的随着这个新生儿的诞生好了起来。 至少,朱童生不再跑出去喝酒,去私塾的日子多了起来。邻居、族亲都说,朱童生这是日子有盼头,愿意为儿子振奋了。 生孩子伤身,朱娘子坐了双月子,但心情还是高兴的。娘家来人的时候,更是忍不住把孩子抱出来显摆,“生这祖宗的时候,正是处暑,小名就叫暑儿。” “好,好。”头发花白的姥姥抱着外孙子,喜得眼睛弯得只剩一条缝。“你身子还行吧?” “娘,好着呢!有了他,不好也好。” 姥姥却道:“还是要好生保养,千难万险生了个金疙瘩,可不能便宜了后来人。” 朱娘子正色道:“娘说得对,还是要保养起来。都是那杀千刀的二丫头,生她的时候难产,害得我隔了五年才抱上我的暑儿。可不能让暑儿落到后娘手里,肥鸡大鸭子的,得吃起来。” “这就是了,女婿还是有家底的。家里又没老人,万事还不是由你做主!男人都这样,有钱就变坏,你把着银子,他手里就一点儿零花,最多出去喝荤酒,包人也要银子咧。你手紧些,现在这金疙瘩,不就是现成的借口。我看女婿这些日子也上进了,你的好日子可算要来了。” “还是我的暑儿福气大!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是羡慕私塾里的吴举人,吴举人和他差不多年纪,如今一举中了,有资格选官啦。” “你不用管外头事情,照顾好一家老小就行了。我怎么听说你把二丫头打得血肉模糊?傻妮儿,名声不好听呢!” 第27节 “我也是气狠了。”朱娘子有些讪讪,强撑着表功:“这回也把人打服了,以往脚杆野到处跑,如今坐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脸都荫白了。” “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么说。记住,是孩子不懂事,你才教的。你是有儿子的人了,名声要紧,以后咱们暑哥儿长大了说亲,人家也要挑个慈善婆母呢。” “知道啦,娘,这不是在你跟前儿嘛~这回来了多住几天,自从我嫁过来,就初二回去一趟,都没和娘好好说说话。” 姥姥抚着女儿的背,说不出的欢喜,自家女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姥姥来家里帮朱娘子带孩子,有她在,孩子晚上哭有人哄,家里的事情也有大人教。大姐儿对姥姥万分濡慕,尤其姥姥教她怎么做菜之后,更是恨不得姥姥天天住家里。 可惜,娘家人怎么好在女婿家里多留。这是朱家没有长辈,姥姥才能伺候完双月子。等朱娘子能下床走动了,姥姥也就回去了。 京城的秋天总是跑的很快,咻得一声,让人抓不住尾巴。 处暑出生的时候,还热得穿单麻衣都热,如今要穿夹衣才行了。 姥姥走了之后,每到睡觉的时候,朱娘子就把处暑放到大姐儿和朱晴的房间里,让两个人晚上照看着。 大姐儿每晚起来一趟,抱处暑去朱娘子屋里吃奶,再拍着后背把孩子哄睡着。大姐儿的功夫都在照看处暑身上,家务免不得压给了朱晴。 从早忙到晚,洗干净手回到房间,朱晴看着熟睡的处暑,小嘴微张,白嫩嫩的脸蛋,嘴唇也是红红的,看着就惹人怜爱。 朱晴却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手抓着一旁的襁褓,襁褓不透气,如果捂上去……如果捂上去…… 朱晴魔怔一样,拿着襁褓慢慢凑近处暑,处暑的呼吸微微扫在朱晴的手背上。 “乖啊~”大姐一声嘟囔,她在梦中,手还习惯性得拍了拍襁褓哄孩子睡觉。 怎么了,怎么了,我这是怎么啦! 朱晴猛得丢开襁褓,跑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冰凉的夜风吹醒自己。 这不是我!我怎么会想杀血缘相亲的弟弟?即便迁怒,我也会想个办法,让他死在别处,不牵连自己。朱晴不明白,自己怎么越来越愚蠢。 是因为找不到出路吗? 是啊,出路在哪里。 朱晴知道自己不能杀人,却不知道怎么把日子过好。 ……………… 秋后,菜户营还有最后一茬萝卜、白菜要下种,但其他种粮食的人家,秋收后就准备猫冬啦。 而秋收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有什么大喜事,总要在这个时候办,十里八乡的热闹都赶在一处了。 附近某位大官别院唱堂会,听说请了有名的北曲班子来,武戏一绝,唱《哪吒》。这日,朱童生不在家,朱娘子带着处暑回娘家,把大姐儿领着去照顾儿子了。只有朱晴,这些日子根本不出门,脸也白寡白寡的,朱娘子嫌弃不吉利,干脆让她自己看家。 朱晴听到外头人们的议论,静极思动,几个月来,头一次走出家门。 戏台临水建着,有头有脸的老爷们自然在园子里看。附近蹭戏的平头百姓,只能站在岸边,隔水相望。也有胆子大的,爬到树上,或撑了一艘小舟来,飘在水上,慢慢看。 戏台上,一个扎着双丫髻,穿着藕粉色衣裳的少年正在台上翻飞,右手握着一把火尖枪,左手持着一个乾坤圈,身上披着混天绫,配着锣鼓,铿锵唱道:“风狂雨骤,雷鸣电闪,眼望着青锋剑怒气难消,怒火冲天心似油煎,眼望着陈塘关波浪滔天,洪水中老幼声声喊,哭爹喊娘好凄惨,怒一怒与妖龙一绝生死……” 哪吒一个人在台上唱,旁边有人立着,时不时进去翻滚两下,或者扮作虾兵蟹将,与哪吒对打。 武戏确实精彩,一句末了,总有人大声叫好。 朱晴人小个子矮,被堵在后面,看不全台上唱的什么,只听得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喝彩,图个虚热闹。 最精彩哪吒闹海唱完了,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别院里有别的丝竹声传来。戏台上却还没有走空,哪吒还在台上唱,方才配合的锣鼓已经停了,做配的虾兵蟹将和妖龙也下场了。 朱晴这才能站到前头,凝神细听戏台上唱的什么。 哪吒闹海之后,东海龙王要水淹陈塘关,哪吒生父李靖要拿哪吒去抵命。这本是应当应分的,却不想哪吒忤逆不孝,直言三太子本有罪过,自己杀了他是为民除害,不肯就死。龙王威胁近在眼前,陈塘关百姓危在旦夕。为了百姓,为全孝道,哪吒横剑自刎。 “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戏词被水波遥遥地送过来,柔柔地传进朱晴耳中。 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削骨还父,削肉还母…… 这声音犹如雷击,削骨还父!削肉还母!朱晴突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我是穿越者啊! 我不要这狗屎一样的父亲,不要这狗屎一样的世道! 哪吒才不是为了什么孝道自杀,他宁愿死,也要反抗这封建父权!他宁愿舍弃一身血肉,也不要这无良的父亲! 第42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7 朱童生又一次喝得醉醺醺得回来,现在朱娘子难得有了管他的底气,不悦道:“瞧你这一身臭的,把我们暑儿熏着了!我让大姐儿来把孩子抱走,大姐儿——” “别喊!嗝——”朱童生打了个酒嗝,满足得瘫在床上,“你懂什么,老爷我这是找门路去了。” “天天找门路,也没见你找见啊!” “无知妇人!你知道什么,今晚我和青县兄喝酒,他给了我一个大消息。” “什么消息。”朱娘子把处暑抱到一边,随口问道。 “你家男人要做官啦!” “做官?”朱娘子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谁说胡话了?青县兄和我说了,国子监最近生源不足,要招生一批监生,举监、贡监、荫监我是够不着的,不过这例监,还有希望。” “怎么地,你细细说来。” “举监是举人会试落第者,贡监是地方官员举荐,荫监是三品官以上子弟或者勋贵人家。我们老朱家虽是国姓,可到底没机缘百十年前和太祖爷连宗,祖宗八辈都是平头百姓。这纳粟入监的例监,不就是特特为我备的吗?”朱童生一口的酒味臭气,朱娘子却如同闻到百花齐放一般两眼放光。 “真的?” “真真的!” “那要多少银子?” “俗,人家官府只要粮食,纳粟,纳粟……” “老爷、相公、官人,别闹,多少!”朱娘子撒娇,恨不得自己如今就是监生太太。 朱童生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朱娘子小声问道:“十两?” “你做梦呢,一百两,这还是青县兄看我的面子,给我找的门路。外头多少人捧着猪头不知道哪个庙门烧香,我有青县兄提携,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嫌贵?” 朱娘子扭曲着一张脸,做监生太太的大福气诱惑实在太大了。“可,可咱家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你不是还有私房吗?”朱童生怪笑。 “去你的,这可是给我们暑哥儿留的,你少打我的主意。”朱娘子心生疑惑,“你这么胸有成竹的,是不是心里有盘算了,说说,我是你的女人,你还瞒我不成?” “是有个盘算,你听听。”朱童生做起来,把娘子搂在怀里,“你说大姐儿和二姐儿像不像?” “啊?怎么说说起她俩来了,她们一母同胞亲姐妹,自然是像的。” “像不像双胎?” “这个,大姐儿瘦小,二姐儿长得快,乍一看,倒像是双胎。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她俩有什么关系。” “娘子啊,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有个朋友,在倚翠阁有门路,人家就好这双生花。” 朱娘子大惊,一把推开朱童生,连连摇头:“不行!快断了这念头,丧良心!那可是亲生的!”把亲生女儿卖进窑子,做那千人骑万人枕的皮肉买卖,这是下地狱的啊! “行啊,那就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我继续做这没前途的老童生的,等暑哥儿大了,家底也花干净了,眼看着他娶不上媳妇儿,咱们老朱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 “呸呸呸!少说这不吉利的!”朱娘子眉头紧紧皱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家里还有几亩上等的好水田,卖了,也能凑够一百两。” “那怎么成!”朱娘子给他手臂就是一巴掌,“那是咱家的根,怎么能卖!哪儿有卖田的!” 农户人家,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哪儿有动田产的。再说了,卖了田地,他们的口粮都没着落。 “那就去借。我舍出老脸去族里借,你回娘家借去。” “更不成了。谁家也不是大富大贵,怎么凑得够一百两。”朱娘子捂着额头,唉声叹气,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眼见着做监生的大好时机错失吗? 朱娘子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消息准吗?那个青县兄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还记得去年我们私塾有位贤兄考上了举人不?就是他。可惜青县兄今年运道不济,没有高中杏榜,只得去国子监读书,以备考下科。他是一等的举监,就是他入了国子监,才有这等内幕消息传出来。我和他同窗多年的情义,知根知底的,怎么不可靠了?” 朱娘子又问,“那她俩也卖不了一百两啊,两个毛丫头,草市上买个人十两就够了。她们这个年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养着花钱呢。” “这你就不懂了,扬州还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从贫家里买了模样出挑的丫头回去,裹了三寸金莲,再好好调教调教,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一等的送给官老爷,二等的给江南富商,三等的卖到各处楼子里,个个都是摇钱树。我不是说了嘛,她们装作双生姐妹,这价钱自然更高。别的贫家丫头都能翻出千倍万倍的高价,她们一个童生的女儿,自然要尊贵些。” “这能瞒过去吗?我觉得还是不成,要不算了,再想想别的办法。”朱娘子越想越不靠谱,想再等等。 “想什么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二姐儿自小机灵,在私塾窗外偷听,都能听进去,还能说一说诗词。她这样好的资质,送进楼子里,教养嬷嬷稍微用点儿心,就能调教出一代名妓。宋时的李师师,唐时的鱼幼薇,哪个名妓,不是精通诗词歌赋。再有个双生的大姐儿,调教得温柔可人,做小伏低,肯定能从大妇手里争来宠爱。一个红袖添香,一个素手调羹,男人还不追着喊着掏银子。” 朱娘子柳眉倒竖,两根指头捻起一点儿皮肉拧住:“好啊,你是不是出去嫖了!你也哭着喊着掏银子去了!也去的倚翠楼?什么朋友?狐朋狗友!是你自个儿吧!” “哎哟,哎哟!撒手,撒手,反了天了,这么掐你男人。” 卧房里顿时笑闹一片,渐渐传出暧昧的吮吸声。 大姐儿呆愣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茫然无依。 朱晴走过来,拉着她冰凉的手往回走,等坐到两姐妹的房里,大姐儿一抹脸,才发现全是水迹。 大姐儿哇得一声哭出来,“二姐儿——” 朱晴却一把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道:“想去窑子就尽管哭!” 大姐儿眼泪都给吓回来了,自己主动捂着嘴抽泣,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哭。 “听着!我俩肯定是要被卖进窑子的,不想办法,这辈子就完了。你是什么打算?” “我去求娘,娘肯定不想的,娘方才说了,她不想卖我们的。我能烧火做饭、针织女工,我还能下地种。,等我大了,我去给鳏夫做媳妇儿,让爹娘收一大笔彩礼,我……” 大姐急忙细数自己的作用,越数声音越小,只看妹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就知道这些话不管用。 “继续说。”朱晴冷漠开口。 大姐儿的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没用的,爹现在就要一百两,等不到我长大了。娘说不上话,爹要卖了我们,娘也拦不住。” “继续说。”朱晴依旧冷漠。 “如果被卖进窑子里,我宁愿现在就吊死。”大姐儿嘤嘤哭着,哭了半响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睛亮起来,“二姐儿,你从小就机灵,你有主意是不是?” “是。” “那——” “但我不会和你说。” 大姐儿的表情从希望到惊愕,“为什么?你怕我抢了你的,不会的,不会的。” 第28节 “我有办法不被卖进窑子,但我不放心你。”朱晴冷冷道,“我前脚和你说了,你后脚就要去告密卖好。那我纵然又千般主意也没用。” “不会,怎么会,我不是那样的人!”大姐儿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示清白。 “呵呵,你是爹娘的好女儿,吃糠咽菜不嫌苦,被打了上赶着当奴才,我说一句爹娘的不是,你就要教训我不孝。瞧瞧这屋,说是给我们姐妹住,都是小弟的东西,还有我们的地儿吗?”朱晴环视一周,“你要当你的孝顺女儿,继续当去吧。你说宁死不当□□只是说说,我是真的敢豁出去拼命。” “二姐儿,二姐儿,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带上我,带上我。我保证,我发誓,我给你跪下。”大姐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发誓,保证不告状,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让我被卖进妓院,求你。” 大姐儿哭求着,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用气声,在这黑夜里,犹如鬼魅。 “我能捞你一回,又有什么用。这回凑出了一百两,下回小弟生病了要抓药怎么办?爹要谋个官身怎么办?咱们俩只能卖一回,这回不卖,下回也是要卖的。” “那怎么办?二姐儿,你素来有主意,你说,我都听你的。” “我不信。现在说得好听,等到以后日子艰难了,看到人家花魁过好日子了,你肯定要反悔,怨我哄骗你,恨不得此时答应了,好去楼子里吃香的喝辣的。” “不后悔,我不后悔!”大姐儿斩钉截铁。 “你懂什么!”朱晴嗤笑一声,“你知道花魁过的什么日子吗?一个月有十套新衣裳,从里头的肚兜小衣到外头的大氅披风,都是新的。上头的绣花有讲究,你上次去绣房看的一个花样一两银子的花色,只配绣在她的鞋子上。衣裳全是绫罗绸缎,吃的也是山珍海味。吃过羊肉吗?吃过牛肉吗?别院厨房传来的香味好闻吗?当了花魁,天天都能吃。而且,平时也不用干活,每天只要漂漂亮亮的,陪客人喝酒谈笑就行。吃有丫鬟服侍,穿有下人伺候,出门还有人当轿子,驮着你走。花魁身上是香的,手嫩得和刚出生的婴孩一样,摸着比绸缎还滑。” “等你过上了那样的好日子,再想起今晚,很高兴自己没听不懂妹妹的蠢话,选了一条好路子。” 第4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8 “不,我不会的。”大姐儿低声喃呢。 朱晴回以冷笑。 大姐儿还想说什么,正房那边已经喊人了。 大姐儿条件反射般应了,回过神来,却见朱晴唇边冷笑幅度更大。大姐儿无措得低下头去,默默去了正房,把正在哭的暑哥儿抱在怀里,来回得哄着。 许是大姐儿今日心情烦躁,影响了孩子,好久了,暑哥儿还在哭。正房又传来朱娘子的怒骂:“你是死人啊!哄个孩子都哄不住!老娘供你吃、供你穿,就让你白长一双招子一张嘴啊!” 大姐儿立刻加大了身体摇晃的幅度,哼起了村里人哄小孩儿的歌谣。这首歌,暑哥儿很熟悉,渐渐的,他的哭声低下来,终于慢慢睡着了。 大姐儿小心翼翼把暑哥儿放在床上,给他的小肚子搭上一条薄被。 第二天,朱晴早早起床,又恢复了笑脸迎人的模样。 “娘,今儿个我去菜地了逛了一圈,小菜水灵,我掐了一篮子,给私塾送去,您看行吗?”朱晴提着一篮子码得整整齐齐得小白菜进来。 “又给私塾送菜?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不稀罕这点儿东西,还不如拿去集上卖了。”朱娘子顺口回道。不过,今天不一样,朱娘子想了想,找补了一句:“送吧,多少是个心意。你好生的啊,送去了赶紧回来。你爹有正经差事的人,你可不能去捣乱。” “娘,放心吧,我什么人,哪儿敢让你操心!”朱晴笑眯眯奉承她,“还是娘有手艺,我上回和王厨娘说,这夏天的绿叶儿菜,锅里放点儿油,滚一圈捞上来,绿油油得,再淋一圈酱油,鲜得人掉眉毛。王厨娘这么做,吴举人醉酒后最爱吃这个,她靠这个得了赏钱了。每回我去私塾,遇到都要和我夸娘。她都说了,下回娘去私塾,定要在长安街摆桌席面,谢娘的好主意呢!” “长安街的席面,她可真会吹牛,中了进士的老爷才在那儿摆酒呢!”朱娘子咯咯笑了起来,“不值什么,不值什么,人家王娘子懂礼,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为人要谦虚,知道不,你爹可是童生,读书人!” 朱娘子自诩是读书人家的娘子,没生下男丁前,还要去地里干点儿轻省活儿体现自己的勤劳顾家,如今有了最大的仪仗,家门都懒得出。田亩租种给白家,零星菜地大姐儿二姐儿侍弄,连平常买个油盐酱醋都不操心。 朱娘子如今一心享受,即便出去闲聊消食,也就菜户营周围,连不远处的大道都是不去的。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像样! 大约是想到日后,朱娘子被勾起了不多的慈母心,谆谆教诲道:“二姐儿啊,你如今七周岁,虚八岁,毛九岁,晃十岁,这一眨眼,就是能嫁人的年纪。可不能跟村里的野小子比,天天往外跑,丫头要文静。算了,你也不懂什么是文静,总之,要听话,听话的孩子才有好日子过,懂吗?好日子就是吃肉、吃糖,穿新衣裳,这回了懂没?” “懂、懂,娘,我都懂。”朱晴点头如捣蒜。 朱娘子看她一脸懵懂,只有讨好的样子,无趣得挥挥衣袖,“你懂个屁!算了,滚吧。” 朱晴又得到了出门的机会,她拎着一篮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得菜心,篮子上还盖着一片大荷叶,顶着夏天早上的太阳走到私塾,也没让菜心晒焉巴了。 现在还不忙,王厨娘亲自出门,接过这一篮子菜心,笑道;“二姐儿真是能干,这小菜满田坝都是,人人都种,可谁也没你收拾得干净,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朱晴腼腆一笑,“都是娘教的。”寻常农人不是没有心思把菜洗干净、码整齐,是没有精力,天天重体力农活儿,操不了这无用的闲心。 “不愧是朱童生家的姑娘。”王厨娘笑眯眯夸了她,把这篮子菜心拎进去,拿了空篮子出来还她。还带了一个小碟子出来,上面放了五块猪油渣。 “这,这……” “吃吧,我掌勺的,还能亏了嘴不成?”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贪嘴,不行不行。” “行了,拿着,大娘知道你。给咱学堂送菜,也没忘了我。大娘吃了你一年的菜,还不能回个礼了?”王大娘佯装生气。 朱晴捏着衣摆,不好意思道:“吃了大娘的猪油渣,我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王大娘顿了顿,心里有些猜测,还是故作不知,问道;“怎么了,你有事儿就说,王大娘给你做主。” 朱晴结巴着,断断续续说了要求,“就是……那个……菜钱。大娘,我娘说了,旁人家最多一个月一结,再没有一年都不结钱的。可王大娘不是旁人,爹也在私塾。可这都一年了,眼看着小弟都过周岁了,娘说家里没银钱……让我,让我……” 王大娘心里明白着呢!朱童生虽是私塾的教习,可根本说不上话,若不是朱童生家的二丫头生得机灵,送来的菜也干净,她还不卖这个面子呢!可话说回来,私塾已经白吃了一年的小菜,都是最鲜嫩了,连带自己家也占了便宜,不给钱实在说不过去。再看看这丫头惶恐无依的模样,王大娘可是听说过二姐儿险些被打死,半年没出门的。 “行吧,行吧,你大娘我好说话,先给你结半年的菜钱。你这不打声招呼,贸贸然上门要结钱,我上哪儿给你找现钱去。”王大娘一狠心,决定先结半年的,她卖面子收菜,朱童生也要给她脸面才行! “多谢大娘,账本我都带着呢。”朱晴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把算好的钱指给她看,“半年是一千零六十文。这是娘算好的钱,我半个铜板都不敢少,劳动大娘了。” 王大娘一听要一千多个铜钱,心里悔得啊,怪自己为什么要心生同情,有同情这丫头片子的,还不如同情自己呢。不过是每天一个绿叶菜,怎么就这么贵!怎么就这么贵!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王大娘也不能反悔啊。这劳动了纸张笔墨的,一看就知道有朱童生的手笔。这天煞的,怪不得愿意一年一结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根本赖不掉! 王大娘丧着脸,把装猪油渣的碟子又端回厨房,在厨房里摔木盆木勺,叮咚乱响。半响,才提着一吊钱出来,又扣扣搜搜数出六十个铜板,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菜钱结了。 “学塾里也不容易,吴老爷做监去了,剩下的几个老爷备考的备考、教书的教书,吃得都要好。我这厨下更是忙得不行,都是老爷们指名道姓要我做,厨房压一刻也离不开我。这些铜板,是我一个一个牙缝里省出来的,你看看,我都摸得有油光了。也就是你,大娘我看你实诚,这才痛快给你结钱。不然你看哪家伙计上门,大娘这么爽快。你要知道恩啊!” 朱晴嗯嗯啊啊应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毛笔,含在嘴里润了润,毛笔上本有墨,她拿口水化开,在纸上记下结清的字样,又那毛笔图黑了两人的食指,在账单上盖了指印。 朱晴不在乎她给自己脸色看,温言软语说了许多奉承话,又给她看了勾销的字样,签字画押一套流程做得像模像样。 越是这样,王大娘越不敢放肆,不因她年纪小而吓唬她。 朱晴把铜钱放进篮子里,又拿原先的大荷叶盖上,转身去了钱柜上。 想起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朱晴想方设法逃离朱家。她妄想过进宫去当娘娘,大明皇室从民间选取妃妾,她觉得凭自己的能力,不一定没有机会。可后来才知道,采选宫妃,那是有规矩的。之前青宫才选了太子妃,下一回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况且,“民间”也是耕读清白之家,一个小小的童生家肯定是不行的。 后来,朱晴又陆续想过做生意、立女户、当大夫之类的,统统没有可操作性,最大的阻力是性别和年龄。 一个小姑娘,天生就是别人的财产。杀了朱家夫妻,菜户营要吃绝户。千方百计拿了户籍,邻居知道一个毛丫头当家,要来占便宜。至于入下九流当个医婆药婆,那都得嫁人,只要嫁进人家,才是自家人,才能被接纳。 总之,朱晴想到的所有办法都太冒险,以至于托了一年,还没有行动。 到了钱柜上,朱晴装作是商户人家的小丫头,过来把铜钱换成银子。 伙计看过铜板成色,给朱晴称银子:“给你换一两。” “哥哥,可不要诓我。我虽不常出来给家里帮忙,可也知道现在一两银子能兑一千两百个铜板,还是银子兑铜板的多,铜板兑银子的少。爹都说了,现在铜价贵,若不是为了给姐姐攒嫁妆,才不换银子呢。” 那伙计也是卖身奴才,叫自己家长爹娘的,闻言笑了:“你是哪家的小丫头,摇头晃脑学大人说话。什么铜价贵了,我长在钱柜上,我怎么不知道。” “不行,不行。”朱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出来的时候姐姐交待了,换一两,要剩两百八十个铜板回去的。你要是不给我换,我就去别家换。” 伙计失笑,“成啦,成啦,换!换!也就我们赵记钱柜,童叟无欺,不然谁搭理你个小丫头。我看这银子不是你爹要换,是你姐姐要换吧。” 伙计打趣一句,当真给换了,又叫朱晴来看称、看银子的成色。伙计心里明白,这肯定是哪家女眷存私房钱呢。这穿铜钱的绳子上,全是猪油和饭菜的味道,一看就是家里掌勺的。估计是手上真没人,才让个小丫头出来换钱。 哎呀,人人日子都不容易,看破不说破。伙计自觉自己什么都明白,又感慨一句,果真是天子脚下,不然这么个毛丫头拿着一两银子,指不定就被人抢了呢! 朱晴从钱柜里出来,哭丧这一张脸,委委屈屈的。 这模样常见,钱柜也兼做当铺,去当衣裳、当首饰的,哪个脸色能好看。 出了这家钱柜,朱晴又去了另一家,在当铺里买了一套旧衣裳,浆洗干净的样子货,也就夏天唬唬人,冬天是一点儿都不保暖的。 藏青色的上下两截衣裳,大户人家的下人最爱用这个颜色,普遍又不容易和主子们撞衫,满京城都是穿这样以上跑腿的人。 快中午了,朱晴去有名的王二娘家包子铺,用荷叶打包了十个包子,又去胭脂巷里买了一把鲜嫩嫩带露水的荷花。 转到清水胡同,这里与别处不同,个个门头都还没开呢。旁人家做了半天生意了,这里还安静着呢。 朱晴熟门熟路得走到后门,嘭嘭拍响了门环。 “谁啊,这青天白日的,来早了!”门后传来门房不耐烦的声音。 “金老爹,是我啊,小朱!”朱晴小声回道。 听出了朱晴的声音,金老爹嘟嘟囔囔取门栓、开门,“怎么来了?” 朱晴把一大包荷叶塞给他,金老爹立刻绽放出笑容,鼻子狗一样嗅嗅,“不用解开,一闻就知道是王二娘家的包子!” “金老爹果然有见识,听说这王二娘以前是官人家的厨娘,手艺当真不错,铺子里生意可好了,我是托了人情才买道的啊。” “生意能不好吗?她娘家兄弟在顺天府当差役,街上上哪个敢寻她的不是。这手艺好了,有时候穿绿官衣的老爷也去尝味道勒!”金老爹解开荷叶包的麻绳,迫不及待拿了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嘴里,含混道:“你来给红姑送荷花儿啊,怎么才来?别家来讨好的,天不亮就把花儿送过来的,还带着露珠儿呢!” “有劳金老爹惦记着,我这就去给红姑请安。”朱晴笑着和金老爹寒暄,往楼上去了。 她年纪小,即便在外人眼里是男子,也只当是不懂事的小幺儿,出入女眷所在,并不避讳。 到了二楼最大的房间,红姑正躲在屏风后面,看外头的天光呢。夏天的太阳太烈,女儿家的肌肤娇嫩,可能直接晒。 红姑虽然名字里带了姑字儿,却不是姑姑那一辈的人,袅袅婷婷不过十五岁。以朱晴的眼光来看,还是个孩子,可红姑已经是出道两年的红倌人。十二三岁豆蔻年华,是楼子里姑娘们梳拢的最好年纪,过了十六岁,在楼里就是“老姑娘”了。 上辈子,四十岁的女明星还能营销少女感,五十岁还能回忆青春年华,吃青春饭能吃三十年。可这时候,青春饭短暂的就这两三年,要是红不起来,一辈子,切,别说了,没有一辈子。红起来,一辈子能活个三十岁,也了不起了。 红姑见她来了,懒洋洋道:“你怎么来了?” “我给姐姐送花儿啊。”朱晴殷勤得跑上前,找出一个黑色的陶质浅口花盆,拿望山在中间固定,用手上的荷花、荷叶和一些绿叶,插了一盆颇有禅意的插花。 “还是你手艺好,你师父不打算送你来楼子里吗?”红姑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问道。她之前还挺担心朱晴这自带天赋与手艺的来楼子里抢她的饭碗,这过了一年,红姑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了。等朱晴长大,她早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 “姐姐,师父今日又教了我一身装扮,姐姐有浅色的衣裳吗?还请姐姐换了,我给你梳头。马上就是浴佛节了,姐姐到时候穿这身出去,与高僧论法,也增添光彩啊。” 红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打开衣柜,任由朱晴施为。 朱晴指点她换了妆造服装,又教她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禅语,然后笑问:“之前我存在姐姐那里的银子,今日就要取走了,姐姐帮我拿来吧。” 红姑愣了愣,也不多问,起身去妆台前,在暗格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朱晴。 朱晴数了数,验过真伪,有把银票放在桌上,起身行了一礼,“红姑姐姐,恭喜你,过了师父的考验,如今,你可愿正式拜师父为师?” 红姑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朱晴,“当真?师父愿意收我为徒?我之前求了那么久……” “红姑,不,姐姐,等你日后正式拜了师父,我正该叫你姐姐的。”朱晴轻叹一声,“姐姐,你知道的,师父这手艺,实在不敢托付给没有良心的人。师父的本事可不知穿衣打扮,等你见着了师父,就知道她老人家是有大本事的人。” “好妹妹,你放心,我日后肯定好好孝顺师父,若是有违誓言,你只管拿我是问!你什么时候领我去拜见?” 朱晴摇头,“还不是时候。你如今这么红,轻易出门,你娘肯定不答应。” “妹妹,你放心,娘对我很好的,是真心疼我的。” 朱晴立刻肃容道:“你没有透露师父的存在吧?我早和你说了,要是谁泄露了师父的消息,我就和她一刀两断,你也别想好!没了师父的手艺,你怎么能在和其他名楼名妓的比拼中占上风。” “没有,没有,妹妹,你误会我了。我怎么敢!我对师父一片真心,谁都没有透露!师父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呢。” 朱晴被打动了,微微低头致歉,“姐姐别怪我大惊小怪,实在是……师父以前也是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人,可惜遇上小人,坏了命数,如今只能躲在幕后,由我一个小丫头充当眼睛耳朵。师父的本事,你是想不到的。等你真成了如李师师那样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妓,就知道师父眼光长远、手段高明了。” 第29节 “不怪,师父遭了难,小心些是正常的。”红姑殷勤得把桌上银票塞给朱晴,又从自己的妆台上拿了两根足金的簪子,心疼得给她,“这是我孝敬师父的,请小朱妹妹帮我专呈。” 朱晴不接,只道:“还没正式拜师,这不好。” “哪儿不好了,之前师父帮了我这么多,孝敬她老人家是应该的。更何况你不是说了吗?我通过了师父的考验,我如今也是她的弟子,怎么能不孝敬呢。”红姑把簪子塞回她手里,又褪下个银戒指道:“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你可千万不要外道。” 朱晴这才勉为其难收下。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拜见师父?” “再等等吧。”朱晴叹气,“师父还是不愿意见外人,是咱们有缘分,师父才肯伸出援手。你不方便出门,师父也不愿意见人……” “可我总得当面拜师。”红姑着急道。 “是啊,是啊,我也这样劝师父,可师父还没下定决心,我也不好多劝。” 红姑又从手上退了个素面银手镯戴到朱晴手上,“好妹妹,你帮我求一求师父,我日后有了造化,不会忘记你的。” “行,我帮你劝劝,不过说好了,师父她老人家脾气不好,不是我几句话就能说动的。”朱晴手下了银戒指和银手镯,出门之后立刻戴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十分开心。 等朱晴下了楼,红姑房间旁边的门打开,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妇人走了出来,红姑恭敬上前请安,唤道:“娘~” “嗯,今天做的不错。看那小丫头片子眼睛盯在镯子上,都拔不下来了。等了小一年,终于把这人等到了。也是她太会躲,小丫头片子又油盐不进,不然……” “娘,可我看她好像不愿意见我。” “放心,快了。”红衣妇人风韵犹存,摇着扇子,慵懒得靠在小塌上教导女儿:“你说,这小丫头为什么来拿银子?” “因为我通过了她师父的考验?”红姑不确定问道。 红衣妇人一扇子拍在她脑门上:“笨!什么考验人心,都是话本子看多了才编出来唬人的鬼话。肯定是钱不够用了,装神弄鬼也装不下去了,只好给自己个台阶儿下。” “可是……可是,那人不像啊。她一身的本事,衣裳头发侍弄起来头头是道,女儿因此得了偌大的名声咧。” “好女儿,妈妈再教你一回。依你说的,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不自己干呢?为什么教你这非亲非故的呢?” “这……这……”红姑也想不明白。 “呵呵,我倒是猜出了八九分。”红衣妇人把扇子搁下,捧了冰碗喝上一口,惬意道:“那背后的人定然是从教坊司逃出去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吓得红姑不敢说话。教坊司,那里可是官妓,怎么能有官妓逃走!还有王法吗? “瞧你?没出息,吓成这样!若是良家女子,怎么会懂咱们这样的人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若是寻常野妓,怎么能有这份眼力,还教出个鬼精鬼精的丫头,跟了几回都没找出人来。”红衣妇人心里有数,但不和女儿说,只吩咐道:“下回她再来,你按我教你的应对,咱们把人请回楼里来,好好请教。” 红衣妇人安抚好女儿,心中却响起当时朱晴自称某某家的小厮,要来卖穿衣梳头的样式。真是可笑,她在楼里一辈子,还能看不出这拙劣的女扮男装,以为不裹脚就能混淆男女了?普通人看不出小孩子男女之分,她可是火眼金睛。也亏得她这双厉眼,也看出来了,幕后之人有真本事。 等到把人找到了,请到楼里来,她这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能打扮一新。经营个两三年,这批姑娘坏了,下一批姑娘就该长成了。长此以往经营着,倚翠楼定能大大扬名! 第44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9 快吃晚饭了,朱晴才踩着点儿回来,不等朱娘子发火,她就鬼鬼祟祟得把人拉到一旁,从怀里数出十个铜板,左右看看,做贼似的小声道:“娘,这是王大娘给的。” 朱娘子一见钱,也忘了刚才想说什么,跟着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儿?” “我给私塾送菜,不是一回两回了。之前爹说,那些绿叶子菜,一文钱一筐,不值什么,塾里要,我送些就是。王大娘心好,见我每回去都把菜收拾得干净,这回说什么也不肯白要,给了我十文钱。娘你不是教我要懂礼吗?我就在厨房帮王大娘做些杂活儿。” 朱娘子数了数,把铜板揣进腰间钱袋里,喝问道:“自古没有饿死的厨子,你在厨下帮忙,偷吃了吧?” 朱晴捂着嘴,眉眼眯起,仿佛笑得开怀:“什么都瞒不过娘,得了个杂面馒头。我本想带回家的,可王大娘说了,厨房的东西,只能进自己肚子,不能进别人的眼。要是让人看到了,就是私自挪用的罪过。” 一听不过一个杂面馒头,朱娘子也不在意了,轻笑道:“哼!你爹最有主意了,这塾里的厨娘打好交道,平日里也亏不了口。行了,行了,猴儿似的,去做饭吧,今晚也允你多喝一碗粥。” “哎!”朱晴大声应下,“谢谢娘!还是爹娘有远见,我送了小一年的菜,没见好东西往回拿,还曾想不通呢。现在才明白爹娘的意思,有些事情,是得耐心些。” “哼~你娘老子的本事,你还有得学呢!”朱娘子被奉承得通身舒泰,高兴得转回房看孩子了。 朱晴则转去厨房,见冷锅冷灶的,就知道大姐儿去侍弄菜地还没回来。从灶塘的灰堆里,拨出还有亮光的火种,拿干草引燃,塞上细枝条把火烧大,再架上粗柴火。如此,这火才算烧成了。 起身去水缸旁舀水洗手,在朱娘子的监督下,取了今天晚上定量的粮食。 今天稀粥的主料是早上剩了半碗白米饭,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几个人分食。把水烧开,剩饭煮不出粘稠的感觉,就把刚舀的一碗底糯米粉调了,再撒一把青菜碎,一锅稠粥就成了。 把一盆粥端上桌,配菜是地里刚冒头的水萝卜。为了萝卜长得好,种子洒得太密的小萝卜苗不能要。匀下来的小苗,就成了餐桌上一道美味。什么调料都没有,但小萝卜本身清甜的口感,已经是家里难得的美味。 朱娘子今日也非常难得和两个女儿一起吃饭,以往,她自称生孩子伤了元气,都要自己吃干饭的。 大姐儿吃到一半,屋里睡觉的暑哥儿就哭了。朱娘子拿眼睛一扫,不用说话,大姐儿呼噜噜把粥倒进嘴里,小跑着去主屋抱暑哥儿。 朱晴把剩的最后一晚稠粥到进碗里,朱娘子轻笑道:“便宜你了。”大姐儿不吃,她可就能多吃一晚了。 朱晴笑笑,目送朱娘子回房歇着。 朱晴把吃剩的碗碟抱回厨房清洗,大姐儿也腾出手来,开始干活儿。把从菜地里摘回来的老叶子挑一挑,老的抱去喂猪,稍微不那么老的拿去喂鸡。再扫一扫鸡粪和院子,今天的活儿就差不多了。 大姐儿也试着让自己机灵一些,在鸡圈旁边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一个鸡蛋。平常鸡蛋都是娘负责捡的,偶尔二姐儿却能捡到娘看漏的。唉,自己果然不如二姐儿聪明。 等在院子里把活儿干完,朱晴已经利用做饭的余温,把水烧好,请朱娘子泡过脚。剩下的水,够她们姐妹俩用。 “喏~”朱晴一努嘴,大姐儿就看到灶台上给她留的晚饭。 大姐儿沉默着吃了一碗闻粥壮胆,上前一步,“二姐儿!我想清楚了,不能任爹娘卖。我听你的,你干吧!” 这句话说得流利,也不知道今天练习了多少遍。朱晴却还是那句:“我不信你。” 大姐儿急了,“你不带我,我就告诉娘去。” “下次威胁人,要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重一点,不要自己说道后头都心虚了。”朱晴毫不在意,反而教导起她来。 大姐儿真的没办法了,赌咒发誓、下跪求人、威胁吓唬,她见过的、能想象到的手段,就这些了。 我真没用!大姐儿沮丧极了,想起刚才自己想捡个鸡蛋,却怎么也捡不到。明明鸡是自己养的,鸡圈是自己天天扫的,怎么二姐儿能捡到,自己就捡不到呢。以往二姐儿捡到一个鸡蛋,都是两人分食的,怎么这会儿就是不肯带自己呢? 分食? 突然之间,大姐儿灵光一闪,是啊,连鸡蛋这种好物都能分食,二姐脾气虽大,可不是小气的人啊。那她为什么这回不肯带自己呢? 二姐说不信自己,为什么,自己是真的不会和爹娘告状啊!难道二姐觉得自己太笨,不告状,也会露出马脚,让爹娘看出来? 大姐儿心里翻腾着,头一回明白了二姐儿挂在嘴上的“思考”。 朱晴已经不在意大姐儿的想法了,她躺在堆满东西的木板床上盘算后路。杂物堆得太多。无论怎么清理归纳,也只给朱晴留了个刚好能躺下的空间。 朱晴回想,今天自己有什么疏漏吗?两头瞒的说辞可有漏洞?会不会再向之前那样,让人一状告到家里,再被打个半死。 私塾王大娘那里,朱童生自然是不知道的,王大娘也不知道。是自己先送小菜拉关系,谈好了买菜的价码,眼看着瞒不过,才挑拣着和朱童生夫妻说了一些。 听到倚翠楼这个名字,朱晴还有些感叹,世上真是无巧不成书。朱童生想把自己卖进去,殊不知自己已经在那里招摇撞骗小一年了。幕后师父自然也是不存在的,朱晴用的是自己看古装偶像剧得来的妆造见闻。 一年的时间还是太短,只够攒这些钱。明天,明天还要再出门一趟,不能再拖了。 卖身迫在眉睫,朱晴见天儿的往外跑,行迹自然不能掩盖得如以前那样自然。朱娘子好几回要发火儿,大姐儿若在跟前,都劝住了。朱娘子也想着朱晴之前说过的“耐心”二字,努力忍耐着,等着即将到来的巨大收益。 这天,朱晴带了位衣裳华丽、头戴金钗、气质庄肃的妇人来到朱家。 “娘,这是宫里的女官,赵姑姑。”朱晴上前给朱娘子介绍。 “姑姑?”朱娘子慌忙起身,见女官雍容得行了个平礼,自己慌忙回礼,人家已经从容得站起来了。 这,这,果然是宫里的女官啊。朱娘子连忙把人往厅上领,叠声儿请女官上座。 赵女官看了看,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帕子铺子椅子上,才优雅坐下,只挨着椅子借力,后背拔得笔挺笔挺的。 朱娘子不知道怎样形容气质,只无措站在原地,心里再次感慨: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赵女官打眼一瞧,就知道朱家是个什么情况了。也不挑剔朱家没给自己上茶,这样的人家上了茶水她还嫌脏不敢喝呢。 “朱娘子,我偶然得知,你家有典卖女儿的打算。”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朱娘子连忙摆手否认,谁家好端端的卖女儿,让菜户营的人知道了,可是要戳他们夫妻脊梁骨的。夫妻俩商量好了,等把两个丫头送去倚翠楼,对外就说送进大户人家当丫鬟,签了活契,过几年就回来了。至于以后,编个什么主家配人之类的说法,就糊弄过去了。丫头嘛,谁还能一辈子在家。 赵女官轻轻一笑,语气也不见如何严厉,朱娘子却不敢有任何反驳。“我既然来了,虚话就不多说了。我看上你这丫头了,有股机灵劲儿。去请了里正来,签了契,我好带人走。” “这,这,娘子……不不,大人,我家当家的不在,要不明儿个?” “明儿个?”赵女官美貌一挑,“我是给娘娘办差的人,还容你挑拣今儿、明儿的!速速叫里正来!也就是万娘娘这些年修身养性,不然你这不听招呼的刁奴,打死了,你家里还敢找到万府去撒野吗?” 万娘娘!皇贵妃娘娘! 朱娘子悚然而惊,这女官是万娘娘的人!皇城脚下的老百姓,太知道万娘娘的大名了。当即也不敢犹豫,立刻让人去请里正。 里正早得了消息,赵女官不是一个人来的,有车夫驾车,有两个面白无须的中官护持。马车哪里是菜户营常见的,村里玩耍的孩童早飞奔着告诉里正了。 里正听说了这事情,只问朱娘子:“你可舍得女儿去宫里?” “舍得?这样的大造化,若不是遇上我,一个土里刨食的丫头片子,能有这机遇?” “是,是。”里正又忙着道歉,催促朱娘子快些拿主意。 “如今宫里采选宫女,也有抚恤银子发下,足足十两。你们可快着些,天黑之前,本官要回宫复命的。”赵女官一派矜持模样,里正不敢硬抗,让家里婆娘陪着,把朱娘子拉到院子里,小声商量起来。 “不成,当家的说了,两姐妹能卖一百两……” “疯了……宫里……差役拿人……” 朱晴站在窗户边,断断续续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不用细听,用脚趾头也想得到他们会说什么。 朱娘子懦弱无知,只要找女官亮明身份,恩威并施,她肯定撑不住。宫里采选人,别说还有十两银子,就是丢下两个铜板,说买你女儿,你又能如何? 果然,经过里正一番教导,朱娘子忙不迭应下,还待去请村里会写契书的人来,赵女官已经从袖子里取出写好的契书,让朱娘子、朱晴这两位当事人落了指印,里正这见证人也按下了指印。 “娘,求你把我也卖了吧!” 突然,大姐儿冲出来跪在地上磕头,“女官,我能吃苦,肯干活儿,操持家务一把好手,把我也买了吧!” 第45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0 这一扑,扑得在场的人皆皱眉。 朱晴退后一步,她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拉一把大姐儿,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里长眉头深锁,这朱家丫头在家受了什么委屈,宁愿去宫里一辈子见不着亲人,以前没看出朱童生夫妻俩有这么可恶啊。 赵女官也秀眉微蹙,她看中朱晴机灵,怎么一母同胞,当姐姐的这样莽撞。宫里是何等有要命的去处,这样的人,怎么敢经她的手引进去。 朱娘子,朱娘子不会皱眉这么含蓄的动作,立刻扑上去撕打:“我***你娘的***祖宗***娼妇**” 朱娘子爱面子,大姐儿这一跪,直接把她粉饰的太平踩碎,朱娘子如何忍得了。 尖叫、谩骂、求饶…… 第30节 在场众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没有人去拦着。朱娘子打人不地道,可当女儿的做错事,不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朱家这三天两头闹笑话,门口院墙边,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族人。 就在此时,朱童生排开众人挤了进来,奇怪问道:“怎么回事儿?” “当家的……呜呜呜……”朱娘子见着主心骨,哭着上前拉人评理,却见自家男人身后还有个美貌妇人,立刻住嘴,心神高高提起,竖着眼睛瞪人,忘了哭诉委屈。 朱童生到底见得多了,对着众人打了个罗圈揖,又对着门外看热闹的村人道:“诸位,诸位,家事,家事,给朱某一个脸面,大家回吧,回吧。” 把看笑话的人劝走了,朱童生才请几人进了堂屋。 方才朱娘子撕打大姐儿,一群人都跟出去瞧热闹,如今又重分宾主落座。 朱娘子呜咽着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反复强调了:“眼里没有父母的白眼儿狼”。 朱童生还没发话,跟着他来的美貌妇人先开口,却是对着朱晴说的,“是你啊~” 朱童生大惊,“茹娘,你认识小女?” 被唤做茹娘的美貌妇人,正是倚翠楼的当家妈妈。茹娘笑道:“认识啊,我见她的次数,比见朱老爷还多呢。” 朱童生一时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真的,瞪着眼睛问朱晴:“怎么回事?还不如实交代!” 一个大男人,声如洪钟,大声喝问,正常人都要被吼得吓一跳。父女俩体型差异巨大,朱晴每每看到站起来的朱童生,都觉得面前像站着一座肉山。人类天生恐惧高的、大的、凶的,朱晴再心智成熟也不例外。 可朱晴有理智,有比本能更强大的东西。朱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女官,没有说话。 朱童生被扫了面子,一张脸胀得通红,拍案而起:“好啊,胆敢忤逆,我看你是皮痒了!” 这时,赵女官才施施然开口,“这位朱……老爷,好叫你知道。你这丫头,已经被采选为宫女。有她生母压的指印,里正做了中人。” “老子还没答应呢!”朱童生听着她语带嘲讽,心里怒火更炽。 “哦~那这位朱老爷是不认这契书,要去公堂鸣冤了?”赵女官轻抚手掌,“好,好,倒叫我赶上一桩热闹,回宫有新鲜话儿能讲了。” 朱童生胀红的脸开始往青紫里变色,胸中火气一阵接着一阵,嘴上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茹娘轻摇团扇,柔柔开口,“哪里就到上衙门的地步,都是体面人,可不是诉棍南蛮子。” 赵女官觉得茹娘是听出了她不重的南方口音,刺她的心呢。 赵女官拿帕子在鼻尖扇了扇,好似要赶走不存在的臭味一般,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宫中女官高贵,茹娘这种风尘女子,是不配和她搭话的。 茹娘笑得更妩媚了,对朱晴道:“小丫头,好手段,险些连我都骗过去了。” “姑姑说笑了,姑姑火眼金睛,谁能骗过你去呢。”朱晴福礼,不卑不亢。 “朱老爷,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丫头,在我这里赚了少说百两银子。这是单我这里一处的,不知她还在旁的地方招摇撞骗没有。” “百两?!银子?!”朱家两夫妻异口同声,恨不能当场叫她把钱叫出来。 “姑姑说笑了,我不过一跑腿儿的,哪儿来的百两银子。”朱晴拒不承认。 “这么说,你真有个精通花娘衣着打扮的师父了,莫不就是眼前这位?”茹娘含笑问她。茹娘也不敢相信朱晴一个小丫头,有这份眼力。可若不是她,那她背后定然还有高人。这宫中女官装模作样假清高,要是让她知道朱晴还拜过另外的师父,还是她最瞧不上的贱籍贱人。哈哈,那日后就有热闹瞧了! 朱晴也知道茹娘在挖坑,令她进退两难。朱晴却理直气壮道:“姑姑吃着鸡蛋好吃,还要追问是哪知母鸡下的不成?银货两讫,互不相干,姑姑这么为难我一个黄毛丫头,可不体面。” “傻丫头,我这样的人,哪儿有体面?”茹娘拿团扇轻扣椅子扶手,自己说过的话,当场咽回去眼都不眨。“唉,罢了,谁让我心软呢。你既然已入了宫,只怪我来迟一步。你这姐姐虽不如你美貌机灵,倒也值得我调教一二。日后你在宫里享福,可要想着你这苦命的姐姐啊,她是替你受苦呢。” “爹娘早就打定主意把我俩都卖进姑姑的楼子里,我运气好逃脱升天,姐姐不幸沦落苦海,罪魁祸首不是我,我不想。”朱晴不接受道德绑架。 “天真!”自茹娘出现后,一直自矜身份赵女官轻斥。世人就是这样,明明都是苦命人,却窝里斗得最狠,看不得从前和自己一样的人,稍微过得好点儿。今天真的一个入宫一个入楼子,大姐儿日后最狠的就是她的亲妹妹。 “是嘞,还是高贵的女官大人看得明白。你哟,狠心的丫头哦~”茹娘说话轻声细语,指责都透着撒娇的意味,无故有三分媚态。 “旁人如何看,与我很干。我若真在乎无关之人,今日等着随姑姑走就是了。”朱晴没多说其他,过了今天,她就要入宫了,随便吧。 “唉,我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了~”茹娘抬起腿,用绣花鞋勾起跪在地上哭泣的大姐儿的下巴,媚态横生。 这做派,看得一直没说话的里正瞪圆了眼睛,眼神不停在几个人中间扫过,脑子已经运转不过来,事情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好姑娘,还不求一求你妹妹,你是入宫当宫里人,还是入我的楼子里当婊子,就在她一念之间了。” 大姐儿愣愣得看向朱晴,朱晴不看她的眼睛,只看着茹娘:“姑姑说的对,我手眼通天,宫门是我守的,想带谁进宫就带谁进宫。姑姑也由我做主,想不带谁就不带谁。” 搞笑呢! 茹娘听她讽刺,也不生气,顺势道:“姑姑我自然能让你做主,怎么样?要救你姐姐出苦海吗?” “姑姑想要我做什么?” “难道我就不能突发善心?” “天上掉馅饼,太大了,我接不住。”朱晴认真看着茹娘,“姑姑且说一说条件,若是不那么为难,我咬咬牙,拉大姐儿一把,全了这段姐妹情。要是条件太难,姑姑就不必说了。” “嗯,不要你多的。就把你从我楼子里挣的百两银子还回来吧。” 朱晴有摇头,“不是我挣的,我做不了这个主。” “谎话,去求一求你师父,总能凑出来的。” 朱晴还是摇头,“这头求了,那头我就要付出值一百两的东西。姑姑您是明白人,世上的东西明码标价,我姐姐值不起这个价。” “听到了吗?你们的姐妹情,也不值什么呀。”茹娘再三出言挑拨,夸一个贬一个,拿钱离间情,这是茹娘最惯用的手段。别说才几岁不懂事的丫头片子,就是外头行走的大老爷,也常被这一套离间。 大姐儿却只是愣愣呆坐原地,喃呢道;“本就不值。” 这屋中,是几个女人交锋的战场,朱童生夫妻脑袋随着说话人左右晃动,一句话也插不上。里正更是全程隐身,只出个人头来瞧热闹。 茹娘不与朱晴多费口舌,转头问朱童生,“朱老爷,你这大女儿卖吗?” 原本私下悄悄卖人的打算破灭,朱童生顾不得脸面,直接问道;“你能出多少?” 茹娘娇俏得竖起食指,指如削葱根,指甲透着粉嫩的光泽,只看手指,都知道是美人。 “一百两?” 茹娘扇子轻拍过来,带起一阵香风:“真会做梦!十两~” 十两?十两!这和一百两可差太多了,不值得啊。可用钱的关口就在眼前,不卖了这丫头,又上哪儿筹钱去? “茹娘,多加些。这丫头勤快,又肯吃苦……” “傻话,我这儿要勤快人做什么?我买的是清倌人、红倌人,要男人命的大美人,勤快那是丫鬟的事儿。”茹娘起身,又深深看了一眼朱晴,施施然道;“卖就卖,不卖就算了。朱老爷,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常来啊~” 朱童生被朱娘子掐得一哆嗦,又碍于面子死死忍住,脸上肌肉不自然抽动,更显丑陋。 “女官大人,您瞧,这丫头是二姐儿一母同胞的姐姐,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加两个银子……” 同样的,朱童生话还没说完,赵女官也起身了,斥道:“花楼都嫌弃的脏东西,也配来污我的眼!” 赵女官甩袖出门,徒留大姐儿委顿在地,了无生趣。 朱童生连连在他看不起的女人面前受挫,当着里正的面失了面子,对着旁人要忍,对着自己生的丫头片子还需要忍吗? 只见他飞起一脚,大姐儿捂着肚子,发出小猫一样的呻吟,大姐儿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46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1 大姐儿瘫软在地上,手捂着肚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痉挛,手也没劲儿了,彻底撒手倒在地上。 她听见娘喊,“行了,别打死了,瞧着不对啊。” 逆来顺受的大姐儿第一次对娘有了怨言,为什么不早些拦着呢?娘你能早些拦着的啊! 可是大姐儿没有心力多想,她的头对着门口的方向,看着夏日阳光里,一束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看到空中飞舞的光点。大姐儿突然又想到了上回庙会听方丈讲过的经文,震得耳朵嗡嗡响。 我是要死了吗?大姐儿问自己。她的眼睛还盯着二姐儿走出去的方向,她看见二姐儿走进了光里。 然后,大姐儿看见二姐儿停下,女官大人也停下,她们应该在说什么,可是大姐儿听不清,连嘴唇翕动都看不到,只能猜,应该是在说话。 二姐儿身量矮了一下,应该是在行礼,又等了一会儿,二姐儿跪下,给女官大人磕头。 大姐儿看着她向自己走来……越过了自己……耳边又有声音响起,但听不真切。然后,大姐儿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耳边终于有清晰的声音传进来:“走吧……” 大姐儿被可靠的人扶着,终于放心得晕了过去。 晕倒的人四肢绵软,朱晴根本扶不住,索性一直护卫着赵女官来的內侍很有眼力见,一直守在门口。见此情形,越过院门,接过大姐儿送到车上。 赵女官走到车边,朱晴做足本分,伸手扶着她上车,请她落座,跪坐着给她整理衣摆。 赵女官颔首,满意她的眼力见儿,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宫中采选宫女,官账上确有十两银子的抚恤,不过你聪明,想来也清楚里头的门道。我看你机灵,想领你进宫做女官的。可你非要带上这累赘,就只能从宫女做起了。” “姑姑,我知道,如今我也帖了积蓄进去,只为大姐儿平日对我的照顾。她虽不好,可对我却是极好的。唉,她对谁都是极好的,是旁人对不住她。”旁人是哪个旁人,即便心中怨恨,但非议父母的话,不是身为女儿的朱晴会宣之于口的。 听她如此关头,还管得住嘴,赵女官心中更满意了。“皇城禁中,规矩森严,我还有几句话要提点你。” 朱晴麻溜改坐为跪,额头触在车厢地板上,“请姑姑指点。” “入宫后,一切依宫规行事,不要耍小聪明。” “是。” “忠心、勤勉、能干,千万记在心头,忠心是最要紧的。” “是。” “在宫里,管住眼睛、耳朵,只当自己是快石头,又聋又哑,才能保命。别以为自己聪明,别以为在家里受的这点儿委屈就算天大的事。等你入宫就明白,宫里都是天子的事,天子的事都是天大的事。” “是。” “最后一条,心气儿别太高。瞧不上宫女、女官,想着攀高枝的人,哼!” “晴儿不敢,姑姑明鉴。” 赵女官从鼻腔里喷出一个音节,幽幽道:“起来吧,你和你姐姐都入宫,从小宫女做起。” 马车辚辚走过小道、大道、街巷、宫城,朱晴从菜户营进了皇宫。赵女官的小马车停在小侧门。几个在朱家威风凛凛的人,立刻低头、弯腰,身子微微前倾,作卑微状,小碎步在宫里行走。 朱晴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努力用眼睛余光记路。这很难,她不允许抬头张望,她的视线里只有高高的红色宫墙。来往的人俱是屏息凝神,不知拐了几个弯儿,朱晴被赵女官领到了一处耳房,对着一个迎出来的大宫女道:“她就住这儿了。” 然后什么都不交待,转身走了。 朱晴心中茫然,脸上更带出了惶恐,上前一步行礼,“姑姑……” 那衣着体面的大宫女一扬手,“别,我可不敢,叫姐姐吧。宫中有品级的女官,才称姑姑。” 拍马屁没拍对,朱晴面上尴尬,喏喏应了,低声道:“姐姐,多谢姐姐教我。” “恩,跟紧了,今儿个你就住这儿,有衣裳两身、洗漱的盆子、帕子、梳子、头绳都有人带你去领。你叫什么名字?” “晴,晴儿……”大宫女说话很快,立刻点头,“哪个晴。” 第31节 “日青晴,我出生在夏日一个大晴天。” “哟,还识字!呵呵,日后在内学堂读书,要给咱们宫女争脸啊。” 朱晴也分不清她是嘲讽还是夸赞,只能赔笑脸,不敢说话。 “好啊,那你就跟着月儿吧,日后有事她教你。”说完,大宫女扬声道:“月儿~” 耳房里一个身量稍矮的宫女掀帘子出来,一身俏气淡红褙子,腰上还系着同色的大汗巾子,衬得她身姿窈窕。这美貌宫女脆生生应道:“姐姐唤我何事?” “新来个丫头,你先教着。” “是,姐姐放心,保管教她懂规矩。”月儿福身作礼。 朱晴连忙避开,也学着她的模样行礼,“请月儿姐姐教我。” “恩,起来吧。我先领你去拿日常用的东西。” “那姐姐……”朱晴回头,想和刚才那个大宫女说话,结果一转头,人家已经走到院子门边,再一眨眼,衣摆都看不到了。 刚从家里被采选入宫,半路连说好一起入宫的姐姐都被送到了别处,无力阻止。自己一个人,连熟悉的姑姑都没跟着。眨眼之间,就倒了三回手,人不熟悉、环境不熟悉,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遇上这种情况,嚎啕大哭才是正常。 朱晴不知自己一路来的人设立稳没有,想了想,宫里不缺聪明人,自己表现得再聪明,年龄在这里摆着,应该不会让人忌惮。随即,也不再刻意露出惶恐的神色,脸上带着笑意:“月儿姐姐,刚才领我来的那位姐姐不知怎么称呼。” 月儿也笑,“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位姐姐带了我一程,知晓了姓名,也好在心里默默祝祷,盼她安康,盼日后还能见面。” 月儿抿嘴一笑,“你倒嘴甜。” “那是芳姐姐,日后你就知道了。” “方姐姐?姐姐姓方?” 月儿抚了抚衣袖,声音压低一些,在这陌生的宫墙里,无端带出一股冷意,“宫里没有姓儿,芳姐姐就是芳姐姐。” 朱晴肃然,再不提自己的姓氏,万一有什么冲撞避讳呢。 朱晴早些年没有觉醒前世记忆,只以为自己是比较聪明,一年前想起来曾经,已经对大明朝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了了解。可是皇宫,这是只听过没见过的地方,况且,旅游景点和封建王朝集权顶端能一样吗? 朱晴跟着月儿一路走,努力记着道路,领了一系列的用品,又被带回刚才耳房,被推进一个房间,靠窗边一个大炕,枕头、被子规规矩矩得摆在一条线上,这里是十个人的大通铺。 “日后,你就住这里。”月儿指了指,转身就要走。 朱晴连忙拉住人,“月儿姐姐,这间房其他九位姐姐呢?哪个床位是留给我的?请姐姐指点。” “你会数数?”月儿惊讶,“对了,你识字的嘛。放心,现在这房里暂且只住了四个人,你是第五个,枕头青布面朝上的就是有人住的,你自己收拾吧。到了点,我会来叫你吃饭。” 这回,真走了,独留朱晴,茫然无措得立在这陌生、空荡荡的房间里。 第4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2 打发走报信的方芳和月儿,赵女官斜倚在炕桌上,嘴角含笑吹了吹浮沫。 “可算挑到合你心意的徒弟了吧?”另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还行吧。”赵女官故作轻描淡写,饮了一口茶,却在好姐妹的注视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知道你心里高兴,也不用笑成这个样子。” 赵女官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心情明媚,不言自明。“的确。你看,你之前还说我找不着,如今不就找着了。可见啊,事在人为,你也该动起来。” “不啦,人老了,就不想动弹。”坐在赵女官对面的,也是一位女官,穿着深绿色绣白色缠枝纹的交领上袄,配一条同色系浅绿色马面裙,一双娇嫩纤细的手从琵琶袖口中伸出,手抚在白瓷茶盏上,一时分辨不清是茶盏更白,还是手指更白。 “打嘴。在周娘娘面前,也敢自称老迈!”赵女官轻斥一句,老生常谈:“你我没个骨血,师徒就是最亲近的。你不见那些大监,做了秉笔太监,也要在宫外娶妻认假子,图个儿孙满堂。” “所以啊,男人不管有没有孽根,但肯定没有慧根。有亲缘的都是见风使舵,更何况这些全靠好处维系的,到了,不过树倒猢狲散。哪位大监倒台的时候,没有一堆徒子徒孙假子养儿出面揭发,唱得好一出大戏咯。” “罢!罢!就不该和你说这些,闹得我也提不起心来教徒弟。”赵女官故作扫兴的模样。 那位却自己调整过来,笑着给她斟茶赔罪,“我的错,我的错,你且说你的好徒儿。” 赵女官没好气瞥她一眼,“如今还没收徒呢。” “没收徒你把她带进宫,那些刚留头的小宫女,全都在外头教规矩呢。” “你不知道,那丫头,着实聪明。在宫里,不聪明的混不出头,可聪明人大多自视甚高,缺少宽厚。这丫头能拉自己不成器的姐姐一把,让我也不那么担心晚年凄凉。”赵女官得了个好徒弟的人选,忍不住自剖心曲。她们是多年姐妹,在宫中相扶着走过,拖庇在周娘娘宫中,年纪也到了,没什么不对付的,关系亲厚得紧。 “人嘛,都是会变的。”这位女官,着实悲观。 “是啊,所以让她朝我想要的方向变。”赵女官信心十足,她打听过的,这个姑娘自小聪慧,父母不做人,但她还能从无良父母底下挣出一条活路来。有本事,又不心狠手辣,心性过关。读书识字,却与家人里没有牵连,不担心日后养出一只白眼狼,搬空自己的家底补贴生父母。 不过,“阿夏你提醒的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不定性,等以后再说吧。” 被搁置观察的朱晴,如今还茫然着呢。 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暗中观察,也不敢做什么出格是事情。环视屋内一圈,在门后找了笤帚簸箕扫地,又去廊下大水缸里舀了水来,把屋里的家具擦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可擦的。屋中就一张长桌、几条板凳,还有几个靠墙的衣柜,一人只能分一个小小的格子。感觉和后世工厂宿舍差不多。 这院子里,正房三间,连着左右耳房,坐北朝南。左右两边是东厢房、西厢房,中间是内院,摆着太平缸,方才朱晴就从这里打水。前面是倒座房,一起构成了这个小院。方方正正,很有威严气象。 朱晴打扫干净屋子,又开始收拾自己。她脱身得及时,朱家父母没来得及压榨太多,之前被打伤的地方也好全了。 朱晴对着镜子,手指扒开发丝,在头皮上有一条蜿蜒的疤痕,小,但是很清晰。如此看来,也不算好全了。镜子里的小姑娘,发丝乌黑浓密,脸色白皙,并不像缺衣少食的农家女儿。朱晴心想,这样的姿色想卖到楼子里赚一笔是有机会的,寻常人家女儿从小营养不良,饿得面黄肌瘦,兼之环境闭塞,养得畏头畏尾、唯唯诺诺。 镜子里的小姑娘眨眨眼,心想,宫里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这样平凡的容貌,总不至于再招致祸患了吧。 在陌生地方,时间仿佛慢了三拍。朱晴一个人在屋里待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又出去把院子打扫了一遍。之前月儿嘱咐过,不要随便出院门。想想以前看过的正史、野史、电视剧,除了偶像剧,每个人都在说宫规森严,宫女的命不是命。 惜命的朱晴安分等在院子内,不一会儿,就等来了自己的室友。 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得走进院子,绾双髻、穿交领深蓝色短衣,下着黄色百褶裙,交领和袖口有一片白,在蓝色和黄色中格外显眼。 朱晴吓一跳,不是说明黄是皇室专用吗?怎么一个宫女都能穿黄色的裙子,原谅朱晴对颜色的分辨没有那么清晰,她也分不清明黄、杏黄有什么区别。这几年民间生活并没有接触到黄色、绿色这样少见的颜色。以往她的生活中只有板蓝根染的青蓝色,只有茜草染的暗淡的红色,最常见的黄栀子,染不出这样华贵有光泽的布料。 来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不止四个。朱晴凝神细数,一共九个人。 还不等朱晴说什么,其中一个小姑娘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问,“你就是新来的妹妹吧?叫什么名字?” 呃,仿佛贾宝玉在问林妹妹。 朱晴心里吐槽,嘴上却答得飞快,“我名唤晴儿,晴天的晴,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啊,我叫倩儿,真好,咱们的名字相近,你合该住我们屋的。这是红儿,这是柳儿,这是絮儿,都是咱们这屋的。” “哎呀,倩儿,你就啰嗦吧,不知道你这一天天,怎么这么多话,耳朵都起茧子了。”另一个小姑娘甩甩袖子,被另一拨人拥护着,往左边耳房去了。 “别理她,不就是被先生夸了几句,狂得找不着北了。”倩儿不由分说,拉着朱晴往房间里走。 红儿善解人意,看朱晴迷惑,小声道:“那是晶晶。” 一进屋,众人就发觉房间已经打扫过,更是没口子的夸朱晴勤快,又拉着她坐到条凳上,叽叽喳喳说起左耳房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让朱晴一定远着。听说朱晴读书识字,更是激动万分。“一定要给那些人厉害瞧瞧,整天昂着脖子走路,她也不怕看不清路撞了,夏姑姑都没她厉害!” “嘘~不要背后说姑姑。”红儿小声提醒。 倩儿也知道轻重,当即不说了。朱晴趁机问起,这院子里住的都是谁,她到底在哪里。 这是哪儿?这个问题听起来搞笑,朱晴还真怕赵女官随便找个高门大户把自己扔进去,反正她被拘束在院子里,也不知这里真是皇宫,还是某家高门大户。毕竟红墙嘛,悄悄摸摸也是能涂的,宫女都能穿黄色裙子,这多魔幻啊。 小宫女的话还是很好套的,她们说宫里的生活,朱晴说民间的日子,两相对比着,双方都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院子里有正方三间,中间那间是正堂,无人居住,只做待客、办公之用。左边那间住着夏女官,乃是尚服局的司衣;右边那间住着赵女官,乃是尚服局的司仗,两人都是正六品。因其追赠父母官职,全家荣耀,妥妥的写进族谱式光荣人物。 朱晴对比着,领她进宫的应该是赵女官。唉,事发突然,她也没有细细打听赵女官在宫中身份,贸贸然来了,索性结局不差。 “赵姑姑和夏姑姑都是尚服局的女官,那我们也是尚服局的宫女喽?”朱晴故作高兴,“哎呀,以后岂不是穿不尽的新衣裳。” 倩儿心直口快,笑道:“做梦吧,哪儿有那么多衣裳穿。一季四身衣裳,坏了可没地儿补去。” 朱晴摸了摸倩儿的裙子,十分珍惜和向往,“这样的好裙子,我在宫外都没有见过呢。” “好吧?”倩儿骄傲得挺直了背,“这可是周娘娘特意赐下的,可惜你来迟了,要等下一回啦。” “下回?也有一样的衣裙吗?姐姐不要笑我,我村得很,没见识。以往听戏台上说,明皇天子,明皇天子,还以为黄色衣裙只能皇帝穿呢。”朱晴露出一个土狗标配憨笑。 “哈哈哈……”围着她看热闹的四个小姑娘读笑了,絮儿更是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夸她说的“好笑话!” “明皇?明黄?你听得什么戏,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乡下野戏台,可能他们唱错了吧。”朱晴忸怩着,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很不好意思, “哪儿有什么明黄旁人不能用。等到元日过节,咱们也要穿着黄色衣裙,在宫中庆贺呢。这身衣裳就是尚服局发来过节用的,只是今年万娘娘身子不舒坦,多加了一次例积福。你放心,到了年末,你肯定也有的。咱们尚服局,肯定先可着你做。”柳儿如此安慰。 万娘娘,又出现了一位新人物。进宫不能记性不好,不然都分不清谁是谁。朱晴再认真记忆四位室友的名字,心中默念倩儿、红儿、柳儿、絮儿,嗯,再加自己一个晴儿,千万记住!不要闹笑话! “那左右厢房住得是?” “左边厢房住的是典衣和典仗,右边厢房住的是掌衣和掌仗,后座房那儿住的是女史,是谁我现在和你说了你也记不住,等下回遇上,你跟着我们行礼就是了。”倩儿如此说到。 不必等下回,现在就记不住。 只看院子的布局,这就知道“典”字辈的肯定品级要高些,然后再是“掌”字辈的,最后是女史。 这么看起来,这院子里耳房最小,却住了最多的人,果然即便在宫里,也有住房压力呢。 第4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3 刚开始的时候,朱晴的日子很枯燥,就在这小院子里,哪儿也不能去。早上月儿姐姐会来教她宫中礼仪,后来朱晴才知道,月儿也占了一个女史的官位。 朱晴在屋子里练习当日所用礼仪一百遍,再打扫房间、清扫院子,如此这般,日头也才微微偏西。这四四方方的天,抬头仰望,跳不出去。每天重复枯燥的家务劳动,怪不得自古以来深宫闺怨诗总是多不胜数。 等到朱晴学了常用的规矩,就能跟着去内学堂了。内学堂原本是给內侍没上课的地方,还是翰林院的编修、检讨们来讲课,所以,內侍们常常自称“翰林弟子”,颇为此自矜。 女官、內侍同为家臣,可这些年,宫中女官的地位越来越低,女官只局限在后宫,內侍却是前朝后宫都能去。再加上內侍还能代为朱批,司礼监的崛起,让女官的地位一降再降。 当今皇帝都觉得太监权势太大,不好辖制,在东厂之外,又开了西厂。 皇帝为了辖制太监,都要另开一个西厂了,内宫自然又重新重用起女官。允许女官去内学堂读书,让年老的翰林来上课。 忘了说,穿越明朝快七年,朱晴终于知道自己头顶的这片天拜的是哪位天子——明宪宗。这位皇帝最为人所知的事迹,就是他圣宠大自己十七岁的万贵妃。 朱晴进宫时候,为明黄色礼服裙子震惊,听说的“万娘娘身子不爽,多发一次例赏,为娘娘积福”,就是那个万娘娘。 这种引发人窥探欲的八卦,却和朱晴没什么关系。 “万娘娘雍容华贵,又有皇帝那比天广、比海深的恩宠,天下间何人不羡慕娘娘呢?”今日刚从内学堂放学回来,远远看到一队內侍捧着、抬着诸多珍宝,流水一般进了万贵妃的昭德宫。倩儿见此情景,忍不住轻声感叹。 “在咱们老娘娘跟前,又有谁敢说一声贵。”红儿反驳。 朱晴和这几个“儿”,住的是清宁宫西边的一个院子,这里的尚服、女史虽然挂着名,但都是专门为周太后服务的。周太后是皇帝的生母,自然比一个儿媳妇,嗯,不算正经儿媳妇儿的万贵妃尊贵。 第32节 倩儿、红儿为着谁才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小声拌嘴,倩儿坚持万贵妃这样独得恩宠的传奇人生才算得上尊贵,红儿却认为老娘娘这样稳坐钓鱼台的才是人生赢家。 絮儿人如其名,生得清秀,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才七八岁就有美人模样。听她们在前面争,对着一直沉默的朱晴问:“晴儿,你觉得谁最尊贵?” “都是尊贵人,哪里是我能评论的。”朱晴不得不开口,就只说不得罪人的话。 “你呀~”絮儿拉着她的胳膊追问,“那要是你,你做哪一个?” “我想做徐尚宫。” “啊?”不止絮儿,前面吵架的两个都愣住了。 “你想做尚宫大人?”倩儿这个小鹩哥飞过来,惊诧反问:“你想做尚宫大人?” “小声,小声点。”朱晴双手用力往下压,好像能把声音压低似的。“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多猖狂呢。” “这有什么,大家都这么说,还有说自己相当菩萨、当龙女的呢。”柳儿满不在乎道。 朱晴轻叹,她们几个里,柳儿的家世是最好的,她爹是个监生,家里殷实,这样的出身选后妃都够了。自然,人就天真烂漫些。 “我自己一点儿想法,说出来你们可不许笑我。” 几个人又是告罪、又是保证,只差赌咒发誓了,朱晴才道:“我学过宫规了,宫女好好当差,能升任女史,女史到了年限升掌衣,再升典衣,再升司衣,等我四十岁,有望做尚服或者尚宫。我入了咱们尚服局,自然好好学做衣裳、首饰,若是我没这天分,就去求了姑姑,让我转到尚宫局去,在司记大人、司言大人手下当差,刚好我识字,能干好差事。” 沉默,一阵沉默。 没人想过这个方向。要么如絮儿、柳儿一般懵懵懂懂,被人推着往前走;要么如倩儿一样,渴望一步登天;要么如红儿一样,盼着有个儿子,踏踏实实过一辈。 朱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群,笑眯眯岔开了这个话题。 今年,万娘娘身子不爽,过年的时候宫里的例赏又加厚了。万娘娘是后宫第一人,但毕竟年纪大了,在内宠上其实不如邵妃娘娘、杨妃娘娘这些年轻妃嫔。万娘娘加了份例,其他娘娘自然不甘落于人后,也纷纷加了赏赐。 拖他们的福朱晴入宫的第一年,就过了个肥年。 过完年之后,赵女官召见了朱晴。 “来,坐,可知我叫你来做什么?”赵女官就住在同一个院子的正房,但她从为对朱晴另眼相看,导致一起住的小宫女,都不觉得她和赵女官有什么关系。 “请姑姑赐教。” “我听方芳说,你礼仪娴熟,在内学堂也常被老翰林夸奖……甭自谦,方芳可不爱夸人,她既然说你好,那你定然有独到之处。”赵女官笑眯眯道:“知道方芳夸你最多的是什么吗?” “不知。”朱晴还是一片茫然。 “嘴紧。”赵女官轻笑,“记着,祸从口出,日后也要如此。” “老娘娘宫里要补一批留头的小宫女进去,我在名册上添了你的名字。老娘娘喜欢小丫头们嘴甜活泼,这话,我只和你说。”赵女官说话声音很轻,没有给朱晴回话的余地。她大约也知道,朱晴只会说些附和之言。“行了,去吧。” 被喊进去说了几句话,又莫名被叫出来。若是想要重用栽培自己,好歹多说些注意事项啊,从头到尾不到一分钟,这能交待清楚什么? 朱晴不是没听清赵女官的吩咐,是没看懂她的态度,她特意把自己从宫外带进来,总不会是贪图自己那十两银子吧? 朱晴一头雾水的回到房间,柳儿拉着她问:“姑姑叫你什么事儿啊?” “问我规矩学的怎么样,唉,昨天老大人不是夸我功课了吗?还以为姑姑是叫我去勉励几句呢,没想到只是问了我规矩礼仪,就叫我回来了。”朱晴还是那个满嘴没有一句实话的朱晴。 第二天,女史带着东西两个耳房东小丫头们,穿过院门,朝着清宁宫而去。 元旦已过,紫禁城里仍有积雪堆在树梢、塔顶,那是洒扫宫人特意留下的景观。中间行走的道路早就清扫出来,穿着一样式的鲜红衣裳的小宫女走过,脆生生、娇俏俏,天然就是一道风景线。 到了廊下,女史吩咐她们等着。几人就在廊下站着,吹着冷冰冰的风,衣裳都挡不住寒气。等到太阳慢慢升高,散发出它应有的温度,又太炽热了,烤得人烦躁。 等了一上午,才远远传来声音,传说中的老娘娘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娘娘,您瞧,这红梅多漂亮啊。”有人指着褐色大缸里的红梅赞叹。 “嗯,还成。”这应该是老娘娘的声音,低沉、迟缓,典型的老年人。 “都说红梅映雪,这梅树下一捧雪,才是最妙呢。” “哦,这我倒要瞧瞧。”老娘娘也不自称哀家、本宫,让朱晴感觉自己以前看电视剧,看了个寂寞。 “娘娘,院子里地滑,您要瞧,叫人搬过来就是。” “是啊,是啊,雪水化了湿漉漉的,脏了您的绣鞋凤足。” 一堆人围着奉承,老娘娘笑骂:“什么凤足凤头的,就你们会作怪。不过别脏了鞋是真的,针线上花了多少功夫,我一双鞋,又让她们点灯熬油的。” “娘娘慈悲。” “娘娘心善。” “娘娘体恤我们,真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国母,跟在您身边,和跟在娘身边一样。” 老娘娘每说一句话,都有千万句奉承等着。 有两个小内侍合力搬了花缸过去,老娘娘被众人扶着,弯腰闻了闻花香,摸了摸红梅娇嫩的花瓣,满意点头。 等老娘娘兴致过了,才有女官上前禀告,“娘娘,年前放了一波宫女出去,宫里还要再补些人手。丫头们都调教好了,请你掌掌眼。” 老娘娘安坐在不知什么时候搬出来的椅子上,春日暖阳晒得她懒洋洋的,揣着手,漫不经心道:“嗯,瞧瞧。” 站了一上午的朱晴等人,终于等来的出场的机会,排成两排,双手握拳,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整齐下蹲行福礼,娇声道:“娘娘万福。” “哟,水灵灵的小姑娘咧~”老娘娘笑问,“阿赵、阿夏,是你们调教的小姑娘不呢?” “老娘娘英明,正是呢。” 这是赵女官,朱晴因礼仪所限,全程低着头,对于其他人的表情、动作,只能根据声音来猜。 “嗯,嗯,都是好姑娘。你们教过的,再没有差的。我这宫里,不用放那么多人,闹得慌。”老娘娘摆摆手,“这样吧,名字里有春、雪、梅、红的留下,其他就带回去吧。” 室友红儿、左边耳房的小雪出列,报了名字,规矩退到一边。 “就两个人,可少了些,老娘娘可要再挑几个?”赵女官笑着进言,介于玩笑和劝谏之间,仿佛是想让老娘娘再消遣消遣,又仿佛真心实意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就在此时,朱晴微微抬头,看到了老娘娘半眯着的眼睛,想到赵女官的吩咐,上请移步,又行了一个福利,声音活泼可爱,笑道:“老娘娘万福,奴婢晴儿,名字也很好听呢!” 第49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4 太阳从正东方升起,紫禁城方方正正的布局,让这宫里充满的端正肃穆之态。清宁宫沐浴着春日的朝阳,也显出不同以往的生机。 朱晴抱着一束迎春花,等在门边,闻着草木清香,心神飘远。虽然入清宁宫已有月余,但感觉自己大胆开口求太后留人,仿佛还在昨天。 周太后闲极无聊来院子里赏花,一屋子的女官宫女凑趣,多选一个人少选一个人对她老人家而言无可无不可,但对朱晴而言,却是改变命运的大事。 索性那天太后心情好,对朱晴的大胆也不怪罪,只道:“晴儿?果然是个好名字,那就一起留下吧。” 如此,朱晴成为这批宫女里第三个留在清宁宫的人。红儿和她原本就是一个耳房的,如今进了清宁宫,也住耳房,两人合住一间,比之前好些。小雪不是她们一屋的,跟之前带她的曹女史住了。曹女史的房间还大些,小雪也跟着沾光。 阳光透过围栏洒下来,朱晴往阴影里挪了挪,花儿不能被太阳直射,不然就焉巴了,不漂亮。 等了一会儿,月儿才从里面掀帘子出来,笑道:“老娘娘起身了,你这儿猴儿,还不快进来拜见。” 月儿主管周太有衣裳首饰,有一手极佳的梳头手艺,梳理太后日渐稀疏的头发,却能让发丝覆满头顶,戴上金狄髻,再勒上抹额,周太后只管富贵悠闲地坐着。 朱晴立刻露出欢快活泼得笑脸,跨步进屋,走路甚至能看出几分雀跃来,让人见了,无端心情好几分。 朱晴快步到了太后面前,行了一福礼,便把怀中的一大丛亮黄色迎春花捧出,笑得眉眼弯弯,脆生生道:“娘娘,莳花处送来的鲜花儿,奴婢一瞧这迎春就眼前一亮,盼娘娘瞧它一眼,心情也亮堂堂的。” 周太后端坐上首,闻言看了一眼那从两眼的迎春,笑道:“有几分可爱。” 朱晴闻言笑容更大,仿佛得娘娘一句夸就足够了。夏女官侍奉在一旁,蹙眉责怪;“娘娘素日爱的春兰怎么没有送来?” “回姑姑,也送来了,就摆在廊下。只是娘娘昨夜说满屋子灰扑扑的,看了无趣。奴婢就想着这迎春亮眼……” “谁要你想了?”夏女官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 朱晴立刻跪下,嘴里不停分辨:“奴婢错了,不该用自己的小心思类比娘娘……” 周太后听她们说话,并不生气,笑道;“好啦,阿夏,你就是太较真儿。我瞧着小丫头不错,不肯昧下莳花处的功劳,心肠是个好的。” 夏女官不同意:“娘娘就是心太软,这没规矩的小丫头,还拿自己的微末见识来办事,都不知道事先问问长辈。兰花清雅高洁,哪里是普通凡花可比。” 赵女官此时也出来捧场,借着夏女官的铺垫,终于把重点说出来:“阿夏说的是,不过这小丫头千不好万不好,为娘娘的心是好的,只这一条,就比什么花儿朵儿更让人欢喜。” “可不是嘛!”周太后被哄得高兴,问朱晴:“你挑迎春,就为了亮眼。” “不止呢。奴婢听说,小爷要娶太子妃,娘娘明年开春就要抱曾孙,这样的大好事,自然要有个好意头的花儿来配。”朱晴小嘴叭叭,眉眼含笑。 “眼见着孩子也大了,就要娶媳妇儿喽,我却老啦~”周太后幸福地感叹。 “娘娘哪里老了?娘娘春秋正盛,明春抱了重孙子,到时候哥哥领着弟弟妹妹走,娘娘膝下百子千孙,可不要嫌吵。” “哪里会吵?小爷和太子妃,带着小小爷来请安,只有彩衣娱亲、膝下尽孝,娘娘享不尽的天伦之乐勒!” 几人又奉承起来,直叫周太后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几个好人家的姑娘在宫里也住了些日子了,钦天监的好日子挑出啦没有?我可要去瞧瞧我的好孙媳。” “回娘娘,挑出来啦,个个都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立刻有人奉上大红笺纸,上面写了几个好日子。 周太后转头,正想说什么,另一名宫女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色丝绦。都是江南新上贡的,每条都有光华流转。 “好,好,到时给挑中的姑娘臂上系彩绦,叫太子也来瞧瞧。” 众人哄笑起来,“小爷何等庄肃,怕不肯来呢。” “娘娘召见,小爷怎么会不来?” “怕是心里也想见一见新妇呢!” 这一会儿一个的话题,每个都说在周太后的心坎上,这样舒心的日子,她过了几十年。 真令人羡慕啊! 众人说话的时候,朱晴已经识趣起身退到一旁,这里没有她的舞台。 偏偏此时有人来打破一室内的热闹欢快,有个小內侍进来跪下回话,小声道;“皇帝今日没去早朝,在昭德宫陪伴万娘娘,听闻万娘娘身子不好,皇帝颁下旨意,叫内阁做金牌赞誉,请封神仙封号,为万娘娘祈福。” 原本一屋子的百灵鸟立刻安静得鸦雀无声。 皇帝不上朝是常事,他老人家上朝才稀奇呢。就是万娘娘的身子啊,从去年就说不好,一直说到今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去探病,后来病的日子多了,宫里人就以为这是争宠新手段。 也是,万娘娘虽与皇帝情分深,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可不得多耍弄些手段,才能留住皇帝嘛! 周太后听了,眉毛都没挑一下,挥手示意小内侍下去。那小内侍见没被罚,立刻欢喜退下。 周太后想了想,道:“毕竟是病了,来个人,把我那尊五彩琉璃药师佛像送过去,也是个意思。” 统领事务的赵女官还没开口,曹女史因方才凑趣笑闹离周太后近,便笑着进言道:“不若叫晴儿去?她天生爱笑,也能冲一冲。” “嗯,去吧。别去太久,沾染了病气。”周太后随口吩咐,让人扶着自己起身去院子里散步,没给立刻出列跪地领命的朱晴一个眼神。 第33节 朱晴去找管库房的姑姑领了药师佛像,跟她一起当值的红儿小声询问;“你什么时候得罪了曹姑姑?” 现在去昭德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不说清宁宫与昭德宫素来不对付,只说万娘娘现在病重,要是朱晴送东西过去一个表情不对、言语怠慢,立刻就是杀身之祸。万娘娘的威名,朱晴在民间的时候都听说过,更遑论宫里。 朱晴没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人了。确切的说,自己和曹女史压根没有什么往来。 朱晴不说,红儿也不追问,只两人结伴去昭德宫。 昭德宫本就在西六宫,原名安喜宫,后来皇帝赐名昭德宫,亲自提了牌匾,昭示对万娘娘的恩宠,谢她多年抚育、照顾之恩。 宫中规矩,若是出门,至少两人同行。红儿一边走,一边和朱晴小声聊天:“你进了清宁宫后,性子活泼许多,以往不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朱晴想着待会儿去昭德宫,自己一个没品级、才留头的小宫女来送赏,不会被万娘娘认为是挑衅吧?心里有事儿,说话自然就慢了一拍:“哦,进了好地方嘛。刚来的时候,还不熟,自然收着性子。后来知道娘娘、姑姑们宽和,这性子就慢慢显露出来啦。” 朱晴随时随地不忘自己的人设,经过证实,周太后确实需要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宠物型宫女,现在的宫女里,没有人能像她这样收放自如,该没规矩的活泼凑趣,该懂规矩的时候沉默谨慎。 红儿笑笑,想说自己问的并不是这个,可朱晴的回答,放在哪里都是没错的。红儿说不清何种感觉,但本能的觉得和朱晴谈不到一处。 两人到了昭德宫,自有与她们同样品级的小宫女过来接赏赐,朱晴问了人家名字,看她把东西安稳放在桌上,又与诸人分说了太后娘娘的慈心,请他们一定要告知万娘娘。 万娘娘在病中,连别宫娘娘来了都不见,她俩自然是没福气入宫拜见的。 “可惜没见着万娘娘。”红儿叹气。 “早晚会见的。”朱晴回答。 万贵妃的病情在宫中掀起阵阵波澜,但与大局无碍。太子该选妃还是得选妃,这是关系国本传承的大事。 经过前期选拔、后期考察,共同入宫居住的三个女子中,周太后在张监生的女儿胳膊上系了彩绦,另外两人都赐银还家,并未留她们在宫中做妃子或做女官。 曹女史带着朱晴她们几个小宫女捧着给太子妃的金银珠宝等赏赐往暂住的宫殿送,刚走到清宁宫大门,就听见三个內侍看哭丧着脸跑进来,进门就跪:“万娘娘薨了!” 啥?饶是朱晴也吓一跳,她知道万贵妃会死,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死啊,只大约知道在太子登基之前。太子十八岁登基、当了十八年皇帝,三十六岁病逝,还是很有记忆点的。如今太子才十七岁,按理说还有一年啊?难道是因为算的虚岁? 朱晴脑子里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麻溜跪下。殿内传话叫报丧的內侍进去禀告,朱晴等人面面相觑,她们这赏赐送还是不送了?关键是,太子妃还能如期嫁入宫中吗? 世人皆知皇帝对万娘娘的感情,若不是后宫太后娘娘不许,前朝谏官们拼命上折子阻拦,皇帝早就封万娘娘做皇后了,哪里是如今一个皇贵妃。现在万娘娘去了,追封一个皇后,老娘娘和前朝大臣,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和皇帝硬抗吧? 领头的曹女史拿不定主意,又转回殿内,想听听太后的意思。 第50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5 “唉,她与我同岁啊。”周太后靠在靠枕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说皇帝宠爱大自己十七岁的万娘娘是如何引人注目、不合常理,十七岁这个数字还是不如“与生母同岁”这个说法的冲击力大。朱晴突然就理解了周太后,为何死活看不上万贵妃,从不让她来清宁宫请安。 当然,听年长的姑姑说,当年万贵妃初封的时候,也来清宁宫请安。周太后趁机叫人按住她要以大不敬的罪名打死,惹得皇帝飞奔来救,母子大吵一架,从此万娘娘再不来请安,皇帝更是疏远生母,连贡品都是昭德宫先选。若不是还有孝道压着,周太后几乎在后宫无立足之地。 所以面对太后如今的叹息,没有一个巧嘴八哥敢接话,个个如同剪了舌头一般。 周太后也不需要任何人答话,自己靠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来,看到捧着的赏赐,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曹女史一愣,也不知该如何答话,说自己担心这边喜气洋洋、那边凄凄惨惨碍了皇帝的眼,惹皇帝不高兴?还是说自己揣度着万娘娘要追封皇后,太子妃恐怕三年内不能入宫,所以要回来请示太后? 这样的小心思,不用下面人说,周太后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周太后却佯装不知,用轻松宽和的语气问道:“你们说说,这赏赐,该不该送?” 没有人答话,周太后开始点明:“你来说。” 这一指,刚好指得是曹女史。曹女史在清宁宫并不是有脸面的人,闻言更紧张了,试探着回复:“皇帝此时悲痛,娘娘一片慈心,不若暂缓送赏,也宽宽皇帝的心。” “嗯。”周太后颔首,仿佛在表示自己听到了,又仿佛是赞同曹女史的回答。 进宫之后,朱晴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宫里人从来不说人话。她们的说话、表态,能理解出截然相反的含义,而且绝不把话说死。在后宫,大人物们都有笑着出杀招,哭着享受喜悦的本事。 殿内无人出言附和,朱晴悄悄抬头看了看赵女官和夏女官的表情,这两个能做到五品,对周太后的心思应该是最清楚的,连她们都不出面附和,是不是她们也不赞同,至少她们拿不准太后的心思。 一屋子人安安静静的,朱晴抬头低头布料摩擦的声音都明显起来。 周太后不悦道:“你有话说?” 听着太后口气不好,朱晴指甲掐在掌心稳定心神,想着万贵妃从来没有皇后封号,决定赌一把:“回娘娘,奴婢愚见,赏赐该继续送。”顿了顿,咽下紧张的唾沫,“万娘娘薨逝,自然该哀戚,只是自古卑不动尊,万娘娘虽是长辈,但不该于小爷娶妻上有所耽搁。” 赵女官站在一旁,都为朱晴大胆捏一把汗。她不说话,自然是因为自己拿不准太后的心思。朱晴这话,踩着万贵妃给太后卖好,有可能讨太后欢心,也有可能让太后想起,她曾经也不过是妃妾,若不是有皇帝这个儿子,做不了太后。即便做了太后,埋入皇陵的时候,也在原配钱娘娘位分之下。周太后为了能在身后事上,压原配钱皇后一头,不顾先皇遗命,做的事情令前朝后宫瞠目,当年雪花一样的弹章飞进宫中,周太后的名声很不好听啊。 “哈哈哈哈,很是,卑不动尊。去告诉皇帝,他要大办,我不阻拦,但不可追封皇后。也传话给前朝,让他们盯着些,他们不就爱上窜下跳地进谏,专盯着后宫妇人事吗?” 太后发话给这件事定性,赵女官提溜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捡来的徒弟不会死半道上了。 朱晴这一番言论得了太后青眼,终于从人形宠物,进化到“聪明、有眼力见儿”的小宫女。 周太后和颜悦色招招手,吩咐朱晴:“既然你这么说,就领着人给太子妃送赏去吧。” 这就是让她代替曹女史的位置了! 即便只是临时的、一次性的安排,但朱晴相信,太后以后还会看到她的才干,她出头的日子还在后头! 未来太子妃很温和,谢过她们送来的金银珠宝、御酒锦缎之流,安静让人送回家中待嫁,端庄得让人无可挑剔。 宫中近日的主旋律,是哀戚万娘娘芳魂早逝。 朱晴觉得,自己可能小瞧了皇帝对万娘娘的喜爱,不能因为皇帝宫中还有其他妃嫔,就觉得他对万娘娘的宠爱是打折的。这些妃嫔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怎么能与有同甘共苦、刻骨铭心之情的爱人相比。朱晴之前是观念冲突,以为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爱情,后来才明白皇帝是个灵肉分开的选手。 听说皇帝为万娘娘辍朝七日,令礼部以皇后礼仪为万娘娘下葬,若非万娘娘身前有遗言,不让皇帝追封她做皇后,恐怕现在皇帝正和前朝扯皮呢。 朱晴想不明白,万贵妃为什么不想封后呢?君不见,即便做了太后,周娘娘也迫不及待要凌驾于昔年主母头上,妄图挟子自重,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些问题,只有朱晴这样的傻子才会想,如今宫里人人都紧着自己皮,生怕皇帝把邪火发到自己头上来。近日,皇帝身边总有小内侍小宫女抬出去,和朱晴一样身份的小宫女。 皇帝非要在昭德宫设水陆道场,又令命妇进宫哭灵。清宁宫离昭德宫不远,僧道念经的嗡嗡声,丧葬礼器乐声从早到晚,吵得周太后睡着觉。 女官们又是关门窗、堵门缝隔音,又是点安神香、按摩,都不管用,周太后依旧睡不好,脾气越来越大。 这日,好不容易熬到三七,皇帝昨晚梦见万娘娘身前音容笑貌,不顾自己身体不好,硬是在灵前痛哭,又让僧道、礼部大声祈福超度。 他痛快了,清宁宫这边遭殃了,周太后正在午睡,被突然放大的乐声吵醒,等听清楚是什么了,更加生气,拍着床沿怒喝:“晦气!” 周太后生气,无人敢应声,她顺手点了侍立在一旁的曹女史,“你去一趟,告诉皇帝,他要想我也死了,就再这么大兴鼓乐给我送葬!” 一屋子人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请她保重凤体,周太后不理,只一个劲儿催促曹女史快去传话,“连我的话也管用了是不是?” 曹女史吓得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惨白着一张脸过来回话,“皇帝说……皇帝说……贞儿去了,朕亦不久于人世。” 学完这话,曹女士就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周太后气得胸脯起伏不定,胸中一口恶气呼不出来,手都开始颤抖。 众人不敢在此时冒头,朱晴端着一碗参汤过来,悄无声息走近,跪地举过头顶,声音平和干净:“娘娘,用些参汤吧。” 周太后突然抓过汤盅,砸到跪在地上的曹女史头上,沉重的汤盅、滚烫的参汤,立刻让曹女史惊呼着捂住脑袋,又不敢求饶,只能瑟瑟发抖。 “好啊,好啊,皇帝这是叫我去死,要亲娘给爱妾陪葬呢!”周太后说让皇帝给自己送葬是赌气,是拿孝道压皇帝,是表达自己的不满。皇帝说自己亦不久于人世,这是反将一军,要自己去陪爱妃共赴黄泉啊! 有这样的儿子吗?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孝顺自己的母亲,偏偏宠爱一个于世俗不容的妃妾!周太后真快气死了,这是儿子吗?这是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折磨她来了! “娘娘息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凑到周太后跟前来,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赵女官吩咐人再送一盅参汤过来,夏女官吩咐人开窗通风,其余女官有叫人来打扫的,有叫人搬香炉来熏味道的。殿内一时忙碌起来,曹女史被两个小内侍拖出去,扔到一间下房里。她明显不受老娘娘待见,这辈子都不许进屋里伺候了。 朱晴也拿着空托盘出来,恭谨得站到门边自己原本的位置上,看着众人来来回回进出,川流不息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之间来回传话。她对面站着的红儿瞅着没人了,才常常呼出一口气,轻拍胸脯表示后怕:“太险了,曹女史运气当真不好,今儿个不该她当值的。” 朱晴标准站姿,微垂着头,轻声道:“是啊,运气不好。” 后宫因万娘娘之死,更加喧闹了。 太后传了御医,御医说太后急火攻心,要静养。 太后让人去请皇帝。 皇帝来了,不知在内殿说了什么,只听到有摔东西的声音。 皇帝走了,清宁宫又传了御医。 万娘娘的七七在皇家母子的争执中度过,万娘娘的棺椁并未葬入茂陵,茂陵只有皇后才能入葬。皇帝既然没有追封万娘娘做皇后,肯定也不愿意爱妃在地下还低人一等。遂在京城西北的历代皇家陵寝旁,单独划了一块园寝,安葬爱妃棺椁,又划了两百户人,专门做守墓人。 为了这两百户人,前朝又上了一波弹章,太多了,就是给皇后守陵,也不用这么多百姓丁口,这不合礼制! 前朝的喧嚣也不能令皇帝回心转意,更不能令周太后身体康健。 在这一片混乱中,唯独清宁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是高兴的。朱晴很高兴,周太后为了冲掉晦气,为了和皇帝对着干,给宫中小宫女们发了赏赐。曹女史空出来的女史编制,顺延到了这批宫女中最得老娘娘亲眼的朱晴身上。 朱晴今年七周岁,虚岁八岁,已经当上女官了。 做了女史,朱晴就能搬进曹女史之前住的房子里。原先和她同住的小雪则搬去和红儿一个屋住。 “晴儿,曹姑姑……曹宫人才去了不久,这屋子怕是有些不吉利。”红儿来帮朱晴搬家,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内侍,已经帮忙收拾开了。曹女史之前被老娘娘砸了一下,下面人看碟下菜,直接把她压在下房不许她露面,过了两个月,老娘娘没提起,直接报给尚宫大人,以放宫女祈福的名义,赶出皇城了。 朱晴环视一周,笑道:“有老娘娘庇佑,百无禁忌。” 第5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6 朱晴占了女史的缺儿,做的事情却与往常无二。只是领着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宫女,在诸位姑姑手下听用。 老娘娘与皇帝闹别扭,底下人日子就都不好过。每每到贵人跟前回话,出口之前都得在心里过三遍,说出之后又有些后悔,觉得某个词句还能再斟酌一下。日子当真艰难。 “把冰盆撤下去吧。” 朱晴领着人归置内殿摆设,与她同为女史却长她七八岁,如今正是当用年纪的另一位邱女史过来搭话,很有深意道:“今年比往年用的冰都少。” “我年纪小、见识短,邱姐姐和我说一说?” 邱女史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纪,说话时嘴边自然绽出一个酒窝,“别客气,入了清宁宫,都是自家人。往年内殿要摆冰山,让风轮吹出凉风,如今娘娘体弱,御医说受不得寒。只能在地上多撒几遍水,这冰可不就浪费了。” 朱晴听到浪费两个字,就明白了,自然转到柱子旁遮挡住别人视线,声音也压低了些,“邱姐姐,皇帝发下圣旨不许奢靡,娘娘又宽厚任慈,这些废冰不能浪费,按例分到咱们宫的冰,也按例分到各间屋子了。” 朱晴把两个“按例”咬得重一些,该给清宁宫的份例一点儿没少,如今万娘娘去了,太后就是宫中第一人,缺谁也不会缺她。但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尤其不能变本加厉去讨要冰块。 邱女史心领神会,她又不是疯了,在这个当头为了一点儿份例去讨嫌。 “你办事素来妥帖,我就是白说一句。”邱女史看事情如自己所料,也不多说什么,算是承他的情。 朱晴就管着这事儿,虽然是“按例”,但冰融之后的冷水,分给谁都是得罪,那她也就自己用的。 紫禁城冬天冷、夏天热,居住体验并不好,朱晴如今的屋子,是女史之中最差的,但也终于轮到一人一个屋。她又比其他宫女更能吃些、更多动些,到了晚上,必须用凉水擦身,才能保证身上没有异味。 如今大多数女子都矮,就是赵女官、夏女官她们也大多一米五几,这样的身高,朱晴是不满意的。因此,从小就特别注意摄入营养和运动,不说长成一米八的超模身材,一米六五总要有吧? 朱晴自己一个人一屋,之前与她交好的红儿也跟着沾光。晚间,还未熄灯,红儿如往常一般来朱晴屋里蹭蹭冰盆。 “怎么没把小雪一块儿带来?” 第34节 “她有些苦夏,忙了一天,不想动弹,我叫了,她也不来,只托我给你告罪呢。”红儿笑答。 “这有什么,她也太客气了。咱们是同一批的,外头男人们同一科考上进士,还要称一声同年,我们也是同年啊。情分与旁人不同,我有什么,总想着你们的。”朱晴给她到了一杯薄荷露饮子,坐回竹凉席上摇扇子。 “是啊,是啊,我也和她这么说。可能我们之前不是一个屋的,才不熟悉。” “咱们以后一个宫里住的日子还长呢!”朱晴并不在意这个,只笑问,“怎么样,你和她还处的来不?要是不好,你和我说,若论情分,我总是偏你的。” 红儿不好意思笑笑,“挺好,挺好。小雪很满意啦,她之前住曹女史的屋子,根本没有床。晚上就睡在曹女史床前的脚踏上,曹女史在外头看着那么和气的一个人,对内里居然这么刻薄。唉,刚和我一个屋的时候,小雪都不敢脱贴身衣裳,后来我才知道,她身上被曹女史掐得一片青紫。” “当真是可恶!小雪怎么不和我们说呢?要早知道,肯定想办法给她出气。” “人都去了,我也不是气这个,晴儿,你是不知道,小雪居然还怀念曹女史,呸,曹宫人,她那么坏!要我说,还是老娘娘慧眼,就该把她赶出去!”红儿义愤填膺,她们已经是最底层的宫女了,怎么还能自己人自相残杀起来。 晴儿只是幽幽一叹,“唉,曹女史为什么要虐待小雪呢?莫不是因为小雪分了她的屋子,心生不满?小雪和我们同一批的,她还是老娘娘亲自选的人,日后也是要做女官的。” “对啊!”红儿击掌:“我之前就想不通,现在总算明白啦,肯定是这样,曹女史就是嫉妒!怕小雪超过她!分屋子是夏姑姑的吩咐,她不敢和夏姑姑说,只敢捏软柿子。可怜小雪,人就是太和善,居然还想着曹女史。不行,不行,我得和她好好分说,可不能糊涂。” 朱晴拉住她,“缓缓的来。现在小雪正一心想着曹女史,你突然冲出去说曹女史的不是,她肯定转不过弯儿来。你慢慢说,她在宫里见多了,慢慢就明白过来啦。” “嗯,也是。”红儿真心实意得为朋友担忧,“我要多帮着她,这么良善,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的。” 朱晴又给红儿拿了点心,现在虽说已经入秋,但天气还是热,点心不耐放,朱晴总是给她们很多高油高糖的美味糕点。 等红儿包着两块点心回屋,朱晴才吹熄了油灯,抹黑脱衣睡觉。当初妄图推她送死的人一死一废,日后只需稍加关注即可。 北京的秋天,短得和不曾出现一样。前些天还热得必须要用冰,突然一场秋雨,气温骤降,必须穿夹袄才行。又过了几天,夹袄都撑不住了,必须换薄棉衣。 清宁宫的女官,还挂着尚服的职位,正忙碌着满宫换装,突然,前头又传来消息,皇帝不好了。 小爷大婚的好消息,都没能冲散皇帝病重的阴霾。九月初九,宫中传出钟声,大行皇帝驾崩。 成化二十三年秋,太子灵前继位。冬十月丙丁,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 这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于清宁宫而言,最大的事情却是老娘娘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卧病在床,御医只说休养、休养、休养,却总也休养不好。 清宁宫中,拜佛的拜佛、求神的求神,人人都为老娘娘的身体担忧。 刚登基的天子,原本是抚养在周太后膝下的,不如今该称太皇太后了。新帝纯孝,为太皇太后上了徽号,希望能以此冲喜。 大约是感动于孙儿的孝心,翻年过后,老娘娘的身体总算是慢慢好起来了。 新春即新年,今天是新帝登基的头一年,改年号为弘治。新官上任三把火,外头风起云涌,内宫亦是拨乱反正。 宫中逐出了许多僧道,法王、国师、真人、国子等封号一律革除,内监中,几位有名有姓的大太监,诸如梁芳之类都被下狱处死。还有前朝的事情影影绰绰传来,什么首辅罢官、万娘娘的弟弟流放之类。 这些都不关内宫的事情,清宁宫如今才真是高枕无忧,只需要侍奉好太皇太后,阖宫人的富贵前程近在眼前。 开春了,皇帝就该选妃了。老娘娘端坐上首,张皇后陪侍坐在下方,徐尚宫奉上原本选太子妃时誊录好的名单。 老娘娘带着玳瑁眼睛,看字还是费力,把名单往外一递,道:“按制,皇帝也该选妃了,你也瞧瞧。” 朱晴立刻上前接住,转奉给张皇后。 张皇后虽是监生之女,但并不识几个字,接过之后,大略看了看,很多都不认识,紧张得咬了咬唇。 老娘娘一见,立刻明白了,解围道:“我年纪大了,看不清字,念一念吧。” 朱晴立刻展开名单,一字一句读了起来。她听过新闻联播,听过深夜电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官话标准、停顿得当,加之声音清亮,听起来十分悦耳。 读完之后,朱晴退到一边,看皇后如何应对。 “老娘娘考虑周详,孙媳跟着学一学,还望您不要嫌我愚笨。”张皇后十分谦恭,对选妃一事也没有任何排斥。 “内宫的事情,还要徐尚宫多操心。” 徐尚宫出列,笑道;“臣的本分,请老娘娘放心。” 徐尚宫又笑眯眯给张皇后见礼,内宫的琐碎细务,一向是女官们统辖。只是內侍权利越来越大,先帝爷在的时候,又宠幸太监,女官不得已一退再退。如今梁芳已死,西厂革除,女官乘势而上,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张皇后对徐尚宫也很礼遇,亲自虚扶她起身。 “你在家,可读什么书?”太皇太后突然问道。 张皇后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孙媳在家多做针织女工,读书只读了诗三百。” “嗯,进宫了,日子无聊,多学习诗书也是好的。”太皇太后想了想,“这样吧,我拨个人给你,陪你闲暇读书消遣,你看如何?” 张皇后自然答应,笑道;“偏了祖母的好人儿,您放心,孙媳一定用功读书。” “嗨,那倒不用,多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这满宫的人,你随便指,挑哪个我都舍得。”见孙媳恭顺,太皇太后也宽和,并不指定人选。以此表示她是真的希望皇后读书,而不是借机安插人手。 张皇后的眼睛在殿内巡视起来。 朱晴也在心里飞快盘算,去皇后宫中吗?在清宁宫安稳,但是发展前景微茫,她年纪太小,前头每个位置上都有人,上升空间实在狭窄。皇后那边刚入宫,很多职位都没有满员,发展前途大,可是皇后宫中也危险。宫里的职场斗争,可是奔着性命去的。 跳出舒适圈,还是好好躺平,该如何选择? 第52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7 事实上,朱晴又哪里真有选择的权利?满殿的人低头垂目恭敬地站着,不敢稍微抬头和皇后都目光对上,怕太皇太后以为自己想攀高枝;也不敢表现得退避三舍,你还胆敢嫌弃皇后不成? 张皇后环视一圈,笑道:“就她吧,声音好听,读得流利,祖母可舍得割爱?” “舍得,舍得,来啊,晴儿,快来拜见皇后。”太皇太后笑得一脸和气。 朱晴立刻出列,大礼参拜。 张皇后对她就不像对徐尚宫那样尊敬了,只温和叫起,宽慰道:“你在祖母身边受教,懂得定然多,来我宫里,我也要倚重你呢。” “不敢当,不敢当,今后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娘娘。”朱晴的台词只有这一句,表态过后,又退回班列中。 太皇太后和张皇后又说了许多的体己话,两祖孙当真相处得不错。 朱晴送走了张皇后,立刻回屋收拾东西,这调令来的太突然,桌子上还放着朱晴绣到一半的荷包。幸好,朱晴的东西一向是有归置的,她对宫中的环境向来保持高度警惕,东西都分类归纳放好,只花了两个时辰,就收拾好了,又写了移交清单,请顶头上司典衣来签了交割文书。 看着手上清单,典衣笑道;“你也太仔细了。” “姐姐知道我,一切按规矩办,总是好的。”朱晴打开箱子,请典衣翻检。典衣怎会如此失礼,朱晴是平调,又不是治罪。 朱晴只好自己翻检给典衣看,笑道;“知道姐姐心疼我,给我留面子,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坦坦荡荡,姐姐也落个清净。我是清宁宫出去的人,可不敢有什么夹带,落了清宁宫的脸面。” 典衣无奈,只好看她自己翻检,的确没有什么违规的、来历不明的东西,利落签字,帮她上锁。 没一会儿,赵女官过来,还带了太皇太后的赏赐。 “老娘娘听说你出门还要办交割,是个利落人儿,你也跟着伺候一场,赐你金银,风风光光去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你可要言如其行,不要给清宁宫丢人。”赵女官指指身后一溜儿小宫女捧着的三个托盘。 朱晴立刻面向正殿跪下叩首,恭敬道:“奴婢多谢娘娘恩德,定不敢忘。” 赵女官扶她起来,对着几个小宫女道;“先下去吧。” 小宫女们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两人,顿时安静下来。阳光照射在托盘上,金银珠宝闪现出耀眼的光辉。 一共三个托盘,打头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金狄髻,两根金钗,一根上头是蝴蝶纹样,一根是海棠纹样。另一个托盘里放着十两银子,规规矩矩的官银式样。第三个托盘上放着罗衣一表里,正红的颜色令人炫目,元日穿出去,都叫人高看一眼。真是大手笔! 朱晴在观察赏赐,赵女官在观察她。和入宫前相比,朱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身量长高许多,和大她两三岁的人相比一样高挑。脸色红润,没有老娘娘最讨厌的纤弱姿态。读书也读得好,听说内书房的老翰林,在上学的宫女中,最看好的就是她。最关键是,聪明。 她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老娘娘喜欢“活泼”的人,所以在清宁宫该活泼的时候非常活泼,以此入了老娘娘的眼,又没因为活泼犯过什么错,顺利补进了女官行列。从宫女到女官,普通人要熬五到十年。 赵女官原本以为,收她做徒弟很容易,时间还长。没想到老娘娘一竿子把她支到皇后身边,自己也不好再提旧日打算。 “你是我带进宫的,又在老娘娘宫里受调教,若是有什么难事,可来清宁宫找我。”赵女官轻笑,“不过,依你的聪慧,即便有事,应该也难不倒你。” 朱晴轻笑,不接答话,过去的事情,她从不萦绕于心,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受您大恩,一直记在心中,时时刻刻盼着报答。姑姑在宫中地位稳固,我又想着,没有机会报答,也是好的。” 赵女官轻叹,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收徒的心思呢。唉,白为旁人做嫁衣,如今,能维持一份香火情也是好的。 辞别赵女官,朱晴往皇后宫中求见,她虽已收拾好东西,可也要看这边做好接收她的准备没有。 皇后娘娘的掌事女官刘婆婆亲自出来见了朱晴,告知她明日再来,今天这边先给她收拾房间。 朱晴谢过刘婆婆的尊重扶照,回清宁宫先翻出自己之前绣的抹额,又从赏赐里挑出一块打磨圆润的绿翡翠镶上去,进献给老娘娘。 “傻丫头,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不用来谢恩吗?”太皇太后靠在软榻上,小宫女股灾地上给她敲腿。 “奴婢蒙老娘娘厚恩,临行之际,怎能不来辞别。只是奴婢一身有所,皆是娘娘恩赐,只有这手针线活儿是自己的手艺,冒昧献给娘娘,求您别嫌弃。”朱晴弯腰双手捧高,奉上自己绣的抹额。 太皇太后拿远些,仔细瞧了瞧上头的纹样,点头赞誉:“你的花样向来是最多的,这寿桃纹瞧着就鲜亮,不是一味古板。” “姑姑姐姐们老成持重,只有我是个猴儿,总爱折腾些新东西。” “嗯,以后去了皇后那儿,可不能再这样,也要学着你姑姑姐姐们,端庄稳重,这才是我宫里出去的做派。” “是,奴婢听您教诲,一定好好陪伴皇后。” 太皇太后对她也很满意,赏赐之前已经给过了,今天就夸了几句,又叫人拿了个金丝镯子过来赏她“知礼”。 回到值房,自己托內侍弄来的酒菜也准备好了,赵女官、夏女官也赏脸来坐了坐,剩下司衣、司仗、典衣、典仗,还有几个大宫女都来贺她。喝了几杯薄酒,联络感情,说了许多“日后一定常来往”的话,闹到熄灯时辰,才各自散去。 朱晴又备了许多手帕,亲自送给小宫女们。如此,方方面面都打点好了,第二天一早,朱晴早早起身,在正殿门口给太皇太后叩头作别,带上几个帮忙的小内侍,往皇后宫中而去。 皇后起居在坤宁宫,这可比清宁宫更加宽敞,也更中正端肃。人情里,太皇太后为尊,立法上,皇后才是一国之母。 朱晴被安排在一间倒座房里,房间比之前耳房宽敞,采光也好,布置也更上一层楼。 朱晴让內侍把东西大致放好,自己先去给皇后请安。 在殿外等候片刻,通传的人就叫她进去。 朱晴进殿见了皇后,依旧是大礼参拜。 “起来吧,起来吧,不要这么多礼。宫里对你们一向爱护,不是大节下,不用行这样大礼。”张皇后还是温和的。 “是,谢娘娘。”朱晴起身,又行一福礼,道:“头回给娘娘当差,自然要磕头表孝心的,日后臣跟着姑姑们学,不敢给娘娘丢脸。” 张皇后听她自称臣,也反应过来,她是身上有品阶的女官。女官常见,像她这样年幼的不常见,也来了兴趣,让她坐下细问。 朱晴谢恩,屁股沾了绣墩一个边儿,恭敬回话。 “你是哪年生的?哪里人?怎么入宫来的?” “臣是成化十六年生人,家在京城西南面儿的菜户营,成化二十二年采选入宫。” “菜户营,我知道,听说那里的萝卜白菜都比别处的甜些。”张皇后笑笑,想起幼年在宫外随母亲学习家务的日子。 “回娘娘,臣家里正是种菜的,只因父亲有个童生的功名,在私塾里授课。” “这样啊,说起来你入宫算上今年也才三年啊。” “是,臣入宫年限尚短。” 第35节 “那你,怎么……” 皇后不好问,朱晴却明白,笑道;“蒙老娘娘青眼,宫中女史缺人,臣识得几个字,擅长插花熏香,老娘娘就指了臣补位置。” 朱晴在清宁宫就是个小透明,但不妨碍她在新上司面前吹嘘自己的职场辉煌经历。 张皇后果然信服,怪不得她这么年幼,入宫时间这么短就升了女史。“老娘娘遣你来教我读书,你学到哪里了?” “娘娘过誉了,自有尚宫、翰林教您读书,老娘娘遣臣不过陪侍,不让娘娘孤单罢了。娘娘有事只管吩咐,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张皇后今年已经十八周岁,青春期的女孩儿,比朱晴大了整整十岁。看她完全是大人看小孩儿,见她这样恭恭敬敬表忠心,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宽容道:“那你读了多少书?” “已学了四书,正在学《礼》。” 张皇后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按照外头读书人的顺序来读的啊,她还以为是读女四书之列的呢。 “果然是家学渊源,你在入宫之前就识字了不成?” “是,乡野人家,入宫前跟着父亲启蒙,浅浅读了些书。入宫后受老翰林教导,通读了一遍四书,并不精通。” 张皇后更添郑重,原本以为是太皇太后随手给的伴读,没想到读了这么多书。时人最看重读书人,张皇后父亲是监生,更知道读书的艰难。张皇后推翻了之前让她做一寻常女官的想法,笑道:“既如此,你就继续读书,平时陪我处理些宫务就是。老娘娘如此栽培你,我也一样,这是看重你嘞。” 朱晴连忙应下,皇后新入宫,接连遇到先帝丧礼、宫中选妃这样的大事,很忙的,能抽出空亲自接见朱晴已经是对她的重视了。 朱晴退下,一直站在身边听着的皇后掌事女官刘婆婆笑道:“看来是个会读书的,以后有什么文书懿旨,倒能叫她学着写。” “徐尚宫安排的司言女官来做,一向周全。”张皇后有些为难,若是插个人进去,岂不是显得不信任徐尚宫。 刘婆婆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朱女史进宫时间短,娘娘多照看她一些,她就是娘娘的心腹。再说,老娘娘肯送这么个人来,不就是看中她有本事又没牵连吗?也不是现在就引她做心腹事,慢慢看,等过几年,确定是个不藏奸的实在人,再升一升她的品级,忠心自然就来了。” 张皇后叹息,她只是一个监生的女儿,入宫选妃的时候,老父都担心她被人瞧不起,哪知道会被选为皇后,她的掌事女官也是宫里指派的。父亲因国丈身份被升了鸿胪寺卿之后,立刻把刘婆婆的家人都收容在庄子上,又承诺给刘婆婆养老,这才敢放心用人。 张皇后聪慧,也不纠结这些小事,现在最重要的是选妃:“我新入宫,到处都等着看呢,定要把这回选妃办得漂漂亮亮、面面俱到,让皇帝满意,让老娘娘放心。” 第5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8 皇后踌躇满志要一展身手,朱晴也迅速融入坤宁宫工作氛围,帮着查找文档,参照着前面几次选妃来办。 她们忙得热火朝天,却突然传来前朝的消息。翰林院有位谢迁谢学士上书,力谏皇帝暂且守孝满一年,再行选妃之事。这是对先帝的孝道,也是向天下臣民展示陛下不重女色享受、专心朝政的好形象。 皇帝是个善于纳谏的,愉快接受了前朝的谏言,宣布今年不选妃。 “这外头朝臣手也伸得太长了,我都准备好了,却突然说不选了!”张皇后看着满桌的资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都没显出自己的本事,事情就突然结束了。 朱晴去清宁宫送东西,也听太皇太后骂:“多嘴多舌的老学究,皇帝受了那么多苦,刚登基,享受享受怎么啦?我看他们就是看不得皇帝清闲,只把皇帝当拉磨的驴使唤呢!” 行吧,朱晴只觉得常看常新,皇后选妃一点儿都不嫉妒,选不成了反而要皇帝来劝慰,安慰她等以后再说。 等皇帝去早朝之后,张皇后才慵懒得靠在软榻上,笑眯眯吃着早春的樱桃,脸色和樱桃一样红润, “娘娘气色真好。”朱晴由衷赞了一句。 张皇后却觉得自己会教坏没成人的小丫头,笑道;“我也是怕选妃没办好,叫人小瞧了去。在家中母亲反复教导,不可嫉妒,犯七出之条。可是……” “可是宫里与传言中很不一样吧?” “正是!”张皇后狠狠赞同,“我没入宫前可是听说了很多传闻,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皇帝厌弃,如先前诸多废……嗯嗯,她们一样。这怎么能差这么多啊?完全想不明白!” “臣也是宫外采选进宫的,斗胆与娘娘讲个故事。”朱晴声音柔和得讲起寓言故事:“有匹小马独自过河,前面那条小河波光粼粼,看不出深浅,不敢莽撞,随即找朋友询问。在河边吃草的老牛笑说,这条小河很浅很浅,水才到他小腿,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小马正要过河,树上的松鼠连忙阻止,说这条河很深深深,危险得很,上个月,自己有个兄弟就是掉到这套河里淹死的,让小马绕路,一定不能过河。老牛和松鼠各执一词,娘娘说,他们谁说的有道理。” 张皇后没听过这种老牛、松鼠会说话的故事,笑得合不拢嘴,“想必谁说的都不对。” “是啊,两种说法截然相反,小马不知听谁的好,决定自己试一试。小马慢慢过河,走到对岸才发现,这小河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朱晴把在小学课本上学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讲给张皇后听。 “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张皇后重复两遍,露出大大的笑容,“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怪老娘娘说你学问好,这样的大道理,让你讲出来,平添三分趣味。待有了皇儿,你也要帮我教他才是。” 朱晴起身行礼,也觉荣幸,“蒙娘娘不弃,待日后元子降生,臣请旨一试。” 朱晴终于找到了在坤宁宫的地位,不活泼、不讨喜,开始专研学问,说话做事,活像前朝臣子。有了“我俩一样”的话头,朱晴在皇后跟前日益受宠,有些时候甚至有些长姐幼妹的味道在里面,朱晴在坤宁宫越发如鱼得水。 皇后盼着早日诞下麟儿,皇帝也盼着呢,清宁宫也常送补品来,前朝后宫,谁又不盼着元子早早诞生呢! 可是,张皇后的肚子就是一直没有动静。张皇后、皇帝都是青春年少,身体正好,这是为什么呀? 一年、两年、三年,过了三年,不说太皇太后,就是前朝都坐不住了,上折子请皇帝选妃。可皇帝自从弘治元年被谢迁谢学士劝住之后,就仿佛清心寡欲起来,不愿再选秀劳民伤财,一心和皇后过日子。 皇后又感动又愧疚,起居坐卧都依照御医的遗嘱和年长女官嬷嬷的指点,只盼着早日给皇帝诞下一儿半女。 帝后和谐,是前朝后宫的福气,若是元子能早一点来就好了! 今天 ,皇后怀孕了吗? 坤宁宫的人,每天起床,都要先问一句。 没有啊,那赶紧动起来,该拜佛的拜佛,该求道的求道,一定要保佑皇后娘娘早日怀上龙胎。 皇帝爱重皇后,除了上朝、听讲筵,几句几乎都在坤宁宫。 这天晚上,朱晴刚睡下,突然听到前面喧哗起来。立刻起身披衣,前去察看。 只见寝殿外,跪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裳单薄的宫女,虽低着头,在朦胧烛光的倒影下,也能看出是个身姿玲珑的美人。 朱晴倒吸一口凉气,立刻猜测是有宫人爬龙床,赶紧监视自身,看衣裳、头发都中规中矩,没有一点儿妖艳才敢到门口等待召唤。 刘婆婆也不说话,只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朱晴站到一边去。 殿内,张皇后坐在床边哭泣,“皇帝,都是我的错,没能诞下皇子,都三年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皇帝。” 皇帝温和极了,轻柔劝慰道:“皇后不要忧心,御医都说你身子康健,咱们夫妻还年轻,不要让外人来掺和,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吗?” “皇帝……”张皇后感动得扑到丈夫怀里,呜呜哭泣起来。 “你是知道前朝事的,朕幼时受了不少苦楚,实愿让咱们的孩儿,再受宠妃的苦。宫妃,不该从宫人中选。像今天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也不能留。”皇帝一片苦心与爱心,都冲着爱妻张皇后。 张皇后呐呐无言,不敢说那宫女是受她指派去的。 皇帝只当张皇后心软,顾忌着女德女戒,干脆自己吩咐,“来人啊,把这不敬之人拉下去,送慎行司。当值诸人,亦当重罚,以儆效尤。” 送回慎行司的宫女,哪里还有活路呢?那娇媚女子还想哭喊求情,却被人塞帕子堵嘴,拉了下去,只等天亮之后,再送回慎行司。 朱晴等人在殿外提心吊胆等了一夜,生怕皇帝再发脾气。好在一夜过去,送皇帝去早朝之后,都没旨意再传来。 朱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刚拉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就冲了过来。朱晴反应极快,抬脚便踹,那人立刻委顿在地。 哦,不是鬼啊! 朱晴顺手抄了烛台做武器,那个人掀开挡在脸上的头发,哭道;“晴儿,是我,我是倩儿啊!” 倩儿?刚入宫时,和她同住一屋的倩儿?那个对她热情周到,教她很多东西的倩儿? 朱晴大惊,把烛台横在胸前,小心扶她起来,“怎么是你?你怎么回事儿?” 倩儿噗通一声又跪下去,“求求你,帮帮我,你已经是女官了,你帮我向娘娘求情。不是我去攀附的,是娘娘吩咐我去的,是娘娘吩咐的啊!你帮我说句话,你在娘娘面前有脸面,帮我这一回,我来世结草衔环,一定报答!” “你别这么大动静!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又到了坤宁宫,我都不知道。” “我和絮儿、柳儿都在坤宁宫,当初我们没进老娘娘宫里,就被分去了各处,后来皇后娘娘无子,赵婆婆来挑人,一共选了六个,我们当初一屋的三个都选上了。我也想来找你,可赵婆婆管得到严,不让我们出入,只每天保养身体,练习如何讨皇帝欢心。哪知昨晚我奉命去服侍皇帝洗漱,却被皇帝挥退,还要被治罪。晴儿,你帮帮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倩儿哭得涕泪横流,什么野心、梦想都没有了,她只想活着,现在她只想活着。 刘婆婆居然找了六个宫女来固宠,自己居然不知道。朱晴悚然而惊,皇后向来不瞒她宫中事,为什么这次她却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难道在皇后眼里,渐渐长大的她,也成为了敌人之一了吗? 朱晴还在思考对策,门外就有內侍带着人来敲门,“朱女史,听到你这边有动静,没事吧?” 倩儿吓得立刻往椅子下缩,她已经被吓坏了,根本没有理智,椅子下面哪里能藏住人? 朱晴上前扶起她,倩儿六神无主跟着她走,走到床前,朱晴突然双手发力,反剪住倩儿双手,高呼:“来人啊,快进来,快进来!” 早就等在门外的內侍立刻踹门,一拥而上,压住奋力挣扎的倩儿。 朱晴被扶到旁边,捂着胸口顺气,一副后怕不已的模样 “女史受惊了,没伤着您吧?这贱奴,居然趁着换班的空隙跑出来了,都是奴婢们办事不力。”小内侍头领过来给她赔罪,都知道皇后娘娘看重朱女史。 “你们是办事不力吗?你们是玩忽职守!要是再晚来一步,这烛台就□□脖子上了!”朱晴指着地上的烛台,气呼呼责骂。 內侍小头领知道是他们不对,低着头任骂,有软语宽慰,连连赔罪。 朱晴越骂,他们态度越好,朱晴也不好多计较,叹道:“罢了,押下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点,你瞧瞧,她拿了烛台威胁我,若不是我虚与委蛇,趁机制服她,哪还能全须全尾的和你们说话。” 那內侍小头领又连连告罪,生怕她把他们的过失报告上去,说了无数好话,又暗示以后会给补偿,才带着人出去了。 这些人来了又去,突兀的热闹,又突兀的安静,只留翻到的烛台,在地上打转。 朱晴看着那烛台,突然反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 第54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19 一位女史,险些让犯罪待罚的宫人伤害,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坤宁宫的大总管,刘婆婆自然要来亲自探望。 刘婆婆来的时候正是午膳时分,朱晴受了罪,特许留在房中吃饭。 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着四五个碟子,都吃得只剩一个底儿,朱晴手中的饭碗也不是平常宫女用的小碗,反而换成了深碗,能比平时用的多装一倍的饭。而这饭还剩一小半。宫中女子,哪有吃这么多的! 这架势,把进门劝慰安抚的刘婆婆都惊得一呆。 “晴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吓住了?”刘婆婆赶紧上前摸她的额头,肯定是被吓得没有知觉,才多吃了这么多饭,万一胀坏肚子怎么办? “婆婆,放心,我没事儿~”朱晴勉强笑笑,拉下她的手。 “还说没事,看你这小脸儿白的!拿娘娘的令牌,去太医院叫个医女过来看诊,我做主!瞧瞧,可怜的……”刘婆婆越发觉得朱晴是受了大罪。 “真没事儿,婆婆,我就是想着今天太险了。平常我吃的比旁人多些,她们还要笑话我大胃王,书到用时方恨少,力气也一样。若是我今天力气能再大一点,个子再高一点,就不至于被人挟持,险些丧命。” 这个角度太清奇,刘婆婆张口结舌,都不知如何开导。 半响,刘婆婆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傻丫头,瞎说什么,你比同龄之人高出快三个头了。再吃,再吃就吃成个巨人,比皇帝都高……” 呸呸,这话不敬,刘婆婆左右看看,“你这样吃,就不怕胖成球啊。咱们女子,纤瘦窈窕为美,你也不要自毁前程。” “婆婆放心,肥胖易生痰疾,我听老翰林讲过医理的。我虽吃的多些,但平日里多做事、多活动,肯定只长高、不长胖,只竖着长,绝不横着长!”朱晴比划着给刘婆婆下保证书,生怕刘婆婆吩咐人限制她的饮食份例。 这幅护食的模样,看得刘婆婆又是一阵呆愣。心想:什么都不懂,到底是个孩子呢! “傻丫头!你的肉倒是听你的话,想往哪儿长就往哪儿长。日后要是长成个女壮士,我看谁敢要你?只能配个禁卫!”刘婆婆故意埋汰她。 朱晴也如刘婆婆预想一般大惊失色,惊的重点却不同。 “嫁人?我才不要嫁人!我和娘娘求了的,日后照看的小爷、皇女,在宫里服侍一辈子?怎么现在要赶我走?是不是娘娘让您来试试我的口风?这回的事情真不是我的错啊!不是我负责看押人,也不是我负责值夜,我也是受池鱼之灾,为什么要赶我走?”朱晴情绪激动,眼看着安稳的工作没了,谁都要着急的。 第36节 “好、好,不嫁、不嫁,不赶、不赶,哟哟,乖了、乖了,婆婆乱说话,打嘴,打嘴!”朱晴这着急的样子,都显出崩溃来了,刘婆婆赶紧劝慰,一句玩笑话而已,反应这样大! 朱晴慢慢平复了情绪,刘婆婆才放开拉着她的手,叹道:“傻丫头,真叫人担心。听说你刚进宫就和同屋的宫人说,日后要做徐尚宫。难不成在宫里待了这么久,都做了女史,志向还没变?” “婆婆,若是志向变了,怎么会做女史;若是轻易会变,又怎么能叫志向?”朱晴答得斩钉截铁,一点不意外自己当年一句话,到如今还在有心人耳中、心中。 刘婆婆见她抓不住重点,一心向往徐尚宫,心中也悄悄舒口气。又看了看桌上菜盘子,“我和膳房的说,这个月,你的饮食份例加一倍,走官账。你受苦了,娘娘都知道。娘娘宽和,只要咱们好好做事,不会亏待的。” “是,臣对娘娘一片丹心。”朱晴连忙剖白忠心,送刘婆婆到了门口还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衣袖恳求,“婆婆千万帮我在娘娘面前分说,我不嫁人,若是有什么人求道娘娘跟前,还请您千万帮我拒掉,我不出宫、不嫁人!” 刘婆婆再三保证,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娘娘也绝不会不经她的同意,就为她许配人家。宫中对待宫人都很宽和,更何况她已经是女官。虽是家臣,官体也不能有辱。 朱晴千恩万谢得送走了刘婆婆,坐回桌边,把几个盘子里的菜汁倒进饭碗里,拌匀了,大口大口吃下。吃饭的时候,不用控制脸上的表情。 第二天,皇后自然而然与她说起固宠宫女的烦恼,朱晴知道昨天那一餐饭吃得立竿见影、效果非常。 “唉,哪里能想到,会出这种事?皇帝心里会不会怨我?”皇后坐窗边罗汉床上,一手捏着帕子,仿佛随时准备擦拭眼泪。 “娘娘宽宏,哪里知道那些人的腌臜心思。一样米养百样人,娘娘心思都在大事上,哪里管得住一个宫人。”朱晴一脸诚恳得劝慰。 皇后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才道:“你说的虽有道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皇帝。我叫底下人查了查,和那个爬床贱婢一同入我宫中的还有几人,你说她们该如何处置?” “但凭娘娘处置。” “就是一时没有主意,才问你呢。”皇后又恢复了之前亲近倚重的模样,推心置腹道:“你是我宫中学问最好的,读书多、见识就广,且给我出个主意。” “娘娘垂询,臣就大胆进言,不妥之处,还望娘娘海涵。”朱晴垫吧一句谦辞,才说;“宫中选人自有制度,同一批进来的,不一定都是同样的人,牵连全体,倒叫人议论娘娘不体恤。更何况,如今她们正是惊惶的时候,娘娘若能施恩,立刻就能收拢人心。” 皇后不豫,若是这几个宫人如朱晴所说是按制选出来的,这自然是上上之策。可偏偏不是啊!皇后追问,“我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任她们留在宫里我膈应,遣返慎行司又觉得不忍,你说……” 听皇后这口风,是想把另外几人都送回慎行司,以免引起皇帝的注意啊! 朱晴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稳得住,眉头一皱,仿佛不明白皇后为何不走最好的一条路。 “一切自然以娘娘的心意为主,若是如此,那就遣出宫吧。” “出宫?” “是啊,咱们汉家,自有制度,太祖爷在时,世间千百事,全在老人家心中,宫女放归,不也有制度?咱们放出一批宫人,只说不忍宫人平白蹉跎年华,再赐锦缎布帛,前朝后宫只会称赞娘娘贤德,皇帝也高看您一眼呢。” 皇后心动,还是拿不定主意,刘婆婆说了,这些人最好自然而然死了,不然哪一天有人在皇帝耳边嚼舌根,她们拉出来就是现成的证人。可放出宫,一辈子见不着皇帝,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了。 朱晴加大火力,“这也是积福积德,人命是最大的功德。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家有言,人命胜千金。娘娘积福积德,小爷也能早日投胎到娘娘腹中啊!” 这一句切中要害,皇后求子都求魔怔了,听闻有利于子嗣,心中天平立刻偏了,四条活生生人命抵不过一个缥缈无踪的孩子。 “你说的是,那就放她们出宫吧。赐绢十匹给她们,就说是为皇嗣祈福。”皇后下定决心,立刻吩咐:“一事不烦二主,晴儿,你去办吧。” 朱晴起身,肃然应下:“是!” 兵贵神速,趁着刘婆婆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晴立刻写了文书,请皇后过目用印。退出殿门,一边吩咐人去搬赏赐的绢布,一边拿着皇后手令去关押剩下五人的地方。 这五人被关在最深处一间小房子里。原本几人一人一间小房子,住得还算舒心。可昨天晚上,突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鬓发散乱得丢在这间屋子里。每个人都吓坏了,那些宫闱秘闻在脑子里不停盘旋,生怕从门口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內侍,拖着她们直接去化人厂。此时,人人都在后悔,就不该攀坤宁宫的高枝,荣华富贵哪儿有性命重要啊。 朱晴给看守內侍看过手令,推开房门,那五个人应声抖动,如同马上要被宰的鹌鹑,害怕却无措。 “昨夜,心怀叵测之宫女倩儿冒犯皇帝,尔等本该同罪论处,娘娘宽容,允你们还家,且有赏赐。尔等还不谢恩?”朱晴一句话半文不白,还在惊恐中的五人压根儿没听懂。“尔等还不谢恩?” 重复了两遍,五人终于哆哆嗦嗦下跪谢恩,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谢的什么恩。 朱晴又道:“娘娘恩德,你们还不赶紧领受,回房间去,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收拾好仪容和行李,马上有人送你们从出宫。” 把几人送回各自房间,朱晴给看守的內侍,一人塞了个小银珠,“娘娘宽仁,且容她们还家去吧。” 先前还有些小心思的內侍,立刻没口子称赞起来,“就是,就是,娘娘宽仁,娘娘宽仁。” 五人穿戴好,不至于让人看笑话,身上却只有一个小巧的包袱。宫中一切皆为定制,发给你用,却不是你的,你要走了,东西留下。剩下的“体己”“细软”,少的一个包袱就能装完。 內侍例行检查的时候,看到明显值钱的饰品,本想趁势摸走,又看看立在一旁的朱晴,终究放弃了。唉,这是皇后吩咐,看在朱女史的面子上,打好关系、细水长流、细水长流! 五个人几乎是浑浑噩噩被打发出宫,朱晴拿着坤宁宫的令牌,也不能把人送到宫门口。待到不得不停步的地方,絮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你救了我们?” “没有,快回去吧。日后长个心眼儿,宫里赐下的东西,咬死了是给你添妆的,体己不要随便交出去,多顾着自己。”朱晴小声叮嘱,她能说的,只有这些。 往日最天真烂漫的絮儿,此时沉默得紧,只是点头,抱紧自己的小包袱,捧着无妄之灾而来的两匹绢,日后还要憋屈得以此为令箭……慢慢消失在红墙之中。 第55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0 和想象中不一样,你做了一件大事,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你做了一件好事,只是自以为,被救者懵懵懂懂,加害者心有警惕。 刘婆婆得知她一手挑选的固宠宫女没有派上用场,甚至连后续处置都绕开她,心中很是不悦。与那几个低贱的宫人无关,是皇后居然不听她的谏言,让她颇感危机。 自己多难啊,天命之年重新谋划,把自己的家人送到张家为质,这样辛苦,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后宫管事吗?刘婆婆下定决心,要把皇后拉回自己这边。 “晴儿,你且将这羹汤送到皇帝宫中,这是我亲手熬的,请皇帝赏脸。”皇后言笑晏晏。 朱晴疑惑,“娘娘,皇帝饮食均有御医调制,臣去送羹汤,恐不妥。” “晴儿这说的什么话,这是娘娘对皇帝的一片心,御医哪里敢多言。御医?难不成御医还能从汤里测出砒霜不成?”刘婆婆也在笑。 朱晴当然也要笑,不能突然跪地请罪,让事情变得正式,要笑得这仿佛本身就是玩笑之言:“婆婆又来逗我?晴儿岂敢有此不敬之意。臣只是高兴,娘娘重用。” 朱晴看出来了刘婆婆对自己敌意,也看出来了皇后对此的糊涂。是的,皇后并不是被刘婆婆说动,要给自己一个难堪,皇后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典型的耳根子软,谁在她耳边说话大声,她就听谁的,没有自己半分主见。 朱晴领着人去送了汤羹,心中惴惴,到了皇帝宫中,小内侍先进去回禀,一名身材高挑挺拔的太监出来应答。 “何公公。”朱晴微微福身,这是随堂太监何鼎。 “朱女史怎么来了?” “奉皇后娘娘之命,为皇帝送羹汤。娘娘有言,此乃亲手所制,请皇帝享用。” 这般一问一答,已经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何鼎微不可查得皱了皱眉,这种活计,不该是朱女史这种谨慎人该接的啊。 何鼎挥挥手,让跟随的小内侍接过朱晴身后宫女捧着的托盘。简单完成了交接,擦身而过的瞬间,何鼎的声音几不可闻:“宫中人谨慎立身。” 朱晴惊讶抬头,两人素无交情,何公公为什么要提醒她? 何鼎却没有回应,只是带着內侍回去,到了门口,恢复成低头缩脖子的姿态,恭敬得进入殿内。 “姑姑,怎么了?”跟随的小宫女没有听到何鼎的提醒,疑惑为什么姑姑回头去看。 “那人是谁?以往没在皇帝宫中见过。” 小宫女笑了,“姑姑都不认识,奴婢怎会认识。” “也是,少见这么高的人。”朱晴仿若闲谈,宫女也忘了刚才朱晴张口就叫何公公,显然是认识的。 也许是这一盅汤的效果,今晚,皇帝又来了坤宁宫。 皇后娘娘在皇帝面前可活泼了,一会儿拿点心,一会儿上热茶,殷勤万分。 “好了,皇后陪朕坐坐,不需忙这些。”皇帝温柔招手,让皇后坐到她身边去。 “服侍皇帝,我心里高兴呢。”皇后把给皇帝擦过手的毛巾扔进托盘里,依言坐了过去。 “你也吃。”皇帝拿起一块栗子糕递过去,不是递到手边,而是递到嘴边。 皇后难为情得左右看看,却不过皇帝心意,小小咬了一口。 朱晴露出和蔼慈善得姨母笑,不管张皇后如何糊涂无知,这份千古恋情总是让人高兴的。外头男人地里多收了是三斗麦子都想纳妾,皇帝身为帝王,名正言顺拥有后宫三千的人,却对皇后一人独宠,千古头一份,如何能不让人羡慕。 朱晴现在就是cp头子,磕到了,磕到了! 皇后是真难为情,又左右看看,还不好意叫宫人下去。青天白日的,让人退下,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帝被她的憨态逗笑,挥手让人下去了。 “皇后切莫害羞,你我夫妻,人伦大礼之所在,怎么羞成这样。”皇帝又拿了茶水递给她,笑看她更羞窘的模样。 “皇帝~”皇后再次左右张望,确定无人了,才依偎在皇帝怀中,烧得脸颊一阵发烫。“可不能当着人的面这样,这,这,以后我可没法儿见人了。” “哪样?” “皇帝!”皇后扭着身子撒娇,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喂皇后吃东西?”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哈哈哈,朕闻夫妻之间,有亲密甚于此者。” 皇后脸瞬间爆红,觉得耳后都烧起来了。 门外,刘婆婆欣慰得听着皇帝和皇后相处融洽,即便皇后暂时没有诞育子嗣,但只有皇帝爱重,皇嗣是迟早的事。 刘婆婆看看和她站在一起的朱晴,自从出了放宫女出宫的事情,刘婆婆就把朱晴的排班调的和她一样,不让朱晴有单独面见皇后的机会。 “朱女史,在想什么呢?”不再皇后跟前,刘婆婆也不故作亲密叫“晴儿”了。 “婆婆,没想什么。我看帝后和睦,心中欢喜,想着书里有什么赞词,抄录一些为娘娘祈福呢。”朱晴也学她那种慈祥的笑容,满心欢喜只为了皇后。 哦,这是刘婆婆的弱项了,别说朱晴这种机缘巧合跟着翰林学过的正经学生,她老人家只认得几个常用字,根本没有正式启蒙。 相互假笑,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刘婆婆不说话,朱晴不说话,这次搭班的两位女官沉默,剩下的宫女就不敢出一言。 皇帝今日留宿坤宁宫,第二天早上送人去上早朝,皇后却心情郁郁得坐在床边罗汉床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娘可有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臣等帮您排解排解。”朱晴轻声询问。 “皇帝待我如此恩重,我却久久没有孕兆,这,如何对得起皇帝厚恩。”皇后重重叹息,前几天,前朝还有大臣上书选妃,皇帝都推了。皇后知道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皇帝爱重,担忧再不能有孕,对不起皇帝。心肠纠结,辗转难眠。 “晴儿,你可有分忧的法子?”刘婆婆立刻打蛇随棍上,恨不得下一句就暗示朱晴不老实。 “娘娘所忧正是臣之所急,臣也是日思夜想,终于想了两个法子。” “你有法子?还两个!”皇后蹭得坐直了身子,拉她到罗汉床上坐下,“快说,快说。” 朱晴也不卖关子,竖起一根手指,“其一,臣想去请教老娘娘。臣等均未生产过,这如何有孕还得请教过来人。御医再精通医道却都是男人,男人哪里知道女人的事。” “是有道理,可,可祖母……”皇后不好说,在场诸人都明白,随着时间推移太皇太后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孙媳。无他,子嗣耳。 “老娘娘对皇后娘娘是爱之深、责之切,臣受您吩咐,每回去清宁宫,老娘娘都亲自垂问,关心您的身子。还说只有母亲平安,才能生出健康的皇嗣。” “祖母慈爱。”皇后对着清宁宫方向拱手,叹道:“那你去吧,替我想祖母请安,祖母清修,我不好打搅。待祖母召见,我再去请安。” 太皇太后已经到了非必要不想召见皇后的地步,她老人家想教训皇后几句,前脚刚说了几句重话,后脚皇帝就来求情。太皇太后是经历过儿子和万贵妃的糟心事的,非必要不想与皇帝起冲突。 退而求其次,太皇太后想给皇帝塞几个妃子,还真不是和皇后作对,登基三年没有子嗣,做长辈的怎么能不着急,这可是真有皇位等着要继承呢。 太皇太后的着急,皇后理解,可真的无法面对。 第37节 听说朱晴的法子,就是这种不痛不痒的,皇后都没有问“第二”的想法。 朱晴却兴致勃勃道:“第二,臣从书中找到了法子。” “有生子秘方?”皇后又提起兴趣。 朱晴摇头,“未经太医院验证的野方子,怎能入您的口。凤体尊贵,不是千百人验过没问题的办法,不能轻易在您身上尝试。” 刘婆婆动了动站累的脚,她不过是给皇后喝了一些符水,那可是真有效力的,不见皇帝一直独宠娘娘。 “臣是从道书中寻到了法子。臣是这么想的,若不是真有效果,怎么会堂而皇之写在书里,让后人品读。世人都说读书人贵重,贵在何处?不正贵在这不必事事亲身经历,只需对照前人教训就行的便利吗?” “臣还琢磨了。佛家那套怕是不管用。娘娘知道的,皇帝登基之初,就驱逐了满宫的神仙佛子,那些僧人冒充佛子,欺世盗名,哄骗钱财,都是骗人的。若是真有效果,怎么没治好万娘娘的病,没留住先帝。所以啊,还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道书有用。佛家那一套总归是天竺那等外域传来的,不能尽心。” “娘娘别急,臣精心研读,已经揣摩出了一些真意,待臣在静心专研七日,无量天尊在上,定赐臣一个明旨。到时,上有道君启示,下有臣等一片赤诚之心,左有老娘娘帮衬,右有皇帝厚恩,皇嗣,指日可待!” 朱晴划了个十字,斩钉截铁定下基调,“您一定能诞育皇嗣!” 这话还真没多少人敢在皇后面前打包票,史书上被独宠又没有子嗣的后妃可不少见。朱晴说的郑重,皇后也被她这坚决肯定的态度感染,“好,好,那你安心闭关专研,本宫静待你佳音。” 七日后,朱晴一脸红光,穿着簇新的女史服拜见皇后,说出了自己得到的启示:“五百天内,娘娘必定诞下男嗣!” 第56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1 啊这,啊这…… 皇后和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砸吧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信吧?这也不太可信。不信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皇后只能扶起朱晴,安慰她“用心良苦”,然后让她先退下。 刘婆婆更是前所未有的和蔼,苍天啊,大地啊,她老人家还没出手啊!这蠢人就自己作套把自己坑进去了。刘婆婆半辈子在宫廷,虽不识字,见识去不少,先帝在时,满宫的神仙佛子,谁说预言、谶语的时候,会准确到某一日?即便事先得到消息,某地发生了何事,也只说个大概,总要留个高深莫测的意思,日后才好圆谎。 朱晴仿佛并未看出她们的不信任,笑容满面起身,一种完成大事的轻松感,甚至还隐隐有种等着皇后赏赐的感觉。 皇后也麻了,以往没看出朱女官这样……憨傻。 皇后干巴巴道:“辛苦了,我昨日见一匹红色绢布亮眼,赐给晴儿吧。” 朱晴愣了愣,这样的大功,只赏一匹绢吗?哦,原来皇后娘娘不信啊,没关系,等到皇后有孕生子,赏赐肯定会再有的。 ——这段话,一字一句都写在朱晴脸上呢!心思清浅得连皇后都看明白了。 朱晴回到房间之后,令小内侍找了木工工具,自己要做个倒计时板子。下面人可不敢让她玩危险的刀具,只带着全套家伙事儿来给她雕刻木板。 朱晴在屋中悬挂了一块木板,上面雕刻了“某日内孕诞”的字样,“某”的地方是空白的。每日,朱晴早上起身,先对着朝阳打一遍八段锦、五禽戏,然后给道祖上三支清香,跪着诵经一遍。诵经毕,写下数字,贴在“某”的地方。“五百日”“四百九十九日”……每天坚持,就像写九九消寒图一样。 刘婆婆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成笑话讲给皇后听,特意说了“不知所谓”的拳法,软绵绵、四不像,这做派,简直是做法了。要不是她没拿皇后的生辰八字、没做个人偶,刘婆婆都迫不及待想把“压胜”的帽子扣她脑袋上。可惜了,这人居然事先请教过司礼监。 当然,这一请教,坤宁宫有个女史,居然预言皇后五百日内有孕照将诞下皇嗣的消息,在后宫就彻底瞒不住了。无视的有,看笑话的更多,他们监督朱晴每日早起打拳、诵经、上香比本人都勤快。 人是群体动物,皇后刚开始的时候是当笑话看了,等到朱晴坚持了三个月,皇后就有些动摇,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也没有什么危害,信一信无妨。 等到朱晴坚持到新年,寒暑无阻,皇后就觉得这是忠心可嘉了。过年的时候,皇后特意加厚三成赏了朱晴。 面对刘婆婆的劝劝谏,皇后是这样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这片忠心可嘉。” 翻年之后,天气还是比较冷,皇后窝在坤宁宫中,不爱往外走。 这日,朱晴捧了红梅插瓶拜见,看皇后困顿无力,笑道:“娘娘您瞧,一大早,臣就听到窗外有喜鹊叫,推门一看,院子里红梅开得正好。外头天寒地冻,娘娘玉体尊贵,不合到外面去,臣折了插瓶来,盼娘娘年节里多瞧瞧正红,图个吉利。” 还没出正月,自然是年节里。 皇后打个哈欠,叹道:“大节下的仪典多,累人得很。” 朱晴自然打起千般本事、万般精神,奉承皇后母仪天下、能者多劳。 晚上值夜的时候,朱晴问了贴身在照顾皇后的宫人,又拿尚服局女官的名头,打听了皇后衣物换洗的事情。 第二天清早,朱晴猛然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却满脸含笑。 她们值夜的人就睡在皇后寝殿的外间,另一个大宫女韩翠儿奇怪得望着她,问:“什么怪样子?你是做噩梦还是做美梦了?” “美梦,美梦。”朱晴起身,先回自己的房间上香、诵经、填数字,再回来伺候皇后。 收拾停当,朱晴才碎步上前,小声道:“娘娘,臣昨夜忽有异梦,今日又焚香祝祷,道君降下启示,娘娘的孕照该应验了。” 皇后惊讶得转过头,插在头上的步摇险些打着脸。“应在今日?可皇帝今日在前朝宴请,当不会回来啊。” “并非应在今日,而是应在娘娘身上。” “可还不到五百日啊。”皇后还是难以置信。 “道君的启示是五百日内诞育皇嗣,生产之前,还有十月怀胎呢。” 啊这,啊这,“啊这鸟”又重出江湖。皇后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正月忙乱,与皇帝共寝的日子并不多。” 皇后说得保守了,是正月里只有一次。皇帝自小受苦,身子不好,连日来的祭天、大宴,诸多繁琐礼仪,实在太累人了。之前几年,那么多次,有批过的好日子,有特意摆的好姿势,皇嗣都没苗头,这个月一次匆忙的同寝,还能真有好消息吗? 皇后碍于这是夫妻私事,不好说得太仔细,心中肯定不可能。 “道君的启示灵验否,请御医来,一把脉便知。” 正月里请御医,不太吉利,皇后本不愿。可朱晴笑得一脸笃定,皇后被她态度感染,终究让人去请了。 听说皇后请御医,还歇着的刘婆婆也顾不上休息,赶紧打扮整齐过来陪伴,“娘娘定是累着了,灶上炖了燕窝来,娘娘待会儿多少吃些补补身子。可是有什么大症候,有罪、有罪,我居然没看出来。” “婆婆不必自责,没什么大碍。就是困倦一些,晴儿说是有孕了,让御医来把把脉。” 刘婆婆难以置信得看着朱晴,严肃了表情,劝谏道:“娘娘,正月里不好请大夫,老话再没错的。若是没有大症候,还有几天就二月了,到时再请也便利。别说这只是晴儿一面之词,即便……唉,不是老婆子苛责,朱女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婆婆,是与不是,待御医来了,便见分晓。”朱晴答得笃定。 胡须花白的御医在內侍的引领下慢悠悠进殿拜见,行礼过后,跪在罗汉床前,伸手请脉。 御医已经在腹内打着草稿,皇后的身子一直是他负责调养,正月里不可能有什么事,肯定是累着了。贵人就是金贵,一点儿小的不适,都恨不得吃补品、药品调养着。 为了保险,御医把完右手,又请皇后伸出左手,这是太医院的惯用招数,不管贵人的病是多么无关紧要,不吃药都能好。但他们做臣子的,肯定是千般仔细、万般慎重……嗯?不对啊,这脉象怎么有些像滑脉。不对,不对,滑脉也不一定是有喜,再仔细些,再仔细些。 御医诊脉时间有些长,等他收手之后,皇后叫起。 朱晴立刻问:“院判,娘娘可是有喜?” 看诊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脉象上不能肯定,那就要问一问病人。好吧,病人不能问,问一问伺候的人还是要的。 “臣尚不能确定,还请贴身伺候娘娘的宫人出列,臣有些话要问。” 韩翠儿领着几个宫人到偏殿,御医细细问过,回到正殿,郑重禀报:“娘娘脉象有喜脉之兆,但尚不能确定,臣请旨,每十日来请一次平安脉,方能下定论。” 这是御医的慎重,可皇后听到“喜脉”两个字就欢喜得不知所以啦,嘴角扬得高高的,眉毛都飞起来啦。 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终于有孕!这些年吃的苦药、受的委屈,箩筐都装不下啊! 御医立刻提醒:“娘娘,孕妇最忌心绪大起大落,娘娘且放宽心。正月仪典多,娘娘此时最忌劳累。胎儿未满三月,正是脆弱之时,娘娘心情平和、切勿操劳,不然……” “每三日一请脉。”皇后一拍坐垫,兴奋道:“三日一请,早些定下这好消息,早些给皇帝报喜!” 御医退下之后,皇后才想起来“喜脉”后头还有两个字“之兆”,对了,兆头,好兆头。 “晴儿,你可立了大功啦!”皇后紧紧抓着朱晴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娘娘,御医还未下定论呢!等娘娘龙胎稳固,才敢说道祖启示灵验。”朱晴这回不慌了,不像头一回说出这预言时,立刻就要奖赏。 “太医院的大夫,我还不知道。三分病要说成五分,不然显不出他们的本事。八分把握也不敢说,定要十成十才说出口。院判都能说出喜脉之兆,肯定是了!”皇后抓朱晴的手拽得死紧,“多亏你了,多亏你了,听院判说了没?切记劳累,若不是你有吉梦提醒,我是说不得还要强撑着……皇儿,呜呜呜,皇儿……” 皇后实在太激动,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被御医的诊断打懵的刘婆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安慰。 这种大好事,皇后却令坤宁宫的人不许声张,要等御医确定过后,再禀告皇帝。这时候她又谨慎起来,一心只想着不能让皇帝白高兴一场。 又请了三次脉,御医终于吐口确定,“有孕不足一月。” 赏! 听到这个消息,皇后大手一挥要赏,皇帝更是喜不自胜,清宁宫老娘娘听到放赏的消息,也明白过来,跟着赏了一大波。 到底未满三月,消息还没正式往外说,但是,谁还不知道呢? 朱晴这个之前隐约被边缘化的人,突然之间成了人群焦点,皇宫三巨头,每个都有重赏。 皇帝嘉许她的忠心和才干,皇后也喜她有福气,特特升了掌衣,正经的八品女官。 官职品级还是小事,关键是皇后看重。皇后孕期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朱掌衣,这样的恩宠,阖宫羡慕。 朱晴如今走在路上,“姑姑”“姑姑”的行礼招呼之声不绝于耳,人人都知道她有真本事,有好背景,本是清宁宫出身,又得了坤宁宫青眼,前途无量! 第5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2 元子降生,普天同庆,遐迩同欢。 外间,稳婆抱着刚出生的皇子给皇帝看,喜得皇帝连声叫好,笑声响彻殿宇。 内间,皇后汗湿透鬓发,脸色苍白得靠在软垫上,正由朱晴喂参汤:“皇儿可好?” “好。御医看过,元子气血两旺,康健极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喃呢,“皇帝说了,以后就我们夫妻俩清清静静过日子。” “娘娘与皇帝夫妻情深,从此之后,都是清净太平日子。”朱晴神态坚毅、语气笃定,这不是宽慰,而是事实。 “呜呜……好啊……”皇后哭得不能自已,五年无子的压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知道万一皇帝抵挡不住纳妃生子,自己又该怎么办?这个孩子,不仅救了自己,更救了帝后之间的感情啊。他是自己的依靠,张家的希望! 朱晴拧了热帕子来,敷在皇后眼部,柔声劝慰;“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娘娘喜极而泣,哭过这一回,日后都是笑着的日子。” 皇后明白她的好意,被热帕子温热的包裹着,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生产本就累人,参汤里还有助眠成分,皇后再次醒来之前。产房里的一切都由朱晴调派,如今坤宁宫中最得皇后青眼的成了朱晴,刘婆婆都要退一射之地。 朱晴安顿好皇后,又去检查皇子的安全,再查一遍稳婆、奶娘、宫女、內侍,这个婴儿不仅是皇后的救星,也是他们从今往后的主子。 元子降生,自有庆典。前朝的事情不赘言,后宫中,皇后娘家人自要入宫看望。 寿宁伯夫人带着长子鹤龄、次子延龄前来探望皇后。 “姑姑,两位国舅爷也跟着进寝殿了。”朱晴正在准备款待寿宁伯夫人的茶点,小宫女悄声进来禀告。 朱晴心头一跳,“刘婆婆没拦着两位国舅?” “正是刘婆婆引进来的。” 朱晴心道不好,两位国舅已经是知人事的年纪,贸然出入后宫,实在不妥。不是朱晴当了几年古人,思想就古板到不让姐弟相见,满脑子黄色废料。而是两位国舅进了皇后宫中,与诸多宫女有接触,不合规矩,追究起来都是下人的错。 第38节 这两位国舅的名声,可不太好啊。 朱晴连忙迎出去,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化解。 远远看到刘婆婆引着寿宁伯夫人和两位国舅进来,朱晴避到旁边行礼:“见过伯夫人,见过两位佥事。” 寿宁伯夫人仿若没看到,带着人直接略过。 倒是大张国舅站住,笑问:“这位姐姐往日倒不曾见过。” 朱晴再行福礼,“不敢当佥事一声姐姐,臣尚服局典衣朱氏,蒙娘娘亲眼,在身旁伺候。” 走在前头的寿宁伯夫人不悦回头,“鹤儿,快来,别让你姐姐等着急了。” “娘,这就来。”大张国舅带着弟弟快走两步,追上母亲。 自皇帝登基之后,对妻族自有恩赏。国丈获封寿宁伯,特授鸿胪寺卿,超拜荣禄大夫、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意思是,爵位有超品的伯爵,官位正四品鸿胪寺卿,文散官加到了正一品的荣禄大夫,武勋官加到了正二品的都督同知。荣誉、实职、文臣、武官,四角俱全。 连两位年少的国舅也授了中军佥事的虚职,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生子勿喜,生女勿悲,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张皇后比卫子夫还“霸”呢! 朱晴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情绪,跟进了室内。 皇后早已体面得穿了缂丝袄裙,头戴嵌宝抹额,半靠着坐在床上与母亲、弟弟说话。 两位国舅坐在稍远的绣墩上,仿佛屁股下头有针扎一样,总不安分。 皇后疼爱两位国舅,笑道;“你们就别在我面前拘束着了,出去玩儿吧。让我和母亲说说话。” 两位国舅如闻纶音,立刻站起来谢道:“我们先去外头逛逛,再来接母亲。” “晴儿,你带着他俩。”皇后立刻指了刚进来的朱晴。 寿宁伯夫人立刻阻止:“娘娘,让內侍陪着吧。那两个皮猴玩闹起来没个轻重,还是男子看得住他们。” “也是,让我宫里的总管太监李才去。晴儿,你去和李才说一声,让他规劝着国舅,不许到处乱闯,不许惹是生非。” “是。”朱晴应下,出门通知李总管。 等朱晴走了,寿宁伯夫人也叫刘婆婆等宫人退下,拉着女儿的手感叹:“神佛保佑、苦尽甘来!娘娘这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有皇帝护着,哪里能用一个熬字,女儿的日子,已经是天下顶顶好的了。” “世上做人家新妇,哪儿有不苦的。皇帝爱重,可他宫里还是有两个贴身伺候的;清宁宫对娘娘屡屡刁难,就是前朝那些酸腐文人,也爱都管闲事,真是狗拿耗子,显着他们了!” “如今都好了。皇儿降生,皇帝连那些伺候宫人都放银还家了,况且,皇帝平日也不爱去那些人屋里。太皇太后还给皇儿赐了一面赤金锁、一面白玉锁,前朝更是忙着做赞、做赋,哪儿还有闲心来嚼舌根。”皇后如今是万事满足,反而劝起母亲放宽心。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娘放心,我明白的。” “娘娘心软,哪里知道那些人的鬼魅心思。我听说娘娘最近爱用那个朱女官,什么事情都交给她,连刘家的都不爱使唤了。” “母亲从哪儿听来的?莫不是刘婆婆和你告状了?” “哪里用告状。我一来就看得清清楚楚,刘家的好端端一个管事儿的,站到宫门口去迎我作甚,来往的宫女对她也不甚恭敬。娘娘啊,刘家的一家老小都在咱们手里,年纪大有成算,这是家里给你备的帮手啊。那个小女官,黄毛丫头一个,懂什么啊。” “娘你有所不知,晴儿的确有些神通。她一年前就通过查阅道书,预言我在五百日内必定诞下皇嗣,且是男丁。也是她第一个算出我有孕,是做了吉梦,有道君启示的真本事人。当时我就与母亲说过,正月里不该请大夫,若不是她说,我还要强撑着陪皇帝主持大宴呢。御医都说了,若是不注意休息,皇子肯定保不住。这样一个有本事的福星,娘您说,该不该重用。” “啊这……”寿宁伯夫人结巴,“啊这”可能是他们家祖传的口头禅,她“啊这”“啊这”叫了两声,不情不愿道:“那也不能太倚重,光溜溜杆子一个,咱也拿不住,万一她起了坏心……你刚生产,皇帝常来看你,让她瞅着机会……” “娘!朱女官不是那样的人,她早就和我说了,日后是要做尚宫的。我也计划着,等徐尚宫老退,就让她慢慢接替上来。” “你懂什么!徐尚宫那样容貌平常的才想着做女官,那姓朱的小丫头生得勉强能看,最用以起歪心思了。” “娘,真不是……” 不听皇后解释,寿宁伯夫人下定论道:“我看你是让那丫头唬住了,当女官哪儿有当皇妃好。想想前头万娘娘,算了,不吉利,想想纪娘娘,南边蛮夷,还是罪人,如今在太庙里受香火呢!还不是因为有皇帝这个儿子!这宫里的女人,但凡平头正脸一点儿,都想着爬龙床、博富贵!” 皇后哭笑不得,她觉得朱女官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她是读书的,有自己的坚持。可这道理和母亲说不通。孝顺、孝顺,皇后在心中默念,母亲不知宫中事,暂且顺着她吧,这也是孝道。 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贴心话,皇帝在前朝听了经筵,听闻岳母和小舅子进宫探望,连衣服都没换,赶忙过来。 这正是皇帝爱重皇后呢!皇后娘家人好不容易入宫,皇帝在路上就吩咐备席面,他要在坤宁宫办一场小宴,酬谢皇后产育元子。 皇帝来了,寿宁伯夫人连忙出来拜见,跑出去疯玩的两位国舅也及时被人找了回来。 “都坐,都坐,不必多礼。”皇帝非常宽和让人看座,“朕已命人去请国丈,今日皇后可与家人团聚矣。” “臣妇谢皇帝厚恩。”寿宁伯夫人起身行礼,因皇帝对他们家一向宽仁,两个孩子犯错也从不责罚,寿宁伯夫人在皇后面前也很从容,笑道:“娘娘还在月子里,享用不了皇帝厚赐,臣妇代皇后谢恩啦。”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皇后为朕诞育元子,劳苦功高,怎能不酬。夫人以后要多进宫探望皇后,两位妻弟也可进宫来。” “多谢姐夫!”两位国舅立刻齐声应道。 “没规矩!姐夫也是你们能唤的。”寿宁伯夫人假嗔薄怒。 “哎,无妨,民间就是如此称呼,不必拘礼。”皇帝对两个小舅子是真好,又问了他们一些功课。发现两个小舅子答不上来,也不狠逼他们,只转移话题,说自己去更衣,让岳母一家随意些。 皇帝转去侧殿,寿宁伯夫人欢喜得回去和女儿说皇帝单独为他们一家设宴的事情,真是荣光! 母女俩正欢喜的时候,突然,大宫女韩翠儿掀开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出大事了!国舅趁着皇帝更衣,偷戴金冠被拿个正着。” 第5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3 “什么金冠?” “皇帝的金冠!” “谁的金冠?” “皇帝的金冠!” 皇后不可置信得连问两遍、反复确认,听清之后,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软软得倒在床上。 “娘娘!”韩翠儿扑上去,扶住皇后软倒的身子。 寿宁伯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皇后只晕了几瞬,复又睁开眼睛,“扶我起来。”皇后以为自己的吩咐铿锵有力,实际上小得如蚊子嗡嗡。 韩翠儿猜测着皇后的意思,在她腰后塞了个垫子,又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语气哽咽;“娘娘,您说吩咐,奴婢听着呢!” “皇帝知道了吗?”皇后身处宫中,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弟弟偷戴金冠的严重性。衣冠自古就是礼仪之所在,国朝礼制森严,就是商人穿丝绸,让人检举了也是大罪,更何况张氏兄弟居然胆敢偷戴皇帝金冠!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这些天倾一样的罪名,眨眼就要压下来! “大姐儿!还问什么,你赶紧去求皇帝啊!”寿宁伯夫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六神无主得扑到皇后身上,“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养下这两个孽障!大姐儿,现在只有靠你了。你弟弟是张家的根苗啊,要是……要是……张家的香火就断了啊!” “娘,总要问清楚……” “来不及了,快,快,别让皇帝下旨,赶紧的!”寿宁伯夫人急忙催促,让韩翠儿去拿外衫,就要扶皇后去外间。 朱晴此时掀帘子进来,接替韩翠儿扶住皇后,拉开寿宁伯夫人的手,喝道:“夫人,娘娘还在月子里,你不要摇晃她!” “我又不是存心的。”寿宁伯夫人嘟囔一句,突然反应起来,不对啊,“你一个奴婢,居然敢对本夫人大呼小叫,反了天了!” 寿宁伯夫人拍着大腿就要闹,朱晴冷冷道;“反天的在外头,你要是嫌张家的根苗死得不够快,就大声点!” 寿宁伯夫人被噎住,皇后才找到机会插话:“事情如何?” 朱晴这才细细讲来;“皇帝更衣,改换常服。金冠放在外间,两位国舅在坤宁宫肆意惯了,看到皇帝金冠华美,就拿在手上把玩。侍奉的小內侍劝阻,却被大张国舅一脚踢开。小张国舅先试戴,大张国舅夸好看。大张国舅也拿来戴在自己头上。兄弟二人戴着金冠,威胁內侍不许说出去。随堂太监何鼎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刚好抓个正着。” “那皇帝……” “皇帝就在内间,出来亲眼所见金冠还戴在大张国舅头上。”朱晴一句话,直接掐灭了皇后的希望。 若是事情还在太监们那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让皇帝直接看见……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 皇后听了,恨不得再晕过去。 朱晴也觉得难以理解,两个国舅再熊,也要有常识啊,偷戴皇帝金冠,脑子进水了吧!真的,历朝历代,外戚无法无天的很多,什么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都是寻常事,甚至还有掌控皇帝、行废立事的牛人。但是!但是!你玩儿点上档次的阴谋诡计啊,这种偷戴皇帝金冠,皇帝就在里间,出门抓个正着。蠢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朱晴都要问一句:图什么啊! 皇后没有再晕过去的机会,寿宁伯夫人听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事情严重,眼泪滚滚而下:“大姐儿,那两个孽障是你带着长大的,亲手抱过,亲手喂过。我怀延龄的时候,你姐代母职养过鹤儿的啊!你要是不管他们,他们怎么办啊!” “娘,我怎么管?”皇后苦笑,这又不是在外头欺负了官员、百姓,给点儿补偿的事情。 “你去求一求皇帝,皇帝爱重你,你又刚给皇帝生了儿子。就是看在大外孙儿的份上,皇帝也不能杀你两个弟弟啊。” “娘娘还在坐月子。”朱晴小声提醒,先前皇帝赐宴,寿宁伯夫人还以皇后坐月子为由,帮皇后推辞了一同出席,博得皇帝赞一声“慈母”。 “弟弟都要出事了,我哪里还坐得住!”不等寿宁伯夫人呵斥,皇后自己就不愿意枯坐寝殿等消息。“晴儿,你素来聪慧,赶紧想一想,该怎么向皇帝求情。” 求你妈个得儿! 朱晴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这种傻逼,还求什么啊。赶紧划清界限吧!之前张家兄弟在宫外欺男霸女、和朝臣勋贵起冲突,寿宁伯夫人进宫哭诉,皇后再向皇帝哭诉,皇帝就开始拉偏架。如今张家兄弟熊到了皇帝头上,不趁机给他们个狠的教训,难道还要纵容这两人无法无天吗? 算了,道理是和这两个女人讲不通的,朱晴这个做人下属的,被架上去也没办法,只能出主意道:“娘娘此时不该去求情,而该去请罪。” “放屁!老娘就知道你是个贱人,要害我张家的根苗!”寿宁伯夫人立刻发飙。 这种让人听了就火大的鬼话,朱晴强忍着没反驳,对还算听得进人话的皇后道:“皇帝仁慈,您去请罪,皇帝看在您刚生了元子,又在月子里,肯定怜惜。再通知寿宁伯,也不能求情,定要请罪,求皇帝重重惩处。” 皇后是懂行的,“苦肉计?” 朱晴捏了捏皇后的手腕,看破不说破啊!“皇帝若是重罚,您再求情。若是打板子就求轻一点、少一点;若是夺官职之类的,您就赞同;若是赎米、运灰一类,您还要求皇帝再罚重些。” “啥意思?说清楚些啊……”寿宁伯夫人还要哔哔,皇后已经拍板:“行,就这样,你来为我梳妆。” “娘娘,不必梳妆。披上大氅,臣为您拢一拢头发,越慌张憔悴越好。” 朱晴扶着鬓发散乱的皇后出去,韩翠儿立刻解释道:“夫人,这时候不能求情,娘娘越是不求情,皇帝越是怜惜。什么官职爵位,皇帝现在能夺,日后就能再赐。什么赎米、运灰,咱家难道还找不到人干吗?您也不要求情,只哭就是。” 寿宁伯夫人明白了,她虽然说不出苦肉计、以进为退这种漂亮话,但内宅争宠万变不离其宗,手段她是明白的。 “还用你说?本夫人早就想通了!”寿宁伯夫人气哼哼抽了抽鼻子,拿帕子抹了抹真眼泪,又左右看看,把帕子搭在熏笼上罩了一会儿,满帕子的冰片味儿,一捂在眼睛上,眼泪唰唰往下淌。 朱晴扶着皇后进了侧殿,皇帝端坐上首,两个国舅跪在下头,周边站满了內侍宫女。 “皇后怎么来了?”见皇后衣饰不整的进来,皇帝心中叹息,还是忍不住关切。 皇后见皇帝没有像以前一样向她伸出手,委屈得眼泪立刻下来了:“皇帝……”一声呼唤,哭得跪倒在地,哽咽不止。 皇帝起身,过来扶她,皇后却推拒不肯:“妾哪儿还有脸伺候皇帝……” 一人哭、一人扶,吓傻的张国舅当背景板。 正在拉扯间,皇帝身边太监李广进来禀告:“皇帝,寿宁伯求见。” “快请。” 你听,皇帝对国丈还是尊重有加。李广听在心里,对自己快些接国丈过来更觉自得,出去引人进门的时候,更小声提点了国丈几句。 寿宁伯进门便拜,惹得皇帝又去扶他。 第39节 张国丈被扶起来,满脸羞惭:“皇帝,臣在路上听说了这两个孽障干的蠢事,张家愧对皇帝厚恩、愧对皇后!臣这就杀了这两个孽子给皇帝一个交待!” 说完,张国丈一脚踹翻跪在旁边的大儿子,左右找趁手的工具,找不着刀枪棍棒,直接抽了花瓶里的花枝,劈头盖脸抽在两个儿子身上。 “爹,爹,我错了,别打了……姐姐救命……姐夫救命……”两个国舅不敢躲,只能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对着亲爹、亲姐、亲姐夫又哭又求。 张国丈把两个儿子抽了满身印子,气喘吁吁被內侍拉开,看到手边一个花瓶,气哼哼得操起来,朝大张国舅砸去。 “啊!”稍迟一步进门的寿宁伯夫人看到这一步,惊得眼前发黑,尖叫一声倒在地上。 大张国舅捂着脑袋,看到手上的血,紧随母亲的步伐,尖叫一声软倒。 寿宁伯也吓傻了,他是想打儿子,不是想杀儿子。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寿宁伯跪倒在地,嘭嘭叩头,“皇帝啊,皇帝啊……” 皇帝他啊,是一个头两个大,呆立当场。国丈和皇后哭得不能自已,岳母晕倒、一个妻弟被砸晕,另一个妻弟衣裳都抽烂了,捂着脑袋缩在一边哭。 皇帝揉了揉眉心,无力道:“请太医,多请几个。快些,把皇后扶进寝殿,坐月子呢!给国丈打水洗脸整理仪容,还有岳母,也扶到软榻上。唉,这都怎么个事儿啊!” 第59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4 张国丈文弱书生一个,打的又是儿子,自然没有大伤。太医来给两位国舅看诊,开了外敷的药膏,把大张国舅的脑袋包成粽子。又给皇后、国丈、寿宁伯夫人开了安神的汤药、补品,回话是滴水不漏,只说要静养。 皇帝自己身子不好,对太医的说话风格也是熟悉的,知道这大约就是没事儿养养、有事儿不养也行。 皇后一家全都倒在床上,这小宴办的,也是精彩。 听闻两个弟弟伤势没有大碍,皇后强撑着过来请罪,“皇帝,他俩是外男,不合在宫中养伤,求皇帝恩旨,让他们出宫吧。” 看着皇后怯怯的样子,皇帝心中忍不住又软了三分。坤宁宫是皇后的家,怎么连在这点儿主都做不得了?皇帝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住在安乐堂的情景,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怯生生的吧?皇帝早就下定决心,不能让自己的妻儿过自己小时候那样的日子,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怎么还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过活了? 皇帝起身,扶起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朕知道,不怪你。” 皇后眼泪再也忍不住;“有皇帝这句话就够了,妾知足了。” 皇帝抱住扑进自己怀抱的皇后,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妻弟年幼,不通礼仪,朕身为姐夫,虽有些生气,却没有拿国法处置他们的意思。可朕既然应了这声姐夫,就不能太纵容他们。他俩身上的官职黜了,赎铜百斤,再罚去城外运灰三天,朕特旨他们入国子监求学,学习诗书,也让国丈严加管束,不可再犯。” “多谢皇帝厚恩。妾一定叮嘱家里,多管教他俩,定不再让皇帝操心。”张皇后感动不已,偷戴帝王金冠这种大罪,居然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事过后,宫中上下皆知皇后受宠,知道两位国舅惹不起。 朱晴在此事中给皇后出了好主意,寿宁伯夫人也是亲身经历,不好再对朱晴横挑鼻子竖挑眼,以后再进宫来,也会给她一个笑脸了。 刘婆婆没有争赢,愤愤退居二线。 朱晴却没有得意之色,一遍遍复原当日的事情,还有几个疑点想不通。 “翠儿,你说是皇帝身边的李广公公接国丈入坤宁宫的?” “是,多亏李公公及时,不然娘娘这回要受罪了。李公公一心向着咱们坤宁宫,咱们要不要禀告娘娘,请娘娘好好赏赐李公公?”韩翠儿小声问,她如今也升了女史。不过还是那句话,女官、內侍不过家臣,品级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们该争的是主子的看重。 朱晴想了想道:“我与娘娘提一提,不过也不能确定,现在正是风口上,别让外人抓住把柄,说咱们勾结皇帝身边人,窥视帝踪。” 韩翠儿一凛,“我明白的,姑姑放心。” 朱晴又找机会套了打帘子宫人的话。 “咱们李公公和皇帝跟前的李公公是拜把兄弟呢。奴婢自然知道,御前李公公常跟着皇帝来,就在门口总要和李公公聊几句闲篇儿。” 朱晴打听清楚偷戴金冠事件的每一个细节,幽幽一叹,这宫里,当真是不进则退,一时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逼退了一个刘婆婆,又来了一个李公公。 李才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皇后选自民间,不习惯与外男接触,其父又是监生,在文臣嘴里哪儿有太监的好话。所以,李才一直不得志,只管一些对外跑腿、协调的粗活儿。 历经五年,朱晴终于得到了皇后的信重,让耳根子软的皇后肯听自己的。李才也找到了自己的门路,借着同姓和御前伺候的人攀上了关系。 李广的年纪当李才的父亲都绰绰有余,两人却是兄弟相称,可见,皇后之受宠、地位之高。 算了,多想这些无异。想想若是寿宁伯夫人再来哭诉,该怎么应对吧。 ………… “姑姑,两位国舅爷也跟着进殿了。”同一句话,还是当初那个小宫女禀告的。 朱晴简直头疼,事情才过去几个月,张家人就不能安分得久一点吗?皇后就不能明事理一点吗? “行了,我去。”朱晴揉着眉心,心想,史书上那些大臣遇到扶不上墙的主公,大约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娘娘,张家小儿欺人太甚,他们居然敢合起伙来,欺负你弟弟。”寿宁伯夫人捏着帕子哭诉。 “是啊,姐姐,这回真不是我们的错。张仑领着几个勋贵家的子弟出去打猎,我们兄弟好声好气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反而讥笑我们身上没有爵位官职,不配和他们一起。我们为了姐姐的名声,都准备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可他们不依不饶,还说起姐姐的不是来。”大张国舅条理清晰得告状。 “就是大哥说的这样。那群人满嘴喷粪,说姐姐独占皇帝,没有贤德气度,是飞燕合德之流。我呸呸呸!这我们兄弟怎么能忍,当即就和他们干起来了。” “娘娘,你可听见了,是张家无礼在先啊。京兆衙门的人也拉偏架,说你两个弟弟身上没有爵位官职,是以民犯官。我的天爷啊,那些小崽子身上又有官职吗?不过是外头瞧着娘娘失宠,就看不起你娘家人啊。”寿宁伯夫人狠狠擤了擤鼻子,拉着皇后道:“娘娘,你可要给鹤儿、延龄做主啊!” “娘快别哭了,我肯定给弟弟撑腰。你们说了半天,还没说是哪个张家呢?”皇后先安抚母亲弟弟,“行啦,万事有我呢。” 这,这就不好说了。寿宁伯夫人到底年纪大些,知道轻重。 大张国舅却不管那些,他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姐夫第一、姐姐第二,他就是第三!谁还敢要他的强! “是英国公张家的!” 皇后也头痛起来,“可是英国公家的世孙张仑?” “就是,就是,张仑身上也没有官职啊,京兆凭什么偏私他们!我不服!姐姐,就是当着皇帝的面,我也敢说实话,就是不服!”小张国舅梗着脖子火上浇油,“他们肯定是听说了咱家的事情,来落井下石的。当初去城外运灰三天,还有人穿着锦衣华服,在山上指指点点,饮酒作乐,拿我们兄弟当笑话下酒呢。爹也一点儿不心疼我们,我们受了这许多委屈,他还让我们一味忍让。” “娘娘,可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下去了,都要骑到咱们脖子上了!”寿宁伯夫人如是劝说。 “那母亲的意思是……” “娘娘去求皇帝,把鹤儿、延龄身上的官职恢复了吧。”寿宁伯夫人图穷匕见,“最好给延龄去个爵位,也不要多,一个伯爵总要有吧。鹤儿是长子,有他爹的爵位顶着,可不能让延龄以后真当白丁啊。现在娘娘还在宫里呢,他们就敢不敬,还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儿呢。有个爵位,才能保住延龄一脉的富贵。” 这就异想天开了,皇后无语:“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和皇帝开口。” 寿宁伯夫人想想也是,自觉牺牲,退一步道;“爵位的事情后头再说,先把官职恢复了吧,不然他们都不好出门交际。” “他们又没做出什么功绩,让我怎么和皇帝开口?”皇后很是为难。 “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娘娘还不能和皇帝开口要个微末官职吗?”寿宁伯夫人叹息,“元子可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元子的舅舅却还是个白身,说出去也不尊重,外人要小瞧元子和娘娘的。” “是啊,是啊,姐姐,求求你了,你去求一求姐夫吧。” “姐夫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又不要什么高官厚禄,就给个四品虚职就行。都是为了家里交际来往,有个出身方便些。” 皇后让他们求得没办法,心软道:“行吧,我找机会和皇帝提一提。” 寿宁伯夫人和两位国舅喜笑颜开,这就没问题了! “我可不打包票,你们也不要事情还没落定,就说出去。”皇后叮嘱。 “知道,知道。”母子三个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笑得开怀。谁不知道皇帝爱重姐姐,只要姐姐开口,多求一求,肯定没问题的。 母子三人又说了许多嘘寒问暖的话,朱晴才奉命把人送出宫。到了坤宁宫门口,寿宁伯夫人难得和颜悦色,打赏了朱晴一个小金珠子,“你在娘娘身边,多给两位国舅说好话,本夫人知你的好。” “谢夫人赏。”朱晴行福礼,含笑接过寿宁伯夫人的赏赐。 等把人送走了,朱晴随手把金珠子一抛,跟在她身后的小宫女圆圆一手捞过来,笑道;“谢姑姑。” “别,甭谢我,谢寿宁伯夫人。” 圆圆捂嘴偷笑,“寿宁伯夫人也太小气了,不过一个金珠子……” “嘘~”朱晴在唇边竖起食指,提醒圆圆隔墙有耳,给她一个眼神,圆圆自己就明白了。 自从朱晴预言皇子降生,又顺利帮皇后渡过金冠事件之后,皇后越发倚重她。见她回来,连忙拉她在一旁坐下:“晴儿,你说我该怎么和皇帝开口?” 朱晴给皇后倒了茶,给她揉捏略微酸疼的肩膀,揉了一会儿,皇后才道:“舒服了,晴儿,你帮我出个主意。” “娘娘,您说皇帝待您好不好?” “皇帝待我自然恩重。” “对张家好不好?” “分外优宠。” 皇后叹息,“晴儿,你是觉得我不该为娘家事去求皇帝吗?可那不是小事,是鹤儿和延龄啊,我的亲弟弟。” “臣并非这个意思,而是要找个好时机,就像当时向皇帝请罪,而不是求情一样。” 皇后这才开心起来,“你说,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我听你的。” 第60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5 “娘娘是历朝历代最受帝王爱重的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上数三千年,哪个帝王能像皇帝这样独宠娘娘呢?就是有惧内之名的隋文帝,在独孤皇后严防死守之下,还要去偷腥儿呢。皇帝却是正人君子,明明可以三宫六院,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皇帝待我确实好!他是天下最好的夫君。” “是啊,咱们宫里原本有些宫女都不准备出宫嫁人的,看了皇帝和娘娘相处,都愿意嫁人试试。您知道,宫人好多都是被家里人卖了的,从小到大,父兄、邻居、亲戚,谁家男人都那样,不是打婆娘,就是喝烂酒,是进宫见了皇帝,才知道世上也有好男人,夫妻之间也有真情。您和皇帝这样恩爱,往近处说,是咱们这些人的希望,往远了说,是天下臣民的表率。” “我知道啊。”皇后又重重点头,“晴儿,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也想出宫吗?” 朱晴轻笑,“娘娘,我不想出宫,我想做尚宫啊~” “臣是想说,皇帝这样爱重娘娘,娘娘又该如何回报这份深情厚谊呢?” “我……”皇后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好的妻子该是什么样的?孝顺长辈、慈爱子女、辅佐丈夫。可是清宁宫老娘娘对她素有微词,她不爱上清宁宫请安。让皇帝顶着五年压力,才生育一子。辅佐?她在前朝并没有贤名,如今又为了两个弟弟的事情…… “你是说我不该为鹤儿和延龄求皇帝。” “娘娘误会了,臣还是那句话,该求,可时机要对。娘娘,皇帝的恩宠是天一样宽广,可若是肆意挥霍,日后说不定会变成天一样高远。”朱晴坐在皇后跟前,用笃定严肃的眼神向她传递不能肆意妄为的信念。 皇后心中明白,想起史书上被废的皇后,画本里冷宫的存在,不用想远了,想想皇帝的生母纪娘娘当初是如何千辛万苦才生下皇帝。万贵妃在的时候,皇帝心里眼里有谁?连皇后都废了! “对极,对极,晴儿,你说的对,不能这样贸贸然去求。”皇后拍着朱晴的说,复又愁苦起来:“可我已经答应娘了,若是没求得皇帝松口,我怎么和娘交待?” 你是皇后,张家不过平民之家,没有丝毫势力,凭什么让你来交待! 若是个性格强硬、受不得激将的人,朱晴只要说上这一句就足够。可皇后啊,她是三纲五常、女戒女德教出来的,是张家教出来的,耳根子软啊! “寿宁伯夫人确实不懂这些,不若娘娘昭寿宁伯进宫,与他分说清楚。” “怎么说呢?总要给个日子吧?什么时候能让弟弟们官复原职?” “立太子时。”朱晴大胆发言,“我大明礼制森然,元子既嫡且长,皇帝又爱重皇后,定然要册封太子。如今暂时还未册封,只是要等元子立住而已。最少两年,最多五年,皇帝必定册立太子。到时候,寿宁伯的爵位要升,两位国舅的官职肯定会回来。且忍这几年,让皇帝看见国舅的改过之心,皇帝心中欢喜,说不得连小张国舅的爵位都赐下呢?那夫人就再也不发愁啦!” 第40节 “娘娘恕臣无礼,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元子,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您分心。元子才是娘娘的依靠、张家的依靠、天下人的依靠。” 皇后颇受震动,深觉这是个好主意,拉着朱晴的手拍了又拍,“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到时候也要赏你,等皇儿立了太子,我就让你做司衣!” 朱晴轻笑,“娘娘说笑了,中间还隔着掌衣呢!” “莫掌衣求了出宫养老,我和徐尚宫说了,提你做掌衣。本想等尚宫局出了文书再正式和你说,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就先恭喜你啦。”皇后笑眯眯拍着朱晴的手背。 “臣谢娘娘提拔。”朱晴深深福礼,“娘娘放心,臣必定办好此事,不让娘娘和寿宁伯夫人操心。” 皇后满意点头,嘴上却说:“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你助我诞下皇儿,怎么封赏都不为过。” “娘娘已经提拔了臣,娘娘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好啦,好啦,什么知遇之恩都是男人们说的。你呀,好好陪着我,日后,我一定让你做尚宫。” “是!”朱晴再打包票,“这几年国舅没有官职爵位在身,也不能让人小瞧了,臣去打听一下,看英国公世孙是怎么回事儿。若是世孙有错,就让他登门赔罪,也让外头人看看,即便没有官职爵位在身,国舅也不容轻慢。” 皇后更满意啦,放手任朱晴施为。 朱晴领了皇后的腰牌,常往乾清宫去请安,那里方便打听前朝的消息。 朱晴又送来羹汤,刚巧,这次也是何鼎来接。 朱晴这次带的都是自己人,遂笑道:“这是娘娘为皇帝亲手煲的绿豆百合汤,清热去火。娘娘特意交代了,这是在井水里冰过的,请皇帝放一放再用,万不能伤了脾胃。” “请朱女官回禀娘娘,老奴定会劝着皇帝。” “有何公公这样的忠直之人在侧,娘娘怎会不放心。”朱晴行一福礼,笑道;“还未恭喜何公公,荣升秉笔太监。” 大明内监分为十一监,其中司礼监权柄最重。有资格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司礼监众人,又有随堂太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之分。乾清宫刚经历了一轮选拔,何鼎从随堂太监中脱颖而出,就是在国舅偷戴帝王金冠事件上表现出众。 何公公也回以微笑:“还未谢过女官为我周全之情。” 朱晴挑眉:“公公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懂。” 何鼎面上笑容不便,只是声音轻了些:“以往娘娘宠爱国舅,常罚进谏之人,如今我如此得罪中宫,却未见罪,可见有人相帮。唯一有心有力之人,不正是女官吗?” 朱晴也保持这笑容,他们这样站在乾清宫门口说话,最正大光明又不惹人猜疑。“公公不要误会,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耳。” “本就没有误会,我辈中人。”何鼎脸上的笑容大了些,接过朱晴手中食盒,转身进殿去了。 我辈中人?我辈中人! 朱晴心想,大明有郑和,自然也能何鼎。如今的掌印太监谭吉公公,被皇帝尊称“老伴”,也是忠心正直之人。一样米养白羊人,只有坏人,哪儿有坏职业呢? “姑姑,我打听过,何公公本还选不上秉笔太监,是谭老伴说皇帝久居深宫,众人敬畏,虚选些忠直之人陪侍才好。”这次跟着朱晴来的是她培养了好几年的小宫女圆圆,人如其名,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最能令人放下戒心,十分擅长打探消息。用后世的话来说,是个社交牛人。 “哦,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回去之后不要提。” “我知道,娘娘不喜欢何公公,喜欢李公公。”圆圆动了动鼻子,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你又知道了?” “当然知道!娘娘不仅喜欢咱们宫里的李才李公公,还喜欢乾清宫的李广李公公,上回就是李广公公私下帮忙,国丈才来的那么快,来了直接跪,皇帝才心软的。” 朱晴拍了拍她的脑门,再次叮嘱:“行了,心里知道就好,嘴上别带出来。” “这不是和姑姑一起出门嘛~姑姑放心,和别人我可不会。” “习惯……” “习惯成自然,平时就要谨慎!”圆圆吐了吐舌头,“姑姑都说八百遍了,我知道的。” 朱晴笑笑,真可爱啊,看着这样真诚的笑脸让人开心。 实际掌管坤宁宫的人,要打听消息也很简单,朱晴没过两天,就把两位国舅和英国公世孙张仑起冲突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 “世孙与其他袭爵人家子弟相约于庄子上射猎,骑成年马,带猎鹰、猎犬,和入山过夜毡毯、皮裘、锅碗。娘娘不知,武勋人家常以此磨练小辈,在山中或与同龄人结伴,或自己独行,待满三天才行。途中是没有长辈、成年护卫跟着的。许是一行人太过惹眼,两位国舅在长安街遇上,就想与世孙一行人同行。娘娘也听出来了,世孙等人的行程,不合两位国舅参与。世孙婉拒之后,国舅身边护卫出言不逊,挑拨离间,国舅才以为世孙等人不带他们是看不起人。” “国舅先打了怀宁侯之子一拳,后两拨人对打。两位国舅身边有护从,世孙这边都是习武人家子弟,因此旗鼓相当,双方都没受什么伤。京兆府的衙役巡街看到,帮忙把人拉开,双方都去了衙门理论。过后,世孙一行继续入山行猎,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 皇后听明白了,是两个弟弟先拦人、先动手,他们身边都是成年的护从,那边却是少年子弟。打了这一场,人家没当回事儿,回去也没告状。 就问尴尬不? 朱晴听寿宁伯夫人避重就轻的告状,就知道事情起因多半在两个国舅身上。说真的,就他俩现在的名声,和以往皇帝拉偏架的先例,若不是道理全在自己一方,英国公世孙家世显赫,平时大家都是绕着两位国舅走的好吗? “啊这……啊这……可娘递了信进来,我总要给弟弟们撑腰的啊。” 朱晴笑问:“夫人不识字,怎么给娘娘写信了?” “是娘口述,鹤儿代笔的,这几日天气太热,我也不忍娘顶着太阳进来,就让刘婆婆回去请安,顺带捎回来的。” 唉,这就是耳根子软的坏处了,你说的话她听,别人说的话她也听,稍微一不留神,就让人钻了空子。 “夫人怎么说?” “娘觉得几年的时间也太久了,下个月就是皇帝圣寿,趁着皇帝心情好开口,肯定能成。” 所以,偷戴皇帝金冠这么严重的事情,半年之内就要官复原职,水过无痕吗?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这样都行? 朱晴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劝:“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能一竿子直接支出去,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来。不如娘娘先给皇帝备一份寿礼,送上礼物的时候,再慢慢迂回着打探。不能把话说太明白,不然皇帝直接撅回来,岂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对啊,真是个好主意,晴儿,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我都听你的。” 别了,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从来没有哪一次,你是真的听过我的。 第6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6 有朱晴从旁“协助”,皇后自然没能在皇帝圣寿的时候,为两位弟弟求情成功。 寿宁伯夫人接连进宫好几次,怪皇后不尽心,心里没有两个弟弟,要逼她老人家去死。当然,对朱晴更是横眉怒目、冷嘲热讽,先前的丁点儿好脸色也不见了。 皇后都怕了亲娘,听说寿宁伯夫人要进宫,立刻就犯起头疼病。 忙过了皇帝圣寿的大日子,宫里就要放一批人出去。之前说过的莫掌衣在此次放归名单中,朱晴正式升为掌衣。 还有赵女官,带朱晴入宫的赵姑姑也在出宫之列。 赵姑姑是清宁宫女官,陪了太皇太后几乎一辈子,老仆出宫,自有一番体面。太皇太后的赏赐自不必提,下头宫人也多来探望,送些临别赠礼。 朱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刚好碰见几个小宫女往服侍赵姑姑的小宫女手上塞帕子,她们俸禄有限,就绣了帕子表心意,也不进去给赵姑姑请安,只是在门口磕个头尽心。 朱晴被引进屋内,赵女官坐在罗汉床上,小桌、地上摆满了东西,有收拾好的箱子,有刚送来的赠别礼,还有散乱着等待归置的物件。 “屋里忙乱,见笑了。”赵姑姑起身迎接,如今她已经卸下官职,只穿平常袄裙,戴一个金狄髻,说不出的轻松。 “姑姑。”朱晴深深福礼,“千言万语道不尽我对姑姑的感激之情,我说不出那些漂亮话,这点儿心意,请姑姑收下。” 朱晴奉上那个小匣子,赵姑姑接过,很沉,有些压手。可能是朱晴的郑重态度影响了她,赵姑姑违反礼仪的当场打开,只见里面是两个素面金镯。 赵姑姑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实心的,没有任何花纹,这分量戴在手上,手腕都要压出红痕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我给姑姑的养老钱。”朱晴坚定得看着赵姑姑的眼睛,这世道,什么都没有金子实在。赵姑姑无儿无女,那几十年不见的侄儿怎么可能靠谱。 赵姑姑把金镯放回匣子,轻叹一声:“你知道的啊。” “是啊,我知道,姑姑当初引我进宫,是想收我为徒。可惜世事变幻,我们没有师徒缘分,但我对姑姑的感激如这赤金一般。”她不能为姑姑养老送终,送上这一对实心金镯,够赵姑姑安享晚年了。当初赵姑姑知道她没说实话,还是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没帮你什么。你聪明,聪明人在哪里都是有出路的。”赵姑姑在朱晴步步高升的时候就想明白啦,不管朱晴当初是装傻还是真傻,总归她没有害自己。如今又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赵姑姑心里就再没有不平啦。什么感情、感激,光说嘴赵姑姑是一个字都不信,可有这两个大金镯子,赵姑姑就觉得朱晴面目可亲。 赵姑姑沉吟了一下,斟酌道:“宫里有贵人们庇护,自然衣食无忧,可还是有很多人想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说呢?” “姑姑对我知根知底,我又哪里有家呢?”朱晴自嘲,“姑姑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你没想过打听父母亲人?”赵姑姑不信,不管再嘴硬,女人总是忍不住心软,宫里掏心掏肺掏干月银供养卖他们家人的宫女还少吗?跟何况朱晴聪明,她肯定能拿捏住父兄,这世道,女人没有娘家,总是要吃亏的。 “不想废那个事儿。我如今在娘娘身边做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不嫌弃的话,我多嘴两句。”赵姑姑显然拿定了主意,语速比刚才快一些:“你家在你入宫之后是有些变故的。当初你爹娘卖你是为了凑一笔银子入国子监做监生,可引荐人吴举人并非善类,他以举人之身谋了外任,临行前,卷走了你爹七拼八凑的钱。” “呵呵!”朱晴冷笑,宁愿卖女儿也要当监生,这下可好,鸡飞蛋打。 “你入宫第二年,东城民宅起火,没入宫小宫女学规矩的地方也在那里……” “我大姐死了?”朱晴反问,怪不得她一直没在宫里名册上看到大姐儿,朱晴一直以为是自己没用心找的缘故。 “大火烧了半条街,院子里死了一大半人呢,名册什么的全被烧没了,剩下的人也被吓傻了,根本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后来宫里贵人慈悲,多给了一年让她们养身子,活着的人重新起了名字,这几年陆续都入宫了。你大姐也不敢说就去了,说不得她就是那些运气好的人呢。”赵姑姑软语安慰。 朱晴闭了闭眼睛,不敢奢望大姐儿有什么好运气,她们姐妹这一生,从未有过好运气。 “罢了,我早就说过,只当没这个姐姐了。”朱晴侧了侧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赵姑姑把视线垂在茶盏上,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气氛安静而沉默,赵姑姑端起茶碗,啜饮一口,等朱晴调整好心情,慢悠悠道:“我在这宫里过了大半辈子,勉强混出个人样啦。当年我引你入宫就是看好你,如今我要走了,却又老婆子碎嘴,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说与你听。” 朱晴转过头来,带上了标准的亲切微笑:“请姑姑教诲。” “我夸你聪明,那你知道自己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什么吗?我听说你竟然想做个忠臣?” “姑姑何出此言?” 赵姑姑静静看着朱晴的眼睛,看她不闪不避,旋即轻叹:“你要明白,虽然咱们女官自矜自重,常用臣自称,但在这宫里,谁都是奴婢。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人称内相,回皇帝话,还一口一个奴婢呢。” 朱晴起身,行了一礼,才缓缓道:“请姑姑教诲。” “你是明白人,我教不了你什么,可你心里要真明白啊。”赵姑姑从同一句话里,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拍拍朱晴的手,她知道朱晴肯定能明白。 朱晴郑重谢过赵姑姑的提醒,在这吃人的深宫职场,若非心肠好,谁又来提点她这些呢。朱晴知道自己的毛病,她以为自己已经弯下膝盖、低到土里,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可终究,脊梁弯不下去啊。 她下意识想救那些无辜人,总觉得举手之劳是人应该做的,从不认为正义是编出来骗人的玩意儿。 所以,她想代替赵婆婆跟在皇后身边,她想影响皇后做一个稍微体恤下人一点儿的统治者。 赵姑姑这里来送临别礼的人特别多,她能抽出这一小会儿和朱晴说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看屋外不停有人走动,朱晴失去告辞回去。 “多留一会儿吧,我们这一别,这辈子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了。”赵姑姑还想挽留。 “姑姑,在宫外若是遇到事情,就给我稍个信儿吧。等我有机会出宫,一定去瞧姑姑。”朱晴对赵姑姑露出一个灿烂的、不符合宫廷礼仪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 “姑姑,你回来啦~”房间内,圆圆泡好茶,递给刚回来的朱晴。 这一声姑姑,听得人暖心。 “圆圆,你先回去歇着吧。”朱晴接过茶,并没有喝。今天和赵姑姑一番谈话本就让人心思沉郁,再喝茶,更要睡不着了。 第41节 “姑姑心情不好吗?可是舍不得赵女官?姑姑别担心,等赵女官出宫安顿好了,咱们就托內侍去探望啊。我是不行了,但姑姑你大约能向娘娘求一个出宫的机会。又不是不能见了,姑姑快别伤感。”圆圆连忙努力安慰。 “傻丫头,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姑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那边……总来找茬,连引姑姑入宫的赵女官都要出宫了,姑姑自然心里郁闷。”圆圆用下巴指了指正殿的方向,谨慎的没有把任何落人话柄的词语说出口。 两位国舅的官职一直没有恢复,寿宁伯夫人时不时来给皇后添堵,皇后就把办事不力的罪名压在朱晴头上。这几日,退居二线的刘婆婆又死灰复燃,李才也积极向皇后推荐与她交好的女官。 朱晴无奈,这种感觉很熟悉。当年,她有千般理由万般妙语来不及说,就被朱娘子打了一顿,险些打死。如今皇后并不知道她背后的心思,却不妨碍她无差别打击,让朱晴“重温旧梦”。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憋屈,你读书多、你有功劳……有屁用!主子看重你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拉着你的手仿佛你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你办事不合心意了,自然成了奴才。 “你又知道了。”朱晴点点小丫头的眉心,笑道:“大人的事情少瞎想,回去吧。” 圆圆才不要回去呢!她自入宫起就被朱晴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自觉该为姑姑分忧:“姑姑,要不你去求皇帝吧。皇帝那样宽和,听说乾清宫有小宫人因为思念父母偷偷哭泣,被皇帝听见了也不怪罪,反而赐了他银钱,让他还家呢。皇帝这样仁慈,你又是为娘娘分忧,你在皇帝面前也是有脸面的人,这事儿办好了,娘娘不还一如既往倚重姑姑!” 朱晴让圆圆坐在自己对面,问她:“那你知道那个赐银还家的小宫人后来怎么样了?” 圆圆摇头。 “出宫后,被家里人收缴了赐银,再卖了一回。”朱晴叹气,“皇帝自然是仁慈的,可我们做奴婢的,在主子面前,又哪里敢说有脸面呢。” “可是,可是……”圆圆积极反驳,“前朝那些有见识的官员都说,皇帝是明君!” “先帝爷在的时候,朝臣们也这么说。”朱晴怼她。 圆圆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朱晴却有些欺负小孩子的羞耻感,笑道:“不过你说的不错,皇帝的确是个明君。可圆圆啊,太阳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圆圆生气了,一拍椅子扶手,“姑姑!不要说这些云山雾罩的话,让人听不明白。” “小没良心,我教你读书,你就学会用成语顶撞我啊~” “姑姑,姑姑~”圆圆蹭过来,抬头观察她没有生气,又在她怀里撒娇:“姑姑,你教我嘛,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明白呢?” “唉……说不清楚啊。”朱晴摩挲着圆圆的双丫髻,“世人都说皇帝对娘娘是千古独一份的好,是世上最好的夫君,你觉得呢?” “自然是啊!皇帝对娘娘多好,中宫独宠啊!我听过好多故事,什么唐明皇对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唐太宗挚爱长孙皇后,绝不再另立他人为后,还有前头先帝爷对万娘娘,可也不妨碍他们同时还宠爱杨贵妃的姐妹,还有满宫的妃子。虽然,教习们都说这已经是难得的圣宠,可我总觉得,总觉得不太对。皇帝对咱们娘娘才是真好。”圆圆是真的土生土长,说不出一夫一妻这种话,但她也能本能得察觉不对。 “还有呢?皇帝对娘娘还好在哪里?” “对国丈一家分外优宠啊。什么升官、赐爵、赏钱就不用说了,两位国舅那样,可从没受过罚。不管和谁起纠葛,皇帝都是站在娘娘这边的。娘娘只要给家里求情、求官、求爵,皇帝再没有不应的。”圆圆小声凑近朱晴耳边:“这回要不是姑姑,娘娘就把国舅的官位求回来啦。” 朱晴拍怕她的头,当做对这句话的回应。 “还有呢?” “还有清宁宫老娘娘不太喜欢娘娘,皇帝自己尊重老娘娘,却不勉强咱们娘娘去清宁宫请安。外头朝臣说娘娘的不是,皇帝也一力承担,重不怪罪。” “还有吗?” “姑姑,你怎么还想听?你都知道的啊,圣寿的时候,皇帝还给国丈一家赐了许多金银,用来修建家庙,还拨了一千户人专门维护家庙。听说那修得叫一个金碧辉煌,比当年先帝爷给万娘娘修坟茔时华贵多了。” “是啊,独宠、优容,可皇帝知道张家在外头欺压百姓,家庙附近的田地被他们直接强征,一千户人还不够使,又强抢军户,充作徭役。皇帝这么圣明,怎么会不知道?御史弹劾,皇帝轻拿轻放,罚俸了事。嘴上说不要堵塞言路,可上奏的御史转眼就放了外任。事后再说失去一直臣,有意思吗?皇帝明明可以保下那御史的。正因皇帝优宠无度,张家的名声、皇后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皇帝若真是好丈夫,为什么不约束皇后、约束张家?皇帝说爱民如子,可那些被张家强抢的军户不是他的子民吗?皇帝说圣明烛照,他不知道两个国舅欺男霸女,在宫中都敢对宫女动手动脚吗?都说皇帝爱重皇后,怎么不帮助皇后明事理、辨是非,做个受人尊敬的贤后呢?” 圆圆被朱晴的慷慨激昂吓住,小声嘀咕道:“这不是有姑姑帮娘娘吗?” 一瞬间,朱晴都泄气了。“算了,不说了,回去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姑姑,你和我说嘛,你教我,我保证好好的,再也不插话。”圆圆举着两只爪子保证。 朱晴被她的鬼脸逗笑,圆圆的问题其实就一句话:为什么要帮皇后? “我啊,大约心里是有期许的。若是皇后能贤明一点,后人说起皇帝独宠皇后,就不会太过反感。有了这对先例,以后还会有皇后能有这样的经历。若是独宠就宠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外戚家族,人们只会把罪名怪到独宠上。”朱晴轻叹,“我们女人太难了,若是皇后贤明,外面不那么物议汹汹,身边人、底下人、后人,都会好过很多。” “姑姑,我还是没听明白。” “听不明白就先记着,等你年岁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了。”朱晴却不想再讲了。心里话是剖析不明白的,她的所作所为,做就够了,不需要标榜。 “哦。”圆圆无所谓的应着,“那姑姑要真帮国舅要回官职吗?” “不!” …………………… 这人啊,就是不能说,昨晚刚心事重重得提过国舅复职一事,今早就在宫里撞见了人。 “晴姐姐别来无恙。”大张国舅等在廊下,随意拱了拱手。 朱晴一板一眼规矩行礼,“见过两位国舅,不敢当国舅一声姐姐,臣告退。” 朱晴行过礼就要走,大张国舅却左跨一步拦着,笑道;“晴姐姐还是怎么开不得玩笑,我许久没见姐姐,不知姐姐身体如何?你贴身伺候,我正有话要问你呢。” 朱晴转身往旁边去,小张国舅把右边挡住,廊下就这么宽,过不去了。 “娘娘一切都好,国舅不如亲自问娘娘,娘娘定然欣慰。” “嗳~我对姐姐的一片濡慕,不想让她知道,我先问问你,才知道怎么关心姐姐啊。” “国舅说笑了,娘娘晨起还未用膳,臣正要赶着去伺候。” “无妨,无妨,我刚看了,姐姐还在梳妆呢。快快,就此时,和我说说姐姐的近况。”大张国舅对着朱晴身后一列宫女扬起下巴,“你们还不走?” 宫女们战战兢兢,忐忑得看着朱晴,不敢走,也不敢留。 朱晴回头,对她们安抚一笑,“好了,都打起精神来,先把膳食送过去。” 等宫女走了,朱晴回头一看,周边原本忙碌的宫女、內侍,好像突然学会闪现和隐身术,几句话功夫都不见了。 “国舅想问什么?臣定然……” “晴姐姐还不知道我想问什么?”大张国舅上前一步,就要拉朱晴的手。 朱晴站在原地,心说这是什么狗血剧情,我是该义正言辞的拒绝,还是识趣的委身? 朱晴退开一步,冷冷看着大张国舅,突然灿烂一笑:“国舅这么问,我该怎么回?不如国舅告诉我,我想的对不对?” “哈哈哈,还是晴姐姐明事理,你跟了我,就不用做这些下人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张国舅傲然承诺,本想摇几下折扇更有风流气度,腰上摸了摸发现没带,风流姿态摆不出来,只能高昂着头,表示自己的屈尊降贵。 “是吗?荣华富贵谁不爱!国舅可禀报过寿宁伯和夫人,什么时候来下聘,我是从坤宁宫出嫁,还是回家发嫁?” 大张国舅瞪圆了一双眼睛:“你,你居然想让我娶你!” 朱晴佯装惊讶,“啊?原来我想的和国舅想的不一样啊!国舅不想娶我,那就是想让我做妾了?这恐怕不行,国法云,庶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国舅福德深厚,断不至于此。” 大张国舅刚要发怒,朱晴又紧接着道:“不想娶妻,不能纳妾,那就只是玩一玩了。也行,国舅是娘娘爱弟,我又怎么反抗得过。国舅准备给我打几套金头面、做几声绫罗衣裳、置地几垄、家宅几间?” 大张国舅被她叭叭叭一阵问懵了,这剧情不对啊。 以往大张国舅只要摆出这个架势,那些小娘子都是惊慌失措、眼眶通红、羞愤不已,就是身边有父兄在的,那男人也会气得说不清话。少数能想明白的,也是奴颜婢膝,恨不得马上把女儿、妹妹送上,但那小娘子一定是羞愤难堪的。 大张国舅吃了见识少的亏,被朱晴一段话镇住,人跑了都不知道。 大张国舅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狗日的,被人讽刺了!说什么庶人四十纳妾,这不是说自己至今还是白身吗?什么玩一玩儿,又送金银,又送铺子的,谁玩谁,是不是把他张大国舅当成冤大头啊! 大张国舅拉着弟弟抱怨:“你怎么不拦着些!” “大哥不也被那小丫头片子耍了吗?我看她也没那么漂亮,还不如外头红倌人呢!大哥要拦自去拦,我要出宫了。”小张国舅常与大哥做连体婴,但审美还是不一样的,他不喜欢玩儿这种。 大张国舅被弟弟撅回来,更生气了,自己想再找机会靠近朱晴,朱晴这一天却都跟在皇后身边。 “一个臭丫头也敢瞧我不起,姐姐,你一定要求姐夫,早些让我官复原职!”大张国舅不玩儿虚的,直接当着朱晴的面向皇后告状。 这的确是朱晴没想到的思路,聪明人的套路千百种,蠢人的做法却让人防不胜防。 张皇后惊讶得左看一下弟弟,右看一下朱晴,脖子都摇酸了,“晴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娘娘,那是气话,说来堵国舅的。国舅拦在路上不让臣走,臣只能语出惊人,先把人吓走了。”朱晴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讲,着重纠正大张国舅的不当用词。 “鹤儿,你这是做什么,晴儿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你不许这样不尊重的。”张皇后立刻训斥弟弟。 大张国舅却一点儿不怕,“姐姐,正是因为你爱重,咱家才要给她个出身啊。放心吧,我是真喜欢,我回去就和母亲说,让她给我准备纳妾。” “不行,不行,母亲正和你说亲呢,你这当头纳妾,不是打嘉善大长公主的脸吗?”皇后的重点也不在朱晴这里。嘉善大长公主是英宗之女,是当今的姑姑。张家发达才多久,正是看皇帝独宠皇后,张家地位水涨船高,嘉善大长公主这样的正经皇室所出,才会把女儿嫁给大张国舅这种无赖。 “这有什么,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姐姐,不是每个人都是姐夫的。再说,伺候我也亏不了她啊!”大张国舅一派理直气壮,心里只想着把人要过来,狠狠出口气,看这小娘们还敢不敢嘲讽她。 “娘娘,臣是女官,已发誓一辈子不嫁人了,只能谢过国舅好意。”朱晴凑在皇后耳边小声道:“为应道君启示,臣发誓终生守贞的。” 哦哦,皇后终于想起来了,她生皇子,还有道君的功劳呢!既然如此,道君的意思不能违背。 皇后脸色一肃,“胡闹,朱女官根本没有嫁人的意思,你再这样,我就收了你的令牌,不许你再进宫了。” 大张国舅诧异自己居然在姐姐面前不是有求必应,想了想,终究不敢和姐姐大小声,急忙出宫回家和母亲告状,撒泼打滚就要纳朱晴做妾。 “杀千刀的狐狸精”“勾引人的小娼妇”,寿宁伯夫人在家里拍着大腿骂,骂完了还要忍着气进宫来和女儿说。心里也有主意,等儿子新鲜劲儿过了,一定好好磋磨这贱人,到时候提脚卖到窑子里才解气。 皇后自然是不同意的,可皇后的意志如同纸一样薄弱,寿宁伯夫人多来几趟,她就自己撑不住,开始用寿宁伯夫人劝她的话来劝朱晴。 朱晴摸了摸鬓发,好不容易养了这样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直接剃了可惜,也不符合她的人设,要不还是入道门授度牒,正式做女冠吧。张家总不能丧心病狂到强迫化外之人吧? 第62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7 既然皇后靠不住,皇帝眼睛瞎,宫里能周旋的人,就只剩下太皇太后。 幸好,朱晴一向是作为清宁宫与坤宁宫联系人的存在,即便两位主子关系后来不咸不淡,她也两边打圆场,没把面子情落下。 太皇太后一向瞧不上两位张国舅的品性,周家与张家同为外戚,两家又都是骄横跋扈的性子,若是能使计让两家人斗起来。外戚的矛盾蔓延到宫里,成为太皇太后与皇后的矛盾,那么即便为了给张家一个没脸,太皇太后也愿意用自己这个工具人的。 朱晴盘算得很清楚,连找什么人去实施都计划了七七八八。 但还是那句话,有时候,权利之所以是权利,就在于根本由不得你选。 又一日,朱晴奉承完太皇太后回来。刚进坤宁宫的大门,就见宫内、內侍尽皆低头,屏息凝神,宫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了?”朱晴拉着等在门口的圆圆,她肯定是守着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往常她千叮咛万嘱咐,还有宫女內侍斗嘴,坤宁宫气氛一向活泼,今日却冷肃成这样,难道皇后终于不耐烦自己拿太皇太后当幌子,要给自己一个好看? 还没想清楚对策,圆圆眼泪滚滚而下,语带哽咽:“姑姑……” “别哭!说事!我教过你的!”朱晴全是祈使句,命令圆圆不许哭,先把话说清楚。 圆圆胡乱抹了眼泪,“翠儿姐姐被大张国舅强要了!当时娘娘带着我们去乾清宫给皇帝请安,宫里都是没品阶的宫人內侍,拦不住。李赛儿去拦,还被小张国舅踢得吐了血,正在后头挣命呢。” 朱晴死死拽住圆圆的胳膊,努力从这惊天消息里寻找逻辑:“就在这坤宁宫,你确定?” “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翠儿姐姐现就在倒座房里躺着,真不知道两位国舅是怎么摸过去的。翠儿姐姐怎么办呢?姑姑,你想想办法,翠儿姐姐怎么办呀?” “刘婆婆呢?是不是她?”朱晴突然想到坤宁宫还有个退居二线的刘婆婆,皇后出门从来不带她的。她留守宫中,若是能以老仆的身份劝阻,韩翠儿何至于此。 “不知道,我不知道。”圆圆使劲摇头,眼泪飚出来。 “行了,你去看看翠儿,我去见皇后。”朱晴脸色也冷肃起来,满脸沉郁得走进殿内。 第42节 殿中,皇后斜靠在小桌上不住哭泣,大张国舅、小张国舅跪在下面,大张国舅的脸上还有巴掌印。 “晴儿……”皇后见能拿主意的人回来了,哭着就往朱晴怀里扑。 朱晴冷漠拉开人,在皇后能看到的时候,又是一张忠仆的面孔:“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儿?外头人可知道了?” “那两个孽障,可害苦了翠儿、害苦了我!翠儿从小就伺候我,与我情同姐妹,这让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她!你们俩!胆大包天,眼里还有没我这个姐姐,有没有皇帝!”皇后一边哭一边骂,这已经是她对弟弟说过最重的话了。 “姐姐,我错了,姐姐,我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都怪我,多灌了几口黄汤,玷污了姐姐的地方。”大张国舅嘭嘭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 皇后条件反射想要去扶,又想起他做的好事,愤愤把头偏到一边。 “大姐,都是我们的错,你别为我们不懂事气坏了身子。事情已经出了,再生气也于事无补。要依我说,翠儿本也是咱家的人,既然阴差阳错她和哥哥成就好事,不如大姐就把她舍给哥哥。不然,哥哥可要背上□□姐姐婢女荒唐的名声了。”小张国舅路子更刁钻,直说中了皇后的心事。 “咱家自来就是慈善人家,母亲更是每日里吃斋念佛,你们偏偏不受佛法熏陶,每每做些没样子的事情来。”皇后直起身子,一边拭泪,一边教训,“如今又在我宫里做出这等腌臜事,我竟是再也不能宽宥你们。” 听了这话朱晴直起身子,两位国舅低头叩首,都盼着皇后再开金口,等着皇后的决定。 “你们……你们……且把入宫腰牌解了。我是管不住你们,娘又一味顺着你们。这事儿,我只与爹说,他要打要罚,我是再不管的。” 说完,让宫人把两人的腰牌收了,赶他们出宫,连伤也不给他们裹了。 就这?朱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两位国舅也难以置信,哭喊着被送出去了。 “晴儿,我这心实在慌乱,一切只有托付给你。你帮我去问一问翠儿,看她愿不愿意跟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你让她放心,我肯定给她撑腰,多多得地备嫁妆,让她以良妾的身份,风风光光嫁进去。你且帮我劝劝她,她如今这个样子,恐不想见我,我也没脸见她。”皇后哭得梨花带雨,身形娇柔,惹人怜惜。 朱晴却冷得打了个寒颤,半响没有言语。 刘婆婆重出江湖,语重心长道:“朱女官,这正是你尽忠的时候呢。出了这样的事情,娘娘心里不知道多难受,你要为娘娘分忧啊。幸亏我早早守住门,把坤宁宫人都教训了一顿,保准无人往外说。现在能让翠儿风光出宫,事情就算结了。不然,若是闹将出来,翠儿没活路,国舅爷的名声坏了,娘娘的名声坏了,岂不是让皇帝操心。” “是啊,我可怎么给皇帝交待!”皇后再次痛哭,从道理上来讲,宫里的一切女人都是皇帝的。虽然皇帝自己不要,可也轮不到两个国舅行这样的事。“晴儿,就托付给你了。” 朱晴无力和皇后分辨什么,也不想和刘婆婆打嘴仗,她沉默行了一礼,赶紧往倒座房去。现在,翠儿才是最要紧的。 韩翠儿,皇后的陪嫁侍女,入宫就做了大宫女,没两年又升了女史,温柔、能干,也是坤宁宫里排的上号的宫女。 往日光鲜亮丽、神采奕奕的小姑娘,如今犹如枯木一般躺在床铺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床顶,周遭还有几个和她交好的宫女陪着。 “姑姑,你来了。”几个宫女见朱晴进来,都站起来迎她。 朱晴往前走,那几个宫女赶忙拉住她:“翠儿姐姐不让人靠近床铺,我们一过去,她就又哭又喊,嗓子本就哑了……医女来看过,说是下头都裂开了,身上全是青紫,不好让她这么激动的。我们又怕她做傻事,只好坐的远些。” “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我和她说说话。”朱晴吩咐她们退下。 一个女人,遭遇这样的事情,就是逼她去死。朱晴在来的路上,圆圆抓紧时间和她说了细节,大张施暴,小张望风,可在这被人看了手臂就要嫁人的年代,这相当于同时失身于兄弟二人。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侮辱。 “姑姑,您是读过书的人,有本事,您多劝着些。”那几个宫女唠唠叨叨叮嘱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怕朱晴了。“桌上是汤药,一直温着,您让翠儿姐姐记得喝。” 几个宫女频频回头,走得很不放心。 朱晴从桌上的小火炉里倒了药出来晾凉,端着药慢慢走过去。 “啊!啊!”韩翠儿立刻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龇牙咧嘴,想要吓退朱晴。 朱晴不退。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你出去,走啊,滚啊……” 朱晴不走。 低等女官住的房子能有多大呢,朱晴三两步就走了过去,韩翠儿癫狂嘶吼,一挥手就把药碗掀翻了。 朱晴趁机一个健步上前,死死抱住她。 “呜呜呜……别碰,我脏……”韩翠儿嗓子沙哑,声音低下来,几乎是气声。 “不,别怕,脏的是他们。”朱晴放松一些,把韩翠儿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你别怕,看清楚,是我,我!你的晴儿姑姑,我熏的腊梅香,还是你去年收集的花儿,你还记得吗?” “好疼,好脏……”韩翠儿主动抱住了朱晴,头埋在她的颈窝,呜呜哭了出来。 等韩翠儿哭累了,朱晴又去倒了一碗药,让她喝下。 这药里有安眠的成分,韩翠儿受了这样的打击和伤害,在朱晴的陪伴下,慢慢陷入睡眠之中。 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有呓语,朱晴给她拧帕子擦冷汗。现在最怕的是半夜发高烧,这时候,可没有有效的退烧药。 “不要!”突然,韩翠儿大喊着醒来。 “不怕,不怕,是我,是我,我在,晴儿,我……”朱晴轻轻环住她,使劲强调自己的存在。 韩翠儿稍微冷静了下,一身冷汗得抱着朱晴哭,“姑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别怕,别我,有我呢。”朱晴抚摸着她的后背,小声道:“皇后想让你入张府为妾……” “我不!”韩翠儿高声喊了起来,喊过之后,朱晴能听到隔壁房间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就是宫里土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配不上印象中华丽高轩的皇宫。 朱晴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哼着幼时听来的歌。菜户营也有慈爱的母亲,也会在炎热的夏天,抱着睡着的孩子等在树荫下,给孩子哼唱这样的歌谣。 菜户营啊,朱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地方,突然,今天她就恰如其分的跳了出来。 在朱晴的哼唱中,韩翠儿慢慢冷静下来。 “翠儿,想报仇吗?”朱晴用气声问道。 “那是国舅。” “想报仇吗?”朱晴再问。 韩翠儿撑起身子,借着一豆灯光,寻找朱晴眼睛里的可信度。 “我能吗?” “只要你想,我会帮你。”朱晴把韩翠儿拉回自己怀里,重新哼起了那首歌,在京城长大的孩子,记忆里都有这么一首歌。 张家兄弟闹出这样的丑闻,皇后也没脸让韩翠儿继续伺候,韩翠儿得以在屋里休息。皇后也没急着追问,但凡她心里有点儿数,都知道劝一个受害者嫁给强奸犯可能性微乎其微。 “翠儿一时之间想不通,我会缓缓得劝。只是娘娘,出了这种事,阖宫上下人心惶惶,臣想在屋里供奉几日道经,求得道君宽恕。” “行,你放手去施为,这几日,有刘婆婆陪着我呢。” 朱晴已经不想再和刘婆婆搞宫斗版职场升职记了,平静得接下了皇后的命令。 借祈福诵经所需之名,朱晴进了皇后的私库,这里一直都是朱晴代管的,账目清晰,任何皇后所属的东西,朱晴都清楚知道放在哪里。 走到珍宝库,在西北角的架子第二层,有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小盒子,里面是皇帝送的一串手珠。红黑相间,隐有光泽,戴在皇后皓腕上,更显红得浓稠、黑得耀眼,如同帝后之间深厚的感情。 王维有诗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就是相思子做的手珠。 朱晴平静把手珠塞进袖子里,带回自己的房间。 相思子既然能做成手串,证明硬度还是没问题的。朱晴没有工具,只能拿茶壶当舂,茶杯当杵,一点点磨。 朱晴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某日内孕诞”的牌子,那是当年她预言皇后生子的工具,是自己往上爬的阶梯。原本褐色的木纹,因每日上香熏成了黑色,显出端肃气质来。 朱晴看着这块牌子,手里的动作不停,继续磨相思子。 国舅被解了腰牌,本不该有机会再进宫,可到了元日大宴,总能跟着寿宁伯一家入宫。 如今元子眼看是要立住了,皇帝有意立太子,已经向前朝透露了风声,若要立太子,自然要先封赏皇后母家。 朱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听着这歌舞升平的宴乐,觉得真的好冷好冷。 流程化的宴会终于结束,朱晴等人奉皇后回坤宁宫。 “娘娘,乾清宫出事了,请您速去。”乾清宫的李广李太监跑来拦轿,气喘吁吁过来请皇后。 “怎么回事儿?”皇后大吃一惊,今天可是元旦啊。 “娘娘,快上凤撵,来不及了,事关国舅!” 听到国舅二字,皇后顾不得追究李广的无礼,不住催促女轿夫快些,边被颠得七荤八素,边着急询问:“到底怎么了?” “国舅爷喝醉了,拉着皇帝身边的宫女说话,还偷偷看了眼皇帝的帷幔。当值的何鼎何公公拿着金瓜追打呢!” “金瓜?可有伤到?”皇后的惊叫几乎破音,金瓜是殿前侍卫用的礼仪性用品,高高的杆子上是一个贴金的铁球,铸成瓜形,若是砸实了,那是能死人的。 “老奴跑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叫人拦了,性命攸关,无暇细说,娘娘赶紧的吧!”李广真是急人之所急,他已经是快五十岁的老太监了,一直不温不火,没有出头的日子。他虽读书不多,也听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生怕自己的名字,也带了这样的命数。因此拼命巴结皇后一家,只盼着能早日入了皇帝青眼,早日“得封”。 皇后下轿辇的时候踩着裙子滚下来,威严肃穆的凤冠也摔在地上,不用朱晴出谋划策,她自己就是高明的演员。 “皇帝饶命,皇帝饶命……”皇后一路哭喊着进殿,两个张国舅又是跪在地上的出场形象,朱晴已经看厌了。 皇帝元旦大宴也喝了酒,生气得靠在椅子上,见皇后来了,依旧温和叫她起身。 “皇帝,皇帝……”皇后无助得哭,皇帝就自发叹气,眉目眼见着柔和下来。 朱晴也很奇怪,皇帝和皇后没有青梅竹马之情,也没共患艰苦之义,皇后更不是天姿国色,怎么皇帝就像脑子进水一样,但凡涉及皇后,全没了处理朝政的清明。 “罢了……” 皇帝刚要说话,何鼎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皇帝,二张狂悖不敬,无人臣礼,请皇帝重罚!” “皇帝,鹤儿和延龄还小呢,您是他们姐夫,您教他们啊,好好教都是好孩子。” “姐夫,姐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同一套词,不知道二张求饶是不是都用同一个模板。 “皇帝,夜已经深了,明日还有大朝会呢。不如暂且押后,待明日再说。”刚喘匀了气,李广立刻上前打圆场,他看出来皇帝并不想重惩国舅。 何鼎不服,立刻上前禀告:“皇帝,二张狂悖、目无王法,已非一日。宫外,张家强征军户,强买民田,别的百姓走投无路。张家僭越逾矩,家庙华丽超过规制,陵墓超过皇陵,早无人臣本分。这可是天子脚下啊!如此大胆,眼中可有天子。就在坤宁宫,还有被二张奸污的女官,就在皇帝面前!皇帝啊,您睁开眼看看,二张……” “啊……”皇后一声惊呼晕倒,打断了何鼎的慷慨陈词。 皇帝扶不住软倒的皇后,立刻招呼人过来帮忙。 “皇帝,二张乃国朝一大祸患……” “罢了,罢了,回头再说,朕头疼。”皇帝摆摆手,示意何鼎先退下。 “皇帝……”何鼎还想追着谏言,皇帝身边的人已经识趣得拉着何鼎下去了。 “我的老哥哥哎,皇帝都装病服软了,你就消停些吧,有谏言明天再谏,皇帝的身子要紧啊。”和他交好的內侍赶忙浇水熄火。 “可是……” “别可啦,皇帝都带着娘娘回坤宁宫了,你还谏什么。” 朱晴跟着忙乱的队伍回到坤宁宫,坤宁宫中比乾清宫还慌乱呢。 “怎么了?”皇帝叫身边人去打探,皇后还“晕”在凤撵里呢。 去问话的太监回来支支吾吾不说话,气得皇帝拂袖,直接叫那哭得满脸鼻涕的宫女来回话。 “皇帝,翠儿姐姐上吊了。” “谁是翠儿?” 第43节 “皇帝,我头疼……”皇后非常恰当的醒过来。 朱晴却不想继续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 “启禀皇帝,韩翠儿,娘娘的陪嫁宫女,已升任女史,被两位国舅奸污,本存死志。之前宫中姐妹看得紧,今日元旦忙乱,这才投缳。”朱晴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淡漠,像在叙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真?你们怎么做的出来!”皇帝震惊得看着国舅,不敢相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国舅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和皇后刚成亲的时候,国舅还是孩子呢。这才几年,当初软糯可爱的小舅子,怎么就成了欺男霸女的恶棍了? 皇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也难以想象,为什么是朱晴,她待朱晴还不够好吗?怎么是朱晴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皇后也不晕了,头也不疼了,立刻跪在地上哭求,头磕在石板上,嘭嘭作响。 两个国舅也跟着磕头,他们好像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今天的事情大条了。以往的每一桩恶事,都要在今天受到审判。 皇后磕破了头,血水沾在头发上,说不出的狼狈。一双眼却眨也不眨得看着皇帝,盼皇帝能开口饶恕弟弟的罪过。 皇帝被两个健壮太监扶住,被气得没力气说话,缓了一会儿,才道;“进殿梳洗,再来回朕。” 一行人又簇拥着皇帝、皇后进殿,皇后被刘婆婆拉入小间,鞭辟入里得和皇后分析:“娘娘,别怕,您就是太心善,太替人着想。翠儿本就无父无母,若不是您心善,当年逛庙会捡了她,她哪儿有这些年的富贵日子可过。老奴跟着夫人常听佛法,也知道佛法平等,一切众生都是要渡劫的,不论人还是鸡鸭猪狗,可惜,偏偏就是有人执迷不悟。若是人有慧根,那就悟了。翠儿是没慧根的,自然要早入轮回。娘娘不要因一己之善,耽误她修来世福报。人不能两头都占,她既享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就只能用阳寿来还。若是没遇到娘娘,她不也是活三十年就累死的命数,还是一辈子的苦命呢!” 不管有理没理,反正有那么一番话说出来,皇后就觉得自己仿佛也是能辩解一二的,错也不全在自己。“婆婆说的有理。” “老奴早就看出来啦,那朱晴狼子野心,这正要紧的关头,她冲出来告刁状,且不知道皇帝会怎么误会娘娘呢!” 对此,皇后却很有信心:“皇帝对我的恩宠,岂是一二人能动摇的。” “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个朱晴,最擅鼓噪言辞,用嘴杀人,平常她就用些书上记载的偏门手段迷惑娘娘,娘娘是好人家教出来的,哪里抵得过她的手段。夫人常常叮嘱老奴,一定要好好辅佐娘娘,都是老奴的错,一个不留神,居然叫她钻了空子。”刘婆婆当即跪地大哭,后悔没有照顾好皇后。 皇后此时却思路清晰,“婆婆,先别哭了,你找人去看看鹤儿和延龄,他们有没有被殴伤?天煞的,一介阉人,怎么敢追打国舅!” 皇后天然有“舍己为弟”的心,自己还没上岸呢,就担心起泥潭里的弟弟。 刘婆婆赶忙道:“娘娘,今日的事,恐有蹊跷,一个小小內侍,怎么敢追打国舅,后头肯定有人指使,娘娘不如召当时在场的人来问问。” “婆婆可有人选?” “御前随堂太监李广,正是刚刚拼命跑来求娘娘救命的那个,当初金冠一事也是他及时找来老爷,才没让皇帝下旨处置国舅。”刘婆婆用劲全身力气给李广说好话,若是能借李广的东风,一举压下朱晴,她就是这坤宁宫中第一人! 李广从皇帝身边一离开,朱晴就接到了消息。 朱晴站在拐角柱子后面,殿中蜡烛照得不光亮,这里刚好能遮住身形。 “何鼎无礼,胆敢伤我弟弟!传我的懿旨,杖杀了他。这事,你们谁能办?” “老奴与东厂提督董某有些交情,他们最擅此类事,不如把事情交给他们?” 朱晴转身离开,屋中再说什么,不想听了,不外乎蝇营狗苟。 朱晴找宫女去给何鼎通风报信,自己却回到房间,看着“某日内孕诞”的牌子,牌子下是茶壶和茶杯,她当时想悄无声息得毒杀皇后与国舅,既能报仇,也能最大限度洗清自身。 可是今天,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朱晴突然不想忍了! 朱晴取下那块牌子,牌子后有暗格,取下薄木板,那里有一把匕首,在黑夜里闪着亮光。 第63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8 今夜的坤宁宫,注定不平静。 皇帝让皇后和二张回去洗漱,既是心疼他们,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的时间。因此,这“洗漱”拖得久一些,也没人来催促。 坤宁宫中人得知韩翠儿之死,再看皇帝一如既往的包庇态度,难免寒心。兔死狐悲这种“有学问”的词她们不会说,但这样的情绪,不需要明言,在每个不经意碰触的眼神间流传。 朱晴沉默得走在回廊上,路过的宫人看见她,沉默一礼,又慢慢走开。没有人再“姑姑”“姑姑”叫个不停,朱晴方才在御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既佩服其勇毅,又担心受她牵连。 大张国舅已经换洗好了,捂着被何鼎打伤的右臂呼痛,“千杀的阉狗,居然敢伤本国舅,我一定要让姐夫杀了他!姐姐一定会给我报仇!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来日落到爷爷手里,有他的好果子吃!” 大张国舅在屋里叫骂,周围伺候的人都被他暴躁得赶走了。大张国舅也不是全无脑子,今日的风向不对,若是他能全身而退,这些咒骂就是预言,早晚能实现。若是不能……呸!没有如果,大张国舅忧心中又有迷之自信,以皇帝姐夫对姐姐的爱重,自己不过要个宫女,还能让自己给她偿命不成!再说,人又不是他杀的! 朱晴把灯笼举在身侧,身影自然就照在了窗户上。 屋内咒骂声一停,大张国舅快步走过来,猛得推开窗子,就在朱晴拎着一盏宫灯,婷婷袅袅得站在窗外。 “好啊,你这贱人居然还敢来见你爷爷……”大张国舅破口大骂。 朱晴给她一个挑衅的眼神,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 不必说话,有这个眼神就够了,大张国舅被捧上高位这么多年,脑子早没用了,一个眼神足以刺激得他不管不顾。 大张国舅想要抓打朱晴,可他在房间里,这窗户又高,自己爬不出来,只能愤愤绕到门边去。等他从门里出来,朱晴早没影儿了! 哼!难不成这贱人以为自己跑得掉!大张国舅一阵风似的往朱晴的住处去,他对朱晴觊觎已久,她的住处自然早就打听清楚。 “国舅。”“国舅爷。”“给国舅爷请安。”一路上,宫人內侍见他怒气冲冲,也不敢拦,只能行礼,然后快速退到一旁。 一路追来都没看到朱晴,到了住处见里面有烛光,大张国舅还有什么顾忌,嘭得一声推开门,喝道:“朱晴!” 没有人回应,只是在用布幔隔出的里间,有不小心碰撞的声响。 大张国舅闻声而来,“贱人,你以为跑得掉……” “砰!” 小臂长的青花瓷大花瓶应声碎裂,大张国舅直直倒在地上,脸孔朝下,脑袋上有血流下,在黑夜中,一盏微弱烛光的光线中,只是暗色的一团。 朱晴左手抓住大张国舅的发髻,右手握紧匕首,把大张国舅从地上半提起来。 “你……”大张国舅终究是男人,被这样狠狠一击,居然还没晕过去,语气虚弱想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必说,反派死于话多。 右手横在颈上,用力一拉,鲜血喷溅! 杀人就是这样容易,和杀鸡差不多。血是朝着床帐方向喷的,布匹吸收了足够的血,却因光线不足,只是变成沉沉的暗色,整个内室瞬间弥漫出汹涌得血腥味。 朱晴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盖在大张国舅身上。棉花有很好的吸水性,大张国舅的血,一时之间,流不到外面去。 朱晴很冷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走到外间,在水盆上洗手,然后多点几只蜡烛,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衣裳。 袖子和鞋子脏了。朱晴换下,打开房门,再去前面。 小张国舅和大张国舅分开洗漱,听说哥哥追着朱晴而去,自然要叫人来查问。可小张国舅和哥哥不是一样的性子,他更会装个面子。 小张国舅在屋内看到朱晴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没有出声叫喊,反而悄悄跟来上去,还不许自己屋里伺候的人跟上。 走到转角处,小张国舅听到朱晴说话的声音,先是一段含含糊糊的音节,能听出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然后是——“我已经向皇帝禀明,今夜定让二张受国法惩处。” 又是一阵音节,朱晴的声音紧随其后:“张家不法证据就在我屋中,我即刻去取,皇帝正在坤宁宫,机不可失。” 然后就是悉悉索索得走动声。 怪不得呢!这是早就做好的圈套! 小张国舅恍然大悟,难怪今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原来是宫里早就设好套了。是谁?他就说,朱晴一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告状,她背后肯定还有人。 证据?什么证据?今夜姐夫已经够生气了,绝对不能火上浇油。 小张国舅快步跟上去,想查个究竟,最好把那狗屁的证据一把火烧了。他是男子,步幅很大,朱晴虽有先机,却险些被他追上。好在,两人都不想闹大,让更多人知道。因此,宫女內侍们远远见着这边似乎有追逐,却也远远躲开。有心中不忍的想要来劝阻,却被同伴拉住,告诫“想想韩翠儿。” 唉,他们也没办法,张家人在宫中横行无忌,连韩翠儿这样有品级、有旧情的人都能横死宫中,他们又有什么脸面,敢去拦国舅。 到了后面,朱晴已经跑了起来,奔到屋内,立刻把门栓上。 一个小小的门栓,如何拦得住一个成年男子。 小张国舅一脚踹开房门,这动静,惊得旁边房间听到动静的宫人內侍瑟瑟发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同样的操作,已经熟练,杀过一只鸡,就不怕再杀第二只。 进屋吹灯,小张国舅不熟悉屋内摆设,踢到桌角正在呼痛,脑后一痛,自然倒在地上。 然后,割喉,放血。 朱晴重新点燃油灯。 水盆架上,原本泛着粉红的水彻底被染红,朱晴慢慢洗干净手,在棉布毛巾上擦干。 这回摸黑操作,没有灯火照明,身上被血溅到得更多了。 朱晴看着小张国舅倒在地上,握紧匕首,把这两兄弟□□那物割了,扔到后罩房皇后养的猫狗窝里。 唉,手白洗了。朱晴看着满手脏污感叹。 回来,再换一身衣裳出门,一直躲在屋里的宫人內侍见她无碍,才敢小心隔着窗子打招呼:“姑姑,……可有事?” “无事,好好待着,想想我之前教你们的,当个聋子、瞎子,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胆问话的小內侍缩缩脖子,“奴婢本来也不知道什么。” 也有满腔血勇的人想要跟朱晴一起走,被朱晴一个眼神瞪回来。 同屋的人拉住她:“别误了姑姑的事。”她们离得近,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已经飘散过来,她们隐约明白了什么。 朱晴又换了一身女官服,走到正殿求见皇帝。 “朱女官且等等。”看门的內侍是乾清宫的人,今夜发生这么多大事,皇帝还没明着表态,內侍们对胆敢出面首告的朱女官心中敬佩,别的不敢多做,言语上客气一些还是要的。 没一会儿,皇帝就叫朱晴进去。 “臣见过皇帝,皇帝新春如意……” 朱晴的祝辞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无力摆摆手,“你来作甚?又有国舅罪状要告?”皇帝对朱晴自然是不喜的,可他还要从朱晴身上问些话,就允她觐见。 “皇帝英明,正是。两位国舅想要奸污臣,已被臣反杀。” 嘭嘭……咚…… 皇帝惊得坐不住滑下来,难以置信得问:“什么?” “两位国舅想要奸污臣,已被臣反杀。”朱晴平静重复一次。 皇帝的手都在哆嗦,喃喃道:“老伴,老伴……” 谭吉谭公公连忙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手递给皇帝,让皇帝能握住一点人间的温度。饶是历经几朝的谭公公也被惊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谭吉谭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他本是吉祥物般的存在,已经蒙皇帝恩典,住在宫外养老。若非今日是元旦大宴,他都不会进宫。听说坤宁宫出了女官自缢的事情,谭吉公公赶忙过来坐镇。 “皇帝,老奴在。” “这……癔症……查……老伴,替朕问话。”皇帝的心被巨大的震惊填满,话都说不明白了。 谭公公终究老道,稳了稳心神,郑重应道:“皇帝兀忧,老奴在呢。” 第44节 把皇帝扶到椅子上坐好,谭公公跨前一步,大声喝问:“朱氏,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此大事,不可胡言乱语!” “是真的,二张尸体还在我房中,谭公公遣人一看便知。” 谭公公一个眼神,自有內侍跑出去察看,不一会儿,那內侍就连滚带爬的回来了,拼命磕头,不敢回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小内侍衣摆上、鞋上都是血迹,显见惊得一跤跌在血水里。 但是,谭吉公公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跑?”杀了人还如此平静,莫不是替人顶缸的? “为何要跑?”朱晴也是一脸疑惑:“反杀奸污者,无罪。” 谭公公又是一愣,这是《大明律》的规定。谭公公不由自主与她论起律法:“卑幼不得杀尊长!” “我乃正六品女官,二张平民之身,我为尊长!” 谭公公深觉这朱氏是个人才,以他的资历、城府,今日都愣第三回 了。 朱晴补充道;“杀有罪之人,且自首,减罪一等和三等。我本无罪,皇帝,可敢按《大明律》断我生死!” 是啊,朱晴本无罪,皇帝,你是要遵从大明律,还是徇私枉法,用莫须有的罪名处置朱晴,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 第64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9 太祖修大明律时曾名言:此万世之法,子孙不可易也。 是要遵从礼法,依律叛处,还是遵从内心,给两位妻弟报仇?这让一心想做明君,从幼年起就发誓“绝不类父”的弘治帝如何选? “咳咳咳咳……”弘治帝捂着胸口,痛苦得咳了起来,谭吉又是拍背、又是劝慰,还拿帕子去擦弘治帝嘴角。 “皇帝!”稳重的谭公公都忍不住低低惊呼,只因他手中白帕上有丝丝殷红。 “你……着有司……”弘治帝断断续续的吩咐。 朱晴本跪在地上,如今直起身子,直接打断弘治帝:“我今日被拖下去,必定没有再见皇帝之日,有几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死前就一并问了。皇帝真的不知道张家嚣张跋扈,侵害百姓,欺压朝臣吗?皇帝自诩明君,为何就看不见眼前的百姓呢?皇帝对皇后究竟有何深情,能为了皇后不要万世明君的美誉?” “当年先帝在时,万娘娘毒杀子嗣,皇帝也是受害之人。如今满宫宫女內侍,过的还不如万娘娘在时,无数如当年皇帝一般、比皇帝更苦的人在这深宫挣扎,皇帝身处其间,闭上眼睛就假装不知了吗?听闻皇帝在前朝革除痼疾、开新朝新气象,为何后宫不进反退,令我等臣民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真是先帝的好儿子啊!” 朱晴的质问又急又快,满殿众人竟然无人敢拦。弘治帝哪里听得这种言论,闻言又咳了起来,胸腔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肺都要咳出来了。 “朱氏!圣君当前,何敢妄言!你今日说这些,不就是心知皇帝宽仁爱民,乃当世明君,才出此诛心之言?皇帝乃尔等君父,君父略有微瑕,亲亲相隐方为正道。你本是微末之人,只因圣君在世,才能入宫为女官,享宫中富贵,你也以读过圣贤书自诩,何以出此大不敬之言。”谭公公是一路照料这弘治帝从安乐堂到乾清宫的老伴,对皇帝感情之深厚不必赘述,怎么能容忍朱晴这样诋毁皇帝,伤皇帝的心。 啊,来了,这种典型的pua言论。 “人命大过天,女官韩翠儿的尸身,还在坤宁宫后罩房,死在万恶的二张之前,谭公公说着瞎话的时候,也略微睁开眼睛看一看真相啊!”朱晴嘲讽一笑:“罢了,谭公公如今是掌印大太监,早就忘了当初做小内侍的时候,是如何被所谓的贵人踩在脚底,一朝爬上高位,倒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谭公公也加入了“暴怒”队伍,他虽为宦官,但一向以忠直、仁善自诩,是在前朝难得有好名声的宦官,如今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如何能忍? 谭公公还想要说什么,备受打击的弘治帝反而最先反应过来,“老伴,传白卿、戴卿、屠卿,大案,不要伤其性命,三司共审,明正典刑,朕岂是昏聩之君。” 刑部尚书白昂、右都御史戴珊、大理寺卿屠浦,都是干练、清正之辈,当朝有名的君子。 朱晴只听到这里,就被拖了下去,关在刑部的牢房之中。这种上达天听的案子,人人瞩目,反而事事处处要依着规矩来,外人弄鬼的机会少。朱晴被剥去女官外裳,摘掉金簪银饰,套上一身粗布囚服,头发用一根木簪挽住,丢在昏暗的牢房里。吃的是劣等米,喝的是生水,不知给关了多久。朱晴吃着这些,心想,再不审问,自己不知撑不撑得到上堂那日。 正式被审问的第一天,开堂就是一顿杀威棒,先打,打过之后,两个女衙役拖着软到的朱晴,把人拖到堂上。 国舅!元旦!坤宁宫! 这么多耸人听闻的因素叠加在一起,怎么能不让人议论。听说皇后骤闻爱弟遇难,当场吐血惊厥,昏睡中还伴有呕吐,御医都不敢回家,直接住在宫里,生怕一个不小心,要给皇后陪葬。 三司之中,以刑部为尊。刑部尚书白昂也是从御史台历练出来的,与两位同僚相互谦逊之后,坐了主位。左手边右都御史戴珊,右手边是大理寺卿屠浦,三司同审,非罪大恶极、案情重大者不能也。 白昂居中端坐,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 朱晴的屁股和大腿被打得鲜血淋漓,不能跪着回话,只对两旁的女衙役道:“扶着我,官员过堂,不跪。” 白昂摆摆手,让两位膀大腰圆的女衙役把人架起来。 把重心放到两个女衙役身上,朱晴好受多了,忍不住对两个女衙役道:“轻点儿,我只是戴罪,又不是真有罪。” 别说,这种自信,还真让两个女衙役忍不住放轻动作。这年头,能入大狱的女人,除非倒霉被牵连,谁又不是狠人呢? “大胆人犯,为何不答话?”白昂又一拍惊堂木。 “白大人恕罪,只是调整一下站姿,不然,我答不了两句话,就要晕过去了。”朱晴虚弱得笑了笑,“臣乃尚服局六品司衣女官,姓朱名晴,本是京城菜户营民女,父朱彪,母唐氏,有一姐一弟。我入宫时,父亲是童生,卖了我和姐姐想换银子入国子监。如今,我也不知姐姐下落,父母弟弟情况。” “我被原尚服局司衣女官赵氏引入宫中,在清宁宫做粗使宫女,后来被太皇太后提拔为女史,赐给皇后做伴读,一路被提拔为司衣。” “如你所言,一路深受皇恩,为何行刺国舅?做此大逆不道之行?” “坤宁宫女史韩翠儿,是我认的妹妹,她被大张、小张奸污,皇后不为其做主,反而逼她委身张家。我正在为其筹谋脱身之法,元旦日,坤宁宫管事刘婆子受皇后之命,逼杀韩翠儿。皇帝知晓之后,有包庇之意。我知道没人能为妹妹报仇,所以亲手杀了二张。” “一派胡言!宫中禁止私藏利器,若非早有谋算,你怎会有匕首?” “的确早有谋算。大张、小张好色,品行低劣,这不是他们在宫中第一次奸污宫女。只是以往的小宫女闹不到明面上。大张对我觊觎已久,我为自保,早早藏好了匕首,当时的想法是,若是大张强迫,我就自杀已保清白。” “若是为自尽留的匕首,怎么能那么干脆利落杀人?还说没有帮手,快速速招来!”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我忠心耿耿为皇后办事,皇后却想让我给腌臜的大张做妾,这我如何忍得?可皇后终究是皇后,我不愿意,也只能周旋,不能拒绝。我找太皇太后求情,本计划着以清宁宫旧人的身份出宫,逃到南方去,让张家找不到就是。谁知突然得知妹妹死讯,无人做主,当晚大张还口出狂言,我一时激愤,直接把人杀了。” “你只是一弱女子,怎么能同时杀死两位国舅?中间可有人相帮,你若如实招来,本官定然秉公办案。” “我说的就是实话。当日,在御前,皇帝明摆着要拉偏架,二张自然有恃无恐。大张见了我,直言我若不从了他,他便是先奸后杀,有皇后姐姐、皇帝姐夫撑腰,我死了也是白死。我先时也不敢反抗,跑回自己房里,他追了过来,我摸到匕首,趁机杀了他。小张也是自己跑来我房中,这才被我杀了的。至于力气?人在濒死的时候,总能爆发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大约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匕首是什么地方来的?宫中不许私藏利器!” “弘治三年,我有吉梦,元子将于五百日内降生,皇后令有司做灵位参拜,做工的匠人留下的。” “宫中匠人出入皆有门禁、检查清楚,怎会遗漏如此重要的东西?你与匠人有何联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丢,我捡到了,自然而然就留下了。” “好个自然而言,若非心有歹意,为何要留此等利器。” 说了这么多话,朱晴有些累了,换个姿势靠在女衙役身上,幽幽一叹:“白大人,你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子在这世上的艰难。我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活在危险之中,一把匕首,也许不能杀人,但能自杀,给我个心里安慰。大人看我出身贫寒,却能凭女子之身读书入宫,就知道我聪明,若我是男子,得意了就出仕做官,失意了就浪荡江湖,凭我的聪慧,总能有一席之地的。可我偏偏是女子,本身就是父亲的财产,如何能做自己的主。当年父亲想卖我到花柳地换银子,我想方设法搭上赵女官才逃脱。可宫中也不会太平地,前朝有万娘娘,如今有皇后娘娘。” “如你所说,一切倒都是被逼无奈了?好个大胆贼妇,本官看你是蛇蝎心肠,对君父全无感念。”右都御史戴珊听不下去了,“白兄,对此等贼妇,还有何话要说,来人,再打二十板子,本官就不信,她的嘴,比板子还硬。” 戴珊起身,从桌案的签筒里丢了根行刑的签出去,两个女衙役自然拖着她要下去打,戴珊又道:“剥去衣冠!” 在公堂打人,男女都要剥去衣冠,作为侮辱。所以,女人入狱基本就是个死。女人保不住贞洁,世道就容不下她。 朱晴没有哭喊求饶,也没大声叫骂,之前打板子是杀威棒,就是意思意思,没有伤筋动骨,如今再打,就真的是下狠手了。 刚打了三班子,衙役就道:“大人,犯人晕过去了。” 戴珊不为所动:“泼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朱晴一个激灵醒过来,无力得抬了抬眼皮,听到戴珊问话:“大胆贼妇,本官还有十八般酷刑等着你,若是不说实话,受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实话……屈打成招。”痛极了、累极了的人,是不想多说话的。 朱晴干脆利落的晕过去,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听到衙役的禀告:“又晕过去了,大人!” 朱晴再醒来的时候,条件就好了很多,黑漆漆的牢房终于换了间有小窗的,能投下些许阳光的。牢房里有矮床、矮桌,床上的被子虽然是粗布,但也能保暖,食水也充足干净了,臀部大腿上的伤也被裹好了,能闻到药味。 有个女衙役来帮助她,给她擦身换衣服,让她趴着吃饭,也不提审她了,就让她在大狱里熬日子。 某天,大理寺卿屠浦带着人来提审,也不用杀威棒那套,反而对朱晴颇为礼遇。非正式公堂就设在大牢里,让朱晴在他面前落座,还让女衙役在椅子上铺了软垫。 屠大人遣走了狱卒和多余的随从,只留下几个心腹之人。 屠大人起身作揖,对朱晴道:“二张暴虐,朱女官为民除害,请受本官一礼。” 朱晴坐着侧身欠了欠,没有说话。 “外戚骄横,自古有之,二张之恶,却前所未闻,朱女官替天行道,本官深为感佩。朱女官的义行,已经流传出去,无数仁人志士为女官的义行所感,都上书为女官留情。”屠大人拱拱手,“女官放心,本官也上书为为你求情了。” “想不到,朝廷居然还是有良心的。”朱晴轻叹。 “女官此言差矣,白、戴两位大人,亦是秉公执法。二人嫉恶如仇,先前不过是误会了女官,只要女官好言相告,一切都好说。”屠大人幽幽一叹,说起国舅恶事,他也是受害者。他家子弟不过因背后说了张家两句坏话,就被国舅带人打断了腿,虽是自家子弟言行不谨,可国舅也太横行霸道了。 “唉,本官也就明说了,女官若不能直言相告,三司审不出结果,案子肯定会转到锦衣卫手中。锦衣卫的诏狱,便是八尺大汉进去,也挨不过三日,女官一纤弱女子,诏狱中有无数恶毒手段,一想到此,本官于心不忍啊。” 朱晴似乎被诏狱的名声吓住了,悄悄往椅背上靠了靠,问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女官是自己一个人动手的吗?” 屠浦问过之后,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朱晴。 朱晴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反而自信得笑了笑:“是我一个人做的。做成如此大事,其实我心里很高兴。屠大人,你心好,我也与你说实话。我既然肯为翠儿报仇,又怎么肯让旁人沾手,一旦沾手,都活不了。” “听闻女官在御前与谭公公论《大明律》,女官可有把握能活命?” “哦?那是刺激皇帝的胡话,律法威严,怎么抵得过权势滔滔,大人是大理寺卿,这些年遇到的权贵逼死百姓、上位者冤杀下位者的案子还少吗?冤枉我的人,比谁都知道我冤枉!”朱晴嗤笑一声,笑声中全是无奈。 屠大人叹息,“女官太过悲观了,当今天子是圣君……” “得了吧。圣君纵容妻子逼死宫人,圣君放任小舅子戴九龙金冠,圣君的后宅里能让侍女被人奸污。”朱晴笑道;“屠大人不必为我叹息,我知道自己在什么。说实话,我要是想悄悄杀了二张,弄个毒药什么的,虽难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为何宁可手刃此二贼?就是为了叫天下人知道,女人也是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吴广之言,言犹在耳,有此一言,千百年来,君王不敢威逼百姓太过。今日,我便高呼一声女人也是人,让这满天下的男人都看看、都听听,日后也不敢威逼女人太过。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然流血牺牲,今日女人想要做个人,流血牺牲,从我开始。” “女官高义。”沉默许久,屠大人再次起身,深施一礼,才道:“女官如此高义,本官说的那些,反倒浅薄了。既然如此,本官将如实禀告圣上,也当继续为女官求情。只是,断案、断案,案子总要说清的。女官屋中的匕首查明的确是工匠所留,可女官的力气,不足以杀死一个成年男子。” 朱晴起身,指了指屠大人身边的一个随从,“我能用他做个示范吗?” 屠大人点头示意那随从出列,朱晴身上有伤,站起来都破费力气的模样,她慢吞吞走到那人身后,突然出手如电,一脚踢在那人□□,手肘带着全身力气砸在他心窝上,头上簪子已经比划在那随从脖劲上。 那男人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剧痛提醒他被一个女人击倒之后,随从当即翻身把朱晴压倒,钵大的拳头就要落在脸上。 “停!扶我起来。”朱晴立刻大声叫停。 那随从憋屈大的被人拉到一边,朱晴也被女衙役扶起。 朱晴揉了揉腰,刚才被随从撞了一下,伤上加伤,好疼啊。 朱晴坐回椅子上,重新把簪子插回发间。 “女官习武?”屠大人很惊奇。 “没学过,我比一般人高,宫人追求身材纤细,瘦的人就没力气。我有力气,又有决心,看准了要害,玩一个出其不意。我还熟悉地形,有胆量杀人,自然一击必中。”朱晴靠在椅子上,“大人是行家,我这点儿微末计量,不过关公面前舞大刀。其实,大人只要听进去一句话,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哦?什么话?” “女人也是人。”朱晴轻叹,“大人不信我能一个人杀国舅,现在我证明了。可我无法证明,背后没有指使者,因为这本是诛心。!只要大人相信,女人也是人,也有情义,就会信我了。” 屠大人明白了,朱晴想说的是,这样翻来覆去得审问,不过是不相信她杀国舅,只是简单的想为韩翠儿报仇,为一个不同父不同母、义结金兰的妹妹报仇。 男人重义轻生死被传为美谈,女人为何就不行呢?女人也是人啊! 第45节 第65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0 屠浦沉默起身,走出了牢房。 随从们沉默得收起椅子、垫子,一个女衙役上来扶起朱晴,扶她回牢房躺着。 女衙役只有一个人,只能让朱晴先站在牢门口扶着栏杆借力,她去把矮床上的薄被抖开。 女衙役再想来扶她,朱晴却挥挥手,道:“我想站站。” “大人伤刚结痂,这样站着,伤口容易扯开。”女衙役态度温和地劝慰。 “已经扯开了。”朱晴无奈,刚才动作太大了。 “哎呀,我去给大人取伤药。”女衙役跳起来就要往外跑,嘴上抱怨道:“那些老爷们怎么回事儿?好端端来折腾大人作甚。大人还是快回去躺着吧,不对,趴着,别又扯着伤口。” 朱晴没说话,那女衙役却左右看看,小声道;“大人的义行,妾虽是小妇人,也很感佩。妾说句实在话,您别生气。上头想要什么,咱死扛是扛不过的,不若实话说三分、留三分,认小错,不担大罪,端看上头想要什么。” 朱晴沉默得摇了摇头。 女衙役有些着急,“大人,小人真是一心一意替您考虑,这些官老爷还顾着一二体面,要是落到东厂和锦衣卫手里……” “我知道。自从动手,我就没想过要活,如今没寻死,只是在等屠刀什么时候落下罢了。真到了该死的时候,怎么不能求个死呢?” “大人,您是不知道诏狱的厉害!” “我知道,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说她是荡妇就好了。我是为被二张奸污的妹妹报仇,是为捍卫自己的清白杀人,既然如此,找几个男人来毁了这份坚持不就行了?或者,直接让人传扬,说我不过是勾引国舅未遂,恼羞成怒。又或者编个更香艳的,说我之所以能成功杀人,就是在床上用了什么手段,才迷了两个男人的心智。”朱晴居然还能对着女衙役笑出来,嘲讽道:“世人就是这样浅薄,羞辱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是阉了他,羞辱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呵呵,戴右宪不就是……” “大人!”女衙役着急得打断她,想要说些什么。朱晴却摆摆手,叹道:“我心里明白。多谢你好心,劳烦替我多取些药吧。” 女衙役沉默躬身,行了一礼才告退,走出牢房,转过拐角,刚才审问朱晴的屠浦大人就等在这里。正是屠浦大人吩咐,她才敢说那些不敬的言语。女衙役行礼,不必说话,她俩在牢房的谈话,屠浦大人听得一清二楚。 屠浦对旁边两人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早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听审的白昂和戴珊也沉默出了牢房。 走出刑部大牢,重新看到天光,戴珊忍不住开口道:“既然如此,如实禀告皇帝便是。” 三司会审,自然不是只审问犯人,其他细节也在调查完善之中。他们已经查得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的事实会惹怒皇帝,他们才想从朱晴身上找到突破口。 白昂客观公正,戴珊唱黑脸,屠浦装好人,这个分工很有针对性。 原本,戴珊想用严刑峻法吓住人,可朱晴身子并非那等悍勇匪类,一顿板子下去险些打死人,皇帝又说了不能伤她性命,才有今日屠浦审问这出戏。 “此女心志坚毅,绝非凡俗。”屠浦轻叹一声,他们三人之中,虽是以刑部尚书白昂为首,但最富令名的却是戴珊。戴珊不畏强权,为民做主,擅查奇案的名声在外,白昂身为六部堂官,也是誉满京城。屠浦想着自己刚做京官名声不显,想来诈一诈朱晴,却不想,反被人上了一课。 计中计、套中套,朱晴的反应没有一次在她们的预料中,以诸人审案多年的经历,朱晴说的,已经是真相了。 还是白昂白大人有决断,叹道:“朝中诸事繁杂,不可令皇帝沉溺于此等细务之中,今日且入宫禀明案情,如何处置,静待皇帝示下便是。” 戴珊和屠浦都应了这话,戴珊又道;“那外头物议汹汹……” 屠浦和朱晴说,外面有人听说了朱晴的义举,为她求情并非虚言诓骗。朱晴杀二张的事迹,实在耸人听闻,又在元旦这样的大日子,一经传出,满朝震动。国子监有激动的学生,甚至联名上书为朱晴求情,只觉得她是千古奇女子,如那绿珠坠楼、红拂夜奔一样,也是要名传青史的。 “我等身为三法司官员,有所为、有所不为。”白大人摇头叹息,“难不成真如朱氏所言,大明的脊梁,居然要靠女人撑着吗?” 三人递牌子进宫等候面圣,牌子刚递进去,就有內侍领着三人入内。 殿中,皇帝也正在听案情汇报——何鼎持金瓜追打国舅案。 东厂提督董某正伏低身子向皇帝禀告审问何鼎的事情,威风凛凛的钢叉帽仿佛都焉巴搭拢下来,说话更添几分小心翼翼。 三位大员进来的时候,只听了一个尾巴;“奴婢等仔细审过多次,问其幕后主使,何鼎只说:孔子、孟子也。” 三位大员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东厂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 其实,朱晴下狱之后,外面风雨变幻,不是她一介困于牢笼的待审犯人能知的。 皇后听闻国舅遇害之后,立刻病倒在床,求皇帝马上处死朱晴,最好剥皮揎草,以慰爱弟在天之灵。可弘治帝前脚刚说了“朕岂是昏聩之君”,哪愿意立刻打脸,决心要让三司查出真相来。 用金瓜追打国舅的何鼎就成了现成的工具人,弘治帝听了皇后的哭诉,干脆把何鼎下狱,让东厂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很明显,向来以能干、体贴圣心的东厂,也没查出一个令皇帝满意的结局。 弘治帝见三法司大员联袂而来,略微坐直了身子,吩咐几人起身,问道:“三位卿家,可查出结果了?” 白昂上前一步,“口供、人证、物证,一应细节,均在此中,请皇帝御览。” 谭吉公公亲自接过,奉给弘治帝。弘治帝打开,越看脸色越难看,突然把这份折子掷在御案上,“尔等也信这等胡言乱语!” 三位大员只能躬身请罪,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弘治帝气过了,又拿起折子来看,又气得看不下去,如此反复三次,才把奏折看完。 国舅是死在朱晴的房间里的,最顶尖的仵作和探案高手仔细查验过,这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门口被撞断的门栓、宫人內侍亲眼看到二张追逐朱氏、猫狗房找出还剩半截的那物件……一切都在证明,朱氏或许有诱杀的嫌疑,但二张必定是寻衅在先,后被反杀。 “朱氏父母死于国舅家奴欺压,是否因此心怀仇怨?”弘治帝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道。 白昂出列回禀:“朱氏为父母所卖,且有意卖良为贱,入宫后,并未打听过家中事务,更不曾托人送银钱之类。依臣等查探,朱氏不知家中事。” 皇后得封后位,张家水涨船高,强抢军户为役军修家庙这样的大事自然传得沸沸扬扬,可在京郊菜户营扩建田庄别院,逼死几户平民百姓的“小事”,自然无多少人知道。 朱家就是被逼死的人家中,一户微不足道的存在。朱童生卖女儿、借遍亲友凑出来的银子被人卷走,实在不甘心,开始卖地凑银,他本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受了几次打击,干脆沉溺在酒水里,一天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恰逢张家强抢民田归入别院田庄,直接把朱家那点儿可怜的糊口田地也夺走了,死得最早的是俩夫妻爱若珍宝的小儿子,随后朱娘子逃回娘家借口粮被卖,朱童生没有挨打的出气筒,又灌了两口黄汤,跌进芦苇荡,等发现的时候,尸体都泡肿了。 弘治帝又问:“东厂查实,宫女圆圆为何鼎通风报信乃是朱氏指使,他俩可有私情?” 董某看无人答话,心里骂这些读书人就是奸猾,不得不站出来道:“奴婢等实未查到二人私下结交的证据。” “不是说,宫女是朱氏指使的吗?”弘治帝问。 “宫女圆圆只知办事,并不知二人有私交。奴婢等查抄了朱氏住所,一应物品出入均有记载,未曾查到手帕、簪子、书信之流。”董某为难的很,皇帝又要他们“实事求是”、查明真相,又不准他们严刑拷打、栽赃陷害,如今听到实话还要生气!唉,唉,唉,董某灰心得很,办事不得皇帝心意,他这东厂提督是不是也要到头了? 若是往常,大刑之下,什么罪名问不出来,可皇帝又叫了谭公公坐镇。这何鼎是谭公公的徒弟,他们也不能太过……难,难,难,坤宁宫的宫女、內侍几乎都被拉去审了一遍,还要他们如何做? 弘治帝颓然得再次把奏折扔到桌上,难道只能承认,是二张多行不义,惹得天怒人怨吗?若是二张不义,皇后算什么,他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弘治帝看到摔在御案上的折子,上面那句“女人也是人”,刺得他眼睛疼。 此时,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得进来,在谭公公耳边轻声细语说了什么。 这几个月宫中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弘治帝已经习惯了,痛苦得揉着眉心,问道:“又怎么了?” “坤宁宫传来消息,娘娘惊醒呕血,御医言恐有不测……”谭公公小心翼翼回禀。 皇后这些日子以来,病得越来越重,可皇帝还不能轻易惩处了何鼎和朱晴。即便何鼎是自己的徒弟,谭公公也忍不住埋怨,就不能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吗?何必这样戳皇帝的心!看着从小照看大的皇帝这样苦恼,老伴谭公公忍不住叹息,心疼极了。 弘治帝起身,微微有些眩晕,被谭公公一把扶住,不顾劝阻,坚持,“朕去坤宁宫看看。” 弘治帝刚走出殿门,一个小内侍匆忙跑来,见到弘治帝立即远远就跪下了。在宫中奔跑,尤其在乾清宫,是极不和礼仪的。 大约是坏消息听得太多了,弘治帝已经麻木,对着谭公公道:“叫过来,问一问吧。” 小内侍跪得有些远,弘治帝甚至没有那个力气高声呵斥。 谭公公声调很高,那小内侍闻言起身小跑过来,等到近前,更是紧张得左脚绊右脚,摔在弘治帝跟前,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崽子,皇帝面前,成何体统,还不快说,出什么事儿了?” 小内侍结结巴巴:“回,回皇帝,国子监生在宫门口为朱女官……朱氏请愿。” “皇帝!皇帝!”谭公公的声调更高了,扶着弘治帝软倒的身子大喊:“御医,快叫御医!” 第66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1 坤宁宫中,皇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刚换过的被褥和衣服,有一种刚浆洗过的干燥和僵硬,并不柔软贴身。皇后觉得一夕之间,她的生活也冷硬得让人难以置信。 “皇帝……”皇后伸着手,想要呼唤什么。 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內侍立刻跪地俯身,高呼:“娘娘恕罪。” 床沿很高,皇后看歪头,只能看到这些宫女、內侍黑漆漆的头顶,没有人胆敢上前宽慰,没有人愿意做规矩之外的关怀,更没有人像当初朱晴那样,愿意试着帮助皇后成为一代贤后。 皇后迷迷糊糊放下手,跪伏在地上的宫人半响没有听到皇后再说话,跪得最靠前的绿草抬头,确定皇后没有其他吩咐,才站起来,温声道:“娘娘歇下了。” 绿草带头退下,其余人鱼贯而出。 御医就等在外间,里间、外间只隔了一个屏风。 “娘娘如何?”御医着急得问,他负责皇后玉体,结果越治越坏,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他是男子,诊脉要隔帕子,更不能长久得待在里间,只能询问皇后的侍女。 “娘娘方才进了药半碗,蜜枣一枚、绿豆酥半块,进得香。而后,唤了皇帝,因皇帝未至,奴婢等请罪,娘娘未曾责备,已歇下。”绿草用宫中“有规矩又亲切”的制式语气,回答了御医的疑问。 御医长吁一口气,还能说话就好。“娘娘玉体系于你我一身,万望姑娘上心些。” 绿草的语气又快又急,立刻辩解道:“奴婢哪敢不上心,值夜都睁着一只眼睛,大人明鉴。” “别怕,别怕,我没说你失职,你、我,都尽心些,调养好娘娘玉体,重重有赏。”御医连忙安抚,这些日子,坤宁宫的宫女、內侍一批一批被带走,绿草这些人都是新换上的。如今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人人都提着一颗心过日子,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吓得一哆嗦。 绿草缓缓呼气,“是。” 看着绿草退走,御医摇摇头,这新来的宫女,又胆小又木讷,完全不能和之前的朱女官……呸呸呸!御医又环视一周,发现无人关注自己,才放松下来。如今的坤宁宫,安静得如同没有人居住,宫人贴着墙根走路,不发出半点声音。 猫狗房也被撤了,连动物意外的声响都没有,全然一片死寂。 说到猫狗房,御医又想到两位张国舅的惨状,他当时被拉来抢救,二张的身体都开始凉了,胯下更是血淋淋的。听闻寿宁伯来收尸,把猫狗房的小猫小狗全部杀了陪葬,可惜还是没找全尸身。如今在府上请各路佛道高人做法,只求儿子能全须全尾投胎。 唉,唉,唉,不能想,不能想,南无阿弥陀佛,福生无良天尊,满天神佛保佑…… 御医站在廊下长吁短叹,一位內侍走过来打招呼:“院判大人~” 御医回身,摆出社交笑容回应:“李公公。”这位李公公是坤宁宫全体被拉去审问之后,新上位的李赛儿,之前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李才,如今正在诏狱里熬日子呢。 李赛儿与御医寒暄两句,告辞离去,又继续巡逻。御医看见,又在心里感叹,这李赛儿公公虽同样是临危受命,本事却与绿草那等从三等宫女超拔上来的不同,忠心又有能力,如今坤宁宫在他掌控之下,虽在巨浪之中颠簸,却未倾覆。 李赛儿公公领着人巡逻过一遍,听到乾清宫那边来人回话,亲自去见了,知道皇帝圣体不安,今日不过来的消息,立刻去禀告皇后。 他走到寝殿外,仿佛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再细听,又没有。李赛儿站定,朗声回禀道:“奴婢李赛儿,给皇后娘娘请安,乾清宫递来消息,皇帝今日不过来了。” 说完,等了半响,里面也没有吩咐传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值守的大宫女绿草轻声呼唤:“娘娘,娘娘,李公公求见……娘娘,娘娘……” “啊!”突然,里面发出尖叫声。 李赛儿吓得连忙带着人往里冲,只见屋中仅皇后和绿草两人,皇后气喘吁吁得坐在床上,汉湿的头发沾了满脸,绿草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 “怎么回事儿?”李赛儿高声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一直安安静静跪在娘娘床边,方才公公求见,奴婢这才小声叫醒娘娘,可娘娘突然把奴婢推开……” “是你!是你!你来索命了!你来索命了是不是!”皇后惊叫起来,指着绿草惊恐得往后退:“本宫知道是你,你来索命了,你来索命了!” 皇后如此癫狂,似乎是又犯病了。 第46节 李赛儿连忙吩咐侍女入内安抚皇后,自己则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绿草。 绿草解释:“娘娘自从病了,就不爱留人在身边。可不留人,娘娘夜半惊醒,又会责罚所有人。如今,只有奴婢和绿荫两人轮流近身伺候,这些日子绿荫也病了,奴婢值守的日子就多些。” 绿草不敢说谎,这是李赛儿早就知道的事情,也是坤宁宫中众人早就知晓的。绿草起身的时候,带起一截袖子,露出她满是指痕的小臂。 在场太监,有些不忍心得转过目光去。皇后被吓病之后,经常打骂宫人,宫人被打骂得厉害了,都不愿意在皇后身边伺候。 李赛儿做了总管之后,更是把那些被欺负的人都换走了,理由都是现成的:“朱罪人就是前车之鉴”。 坤宁宫本就风声鹤唳,再有皇后犯病,不分青红皂白打骂宫人,宫人动辄得咎之下,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皇后若开口,宫人就跪下。若是之前,还有朱晴提醒,这样做会尽失人心,可如今谁又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宫女们七手八脚按住皇后,很快给她灌了药进去。药效很强,皇后很虚弱,没过多久,皇后又昏睡过去。 宫女们沉默得退出去,李赛儿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绿草起身,诸人又一起静默无声地退出了寝殿,如同一出哑剧。 退出殿外,“呼——”不知哪个宫女松口气的声音太大,众人听到那突然出现又憋住的声音,眉眼间终于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但是,很快的,随着禁军列队走过的声音传来,诸人又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 夜晚,明月高悬。 绿草又来值夜,今晚,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绿草轻手轻脚走进内间,和值夜的人换班,守着一盏黄豆大小的灯火,等着皇后不知会不会有的吩咐。 等到外面三更天的更鼓敲过,绿草突然压低声音,用低沉的、缓慢的语调呼唤:“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没有反应,药效很好。 “大姐儿……大姐儿……” 只有这两个称呼,在寂静的坤宁宫响了起来,声音很低,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诡秘的黑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皇后皱着眉头,在凤塌上睡不安宁,冷汗从发丝间渗出来,漫漫打湿她的额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个声音和朱晴很像,皇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怎么也挣脱不了,她听见朱晴那个罪人的声音了!她就在自己身边!她要害自己! “大姐儿……大姐儿……”是谁在叫她的乳名?是娘吗?娘都不来宫中看她,是不是怪她没保护好弟弟。是弟弟在唤她吗?是弟弟托梦要她报仇吗?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大姐儿……大姐儿……” “别喊了!”突然之间,皇后从床上惊坐起来,又无力得倒了回去。 坐在旁边的绿草立刻上前服侍,关切得问:“娘娘,您怎么了?” “谁?你是谁?”在黑夜里,一盏微弱灯光,照不清人脸。 绿草连忙退后,举高油灯照清自己的脸,恭敬再次询问:“娘娘,可有恙?” “刚刚是谁在说话?” “回娘娘,夜里一直只有奴婢一人值夜,并无人说话。” “胡说!一定是有人说话了。”皇后惊恐得望向四周。 绿草也被吓住了,往床边躲了躲,又不敢靠太近,举着油灯往黑暗处照了照,转头对皇后道:“娘娘,真的无人。” “怎么是你在值夜?绿荫呢?” 绿草一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娘娘,您忘了,绿荫病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 皇后有些恍惚,“一直都是你?” “是啊,绿荫姐姐已经移出去了,一直都是奴婢值夜,快十日了。” 皇后喃呢:“一直都是你?”她有些不确定,好像经常看见这个人,但她上半夜醒过,是绿荫不是这个人啊,难道自己自己记错了? 绿草上前一步,把油灯放在旁边,扶皇后睡下,又给皇后擦脸,“娘娘,御医说这要有安眠之效,您是这些日子吃药吃多了,才有些恍惚。等停药了,您自然就清楚了。” 果然是我记错了。皇后迷茫地躺下,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没有自信。 皇后躺好之后,绿草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到这盏油灯燃到她用指甲画过的第二条白痕上,寝殿内,又出现了那个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姐儿……大姐儿……” 今夜,皇后惊醒了三次。 夜夜难熬夜夜熬,关关难过关关过。晨光熹微,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绿荫来和绿草换班,绿草起身,吹灭了油灯,轻声交待;“娘娘又犯病了,昨夜惊醒三次,天明才睡着,你动作千万小心些,别惊醒了。” 绿荫慎重点头,皇后一醒就要折腾人,她肯定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吵醒皇后的。 “唉,等无人的时候,你也悄悄歇会儿,病才好呢。”绿草拍拍绿荫的手臂。 “姐姐放心,我们以往腊月天顶风冒雪得侍弄花草都过来了,如今怎么还熬不过去呢。”绿荫和绿草都不是什么能干人,以往在宫女中并不出挑,只是这次坤宁宫大清洗,她们占了“干净”二字,才被选来伺候皇后。 绿草用托盘把值夜的油灯带回去,这是发给她用的私人物品,她半夜来交班的时候,用此来照明。 绿草回到自己的住所,她和绿荫同住。如今坤宁宫不许下人独居一间,定要两人相互监视,以免再出朱晴事件。 可人手实在不够,房间的确住了两个人,可也没有两人时时处处在一块儿的。 绿草放下油灯,长吁一口气,屁股刚挨着椅子准备休息,立刻弹起来:“李公公?” 正是李赛儿! 坤宁宫新任总管太监李赛儿。 “李公公怎么在我房里?你要干什么?”绿草连忙往后退,想要夺门而逃。 李赛儿却稳稳坐着,只问:“你和朱晴是什么关系?” 绿草心中狂跳;“公公在说什么?我与朱罪人没有关系。我们这些人,可是被查了好几遍,身家清白才进来伺候的。” “你并不聪明?这你自己知道的吧。”李赛儿走过去,举起油灯仔细观察,看到了那三条平行的白色划横。“你太心急了,昨日,我听到你说话了。” 绿草的心跳的更厉害了,怎么办?他发现了!昨日,昨日什么时候?白天他来回禀的时候,还是晚上他来巡夜的时候?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绿草后背已经抵在门上了。 “姑姑还在大牢,杀国舅勉强能用自保来辩解,此事她定有法子挟制住上头。若是皇后这时候死了,不管怎么死的,帐一定回算在姑姑头上。”李赛儿逼近绿草,抓住她缩在袖子里紧握银针的手,面无表情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不在意把后背留给她。 刚绕到前面,就有个小内侍小碎步跑来,在李赛儿耳边轻声道:“干爹,乾清宫今日传姑姑入宫了。” 第67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2 朱晴被带出牢狱的时候,是个大晴天。耀眼得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朱晴举起带着镣铐的手,遮挡了一下日光,逡巡着与牢房截然不同的风景。 没有人催促她,他们都知道朱晴是犯了怎样的“罪”,今日即将迎来最后的审判,无人在意耽搁这一时半会儿。 朱晴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给皇帝难堪之类的心思,她被押送上囚车,押送入宫。 脚链在乾清宫的地板上拖动,哗啦——哗啦——朱晴走到近前,跪地、举手、躬身、参拜,“臣见过皇帝。” 朱晴恭谨得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上头传来一声“平身”的吩咐。 朱晴符合礼仪地低垂着眼睑,不直视君王仪容。弘治帝却仔仔细细打量着朱晴,作为坤宁宫女官,皇帝以往也是常见朱晴的。只是,现在皇帝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个与其他女官没有区别的、面具一般的女官朱晴,只有那个杀、人之后反而慷慨激昂,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朱晴。许久不见日光,又被用刑,朱晴的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弘治帝心想,总要记住这大逆不道罪人的面孔啊。 这话……噗嗤,朱晴不合时宜得想起某电视剧情节,带入一下,对比惨烈,别人穿越到皇宫是霸道皇帝、霸道王爷爱上我,怎么她的穿越生涯是和皇后、国舅做斗争。这太过明显得对比,滑稽得朱晴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弘治帝问。 “回皇帝话,未曾想到还能再见天颜,心中忍不住欢喜。” 得了吧,这种鬼话,皇帝以往总听。他心里知道不是实话,但也忍不住想肯定有三成是真的。如今看朱晴这真诚无比的笑容,终于明白臣子们做戏的水平,往日那些恭敬的大臣,能找出一成的真吗? 皇帝已经学会不生气了,这些日子,他气得太多了。 “你如此大胆,可想过以后?”心中有了决断,弘治帝也能心平气和的问话了。 “想过。杀大张时是义愤填膺,过后就冷静了,想清楚了日后可能有的下场,才杀了小张。”朱晴回话也十分平静,并不伪装忏悔或者故意刺激皇帝。 “不怕连累家人吗?” “如此,多谢皇帝了。父母待我并不好,当年我远走高飞,只是因为无力报复,若是他们因我而死,也算皇帝为我报仇了。” 弘治帝不在意她的挑衅,叹息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即便父母有一二错漏,你就要以性命相胁吗?” “从来只听说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而后才孝,既然父不慈,子为何要孝?”言外之意,君臣也是同样。 弘治帝冷哼一声:“你素来奸猾,这是以进为退,想要与家人切割,让朕放过他们?” 朱晴轻笑,“陛下还是不太了解刑部大牢啊!我猜测我的父母家人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若他们健在,肯定拉到我面前,或苦口婆心劝我认罪,或在我面前被鞭笞用刑,威逼我早日认罪。哈哈哈,我给陛下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孤儿,命不久矣,只想找到父母亲人,于是,他去劫了八百里加急。官府一月之内,找齐他的九族,全族人整整齐齐去地府。哈哈哈哈……”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充满了黑色幽默,官府在其中扮演着明显的反派角色。 “放肆!”一旁的谭公公看不过去了,皇帝天尊地贵的神仙人物,赏脸再见你这罪人,你却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这让谭公公如何忍得。 朱晴立刻敛去笑容,重新成为那个谨守规矩礼仪的女官。 更让人心塞了。 弘治帝不计较这些细节,只道:“日前,你讽谏朕不该独宠皇后,优容张家,如今皇后病重,是否有你手笔?” “皇后娘娘怎么了?” “大胆!皇帝问话,你俱实答话便是,怎么敢反问皇帝!”谭公公又充当起礼仪教导官。 好吧~朱晴耸肩,带动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抚摸了几下平复疼痛,“臣讽谏皇帝的是不要放纵外戚违法乱纪。皇帝独宠皇后,臣身为女子,亦为皇后欢喜,过去辅佐皇后,不也在争这份独宠吗?谏这作甚!” “汉高祖敌军烹父分一杯羹,唐太宗杀兄弟而登帝位,宋太祖纳南唐后妃入宫……却都是名垂青史的明君。明君从来不看后宫女子几何,那是政绩上镶边的艳情。若是因此亡国,倒是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亡国二字也是能轻易出口的?“妖女目无君父……”谭公公再次出言呵斥。 这回,连弘治帝都不耐烦地摆摆手,朱晴将死之人,说几句狂言,又能如何? “你倒自认是个忠臣?”弘治帝讽刺。 朱晴示意弘治帝看自己跪得标准的姿势,“臣自来便是忠臣顺民,被人打了左脸,再把右脸送过去,被人踩在头顶,还要磕头服软。” “你是想说国舅逼迫太过。” “陛下心知肚明。” 话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乾清宫中一片沉默,半响,弘治帝才道:“你若供出同伙,朕可饶你一命。别拿没有同伙之流虚话敷衍朕,那么大的动静,坤宁宫居然无一人阻拦吗?” 朱晴露出大大的笑容,她终于知道为何弘治帝忍着恶心,也要见自己最后一面了。 “皇帝,东厂没查出同谋吗?那可是厂卫,他们没查出来,自然是没有同伙!”朱晴咬死了这一点,看着弘治帝难看的脸色,慢悠悠道:“若问为何无人阻止,那就要细分了。” “匕首从工匠处得来,他不小心遗失,我捡到后并未声张,他不知遗落何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张跋扈,听到动静的宫人不确定是我遇难还是他们遇难,韩翠儿前车之鉴不远,怎会来拦?我去猫狗房的时候,伺候的內侍紧闭房门,装聋作哑,只求不惹祸上身。人,都是趋利避害,自保为上。” 第47节 话锋一转,朱晴笑道:“也有人帮我。我的小徒弟圆圆,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虽不知事情真相,但人有亲疏远近。当时我支开她,让她到乾清宫给何鼎通风报信,免何鼎一死。乾清宫众人兔死狐悲,怎会不念我的好。谭公公几次三番呵斥我,不也是如此,怕我太过触怒皇帝,死也得不了全尸。” 谭公公吓得当场跪地分辨,“皇帝明鉴,老奴觉无此心!” “老伴放心,朕岂会疑你,此乃离间计。” 朱晴摇头,“皇帝啊,大牢里鞭子抽烂了身子,要臣说实话;臣说的实话不合您心意,又要把人拉过来当场说一遍。如今大实话摆在面前,您却不信……啧啧……” “我与清宁宫诸位女官交好,更得太皇太后宠信,若无这份帮扶,我怎能在坤宁宫如鱼得水。我既有坤宁宫背书,又身担尚服局职位,与六宫女官皆交好。我平日并不吝啬举手之劳,宫中受我恩惠者不知凡几。我想做的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皇帝啊,您一言一行、一饮一食皆由宫人供奉,千万小心啊!” 弘治帝却不上这当,气定神闲道:“你莫不是以为如此言语,就能动摇君臣相得、主仆深恩。你对旁人有一二小恩小惠,如何与朕给予他们衣食前程相提并论。” 谭公公立刻捧哏,“皇帝圣明!皇帝如天上日轮,光耀世间,天地正理,何须言表。” 满宫的宫女、內侍也跪下表忠心。 朱晴似笑非笑得看着这一幕,自己也恭敬得跪着,若不是一身囚衣,几乎要融进他们之中。 是啊,朱晴在骤然爆发之前,也是主子们跟前最受宠、最得用、最忠心的女官。 弘治帝问不出自己想问的,决心不看这糟心的事情,挥挥手,谭公公会意,起身叫人把朱晴带下去。 两个內侍驾着朱晴往后宫方向去,却不是去坤宁宫或者清宁宫,而是越走越偏,穿过御花园,走到钦安殿墙根下,树木掩映、人迹罕至之处。 “姑姑,你是厉害人,到了黄泉路上,记得冤有头债有主,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阎罗帝君告奴婢的状。”一个內侍喃喃祷告,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白绫。 朱晴并不挣扎,只问:“皇帝秘密处决了我,如何对外宣称?” “那是贵人们的事情,奴婢等如何得知?姑姑,你闭闭眼,一阵儿就过去了。奴婢送你一程,免得还要吃那零碎的苦头,早死早超生啊。” 朱晴仍旧不挣扎,只是问:“不是说皇帝是明君吗?” 另一个押着朱晴的內侍不耐烦了,骂道:“明君昏君,关咱们奴婢什么事儿!小喜儿,你麻利些,还要回去复命呢!” 朱晴突然明白了,明君昏君,与奴婢何干?这些人根本不在君王的眼里啊。所以,什么穿越之后,和皇帝、王爷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即便是以深情著称的明孝宗,也不是有意要做一个深情皇帝。张皇后是受益者,也是受害者,她又何尝有自己的选择。 世上,哪有古代言情小说,深情帝王独宠皇后?哈哈哈哈…… 朱晴仰天大笑,这等荒谬的想法,曾经的自己,是怎么奉为圭臬,以为但凡穿越者是自己,一定能风生水起、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钦安殿外的红墙开始扭曲,高大的乔木也慢慢粉碎,朱晴终于从自己织造的幻境中清醒,她出戏了,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另一边,押着朱晴的內侍忽然感觉手一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惊恐得看着小喜儿,“这……这……闹鬼了?” “是成仙了,姑姑杀了二张恶贼,成仙了!”小喜儿一激灵,这必须是神仙显灵,不然自己两人的性命怎么办? 远远坠在后头监督的东厂众人,听到惊呼也呼啦啦跑过来,慌忙喝问:“人呢?” 第68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33 坤宁宫,倒座房。 李赛儿小声道:“姑姑脱身了。” “怎么脱身的。”绿草也压低了声音。 宫里像他们这样躲在暗处嘀咕的人并不少,自从本要在钦安殿外秘密处死的朱晴意外消失之后,每一个细节都成为宫人口中的谈资。神秘、强大、意外,朱姑姑成为宫人口中神仙下凡历劫。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良善?每一个讲述的宫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经和仙人朱姑姑有过接触。 若不是神仙,怎么能那么强大?困在一个女人的躯壳里,居然能杀了两个为非作歹的国舅,为他们除一大害。说到这里,每个人都能举出例子,证明曾亲眼目睹国舅是如何的残忍暴虐。 若不是神仙,怎么会突然消失?说到这里更兴奋了,每个宫人都能凭借自己同乡干亲朋友等等人脉,以亲历者的身份讲述,朱姑姑就是在钦安殿外的红墙下突然消失的。 李赛儿也听了无数个版本的谣言,却只能摇头:“不知,姑姑没有交待过。不过,我信姑姑,既然敢动手,定然是有把握。” 绿草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她由衷庆幸,朱晴可以脱身,不管她是用了手段,还是真成了神仙。 当然,神仙什么的,绿草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从小和朱晴一起长大,她就是聪明些、能干些、大胆些。 “现在,总该到时候了吧?不能让……继续活着。”绿草现在也学着朱晴的样子,胆子很大,说话很谨慎。当时李赛儿阻止绿草继续恐吓皇后,是怕皇后之死算在朱晴头上,如今不会有这个顾虑了。 李赛儿还是有些犹豫:“那夜姑姑交待我,好像对皇帝心存敬爱,她说,皇帝是明君。我们现在动手,对皇帝岂不是雪上加霜。” 朱晴突然不见了的消息在宫中传扬开来,弘治帝听闻当场吐血。 什么狗屁的神仙,弘治帝是一个字也不信。肯定是当差的內侍收了朱晴的好处,假借神仙之名为她开脱。 负责行刑的小喜儿等人把头都磕破了,捧着手铐、脚镣承情,“皇帝啊,真是突然不见的,奴婢不敢说谎。您瞧,锁眼都没动过,钥匙可不在奴婢们手中。” 弘治帝只一味不信,他闲暇时也从国舅手上拿过话本子,民间都有用一根铁丝撬锁的神偷,宫里汇聚天下英才,难道还找不出吗? 不过是这样小偷小摸的本事,下人不敢让他知道,却敢去帮朱晴而已。 这两个人,是特意挑出的胆大心细、身家清白啊!还有后头跟着监督的东厂诸人,更是心腹!难道,这些人当真为了无亲无故的朱晴,把身家性命搭上吗? 朱晴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反复在弘治帝耳边回荡。自己养在深宫,衣物饮食皆由宫人侍奉,若是他们之中,再有不忠之人怎么办? 我行之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我行之事,帮忙者众,后继者多…… 这句话几乎成了紧箍咒,时时刻刻在弘治帝耳边回响。 下一个在宫闱中传开的消息,是皇帝病重。在贵人们看来,宫中犹如一片平湖,在宫人们眼里,水面下早就沸腾了。 绿草也在思考,她知道自己从小就不如朱晴聪明,但她已经长大了,朱晴已经不在身边了,总要学会自己思考的。 “那又如何?若是她有余力,肯定想连……也杀了。”绿草做了个下劈的手势,“我要做,你若想告发我,就去吧,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这是朱姑姑鬼魂杀人,与我何干!” 绿草真是历练出来了,转眼就想出一个绝妙的借口。是啊,不见了的朱姑姑,是最好的凶手。 李赛儿哭笑不得:“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帮你。你那法子,还是太冒险,你和人同住一屋,晚上值夜又不是没有耳力好的人,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有好办法?我肯定不想为皇后赔上性命。”绿草很干脆,朱晴正在别处逍遥,自己也不能落后太多,要把日子过起来,日后姐妹相见,才好畅谈啊。 李赛儿仔细打量着绿草,仿佛在评估她的可信度,过了一会儿,才拉开衣袖,解下绕在小臂上的一串手链。手链红黑相间,名为相思子。 “这是姑姑留给我的,当时她本想以此毒杀皇后与国舅,后来翠儿姐姐被逼杀,她义愤填膺,来不及做,把东西留给了我。”李赛儿一边说,一边观察绿草的神色,若有丝毫不对,立刻动手自保。 绿草也是紧绷着心神,反问:“她为何信你?” “二张欺辱翠儿姐姐时,好几个兄弟冲上去阻拦,我冲在最前头,被小张国舅一脚踹断了肋骨,挪到坤宁宫外墙根下养病。姑姑早就料到,她若动手,宫中一应人等,肯定会被清算,只有我能侥幸逃过一劫。”李赛儿把手链重新绕回去,拉下衣袖,遮得严严实实。“我说了自己的来历,你呢?” 绿草沉吟,不知如何解释,总觉得自己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攀关系的。 “我是她的姐姐,亲姐姐。她被赵姑姑带入宫,我在宫外学规矩,后来宫女所大火,烧了名册,很多人查不清来历,我也混在其中。后来入宫做三等莳花宫女,再后来你就知道了。”绿草破罐子破摔,“不管你信不信,真是这样。” 自从“朱女官”成了“朱神仙”,宫中穿凿附会之人特别多,人人都想和朱晴有点儿关系,仿佛能借此庇佑什么。 李赛儿没说自己信不信,指了指自己的小臂道:“东西我出,事情你来干。” “我还真以为皇后是惊惧忧恐之症。”绿草嘲讽,“惊惧忧恐”是御医的原话。 “仇人自己病死,哪有这种好事?世上除了自己,谁可真信?” “我现在相信,你真是她托付的人了。”绿草轻笑,这像朱晴说过的话。李赛儿不信她,她又何尝相信李赛儿。不管李赛儿是趁机报自己的私仇,还是真得到朱晴的委托,无所谓了。 朱晴死后第七日的早晨,宫中弥漫着不详的气息。昨夜是绿草值夜,皇后又犯病了,晚上惊醒了好几次,天明刚刚睡着。 总管太监李赛儿前来巡视,因交班的人还没到,他和绿草开着门,静静相处了片刻。 “娘娘,娘娘,快醒醒,快醒醒。”绿草神情温柔得叫醒皇后。 病重几月,皇后面容早已枯槁,睁眼看到两个奴婢放大的脸,狠狠吓一跳。 “大胆……”皇后连斥责都有气无力,她好不容易睡着,被叫醒之后,今日说不定都不能安枕。 “娘娘,药好了,这是特制的药,喝了就好了。” 也许是她笑得太温柔,也许是自己病糊涂了,皇后任人摆布喝下茶盏里的药水,入口没有什么滋味,她的舌头早已尝不出味道。 两人坐在床头,笑得温柔而持久。皇后终于后知后觉得感受到不对劲,“你们……你们……” “娘娘,奴婢绿草,原名朱大姐儿,和娘娘一个名字呢!” “娘娘,奴婢李赛儿,在后罩房伺候猫狗的李赛儿啊,您可记得?” “绿草、朱晴,姑姑取的名字挺好的,娘娘,您说是不是。我虽姓了国姓,和娘娘却是同名不同命。” “猫狗房李赛儿,被小张国舅踢断骨头吐血,娘娘下令挪出去养病,您还记得吗?” 绿草和李赛儿,一个神情温柔过一个,一个语气低缓过一个,随着他们交替着说话,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口中发出“嗤嗤”的声音,就是连不成句子。 “娘娘,来再喝一口……别躲啊,这是让人昏睡的药,总要等到我们不在场,你才能死啊……” 朱晴死后第七日晚上,在宫城中每个僻静的角落,总有若隐若现的火光,隐约传来香烛纸钱焚烧的味道。太监、女官们看到了,也只当自己眼睛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 如今谣言越传越离谱,他们也不知朱晴是真脱身了,还是被处死了。 夜色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在这浓墨中,一盏微黄的灯光远远飘过来。一路上有些微停顿,还能听到翁瓮得说话声,这是被拦下盘查呢。不一会儿,这盏灯飘到了跟前。 站在乾清宫门外值夜的太监定睛一看,居然是坤宁宫新任总管李赛儿,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拉着李赛儿的手问:“老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赛儿反手紧紧拽着他:“亲哥哥,劳你禀告,皇后娘娘薨了。” “嗝——”值夜太监吓得打嗝,眼睛瞪得突出来,看到李赛儿哭丧着脸点头确认之后,自己的脸也垮下来了。为什么是今天?怎么偏偏是今天? “这种的消息,还是你亲自去向皇帝禀告。” “不行,不行,不能越俎代庖,回禀皇帝,是乾清宫伺候的荣耀啊。” “咱哥俩谁和谁,这荣耀让给你了。” “亲哥哥,我叫你一声亲爹行不行,这差事,我真干不了!” 两人在门口你推我让,身后突然响起推门声,谭吉公公从殿内出来,训斥道;“规矩呢!吵嚷什么?皇帝都听见了,还不进来回话!” 值夜太监示意谭公公看李赛儿,李赛儿脸上的苦水几乎能滴下来,低声道:“皇后娘娘薨了!” 谭公公也被震在当场,不知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回禀上去。 里间,皇帝久久没有等到回复,高喊;“老伴、老伴……” 夜色中,三个太监面面相觑,脸色比夜色还黑。 第69章 番外-祝姑庙 难得的假期,没有被繁忙的工作和繁琐的生活占据,朱晴准备出门走走。 虽然就是北京人,但对那些“著名景点”,还不如外地人了解。大约都是这样,旅游景点吸引的全是外地人。 第48节 朱晴漫无目的的开着车,顺着车流看到一组古风建筑群,不知是仿古建筑还是真古建,回头一望,哦,祝姑庙啊。 真是难得,祝姑庙供奉的是明朝的朱晴,这可是难得在史书上留下真实姓名的女子,而且和自己同名同姓,朱晴突然好奇心大胜,想了解一下这个只在网传八卦里惊鸿一瞥的古人。 朱晴站在祝姑庙门口,看屋檐上的风铃,这里的风铃与其他地方不同,居然是半开的荷花形状的,很是神奇。但朱晴只能看到形状的少见,不知道其中的故事,总感觉缺点儿意思。 观赏人文景观,不了解其中深意,看宫殿遗址只是几块土丘,看雕刻艺术只是几块风化的石头。刚好,旁边有一个旅行团,朱晴不着痕迹挪过去,准备蹭个导游。 瘦瘦的导游举着一个伸缩杆,上面顶了个紫茄子来回晃悠。 “大家跟紧啊,看着我的紫茄子,不要掉队了。不愿意使用耳机的宝宝们就离我近一点,这样才能听清楚。”导游晃眼一扫,基本就能看出自己的队伍没有人掉队,但还是不停强调着:“现在,是我们的最后一站祝姑庙,大家知道祝姑庙供奉的是谁吗?” “知道,知道,明朝那个杀了国舅的宫女朱晴嘛,我看过网上的八卦号。”有个游客笑答。“最近有个电视剧,那谁演的,穿越成张皇后收服朱晴,和弘治帝谈恋爱的那个。” 导游假装没听见后半句,笑道:“这位小姐姐说得对,但只对了一半,祝姑庙的确供奉了朱晴,但不止供奉了她。祝姑庙一共有十九尊供奉的神像,朱晴被供奉在主殿,左右侧殿各供奉了九尊神像。有没有宝宝知道,侧殿供奉的是什么人?” “啊,没有宝宝知道,那今天的导游票花得值啊!”导游玩笑道:“不过我要卖个关子,先说主殿的朱晴。” “据史料记载,朱晴是明朝京郊人士,史书上说她‘贫户之女’,原生家庭很不富裕,因此才把她卖进宫廷做宫女。不过,朱晴很聪明,在宫廷这个职场奋斗得很成功,识文断字,能作为女官辅佐皇后。大家别小瞧识字这个技能,在明朝百分之九十人是文盲,女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文盲的时代,她的学问已经站在了金字塔尖上。最早有她记载的时候,是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成化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她被提拔为女官。后来记叙中,有她‘为太皇太后超拔’的说法,大约她还给成化帝之母周太后做过侍女。” “至于后来她怎么去了张皇后身边,就不得而知了。对,就是那个被她手刃的两个张国舅的姐姐,张皇后。” “成化皇帝之后是弘治帝,弘治帝独宠张皇后,对外戚张家非常优容,经常给他们超过身份该有的待遇,放任他们欺辱百姓,惹得朝臣很不满意。朱晴手刃国舅,得到了社会舆论的普遍赞扬。这个可以从明代很多文人笔记上看到,比如谢迁的《归田稿》中,有歌颂朱晴敢于反抗的七言律诗,庙里的碑林上有篆刻。还有杨廷和的《杨石头斋集》中也提到这段故事称赞她‘千古奇女子’。” “这些都是文人士大夫从自己的角度歌颂一个敢于反抗权威的女性,而百姓对朱晴的赞誉,就在这座祝姑庙上。由于‘朱’是当时的国姓,不能以此来立庙纪念,又因为宫中女官多被称为姑姑,所以最早供奉纪念朱晴的地方,被称为祝姑庙。” “据说朱晴生得十分漂亮,又在张皇后身边做女官,德才兼备,两位张国舅见色起意,想要玷污朱晴。朱晴想到张国舅素日恶劣行径,又担忧自身安危,在张国舅想要对她施暴的时候,趁机反杀,还用大明律引经据典为自己辩解。这段故事在京剧著名选段《杀国舅》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有感兴趣的宝宝回去可以搜来看一看。” “之所以把祝姑庙作为这次三天两夜游的最后一站,是因为最近一次考古发现,祝姑的功绩不仅仅在于手刃了两个欺压百姓的恶国舅,而是在于朱晴手刃国舅的真正原因。我们导游有时候讲起来,说朱晴是为了百姓才杀国舅,也会觉得有些牵强附会,觉得她是保护自身安危更主要。可若只是保护自己,那百姓为什么那样崇敬她?或者说,直接崇敬她不畏强权就好了,为什么要化名‘祝姑’为她立庙,祈祷她在未知世界过得更好?” “前年,祝姑庙后山遭遇泥石流,险些冲毁了这座明代古建,却也意外发现了一座明代墓葬。经过两年的修复考证,专家终于能够确认,这是明代一位夫妻的合葬墓。墓主人的身份是朱晴的姐姐、姐夫。哈哈,很意外吧。在他们墓中的石碑上,我们找到了朱晴被立庙传颂的更深刻原因。” “当年国舅不是想要对朱晴施暴,而是已经对坤宁宫中一个叫韩翠儿的女官施暴,还杀死了她。这是朱晴非常好的朋友,情同姐妹,朱晴为了姐妹报仇,才义愤杀死张国舅。这不是传说中为了百姓之类空洞的言辞,而是girl help girl的故事。同时,在墓主人的自述中,他们也是帮手之一。按照朱晴留下的计策,他们用相思子毒杀了助纣为虐的张皇后。也就是说,朱晴一个人达成了手刃皇后与国舅的成就。” “墓主人一个叫李赛儿,另一个只知道是朱氏,男主人是太监、女主人是宫女,他们的故事也非常有趣,感情去的宝宝可以扫描墙上的二维码察看,这里我就不多讲了。墓主人虽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但也摆脱不了思想包袱,怕自己死后会被皇家贵气所反噬,不能转世投胎,所以把墓穴藏在祝姑庙的背后。希望能借助祝姑庙的香火,为自己的来世积累福得。那么,祝姑庙是他们立的吗?” “不是!祝姑庙是从宫中传出的。有了朱晴的壮举,宫里的贵人不敢再肆意践踏宫人的性命,朱晴成为宫人的精神寄托。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祭祀,这才化名祝姑,佩戴荷花形状的配饰,以保佑自身,逐渐形成风气,从宫中传到民间,这也是祝姑庙多有莲花形状物件的原因。” “因为朱晴死的时候,正是一个夏天,钦安殿外立着很多大铜缸,这些本是储水救灾的水缸里栽了荷花。据传,朱晴死的时候,就消失在荷花之上。很多人都传,她是天上的荷花仙子下凡。因此出淤泥而不染,历劫圆满,重回天宫。” 导游讲了这么长长的一段,停下来喝水,有个游客听得很认真,高声问;“那祝姑庙是求什么的。” “求健康平安的。”导游解释道:“因为祝姑最早是保佑宫女和太监的,这些都是封建王朝最底层的人,久而久之,祝姑就成了贫民的守护神,而贫穷的古代平民,最祈求的就是健康平安。流通处有莲花形状的饰品可以购买,也能去解签。” “哦,那我要找个道行深的高僧给我解个签……” “噗——”游客的话还没说完,导游就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去,哎呀,这个保温杯效果太好了,烫嘴! “这位大哥,祝姑庙是道观,没有高僧。”导游哭笑不得。 “不是庙吗?还有荷花……”游客指着随处可见的荷花样的装饰,难以置信。 “正常,正常,第一次来祝姑庙的游客,大多都会先入为主以为这是佛教的寺庙,但其实这是一座道教宫观。这也是咱们国家的一大特色了,好像什么宗教场所都能叫一声庙。传说祝姑有法力,在张皇后身边做女官的时候,还借道君的威能帮助张皇后孕育后来的正德皇帝。她本人的确是信奉道教的,更因为后来明朝的几代帝王都信道教,祝姑庙又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主流不合’,所以才借用庙的称谓。” “我们常说明朝有四大悬案之:建文帝有没有死?朱棣的生母到底是马皇后还是其他人?朱晴是被秘密处死还是巧妙逃脱?弘治帝为什么最后没有再立皇后?看看,四大悬案,其他三个都和皇帝相关,就朱晴一个平民老百姓,还是女子,孤零零得立在当中。” “据史书记载,朱晴当时被下狱审问,很多朝臣和国子监生为她求情,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合乎律法、此情可悯,要求赦免。但是弘治帝深爱张皇后,决定秘密处死朱晴。在钦安殿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成为宫廷怪谈。很多明代小说笔记,写宫廷戏的时候,都会把朱晴拉出来遛一遛,对这个突然消失的开放式结局给出很多猜想,甚至有她成仙了的传闻。” “当然,我们后人知道,这是劳动人民朴素的想象……哈哈哈,听出来了啊,我是在背稿子,但是劳动人民朴素的想象是我对这段故事最贴切的形容,我们总是盼着一个好人,能有个好结局。如果世俗不能给,那就在我们想象的世界里给,这是我们国人最朴素、也最动人的情怀。” “被朱晴事迹感动的行刑人帮助她逃过之后,史书上再也没有关于她的记载,民间传说、演绎故事很多,但都不足以采信。连最新发现的考古研究,都没有这方面的记叙。如果朱晴连自己的姐姐都没有联系,那她肯定改名换姓、隐居生活,不会再理会这纷纷扰扰。” “弘治皇帝在史书记载中,是个挺不错的皇帝。但因为有朱晴手刃国舅的故事,在文学作品里就经常充当反派了。” “自从出了朱晴之后,明朝的女官制度名存实亡。虽然朱元璋制定《大诰》规定自己定下的制度不能更改,女官也是他定下的制度之一。但是不改,也可以不用。弘治帝之后的皇帝们认为,朱晴之所以胆敢反抗,是因为她读书了的原因,读书开启民智,就会反抗。所以她之后的宫廷女子都不能读书。但是,这样就能堵住反抗的洪流吗?” “不能!嘉靖皇帝在位时的壬寅宫变,是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朱晴所在的时代是弘治皇帝,弘治皇帝的儿子正德皇帝继承了他两个舅舅的荒唐和暴虐,刚活到三十岁就把自己作死了,没有子嗣,由藩王继位,史称嘉靖。嘉靖皇帝残忍暴虐、猜忌多疑、崇信道教,不把宫女当人看。‘故练女葵服,上亦如此’。” “嘉靖皇帝炼丹求长生,用宫女初次来月经的葵水当药引子,让宫女吃桑叶、喝露水,不许她们吃正常的食物。因为根据道士的说法,吃了正常的饮食,就会沾染俗气,不纯粹。所以,宫女们都被饿的面黄肌瘦,在初次来月经的时候,还会鞭打虐待她们,收集更多的血液,作为炼丹原料。” “壬寅年,忍无可忍的宫女,联合曹德妃、王宁嫔,趁着皇帝歇在曹德妃宫殿的时候,勒死了嘉靖皇帝。其中最惊险的一幕,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被饿的没有力气,只是勒晕了嘉靖,没有勒死他,险些被反杀。是曹德妃和王宁嫔拔下簪子,一个刺喉咙、一个刺心脏才杀死了他。” “这就是我在最开头留的悬念,祝姑庙侧殿供奉的神像。左边是以曹德妃为首的九位女子,右边是以王宁嫔为主的就为女子,这十八位女子,拱卫着主殿的朱晴。用百年时间,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女性自救的故事。” 朱晴静静听着导游的讲述,站在祝姑庙的正殿,拿着那个身着明代女官礼服的女子,不知她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愿意穿着这身衣服,接受世人朝拜。 远处,导游的声音远远传来:“都是原件,明朝流传下来的,也是研究明朝风俗的重要载体……点莲花灯、买莲花风铃和莲花香炉,可以去流通处啊……” 听到这里,什么感慨都没了,桑海沧田,谁在乎呢? 第70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 草原,清晨。 烈烈长风,吹动军旗。各色旗帜在半空中翻腾,一座镶嵌着金银宝石、四周挂着华丽帐幔的马车最为醒目,骄傲得停在队伍的最中间,被前后卫兵拱卫着。 “珊瑚珠,我的好女儿,父汗不能送你到大夏的国都。你帖木儿哥哥会代替我,给你找一个可堪托付的好男人。好姑娘,不要怕,父汗永远是你的靠山。”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梳着传统的两根辫子,在脑后松松的挽着,帽子上有一溜白色的狐狸毛,让他看上去尊贵又勇武。 “阿爸,怎么又说这话,你不是答应我,让我自己来挑丈夫吗?” 络腮胡子有些犹豫,看了看一旁的萨满。 萨满已经很老了,在珊瑚珠有记忆的时候,他就这样老,十多年过去了,他没有更老一点,也没有变年轻一点。萨满仿佛是一个符号,长久得立在那里,抚慰着草原人的心。 “汗王,公主是长生天赐予我族的贵人,在她出生的时候,长生天早就有过启示。汉人说祸福相依,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就是我族的转机。”萨满看看珊瑚珠年轻娇嫩的脸庞,露出一个皱巴巴的微笑:“公主,不要管别人的言语,你只需要在中原好好活着。” “父汗、萨满,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珊瑚珠的。”另一个面庞年轻的男人拍着胸脯保证,这是珊瑚珠的哥哥,他的面庞简直就是汗王年轻时候的翻版。 一群人围着做最后的话别,在离珊瑚珠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珊瑚珠的兄弟姐妹,草原上一起长大的朋友。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此生无法再见了。 诀别时刻,连马粪的味道,都臭香、臭香的。 更远处,穿着汉人盔甲的两个少年将军小声嘀咕:“老白,催催,这都说多久的话了。这破地方中午尤其热,根本行不了路,不趁着早上凉快多走几步,今天就白瞎了。” “公主远离故土,与亲人话别无可厚非,何必这时候去讨嫌。”白小将军可不是“老白”,他是白将军的长子,真正的将门虎子,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征,就打了大胜仗,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注定要闪耀整个大夏的星空。 “行吧,就你怜香惜玉,当心陛下把公主嫁给你。” “口无遮拦!这也是能胡说的!”白小将军狠狠瞪他一眼,“你呀,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 章副将不以为意,反而笑弯了腰,“别害羞啊,画本上不是说了,帝国公主总会看上敌军的白袍小将,以身相许。瞧,公主有了,白袍——你姓白也勉强算了,等你娶了公主——哎哟!” 章副将捂着肩膀呼痛,为他这张嘴付出了代价。 那边,珊瑚珠和父兄作别,依依不舍登上自己的马车。 白小将军下令开拔,旗帜在传令兵手上挥舞,整个队伍慢慢移动起来。这边穿着淡金色长袍的帖木儿利落翻身上马,右手一扬,号角声低沉悠远得响起,听得即将远离家乡的人几乎落泪。 珊瑚珠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贪婪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因为败仗而苍老的父汗,曾经拌嘴打架如今面目可亲的兄弟姊妹,那如远山一样静默的萨满,还有远在地平线另一端的缓坡,在山坡的另一头,埋着她的母妃。她眷恋母亲,如同眷恋这片土地。 全幅仪仗的队伍走到下午扎营,礼仪性用具就收了起来,迎风举着大旗走了一日,扛旗子的人换了五个,个个手臂酸软,夜晚吃饭的时候,端马奶酒的手都在抖。 珊瑚珠有自己的营帐,先遣队早早把营帐扎好,珊瑚珠一进营帐,就有烧好的热水,给她冲热热的咸奶茶。 “公主,来吃些奶皮子吧,颠簸了一天,我头都晕了。”吉娜把奶皮子、烤好的羊肉和一杯咸奶茶放在桌上,招呼珊瑚珠。 “嗯,就来。”珊瑚珠嘴上答应着,眼睛却还盯着手里的书。 吉娜无奈笑笑,端着食物走过去,捻起一块奶糕送到公主嘴边。珊瑚珠一口叼住,眼睛都不用离开书本,直到营帐熄火的号角声传来,才在吉娜、维娜的帮助下擦洗身体,躺在架子床上。 “维娜、吉娜,你们和我一起睡,床这么大,草原的夜这么凉,你们睡在地上,会生病的。”珊瑚珠往里面挪了挪,让两个侍女上来。 “公主,我走的时候,阿妈拎着耳朵教训我,一定好好侍奉公主。哪有公主和婢女睡在一张床上的啊!” “就是,我们有狼皮毯子呢,一点儿都不冷。”维娜跟着附和。 “别嘴硬了,维娜声音都在抖。我们去了中原,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你们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吗?就是睁开眼睛,一样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其他人都是中原人,只有我们是草原人。”珊瑚珠长叹一口气,“自己人,还分什么彼此呢?” 维娜和吉娜说不过公主,顺从的爬上去,三个人一起睡在柔软的架子床上,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维娜和吉娜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谁也没发出动静,还是珊瑚珠自己睡不着,忍不住翻了个身。 “公主还没睡着吗?”吉娜小声问道。 “是啊,睡不着。” “我知道,我知道公主为什么睡不着。”这道题维娜会!维娜清脆的声音在帐篷内响起,“公主是在想选谁做丈夫。” 珊瑚珠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这多简单,男人长大了就要娶妻,女人长大了就要嫁人,这和天上下雨、牛羊吃草一样简单。只是,公主要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嫁给汉人,不能嫁给马背上的大英雄。”草原人说起婚嫁是如此自然,不像中原深受礼教束缚,闺中女子说起这些,娇滴滴、羞怯怯。 “是啊,英雄,谁不想嫁给英雄呢?”珊瑚珠喃呢。如果嫁人是她最好的出路,那她的确要好好挑选丈夫。听说中原规矩大,女人是不能随便二嫁的,只能结一次婚,更要好好选人。 维娜把脑袋伸到珊瑚珠的枕头上,小声道:“那个白将军是英雄吗?” “闭嘴!他杀了那么多族人,怎么算英雄。”吉娜拍了一下被子,表示抗议。 “那天他带兵冲杀的时候。我在山坡上看到了,英俊勇武,整个人都像被长生天赐福了一样,他的衣裳都在闪光。谁厉害,咱们就服谁,白将军是光明正大击溃我们的,没用汉人的狡诈手段。若他是草原人,跟随他去寻求更大的胜利,不正是我们该做的吗?”维娜振振有词,草原上,力量就是规矩,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向能言善辩的吉娜都沉默了,她对族人有感情,可对英雄也有崇拜。而且,这次战争并不惨烈,汗王很快认输服软,派遣公主和亲,中原人向来好面子,很快就答应了。 吉娜吧自己的想法说给公主听:“汉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太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若是白将军也这样,公主还是不要嫁给他了。” 珊瑚珠哭笑不得听着两个侍女嘀咕,叹道:“这些不用你们操心,好好帮我打听消息,看好父汗给我陪嫁的壮士、工匠和奴隶,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 “是,公主,我们会看好你的牛马财产,绝不让一头小马驹生病。”维娜立刻保证。 “还有,要读书,说汉话。我们去中原,入乡随俗,要说中原人的话,穿他们的衣服,吃他们的食物,写他们的字。” 维娜的脑袋立刻搭拢下来,发出阵阵鼾声,仿佛她真的沾枕头就睡着,没有听见公主的嘱托。 吉娜则小心应下:“公主的书还是从白小将军那里借来的,明天要去还吗?” “嗯,还有很多看不明白,想去请教他。” 吉娜有些担忧,“ 我听说中原人古板,男人不喜欢热情活泼的姑娘,反而认为这样的人不贞洁。” “哈哈,我的吉娜,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一定要嫁给他,一路上这么远,不说话怎么可能。一路上这么多人,即便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值得别人说嘴的呢?”珊瑚珠大笑起来,拍拍吉娜的脑袋,“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唉,可惜这次大汗打了败仗,不然把那个白小将军抓起来,只看他的脸,公主给他生两个儿子再杀了他,也不亏啊!”佯装睡着的维娜闭着眼睛感叹,只当自己在说梦话。 第二天一早,白小将军起身,在军营空地上演练了一阵刀法,刚回到营帐,亲兵就通报说,公主来了。 白小将军立刻穿好衣裳,端正衣冠,掀开帘子迎了出去。 白小将军拱手问好,“不知公主所为何来?” 珊瑚珠大摇大摆走进他的帐篷,施施然坐下,笑道:“我有几个字不认识,你给我讲讲。” 不知是不是被好兄弟昨天那番话提醒,白小将军突然意识到,万一这番邦公主看上他,他该怎么办?他是家里的长子,将门勋贵,功勋就在这些外族身上,若是娶了番邦公主,岂不是自毁前程! 白小将军推辞道:“公主见谅,臣一介武夫,并不通文史,我请军中司马来为公主解惑。”军司马今年四十有三,做祖父的人了。这次随军出征,每天都在喊“要了我的老命”。 第49节 “好啊,谁来教我都行。”珊瑚珠毫不介意,摆手道:“不仅中原人看中老师,我们草原人也懂尊敬师长。我的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是送给教导者的礼物。” 白小将军的话突然转了个弯儿,笑道:“臣虽不通文史,但一般文字还是粗通的,不知公主是哪些字不认识?” 呜呜呜,不是自己不坚定,实在是她给得太多了!中原缺马,尤其是战马,那小马驹可是千里马的后代,最顶级的军马。 第71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 珊瑚珠畅快一笑,谁都能看出她的得意。可这样的小表情出现在公主娇俏的脸庞上,一点儿不叫人觉得可恨,反而会高兴,为自己能满足公主的小心愿而高兴。 珊瑚珠笑道:“多好的阳光,别让帘子挡住,掀起来!” 维娜和吉娜掀起帐篷帘子固定在两旁拉起的绳子上,这样,过往的人就都能看到公主和白小将军各自坐在矮桌的两边,对着一本书指指点点。 等珊瑚珠把自己积累的问题问完,出发的号角声又想了起来。 “怪臣一时忘记时辰,耽误公主换装,请公主恕罪。我去安排人放慢速度,公主肯定来得及。”白小将军一看公主的简朴的常服打扮立刻致歉。 “换什么装,难道我进关的路上,都要穿着大礼服吗?就这样啦,今天我骑马!”珊瑚珠说完,不等白小将军发表意见,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珊瑚珠有两匹神俊的枣红色千里马,奢侈得换着骑,这是她远嫁到中原,父汗才舍得送给她的礼物。为了追踪这两匹枣红马所在的野马群,珊瑚珠和伙伴们坠在野马群后一个月,驯服它们又花了一个月,终于为父汗带来的了整个野马群中的精品,为族中战马增添了最好的种马。 这样能干的公主,本来不该她去和亲的。可是,中原啊,中原,他们的祖辈曾经征服过那里。如今中原的王朝重新强盛起来,草原人只能暂时蛰伏,去敌人的地盘上,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若是让一个无能、懦弱的公主作为草原人的象征,大汗也觉得丢脸。 幸亏公主主动请缨,自愿替汗王看一看中原的花花世界,要是他们一直强盛,族人愿意作为他们和其他草原人之间的屏障。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衰落了……黄金家族的血脉,总会有再崛起的一天。 珊瑚珠穿着耀眼的红色骑装在草原上奔驰,她跑到远处的山坡上采了许多野花,扎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行进路上的族人,看着美丽的公主,情不自禁露出微笑。这就是他们的公主啊! 路过护送她的族人身边,珊瑚珠还会摸出身上的糖块,送给那些工匠的孩子。跟随她入中原的有三波人,勇士全是成年男丁,匠人拖家带口,奴隶则大多是混居,不以家庭为单位,孩子也很少。看着匠人孩子们渴望的眼神,珊瑚珠大笑着跑开,“我可没有这么多糖。” “去,去,你们别围着公主。”匠人营中,大匠的女儿高娃出来呵斥,驱散了一圈围着的孩子们,无奈得请公主去自家营帐歇脚。 珊瑚珠进了大匠的帐篷,这里很简朴,家具都是可拆卸的简易家具,还有很多箱子堆在一起。 “公主,匠人营一切都好,出发前早就问过大家的意思,都是自愿跟公主来的。”高娃自己就是,高娃和公主一样,母亲早就去世,父亲也没有再娶的意愿,她们不排斥去中原生活。 “你帮我看着,走远路很艰难,若是有人病了,就来找我。我也曾和萨满学习过,知道如何为族人驱除邪崇。如果有人太累了,走着走着不想离开家乡,我愿意在沿途留下他。”珊瑚珠盯着高娃。 “公主,我会把您的仁慈都告诉每一个族人。您也要保重自己。”高娃生性稳重,心里担心公主的前程,却不会把担心说出口。 珊瑚珠灿然一笑,“我愿意的。” 高娃沉默,公主不愿意也没用啊。公主有许多姐妹,她是先大妃的幼女,身份最为尊贵。在汗王下决定之前,公主也想尽办法找很多人旁敲侧击劝过大汗,可大汗打定主意要让最优秀的女儿嫁给中原人,别人的语言无法动摇汗王的意志,公主看清这个事实之后,立刻“自愿”和亲。 若是大妃还在就好了。高娃这样想。 珊瑚珠不这样认为,母妃不在才好呢,不用面对这样艰难的别离。珊瑚珠现在很少想这些,她看着高娃柔和的长相,心中自有盘算。高娃的母亲是汉人奴隶,并不像草原人长着典型的圆脸、细眼、高鼻梁,五官反而像中原人一样和缓。这样的长相在草原上是异类,在中原就是打开门的钥匙。 珊瑚珠给高娃留下一把黄金刀鞘的小匕首,“这是信物,如果有什么事,直接拿它到大帐找哦。” 说完话,珊瑚珠重新戴上花环,欢快的出去跑马。刚刚四处寻找公主的维娜和吉娜远远看见,兴奋得催马上前,三个少女在队伍旁呼啸而过,带起阵阵微风。 章副将懒洋洋得骑在马上,远远望见公主跑马,用赞叹的语气道:“公主骑术挺好,比得上我等战场厮杀之人。” “草原人皆擅弓马,十岁孩童都能双手脱缰射箭,同龄孩子高出关内孩子一个头,女子亦能弯弓射箭。”白小将军就务实得多,也谨慎得多。正因为这样的特性,草原才一直都是大夏的心腹大患。 “哎,你这人,别只盯着坏处看啊。草原也不是人人都能吃肉,长得那样高大。”章副将很乐观,“陛下雄才大略、英名远播,这回又一战打败兀良哈部,逼得他们大王子亲自入京求和。以后征服草原,有他们做屏障和向导,肯定更加容易。公主,说不定是很好的助力。” 白小将军看了看远处奔驰的公主,她的腰肢并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纤细,可充满了力量,能在马背上摘取地上的野花;她的肌肤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白皙,在草原的日光下,也闪着细腻的光泽;她也不像中原女子那样羞怯,她大大方方,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仿佛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为人所瞩目的。 白小将军收回视线,他也不确定迎娶公主是自毁前程,还是另一个机会,这些留给父亲去操心把。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父亲来信之前,自己只需要和公主保持良好的关系,做一个称职的送嫁将军就可以了。 “大王子那边如何了?”白小将军问道。 “大王子情绪不高,昨夜扎营之后饮了许多酒,早上是被侍从搬上马车的。”亲兵立刻回禀早就探听到的消息。 “可有大碍,请军医看过吗?” “草原人并不以为醉酒是疾病,他们也不信任军医,他们信任自己的巫医和萨满。小人找大王子的侍从打听过,大王子爱喝酒,经常喝醉。没有战事的时候,常常整个早上都不会醒来。” 章副将叹息,“这样嗜酒的王子,居然是兀良哈汗王的长子……” 白小将军一个眼神过去,章副将就闭嘴了。这些不是他们作为敌国将领,该在大庭广众下讨论的。 “若是大王子有什么需要,直接满足,不要吝啬金银。”白小将军吩咐道。 那亲兵却咧嘴大笑,“将军,草原王族可不缺金银,他们爱丝绸、茶叶和铁锅。” “除了铁锅,要什么给什么。”铁能重新融化锻造武器,向来很少流向草原。 “公主的侍女还常来借书。” “给!” “听闻公主喜欢茶叶和糖。” “给!匀我的份例。” 章副将仿佛抓住了把柄,“还说你对公主没意思?” “闭嘴吧,别逼我揍你!”白小将军扬了扬拳头。在草原上行军,最难的是认路和补给,这两个问题又常常合二为一。大军一走十多天,眼前都是不变的远山和草地,若不是有向导带路,在多人都会在茫茫草原上迷路。也不知道这些草原人是通过什么,辨识在中原人看来都一样的草地。 在这样补给困难的时候,运气好能碰到海子,补充淡水,捉鱼、采野菜打牙祭。若是运气不好,就只能吃干粮。草原上缺少菜蔬,长期不吃蔬菜,牙龈出血、便秘之类的小毛病找上门,不要命,但折磨人。 所以,茶叶成为最必要的补充。白小将军带领的垫后军队,把之前大军带不走的后勤补给都接收了,送了一部分给兀良哈部汗王做礼物,剩下的大多数都带走了,因此,物资很充足。 想了想,白小将军道:“我那里还有一盒碧螺春,你给公主送去,再送一套瓷器茶具。” 珊瑚珠跑马累了,回到马车上休息。马车也不再是刚出发是那样华丽,金银、绸缎的装饰都被撤下来,现在只有一架朴素的马车,和大王子的马车没有区别。 珊瑚珠抱起温热的奶茶吨吨吨一口气喝完,又重新倒了一杯续上,等待放凉。 此时,亲兵过来回禀,“公主,白将军的侍从求见。” “嗯,叫他过来。”珊瑚珠把手上的纸笔收紧抽屉里,叫亲兵掀开车帘,就在马车上见了那个侍从。 侍从很规矩得没有抬头,送上精致的礼物之后,规矩退下。 亲兵看公主看着茶具发呆,以为她不会用,问道:“公主,需要叫维娜和吉娜回来吗?” “不用,她们忙去。” 珊瑚珠坐回车内,放下车帘,抚摸着清透的瓷器,和父汗帐中珍藏的瓷器一样精美。还有装在精致匣子里的茶叶,闻着就有一股清香,和茶砖不一样。 精美的东西,天然就有吸引力,珊瑚珠叹息,中原就是这样的花花世界啊,跟着她的族人,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吗? 第72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3 入关地第一站是梁城,终于从帐篷搬进屋舍,章副将长出一口气,总算回来了。虽然章副将不是梁城人,但从茫茫草原回到中原故土,那就是回来了。即便梁城的天气还是这样冷硬干燥,即便挪给他们住的屋子也不如京城宽敞华丽,但这就是家。 白小将军也很开心,作为主将,不能在行军路途中表现出好逸恶劳、挑肥拣瘦的恶行来,可谁不喜欢舒适精致的生活。 白小将军屁股刚挨着椅子没过一刻钟,亲兵就来回禀:“少帅,帖木儿王子不满意屋舍陈旧,闹着说我们有意怠慢,要回草原去。” “什么?不行!鸿胪寺把设宴的规程都拟好了!”白小将军蹭得一声站起来,往安置兀良哈部的地方而去。 珊瑚珠得到消息比白小将军还早,毕竟兄长还派人来问过自己这边的情况。 珊瑚珠让维娜、吉娜继续整理屋子,别收拾太多东西出来陈设,都是要运到京城去的,现在先随便凑合。 到了帖木儿的住所,珊瑚珠心里就有数了。 帖木儿被安置在正院,论待遇的确没有被怠慢,但也绝对没有什么贴心、优厚的服侍。 帖木儿正在院中发脾气,奴隶、管事跪了一地,不远处还有他踹断的一块假山石。 “哥哥,何必和这些人计较,来,快到屋里来,走了这一路,累不累?”珊瑚珠笑盈盈走过来,拉住帖木儿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带,一挥手,方才还跪着的奴隶、提心吊胆的管事们顺势退下。 “珊瑚珠,你瞧瞧,这些汉人,哪里有议和的诚意?”帖木儿喘着粗气,环顾一周,到处都灰扑扑的,丝毫没有帖木儿喜欢的华贵装饰。以小见大,中原朝廷根本不重视这次议和,只把他们当成败军随意对待。 “哥哥,诚意不诚意的,还得看上头。如今这些人,都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他们能有什么想法?他们倒是想摆出好东西来炫耀,也要有啊?”珊瑚珠笑着凑近小声问:“哥哥可是嫌弃这些的陈设暗淡,不配黄金家族的血脉居住?” 帖木儿给珊瑚珠一个眼神,“那还用说!” 珊瑚珠捂嘴轻笑,“这是好事啊!不正说明中原也不是处处强大富庶,咱们还有机会。” 帖木儿也被逗笑,爽朗得小声传到院子里,震得远处野水洼的几只水鸟振翅飞远。 “你呀,真是匹机灵的小马驹。汉人军队前些年还穿着破衣烂衫,手下连兵器都凑不全,跟乞丐似的。这几年居然能出关了,真是想不到。” “中原地大物博,只要有英明的君主,总是能很快强盛起来。强盛得快,衰落得也快,他们还爱内斗……强盛最依赖君主,哥哥,狼王总是从搏杀中一路走到高位,可狼王会老,新的狼王会出现,草原上也不止狼群凶猛。”珊瑚珠把茶水递到帖木儿手上:“兄长常常中原人的饮子。” “呸!苦的。”帖木儿把茶杯掷在地上,“不如奶茶好喝,真是南蛮子,喝的也这样古怪。偏偏父汗还不心疼你,让你千里迢迢嫁到这等地方,汉人里哪儿有英雄?咱们草原男人才是好男儿。” 珊瑚珠也不生气,笑眯眯喝了自己杯中茶:“这茶和南蛮子没关系。咱们在草原上,天天骑马射箭,吃奶茶管饱、身子有力气。中原人不爱动弹,吃茶清理肠胃,才不会长胖。哥哥若是嫌这茶不好,我以后给你多送好茶。不是那些茶砖,而是真正的好东西。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祁门红茶、君山银针、六安瓜片、西湖龙井……” “停停停,打住,你从哪儿听说的名字?这都是茶?” “是啊,茶是好东西,草原上没有菜蔬,咱们多喝茶,把茶和奶一起煮,吃了不容易烂牙齿,嘴里也不会总是起泡发苦。”珊瑚珠贯口似的报了一大堆茶叶名字,终于逗得帖木儿心情大好,接过她重新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心里高兴,哥哥就高兴。你说的对,一个英武的狼王,总能带领狼群走得更远,这时候,避开他们,去别的地方猎食就行。依我看,狼王手下也不都是好汉。”帖木儿高兴,不吝啬指点妹妹,“我们进城的时候,不正遇上沙暴吗?沙子淹到半城高。以往,沙子都能高过城墙,咱们踏着沙丘直接跳下来。沙暴总不会次次都向着汉人。” 珊瑚珠也笑,“哥哥明白就好,咱们入关的机会不多,能多看看,就多看看。” 两兄妹达成一致,愉快碰杯。 珊瑚珠安抚住帖木儿,刚出了院门,就碰上白小将军和章副将站在院门口。而且,白小将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珊瑚珠问守门的:“白将军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去通报?” “公主,白将军被大王子笑声吸引过来,见大王子高兴,令我们不许打扰。” 哦,从帖木儿大笑的时候就到了啊。 珊瑚珠也笑,“白将军是来劝慰哥哥的吗?放心,我已经劝过了。哥哥也知道,梁城条件有限,哥哥不是故意挑剔这些。” “多谢大王子、公主体恤。”白小将军微微拱手,看珊瑚珠要走,第一次主动提出:“我送公主回去。” 珊瑚珠笑盈盈点头,不好奇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如果他想说,自然会说的。 果然,白小将军落后珊瑚珠一步,走在汉家院落里,周围熟悉的景致布局给了他一问的勇气,“公主想回草原吗?” 珊瑚珠的回答出人意料:“不想。我才十六岁,还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一辈子就老死在草原上,这未免太无趣了。我想去京城看看,这一路到京城,得有七百里路吧,一定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我听说,中原最富庶的是南方,有杭州、姑苏那些名城,诗词歌赋里有好多关于他们,也想去瞧瞧。” 蛮夷亡我之心不死啊!白小将军气愤,观察北边地势地貌不够,还要去看南方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愿意给兀良哈部机会,让他们一个小小的草原部族得到敕封和嘉奖,他们却丝毫不感恩,反而时刻想着反叛。 白小将军对公主的轻微好感,被今日这一席话完全打消,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和父亲写信,把兀良哈部的狼子野心告知父亲。 珊瑚珠看他一脸吃屎的表情,哈哈大笑,等到了自己的院子门口,才回身拍拍他的胳膊:“白将军,我若一心向化,还要你们武将做什么?” 第50节 白小将军又是一脸绷不住的表情,难道自己的想法被这个公主知道了?还是她猜出自己听到了她和帖木儿的谈话,那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尴尬,反而这样挥洒自如。自己耳力过人的消息,被人透露给公主了吗?那公主有没有在自己这边收买别的什么人? 白小将军厌恶中又带着更深的警惕,总觉得这公主不是好人啊! 兀良哈部一行在梁城驻扎的两个月,珊瑚珠完全撒欢了,骑着马在梁城各处跑了一遍。不止梁城,还有不远处的矮山,城外的野水洼。猎过山上慌不择路的狍子,也射过天上的野鸟,和帖木儿比试,谁射中的鸟儿更多。 顺带一提,在那次射野鸟的小游戏中,白小将军输给了珊瑚珠,自此更加自闭,偶尔和珊瑚珠说话也是一板一眼,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终于,在白小将军望眼欲穿的盼望中,宣旨的天使队伍来了。领头的正是白小将军的熟人,礼部郎中钟大人。 按照流程,钟大人向帖木儿王子和珊瑚珠公主宣读,朝廷以附属国王礼仪规格,允许他们进京的旨意。 “啧啧,允许,朝见……”帖木儿不是真的对礼仪、文化一无所知,若是真鲁莽,就不会为暗淡房舍影射的不尊重而大发雷霆。如今见朝廷旨意,更觉得中原人傲慢无礼。 “哥哥,咱们毕竟战败了。” “哼,若是中原朝廷把咱们当成弱小无依的部族……”帖木儿狠狠拽紧圣旨,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的反应,白小将军不用派人守着,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 “应爱兄,你终于到了。”白小将军把钟大人一行迎到驻扎地,礼仪周到得安排随行人员歇息,把熟人钟大人安排到自己的房间叙旧。 “白少帅这是久不见京中故人,把我也当知心好友了?怪不得说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 白小将军哭笑不得:“应爱兄不要调侃,我是真有要事和你商议。事关合议,不可马虎。” 钟大人收了戏谑表情,正色问道:“怎么说?” “我观兀良哈部,并不是真心臣服。一路上,公主有意记录山川地形,到了梁城之后,更是四处跑马,以游玩的名义勘察地形、结交当地士绅百姓。还以重金在此地购买了房舍加以修整,仿佛是要在这里安家一般……” 钟大人本来的严肃神情越听越放松,最后拿起茶杯玩赏起来,也不知道边关偏僻地方的一个小茶杯,有什么好玩赏的。 “应爱兄,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 “啊——听着呢,听着呢。”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白小将军气愤。 “可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啊。”钟大人理所当然道:“咱们才刚打过一场,要他们当场臣服、纳头就拜,话本子也没这么轻松的。我感兴趣的是,怎么你嘴里都是公主、公主,我记得兀良哈部使者的头领,是帖木儿王子吧?” 第73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4 竖子不可与之谋! 白小将军在心里这样叫嚣着,面上却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应爱兄说得有礼,是小弟大惊小怪了。” 钟大人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同样用礼貌的微笑结束了这场谈话。 白小将军觉得自己输了一筹。自己认为是大敌当前,钟应爱只寻常视之,岂不是说自己实力不济、应对不好,不如钟应爱? 白小将军从小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在京中是声名鹊起的军中二代新秀之一。偏偏,钟应爱也是,而且文人能通过科举这种明确有排行的、制度的东西,证明自己的确是天下佼佼者。武功第一要怎么证明,总不能天天打架排名次吧? 白小将军和钟应爱这两个别人家的孩子,相互之间也有较劲的意思。白小将军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昏头了,居然把钟应该当成能商量事情的同僚朋友? 白小将军正后悔自己失言呢,亲兵就来回禀:“少帅,公主又出去跑马了,这回去的是东郊。” “知道了,以后只看着,不用来禀告了。”白小将军挥手让人下去,但想想,又觉得不行,怎么能因为钟应爱的故作姿态,就怀疑自己的判断。“算了,还是继续禀告,我去看看。” 白小将军捞起一旁的披风,转身朝马厩而去。 梁城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和水源,水边生长这许多芦苇,还有芦苇荡里气息的野鸟,这里的孩子甚至会来芦苇荡里摸鸟蛋、捉鱼。北边干旱缺水,梁城就是围绕着河水建立起来的城市。 白小将军到的时候,珊瑚珠正和几个下属赛马。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今日珊瑚珠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踩着同色的长靴,头发编成小辫子四散垂落,用白珍珠攒的头饰随着奔马摇晃,衣服上还有银线绣成的简单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白小将军忍不住遮了遮眼睛,口中喃呢:“真耀眼啊~” 奔马迅捷,转瞬即至。 枣红色的马匹在自己面前嘶鸣着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佳人勒住缰绳,长喊一声:“吁——”脸颊因剧烈运动而微微泛红,额头上还有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白将军,可要来塞一场?”珊瑚珠跑了一趟,笑眯眯望向不远处的白小将军,不知他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顾所愿也,不敢请尔。” 珊瑚珠撇嘴,又来拽文,就不能干脆直接应一个“好”字吗? 心里这样腹诽,珊瑚珠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掉转马头,和他并辔,指着远处一颗杨树道:“以那棵树为终点,先到的人为胜,彩头是……你瞧彩头用什么合适?” 白小将军看着随珊瑚珠说话、动作不停晃动的额饰,心神有些恍惚。 珊瑚珠看她盯着自己的头看,摸摸头上简单的装饰,心中不解,“我的额饰不值钱,要不还是拿这把小金刀做彩头吧。”今天出来是跑马的,那些贵重的饰品自然不可能带出来,丢了多可惜。 “公主说笑了,游戏而已,不必加彩头。” “切——没有彩头,还不值得劳动小红拼成一场,是不是啊,小红~”珊瑚珠低头摸摸自己的小红马。 白小将军无奈地摸摸鼻子,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笑道:“既然公主要加彩头,那我也加一……一把弓如何?” “是你上次用的那把?牛筋的那把?”珊瑚珠追问道,上次珊瑚珠和白小将军比试射野鸟,早看上了那把弓。 “正是!公主可愿意一试?” “有何不可?我的彩头还是这把金刀。”珊瑚珠拔下腰间那把小小的短刀,说是刀,其实和匕首才不多大小。刀鞘用黄金打造,上面镶嵌着红宝石和绿松石,异常华贵。 珊瑚珠把刀往维娜怀里一抛,笑道;“你做裁判。”然后拿眼去瞧白小将军。 白小将军也对自己身边某个亲兵使眼色,亲兵出列,和维娜一起往比赛终点那棵树跑去。 连裁判都有意分个高低,一路疾驰,几乎同时到达终点,摇晃着双臂,表示比赛随时可以开始。 两人的随从也排成一列,跟在两人身边,一同比赛。 随着哨音吹响,十几匹马如同利箭一般急射而出。没有规定赛道,众人自然随意奔驰,时不时有撞在一起的。这时候,不仅要考验骑手对马匹的控制力,更考验骑手对战的能力。 只见珊瑚珠和白小将军左右闪避,不停拉动缰绳改变方向,一小会儿的功夫,就从包围圈中突出来。 两人的侍从有意为他们拦下对方的帮手,刚好,就把两人让了出来。 两人也不矫情,继续催马向前。 赛马,尤其是比速度的赛马,最大的两个优势,一是马匹本身擅长奔驰,二是骑手要轻。这是最简单的的道理,只比速度的话,马匹的载重越小,奔驰的速度越快。 珊瑚珠是女子,体重天生比男人轻,她的枣红马也是草原上最神俊的一类。所以,在距离终点最近的时候,珊瑚珠以一个马身的距离,毫无悬念地赢了这场比赛。 珊瑚珠掉转马头,骄傲又恣意,笑意盈盈道;“白将军,承让,承让。” 白小将军也笑,笑得谦逊,“愿赌服输,回去我就让人把弓送来。” 白小将军很有风度,珊瑚珠反而不好意思了,安慰道:“我是草原人,天生长在马背上,若是和你比兵法战阵,肯定是我不如你。” 白小将军哭笑不得,自己这是被安慰了吗?以及,谁要和一个公主比兵法战阵,这是男人们的事情。 他们没说两句话,跟在他们身后的随从也到了。 “今日玩得畅快,改日再请白将军赛马射猎。”珊瑚珠拱手作别,吆喝自己这边的人,呼啸着打马而过。 前方草地上有什么闪光,白小将军下马,立刻看清是公主刚才掉落的发饰,一朵用米粒珍珠串起来的小花簪。白小将军不知道自己怎么鬼迷心窍了,弯腰揪了一把草,挑拣其中一根叼在嘴里,仿佛漫不经心得举动。那小花簪已经右手倒左手,收进自己怀里。 白小将军突然捂着胸口叹息,亲兵连忙上前询问:“少帅,可是身体不适?难道方才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暗伤了少帅?” 亲兵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捂着脑袋嘟囔:“属下这也是担心少帅啊。” 白小将军想起出发时,公主盛装打扮的模样,想起公主知道他偷听,凑近问她“我若一心向化,还要你们武将做什么?”那狡黠的眼神,再看看公主骑马奔驰的身影……白小将军又举起手,遮在眼前:“真耀眼啊!” “少帅,今儿太阳的确毒辣,咱们回吧。”亲兵尽职尽责拨马上前。 驻地里,钟大人刚出门,准备看一看梁城的风土民情。远远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的一名骑士穿了一身白,在街道上疾驰,转瞬就超过他,朝着驿馆的门而去。 钟大人挥着衣袖把激起的尘土挥散,厌恶的皱眉:“真是刺眼!” 第74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5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在远离家乡的土地上,让人忍不住反复吟诵: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钟应爱在园中备了薄酒小菜,仰头望着天上白玉盘,诗兴大发,正准备写一首思乡名篇传世。 突然,隔着院子传来欢快的乐声,犹如奔马在草原上疾驰,还能从那飞扬的马头琴声中,看到草原高飞的雄鹰和悠远的蓝天。 咚!钟应爱不悦得把就被摔在桌上,起身气冲冲往乐声传来的方向冲!什么人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奏什么乐,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了吗? 钟应爱在小院门口看到了同样闻声而来的白小将军,脸色稍微缓和一些,问道:“你也是来提醒贵客,不能太过扰人的?” 白小将军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来偷听珊瑚珠拉琴的。 钟应爱却自以为了解,叹道:“知道你刚和他们打过一场,不好说话,放心,我定不让你为难。” 说完,钟应爱扣响门环。 下人应声拉开院门,只见院中空地上燃着篝火,一群人围成圆圈,绕着篝火跳舞。其中衣着最华丽的两人,正是大王子帖木儿和公主珊瑚珠。 帖木儿换了一声蓝色为底,金色、黑色镶边的丝绸袍子,袍子映着火光,闪闪发亮。他抖动肩膀、左右摇晃身体,做出骑马的姿态,仿佛真的在草原上驰骋,姿态雄健昂扬,周围人轰然叫好。 珊瑚珠换了一身红衣,帽子上还有白色绒球垂落,她高举双手左右轻抚,围着火堆起舞,只是简单得摆动手臂,扭转脖子,舒展张扬的姿态令人想到草原上肆意绽放的格桑花。 在两兄妹的带领下,诸人在场中肆意挥洒,伴随着音乐声,有时跳同一个舞步,整齐划一,袍角滑过的弧度都异常优美;有时独自跳到中间最靠近篝火的地方,舞动几个最出彩的动作,惹得阵阵高呼欢笑。 琴声越激烈,舞蹈越畅快,笑声越高昂。 这美好的一切几乎没有人愿意打破,刚巧,钟应爱不在“几乎”的范围内。 男男女女,杂坐相处,言笑晏晏,这是什么?这简直就是青楼场面,不堪入目!早听说蛮夷不知礼仪,今日亲眼所见,当真如此! 钟应爱重重敲响房门,等众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才忍住怒气道:“诸位,天色已晚,可要休息了?” 钟应爱说得委婉,帖木儿喝了些酒,只当自己听不懂,大笑道:“这不是今天宣旨的天使吗?来来来,今日高兴,请天使常常我们草原上的美酒。” “我岂会喝这种蛮夷东西。”钟应爱的嫌弃溢于言表。 帖木儿大怒,猛得把酒碗砸在地上,“怎么,天使这是瞧不起我?看来,天朝上国的皇帝陛下,并没有接纳我们的诚心。来人,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去。” 钟应爱气得险些当场晕过去,只觉得自己被倒打一耙,真是恶人先告状。 一旁装木头人的白小将军赶紧出面劝慰:“大王子息怒,钟大人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诗性被扰,一时气愤,这才口不择言,大王子恕罪,大王子恕罪。” 白小将军紧紧拉着想要说话的钟应爱,“你不是总被长辈夸温柔随和吗?赶紧给我闭嘴。” 第51节 “哦,诗性被扰就能口不择言,我舞性被扰,手肯定也不受自己控制啦~”珊瑚珠才没有息事宁人的美德呢,恨不得两人打起来,反正不会是她哥吃亏。 “不知廉耻!”钟应爱之前看到珊瑚珠在众人面前起舞,这简直颠覆他的三观,此时见她说话,更是手指着她,气道发抖。 珊瑚珠随手抽出马鞭,一鞭子抽在他的小臂上,痛得钟应爱抱着手痛呼:“我的手,我的手……” “公主不可,他是文人,一双手何其要紧!”白小将军挡在钟应爱面前。 “是吗?我的脸面不值钱,就被人这么随意指着鼻子骂也无所谓?”珊瑚珠一边挽鞭子,一边嘲讽:“这就是陛下选出的天使,这种德行,也配护送我入京?白将军,劳烦你回禀陛下,若是不重新派个使节来,我们就不入京了。” 第75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6 “就是,草原上多的是大好男儿,阿妹不入京,哥哥给你挑个大英雄。”帖木儿看热闹不嫌事大,豪气干云地保证。一挥手,奴仆直接把白小将军和钟应爱赶出门去。 “此仇不报非君子……斯哈……你轻点!”房间里,钟应爱捧着手埋怨:“你要是不行,就叫个婢女来。” “你说谁不行啊?”白小将军回头问他。 钟应爱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抠字眼儿?” “不抠字眼儿,扣扣你的心!”白小将军在他胸口捶了一记,“你闹什么,去和兀良哈部的人较真。” 钟应爱放下自己的手,也有些后悔,叹息:“你说的是,我和一群蛮夷计较什么。” “嗯,再大声点儿,最好让公主听到,再给你一鞭子。”白小将军施施然道。 钟应爱一噎,复又自嘲一笑:“她算什么公主,不过是一个部族首领的女儿,若论尊贵,不过土司之流,如何能比我钟氏绵延百代。” “哎,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要比祖宗,能活到现在的,谁家族谱上没几个称王称霸的人物。应爱兄,你这是突然想念童年时光,要做一回小孩儿吗?”这不是名震京城、早入官场的钟应爱该有的水平。 钟应爱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陛下决定北征了。” 哦,原来如此。 钟应爱一向是不赞成北征的,曾经多次上书劝谏,从秦皇滥用武力,到汉武穷兵黩武,总之,把帝王好武的害处数落了一通,被陛下下令杖责过,但依旧不改。可惜,他不改,陛下也没改,而且,陛下是想要亲征。 这也是此次朝廷如此看重兀良哈部的原因之一,兀良哈不仅能作为草原与中原的屏障,更要作为中原王朝插入草原的一根钉子。 “那你更该明白,迁怒兀良哈部无用。” 钟应爱叹息,“我没想到他们投降得这样利落。不是说他们自负黄金血脉子孙,不肯屈服于昔日败将之手吗?” “草原人有时直白到傻,他们只追随强者。黄金血脉在这篇草原遍地都是,荣耀的时候血脉是尊贵的注脚,卑微的时候,血脉只会成为催命符。”白小将军拍拍友人肩膀,“还是想想明日怎么向公主致歉吧?” “为何是我去致歉,难道他们男女杂处,还有道理不成?” “你真要与我论这个?不说围着篝火歌舞是他们的习俗,即便真有什么,你拿什么身份立场去指摘?我倒不知你兼任礼部司仪了?”白小将军收拾桌上的药瓶药粉,“退一步说,身为男子,如此指责一位姑娘,有失风度。” “不对啊,今天你怎么总帮着那位公主说话。还记得吗?白天的时候,你拉着我痛斥兀良哈部的狼子野心,说这位公主不是好人。才一天啊,梁城的天气变化都没你变脸快,怎么突然公主就纯良无辜起来了?”钟应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小将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是啊,以往我总从上往下看,觉得他们战败臣服,就该谨小慎微。今日被你点醒,才明白,陛下既要重用他们,那么降臣亦是臣,我们日后说不得还要做同袍,如今自然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 钟应爱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这是在点我呢。知道了。” “好好想想,明日怎么和公主赔罪。”白小将军反复嘱托,端着托盘,被有人从房间里推出来。 “我就不信她真能写信回京告状。”钟应爱自己还一肚子气呢。他外祖乃当世书法名家,自己从小跟随学习,这笔字是要流芳千古的。科举的时候,连陛下都玩笑,说要把他的试卷好好收着,千百年后,让世人看看大夏书法名家幼年笔迹。如此种种轶事,并非特例。他的手自小就娇嫩的保护着,如今居然被人抽了鞭子,这要是毁了右手,还怎么挥毫泼墨。 钟应爱认为这件事情双方都有错误,但只要兀良哈部愿意先递台阶,他就勉为其难,绝不迁怒。 钟应爱想得太美好了,这样的好事梦里才有。 白小将军一起床,就收到亲兵送来的奏折。没封口,白小将军抖出来一看,哦豁~ 白小将军急忙把奏折拿给钟应爱看,钟应爱饶是生气,也不得不承认兀良哈部抓住了重点。 钟英爱昨日指责他们男女杂坐,是从大夏礼法的角度来看。但从草原人的习俗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日常生活。而且详细解释了草原没有男女分开的条件,必须一起起居坐卧,这不是派几个大儒宣讲礼仪就能改变的,是由这片土地的生存方式所决定的。如果大夏不能尊重这种差异,那和谈是不可能的。草原人宁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能任由自己毫无尊严得死在远离故乡的土地上。 尊严,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奏折谁的手笔?遣词用句虽不文雅但都很通顺,连格式也没错,这不是兀良哈部能写出的折子。”钟应爱问道,他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大王子帖木儿身边并没有出名的幕僚谋士。 白小将军拿眼神去看亲兵,亲兵马上跑出去的打听,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告:“是公主手书。” 钟应爱大吃一惊,那个动辄会鞭子的公主,还有这本事? “应爱兄,在京城,耳中听到的全是恭维;外放后,眼里看到的全是绝学。高手在民间啊。”白小将军拍拍钟应爱的手。他第一次上战场,被一个没有品级的老兵救命,差不多就是同样的感受。 说来也是奇怪,知道公主识文断字不是文盲,钟应爱居然神奇得谅解了。觉得他们是有办法沟通的,不是人和野兽,只是不同的人。 钟应爱在白小将军的再三劝说下,终于登门道歉。 “下官昨日喝醉了,言语无礼,冲撞大王子与公主,请二位恕罪。”赔礼道歉的时候,看到公主和大王子并排而坐,不戴什么面纱、幕篱,钟应爱也不敢多说什么。 珊瑚珠是遇强则强、遇软则软的人,既然钟应爱来赔礼道歉了,她也笑道;“都是误会,昨日我们也喝酒了,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好句!公主还通诗文?”钟应爱笑问。 “不通,这是我族萨满随口说的,翻译成汉话就是这样。”珊瑚珠有时候觉得自己能脱口而出一些好词好句,但她知道,这不是她能说的,她只是记不得出处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草原人也有自己的诗歌。”钟应爱这回笑得更真心些了。 双反都梗着脖子不低头的时候,白小将军愁得直掉头发,如今说开了,他终于能履行自己送归的任物,开始安排行程。 陪嫁给珊瑚珠的奴隶和工匠大部分都安置在梁城,中原腹地没有那么多土地分给他们,帖木儿还要和中原皇帝谈划分草场的事情。 因此这次跟着进京的,只有大部分壮勇和几个贴身服侍的婢女。即便这样精简,他们这一队人,也浩浩荡荡接近两百人。 这样庞大的队伍,打出朝廷命官的旗帜,沿途零星山匪自然不敢冒犯。还有跑商的商人前来攀谈搭话,宁愿奉上真金白银,只求能跟在朝廷队伍后面,蹭一蹭官军的威慑。 珊瑚珠对此很有兴趣,亲自接见了两个商会的首领,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奇闻异事,痛快地答应他们跟随,并让手下壮勇时不时去巡逻一圈,震慑宵小。 这些商人对草原人居然也没有太多的反感,跑商的人,最是圆滑,并不因托庇于草原人之下而有什么心理负担。 越往京城走,天气越暖和。大地褪去了一层不变的土黄色,开始遍染深深浅浅的绿,土丘也渐渐没去身影,山峰开始陡峭起来,下方一条蜿蜒小路,从下往上看,仿佛一线天。春天,到了中原腹地,才真正感受到春风的温柔。 温柔的春风吹拂在山谷里,前方引路的官兵刚走出山谷,后边跟着的商队还没进入,在山谷的头尾两个地方,突然一阵乱石滚落,入口和出口都被巨石截断。排成一字型过山谷的队伍,顿时被拦腰截断,变成三节。 打头阵的乱石滚落,山上有人开始射箭,口中呼喊着:“兀那鞑子,拿命来!” 说是此那时快,珊瑚珠取下马背上的长弓、箭筒背在身上,反手抽出腰刀,催马跑到车边,大喝一声:“保护公主!不要让宵小伤害公主!” 坐在马车里的钟应爱:…… 有了明确的目标,箭矢的准确度就更高了,车厢险些被射成刺猬。多亏距离远,马车质量又好,以及钟应爱运气好,这才能勉强顶住。 珊瑚珠和维娜、吉娜配合默契,三人仗着身形灵巧,开始往山坡上冲。不能等着贼人耗空箭矢,伏击者居高临下,占据绝大部分优势,对他们的压制太狠,必须擒贼先擒王。 和珊瑚珠有一样想法的是白小将军,他也带着自家亲兵,从另一边山坡上往上爬,不停依靠树木和局势,躲避居高临下的利箭。 山上的人也发现了这两支突击队,箭矢开始向这两队人马集中。 只见珊瑚珠左手张弓、右手搭箭,刷刷刷就是三箭。每只箭必定带走一条人命,三箭过后,距离拉进,珊瑚珠反手把长弓斜跨在身上,抽出腰刀,和俯冲下来的人战在一处。珊瑚珠并不何人拼力气,交手后立刻跳开,维娜和吉娜从旁助攻,合力架住来自贼人的刀锋,珊瑚珠手下长刀以诡异的幅度,从三把刀空隙中穿过,刀锋划破贼人的颈部,鲜血喷涌而出。 珊瑚珠躲避不及,有几滴血溅在脸上。 第76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7 “来啊!” 混战中,珊瑚珠听到一声暴喝,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帖木儿手持一柄长马刀,跨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横斩过去——与他对战之人头颅高高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还能看到被鲜血湿润的头发无力甩动。 杀人很容易,但这样暴力的杀人,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憷。 暴力和鲜血,刺激着对战中人的眼睛。 帖木儿的血液在沸腾,山匪的血液在结冰。帖木儿,兀良哈部的大王子,勇武善战,绝非虚名。 有帖木儿这样的杀神在,我方士气大振。珊瑚珠和白小将军很有默契,一人攻一边,很快占领了制高点。控制了制高点,结束战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整个袭击过程只持续了一刻钟,死伤的人却遍布整个山谷。 战后清点伤亡、组织审讯,是个精细活。帖木儿没有那么多耐心,拉了个跪在地上的小头领,“谁让你来袭击的?” “呸!狗鞑子!”回应帖木儿的是宁死不屈。 帖木儿大怒,正要动手,珊瑚珠拦住他,“哥哥,让他们自己审吧。” 白小将军站出来,“此次兀良哈部是受朝廷之命,归顺我朝,有官府作保,有我大军护送,你们为何中途拦截?” “呸!狗汉奸!”被抓的人对白小将军的恨一点儿不比对外族人少。 “我乃天水白邵晨,白家世代为将,自认有资格称一句保家卫国。你们是受了什么人挑拨?居然破坏朝廷议和大事?” 被压在地上的人明显一愣,“你怎么可能是白家人?” “确实是,我是白家这一代的长子,白邵晨,如假包换。”白小将军看一眼这些匪徒,要么已经气绝,要么重伤,再看看远处说话的帖木儿王子和珊瑚珠公主,叹息道:“带下去审,别用刑,他们估计是被人利用了。” 这边,珊瑚珠把哥哥拉到马车旁,劝慰道:“那些人不知道受了什么煽动,这里和草原又不接壤,和我们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多半是他们汉人自己窝里斗,拿我们当筏子。这人这样刚硬,就让他以为的自己人去审,这比死在你刀下还让他痛苦呢。” “万一汉人包庇自己人呢?”帖木儿不放心。 “我们是受朝廷邀约前往议和,他们自然会给出交待。” 帖木儿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笑道:“这就是汉人说的杀人诛心吧。还是妹妹精明,就这样吧。” 帖木儿远远欣赏了一下白小将军难看的脸色,自去召集部署,他们带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青壮悍勇。有了这前车之鉴,白小将军再不能阻止他们随身携带武器了。 蹲在车后的钟应爱忍不住腿一抖,发出动静。他被鲜血和残肢吓得蹲在草丛里呕吐,并非有意偷听,看到珊瑚珠望过来的眼神,又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而后又想起什么,站直了身体,擦干净嘴角污迹,强撑体面,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些人悍不畏死,你就没有丝毫感触吗?” “我该有什么感触?” “边关离乱、百姓困苦,若非草原人肆意杀戮,何至于两族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草原白灾,牛羊冻死,我心有感触,钟大人能送我部粮食布匹度过寒冬吗?草原困苦,活不下去的族人,钟大人能接济吗?呵呵,都做不到啊,那现在议和,白大人能不在背后称呼我为蛮夷吗?”珊瑚珠看一眼呆愣当场的钟应爱,懒得搭理他。 就这种水平,是怎么敢称一句俊杰的? 山匪截杀只是个小插曲,后续的事情自有白小将军料理,在之后的路途上,也再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到了京郊,使团住进驿馆,等候皇帝召见。 很快,宫中传来旨意,让使团修整歇息,三日后觐见。 意外的,珊瑚珠最先见到的不是皇帝皇后,而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 珊瑚珠正在树下乘凉,身旁还摆了一口大水缸,水缸中有莲花舒展身姿。草原养不活这样娇嫩的花,珊瑚珠、维娜、吉娜、高娃等等女眷,对莲花都充满了喜爱。 几人正围着赏花吃点心,就有人扣响了门扉。 第52节 一个上穿月白对襟撒花衣、下着湖蓝色双裙们马面,头梳堕马髻,斜插珍珠方胜的姑娘,柔柔弱弱得立在门边,仿佛一幅仕女图。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三丫髻、头戴红绳的小丫头。 这形象,非常典型了,珊瑚珠收集的画册里就有,最典型的京城文官家庭女眷爱穿的衣裳、爱梳的发饰。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没啥关系,这辈子不可能有交集。 珊瑚珠饶有兴趣的看过去,这回又唱什么戏?这是父亲、兄长在边境为官,死在草原人手里来报仇了?还是听说京城来了个蛮夷女子,来看热闹?又或者是受了上面的委托,不情不愿来教授礼仪,勉为其难充当“朋友”,为新到京城的使臣作伴? 为什么珊瑚珠要猜她不情不愿,因为这小姑娘眼睛里含着泪珠啊。 “你什么人啊,堵在门口,啥话不说,就知道哭?汉人都有这毛病?晦气!”吉娜皱眉呵斥。 “哎~吉娜,说过你多少回了,别汉人、汉人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万一这是人家个人喜好呢。”维娜开始捧哏。 吉娜配合得笑了,故作大方道:“行吧,爱哭就哭个够。” 跟在这小姑娘身后,梳三丫髻的小丫鬟抱不平道:“你个蛮夷女子,真是不知廉耻,抢了我们姑娘的夫婿,还敢挖苦人!” “住口!” 这话不是珊瑚珠说的,是拎着袍角匆匆赶来的钟应爱喊的。 钟应爱气喘吁吁停下,拱手致歉道:“公主恕罪,表妹不知礼节,冲撞公主,我代她给公主赔罪了。还望公主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钟应爱是见过珊瑚珠杀人的,真杀人不眨眼,温热的血在脸上流淌,眼珠都是红的。这样的场景,还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表妹柔弱得如三月嫩柳一般,怎么经得起公主随意一吓。 “表少爷,您就看着我家姑娘被人欺负吗?难道你真的变心了?要娶这个蛮夷女子?”小丫鬟扶着哭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愤愤不平控诉钟应爱,那眼神仿佛在看陈世美。 “胡说什么?我与公主清清白白……”钟应爱又连忙转身,给珊瑚珠行礼,“冒犯、冒犯。” 钟应爱自觉自家眷属失礼,硬着头皮想要解释,可真编不出什么话来,忍不住抬头看珊瑚珠的脸色,没想到珊瑚珠居然没有怒而拔刀,反倒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戏台上一出蹩脚的戏目。 “啪啪啪!”珊瑚珠抚掌而笑,“钟大人,你这是怕我在驿馆无聊,特意安排的戏目,挺有意思的,接着演。” “公主恕罪,这是我表妹,自幼失怙,身世堪怜,听了旁人几句不着调的议论,便想来拜见公主,并无恶意。”钟应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他姨妈身子已经不好,临终前就想看他和表妹成亲,了却多年心愿。表妹身体也不好,不知能不能活到双十。这年头女子若是未嫁夭折,是不能埋入祖坟受后人香火供奉的。 因此,即便只为了表妹身后事,钟应爱也是责无旁贷。更何况,还有姨妈从小爱护之情,还有母亲哀求的泪水。 可自己去出一趟平平无奇的公差回来,祖父居然有意让他迎娶外族公主。这怎么行?钟应爱自己是不愿意的。可祖父心意已决,想借这婚事,让钟应爱洗脱与陛下政见不和的影响,重新回到朝堂核心。 钟应爱与祖父一番谈话,说公主外族之人,不能担起宗妇之责。祖父却坚持,钟家自有规矩,什么人来了都会学得规行矩步。 钟应爱没办法和祖父讲,自己被珊瑚珠大开杀戒的模样吓得做了几天噩梦,婚事是想都不敢想。可偏偏事情就这么寸,让来送点心的表妹听到了。 表妹平日连虫子都怕的胆子,这时候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找上了驿馆。钟应爱知道的时候,真是吓得魂不附体,催马疾驰而来,生怕自己来得迟一步,就只能看到表妹的尸体。 真.一头雾水.珊瑚珠。 珊瑚珠转头对维娜道:“你给我买的话本子还是保守了。我本以为穷书生高攀修行千年、下一步成仙的大妖已经是臆想,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那些写话本的酸腐文人没脑子吗?既有千年修为,怎么会看上个男人就想嫁?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穷书生。” 钟应爱被臊得两颊通红,那个表妹也柔柔弱弱倒在丫鬟身上,不停拿帕子擦眼睛。 “行了,都带回去吧。你这个纸糊灯笼一样的表妹,进门没说一句话,光哭了,离我也是三尺远。回去好好找个大夫治病,别找我付药钱。”言下之意,出事儿了别赖她。珊瑚珠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转身回屋了。 这剧情,她听上句就能接下句,话本上都写烂了,毫无新意。 进屋后,珊瑚珠对高娃道;“去打听一下,这种离谱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打听京城人对使团观感之外,再打听打听可有人议论我的婚事。” 妈的,迎面一盆狗血,晦气! 第77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8 朝廷北征、两族和谈、民族融合……这有什么意思? 草原上来的公主嫁给谁?哎,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外头茶馆里,对于兀良哈部遣使来朝充满了各种议论,重点还是集中在八卦上,毕竟,朝廷大事不是人人都懂,但八卦嘛,总是人人都感兴趣的。 “听说大王子身高八尺,力能扛鼎,曾经担任和熊搏斗不落下风。” “嗨,他们草原人,天生就吃肉长大的,很有一把子力气。要我说,若公主也是健妇模样,那谁也不会娶她。” “老兄这话我也赞同,草原上来的,连面都揉不圆乎吧,咱们老李家,可不能要这种不能上灶台的媳妇儿!” “呸!说梦话呢!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还上灶,人家公主拿正眼瞧你吗?” “哈哈哈,老李哪儿有福气让公主看一眼呢!让我说,公主还是得嫁给将军,银枪白袍小将军,公主就该配将军啊!” “胡说,从来只听说过高中状元、迎娶公主的,要我说,在新科进士里挑状元,不行,还是探花吧,探花郎最配公主了。” “说到今科进士,里头有年轻人吗?我只记得榜眼长了一把长髯,跟画上关公似的,天街夸官的时候我瞧见过。” 茶馆里的热闹很快就转移到其他方向,这些事不关己的人,只把自己当月老、当皇帝,对公主的婚事指指点点,发出一些令人发笑的言论。 真正和公主有交集,有可能娶公主的人家却是各有计较。 钟应爱带着闯祸的表妹回家,还没进屋,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姨妈躺在软榻上,表妹扑到姨妈身上哭,一屋子女人哭成一团,哭的钟应爱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母亲、姨母、表妹,你们都别哭了。幸亏公主不计较,下次再这么莽撞,我也护不住表妹。”钟应爱捂着脑袋叹息。 “我就你妹妹这么一点儿骨血,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立刻要我的命。” 钟应爱听着姨妈这老生常谈,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他索性不理会姨母和表妹,只对母亲道:“母亲,该好好理一理家里的门户了,居然让表妹一弱质女流轻易出门,如姨母所言,真要有个万一,如何向姨夫交待!” 这是直说让长辈们不要仗着他脾气好,再暗中唆使表妹做这些蠢事了。 说完,也不看两位长辈难看的脸色,直接转回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里,父亲正坐在正房,等着他呢。 钟侍郎坐在正房官帽椅上,好整以暇得看着儿子,威严问道;“人带回来了?” “是。只是言语冲突,并未动手。”钟应爱说了一遍事情经过,请父亲放心。 “听你之前所言,这草原公主性情暴烈,如今看来,倒是能听进去道理。” 钟应爱一听这口风不对,立刻说明:“公主只是不屑与表妹这等闺阁女子计较罢了。”表妹那样的纤弱之流,根本入不得公主法眼。 “你对着草原公主也并非全无好感啊?我儿,自古娶妻娶贤,这草原公主虽非同族,但此时最合适。若是她嫁入我钟家,陛下定有加封,你享了驸马的好,却不必避讳朝政,何其便利。最重要的是,你要向陛下表明忠心追随之意。”钟侍郎捋着胡须教训儿子,“你祖父为你筹谋一场,不可再令长辈操心。” “父亲,我实在无法与公主成婚。我禀告过的,右手腕上,如今还有红痕,运笔总有凝滞。她虽为女子,也曾上阵杀敌,并非温顺女子,恐担不起钟氏宗妇之责。” “怕什么,入了钟家,自有规矩礼仪教导于她。别说她一外族公主,便是当今爱女,也要孝敬尊长、和睦兄弟啊!”钟侍郎倒是很自信,女人嘛,嫁人了,总会听话的。 钟应爱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父亲没有和公主接触过,只以为天下女子大约就分成那几类,或尊贵、或骄纵、或温柔,总脱不了模子。但公主啊,她不是模子里长出的规矩样儿! 该如何才能打消长辈不切实际的念头,钟应爱实在烦恼。 白邵晨也很烦恼,白小将军回家之后,自动从“少帅”降级成“大郎。” “母亲,这些是什么?”白大朗看着一桌子帖子问道。 “你父帅让给你挑门好亲事,尽快定下。这是之前就有意向的人家,如今定得急,你先选一下。等两家有了默契,若是陛下有意赐婚,能拿出来挡一挡,若是陛下没这个意思,按部就班慢慢走礼,也是对女方的尊重。”白夫人指着面前几张特意挑出来,记录女方家世品行年纪等基本资料的帖子,忧愁得揉了揉眉心。 “父帅怕我娶公主?”白小将军也忧愁起来,他对公主,确有求凰之思。父帅这样的态度,让他怎么开口说明。 那日在湖边跑马,拾到公主的珍珠发钗,是怦然心动。山谷截杀时,公主有勇有谋、身手矫健,每一刀都有奇异的韵律,带出的血珠,都独具美感。那时,血如花在心口绽放,是情根深种。若是自己能娶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公主,来日并肩作战,岂非快哉。 “为娘也觉得你父帅大惊小怪,我等武将世家,与草原人总有交战,陛下总不会不考虑这些,让你娶公主。”白夫人倒是看得开,“你与我说实话,一路行来,可与公主有多的接触?” “娘,怎么可能。您是跟着大军行进过的,说是我护送大王子和公主进京,可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哪能和公主有什么私人接触。哪次见面商议,身边没有围上七八个人。” 白夫人放心了,嗔怪道:“你这孩子,娘不过白问一句,哪里招来你这么多话。没有接触就好,你日后是要沙场建功的,总不好和番邦公主有太多接触。名声要紧,爱惜羽毛啊!” 这么多人,从各自的立场,做着自以为精明的打算。 三天一晃而过,宫中召见了帖木儿和珊瑚珠。 正儿八经的觐见,一路都有礼官导引,事前也做过训练,一问一答都是模板,一举一动都有规矩。 觐见后,中原皇帝,如今帖木儿和珊瑚珠也称陛下了。 陛下封珊瑚珠的父亲为顺义侯,继续镇守草原。封帖木儿为顺义侯世子,珊瑚珠也破例加了县主的宗女爵位。又为使团赐下封诰、赐金银酒食,再令礼部赐宴,就摆在文华殿侧殿。 大宴由一位年高德劭的宗室老王爷主持,礼部、兵部相关人员出席,四夷馆的通事陪伴那些语言不通的,又有早年归附的外族臣子作陪,什么回回人、彝人、苗人,总之,都是带有外族血统的臣子。 教坊的乐户经过精心挑选,歌舞也带着一些异域特色。 老王爷端坐上首,命人俸上美酒,敬帖木儿、珊瑚珠兄妹,犒赏他们虽出生外族,却愿意为大夏太平安乐建立功勋。 酒到酣处,侧殿外突然有人来通禀,圣驾将至,请诸人离座行礼。 这也是早就预备好的,老王爷非常自然得把自己的位置挪到了下首,位置早就留好了。这个宴会只是名义上由他主持,陛下中途到来是彰显尊贵。 陛下不仅自己来,身边还有皇后陪伴,还有自己五个儿子。 当今陛下虽是太平天子,却是马背太子。早年跟随太祖征战天下,自己也曾上马作战,生生打下半壁江山,如今又有意亲征北伐。现在南方还有少数前朝余孽叛乱,但大局已然尽在掌握。若有朝一日陛下山陵崩,庙号多半是太宗。 陛下与皇后携手落座,看着这满殿的外族人,穿着各自民族的衣裳,却行汉礼,称汉臣,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满足。挥手道:“平身吧。孛儿只斤氏虽为新至,也是老朋友。你们兄妹不要拘束,这里各族人都有,个个都有自己的好前程。” 帖木儿出列,右手抚在胸前,低头行了一草原人的礼节,笑道:“多谢陛下。只盼来日,我等有幸为陛下建功。” “哎~坐吧,朕给你们赐宴,并非为了你们报效朕。只是让你们看看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是,臣等受汉家文教感召,真心归顺大夏。”珊瑚珠也起身行了一个汉人福礼。文教二字用得很妙,礼部的臣子已经喜得脸皮抽搐了。 孔子曰:远人不服,故修文教文德以来之。通过繁荣昌盛的文化来吸引外族人,这是国家软实力的最好体现,也是儒家文化里对施政者的最高褒奖。中原王朝对盛世的要求,从来都有四夷宾服、渴慕文教。 这时候该皇后出场了,“孛儿只斤家的姑娘,果然是草原上的明珠,你这福礼行得很好,礼官这才教了多久,可见聪慧。”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珊瑚珠再行一礼。 “真是可人疼。”皇后也跟着早就排练好的剧情走,转头笑问皇帝:“陛下,这么好的姑娘,不知可定了人家没有?若是没定,妾可就要先下手了?” “朕如何得知,得问问他们——” “回禀陛下,阿妹还未定亲。只是父亲临走时嘱咐,阿妹可自行择婿。”帖木儿回禀道。 “哦?自行择婿?”皇帝摸了摸短须,这倒新鲜了,先前没说啊。遂好奇问道:“怎么个择法?” 珊瑚珠起身,笑道;“陛下,小女斗胆,列几个条件,还请陛下为我做主。” “哈哈哈,说来听听。”汉家女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有这样的胆量的。皇帝玩心大起,不顾皇后扯他衣袖的动作,忍不住插一脚。 “我要嫁的男儿,一定要是个英雄!武艺不说比我好,至少不能比我差。第二,允许我继续信奉长生天。第三,不能把我关在后宅,不让我跑马。就这三个条件。”珊瑚珠干脆利落说出自己的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还有其他什么长得好看、会逗我开心也是加分项,先往后稍稍。” “傻姑娘,哪有这么择婿的。”皇后笑了笑,她想说的其实是,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家,择婿不是过家家。这种模棱两可的条件,太容易钻空子了。 “哦?朕可听说你武艺不错,若是找不到能赢你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嫁了吗?” 珊瑚珠斜着眼睛,嗔了皇帝一眼:“陛下,小女是比武择婿,又不是比武挑护卫,遇到喜欢的,自然就输了。” 第53节 第78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9 “好,那就比武招亲!”皇帝大手一挥,吩咐人准备,笑问珊瑚珠:“你擅长什么兵器?” “刀!”一个字,斩钉截铁,自信飞扬。 “来人,取长刀来。”皇帝亦是豪爽。 “陛下,御前岂可露刃?臣以为不妥……”礼部老大人职责所在,此时必须站出来说话。别说御前不能摆弄危险东西是规矩,重点是兀良哈部不过新归顺,两族可是世仇。说句难听的,万一这位公主当场演一出荆轲刺秦王,拼着性命不要干大事,后悔可就晚了。 老大人尽职尽责,但是很明显,皇帝不想听啊。 “朕岂会怕小儿女堂前舞刀弄枪?”皇帝不理会,吩咐人赶紧上兵器。 內侍很快捧来两把禁军制式长刀,珊瑚珠抽出其中一把,甩手举到身前,在刀身上弹了弹,清脆悦耳的回声传来,让她忍不住夸赞一声;“好刀。” 珊瑚珠倒提长刀,背在身后,左手向前微抬,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何人敢上前来?” 厅中一时寂静,这不是普通的比武,而是为公主比武招亲。别说年龄相当的青年才俊,就是老大人们历经战乱、家国变迁,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啊。 皇帝下的令,肯定是不能冷场的,好武的二皇子刚站起来,就被自己三弟一把拽下去。正想回头和弟弟理论呢,场中白邵晨已经站出来了。 “末将斗胆,请公主赐教。” “请——”珊瑚珠举起长刀,率先攻了过去。 两人是有交集的,不是入京这一路的相处,而是当初她站在山坡上,看着白邵晨领着人冲入阵营,和族人拼杀。那一战,战败有很多原因。但珊瑚珠当初真的很想上战场。可是父兄隐瞒,她知道的时候,战争已经进入尾声,多想无益。 是,草原人是豪爽干脆,愿意跟着强大的人前进,可是,那些鲜血,也不是白流的。白邵晨杀的人里面没有珊瑚珠的至亲,可都是她的族人。仇恨没有想象的那样深,也还是有的。 两个人同龄,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孩子的发育已经追赶上来,两人的身体素质在性别上是有先天差异的。 但珊瑚珠既然能潇洒肆意的说出擅长“刀”,那就是有真本事。 珊瑚珠原本穿着一身拖尾长礼服,此时脱下外袍,露出里面束腰的大开撒袍子,干净利落,显然早就准备好要打这一场。 当、当、当、当…… 长刀碰在一起,飞速接触,又飞速分开,两人在场中腾挪转移,袍角翻飞,姿势不十分漂亮,但这才是真打。 珊瑚珠含胸驼背,一招一式尽显狠辣。她的刀法没有太多套路,从来直取要害,主打一个狠字。 白邵晨的刀法是家传武学,带着典型的名家风采,浑厚开阔,一张一弛,张弛有度。 比武,从来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白邵晨看着这样鲜活锐利的公主,心中想着自己是否能赢她、是否能娶她、是否能说服父母……珊瑚珠心里想着的,却只有赢。 “砰……”白邵晨手中长刀飞出去,自己捂着右臂,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见血了!” “快,叫太医!” 场中霎时有些慌乱,更有大人斥责:“比武切磋,点到为止,这……简直岂有此理!” 还是白邵晨有风度,高声道:“陛下明鉴,公主手下留情了,是臣学艺不精,请陛下恕罪。” 白小将军的风度令人心折,虽败犹荣。 懂行的的人都看得出来,最后的时候,珊瑚珠的刀势收了收,不然,白邵晨一只手是不能要了。 珊瑚珠也明白,她的确可以借比武的名义,废了带兵攻打她部族将军的手,可是,不能啊。她是来议和的,不是来报仇的,凡是,当为大局着想。 珊瑚珠叹息,我也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大人。大局,大局…… 帖木儿抚掌大笑:“看来,白将军不是我阿妹喜欢的人啊!” 一句话,把胶着的气氛又重新化开。是啊,不管在场草原人是怎样暗自兴奋,觉得公主报仇雪恨,成为了部族英雄;不管朝堂大人们觉得这是多么不合礼节,有伤体统,这终究不是朝政大事,是一个小女儿,比武招亲的现场啊。 复杂的博弈心思,举重若轻得化在比武招亲的话题上,这很好。 皇帝也笑,笑着为此事下了定论:“好,果真是草原明珠,要摘得这颗明珠,没有真本事可不行啊。还有哪家儿郎,有本事来试一试?” 刚刚被弟弟拉住的二皇子,此时噌得一声站起来,大喝道:“我来!” 我去!二皇子可是有婚约的!未来岳丈还是军中宿将,现就在殿中看着呢! 珊瑚珠反应飞快,笑容明媚:“早就听闻二殿下武艺高超,今日有幸,还请赐教。不过先说好,我与二殿下单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 什么招亲、不招亲的,没这个说法啊! 二皇子这才反应过来,三弟拉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惜迟啦!二皇子回头看母后的脸色,母后虽然还是端庄雍容的笑脸,但莫名觉得背后一寒。再看看昌国公的脸色,二皇子更胆怯了,未来岳丈不会误会吧?自己真没有求娶外族公主的意思啊!纯属见猎心喜!心喜的是武艺! 哎,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老三也是,他说清楚,自己不就懂了吗? 三皇子痛苦脸,大宴上,他拉一拉袖子已经很显眼 了,偏偏二哥没有领会到。多亏这个番邦公主见机快,不然大家都架在台子上下不来了。 珊瑚珠把几位皇子之间的眼色看在心里,当今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虽然后宫也有十几个妃子,但目前长成的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唯一一个五皇子,今年才四岁,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时候,明显和哥哥们不是一个画风。 这样的后宫格局,养出来的皇子,难免天真些。 若说皇帝是太平皇帝、马背太子,那么二皇子就纯粹是富贵窝里生出来的天之骄子。他的确勤练武艺,也曾跟着上过战场。可是,他的战场是众多亲兵簇拥的战场,他的军旅生涯是从主帅到小兵明里暗里保驾护航的历练,怎么能和珊瑚珠这种草原上的狼崽子相比。 珊瑚珠十岁就和兄长们一起守候野马群,一蹲一个月,在草原上风餐露宿,杀狼群,也从狼群身上学搏杀的技巧;狩猎虎豹,也从虎豹身上,习了满身野性。 二皇子撑的时间比白邵晨还短,这回,珊瑚珠也掌握住了分寸,手上巧劲把长刀挑出去,没让二皇子见血。 长刀哐当一声滚落到皇帝席案之前,二皇子捂着被踢得生疼的右肩难以置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公主,怎么武艺这样高强,他以往的武艺,难道是底下人奉承不成? 连着两位身份、地位不俗的年轻人落败,场中的大人们不免有些担心,眼睛在场中逡巡,是不是要让禁卫上场?禁卫中,可有身世可堪匹配的? 珊瑚珠的视线绕场一周,什么都没说,但那睥睨的眼神、骄傲神色,不言自明。 场中最受不得这激将法的,是唯我独尊的皇帝。 只见皇帝龙行虎步,几步绕过席案,捡起长刀,“小丫头,不过赢了两个黄口小儿,莫不是以为我朝没有英雄?” “岂敢,岂敢。陛下若上场,这可怎么打?刚才不过伤了将军,白胡子老大人就喊岂有此理,若是伤了陛下,莫不是要下大狱?”珊瑚珠恢复笑脸,嘴里说的谦虚,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好大的口气,比武场上,生死不论,你若有本事伤朕,只管来!”皇帝说完,反手拽掉碍事的长袍,横举长刀,大喝道:“来!” 来就来! 珊瑚珠一阵助跑,长刀携着风声,碰撞在皇帝架起的钢刀上。皇帝马步扎得极稳,带着全身力气劈下的一刀,居然没让他收起架势,反而钢刀擦过,卸下许多力道。 珊瑚珠反手斜劈,皇帝回手再挡,顺势上前强攻,珊瑚珠一个刀花挡住,矮身一个扫堂腿,顺势挥出长刀。 皇帝一跃躲过,连着三个跨步向前,右手出刀,左手手肘前顶,一套连招下来,逼退珊瑚珠数步。 两人暂时分开,站在中间场地的两端对峙,两人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估量。 珊瑚珠下意识让长刀在手中转动两圈,挽了两个花刀,眉眼锋利,再次抢攻上前。 战机就是此时,成败自此一举。 皇帝正值壮年,体力、经验、眼力都在最巅峰的时候。珊瑚珠也从之前的接触中,明白了自己的弱点:力气小。 还是年纪太小!珊瑚珠以往和人拼杀,自觉天赋出众,她的力气比起同龄男子来说,也在伯仲之间,甚至还有超出的。可是,她是天才,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的皇帝就不是天才了吗? 皇帝还占了年龄和性别的优势,这样下去,想要赢,只有走灵巧的路子了。 可是,刀,大开大合,刚猛威严,就走不了捷径。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弥耳俯伏。从来能杀人的姿势,都不会好看;但凡站如松、卧如弓,都带着表演性质。 珊瑚珠学着草原狼捕猎时的样子,伏低身子,拱起后背,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 就是此时,珊瑚珠刀随身走,强攻猛刺,到了贴身肉搏的阶段。 皇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终究对敌经验丰富,一刀挑飞了珊瑚珠的长刀,也被珊瑚珠欺身上前,一脚踢飞了长刀。 现在,只能空手对敌了。 皇帝出拳了,珊瑚珠猛得后退,脚踩在刀柄上,左手条件反射拉住皇帝的胳膊。右手顺着力道,手肘已经杵下去了。 皇帝反手一推,配合脚下动作一踢一挡,珊瑚珠吃力不住,蹭蹭蹭后退数步,半跪在地上。 第79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0 “好!陛下英武!” “陛下英武!” 场中人纷纷鼓噪起来,长刀是珊瑚珠的先落地,人是珊瑚珠先退开,自然是皇帝赢了。 珊瑚珠也大大方方顺着半跪的姿势,向皇帝弯腰低头,笑道:“认输了。陛下雄才大略,不仅在军阵上让人敬佩,连武艺也让人福气。” “哈哈哈哈!真好,真好!”帖木儿抚掌大笑,“阿妹,你不是总说,要嫁给大英雄吗?陛下,岂不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众人的眼神都朝皇帝看去,甚至有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的目标是陛下啊! 珊瑚珠却把眼神投向了皇后,皇后虽然有一瞬间的诧异,却很快平静下来,带着温柔的笑意,安抚得看向皇帝。察觉到珊瑚珠的注视,也同样温柔得看过来。 一个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有本事又压不过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不要?皇帝哈哈大笑,走过去扶起珊瑚珠,“朕今日抱得美人归,高兴,赐酒!” 珊瑚珠也笑,“陛下,可别忘了我的择亲条件,日后也要让我跑马呀~” “好,好,好!”皇帝哈哈大笑,举杯,“今日,朕与顺义侯结亲,兀良哈部,就是我大夏自己人了!” “敬陛下!”珊瑚珠退开两步,笑着举杯。 “敬陛下!”诸人也离席起身,高举酒杯,向陛下祝酒。 皇帝高兴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场大宴,宾主尽欢。 皇帝封珊瑚珠为惠嫔,赐衣服车乘,又赐宫中单独居住,还让御膳房在她的份例中多加了羊肉。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月后,皇帝生辰,大封后宫,惠嫔立刻成为惠妃,居于四妃之末,但在后宫中,也只有四个人排在她前头。 皇后不用说,自然是后宫的女主人。同在妃位上的还有忠武王之妹王氏,朝鲜王族之女贤妃权氏,女真酋长之妹丽妃李氏。再加上珊瑚珠这个草原惠妃,皇帝的后宫高位上,异族之人就占了三个,可见皇帝对于征伐外藩有多大的自信。 皇帝圣寿过后,顺义侯世子帖木儿回乡,带着朝廷使团,他要作为使者之一,招降草原上的部族。这是为新主办的第一件事,帖木儿自然慎重,想要显出本事,在新朝立足。 “新朝建国不到四十年,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咱们这时候上船,正赶上好时候。”站在城门外,珊瑚珠与兄长话别,经此一别,此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众人也体谅他们兄妹,都远远留在柳亭之外,亭中只有两兄妹。 帖木儿摸摸妹妹的头,叹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这本来就是最好的路。”珊瑚珠摇头,在觐见之前,他们就商量过,入京联姻,最好的选择是谁? 嫁给臣子,只能是门当户对的青年子弟,这些人,要么自己不愿意,要么自己愿意也做不得家里的主。既然嫁给谁都免不了相夫教子,被人管束,为什么不嫁给皇帝呢?他才是天底下最能做主的那一个,才能为部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第54节 “好妹妹,族人不会忘记你的牺牲。你是阿妈的女儿,却做了别人的妃妾。”帖木儿深知妹妹的骄傲,草原的雄鹰,栖息在中原的屋檐下,多么可怜。 “哥哥,我愿意的。中原人按照礼法生活,妃子已经是二品,比照前朝一部尚书。如果嫁给臣子,我还要向后宫妃子行礼,现在,能让我行礼的人,已经不多啦。” 珊瑚珠笑得明媚,帖木儿却告诫自己,不能真的相信这些言不由衷,不能辜负妹妹的一片苦心。 “放心吧,我会带领部族好好生活,好好壮大,兀良哈部永远是你的依靠。你不要害怕,咱们不主动惹事,可也不怕事,若是陛下待你不好,你和离回草原,哥哥养你,以后,你的侄儿也会奉养你终老。” “我知道的,哥哥,回去吧,替我孝敬阿爸,替我去看看阿妈长眠的地方,替我好好过日子。”珊瑚珠泪洒当场,泪眼婆娑得望着哥哥翻身上马,在使团其他人的簇拥下,消失在远处地平线外。 此情此景,站在亭外的宫人护卫也不敢打扰,默默退得远些,好让惠妃痛快哭一场。 “公主,人已经走远了,别摆姿势了,快回来坐下。”维娜小声招呼,在夏季的呼呼风声中,亭子外的人肯定听不到。 “哦,来了,别给我上奶茶了,喝清茶,能瘦身,我才来一个月,腰都粗了一寸。”珊瑚珠言语轻快,哪里有刚才执手相看泪眼的伤感。 “公主,大王子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你真不伤心啊。”吉娜显然不太相信,她虽然傻,但还是有野兽直觉的。 “以前在草原上,我们一年见面也不会超过十个手指啊!”珊瑚珠满不在乎,她对草原最大的眷恋是母亲,可母亲已经死了。若是他的父亲真有无私父爱,她就不会出现在京城。至于哥哥,年龄相差巨大、交集稀少的哥哥,算了吧! “清茶来了,公主要拿鸡蛋滚一滚眼圈吗?别回宫的时候还肿着。”维娜小声询问。 “唉,你帕子上冰片熏太多了,一抹我眼泪到现在还止不住。”珊瑚珠把手帕塞进维娜怀里,从她袖子里抽出一条同样花色的来。“不敷了,我正伤心和哥哥分别呢,回去正好闭门谢客。” “我们陪公主一起。”两个娜异口同声。 “别了,你们还是筹划筹划嫁人的事情吧。你们比我还大两岁,我都嫁人了,你们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可是……” “别可是,出宫嫁人,我需要你们在宫外为我照看产业。宫里规矩大,你们适应不了,我一个人活得别扭就算了,何必拉着你们一起受苦。” “公主……”维娜和吉娜同情得看着她,仿佛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逞强的话,心里其实苦的很。“我们走了,公主没人使唤,一个人怎么办?” 珊瑚珠满不在乎道:“你们傻吗?我已经请皇后给我派人了。宫里还能缺人使唤,少了你们两个,皇后能给我补四个!” 维娜把吉娜指使去和宫人要茶点,自己握着公主的手问:“公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和我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你还有我们呢!” 珊瑚珠哭笑不得:“想什么呢!这么悲壮,以为我要刺杀陛下吗?傻姑娘!” 维娜才不会这么容易被说服:“可是,你以往说过,要嫁给英雄,潇洒得走遍天涯海角,如今却只能住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守着莫名其妙的规矩。肯定是的大王子逼你嫁的,陛下的大儿子和公主一样的年纪,陛下老了!” “哈哈哈哈……”珊瑚珠捧腹,能听到“陛下老了”这种评价,真是开心啊。世上的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仿佛永远不会老,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是他最好的装饰,胜过年龄与外表,这就是世俗残酷的评价标准。 “维娜,你真可爱。”珊瑚珠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可是,陛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要想走遍天涯海角,最好是不嫁人。若是非要嫁,除非上天嫁玉帝,否则嫁给谁都不能如愿。嫁给陛下就很不错啊,你看,如今宫中四位皇子、三位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唯一一个五皇子和四个哥哥年纪相差甚大,据说身体还不好,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维娜傻傻重复。 “说明皇帝不缺儿子啊!”珊瑚珠拍大腿;“你看,皇帝有这么多嫡出的儿子,以后皇位继承肯定在这些儿子中,不像其他朝代那样,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大环境就很安稳。再看宫中还有贤妃、丽妃她们,都是外族人,没有子嗣,又身居高位。说明陛下不排斥外族女子,也不强求她们生子,我肯定也一样。你也说陛下老了,我肯定能出宫过自己的日子。” “数数好处,大环境平安,不用生孩子,不用管宫务,老了还有保障,这样的日子,还求什么呢?” “公主总有这么多道理,维娜说不过你。不过我听说,太子虽然已经册封,可二皇子勇武,最得陛下欢心,万一这两位争起来怎么办?草原狼争狼王,每只都是兄弟姐妹。”维娜虽是侍女,却也有自己的见解。 “不会的,有皇后呢。”珊瑚珠信心满满,这可不是隋朝,这是大夏,礼法逐渐森严,嫡长子继承制不可撼动。太子虽说文弱一些,不如二皇子得皇帝欢心,可太子的儿子很得皇帝喜欢啊,摸着头称赞过“好圣孙”。朝廷三代都稳了,如今皇帝对二皇子的宠爱,不过是补偿罢了。 “公主吩咐,维娜只管听从就是。不过,我吉娜总不能同时离开,总要留个人在公主身边。”维娜可不放心,才一个月,就把公主孤零零留在皇宫里。 “好吧,好吧,这是爱操心的姑娘,我有皇后照顾呢!” 第80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1 宫中,皇后正在喝药,大宫女进来禀告:“娘娘,梧桐来了。” “嗯?宣!”皇后放下药碗,又取了白水漱口,再含一颗蜜饯压下口中苦味,如此,这才挥退了伺候用药的宫女。 宫女们鱼贯而出,与进殿禀告的梧桐擦身而过。 梧桐进殿磕头,还没行完礼,就被皇后叫起:“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伺候惠妃吗?” “启禀娘娘,正是惠妃娘娘令奴婢给娘娘请安。”梧桐原先是皇后的宫女,后来珊瑚珠入了后宫,主动开口请皇后派个人帮她熟悉宫廷,皇后就指派了往日得力的梧桐过去。梧桐过去一个多月,教导珊瑚珠和她带来的陪嫁宫中礼仪,十分尽职尽责,并未做出什么一边服侍惠妃,一边向皇后告密的事情。当然,皇后也不需要。 梧桐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模样的文书,恭敬奉给皇后:“惠妃娘娘今日出宫送别顺义侯世子,临走时,吩咐奴婢整理宫人名册,想放陪嫁的维娜、吉娜等出宫,宫中并无宫女出宫的先例,但这两位也并非采选入宫的宫女。因此,惠妃娘娘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行事,求教于娘娘。” “她想把陪嫁打发出宫?”皇后接过梧桐递来的文书,上面的名册很清晰,惠妃宫中的人都列了名册,她的陪嫁绝大部分遣出宫外,只留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做玩伴。其他人,皇后仔细看了看,除了皇帝给的一个太监总管,和自己给的几个宫人,也打发出去了几个。 皇后在几个人的名字下面留下一截指甲印,问道;“吉祥、小金、蕊儿,是怎么回事儿?” “吉祥背后编排惠妃娘娘蛮夷之属,小金打碎了惠妃娘娘从草原带来受过萨满赐福的祈福物件,至于蕊儿,蕊儿偷了惠妃娘娘赏赐给吉娜的一根金簪。惠妃娘娘慈悲,听说这些人若是发还内务府,都要被杖毙。便令奴婢来禀告娘娘,饶这些人一命。”梧桐回话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恭敬又诚恳。 “你呢?她如何安排你?” “惠妃娘娘言,奴婢是从娘娘宫里出去的,便比一般人能干。一入惠妃娘娘宫中,便担任大管事,除教导礼仪之外,还总管其宫中一应事务,陪嫁的维娜、吉娜都退了一射之地。起居、衣裳、饮食、出行,皆由奴婢一手安排。”对于这样的信重,梧桐却没有丝毫的开心,禀告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这很不正常,就是普通人到个陌生地方,还要下意识与熟人多攀谈几句。偏偏惠妃千里迢迢自草原而来,却打发了自己的侍女,反而重用皇后给的人。难不成草原人就这样直爽,真以为后宫是后妃和睦的典范吗?惠妃难道是傻子吗? 皇后看看手上的名册,她可不觉得惠妃是个傻子。皇帝和自己给的人,她委以重任;旁人插进去的钉子,她找出来,却不私下处置,而是来问自己这个皇后的意思。再想想她那日在宴会上当庭比武,这可不是一个娇柔蠢笨的人。 “惠妃是个聪明人啊。”皇后轻叹,“这就好。你既然做了大管事,本宫也要赏你,从今日起,你就升做八品女官,继续伺候惠妃。与皇帝赐给惠妃的马宁好好相处,服侍好惠妃。至于这些犯错的宫人,惠妃年轻,没有经验,心又软,本宫替她处置了,你回去告诉她结果,也算本宫教她一回。” “至于陪嫁出宫一事,我大夏皇家无此先例,你让她与陛下请旨就是。”皇后下了定论,挥手让梧桐退下,又补充了一句:“照顾好惠妃,知道吗?” “是。”梧桐复又跪下磕头领命,才恭谨得退出去。 退到殿门口,梧桐长舒一口气,终于过了明路。梧桐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重视吓得夜不能寐,按理说,她是皇后宫中出来的,惠妃最正常的做法是给个面子情,把她高高供起来,不让她接触宫中的细务。梧桐去之前也是这样想的,还找之前奉命教导过贤妃、丽妃的女官取经,听了一肚子两头端水、装傻充愣的本事。 谁知突然被超出常理的重用,梧桐都吓得不敢往皇后宫中走动,生怕惠妃以为自己心向皇后,更怕皇后以为自己被惠妃收买。若是没被收买,人家凭什么这么重用你啊?梧桐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 幸好,幸好,两位主子都是慈善人,没有人拿她做筏子。这下安全了。如今她只要遵从皇后都命令,也遵从自己的职责,好好服侍、辅佐惠妃娘娘就好。 殿内,皇后轻笑一声,扔下文书,“陛下好眼光,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伶俐人入宫。” 大宫女不解问道;“莫非是以退为进?” “退到墙角,还能进去哪儿?”皇后不以为然,“这才是真聪明呢。她是外头来的,即便身边全是陪嫁,难道还能把里里外外都换成自己人不成。还不如这样,如今,保护她,倒成了我的责任。” “果真奸猾!”大宫女怒道,“这不是明摆着利用娘娘吗?” “我倒是希望宫里都是这种聪明人,我身为国母,难道还回去为难一个妃子?总不德妃把持着老五不放,生怕我和她抢孩子似的。行啦,以后你多抽只眼睛在惠妃那里,看着她别让她受委屈。她是陛下北征的旗帜,可不能倒在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上。”皇后又笑,“别嘟嘴啦,她一个小姑娘,和永安一个年纪。难得被陛下盛宠一个月,还头脑清醒,我也喜欢呢。” 永安是陛下和皇后长女,及笄便获封永安公主,下嫁给功臣之后,极受帝后宠爱。 “是。”大宫女不情不愿应下,就怕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夺走了陛下的心。大宫女在心里祈祷,宫中可没有放归宫人的先例,要是惠妃因此触怒陛下,倒是能让她知道眉眼高低,恭顺一些。 刚送完哥哥回宫,皇帝就来宫中看她。珊瑚珠还穿着草原服饰,不同与宴会那日的一声红衣耀眼,今日她穿了一身白,另有一种柔弱之美。 皇帝想想她与兄长刚刚分别,又独自一人留于宫中,引动难得不多的温情,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爱妃不必伤心,日后若有机会,朕允你归家探亲。” 珊瑚珠拉住皇帝的衣袖,“如今我不能与家人团聚,却也盼着身边人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 “此言何意?”皇帝略有不耐,他不喜欢后宫妃妾和他说话绕弯子,在前朝和臣子们博弈已经很累了,不想在后宫和无关紧要的妃子耍心眼。 “我身边维娜、吉娜几个侍女,我想放她们出宫。她们本也不是我的宫女,原先我不知宫廷礼仪,如今受了教导,才知宫女是不能出宫的。可她们也有家人父母在外盼归,我想着,陛下能否念在不知者不罪这句话的份上,放她们出宫。”珊瑚珠星星眼,“我如今不能常常去宫外跑马,也想她们帮我喂养大红、小红,别浪费了良驹。”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还是问:“怎得向朕请旨,可禀告给皇后了?” “瞧陛下说的,后宅事由主母做主,我虽不是汉家女子,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早就禀告过娘娘,得了娘娘允准,才和陛下说的呢!” 皇帝欢喜,“你虽不是汉家女子,如今却是汉家妇人啊!此事,准了!” “多谢陛下!”珊瑚珠跳起来,先行了一个草原礼,又行了一个汉人礼,着急忙慌道:“我要给她们多准备一些赏赐,让她们在宫外好立足。啊,还要备嫁妆,从陛下给我的赏赐里,挑一些不违规的给她们,当做陛下和睦我族的象征,陛下觉得可好?” 皇帝好整以暇靠在扶手上,笑问:“就这么欢喜?” “这是自然,跟了我一场,必须让她们有个好前程。”珊瑚珠如此说,仿佛正常得如同天理一般。 皇帝大笑,笑得珊瑚珠一脸懵。皇帝看她懵懂的表情,笑得更开怀了。 维娜、吉娜等人在宫女们羡慕的眼光中收拾行囊,依依不舍得和珊瑚珠告别。 “公主,趁着年轻,早些给陛下生个孩子。我听说男人年纪大了,就生不出孩子了。公主还是要有个孩子才有依靠。”吉娜如此谏言。 “行了,就你那脑子,不用操心我,好好操心自己吧。”珊瑚珠不在意得挥挥手,打发吉娜出去收拾行囊,这种话,真是听着都脑壳疼。 心思缜密的维娜却还留在殿内,看屋中无人,才小声问道:“公主,你是不是不准备生孩子?” “胡说!能为陛下诞育子嗣,是我的荣幸。我盼着,可这也不是我愿意就行的,还得看长生天的旨意。”珊瑚珠轻斥,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维娜却了然点头,“公主,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是你最忠心的奴仆,你要记得,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去办。我会好好为公主经营宫外产业,照顾好京郊的马场,联系好梁城的部属……” “行了,别啰嗦,你被吉娜传染了吗?我能有什么事?” 维娜见公主不露口风,自己也不说了,只在心里默默盘算,一定要为公主守好家业。 就在此时,珊瑚珠宫中的太监总管马宁过来禀告,“陛下已下旨,六月出兵北伐。” “好!来人啊,给我准备衣裳,我要去见陛下。”珊瑚珠长眉一挑,赶紧吩咐人。 维娜急忙起身,拉着珊瑚珠问:“公主,你要做什么?” “收收脸上的神色,好像我要去干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样,我只是去请战而已。” 请战,还而已! 维娜只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自己还不如学吉娜不长脑子呢,至少不用这么操心。“中原朝廷从没有后妃上战场的!” “那是她们早没遇见我。” “陛下不会答应的。” “我去求了,陛下自然就答应了。” 维娜着急,这是求不求的事情吗?北伐,伐的是什么,那是草原人啊。虽与兀良哈部不是同族,但也同在一片蓝天下、一片草原上生活,公主为什么要主动争取去打自己人! 维娜没注意,把自己的心里话问出来了。 “自己人?不就是自己人天天打来打去,我外公、舅舅可是被我阿父杀的,阿妈因此焦虑而死,现再我追随强大的人,不正是阿爸从小的教导吗?” “可是,可是……”维娜有一肚子的理由,可倒不出来。 珊瑚珠逼近,在维娜耳边问:“我嫁给皇帝图什么?图给人做妾名声好听?图他年纪大生不出孩子?若不是想借这一块跳板,我还不如在草原上随便嫁个人呢!” 第81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2 “胡闹!”理所当然的,皇帝听说珊瑚珠的请战之后,干净利落拒绝了。 “陛下,我是草原人,熟悉地形,可作为先锋小校,我又不是自荐做主帅。” “想得倒美,主帅是朕!”皇帝瞪眼,试图用威严吓住这给小妃子。以他往常的经验,只要摆出这样一幅面孔,妃妾们就该战战兢兢请罪了。 第55节 “所以我不和陛下争啊,我是来辅佐陛下的。我武艺高强,做一小校难道都不行?白邵晨都打不过我,他都能领兵!我也有领兵打仗的经验,绝不会拖陛下的后腿。” “军中自古没有没有女子随军出征的。” “陛下又骗我,那日宫中演戏,戏台上不就唱了一出佘家军,她们不止女人怪帅,还全家出动呢。” 皇帝哭笑不得,真是个傻丫头,她到底看没看懂。戏台上的佘家军,原形乃是西北的折家,两百年前,中原与草原战乱不休,君主昏庸,中原势弱,即便如此,汉人也死战不退。折家男丁死绝了,女眷接过帅旗,继续征战。这是给草原人的一出下马威,说明汉家的威武不屈,结果正主只看到了女人能挂帅。 “那是特例。”皇帝无奈解释。 “我也是特例。”珊瑚珠不服,她觉得自己够资格成为特例。 “乖了,好好待在后宫,等朕凯旋。你想要什么,朕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皇帝自觉从来没有对妃子这么温柔耐心过,当然,以往也没有妃子敢和她耍小性子。 “我就要随军北伐!我要做先锋!” “放肆!朕看你是不懂规矩,越发无礼了!”皇帝讲不通道理,就发动了传统技能——不讲道理。 谁知,珊瑚珠也是有传统技能的。只见她瞬间泪盈双眼,哭道:“你吼我?从小就没人这么吼我!阿爸、阿哥只会宠着我,我要什么都答应的!你也答应过我,要好好待我,不让我受委屈的,结果才一个月,你就吼我?你还答应过不会把我关在后宫,当着我哥哥的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的,你出尔反尔!哼!你不讲道理!” 珊瑚珠一跺脚,哭着跑出了乾清宫。 麻了!满宫的人都麻了,这,这,这是唱哪一出啊? 皇帝也愣了,与大内总管面面相觑,疑惑道:“朕不讲道理?朕怎么想不明白呢?” 总管微微躬身,笑道:“陛下都不明白,老奴更不明白了?”总管倒是听说过,被家里宠坏的女儿,嫁到夫家,也是要耍一耍小脾气的。只是在东宫、在后宫,从未见到过罢了。从这一个月的相处来看,惠妃也不傻啊?这是鲁莽还是另有算计?陛下吃不吃这一套呢? 别说什么夫为妻纲、男尊女卑之类的屁话,以总管自己的理解,天下男人怕老婆、宠小妾的不知凡几,只是陛下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人。若是惠妃有心算计,陛下却不接招,这位惠妃娘娘,要怎么破这一局呢? “朕是宠坏了她!”皇帝一挥袖子,继续批阅奏折,惠妃虽是草原归顺的标志之一,可这件事,即便顺义侯当面理论,说起来也是自己占理。 总管好奇得等着,不知惠妃要耍什么争风吃醋的手段,结果只过了两刻钟,谜底就揭晓了:皇后宫中派人来请。 皇后的大宫女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禀告:“惠妃娘娘哭着跑到娘娘宫中,跪求娘娘做主。说……说……说陛下说话不算话,是个……是个负心人,求娘娘做主!” 傻了! 回话的大宫女额头紧紧贴着地砖,只当自己是个木头;见多识广的大内总管也微张着嘴巴,一脸呆滞,嗨,到他这个地位,能有这样的表情,已经是失态啦。反应最大的还是皇帝,微愣的功夫,朱笔掉在奏折上,染红了一片。 大总管连忙上前,拿柔软宣纸点涂擦拭,庆幸道:“陛下,这是请安折子。”意思是没有大碍。 皇帝现在哪儿还有心情管什么折子,哭笑不得的重复道:“她哭求皇后做主?” “是。”大宫女的声音闷闷得传来。 皇帝好奇心大起,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宫妃在他这儿受了训斥,不想方设法讨好他、静思己过,反而去找皇后做主的。 多新鲜啊,小妾不讨好夫主,反而去讨好主母? 少就稀奇,稀奇就令人想探究,皇帝一推折子,笑道:“走,去坤宁宫。” 坤宁宫中,皇后笑得无奈,别说皇帝头一回见,安慰在皇帝那受委屈的妃妾,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以往宫妃若受了训诫,自己就觉得无颜见人,必要告病一段日子不来请安。她总是好脾气允准,不和她们计较。还要帮着皇帝敲打几局,让她们知道眉眼高低。 惠妃不走寻常路,在皇后宫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可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撒娇,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真心实意的在哭。 皇后揉揉额头,她这么安慰过的,只有几个女儿啊。当日说她和永安一个年纪,真是一语成谶。 听宫女禀告,皇帝起驾朝这边来了,皇后笑道;“快去梳洗、梳洗,拿鸡蛋在眼睛上滚一滚,瞧瞧,都哭肿了,让陛下见了,岂不怪罪。” 珊瑚珠难以置信:“他还敢怪我?明明是他不讲信用!” 皇后觉得她是在调和女儿和驸马,哭笑不得哄道:“是,是,他不讲信用。瞧你,脸都花了,这可不漂亮了。” 珊瑚珠紧张得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皮一阵紧绷,着急道:“我去洗脸。” 珊瑚珠刚转到后殿,皇帝就大踏步进来,左右望望,笑道;“不是说惠妃在你宫中哭诉,人呢?” 皇后起身行礼,被皇帝一把扶住,又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盏递给皇帝,嗔怪道:“陛下还要追到我宫里来欺负人啊?” 皇帝挑眉,“皇后这是被她收买啦?小丫头真是恶人先告状!” 皇后忍俊不禁,“陛下是没瞧见,惠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陛下说话不算数,不疼她了,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要我给她做主呢!” 皇帝莞尔,“你打算怎么给她做主?” “当然是问清楚她求什么啦?不过我瞧惠妃这理直气壮的模样,肯定是陛下没理,我是站在她这边的。” “你们倒是姐妹和睦,把朕撇在一边。”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又恰恰踩到皇帝后妃和睦的心坎上,真是——真是叫人舒坦。如同婆婆不帮着儿子反而向着儿媳,这种反差,总是让人忍不住探究。 “你都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皇帝气道:“她请旨要做北伐先锋,你听听这像话吗?” 皇后想了想,回答道:“未尝不可。” 皇帝瞪大了眼睛,伸手摸摸皇后的头:“真让惠妃灌迷魂汤啦?” 皇后没好气地拉下皇帝的手,摆事实讲道理:“自从陛下决议北伐,妾常忧心忡忡。陛下如今也快是知天命的人啦,再上战场,着实辛苦。可妾又知这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国之大计,不敢阻拦。如今可好,惠妃出自草原,熟谙地形、气候、风土、人情,定能照顾好陛下。至于先锋之言,陛下带她去了,酌情任用便是。” “且听闻,草原人,无论男女,人人都能弯弓射箭,个个上马便是骑兵。若能有这样一位知己知彼的小校在侧,陛下可能从中得一二启发,训练我大夏骑兵也好啊。更妙的是她是女子,总要细心些,有她照顾陛下,妾也安心。”皇后拍拍丈夫的手:“宫中不缺她一个妃妾,陛下身边却缺一个能例外照应的人啊。” 听到皇后改了自称,皇帝就知道她实在认真谏言,皇帝挑眉:“皇后就这么信这小丫头?” “惠妃可是能和陛下打平手的啊。”皇后直言。 皇帝拒不承认:“胡言~明明是朕手下留情。” 皇后笑而不语,那日比武,有眼睛的都能看见,皇帝并没有真的赢过惠妃。惠妃倒退那几步,不过是中场停顿,可朝臣们多聪明啊,不在皇帝占上风的时候赶紧把结果定死,难道真让一个黄毛丫头赢皇帝吗? 惠妃也是机灵,知道自己能伤臣子,能赢皇子,却不能赢皇帝,顺着台阶就下来了。皇后最喜欢的,是顺义侯世子说送妹妹入宫的时候,人人都察言观色看皇帝的脸色,只有惠妃在观察自己。这就是尊重。 皇后自己一人就为皇帝诞下四儿三女,别说一个惠妃,就是满宫人加起来,也不能动摇皇后的地位。只是皇后对宫妃不分场合的吃醋,也是头疼的。此处点名德妃。德妃乃是忠武王之妹,老忠武王陪着太祖打天下,功勋卓著,现任忠武王从东宫时就为陛下保驾护航,立下无数战功。所以,德妃才能入东宫就是良娣。 可是,德妃这个人啊,当真一言难尽。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资历,如今还只是德妃,可见她的为人处世有多糟糕。这些年,她没有诞育子嗣,就拢了自己宫里一个宫女,生下了老五。宫女怀孕的时候,那草木皆兵的阵仗,生怕自己害了皇子。等孩子生下来,又不理会生母,只把老五捏在手里。 蠢得皇后不知如何评价,皇子皇女皆由她所出,难道是她有意控制吗?能控制的,只有陛下。陛下给德妃一个孩子,她却不知进退。皇后只能给老五的生母封了美人,让她名正言顺住在德妃宫里。 因为她的不合时宜,皇帝都没有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孩子记在德妃名下。听闻前朝,忠武王因此向陛下请罪几次,直言自己没有教好妹妹。 和德妃比起来,惠妃就让人愉悦了。不管心里怎么样,为人处世,让人如沐春风、不设防备。 第82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3 此次北伐,皇帝为主帅,昌国公为左路军元帅,二皇子作为女婿,跟着老岳丈去战场历练。辅国公为右路军元帅,兀良哈部大军就在辅国公麾下。还有一部精锐部队,由向导和最勇猛的壮士组成,作为先锋营,直接归属皇帝统辖。 是的,在此次出征中,并没有珊瑚珠的姓名。 珊瑚珠没有被委任官职品级,只是在中军帅帐照顾皇帝。 珊瑚珠也不气馁,都上了战场,还怕没机会吗? 北伐大军五月出征,到了草原已经七月。草原路途难辨,对北伐军而言,最大的困难是找到正确路。君不闻“李广难封”,识途真的是茫茫草原上最重要的技能。 “谁能找到达延汗的踪迹?”皇帝端坐主位,问诸位将军。 与达延汗部的交战初期顺利,但他们一触即走,再也找不到踪迹。皇帝已经前后派出了十一路斥候,三次先锋军,都没有找到达延汗主力部队的踪影。 帅帐中一片沉默,在座诸人谁不是战功赫赫,可是中原的攻城略地和草原的战争,很不一样。达延汗终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现在天气越来越冷,早上起床,士兵都不敢握枪杆,听闻再过一月,手握在枪杆上,打完仗之后,手和枪杆直接黏在一起,放下兵器连带扯下皮肉来。 各种方案都试过了,就是找不到。 草原人也很狡猾的,打不过就跑。达延汗和皇帝的北伐军接战几次,发现不能力敌,立刻拆了王庭,带领部族迁移。茫茫草原,即便有兀良哈部的帮助,北伐军也很难找到王庭踪迹。 珊瑚珠此时穿着轻甲,站在皇帝右边,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皇帝。皇帝沉吟良久,才问,“孛儿只斤氏,你有话说?” 帖木儿条件反射想要答话,抬头才发现皇帝看的不是他,而是他妹妹。 “陛下,我能找到达延汗。请陛下给我一千人,让我做先锋,为陛下开路。”珊瑚珠出列抱拳请战。 皇帝问:“你做你哥哥的副手,一同出发,如何?” 珊瑚珠摇头,“一条蛇只能有一个头,若是有两个人做主,总是要商议探讨,战机转瞬即逝。有时,我也不能讲明白道理,只是感觉,觉得他就在那里,我的感觉,从为错过。” 皇帝也是上过战场的,知道有人天生就为战场而生,有时这样的直觉,甚至比刻苦训练出的战法都有用。可是……皇帝还是拿不定主意。 二皇子看皇帝有答应的意思,忍不住出列道;“陛下,征战大事,不可儿戏。” 皇帝正在想,要让珊瑚珠出战吗?她从一开始就闹着要上战场,肯定对自己颇有信心。既然如此:“朕给你一千人,都是你的族人,若是找到达延汗的踪迹,速速回来禀告。” “是。”珊瑚珠利落应下。 终于等到机会,珊瑚珠出营清点人马,第二天天不亮,就离开了帅帐。 她对路途有天然的直觉,能通过天上的星辰和外人看来一样的草场,辨别路途。 珊瑚珠沿着河床走,草原上的河大多都是季节性河流,此时已经没有河水,疯长了一夏天的绿草枯萎,甚至能把夏季几丈宽的河流完全掩盖。若是在这里跑马,很容易被枯草遮挡视线,一脚踏空,跌进河床。 但珊瑚珠不会,她沿着河床慢慢往草原深处走,走了十天,终于在一处小海子,发现了埋在底下岸边的兽骨。这是有人经过的痕迹! 越往下走,军队行进的痕迹越重,珊瑚珠派斥候回去禀告,自己带着队伍继续追踪,一路上留下记号。 旷野上,明月高悬,朔风呜咽,珊瑚珠带人埋伏在草丛里。不远处有篝火温暖的气息在跳动,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在篝火旁的王旗是做不得假的。 珊瑚珠静静等待着,突然,月光下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飘落,珊瑚珠伸手一接,下雪了啊。 篝火旁也鼓噪起来,人们纷纷喊着下雪了,安全了,可以多留几天了。草原下雪,进一步掩盖行路痕迹,没有草原生活经验的汉人,更找不到他们了。 珊瑚珠哈口气,用力搓搓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指,把帽子上垂下来的护耳系得更紧些,再把自己的袍子裹得更紧些。他们离敌人太近,不能生火,不能吃热食,这个天气,吃冷食,可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啊。 珊瑚珠就这样埋伏在雪原里,期待着大军能早日到达。 也许是珊瑚珠运气不好,也许是长生天庇佑达延汗部,几天之后,大雪初霁,达延汗部的人开始拆除帐篷、收拾行礼、装好牛车,准备迁徙了。 而应该赶上来的大军还影子都没有。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若是不打,这些人走远了,可不一定能再次找到踪迹。若是打,自己一千人,对面望过去帐篷乌压压一片,少说一万人。人数过千、无际无边。一千对一万,这是名将都不敢轻易动手的局面,更何况初出茅庐的珊瑚珠。 对面,骑兵在前面开道,载满财产的马车和贵人们被保护在中间,后面是奴隶们赶着牛马和羊群。 正是此时。 战机已至。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牲口群,突然躁动起来,有一匹马的尾巴被点燃了,冲着中间的大部队冲过去。无数匹牛马羊被点燃,在“哟吼吼……”的吆喝声中,在甩鞭的破空声中,被石子和吆喝声驱赶,冲着中间而去。 燃烧的牲畜群顿时冲散了中间的大部队,前方骑兵发现后,立刻掉转马头,前来支援。 大雪,枯草,不知道哪一步能踏实,哪一步是坑洞,这样的雪地是不能跑马的,骑兵也只能按照踏出的道路回来。 珊瑚珠让人把烧死、砍杀的牲畜堆起来,垒成障碍物,躲在后面射箭,绝不上前近战。 突然被袭击有一段时间的慌乱,一部分骑兵护着中间的贵人先撤走,剩下的人驱赶着牲畜和奴隶作为先锋,反方向朝着珊瑚珠的这边过来。 第56节 珊瑚珠箭术很好,此时却不射人,而是射领头羊,用箭支逼迫牲畜群改变方向。没有头羊带领,牲畜群极不容易被控制。 两拨人隔着牲畜群,用弓箭远攻,此时就显示出了中原王朝深厚的底蕴。他们能够大批量生产合格的弓箭,也许那些顶尖的弓箭技术不如草原人,但战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舞台。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肉类焚烧的气味在草原上飘散,远远坠在后方的大军,斥候大喝一声:“公主在那边。” 不用他喊,众人都看见了。此次领兵来援的是昌国公带领的左路军,二皇子作为先锋,沿着之前踏出的雪道,疾驰向前。 达延汗一方也看见了后面黑压压的旗帜和队伍,短暂商议过后,直接撤走。 “援军来了,随我冲!”铿锵一声刀鸣,珊瑚珠拔出腰刀,带领着自己的族人,一马当先,朝着敌人冲了过去。 后续的事情,珊瑚珠的印象里只是机械的砍杀,极限的交换武器,远攻用弓箭,近战用马刀,还有几个人上前围攻自己,她连怀中匕首都抽出来作战。这是她极限的战力。 此一役,俘虏了大济农,收缴王旗、战鼓、牛马无数,珊瑚珠一战成名。 珊瑚珠开了一个好头,后续大军与达延汗几次接战,汗王当场战死,几个年长勇猛的儿子也死于战场。五王子带着残部投降,阏氏下嫁小王子,拥护其为新王,带着剩下的族人,远遁漠北。此次北伐,打败了达延汗部,将其原来的草场划归其他部族,这片草原也被更名为安平,寓意平平安安,再无战乱。 “小丫头果真不负朕望,朕回去后,就封你为贵妃。”皇帝看着躺在床上养伤的珊瑚珠,目露怜惜。 “都说奖惩与功过相宜,我为陛下征战,陛下却只封我后宫位分,珊瑚珠心里难过。”珊瑚珠拉着皇帝,用玩笑的口气,摇着他的袖子撒娇。 “那你想要什么?” “按律按例——按军中旧例封赏就好。” 皇帝深深得看了一眼珊瑚珠,突然露出笑容,摸着珊瑚珠的头,大笑道:“好,朕麾下,要出一巾帼英雄。” 按照珊瑚珠的功劳,皇帝封她为四品游击将军,却把兀良哈部与安平城隔开,不让两部人员有任何交集。 第一次北伐,皇帝满意而归。如今天寒地冻,太子在后方不停告急,国库支撑不住,请皇帝务必回銮。不能功成于一役,皇帝也颇为可惜。 但皇帝更明白,新生的帝国经不起这样规模浩大的战争。不过,经此一战,中原王朝的威名重新传遍四方。宿敌草原人知道,中原王朝又强盛起来了。 此次北伐,最大的赢家,是二皇子。二皇子真正经过战火锤炼,因功封了汉王。 后宫中,格局倒是没什么改变,珊瑚珠的位分也没有提升,皇后一提这个话题,皇帝就打岔,说自己自有打算。但是,皇帝对珊瑚珠的看重和喜爱是毋庸置疑的。珊瑚珠上战场的事迹也在前朝后宫传扬开,众人都知道她是能上战场的女将。 坤宁宫,皇后忍不住咳嗽起来,太子妃连忙奉了茶盏过来,请皇后压一压。 皇后挥退了来禀告惠妃宫中事务的宫女,问儿媳道:“你看惠妃如何?” “惠妃娘娘能干,却又恭敬。衣食用度,从未超过份例,受父皇喜爱,却不因此骄狂,对母后十分尊重。”太子妃恭谨垂首,回答母后的考校。 “嗯,这样的明珠,真是可惜啊。” 太子妃不明所以抬头,皇后却不再解释,她了解自己的丈夫,惠妃如此锋芒毕露,恐不为陛下所喜啊。 第83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4 皇后内心的猜测,没有对任何人讲。事实上,自从第一次北伐之后,惠妃在后宫中声望日隆,如日中天,连往日以家世自傲的德妃,都要避其锋芒。 一次北伐,不能把所有草原部族都打服,经过三年修养,皇帝又组织了第二次北伐。国家财政支撑艰难,听闻太子每日都要熬到三更才能歇下。 皇帝对这个没有继承自己勇武的太子,是不太满意的。但是,这又是最好的太子。帝国经过父亲和他的征战之后,正该由太子这样仁德的太子安抚天下、与民休息。 皇帝安慰自己:皇后说的对,孩子们都是一母同胞,若是自己不把水端平,难免重演隋炀帝杀兄、玄武门事变的旧事。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皇帝知道自己应该更倚重太子一些。可是面对每每劝谏自己不要屡兴兵事的太子,和跟随自己开疆拓土的汉王相比,皇帝的心也会偏啊。 汉王,难道就仅仅想做一个汉王吗?第二次北伐之后,陛下又收服两个部族,筑城定名为开平,依旧是开启万世太平的美好寓意。 汉王的封号被改封为秦王,自秦始皇一统六国,秦王,就是诸王之中,封号最贵的存在。 珊瑚珠跟随出征,品级也升到了三品。作为陛下身边人,在军中更受拥戴。 只是,这次皇帝班师回朝,却没有在京郊休息,等候百官出城迎接,而是星夜纵马飞驰,拼命往宫中赶,因为——皇后病重了。 皇帝出征在外,皇后病重的消息没有送到前线。这是皇后自己的坚持,她要求监国的太子,不能因她一人私情,阻碍军国大事。 珊瑚珠跟在皇帝身后不停催马,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焦急又愤怒的回响。 珊瑚珠跟着皇帝,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坤宁宫。昔日雍容华贵的皇后,已经面容枯槁、脸色蜡黄,躺在凤塌上,艰难得喘气。 “陛下来了……”內侍的通禀声远远传来,皇帝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皇后!”皇帝丢开马鞭,一把抓住皇后的手。他从寒凉的夜风中疾驰而来,皇后的手却比他还要冰凉。“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不告诉我!” “我的主意……陛下……陛下……” “我在,我在,你说,我都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皇帝把皇后的手拉到自己脸颊边,用胡子拉碴的脸,去碰触皇后枯槁的手。 “太子继位,不令兄弟相争,可保大夏百年。”皇后艰难的撑起身子,作为一代贤后,这是她最后一次向皇帝进谏了。 “好,好,本就该太子继位,朕从未有过动摇。”皇帝如此承诺。 办完了最后一件事,皇后的心气也散了,虚弱得喊了一声:“莺儿~” 皇后的大宫女应声出列,哽咽道:“娘娘病重,已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娘娘说,今天下太平,少用兵甲,但民生尚未恢复,望陛下多加体恤。” “好,朕必定体恤爱民。” “娘娘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望陛下广用贤才,不因人有小错而废弃不用,不因人有小聪明而委以重任。教导子孙以学业为重,对宗室以恩义相待。” “皇后放心,朕必定厚待宗亲,慈爱诸子女。” “娘娘言,生死有命,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弃绝私恩,珍重自爱,别为娘娘过于伤心……呜呜……娘娘,娘娘说,自己不能再报答陛下的恩情,请陛下不要骄纵她的娘家人。” “皇后……皇后……”皇帝再也忍不住,扑在皇后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娘还言,葬礼减薄,不可过奢,勿扰臣民百姓。”大宫女莺儿说完,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珊瑚珠跪在重重垂下的帘幕之后,听着这些能够记入史书的言论。在她前方,皇后的诸位子女也哭的泣不成声。这些年,除了皇后所出四子三女之外,宫中只有五皇子、四公主、五公主这三个异生之子。且都是皇后年纪渐长,不能生育之后,宫中才有婴儿啼哭之声。这三位与皇后所出的子女年龄差异巨大,在宫中也非常不受重视。皇后所出的子女,满周岁就封爵。五皇子、四公主和五公主,如今还没有正式名字。 皇帝对皇后的爱重可见一斑,这是真正陪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坐稳皇位、励精图治、放牧天下的贤内助啊。 皇后啊皇后,她注定是青史留名的贤后。 此时,众人没有心情去想以后的事,伴随着皇帝一声绝望的哭喊,皇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跪在帘外的皇子公主、后妃朝臣同时哭了出来,皇后的确是一代贤后表率啊!臣民亦为她伤心。 皇帝奔波征战,又疾驰回来,还受了皇后去世这样的打击,立刻高热不退,病体难支。即便这样,皇帝也每日拖着病体,检视皇后的丧礼,骂丧仪不够盛大,骂祈福的高僧大能太少,骂陪葬物规格不够。骂太子哭得不够伤心,骂秦王心有怨怼,骂出嫁的几位公主忘了娘,这是自己亲爹骂自己的儿女,骂过之后,还是血脉至亲,没有影响。 皇帝还骂朝臣,骂他们哭得不够真心,把几个在丧礼上不够恭谨的官员贬谪;骂藩属国,骂他们举哀的折子中,对皇后的美好德行形容得不够,今年的赏赐不再颁发;骂几个按例举行演武的武将,说他们挟功自傲,不曾为皇后真心举哀。 总之,皇帝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前朝后宫,人人动辄得咎。 皇帝对皇后追思甚笃,久久停灵,不让皇后棺椁下葬。丧仪过后,立刻下旨,此生不再立皇后。为皇后白衣素服一年,辍视朝一年,每天只在西角门听政议事,不举行大型典礼。 太子和诸王、公主为皇后服斩衰三年,太子作为嫡长子,祭礼除服之后,又为皇后白衣冠带数月。 朝臣也为皇后举哀,周年祭的时候,群臣参加朝会,还是只能穿浅淡色的朝服、乌纱帽、黑角带。直到祭礼两周年之后,朝臣们的衣饰才恢复正常。 又令光禄寺为皇后举行大斋祭奠,在报恩寺为皇后举行长达百日的法事。 皇后生前寝宫,正殿改为祭祀其灵位的场所,其他地方陈设不变,一如皇后身前。 总之,人间一切能留住皇后的渺茫踪迹,对她能表达丝毫追思的活动,皇帝都乐此不疲。 理所当然,后宫中,也随着皇后之死沉寂下来。众人眼中,日子都是枯燥的、素淡的。 皇后刚刚过世,德妃不过是在自己宫里嘀咕,是不是能升做贵妃,就被皇帝训斥禁足,如今还没有解禁。即便她的兄长刚刚在第二次北伐中功勋卓著,也没有受到任何奖赏。 皇后的过世,让皇帝北伐的脚步停止了三年,三年后,皇后的丧仪终于全部结束,皇帝好像终于从爱妻过世的悲痛中醒过神来,重新对朝政爆发出巨大兴趣,准备第三次北伐。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中,皇帝封了德妃和惠妃为贵妃,算是对着两人身后代表的家族的看重,让他们在此次北伐中,更加出力。 所以,有个好家世真让人羡慕啊,德妃这样屡屡犯错,却能因为娘家屡屡升位。 珊瑚珠就差一些,兀良哈部慢慢变得不显眼,珊瑚珠能得封贵妃,完全是她个人能力补足了家世的缺憾。 “爱妃,如今这宫务,只有你来管着了。德妃糊涂,宫务万不能交给她。”皇帝揉着眉心,拉过珊瑚珠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皇帝如今在乾清宫处理朝政,都要宣她陪驾,怪不得外头说,如今惠贵妃才是第一号的宠妃。甚至还有拿珊瑚珠和皇后比较的,说皇帝待她比皇后还好。 珊瑚珠:我没有得罪你们任何人啊!造谣者死! 珊瑚珠闻言秀美微蹙,“陛下不是正在筹备再次北伐吗?臣妾还要跟在您身边护卫呢!” “管一管宫务,又不耽搁什么。你说说,这宫务,谁能接手?德妃不说,贤妃、丽妃这些年,也没有管事的经验,朕实在不放心她们。”皇帝拍拍珊瑚珠的手,语重心长道:“如今,皇后走了,朕在后宫能倚重的,就只有你了啊。” 珊瑚珠红了脸庞,谦逊道:“臣妾如何能与娘娘相提并论,陛下过誉了。都说当局者迷,陛下例数高位宫妃,怎么忘了,宫中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哦,何人?” “太子妃。”珊瑚珠答得斩钉截铁,“太子妃是宗妇,娘娘不幸芳魂早逝,能接过宗妇责任的,只有太子妃啊。” 皇帝神色不明得用手拍打自己的膝盖,半响才道:“太子妃是儿媳,终究不好管朕的后宫。” “如今后宫一片和睦,太子妃并不需要废多少心。况且,太子妃孝顺能干,是娘娘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媳,娘娘生前最为满意。若是由太子妃接手后宫事,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皇帝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在替太子说好话?” 皇帝的语气不辨喜怒,前几日,朝上有御史参秦王礼仪违制,僭越东宫,皇帝贬斥了御史,又赏了秦王,还告诫太子,要兄友弟恭,好好照顾弟弟。 如今朝中风向都在说,皇帝对文弱的太子并不满意,想要废储,立继承了自己一身勇武的秦王继位。毕竟,不忍兄弟相争,为太子保驾护航的皇后已经走了三年啊! 听到这话,珊瑚珠却没有立刻跪下请罪,只是笑着撒娇:“陛下说笑了,臣妾帮太子殿下说什么话?臣妾与太子有什么交情。不过是看陛下烦心后宫事,随口出个主意罢了,我又没有儿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虽轻,皇帝也听见了。 皇帝哭笑不得,骂道;“什么都敢说啊!” 珊瑚珠还是当年那个倔强脾气,直言不讳道;“本来就是啊,我若有个儿子,掺和立储还有道理,如今我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身,只盼着陛下长命百岁、长乐无忧。” 皇帝看着珊瑚珠逐渐成熟的面庞,突然长长得叹了口气:“你啊,倒叫朕舍不得。” 第84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5 如此,后宫事务交给太子妃管理,事涉皇帝妃嫔的时候,珊瑚珠就帮她出面料理一二。 这日,珊瑚珠怒气冲冲的进门,却发现皇帝正坐在自己寝宫的正殿,连忙上前行礼。 “爱妃,怎么如此形态?谁惹你生气了不成?”皇帝笑问,不过三年,皇帝鬓边已经有了白发,与之前两次北伐时健硕昂扬的姿态截然不同,也许,皇帝不止身体逐渐衰老,精神也慢慢垮了下来。不止皇后地下有知,会不会为这样的深情所感动。 “无事,不过后宫小事,不值得陛下费心。”珊瑚珠走过去,坐在皇帝旁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陛下,我不喜欢郭美人,你打发她去冷宫吧。” “哦?倒是难得见你和一低阶美人生气。”皇帝好整以暇,郭美人是五皇子的生母。 第57节 “怎么能不生气?郭美人是脑子有病吧?”珊瑚珠骂骂咧咧,“陛下都不知道,我今日遇上多离谱的事儿。太子妃说,郭美人病了,她送了药材器物过去,郭美人的病却一直不好,哭着要见我。我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儿,结果她说要把五皇子给我养,让我求陛下把五皇子记在我名下,她愿意抱病退位让贤。” “我***,她***特别隐忍大度,特别委屈艰难,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以珊瑚珠的修养,都忍不住骂娘,“我看翊坤宫的风水不好,专养蠢人。德妃是真病了,少来气我两回,这个郭美人,恨不得揍她一顿!” 皇帝哈哈大笑,“那就揍一顿!。” “她到底是谁的女人?”珊瑚珠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她经得起我一拳头吗?” 皇帝更乐了,逗她:“爱妃还是这般怜贫惜弱。” 珊瑚珠面无表情:“陛下,您这样子,和郭美人一模一样。” 嗝——皇帝也噎住了,这可真是最难听的骂人话啊。 皇帝看够了热闹,也不站在干岸上笑了,平静的吩咐道:“郭美人触犯宫规,贬为庶人。” “五皇子呢?” “他不是养在德妃宫中吗?继续养着吧。” 珊瑚珠嘟囔:“陛下装糊涂呢!”德妃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皇帝不愿意把五皇子记在她的名下,明明马上就要出征,马上就要重用她的家族。德妃亲自去求,拿这么多年的情分做筹码,都没求下来,这才气病了。 皇帝不置可否,只道:“你可收拾好了,十日后,随朕出征?” 一瞬间,什么后宫,什么美人皇子,通通被赶出脑海,珊瑚珠精神大振,单膝跪地:“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大军第三次北伐,轻车熟路,庄重中透着轻松。 此次北伐,依旧是皇帝做主帅,左路军元帅换成了秦王殿下,右路军依旧是辅国公坐镇,只是麾下多了一员小将——皇太孙。 皇太孙不过舞勺之年,入军中的确还年幼了一些。只是,这几年,太子和秦王的关系一直不睦。先皇后在的时候,还有母亲作为缓冲和调剂,如今只有威严的父皇在世,两人越发僵硬,几乎只剩面子情了。 不知皇帝看没看清楚这一点,也许是知道的。他的解决方案就是立太孙,把太孙带到军中历练,如此表明了把皇位交给太子的决心,也不会让军权不受太子的控制 同时,皇帝又重赏秦王,给秦王更大的军权,允许秦王开文学馆,选拔文士作为自己的属臣。朝廷开科取士的大典,也让秦王主持,南北士子纷纷投到秦王门下,请求重用。皇帝也果真录用了那些由秦王举荐、考校出来的臣子。 看,大儿子安抚了,老二也重用了,公平。 珊瑚珠骑着彤云,远远看着秦王和皇太孙。皇太孙初次随军,想要骑马飞驰,秦王正做好叔叔,“劝说”侄儿不能冒险呢。 这一出皇家游乐图,可惜皇帝好像没心情观赏。 “陛下?可是灰尘太大?”珊瑚珠关心的问,这已经是皇帝第三次皱眉了。 “无妨。”皇帝腰背笔挺,目光坚硬,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珊瑚珠又看看秦王和皇太孙的方向,难不成皇帝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两位夺权已经打出火星子了? 此次出征依旧非常顺利,再一再二不再三,此次大军分三路,追着汗王的残部直接远遁漠北,俘虏贵人、奴隶不计其数,收缴金银、马匹、牛羊更是数不清。 大军高唱凯歌,慢慢回城。 “惠娘娘,孤来向皇祖父问安。”大帐外,皇太孙轻笑拱手。东宫与太子一系的关系向来不错,母妃也曾与自己说过,当年就是惠娘娘谏言让母妃接管后宫事,进一步巩固东宫的地位。太孙看着惠妃,自然是拿看自家人的眼光。 珊瑚珠站在皇帝的御帐外,同样回以微笑:“陛下刚歇下了,歇下前曾吩咐,今日不必请安,太孙明日再来吧。” 皇太孙皱眉:“又歇下了?” “正是。” “惠娘娘莫不是在哄我?”皇太孙有些不高兴。 珊瑚珠还是那个微笑:“太孙严重了,何人胆敢假传圣意。” 皇太孙仔细观察珊瑚珠的神色,什么都没看出啦,半响才收回锐利的目光,温和道:“孤与惠娘娘说笑呢。” 珊瑚珠就配合得笑了起来。 皇太孙正要走,又仿若不经意的问起来,“秦王叔也未见驾吗?” “是,陛下未见任何人。” 听到珊瑚珠这样回答,皇太孙才满意的走了。 等人走后,珊瑚珠走过几重帐幔,回到大帐之中,传说中“歇下了”的皇帝正靠坐在床上,垂着眼睛,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汤。 “陛下,喝了吧,该冷了。”回头再热,药气散发,又要想方设法遮掩。 皇帝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仰头干了,重重叹息一声。曾经,他也是刀斧加身面不改色的狠人,如今只是苦药,却让他忍不住叹息。 “真是老了!”皇帝感慨。 “陛下才真是说笑呢。不过病一场,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珊瑚珠接过空碗,给他揉搓胃部。此时不能喝白水,会冲淡药性;不能吃甜食,有药物相克,只能揉搓一二,转移注意力。 “老二在做什么呢?” “怀疑臣妾软禁了陛下,正准备清君侧呢。”珊瑚珠无奈一笑,“陛下还是早些露面吧,不然殿下就要拿臣妾祭旗了。” 皇帝笑骂:“这个老二,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放心,朕会护着你的。” “其他人呢?” “辅国公老成持重,只不停遣人来求见,其余诸将,也是忠心耿耿。”珊瑚珠笑着和皇帝说起军营的安排。大战凯旋,途中,皇帝偶感风寒,因还在塞外的土地上,不能把病情外传,因此把大事都交给珊瑚珠,让她做皇帝的代言人。 刚开始还能撑住场子,后来就不行了。不是珊瑚珠能力不足,事实上,这支大军在场三品以上武将都能完整带回,关键是皇帝不能不露面。 关于皇帝为何不露面的谣言一天三个,辟谣的赶不上造谣的。 现在,还望不到长城的影子呢,秦王殿下就按捺不住了。 当晚,秦王燃起火把,请了辅国公、皇太孙在内的高层武将,围在大帐之外。口中喊着觐见,动作像是清君侧,未知是否想要谋逆篡位。 声势尚未鼓噪起来之前,珊瑚珠掀开帐帘,看着这阵仗,微微一笑,“两位殿下、辅国公,诸位将军,陛下有请。” 什么? 来请见的人都傻了,怎么回事?逗我们玩呢! 什么叫一拳打进棉花里!本以为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来了,结果真让觐见啊!本以为是殊死搏命,结果对面却是土鸡瓦狗! 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呢!至少也唇枪舌剑说上几句啊,连夜早幕僚背了几句犀利话呢!用不上啦! 真的,这一脚踩空闪在办公中的难受劲儿啊,甭提了! 珊瑚珠没有管他们的反应,由两个女卫护着率先进了大帐。不是珊瑚珠太小心,实在是这气氛,珊瑚珠怕秦王脑子一抽,以为有埋伏,冲动之下干出蠢事来。 众人紧张地、谨慎的走进大帐,突然间最前面的秦王、皇太孙、辅国公等矮了一截,他们才看到坐在行军凳上的皇帝,也吓得立刻跪下。 “嗯?求见朕来了?如今见了,怎么有不说话?大半夜的不睡,难不成是做了好梦,来和朕报喜了?”皇帝阴阳怪气得嘲讽一通。 “哼!朕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连朕的话都要挑拣着听,朕说不见,你们不听,非要抽着晚上来见。好啊,见了,想干什么?老二,你想干什么?还佩刀?” 二皇子吓得把刀赶紧扔出去,他这不是一时震惊得忘记了嘛! “皇太孙?朕的好太孙,你是等不及做太子,想直接做皇帝啊?” “孙儿不敢!”皇太孙也加入磕头行列。 “辅国公,丹书铁券的开国功臣啊……” “臣万死!”辅国公也麻溜匍匐在地。 皇帝一个一个点名骂过去,把众人骂得狗血淋头,才一挥袖子,“滚吧!” 众人如逃出生天一般,你推我攘得退出去,赶紧逃之夭夭。 秦王劫后余生,抚着胸口庆幸:“老爷子脾气好了不少,居然没提着马鞭抽我。” 幕僚苦笑摇头:“是臣失误,想来陛下只是借小病试探而已,臣误了殿下。” “哎,这算什么,老爷子就这个脾气,他有心钓鱼,拿惠妃作饵,谁能不上当?” 是啊,谁能不上当,惠妃也没办法,她也必须配合。 大帐内,皇帝拉着珊瑚珠的手安抚:“这回委屈你啦,回去,朕定然好好补偿你。” 珊瑚珠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长久的沉默之后,才叹息道:“陛下,下不为例啊,臣妾可禁不起这么吓的。” “爱妃聪慧又能干,朕怎么舍得吓你,放心,等回京之后,朕封你做皇贵妃。你不是喜欢小六吗?到时候抱养到膝下,你们母女得享天伦,朕把梁城给她做封地。” 珊瑚珠这才重展笑颜:“难道我图陛下这些吗?” 皇帝顺势把珊瑚珠搂紧怀里,眼睛望着梁城的方向,心中叹息,走快一点吧,快些到梁城吧。 视线低一些,珊瑚珠也望着梁城的方向呢。 珊瑚珠清楚皇帝唱这一出大戏为什么,他真病了。但皇帝是不能病在塞外的,必须回到关内。可是,秦王和皇太孙不睦,辅国公压不住二人,只有给珊瑚珠扯上虎皮,才能把这支极有可能分崩离析的队伍带回关内。 此时,不能让珊瑚珠和秦王、皇太孙一系结下死仇,因为不知后面,他的病是好是坏。也不能让两方沆瀣一气,同样因为他的病不知后续是好是坏。 珊瑚珠靠紧一些,感受着皇帝微凉的体温。皇帝向来是个火炉一样的人,冬日着单衣纵马追敌的往事,还是活跃在众人口中的传奇。如今,他却在大帐里,也需要穿皮袄了。 梁城啊,快些到吧。 第85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6 梁城,梁城,在一众殷殷期盼的目光中,梁城终于到了。 在看到城墙的那一刻,珊瑚珠能感受到,皇帝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帝王就该高深莫测,而这个跟随父亲征战天下,挽江山于倾颓、解万民于倒悬,一生经历过的大事,即便写入史书之中,也是传奇的人物,他不该露出这样明显的、真实的表情来。 这是帝王啊,帝王就该让人琢磨不透。 珊瑚珠在心里想:他真的老了。 梁城城门大开,迎接第三次凯旋的北伐军。此次北伐依旧取得了胜利,新开辟朵颜部,与之前的开平、安平一起,合称边城三卫,成为帝国北方高耸的三座雪峰,阻挡更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 梁城也是边城,为首的是守边大将姓铁,一个铁塔般高大的汉子,由他作为头领,带着梁城官员迎接皇帝一行。 皇帝没有下马车,只是让人掀开帘子,对梁城官员士绅百姓代表说了几句勉励之言。 珊瑚珠也在马车上,穿着二品武将的服色。为了能够代替皇帝宣令,珊瑚珠的品阶提升得很快,如今皇帝不方便开口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由她代为宣旨。 皇帝也只说了几句,就摆摆手,给了珊瑚珠一个眼色。 “陛下有旨,梁城军民一心,朕心甚慰,着有司各司其职,勿扰百姓。” 女子的声音洪亮而高亢,平稳而有力,但终究与男子不同。第一次听到的人,忍不住瞧瞧抬头瞧了一眼,珊瑚珠面无表情,任凭打量。 皇帝点点头,表示对她代为宣旨的满意。其余人不敢说什么,听着一个女人吩咐。珊瑚珠代替皇帝对驻陛期间的事情做了安排,对来觐见的官员百姓表态。 然后,侍从放下车帘,御驾往早就准备好的行宫而去。 皇帝要在这里修整几日,再往京城进发。 第58节 “到底几日?您老人家好歹给我个约数,不然,这东西怎么预备,怎么叫人来拜见?最远的人可是从二百里外往这里赶啊。若是陛下像上次一样急行军,来了也赶不上。上回可是有八十岁的耆老啊,跑这一趟命都没了!”梁城知府拉着大总管哀求,大总管位卑权重,离皇帝最近,是最清楚这些事的人。 “不是杂家不通人情,是陛下真没旨意。”大总管出来一趟就被人堵住,也是无奈,这些官员也太爱钻营了。 大总管瞅着空隙跑了,太极打了一圈,还是没给个准话。笑话,哪儿来的准话,陛下自己还没主意呢。 “公主,梁城知府求见,想来探问陛下究竟驻陛几日。”维娜进门禀告,她也跟随出征,如今还穿着皮甲。 “这是无人肯说,求到我这里来了?”珊瑚珠轻笑,“去告诉他,我不方便接见,但陛下这边的物资按照五日的分量来备,若是要延长时间,到第四日的时候,我会派人去说。” “是。”维娜轻笑应下,“既然给了准话,那他给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珊瑚珠笑而不语,为皇帝当传声筒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这一路上,她收的礼就不胜枚举。到了她这个地步,人人都捧着她,人人都敬着她,只想让她高兴。 尤其行军途中皇帝钓鱼那一出神来之笔,在保证自己权威的同时,也抬高了珊瑚珠的地位。 珊瑚珠估算的是五天,皇帝很着急回到京城,但到了第四天晚上,皇帝还没有下令启程,珊瑚珠又让人去通知,再续五天。 有点儿好笑,皇帝行程这样的大事,跟小儿玩闹一样,五天不行再五天,反正下面人看上头人的脸色做事,最上面这个没发话,各级就到处发散。 一道长城阻隔不了呜咽长风,梁城的晚上也很冷。 行宫正殿,寝宫,皇帝躺在病床上,曾经健硕昂扬的身体已经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在床上艰难得喘息着。 大总管拿来一个软垫,垫在皇帝背上,让他稍微仰头,呼吸得更顺畅。 “去……赐酒。”皇帝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大总管低头应是,手不自觉在软垫上抚摸了一下。 皇帝看到了这个动作,说起来,软垫还是珊瑚珠亲手做的,她为了让皇帝舒服一些,找人收集了最细软的羊毛,缝制了这个软垫。 皇帝也流露出不舍的神情来,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动了动手指,做出一个快去的姿势。他现在,连动整个手掌都觉得废力啦。 大总管带着两名高大的侍卫,捧着一个托盘刚出门,珊瑚珠这边就就得到了消息。 “已经出发了吗?”珊瑚珠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她穿着和当初第一次面圣时差不多的衣裳,外面是一件华丽繁复的长袍,脱下长袍,里面是干净利落、容易行动的袍子。头上看着珠翠满头,实际全是连成一体的,只要拔下主簪,头上就清爽一片。 别问,问就是传统,她一个外族人,汉人懂什么本民族风俗特殊色。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她说这是传统,如今兀良哈部就要这样“传统”。 “那我也该出发了。”珊瑚珠带着维娜、吉娜,往寝宫的方向而去。 大总管是走直线,珊瑚珠从右边绕了一圈,但因为珊瑚珠早得到消息,两边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对方的出发点。 皇帝寝宫外,伺候的人已经被赶出来了。皇帝病后,情绪不好,经常发作身边人,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见珊瑚珠来了,众人恭敬行礼,好几年了,珊瑚珠是总管皇帝身边大事的人,相当于他们的直属上司。 珊瑚珠带着维娜和吉娜进门,吩咐众人:“都安静些,别扰了陛下。” 众人垂首应下,默契得站到廊下去。曾经有一次,一个呼吸声太重的內侍,因为站在窗下,皇帝推窗赏景,觉得他吵闹而被处置。从此之后,惠贵妃说安静,众人就明白陛下心情又不好了,自觉离得远远的,免得天上又掉下个什么莫须有的过错来。 珊瑚珠走进病榻,站了一会儿,皇帝才叹:“这么快……是你?” 皇帝一直半垂着眼睑休息,睁开眼睛突然看到珊瑚珠,吓了一跳。 “是我,陛下,您好些了吗?可要进些药膳?” “不必,回去,无需伺候。”皇帝精神都被提振起来,说话也利落许多。 珊瑚珠摇头,“臣妾不敢回去,怕大总管的端着毒酒等我。” 皇帝脸色大变:“你知道?如何?谁?” 珊瑚珠听懂了,他想问是谁告密,赐死宠妃也许可以,但是赐死一个屡有战功、声望极高的将军,还是外族,这非常犯忌讳。还在梁城呢,一墙之隔就是草原,兀良哈部的帖木儿就在军中。虽然他现在被叫一声顺义侯,可究其根本,他是兀良哈部的族长。 珊瑚珠不懂的是,为什么要赐死她呢?她自觉做到了最好。战场立功是一员宿将,后宫中是一朵解语花,帮了皇帝不少。后来,珊瑚珠不想了,皇帝啊,他讲什么道理。她和那个因呼吸声太吵被处死的太监一样,罪名莫须有。 皇帝左右看看,想要大声呼救,珊瑚珠只是保持微笑看着他,皇帝就知道不必白费功夫了。 “叛徒!”皇帝痛骂,肯定是他最信任的身边人背叛了他。他想赐死珊瑚珠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是,皇帝临终时候的糊涂之举罢了,只要珊瑚珠死了,人死万事空,新君再厚赐兀良哈部,也就抹过去了。 可是,可是本该婉转就死的人出现在自己病榻前,他的计划怎么办,那些算盘都落空了! 珊瑚珠还是笑,这张笑脸像面具一样烙在了她的脸上;“陛下,人都是想活命的,我是,他们也是。陛下如今日薄西山,我确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如何选,一目了然。” “毒妇……朕……”皇帝挣扎着要起身,却撑不起身子,重重倒在床榻上。 “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让陛下毒妇的评价落空了?”珊瑚珠轻笑,从皇帝枕边取出一个木匣。 皇帝挣扎着要拦,却被珊瑚珠甩开。曾经力能扛鼎,纵马疾驰三日三夜,挽起长弓射雕的英雄,如今却连轻轻一个匣子都护不住了。 英雄迟暮,如何不令人唏嘘。 珊瑚珠的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是一道旨意。 对身后事的安排,让太孙如何秘不发丧,如何把遗体送回京城,如何宣布去世,让太子灵前继位。对秦王的安抚,对辅国公的重托,对草原的安排,对天下大事的最后嘱托。 林林总总,没有一个字提到珊瑚珠。 珊瑚珠拿起圣旨,仔细阅读:“陛下想让太子继位啊,陛下的意愿,就是臣妾的意愿,臣妾会帮助太孙殿下的。” “贱人……做什么?”皇帝用力挣扎,险些从床榻上翻下来。 珊瑚珠一把扶正了他,把圣旨丢在一边,笑道:“陛下放心,我一个外族人,曾得您手把手教导如何书写汉文,一开始学的就是陛下御笔,保证能写得一模一样。嗯,就是如今这份笔力漂浮,我该怎么办?也弄伤手装无力吗?” 皇帝赫赫喘着粗气,珊瑚珠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比起这些烦恼,我更担心陛下再多喘一阵子气,等来了太孙和秦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呢。” 珊瑚珠端起药碗,手帕在药碗里转了两圈,沾满药液。“陛下放心去吧,臣妾会完成您的遗愿的。” 帕子覆在皇帝脸上,一层布而已,即便沾满药液,这是微微阻隔呼吸。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但对本就呼吸不畅的皇帝而言,这是千斤重担上的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那个稻草。 皇帝不能呼吸……无力挣扎……慢慢平静。 珊瑚珠取下手帕,微微拧干,帮皇帝擦去脸上的药液,即便最高明的太医来了,也看不出异样。 皇帝怒目圆瞪,面容实在难看。 珊瑚珠帮皇帝合上眼睛——合不上。 “陛下,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被赐酒,也是笑着来的。”我们都是牌桌上的赌徒,既然下注,就不要怨恨,不要后悔。你的死因不会被外人所知,你的功绩,必然为天下人称颂。 也许是听到了珊瑚珠最后的叹息,皇帝的身体突然松弛下来,眼睑轻轻覆盖住,面容平静、神色安详。 泪水汹涌而出,珊瑚珠摸着自己泪水滂沱的脸,轻轻拉开寝殿的门。 第86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7 “公主……” 维娜和吉娜挤过来,关切得用眼神询问珊瑚珠出了什么事。 “孙泽,去请太孙。刘瑶去请秦王,张尚武去请辅国公,刘敏芝去请铁将军。”珊瑚珠没有解释,只是下令,又转头看向维娜和吉娜,“调亲兵过来,围住行宫,主殿、行宫、梁城,层层戒备。” 被点名的人都从珊瑚珠的神色中看到了凝重,立刻依言退了出去。珊瑚珠点的这些人,本身就有自己的倾向,更是竭尽所能更快得向自己倾向的人禀告消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分属在行宫各处的人几乎同时到达。 寝殿的门全部打开,夜风吹得烛火摇曳。 “陛下,驾崩了——” 珊瑚珠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郑重还是呜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向众臣宣布这个消息。 众人沉默一瞬,立刻跪地大呼,悲伤得哭泣起来。 陛下啊陛下,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他对臣子或许苛刻,他为人也许暴烈,但是,他一生功勋卓著,平定南方叛乱,镇压北方入侵,与民休息,安抚百姓,让新生的帝国平稳得过渡了三十年,守住了王朝根基。 陛下让乱世中飘零的百姓,终得安稳生活。 众臣跟随在他的身边,犹如星辰拱卫明月,不,犹如万物追随太阳,陛下,他们的天啊,如今天也要崩塌了吗? 在座诸位,都是有名有姓,可堪青史留名的人物,可是他们的功勋,都是追随陛下而来的啊! 小星如何不感念明月的光辉? 众人泣不成声,嚎啕大哭起来。 秦王殿下尤甚。 “父皇,父皇——”秦王膝行到龙塌旁,抱着皇帝开始变凉变硬的身体,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的帝王、他的父亲,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突然……“父皇,你怎么忍心弃儿臣而去,你还要教导儿臣治国安民啊!” 原本哭得非常伤心的皇太孙听到这话,警报顿时拉响,也跟着哭喊起来:“皇祖父,孙儿还需要您的教导啊,父亲还在京城等您班师回朝、亲自教导呢!” 原本沉浸在哀戚和悲痛中的众臣哭声为之一缓,从巨大的悲痛中抽出心神来,是啊,皇帝驾崩在梁城,继位之君是谁。 对,对,都知道,继位之君理所当然应该是太子,可是,可是…… 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在肚子里转,却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来。还是辅国公老成谋国、压得住场面,只见辅国公擦干胡须上的泪珠,出列问道:“贵妃娘娘,敢问陛下可有留下遗诏。” “自然有。”珊瑚珠从皇帝的枕边捧出一个小匣子,打开盖子,请辅国公亲自取出。 辅国公跪地对着皇帝的遗体拜了三拜,请皇太孙和秦王一左一右监督,自己亲手取出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 圣旨是皇帝御笔亲书,字体大家都确认,大印也确认了,的确是真的圣旨。 呼——皇太孙当场就放松下来,皇祖父是属意太子继位的,东宫一系稳了。 秦王刚要跳起来,他的心腹大将立刻拉住他,“殿下,不可悲伤过度,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也不愿殿下哀毁过甚,殿下的孝心,我们都知道。” 秦王勉强保持住冷静,双拳紧握,剪得光秃秃的指甲却几乎把掌心掐出血印。 “陛下有言,秘不发丧,入京后再宣告天下山陵崩的消息。我一妇人,乍闻噩耗、六神无主,全听诸君安排。”珊瑚珠行了个福礼,众人皆避开不受。 珊瑚珠是老牌宠妃,即便是秦王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庶母。尤其在皇后仙逝之后,珊瑚珠就是大行皇帝后宫中的最高位分。她在军中又素有威望,皇帝把大军交给她节制,北伐军名义上的统帅是皇帝,实际上权利却是珊瑚珠在行使。 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众人不敢受她的礼。只看珊瑚珠能以外族人的身份取得如今的成就,她自然也不是什么遇到事情就手足无措的妇人。 “娘娘,陛下有旨,我等自然遵行。”辅国公座椅,为事情定下基调。“如何行事,还请娘娘局中主持。” 辅国公子在心里叹息,他本事其实想自己担任护送大行皇帝灵柩回京的任务,这是臣子不可多得的殊荣。可是看看皇太孙和秦王殿下连哭丧都要决个高低的模样,他自觉身份威望不够,压不住这两位未来的天子。 未来天子。是的,辅国公很清楚陛下为何秘不发丧,死在梁城,对王朝的有序传承,是极大的伤害。秦王殿下一直备受宠爱,他能忍受机会就在眼前,却要一辈子做个藩王,屈居人下吗?一母同胞,谁又比谁高贵呢? 若是太子在此,自然无忧,可东宫代表是年幼的太孙啊,年幼,没有经验、威望不足、身份不够,不能以压倒性优势,压制住秦王。 皇位之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最关键的时候,辅国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觉得与其做吃力不讨好的仲裁者,不如做随时可以上船的砝码。 “我不过一妇人,如何能主持这等大事?”珊瑚珠谦辞不受。 “惠娘娘巾帼英雄,皇祖父身前曾言,您可代行军中事。如今主持大事,有何不可?”皇太孙立刻赞同了辅国公的话,从小他就知道慧贵妃是与东宫交好的。以往旧事不必一一细数,惠贵妃对东宫的善意毋庸置疑。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秦王看军方和东宫都表态了,自己也觉得由惠贵妃主持不太坏,总比让东宫拔得头筹好。 “值此危难之时,诸君公推,我便厚颜受此重任,还望诸君不弃,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再送陛下一程。”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悲伤又重新回到众人心中。 第59节 珊瑚珠请几人到次间落座,商议怎么才能秘密把皇帝灵柩送回京城,寝殿这边让给宫人为皇帝穿戴梳洗。 “娘娘,大总管殉葬了?”维娜在众人刚要起身的时候,过来回禀。 “怎么会?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大总管怎么……”珊瑚珠难以置信,面露震惊。 维娜也低头垂泪:“大总管原本就伤心过度,听到陛下的遗言被遵照执行,再也没有遗憾,撞柱殉主了。” “唉!”珊瑚珠长叹一声:“此忠仆矣。也寻一上好棺木,同送回京城,让他在地下继续为陛下尽忠。”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大总管活着的时候受人重视,是因为他代表皇帝行事。如今,他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忠仆。 众人来到次间,开始为如何运送皇帝的灵柩回京商议。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国君死在都城之外,非常不吉利。想想咸鱼覆尸的秦始皇,想想同样死在沙丘的赵武灵王,总之,国君死在外头总没好事,谁能举出一例子正面的来?! 不详的阴云笼罩着大家,一个不好,大家的命运都要跟随大行皇帝的脚步。 珊瑚珠提出先以皇帝生病为由,不令皇帝路面,直接赶路。这是能瞒过去的,之前皇帝就是这样钓鱼执法。至于棺椁、礼仪之类的,特殊情况,就不能讲究这些了。 在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事死如事生的年代,这种不敬的主意,只能由主事者提出。 走出次间的时候,辅国公再次庆幸自己没揽这个烂摊子。 众人依次鱼贯而出,珊瑚珠被两个侍女扶着目送他们。 秦王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父亲,却见珊瑚珠哭得泣不成声,曾经纵马弯弓的巾帼英雄,如今却弱柳扶风靠在侍女身上。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珊瑚珠投来一瞥,泪眼朦胧。 就是这个眼神,让秦王回到住处后还有些走神。 “殿下,您在想什么?”谋士说了一通,却不见秦王有反应,忍不住询问。 秦王沉吟良久,最终决定请教聪明人:“先生,你说父皇的遗诏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意思?殿下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可是对我方有利?这等大事,殿下怎么现在才说,也太沉得住气了!” “不是,不是。”秦王按住激动的谋士,“刚才分开的时候,惠贵妃看了我一眼,我没法儿形容那眼神,总之,我感觉惠贵妃是有话要和我说的。只是当时那个场景,不方便说。” 一个眼神?谋士两眼无神的看着秦王,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现在这个时候,拍胸脯的保证都不能信,更何况一个虚无缥缈的眼神。 “先生,你也是随军多次,惠贵妃的能耐你清楚,她深厚父皇宠爱,若是父皇有什么密诏,肯定是留给她的。我不信父皇对我毫无安排,父皇如此爱重我,难道想不到为我谋后路?”秦王作为被父亲宠爱的好大儿,自然不信父亲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谋士继续双眼无神盯着秦王,半响才问:“听闻惦念惠贵妃比武招亲,殿下也曾上场……” “先生!不可胡言!我与惠贵妃清清白白!怎能如此龌蹉!”秦王勃然大怒,这是什么道理,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不管年龄、身份、地位,都要造谣他们之间有私情。 谋士也松了口气,生气就好,不生气他才要捂着胸口倒地不起。“殿下说惠贵妃处有消息,可有把握?” “七成!”秦王斩钉截铁,其实一成把握也没有。 “好,那某就为殿下谋一次见面的机会,殿下若能说服惠贵妃交出有利于殿下的密诏,一切大有可为。”谋士捋着清须,“只是要拿什么作为交换呢?殿下可知,惠贵妃看重什么?” 第87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8 夜晚,行宫正殿空旷而幽暗,令人情不自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这地方不吉利,咱们回院子住吧。”吉娜心直口快,看了看装着皇帝尸体的棺椁,真有些瘆人啊。 之前和诸位朝臣商议过,皇帝要秘不发丧,那自然是没有符合帝王规制的金棺可用,现在皇帝睡在一副普通楠木棺材里,还是用皇帝身边近侍过世的名义送过来的。灵堂也十分简陋,只有一排排白色的蜡烛能够寄托哀思,其他丧仪用具都没有。 珊瑚珠伸手,被吉娜扶起,她已经在灵前的蒲团上,跪地诵经半个时辰,跪得腿酸。草原以白色为尊,她的行囊里刚好有白色的衣袍,此时穿上,正适合为皇帝守灵。 “陛下英灵不远,诸事皆宜,百无禁忌。”珊瑚珠望着灵位,轻声说道。 吉娜又看看这瘆人的主殿灵堂,不确定公主是不是在反讽。 现在,皇帝病逝的消息,上层均已知情,为了保密,也无人来祭奠,主殿全然归珊瑚珠管辖。灵堂空旷,没有帐幔遮掩,吉娜看四周无人,扶着珊瑚珠到窗边透气,忍不住问:“公主,你真的不害怕吗?” “即便陛下死而复生,我也不怕。”珊瑚珠心想,如果这个世界突然变成神话,死去的皇帝在天有灵,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突然复活,那她也只会席卷着部曲反叛离开,并且在走之前再放一把火——挑拨东宫和秦王一系。 吉娜是真的相信长生天,她认为皇帝死在草原上,虽然梁城已经不算草原了,但离得这么近,免不得要受上升天庇佑,万一他真得了什么神通,岂不是对公主不利。 听到吉娜这种说法,珊瑚珠轻笑,“世上哪有这种好事?活着的时候不能心想事成,死了倒是能随心所欲。先帝要杀我,我先下手为强,不过比谁更厉害罢了,就是先帝在跟前,我也敢这样说。如今现在他只是一介幽魂,我还要避讳什么。” 吉娜说不通,她跟着公主做事的时候一腔孤勇、悍不畏死,但现在成功了,反而有些忐忑和苦涩。这种心情,说不清道不明的,但的确有些同情皇帝。真是不该,可吉娜控制不住。 “公主说的对,是陛下先动手的,咱们也是被逼无奈反击。”吉娜如此附和,也这样安慰自己。 “是,但不全是。”珊瑚珠把窗子的缝隙推得更大,夜风涌入正殿,吹得烛火闪动,不一会儿,竟然灭了几支。珊瑚珠淡然的走过去,拿还亮着的灯烛去点亮那些已经熄灭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这就是正常的夜风吹灭烛火,和什么灵魂、天机、天象没有丝毫关系。 吉娜却警戒得四处张望,生怕凭空冒出个神仙妖怪来,伤害她的公主。 珊瑚珠点燃所有蜡烛,笑着拍拍吉娜的胳膊:“行了,别一惊一乍的。什么被逼无奈反击,不必说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我早就有准备,不愿一辈子受先帝摆布。” “吉娜,你还记得吗?我为什么会嫁给先帝?” “是大汗打了败仗,只能拿公主献给胜者。”吉娜一语中的。 是的,不论中原怎样富庶强大,汉族的文明怎样发达优秀,都改变不了珊瑚珠只是战败者贡品的身份。当年珊瑚珠不是没有反抗过,是反抗不成功,才被嫁到中原和亲的。不能因为她不是拿命去反抗,就以为抗拒不存在。 “那我又为什么嫁给先帝呢?”珊瑚珠自问自答,“因为他是最好的选择。嫁给臣子,不如嫁给皇族,嫁给宗室不如嫁给皇子,嫁给皇子不如嫁给皇帝。先帝年纪大,见多识广,不需要我给他生孩子,我安全了一半;先帝是政治老手,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爱情,撕毁盟约、慢待我这个和平代表,又安全了一半。” “嫁给先帝之前,我吃了绝育药,不是因为我对当时后宫环境绝望,觉得自己反正生不了孩子,不如找个安全的法子永绝后患。是我本来不想生孩子,不生孩子才对我而言才是永绝后患。我以此取信皇后、取信先帝,用孑然一身来立孤臣的人设,我做到了。” “可是,大夏没有生育的妃嫔是要殉葬的。哈哈哈,德妃怎么会用这个来嘲笑我?我知道的啊!如果我安心做一个后宫嫔妃,也许继位的新君,看在我为两族带来和平的份上,会免我一死,让我青灯古佛为先帝祈福。可是,我的命运,不能再次寄托在别人的善良上啊。” 珊瑚珠回头,看着满室内烛火:“吉娜,我的野心不是今天才生出来的。我的官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我的位分是呕心沥血筹谋来的。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出自本心想做的。不是什么被逼无奈、迫不得已,我就是想要权利。” 珊瑚珠说完,殿中久久无言,吉娜似乎没料到自己无心之言,居然引出公主这么多话。 “吉娜,抛掉那些莫名的羞耻和负罪感,这就是我想要的。”珊瑚珠重复了一遍。整个大殿仍旧静悄悄的,没什么突然出现一阵妖风吹灭烛火,更没有什么晴空降下霹雳,世上没有神鬼,能代替人心做裁判。 吉娜被震醒,也丢下那些莫名的罪恶感,这就是她的公主啊。这才该是公主啊! “公主,您要做什么?吉娜永远跟在您身后。” 珊瑚珠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微笑,“不做什么,等着就好。” “等谁?” “秦王。” 珊瑚珠的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近了,维娜推门而出,躬身禀告:“公主,秦王乔装而来,求见公主。” “您怎么知道秦王要来。”吉娜又惊讶又兴奋,一切都在公主的掌控中,可是,公主并没有和秦王说话啊,难道公主还有什么秘密传递消息的渠道。 “总要来的。”不管有没有珊瑚珠的眼神暗示,秦王只要想知道先帝去世的第一手消息,就必须见自己。而先帝一死对秦王极为不利,处在下风的秦王,必须先动手。 “请秦王来正殿。”珊瑚珠在维娜即将转身的时候补充吩咐;“请太孙过来,让他能看秦王的背影。” “是。”维娜平静应下,悄声退了出去。 “公主,我……”吉娜想要说什么,珊瑚珠却打断她:“你待在我身边,保护好我。” “是。”吉娜也利落应下,她武力出众,有她护卫,即便秦王突然暴起伤人,两人联手,也能全身而退。 皇太孙被请来得匆忙,只来得及把鲜艳的衣裳配饰摘掉,多亏现在是先帝丧期,虽然消息秘而不宣,但皇太孙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这才能如此快的到来。 皇太孙被侍女领着进殿的时候,刚好看着秦王带着兜帽从小门出去。皇太孙气得就要跑过去和秦王理论,被领路的人拦住,直接带到了正殿。 正殿之中,珊瑚珠点燃三支檀香,恭敬叩拜,又把三支香插进香炉,表达对先帝的哀思。 等她终于昨晚这一套动作,早就等不及的皇太孙急忙问道:“你怎么和二叔私下见面?” 珊瑚珠转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皇太孙连忙补充,“惠娘娘,您别误会,我不是指责您,我就是问一问,就是问一问。” “太孙殿下,我若与秦王私下见面,还请你来作甚。” “是是是,是孤言语不当,给惠娘娘赔礼了。孤是被皇帝爷去世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伤心过度,言语无状,请惠娘娘原谅则个。” 珊瑚珠意兴阑珊得摆手,“罢了,先帝一去,我半条命也去了,只等丧仪过后,我就要去寻先帝了。” “娘娘不可!”皇太孙大惊失色:“娘娘大好年华,怎能出此不详之言。” “未生育的妃嫔,按制是要殉葬的。”珊瑚珠静静看着灵位,“别人哭天抢地不想死,我却盼着这天,早点到来。” “娘娘……”皇太孙叹息,多么深情啊。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美人同样也为英雄倾心,古有项羽虞姬,今有皇祖父与惠娘娘。 “娘娘,并非所有未生育妃嫔都要殉葬,太祖也有劳苦功劳的妃嫔,特赦不必跟随地下服侍。还有,还有,我听母妃说,皇祖父生前说过,要把六姑姑放在您名下教养,您也算有子嗣,真不必殉葬的。”皇太孙着急得找着理由,生怕惠贵妃一时想不开,追随先帝而去。 珊瑚珠摆摆手,仿佛心灰意冷,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旁的事不论,先帝遗诏,我总要看着它落到实处,才甘心赴死。”珊瑚珠定定看着皇太孙,“你明白吗?殿下!” “可是秦王说什么了……” 珊瑚珠高声打断皇太孙,“不管秦王说什么,殿下,一定要把陛下的遗体运到京城再发丧,一定要让太子殿下灵前继位,这是陛下遗旨!” “惠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孤,孤和你一起想办法!” 送秦王出去的维娜这时站出来,带着哭腔道:“秦王深夜前来,逼着我家公主相见,公主本不愿见,可秦王说,若是不见,就拿当年他也参加过比武招亲一事为借口,坏公主名誉。” “岂有此理!我李家怎会有这样的无耻之徒!” “公主无奈相见,秦王殿下却说,要公主伪造先帝遗诏,公主不从,秦王殿下却言自己手下就有精通仿写之人,连印鉴他都能买通人盖上,到时只需要公主作为人证,说一声先帝确实留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就行。” “公主也不想答应,可是有什么办法?秦王殿下武艺高强,手中又有右路军十万将士,公主若是不从,立刻身首分离。恐怕到时候,秦王殿下还要说是公主自裁呢!”维娜哭诉道:“公主只能虚与委蛇,暂且稳住秦王,请太孙来见。” 第88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19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不是强盗吗?皇祖父留下的旨意说的明明白白,父皇本就是太子,大义名分在此,由我父登基,天经地义。如今不过皇祖父驾崩在京外,秦王就要行此悖逆之事了吗?我父是君,他是臣,以臣谋君,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皇太孙气得跳脚,自己的猜想被验证了,果然,他就知道,秦王不是个好东西! 两个侍女扶着泣不成声的珊瑚珠歪倒在软垫上,“娘娘,娘娘……” 皇太孙也看到了哭得站不住的惠贵妃,连忙上前几步,坚定道:“惠娘娘放心,孤定然不会让秦王的狼子野心得逞。” 珊瑚珠泪眼婆娑:“正因相信殿下,我才令侍女请你来。陛下遗诏,只有一份,您一定要咬死这一条。我怕自己活不到京城,若是我中途病死、摔死,你也不要管,一定把咬死了这一条,把陛下棺椁运回京城,请太子殿下灵前继位。” “惠娘娘放心,孤会派人保护你的。”皇太孙立刻保证。 珊瑚珠痛苦摇头:“我不要紧,关键是太孙殿下你啊!你一定要把先帝过世的消息传到京城,一定要让太子殿下及早继位。若是,若是我们这一行都回不去,太子殿下面北而祭,直接继位都行!一定不能让君臣大义的名分旁落啊!” 皇太孙好像从突然意识到,秦王的野心是有可能包括他的性命的。是啊,是啊,如果秦王要上位,他这个被皇祖父册封的皇太孙怎么会有好下场,以往怎么会天真的认为,夺位就是在皇祖父面前争斗几句,在下头官员的任命想相互拆台。他们早已身处其中,他们也是有性命危险的啊! 想明白这一点,皇太孙突然就紧张起来了。以往是别人为了他冲锋陷阵,他还能保持冷静;现在自己也有可能回不去京城,他突然就紧迫起来。 “不能坐以待毙。”皇太孙起身,在灵堂里转圈圈,“不能坐视秦王拿先帝的尸身做筹码,要尽快把消息传回去。可是梁城距京城七百里,我怎么回得去?秦王背靠左路大军,会不会直接用大军围困我们?” 皇太孙一边嘟囔着一边努力思考,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第60节 珊瑚珠用眼神逼迫着皇太孙,让他正视自己的双眼,用严肃的语气、深沉的语调,和他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殿下,你有谋士智囊,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只是要快!要保密!保护东宫继位,是我唯一能为陛下做的,我誓死会为殿下铺路,但是,我人力单薄,拖不了多久,殿下要早做打算。” 皇太孙慌得六神无主,看着病体孱弱的惠贵妃被侍女扶着,即便只能虚弱得靠在侍女身上,仍然坚持要送他,仿佛自己身上承载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先帝未尽的意志。 “维娜,替我送太孙,安全送到。”珊瑚珠吩咐。 维娜从怀中摸出匕首,抽出寒光凛凛的刀刃缩在袖子里,随时准备与人性命相搏,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皇太孙紧张得左右张望,好像才意识到,这是行宫、这是梁城,在城外,就驻扎着大军,其中十万,受秦王辖制。 维娜把皇太孙送到自己的院子,叹息道:“若是事情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公主也是战将,会率领忠心的部属,为殿下效死。”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皇太孙的脑海,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惠贵妃也是能领兵的啊! 皇太孙急忙和自己带来的谋士们商议,问他们有什么好办法保全东宫的利益。可惜,东宫给皇太孙派的辅佐之人并不精通这些。 皇太孙是跟着皇帝出来历练的,只带了自己常用几个谋士,讲讲宫中如何行事,如何在皇帝面前争宠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但让他们为行军打仗建言献策,那就真是一问三不知了。连这次北伐,他们都是全程摸鱼划水,待在后方。 而这些人的水平也不足以应付这种大事,他们只准备好了替太孙在皇帝面前争宠,没准备好替太子在灵前争皇位啊! 若是东宫一系倒台,皇子皇孙还有可能因为血缘免于一死,他们这些近臣,肯定是要“尽忠”的。关系自己的身家性命,从来把“风度”焊在身上的谋士也讲究不起来了,慌脚鸡似的说胡话。 话分两头,这边,秦王却是收获满满得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与谋士分享今晚的收获。 “果然,我没猜错,父皇给我留了遗诏。我试探惠贵妃,她开始还不能说,后来被我拿住话柄,不得不承认父皇给我留了遗诏,又逼我发誓,不得无故挑起争端、不得无故对东宫不利,这才愿意把遗诏给我。唉,若是东宫肯好好说话啊,我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可先生可看到了,东宫不过一小儿,都敢对我大呼小叫,更何况我那好哥哥?” “父皇在的时候,明明更疼爱我、更倚重我,多次当着朝臣的面夸我,此子类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才是父皇最属意的继承人。可惜,为了迂腐的长幼有序,朝臣们就逼着父皇立了大哥,大哥文弱,如何能镇得住这四面兵戈的边疆,镇得住那些抱团欺生的朝臣,镇得住这里里外外的魑魅魍魉!” 秦王越说越得意,弹了弹手中遗诏,“我就知道,父皇肯定是疼爱我的。” “殿下可否详细说说,这种要命的东西,惠贵妃怎么就轻易交出了?我等可不能被骗了。”谋士有些不放心。 “先生这是什么话,本王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上过战场、经过宫廷,还能让一妇人给骗了?” “我亲自去见,惠贵妃先前还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指着父皇灵位,让她说实话。惠贵妃深受父皇爱重,临死都陪在父皇身边,怎么会违背父皇的意愿,哭着说了实话。”秦王长叹一声:“父皇果然也是不放心东宫的。但他也不忍我与东宫自相残杀,交待惠贵妃,要是我没发现,或者东宫能挑起重担,就不必取出这份旨意。若是有朝一日东宫威胁我性命,再用这份遗诏救命。为此,父皇还特意下诏,赦免惠贵妃殉葬。” 谋士捋了捋胡须,“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若不是陛下驾崩得太突然,惠贵妃心神震动,绝不会这样轻易让殿下看出破绽。” “正是这个道理。”秦王颔首,对自己鬼使神差的直觉庆幸不已,幸亏他当时回头看了那一眼。“我入正殿后仔细看过,灯烛俱全,俱是彻夜燃烧的痕迹。蒲团的凹痕久久没有平复,惠贵妃裙子上全是跪出来的折痕,在无人见处都这样虔诚,惠贵妃对父皇的心毋庸置疑。其实只看惠贵妃往日对父皇的仰慕崇敬,就知道她绝不会违逆父皇的意愿。女人嘛,夫主死了,她活着也就一点念想了。保本王平安是父皇遗愿,也是她的愿望。” “如此,倒比许诺什么金银财物更好了。”谋士颔首,人总会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拼命,他们用惠贵妃,真是惠而不费。至于深情与否,这倒无关紧要。只要惠贵妃能助秦王拿下这一句,日后认可那份不殉葬的旨意便是予惠贵妃的报酬了。 想到此处,谋士道:“臣请观遗诏。” 谋士从秦王手中取过遗诏,恭敬地向皇帝所在方向叩首后,才打开遗诏。 先检查圣旨材质,再检查笔迹和印鉴,果然都是真的。再细看内容,开始是交待秦王兄友弟恭、安心做一藩王,拱卫大夏国祚的。后面慢慢说到正题,若是东宫文弱,压不住朝臣,他可起兵靖难,一定要稳住他们李家的江山。同时,又反复叮嘱,这道遗诏不能轻易拿出,这是最后关头给秦王保命的,若是东宫对他有赶尽杀绝之意,才能动兵,否则就是分裂家国,对祖宗不敬、对自己不孝。 文辞是陛下一向的风格,连对秦王的称呼都是陛下独有。 谋士看过之后,也不得不感慨陛下舐犊情深,期盼儿孙和睦、家国万年。 秦王从谋士手中接过遗诏,又认真读了一遍,叹息道:“母后当初也是这样。” 当时皇后病重,却撑着病体,逼父皇答应不能动摇东宫的位置。当时,秦王愤怒又委屈,甚至还有嫉妒。都是父母的孩子,大哥才德皆不如他,只凭早生几年,就要一直压在他头上吗?后来等母后走了,他才后悔当时不该在母后跟前和大哥撕破脸,令母后为难。他也是当父亲的人了,知道为人父母,想要子女相互扶持的心情。可是,他和大哥,终究是不可能了。 我终究要让父皇母后伤心了……秦王叹息,也许,父皇驾崩在梁城,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是时候为自己的抱负迈出决定性的一步了! 城西,一直合衣而睡的辅国公被亲兵叫醒;“国公爷,左路军有动作了!” 辅国公沉默坐起,自己不详的猜测成真了,这一夜合衣而睡,终究没有睡踏实。“取我的甲胄来。” 辅国公穿上与敌人战斗才需要穿戴的甲胄,如今却要去打自己人了。辅国公一边起身洗漱,亲兵一边把消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 “皇太孙前后派了五批人马出城,皆是轻骑快马,应当是送消息去了。” “秦王殿下派了三批人出城,也是朝京城方向去的。弟兄们远远坠在后头,现在只回来一队,找到了皇太孙派去的一队人的尸首。” “惠贵妃那边紧闭门户,约束部将把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宫墙上火把长燃,有人彻夜巡逻。” 第89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0 “太孙,左路军整军了!怎么办?左路军可是十万大军啊!”谋士慌张的声音击打着皇太孙的耳膜,令他愤怒又焦躁。 怎么办?他还想问怎么办呢! “秦王在军中经营十数年,与辅国公也是多年袍泽,若是……殿下,咱们需早做打算啊!” 皇太孙在房间里转圈,痛苦得皱紧眉头,艰难下了决定:“去,调集忠于我们的人,先到行宫,守在皇祖父灵柩前才好。” 大行皇帝崩逝之后,惠贵妃接手行宫巡防事宜,其他人都搬出行宫,只有惠贵妃守着皇帝梓宫。 “殿下!不能再犹豫了,您守着君臣大义、想着手足情谊,东宫可不曾丝毫顾念情分啊!”秦王的谋士也在哀戚进言:“殿下若不反击,我等死期就在眼前,与其看殿下为虚伪缥缈的手足情分束手待毙,臣不如早走一步,为殿下黄泉探路。” 说着,谋士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秦王一把拉住涕泪横流的谋士,叹息着摇头不肯点头,“那毕竟是我亲侄儿!” “殿下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抬头看天啊?皇太孙集结军士,围困行宫,意欲抢夺大行皇帝灵柩,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皇太孙伪造遗诏,以大义名分逼迫,殿下难道要引颈就戮吗?”谋士高声对集结好的数百心腹道:“如今,不是秦王殿下不仁,是太孙不义在先,殿下迫于无奈,不得不反击。先帝留有遗诏,若是性命之时,允殿下自行决断。” “不,不,不,先生,不可啊……”秦王还要推拒,谋士已经不有分说把他推上了马。 “殿下,想想先帝遗诏,先帝临去前都不放心你啊,先帝也知道东宫有暗害手足之心,才给你留下了保命符啊!”谋士大声哭诉。 秦王自然涕泪连连,一边哭喊着“父皇等我”,一边催马疾驰向前。 谋士眯着哭肿的双眼目送秦王离开,哭着进了房间,立刻摸出手帕擦干净脸,从窗棂的缝隙中,焦急又渴盼得望着秦王离开的方向。 左路军中,辅国公训斥亲兵:“都什么时候了,还戴什么玉佩,轻装简行,赶紧把人集结起来啊。” 亲兵挨了一脚,也不敢辩驳,立刻去捧了披风来,又扶辅国公上马。 辅国公看着集结好的五百人队伍,再次确定,“太孙和秦王俱只带了百人队伍?” “回大帅,太孙百人出头,秦王两百人左右。” 辅国公叹息一声,还好,没有惊动大军,那事情太有谈的余地。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辅国公望了望行宫的方向,不详的预感十分强烈。辅国公下马,回到屋中,把自己的印鉴拿出,交给最信任的心腹副将。 “不可惊动大军!草原新附,人心不稳,若是我朝此时乱起,先帝三次北伐、十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即便我身死当场,尔也不能动用大军!”辅国公花白的头发微微颤动,江山安稳不过数十年,幼年时的战乱场景还在眼前,怎么能重蹈覆辙。 “大帅!”副将哽咽,他不知怎么劝,劝大帅不去,还是劝大帅拥兵自重?都不合适。 “莫作妇人态,守好军营,谁来都不许动。即便有人提了我的头颅来!”辅国公把话说死,别说有人骗、盗了他的印鉴来,就是提着脑袋来也不好使! 副将直接哭出声来,大帅这是宁愿死,也不愿大军动荡,再生波折啊。 副将哭着和辅国公道别,亲自牵马坠镫,扶辅国公上马。 辅国公看了看自己队伍,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带领人数这样少的队伍了。 辅国公右手执着的马鞭轻挥,五百人的精锐队伍迅速动作,整齐划一跟在他身后行进。 行宫的宫墙上,火把通明,半边天仿佛都烧红了。 珊瑚珠拿着单筒千里眼,远远看着行进过来的队伍。 吉娜和高娃侍立在旁,不用千里眼,她们也能从那蜿蜒的火把队伍上,看出三方人马,都集结过来了。 皇太孙势力最弱,但他到的最早;秦王紧随其后,麾下精兵个个能征善战;辅国公的人马最多,是两人的总和,若是辅国公能下个狠心,说不定能消弭这场风波。 马蹄声隆隆,三支队伍瞬间就到了眼前。 太孙与秦王的队伍相互打嘴仗,指责对方狼子野心,容不下血脉至亲。辅国公两边劝,却是按下这头起那头。辅国公渐渐明白事情不是言语能撼动的,虽在劝说,却不再走在两方中间,用自己人当肉盾,只远远骑马在一旁劝着。 宫墙上的珊瑚珠居高临下,看着刚开始三位领头人还敢站得很近,想要理论出一个结果,慢慢各自散开,在心腹簇拥下,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词说尽了,人也累了,皇太孙惊讶发现自己占据名分大义,居然说不过一个即将起兵谋反的乱臣贼子,又气又恼,眼看着辅国公是拉偏架靠不住的,皇太孙抬头望着不高的宫墙,上头珊瑚珠的衣摆都能看清纹样。 “惠贵妃娘娘,你受皇祖父临终遗命,难道要看着这等逆子乱臣祸害朝纲吗?”皇太孙朗声问道。 “惠贵妃,本王受父皇遗诏,一言一行,皆是遵照父皇旨意,尔等正该遵循大行皇帝遗诏!”秦王是真的相信,父亲为他留下了保命遗诏。 辅国公不跟着两人喊,他没有争到热血上头,知道喊几句话是无用的。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紧闭的行宫大门中疾驰而出,大门擦着最后一匹马的尾巴关上。 “大将军有令,请皇太孙、秦王、辅国公入内一叙,只带三人亲卫,其余人等,在此等候。”来人是一名校尉打扮的女将,很眼熟,仿佛在战场上见过,是曾经的同袍。 “殿下不可——”皇太孙的手下正要劝他不能以身犯险,突然被一棍子抽在背上,打落马下。 “干什么!”“兀那!”“贱婆娘!”呼喝声此起彼伏。 “蹭——”长刀出鞘的声音似又嗡鸣,那女将高声道:“大将军有令,先礼后兵,现在是棍棒,若还有添油加醋、架桥拨火的,姑奶奶手里的长刀可不长眼睛。” 在三方主将的压制下,鼓噪起来的人群又慢慢安静下来,他们都不愿承担第一个动手的罪名。 女将把视线投向辅国公,辅国公看着面前的人马,一人持棍,一人持刀,一人持盾,三人一小队,密切配合,显然是没有打算下死手的。辅国公也是沙场宿将,战场上不会听旁人说什么,只看旁人做什么。 到目前为止,惠贵妃还没有生出野心,没有瓮中捉鳖的打算。辅国公想想自己给副将的交待,若是此行有兵不血刃解决东宫、秦王矛盾的可能,那么冒险一些,也是值得的。 辅国公催马上前,拱手道:“愿奉大将军令。”他行的是军礼,先帝生前封珊瑚珠大将军职位,令她执掌中军,代皇帝行事。 前有辅国公带头,后有手执寒光利刃的士兵在前,皇太孙和秦王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实力,都没有一击必中的打算,那么,擒贼先擒王—— 皇太孙心想,我虽武力稍有不足,但惠娘娘站在我这边,到时可借她的力。 秦王则非常自信,本王勇力无双,若是东宫小儿出言不逊,直接拿下便是。惠贵妃与辅国公不过两边和稀泥,只要本王立得住,他们到时不足为虑。 如此,两人也同意各带三名护卫,一同入城。 宫门谨慎得只留出一人能过的宽度,几人在前,女将在后,护送着他们进了行宫,大门立刻关上,沉重的门栓、抵木立刻安上。这样防备的姿态,看得人心中紧张。 珊瑚珠领着三方站在院子里,连屋子都不让人进,就更别说什么上茶之列的礼数了。 “两位殿下都提着一口气,我也不请大家入内奉茶了,长话短说。”珊瑚珠第一个开口的对象是辅国公:“国公,大军不能乱。” 辅国公苦笑,“娘娘说的是。” “国公看,我二人可能安抚二位殿下。” 辅国公摇头:“老臣无能。” “依国公之见,此事如何办好?” “臣无能,请娘娘示下。” 珊瑚珠终于在一问一答间,把主动权收回自己手里:“我留下,节制大军,不令生乱。辅国公派人送两位殿下回京,朝中衮衮诸公,自有公论。” 没等辅国公开口,秦王先不干了:“凭什么?惠贵妃这是要害本王吗?” 辅国公沉思片刻,终于吐口:“可!” 第61节 “尔等……” “秦王殿下!”珊瑚珠打断他,若是回京,秦王胜算全无,自然不肯,但珊瑚珠道:“王爷所属大军,可在十日后启程回封地。” 也就是说,秦王跟着皇太孙、辅国公一起回京,但自己的军队在保证不能伤害皇太孙的前提下,可保持有生力量,回封地策应。 秦王黑着一张脸,军队才是力量,他就是从军中拼杀出来的,谁都不能把他和军队分开。 “这已经是我能想出最好的办法,大行皇帝灵柩尚未入土,太孙和秦王殿下就要在他老人家灵前妄动刀兵吗?” 辅国公在一旁帮腔,“老臣向天起誓,绝对安全护送二位殿下进京,如有违逆,天打五雷轰!” 秦王听着珊瑚珠一口一个“太孙和秦王”,总是把东宫小儿放在前头,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倒向东宫了? 但看看现在的形势,若是不答应,是不是连宫城都走不出了? 审时度势,秦王应下,愿意随同进京。 珊瑚珠遂放三人出了行宫,请他们各自准备。 天亮准备出发的时候,去请秦王的人却扑了个空,“秦王率护卫轻骑简从回封地了!” 第90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1 听到回禀,皇太孙仓惶得望向珊瑚珠和辅国公,“怎么办?我还怎么回京?对,大军,大军,我有大军保护,没事的,没事的。” 辅国公眉头微蹙,皇太孙如此资质,怎么与秦王一争高下?太子是仁善不是软弱,太孙却真是有些弱了,还是太年轻啊! 珊瑚珠也竭力保持平静,“大军护卫先帝灵柩,不可轻动。太孙回京,恐需国公护送。” 辅国公捋须,点头同意,立刻点齐人马,交待副将防备惠贵妃拥兵自重之后,带着皇太孙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等人走了,珊瑚珠才坐回椅子上,后背都汗湿了,她也没料到秦王居然跑了。北方初春的风仍旧冷硬,被这样的冷风一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公主,披上吧。”维娜不知何时捧了一件披风过来,还顺带换了热茶。“公主不要自责,没有人能料事如神、面面俱到,如今我们顺利留在梁城,已经是成功了。” “没有,我自责什么,秦王有反心,太孙懦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我自责什么!” 维娜看着公主嘴硬,没非逞嘴上的威风,只心疼得看着公主。能有今天的局面,是公主运筹帷幄,派出诸多间者努力引导的结果。她们原本的计划是让皇太孙和秦王打起来,她们只需要护送胜者入京,就能顺利脱身;若是不能挑起两人相争,就把两人与各自势力隔开,光杆司令上京,争斗范围也能控制在皇家争权之中,不至于蔓延成兵灾。 君不见,如今两方围困行宫,都只能点以“百”为单位的亲近人,谁都知道,大军不可轻动。 有人是指挥不动,有人是不愿军队哗变,也有人是怕大军给此地百姓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维娜抿紧嘴唇,建议道:“如今虽不能尽如人愿,但秦王出走、太孙回京,辅国公亦离开,梁城以公主为尊,一切无忧,公主歇歇吧。”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啊。”珊瑚珠摇头,这些日子,没有上战场真刀真枪的拼杀,但比上战场还累,时刻紧绷着神经。 “事情就在那里,跑不了。公主以往不是告诉我们,不能过度劳累,人也讲究个细水长流。”维娜把茶盏放进珊瑚珠手中,珊瑚珠揭开盖碗,才发现是乳品。喝一口,微微甜的羊奶香气在口中蔓延,还有茉莉花香。想在梁城吃一盏这样精致的羊乳,不知维娜废了多少心。 “不用搞这些,我什么都能吃。你是我的大将,不要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下功夫,你已经是管理两千人的将军了。”珊瑚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是这样说,还是珍惜地喝完了羊奶。 维娜轻笑:“好,听公主的,至此一次,下不为例。公主昨晚熬了一宿,今晨又劳神,羊奶助眠,喝了赶紧去睡觉。” 珊瑚珠想起自己最近紧绷的生活,也叹息一声:“行,那我先去睡,三个时辰之后叫醒我。把中军和右路军中愿意留在梁城和新筑草原三城的人员名单放我桌上,左路军防备心重,暂时不要惊动。军需单子、抚恤单子、行宫巡防一应事宜,文书都放书房。派去追秦王的人马若是回来,直接叫醒我,不要怕打扰。对了,还有……” “还有现在该去睡觉了。”维娜推着珊瑚珠进房间休息。 皇太孙收拾好行装,特意来辞行,维娜微红着眼眶道:“娘娘昏睡过去了。” “什么?可有叫御医?” 维娜摇头:“如今的大夫多在军中,之前为先帝看诊的御医、太医都要随太孙回京候命。” “不过一大夫,孤这就让人过来。”皇太孙有些着急,此次若不是惠贵妃力保,他性命堪忧。 “不,殿下,我家娘娘不愿请大夫。陛下崩逝的消息瞒不住了,殿下和辅国公又要回京,若是娘娘此时露出软弱疲态来,可压不住这几十万大军。” 皇太孙叹息,“惠娘娘太自苦了。” 维娜含泪点头。 皇太孙在心中感叹惠贵妃的聪慧、坚韧,以及对皇祖父的深情厚谊。既然如此急,皇太孙也不坚持求见,只拿出一份布帛,交给维娜:“惠娘娘醒了,你告诉她孤来过。” 维娜恭敬接过,一个视线都不往布帛上看,只是躬身行礼:“殿下一路顺风。” 皇太孙颔首致意,风一样刮过维娜,匆匆走了。 待皇太孙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维娜直接解开系带,展开卷起的布帛,上面以东宫、嗣皇帝的身份,把梁城、草原新筑三城的军政大权委托给珊瑚珠,请她代为掌管。并为自己的命令找到了源头——“大行皇帝”,上面有太子私印和太孙的印章。 太子把私印给太孙,知道他会用在这种地方吗? 维娜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出欢喜神色,把布帛重新卷好放进怀中,招人来问:“胡吉祥回来没有?” “吉祥深受皇太孙看重,随之入京了。” 维娜点头,“秦王、太孙身边人,有多少跟随、多少留下,理个名单出来,公主醒了要看的。” 珊瑚珠沉沉睡了一觉,醒来看过一掌高的文书,请了铁将军和梁城知府过来,开始商议安置兵丁的事情。 大军的总体建制不变,但那些伤残的、家乡没有亲人的、愿意留在梁城的,可以先甄别出来,以安置平民的方式安置。 还有,此地与草原接壤,有很多两族混血,在两方都是受气的存在,珊瑚珠也准备让人发安民告示,接纳他们在梁城和草原新筑三城安家。 珊瑚珠和铁将军、知府立刻争执起来,安置大军能扯皮的太多了。三人争论的声音传不到京城,京城太子的怒火也传不到边关。 太子接到大行皇帝崩逝的消息,忍不住砸了手中茶碗。再接到太孙是如何行事的,更是连炕桌都掀翻了。 秦王回到封地,立即打出东宫容不下血脉兄弟的旗号,在封地上起兵了;先帝三次北伐的成果落入一外族妇人之手了;皇太孙终于日夜兼程回京了。 “啪——”一个耳光甩在皇太孙脸上,让他没站稳的身形直接软倒,倒下之后又调整成跪姿。 皇太孙满脸胡茬,委屈得眼中含泪:“阿父,儿做错什么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宫中体罚名目多如牛毛,但很少有直接掌嘴打脸的,更何况这是太孙啊,脸面何其重要。皇太孙都不明白,自己这么辛苦,回家怎么迎接自己的是父亲的怒火。 “看看你干的好事,父皇灵柩没带回来,秦王你放跑了,真是该带的没带,不该放的放了,你脑子让狗啃了?”太子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又抬腿去踹,把皇太孙踹倒在地,自己也被带得一个踉跄。 隐在后面的太子妃忍不住走出来劝解,“殿下,何必和他一个小孩子生气。父皇崩逝这样的大事,就是朝中重臣还要吵几天才能定下策略呢,更何况他一个没及冠的小孩子。此次随行,不过为增长见闻,哪知会遇到这种事情。” “谁能料敌于先?遇事能决断,才是要紧!堂堂太孙,还不如一个女人有主意!”太子捂着胸口大喘气,他本来身体就不好,皇帝出征,他监国已经劳累非常,如今自被诸多大消息连翻刺激,真是撑不住了。 太子妃把人扶到踏上坐下,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起来。 太子看到了妻儿的眼神官司,也没心情管了,只道:“先把事情一五一十交待清楚,让辅国公在外等着,” 皇太孙把事情详细说明,连自己的心理活动都没有落下;等接见完辅国公,天都黑透了。 太子坐在软榻上,一天只吃茶和糕点,连正经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殿下,累了一天了,吃了这碗热热的燕窝粥,赶紧歇下吧。”太子妃贤惠得端来一个托盘,上头还有几样粥品和小菜。 太子拉住太子妃的手,叹息道:“我们输了先机啊。” 太子扶额,若他是儿子,知道皇帝崩逝的消息,第一时间在灵前代父继位,把名分敲死了,再说送信回京。皇太孙也是大行皇帝昭告天下的第三代继承人,怎么就不能代父继位了。秦王、惠贵妃、辅国公谁人赶拦? 真有胆大包天、意图犯上作乱的,杀了立威就是。杀了头领,那些因利益簇拥过来的人,自己就树倒猢狲散,说不定还有“聪明人”来投诚呢! 代父继位之后,立刻飞奔回京,什么即位诏书、皇帝灵柩都不必带,只需要亲身把消息带回来,让东宫占据大义名分,倒时什么秦王起兵、惠贵妃拥兵自重、辅国公两头和稀泥都不是问题。 可惜,他不是儿子,儿子也不是他。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如今名分没有定死,大行皇帝遗体还在惠贵妃手中,秦王也已经起兵了。 太子妃拉起夫君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要借此给他力量:“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是啊,我已安排礼部,三日后举行继位大典。” “拜谢的时候……” “面北而拜即可,我这太子是父皇亲封,如今父皇崩逝,本就该我继位。”太子说的斩钉截铁。 “那父皇灵柩……” “派镇国公去吧,带上封赏惠贵妃的旨意。” 太子妃捂住嘴,小声提醒;“母后临终前留下密诏,令惠贵妃殉葬。” 太子捂住眼睛,“母后这是为我。”若是皇帝驾崩,后宫有惠贵妃这样身份特殊、功勋卓著的后妃,新皇如何处置都不好,更何况看如今惠贵妃的行事,野心勃勃,可不是会安于后宫的人。先皇后怕自己猜错了,丈夫并没有赐死惠贵妃的心,或者丈夫临老心软,被温柔乡迷了心志,给儿子留下隐患。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惠贵妃远在边城,逆子又给她留了带着东宫印鉴的帛书,这些都不提,只太孙回京这一路的时间差,就足够惠贵妃经营出一片天地了。 第91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2 事情的确如太子,哦不,新皇预料的那样,当朝廷迎接大行皇帝灵柩的队伍到达之时,梁城和草原三城的主导权,已经移交到珊瑚珠手上。 珊瑚珠如今有实权,无名分,因此还愿意做足面子,早早等在城外,以未亡人的身份,迎接朝廷使团。 使团正使却不是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镇国公,镇国公他老人家德高望重,第一次、第二次北伐跟随先帝征战,与珊瑚珠也做过同袍,准确的说,还做过珊瑚珠和兀良哈部的上峰。后来镇国公年老,撑不住征战沙场,这才退下来,由儿孙接任。 镇国公是来办实事的,却不够身份作为正使来迎大行皇帝,正使是五皇子殿下,如今被封宁平郡王。 早就说过,先帝此生绝大多数子女都是嫡出,只有五皇子和两位公主是先帝晚年由宫妃所出,五皇子是唯一一个庶出皇子。 自从秦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起兵,新皇对其他兄弟就平等的猜忌起来。新皇甚至担心若是自己不能镇压秦王,或者自己与秦王两败俱伤,是不是就由老三、老四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捡便宜。 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想想唐高宗,不就是太子和魏王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一想到这种可能,新皇就睡不安稳,恨不得今天把秦王擒获,明天把天下治好,后天太孙成才,然后百年再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五皇子领着使团到了梁城外,珊瑚珠已经按照贵妃的品级正装等候,一身白衣孝服,哭得弱不胜衣,由两位侍女扶着。 她身后跟着梁城总兵和知府,以及一干军中将领,尤其是梁城总兵那铁塔一样高壮的身材,一身白衣更显胖,站在珊瑚珠身后,犹如一头熊护卫着主人,视觉冲击力太大。 五皇子下了马车,也是一副孝子的装扮,哭得双眼通红,按照流程问答之后。五皇子才以晚辈身份,恭敬行礼道:“父皇英灵未远,多亏惠娘娘弹压大军、护卫父皇灵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受小王一拜。” 珊瑚珠侧身避开,受了半礼,又回礼,叹道:“小五,走吧,一起去见你父皇。” 五皇子也能算是珊瑚珠看着长大的了,如今,他们一人失了丈夫,一人失了父亲。 镇国公紧随其后,跟着去给先帝举哀。 一进城,整个梁城家家悬白,悲伤气氛浓郁,人人都在为先帝举哀。 镇国公满意颔首,一路走来,只有京城有这样的氛围。其他地方,虽然官府明令要为先帝守丧,但老百姓嘛,皇帝崩逝和他们有啥关系,只要不举办喜事闹得沸沸扬扬,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梁城的不同,一下子就凸显出来,镇国公对惠贵妃都有了不少改观,觉得她虽然权欲重,但对先帝的心意是真挚的。 一行人到了行宫,礼部官员接过导引职责,按照礼仪,指导诸人参拜,又定下礼仪流程,一共要作法七天,才能按照规范请皇帝的灵柩回京,归葬皇陵。 “需得请先帝遗骨入金棺。”礼官如此说到。先帝如今还躺在一副普通棺材里,当然,也没人在日益强势的珊瑚珠面前挑这个礼,事且从权嘛。 第62节 “一应事宜,皆听礼官的。”珊瑚珠应下。 几位能主事的人,都要在灵堂祭拜先帝。当初先帝死的时候是初春,北方天气寒冷,依旧大雪纷飞。如今已经入夏,即便用再多的冰块,也盖不住尸体的腐臭味,身体也开始腐烂。移棺的人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只看僵硬的姿态,都知道他们在极力忍耐。 一代天骄,死后,也不过如每一个普通人。 珊瑚珠甚至分不清,请皇帝的遗骨移棺,又让他们在这里跪拜,到底是对先帝的敬重,还是羞辱。 五皇子双手交握,死死掐住掌心,他一路行来,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路上虽然颠簸辛苦,也不会有这样不雅的情况让他看见。这种臭葱烂蒜、臭鱼死虾混在一起的味道,浓郁刺鼻,五皇子忍得好辛苦,生怕自己吐出来。 五皇子偷眼去瞧惠贵妃和辅国公,两人均哭得两眼通红,脸上全是哀戚之色。 这有太会装了! 五皇子也连忙调整表情,没法痛哭,也能装个痛苦,哦,痛苦不用装,鼻腔萦绕着这样的味道,真的很痛苦啊! 五皇子和先帝有多深的感情呢?自出生起,一年见先帝两次,过年一次、先帝生辰一次,若是有什么需要全体皇子出席的大宴,能额外见上一回。有时候先帝出征,甚至一年不会见面。五皇子是宫中唯一庶出的皇子,长久以来只以排行称呼,因为他根本没有名字,更别提封号了。 等到先帝大发慈悲赐下名字,令宗人府上了玉牒,长辈们才能爱怜得称呼他的名字。可是,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习惯叫他小五了。 他身为皇子,却许多年没有封号,只是五皇子、五皇子的混叫着。五皇子心想,若不是这回秦王起兵,他大约也是跟在这些嫡出哥哥后面,捡他们不要的封地,被随意打发出京,一辈子碌碌无为。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躺在这里的先帝啊。他的身体已经腐烂得不能辨认,再多的香料都掩盖不住刺鼻的臭味。 五皇子抿紧嘴唇,险些吐出来。再看惠贵妃不抹眼泪,心中不屑,都说惠贵妃对父皇一往情深,他才不信呢!惠贵妃年纪和长姐差不多,父皇能当她爹,这样悬殊的年龄差距,还是两族人,君王与妃妾,哪儿来的恩义? 五皇子辛苦忍着,礼官的流程却又臭又长,幸好,行宫伺候的宫人是懂事的,先帝遗骨装入金棺,立刻大开门窗,有风轮送风,还夹杂着香味,几息的功夫,就把那股味道掩盖住了。 五皇子也终于能大口喘气了,他听到身边镇国公的呼吸声略大,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微笑表情。 珊瑚珠再次用帕子擦眼,顺便捂住口鼻,过滤一下空气。珊瑚珠知道,帕子掩盖在口鼻上,其实吸入的空气更多。但是没办法啊,帕子上有香味,勉强能掩盖尸臭。 今天的仪式过后,还要接着来跪拜六天,才能把先帝送走。 珊瑚珠以主人的姿态,招呼使团住下。五皇子回去之后就吐了,听说晚饭都没吃。对外放出的消息是旅途劳顿,难以支撑。珊瑚珠派军医去给他看了,开了些安神定惊的药,嗯,治疗旅途劳顿非常对症了。 镇国公却老当益壮,这几日在祭拜先帝的空隙,总要和珊瑚珠讨论如何率军回京。 “这些人已经脱了军籍,都是梁城百姓了。”珊瑚珠压住她扣下来的人口,“反正这些人回京也是遣返原籍为民,他们愿意留在梁城戍边,于国有利,还减轻朝廷负担,有何不可呢?” “军法森严,岂能如此儿戏。尚未有陛下允准,不可随意落籍。”人口就是财富,镇国公岂会不明白。 “陛下已有旨意,令我总管草原三城,若是国公不让他们落籍在梁城,我只能让他们迁移到草原了。”珊瑚珠寸步不让,新皇给她的甜枣是把新筑的草原三城封给她作为汤沐邑。难为礼部从多么古早的典籍里翻出了这个名词。即便只是享受三城赋税,无权管理三地军政。但谁在乎呢?有这个名头就够了。 镇国公无奈,退了一步,已经入籍这些不管,剩下的大军,他是要全盘带走的。 行吧,珊瑚珠无可无不可,反正这些人她也吃不下来。 两人商议好之后,礼仪流程也结束了,五皇子作为正使,带着使团在梁城郊外做告别仪式,如同来的时候一般。 “小王辞别惠娘娘,请惠娘娘擅自珍重,来日回京,不知可有重逢之日。”五皇子上前行礼,作揖时候腰弯得极低。 珊瑚珠上前扶起,勉励道:“殿下……” 一句话尚未成型,说是此那时快,一道亮光反射到珊瑚珠眼中。 五皇子从袖中掏出匕首,直直刺向珊瑚珠。 珊瑚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反应这样快,往右一个闪避,匕首从她的腰腹略过,直到划破衣摆。五皇子一击未中,立刻补上第二刀,冲过来抓住珊瑚珠的衣袖,就要刺下。 城外送别,穿的都是大礼服,衣裳繁复华贵,非常不利于行动,女子服饰尤甚。 说是此那时快,吉娜站在珊瑚珠身后侍奉,第一刀没反应过来,第二刀的时候已经抢上前挡在珊瑚珠身前,一脚把五皇子踢了出去。 这时候,众人才醒过神来,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怎么了?可有人受伤? 他们这边一乱,周遭也跟着乱了起来,个个伸着脖子,如同大鹅一般,脑袋左摇右晃,就想看个热闹。 “妖妇,你害死我母妃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日?”五皇子被按在地上,愤愤咒骂,明明只是挨了一脚,怎么手上却有鲜血流下。 对了,五皇子的生母郭美人,因装病请求珊瑚珠抚养五皇子,被珊瑚珠一状告到先帝跟前,后来郭美人是什么下场来着?珊瑚珠不清楚,总之不会好。看五皇子这义愤填膺的模样,多半是死了。 之前五皇子表现得太弱鸡了,谁都没把他放心上,谁能料到他会刺杀呢! “五殿下,你天潢贵胄,怎能行刺客事!”镇国公痛心疾首,你报仇不能用点儿手段吗?收买刺客都比亲身上阵强啊!这一刀挥下去,事情可怎么收场。 珊瑚珠捂着腹部,轻蔑得看着五皇子,“你和你母妃,倒是一脉相承的愚蠢。” 五皇子挣扎着要冲过来,珊瑚珠已经倒在吉娜身上,吉娜惊呼:“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 维娜却更大声的呼喊起来:“五皇子刺杀大将军!五皇子刺杀大将军!朝廷容不下我们!朝廷容不下我们!” 第92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3 吉娜脱下珊瑚珠拖曳着长长裙摆的礼服长袍,维娜反手拔出腰刀,扫开众人,高呼着:“朝廷容不下我们!朝廷容不下我们。” 维娜和吉娜护着珊瑚珠往外冲,拥护她们的人也瞬间围了过来,一同往梁城的方向冲锋。 镇国公亲眼目睹五皇子刺杀,现在,是站在珊瑚珠一边,指责五皇子刺杀,还是站在朝廷一边,制止珊瑚珠。不管选哪边,总比不选好。 镇国公果然是老将,素有决断。他吩咐两个亲兵驾起自己,身形高出众人一截,高声呼喊:“惠贵妃谋害五皇子,证据确凿,来人,拦下她们!” 身边亲兵很有默契,两人齐声高喊:“惠贵妃谋害五皇子,拦住她们!”两人传四人、四人传八人,所有亲兵一起呼喊起来:“惠贵妃谋害五皇子,拦住她们!” 珊瑚珠骑在马上,转头去看,愤愤骂道:“反应也太快了!” 维娜紧张得盯着她,“公主,可有伤到?” “没有,老五太紧张了,人都在抖,刺过来的时候我避开了。”珊瑚珠心想,若是让一个菜鸟结果了,真是死了都没脸见人。珊瑚珠已经是成年女性,技巧、力气都处于巅峰,反手给五皇子一刀,让他长个教训。 “我方才看到五皇子的伤口泛白,估计匕首上有毒。”吉娜高声插话。 她们一边纵马疾驰回城,一边交换这信息。 镇国公看喊了两句没能扭转舆论局势,大多数人还是茫然又慌张。今天能参加送别仪式的士兵并不多,镇国公亲身上马,前来追赶。 马蹄声越来越近,珊瑚珠向维娜和吉娜使了个眼色,三个人默契的分成三个方向。从高空看上去,三个人向三个箭头,各自带了一小队人,如同河流分支。珊瑚珠继续向前奔驰,维娜向左,吉娜向右,三人速度不快不慢,等镇国公赶珊瑚珠的时候,维娜和吉娜刚好形成包围圈。 这是从小围猎野马群训练出的默契和技巧。 什么都不必说,狭路相勇者胜。 珊瑚珠左手轻抖缰绳,右手抽出马刀,胯下骏马名为彤云,身如其名,浑身通红,矫健不凡。 珊瑚珠双腿轻夹马腹,彤云通人性得疾驰冲了过去。珊瑚珠左手也握住刀柄,改为双手握刀,借着马匹冲刺的速度和力量,与镇国公的长枪狠狠撞在一起。 枪乃百兵之王,枪比刀长,珊瑚珠一时不能近身。 珊瑚珠左右闪避,躲过长枪扎、点、刺。镇国公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呼呼风声,只要扫中身体,就是被打下马的结局。 可是刀势刚猛,珊瑚珠用的还是马刀,跨坐在马背上,最能发挥马刀刚猛无前的威势。 刀比枪锋利! 珊瑚珠矮身躲过长枪扎刺,腰腹发力,双手握刀,附身向下,狠狠一拉——镇国公的马应声倒地,马腿折了。 这是何等巨力,连马腿都能砍伤。 镇国公摔倒在地,连滚带爬躲过嘶鸣挣扎的马匹,濒死的马匹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镇国公被亲兵团团保护起来,珊瑚珠也没有下马和他一决雌雄的意思。那是话本才有的故事,珊瑚珠只是仗着高居马上的优势,准备连镇国公也一波带走。 但是,不行啊。过了几招,珊瑚珠的长刀被亲兵用身体挡住,给镇国公争取了拉开距离的机会。 镇国公身边全是悍不畏死的亲卫,杀了这批还有下一批,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人群。维娜和吉娜本想做个包围圈,可现在外圈还有一层人,都快变成套娃了。 珊瑚珠看看形势,知道今天不能功成,立刻决断,不再恋战,返回梁城,紧闭城门,任由他们叫门。把手城门的将士全部换成自己留下的心腹人,不给他们内外连通的机会。 幸好,大军本就驻扎在城外,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拾。 珊瑚珠刚回来,梁城总兵铁某就过来询问,怎么送个行,还送出一场仗来。 珊瑚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谁能料到五皇子突然发癫呢?珊瑚珠还计划着背靠朝廷,使劲薅羊毛,现在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镇国公的亲兵黑着一张脸问自家老帅。 城门下,镇国公派去叫门的亲兵无功而返,镇国公拨转马头,冷声道:“回营。” “五皇子如何?”军帐里,镇国公问给五皇子诊脉的军医。 “下官无能,请国公恕罪。”军医先请罪,才道:“殿下伤口不深,却伤的不是地方,刚好挑断了手筋,即便治好,日后右手也不能拿重物。” 这是客气的说法,“若是”,那就是治不好的可能性极大。“不能拿重物”,那是右手紧紧能动而已,功能完全不能保障。 镇国公皱紧眉头:“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殿下伤口不洁,下官从那把匕首上,检出有毒。” 镇国公看着昏迷不醒的五皇子,挥手让人把五皇子的贴身是从带上来。 侍从是被拖进来的,身上有氤氲的血迹,已经刑讯过了,现在问什么说什么,异常温顺。 “匕首上是什么毒?” “蛇……蛇毒。”侍从战战兢兢开口,险些咬着舌头。 镇国公非常威严,冷漠问道:“入梁城后,所有人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你从哪儿弄的蛇?” “进城之前,之前就涂了蛇毒。” 军医叹息,“蛇毒不好保存,如今天气又热,蛇毒多半早已失效。如今殿下昏迷不醒,还是伤口不洁的缘故。” 镇国公明白,战场上很多士兵都是伤口不洁、风邪入体,引发高热不退,继而整个人断绝生机。 只是,毒是五皇子下的,死的还是他。他自己找死不要紧,带累局面败坏,又该如何收场! “殿下为何对惠贵妃如此仇恨?”镇国公又问。 “殿下生母郭美人,正是因惠贵妃谗言……进言,才被废为庶人,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侍从把当初郭美人和德妃的骚操作讲了一遍,饶是以镇国公的见多识广都觉得惠贵妃这次是无妄之灾。 这种蠢人,敢撩拨还不能承担别人家反击的后果,当真是母子一脉相承的愚蠢。 镇国公问清楚了自己想问的,挥手让人把侍从打下去,吩咐不能让他死了。这是重要人证,日后是要进京给新皇看的。镇国公现在唯一的疑虑是,如今怎么办?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如今的决断是要决定大夏命脉走向的啊。 继续打?把屎盆子扣死在惠贵妃头上;还是顺坡下驴,只说当时情况慌乱,自己也是一时不察,才让人骗了,如今想明白了立刻来给惠贵妃赔罪。 一个合格的官场老油子,必须学会必要时候,把自己的脸不当脸。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镇国公很快就不必为此烦恼,珊瑚珠杀了忠心于朝廷的梁城知府,收服铁总兵,如今梁城实实在在她的控制之下。 望着梁城升起的红色旗帜,镇国公安排大军继续驻扎,飞马送信回京,请示皇帝该怎么办? 珊瑚珠摆明车马和朝廷撕破脸,谁能想到导火索居然是谁都没看在眼里的五皇子。而引发一切的五皇子,高热七日不退,一病而亡。 第63节 生的悄无声息,死的窝窝囊囊。 死去的人看不到北方边城升起的旗帜,珊瑚珠以梁城为前哨,联络草原诸部族,以新筑三城为依托,筹备举行会盟,意欲一统草原。三次北伐,她跟着先帝踏平草场,如今,只有她自己,余威尤在。 镇国公围困梁城,每日派小股士兵骚扰。大战的话粮草无法支撑,京城送来的命令,只让镇国公把“妖妇”挡在北方边城,不令她与秦王结盟便可。 如今朝廷两线开战,东边秦王拿出先帝遗诏,表明自己是受君父委托,先帝在病中已经改了主意,要立他为继承人,只是不幸病故,没能成行。如今他只是完成先帝遗愿,一切名正言顺。还把曾经先帝对他好的点点滴滴,新皇是如何不和睦友爱手足,先帝后如何规劝新皇的事迹添油加醋四处宣扬,让天下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如今大夏才传承道第三代,那些和太祖同龄的人,还有活着的呢。天下反对大夏,怀念前朝的人并非没有。 秦王点燃了第一把火,珊瑚珠点燃了第二把火,整个天下,突然摇摇欲坠起来。 珊瑚珠看着眼前的沙盘,问身边诸将:“我们如何做?” “退回草原吧,公主,不仅新筑三城,整个草原都是支持公主的。”吉娜迫不及待,第一个开口。 “梁场乃关隘,若是弃了,日后得用百倍的人命才能填平。”铁总兵没有直说,但不想放弃梁城的意思明摆着。 “事到如今,朝廷还许我们占着梁城吗?镇国公就在城外,几十万大军在侧,若是要打,我们又顶得住吗?”维娜对此不抱希望。 “大军并不一定非要用在梁城,这些兵士早就该解甲归田。如今秦王才是朝廷心腹大患,若是主公能退一步,朝廷也会退一步。”铁总兵趋于保守,至于日后,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他们是打不过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如今的局势,形势还是很明显,朝廷依旧占据优势,珊瑚珠如今也有了扳手腕的权力。 珊瑚珠看着沙盘,心中涌动着豪气:“十年前,我力弱,只能曲身自保,如今我已有大军护体,却还委曲求全,那这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第93章 和亲中原的公主24 没什么好说的,打! 不必再罗列双方优劣势对比,没有上战场真刀真枪干一场,就永远不会有答案。 若是打仗是看军备、看人数、看领军人的名气,哪还有用兵法战术、以少胜多,只需要纸面上盘点优劣即可。 梁城本来是游牧和农耕文明线上的一道门,曾经这道门是为了把草原人关在门外,如今这道门反方向开着,迎接草原助力,抵挡中原王朝兵马。 为了拉拢铁总兵,珊瑚珠给了他官位和财富;反过来说,连领头的铁总兵都愿意追随,自然有更多大夏官员识时务者为骏杰。树的影、人的名,珊瑚珠这十多年深耕军队,她的名字早已成为北伐军中的一面旗帜,镇国公一边的中层军官、底层士兵大面积倒戈,每日都有逃兵。 可,镇国公是另一面旗帜。 望着城楼下竖起的“张”字大旗,珊瑚珠伸手,亲兵抬上踏弩。珊瑚珠亲自动手,上弦、瞄准、踏板——咻得一声,铁质箭矢飞出,直射中擎着牙旗的士兵。 士兵应声倒地,牙旗也随之倾颓。 “好!”城墙上响起轰然叫好之声。 此时作战,通讯基本靠吼,“旗、锣、鼓”是行军三件套,靠这三样指挥士兵冲锋、变阵、撤退。诸多军旗之中,牙旗是最重要的。此乃全军的标识旗,一般留在主帅的身边,主帅到哪,它就到哪,代表的是全军的灵魂和精神,《说文》中说到:“旌,所以精进士卒也。” 这不,珊瑚珠一弩射死了擎旗兵,虽然对面反应很快,马上换人重新扛起旗帜,为了士气死撑着不后退,还派盾牌手在前方护持,但这一幕对镇国公一方士气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开了个好头!珊瑚珠在心里为自己喝彩,整了整头盔,朗笑道:“儿郎们,张帅老啦~随我出战!” 这一弩,把镇国公曾经坚如铁石的功勋和威名,射出了一片裂纹。 帖木儿接替珊瑚珠作为督战军官,守在城楼上。高娃和维娜站在他身后,作为副将辅佐、保护。 高娃和维娜对视一眼,都看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慎重。如今必须要珊瑚珠亲自出战,才能用自己的声望抵消镇国公的声望,才能更进一步树立自己的威名。但是,梁城决不能有失。当初,镇国公以为梁城是己方的,如今他却被关在城墙之下,前车之鉴,公主不能踏上这样的老路。 高娃和维娜既是保护帖木儿的盾牌,也是监视他行为的眼睛。 城楼下,珊瑚珠跨马持刀,大吼着“随我冲——”一马当先,率先迎敌。 主帅身先士卒,士气大振,士兵如流水一般涌向对面。 吉娜带着亲兵在两侧跟随着珊瑚珠,这一队人,由珊瑚珠做箭头,其他人做箭杆,直直插入敌人阵型之中。 珊瑚珠采用切割战术,带着骑兵拦腰截断步卒,利用马匹的冲击力,轻易在队伍中杀进杀出,像一把切黄油的热刀,流畅又华丽。 前有骑兵冲锋,后有步卒跟随,第一场试探,很快就结束了。 珊瑚珠带兵反城,下摆滴滴答答留下一路血水,在臂甲里还有碎肉,犹如杀神降临,看得敌方胆寒,喜得己方将士欢欣鼓舞。 有一位身先士卒统帅的好处就是,士气大振,谁也不会临阵脱逃。 一场大战,持续了三个月,等到北方的冬天再次降临,镇国公旧伤复发,死于军中。珊瑚珠从间谍处得知了消息,乘势追击,把梁城周围三座边镇也拿下来了,形成三角形的犄角,与草原新筑三城互为臂膀。 这一年,秦王的军队被压缩回自己封地之中,朝廷依旧占据上风,对秦王的围剿胜利指日可待。但朝廷经不起两线开战的消耗,珊瑚珠拿下三城之后,向朝廷发了信函,以先帝贵妃的身份,要求把这三城也作为自己的汤沐邑。 新皇犹豫良久、朝臣商讨多日,终于给出了回复——同意。 新皇册封珊瑚珠为先帝的皇贵妃,把边关三城、草原新筑三城划给她,作为汤沐邑。同时,允许她节制草原。众所周知,草原这片土地,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如今能让他们归附的先帝已经死去,新皇暂时腾不出手来,草原又迅速回到了各部族各自为政的状态。 很好,现在就剩下两个问题,会盟和继承人。 顺义侯,曾经兀良哈部的汗王,如今已是头发花白,在草原上,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真的不容易。 汗王如今也不自称顺义侯了,能让他低头恭顺的皇帝成了一把枯骨,如今草原的新王是他的女儿! 但汗王不觉得自己已经老迈,他认为自己还有无限可能。 珊瑚珠携大胜中原王朝大军之势而归,先前三次北伐她都参与其中,威望如日中天,如今会盟,众人再次看到珊瑚珠的实力,珊瑚珠也承诺带领草原走向强盛。在拳头和甜头的双重鼓励下,草原会盟大获成功,只等明天举行大会,推举珊瑚珠为草原新王。 汗王今晚过来,正要和珊瑚珠商议此事。 “宝珠啊,明日的会盟,让那日松跟在你身边怎么样?”汗王笑得一脸慈祥,亲切得叫着珊瑚珠的小名,他口中的那日松是珊瑚珠的侄儿,哥哥帖木儿的长子。 汗王并不觉得自己偏心儿子,女儿没有儿子,继承人的位置自然是孙子的,都是他的血脉。他又没有让女儿把王位让给帖木儿,为女儿和那些看不起女人的部族首领争辩怎么就不是好父亲了! 珊瑚珠也笑,“阿爸,明日会盟,位次都是定好了的,那日松突然加进来,位次又要变动,不好调整的。再说,那日松小孩子家家的,这种大场合,等他再大一些,我定然带上他。他不是要参加叼羊大会嘛,这样,彤云生的那匹小马,我给他啦,让他拿个头名,给咱们兀良哈部争光。” “好,好,好,我看那日松骑马射箭的本事不差,都是像了你这个姑姑啊!他在家就喜欢听你征战的故事,侄儿崇拜你,你也疼他,这才是一家人呢!” 珊瑚珠赞同得点点头:“阿爸说的是,咱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既然你也这样说,那阿爸就倚老卖老,说几句闲话,你别嫌不中听。” “阿爸,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女儿,你说话,我从来都是乖乖听从呢。”珊瑚珠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和父亲撒娇。 汗王更满意了,笑道:“明日大会,你让铁塔做导礼官?” “是啊,咱们草原上地方大,导礼官得是机灵聪慧、能说会道的。铁塔和他父亲一样,小小年纪就有一把好力气、一把好嗓子,是年轻人中的翘楚。”珊瑚珠先夸了铁将军的儿子一顿,能守住梁城,铁将军功不可没,自然要重用他的家人。“怎么,阿爸觉得不好?” “可他是汉人啊。咱们草原人的盛会,反而要听个汉人吆五喝六的,不合适。”汗王皱着眉头:“我知道铁将军立了功劳,可草原才是你的根基。最近,商队收羊毛的价钱也压得低了,很多部族都有说道,你可不能压了咱自己的人的价,便宜了汉人。” “原来如此,还是阿爸疼我,肯和我说明白话。引导官这事儿,是得咱们自己人来。可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人选,阿爸给我推荐一个呗?” 可能是珊瑚珠笑脸太真诚了,汗王顿都没顿一下,直接把自己的人选提出来了,“你看朵颜部的阿古拉如何?是你妹夫呢,也是个能干的年轻人。” “好,听阿爸的。”珊瑚珠同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定了下来。 等汗王走了,珊瑚珠身边女官连忙确认:“要把导礼官换成阿古拉吗?” “换,阿爸都说了,自然要换!就由你去通知。”珊瑚珠拿起桌上刚刚被进贡给她的小金刀,“把这个给阿古拉,妹妹成婚的时候我没回来,如今把礼给补上。” 这是好差事啊,女官笑眯了眼:“是,臣这就去。” “对了,把琪琪格叫进来。”珊瑚珠笑着打发了女官,另一个着劲装的女子就来行礼。 “琪琪格,听见了吗?”珊瑚珠问她,却不等她答话,自言自语道:“十多年了,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当年,我想着自己没本事跳出来,就跟有本事的人学。先帝教我,刚柔并济、百忍成刚,我翻看他的起居注,他是太子的时候,也是忍过来的。可是,这么多年,我不愿意再忍了。” 琪琪格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知道主君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珊瑚珠站起,走到书桌前,展开宣旨,用镇纸压住,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传承。 如今她已经走到了最高处,可是到了最高处,就要往下走啊,人不能一直爬山,山总有顶。如今,她虽有几个男宠,却没生孩子,没了血脉这个最天然的纽带维系,人人都盯着她继承人的位置呢。 瞧,亲爱的阿爸也忍不住跳出来了。 汉人和草原人信仰不同,如何让边关三城和新筑三城融合,如何让两族和睦相处,还要再琢磨。继承人的事情,却已经是当务之急。 珊瑚珠沉吟良久,对琪琪格道:“今晚,我的好妹夫阿古拉听说我要他做导礼官的好消息,情不自禁多饮了几杯,醉死了。新的导礼官换成那日松,至于铁塔,明日作为我的护卫,一同参加会盟。” 现在,变动位次变动就不麻烦了。 “是!”琪琪格抱拳应下,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天朗气清,蓝天白云之下,在长生天的见证下,珊瑚珠被推选为草原的新王,人们传颂她的英雄和仁慈,赞美她是草原玉雕。 此次大会,定下了五年一次会盟,协商解决军政大事,通商事宜、草场划分、牛羊蓄养之类的事情,官员们已经忙开了,头领们却只需要喝酒、摔跤、赛马、比箭,联络感情。 会盟的最后一天,新的汗王站在高台上,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我要收徒啦,不拘哪一族,不拘男女,五岁以上十岁以下,只要愿意,都能来!日后我的汗国要给最优秀的弟子!” 轰—— 之前还算计着怎么巴结兀良哈部的人突然看到了新希望,谨慎的在脑子里盘点自家儿孙,动作快的已经把跟在身边的晚辈往珊瑚珠跟前推了,不奢求“最优秀”,只要能当上汗王的弟子,总能给自家部族带来不尽的好处。 第94章 番外-凭什么只排第二 “宝子们,你们的梨子又来啦~” 阿简刷到自己关注的up主,顺势停住,看她要讲些什么。这个叫梨子的up主是主讲历史的,没啥幽默细胞,不是很火,但阿简就喜欢这种平平淡淡讲历史故事的类型,因为能青史留名的人,他们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不需要华丽的语言包装。 一声凤鸣过后,屏幕出现了薄珊瑚三个暗红色的大字。 “盘点古今十大女性政治家第二期。最近历史盘点类真的很火啊,梨子也跟风蹭个热度。今天,我们要盘点的是大启的开国皇帝薄珊瑚。薄珊瑚,原名孛儿只斤.珊瑚珠,嗯,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她是少数民族。薄是后来为了统治更广大的汉族地域而改的汉姓,这也可以看出汉族文化优秀的包容性和同化力,历史上那些民族,除了保留有自己的民族民称之外,习俗、文化许多都被汉族同化。当然,汉族同时也在包容吸收更多先进、开放的文化。” up主这种冠冕堂皇的官方语言自然是乏味的,阿简的重点都集中到弹幕上去了。 “凭什么我们红红要排在第二,开国皇帝啊!凭自己本事打下的江山!凭什么她排在第二。往前数两千年,往后数五百年,还有哪个开国皇帝是女的,我实名不服。” “我服了,红红是什么鬼,不要乱起外号啊!” “薄珊瑚是红的啊,自然就是红红。” “前面的够了,我昨天还看到论坛上叫薄珊瑚宝珠呢,听说这是她的小名。ennn……” “也不知道是哪本同人小说的二设,现在好像大家都叫了。” “第一期是武皇,板上钉钉!谁不服!拔刀来见!” “古代的女主当政、临朝称制、垂帘听政都是依靠妻子、母亲、祖母的身份,本质上还是依附男人,只有我们红帝是真刀真枪自己打下来的江山!” “红帝赛高!” “说的好像她不是靠做夏太宗妃子起家的一样,别老鸹笑猪黑,都是一路人!” 弹幕已经吵成一团,把up主的脸都遮住了,阿简只能关闭弹幕保护弱小的自己。 果然,少了五颜六色的弹幕,up从各个电视剧、电影里剪出来的内容都能看清了。作为大热素材,薄珊瑚真的太具有话题度和争议性了,各种电影、电视剧、小说、漫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题材,听说连手游都出了一个叫“红珊瑚”的角色,大招的名字叫“征战四方”,真是够够了。 第64节 up主继续讲解:“薄珊瑚,是兀良哈部汗王的幼女,十七岁嫁给夏太宗,初封惠嫔,一个月之后升为惠妃,徐皇后死后,被夏太宗封为贵妃,统领后宫。当初,夏朝和兀良哈部大战,兀良哈部战败,薄珊瑚是作为战利品和礼物进宫的,这样的身份,能够成为贵妃,已经是一个封建女人逆风翻盘的精彩人生了。如果只是这样,薄珊瑚只能在宫斗剧里拥有一席之地。可是,薄珊瑚不是‘优秀’,她是‘超神’啊!” “夏太宗三次北伐,几乎统一了草原诸部。在这个过程中,薄珊瑚作为主将,屡立战功,在军中声望很高,这是她后来起兵的基础。她的精彩人生是从夏太宗驾崩开始的。第三次北伐,夏太宗病故于梁城,当时的皇太孙和秦王争位,秦王出走封地,皇太孙狼狈回京,班师回朝的北伐军全数落入薄珊瑚手中。” “薄珊瑚以梁城为锚点,以草原为根基,打败了大夏的平叛兵马,在军事上奠定了建立大启的资本。随后,她建立会盟制度,统一草原,开国立朝,国号大启。关于国号,梨子还有个八卦要讲,根据前两年出土的启朝女官琪琪格的手札记录,当时备选的国号有华、启、魏、秦、乾等等,薄珊瑚第一个就把秦字划掉了,说有了秦丁王,秦的美号都降档次。” “哈哈哈哈,这一波嘲讽直接拉满。丁:述善不克约丁,述义不悌约丁,迷而不悌约丁,这是大夏高宗平定秦丁王叛乱之后给他定的谥号。说一句题外话,夏高宗其实是个不错的皇帝,就是命短。遇上薄珊瑚这种天降猛人,才显得平庸。夏高宗做了三十年太子,稳稳当当登上皇位。在夏太宗这样的猛人手下做二把手,是非常危险的。前辈扶苏、刘据、李承乾就是前车之鉴。可是夏太宗在自身文弱,没有继承父亲勇武的前提下,还牢牢把握朝政,没有让父亲废掉自己,可以说政治手腕是非常成熟的了。” “与之相对,秦丁王的政治手腕就是一片稀烂,这也变相给了薄珊瑚开国的机会。他俩兄弟阋墙,让薄珊瑚渔翁得利。后世大臣在劝谏皇家和睦的时候,总要把这个事情拉出来当反面教材。” “好了,夏朝的事情先不提,我们说大启的开国皇帝薄珊瑚。她用妃嫔和武将的身份在夏太宗身边学习了十五年,三十二岁的时候起兵,三十六岁就建立的大启。当时的大启只拥有六个定居城市和茫茫草原。如果到此为止,大启会和历史上的所有游牧部族政权一样,昙花一现,迅速崛起,又迅速凋零。” “但是,青年时期十五年的妃嫔、人质生涯,让她学习到了夏朝先进的文化、军事、经济制度,这让她在建立大启的时候,少犯了许多错误。” “薄珊瑚开始把都城定在开平,随着疆土一步步扩大,都城三迁,最后定都大都,也就是今天的北京。” “少数民族政权最大的问题就是民族隔阂,许多政权都没有超过百年,这就是‘胡人无百年国运’的由来,大启是第一个建国超过两百年的国家,这是一个封建王朝的正常规律。开国皇帝薄珊瑚在这方面做的很好,她一视同仁,不搞民族歧视,制定了宽和、人性化的法律,最大限度改变了当时法律混乱和不平等的现象。同时,释放大量奴隶,将其设定为新的部族,缓和了社会阶级矛盾,巩固了大启的统治基础。” “现在,猛族的五月会盟就是由薄珊瑚与草原诸部会盟演变而来;瑛族信仰天妃娘娘,满地都是天妃庙,这个天妃说的就是薄珊瑚,只不过后来又经过民间艺术加工,成为神仙。看吧,在瑛族的神话体系里,他们给释放自己奴隶身份,给予族人安稳生活的薄珊瑚封神了。” “作为优秀政治家,薄珊瑚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有杰出贡献,推动大启从奴隶制走向封建制。同时,因为她是女性的原因,在她当政和大启存续期间,女性地位一直很高。如武皇、吕后当政的时候也有这样短暂的女性权利复苏,但随着她们的去世,这样的风气就消散了,甚至有禁锢女性风潮反扑。但是,薄珊瑚作为一个王朝的开创者,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让女性地位的提高成为风俗、成为习惯,让女性不因王朝权利重新回到男人手上而一落千丈。” “薄珊瑚终身无子,有人猜测是她在夏太宗后宫时期遭到迫害。说的有理有据,好像真的一样。当时夏太宗和徐皇后帝后情深,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徐皇后所出。到了后期,徐皇后年老,为了她的身体健康,五皇子和两个公主才是宫妃生育的。对,五皇子就是那个刺杀薄珊瑚,导致启朝和夏朝开展的导火索。” “但是,我认为这样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若是这样,薄珊瑚在后来掌握绝对话语权之后,不会贬斥了抹黑徐皇后的史官。当时,薄珊瑚与夏朝划江而治,史官在修订太宗实录的时候,就把徐皇后塑造成一个善妒无能的妇人,还杜撰夏太宗根本不喜欢她,最宠爱的人是薄珊瑚,对薄珊瑚充满了溢美之词。” “书稿传到启朝,薄珊瑚亲自写信,嘲讽夏惠帝无能,任由臣子污蔑自己的祖母。薄珊瑚亲口说的,‘太宗与皇后鹣鲽情深,徐皇后女中诸葛、智计无双,尔等以一姬妾污我’。吓得夏朝立刻修改史书,老老实实记载了徐皇后的生平。” “看吧,即便是历史上,真正有见识、有底气的人,雌竞也从不是主流。girl help girl!” “也有人说薄珊瑚在连年征战中损伤了身体,不能生育。总之不管为什么,薄珊瑚没有子嗣,也没有简单因为血缘,把皇位传给侄子、侄女,反而通过收徒,用师徒传承代替父子传承,牢牢把自己订在开国之君的位置上。” “为此她杀了企图篡位的大哥、二哥、四哥一家,兀良哈部的嫡系男子,几乎都死绝了。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徒弟,也杀了七八个。有人批评她残忍,这我就不得不说,皇帝这种政治生物,杀血亲不是惯常操作吗?怎么男皇帝杀的,女皇帝就杀不得了?” “根据后来出土的资料,薄珊瑚对继承人的位置是有清醒认知的。出土原文就不念了,我也听不懂,来看看翻译过来的白话。薄珊瑚认为,在男权社会里,把自己的基业传给自己父系血脉是不保险的,像她这样白手起家的女性家主、或者招纳赘婿的女户主,都面临这三代还宗的问题。” “三代还宗不是当时那个男人想要怎么样,而是他的后人在男权社会里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所有人的权力、生命、根基都是父亲给予,他自己姓着母亲的姓氏、继承母亲的家业,他就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存在。为了融入大环境,这些后人会去‘寻根’,会把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这就是大环境训化的力量。” “所以,即便当时的女性家主的眼光很好,招的赘婿的确人品过硬,但他的子嗣会自发寻找借口,回归父系权利体系之中,比如三代还宗;女性家主如果单论血缘亲疏,把基业传给侄儿、外甥,他们在祭拜祖先的时候,绝不会把‘姑姑’和‘姨妈’列入祭祀对象。” “这些思考,是超越时代的,透过本质看现象的。因为这些超前的认知,才让薄珊瑚坐稳皇位。作为皇帝,薄珊瑚的功绩也是青史留名的。” “政治上,薄珊瑚积极奉行唯才是举的用人政策,不拘一格任用大量人才。注意,不拘一格,不仅仅是在阶级上不分世族、寒门与平民,更是在民族上、性别上。在封建王朝,难得实现了民族平等,启发了女性掌权的萌芽,她的功绩让女性从干政、变成参政。” “经济上,薄珊瑚积极发展农业生产,支持小手工业,不打压商业。宝子们注意了,我国自古以来都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齐纨鲁缟、债台高筑之类的成语数不胜数,商人总是以负面形象出现的。但薄珊瑚农商并重,有效利用商人盘活经济,在太康年间,商业活动极其发达,重新打通路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东西方文明得到充分有效交流。” “在军事上,薄珊瑚大力发展军事,与夏朝签订古梁之盟,两国迎来了百年的和平发展时期,进一步促进了大启经济发展。据史书记载,薄珊瑚力气很大,能拖着两匹马的尾巴,把它们绊倒。又精通武艺,多年征战、战功赫赫,才破例被夏太宗封为大将军,由此开启辉煌一生。” “总结起来,薄珊瑚的统治,之所以能够在历史长河中脱颖而出,一是因为她有效促进了民族融合,二是因为她以女性身份开创了一个王朝,三是她有效推动了民族融合。好了,今天的讲解就到这里吧,视频里用到的素材,梨子都放在片尾啦,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追剧哦~看在梨子这么勤劳的份上,宝子们别忘了一键三连哦~” 屏幕开始播放素材名单,阿简才重新打开弹幕,毫无疑问,又被五颜六色晃花了眼。现在小学生还没放假啊,怎么这么多五光十色的字体。 弹幕吵得沸沸扬扬,实在不服up主为什么把薄珊瑚放在女性政治家的第二位。 “up主不该叫梨子,叫瞎子吧。就算去掉女性二字,单说古代皇帝,薄珊瑚也是能进前五的好不好!这可是开国皇帝啊!” “up主这叫尊重历史,武皇排第一是实至名归的,她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称帝的女人,薄珊瑚比她晚了七百年!七百年!” “七百年怎么了,要单论年份,乌龟还一万年呢!” “尊重历史好不好。你没看薄珊瑚的墓里出土的文物啊,她自己说的,武皇才是女子第一人,她愧不如也。” “红帝这是谦虚,谦虚懂吗?她还说过自己不如徐皇后呢!” “怎么又来一个红帝,你们能不能不要随便起外号,人家有名字!” “我大启历经二百八十年,皇位传承不以血脉,而论贤愚,这才是真正的民主。” “别闹!笑死!你怎么不说灵帝为了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把儿子和平民之子调换,再把儿子收为徒弟,强行推人上位,结果导致绿眉起义,直接把大启一波带走。” “灵帝是傻出圈了,还有那些名义上把皇位传给徒弟,结果都是自己的儿子、女儿、私生子、私生女、侄子、外甥、女婿之类的。反正都沾亲带故,就不要来碰瓷民主了。” “有一说一,我红帝在设计制度的时候,肯定是想着唯才是举、结束家天下的,她就传位给了自己最中意的徒弟,大启连出两代女帝。可谁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她也没料到后来人这么拉胯啊!” “大启有点类似修仙门派那种,不论血缘,而论师徒传承。” “说到修仙,之前有篇《大启飞升》,就是以薄珊瑚建立启朝为背景的,薄珊瑚在成为皇帝之前,就是金丹境界的高手,被称为‘草原玉雕’,她养了两只纯白的海东青,常年跟在他身边,真的很拉风了。” “我知道,我知道,战神荣耀里,珊瑚珠最好看的皮肤就是这个草原玉雕,这两只雕的画质是真绝了啊,羽毛都活灵活现的,飞起来那种羽毛在阳光下的明暗变化简直让人身临其境。” “这么说很容易串台啊,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武侠剧,里面的主角就有一只海东青叫玉雕。” “还有人记得,我们是来讨论薄珊瑚凭什么只能排第二的吗?” 第95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 耳边是众人的哭声,或真或假。薄珊瑚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浑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跪在跟前的是什么人,回想自己的一生,除了青年时代有些憋屈,其他时候都畅快得很。这样的一生,不后悔了吧? 可是,还是觉得遗憾呐。若是我能活在一个平等的世界,即便不做人人崇拜的先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这样想着,薄珊瑚仿佛想起前世,她是经历过这样生活的。她此生的经历,亦是上辈子的缩影。 哦,不是上辈子,不是前世,是……情景模拟器。 头脑突然清明,想明白这一点,眼前的一切立刻消散,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恢复清亮。薄珊瑚睁开眼睛,游戏仓的透明的面板正在缓缓升起。 薄珊瑚被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扶着出来,“虽然有定期按摩,但长久不活动,会有不适应感,慢慢走。” 薄珊瑚试了两步,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大步流星往外走。 门口,爸爸、妈妈、姨妈和表妹都在外面等着她,妈妈还给她带了一束花,非常特别,一圈白绿相间的雀梅,围绕着中间一支霸王花。 妈妈把花递给薄珊瑚,夸奖道:“做的不错,我们都看到了。” 房间门口大大的全息投影屏上,正播放着薄珊瑚在情景模拟器中的一生。当她溘然长逝,画面也就此终结。 一家人围着说说笑笑,最后,长辈们把时间留给两个小姑娘。 朱晴已经判若两人,变得让人不敢认。 “小妹,恭喜你。”薄珊瑚却抢先开口说恭喜。现在的朱晴,不像之前那样幻想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无知又莽撞,也不像情景模拟器中投射的那样压抑又愤怒。 “姐,我才要恭喜你呢。你做的真好,听他们说,你是这么多志愿实验者中,做的最棒的。” 薄珊瑚轻笑;“世俗成就罢了,只要自己开心就行。” “嗯,首先要开心,其次,都是其次。”朱晴也笑了起来,她从小就羡慕表姐的洒脱,两人虽是表姐妹,性格却南辕北辙,尤其最近被情景模拟器毫无遮掩得表现出来。但经过磨练,她已经学会了不再敏感。 “姐,顺利通过情景模拟,外头单位、公司都抢着要,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继续做野生动物摄影啊。” “是休息一段时间吗?” “休息什么,这就是我的工作啊。” 朱晴的思维还是固定工作、安稳生活,薄珊瑚却是把玩乐、游戏、走遍世界当成生活主旋律,顺便挣点儿够用的钱就行。朱晴反应过来,莞尔一笑,果然,这才是薄珊瑚啊。 薄珊瑚拍拍妹妹的手臂,笑问:“你呢?现在是进政府部门工作了吧?大小是个官了。” “嗯,能从情景模拟器中顺利苏醒,都是紧缺人才,对标以往博士生学历,直接就是正科。经过一年试用,已经步入正轨。”朱晴露出标准的官样微笑。 “挺好的!做自己喜欢的。”薄珊瑚也看过表妹的记录,连皇宫那种糟心地方都能升职加薪,在官场、职场岂不是如鱼得水、手到擒来。 朱晴觉得自己永远学不会表姐的洒脱,她虽也能从级别提升中感到乐趣,但不是表姐这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性格,她真的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朱晴叹息。 “有啥可羡慕的,日子嘛,就是勇敢者的游戏,大胆一点。只要你想,你要你肯干,别人的眼光都是浮云。” “你杀兄囚父,杀那些血亲的时候都不后怕吗?一个命令下去,那么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那么多人丧命……”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改革哪儿有不阵痛的,慈不掌兵,老话再没错的。”薄珊瑚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算了,性格决定命运,你这种性格,干现在这行挺好。你也只有现在这种政治清明的环境能有个好结果,理想主义者嘛~” 朱晴被她逗笑:“我觉得姐你才是理想主义者呢。” “都是,都行,大家一起。” 薄珊瑚感慨表妹的成长,朱晴感慨表姐的潇洒,两姐妹交流着情景模拟器中的细节,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有体会。 两人走过旁边全是透明玻璃围成的房间,里面有个烫着波浪卷的长发女生,正被工作人员扶进游戏仓。 工作人员解释道:“现在,情景模拟技术越来越成熟,我们有一个超前实验项目,可以在实验者头脑中植入一道潜意识,目前在动物身上已经取得实验成功,申请了人体实验,您愿意成为第一个体验者吗?” …………………… 高高的穹顶、密集垂落的水晶吊灯、无数鲜花簇拥,这是一间豪华的宴会厅。 范悦挽着男伴的手臂,缓缓走进这奢华、绚丽的宴会厅。她不停得提醒自己要沉住气,不要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能丢人。可是,这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奇装饰,还是狠狠得震撼住了她。 走进宴会厅,鼻尖闻到的只有淡淡的花香,范悦忍不住抬头仰望,天花板上垂落着白色、紫色、粉色和蓝色的花朵,颜色这么多,却异常和谐。 范悦不知道这些鲜花是怎么被挂上去的,又是怎么做到每一朵都鲜艳、水灵。 “这个宴会厅叫莫奈花园,灵感来自莫奈的油画,喜欢吗?”范悦的男伴微微倾身,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解释。 “很喜欢,轩哥,你知道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宴会厅。”范悦忍不住垂下眼睑,脸上一片红晕。 “没关系,这就见了,现在网络发达,什么样的奢华富豪生活大家都能透过屏幕看到。”高佳轩说的云淡风轻,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 范悦在心中呐喊,怎么会一样,屏幕里不能看到鲜花这样真实的质感,闻不到这样清新淡雅的香味,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范悦往前走,不小心踩到裙角,险些绊倒,被高佳轩及时扶住,才没有出丑。 “对不起,对不起,轩哥……”两人身体亲密接触,在这大庭广众的宴会上,有些招摇了。 范悦的道歉还没说完,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女生就大声嘲笑起来:“哟,这不是范悦吗?怎么混进来的?高佳轩,你要小心啊,绅士风度可以有,但当心被人缠上。” 站在二楼不巧看到这一幕的蓝月忍不住扶额,这是什么恶毒女配发言,老尖酸刻薄了。果然,全息游戏就爱搞这种老套剧情。蓝月摸摸自己的皮肤,温热有弹性,这个全息游戏好真实啊! 蓝月从小就感觉和世界有些游离,感情不够充沛。父母带她做了身体检查和心理咨询,最后医生认为,这是正常现象,只要在父母、师长、同学、朋友爱意的包围下,蓝月会越来越好的融入世界。 蓝月果然也越来越好,小时候的迟钝和游离完全不见了,现在她只是普通人,嗯,或许比普通人更勤奋一点。 高佳轩自然不能任由自己带来的女伴被这么挖苦,反驳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个女生,也要注意自己的修养,尖嘴薄舌可不是褒义词。” “高佳轩,你脑子有病吧,分不清亲疏内外啊!你知道自己带来的人是什么名声吗?我好心提醒你,你还不领情。” “我只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悦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高佳轩立场坚定得站在女伴这边。 “悦儿?叫得倒亲热,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今天是蓝月的生日,蓝月和你的婚事,两家早有默契,你带个冒牌货来打蓝月的脸吗?” 唉,所以说,一个脑残粉顶的过十个黑粉。蓝月再也听不下去,从楼梯上走下来,不能让这种剧情毁了自己的生日宴。 第65节 “轩哥,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和人吵起来,不然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李莹颖,你误会了,是我想来见世面,才缠着轩哥的。” “哎哟,我这暴脾气,现在已经不流行绿茶了,你这段位,还敢舞到我面前来。”李莹颖挽了挽不存在的袖子,把香槟放在吧台上,拎起礼服裙摆就要上前理论。 蓝月及时赶到:“怎么回事?” 周围暗暗围成一圈听八卦的人,看到正主来了,赶紧让开一条路,蓝月不知道自己下楼几步路的功夫,怎么范悦已经哭得两眼通红,高佳轩正手足无措的哄人,李莹颖也气得两颊涨红,若不是被人拦着,就要动手了。 蓝月哭笑不得,果然是年轻人啊。刚进大学、血气方刚的,遇到点儿小事就要争个胜负对错,果然偶像剧都是源于生活。 “月月,你看高佳轩都带了什么人来?”李莹颖忍不住告状。 高佳轩立刻解释:“这是我的朋友,一个社团的,是我邀请她来参加你的生日宴会。” 蓝月走进,仔细看了一下宴会冲突的主角们,越看越觉得这个人脸熟,回想起这是谁之后,对身边的服务员道:“请这位同学到客房休息。” “凭什么,又不是悦……范悦的错。”高佳轩是圈子里的,很明白请去客房休息是什么意思。这是让人把范悦看住,等宴会结束再领出来,驱逐出宴会的委婉表达方式。 “高佳轩,这是我的宴会,作为主人,我已经很顾忌你的感受了。”蓝月看在自己的项目还需要高老爷子的支持,给了高佳轩第二次机会。第一次机会是高佳轩把人带到宴会上的时候。 “你别拿套话来堵我,范悦只是家境贫寒,你们不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高佳轩仿佛守护灰姑娘的王子,气势汹汹得挡在范悦跟前。 看着这个中二少年,嘴里的台词简直是从偶像剧里抄出来的,蓝月痛苦得皱了皱眉,替高老爷子痛苦。 蓝月示意司仪把话筒给自己,开门见山道:“安保,请这位小姐出去,我的宴会,不欢迎这个人。” “凭什么……”高佳轩挡在两个女安保跟前,还想和蓝月理论。 “如果高先生阻拦,就一起请他出去。”蓝月脸上还挂着笑,但话语可没有一点儿温度。 “蓝月,你这是嫉妒,我是不会和你订婚的,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我不干!” 话筒里的声音冷淡又轻蔑:“高佳轩,醒醒脑子,宴会还没开始你就喝醉了。小时候长辈一句戏言,只有你当真了。别在这儿演苦情戏好吗?我拒绝这位范悦入场,是平等厌恶每一个校园霸凌的人。我请你出去,是不想和脑子不好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 蓝月的声音传播得很广,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听到了。众人忍不住翁瓮议论起来,这生日宴会来得值啊,好大的瓜。 第96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2 今天是蓝月二十岁生日宴会,只请了年纪相近、辈分相当的同龄人。只看宴会厅就知道啦,若是有长辈出席,肯定是金色装潢,或者白色打底,这种五颜六色的活泼颜色,必须是年轻人的审美。 所以,看热闹的人八卦心也重,而且还不太懂掩饰。 “你胡说什么,悦儿不是这样的人。”高佳轩条件反射性回嘴。 “你闭嘴吧。”蓝月扶额,己方阵营出了个傻子是什么体会,现在她明白了。这台词、这剧情,真的,二十年前的偶像剧才会这么俗套。 “蓝学姐,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被两个女安保拉着的范悦连忙解释,“我从没做过,我可以和背后告状的人当面对质。” 能被校园霸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样奢华的宴会现场。 “四年前,长保中学,高二教学楼三楼的厕所。”蓝月简单明了的报了时间地点,范悦脸色更苍白了。 在场的人大多是明眼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范悦的表情,心里清楚这是真的了。这个叫范悦的,不是熟面孔,再看紧贴着高佳轩的模样,肯定是捞女,也就高佳轩眼瞎看不出来。既然是拜金女,那么霸凌别人也不稀奇了。 只有高佳轩色厉内荏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瞎编的……” 蓝月对着安保使眼色,几人手上一用力,还想继续争辩的高佳轩胳膊疼得说不出话来,顺利被带出去了。 “抱歉,一点儿小插曲,打扰大家兴致了。”蓝月调皮一笑:“接着奏乐、接着舞~” 现场演奏的小型乐队指挥一抬手,节奏明快的音乐瞬间炸裂起来,宴会厅众人哄然大笑,这个梗很合适啊。 今天跳的可不是什么华尔兹、交谊舞,而是蹦迪。 至于范悦为什么穿长裙礼服来,别问,问就是个人喜好。 音乐声掩盖了众人的交谈声,几个男生端着加冰的啤酒,小幅度摇动身体,靠在一起八卦。 “哎,这蓝家大小姐是真刚啊,连姓高那小子都一起赶出去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留。那谁不是高家的长孙吗,听说老爷子挺看重的。” “哈哈哈,正常,你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蓝月的脾气。” “脾气?这么牛?还能耍脾气的。” “不是娇小姐耍脾气,人家自己有本事,不用父母擦屁股。她初中就代表国家参加过世界中学生文化交流,央视报道那种。只是大家都不关注这种无聊新闻,知道的人才不多。” “根正苗红?” “有那味儿,但不全是。主要是自己有本事,十五岁就开始做投资了。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宴会,在场大多数都是上大学吧。包括因为考上名校,被高家老爷子高看一眼的高佳轩,你猜她是什么学历。” “大学毕业了?” “研究生毕业了。” “哦~别人家的孩子。” “没错,这话准确,我们跟她差不多大,真是遭老罪了。从小被父母逼着跟她比,学习成绩好,能办事、办成事,关键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腔正气的,最讨爷爷奶奶辈的欢心。” “哈哈哈,你这什么形容,这是预备走正人君子路线,跟这环境不符啊。”说话的人干了杯中啤酒,指了指五光十色的彩灯,还有这咚咚咚动感的dj舞曲。这现场怎么也跟“一腔正气”扯不上关系啊。 “这个不好形容,你多接触几回就明白了。真是能上教科书那种一腔正气,从小就这样,不像是装的。” 舞池里蹦了一会儿,蓝月充分释放压力,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感觉比跑步还锻炼身体。坐到舞池边缘的沙发上喝水,李莹颖挤过来,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蓝月被人拉到阳台上,笑问:“怎么了,这是。” 李莹颖原本穿了一条玫红色的长裙礼服,开场时看着端庄优雅,可拆卸的裙摆现在已经取下,里面是齐臀小包裙,搭配黑色亮钻高跟鞋,有夜店女王的气场了。 “姓高的里外不分,你准备怎么处理?要不要我给你出气?”李莹颖十分讲义气。 蓝月哭笑不得:“你别闹,咱们圈子里闹点儿矛盾,看在各家都是熟人的面上,父母骂几句、扣零花钱、押着赔罪,三件套基本能解决。可有不混这个圈子的,那就是犯法。法治社会,别碰底线。” “什么底线,我就是找人打他一顿。” “别了,高佳轩脑子不好,你真打他一顿,他不管不顾要报警,拼着面子不要,也要让你落个寻衅滋事拘留十五天,那乐子可就大了。”蓝月拍拍小姐妹的肩膀:“好好画你的画,不是说明年大三准备转去巴黎吗?我在那里有个公寓,到时候借给你住。” 李莹颖感动得靠在蓝月肩膀上,“贴贴,老婆,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滚!我性别女、爱好男。”蓝月笑骂:“蹭我一脸粉。” “正好,我的粉带亮片的,一会儿出去,你锁骨都是闪闪发光的。”李莹颖嬉皮笑脸,“我保证不乱来,可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姓高的啊。”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让高老爷子操心去。” 李莹颖扑哧一笑,觉得自己还是段位太低,就是,两人有什么关系,给他一个眼神都算输。 李莹颖看蓝月心情还不错,小心问道;“那个叫什么范悦的,真是凌霸犯啊?” “嗯。”蓝月轻声应答,没有多说什么。 听到舞池里换了一首更劲爆的音乐,蓝月挥挥手,“走吧,嗨起来~” 李莹颖下意识扬起微笑,看着蓝月走进舞厅的背影,想起蓝月小时候。 小时候,蓝月还不是现在知性、冷淡的大美人,幼崽阶段的蓝月乖乖巧巧、软软糯糯,跟个粉团子一样。从小被当成小公主打扮,性格也是温和善良,不知人间险恶。这样的小孩儿,自然是遭人喜欢的。 可这种软糯性格也不是每个阶段都被喜欢的,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升到小学四五年级,小屁孩儿们就开始排挤“好学生”了。尤其蓝月这种品学兼优,受家长、老师夸赞,常常拿来当榜样的。 李莹颖听说,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蓝月就被校园霸凌,被人关在厕所里,蓝家父母忙着工作,根本不知道人没回来。还是家里保姆久久等不到人,和班主任联系,在学校上上下下的找,这才把人找到。当时都报警了,还以为蓝月被拐卖了。 事情闹得这样大,结果蓝家父母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南方开会,两人都没回来,只有蓝家爷爷奶奶把蓝月接过去住了两个月。 李莹颖想起这些往事,就忍不住心疼。蓝月优秀是她的错吗?她家这么有钱,她都没去霸凌别人,轮得到那些暴发户蹦跶吗! 自从和蓝月做了朋友,李莹颖就觉得自己肩上扛着重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好姐妹,类似瞎眼的高佳轩、绿茶味儿重得呛鼻的范悦这种人,休想碰瓷天上的月亮。 正在舞池里蹦得欢的蓝月打了个喷嚏,哎呦,谁在骂我。 蓝月回头看,李莹颖还在窗边,远远给她挥手,示意她快进来。要是知道李莹颖在想什么,蓝月一定高呼:大可不必! 蓝月可不觉得自己会受到什么霸凌,她是谁啊,她是玩家啊!怎么会在npc身上浪费过多时间。 事实是:那天她的确被几个小女生关到厕所里,并把门给卡住了,从里面推不开。雪上加霜的是当时突然停电,这在私立学校几乎不可能。蓝月一个激灵,一脚就把厕所门给踹开了,这更不可思议,质量这么差,当时是怎么装修的。为此,蓝月后续还找到装修承包商,查出外包商偷工减料,当然,这是后续,暂且按下不表。 被关厕所蓝月根本没在意,出来洗洗手,继续回琴房练琴,然后回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刚进教室,就被喜极而泣的阿姨抱住一阵哭。 那天她是忘了和家里阿姨说要练琴不回去,结果阿姨太过紧张,连带着打不通电话的老师更紧张,查监控之后发现那几个女生形迹可疑。那几个女生也是心理素质差,还以为事情不到两个小时就被老师发现了,吓得自己竹筒倒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总结:手机一定不能没电。 谣言里:蓝月初中时候受过校园霸凌,原地顿悟,从蓝月,变成了蓝.钮祜禄.月。 闹呢! 蓝月隔了好几年才听到这种谣言,心说群众也太爱脑补了,怪不得有个游戏叫做“传话”,当面说的话,传几个人都能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这种经过夸张艺术加工的东西。 偏偏人们还能自己找出“证据”,证明蓝月的确因为受霸凌而做出了诸多改变。 流言:她原来喜欢公主裙,现在喜欢精简干练的衣服,嘤嘤嘤,一定是丑恶的现实打碎了她的公主梦! 上高中了,总不能还穿公主裙吧!六岁一身粉红可爱,十六岁常年粉红那是有病。 流言:她原来总是满面含笑,现在都变成清冷美人了。 开始做投资了,总不能和甲方、乙方天天傻乐吧,又不是演小品。 流言:她受了这么大委屈,父母都不回家安慰,果然,豪门是没有真感情的。 亲自打电话拒绝父母回来的蓝月——嗯,怎么不算丢脸呢?不想被父母看到丢脸瞬间,找个地缝钻进去是可以理解的吧? 蓝月摇摆着,把那些流言甩到身后,拉着李莹颖一起跳舞,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1。 第97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3 宴会结束,蓝月站在门口把最后一个人送走,才和等着她的李莹颖一起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 蓝月鼻头耸动,扯了扯袖子,笑道:“一身的烧烤味儿”。 “没有烧烤,算什么聚会。”李莹颖也笑,摸着自己鼓出来的胃:“啊,明天早上多跑五公里吧。” “蓝总的聚会总是这么接地气。”助理小姐姐也笑着捧场。 “烧烤就接地气啦?反正我是吃不惯冷餐会的。”几人有说有笑,今天的聚会真让人开心。 电梯叮咚一声打开,刚接到电话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电梯口。 几人正准备上车,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影突然窜出来。 比他们更快的是助理和司机的反应,助理小姐姐一个健步挡在蓝月身前,司机也立刻下车,做出防御的姿态。保镖没跟过来,两人也是受过相关训练的。 第66节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虽也明亮,但因空间低矮的关系,总感觉压抑。 蓝月回过神来,已经被护送上车,关上车门。 “蓝月,是我,你下来,我们好好谈一谈。”高佳轩大声呼喊。 “高少爷,你冷静点。”司机大哥拦住就要冲过去拉车门的人,“你越激动,蓝总越不可能见你。” 高佳轩这时候能听进去劝,后退一步,理了理衣裳,恢复富家小少爷的风度,把音量降到侍中,“蓝月,我想和你谈谈,能给我十分钟吗?十分钟就好。” 蓝月看了司机一眼,司机不着痕迹点头,示意能够露面。他刚才和高佳轩有肢体接触,也仔细观察过,高佳轩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工具的痕迹。 蓝月拉开车门跳下来,李莹颖也跟着下车,狠狠瞪着高佳轩:“你最好是真有事!” 蓝月就保持车门大开,站在车门旁,对高佳轩道:“嗯,你说吧。” 高佳轩看着这场景,简直把他当恐怖分子防范的架势,心头火又噌得上来了。没等发火,袖子被躲在身后的范悦拉了一下,高佳轩才努力保持清醒,勉强压制住怒火,展开一个诚恳的笑容:“蓝月,我问清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年,范悦在长保中学读高二,那是一所国家重点高中,都是学霸级别的人物,没有谁真的有品行问题。公立高中,老师事情多,管得不是那么严格,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照顾不到的情况。范悦自己就是那个没被关照的人。” “她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自然被人排挤。又因为成绩好,被那些坏学生裹挟着,当成挡箭牌。如果她说不,那些人就会往她的桌洞里放蛇,往她的餐盘里放虫子,她还住在学生宿舍,如果落单,肯定会挨打。” “你应该是明白的啊,小时候我们都太弱小了。现在回头想想,明明只要反抗,就能结束噩梦,可是又有多少人有反抗的勇气。我们不能奢求每个受害者都是完美受害者,对不对?” “你只知道范悦和施暴者站在一起,却不知道范悦是不情愿的,事后,她还帮助那个被霸凌的女生,给了她黑暗中最渴望的温暖。范悦已经做到了当时能做的一切,也许软弱、也许不全然无辜,但真的已经尽力了。设身处地想一想,谁处在她的位置,能做出完全正确的完美应对?我们不能苛责受害者啊。” 高佳轩一阵慷慨陈词,蓝月淡淡听着,看他一副“我说完了,你也肯定被我说服了”的表情,蓝月只问:“所以?结论是?” “范悦也是无辜的啊!” “我虽然把你赶出会场,让你丢面儿了,但我也是无辜的,我只是不想你破坏宴会,丢更大的人。虽然我表面上让你丢脸了,但我的心也是很痛的。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你一定能谅解我的对吧?” 李莹颖在旁补充:“你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她失去的是爱情啊!1” 高佳轩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谁还不看短视频玩梗呢?这是说范悦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呢。 范悦也不能让高佳轩一个人冲锋在前,站出来解释:“两位学姐误会了,我不是在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把当时的真相说出来,即使两位学姐觉得我不可原谅,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范悦感激又羞怯得看了一眼高佳轩,语气真挚:“我听高师兄说过,蓝学姐一身正气,最有同理心,以往也有帮助同学的经历,不奢求每一个人都完美无瑕。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我不先保全自己,自己会被踩进泥里。我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也照顾了别人,我问心无愧。” “道德绑架这套在我这儿也不好使。”蓝月冷漠脸。 “蓝月!你怎么油盐不进的,我们都解释了事情不是你知道的那样。”高佳轩面露厌烦,“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以后不会进公司接手家里的事业,等我大学毕业,就自主创业,我要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我们不可能。” “嗤——你还真是普通又自信呢!”蓝月拉住要爆的李莹颖,脏话还是由自己来说吧。“只和你讲最后一遍,长辈的玩笑话,只有你一个人当真了。而且,你没发现吗?这几年,高爷爷都不提这种玩笑了。因为他看得清楚,你配不上我啊。” 蓝月说完,拉着李莹颖上车,助理过来拦住暴走的高佳轩,自己也飞快坐上车,司机一脚油门轰下,车飞快冲出了地下停车场。 气得高佳轩原地跳脚,后悔自己刚刚吵架发挥得不够好,应该怎么怎么回嘴,保证怼得她们哑口无言。 车上,李莹颖也在问:“怎么不让我说话,我积累了一肚子的素材,肯定喷死他们。姓高的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被人卖了还乐滋滋数钱呢?几年后,我看他怎么后悔,到时候巴不得立刻发明时光机,穿越过来抽死现在的自己。” 蓝月把披肩拢了拢,笑道:“别为这些小事费心。如果不是和高佳轩从小就认识,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谁会下车听人掰扯?直接不露面就打发了。” 李莹颖被逗笑,“也是,现实不是电视剧,为了戏剧冲突,硬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生拉硬扯到一块儿,好注水五十集。” 城市这么大,她们出入的场合,范悦根本不会涉足,高佳轩也志不在此,不见面大家都轻松。 回到别墅,刚进门蓝月就看到换鞋处少了两双拖鞋。蓝月笑眯眯走进门,“爸,妈,你们回来了?” 保姆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笑道;“小月啊,不是蓝总和盛总……” “小月!”二楼,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叫她,优雅地穿着素色旗袍,脖子上还有一串珍珠项链,整个人气质温婉平和。 “奶奶?你和爷爷回来啦?什么时候?怎么没通知我去接机?”蓝月很兴奋,自从奶奶退休之后,爷爷顺势把公司交给爸爸,两人结伴出游,走遍世界,很少在国内的。 “当然要来,你马上过二十岁生日,这可是大事。”奶奶从楼梯上下来,爷爷也从房间出来。 “还是爷爷奶奶疼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们也这样说。”蓝月笑得眼睛犹如一轮弯弯的月牙。 “那是自然啊,十八岁也重要,二十岁也重要。”奶奶走过来,拉着蓝月坐到沙发上,“学习忙不忙?还兼顾着工作吗?有没有困难。” “困难有些,不过都能克服。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有种打怪升级的快感。爷爷奶奶不要担心我,我能应付的。”蓝月拉着奶奶干燥、温暖的手,对着爷爷露出甜甜的微笑。 “你是个懂事孩子,我们都知道。从小就刻苦,别家孩子学钢琴,那是又哭又闹,你却自己手弹肿了,都只让阿姨给你敷冰袋。”奶奶说起这个也觉得孙女这些年过的辛苦,不论学什么,都下了苦功夫。她有如今的成就,都是汗水和辛劳换来的。 “那是因为不严重啊,药膏都不用贴,敷冰袋就好。”蓝月自己倒没觉得辛苦,肝游戏熟练度总是这样的,但只要你把时间堆够了,熟练度刷够了,成就自然能打出来。任何游戏开发商都不会出一个又肝又氪的游戏,然后不给奖励,这会被人举报的! 全息游戏再真实,也是一个道理啦。 蓝月看两位老人还是满脸心疼,连忙安慰:“都是小事啦。爷爷奶奶这几年在国外,没听过亚洲人天生就会钢琴的段子吗?我这是种族天赋,哈哈哈……” 爷爷奶奶跟着笑起来,奶奶问:“你这是和朋友聚餐去了?” “嗯,办了个小聚会,庆祝生日啊。到了正日子,我的同学朋友肯定不能来全。” “嗯,很周到,你现在也该有自己的朋友圈了。”奶奶点头表示赞许。 “你爸妈也是不像话,再过几天就要办生日宴会了,他们到现在还不回来。”爷爷气哼哼的。 “没关系,提前一天到就可以啦。宴会有公司专业人士操办,需要主人家敲定的细节有我拍板呢,我定不了的,爸妈远程拍板也行。爷爷,现在的通讯技术,远程办公很方便的。” “你就替他们说好话吧!”爷爷恨铁不成钢得叹息,“他们哪儿是养孩子,养宠物还要定时投喂呢,几个月几个月的不露面,记性差些的,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 看爷爷是真的在生气,蓝月连忙坐过去,“爷爷,父母又不是只有一种模式。爸妈天生就是事业型父母。他们在各自领域取得成功,给我这个做女儿的当榜样;给我创造宽裕的经济条件,我做什么都不为金钱分心;还给我宽广的人脉资源,让我把见识换成知识、换成钱。” 爷爷仔细观察蓝月的表情,看她是真的为父母开脱,不是委屈自己,心里也忍不住感叹,真是天生的好脾气。 蓝月心想:父母事业型人设嘛!不会改的,游戏在最初就定好的。多多从中发觉游戏设定的好处才是王道。 第98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4 爷爷奶奶暂停旅行,来给自己过二十岁生日,蓝月已经非常高兴了,更高兴的是,她发现父母居然提前三天回来了。 这是什么待遇!上次十八岁成人礼,父母都只是提前了一天,准确的说是提前一个晚上回来。第二天举行宴会,他们第一天晚上才到,去会场检查过无误后,第二天直接参加宴会。 这次二十岁生日宴,论意义并不如十八岁的时候重大,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管啦,都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爱! 蓝父和蓝母都是事业型商场强人,各自有各自的产业,是国内外各大航空公司的vip,拉动国内外交通事业发展的贡献者,人生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交通工具上度过的。 “爸,妈,你们回来了。辛苦爸妈这么着急赶回来,阿姨正在做饭,我让高姐去准备浴室,等你们洗漱好出来,刚好吃饭。”蓝月看到爸妈回来,自然而然安排起来,希望他们洗去一身疲惫。 “嗯,提前说一声生日快乐。”蓝母微笑颔首,又礼貌的招呼:“爸,妈。” 蓝爸也是同样的礼貌而克制,一家人都是理性派的。除了爷爷奶奶对蓝月隔辈亲,会大幅度表露疼爱情绪,其他时候,一家人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因此显得冷淡。但这并不影响家人之间的感情。 蓝爸、蓝妈上楼洗漱,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每次赶路风尘仆仆,进家门之后总要先去卫生间。 蓝月去厨房找阿姨,请她多加一道鹌鹑蛋红烧肉,嗯,爸妈都爱吃。这两个商务精英人士,被人请客总是去高贵优雅的西图澜娅西餐厅,即便是中餐,也是那种新中式,或者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合。摆盘精致、菜品温热,一点儿没有热乎气。 蓝父蓝母虽总说要保持身材,但最爱的就是红烧肉。那种烫得要吹几口气,才能夹进嘴里的红烧肉。吃的时候还要下意识裹一层汤汁在肉上,让颤巍巍的红烧肉再批一层浓油赤酱的外衣。 西装革履红烧肉,每每想到这样的反差,蓝月就忍不住想笑。 “行,不过可能要迟一会儿。这锅里还烧着菜呢。待会儿我用高压锅,肯定赶得上吃晚饭。”阿姨今天没料到男女主人会突然回来,今天准备的菜量并不大。多亏家里工作人员也要吃饭,因此蔬菜、肉类准备充足,不然还临时加不了鹌鹑蛋红烧肉。 看到四个炉口都坐上了锅具,蓝月笑道;“我拿热水壶煮鹌鹑蛋,先把这个剥出来。阿姨你先处理红烧肉。” 蓝月也是懂厨房事的,很快就把鹌鹑蛋处理好。阿姨则把切块的红烧肉焯水炒糖色,加炸过的红葱头、洋葱、鹌鹑蛋一起进高压锅炖。对了,还要加两个干辣椒,微辣口感最提味儿。 半个小时后,蓝父拦蓝母换了宽松的家居服下楼吃饭,阿姨往饭桌上端菜,笑道:“今天的菜,是小月做的呢。” 蓝母露出清浅的微笑:“辛苦了。下次不用这么麻烦。” 蓝月露出弯弯的月牙眼睛;“偶尔一次,欢迎爸爸妈妈回家。” 蓝母和蓝父对视一眼,没继续这个话题,只道:“爸、妈,我们吃饭吧。” 爷爷奶奶动筷子,小辈们才跟着起筷,一顿家宴吃得温馨,饭桌上爷爷会时不时提一下公司的事情,了解大致动态;奶奶也会问一些世交老友家的情况,问合作关系可有保持。 蓝父蓝母一一回答,筷子在鹌鹑蛋红烧肉的盘子里不停往来。虽然每次夹过罪恶的红烧肉,两人总是要朝芦笋、青菜下手,仿佛这样就能抵消脂肪。唉,要保持身材的中年人,真辛苦啊! 吃过晚饭,爷爷奶奶、蓝父蓝母书房说话,蓝月回自己的房间。 蓝月的房间也是个套房,里面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卧房,外面是一个客厅兼小书房,她的很多项目都是在这里完成初步设想。 马上就要举办生日宴会,蓝月也没有工作的心思,一心在梳理宴会当天要来的宾客名单。不仅仅要背这些宾客的生平,还要了解哪些人不和,各自有什么禁忌,宴会是展示自己,也是给各家搭建合作交流平台,不能马虎。 正入迷呢,突然听到有争吵声。 奇怪?谁会在主楼吵架,工作人员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蓝月推开房门,顺着声音走到书房,听到里面时不时拔高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 震惊!温和的爷爷奶奶,怎么会和冷静的父母吵起来。以前从未有过先例!当初即便爸爸在经营理念上和爷爷有了巨大分歧,涉及几百亿资产的未来走向,两人也只是在书房冷嘲热讽,这已经是素来冷淡的蓝家人,能做出最大的反应了。 蓝月立刻掏出手机,小声给阿姨打电话,问她有没有现成的饭后甜点。 “有,早上煮了西米露,冰箱里有水果,切碎了和西米露放在一起,拿椰浆一冲,就是甜品。我在副楼吃饭,马上过去。”阿姨对厨房事门清。 “不用,这点儿小事我能搞定,阿姨你继续吃饭。”蓝月下楼只用了十分钟,就做出五碗椰浆西米露放在托盘上。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争吵声,过了一会儿,书房大门被蓝父拉开,蓝月含笑走了进来。 四个人脸上看不出表情,该冷淡的冷淡,该平和的平和,和往常一样。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吃点儿饭后甜点吧。这次买的芒果特别甜,甜品不用额外加糖,吃着全是水果甜香。”蓝月若无其事给几位长辈端甜品。 爷爷接过,拿勺子搅动了一下,喝下一口,笑着夸奖;“像小月这么贴心的孩子,哪里去找。” 蓝月看了一眼爸妈,果然,爷爷是在和爸妈生气,说他们不体贴长辈呢。 蓝月又捧了一碗给蓝父,笑着打圆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这么贴心,都是和爸爸学的啊。” 爷爷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就他?” 哦,这圆场打不了。蓝月不再继续装糊涂,拉着爷爷的胳膊撒娇;“爷爷,爸爸刚回来,很累很累的,身体劳累会反应在情绪上,难免的。等爸爸休息一晚,天大的事情,我们明天再商量嘛~” “你爸昨天就回来了,有家不回,大忙人啊!”奶奶嘲讽。 “就因为爸爸这样敬业,才让公司蒸蒸日上啊。” 奶奶叹息一声:“傻丫头,没你的事儿,回去好好筹备宴会。” “我都二十了,外头人都叫我蓝总,就奶奶觉得我还是个孩子。”蓝月知道自己这一打岔,约么是吵不起来了,遂放下心来,陪着吃了甜品,把碗收了才出去。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有更高分贝传出隔音良好的书房,蓝月这才放心下楼。 第二天一早,蓝月跑步回来,冲了澡下楼吃饭,一张脸红扑扑的,全是运动后的清爽和舒适。 一家人正在吃饭,高姐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第67节 蓝月刚好背对着门,看到长辈们停了筷子,也跟着放下筷子转头。 高佳轩和范悦? 什么情况? 蓝月懵了一下,疑惑得看向主位。 爷爷仿佛没看到人,继续吃自己的小笼包。 还是蓝父轻咳一声,问:“来了,吃过了吗?” “蓝叔,我们已经吃过了。”回话的是高佳轩。 “嗯,到客厅坐。”蓝父这样说。蓝母跟着起身,两夫妻带着高佳轩和范悦朝客厅去。 爷爷奶奶看了一眼懵懂无知的蓝月,叹息一声:“走吧。” 蓝月抽了一张纸擦干净嘴唇,心想,难道有重要游戏剧情登场? 客厅里,阿姨来上了茶水,飞快躲回厨房,现在这氛围实在诡异。 七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谁都没有先说话。沉默在客厅里蔓延,时间越久,空气就越凝重。 半响,蓝父开口了,“小高,你怎么来了。” 回答的却不是高佳轩,范悦小声道:“我,我有些害怕,才,才……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范悦的眼眶都红了。 “这是你的家,你不用害怕什么。”蓝父这样说。 家? 蓝月心想,这不可能啊,蓝父、蓝母都是事业型人才,而且头脑清楚,知道双方性格都刚硬,若是有一方出轨,那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绝不会有人如此不智。两人长久受精英教育,出行总有保镖、助理跟随,不可能被人算计。 没听说父母这边有什么矛盾,更没有什么亲戚家留下孤女,也不能是恩人托孤。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小月,很抱歉,我们最近查出,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范悦才是。”蓝父宣布了众人如此反常的原因。 众人都不说话,爷爷奶奶低头沉默,蓝父蓝母面无表情,高佳轩一副保护公主的骑士姿态,范悦……范悦虽然眼眶泛红,但隐有骄傲神色。 哦,原来是真假千金剧情啊。 奶奶第一个握住蓝月的手,轻声唤道:“小月……” “奶奶。”蓝月下意识回应,顿了顿,仿佛觉得自己的称呼不合适,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蓝月是第一次知道这消息。 蓝月的反应却出乎众人的意料,她从客厅抽屉里拿出纸笔,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什么,片刻后,蓝月严肃着一张脸,郑重道:“爸爸妈妈既然查过,那我相信在血缘这件事上,不会有差错。现在,重点就是怎样解决问题了。” “首先,查一下当年两个女婴是怎么调换的?医院的责任,还是有人恶意调换,该追究的责任一定要追究。” 第99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5 啊?就这样? 这么平淡的吗? 难以置信呢?如坠梦中呢?歇斯底里吗? 这样大的变故,前后不到一分钟就反应过来了,若不是之前蓝月脸上惊讶的表情不像假的,要不是现在蓝父蓝母慎重的表情不像假的,若不是现在爷爷奶奶欣慰的表情……话说,你们欣慰什么? 蓝母推了推眼镜,从身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过去。蓝月双手接过,在这种时候,她甚至还有闲心保持着礼貌和客气。 蓝月解开绕好的细线,抽出那一叠资料,一目十行扫了过来,那些专业化的术语不必细看,最终结论是,范悦的确是蓝父蓝母的亲生孩子。 再看调查案结果:二十年年前,国内经济环境虽然富庶,但并没有太大的贫富差距,私人医院也不像现在这么遍地开花。即便蓝家富裕一些,但是也只能在公立医院生孩子。当然,蓝家人也倾向于在公立医院就以,医学是经验科学,医生经手越多的病患,就越能积累经验。就国内大环境而言,只有公立医院有这样的条件。 人们总在新闻上,看到医生救死扶伤、医德高尚,以及他们的忙碌与辛苦。这样的辛劳是基于庞大的人口基数,和医学这么基于经验存在的科学性质。 扯远了,总之,在当时已经进行规范化档案管理的公立医院,两位产妇的情况被很好的保存下来,时隔二十年依然没有销毁,并且可信度非常高。 医院的记录就是普通产妇的记录,丝毫没有异常的地方。经过蓝父蓝母的排查,二十年内,也没有医生、护士、护工不正常暴富、离职、死亡,大概率,这件事和医院没关系。 范家父母也纳入了调查范围,范家父母是普通国企职工,在当年下岗潮之后,范父经营着一家修车店,范母经营着一家裁缝店,范悦还有个弟弟,一家四口,是那个三线小城里普通又平凡的存在。 唯一不平凡的,大概是考上名校的女儿,让范家父母在周围邻居中非常有名气。名校,那不只是范悦的成就,还是范家父母艰辛生活中的希望。 仔细查看,调查报告写得很清楚,范家父母在培养女儿上不遗余力,也不存在恶意虐待。甚至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还有残留的三线小城市,范家父母在对待儿女上也是一碗水端平,甚至有些重女轻男。 范悦的房间是单独的,床是“席梦思”式床垫,有自己的成品书桌;弟弟的房间是两间房连通的,里间充当了家里的储物间,堆满了爸爸的修车工具和妈妈的布料。弟弟睡的床是架子床,这是多年前范母的嫁妆。弟弟的书桌是范父用不锈钢焊的,有焊接手艺的范父贯彻着最朴素的穷养儿富养女理念。 由此推断,也不可能是范家父母出于仇富、嫉妒之类无来由的恶意调换。 甚至,两家父母为什么都没有发现自己养大的女儿不是亲生的呢?电视剧里最常见的就是体检发现血型不符,或者突发疾病要输血发现血型不符,不提逻辑不通顺的地方,总之都在血型上做文章。 但是,蓝月和范悦都是o型血,也就是说,o、a、b、ab四个血型,两方父母可以组合出至少六钟搭配,都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这覆盖面实在太广了,两家父母恰巧都附合,就从来没朝这个方向想过。 正常人,谁会想自己的女儿不是亲生的呢? 蓝月看完这份厚厚的调查报告,微微蹙眉,“也就是说,大概率上,这只是一个巧合。” “我们会再进行二轮、三轮调查,确保这不是一个巧妙的阴谋。”严谨的蓝母补上这个限定条件。 蓝月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呢?” 好问题,怎么发现的呢? 蓝父蓝母把目光投向范悦,爷爷奶奶、蓝月也顺势把目光投了过去。范悦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仿佛被猛兽盯住的兔子,瑟缩地垂头,手里揉搓着衣摆。 高佳轩正要挺身而出,蓝父轻咳一声:“我们给你做体检筛查的时候发现的。” 什么体检筛查能跑去做亲子鉴定?这理由就跟指着天空说太阳是方的有什么区别? 但蓝月非常赞同的点点头,“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我们养了你二十年,感情深厚,不可能因为没有血缘就断绝亲缘关系,你依然是我们的女儿。”蓝母开口定下基调。 蓝月并没有觉得这是施舍,她知道以蓝母的性格,能说出这样温情的话,已经非常难得了。女强人的人设,让她说话总以祈使句开头、命令结束,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女儿不疼爱。 蓝月轻笑:“妈,你这就没有经验了。看看电视剧和网上的段子,面对真假千金剧情,只有四种可能。第一,真千金凤凰涅槃、苦尽甘来,假千金死缠烂打、下场凄惨;第二,真千金德不配位、沦为庸俗,假千金兰花自芳、浴火重生;第三,两方斗得死去活来,不仅把家业糟蹋干净,更把两家人心伤透,两败俱伤;最后一种,两位携手共渡,把这当成人生微不足道的体验,各自精彩。” “但是,无论什么选择,把两个孩子都养在富裕家庭,都是迈向错误的第一步。我存在本身就会提醒范悦,她错失了多年的富裕生活;我突然遭受这样的变故,也难以保持平常心。更何况,这并不是我们就能决定的。范家爸妈呢?他们也有决定权啊。” “已经通知了,正在路上。”蓝父抬起腕表,“预计中午到。” “那,我提议,等范家父母到了,我们在商量好吗?”蓝月苦笑着摸摸自己的额头:“我都被打击懵了,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呢。” 对不起,完全看不出来呢!看蓝月这条理清晰、逻辑严明的,怎么也不像她嘴里说的被震懵了。 在场中人自然没有意见,纷纷表示赞同。 蓝月起身上楼,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这突然出现的剧情变动要怎么应对。这个垃圾游戏并不会给玩家任何提示和外挂,命只有一次、痛感不能调低,全息得这么真实……果然是个垃圾游戏! 爷爷奶奶也离开了,客厅里,蓝父看着不停抽泣的范悦,“你也去整理一下。” 刚进入新环境,本就敏感的范悦身子忍不住轻颤,怀疑蓝父是瞧不上她小家子气,觉得她上不了台面。怯生生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蓝父,范悦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高佳轩最能体会这样的感受,在长辈面前小心翼翼,却总是动辄得咎,他们又不是蓝月那样的天才,难道普通人就不配获得长辈全心全意的爱吗?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让弱者成为强者,才有资格享受爱,帮助弱者,不是正常社会该有的逻辑吗? 高佳轩只觉得重任在肩、使命光荣,推了推范悦的胳膊,小声道:“先去洗洗,不然范爸爸范妈妈见了该担心了。” 把范悦也支走,高佳轩才道;“蓝叔叔、蓝阿姨,我有几句话必须告诉你们。蓝月和范悦是有矛盾在先的。我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蓝月举办生日宴会,直接把参加的范悦赶了出去,不让范悦和她出现在同一场合。和蓝月关系最好的李莹颖,还公然用‘冒牌货’来称呼范悦。我觉得,这并不是巧合。” 说完,高佳轩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等着蓝父蓝母追问。但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稳得住,礼貌保持了倾听的姿态,但那表情反复在说,你编,你再编。 “真的,就在两江艺术中心的梵高厅,他们肯定有视频监控,能查的!” “小轩,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先回去吧,代我像你爷爷问好。”蓝母不准备再听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了。 “你们不相信我?蓝月绝对早就知道,为了继续过好日才瞒着你们的。”高佳轩义愤填膺,“范悦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啊!她才是你们的亲身女儿!” 范悦听到争执声,冲出来拉住高佳轩:“轩哥,不要冲动,冷静。爸爸妈妈……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担心我。轩哥,你冷静点,就像你说的,我是蓝家的亲身女儿,长辈怎么会看着我吃亏,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就听长辈的,你先回去,我晚点儿再给你打电话。” 大约美人真的是有特权的,她不需要说话,一个欲说还羞眼神就能让你心甘情愿为她冲锋陷阵;现在,她开口了,那必然是真理,顺从她的心意,是爱慕者唯一的选择。 高佳轩轻叹:“好吧,那你送我出去。” 范悦回头看了看蓝父蓝母,得到点头示意后,才送高佳轩出别墅大门。 客厅里,蓝父和蓝母对视一眼,不在乎他们要单独相处谈些什么,小年轻这点儿把戏,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范悦有心机、有手腕,高佳轩被利用而不自知。这样明显不积极吸向上的品行出现在自己亲身女儿身上,蓝父蓝母却没有过多的排斥。 “有手腕,还需要磨砺。”蓝母下了定论。 “是啊,想要走得远,光靠小聪明不行。”蓝父不讨厌范悦有心机,心机换成褒义词不就是深谋远虑吗?但是,“你要拿个主意,小月怎么办?” 看出来了吧,别看蓝总在外面风光无限,这个家做主的还是蓝母。 “先看看范家父母的态度吧,也看看两个孩子的态度。”蓝母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00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6 范家父母很快就到了,比预计的还要早一些。 厨房里,阿姨正在做饭,即便关着厨房门,也有锅铲碰撞的声音隐约传来。 范家父母和蓝家父母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蓝家父母死要面子,随时随地衣着笔挺。在商场上,架子不能倒,不然外面的敌人,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撕咬着不放。蓝月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哪怕衬衫上全是破洞,衣领也要干净笔挺。 范家父母显然有另一套生活哲学,舒适为要,别人的眼光都是浮云。范爸爸穿着蓝色的工装,看得出来这是清洗过的,但袖口有一点黑色机油没有洗掉。范妈妈穿得也非常朴素,两人一看就是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过来了。明知道蓝家是富豪人家,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也爱面子,可是对女儿的关切,压过了一切。 蓝月站在二楼有些愣神,范悦真是好福气啊。 爱的衡量标准,最准确的是看那个人缺少什么、却愿意给你什么。范家父母经济上不宽裕,却从不吝啬金钱,把女儿培养进一流学府,范悦甚至还会弹钢琴,不精通,但会。钢琴对工薪家庭而言,就是奢侈品。 范悦休息整理的房间也在二楼,看到蓝月愣神的背影,轻声道:“你怕了吗?” “怕什么?”蓝月没有反应过来,转头望向她。 范悦嗤笑一声:“真是谨慎啊,就我们两个,还是连点口风都不漏,这方面,我要向你学习。” 蓝月更困惑了,她发现,范悦带给她的谜团越来越多。 当事人重新在沙发上坐定,蓝父蓝母把那袋资料递给范父范母,虽然在电话里简单沟通过,但这样巨大、颠覆性的消息,总要让人反复查阅、反复思考。 紧张得查阅完资料,范父范母也确定了,这就是真相,捧在手心里二十年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范妈妈的手在裤子上搓了几下,擦去掌心汗,哆嗦着嘴唇,问:“你们……你们想怎么办?” 第68节 蓝父轻叹一声;“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意愿并不重要,两个孩子都成年了,她们的意见,我充分尊重。” 蓝父这么一说,范妈妈涌到嗓子眼的一大篇话又咽了回去。人家这么有钱都不霸道,自家这样的小老百姓,怎么能强求金凤凰继续待在稻草窝。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两个当事人,蓝月气质清冷,一身居家服,都穿得自带气场,与人拉开距离。范悦一袭碎花裙,气质温婉,眼眶有刻意掩饰却能一眼看出的红肿。 大家都在等两人表态,没有人开口催促,这样重大的人生选择,四十岁的都不一定能选对,更何况两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们还远没到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年纪。 范悦承受不住这样的沉默,先开口道:“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听长辈们安排,也……也看蓝月怎么选。” 蓝月被点到,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冷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范爸爸范妈妈,有些混乱,原谅我就先这样称呼了。我原本计划,今年下半年读博,我已经考上了中院的梁褚先生的博士研究生。现在我想,出国交流两年,看看外面最新的技术,幸好时间还来得及,之前也有几家学校向我伸出过橄榄枝。” “你不用出国,继续国内读博啊!”这个阻拦,出乎预料来自范悦。 蓝月疑惑得望过去,出国不出国的,怎么是范悦在意这个问题。蓝月解释道:“我之前也在是否出国之间犹豫,ai这块最先进的研究肯定是保密的,也肯定最先应用在军事上,国外的确有更先进一些的东西,我去了,努力了,即便不能进入核心。学习他们的理念,耳濡目染,总比现在白手起家要强。” “之前,我是家里的独女,不能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爱好上。现在,范悦,我很抱歉,这个重担只能交给你了。”蓝月对双方父母道:“四位爸爸妈妈,你们觉得我这样打算可以吗?” “出国啊……” 蓝父蓝母自己就是空中飞人,对出国与否并不看重,他们在世界各大城市,几乎都有房产。但对范家父母而言,出国就是漂洋过海、远隔重洋,一年见不到一次面。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女出国,那是生离死别般的痛苦,这个半路出现的女儿,范家父母不知如何相处,自觉没有阻拦的理由,但又有说不出的复杂。 蓝月,她是看不上自家吗?不怪范家父母这样想,这是人之常情。 “我充分尊重你的决定。”蓝母颔首同意,“你呢?” “你走了?家里的事情怎么办?我听说你已经在公司上班了。”范悦问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爸爸妈妈,我以后的重心不能再放在公司事务上了,你们也要重新教范悦,我会离职。财产的问题,这些年爸爸妈妈花在我身上的心血不能用简单金钱来计算,现有的不动产……” “小月!说什么胡话,给了你,就是你的,家里不缺这点儿!”爷爷旗帜鲜明得表达立场。 蓝月轻笑;“谢谢爷爷疼我,那我就愧受了。最后一个问题:户口,范悦你是怎么打算的。” 范悦有自己的小算盘,蓝月可不准备放过她。 “我的户口在上大学的时候,已经迁到学校的集体户口上了。当时想的是以后就在这里落脚,省得毕业之后,想落户都不够资格。” “我的户口也迁出来吧。”蓝月轻叹:“我也单独立户,就不迁到哪一方了。” 谈话到这里,又陷入了沉默。蓝母手指敲击着扶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现在,两方都只能算是收养关系,要解除吗?” 蓝母拿出手机,调到关键页面递给范家父母,“按照法律规定,养父母与养子女之间的权利、义务、抚养、赡养关系和亲生父母子女之间没有区别。可是,亲生父母子女之间是以血缘为纽带联系起来的,国内法律不支持解除;养父母子女之前却是通过收养形成的,等孩子满十八,双方协调一致,是可以解除的。” “我接受长辈的安排,也尊重范悦的意见。”蓝月抢先说了这句台词。 这个决定,只能由范悦来下了。如果不解除养子女关系,继承权是一样的,甚至因为蓝月比自己更早进公司、更早接触产业,自己不一定斗得过她。范悦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市侩,会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但凭什么蓝月能说,她就不能。穷人就不配追求更好的生活吗? 范悦定了定心神,“解除吧,我们各归各位。” “悦悦,你不要爸爸妈妈了吗?”范妈妈悲鸣一声。 “妈,我怎么会不要你。就算迁户口了,我还是你的女儿,我们之间二十年的感情,我怎么会不要你们,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就像父母离婚,不会不要孩子,只是给孩子双份的爱一样。我虽然改了户口,但对爸爸妈妈的爱是不会变的。”范悦走过去,搂住范妈妈:“妈,你别哭,我在呢。” 母女俩抱头痛哭,范爸爸也在一旁抹眼泪。 蓝家父母的情绪就没有这样外露,只是静静坐着,等他们平静下来。 哭了一会儿,范妈妈也觉得在这种场合哭不太好,强自镇定下来,擦干眼泪。抬头望去,蓝月就在她对面,更不好意思了。 蓝月对范妈妈露出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范妈妈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都商量好了,也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先吃饭吧。等吃完饭,两家再各自谈谈以后的打算。只有一个原则,充分尊重女儿们的意愿,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女儿更好。”蓝母最后做总结陈词。 今天的午饭非常丰盛,阿姨和两个帮厨忙活了一上午,但在座的人都吃得食不下咽,无心享用美食。 草草用过午饭,范家父母先拉着范悦去花园凉亭说话,蓝家父母也把蓝月叫到了书房。 “你名下现有的资产,都不用反还,这是我们给你的,给了你,就是你的。”一进书房,蓝母再次重复。 “好,谢谢爸爸妈妈,这些年,爸爸妈妈培养我投入的心力,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报答的。虽然解除了关系,但感情不会改变。”蓝月发现,自己也只能和范悦说同样的话。 “我们明白。这些年,你太辛苦了,想走学术道路,却一直被家里产业拖累。”蓝父更感性一些,生了一个乖乖巧巧的女儿,怎么疼都不为过。可惜这些年他工作忙碌、东奔西走,总以为时间还多,日子还长,没想到嘎嘣一声,女儿就不是自己的了。 “爸爸这话放到网上,肯定会被人骂凡尔赛,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拖累还没有呢!”蓝月轻笑;“这些年我过得很轻松,都是爸爸妈妈的功劳。你们也别伤心,就当我嫁人了,二十岁刚好是法定结婚年龄。” “哪个臭小子有这福气,三十岁结婚都嫌早。”蓝父是真舍不得女儿。 蓝月上前,抱抱蓝父,又抱住蓝母,在她背上轻轻摩挲:“妈妈,别伤心。” 一直绷着脸,以干练、冷静示人的蓝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倾注二十年心血培养的女儿啊,怎么会不伤心! 蓝月是蓝父蓝母一手培养的,三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因此而改变,沟通也相当顺畅。关于这事儿的讨论就这几句,等蓝母隐藏好情绪,三人说的反而是蓝月出国之后,学业上如何安排,生活上如何保障。 等都商量好了,蓝母打了内线电话,管家高姐答复范家那边已经谈完了,蓝母随即让高姐请范悦到书房。 蓝月下楼,客厅里,范家父母拘谨地坐着。蓝家的装修太豪华了,中式那种豪华,一水的名贵家具,坐在沙发上都忍不住挺直背。这样的装修让两人很不习惯,要是欧式的豪华装修,还能用逛售楼部替换一下,现在这样,真是束手束脚。 蓝月轻快一笑;“爸爸、妈妈,我们去花园逛一逛吧。” 第101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7 蓝家的花园小巧精致,铁质的栏杆上爬满了月季,颜色各异的爬藤月季遮挡住栏杆,组成一道色彩缤纷的花墙。在花墙的包围下,花园里有高大的乔木,低矮处,有花匠精心培育的各色花卉,有些组成有趣的图案,有些只是高低错落的摆放着。 范家父母看得目不转睛,刚刚和范悦一起出来的时候,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没有细看这漂亮的花园。现在和血缘上的亲生女儿走在一处,有些尴尬,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花园上来。 又大又漂亮的花园,在老家,至少一人五十的门票才能进来看吧。 范妈妈想到自家的家境,再想想蓝月说起出国轻松平常的模样,她能看上自家吗? “爸爸,妈妈,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不知道弟弟叫什么名字呢。” “哦哦,你弟弟啊,范愉,开学就上高一了。他不像两个姐姐学习好,初三的时候押着他去补习班辛苦了三个月,才压着普高线能上高中。我和他爸正愁呢,是让他去哪个高中。一中肯定是不够资格的,二中离家近,三中、四中升学率也还可以。”说起儿子,范妈妈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男孩子嘛,总是有些调皮,长大就慢慢懂事了。他平常喜欢什么呀?等见面的时候,我也给他备份见面礼。” “野猴子一个,要啥见面礼。他啊,就爱好个游戏。之前还逃课去网吧打游戏,我和他爸操碎了心,现在好了,等把高中读完,混个专科文凭。到了那个时候,大约也懂事了,要是愿意再读个本科,不愿意,直接就能出社会工作。我经常和他说,再天天打游戏,早晚要把眼睛看瞎,他还振振有词,真是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有出息,咱们这种普通人家……”范妈妈说道这里顿了一下:“那个,我是说,读书,毕竟是好事嘛~” 范妈妈嘴里数落着儿子,但对儿子的疼爱是溢于言表的。 “妈妈说的对,读书是好事。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叛逆期总是这样,我之前十五六岁的时候,也不想读书,总想着离开大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管这些条条框框了。后来,慢慢就明白过来,有条条框框才好过日子呢。” 范妈妈如遇知己,一拍大腿道:“是啊,就是这个道理。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过日子是关键。以后有个稳定的工作,再按部就班结婚生子,就在咱们那小县城里,老范人头也熟,守着爹妈,还能给他搭把手。” “是啊,小县城好。慢节奏,那才是真的享受生活。现在大城市太累了,人又多、时间又紧,给人的感觉就很压抑,闷罐车一样,好像忍忍也能过,但认真论起来生活质量太差。小县城的生活,那才是生活呢。” “你们年轻人不一样,都想去外头见识见识的。我和老范也不是古板人,肯定支持的。到时候你们想定居在哪里都行,我也不挑理。”几句话先来,范妈妈的拘谨慢慢消散,人也开朗起来,愿意半含半露说一些自己的打算。 “嗯,听您的。弟弟现在正是成长的关键期,我和范悦身份互换的问题,什么时候告诉他都行,毕竟最了解孩子的是父母。你们斟酌什么时候告诉他合适,再告诉他。青春期的孩子很敏感,一切以弟弟那边为重。” 范妈妈不好意思笑笑,不敢说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个问题。范爸爸接过话茬,笑道:“臭小子肯定高兴,有两个姐姐疼。你也不要太惯着他,臭小子,没轻没重的。” 蓝月就笑,“看爸爸妈妈这样,就知道教育出的子女不会有任何品行上的问题,学习成绩之类的,慢慢提高,找到方法,很容易的。” “对,对,对,你才二十岁就要读博士了,肯定很会学习,到时候,你多教教你弟弟。” “好啊,我先收拾一下,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去。等到时候,要是弟弟觉得合适,我们再见面。” 范爸爸终于意识到口风不对,连忙补救道:“什么合适不合适,啥时候都合适,臭小子一个,还要大人迁就他不成?我们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回去。肯定不能耽搁太久,修车店和裁缝铺都丢不开手的。” “好,那我等爸爸妈妈通知。”蓝月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事事听从范爸爸范妈妈安排。 三人在花园的树荫下散步,有蓝月高超的谈话技巧在,三人之间不可能冷场。蓝月也慢慢摸清了范家父母的态度,肯定是心疼范悦的,但对蓝月也没有排斥,心里也惦记这小儿子。是一个普通人遇到突变时候的正常态度,有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担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虑慢慢消散,日子平淡如旧。 总之,范家父母没有任何坏心,只想着换回来也好,大家就这么踏踏实实过日子,有了这段渊源,日后万一真有什么,蓝家还能搭把手。 不是范家父母已经想着从蓝家抠好处了,范家父母只是想多个朋友多条路,预防万一。不出大事,两人绝不来打扰蓝家。这是小市民的生存智慧,现在不维系好感情,等到危难时候,再捧着猪头现烧香吗? 花园里,三人一片和谐,书房里,气氛就没有这么融洽了。 “和高佳轩分手,不要再维持男女朋友关系。” 范悦刚进书房,还没坐稳,蓝母就来了这么一句。 范悦有些惶恐,转头去看蓝父,这么简短的几天的接触下来,范悦也明白了,蓝母通常是更果决、狠厉的那一个。 “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没有深到无法分开的地步。”蓝父打了个补丁。 “我和高学长只是普通朋友,他是好心、绅士风度,才帮我一把。”范悦小心解释。 “悦悦,范爸爸范妈妈这样叫你,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蓝父温和开口。 范悦点头如小鸡啄米:“当然,当然。” “好的,悦悦,你已经二十岁了,在同龄人中是非常优秀的。这离不开范爸爸范妈妈的培养,更离不开你自己的努力。你因为努力考上了名校,认识了高佳轩这样有身份的学长;因为聪明,自己查明的事情真相;更有勇气和执行力,找到了正确的诉说渠道,这都是你了不起的地方。” “作为父亲,我很高兴,我的女儿不是个傻白甜,万事等人来拯救。自己有主意,日子才能过得好。你是如何察觉自己身世的,我无心追究,只要结果是真实的,我们都认。但是,想要做一番事业,只有手段和小聪明、依靠旁人,是绝对不行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利用高佳轩。”范悦听出了这温和话语中的指责,连忙解释。 蓝父的手向下压了呀,露出一个更加温和笑容:“不要急,我明白,并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也不要觉得自己的姿态狼狈,就否认一切。你的确通过这些不太好看的手段,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期间还没有违反法律,这就值得称赞。世上,不是只有黑白两色,我们的底线是法律。只要你在底线之内,把事情办成,那就好。若是能再有一点被旁人所称道的美德,那就趋于完美。” “我们这个圈子,在外界有很多传闻,好像男人天天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女人就困在家庭斗争中,比封建王朝的妃嫔还不如。我不否认这样的情况有,但绝对不会出现在蓝家。世界这样大、市场这样广阔,单凭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抗衡,只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走得更远。” 范悦乖巧点头,她以为蓝父在敲打她要好好对蓝月:“爸爸,我明白了。我会和蓝月好好相处,她即便不姓蓝了,也是我的姐妹。” 蓝父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成为蓝家的千金,就不该再用这样的手段。有时候用小巧手段的确可以快速达到目的,但后患无穷。命运的馈赠,暗中早已标好价格,你明白的,对吗?” “好的,爸爸,我会好好跟着学,绝不拖后腿。”范悦如此保证。 蓝母看范悦还是不明白,直白点题:“你装柔弱挑拨高佳轩和蓝月,利用高佳轩走到我们跟前,这虽不光彩,但双方自愿,没有值得指摘的地方。现在,让你和高佳轩分手,是因为这些都手段经不起细看,你日后是要和高佳轩平等相处的,让高家人先入为主看轻了你,对日后不利。” 范悦的脸胀得通红,不明白怎么蓝母突然就掀桌子了,这样贬低自己,莫非是舍不得蓝月?想找借口把蓝月留下? “高佳轩太不成熟,配不上你。”蓝父语重心长道:“高家第三代只有他一个男孩儿,高老爷子又比较传统,不接受把家业传给孙女。所以,高佳轩有足够的试错成本,他有时间慢慢长大。你不同,半路插入圈子,必须做得比比人更好,否则很容易被排挤。抱团排挤新人,在任何团体中都不新鲜。在我们这个圈子,排挤还伴随着消息不灵通、资源跟不上、利益被瓜分……所以,要更慎重。” “圈子里,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都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利用自己的优势得到自己想要的,更是屡见不鲜。二十五岁嫁给五十二岁、小三上位、情人一年赚上千万……都很常见,但这些人里,有谁能够真正走到前台。脱衣舞娘千千万,能把衣服穿回去的,据我所知,目前只有蒂塔.万.提斯。” “我没有鄙夷你的选择,甚至觉得你很聪明,没有把自己陷入危险,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但是,仅仅这样不够啊。你既然有了更高的平台,就必须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 第102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8 “听说你的生日宴会取消了。” 在蓝月的公寓里,闻讯而来的辉表哥表情看上去很严肃。“就让你住这种地方?这些年,你又不是全靠家里生活,姑姑、姑父真这样狠心。” 第69节 蓝月窝在沙发里,无奈扶额,“哥,你别随便发散行不行?这公寓我住了好几年,你以前也来过啊,那时候怎么不嫌弃它。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我很好,给我的东西也没说要收回,对外也继续承认我是蓝家的一份子。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辉表哥怎么会信,若真是一切照旧,为什么要取消生日宴会:“老二、老三他们也想过来,让我给按住了。我先过来问清楚情况,回去和他们说。真要是一股脑的涌过来,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呢。” “哥,我的亲哥,别搞得我们像九龙夺嫡一样勾心斗角,表哥表姐要是担心我,一起来看我就行啊。或者我们打视频电话,科技时代,别闹幺蛾子啊~” 辉表哥不说话了,不论说什么,蓝月都在插科打诨。 “听说你要去国外,什么时候的飞机?” “至少还要两个月,申请手续已经在走了,还要回吕城一趟,去见见我亲生父母和弟弟。” “他们对你态度如何?”辉表哥担心得看着蓝月。 “还行吧,正常人遇上这种事情的正常态度。有些不适应,但在努力适应,对我没有偏见。”蓝月轻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缓和气氛:“这个年纪有了新的父母,类似二十岁嫁人有了公婆,比公婆更轻松的是不用长期生活在一起,甚至没有舆论压力。放心,我能应对,实在不行,我有手有脚,还不知道跑吗?” “所以,他们也不像你嘴里说的那么好,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辉表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蓝月举起双手,做投降的姿势,“我服了,你这阅读理解做的,语文老师肯定很高兴。别闹了啊,疑邻盗斧、先入为主、本身就有偏见……范悦才是你真正的表妹。” 辉表哥还想说什么,但蓝月死死盯着他,示意他不准说出任何过激的言辞。 阿辉是代表弟弟妹妹们过来探情况的,蓝月这些年,不仅在学业上是别人家的孩子,生活中也是。和兄弟姐妹们相处的很好,大家怎么会不担心她的状态。之前她坚定的选择留在国内,现在却突然出国留学,大家难免猜测是为了新继承人对旧继承人的放逐。 “以后你也不管公司的事情了吗?” “拜托,爸妈现在才四十出头,按照现在的人均寿命推算,他们还有四十年的职业寿命。现在说公司还早,难道我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继承权,等到六十岁再正式接过重担?国家主席四十五岁就能参选呢!”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回投降的是辉表哥,反正现在说什么,蓝月都能找到反驳的点,用模棱两可的事例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蓝月这种高智商,真想骗人,那是文足以饰非,智足以拒谏。不要管这是不是贬义词,领会精神! 辉表哥扯了扯嘴角,“我那个新表妹呢?” “家里在做准备,要开一个宴会,正式把人介绍出去。” “那我怎么听说是章律师带着她到处跑?” “哥,你还听说了什么,一起说吧。你这挤牙膏一样,到底要问什么?” “她身上污点不少,章律师带着她去找当时被校园霸凌的人签谅解书和保密协议了吧。家世平平的时候就能干出这种事,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确实是蓝家的女儿,既定事实,不要再说。至于污点,只有这一个,商场不是娱乐圈,道德问题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当年,你连咱们圈子里乌烟瘴气都看不惯,从来不参与。碰到一起还要管一起,不然你这高岭之花的名头是怎么来的?”辉表哥越说越生气,狠狠捶了几下沙发;“不就是因为你现在没有立场评价,身份而已!” “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一声,我们永远都是支持你的!不管长辈们有什么顾虑,我们永远是支持你的。”说完,辉表哥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来不及送,门已经关上。 蓝月缩下来一截,躺在软软的沙发上,心里叹息。这么多年,兄弟姐妹之间有真感情,到底是不能一下子割舍的。 所以,才需要去国外啊,时间会冲淡一切,距离也会。 蓝月终究没有等到新宴会的举行,几天之后,跟着范家父母一起回了吕城。 出了高铁站,蓝月联系的接站人员已经在出口举起牌子。 范家父母很惊讶,这种接人的场面,居然在三线小城出现了,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吗?这不,引得这个小站上的人不停张望。 “蓝家在这里也有产业吗?”范爸爸忐忑问道,平时不关注,这一留心,是不是到处都是蓝家的产业。 “没有,是我定的接站服务。之前我问爸爸妈妈,你们说没有开车,我又带着行李箱,不方便打车,干脆直接定了接站。现在很多这样的公司,很方便的。” 范妈妈没说什么,只是感慨生活方式当真不一样。他们以往都是赶公交车回家的,打车已经很奢侈了,结果在人家的思维方式里,找人接站是最朴素的生活方式。 上了车,蓝月坐在副驾驶,范爸爸范妈妈坐在后排,等上了车,范妈妈低低惊呼一声,蓝月连忙问;“有东西忘在高铁上了?” “不是,不是,刚刚膝盖撞了一下~”范妈妈揉了揉膝盖,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你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其实吕城风景很好的,空气也新鲜。” “好,我出站就看见了,这里的绿化带做得很漂亮。”蓝月外头看着窗外略过的大片草地和花卉,的确是旅游城市,城市园林绿化做得可圈可点。 后排,范妈妈摸出手机给范爸爸发微信:还没和小愉说呢!这要怎么办? 范爸爸;忙昏头了,小愉在家不?之前想的是当面说才能说清,这迎头撞上的! 范妈妈:现在让人在楼下等着也不合适啊,快想办法。 范爸爸:想着呢! 范妈妈:靠不住!你带她去住酒店,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范爸爸:你找事儿呢,亲闺女回来第一天不住家里? 范妈妈:三室一厅,只能住悦悦的房间,家里一点儿都没收拾,我的天啊。 范爸爸:先去吃饭,我陪着,你回去收拾,买新床单被褥铺上,卫生也打扫一下。 范妈妈:我长八只手了?来不及! 范爸爸:找人,赶紧的,有保洁!学学人家的思维方式。 范妈妈:行吧,我上网查一查,还是打12345,唉,昏头了,别给留下坏印象。 商量定了,范爸爸笑着征求意见:“小月啊,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再回去?” “的确有点儿饿,爸爸想的真周到,那我们先吃饭。” “吕城的烧烤很有名气,去吃烤肉怎么样?” “可以啊,尝尝特色。” “哎,那我安排了。师傅,去西北羊啊!”范爸爸定下了现烤的西北羊,肯定能争取不少时间。 “师傅,我刚看到公厕了,你停一下,我去上个厕所。”范妈妈突然叫停。 “是拉肚子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蓝月关心的问。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出站的时候忘了。这儿不好停车,你们不用等我,我后面打个车来就是。”范妈妈不由分说下了车,挥手让师傅赶紧走。 车上,范爸爸也坚持先走,蓝月劝了两句,意识到了什么,也从善如流,先走一步。 师傅是本地人,很快就把人送到了地方。这家叫西北羊的店很有特色,现烤的羊排、羊肉很鲜嫩。意料之中,等菜上齐了,范妈妈打电话说不来了,自己先回家,让父女俩吃得也开心些。 饭桌上,范爸爸详细介绍了自己家的情况,亲戚们分别是做什么的,小一辈有哪些留在吕城发展,家里财政情况,自己关系比较近的是哪些邻居、朋友…… 说实话,就是范悦也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大人怎么会和小孩子说这些。 蓝月听得很认真,纸上的报告终究太浅显,听当事人说,才能从语气神态里听出真实。 这一顿烧烤吃了将近三个小时,范爸爸带着蓝月回家,范妈妈已经把卫生重新打扫了一遍,范愉也紧张得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响起,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 “爸爸、妈妈,这就是小愉吧。”蓝月微笑看着眼前瘦瘦高高的小男生,穿了一件黄色涂鸦短袖t恤,留着寸头,很精神。 “快,叫人啊!” “姐,姐姐好,欢迎,那啥,你好。”范愉恨自己结巴,以往对着大街上不认识的人都能甜甜地叫姐姐,怎么现在卡住了。 “你好,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蓝月把行李箱拖进屋,放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包装。“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看到熟悉的标志,范妈妈嗔怪:“这手机不便宜吧,我看广告要小一万,他小孩子家家用不了这么好的。” “没关系的,就这一次,我给爸爸妈妈也准备了,之前我看爸爸手机屏幕都花了。” “我那屏就是摔了一下,修手机的说换屏要小一千,我说那还换什么,再坚持坚持,直接买个新的。手机只要能打电话接电话就行,我又不拿他干别的。”范爸爸爽朗一笑,接过蓝月从包里拿出了另两部新手机:“领你的心意,就这一回啊,下回别花这钱,我们用两三千的智能机就行。” 蓝月抿嘴一笑,没有说话。这是个好的开始,大家都有好好相处的心。 第103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9 范妈妈推开房间门介绍道:“这是悦悦之前的房间,家里只有三间房,委屈你了。她大一两个假期都在实习没回来,这里我就当半个杂物间,不过我都收拾过了,床单也是新的。你看看,要是有不合适的,别不好意思,直接说,我再给你换。” “妈妈,很合适,谢谢您。” 家里是很少有人这样客气道谢的,范妈妈认为这是蓝月的习惯,不好意思搓搓手,“不谢,不谢,你满意就行。” 大约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布局非常简单,一张床,两个床头柜,靠床头柜摆着一张梳妆台,床尾是一排书架。这些简单家具,已经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房子有些年头了,贴上的墙纸有些地方卷边了,露出里面更加陈旧的墙体。 厨房里传来范妈妈做饭的声音,还有她使唤范爸爸打下手的吵闹声,人气、烟火气,就这样在这座小房子里升腾。 蓝月取出笔记本,继续自己的工作,忙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走出房门。 另一间房里,范愉兴高采烈得和范悦分享自己的礼物,说新姐姐挺好的,现在用的电话就是他给的。 蓝月笑笑,范愉还太小,不能深刻理解两个姐姐身份呼唤带来的改变。单纯的生活环境,养出了天真无邪的少年。 蓝月走到厨房,一扫视,发现准备的菜色大约只做好一半。也对,范妈妈又不是在专业厨师,正常人不会在家里常做大餐,范妈妈备了这么多菜,显然是要给新女儿接风洗尘的。 “你怎么来了,厨房油烟大,快出去、快出去……不用你帮忙,你们小姑娘不该来厨房。去去,看会儿电视,玩会儿手机去。”范妈妈不由分说把蓝月推出厨房,这个场景蓝月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 现实生活中,蓝母是从不进厨房的,她的厨艺仅限于烧得一手好开水。至于阿姨,做饭是她的工作。蓝月要进厨房,阿姨只有斟字酌句的劝说,从来不会这样亲切又不由分说得代她做主。 饭菜很快做好了,一共四个人,范妈妈做了八道菜,凉拌鸡、泡椒木耳、红烧排骨、酱焖猪蹄、小炒肉、烧豆腐、清炒时蔬,还有一个娃娃菜肉丸子汤,家里小餐桌摆得满满当当,饭碗都放不下。 “臭小子!吃饭啦!”范爸爸大喊一声,转头声音低了八度,笑着招呼蓝月:“小月,快来坐,尝尝你妈的手艺。” “做得肯定不如专业厨师好,你尝尝,不合胃口就直说,听说你们那边不能吃辣,我只放了豆瓣酱上色,都不辣的。” “闻着香味就知道好吃,妈妈太谦虚了。厨师做的再好,也没有家里的味道。” 范妈妈一个劲儿的谦让,蓝月一个劲儿的劝慰,几个回合,范妈妈有些不好意识,转移话题道:“范愉!你聋啦!吃个饭还三催四请的,要我上香请你啊!” 范愉这才从钻出来,“来啦,来啦,这不来啦!” 蓝月对人的情绪很敏感,敏锐察觉到范愉情绪有些低落,年轻的小男孩是不懂隐藏情绪的,所以他一到客厅,就把脑袋埋进饭碗里,不想爸妈和新姐姐发现。 “饿死鬼投胎啊你!”范妈妈嗔怪一声,招呼蓝月多夹菜。范妈妈、范爸爸的注意力都在蓝月身上,他们怕这个新换回来的女儿认为自己怠慢。 一顿饭宾主尽欢,吃完之后,范妈妈、范爸爸继续收拾厨房,同样的,他们是不允许蓝月踏进厨房半步的,让她好好玩儿,叮嘱范愉好好陪着姐姐。 蓝月比范愉大了五岁,三年一代沟,两人可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蓝月笑道:“你平时干什么呀?可以带我去这附近走走吗?” 范愉不好意思摸摸脑袋,“我平时就去网吧打游戏,不过,我也有去踢球的,就在二中的足球场。” 范家离吕城区第二中学很近,和范爸爸范妈妈打了招呼,范愉带着蓝月去逛学校。 刚出门,蓝月就给范愉买了个十八块的豪华冰淇淋。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范愉兴奋得睁大眼睛。 “我会读心术啊。” 第70节 “我十五,不是五岁,不说就算了。”范愉翻白眼,小男生还是很要面子的。 “哦,那换个说法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想通过请客,让你心情好点儿。” “谁说我心情不好啦!” 蓝月轻笑,“都说了我会读心术~我硕士毕业,专业就是心理学。”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很盲目崇拜权威,范愉闻言很信服地点头,“哦,那心理学能看出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当然。专业告诉我,你现在的烦恼是自寻烦恼。事实上,你不用在我和你姐姐之间做选择,爸爸妈妈也不用。我和范悦都成年啦,我们有自己的生活,以后能陪你和爸爸妈妈的时间很少,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时间。等你长大就了知道,世界是很大的,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很少的。” 范愉刚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开始撇嘴,“我都十五了!还不算长大嘛!” 蓝月轻笑:“你去网吧,爸爸妈妈会骂你,如果我去,你猜他们怎么说?” “能怎么说,肯定不拦着啊,说不定还要给你钱,我姐以前就这样!真不公平!” “那为什么会不公平呢?” “哼!大人都是势利眼,只喜欢学习好的,好孩子干什么都是好的。以前在学校,我和同桌同时举手要上厕所,老师只让同桌去,不让我去,还骂我课间不知道抓紧。哼哼,不就是同桌学习好吗?” “你真聪明啊,透过现象看本质,大人就是这样的,社会也是这样的。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只有你学习好了,人家才会高看你一眼。” 范愉苦恼得皱眉:“只有学习好吗?可我真的学不进去啊。” “也有其他办法,比如体育好,都能代表学校、市区、省队、国家比赛,或者有才艺,能歌善舞、会乐器,有一定名气。不过这些都比较辛苦,比学文化课辛苦多了,你知道练体育经常受伤,学才艺也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范愉沮丧地低头,一脚踹飞路上的小石子:“我只喜欢打游戏。” “打游戏也行啊,只要你能打到职业水准,老师、同学也会高看你一眼。我认识职业战队的经理人,只要你水平够,我可以推荐去走职业道路。” “唉,我连国服前五百都不是。”范愉举着冰淇淋,坐在马路牙子上,沮丧道:“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啊。” “只有小孩子才想着做第一,你想想,吕城第一,在全市排多少?全省排多少?全国又排多少?” 范愉白她一眼,“能在吕城排第一,我做梦都要笑醒。” “有志气!那就先在吕城排第一吧!”蓝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要是成绩提高了,想要什么奖励,游戏机啊、新手机啊、新衣服啊,我才好给你买啊。不然就算我送你了,爸爸妈妈也会没收的。” “真能给我买?我想要个吉他。那种木质的吉他,钢丝弦的。” “你还会弹吉他。” “弹吉他帅啊,追女生简直无往不利。”范愉突然来了兴致,拉着蓝月上了公交车,“我给你看,我经常去的一家琴行,他们那儿能给人免费弹。” 两人坐了半小时公交,下车绕进一个小巷子,旁边很多文具店、书店、琴行,聚集了很多少年少女。假期还有这么多人,可见平时这就是中学生们的聚集地。 范愉熟门熟路绕到一家琴行,取了挂在墙上的吉他,轻咳两声:“给你露一手——” 这一手,怎么形容呢,露得很好,下次不要露了。 蓝月以为范愉这么兴致勃勃,肯定很有水准,甚至猜测这是一个被应试教育耽误的音乐天才。结果,小家伙连音都不调,拿起音不准的吉他,噼里啪啦一阵拨动,能听出调子,但手法全是野路子。 边弹边唱,一手流行歌曲唱完,范愉骄傲得扬着头,等着新姐姐的夸奖。 蓝月笑笑,示意他起身,自己接过吉他,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给我拿个节拍器。” “你还要节拍器啊,我都是顺着感觉走,感觉来了,手感就来了。” 蓝月不听他废话,等他把节拍器借来,自己也把音校准了。随手拨了下试音,一阵如流水般轻柔的声音流淌出来。 琴行此起彼伏的乐声、文具店吵吵嚷嚷的谈笑声、路过车辆的轰鸣声,此刻,都远去了。行人、客人慢慢围拢过来,琴行老板也站过来凑热闹。 之前范愉弹的流行歌曲,实际上是几个和弦的反复,是比较简单的伴奏。蓝月弹的,却是能称之为solo的真正演奏。 一曲终了,四周响起热烈掌声。会来这里玩儿的都是中学生,中学生的热情格外高涨,情绪格外外露。 “姐姐好厉害!” “姐姐好酷!” “姐姐再来一首!” 蓝月微笑看着范愉,“还想听吗?” 范愉这才反应过来,“去去去,叫谁姐呢?这是我姐!” “哎,这不是老愉吗?客气什么,好兄弟,你姐就是我姐!”一个认出范愉的人,一个健步上来勾住他脖子,谄媚笑道;“姐姐,姐姐,我是老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也是你亲弟弟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蓝月忍俊不禁,听着十几岁的小男孩儿学着大人的模样,“老愉、老愉”的叫,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 蓝月重新拨动节拍器,又弹了一首《天空之城》,这是众多学吉他的人,都渴望顺利弹下来的曲子。弹什么世界名曲中学生们可能不知道,但《天空之城》,这是他们心中的神曲啦。 这一曲谈完,琴行老板都笑:“你这是带姐姐来砸我场子啦。” 老板开琴行,也兼职做授课老师,说不清老板和老师哪个才是他的兼职。 蓝月笑笑,“以后我教你吧。” 范愉骄傲得挺起胸脯,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拉着新姐姐走出众人的包围圈。呸,什么新姐姐,这是她亲姐姐。 想必,从此之后,又要增加一个校园传说了。 第104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0 蓝月和范愉的相处渐入佳境,对范爸爸范妈妈而言,只要能和自己孩子相处的好,那对方个必然也是好孩子。 这天,蓝月带着范愉去另一家琴行挑了把质量更好的吉他,准备日后好好教他。刚进门,就听到一阵欢笑声。 “姐?”范愉惊呼一声,冲进去道:“你回来啦!”走到近处,又觉得不好意思,急刹车停住。眼睛急切得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姐姐,却不肯情绪外露的拥抱一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这么别扭。 一身白裙的范悦俏生生站在客厅中间,亲昵得拍拍范愉胳膊,“臭小子,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范悦指了指沙发上的大盒子,范愉又是一声惊呼,“switch!啊啊啊啊!我只在展示厅玩过体验版!啊啊啊!” 小男孩儿就没有不喜欢游戏机的,范愉兴奋得冲上去拆包装。 范悦笑盈盈道:“蓝月,你回来啦。”范悦的眼神在被丢在一旁的吉他和自己备受欢迎的游戏机上移动,意思不言而喻。 蓝月颔首,没有争锋相对说什么“欢迎回来”之类的话刺她,只是平静点头,坐在沙发上。 范悦对范爸爸范妈妈笑道:“刚刚正说呢,我给爸爸妈妈买了礼物,我妈刚拆了个金项链就大惊小怪的,我还给买了金镯子呢!” 范悦从绒布盒子里取出一个宽面镯子,上面刻着传统的吉祥纹样,很受妈妈辈的欢迎。 “真是瞎花钱,我这个年纪,还整这些花哨玩意儿干啥,当老妖精吗?” 范悦使劲儿把镯子套进去,笑道:“真好看!” 范妈妈推辞不过,带上左右晃动手腕,甜蜜地抱怨;“我又没啥重要场合能戴。” “怎么没有,臭小子结婚的时候啊。” 沉浸在游戏机里的范愉突然被cue,茫然抬头,“我才不要结婚呢,我一辈子不结婚!”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笑骂,“真是臭小子。” 范悦还给范爸爸买了两条中华,一根奢侈品的皮带,还有一块手表,总之,这些东西穿戴出去,都倍儿有面子! 蓝月就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并不因范悦一来自己就被冷落而伤心。人之常情,范爸爸范妈妈如今对范悦不仅是疼爱,更有愧疚,人家好好的凤凰,在泥巴窝里打滚二十年,怎么不愧疚。 等范悦展示完礼物,范妈妈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冷落蓝月了。转头去看,就见蓝月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表情平和,不像生气的样子。 范妈妈放下心来,蓝月看上去就是好教养、好脾气的懂事孩子,肯定不会生气。 范悦自觉扳回一城,蓝家人不喜欢自己怎么了,范爸爸范妈妈还更喜欢自己呢!哼,以后她要蓝家的富贵权势,要范家的温馨体贴,不也是两全其美。 这样还不够,范悦乘胜追击道:“妈,我住哪儿啊?家里房间不够,要不我去住酒店算了。” “哎哎,回家还住什么酒店,你房间里的东西我都留着呢。你们姐妹都是女孩子,正好住一间房……”说到后面,范妈妈才记起转头去看蓝月,“行吧?” 蓝月还没说话,范悦就直接推开房间门:“我那只小熊你罩着没有,白色容易脏……” 范悦本以为,她推开房间门,会看到凌乱的床铺,摆满化妆品和其他用品的梳妆台,甚至会有换下没来及洗的衣服堆在床头柜上。蓝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要是让人看到这么隐私的一面,会不会慌得想要来抢门。 结果,惊得范悦话都说不下去。房间里一尘不染,整齐得过分,别说乱丢的衣服了,连日用品都没有,空荡荡像个样板间。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立在墙角的行李箱,行李箱上还有个带密码的手提箱。 范妈妈也看到了这幅分外生疏,随时都能离开的场景,心中惊疑不定,“小月,你,你是不喜欢……” “妈妈,别误会,生活习惯。” 范悦不信,“你在蓝家也这样?”蓝家那样花团锦簇的环境,怎么可能养出这样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 “是啊。”蓝月毫不心虚的点头。 范爸爸见机得快,看出两个女儿之间有矛盾,立刻打哈哈:“哎呀,哎呀,今儿晚上吃什么?早点吃饭,晚上老孙叫我去看球赛呢。你们说说,熬更打夜看球赛,小年轻才干的事情呢。” 范妈妈配合道:“那你还去。” “多少年的老伙计,都答应了。” “行吧,行吧,我早点做饭。你来把客厅收一收。” 范爸爸笑呵呵道:“行,行,我来收。悦悦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和你妈睡,好好唠唠。” 蓝月也露出礼貌的微笑:“刚好,今天范悦回来,能吃团圆饭。等吃过饭,我和爸爸一起出门,我原本订了晚上订机票,还没来得及和爸爸妈妈说呢。” “不行,怎么行,没这个道理,你就继续住着!”范妈妈都语无伦次了,以为蓝月是在为范悦的到来而生气。 “妈妈,别误会,这是早就定好的。是吧,范愉——” “啊?啊!”范愉被扯起来,抱怨道:“妈,我都要赢了。” “范愉,我待会儿吃饭完就赶飞机去了,你想一起去机场玩儿吗?到时候,我叫车送你回来。”蓝月笑问。 “好啊好啊,妈,我能去吗?”范愉一双狗狗眼,眼里全是渴望。 “去什么去,你咋不上天啊!” “可月姐都答应我了啊!”范愉谄媚道:“姐,好姐姐,你和我妈说说,我能去的吧?”范愉长这么大啊,还没坐过飞机呢,自然没去过机场。 范妈妈自然就以为蓝月之前就计划好了要走,还和范愉许诺能带他去机场玩儿。 “行吧,看在小月的面子上,你不许调皮啊,听你姐姐的话,要是让我知道你不省心,暑假你就别想出门了!”范妈妈照例放下狠话,把这一茬儿带了过去。 饭桌上,范悦不免要茶言茶语惊叹一下:“这么丰盛啊,妈做饭辛苦了。” “这个给你接风。”范爸爸乐呵呵道。 “我又没提前说要回来,妈还未卜先知啦~”范悦翻个白眼,娇俏一笑,“就知道哄我。” 范爸爸自然不会觉得女儿在含沙射影,这是女儿在和自己撒娇呢! 第71节 类似的小段子层出不穷,蓝月不适应的皱眉,范悦这是在干什么,真想演一出宅斗戏吗? 饭后,蓝月略微坐了坐,保持了礼数,拖着行李箱出门。范爸爸连忙接过大行李箱,“老楼没有电梯,你拎不动。” 范爸爸很有当爸爸的自豪感,觉得自己一把子好力气,能照顾好儿女。 范妈妈、范悦一路送到楼下,蓝月定的车已经来了。 范妈妈不放心得叮嘱道:“到机场了给我报个平安,臭小子,尤其是你,听到没有。” “妈妈放心,我会定好车,叮嘱好师父,看着范愉上车的。他上车了,我把车牌号和订单共享给你,能实时看到位置,不会有危险的。” “啥危险,本乡本土的,这么大的小伙子,还能让人给吃了。”范爸爸大手一挥,自觉不是什么大事,“要我说,坐班车回来就行,不花那个冤枉钱。” 蓝月没有为钱争辩,只道:“这个点,赶不上班车啦。” 蓝月只要稍加思考,就知道范悦是回来争宠的。大约是范愉那一通炫耀新手机的电话,让范悦有了危机感,回来和爸爸妈妈联系感情。她既然愿意,就把主场让给她吧。 蓝月不知道的是,她头天晚上出发,第二天早上,范悦也离开了。 蓝月决定不再关心这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实,再多关注,不会影响结果。 半年后,已经在y国的蓝月学习生活步入正轨,突然接到了辉表哥的电话:“快过年了,你今年不回来吗?” “实验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也想见证结果,先不回来了。” 辉表哥透露消息:“新年晚宴,姑姑姑父要宣布范悦的身份,这事儿你知道吧?” “知道啊,妈妈打电话和我说了。我也恭喜了她,不过我这边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就不去了。礼物我已经寄回去了,哥,你猜我给你寄了什么?” 辉表哥锲而不舍:“姑姑姑父让人教了半年,才勉强教出个面子货。光给她擦屁股就不知道废了多少心力,被她校园霸凌的那个女孩儿终于同意签谅解书,不过要了三百万。她还好意思在外头阴阳怪气,说姑姑姑父不过她零花钱,害得家里有丢人又消财,她也好意思。” “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我在外头,总担心他们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情,哥你及时和我说啊。” 辉表哥终于直接点题:“你不回来,外头就都以为你被蓝家放弃了。难道你真要把蓝家交给那种人?” 蓝月发现努力转移话题无用,无奈叹道:“哥,没那么严重。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啊,爸妈还有几十年的职业生涯,我都不一定能等到他们把蓝家交在我手上,更何况范悦。好啦,放轻松,我知道你为我担心,怕我吃亏。可你是知道我的啊,只要我想,什么拿不下来。” “我就怕你不想!”辉表哥语气激动,“你避到国外,不就是怕姑姑姑父为难。凭什么是你避开?又不是你的错!” “哥,你形容的这是圣母,不是我。” “你总是有奇怪的道德洁癖,还不准我说了。”辉表哥在电话那头哼哼,很不满蓝月出国。 “哈哈哈,我可没退爸爸妈妈给的资产,真是个清高人,就该挥一挥手,不带走蓝家的一片云彩。放心,我真不是圣人,范悦安心做蓝家的女儿还好,她要是有小心思,爸爸妈妈不是瞎子。你要相信,以他们的阅历和眼力,什么看不明白呢?” 第105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1 圣诞节,y国这里雪下得很大,商场、民居,到处都是红绿相间的装饰物,还有院子里的彩灯,节日气氛浓郁。 这样的大日子,实验室也放假了。蓝月停车,下车从后排抱起纸袋,她刚从华人超市采购回来。蓝月出国之前想的很好,自己会做饭、会做家务,又有经济基础,在地球村时代,有什么不习惯的呢? 等真来了才发现,小小一个纸袋都会让人不习惯。这里塑料袋很贵,纸袋也大多没有把手,只能抱着。 蓝月吃力抱着纸袋,站在门前翻钥匙,这又是一重不习惯,没有安密码锁。本来已经预定要安,结果临近假日工人不好找,蓝月又长期待在实验室,没把事情放心上,拖着拖着就拖到现在。 刚摸出钥匙,蓝月突然在反光的门镜上看到一片阴影笼罩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转过的无数念头:流浪汉伺机抢劫,罪犯有预谋地等在门外看到户主翻出钥匙才动手,过节专门找落单的人动手…… 砰—— 把手里的东西扔过去砸人,迅速和人拉开关系,找到坚固掩体,y国是能持枪的。 “是我,嘶,是我,小月,我!” 蓝月躲到墙后面,听到声音,才小心翼翼回头辨认。只见来人捂着脑袋,痛苦的嘶个不停,拉下围巾、摘下帽子,“是我!” 蓝月哭笑不得,“哥,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让我看看,砸到哪儿了?肿了没有,我送你上医院。” 辉表哥放下捂着脑袋的手,“哪里就要上医院,痛一阵儿就过去了。”辉表哥低头捡地上的钥匙,先把门打开。 蓝月连忙过来帮手,两人一起把掉落一地的水果蔬菜捡起来。 看到地上砸烂的鸡蛋和西红柿,鲜艳的颜色在雪地白色的背景下,显得一场夺目。 “一盘番茄炒蛋。”辉表哥指着地上,笑道;“你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老师让画一道最拿手的美食,你画的就是番茄炒蛋。” “是吗?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 “不记得也正常,小孩子总是不记事的。”辉表哥把东西抱进屋,又找了清扫工具出来,“我一个人能行,你别冻着,回屋收拾收拾。这么冷的天,不扫就冻住了,还容易招四害。” 听到熟悉的“四害”称呼,蓝月心情陡然发放松,好久没听到这样熟悉的称谓啦~ 蓝月的房子是到这边之后才租的,因为靠近大学,房价不便宜,布局却是三十年前的老旧格局。住在这里,有种看欧美乡村老电影的错觉。不过,这里的装修带着异域风情,也能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辉表哥打扫完,蓝月已经把超市购置得东西放好,把红花油和消炎药拿出来了。 “我刚看到你额头青了一块,快揉开了。”蓝月指着茶几上的药油。 辉表哥拿出手机当镜子,左右照了半天,拿着红花油下不去手。 “怎么,要不我给你揉?” “不用,不用!”辉表哥往沙发里缩,“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蓝月忍俊不禁,“行,自己来,不强迫你这种良家~” 蓝月去厨房,简单做了个辣椒炒肉、素炒芹菜,主食是之前包好冷冻的饺子,再配一大碗浓浓的番茄蛋汤。 把这些快手菜端出来,辉表哥也把客厅收拾好了,还隐约能闻到红花油的味道。 “来看你,还给你添麻烦,唉~”辉表哥有些自责。 “逗我呢,咱俩这关系,虚客气什么。” 辉表哥立刻故作刻薄;“煮什么番茄蛋汤,原汤化原食知不知道。” “那你别吃。” “那不行,我也喜欢番茄蛋汤。”辉表哥起筷,夹了一个饺子进嘴里,呼呼——有些烫,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胡萝卜牛肉,你怎么还没从这□□里走出来。” “总比猪肉韭菜强。”蓝月回嘴,两人说说笑笑吃完午餐,谁都不想洗碗。 都是做大少爷、大小姐长大的,会和做之间还隔着一条鸿沟呢。 蓝月刚要收拾,辉表哥就拦着:“你坐下,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分工合作、天经地义。” 蓝月不客气坐下,辉表哥却不动了:“不慌,等我歇一会儿。” 这样来回拉扯上三回,蓝月不耐烦了,“你到底洗不洗?” “洗,洗!我这不是在酝酿吗?” “屁都憋出来了,你还要酝酿什么。”蓝月给他个无语的表情,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去了。 “大小姐,优雅,注意风度。” “哦,那我就不当大小姐了。”蓝月回他一个假笑。 餐桌和沙发隔得并不远,辉表哥转身,歪歪扭扭靠在椅子上,餐桌顶上的暖黄色灯光给他渡上一层黄色光晕。 “小月,不能当大小姐,不是你的错。”灯光下,辉表哥语气沉郁地开口。 “怎么又提这个,不是说好不提了。”蓝月皱眉,相互把身份换回来都半年了,怎么突然千里迢迢出国说这个话题。 “我就是有些……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小月,你恨调换你们身份的人吗?” 蓝月警惕起来,“你知道内情?是有人刻意调换的?”不知真相的人,肯定朝医院管理不当之类上联想,不会猜有人刻意为之。经过蓝家的三轮调查,也证实没有相关人员得利,基本排出人为因素。 现在辉表哥这么说,蓝月就觉得一切都有了预兆,怪不得辉表哥如此关心身份呼唤的事,之前以为是兄妹之前感情深厚,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不是,你别激动,我就是随便问问。”辉表哥大幅度摇头,又突然捂着脑袋,好像牵扯到了患处。 “哥,你跟我说实话。”蓝月走过去,拉了椅子坐到他面前,掰过辉表哥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哥,你不是会撒谎的人。你要是心里过得去,就不会大过年的往这儿跑。既然来了,就不要怕,说吧。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辉表哥垂下眼睑,沉默不说话。 “你既然开了一条缝,我有了方向,想继续查,总是有办法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等到事情不可挽回。现在说,我们能一起想办法。” 辉表哥突然抬头,眼神却不敢聚焦在她脸上,“小月,要不我娶你吧。” 吱——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蓝月使劲儿往后退,惊疑不定得看着他,怀疑他是脑子坏掉了,还是被人穿越了? 辉表哥被她这大动作惊醒,苦笑道:“我觉得应该补偿你,对,是我换了卡纸。当时,我去医院看姑姑,医院的孩子都摆在一间屋里,那个年代又没有监控。你们两个小床离得近,我手欠,换床头的卡纸玩儿,换到最后,我都不清楚哪张是哪张,随手一塞,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等事情暴出来,我被唤醒记忆,才觉得事情不对。对不起,小月,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你。我最近老是做梦,梦里小时候的我走在一条空无人烟的小路上,捡到一把枪,四周没人,我无知又好奇,拿着枪扣动了扳机,放了空枪。当时没有人受伤,我也把这事儿忘了。” “长大的我又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人烟的小路上,隐约听到背后有风声传来,回头,原来当时放的空枪,子弹打在了现在的自己身上。”辉表哥痛苦捂着脑袋,“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蓝月谨慎得保持着距离,微微蹙眉:“愧疚也不该是对我的,范悦不是更值得愧疚吗?” 辉表哥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你当我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些?她已经从我这儿套了不少钱,与其被她当成把柄拿捏,我不如亲自说出口。” “她是怎么知道的?”蓝月皱眉,这个问题,蓝月问过蓝父蓝母,在范悦突然找上门说血缘的时候。但是,当时并没有得到答案。 “我又怎么知道?这事儿,我自己都想不起来,后来被她一激,才慢慢想起来。” “那你还说什么娶我?” 辉表哥连苦笑都维持不住了,“我就是这样,做事没有章法,一会儿想着要补偿你,一会儿想着反正都这样了,要把你拉到我这边。卑劣又无耻,对不起,对比起,小月,对不起……” 蓝月的眉头越来越紧,看着濒临崩溃的辉表哥,他曾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如今颓废得靠在椅子上,仿佛脊梁都被抽掉了。蓝月叹息:“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 “你也觉得我是个变态吗?” “我怀疑你被范悦精神控制了!” 辉表哥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无措得看着蓝月。 “我怀疑你被范悦精神控制了。”蓝月重复,“你都说了,这件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被她刺激才想起来的。这不可能,逻辑不通,她为什么会知道?正常逻辑应该是,她事先预设了这种情况,刺激你加深印象,让你对此深信不疑。” “是这样吗?”辉表哥喃呢,他是无罪的? “是的!”蓝月回答得斩钉截铁,虽然这是个全息游戏,但设置非常严谨,不可能出现超现实因素。所以,只能是催眠和精神控制。 蓝月心想,看来,剧情要从真假千金变成催眠大师了。 蓝月想着日后可能出现的魔幻剧情,辉表哥却突然放松身体,直直朝后倒去。 第106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2 第72节 杨辉疲惫得睁开眼睛,入目是刺眼的白光,还有淡蓝色的帘子,以及光秃秃的墙皮,这种配色特别医院。 见他睁眼,一个温暖的手握住他,轻声询问:“阿辉,能说话吗?头晕吗?” 杨辉微微转头,惊讶道:“妈,你怎么来了,还有爸?” 他们说话的功夫,蓝月已经按铃,私立医院服务很好,医生飞快到了,简单做了检查和测试。对家属道:“病人轻微脑震荡,会伴随头晕、呕吐等现象,都是正常的,三到七天之内就会痊愈。为了保险起见,可以住院观察一周。当然,现在是圣诞假期,也可以好回家修养,一周后来复查。” 以医生的谨慎,这么说基本就是没大问题。 杨妈妈微蹙眉头,“他还会晕倒吗?” “可能性不高。晕倒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心理因素、情绪激动,都有可能导致暂时休克。家属要多和病人沟通,随时保持心情平和。”医生猜测是否病人和家属之间有矛盾,额外多说了一句:“现在的人们总是伴随着许多心理疾病,战胜它最重要的是来自亲人的关怀。” 医生叮嘱完病情,蓝月自告奋勇:“舅舅、舅妈,你们陪着哥,我去办手续,叫人送晚餐。” 现在已经是杨辉晕倒的第二天下午了,年底正是事情最多的时候,杨父杨母接到自己儿子晕倒的噩耗,急忙飞出国,心里跟油煎似的,别提多着急了。 蓝月避出去,仔细和护士核对了医嘱,又开车去附近中国城买了正宗的中国菜。这边中国菜大多经过改良,太甜,不适合真正中国人的口味。还是有少数几家餐馆是做中国人生意的,口味更贴近国内。 这么长长得跑一圈下来,等蓝月进门的时候,病房气氛已经松弛下来。蓝月假装没看到舅妈微红的眼角,热情招呼道:“舅舅、舅妈,来尝尝这边的中餐,就当我们提前团年了。” 蓝月拆开打包盒,把外卖一一摆出来。 舅舅恢复得更快些,过来帮忙,笑道:“这味道,一闻就正宗,这边还有川菜馆呢。” “全球化时代,调料也是国内出口大头。我听说这边老干妈和火锅底料销量特别好,留学生都喜欢,就是嫁给不太亲民。下回回国得和邱叔叔提意见,他家现在可是调料大王。” “老邱这些年是发财啦。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老话再没错的。现在品质、包装、营销都做得好,受欢迎也正常。” “哈哈哈,我们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我哥只能躺着看我们吃,真可怜~”蓝月用特别欠揍的语气,夹起一筷子水煮肉片,“红彤彤的,预示新年红红火火,哥你吃不了,我帮你吃了啊。” 舅舅舅妈都笑,舅妈也坐过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活该他!” “哥还要在医院住几天,我待会儿陪舅舅去买点儿换洗衣服。”蓝月问道。 “不用,我们找医生确认了,可以出院。等医院把病例、检查影像这些准备好,我们就出院。马上就过年了,还是回去过吧。”舅舅拍板,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还是回国比较方便。 蓝月当然不会有异议。“那我给舅舅、舅妈定酒店,这边还是有好酒店的。” “不用了,我们在医院陪床吧?” “这边医院让陪床吗?”蓝月有些拿不准。 “问过了,有专门的家属区,不能住在同一间房,但有什么事能快些赶到。” “好,那我……” “你不用陪我们熬着,去附近酒店开间房,明儿个一早再来。”舅舅立刻安抚。 蓝月点头,“知道舅舅疼我,那我先回去。你们来的匆忙,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哥想吃什么也和我说,多晚都行,千万别客气。” 蓝月本来想说那自己先家,反正她租住的房子离医院也不远。但既然舅舅开口了,蓝月也不会反驳。表哥好端端来看自己,居然晕倒了,还是自己打的,怎么赔罪都不为过。舅舅舅妈不说,不代表蓝月不愧疚。 医院这边把相关资料准备好,办好出院手续,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三人买了晚上机票,现在直接去机场候机太早,蓝月就把舅舅一家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小公寓两室一厅,一个卧室,一个书房兼卧室,只能请人在客厅暂坐。 “舅舅、舅妈、哥,你们坐,我去收拾。”蓝月有些尴尬,餐坐上还摆着残根剩菜、脏盘子脏碗。 辉表哥已经把精神养回来了,笑道:“不是说好我洗碗吗?我来吧。” “你可闭嘴吧——”蓝月摆手示意不让过来,“你找得到洗洁精和抹布吗?” “还是我来吧。”舅妈挽起袖子,自告奋勇。 “舅妈,您就别臊我了,都坐,都坐,我来,不许和我抢。”蓝月先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切好端出去,给几人把电视打开当背景音,才去收拾餐桌和厨房。 当时做好饭菜之后没有收拾,灶台和厨房地面全是油污、水渍,摆在外面的调料瓶要擦,水槽也要清理,总之,中餐的饭后收拾是个大工程。 洗地机的嗡鸣声巨大,蓝月向舅舅舅妈告罪,把厨房门关了,继续打扫。当时租房子的时候,蓝月还奇怪问什么厨房门的颜色和其他家具的颜色不协调,房东说上个租客加装的,也是中国人。现在才明白,加装一道门是上一位房客好几年的生活智慧啊。 蓝月收拾完,时间也差不多了,又开车送几人去机场,还请他们带了一些礼物回国,今年圣诞和中国新年离得比较近。 “小月,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机场,舅妈最后确认。 “真不行啊,教授这边盯得紧,等稍微松快一些我再回去。舅舅舅妈帮我向外公外婆问好,我回去的时候再去看望。” “行,你回去吧。好好的假期,让我们给搅和了。” “舅妈别说这话,简直让我无地自容,你们落地之后给我报个平安。”蓝月礼数周全的送走舅舅一家,心里庆幸,舅舅舅妈对她还是不错的,独子被打到住院,居然没有说她一句不是。这是何等的宽容、何等的教养。 蓝月回家,重新收拾屋子。y国这边,人们没有进房间换居家鞋的习惯,蓝月却是有的。舅舅舅妈来得突然,辉表哥现在的状态也不敢让他穿拖鞋,等人走了,地板就必须全部重新清扫一遍。 蓝月推着洗地机准备糊弄过去,推到墙角,却见这里有脚印。 脚印? 怎么会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这边没有挂画、没有鲜花,到这儿来干什么。 蓝月暂停洗地机,顺着脚印张望,看到了监控的链接线。 蓝月从书房找出电脑,查看了系统录像,有浏览、下载的痕迹。她自己装在门口的的家用摄像头,自然没有设置密码,只要稍微会点儿电脑技术的人,都能把录像掉出来看。 蓝月也把当时辉表哥来的录像看了一遍,他先是敲门,无人应之后打电话,那天自己电话好像静音,没听到。然后就是他在门口闲逛,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躲到墙后,自己过来,他开玩笑却被以为是抢劫被打。 之后的录像就是静止的屋外监控画面,大冬天的,连流浪猫都不会从门前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讽刺,在自己每一次感慨世间还有真善美之后,都有事实跳出来打脸。 蓝月把电脑放回书房,推着洗地机继续清扫,又拿抹布把家具都擦拭一遍。 新年大扫除,新年新气象,就当遵守传统习俗了。 辉表哥回国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蓝月也自觉没有打扰。 等到第二年春天,才从来y国旅游的旧识那里听说,蓝家的新年宴会上,并没有正式介绍范悦的身份。虽然圈子里都传开了,真假千金的戏码在现实中上演,还是很吸引眼球的。 蓝月立场尴尬,并未追问。 特意来说八卦的旧识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嘀嘀咕咕说着;“我还以为你是被流放了,没想到蓝总夫妻对你真好。” “你舅舅舅妈也站你这边,听说杨家和蓝家爆发了矛盾,导火索就是那个新来的。啧啧,你也太好命了吧。享受了这么多年不说,自己远避国外,还能远程操控国内,让人替你冲锋陷阵。” “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那个新来的就不行,抓着高佳轩不放,啥事都是高佳轩替她出头,一样的戏码演了这么久,我都腻味了。长辈你都能指挥得动,不简单啊。” 这位旧识只是认识的程度,点头之交,看来今天的小聚,不是她独在异乡为异客,想找人说话解闷了。 环视一圈,周围几个都竖着耳朵,想要听第一手的八卦。 蓝月端起酒杯,晃了晃,“谢谢夸奖,既然你看出来,我也不瞒你,的确有办法。” 那人本来是是讽刺,没想到蓝月顺杆爬,她也真有些好奇,“什么办法?” “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 “有啥关系?” “我是学心理学的。”蓝月自问自答,“不了解心理学,看过电影吗?听说过催眠吗?心理暗示?潜意识?苗疆蛊术?” 那人惊讶的捂住嘴,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对待这种纨绔女,只要丢几个高大上的词汇就能唬住,蓝月一脸的神秘莫测,倾身凑近,笑得诡异:“以后你也会为我冲锋陷阵的,毕竟,刚喝了我敬的酒啊~” 那人的眼神更加惊恐了,冲到花坛边引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蓝月听着身后“yue”“yue”的声音,放肆大笑。 第107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3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国了。”滨城国际机场,叶居把手中蓝色郁金香花束递给蓝月。 “瞧你这话说的,不欢迎我啊。”蓝月轻笑,一手抱着花,一手推着行李箱,慢慢往出口走。 “小的岂敢~”叶居夹了个戏腔,“人家小说里,霸道总裁文的第 一 章就是回国,可人家出国深造三年,治疗情伤八年,你这两年就回来的,剧情也来不及发展啊。” “精辟!”蓝月给好友竖大拇指,“少看点儿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吧。还三年、八年的,我是出国了,不是进去了。这不是表现良好,提前释放嘛~” 叶居听得哈哈大笑,闺蜜日常斗嘴,就是很有意思啊。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见着两个美女走在一起,感觉还有社牛患者,都是会心一笑。 蓝月、叶居、李莹颖三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很好,是真正的闺蜜。李莹颖如今正住着蓝月的公寓,在f国学设计。叶居和蓝月一样,都是家里的独女,读书、深造、接手家业,是按部就班的计划。谁知蓝月的身世这么离奇,直接把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幸好,生活在变,情义没变。 “你是在这儿住几天,还是直接过去看蓝叔蓝姨?” “先在这儿吧,你也说了,两年时间,剧情还来不及发展,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也别帮我宣传,等到时候,我亲自和爸妈说。”接机花束有些沉,蓝月把花儿换手,笑道:“说不定,以后我会在滨城定居。” 蓝月总是这样的,说话云淡风轻,做事雷厉风行,越重要的事情她面上态度越放松。 回到滨城之后,蓝月立刻筹备注册公司,主营无人机业务。滨城是世界无人机之都,国内绝大多数的民用无人家都集中在滨城。 作为最早一批的开放口岸,这里的营商环境也非常优秀。注册公司、搬新办公楼,只用了三天就全部搞定。 目前,公司的高层领导只有蓝月一个,她自带技术和资金,之前早就谈妥的中层入职,然后让他们尽快招聘好基层员工。公司刚刚起步,蓝月技术和管理两手抓,忙得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除了睡觉基本都在工作,连吃饭都要盯着手机,随时回复工作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之后的滨城无人机展会上,蓝月带着她新注册半年公司,租到了一个位置挺好的展位,准备在这里达成更多合作。 在滨城最大的会展中心,无人机展会如火如荼。会来这里逛展会的,男女比例九比一,比当年理工科学校的比例还让人惨不忍睹。 公司展台上,大大的led屏幕围成半弧形,十多驾无人机同时起飞,两方用不同阵营,演示如何协同作业。大屏幕同步将画面放大,音效也相当震撼,最直接的视听享受,为展位带来的源源不绝的隐形客人。 “蜂群技术不错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家。” “这家公司叫什么?老总谁?难道不是圈里人?” “不知道,哎,问问老刘,他站得那么靠里,肯定认识老板。” “技术好不好不知道,这营销当真不错。瞧瞧,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最内圈,一群行内人交流着,无人机行业,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这样的技术,这样的营销,不可能是草台班子,那认识一下就很有必要了。 展会,尤其是这种专业展会,来的大多都是行内人。它有不是美食展销会,来凑热闹的人不多。 蓝月看人越来越多,自己和产品经理、营销经理分开接待介绍,争取尽可能多的客户。 正忙着呢,突然听到有人故作惊讶,大声喊道:“蓝月,这不是蓝月吗?这么沦落到来当推销员啦?” 蓝月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花花绿绿海滩风衬衫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顶着一个菠萝头,真簸箩:后脑勺剪成一块一块的,染黄了,头顶一撮绿毛,非常生动形象的菠萝头,菠萝叶子上还卡这一副墨镜呢。 菠萝头自己花花绿绿的,还带了一帮同样衣着风格的朋友,格格不入站在展厅里。 蓝月使劲儿回想,想不起来自己的交际圈里,有这种杀马特。 第73节 菠萝头看蓝月一副茫然的样子,顿时更生气了,“你不会没想起来我谁吧?” “抱歉,先生……”蓝月伸出手,想要礼节性握手解释。 菠萝头一把拍在蓝月手上,“先个头啊,你居然不认识我……” “赵申,你丫敢动手!”一个女声突然冒出来,蓝月就看见自家闺蜜叶居气呼呼冲过来,冲着菠萝头的胳膊就是一阵猛拍。 “叶居,你他妈给我客气点,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啊。”菠萝头往旁边小弟身后躲,嘴上叫得厉害,手上一点儿动作不敢有。 “你还敢动手?来啊,老娘怕你不成。敢来捣乱,我揍不死你。” “什么捣乱,我听说蓝月落魄的只能来当推销员了,给她送业绩来了!”菠萝头边躲边喊,这么大的动静,吸引来的人更多了。 无人机展会很专业,研发的人大多是理工男,来买的人大多是中年男人,在一众polo衫和黑色灰色白色衬衫中,突然冒出一个菠萝头,刺眼的呀…… “要你管!落井下石!臭狗!给我死!” “闭嘴!”菠萝头终于一把抓住叶居手,喊道:“她不就卖无人机吗?我买五架,不十架,我天天飞着玩儿,天上拼图案给我看!” 蓝月哭笑不得,接过话筒,站到塑料凳子上,笑着说欢迎词:“各位老总、各位同行,让大家见笑了。我这对欢喜冤家朋友,想来给我捧场,误打误撞的倒是给我做了营销。现在,大多数普通人对无人机的看法,可能和我这位外行朋友一样,以为无人机就是飞到天上拼图案用的,过年过节营造氛围,再不济就是摄影的,从没接触过其他用途的无人机。” “我们长月主营业务是反无人机,设置禁飞区、设置黑白名单,干扰无人机、狙击无人机。各位老总,要是有兴趣,可以来一场友谊赛,看看到底是矛锋利,还是盾坚固。感兴趣的朋友请往这边走,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叫蓝月,长月飞行的头儿!” 蓝月笑着鞠了一躬,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被同事扶着下了塑料椅。 真的,赵申和叶居这一通闹,围着看热闹的人不少,现在全变成隐形客户了。 在一堆说数据、说参数的公司里,突然来了一家描绘场景、戏剧性这么强的公司,自然脱颖而出。人人都知道,无人机要讲性能、讲配置,但是,手机也讲、电脑也讲,依然有人为了好看的手机配色和笔记本喷绘买单。 营销恰巧是野蛮生长的无人机市场最需要的。 一场闹剧,让蓝月引导成参展噱头,又有几家小公司不服气,被激得想来一场“龙虎斗”。蓝月这边展台大,而且没有搭建二层顶棚,直接用作“战场”。无人机和反无人机在场上你来我往,专业飞手控制着精准打击。 背后的圆弧形大屏幕全程录像,蓝月更是全神贯注,一边看录像,一边记录数据参数,一边当解说员。自家产品的性能,在一场场“攻防战”中讲解得清晰透彻。 等到几家反应过来,不愿意为人做嫁衣,看完热闹不准备买的人慢慢散开,有兴趣的人终于能走到前面来。这时候蓝月才发现,几个穿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的人走近了。 这打扮,太明显了,蓝月连忙上前握手:“领导好,欢迎来检查指导。” 中间那个胖乎乎的圆脸领导非常和气,笑问;“你这反无人机,是所有都能反吗?” “在民用领域,所有都能反。”蓝月自豪一笑,拿起桌上塑封的材料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最新研究成果,申请了四十多个国家的专利,还在不断申请中,技术全球领先。能保证市面上、民用领域的无人机,都是可以干扰、驱散、击落。技术方面,我们拥有绝对的自信。” “刚刚站得太靠后,没听清,蓝总能再介绍一下吗?” “当然可以。”蓝月一口应下,对领导讲,就不能像刚才那样满口专业词汇,必须通俗易通;“无人机想要顺利运行,硬件、软件是两条腿。要想做到反无人机,就要砍断其中一条腿。” “硬件上,最大的难点是续航,这点上很难下手,从软件突破就相对容易。无人机的操作系统、动力系统、遥控系统、通讯系统,但凡哪个系统出了问题,无人机都不能顺利工作。刚刚的攻防战您也看了,效果非常直观。我们也愿意接受第三方公司的检验,验证是不是所有型号、配置的民用无人机都能防范。”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长月不仅反无人机是拳头产品,还有另一款明星产品,巡检无人机,用在国土资源测绘、能源项目巡检之类的领域都是非常优秀的。我们做过的实验有石油管道巡检、统计农田山林、察看农作物长势、高压线巡检……请您看这而几个小视频,都能很好的反应我们的产品。” 蓝月顺理成章站到了白衬衫旁边,用直观、通俗、易懂的方式介绍自己公司的产品,“我们有非常成熟的供应链,硬件、软件、开源代码、改装、配件、整机……应有尽哟。现在,我们无人机市场就像千禧年的手机市场,我们长月想做手机界的华为。不仅在产品上向他们学习,精益求精,不断钻研新技术;品格上更要像他们学!” 领导听得会心一笑,如果想做政府部门的采购,政治过硬是排在第一位的,特别是能用在国土资源测绘上的产品。蓝月的话,正在点子上。 “这很好,我们正要邀请一些公司,参加招标会呢。古秘书,我看这样的民营企业,就很值得支持嘛。” 得嘞!有这一句话啊,蓝月这个展会就算一台没卖出去,也是赚的。蓝月和被领导点名的古秘书加上了联系方式,天降大饼,能够参加这种“内部邀请招标会”,妥妥抬高身价。 蓝月全程陪同,礼貌送走视察领导,销售经理才小声问:“之前的定位,不是手机界的小米,广告词的想好了,做最强性价比,让无人机走入寻常百姓家。” “哦,现在就把手机砸了,买华为去。” 第108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4 拿到邀请招标会的资格,公司诸人信心大振,有了这个好开头,今天的展会简直一帆风顺。 原先对蓝月坚持设立产品经理和营销经理的反对声也消停下来,现在改了口风,都夸蓝总有远见。在无人机这个圈子里,技术才是第一位的,如今根本没人做营销和形象推广的事情,毕竟技术不行,再多营销也枉然。 今天倒是让人看到了,在同样技术条件下,营销的重要性。 当然,我们长月飞行的技术是首屈一指的! 人人兴奋、个个欢喜,下班后,蓝月请同事们去旁边的大排档吃饭,不喝酒、不应酬,单纯吃饭。 “明天还要上班,咱们只吃这一轮,庆功宴我请大家晚饭、唱歌、宵夜三件套。来,大家争取保持今天的势头,打个大胜仗!”蓝月举起茶水,作了个开场白。 “大胜仗!”众人一起举杯,然后大快朵颐。 蓝月坐下,吃了几口,又停住。旁边同事问:“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总感觉忘了什么?” “没有啊,有合作意向的老总我都留了联系方式,回去就把备忘录整理给你。” “遭了!”蓝月突然反应过来,她把叶居和赵申忘了。 “我去买单,你们先吃,不要客气,多不用退少了补,挂我帐上。”蓝月赶紧去吧台和老板娘打招呼,存了五千块钱,赶紧溜去找人。 重新坐在饭桌上,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这回不是坐在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而是坐在舒适精致的西图澜娅西餐厅。 “叶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来,我敬你。”蓝月举着橙汁,嬉皮笑脸凑到叶居身边。 叶居傲娇得把杯子移开,“我特意推了工作来给你撑腰,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的错,我的错,大小姐不喝就是我诚意不到位,等这几天展会忙完了,我陪你逛街,全场消费我买单,行不行?” 叶居傲娇够了,才勉勉强强哼唧:“行吧,我大人有大量,暂时原谅你。” “谢您勒!”蓝月终于和叶居碰上杯了,两人笑眯眯喝了一口橙汁。 “啧啧啧,蓝月,你堕落了啊,居然这么放得下身段,开始讨好起叶居来了。”两人对面还坐着吊儿郎当的赵申。 “看不惯就滚,让你来了吗?”叶居说话这火药味儿不是一般的浓。赵申说起来也是他们圈子里一起长大的,不过赵申走纨绔子弟路线,这两位都走精英人士路线。对双方都保持着听说过,没深入接触过的状态。“我和蓝月从小到大都这样相处,你以为世上都是你这样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 赵申花衬衫口子撒开,露出里面的白背心,又嘴贱啧啧了两声;“我这是给蓝月一个赔罪的机会,让我爸知道你们居然敢打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蓝月一脸无辜,心说关我什么事儿。 “是不是男人,我就拍你几下,不痛不痒的。” “我不要面子的啊,那么多人!” “那些人谁认识你?” “哼哼~我刚才刷dou音都刷到有人在会展中心闹事的段子了,多亏下头有人解释,不然老子名声就坏了。” “你有个屁的名声。”叶居嗤之以鼻。 两个人这状态,蓝月也不知道定义为斗嘴,还是定义为针锋相对,反正两人有分寸,她就只当看相声了。 “蓝月,你评评理,这回是不是叶居先动手的。” “赵公子,我可当不了裁判,我肯定站叶居这边啊。”蓝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实话实说。 “唉,我就多余问,你可真是分不清内外啊,你不帮我,居然帮她?” 蓝月放下刀叉,做洗耳恭听状:“这内外是怎么分的?请赵公子指教。” “你最近不是到处拉投资吗?不如我们强强联手,你嫁给我,我给你注资。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在外头玩得花,但结婚了肯定有契约精神,在外人面前给足你面子,不会让外头野花野草闹到你跟前来,你只管好好经营公司就是。”赵申信心十足地开口。 “当然,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管理公司的天分,肯定不乱指挥,以后你公司的事情,我只按照注资拿分红。等你生了孩子,我家公司股份能分给你百分之五的,等你经过老爷子的考验,以后我家公司也是要交给你经营的。分红比例按照婚姻保持年限不停往上涨,绝对不让你吃亏,无论如何都比你现在单打独斗强。” “咳咳,怎么样?条件够好了吧。你上哪儿找这样的美事儿去?我爸请了那么多职业经理人,可没几个有资格拿股份的。”赵申说完,见两人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不自在整了整衣领,轻咳两声:“怎么,吓傻了,没想到天上掉馅儿饼啊!” 叶居转头对蓝月道:“抱歉,我不知道他真是个傻子。” “没关系。这估计是叶总私下对他说的实话,他不知道包装一下,直接就漏了底牌。” “喂喂,你们干什么,我还在这儿坐着呢。”赵申非常不满得敲桌子。 叶居更加不满得把刀叉摔在盘子里,“赵申,我之前只觉得你不学无术,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基本的判断能力有。没想到你是真没有半点儿b数啊!你爸来了,和蓝月也是平辈论交,你倒是会给自己长辈分。” “你少往她脸上贴金了,她现在还姓蓝,可早就不是蓝家人了。” 叶居扶额,“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靠着家里过日子的。凭蓝月的本事,她要是想联姻,也轮不到你啊。算了,也是我傻,想着你本性不坏,还想教你。没想到你跟着那些狐朋狗友混得连眉眼高低都分不出来。走吧,走吧,看见你就来气。” “你当我是狗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不是我爸让我和你打好关系……哼!”赵申重重哼了一声,抓起自己的手包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一个大男人用手包,真是够了。”叶居吐槽,“现在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小孩儿,小孩儿像怪兽,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等人走了,蓝月才轻声安慰:“好了好了,别坏了胃口,这家的牛排还是不错的。” 叶居气苦:“赵申她妈和我妈是闺蜜,我妈交待了,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总要拉拔他一下。小时候明明也是个可可爱爱的软包子,怎么一过青春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蓝月轻笑,赵申这样的在这个圈子里也常见,虽然赵申是来捣乱的,但蓝月开始时候真没生气,只当小朋友无理取闹。后来话越说越离谱,越来越油腻,才觉出小朋友早就长大了,二十几岁大小伙子,谁有义务包容他啊! “尽力吧,掰不过来也没办法。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蓝月随口安慰,这个道理,她可太明白了。 “你当心些,赵申这种傻子不管不顾直接说出来还好,以前认识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癞蛤蟆以为鸿鹄折翼自己就能高攀。”叶居很担忧,怕蓝月应付不来这种场景。 “放心,我心里有数。” “真有数?”叶居不信,只以为蓝月不想让自己担心。 “真有数!不然怎么会在滨城开公司,等我这边稳定了,再告诉爸爸妈妈我回国的事情吧。” 叶居轻轻点头:“行,我经常会飞过来,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啊,千万不要客气。” “咱俩谁跟谁,借钱顺序你排在银行前头。”蓝月轻笑,又举起杯子,庆祝她们久别重逢。 蓝月以为自己能在滨城好好努力,与蓝家再不相关。事实却是,蓝月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蓝父。 “爸爸,您怎么来了?快坐。”蓝月看着前台领进来的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亲自给蓝父倒水。 蓝父一路走进来,看到了蓝月的新公司,在cbd租了一层楼的东翼,对刚成立不足一年的小公司而言,已经非常不错了。 再看蓝月的桌子上,堆着许多纸质材料,又有几个平板同时开着,电脑、手机屏幕也亮着,显然要兼顾许多事情。 “看到你这儿生机勃勃的,爸爸也就放心了。”蓝父坐在沙发上,怕怕旁边的位置,示意蓝月坐下。 “爸爸,让你和妈妈担心的。” “知道我们担心,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蓝父轻轻叹息。 这个话题不好回答,蓝月就撒娇:“爸爸,我也要面子呢,这不是想着以后做出一番成就,再衣锦还乡嘛~” “是吗?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回去了。” “怎么可能,爸您说什么呢!”真是一说一个准啊!蓝月尬笑。 蓝父不纠缠这个话题,只道:“这次来,是请你回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和你当面谈谈。” 第74节 “爸这话折煞我了,您一个电话,我就过去了,何必亲自过来,我一个小辈当不起。”蓝月诚惶诚恐,甚至站了起来。 “坐下说话。”蓝父指了指沙发:“我们父女之间,不必这样生疏。你大约也听说了,这几年家里一直没有正式介绍范悦。并非我们觉得一个不够优秀的女儿不能成为蓝家的女儿,不管儿女资质如何,总归血缘是不能分割的。但是,范悦在很多事情上,实在超出我们的预期。” 蓝月侧耳倾听,不问范悦,只是十分关心的问;“我能做点儿什么?” “去见她一面吧,我们准备送她去疗养院了。”蓝父轻声叹息,家里做这样的决定,也面临着巨大的舆论风险,中间夹杂着范家呢。 蓝月毫无异议,一口应下;“好的,我听爸爸妈妈的。” 第109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5 “那就走吧。”巨大的震惊笼罩着蓝月,她对范悦、对蓝家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连回国创业都不愿意借用蓝家的影响力。对于范悦居然要进疗养院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当然,蓝家也不会对这种事情广而告之。 蓝月摸出手机,把屏幕送到蓝父面前,“爸爸,你看坐哪一趟航班合适?” 蓝月这样干脆,蓝父反而有些迟疑,“倒是不赶时间。” “爸爸放心,我随时都能出发。您亲自登门,我肯定第一时间想办法回去。”蓝月转身,去办公室里间推了一个小行李箱出来,这是她出差用的行礼包,拎包就走。回国之后,她也成了空中飞人、高铁常客,努力为祖国交通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见此情景,蓝父不再扭捏,选了三个小时之后的航班头等舱,从市中心开车过去,差不多刚好检票登机。 “创业辛苦了,经常不能回去休息吧。”蓝父喟叹,当年,他和妻子也经常这样,把年幼的孩子留在家里。有了范悦之后才知道,想要教养好一个孩子,需要耗费多少精力。而在他的印象里,蓝月就是这样自然而然长大了,而且长得乖巧懂事、能力出众、备受赞誉。 “我在这边没买房子,直接住在公司的,那道门后面有个宿舍。” 蓝父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蓝月连忙解释:“爸爸,条件不艰苦的,高床软枕,公司有食堂、茶水间,还有健身房。当年您跟着爷爷去南方进货,不还二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过去,再二十小时的绿皮火车回来,衣裳汗湿又阴干,创业总是要辛苦一点儿的。” 蓝父无言,是啊,人总是要吃苦的。这就是两个女儿的区别,范悦总以为自己吃了很多体力上的苦、经济不宽裕的苦,一直想要得到补偿。可是,蓝月就不苦吗?年幼自己独自生活的苦、努力总是看不到回报的苦、没有人引导的苦、自尊被人践踏的苦,自律的苦、学习的苦……谁能说,哪种苦更苦一点。 父女俩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当天晚上就到了蓝家别墅。 一家子都在,进门之后,蓝月惊讶得发现蓝妈妈鬓边有了白发,她可是最要面子的啊。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态,更遑论白发,这些以前不知道长没长,即便有,白发也总是会被染黑的。 “妈妈,对不起,我该常回来看看的。”蓝月拥抱蓝妈妈。 蓝妈妈拍拍她的肩膀,轻抚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你先住一楼吧,范悦在二楼,轻些,别吵醒了她。” 听到蓝妈妈这样说,蓝月没有丝毫不高兴,在路上,蓝爸爸已经把情况和他说过了。范悦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清醒的时候必须看到家里每个人都在,若是家里工作人员对她有丝毫态度上的微妙变化,都会刺激得她立刻大吵大闹。 “没关系,我去副楼住,妈妈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蓝月轻声细语和蓝妈妈说了会儿话,发现她精神不济,劝她早些回房休息。 蓝月去了副楼,这里是家里工作人员住的地方,有时来了亲戚朋友,主楼住不下,也会安排到这边。 “小月回来了,来,我给你拿行礼。”高姐作为管家,亲自送蓝月过来,态度一如往常,把蓝月安排在接待宾客最隆重的二楼客房里。 等高姐走了,家里做饭阿姨才端着一盘哈密瓜过来敲门。 “阿姨,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啊。”蓝月已经换了睡裙,披散着头发,请阿姨进来坐。 阿姨在蓝家做了二十年,看着蓝月长大,心疼道:“蓝总、高总就这么让你住过来了,老爷子老太太也不拦着?” “住这儿挺好的啊,爸妈都累了,主要是为病人考虑。”蓝月拍拍阿姨的臂膀,“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我过的挺不错啊,您这么一说,好像我吃糠咽菜一样。”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我明年就退休了,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知道我和你关系好,新来的大小姐还想赶我走呢。哼,不吃我做的饭,我就来负责员工餐,人人都夸我手艺好,我还轻松呢。现在,她是如愿以偿了,可也只能吃营养餐。”阿姨说起这个也是生气,她自认尽心尽力,出现真假千金的稀奇事,没有去外头嚼舌根,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结果,就因为莫须有的和前任关系好,范悦就是不待见她。天地良心,她一个打工的,即便心里有牢骚,也闭紧嘴巴,从不乱发表意见。当时蓝月是主家的大小姐,她难道还可以疏远不成,关系好什么时候也成了错误。 结果因为范悦针对,险些丢了工作。她已经在蓝家做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个年纪被辞退,还能找到工作吗?正在上学的儿子女儿学费怎么办,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就塌了一半啊。 幸好,家里男女主人讲道理,没让她走,只是调了岗位。 但是,即便留下来了,工资也没降,被这么针对过一回,阿姨心里也憋着火气呢。“小月啊,还是你和气。不是我背后说人,那位大小姐自从回到蓝家,贵脚不踏贱地,从来没来过副楼。当时她吵着要把家里和你相关的东西都扔掉,二楼全部重新装修。主楼装修吵得住不下去,宁愿出去住酒店,也不愿意来副楼。” “她以前没经历过,难免一时想偏了。” “一时?呵,你是没看到,她对高姐的态度,这还是高总家里沾亲带故的,按老话讲是亲戚,按新规矩也只是工作人员,怎么就轮到她来作践了。对高姐指指点点,鸡蛋里挑骨头,她要是嫌弃蓝家,别回来啊,回来又说家里人欺负她。天地良心,我这险些被挤兑得没了工作的人还没说欺负呢,她倒叫起冤枉来了,上哪儿说理去。” 蓝月只是静静听着阿姨抱怨,阿姨只是普通打工人。工作难度突然上升,做不了,又被上司发配,自然有一肚子怨言。蓝月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水分,反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高总以往多精致一个人啊,现在让她折磨得睡不好觉,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她不吃厨师做的饭菜,天天说蓝家亏欠了她,让高总放着公司不管,就要高总给她做饭。高总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下过厨房。她就嘲讽:天底下哪儿有不会做饭的女人,你就是不待见我,就是我想给我做!”阿姨模仿着范悦声调,叹息道:“高总没办法,学吧,手上被油都烫起泡了。” “老爷子、老太太也不能去旅游了,说是童年缺少的,必须补回来。大约是听说你从小跟着老爷子、老太太长大吧?什么都要和你比。可当时老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现在多大年纪?怎么经得起她折腾。再说,我们这些知情人明白,你几乎是自己一个人长大的,那时候家里四个大人,个个忙自己的事业,我看到新闻上保姆虐待孩子都感叹,这当父母的心也太大了。” “唉,之前是谈恋爱,天天吵着要和高家那个小少爷结婚;后来又和杨家舅舅那边闹翻了,被教训了一顿还以为收敛了;结果她反思的结果是要争家产,听小张秘书说,公司的人都怕了,发了两个月双倍工资才勉强平息怨言。现在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把你折腾回来。” 蓝月也跟着捋了一下时间线,感叹她离开的这三年,范悦战绩不小。 蓝月和高佳轩之所以有未婚夫妻的谣言,就是因为蓝妈妈和高家那边是远亲。现在这远亲关系估计也崩了。以往看段子,说只要和一户人家有仇,就养歪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儿子,让他家三代之内败落。现在看看,炸弹还在自家就炸了。 在阿姨这儿听了两小时的八卦,补全了之前没关注的消息。第二天一早,蓝月被叫到主楼吃饭。 “啊!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又回来了!”范悦本来穿着黄色的碎花裙子,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看见蓝月突然发飙,一把掀翻了桌上的盘子。 “快,束缚带。”蓝妈妈当机立断,没撒花姑娘退开,立刻有两名护工上前,熟练得把范悦绑在椅子上。他们都穿着便服,蓝月之前还以为是家里又来了新的工作人员。 等这一阵脾气过去,范悦慢慢平静下来,蓝妈妈才道;“是你要求见蓝月,还记得吗?现在她来了,你想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 “对,快些,说完好让你们赶紧送我去疯人院,这样就解脱了。还能自我安慰,瞧,我多高尚啊,我满足了女儿的所有愿望,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谁叫范悦这么不争气呢!”范悦大声嘲笑,却没人接这个话茬儿。 范悦哈哈笑了好一会儿,才问:“蓝月,你现在做什么,被我赶出蓝家,不好受吧?” 蓝月望向蓝父蓝母的方向,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是不是不要激怒病人。 蓝父轻叹一声:“实话实说,她也该明白地球只会绕着太阳转,不是绕着范悦转。” 蓝月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不远处,尽量保持视线平行,不给她太大的压迫。 “我出国进了路易斯.乔本的实验室,获得了反无人机控制系统方面的几个专利,一年前回国,在滨城创立的一家公司。目前最大一笔订单是与政府部门合作,从事林业巡查、边界确权。” 范悦大喊:“虚伪,这就是他们说的独立,拿蓝家的人脉给你做生意!” “我更相信这是自己的努力。” 范悦更大声的反驳:“胡说!没有蓝家牵线搭桥,你怎么可能拿下政府采购的单子。” “滨城营商环境很好,你要理解,不是世上所有成功商人都是官商勾结,你也要允许正常的、健康的商业模式存在。” 范悦往旁边呸了一口:“我会信你这种鬼话?呸!你占了我的位置,抢了我的荣华富贵,还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两个爸爸妈妈都抢走了。” 望着哇哇大哭的范悦,蓝月又转头看着蓝父蓝母:“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我不觉得有必要继续。” 蓝父又是忍不住的叹息,家里有这样一个人,真的让人心累。“她有躁郁症,清醒的时候还是能沟通的。当时她情真意切,想要和你说话,要求了很多次,我们才找你过来。” “哈哈哈哈……咳咳……”范悦笑到咳嗽,反问道:“蓝月,你真的觉得你赢了吗?你没有!我输了,可你也没赢!你以为蓝家人是真的疼你吗?别做梦了!这两个资本家,血都是冷的!我知道真相,只有我知道真相!” 第110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6 蓝月以一种关怀弱势群体的眼神看过去,“行吧,你说吧。” “你既然逃脱了蓝家,就不要回来,否则,你肯定让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你是不是在做无人机生意,你拿到的所有专利,他们都会抢过来,自己做大做强,只给你一个头衔,架空你,根本不让你插手公司的事。”范悦恶狠狠道:“只要沾上蓝家的边,死人都要榨出尸油来!” “我不信,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不会这么对我。即便他们真的想要,我也愿意给啊。”蓝月一脸无辜。 “你是不是傻!”范悦狠狠跺脚,她想跳起来踢人,可绳子从臂弯处穿过,手肘紧贴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脚踝处也有束缚带紧紧绑在椅子腿上,她挣脱不开。“他们在利用你,根本没有感情,狗屁感情,没有,全是利用。你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他们都不回来看你的,眼里根本没有你!” “我理解的,爸爸妈妈太忙了,是我让他们不要回来的。” “你脑子让狗啃了,平时不挺聪明的吗?他们是从小训练你,就像那个什么灯,对,煤油灯效应……” “煤气灯效应。”蓝月小声纠正。 “他们是在训狗,把你训得听话吃骨头,你明明可以自己捕猎吃肉,却非要吃骨头!” 蓝月一脸难堪,“爸爸,爸爸,她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好,只说这些发泄情绪的话,我不想听。算了吧,直接送她去疗养院。” “我有证据!”范悦大声尖叫,带动椅子在地板上挪动,蓝月越是表现得相信父母,她就越要打碎这种信任感:“我知道他们立的遗嘱,财产没有留给你!我还看到你的器官捐赠协议!你自愿捐赠器官给他们,已经签好名字了!他们只想养个活体器官,说不定我们抱错,都是阴谋!” “唉,真是越编越离谱了,怎么可能。” “杨辉可以作证,杨辉也知道!你不信我,你总要信杨辉吧!”范悦大声叫喊。 “可你和表哥不是仇人吗?你还敲诈他。舅舅舅妈肯定很生气。” “啊!啊!生尼玛的气啊,气死老娘了,杨辉是罪有应得,是他调换了铭牌卡,是他导致我们抱错的,他也是你的仇人啊!” “你刚刚还说抱错是爸爸妈妈的阴谋呢,逻辑都圆不上,我不听了。”蓝月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 “我是重生的!我是重生者!”范悦大喊,她突然不挣扎了。刚才剧烈挣扎让专门设计的舒适束缚带都深深勒紧肉里,范悦突然放松,手上、脚上全是红痕。“我是重生的,所以我才提前知道我们是抱错的。上辈子你没出国,进了梁褚的实验室,研究出一个什么什么反制系统,上了国家台新闻。” “可你被架空了,那个系统被商用之后,钱全被蓝家拿走了,你和导师闹翻了,蓝家站在你导师那边,当时闹得很大,反正你吃了大亏。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公布你不是亲生的,才会找到我。” “可我那时候已经四十岁了,嫁了个没用的窝囊废,那时候才找到我有什么用,我有儿子,离婚又能找个什么样的?怎么不在二十岁的时候找到我?我要嫁给高佳轩,高佳轩是好男人,他爱老婆,当时那么艰难,他还愿意和你站在一起。你们参加了《陪妻子去散步》,影帝影后都没有你们恩爱,夕阳、牵手、路边有蔷薇花墙,那才是爱情……” 范悦越说声音越低,蓝月继续钓鱼:“人不可能重生的,我也重来没喜欢过高佳轩。” 范悦又激动起来,摇得椅子哐哐响:“不可能!你喜欢高佳轩,你们相爱!高佳轩在节目里说了,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他六岁的时候就会穿西服带领结,抱着红玫瑰来看你,你特别感动,你们青梅竹马!后来你们二十岁订婚,三十岁结婚,你因为忙不想生孩子,他说尊重你,他从来都不对你大小声,他很温柔。他上高中的时候天天给你带裕德居的包子,还有鲜榨豆浆。” “那就是爱情。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工作第一,他也在笑,说你在他的世界里是第一。他每天都给你送玫瑰,不同颜色的玫瑰,还买了英国一个园艺师培育的新品种蓝色月季,用你的名字命名。这怎么可能不是爱情呢!”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他啊,你和他合伙骗杨辉,杨辉表哥才是我更亲近的人呢。”蓝月一脸嫌弃,仿佛不想和范悦再多说一句。 “臭不要脸!我就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是不是想嫁给杨辉?肯定是的,杨辉就是想帮你才换了铭牌,你根本配不上轩哥!杨辉是罪有应得,他后来自己说的,是他和蓝家、杨家几个熊孩子进了育婴室,肯定是他们换了铭牌,不然我怎么可能抱错,肯定是换了!” 蓝月更靠近范悦一点,引导她说出更多:“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爸爸妈妈、表哥、轩哥给我的……” “贱人,贱人!你怎么没有死,你不是被间谍当街捅刀吗?你怎么没死!肯定是你抢了我的气运,我是有大气运的!大师说了,只要我好好养小鬼,肯定能改命!我都重生了,我怎么会斗不过你。” 蓝月换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你当然斗不过我!就算您会催眠有什么用,表哥还是走出来了,没用的,家里人都爱我,没有人喜欢你。” 范悦被刺激得脸颊通红,双眼充血:“才不是!才不是!”椅子被她拖着猛然向前栽倒,即便被重重砸在地上,范悦还是挣扎着往蓝月的方向蠕动。 “有人喜欢我,所有人的喜欢我,我才是被喜欢的那个。催眠是跟你学的,是梁褚教你的,你骗了间谍,间谍才会在大街上捅你。是你,是你!爸爸妈妈,你们要小心,蓝月她会催眠,她连间谍都能蛊惑,她肯定也能骗你们,你们要小心!” 范悦连人带椅子砸到地上,嘴里磕破,口水混杂着鲜血流到黄色碎花裙上,衣襟染红一片。她的逻辑越来越混乱,已经吐不出像样的句子。 蓝月从头到尾紧紧关注着,没让椅子砸到自己。 “上镇静!”蓝母做了决定。 护工上前把椅子扶起来,一人按住范悦,一人给她打针,打了针之后,范悦反而更精神了,骂得更大声,从这些咒骂中,提取出碎片化的信息。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是重生者,可是什么都不顺,肯定是蓝月表面出国,却背后操控,才让她功亏一篑。 听不出更多信息了,过了五分钟左右,镇静剂起效,范悦慢慢静静下来,喃喃问道:“为什么我是范悦,只为了愉悦别人?你就能当蓝月,做高高在上的月亮?” 搞笑呢!悦和月都是女性常用女姓名,说实在的,月字更普遍、更土一些啊。 范悦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涕泪横流的同时,慢慢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第75节 护工动作麻利,确认昏睡后,推了担架车过来,把人抬走了。 范悦一走,一直站在二楼的爷爷奶奶才慢慢从楼梯上下来,绕过一片狼藉的西图澜娅餐厅,几人移步到客厅说话。 柔软的沙发包裹着身体,蓝月终于把逻辑理顺,皱眉问道:“所以,她有妄想症,觉得自己是重生者。” 蓝爸爸点头,“是,妄想症、躁郁症,还有间歇性精神分裂,她分不清现在的自己有没有重生,分不清现在所处的是不是真实世界。看过很多心理医生,情况越来越严重,医生几乎下了定论,不可能好转。她说得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胡言乱语而已。” “我知道的,爸爸,您放心,我不会多想。”蓝月自己在心里捋了捋,即便按照范悦的说法,她上辈子也是非常成功的。至于什么上综艺节目秀恩爱,通过催眠手段策反间?谍、被当街行凶,蓝月相信,如果上辈子自己也意识到这是个全息游戏,那么一切只可能是演戏钓鱼。 就像今天是演戏钓范悦一样,以自己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上电视节目的决定。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钓鱼,让暗处的人以为自己只是烟雾弹,或者把自己摆在明面上,引人攻击。 梁褚先生的人品经过六十年的国家认证,隐姓埋名、为国铸剑,不可能出问题。他经手了那么多秘密项目,从没发生过泄密事件。如果外部敌人从他那里打不开缺口,那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被引诱,和老师突然闹翻,也就顺理成章了。 看,出生商人家庭,被突然抛弃,爱慕虚荣上电视节目,有个恋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要素齐全,怎么看怎么好动手啊。 一切都是配合演出的话,难怪范悦得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对不起,小月,我们应该多陪你长大的,当时你被拐卖,我们应该回来的,不论如何,都该回来的。”蓝妈妈突然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不是,妈,你别哭啊。外人以讹传讹就算了,你怎么也信了。”蓝月哭笑不得,把蓝妈妈搂在自己怀里:“当时明明是我去练琴了,只是阿姨以为我被拐卖了。而且校园霸凌也没实现,我一脚就把们踹开了,记得吗?还把承包商头痛减料的事情曝出来了。那几个心理素质不好的也记过、转学了,从头到尾我没受丁点儿伤害。是我难为情,觉得丢脸,才不让你们回来的,我亲自打的电话。” “这才是真相啊,你们不要听外人胡说,一会儿拐卖,一会儿校园霸凌的,事实就是我是练了两个小时的琴啊,怎么传出这么多离谱谣言。你们当事人还当真了!”蓝月对重生什么的是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是利用已知信息,配合一些技巧,说些以假乱真的话罢了。 就像杨辉表哥,从范悦的话里推断,她知道的信息是杨家、蓝家几个孩子在育婴室玩耍,她通过排查找到了杨辉,利用杨辉的性格缺陷,一步步引导他相信就是自己犯下的错误。因此,杨辉为了弥补,一步步转钱给她。这才是所谓“精神控制”的真相,后续不是都查清楚了吗?怎么大家还是一脸迷茫,思路不走科学的康庄大道,总往重生的死胡同里钻。 一家人都沉默着,奶奶突然道:“如果没有重生,范悦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第111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7 “噗嗤——”蓝月这一笑,把凝重、压抑的气氛都笑没了,蓝月看看长辈们的脸色,笑道;“我总算知道什么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怪不得我妈这当事人脱口而出‘你被拐卖’,在这种环境里压抑太久,都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了。 ”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给你们分析分析。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世上有重生,第二世上没重生。如果世上有重生,按照范悦的说法,上辈子咱们家也过的很好。家里的产业做大做强,我干的是科研,能够和间谍扯上关系,家里产业还没被查,我们家肯定没问题。范悦所谓的证据,都是舆论战的烟雾弹,抹黑手段而已。她一个吃瓜群众肯定媒体说什么是什么,真相只有咱家认清楚,类比‘我被拐卖’。” “第二,世上没重生,范悦也能从蛛丝马迹查出自己的身世,不要觉得这是罗生门、是天意、是重生者的先知。从她的表现看,从小对生在范家有诸多不满,觉得以自己的容貌才华应该有更好的出生。真假千金的剧情又不少见,随便扒拉一部苦情戏,上面肯定有类似剧情。范悦误打误撞先从自己和范家的血缘关系查起,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再去查当时医院有哪些人生产,总是能查到的。” “咱们看到结果,去推查证过程,当然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对范悦而言,查证过程不需要严丝合缝,不需要证据确凿,甚至还需要一点儿想象力。就像她自己举的例子,她听到的消息是杨家、蓝家有晚辈在育婴室玩耍,但自己就能推导出是辉表哥做的。证据呢?没有!她只需要确定辉表哥性子软,容易自责内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咱们不要犯和辉表哥同样的错啊,陷入自证陷阱。你说自己是个好人,要拿出多少证据才能证明。网上有句话很流行,你说一个女人是妓女,不需要证据,当你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了。同样的道理,总往玄幻的方向想,感觉到处都是佐证。” 蓝月语气坚定、态度坚决:“再举个范悦自己说的例子。她说我和高佳轩会是亲密爱人,能举出的具体例子只有六岁送花和高中的裕德居包子,以后的事情只能是描述性的温馨浪漫场面。” “事实上,我从来都不喜欢玫瑰,因为名字的缘故,我喜欢蓝色系的花卉。裕德居的包子是我当时打赌赢来了,高佳轩和我一起投资,挣了一千多万,他愿赌服输外加感激,才买了一个月。看,事实就是这样简单。可是对不知情的外人而言,这好像就是所谓浪漫爱情的见证。” 蓝妈妈轻拍额头,重整精神,疲惫笑笑:“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事实就是这样!再举个例子,很多被电信诈骗的人,遇到的都是最简单的杀猪盘。事后冷静下来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么简单,自己怎么会上当呢?骗子用话术,逼迫你一个人在短时间做出决定,在情感上孤立你,把你的思想朝他想要的方向引导。就和现在一样,家丑不能外扬,没人能诉说,你们又天天关在一起,负面情绪反复渲染、相互影响,自然就被她牵着鼻子走。” 蓝月拍拍手,最后下了结论:“如果爸爸妈妈愿意要个确切的结论,还有一个办法,找人彻查范悦。不管她这些引导人心的手段,还是查自己身世的过程,但凡走过,必定留下痕迹。她当时没有充裕的钱财,肯定能留下更多破绽,只要愿意,以现在的科技,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众人被蓝月坚定的态度所影响,思路从“重生”上拐弯,上了“真相”的高速路。 是啊,先查吧,谁的说法都不用全信,信证据。 蓝月安抚好家里人,也觉完成任务,再让范悦这么搅和下去,人人都要精神崩溃。如何与精神病人相处,没有经历过的人不知道。连蓝妈妈那样心志坚定的人,长期面对一个精神出问题的女儿,都把自己熬得憔悴不堪、自我怀疑。 家里也不用待了,蓝月监督者爷爷奶奶报了旅行团,继续自己的环球旅行。爸爸妈妈也赶去公司,不要继续停留在这个环境。 一家五口分别开了三辆车,从大门出来,看见一辆辉腾停在大门口。看到蓝月的车出来,按了一下喇叭。 是高佳轩。 蓝月按了喇叭回应,伸出头对停车摇下车窗的爸爸道:“我来,爸,你们先走。” 同样打开车窗的奶奶也听到了,前面两辆车开走,高佳轩从车上下来,站在蓝月车旁。 三年不见,意气风发、天真张扬的高佳轩突然沉稳起来,脸上没有了傻乎乎却明媚灿烂的笑容,下巴上有短短的胡茬,脸色有些暗黄。青春明媚大学生到胡子拉碴颓废风,形象转变有些大。高佳轩扬了扬下班:“聊两句?” “行,我带路,你跟上。” 蓝月把人带到自己以前常去的咖啡厅,这个点基本没什么人,店里放着轻音乐,坐在用绿植隔开的雅座上,说话小声一点,基本不会被听到。 “她进疗养院了?”高佳轩问道,其实等在外面的时候已经看到疗养院的车了,这时候再问,只是没话找话。 “嗯。”蓝月嗯了一声,没有开启聊天模式。 高佳轩沉默得坐在沙发上,好像他约蓝月出来,就是为了发呆一样。音乐在咖啡厅里流淌,高佳轩看着窗外街景,突然转头道:“你的公司还要投资吗?我给你投吧,不要股份,不规定分红……” “打住,我不缺钱。现在公司要吸纳的资金,需要附加条件,要么有技术、要么有渠道,单纯资金,我这边不收的。”蓝月摆手,掌握先进技术就是这么牛,投钱也不是人人都能投进来的。 高佳轩不讲究得用手抹了两下脸,“连唯一能补偿你的地方都帮不上忙了啊。对不起,蓝月,对不起。” “不……” “别,你别说,让我说,不然我就没勇气了。现在想想,当时自己是挺混蛋的。厌烦爷爷说教,就把脾气发到你身上。那些挑衅,其实只是嫉妒而已。嫉妒你那么坚定,从来不被外界影响,勇敢、坚持做自己。我做不到,所以嫉妒,嫉妒滋生诽谤。我以为自己只是开个小差,车子最终会回到正轨,没想到……对不起……明明我们小时候明明那么要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全被我毁了。” “等我明白的时候,什么都回不去了。我知道自己轻飘飘两句,不能弥补你什么,可这句迟到的对不起,说出来,我心里也好受点。”高佳轩叹息,“你回来肯定和范悦接触过,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叮嘱你两句。不要被她带进语言陷阱,不要总想着反省自己,你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 越是有同理心、越是受过高等教育、越是愿意换位思考,就越容易被带进这种陷阱。高佳轩扪心自问,他在这过去几年,有多少次想和范悦撕撸开,可是范悦总有不同的说辞,不同的态度,让自己出于愧疚、出于怜悯、出于面子、出于赌气……而留在她身边,继续做钱袋子和工具人。 是的,工具人。到了后面,高佳轩觉得自己只是符号化的“好男友”,范悦用以证明生活幸福、高高在上的工具人。 这么丢脸的经历,高佳轩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反复强调;“不要被她骗了。” “我知道的,我很警惕。”蓝月心想,自从曝出真假千金剧情,蓝月就知道她们不可能是朋友。范悦可是凌霸过别人的人啊!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主角,这个全息游戏,还要不要过审了! 所以,即便范悦有一时风光,也肯定是欲抑先扬,用对比手法,证明做坏事就要付出代价的主题。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朴素的真理在生活中,过程可能会延续时间久一点,十年二十年。在全息游戏里,三五年就够了。 所以,蓝月出国,不仅仅是为了深造,更是为了躲避剧情点。瞧,现在就很顺利嘛!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只需要最后出场露个脸。 高佳轩看着从未改变的蓝月,一时心绪翻滚,却不知说什么好。蓝月还是往常的模样,真好的,月亮就该高悬夜空,她不必向我奔来,我曾经仰头看着,沐浴月光清辉,就够了。 高佳轩一口干了杯中咖啡,半点儿不讲究,笑道:“这就好。以后再回来,记得约我吃饭小聚。有啥事情,也记得和我说,甭客气。我们没缘分做夫妻,我还是你哥呢!” “好。轩哥,回见。”蓝月举杯示意。 高佳轩大步出了咖啡厅,坐到车上,给爷爷打电话;“爷爷,我想继续把大学念完。” “念完就念完,这点儿小事,还要老头子去给你办手续呢!”高老爷子语气愤愤挂断电话,嘴角却情不自禁扬了起来。 高佳轩自从认识范悦之后,学业一落千丈,大二那年就办了休学,一直围着范悦转,纠缠了这几年,让外人看了无数笑话。可是,能回头就好啊。年轻人会介意,觉得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和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之间差着千山万水,可是到了老爷子这个年纪就会发现,没区别的,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浪子回头金不换。 第112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8 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还要去吕城看看的,范悦的事情,还要给范家一个交待。 吕城没有机场,下了高铁,蓝月打了出租车过去,一路上看到吕城的变化很大,几乎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车子停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现在小区门禁几乎都是刷脸,蓝月正要上前和保安交涉,走到闸机门前,系统自动开门,机械音死板而流畅;“欢迎回家,请通行。” 对,当时是自己陪着来办的入户,随手就录入了门禁系统。范妈妈还很小心的拿纸笔记下了录入方法,又催着范愉一定要记住,说等范悦回来的时候,就由范愉这个“玩设备”厉害的弟弟给她办理。 回自己家,被门禁拦住像什么样呢? 这是蓝月出国之前给范家买的房子,范爸爸范妈妈推辞不过,勉强收下却一直住在老房子,等范愉考上大学,一家人才搬到这边来住。 范愉的成绩不好不坏,经过高中三年努力终于考上了一本院校,虽然不是九八五不是二一一,但也很让范爸爸范妈妈欣慰了。 门铃响,大门打开,范妈妈出现在门口,一脸惊喜:“啊呀,你这孩子,过来怎么不先打电话说一声,万一我们没在家呢!老范,老范,小月回来了,小月回来了。” 范爸爸拖鞋啪啪响,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过来接蓝月的小行李箱:“快进来,快进来,坐,坐,累不累,怎么没叫我去接你。我跟你说,我刚买了辆新车,电动的呢,跑城里稳当得很。” “别卖弄你那新车了,赶紧给臭小子打电话,他姐回来了。”范妈妈去厨房泡茶,顺便翻了翻冰箱,“哎,老范,赶紧去菜市场买两个菜,冰箱里没啥能吃的。” “爸、妈,不用忙活,我吃饭很随便,并不挑剔,有啥吃啥。”蓝月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 “今天过来,一是想看看你们,自从去年国庆回来一趟,我还没回来过呢,很想你们。”蓝月轻轻诉说想念,并不觉得和半路相认、一年只见一次的父母说想念丢人。“过年那段时间我最忙,都没来陪你们,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啥!啥!说啥呢!你们年轻人忙事业,我还不知道。我都打听了,过年你们干无人机的最忙了,我们这儿小地方过年还有无人机编队飞行表演呢。就在河边的下沉广场上,我和你妈都去看了,人挤人热闹得很。咱们看个热闹,你们干活的,不知道忙成啥样呢!”范爸爸对无人机的理解还是停留在飞行表演上。 蓝月也不纠正他,只笑:“谢谢爸妈理解,你们真好。” “这回过来,还想和你们说一说范悦的事情。蓝爸爸蓝妈妈可能已经和你们说过了,范悦精神状态不好,蓝家决定送她去疗养院了。” 蓝月的语调再轻柔也没用,一说到这个话题,气氛陡然沉重。范妈妈收敛起笑容,重重叹息:“那孩子,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妈,别担心,现在医学技术这么昌明,心理学也在不断进步,肯定有治好的一天。疗养院环境很好,建在风景区,山清水秀、设施齐全、空气清新,护工也是专业人士,有第三方机构监督,保证不会有人怠慢忽视。”蓝月取出手机递给范妈妈,给她看疗养院的视频。 范妈妈远远举着,眯起眼睛,蓝月才反应过来,做了一辈子裁缝,范妈妈的眼睛早就不好了。 蓝月笑着打圆场,“妈妈,这样只能你一个人看,我还是投屏吧,爸爸也能看到。” 把手机连上电视,疗养院的画面就出现了。不是那种高大上的宣传片,而是记录片一样的实拍。 范爸爸范妈妈看过一遍,蓝月才道:“亲眼见了总要放心些,我把疗养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留下,和蓝家那边交涉清楚了,你们也加入了探视名单。按照规定病人精神状况稳定,一个月至少能探望一次,不指定具体探视日期。如果疗养院那边推脱,你们和我打电话,我来处理。”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范妈妈拍拍蓝月的手背,电视里疗养院的画面又循环播放起来。范妈妈遥控暂停,给范爸爸使了个眼色,范爸爸会意去书房抬了个纸箱出来。 “爸,这是什么,我来拿。” “不用,你爸这点儿力气还是有的。”纸箱被范爸爸轻轻放在地板上,打开,从里面拿出笔记本、课本,颜色泛黄,都很陈旧。 范妈妈打开最面上一本,绿色的封面已经氧化成黄绿色,翻开折起来的某一页,递给蓝月,“你看吧,看完就明白了。” 蓝月接过,上面用稚嫩的笔记写着:“凭什么未成年人就不能做亲子鉴定,当初应该学理科的,说不定我就能自己买试剂自己测。我不信自己居然是范家的亲生女儿。我跟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这么漂亮,这么聪明……” 看看日期,这是范悦上高二时候的日记本。 再翻看其他被折起来的地方,零碎片段几乎折射出了范悦的完整心路历程。 “都是骗人的!说什么最疼我!说什么不重男轻女,他们还是最喜欢弟弟!凭什么主动让范愉学吉他,我学钢琴的时候求了又求,范愉学吉他却轻而易举。” “我想要水晶蝴蝶发卡,张楠楠就有一个,出了大风头,人人都围着她问东问西。可爸爸妈妈不爱我,只说发卡贵,他们真是我的亲生父母吗?如果我生在豪门,天天发卡换成戴。”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不就是买了七个颜色的缎带蝴蝶结,这有什么?骂了我一个星期!我一定不是亲生的!” “我终于十八岁了,存了一年的钱,都没出去玩,我就知道是有回报的。果然,亲子鉴定出来了,我不是范家的女儿!我不是范家的女儿!我不是范家的女儿!” “我找遍了家里都没有收养证,难道我不是收养的?” “连后门捡破烂的老头我的问了,人人都看着她大肚子、去医院、抱回了我,这一片个个都认识,真要有风言风语,不可能打听不出来啊。” “今天看了《沉默的真相》,我的身世会不会和女主角一样。范家的女儿死了,他们接受不了,就在医院随手抱了个孩子回来,我就是那个无辜的孩子。” “妈的,医院为什么不能规范一点,找了一年才找到我是哪家医院出生的。为了查这个,李浩送我的项链都卖了,他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 “医院那年没有刚出生的孩子夭折,也没有被抱走拐卖的,我明白了,我一定是被抱错了,就像《真假千金》里演的那样。” 第76节 “不是,不是,为什么我不是富豪人家的小公主……”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肯定是小公主!我是蓝家的女儿,我是蓝家的女儿!” 蓝月飞快翻阅着,范妈妈在一旁哭诉,“我是真没想到辛辛苦苦养她二十年,在她眼里,全成了耽误。周围人家谁家女儿有她过的好,隔壁小雪初中毕业就去读技校了,当时成绩比她还好,她家就为了那点儿补贴。我们辛辛苦苦供她上大学、学钢琴,结果一出门,除了那次回来和你别苗头,再也没回来过。” “也不知道我们养孩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就为了吃喝打扮的小事,记恨父母一辈子吗?她小时候多乖啊,老房子那边人人都夸,从小读的也是公立高中,怎么学了一身攀比的风气?”范妈妈叹息:“我是没办法了,掏心掏肺的,人家不领情。” 范爸爸坐过来,拍拍妻子的胳膊,又摩挲了几下,“别说了,都是命,一人一个脾性,她和咱家没缘分。” 范爸爸范妈妈看到课本上的涂鸦,突兀的一句指责,心里痛得无法呼吸。范悦把他们和能上教材的恶人相提并论,认为他们是迫害自己的坏人。那些生活中的小细节,都成了范悦活得水深火热的证据。 这箱旧书旧笔记本,是范家搬家的时候整理出来的。范悦常年不回来,范爸爸范妈妈整理到这些,打电话质问,范悦却理直气壮大骂一通,直接把电话、微信拉黑了。这件事,范爸爸范妈妈谁都没说,只两个人相互舔舐伤口,就怕说出来再给这复杂的情况再添波澜。 蓝月轻轻合上最后一本笔记本,从这些痕迹来看,范悦果然不是什么重生者,她只是早有预谋,恰巧撞上了真相。那些所谓的“证据”,是移花接木再加工,她成功骗了一些人,也败在自以为能掌控全局上。 骗人先要骗自己,最后把自己搞得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只能进疗养院继续做梦。 咔嚓—— 正在沉默之时,大门传来响动,范愉一身球衣背着篮球包进门,“哎!姐!你回来怎么不叫我!啊!” “停停停,汗汗汗,脏脏脏!” 范妈妈、蓝月两个人都没拦住这只大狗,范愉把汗蹭了蓝月一身,才哈哈笑着跑开。 “哎,这又是啥!”范愉指着桌上一摞书。 “这是范悦的旧书,你姐来帮忙拿走的。范悦找了份疗养院的好工作,没时间过来,我们托你姐带给她。”范爸爸抢先解释。 “又不回来?工作到底忙成啥样啊?我都四年没见她了!”范愉撇嘴,他说者无心,范妈妈听者有意,一直都隐藏的很好的情绪,突然有些忍不住了。 范爸爸拉着范妈妈收拾旧书,让她能低头平复情绪,不让儿子看见泛红的眼眶。 蓝月会意把人拉到一旁,问他上大学的感受。 范爸爸趁机把范妈妈拉到书房叮嘱:“忍住,别让孩子知道。”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忍不住了。她骂我也好,怨我也行,怎么能害臭小子!到处乱说家里重男轻女,臭小子六年级时候被人围着打,就是她的爱慕者想给她出气!”范妈妈哭倒在范爸爸怀里。 第113章 祝玩家游戏愉快19 “现在的孩子,戾气太重了。”范爸爸轻轻拥着范妈妈,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过了这么久,也慢慢看开了。 现在的孩子见识太广,也好也不好。听说家里是一姐一弟,马上联想到重男轻女和伏地魔;听说某个孩子孝顺,立刻会怀疑他是妈宝男、爸宝女;听说某个家境好的女孩和家境一般的男孩结婚,凤凰男的标签立刻贴上。 总之,不看具体情况,只疯狂贴标签。 想想自己那个年代,长兄、长姐帮扶弟弟妹妹是理所当然的,幼弟幼妹支持兄姐是天经地义的,一家人相互扶持才是一家人啊。可是,现在人人都要自由,都讲边界感,好像稍微付出一些,多损害一点自己的利益,就会天打雷劈。 范爸爸不明白世道怎么变化得这样快,只能归结于自己没把孩子教好,没让她明白保护自己和疼爱家人之间的度。 “算了,不说她了。反正她住在那么高档的疗养院,蓝家又会派人去监督,不会让她受委屈。她一出门就不回来,心里恨着我们,我们也只当缘分尽了。”反过来想,一个普通人要努力到六十岁,才能过上不用工作、不操心钱财,每天吃吃喝喝喝的日子。这就是范悦现在过的日子。 范妈妈起身擦干眼泪,和范爸爸盘算起来:“现在我们住的房子是小月买的,银行里也给我们存了两百万,靠着利息都能过不错。等臭小子毕业了,我们再给他买套房,日子就只剩下享受了。” “多亏当时狠心买了社保,你算灵活就业人员,五十岁就能退休领社保,我再干十年,把修车铺倒手给老张,也能存点儿。小月多半是不需要我们的,到时候看臭小子想在哪儿定居,大城市我们就出个首富,小地方我们就买全款,他需要我们就去给他带孩子,他们小两口想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就回来。”范爸爸拍拍妻子的胳膊,“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孩子们终究是要飞走的。” “嗯。就这样吧。”范妈妈有些话别在心里没说,她和老范都明白,蓝月和他们感情不深,花钱颇有用钱买安宁的意味,可她能出钱帮扶家里已经是大恩大德。说句实在话,路上碰到个陌生人,说能给两百万、给买一套房,别说让她给自己当女儿,自己给人家当孙子都行啊。 成年人了,钱在哪儿,情在哪儿。就不要计较那么多,非要出钱的人陪在身边。既要,又要,还要,贪得无厌可不行。 想通这一点,范爸爸范妈妈立刻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论经济支持,他们有蓝月。论陪伴贴心,他们有范愉,这就很好嘛! 蓝月在吕城只留了一天,在家吃过午饭,又和范愉一起去了校园街的琴行。这里被市政统一粉刷成蓝白相间的色彩,正在打造网红旅游打卡点。他们没能在蔷薇密布的琴行,弹到当初那把琴。 飞机降落到滨城机场的时候,湿热的空气一下子涌上来,没有空调保命简直活不下去。 接机的依旧是叶居,这次她带了蓝色的风铃花。 蓝月轻笑着接过花束,打趣道:“你是当滨城接机大使了吗?每次回来都碰到你。”蓝月清楚,叶居够朋友,她怕自己去见过养父母、生父母之后心情不好,特意赶来陪伴。 “是啊,我为滨城留下你这个么人才,政府高低的给我颁个人才引进奖。”叶居笑眯眯打趣,她知道蓝月知道她的心意。 滨城机场特别大,进了候机大厅之后,两人顺着人群往外走,熙攘嘈杂的人声成为繁忙的背景音,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没人在意身边人说什么。 “还好吗?”叶居仿若不经意的问。 “瞎操心~挺好的。”蓝月看了看手上的蓝风铃,笑道;“就是有些感慨,真是无巧不成书,不是风动、幡动、是心动,以及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叶居:? “你出家啦?给我打哑谜!” “哈哈哈哈……”蓝月大笑着解释这三句话,“刚开始想得挺复杂,重生、穿越的非现实因素考虑了,毒品、精神控制的犯罪手段也考虑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蓄谋已久外加运气巧合的故事。” “如果范悦最开始羡慕发卡的时候被阻止,也许后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人还是得管得住自己,看得开。范悦一步一步滑向深渊,网上那些群聊真的害死人。现在被曝光的只有‘约死群’,群成员汇聚负能量,肆意放大痛苦,轻易放弃生命。可网络大海里,还有很多类似的毒鱼,范悦青春期被这些人引诱,思想一步步偏激。” “出了这么多事,高佳轩继续回去上大学,毕业之后又是一个能继承家业的精英人士。因为这些经历,反而越发成熟有魅力。范悦却只能去疗养院,这不是莫大讽刺吗?” 叶居一把抢过蓝月手中风铃花,“我去,几天不见,这花已经配不上你这个圣母了。居然同情范悦?你脑子被狗吃了?高佳轩的确分不清内外,可他也没害人啊。你不同情受害者,反而同情起加害者,屁股歪哪儿呢?” 蓝月毫不客气把花抢回来,瞪眼:“不是屁股歪,我这是胜利者的宽容。” “瞧你做作那样儿~胜利者~”叶居阴阳怪气,学了蓝月的样子,“还说别人想不开,我看是你想不开。” 被这么一打岔,蓝月突然就有绝妙的想法,一双眼睛放光的盯着叶居:“我把这个故事做成游戏怎么样?我这辈子就是个全息游戏,全息游戏里的游戏,听着就很有意思啊。” 叶居被她眼里精光吓一跳,喃呢道:“你这也看得太开了。” 第114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 青城山,丈人峰脚下,一座青砖大瓦房,树木掩映,绿竹苍翠,一片清幽之色。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破坏了这一片幽静。 “一个好女人,就该从一而终。”闺房内,老姑太太拉着白嫩的小手,叹道:“朱家败坏你的名声,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想屁吃呢!这事儿是朱家不地道,朱令那小子攀上学政的高枝,就能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了吗?你放心,虽你没有兄弟,但还有族亲,咱们老谢家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谢寒梅头疼得揉揉太阳穴,趁机把手从老姑太太手里抽出来。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遇上青梅竹马订婚的未婚夫来退婚已经是难堪至极,再加上嘴上没把门的老姑太太当场撞上,真是雪上加霜。 老姑太太义愤填膺,还要给谢寒梅出些“厉害”主意,但熟知她为人的谢寒梅哪里敢听,拉着她就往外走。“老姑奶奶,您的一片心我知道,我爹娘更是感念。可如今还只是朱家伯父伯母来商量婚事,朱令哥那边还没说话,等商量定了,再来禀告您。您放心,若是遇上困难,我肯定不见外,第一个来求您帮忙。只盼着您到时候,可千万要伸手拉拔啊。” 老姑太太笑道:“这是哪里话,我虽嫁出去了,可也流着谢家的血,就是谢家的人。你虽没个亲兄弟,可你表兄最是能干,但凡姓朱的敢不讲理,领着你兄弟们去砸了他家!” “好,好,还是老姑奶奶心疼人。我这里先谢过了,来日肯定上门再去谢您。”谢寒梅拿起桌上一罐茶叶,硬往老姑太太怀里塞,“这是咱家自产的茶,老姑奶奶不嫌弃,就请拿回去尝尝。” 老姑太太仿佛看不出谢寒梅的着急,不紧不慢打开瓷罐,深深嗅了一口,“嗯,这就是青城雪芽吧。” “要不说好茶还得您来品鉴呢!正是呢。” “听说上好的青城雪芽能买八两银子一斤,八两银子!天爷啊,那茶是金子做的不成!你这能卖多少银子一斤?” “哪能和上等好茶比,这就是自家产的,能卖个二两银子,已经是遇上贵人了。”谢寒梅含笑道。 “二两银子!”这可是她一家人半年的花销了!老姑太太又深深吸气,仿佛要把茶香都吸进肚子里,这都是钱啊!老姑太太也着急起来,赶紧把盖子紧紧盖住,生怕茶香跑了。 谢寒梅带人从二堂穿出去,把老姑太太送出门,望着她骑着毛驴顺着山道走不见了,才往正堂去见朱家人。 正堂上,谢家父母端坐上首,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尤其是谢老爹,更是脸拉得比驴长,一张黑沉沉的脸都快滴出水来了。 陪坐客位的朱家老两口脸色也不好看,这事儿说起来,肯定是自家理亏啊。 朱家和谢家本是邻居,后来朱家因茶发家,在县城置下产业,两家的来往才渐少了。可是,乡情难改,知根知底的两户人家,结亲是最妥当的。尤其谢家在这山脚下还有茶园,朱家又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不正是天作之合吗?两家遂定下亲事,朱令和谢寒梅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颇深。 朱家在县城扎下根基,又有朱令这个麒麟儿,从小聪颖好学,才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往成都府求学。这一去,简直犹如蛟龙入海,这不,因其才学、相貌皆出众,被学政看重,有意招为爱婿。 想做学政的爱婿,在老家就必定不能有一个未婚妻。 见谢寒梅进门,朱大娘立刻起身,就要去拉她的手。谢寒梅冷着一张脸避开,对爹娘道:“爹,娘,我们屋里说话。” 说完,直接上前搀着她娘往屋里去,把朱家老两口晾在大堂上。 进到里屋,没了外人,谢大娘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抱着谢寒梅嚎啕:“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谢寒梅拍着娘亲的肩膀,眼睛却看着父亲那边:“老汉儿,这个事,你怎么想?” “我看朱家的意思,是一定要退亲的。”谢老爹砸吧了一下嘴唇,眉头皱得死紧。 谢寒梅沉吟片刻,轻声道:“朱令还没出面……” “我的儿,令哥儿连退婚都不出面,让爹娘来打头阵,岂是好相与的,你莫被他哄了去,迷了心窍!”谢大娘顾不得哭,立刻爬起来教导女儿:“男人心肠比铁石都硬,别看你们当初你侬我侬,现在他有好前程,自然要立刻抛弃你。男人为了前程,易妻换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包青天还斩过陈世美呢,为了荣华富贵连守过父母孝期的原配和血脉相连的儿女都要杀啊,更遑论一个空有名分的未婚妻!世上有,戏上才有,儿啊,你莫要想不开啊!” 听得谢大娘一番哭诉教训,谢寒梅反而放心下来。“娘,我和你一个意思。我还怕娘想着朱令是少年才俊,嫁他就能改换门庭。又想着我与他先有名分,再有同乡邻里的情义,若真要争个高低,肯定能把人争过来。” 谢大娘苦笑:“傻子,这夫妻俩过日子,要的就是你情我愿,把人硬绑回来有什么用?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 母女俩达成一致,齐齐回头去看谢老爹。 谢老爹黝黑的皮肤,眉头就没散开过,死死盯着空荡荡的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老汉儿,你拿个主意。”谢寒梅催促道。 谢老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重重叹息一声:“可惜了,之前说好第二个儿子姓谢。” 谢大娘闻言,也低落下来,是啊,可惜了。 谢寒梅是独生女,在此时简直少见得不行,和绝户只差几十年的时间了。早年,谢老爹谢大娘还千方百计求神拜佛,后来,得了上清宫真人的准话,问题出在谢老爹身上,两人也就不折腾了。 谢老爹本有三个亲兄弟,当年一场瘟疫,爹娘并兄弟都死了,只剩他独苗一根。谢大娘是早年逃荒过来的,爹娘拿她和宫观里的真人换了一袋粮食,谢大娘在宫观里长大。等到了年岁,谢大娘没有修道的天赋,与谢老爹看对了眼,遂给宫观捐了一笔钱,谢过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下山做的农妇。 谢老爹这边呢,当年爹娘、兄弟相继过世,人又小,家里的田地被族人侵占,成亲之后,为了把田产要回来,和族里闹得颇不愉快。所以,过继兄弟的孩子,没有;过继族亲的孩子,不甘。 那就只能从女儿身上想办法了,其一,招赘;其二,与夫家约定,第二字儿子归还母家。 这两条都不容易。招赘,谁家好男儿愿意招赘,现在又不是荒年,淘换不到这样的好男人。退一步讲,谢家人眼光绝佳,找到了好男人,谢寒梅也拿捏得住人,可还有三代还宗呢!到时候,谢寒梅已经死了,管不到后代怎么把谢姓人的牌位扔出祠堂,再把父姓的牌位高高供起。 所以,千辛万苦,谢家找到的朱令这样的好人选。知根知底,不会坑害了谢家人;前程可期,不会和谢家抢这几亩田的家业;父母通情达理,同意第二个孙儿姓谢。 这是什么样的大好人,简直是求道祖都求不来的好女婿。自从谢、朱两家定亲以来,谢老爹对朱令就如同对待亲生儿子一般,谢寒梅这个女儿都要退后一步,朱令才是谢家的未来。 如今,一切都打了水漂。错过了朱令,谢家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找到第二个肯让其中一个儿子姓谢的好人吗? 谢老爹犹豫着开口,“这事儿,是他家不占理,不如……兼祧?” 谢寒梅都气笑了,“老汉儿,兼哪门子祧,他姓朱,我姓谢!如今低了声势,女儿做了妾,难道孙子还能姓谢不成?” “谁让你做妾了?” “兼祧就是做妾!” 第77节 “你才是原配。” “呸!我和学政女儿比,谁是原配?”谢寒梅柳眉倒竖,气势凌然:“老汉儿,实话和你说了,你要是敢打这样的主意,我立时就去死。你也别想百年后了,咱家今年都过不了。” 谢老爹一噎,嘟囔道:“你才舍不得死呢,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且有得活。行啦,行啦,知道你能干,你拿主意吧,反正家里都是你拿主意。” 谢寒梅这才坐下来,家里早就是她当家,蜀中女子,从来都是这样泼辣。 “这还差不多,当初爹你恨不得把家底搬空讨好你的准女婿,我都插不上脚,现在准女婿飞了,才知道女儿的好。”谢寒梅大包大揽:“待会儿出去,我和朱家人谈,爹娘帮我压阵就是。” “哪儿有女孩儿家出面谈婚事的……” “之前我倒是没出面,你们谈成什么样子?”谢寒梅一句反问,问住了爹娘。 谢老爹谢大娘不说话了,摆摆手,任由女儿发挥。 第115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 正堂上,朱家老两口惴惴不安的坐着,茶都喝干了,也没个人来换一下。朱家和谢家可是知根知底的,他家厨房里养了个厨娘,倒个水总是不难的。 这就知道是人家故意为难了,本来,在来之前,两人都想好了,谢家人摆脸色就看着、说话难听就听着,任打任骂,总之,一定要把这亲给退了。可是事到临场,才知道脸色难看、屎难吃。 “梅子厉害着呢,要是她死咬着不放,那可怎么办?”朱娘子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她生了四个儿子,就老四朱令最可人疼,眼看朱令要有大前程了,可不能在这里有闪失。 “放心,那可是学政,乡下丫头,还能和学政千金争高低吗?”朱老爷捋了捋短须,不可能的,常人只要一听说这差距,自然懂得放手。大不了补偿谢家一些财货,总之不能让一个村姑坏了自家儿子的前程。 等了许久,终于见谢家三口重新出来,朱老爷连忙坐直了身子,等着最后宣判。 谢寒梅扶自家娘亲坐下,款款走到朱家夫妻面前,深深福礼:“伯父、伯母,事情我都听爹娘说了,可我对四哥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明日,我就收拾包袱去成都府,找他团聚去。” 朱老爷脸皮一僵,缓缓道:“侄女儿,你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是这强扭的瓜不甜,做夫妻是要有缘分的。” “是啊,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我和四哥的缘分还不到百年,可五十年七十年总是有的。” 朱老爷赶紧给老妻使眼色,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好个未婚女子掰扯什么缘分。 朱娘子接过话茬,叹道:“你对令哥儿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只是他如今有的更好的前程,你总不能阻止他去奔前程吧?但凡真心为他好,就没有把他圈在乡下地方的。” 朱娘子直接将军,逼着谢寒梅放手,或者逼她承认也不是真心为朱令好。 “伯母说的对,我也是奔着好前程去呢。成都府虽远,跟着商队也能去,学政?不知是哪位学政要夺人夫婿。我虽是乡下人,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当初乡里开社学,我也跟着认了几个字,这些年跟着我老汉儿做买卖,也积攒了几句话在肚子里,总能找学政辩一辩。” 言下之意,老娘不怕! 朱娘子脸皮抖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哭着拉住谢寒梅的手:“我的儿啊,是伯母对不住你,生生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你不要怪旁人,要怪就怪我吧!” “怎么能怪伯母,我只要四哥一颗真心就够了。四哥临走时还给我写了信,我带着信物去找他,我不信他变心了。”谢寒梅也哭,两人对着哭,看谁哭得过谁。 朱娘子暗骂儿子不懂事,怎么能私相授受,又叹把柄已经落到人手上,只道:“我的儿,令哥儿也是迫不得已啊。学政看重了他,若是他不答应,恐惹学政生气,直接黜落了去。你是知道的,他为了进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冬天东得满手冻疮也要写满十页大字,三伏天热得汗湿衣裳,也要把功课背完。苦读了十多年,才能去成都府求学,你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啊!” “我就知道四哥是迫不得已,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他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呢?伯母,你别怕,我去找学政老爷说清楚,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学政大人的肚量,又岂会和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朱老爷看老妻和谢寒没来回拉扯,说不到点子上,蹙着眉头叹息:“贤侄女,事到如今,伯父与你实话实说,令哥儿也有在成都府定居的打算。若是如此,你与他天各一方,哪里是做夫妻的样子呢。这样吧,我收了做个义女,从此,你与他做兄妹,前程往事,就不必提了。” “伯父爱重,我本不该辞,只是我若做了妹妹,他日嫂子进门,我这小姑又该如何自处?嫂嫂知道了恐也不乐意。”谢寒梅摇头,“我如今也不求别了,就求一个真相,若是四哥真变心了,我也不会纠缠不放。” “自然是真的。”朱娘子兴奋地一拍大腿,又后知后觉不合适,用手肘捅了捅朱老爷人,“令哥儿不是写信回来了吗?” 朱老爷想了想,把信递给谢寒梅,他相信,只要是个有羞耻心的女子,看到情郎不要自己了,总不会再拉扯着不放。 谢寒梅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朱令在成都府过得不错,有学政赏识,有同窗交好,有家里扶持,只是为难还多了自己这个未婚妻,因此托付父母帮自己解除婚约。因是写给父母的信,倒也没有避讳太多,直接写明是为了娶学政的女儿才要悔婚。 谢寒梅看完之后,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胸前。 “你……你做什么?”朱老爷大感不妙。 谢寒梅擦干眼泪,叹道:“既然朱令要解除婚约,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咱们就说说怎么解除吧?” 谢寒梅坐回椅子上,正和朱家夫妻面对面,变脸速度之快,赶上川剧变脸了,简直看不出她之前哭得那么伤心。 朱老爷这才明白上当受骗,信已经落到谢寒梅手中,又放在胸前,他还能上手抢不成?朱老爷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想怎么解除?” “当初,因想着两家姻亲,我家茶叶向来是低价卖给伯父的,如今婚约不在,这些年的货款总得重新算一下。我们定婚约七年,这七年的账簿……爹,你去拿一下账簿。” 谢老爹应声而去,从柜子里翻出成年的账本来,谢寒梅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算盘来,噼里啪啦一阵打出个数字,请朱老爷去看。 朱老爷一看险些撅过去,这是明抢啊! 忍住,不能翻脸。朱老爷抚着胸口顺气,半响才镇定下来,拉着一张脸问道:“谢家以后是不想和我朱家做生意了?” 谢寒梅不答反问;“刚才,我送老姑奶奶回家,请表伯表叔表兄们来家里坐坐,想必快到了,伯父不如等等,叙一叙别情。我家老姑奶奶,伯父认识的吧?都不是外人。” 谢家的老姑奶奶那可太出名了,出了名的碎嘴子,十里八乡但凡有什么流言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又爱凑赶集、庙会之类的热闹,只要想想自家在县城高卧,突然一口背信弃义的锅砸下来,朱老爷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行,我补货款。” “这些年,我爹把朱令当成外甥疼爱,如今,也请伯父疼爱疼爱我,赠我几样临别赠礼做嫁妆,日后,我觅得好姻缘,还要来拜谢伯父呢。”说完,谢寒梅又在算盘上扒拉了一个数字。 朱老爷咬紧牙关,艰难得吐出一个字:“行!” “唉,我与朱令,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但有幼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夫妻情义呢,长大了才明白那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这些年,兄妹之间也有些许赠礼,伯父代兄长还回来,我也把兄长在我这里的赠礼还回去,你看如何?” “这就是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朱老爷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领域,正要继续长篇大论,忽听一声脆响。 谢寒梅一击掌,“好啊,我与伯父想到一处去了,如今就只把和离书写了。” “你们未曾成婚,哪儿来的和离书?”朱老爷恼怒,只觉得之前的事情都是谢寒梅在戏耍他。朱家绝无可能写下和离书,自陈错处。连落在谢寒梅手里的一封信朱老爷都要想方设法要回来,更何况这种往对家手里递把柄的事情。 “不写和离书,旁人误会了,胡乱说话怎么办?” “你放心,但凡有一言半语从朱家人口中出,让我天打五雷轰!”朱老爷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他们是青城山脚下人家,最信老君,而道家又崇神雷,认为神雷可以荡平世间邪崇。这样的誓言,不可谓不毒辣,也充分表明了朱老爷只想解除婚约,并不是有意害谢家人。 谢老爹、谢大娘都信服地点头,谢寒梅也跟着点头,可心里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神明有用,那她这些年烧的香,怎么还没保住未婚夫?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是订婚,两家连聘礼和庚帖都没有换,只有一对玉佩作为信物。 朱老爷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谢老爹,“贤弟,你我无缘做亲家,日后,还是兄弟。” 谢老爹接过,示意老妻把另一枚玉佩交给朱家,如此就算这个婚约解除了。 谢家爹娘从头到尾就这一处出场,剩下全是谢寒梅自己处理的。 谢寒梅看着两家人还要寒暄的模样,保持礼貌福了福身,“我去收拾东西。” 两家人在堂上说了许久的话,茶又叙了三回,谢寒梅才拿着一个包袱出来,同时递给朱老爷一张补货款的契约。 两家长辈默契营造的温情氛围被打破,朱老爷黑着一张脸把契约签了,甩袖而走。 “你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和气生财,万一朱家把你送的东西握在手里不给,我看你怎么办?”谢老爹气得戳女儿额头,反复叹息:“女娃娃家,气性也太大了!” 谢寒梅狡黠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扬了扬:“最要紧的信还在我手上呢!” 第11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3 谢老爹抢过那信纸一看,“你留下来了?怎么骗过老朱的?哦哦,对,你的字还是跟着令哥儿学的呢。” 谢寒梅张扬的笑脸一收,突然想起,是啊,当初她练字,是模仿着朱令练的啊。 大敌当前,只顾着迎战;敌军败走,终于有时间收拾战场。 谢寒梅也没管那封信,自顾自转头回去了。 谢大娘在背后狠狠的拍谢老爹胳膊: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谢寒梅回到房间,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心绪也如房间一样乱糟糟。 刚才,她想要把犯忌讳的东西都收了,免得看着难受。可翻来翻去,不知道哪些是犯忌讳的,屋里与朱令相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桌角靠墙摆了一摞字帖,有朱令亲手写的,那是小时候谢寒梅模仿过的。有卫夫人的簪花小楷,那是朱令亲自为她淘换来的,乡下地方,哪里去找字帖这种金贵东西,不知朱令废了多少功夫,才找到这种适合女子的字帖。 神龛上,道祖的像前有一朵绢花,栩栩如生供在花瓶里。那是十二岁那年,两人一起在灌城灯会上买的。朱令说花要给最值得的人,谢寒梅害羞,虽接过了,却嘴硬说供给道祖最值得。 窗边簸箩里有绣到一半的护膝,朱令之前来信,说成都府天气寒冷,他整日枯坐读书,膝盖都冻僵了。 还有……还有……屋子里许许多多,都有朱令的痕迹。 谢寒梅起身,望着妆台上的铜镜,镜子里的自己,也有朱令的痕迹。 谢家原也只是普通茶农,谢寒梅如何有机会识字? 幸亏这里是道教名山,知府、县令重教化,令有功名的学子冬日农闲开社学讲课,为百姓启蒙,或教诗书、或代写书信,有时惠药局的大使,宫观的道长还会施医舍药。 社学识字,混了温饱的人家总要去听一听的。谢家在这山脚下也算吃得起饱饭,谢寒梅因是独生女,又比别人多一份要强。 可是,别的先生都不正经教她,还要调笑她一个女孩子,不该学这些东西。只有朱令,这个当时的生员,真正秉持圣人教诲,有教无类,愿意教她识字。 是朱令领着谢寒梅跨过的识字的门槛,她才有机会看到门后的风景。 如今掌着家里生意,威风凛凛的谢寒梅,朱令也参与了塑造。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人会变呢? 第二天,朱老爷亲自送了银子过来,拿回了自己写的契书,又道:“贤侄女的东西,我也一并送来了,若还有缺失,你留个单子给我。待令哥儿回来了,再找来还你。” “多谢伯父,自家兄妹,些许物件,倒不用特意还了。”交织在一起的同年和少年,怎么分得开?还得了? 朱老爷和谢老爹保持着体面,寒暄着分开,没有扯掉最后那层遮羞布。 朱老爷骑着驴子转过山道,朱娘子就在那里等着呢!看到朱老爷两手空空回来,喊道:“他们还真敢收啊!也不怕撑死。” “行了,别说了,赶紧的,回去。”朱老爷心情也不好,平白无故丢了这么多钱,谁能痛快? “哎哟,我的天爷啊,道君在上啊,这谢家胃口也太大了,居然真收了。哟哟,我的胸口哟,喘不过气来。”谢娘子扶着道旁石头慢慢坐下,大骂谢家不是东西。 朱老爷无奈停下,“不让你来,你非来,来了又自己气自己。” “我就是气不过,多少年的情分,我知道是咱家有过错,可稍微补偿一些就是了。谢家那丫头是拿咱当仇人呢!闺女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啊?这么多年的情分,乡里乡亲的,他们是全然不顾了啊。” 朱老爷扶起老妻,让她坐在驴子上,轻拍驴子屁股,慢悠悠走在山道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回吧,能留个面子情就不错了。” 朱娘子捂着胸口直抽抽,“多亏我留了一手,梅子那丫头送给令哥儿的针线活我还留着呢。要是谢家出尔反尔,看我怎么收拾她!” “哎,你作甚,令哥儿还没娶妻呢!” “你放心,我又不傻。肯定等令哥儿和学政家千金成亲,有了大胖孙子,我再说这事儿。”朱娘子心里发狠,“坑了咱家这么多钱,岂能不讨回来。” “到底是同乡,你也别太过了。”朱老爷劝道。 第78节 “就你是个面团子,谁都能从你手上榨油。”朱娘子狠狠骂了一句,“人家可没拿你当同乡。这回舍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柜上都空了,若是让老大、老二、老三家的知道,又要闹一场。” “令哥儿眼看就要有大前程了,他们才不会闹呢。”朱老爷轻笑,“行啦,走吧。” 朱老爷盘算着,自家在县城已经站稳脚跟,老大、老二、老三各有家业,做些小买卖,勉强养家糊口。等日后老四令哥儿中了进士,正经做了官员,家里再做生意就不体面了。所以,还是要买些地,做个耕读人家,说出去好听,也能给令哥儿脸上增光添彩。 若要买地,县城附近的土地紧俏,怎么轮得到他家。肯定是买到老家来,若是要买回老家,那就不能把人得罪死了,否则日后老了回乡了,那可怎么办?若是可以,朱老爷是不愿意在家乡坏了名声的,能好聚好散就不要撕破脸。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谢家胆敢坏令哥儿的前程,就是拼着日后不回乡了,也要把事情做在前头。 等令哥有了功名,有岳丈扶持,一个小小的谢家,他们若识趣,就轻轻放过;若不识趣,民岂能与官争?! 朱老爷一路走一路盘算,很快就到了县城,去自家茶楼上坐着,看能不能再改进改进,多招揽些客人。哟,那么大一笔钱,他也心痛啊! 其实,离朱老爷夫妇不远的身后,谢老爹、谢寒梅也牵着驴子,慢慢往县城赶。 谢老爹和谢寒梅腿脚都好,没人骑驴子。一头驴子上驮着两大袋茶叶,另一头驴子上驮着两大袋香菇。 谢寒梅叹道;“爹你现在知道了。当初我说不要把茶叶单卖给朱家一家,您还骂我没乡性,现在人家翻脸如翻书,也没拿啥乡性当回事儿。” “这样的人,走不远,早断了也好。”谢老爹理了理背篓,里面背着一个麻布口袋,正是刚刚朱老爷送来的银子。他是看不惯朱家攀高枝的,可话说回来,看不惯也没办法,谁叫形势不如人呢。 “老话说否极泰来,有了这笔银子,包子铺也能把门面买下来,再阔一阔了。”谢寒梅拍拍肩上的褡裢,里面有她新试出来的包子馅儿配方、包子皮配方还有香料。 谢家原先就是种茶的,后来从族人手里接过的茶田茶树老化,必须抬根重种。重新种要让产量达到原先水平,必须几年功夫。这段时间,家里拿什么花销? 幸好,他们家就在丈人峰脚下,山上多宫观。谢家与宫观也是有渊源的,长年上山敬拜。谢寒梅人虽小,却机灵懂事,从真人观道长那里学了一手炒茶、做素点心的手艺,包包子就是其中之一。 “老话也该我这个老汉儿说,你好生种你的香菇,莫让别个偷了秘方去。”谢老爹走得累了,拿袖子扇风,“这才进三月,天气就这样热,果然还是我们山里凉快。” “现在我对外头只说香菇是山里生的,哪里能种,都是漫山遍野的找,找到一朵算一朵。”谢寒梅也大喘气。种香菇也是她偶然试出的法子,从来天生天养的香菇,也能被种出来了,这是多大一笔进项。 俗话说山珍海味、山珍海味,山珍从来都是昂贵的、值钱的。谢家包子铺能在县城开起来,关键就在香菇,他家的招牌就是香菇肉包。形状不好看的鲜香菇,洗净剁碎,加上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馅儿,做成包子能香一条街。 形状好看的香菇在家里晒干了,拿去卖给饭庄、杂货铺也是供不应求的好货。 谢家包子铺即便是素包子,也比别家美味一些,秘诀也在香菇上。 朱娘子也是信老君的,每年必要吃素祈福。可吃素的时候,又嫌弃素菜不入口。谢寒梅当时多傻啊,听到朱令担心母亲,立刻自告奋勇要给朱娘子做饭。在真人观的道长面前作揖赔笑,又帮着炒茶、揉茶,累得胳膊抬不起来,学了一道豆筋。 豆筋吃着口感像肉,可只吃一道菜也容易腻啊。谢寒梅想方设法、试过诸多材料,最终用干香菇磨粉,混着其他香料配比得当,能让素菜吃出比拟荤腥的鲜美来。 想起往事,谢寒梅下意识摇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到了县城,谢老爹卸下茶叶和香菇,立刻出门找其他做茶叶生意的掌柜说话。他家的茶不卖给朱家了,总要另找买家。今年春茶已经上市,正是卖茶的好时候。 谢寒梅则后院找花家婶子。 “花婶?在吗?忙呢!”谢寒梅一路打着招呼进门,直到后院,才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对着井口洗菜。 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一个年龄和谢寒梅相仿的姑娘抬头一笑:“梅子过来啦!” “朵儿姐,花婶呢?”谢寒梅笑问。 朵儿姐笑脸僵住,低声道:“我娘身子不舒服,正躺着呢,你有啥事,和我说也一样。” 身子不舒服?怕是又挨打了吧。 谢寒梅笑笑,“那我正好去瞧一眼,和花婶说两句话。”谢寒梅进屋,就见花婶背对着门躺着,谢寒梅走近了,也不见转过身来。 谢寒梅看着她情不自禁微颤的脊背,没有说话,静悄悄退了出来。不必细看,脸上还有淤青呢,必是花家男人又动拳头了。 花朵儿在廊下站着,见谢寒梅出来,连忙道:“这几日,我又调了酸菜馅儿,把茱萸拌在酸菜里,酸酸辣辣最开胃,早上肚量大的客人,吃五个都吃得下,等我蒸一笼给你尝尝咸淡。” “朵儿姐,你的手艺,我自然是信的。”谢家之所以能开启这个包子铺,除了谢寒梅自己有本钱,有秘方之外,关键是还有朵儿姐这个大厨。 谢寒梅能把方子试出来,自然也是能做的。可是她手艺着实不如朵儿姐,包包子速度不如、创新也不如,自从用了朵儿姐当厨娘,包子铺生意一直都很好。 朵儿姐包包子,花婶兼掌柜兼跑堂兼账房,娘仨就把包子铺撑起来了。 哦,对,朵儿姐还有个弟弟。 “果子呢?”谢寒梅笑问。 “他到城门口帮闲去了。听说清明蜀王爷要来青城山祭拜,各位官老爷早早就来踩点,果子去城门口,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两个要带路、跑腿的,挣两个铜板。” “是吗?那今年清明有热闹看了,要是贵人们不封山,咱们也能到上清宫参拜呢。” 朵儿姐摇摇头,“难,上回知府夫人来参拜,不就一路禁止围观,到了山顶也是布障遮得严严实实,我们在二楼垫着脚尖看了半天,也只看到鎏金的轿顶子。” 第11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4 天都快黑了,谢老爹才擦着宵禁的时辰回来。一进屋,愁眉苦脸坐在长条凳上,有气无力把褡裢甩下来。 褡裢里是用油纸分包好的茶叶,拿给各家掌柜当样品的,如今的动作一大,都甩到地上了。 看这模样,谢寒梅就知道事情不顺,走过来把茶叶包收拢起来,褡裢也挂到进门的架子上去。 谢寒梅不问,受了一肚子气的谢老爹却忍不住:“好个朱老贼,亏我还好言好语待他,没想到他这是要绝我们家的生路啊!梅子,你再想不到,那是什么腌臜人,居然已经和相熟的茶行打了招呼,不让收我家的茶叶。气死个人,当真气死乃翁了!” 谢寒梅默默递了杯茶过去,“算了,老汉儿,看朱令办的事儿就知道,从来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朱令万恩负义,不就是有样学样,当爹的能是什么好人呢?” “就是!亏得我以前心眼儿实,掏心掏肺对那家子,人家只把咱当冤大头呢,你说,你说,真是气死个人!”谢老爹哪里喝得下茶水,愤愤把茶杯掷在桌子上,掷得太狠发出闷响,又心疼得拿起来左右看看。一个茶杯也不少钱呢,碎了一个就不成套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老汉儿,别太着急上火了,农时不等人,咱家今年春茶还继续采,我和观里真人也学了制茶的手艺,大不了咱家自己做茶,就卖给上山参拜的客人。丈人峰脚下可是有不少大观,真人观、丈人观、圆明观、上清观……能出来参拜的,家底儿必定丰厚。刚我还听朵儿姐说,今年清明蜀王妃要来上清观祭拜,多少达官贵人跟着过来啊。” 谢老爹却不这样乐观,“贵人又哪里瞧得上乡下野茶……唉,怪我眼水不好。” 蜀中这里,说狗的眼神不好,才说“眼水”呢。谢老爹这是气狠了,连自己都骂。 谢寒梅也不知该劝什么,干脆和他说起包子铺的事情。 “今儿下午,我请董大娘来铺子里略坐,和她说好把她家铺子盘下来。董大娘是实在人,也没要高价,我已和她说好,十八两银子,过红契,衙门口打点的钱也是咱家出。”谢寒梅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算盘来,通体漆黑,笋盘珠子油亮油亮的,霹雳啪哒一阵拨弄:“明儿去找朱班头,再给户房的李师爷备上四色表礼,其他当差的、帮闲的都备一份喜糖,我买正宗南货,一起算下来,十九两就能拿下这铺子。” “吁——吁——”谢老爹凭空拉住马缰,“慌哪样,慌哪样?我都不在,你咋就和董大娘说好了,没个当家人在,你当心让人哄了。” 谢寒梅却是寸步不让,“老汉儿,这个事情听我嘞!我是看明白了,天大地大人心更大,爹有娘有不如自个儿有。咱家受了委屈,朱家还要来迫害,不就是杖着自己在县城有根基吗?县里才几户做茶庄、茶楼的,咱包子铺又不是专供贵人,来的都是街坊邻居,他也管不到。要不趁着他家管不到,赶紧把铺子开起来,等到朱令娶了学政女儿,被扶持着中了举人,外头人看到他家的声势,都要来踩我们一脚!”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谢老爹嘟囔:“这也太快了。银子还没捂热就要花出去。” “说好了,这钱是我挣来的,该怎么花我说了算。”谢寒梅收起算盘,双手叉腰,仿佛谢老爹再说一句不同意,她就要开始“讲道理”。 “好嘛,好嘛~算,算,你最拿自己当瓣蒜。吃了饭饭,又吃了肉肉,还不晓得饱饱!”谢老爹连嘟囔都不敢太大声,他是没主意的,事到如今,只能让有主意的人上了。 谢寒梅只当没听到这抱怨,又换了一副笑脸,殷勤得扶谢老爹后头罩房歇息。包子铺这格局,前店后屋,中间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又在人流量做大的十字路口边上,卖十九两当真是行情价。 花婶子、朵儿姐和果子母子三个睡在最靠近前店的屋子里,谢老爹这东家肯定住后罩房的正中间,这间房采光最好,离街最远,最清净。 第二天天还没亮,花婶子、朵儿姐和果子已经起床和面、调馅儿,忙得不可开交。比他们更早的是送猪肉的,把背篓放在门边,砰砰砰拍响房门,等里面答应了就走。片刻功夫,朵儿姐就从门板后探出头来,把那背篓猪肉抬进屋。 送其他菜的人也是如此,个个嘭嘭地拍门,谢老爹也是好瞌睡,这么吵,居然没醒。 谢寒梅自从听到第一声拍门就醒过来,穿戴好洗漱了出来,花婶子一家四口早就热火朝天忙碌起来。 包子铺馅料有讲究,猪肉香菇馅儿、猪肉小葱馅儿、酸菜馅儿和香辣豆腐馅儿的。这些馅料只能当天调,诸如小葱馅儿的,若是头天晚上就调好,过了一夜,绿油油的葱叶就把变成暗淡的黄色、脏兮兮的,让客人瞧了心里不痛快。 因此卖包子总是要起得特别早,就做一早上的生意。 谢寒梅干不了下调料的技术活儿,只能帮忙切菜、洗菜,嘶——这冬末春初,井水也是透心凉。 等到天微微亮,门口已经架起了大锅和蒸笼,包子的香味儿顺着晨风飘远,住得近的街坊邻居耷拉着鞋跟就过来买了。还有让小孩子端个碗过来,从碗里把铜钱拿了,再把包子放进去的。 更远的,愿意尝尝市井味儿的贵人家奴仆则要更晚些,等到第三笼包子出锅了,穿着青色短打的跑腿仆人才来,一买就是一笼、两笼,等包子的空隙,朵儿姐也要给他一个带肉的吃着,请他在贵人面前多说好话。虽然这跑腿仆人不一定见得到主人家。 谢寒梅没去招呼客人,包子铺这忙碌劲儿,三五个人同时和你说话,不熟悉还真容易出错。出错就得罪人,脾气好的调笑两句就算了,脾气不好的,那是要下你脸面,放话出来:以后再不来了。 做生意就讲究个和气生财,谢寒梅看着朵儿姐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心里也觉得满意。当初看他们母子三个被无良丈夫赶出门,无家可归,发一发善心倒得了个人才。 谢寒梅听着客人们买包子,买得最多的还是香菇包,这包子对外是叫山珍玉笼包的,看来即便在山脚下,人们对香菇的追捧还是很上心的。 包子卖了五笼,谢老爹才起床收拾好。谢寒梅拿了个食盒,自家四种包子,一样捡了四个,装在食盒里,提着往这条街最里头的董家走去。 董家只有董秀才和寡母董大娘居住,听到敲门声,董大娘在里屋应了一声,“可是谢小娘?” 谢寒梅应声;“大娘,是我嘞。” 没让人等,董大娘飞快过来开门,谢寒梅又介绍谢老爹,三人你推我让做足了礼数,才在正堂落座。 “我家铺子那是先夫留下的产业,若不是为了我儿科考,是再也舍不得卖的。旁人家有出二十两的,我都没舍得买,就是要卖给你们这等知根知底的人家。”董大娘落座之后,就说起了自家卖亏了,“去年隔壁,那还不是当路口呢,和我家一样的院子,那可是买了十九两,我只收你们十八两,实在是……” “实在是大娘疼我。”谢寒梅笑眯眯的接口:“您现在还计较一两半贯的,等到明年做了举人娘亲,多少人捧着十贯百贯来求呢,听说还有要把田产依附在名下的,到时候,我还要请大娘去我包子铺上坐一坐。客人们只听说文曲星娘亲也吃我家的包子,肯定带火生意。” 董大娘被捧的舒服,也忍不住笑出声:“借你吉言,不是我吹牛,孩儿功课是真好,得了先生许多夸赞,和他说要是下场好好发挥,定能高中。” 谢寒梅含笑听着,等董大娘说够了儿子的聪慧和肉眼可见的好前程,才笑眯眯问道:“卖铺子这事儿,秀才公知道否?如今秀才公眼看金榜题名,家里产业也该打理起来才是。” 屋里传来轻咳,董大娘立刻重重动了食盒,想以此掩盖声音,笑道;“他专心读圣贤书就是,这些小事,就不用他操心啦。” “那契书怎么办?总要秀才公帮忙起草的啊。”谢寒梅蹙眉,“我也没请人写契书,想着秀才公家里总不缺笔墨,就没花这个冤枉钱。” “啊这……”董娘子有些为难,“你现在去请写字的先生……” “现在去请写字先生来不及啦~人家现在还没出摊,等我写好了过来,日头都高悬了。我家之前相熟的班头,今天也是要跟着大人出门办差的,这错过了,又是一桩事情。唉,唉,今日出门的时候,明明看过黄历,怎得这般不顺。大娘,之前说好今天办红契,我家出过户的钱,若是今儿办不了……” “我听动静我儿起来了,我去看看。”董大娘见势不对,立刻就溜。就到里屋悉悉索索一阵,耽搁了好一阵子,又有压低声音的说话声传来,谢家父女只做不知。 不一会儿,董大娘拿出契书来,强辩道:“看我,之前就想着了,早就请懂行的先生把契书写好了,瞧我这记性。” 谢寒梅接过一看,纸上墨迹还未干透,看到最后一行写清楚了“银货两讫,再不相干”。谢寒梅吹干字迹,请董大娘和他爹按了指印,这才请董大娘一起去衙门。 谢寒梅吹气的动作,看得董大娘一阵脸红,知道自己的托词没瞒过去。 第118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5 “两位且等等,老婆子换身衣裳,马上就来。”董大娘尴尬得整了整衣摆,准备收拾好了和他们一起去衙门过户。 “不急,不急,大娘还没吃早饭吧?吃了再去,我从家里带了几个包子过来,不是啥贵重东西,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大娘不要嫌弃。”谢寒梅又把食盒往里推了推。 “客气了,客气了,我早吃过了,收拾收拾就能走。”董大娘拎着食盒进里间,示意自己要收拾的就是这些杂事。 包子铺的山珍玉笼包可是灌县都有名,谁家吃山珍不是珍而重之拿鸡鸭鱼肉去配,结果包子铺居然暴殄天物,剁碎了做包子。摇头叹息的人也要去买两个尝尝,毕竟不是谁都能吃上鲜香美味的山珍包。 谢老爹见人走了,悄悄指了指谢寒梅斜跨在身上的布包,里面有他们早就写好的契书,怎么不拿出来? 谢寒梅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在人家家里,谢老爹也不好说什么,只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作怪。 不一会儿,董大娘换了一件外袍,头上插了两支银簪,打扮得更庄重一些出来了。 谢寒梅又问了一句:“董秀才不一道去吗?” 第79节 “他小孩子家家哪懂这些,安心读书就是。”董大娘自豪一笑,“老婆子还能操持呢。” 谢寒梅钦佩赞道:“大娘能干,我且跟着学呢。” 到了衙门,自然去找之前相熟的朱班头,朱班头四十来岁、已经抱孙子的人,在衙门是积年的老人,对这里的门道摸得颇为清楚。谢寒梅一口一个叔,亲切又热情的请他帮忙引见户房的大人。 办过户的吏员面无表情听着朱班头和谢家父女奉承,问清了情况,又拿了簿子出来登记,给两家换了契书,盖上大印。 签押的时候,是谢寒梅签的,吏员都因此多看一眼,女子能书写的是极少数。 谢寒梅腼腆笑笑,众人也没多问什么。 等一切办好了,董大娘退了出去,谢老爹从褡裢里取出红封,恭敬奉上。吏员这才露出个笑模样,单手接了,随手一掂量,只知道里面是多少,满意放在桌子上,并不在乎被人看去。 谢家父女赔笑作揖的退出去,和站在廊下等着的董大娘说话。 之前吏员还以为是单纯“公务”,白帮忙呢,只看朱班头的面子才愿意做。没想到居然是有答谢的,随即笑骂:“你领的这什么人?不早拿出来?” “乡下人家,小家子气,不懂事,您别见怪。”朱班头又帮着说好话,约了吏员空闲了一起喝酒。吏员才没工夫喝一个班头请的酒呢,只摆摆手,指指外面,让他自去应付。 朱班头出来,又领着谢家父女和董大娘出了衙门,在这里面,无人领着可不能乱走。 等到了大门口,董大娘就识趣告辞先走。她来,主打一个陪伴,没计划花一个铜板。若不是过户要双方都在,董大娘压根不会踏进衙门。 等人走了,谢寒梅才露出笑模样,“二伯,我给小侄儿小侄女带了些甜嘴的,啥时候您在家我给送过去。让我爹也打一角好酒,陪你喝两盅。” “自家人,客气什么,你们怎么想到盘人家铺子了?”朱班头笑道,“也好,日后你们搬到县城来,和令哥儿也相互照应着,一家子就是要处在一块儿呢。” 谢老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谢寒梅却依旧笑眯眯的,“二伯有所不知,前几日,伯父伯母来家里说,请了上清宫的真人批命,我和四哥八字不合,这婚事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什么?”朱班头大吃一惊,看他的姓氏就知道,他和朱令也是沾亲带故的,虽是出了五服,可在一个县里住着,那就是嫡嫡亲的亲戚。而且真人批命这种话谁信啊,当初订婚的时候,难道没有请真人批命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丫头,当真是要急死我啊。” 朱班头也有自己的见解,令哥儿眼见要起来了,不用像他们这祖祖辈辈的窝在小县城,自然要娶一门好妻。什么是好妻?家里没人拖后腿,自身又能干,关键乡里乡亲的,能照顾二老,在朱令耳边吹风,多帮衬族人。眼下,谢家小姑娘就是很好的人选嘛! 谢寒梅苦笑一声:“二伯,你就别问了。人家怎么说怎么是吧?难道要把学政千金抬出来以势压人?” 朱班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肯定是朱令在成都府找到更合适的妻子了。学政千金?这也好,虽不如谢家姑娘知根知底的会帮扶族人,但人家家世好啊,拔根汗毛下来比自家腰都粗,指缝里稍微露一点儿,就够自家人吃喝的了。也行~ 就是可惜了谢家姑娘是个烈性的,要是令哥儿再瞒个两年,中了举人,到时候娶了学政千金在外头交际,纳了谢家姑娘在家里伺候二老,也是两全其美嘛! 朱班头自顾自为远在成都府的朱令打算起来,暗暗骂他不会盘算,谢家只有一个丫头,若是纳了她,家业不还尽都是自家的了。 谢寒梅不知道朱班头在想什么,若是知道,肯定连四色表礼都不愿意送了。没办法啊,谢寒梅认识的衙门里头人就朱班头一个,无人引见,事情办不好,而这事儿又实在不能拖。 回去之后,谢寒梅又去南货铺子买了一份高档货,催着谢老爹我往李家送。 “哪个李家?这又是什么亲戚?”谢老爹问道,他在交际上是颇为笨拙的,总怕做的不好,惹人笑话。 “刚刚给我们办契书的大人啊,爹忘性这么大?” 谢老爹犹豫,“就打了个照面,这么贸贸然上门,岂不莽撞人,别让人打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是上门送礼的,又不是上门找茬的,谁还会把送礼的人打出来?礼多人不怪!爹今日也听见了,朱班头的门路,日后恐不能再走,咱家要在县城开包子铺,总不能不和衙门打交道。”谢寒梅在交际上自有一股“悍匪”的气势,谢老爹愿不愿意不重要,她自顾自买了表礼就要上门。 谢老爹有什么办法,没有让她一个未婚姑娘单独出面的,也只能跟着去了。 这时候,当家人还没下衙呢。李娘子接了表礼,客客气气请他们在正堂坐了,叙过寒温,又客客气气把人送出来。 等丈夫回家的时候吧谢家父女的名儿一报,李吏员也笑了:“是个懂事儿的。” 李娘子听了丈夫讲述原委,点头称赞:“是懂事,送这些好东西,还以为要求什么呢。原来是事后谢礼,这都谢两回了,不愧是姓谢的,礼数就是周到。” 还有更周到的呢!谢寒梅回去之后,每日都往李吏员家里送十个包子个,四种口味都有。李吏员家里就老两口带着一个寡居女儿和两个孙辈居住,儿子儿媳都在外县呢。有了谢寒梅送的包子,他家早上再不用做饭了。 李娘子却不过这热情小意,只能受了,客气一句让谢寒梅以后叫“姥姥”就是。从此以后,谢寒梅在街上碰到李吏员,一口一个“姥爷”,不知道还以为谢寒梅是亲孙女呢。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谢老爹出了李家门,就急忙问起今天的不解之处。 “你在董家作什么怪?怎么不用早就写好的契书?莫不是里头有什么门道?” “早就听说董秀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倒不怕他家突然有钱不想卖了,我是怕等他日后考上举人,突然觉得这是家里祖产要收回来。有了他亲笔写的契书,日后拉扯起来,也有话说。” 谢老爹难以置信,“过了衙门的红契,还能反悔?” 谢寒梅苦笑:“爹,有啥不能反悔的?朱家这定好的婚事,不也轻而易举就反悔了吗?” “那今天咱们还去找朱班头,朱家岂不是立马就知道了?” “所以我才催着爹赶紧去找李大人送礼啊,咱们在衙门总要有个能搭上话的人,不然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为什么。”谢寒梅如今有些悲观,总觉得世事易变,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 谢老爹也沉默,蜀中女儿自古地位就高,谢老爹肯让女儿当家,自然知道女儿有本事。他也看得开,不像其他父母一样,明明儿女更能干,自己总要摆个长辈架子,不懂装懂,随时指点几句。 谢老爹是大撒手,既然女儿能干,那就让她干呗!很难说,这和父母兄弟俱亡,家业又被族里侵吞有没有关系。总之,谢老爹是这年岁里,难得活得“独”的人。 父女俩商议着以后如何把包子铺做大做强,刚走到街口,就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十字路口,把路都堵住了。 那不正是自家的包子铺所在吗? “生意这么好?”谢老爹吓一跳。 谢寒梅拔腿就跑,她可没这么天真,肯定是出事了。 众人看到跑过来谢寒梅,高声喊道:“东家来了!” 围观众人齐齐让开一条路,谢老爹也顺利挤了进来。 只见包子铺门前柴火四散,大锅扣在地上,蒸笼也滚远了,包子倒得到处都是。卖包子的花婶子倒在门边,朵儿姐和果子正被一个男人揪着头发打呢。 “看什么看?我打自家婆娘、小子,你管得着吗你?”花大身材魁梧,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头发没有梳好,散落一些在脸上,满脸的戾气,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谢寒梅深吸一口气,拉了旁边一个相熟的孩子,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铜板:“去,帮我报官去,请差役大人过来。” 围观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就要报官了。围观这么多长者、父老,难道还不能主持公道吗? 花大也着急,嘴上却硬:“报官正好!我要告你拐带人家妻女,看老爷不判你个斩立决!这婆娘日日住在你家,又抛头露面的,谁知和多少人睡过!” 花婶子听了这样的侮辱,掩面哭了起来,朵儿和果子也是一脸的愤恨。 “花大!你是什么东西自个儿心里有数,街坊邻居有谁不知道?我看他们母子三个可怜,才收留他们,免得他们被你日日殴打。可他们不中用,拦不住你三番五次来闹事。我家开门做生意,不是开善堂,这样的人,我也发不起这个善心。花婶子,你带着孩子搬出去吧。”谢寒梅高声宣讲,“等会儿差役老爷来了,也请诸位街坊邻居做个见证。” 花大一脸横肉,狰狞一笑,“行,我把人卖进楼子去,还能换一笔酒钱!” 第119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6 “老子的婆娘,老子的娃……”花大说着,又冲过去薅起靠在门板上的花婶子,把人拖到街边,扬起巴掌啪啪两下打在脸上,花婶子的脸顿时就青了。 在场街坊邻居的脸也青了,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旁人家里男人打女人,还要遮遮掩掩,怕传出这样的名声不好听。花大是不管不顾,恨不得以此来展示自己的威武。 有两个看不过去的男人就要上前,居然有人拦他们,人选是再也想不到的谢寒梅。 “别去,已经报官了,让差役大哥主持公道吧。现在上去,和那等恶人纠缠起来,一会儿他要说自己被你们打伤了,或者讹你们一个摸了他婆娘。”谢寒梅摇头,“有理说不清,我就是那个前车之鉴啊。” 被拦住的两个人热血褪去,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都知道花大是什么人,这还真是顺理成章的发展。 没人上前,众人就看着花大继续打人,花大一边打还一边高声道:“我就打了,怎么的?” 打了几下,发现没人理他,花大回过神来看谢寒梅,顿了顿,把花婶子扔下,又把朵儿姐薅了过来,正要动手,果子就在旁边,一口咬在他大拇指上。 十指连心,痛得花大狠狠一甩,把人摔到地上,眼里冒着凶光,显然是动了真火。 “老汉儿,清点一下,花大到底砸了家里多少东西,等官差来了好说。”谢寒梅冷笑,“既然要卖妻儿,那正好把欠我家的钱还了。当初收留她们母子三个做工,是签了契书的,我家供吃供喝,一年还四套衣裳,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做梦呢!” “老子给你钵大的拳头!”花大怒气冲着谢寒梅来,谢寒梅半步也不肯后退,昂头挺胸,眼神锐利得盯着花大,没有片刻犹疑。 都说了,花大就是个混人,窝里横,他知道打婆娘娃儿没事,也知道谢寒梅这种能在街面上站住脚的女人不好惹。混子也是有脑子的,刚才他打人就是打给谢寒梅看的,以为谢寒梅心软,能收留花婶子一次,就能收留她第二次,赌谢寒梅的善心。 谢寒梅难道会给他再次讹诈自己的机会? 几人正僵持呢,两名差役穿着皂色服,呼喊着排开众人,高声喝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其中一人正是朱班头,另外那人看年纪和站姿,应该是他带的徒弟。 谢老爹上前说明情况,一堆街坊邻居七嘴八舌的补充。花大真是不干人事啊,平日里打婆娘娃儿也就算了,现在明明家里都卖空了,连个遮风避雨的窝棚都没有。花大自己也是东家蹭一天西家蹭一天,要不就醉死在酒馆里,和狐朋狗友鬼混,全靠敲诈花婶子过日子。 即便如此,他还见不得老婆娃儿过几天好日子。之前谢寒梅是不知道花大来勒索过这么多次,现在知道了,绝对不能放任。 事情很清楚,花大也没有可以抵赖的地方。 朱班头请围观的一个乡老出来,一同做了判决,要求花大赔偿谢家的损失。 此时,在众人的帮助下,一地的东西已经收拾起来了。 谢寒梅抹着眼泪道:“诸位,实在不是我家为难人,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有花大这等人天天来闹,客人们哪儿能安心吃用?大人,还有我家那口大铁锅,也被砸了个洞,当初买的时候好几两银子呢,补锅匠都不知能不能补好。还有房子,墙都砸裂了,就在那儿,你们去瞧。” 谢寒梅掩面痛哭,朵儿姐和果子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太让人同情了!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全围过来,都骂花大不成器。 做主的差役和乡老又商议一阵,让花大必须拿出点儿实际的来赔偿,不许他再混过去。 花大有人什么,孑然一身,只有家业还没败落之前,娶的妻生的子。花大立刻决定,把妻子、儿子、女儿卖给谢寒梅抵债。 然后花大和谢寒梅又因为卖多少年撕扯起来,花大是不肯从此就卖断的,行情价也不是这样,谢寒梅自然要多争取几年,口里不断说着自己的损失,如今花婶子身体不好,朵儿、果子年纪又小,她家再少签几年。完全就是给花大养孩子呢,那绝对不成。 双方来回拉扯,定下签十年的雇工契。如此,不算买良为贱,双方也都接受。 事情还没完,哦,你赔了妻儿那就算了?肉都是割别人的,自己当然不会疼,更不会受教训。 谢寒梅求差役和乡老做主,朱班头也给谢家的面子,当面把人拘了,带上镣铐。这种当街打打砸的,去牢里关上三个月。 花大挣扎两下挣脱不开,被人狠狠捶了几下后背,也就老实了。都说了,花大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现在撞到官差手里,他也乖觉,立刻开始奉承起来,喋喋不休套近乎。 “牢里是几个人住一间,哟,六七个人,那感情好,我在这外头,还没片遮雨的瓦呢。牢饭吃什么?不求大鱼大肉,窝窝头总是管够的吧?行吧,掺糠的也行,不挑,不挑。” 花大这没脸没皮的态度,把朱班头带来的年轻差役都逗笑了,忍不住骂道:“你当大牢是客栈呢!” “瞧大人说的,比客栈强多了。客栈还有小偷小摸,还容易碰上黑店。牢里有狱卒看守,比客栈安全,嘿嘿……”花大看得开,反正自己孑然一身,那些酒肉朋友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来捞自己。这灌县衙门还算清明,不会折腾出人命来。既然如此,花大这个混不吝,有什么可害怕的? 在场中人皆摇头,这样的滚刀肉,你说怎么办吧? 理清这场闹剧,谢寒梅又给朱班头、朱班头带的差役,还有主持公道的乡老送了摆在里面没被砸的好包子,谢老爹一路送他们出了街口。 包子铺已经归置的差不多了,热闹没了,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谢老爹和谢寒梅前后脚进了院子,花婶子半躺半靠在椅子上,一边哭一边呻吟,声音断断续续,好不可怜。 谢寒梅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只冷声道:“什么规矩?主家进来了,你一个帮工的,倒还摆起太太的谱了。” 花婶子吓一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疼得龇牙咧嘴,也忍住先看东家的脸色。 第80节 谢寒梅左右看看,面无表情道:“既是卖给我家的,日后没啥工钱不工钱的说法,包你们吃穿也就是了。账我每天都会查,要是让我查出偷盗来……仆人偷窃,送到衙门,你们也就不再出来了。” 花婶子难以置信,和方才花大打人却见谢寒梅毫不心软一样。为什么会这样?花婶子惊疑不定,左右看看,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谢姑娘不该宽慰她几句,为她延医抓药,放她休息几天吗? 怪不得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花婶子向来以卖弄自己的悲惨境遇为谈资,每每说起来,总要别人为她流一筐眼泪、叹一声可怜才觉得心满意足。 谢寒梅公事公办,说了铺子的新规矩,她会住到铺子上来,监督着花家一家子。 花婶子这才觉出今时不同往日,讷讷应了,陪着笑脸,主动自觉去收拾残局。 谢寒梅长叹一声,回屋子画图纸。趁被打砸这功夫,包子铺重新装修一下,日后说起来,也是个同情分。 谢寒梅正思索着,朵儿姐领着弟弟果子进来,双手奉上一个绣花的布袋子。谢寒梅一入手就知道是铜钱,忙问:“怎么了?” “你帮我存着吧。” 谢寒梅哭笑不得,“我如今可是东家,哪儿有拿自己钱存在东家这儿的。” “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好。娘没钢性,立不起来。我手里有几个铜板,都会被她抠去花干净,要么就补贴给那人。”朵儿姐摇头,“我俩住一个屋,藏也藏不住,干脆放在你这里。你,我是明白的,若非当初收留,现在我已经在楼子里倚门卖笑了。” 谢寒梅心怀安慰,自己一片苦心被人感念,心里也觉暖洋洋的。谢寒梅轻叹:“父母子女是缘分,你们缘分浅些,就要自己打算。钱我收下了,日后你们的工钱我也给你们存着,等你们找到出路,一并给你们。” 朵儿姐还是摇头,“不做那人的女儿,做旁人的雇工,倒还强些。” “朵儿姐,别灰心。你年岁也到了,若是遇上合适的,从我家发嫁就是。你放心,我不会扣着身契不给,你有好前程,我自会替你高兴。你若是嫁的近,婚后也能来铺子里做事。嫁了人,自然就和花大撕撸开了。” 朵儿姐最终还是摇头,“大差不差,都是别人的人。”朵儿姐话朴实,道理却没错,不论是做人儿女,还是做人妻子,最终都是父亲、丈夫的财产罢了。 果子在一旁听得直流泪,恨恨道:“姐!你安心嫁人,我长大了,我很快就长大了,我给你撑腰!” 朵儿姐摸摸弟弟的头,刚才他被花大甩到地上,不知有没有受内伤。 “行啦,去忙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谢寒梅挥手,让他们姐弟自去忙。 这铺子装修还要废好大一番功夫,之前为了方便,用了毛竹撑起来的屋檐和棚子,现在都要拆了换上木头的。请大工看了,又按照他的指点买木料,忙忙碌碌一个月,谢家包子铺才有了正式的名字。 “依江春”,三个黑色大字嵌在木纹底色的牌匾上,旁边还有两个小字“谢氏”,周围用梅花纹装饰。 自此,人口口中“卖香菇包那家包子铺”正式有了名字——依江春! 红布扯下,门口一堆竹子烧得噼里啪啦爆响,因今天开业酬宾,包子比平常降价一半,许多人都排着队过来买,包子铺被围得水泄不通。 忙过了早上,还不到中午的时候,人流量渐少,谢寒梅围着围裙、包着头发,正在招呼零星一两个客人。一个穿着书生服的少年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唤道:“梅子~” 第120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7 谢寒梅刚开始还没注意,后来和她站在一起招呼客人的朵儿姐示意,谢寒梅才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朱令。 两人视线一对上,朱令招手,示意谢寒梅过来。 谢寒梅又岂会理他,继续招呼客人。 这个点还来买包子的,都不是街坊邻里,也无人认识朱令。见他招手,还非常热心的劝道:“那小公子是不是想买包子,又抹不开面子和年轻姑娘搭话,哎呀呀,莫不如我帮他问问。” “开门做生意,哪有那么多讲究,多谢您好心,来再给添一个酸菜包,常来啊。”谢寒梅眼疾手快又往荷叶里加了个包子,赶紧把人送走。 等过了正午,包子卖完,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朱令,见无人了,才走来,期期艾艾道:“梅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矫情的必要,谢寒梅横他一眼,摘下围裙摔在灶台上,大踏步走过来,与他擦身而过:“跟上!” 谢寒没一马当先,绕到包子铺的后面。包子铺之所以叫依江春,正因它临江而建,背后就是杨柳河。而杨柳河之所以叫杨柳河,因它河道曲折幽深,宛若杨柳随风摇曳,更因它河岸边中满了杨柳树。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杨林新发枝条细细密密垂下,把杨柳河中泛舟游湖的彩船画舫全数遮挡,偶尔传出隐约丝竹之声,令岸边二楼的客人更觉意趣。 但是,在依江春的这边,是不会有船停留的,更不会有人绕到后厨出口的腌臜地方,正适合谈事情。 朱令也是土生土长,自然知道这边地形,见只有两人了,结结巴巴开口道歉:“梅子,是我对不住你。” “嗯。”谢寒梅应了一声。 “我……其实,我也不想的。你不知道,成都府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刚开始,我只是请教学政学问,哪知学政看重的却是我的婚事。梅子,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学子,老师想招我为东床,我岂有推拒之理。我若拒了,日后如何在府学立足。” “嗯。” “梅子,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对你满是愧疚。你想要什么,你只管提,只要开金口,只要我有。”朱令一脸诚恳地望着谢寒梅,只盼她能说点儿什么。 “就这些?这些你娘退婚的时候都说过了。行了,我听了,知道了,回吧。”谢寒梅一脸嫌弃,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新鲜话儿来! 朱令一把拉住人,在谢寒梅的冷眼中,又讪讪放下,后退两步,表示自己绝无冒犯之心。 哼哼!算他识相,朱令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经常上山进香、下田采茶的谢寒梅,一个打他三个。 “梅子,若是你肯原谅我,能不能把我写给父母尊亲的信还给我。”朱令红着脸哀求,“我们相识一场,你习字还是我教的,岂能不知你偷换了信件。你放心,这事儿我谁都不说,不会让父亲母亲知晓的。” “知晓了也没事,那本来就是预备用来威胁你的。” 朱令一脸震惊,又结巴起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朱令?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屁话。我扣着你亲手写的退婚信,防着你家反咬一口;你娘藏了我之前送的绣品,准备随时污我清白,你爹已经和全县城的茶庄打过招呼,不许收我家的茶叶,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撕破脸了,你自己还没演完十八相送呢!” 朱令被怼得满面通红,被撕扯下来脸皮,也有话直说:“你把信还给我,你一个弱女子,就算拿着信,又有谁肯信你呢?” “被我拿住把柄的人会信!”谢寒梅毫不畏惧:“我可不是戏台上演的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你家要是不做人,我立刻搭船去成都府?我就不信了,哪个学政敢不要名声?你在府学一天,我敲锣打鼓带着人去闹一天,你让我不痛快,我把你脸撕下来!” 朱令痛心疾首,“你居然是这种人,果然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如此不行善积德,才只有你一个独女。” “你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发达呢?先□□,后易子?等你考中功名当了官,还不嫌弃做商人的父母兄弟上不得台面,恨不得认高门大户做祖宗?哼!忘了,已经重新认爹了!怎么,你这是要入赘啊,一口一个学政的。” 朱令口不择言,“好好好,亏我当初好心好意教你,若不是我,你如何能识字算数。先前我被你皮相迷惑,不知你蛇蝎心肠,还答应你愿意让你某个孩子姓回母姓。我对你如此恩重,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如今好端端在灌县开着包子铺,没去成都府闹事,已经够对得起你了!我劝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也回去告诫你那掉钱眼儿里的爹娘,少招惹我!惹急了老娘,房子都给你家点了!”谢寒梅放出豪言。 “岂有此理!”朱令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动手,已经抓住谢寒梅的手腕,结果谢寒梅反手一撩,欺身上前,一脚踹在朱令小腿上,直接把人按在地上。 “嗯?老娘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来招惹我!哼!理?老娘就是理!” 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开的朱令面如土色,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打不过一个年纪比他小、身形比他瘦弱的女人。 谢寒梅在他脸上轻拍两下,力道不重,侮辱意味却大。 “知道厉害,就好好趴着,你要识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再来说废话……”谢寒梅扳着他的手臂,反手向上,痛得朱令龇牙咧嘴,连声呼痛。谢寒梅这才又冷哼一声,甩下他的胳膊。 没说出口的威胁,效果才最大,谢寒梅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擦手,不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垃圾,浪费老娘时间。” 谢寒梅毫不留情转身就走,被压在地上还没起来的朱令狠狠捶地,他还有好多金玉良言没有说,怎么就被人趴下了。 “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巧舌如簧、不守妇道、奸诈小人……”一连串成语脱口而出,由此可见朱令的确有些学问在身上。 都说了,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平常杨柳河上,这个时间,是不会有游船画舫的,偏偏今天就有。平常这个地方,游船画舫不会划过来,今天偏偏它就来了。 岸边的老杨柳长得又粗又高,长长的柳枝垂下来,把游船完全遮掩住了。而今日,游船上还偏偏无人调弄丝竹,一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静静听了全程,故事主角却一无所知。 游船上众人面面相觑,看到朱令揉着胳膊起身,嘴里骂骂咧咧走远,众人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蜀中女子泼辣,如今才算见识了,哎呀呀,广泰啊,你们蜀中的女子,可招惹不得啊。”说话的人一身灿烂蜀锦,腰悬美玉,手拿折扇,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子弟。 “高兄说笑了。听这情景,男子毁约在先,女子这才说话直白了些。”这位“广泰”倒是实诚。 “可见蜀中学子也不是个个风光霁月啊。”“高兄”摇了摇折扇,笑道:“你们说,这么泼辣的女子,又刚被未婚夫抛弃,怎么样的人能夺得芳心?” “高兄切莫玩笑,女子名声要紧。”广泰连忙劝阻,生怕这些公子哥一时兴起,拿姑娘的名誉开玩笑。他们有钱有闲玩心又重,真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高兄和他的几个朋友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暗语。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另一位锦衣公子道:“回成都府时,可去问问,到底是哪位学政慧眼,要招这等东床?” 这位的分量明显不同,他一开口,大家都不玩笑了,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该提醒一声。” “学政恐怕也是叫人骗了,看刚才那人相貌,倒也仪表堂堂,哪知内里是这等人。” “江公子说的对,我辈中人,正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几人七嘴八舌附和,看的最外围的一人头冒虚汗,魂不附体。若是谢寒梅在,应该认识,正式依江春的前主家——董秀才。 董秀才在这游船上敬佩末座,听闻从成都府来了一批家世、才学均为上等的才子,他作为本地优秀学子,被教谕推荐,自己又使了些银子,准备结交一二人脉。结果,听到了这么一段辛密。这些公子哥,犹如蜻蜓点水,自己痛快飞过,是不会管在水面掀起多少涟漪的,他这本地人怎么办啊? 董秀才看着船头诸人,最先开口玩笑的“高兄”名唤高乐,家中世代经商、累世豪富,据闻太祖武平天下之时,他家就曾供应粮草。如今家中有人做官、有人经商,在成都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最后说话定下基调的人更了不得,出自京城侯府,名唤江显,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才子。是有缘面圣、才名流传士林的大才子。 至于被点名的“广泰”,名唤贺广泰,也是他们灌县土生土长的人。听闻他在府学是真的受先生们看中,是寒门之中难得的高才,也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最向往的人。 这样一船人,听了这种八卦,董秀才觉得羞耻又难堪,觉得谢寒梅和朱令给灌县丢人了。听了高公子的玩笑,又担心这些人不管不顾,若是闹将起来,被人知晓自己知情……他们拍拍屁股走人,自己是本乡本土的,若是不给谢寒梅、朱令提个醒,日后人家知道真相,怪他可怎么是好? 第12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8 依江春的生意很是红火,有香菇这个独家原材料,又有五香粉这个独家秘方,包子的味道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味道。如今再有了响亮的名字,慢慢的,不仅街坊邻居、县上百姓,连外来游学、拜水、问道之人,也听闻了依江春的名声。 如今,花婶子只在后院做事,前面由朵儿姐支撑门面,果子时不时帮忙。谢寒梅又请了几个妇人大娘帮工,做些洗洗刷刷的琐事。只是,还是缺人,缺管事的人。 谢寒梅知道自己只能在开业这段时间帮把手,后续不可能一直在。若要招人,又该招谁?花家母子老弱妇孺,若是招一壮年男子,难免瓜田李下,若是招女子,说实在的,没有合适人选。 兜兜转转,谢寒梅在街上碰到李吏员家寡居的女儿出入当铺,才惊觉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这位姑娘,怎么不走了?”谢寒梅正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提醒。谢寒梅回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一位锦衣公子的去路。 “对不住,对不住。”谢寒梅连忙退开,这位锦衣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幺儿,一看就是来这边游玩之人。虽然路很宽,绕过谢寒梅也能走。但谢寒梅已经习惯了,对权贵之子而言,只有别人让他的,哪儿有他让别人的。 “无妨。”锦衣公子微微一笑,“在下成都府高长愉,见过姑娘。” 谢寒梅又后退两步,含笑行了一福礼,没有接话。 “姑娘勿忧,在下并非登徒子,只是看姑娘是本地人,想找你打听一下,那边排长队的是什么景象?莫不是有什么美味吃食?”高欢高长愉指着路旁边一拍长队,“我看姑娘仿佛也是来排队的。” 谢寒梅微微放下戒心,笑道:“高公子有礼,这是排队交水费的人。” “水费?什么水费?”高公子是真困惑。 “自然是家家户户用水的水费。” “这外边就是河,河水天生天养,居然还要百姓交钱?岂有此理!此地属官,居然敢如此巧立名目,盘剥百姓?”高公子这怒火倒也不是装的,何曾听说过水还要收钱的。 谢寒梅抿嘴一笑,不答反问:“公子可听说过都江堰?” “自然是听说过的。”高公子颔首,“郡守冰,凿离堆,才有成都府沃野千里。” “正是如此。当年李公修都江堰,分了内江和外江,内江兼具灌溉和饮水之用。但是江水、河道需要每年疏浚,这水费,正是每家每户分摊一些疏浚的钱财,并不多的,高公子切莫误会。如此水费,也交了快两千年,并不是哪位大人上任后才盘剥的。”谢寒没指着长长的队伍,“听老辈们说,乱世年间,没有官府牵头,乡亲们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疏浚河道、清理泥沙。” “原来如此。”高公子信服点头,赞道:“果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姑娘一句点播,倒叫我茅塞顿开,胜过书上许多赘述。我听姑娘谈吐,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在下初来乍到,不熟此地风土人情,可否请姑娘帮我做个讲解。哦哦,姑娘也可请家中父兄同行,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深觉姑娘谈吐条理清晰,想多知道一些此地风俗。” 第81节 谢寒梅微微摇头,哪儿有未婚女子与一大街上碰到的男子相携出游的,“问水都江堰,拜道青城山。高公子往青城山一行,道长真人们自有妙语连珠。” 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碰到了,谢寒梅会随意说几句,这已经是她做生意的人胆子大了。听闻在礼法森严的江南,未婚姑娘是不能和男子说话的。 谢寒梅不理会高公子一行,自顾自排队去了。 高公子站在原地,合拢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敲击在掌心,“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这话朗朗上口,倒是有些学问。怪不得前辈大家总爱携名妓游山玩水,有一读书习字的解语花在身旁,当真是趣味无穷。” 高公子喃喃自语,他这话倒没有贬低谢寒梅的意思。只是这年头,读书习字的女子除了高门大户贵女之外,就是名妓了。很显然,一般男子能接触的富有文采的女子,只能是名妓。 谢寒梅交了水费,又买了四色表礼,匆匆往李吏员家中而去。 李家娘子还奇怪呢,这不年不节的,怎么突然上门了。 谢寒梅奉上表礼,笑道:“端午将至,恶月不登门,先给您奉上端午表礼,万望您别嫌弃。” “太客气了,还有许久才过节呢,难为你想得周到。” “您夸得我无地自容,那日回去,才知姑姑住在府上,瞧我这没脑子的,居然忘了探望姑姑。今日且来补上,还请您帮我在姑姑面前多说两句好话,不要怪我失礼才好。”谢寒梅顺势把话题转到了李家寡居在娘家的女儿身上。 这个女儿也是李家娘子的心病了,谢寒梅是女子倒也无妨,遂叫丫鬟去请了女儿过来,介绍她和谢寒梅认识。 谢寒梅礼节周到,又奉了一份礼给李姑姑,陪着寒暄。 多说几句,李家娘子就看出来了,谢寒梅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专程找自家女儿来了。李家娘子借口处理家事,把待客的厅堂让给两人。过了许久,李家娘子回来,客人已经送走,这才问道:“谢家小姑娘找你作甚?” 李姑姑捏捏衣角,沉吟片刻才道:“她想请我去她的铺子上做工。” 李家娘子皱眉,“家里还养得起你,怎么去外头下苦力,不成,不成。这谢家小姑娘,当真是没有成算,以往瞧着知礼,怎么这么冒失。” 李家娘子抱怨了几句,见女儿垂着头不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想去吧?” 李姑姑连忙摇头,嘴上却道:“我日日白吃白住,家里也不宽裕,若是我能有个进项,也好贴补家里。” “家里不用你贴补!”李家娘子斩钉截铁,“你兄弟还有一份差事,你爹也还能动弹,哪里就到了要女眷出头卖脸的地步。” 男人不能养家糊口,才会让女人出面。女人出门做工,那是男人无能。谢家是没办法,家里只有一个独女,讲究不起来。他们家可是正儿八经城里人,怎么能让女儿出门做工。 李姑姑笑道;“我也是这样和谢姑娘说的。只是她说,并不用我出面招揽客人,只是在后院做个总揽。她那铺子如今名声越来越大,也找几个乡人大娘帮着拾掇,只是人一多,管起来就难,她请我去做个管事的。” “这还差不多。要是让你去洗菜做饭,那不是折辱你吗?不过,咱家也没有让女儿去铺子上做掌柜的道理。”李家娘子摆摆手,心里还有气,“真是——怪不得不敢大节下登门呢!” 谢寒梅接到了李姑姑婉拒的消息,并不沮丧,现在朵儿姐还能支撑。最多多请几个妇人,让她们慢慢接手杂活,让朵儿姐做个总揽。只要李姑姑还出入当铺,总有一天这份差事会打动她。 谢寒梅安排好依江春事宜,就往家里赶。 如今家里的茶叶还堆积着,也快过端午了,她要回去想想办法。 谢寒梅家在丈人峰脚下,大大的院子里摆满了簸箕,上面全是茶叶,屋里传来阵阵制茶的香气,路过行人都愿意来院子里讨杯水喝。 为此,谢寒梅说动父母在前院单辟了个小院子,放上几套看着高档的茶具,又把自家制的茶叶分门别类摆在竹制的博古架上,一个院子都是竹制家具,别问,问就是竹子清雅。 果然,来拜山的行人路过,闻到茶香,总愿意扣门问一问,进了这间小茶室,白水是免费的,茶水适当收个几文钱,茶叶也是要卖的。家里茶叶慢慢有的销路,量虽不大,胜在细水长流。 这日,谢寒梅正领着家里几个帮工收拾茶室,又听外头有行人扣门,问能否进来讨被水喝。 等仆妇把人领进门,见到正要转到后面去的谢寒梅,惊喜道:“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谢寒梅回头,看到是上次有一面之缘的公子,他身边还跟着三人,其中一个她也认识,董秀才。 谢寒梅回身福礼招呼,“高公子。” “这也是姑娘家的产业?怪道呢!远远就闻到一股清幽茶香,不知高某可有福气,能尝尝这茶。”高公子兴致勃勃。 “乡下野茶,恐入不得公子尊口。这里有山上汲来的清泉水,有烧开的,也有刚运下山的,公子不妨尝尝。”谢寒梅谦虚,看人家这衣着打扮,就不是这山野小店招呼得起的。 “哎~岂能过宝山而不入,今日就尝尝这茶,茶香早就引动馋虫啦!”高公子招呼随行之人,利落入座。 谢寒梅也不客气,吩咐道:“妈妈,给公子们上青城雪芽。”说完就要继续往回走。 “姑娘可愿与我们介绍介绍这茶叶,单喝茶也是无趣。” “我让人陪些茶点,便不单调了。”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中之意。 这时,同行的另一位锦衣公子开口,“看姑娘之意,仿佛认识董贤弟?” 乖乖坐着,突然被点名的董秀才一个激灵,噌得一声站起来,结巴道:“江,江公子怎知?” 谢寒梅倒是淡定,只觉这问话之人敏锐,她不过多看董秀才两眼,这就被发现了。 高公子一脸兴趣,怎么滴,这谢姑娘不仅和朱令有关系,还和这一脸青的董秀才有瓜葛。 “董秀才是我灌县有名的才子,也是县上老家户,我家原还赁过他家铺子呢。”谢寒梅笑着解释,那个高公子什么眼神,像瓜田里的猹。 第122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9 青.董秀才.瓜:“是,是,赁铺子,赁铺子……” 高公子一脸兴味,走过来用扇子敲敲董秀才的肩膀,笑道:“坐,坐,董贤弟,怎么这般拘束,既然是本乡本土之人,那你该唤这位姑娘一声世妹才是啊。” “世妹,世妹……”董秀才下意识喃喃,觉得自己额头汗珠都要滚落下来了,高公子这笑怎么看怎么样皮笑肉不笑,他还称呼自己贤弟,他什么时候亲切地叫过自己贤弟?这是不是和孙秀对潘岳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一样? ‘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在心里藏着,何时会忘记呢?’正着听,这是深情厚谊;反着听,这是此仇不共戴天。董秀才不觉得自己有被高公子高看一眼的能力。孙秀对潘岳说过这番话之后,潘岳就被押送刑场了啊。自己还知道他们用未婚女子做赌约,那自己这条性命,又何时会断送在不知名的刑场上呢? 谢寒梅奇怪得看了董秀才一眼,以往只觉得董秀才清高倨傲,连自家产业都不愿意参与管理,这么大的人全靠寡母操持家务。如今多接触,才知他还这么胆小。难道是自己以往误会人家了?董秀才不是不愿意管理家业,是没有这份能力,有些人天生不擅长与人交往。 唉,谢寒梅在心中叹气,同情董秀才不擅交际,在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看来,不擅交际和得病有什么区别。 用关怀病人的眼神看着董秀才,谢寒梅主动认下世兄的称呼,言语更加温和,“世兄客气了。今日可是要上山参拜?小妹家世贫寒,聊有清茶甘泉馈赠。” 谢寒梅有吩咐帮忙的妈妈去家里拿些茶叶和点心出来,帮他们灌满水囊。 高公子打蛇随上棍,笑道:“多谢世妹。我等初来乍到,不熟山中路途,还需有人帮忙介绍才好。不知世妹可有闲暇,愿与我等一游?端午将近,不如携伯父伯母贤昆仲一同拜山。” 装的好像不知道谢寒梅家就她一个独女一样。 说完,也不等谢寒梅回答,对随从道:“还不快些,把世妹家中茶叶都买下来,不要耽误今日出游。” 那仆从也是习惯高公子的做派,知道他是个大撒手,飞快从怀里掏出金锭来,就要与这边明显是管事妈妈的人交接。 妈妈还从没见过金锭呢,慌张得望向谢寒梅,不知该不该接。 谢寒梅笑道:“高公子切莫如此,不过乡下野茶,公子喝不惯,买来也是无用。” 高公子把桌上刚沏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叹道:“好茶!当真是名山出好茶,这茶中自带一股芳香,不比我平日喝的茶差。包起来,包起来。” 高公子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动作,又感慨道:“世妹有所不知,高某家中亲友甚多,用茶也多。这些时日游玩在外,正发愁不知带什么礼回去分送亲友。这不是巧了嘛!” 谢寒梅看他做作的样子,确定这位高公子真的是另有所图了。但是,送上门的生意怎么能推出去,谢寒梅就笑:“如此,多谢高公子抬爱。既然是送人用的,我家铺子上有专门做的礼盒,正好用得上。这些事宜,就不聒噪打扰高公子了,妈妈,你与这位小哥分说吧。” 谢寒梅家里是没有丫鬟的,帮忙的都是年过四旬的妇人,接触起这些能做她们儿子、孙子的男子,也无避讳。 高公子买完茶叶,殷切得看着谢寒梅,他付出了金钱,委婉地解决了谢寒梅的后顾之忧,她总能陪他们一同上山了吧。 谢寒梅只做不知,笑着对众人点点头,转回后院去了。 高公子一行四人在外头等了许久,茶都喝过三变,没了滋味,高公子终于忍不住,叫小幺儿出门问情况。 那小幺儿回来,期期艾艾道:“谢家的仆妇说,说,‘生意不是做完了吗?’” “噗嗤——咳咳——”一行人中,最稳重的贺广泰忍不住呛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连连拱手,歉意得躲到一边平复。心里是忍不住的好笑,这位谢姑娘,当真是有意思。 高公子直接给气笑了,“本公子是和她做生意吗?” 高公子气得站起来转圈,想往里走,可是从茶室到内院只有一道小门,上头铁将军把门,且这门厚实得紧,门栓都是铁的,怪不得敢在山脚下人来人往的地方开茶室。高公子气呼呼带着小幺儿们往外走,小幺儿们正在外头门前的长条石凳上喝茶呢,见主人气呼呼出来,慌忙发下竹杯,簇拥着往外走。 高公子去门外转了转,这谢家围墙一丈多高,墙上爬满了刺藤花,这春日时节还有阵阵花香传来。 “呸!”高公子愤愤闷哼一声,花香也来找他的不痛快。这墙上没被花藤覆盖的少数地方,还插着削尖的碎瓷片,不规则插着,想必那些有花藤的地方也是有的,防贼效果一流。 “哼哼!”高公子发现没有可乘之机,又回到茶室,闷闷坐下。 这时,之前一语点破谢寒梅认识董秀才的慧眼江公子才问:“高贤弟为何又回来了?” “今儿我还就不走了,我就不信,今日不能在这儿用饭!”就是这个道理,谢家丫头前脚才收了他的金子,难道都不管饭吗? 江公子哑然失笑,笑问:“贤弟还把玩笑话当真了?” “那句玩笑话?那句话是玩笑?”高公子不平反问,心中主意已定,“我高欢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高公子脑子立转悠着许多主意,只想着如何显露家世、财力,待谢寒梅付出真心,再将她抛弃,到时该说什么才显得云淡风轻又伤人于无形?哼,自己定要好好谋划,让这过河拆桥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就在这时,一个包蓝布头巾,斜插两支银簪的妇人走进茶室,笑道:“这位定然就是高公子了?老身谢氏,正是此间主人,多谢高公子照顾生意。听闻高公子要上山进香,巧得很,老身也要去,不如同去?” 高公子正要反驳,自己可不想和一个老妇人一起爬上,谢大娘就补充道:“小女已经等在外面啦。” 这是要一起去的意思?可别又是糊弄他们的。 四人一起出了茶室,看到谢寒梅已经换了一身道士打扮,高束发髻,道袍长到脚面,腰上别的不是拂尘,而是一个木头刀架,背后挂着一把柴刀,右手还拎着个篮子。 高公子:? 这是什么打扮?还有道士带柴刀的? 谢寒梅解释道:“几位公子不知山里路况,春夏野草疯长,遮蔽道路,正要用柴刀开路。几位公子耽搁良久,再不上山,就赶不上真人观的膳食了。” “既如此,那就走吧。”高公子拍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上而去。 谢寒梅和谢大娘走在最前面,山上的野草也没有疯长得那么厉害,至少在通往真人观的路上没有那么多。一边走,谢寒梅一边介绍:“诸位,可往树荫下、不晒着太阳的地方走。山里凉爽,现在晒着不觉什么,等回去才知脸上肌肤都会晒红、脱皮。” “几位公子,这里是岔路口,往左是真人观,往右是圆明宫,公子们想去哪一处?”谢寒梅停下问他们。 几位公子也是年轻力壮的男子,结果走在山路上,不如小姑娘和老妇人。高公子已经端不起架子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靠在小幺儿身上无力摆手:“哪儿近些?” “真人观!那就先去真人观,其实,若是公子们来得早些,天亮就开始上山,从左往上走,先到真人观用早膳,再到丈人观参拜,午时刚好爬到山顶,入上清宫。在上清宫祈福吃斋饭,可从右边下山,正巧去圆明观参拜,再到山脚投宿农家。如此,一天之内,绕山而行,时间刚好。” 谢寒梅兴致勃勃给他们讲解路线,高公子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脖子都仰断了也没看到山顶传说中的上清宫。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走过一段还算平坦的小路,就到了上坡的地方,谢寒梅登上石梯,讲解道:“这石梯名为百步梯,当然,肯定不止百步。这石梯乃是唐时旧物,这些年来不断修缮,因此还能行走。据传是当年百姓为供奉东极真人谢自然的宫观自发修建的,这真人观原祀东极真人,顾得此名。后来又供奉了其他道家神仙,名字倒还没变。” 上山的路途很是险峻,绕过石梯,走到视野开阔处,也可见丈人峰地势险要,当真有名山风采。 谢寒梅一边走一边讲,脸不红气不喘,看着一群人已经汗出如浆,只得在阴凉处暂歇,笑道:“诸位公子先歇息,等过了石门阵,就能看见真人观的飞檐斗拱。真人观静谧古朴,殿宇四重,殿前有一平台,视野开阔,可俯视百里平畴。介时,公子们写诗做赋正合宜呢。” 缓过劲来的江公子问道:“谢姑娘信奉东极真人?” “东极真人白日飞升,此等壮举,《唐书》正史中都有记载,我等凡人,自然心向往之。” “白日飞升?听说过,没见过。”江公子对这种神话故事嗤之以鼻。 谢寒梅好脾气道:“没见过,是我等仙缘不够。” 第82节 “照谢姑娘的意思,天下人就没有哪个仙缘是够的。” 怎么还抬杠起来了?谢寒梅觉得自己也没得罪这位江公子啊?买茶钱是高公子出的,自己来是为了打探高公子可有后招。这江公子突然冒出来又是怎么回事儿? “的确如此。”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史书上也有记载,如此神异之举,自然不能让人人信服。当时的刺史也不信,认为得道成仙都是愚夫愚妇的妄想,为了戳破谢真人辟谷的谎言,把当时还是凡人之躯的谢真人关在破屋中,不给饮食,不想,一个月过去了,谢真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刺史这才相信。” “位高权重如刺史不信,亲近如谢真人的父亲原先也是不信的。谢真人的父亲原在外为官,听闻留在家乡的女儿修道,自觉这是入了邪魔外道,自然要清理门户。他也把女儿关在家中,不给食水,谢真人也未饿死。谢真人自然是经过重重考验,才有如此盛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得道飞升,也是载入史册的。” 江公子扯扯嘴角,“辟谷就能得道成仙,那大灾之年的流民,倒才是最该飞升的。” 第12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0 谢寒梅赞同地点点头,“自然不是辟谷就能飞升,谢真人也为百姓占卜吉凶,教大家如何服食柏叶,炼丹修行。连服食的柏叶,谢真人都要求不能是靠近坟墓的,充分尊重世俗崇敬祖先的规矩。你看,谢真人的修行是在山中静居,远离尘世,衣食住行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求人们的供奉。修仙的要求算是约束自己的,没有强迫别人的,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仙人,也该是个隐士。” “我的确没见过谢真人,之所以崇敬,起因不过是都姓谢罢了。只是我私心想着,我未见过,不代表她就不是真的。即便她不是真的,只要不害我,又何必管她真假呢?” 江公子不再说话,只静坐休息,但是这个观点,贺广泰不同意,“理还是要辩明的。按照你的说法,若是事事含混模糊,人人得过且过圣贤的道理又怎么办?若是人人自扫门前雪,他日自己冻毙于风雪中,也不会有人为之抱薪。” 谢寒梅反驳:“古之先贤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没要求穷要兼济天下的。”一个人,总要先顾好自己,才有能力救济别人。 贺广泰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最仰慕先贤,认为读书就是为了出仕,上报君王,下抚黎民。若不是有这样坚定的信仰,家境一般、才智中等的贺广泰是不能支撑度过漫长、枯燥、辛苦的求学生涯。 这是闹哪样? 高公子也是服了,好端端的携美出游变成了苦力登山,已经很郁闷了,这些人还不与美人畅谈诗词歌赋,反而说起什么神仙、真人,正儿八经说起个人见解来了。眼前的是美人啊,不是府学的学究! 真是……暴殄天物啊! 为此,高公子瞪了一眼旁边瘫坐着的董秀才,真是无用,一言不发、闷不吭声、要你何用! 无辜的董秀才:? 活跃气氛还得看我!高轻咳两声,吸引众人注意,这才打圆场:“哎,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位道长?” 高公子本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随手一指,众人循着方向望去,不想在山林掩映间,真的有人。 离得远看不清面容,只能见是一位穿蓝色道袍,打着白色绑腿的道人在山间行走。他走的不是众人走的这种道路,而是在山崖上飞快攀登行走,只见他一手提提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时不时在树枝在抓一把借力,如此就爬上笔直笔直、上覆青苔的山崖。有时甚至连借力都不用,只凭双腿,就在那陡峭的崖壁上轻松行走,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之前坚信先贤,坚定“敬鬼神而远之”的贺广泰都长大的嘴巴,果真名山大川出得道高人啊! “下盘功夫练好了,就能在山崖上如履平地。”江公子侯府出身,见识广博,自然知道军中高手,各派高人能达到这种水平。 谢寒梅很想编些故事来忽悠他们,可摸着不存在的良心和胸口刚收的金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是真人观的冲静真人。” “那么远?你能看清?”高公子不信! “何必看清。那山崖上有一株野生的百年老茶树。这个时候、这个打扮,只能是冲静真人了。”谢寒梅笑道。 高公子迟疑问道:“这么熟稔,你不会也能去这种地方采茶吧?” “有何不可?”谢寒梅起身,骄傲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行吧!众人将信将疑,也不反驳。 真见了能飞檐走壁的道家真人,虽然心里还是不很相信,众人面上却能保持尊重。一行人歇够了,继续往山上走。果然过了狭窄的石门阵,很快就看到了一条依山势而建的长廊,走过长廊,就看到了真人观掩映在古木中的飞檐斗拱。 几位公子哥自被随从、小幺儿簇拥着去吃斋饭,谢大娘挎着篮子去正殿祭拜。 谢寒梅独辟蹊径,去了东偏殿拜文财神范蠡。 拜过之后,谢寒梅从自带的篮子里拿了糕点吃,真人观的吃食不说也罢,只是熟了、能吃。饿了半天的几个公子哥过去,正好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谢寒梅熟门熟路绕过前面几间供奉真人的大屋,转到后面道人们居住的地方,还没走进院子,远远闻到一股茶香,这香味与谢寒梅家中的茶香别无二致。 谢寒梅走进去,只见冲静真人挽着袖子正在揉茶,一张清瘦面庞上满是出尘清幽,这样出自得到高人之手的茶叶,必定是古法名家、意境悠远。 “哟,总算来了,快,替我一下,胳膊都酸了。”冲静真人不说话的时候令人憧憬,一开口就完全暴露了。 冲静真人飞快坐到旁边的躺椅上,一条腿曲着,犹如山下的土财主婆娘,解下腰间袋子,摸出一把炒得干香干香的黄豆,嚼得嘎吱响。 谢寒梅没好气道:“真人也稍微注意些,这要让人看见,茶就别想要高价了。” “知道,知道,人前我肯定是得道高人!你麻溜干活吧,最近上山来的贵人真多,听闻蜀王妃要来祭拜,我这等小观都得了实惠。”冲静真人对着门窗抱拳作揖,口称:“福生无量天尊。” 冲静真人四十许人,脸颊清瘦,面容冷峻,这个年纪的妇人总要带些母亲的慈悲温和,在冲静真人脸上,却没有这些温柔。冲静真人正式场合严肃清冷,私下里随意洒脱,一言以蔽之,不是寻常人。 谢寒梅对此习以为常,坐到冲静真人刚才的位置上,继续揉茶叶。“今日跟我一起来的有四个公子哥,其中家世最差的也在县城有房有铺,身上还有秀才功名。” “那咱的茶叶岂不是要大卖!”冲静真人兴奋道。寻常女性长辈听到谢寒梅这样说,还以为她要嫁给人家呢,冲静真人就不会胡思乱想,眼里只有钱。 “您来晚一步,高公子已经在山下把我家今年的春茶都包干了。上山的时候我旁敲侧击问了,他们以为茶树就是春茶,讲究什么明前茶、谷雨茶,总之过了春天,好像茶园里的茶树就死绝了,是些不通俗物的。不过品茶倒是有一手,毕竟好东西享受惯了。今年的新茶卖什么价,只看真人待会儿如何说了。” 冲静真人把上扬的嘴角往下压,端起衣服神姿高妙的情态,低声念诵两声“慈悲”。 “下回带些女客上来,我新窖了茉莉花茶……” “哎,真人,什么茉莉花茶,那是青城飘雪!青城雪芽的名声那么大,咱们叫青城飘雪也沾沾光啊。” “青绿茶汤之上,有朵朵白花,叫青城飘雪,还不如叫青城浮云呢,更有韵味。” “不行,不行,不吉利。钱财如浮云是有钱人说的,咱们还是青城飘雪吧。”谢寒梅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丈人峰名不见经传,他们的茶要卖上好价钱,还是要借一借青城山的名气。功德无量天尊,仙人肯定不会和她计较这些的。 “也有道理,你这丫头很有悟性,合该随我修道。你若做我徒弟,死后我私房全归你……” “那不行,我得嫁人呢!”谢寒梅斩钉截铁,女子怎能不嫁人呢! 冲净真人摇头,一副高人状,“痴儿,还是没开窍啊。” 谢寒梅腹诽,真把自己当外人忽悠啊!“真人,你再说,茶叶就自己揉啊!” “唉,年纪大了,遭人嫌弃啊~当初跟前跟后献殷勤,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得。”说着,一句三叹,调子和唱的《清静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寒梅在这儿揉了半天茶叶,和冲静真人商量好,要是山脚下有好客源,她或让自家帮工、或自己领上山来,绝不有空。 所以,高公子今天完全就是作了无用功,他这样的大客户,即便不说,谢寒梅也是要找借口同行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寒梅洗手出门,刚巧看到了吃完斋饭出门消食的董秀才。 董秀才远远看见她,如同猫见老鼠一般,扭头就走。 谢寒梅心想,果然有问题。 在这真人观内,董秀才又哪里是谢寒梅的对手,谢寒梅三绕两绕,直接堵在他面前。“董秀才,请借一步说话。” 明明谢寒梅如此和蔼可亲,言笑晏晏,可董秀才还是紧张地结巴。 董秀才亲眼经过她揍人的,朱令那样高大,她一下子就撂倒了,自己这书香里泡大的柔弱身板,哪里经得起她一掌? “好,好。”董秀才乖乖跟着谢寒梅到了僻静处。 “你在谋划什么?”谢寒梅突然大声喝问,吓得董秀才一个激灵,又摇头、又摆手,嘴里念叨:“没有,没有,我没有。” 董秀才闭上眼睛,生怕下个瞬间谢寒梅就把拳头怼他脸上。 谢寒梅狐疑得看着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都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堵你干什么,那些大家公子我不敢招惹,你我还摆不平吗?” 董秀才吓得结巴,“我,和我没关系啊。是他们自己看到的,是他们打赌,我想过阻止的,可我也没办法啊。” 谢寒梅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轻巧一诈就出来了。 “详细说说,看见什么?怎么打赌的?” 谢寒梅退开一步人,让董秀才整理思路。 没有被暴力威胁,董秀才的神志也回来了,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是现在这情况,他还能隐瞒什么。不说实话真会被打啊! 董秀才把他们如何游船,如何看到她与朱令争吵,高公子如何戏言打赌说了一遍。说完,董秀才等着谢寒梅发飙,以她的暴躁,说不定真会打自己一顿。 谢寒梅听听完却若有所思的问道:“赌注是什么?” “啊?” “赌注是什么?他们不会就是口嗨,连个彩头都没有吧?”谢寒梅这才把眉头走起来,“这样不行,没有赌注算什么正经赌局。来,你去做庄家,赢来的钱,我分你一成。” 第124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1 高公子回到镇上某家故交别院,抱着腿“哎哟、哎哟”地□□,今儿个一整天,除了爬山,就是花钱,已经在山脚下买了一堆无用茶,山上又被人忽悠买茶。这么多茶,他家也没茶庄的生意啊。 “去,找董秀才过来,本公子有话要问。”高公子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姓谢的在自己身上坑了多少银子,还这么滑不留手的,就该让她付出代价。 董秀才听说高公子找自己,战战兢兢跟着领路的仆人过去,这幅样子,倒让人腹诽他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 别院依山傍水,一步一景,以高公子的品味,自然瞧不上镇上灰扑扑的客栈。此时,出门在外,借宿亲朋好友家中也是常态,有钱有势的自然还有别院、别庄这样两相宜的选择。 董秀才怀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和刚学会的套路进门,高公子大大咧咧倒在椅子上,随口敷衍一句:“今日劳累太过,董贤弟见谅。”然后开始盘问谢寒梅家中状况,以及这人风评如何,哪里是可乘之机。 董秀才被谢寒梅教了一肚子下套的话,就是不敢说,高公子问什么他答什么。因心里有鬼,结结巴巴,更显得畏畏缩缩。 高公子案叹:这样一个人,若非灌县无人,怎么会让他混到自己身边。 高公子一想更来气了,这个鬼地方,山不好,人更不好。 别庄另一头,江公子出门赏月,路过中庭,却见贺广泰的房间开着窗户,他正伏案写信,运笔如飞。 贺广泰停笔,才看见有一片不甚明显的阴影落在窗下。“江兄。”贺广泰搁笔起身,抱拳行礼。 “贺贤弟,叨唠。我只是看到贤弟写信,一时想到我也该写封信给老师保平安,因此怔愣,并未看信的内容。” 贺广泰宽和一笑,“不必解释,江兄的人品,我岂有不信的。” 贺广泰从屋中走出,于他并排站在廊下看月亮,忽然感叹:“今夜月圆,堪比中秋。忽而想起东坡先生《记承天寺夜游》这小品文,以前读来,只赏玩词句,钦佩先生才高。如今再想起,只有那句怀民亦未寝,记忆深刻。” 江公子看着高悬明月,走进遍布清冷月光的庭院,吟诵道:“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别院没有柏树,但也有翠竹数竿,摇曳在春末夏初的夜晚。 贺广泰接道:“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东坡先生一短文流传至今,江兄才高八斗,名震京师,何不也写一篇《游丈人峰记》,千百年后,亦有人如我等怀想东坡先生一般,怀想江兄。” 江公子面对着贺广泰真心实意的夸张,苦笑摇头:“何敢自比先贤?” “我看江兄当年流传京师雄文,词情如江河奔涌,浩浩汤汤、一泻千里,不该如此自谦啊。”自谦都是客气,当初的江公子是何等心高气傲,标准的世家子弟、桀骜不驯。连远在蜀中的小小举子贺广泰,都听说过他单骑剿匪,大胜赋诗的奇闻轶事。 “少年时候的事情啦。”江公子轻叹,那时候他真是一团火焰,呼啸来去,不知道世情如坚冰,足以冰冻一切热血。 “江兄此时正少年。”贺广泰早闻江公子才名,此次接触,更觉他为人温和有礼,虽不像传言中那样性烈如火,但文质彬彬更符合贺广泰对才子的想象。 江公子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笑问:“方才看贺贤弟写信如此专注,可是在与佳人诉情思?” 贺广泰不好意思道:“是表妹,此次回乡,正是为了成亲。” 第83节 “唐突了,抱歉。”江公子立刻道歉,之前还以为是给花娘、雅妓写信,这是可以调侃的,对于朋友的妻子,那是必须尊重的。 贺广泰摇头,说起表妹,也让他打开话匣子:“表妹身子骨一直不太康健,蜀中名医,能请的都已请过。江兄见识广,可有善妇人病症的名医推荐?” 江公子思索片刻,无奈摇头:“可能只有太医院了。”民间没听说哪位大夫擅长妇人科,太医院常为公卿贵妇诊治,倒可能有些心得。 贺广泰接着摇头,太医啊,他们如何能请动。若有太医是蜀中人,致仕归乡,他们倒能去看诊。带着表妹千里迢迢去京城,这就很不现实了。路上的颠簸,足以要了一个健康成年人半条命,更何况表妹这等纤纤弱质。 两人相顾无言,江公子看到旁边院子还亮着灯,随口转移话题:“高贤弟倒是好兴致,这么晚还不歇息。” “改日当劝劝他,何苦拿一女子做赌注。”贺广泰叹息。 “他有分寸,不会闹出人命。”只要不闹出人命,即便纳一农女为妾,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江公子自然而然站队自己的朋友,“况且,我看哪位谢氏也不是省油的灯。” 贺广泰为人质朴,对女子、对弱者充满怜惜,叹道:“都是为了生活,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打人、伶牙俐齿的确不符合贺广泰这样的士大夫对女子的审美,但要说她如何离经叛道,也够不上。 江公子不再评价,心里却有一杆秤。他长于侯府富贵锦绣之中,见多了女眷勾心斗角,谢寒梅给高欢下套,他开始没看出来,后来怎么会发现不了。枉他以为这是一次愉快的游学,有这等充满算计的女子在,和她搭话都是浪费时间。 对于谢寒梅的讨论只寥寥数语,此时,这两人都不知道,命运会让他们有更多、更深的交集。 回到灌县,谢寒梅挑了个人多的时候,把自家茶叶送进了高公子暂居的宅子。专门雇了一队人,挑着整整齐齐的担子,茶叶用油纸包成圆柱形,再装进编得精致的竹笼里,外面还帖着一张大红纸,“青城雪芽”四个墨字旁一朵梅花标记,下书谢氏两个小字。这样精致的包装,再长长一串挑起来,走在街上,就是一道风景。 早就说过,高家是以商起家的,当年给太祖提供过粮草的豪富,如今本家做官,旁枝经营着偌大的商业版图。 高公子是嫡枝的小公子,落脚在灌县也有无数商人巴结。这些小商人在高公子眼里不值一提,对谢寒梅而言,是最适合的合作对象。 “高公子喝了都说好”,有这句广告词,谢家的茶叶生意终于不用依靠县里的茶庄,与跑藏地、滇地的马帮建立起合作关系,销路不愁。 马帮要的茶叶质量不高,都不用一个嫩芽一个嫩芽的掐,夏季茶、秋季茶是拿剪刀、大刀砍头似的横切,枝干都一起发酵,做成茶砖、茶饼,这样才撑得起大量销售。去年的陈茶在马帮这里也很受欢迎,他们有些人走藏地还会拐弯去草原,对于缺少蔬菜的藏地和草原而言,茶叶市必需品,不挑剔它是不是嫩芽。 谢寒梅和马帮打得火热,对于高公子的邀约,三次里总要推掉两次。董秀才来通风报信:“高公子已经很不满了,你再不收手,小心真掉进去。” 谢寒梅满不在乎挥挥手:“别慌,我自有打算。你把赌注敲死了没有,别给他反悔的机会。” “当日游船打赌的人都在,我没抢到庄家,只压了你不上当。”董秀才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单独和女子说话都不结巴了。 “早说啊,我拿银子给你。”压得多才能赚得多。 “赌注都是口头承诺,还没到拿真金白银。”董秀才催促道:“真的,你快些收手,当心引火烧身。高公子已经收到家里来信,要回去过端午。” “端午……”谢寒梅沉吟片刻,“那就定在端午,你鼓动一下,就说我在端午接受高公子好意的可能性很大,到时高公子临走再狠狠羞辱我一顿,然后扬长而去,我想找人都没办法。” “赌的不是时间啊,你让我押的你不会上当。”董秀才急了,若是让高公子这等纨绔知道自己背后捣鬼,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我会给他暗示,你只管去鼓动我肯定会抻到最后一刻就行。”谢寒梅说的坚决,董秀才只好信了。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都上了这艘贼船。 感受到谢寒梅最近的热情,不再若即若离,高公子十分得意,和同行的友人道:“果然是欲擒故纵,我一说自己要回成都府过年,就不敢再推脱搪塞。你们等着吧,启程之日,我定能拿到信物。”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高兄可悠着些,万一殷勤过头,没等启程之日就被诉说情思、以身相许,你的银子可就没啦!” 高公子怪笑,“我还不了解这种女人?” 董秀才照例缩在最外围,听着这些议论,心想,赶紧的吧,早走了,自己也早日逃脱升天。 临近启程的前一天,高公子面色古怪的回来,有被送定情信物的高兴,又有种大胜后的百无聊赖,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灌县地方不大,没有大客栈,又临近启程,众人都挤在一个院子。用膳时候看到高公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有了进展,纷纷询问。 “哼,小爷出马,还不手到擒来。”高公子收起不甘,漫不经心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丢在桌上。 离得最近的一位捡起来看了,只见上面绣着一枝红梅,还有一句小词:“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 这首小词情意绵绵,又暗合谢寒梅的名字,无可争议,是定情信物了。 众人纷纷起哄,说高公子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风采过人,一个农女,自然手到擒来。 又有人问,“赌局谁赢了?” “我看看,当日下注的单子我都记着呢……咿,居然只有江公子和董秀才压谢氏不上当了。啧啧,看走眼了吧。”有人翻出当日下注的记载,不怀好意问董秀才:“董贤弟,当日赌注,你可能兑现?” 董秀才从最外围、最角落被拎出来享受瞩目,结结巴巴道:“我能看看信物吗?” 被当垃圾一样丢在桌上的信物,被展示般过了众人的手,才递到董秀才手里。董秀才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看,然后一会儿抬头看高公子,一会儿低头看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高公子狐疑的望向他:“有话直说!” “我不是舍不得赌注,我只是随口一说,若是高公子觉得没有道理,只当我胡言乱语……” 铺垫这么多干什么,高公子不耐烦道:“直说!” “这,这,这帕子满大街都是啊……” 第125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2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高公子立刻跳起来,抢过方才弃如敝履的帕子,展开怼到董秀才眼前,“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这可是丝绸的帕子,不是寻常农女用的棉麻!你看清楚,梅花,红色的梅花啊,是不是暗合她的名字。还有这词,‘斜横花树小’,不止说花树,还暗指代自己身份卑微,‘浸愁漪’,本公子要走了,她肯定要愁啊!最露骨的是这句‘一春幽事有谁知’,一春幽事!这还不明显吗?绣成帕子送情郎,这还不明显吗?” 高公子的声调一句比一句高,都快破音了。众人纷纷点头,高公子分析得有理有据,事实就应该是这样啊。 董秀才仿佛被吓住了,往后缩了缩,又开始结巴道:“是,是啊,对,对啊。” 可是他再结巴,也不能否认他刚才说过——这帕子满大街都是。 在众人火热的目光中,董秀才想不起来如何开口为自己的观点辩驳,还有另一个也压了谢氏不上当的人——江公子,江公子有别的见解。 江公子提醒:“为何说这帕子满大街都是,你见过吗,董贤弟?” “就是,就是,满大街都是,真的。”董秀才擦擦额上冷汗,结巴得更厉害了,之所以他这样给高公子一行人下套都没被发现,就是因为他是真怕啊。“谢家铺子的豪客,都,都送。” 高公子闻言如同炸毛的猫,高呼一声,“我不信!”说着就冲出了屋子,要到大街上找证据去。 众人都炸了,跟着高公子跑出去。 高公子情绪激动,出门拉着个人就把帕子怼到人跟前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你认不认识这张帕子。” 被他拉住的人吓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不认识,不认识。”说完用劲挣脱开,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他说不认识,不是人手一份,他不认识!”高公子对着跟出来的众人强调,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没有说谎,他的确是赢得了谢氏的芳心。 在旁诸人都不忍直视了,方才那人明显是被吓到了,江公子开口提醒,“去谢家铺子吧。” 众人浩浩荡荡去谢家铺子,准备找谢寒梅理论。 谢家铺子在这几个月间又有了新变化,原先的二楼被拆掉重建,加高、加宽,成了能坐下吃用的包间。二楼能看到杨柳河的粼粼波光,听到船上游船的丝竹弦乐。一楼也改了格局,还是在门面西边搭了灶台,上面垒着高高的蒸笼,香味远远飘散。过了中午,揽客的蒸笼就撤到后院,依江春也卖其他的面食。烧麦、蒸饺、各种浇头的面食,从单纯的包子铺变成了特色小吃店。 今天与寻常还有不同,依江春的门面都收拾妥帖了,两旁都挂着“歇业”的大牌子。 高公子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着就知不妙,当即有人进去禀告。掌柜的也从柜后绕出来支应:“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儿小店歇业了,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明儿个再请您贵脚踏贱地。” 掌柜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头发规规矩矩梳好,上头只有两支朴素的银簪子。 高公子根本不理会,高声道:“谢寒梅呢?让她出来。” 掌柜的皱眉,哪有年轻男子直呼年轻女子姓名的,简直不知礼。她打量、嫌弃的表情如此明显,让跟过来的人忽然被点醒,这个,拿人家姑娘打赌,好像、似乎有些不太好。 情绪激动的高公子是看不出来的,还在高声喊:“谢寒梅呢?让她出来。” 谢寒梅应声而来,看到是高公子一行,脚步更快了两分。掌柜的过来拦住,小声说了句什么,不用听清,只看表情,就知道是在告诫她小心。 只见谢寒梅摆摆手,满脸含笑过来打招呼:“高公子,诸位公子,原来你你们,多谢,多谢来捧场。只是小店今日歇业,劳累诸位白跑一趟……” 开场白还没说完,高公子不耐烦挥手打断,把帕子递到跟前,质问道:“谢氏,这是什么意思?” “啊?”谢寒梅也愣住了,小心翼翼询问:“可是帕子有不妥?” “哪里都不妥!”高公子持续飚高音,一激动把帕子扔在地上。 谢寒梅也没有丝毫定情信物被丢弃的羞耻,秉持着一个生意人检查货物的仔细,飞快从地上捡起帕子 ,反复检查,没有问题啊!谢寒梅招手,让掌柜的过来,“李姑姑,你来看看,可有不妥?快,去叫朵儿姐过来,她经手的货,让客人找上门来理论,赶紧出来瞧瞧。” 货?客人? 高公子捂着胸口,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 早就在门后等着的朵儿姐,小跑着过来,接过帕子反反复复观看,使劲拉扯没有断线崩裂,又凑近闻了闻,最后肯定道:“这帕子没有质量问题,上头的油污也不是店里沾染的。油污有股羊肉的味道,咱们的店里是没有羊肉的。” 刚吃过羊肉没洗手的某人往后缩了缩,假装没听见这话。 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人家这态度,明显是把他们当成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客人了。 高公子被众人这般看着,终于找回了理智,努力心平气和问道:“谢氏,你为何送我这帕子?” “听闻高公子明日启辰离开灌县,我无法亲自到码头送别,自然要提前送临别赠礼。” “为何是帕子?!”高公子大声质问。 谢寒梅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解释:“店里只有帕子耐存放啊。公子是乘船离开,店里的包子、馒头都不耐放,茶叶公子也有,实在没有其他东西能送。是,我送帕子是有私心,这上头有依江春的招牌。我想着即便高公子赏给下人用,也是把依江春的招牌打出去。只这一点儿小心思,高公子若是见怪,我在这儿先赔罪了。” 高公子脸色灰败,再问:“我邀你游船,你为何三次只答应一次?”这不是欲擒故纵吗? “前两次是游玩,后一次是商谈生意,我家小本买卖,消耗不起游船花费,自然只能答应一次。”谢寒梅公事公办,高公子才想起某次游船的时候,谢寒梅也给了船娘打赏。 对啊,一个姑娘居然打赏另一个姑娘,他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高公子心里写了十七八个悔字,今天这人丢大了,心平气和个鬼啊! 高公子内心嘶吼,面上却要装个风轻云淡,抱着最后希望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谢寒梅仿佛被这样的问题问住了,眼光四处扫视,不明白为何突然这样问。可高公子眼巴巴看着,她也只能如实评价:“公子是个好人,豪客,花钱大方,很照顾家里生意。” 一句话,高公子直接打焉巴了,人家从头到尾都在做生意,只有自己以为引诱成功。这是高公子猎艳史上,最大的败笔。 看高公子瞬间萎靡,谢寒梅连忙补充:“高公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还请店里坐一坐再走。咱们是虽然歇业了,但为公子做一餐送行还是要的。快快,都动起来,去和面、烧水,赶紧的。” “不了~”高公子心灰意冷摆摆手,自顾自走出去了。 谢寒梅和几个活计在后面追出来,给每个随从、幺儿都递了食盒,叮嘱道:“这是小店做的生食,如今天气热只能放两天,多少是个心意,请千万不要客气。里头有各色馅儿的包子各四个,还有竹木筷子一双,咱们灌县的好茱萸油一份,还有一方帕子,脏手了能擦擦。小店免费赠送,还望各位有空再来,有空再来啊。” 等人走远了,谢寒梅还带着伙计们在后面目送,作为商人,热情好客,礼貌周全,非常合格了。 高公子却越想越觉得堵心,撞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董秀才。 董秀才一个激灵跳起来,如同受惊过度的猫儿,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道:“不要了,赌资不要了,不要了!” 声调一声比一声高,仿佛他再要这赌资,会被众人围殴一样。 高公子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本公子还能缺你这点赌资。”说完示意小幺儿给银子。 小幺儿从钱袋里摸出整块的银子,犹豫着不知赌资是多少。高公子不耐烦接过扔给董秀才,气哼哼走了。 董秀才在后面嘀咕:“我,我也没有零钱,找不开啊。” 其他人见状,纷纷把自己那份赌资送上,也不多说什么,都走了。 最后,董秀才望着江公子,呐呐道:“我回去算一下,把江公子的那份送上。这,还有给多的,我都一一送回去。” 第84节 江公子也豪爽地摆摆手,“不必,都归你了。只想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合谋骗过高长愉的?” 董秀才抬起头,眼里全是清澈的愚蠢,“江公子在说什么?” 江公子轻笑,“明白了,主谋是谢氏。”江公子折返,重新回到依江春。 “江公子还有何事?也要定一份路上吃的生食吗?”谢寒梅站在柜台后面,以一个生意人的姿态,笑盈盈问道。 江公子开门见山,“你如此算计高长愉,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 谢寒梅笑容不变,“高公子是场面人,要脸面,肯定不会翻脸的。” “这么轻易就承认了,也不怕我把真相告诉他?” “怕,不然不会挑今天。反正,公子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日后不会再来灌县了,不是吗?” 江公子长眉一挑,“真是无商不奸啊,如此有恃无恐,本公子倒要治治你这做局仙人跳的毛病。” 第12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3 谢寒梅也学着他的样子长眉一挑,挑衅道:“怎么治?说来听听?奴家害怕,公子手下留情。” 这扭捏做作的姿态,看的江公子怒从心起,呵斥道:“你少嬉皮笑脸,有没有羞耻之心,你是良家女子,作什么风尘姿态。” 被骂了,谢寒梅也不生气,悠哉换了个姿势,重新用手撑着下巴:“怎么就生气了?不是要治我得罪吗?唉,也是,我能有什么罪,臭男人喜欢这样,我才是这样,归根究底,是男人的错啊。” 江公子发现冷脸呵斥这招没用,也收起佯装的怒气,平静问道:“你就不怕我报官吗?” “嗯,报官告我什么?”谢寒梅摊手。 江公子一时语塞,仙人跳什么的当然只是诈她的,报官该怎么说呢? “报官说高公子想要勾引良家,然后被耍了一道?哎呀,这种丢人的事情,官府不管的。官面上追究起来,也要治你们无事生非的罪;市井里说起来,只怕还要把我当风尘英雄。”谢寒梅说到这里仿佛更高兴了一些。 诗云: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说的就是仙人跳。不过,仙人跳里,还有一类,从富家这里榨取钱财之后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事迹被传扬出去,反而会在民间拥有声望,被称为“风尘女侠”。即便女侠的钱没有分给市井小民,可是只要从富家身上榨取钱财,就是穷人的英雄。 没有全身而退,被官府的捉拿的人,在民间也拥有朴素的同情,人们会说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很没道理,但就是这样,大约是仇富吧? 看江公子无话可说,谢寒梅继续帮他分析:“走官面上是走不通的,你们虽身份高,可我是本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你们没道理在先。要治我的罪,只能私下里动用势力,比如找一伙小混混,给我个教训。可是,小混混也是有乡情的,不敢祸害本地人,找外地人的话,我进出都很小心,不接触陌生人的饮食,直接绑走也不现实。老家墙头的荆棘碎瓷、铺子里的狼狗大鹅,就是防你们这种人的啊。” 被打成绑匪的江公子叹息,“你既知生活不易,为何不能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这个词恰巧戳中谢寒梅的敏感心思,收了面上伪装的笑脸,冷声问道:“还要怎么安分守己?安分守己留在老家,未婚夫攀上高枝,还要踩死一家老小;安分守己没把事情闹大,招来一群要为素不相识男人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士;无力正面相抗,算计回来,还要被江公子这样的正人君子教训。安分守己的活路在哪儿?巴掌打在左脸上,怪我没把右脸凑上去。江公子,我可不是你的奴才。” “此事,确实是高贤弟的不是,我过后押他来给你赔罪,只是你也不该伙同董秀才,骗人钱财。” 谢寒梅只是冷笑,姓江的又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压着姓高的来赔罪,再说,赔罪就要原谅,不原谅就是不大度吗?“不用麻烦,要不我甩江公子一巴掌,再诚心诚意道歉吧。” “你简直冥顽不灵,丝毫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高贤弟之所以如此,也是见你不是寻常女子,不会为这种事情伤筋动骨,才开个玩笑。再说,还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必不让他行差踏错,做下恶果。” 谢寒梅都懒得冷笑了,“亏你也是大家公子,不知道流言杀人吗?呵,这当然多亏是我,要是换了旁人,知道这事,早一根白绫吊死了。你的高贤弟抹抹眼泪,屁都不放一个,继续回去当他的大少爷。你看天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天下富人也没一个好东西,你我各凭本事,输了就要认啊!” 江公子又语塞,他发现自己那些道理,真的没法儿讲。这件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是两个都不把名声看得太重的人,相互开了一个玩笑。正因为谢寒梅泼辣不是寻常人,才有这些事情。算了,他就不该来这趟。 “江公子,麻烦你贵人做事一把尺子量到底,不要你的朋友作恶就是开玩笑,旁人反击就是十恶不赦,老鸹笑猪黑,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成色?”谢寒梅起身,指指门口:“既要……又要……还要……你当我这里是山神庙?” 江公子很少在口才上输给人,狼狈站起来就往外走,再不走,一个“滚”字就要砸在脸上了。 他狼狈下楼,朵儿姐从里面闪出来,关切道:“怎么办?若他真去报官,如何应诉?女子进了衙门,名声就全毁了啊。” 谢寒梅收敛怒容,重新坐下,笑道:“只准他报官,不许咱们报官吗?你忘了,楼下李姑姑就是李大人的亲女儿,咱们本乡本土的,难道还能让个外来户欺负了。再说,即便真对簿公堂,我也有话说,大不了陪他们银子,反正茶叶已经卖出去了,马帮已经搭上线了。” 之前最大的困难是朱家不做人,导致家里茶叶积压,生计受损。现在解决了这个最迫切的难题,再接着解决后续难题就是。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日子,总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 朵儿姐还是不放心,“不若把银子退给他们吧。咱们平头百姓,先低头也没什么。” “我不低头。”谢寒梅平静重复,“我不低头。我已经料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即便姓高的手眼通天,压得县衙只能拉偏架,那又如何?按律也不过是把赌资还给他,再当堂致歉,毕竟,赌局不是我出面组的。县衙颠倒黑白,我就自梳,刚好抛头露面做生意,走那风流寡妇的路子。” “啪啪啪……”朵儿姐狠狠在背上拍了她几下,“口无遮拦,呸呸呸!” 谢寒梅躲不过,挣扎道:“真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惜了,没法子嫁人,不能有个儿子。嗯……其实走到那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父留子,刚好养个儿子养老送终,不用伺候男人了。” 谢寒梅一击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朵儿姐看到的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哪儿有随意糟践自己名声的。没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吗?你不想想,那些守寡的人尚且被无赖踢门,你若未婚失了名节,流言就能杀人。旁人一个嫌弃的眼色,做作地不与你走在一处,当着你的面小声嘀咕就不带你玩儿,一举一动都是针对你,到时怎么办?” “凉拌!我这包子铺,就是寡妇当家,已经这样了,还怕什么。”依江春的掌柜是李姑姑,她是寡居回娘家的,读书识字,家境殷实,有个做小吏的父亲,是灌县当地富户。花婶子不是寡妇胜似寡妇,在后院总揽杂事。花婶子有诸如心软、糊涂之类的毛病,但干活麻利、任劳任怨,只要不让她管事。还有店里的其他帮工,大多是寡妇或者事实寡妇,这年头,只有失去丈夫这个依靠,才会出来做工。 “我没读过书,说不过你,我且告诉老爹、大娘,让他们来教训你。”朵儿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谢寒梅的对手,要请外援了。 淡定的谢寒梅也淡定不起来了,一把拉住朵儿姐,指天誓日的表示自己绝对不再招惹,嗯……就算对方主动招惹,也退避三舍,觉不出头。 朵儿姐觉得,谢寒梅的退避三舍和常人的标准不一样,生怕她引火烧身,决定今明两天都跟着她,不许她单独走动。 朵儿姐经过她亲爹的拳脚,更深刻地意识到男人有多无耻,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高高在上公子哥的良心。 这头,朵儿姐担心着有可能的天降灾祸,店外,江公子魂不守舍往外走,走两步却撞到人。“抱歉,抱歉……”江公子拱手,却发现撞到的是熟人。 “江兄?无碍否?”贺广泰一把扶住人,看看隐没在拐角处的依江春,叹道:“我看你神色不对,怕你出事,跟过来看看,江兄不要嫌我多事。” 江公子摆摆手,轻声问道:“女子活在世间当真如她说的不容易吗?” 贺广泰一听,只当江公子上门责问,谢寒梅打了同情牌。虽知谢寒梅这样的刚强人物,诉苦只是手段,但贺广泰还是老老实实道:“女子立世比男子难,难很多。” 江公子苦笑,“枉我自以为聪明,却被人说得插不上嘴。这事在我看来,高贤弟固然不对,谢氏也不全然无辜。” “江兄把高贤弟当自己人。”贺广泰干巴巴道。 是啊,若是听说有个人故意招惹良家,想看人家的笑话。江公子只是听说,就把这人排除自己的朋友圈。可正因为是朋友的做的,才觉得情有可原,情不自禁就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看问题。 侯府自家内宅一团遭,江公子自己也是庶子出身,见多了内宅女子相互争斗,也忘了追究他们争斗的原因。她们争的到底是夫主的宠爱,还是夫主宠爱之下的银子、绸缎、炭火、吃食…… 贺广泰没有江公子这么深的感悟,他从头看到尾,被江公子的态度点醒,大约知道局中两头都不是善茬。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方式是把它当成高手过招,胜负自决,他们这些外人不必掺和。 “贺贤弟此次回乡要停留多久?”江公子突然转移话题。 “少则半年,多则九月。待与表妹成亲后,就启程赴明年的春闱。”贺广泰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 “那我与贺贤弟同行,可否?” “你不走了?”贺广泰讶异,定好的船,明天就要出发了。 “不走了,我再看看。”江公子轻声喃呢。 第12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4 码头,渡船。 谢寒梅、朵儿姐、果子和李小郎一行四人,在船舱里找了个位置,把随身包袱放下。他们乘坐的渡船很小,只是把他们摆渡到能坐大船的地方。 放好行礼,走到船头,刚好看到码头上热闹非凡。 最热闹的要属那艘大船,上面人来人往,岸边的人送别声不止,正是高公子一行。 怪道世上无巧不成书,灌县地方小,来来回回都是这些熟面孔。 谢寒梅看了一眼,便再无兴趣,转回船舱。她虽未和高公子当面撕破脸,可谁知道那位江公子会不会添油加醋,还是不见面的好。 果子和李小郎年纪小,兴致勃勃站在船头看热闹。李小郎是李姑姑的儿子,刚巧,父母都姓李,他随寡母寄居在外租家,外头人也叫李小郎,倒是一时分不清他是李家外孙还是亲孙。 那边岸上,高公子还是臭着一张脸,众人也不以为意。临别之际,脸上有愁容是正常的。 高公子黑着脸看董秀才在人群里来来去去,一向不擅交际的董秀才,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不,都不能叫篮子,应该叫大筐,在给众人发特产。 “这是兄长多给的银钱,兄长不要找零,我就换成了特产,路上吃用方便。”董秀才同样的话说多了,也不结巴了。 这是那些公子哥、学子在气氛带动之下纷纷多给的赌资,当时那个情景,高公子快要气疯了,在这个围绕他转的小群体里,谁又感冒着惹他更生气的风险,不给赌资呢? 真正有家底的还好,那些普通学子,扔出去银子之后,当真是后悔。旅程接近尾声,谁的手里都不富裕。再悔恨,也只能在心里叹息,怕表现出小家子气让人笑话。董秀才不就是太小家子气,让他们笑话了这许久。 如今,看到董秀才不贪那点儿财货,众人心绪才平了。认为董秀才不是畏畏缩缩,而是坚守底线。唉,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心地纯善啊! 果子和李小郎站在船头,远远望着那边的热闹,也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一群人你来我往的说话,等船夫催了三遍,才依依不舍上船,挥别新朋旧友。 谢寒梅一行四人,从小小摆渡船,转到大客船,又转马车,终于进了成都府,找到客栈安顿下来。 佳节将至,客栈门口也挂着菖蒲,跑堂的对几个少年人过节赶路表示诧异。 “小二哥,我们是来送节礼的,府学的张学政,那是本家叔父。今年,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们都长大了,能代表家里拜访长辈了。”谢寒梅挺起胸膛,一副大姐姐模样,又和弟弟妹妹嘀咕:“你们不许淘气啊,好不容易甩掉管事,不能声张。” 他们年纪小,又是有名有姓人家的孩子,小二没看出破绽,只笑着恭维:“是,是,几位小公子、小娘子都是大人啦!” 对小孩子,这句话的威力最大,果然一句话之后,几人就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领头的人还多给几文钱的打赏。小二说起奉承话来更卖力了。成都府是个大城,府学离他们客栈挺远,小二还热心介绍了车马行,能租车辆、马匹和骡子。 等把人送走,男女分两个房间住下。 朵儿姐等人走了,依旧压着声音说话:“不该分两个房间,我们住一起就行,打赏就是个面子,省下来够一顿饭钱。” 多浪费钱啊!苍天,成都府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一晚上居然要两百文,灌县才多少?简直是抢钱。 “我们现在是有身家、有管事跟随保护小公子小娘子,不能露怯。”谢寒梅说话声音也很小。客栈的门板很薄,说话太大声,隔壁就能听到。木质的房子就是这点不好,不隔音。 谢寒梅开始整理要送个张学政的节礼,朵儿姐还是有些犹豫,“真要去吗?是当官的呢!” “要去。正是因为当官的,才要名声。你们在门外等我,真有不好,还能有个照应。”谢寒梅语气平淡,内中刚硬却不能曲折。 笑话,难道朱令退婚之后,这件事就风过水无痕了吗?谢寒梅倒是愿意当做无事发生,再无交集,可是朱家先是断了茶叶收购的路子,又找人来铺子捣乱。谢寒梅难道真缺人到非要认个姥爷的地步?那是为了衙门的庇护。 谢寒梅没有息事宁人的资本,不把朱令压下去,谢家就永无宁日。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些日子,接连有外快入账,家里的茶叶解决了销路、铺子也开起来了,最后这笔赌资,变成来成都府的路费。 第二天,谢寒梅带着果子去府学,拜访“叔父”长学政,朵儿姐和李小郎押后策应。 节日里,来探望老师的人很多,他们两个小孩子,不引人警惕,府学里学子、斋夫都很客气,遇到两位礼貌周全的少年人问路,都愿意指点,甚至有热心肠的,直接把他们代到了张学政家小院门前。 府学占地面积很广,学政是清廉、清贵的官职,张学政以身作则,并未在本地置产,只寄居在府学提供的院子里。 院子收拾得颇为雅致,谢寒梅没有太多见识,只是觉得摆在博古架上的花瓶温润有光,衬得随处可见的花枝都别有意趣。 两个小孩子来拜访,只说是叔父,下人不认识,不敢擅自做主,报到了当家主母这里。 张夫人很奇怪,他们不是蜀中人,怎么会有本家在千里迢迢过来,还是两个小孩子。可万一是哪家的亲戚,人家好心好意上门,礼节周到,又是两个孩子,不能失礼。 张夫人坐在上首,客气受了他们的礼,笑问:“好孩子,叔母糊涂,不知你们是哪一房的孩子,父母怎么称呼?” 谢寒梅起身,又行一礼,“夫人恕罪,我俩并非张大人本家亲戚,冒名求见,有要事禀告。” 第85节 谢寒梅为难看看左右,这是待客用的小花厅,张夫人还随身带着好几个丫鬟婆子呢。 张夫人不动声色,来历不明的人,更不可能独处了。“有事直说就是,可是遇到了难处?”张夫人作为师母,接济惯了穷学生,只以为他们是不好意思开口。 谢寒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旁边的仆妇,仆妇转呈给张夫人。 张夫人看完之后,气得手直哆嗦,不用谢寒梅再提醒,她立刻吩咐,“妈妈,你去请老爷过来,其他人都退下,不许来打搅。” 那位穿戴明显高出旁人一截的妈妈看情形不对,小跑着去请了老爷过来,自己站在门口守着,侧耳倾听,房里在谈什么。 张学政看完书信,折好放在手边,不动声色问道:“你是何人?送这信来又是何意?” “小女子谢氏,正是朱令之前的未婚妻。”谢寒梅偷眼瞧张学政的脸色,果真是读书养气的人,不动声色,只等着谢寒梅的后文。 既然城府比不过,那就比真诚,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谢寒梅把事情娓娓道来:“之前的未婚妻,如今已退婚。此次来,是想提醒张大人和令千金,不要被朱令所蒙蔽。我不知朱令学业如何,但看他能来成都府求学,想必是好的。男人的才华与品行,没有必然的联系。富易妻贵易子,在男人看来,大约也不算什么要命的事情。” “只是我作为女孩儿,想提醒与我同病相怜的张姑娘。朱令今日能负我,来日也能负他。我与朱令并非单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梅竹马长大,并非没有感情。我家常年低价为朱家提供茶叶,行市不好的时候也出钱出力帮他家渡过难关,对他家不可谓没有恩情,却也到了如今的地步。” “若是朱令一直只是个学子还好,大人是学政,总能压他一头。可大人会升迁、会调走,只留张姑娘一人在豺狼身边,做父母的如何忍心。我说这些话,都有据可查,灌县离成都府也不远,只要张大人愿意,都能查证。府学难道就没有学业、相貌、家世比朱令更好的人吗?何必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 谢寒梅一口气说完,静静等着张学政的结论。 张学政没有着急下结论,只问:“你不恨小女?” “刚听说消息的时候,气昏头了也恨,恨不得拉着横幅,纠集一帮人来府学闹事,闹得仗势欺人的学政千金灰头土脸。可气过了,脑子清醒了,就明白了这事与大人、与令千金何干?看朱令如此迫不及待,就知是他上赶着。不过是两头瞒,装出一副洁白无瑕的模样。我来捅破窗户纸,不能让另一个我受害。” 张学政轻叹一声,“你一小女子,有如此胸襟、见识,殊为不易。大节下的,既然来了,就留下用饭吧。等节气过了,我雇船送你们回去。” 谢寒梅起身,笑着摇头:“多谢大人好意。还有同伴在外等着,就不多叨扰了。这是从灌县带来的特色粽子,甜口的、咸口的各六个口味,乡下人家,没拿得出手的节礼,给大人吃个新鲜。” 说完,也不要人送,自顾自走了。 张学政坚持让有头有脸的管事送到门口,看人走远了,管事回来禀告:“老爷,是有一男一女等在外头,见他们出来,很欢喜激动的样子。” 张学政颔首,“果然,胆敢独自上门,剖白身份,不会一点儿倚仗都没有。若我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此刻,恐怕就真拉着横幅,纠集一帮人来闹了吧。” 张夫人很拍丈夫的胳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感慨别人的女儿,我们的乖女怎么办?她可是一心看上了那个朱令!” 第128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5 爆料会在张学政家中掀起怎样的波澜,短短几日之内是看不出结果的。端午佳节出行,并不是好的体验。满街的粽子香味、门口的菖蒲、卖雄黄酒的吆喝声、小孩子要吃糖鸡蛋而不得的哭闹声……一切都在诉说的思念和归乡。 谢寒梅把自家带的生粽子交给客栈,让厨房帮忙煮熟端上来。 “寒姐,你也太抠门了。”果子抱臂坐在椅子上,很不满意得看着放在最中间的一大盘粽子。 “你懂什么,我这吃的是乡情。你以为人人都能吃肉啊,我这粽子里可是包肉的。”谢寒梅白了不懂欣赏的臭小孩,拿起一个咸肉粽子剥开粽叶。 桌子上摆满了吃食,中间是一大盘粽子,还有蒸蒜、糖鸡蛋、咸鸭蛋、绿豆糕、凉拌苋菜,还有一小盆李子。 “肉粽子有啥好吃的,听说成都府有蜜枣粽子,连糯米都染成亮晶晶的红色,像玉石一样漂亮,我们买一个尝尝呗。”果子满眼希冀,他年纪小,相貌好,皮肤白皙有光泽,一双杏眼睁得溜圆,非常容易让人心软。 谢寒梅是什么人啊,铁石心肠不为过,看着观音座下仙童一样的果子,丝毫没有心软,继续吃自己的咸肉粽子。 李小郎人小鬼大,叹息一声,劝小伙伴,“寒姐登官家门都只肯送几个粽子,怎么舍得给我们吃蜜枣粽。” 朵儿姐给他们一人一个暴栗,“你们两个小鬼懂什么,梅子是去送礼的吗?她那是去送雷的!她敢送,人家还不敢收呢。早知道就不带你们出来了,干啥啥不行,顶嘴第一名。” “嘿嘿嘿……”两个小少年交换眼神,全是八卦,对于这种涉及婚恋的传闻,半懂不懂的小孩子最感兴趣了。 朵儿姐也拿了个粽子,又拿了蒸好的独头蒜剥开,一边吃一边问:“还待几天?依江春也该开业了。” “先找找看这边的铺面,现在开分店是太快了,但也该早早准备起来。吃完我找小二哥打听打听,咱们的五香粉和香菇卖到这边应该没问题。”谢寒梅出远门一次不容易,总不能只为了报复朱令。先用五香粉和香菇打开市场,混个脸熟,后续才好把依江春和茶叶生意铺展过来。 “那还是我带果子,你带小郎?” “行,咱们兄弟姊妹齐心协力,等在这边混熟了,也把依江春的分店开过来。”谢寒梅兴致勃勃。 “没问题,成都府的人更富贵,更爱花钱吃这些新鲜玩意儿。”朵儿姐也笑。 “等开了分店,我要过来当掌柜的。”果子举起粽子,毛遂自荐。 “行啊,等你再长三年,分店肯定就开起来了。”谢寒梅玩笑。 果子信服地点点头,到时候,他就把娘亲带到成都府,远离花大那个渣爹,他们的日子肯定也就能平平顺顺了吧。果子出神的想着,他从小生活在父亲暴力的阴影下,对母亲和姐姐充满保护欲和愧疚感,若是他是哥哥,若是他能长大得快一点……果子恶狠狠得又吃了两个粽子,要多吃,才能长大。 “三年……”朵儿姐心生感慨,“从梅子你收留我们,如今还不到一年吧,就把包子铺做成了两层楼,还有了好招牌。时间过得真快啊。” 谢寒梅也勾起嘴角,轻叹,“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感觉发生了好多事情,退婚、开店、卖五香粉和香菇干,和马帮做茶叶买卖……这多大大事发生,今年却才过到端午。年初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着蜀王妃要来青城山,盼着看热闹。如今蜀王妃已经到了青城山,他们却在成都府吃灌县风味儿的粽子。 在成都府停留了五天,和十家饭庄谈好了五香粉的买卖,把香菇卖了三家货栈,约定好了三个月来送一次货。 临别之前,谢寒梅又去府学求见张学政,这次,并没有见到人。管事嬷嬷出来说,主人一家外出踏青了。 谢寒梅也不计较是借口还是真的,礼数周到,放下礼物,这才告辞了。 回到灌县,依江春重新营业;回到丈人峰脚下,继续采茶,夏茶也是茶,约定好的马帮,秋天还会再来。 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除了时不时出现的江公子。 说真的,谢寒梅没想到江公子会留在丈人峰,还总是在自己身边乱晃。 “江公子,你没有正事吗?”看到又一次来茶室的江公子,谢寒梅不客气地赶人。枉他也担个“公子”的名号,总来蹭这里免费的茶水,不花一文钱。还不肯坐到外面去吸引客人,连给茶室当个招牌都不愿意。这种光吃不干的人,怎么会受欢迎。 “修身、养性、锻体、炼心,都是正事。”江公子从腰间摸下一把扇子,刷得一声展开,风流恣意地摇起来。 谢寒梅给他一个白眼,盼他能领会精神。 江公子充耳不闻、过目不入心,继续道:“贺贤弟新婚即丧妻,心中悲苦,我来陪陪友人,谢姑娘也看不过眼吗?” 怪道这几天,贺广泰也来这边上香礼拜,原来是给亡妻做法事。谢寒梅心中叹息,好好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可惜。 看谢寒梅有兴趣,江公子顺势多讲一些:“贺贤弟的新婚妻子乃是他姑表妹,听闻从小身子就不好。女子未婚夭折,不能入祖坟。两家实在亲戚,才定下嫁给贺贤弟,想着即便以后芳魂仙逝,也有安居之所。只是,想不到人走得这样早。也好,妻孝一年,不耽搁明年贺贤弟进京赶考。” 对于这种凉薄之言,谢寒梅懒得给一个表情。一个年轻女子芳魂早逝,对她的丈夫而言,只是死的恰到好处,没有影响自己的前程。 谢寒梅转身就走,江公子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贺广泰也在这边静修,看江公子久久未归,出来找人,听他说了,苦笑道:“江兄,表妹早逝,我心中悲苦,并非只想着功名利禄。你如此说,谢姑娘同为女子,听了,岂有不感怀自身的。” 贺广泰觉得不可思议,传闻中,江公子可是人情练达的人物,能在京城那样贵胄聚集的地方混的风生水起,怎么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迎着贺广泰的目光,江公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京城里,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举人的妻子,尤其她没家世背景、没留下子嗣、还死了,这个一个人和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何区别。但是在灌县这种小地方,人们会为了一个没有价值的女人伤心,连谢寒梅这种素未蒙面的人,都会为了一句冒犯之言动怒。 江公子有些羡慕小地方的人情,又觉得沉溺于这种无用感情的自己有病。 得不出结论,江公子、贺广泰携手准备上山,他俩如今寄住在上清宫。之前第一次爬山,觉得走到半山腰,已经要了老命,如今直接爬到山顶也不觉吃力。 一夜大雨,清晨早起,空气中特有一种草木清香。 谢寒梅推窗远眺,层峦叠嶂,满目苍翠,正可赏一片绿荫。“娘,老汉儿,我上山了啊!” 谢寒梅招呼一声,换上粗布衣裳,背着背篓,往山上而去。今天是上山去采茶,夏茶不如春茶值钱,可也不能不采。这些茶制好,也能作为真人观的特产,卖给上山进香的普通人。 靠近真人观山门的两边,开辟成茶园,梯田如鱼鳞一般排开,有几位师兄已经在里面采茶。 见谢寒梅一身干活的装扮来了,一位师兄笑道:“梅子来了,这边不用你,冲静师叔正陪客人呢,你去帮忙吧。” 道家称呼,不论男女,都是师兄,和谢寒梅打招呼的是一位坤道。 谢寒梅笑,“真人哪里用我帮忙,我多采几芽,师兄就少忙几芽。” “哪里用你~”师兄挥挥手,让谢寒梅歇着,她也是了解谢寒梅的为人,笑道:“知道你歇不住,去看看那悬崖上的老茶树,一夜雨过去,肯定又长新芽了。” “好嘞。”谢寒梅放下背篓,系了个小小的采茶筐在腰间,脚下生风往悬崖上去了。这棵老茶树,只有冲静真人和自己能采,它从石缝里长出来,斜斜从悬崖伸向半空。 谢寒梅从靠近崖边的地方开始采,采着采着,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悬崖、密林、道观,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人叫你的名字……鬼故事就是这样开场的。 啧!谢寒梅打了个机灵,抬头望天,万里无云,一片湛蓝;左右观望,身后是苍翠浓重的墨绿色,往前是茶树生出的枝丫。的确没人啊! 声音好像是从底下传出来的……谢寒梅低头,看到悬壁上,有两个拳头大的小人。 “谢寒梅,谢寒梅……”贺广泰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人,嗓子都喊哑了,终于把人吸引过来了,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谢寒梅下了一段,离两人更近一些,贺广泰不用扯着嗓子喊,也能听清他说什么了。 “谢姑娘,救命!你快去找人来,把我们来拉上去。昨天我们超近路上山,不慎坠落。坠落的地方土质疏松,连日大雨、暴晒交替,山体已经垮塌,爬不上去了。只能绕到这边来,这边只凭我们两人,也爬不上去。劳驾,快去请人帮忙。”贺广泰简单介绍了情况,山区就是这样,不能随便绕路,这种晴雨交替的天气,最容易发生滑坡和泥石流。 发现是他们,谢寒梅面无表情重新爬上去,继续采茶。 贺广泰震惊了,怎么回事儿?难道刚才自己没说清,还是谢寒梅没认出他俩来,就是没认出来,陌生人有该施以援手啊,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谢寒梅,谢寒梅!快些啊,江公子发烧了,不能再拖!”贺广泰又大声呼喊起来。这边除了谢寒梅和冲静真人,无人会来。而谢寒梅已经把新冒头的茶叶掐了,冲静真人十日之内不会再来。 两人哪儿等得起十日,再有两天不喝水、不吃东西,他们就该饿死了。 江公子烧得浑身发烫,没办法大声说话,拉了拉贺广泰的袖子,哑声道:“没用,你喊,我愿付千金,求她救命。” 第129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6 贺广泰震惊到麻木,按照江公子的意思喊了,更令他麻木的是,谢寒梅居然真的听了,下到离他们更近的小平台上,愿意和他们交流。 现在的情况是,贺广泰和江公子躺在悬崖中间的一块稍大的平台上,之前他们掉落的地方已经垮塌,全是松软的泥土,随时可能再次垮塌,是不能原路返回的。向下是高高的悬崖,掉下去就是一个死。向上也是绝壁,凭他们两个人的力气决计爬不上去。两个人被卡在中间,进退不得,唯一的生机是有人听到呼救声,拉他们上去。 谢寒梅凭借常年山区生活的经验,向下降了一小段,能够听清两人想说什么。但也不可能徒手救下两人,峭壁上没有太多下脚的地方,女子体力也支撑不起救下两人。 所以,谢寒梅只是想听听,江公子能给出什么样的好处。 “你救我,我立字据,千金酬谢。” 江公子嗓音沙哑,不能大声说话,由贺广泰转述。 “可以,一千两银子,买侯府公子的命,恰如其分。”谢寒梅平静点头:“字据不必,给我一个信物,我叫人来救的时候,你当场承诺就行。” 写字据什么的大可不必,就像当初朱令留下的那封信。除非拿给张学政看,否则,那就是一张废纸。 这样的大事,两个人、两句话就谈妥了,贺广泰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他更震惊的了。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出意外,所以,贺广泰听到谢寒梅问:“你呢?拿什么酬谢救命之恩。” “连我也要收钱?”贺广泰难以置信。 “不然呢!你我有何交情?你对我有什么恩义?为什么不能收钱?”谢寒梅灵魂三问。 贺广泰很生气,“即便山间偶遇,不相识的人看到,也会伸出援手,你怎么如此冷酷无情。姑娘家家,掉进钱眼儿里。这可是人命啊!你怎么忍心。” “我只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谢寒梅的声音非常平静。 第86节 “什么?”贺广泰喃呢,不明白谢寒梅在说什么。 江公子为他解惑,“她只是袖手旁观,如同是当初站在干岸上,看她被人当做赌注的你一样。” “可……不是……当初……”贺广泰结巴几下,一时语塞,没有想出恰当的反驳词句。他想说那怎么一样,可仔细想想,真的一样。 在那一群那谢寒梅当赌注的人里,有人坏的明显些,有人坏的不那么明显,可屎还分深臭和浅臭吗? 猛然被点醒这个事实,贺广泰不能相信自己的所做作为居然这样卑劣。是,当初高公子们拿良家女子打赌,他心有不忍,也劝过两句,只是高公子不听,他也心安理得的不再管这事。他单独遇到过谢寒梅,没有提醒过她,只是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时不时点评一二、感慨两句,就放任这件事过去了。 如今想来,如果谢寒梅没本事,看不破这个局,在刚被未婚夫退婚的时候,被富家公子垂青,很有可能一气之下决心争口气,进而掉入陷阱。等到真相揭露,寻常女子,又会怎样?——在流言蜚语中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性命。 自己的行为,和如今谢寒梅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有何区别? 理清前因后果,贺广泰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从小被父母师长评价为君子,对老人、女人、孩子等等弱势的人充满同情,最是怜贫惜弱,怎么会看不见一个小姑娘遭遇的困境呢?甚至在她凭借自己的能力破局之后,还在挑剔她姿态不够好看,不应该算计银钱。 贺广泰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谢寒梅不管贺广泰自我反思了什么,再问一遍:“你拿什么酬谢救命之恩?” “我……我家资不丰,最多,最多二十两银子。”别看二十两听起来不威风,按照最普通农家的生活标准,一家四口二两银子能过一年。比照谢家的生活水平,二十两银子也能支应两年。 贺广泰紧张得看着,二十两和一千两真的天差地别,自己会不会连累江兄也不得救援。 谢寒梅点点头,“希望你说话算数。” 看着谢寒梅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上,贺广泰紧张得问:“江兄,她会救吗?”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江公子声音很小,高烧使得手脚无力,只能让贺广泰时不时掐自己一把,陪自己说话,叮嘱一定不能让自己陷入昏迷之中。 没过多久,山崖上就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天啊,居然真的有人。” “你俩怎么会掉到下面去?” “快,快,先把绳子放下去。” “唉,绳子不够长啊,再去观里拿两捆过来。” “你们会不会打结,栓死啊,拉到半路绳结散了就真没命了啊!” 商量救援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都很紧张。 看着贺广泰打的绳结,谢寒梅知道肯定是拉不上来的:“师兄,我下去吧。” “梅子,这怎么行?不能让你冒险。” “现场就我体重最轻,师兄们拉我不废力气。就我行走山路最多,这老茶树,平常只有真人和我来采呢,我最合适。”谢寒梅把绳子绕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捆牛结,这是山里猎户最常用的打结手法,意思是捆住了牛都挣脱不开。 师兄们很有经验,把绳子卡在崖边的石缝里,石缝上还垫着一位师兄的衣服,不怕绳子被石头磨断,又有借力的支点。 十几位师兄找好位置,协力把谢寒梅放下去。 谢寒梅身量还未长成,身体轻盈,下降到两人所在的平台,先把绳子绑在江公子身上。江公子勉强还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动一动脚,不让自己磕在石壁上。 然后把绳子捆在贺广泰身上,等两人都获救了,自己才被拉上去。 谢寒梅一登上崖顶,江公子立刻道:“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尤其是谢姑娘,江某来日必报,千金相酬。” 诸位道长连忙摆手,“居士太客气啦,应当的,应当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正是我道家本色。” “是极,是极,看到困难,伸出援手,正是我辈中人应有之义。” 贺广泰看得欣慰,众位道长的态度,才是正常的啊。贺广泰连忙道:“要谢的,要谢的,救命之恩,怎么谢都不为过。” 双方你来我往的谦虚着,突然被江公子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众人才把放松的心神又提起来,“先回观里再说。前面一段路不好走,贺居士在腰间系上绳子,我们扶着你走。至于江居士,恐怕要人背过去。” “我来。”一位身量高大的师兄站了出来,众人也知她平时力气大,不与她争。只是坚持在她腰上也系绳子,叮嘱她再三小心。 真人观是一座坤道组成的道观,道长们全是女子。 等把江、贺两人平安送到观里,已经是中午了。贺广泰歇一歇,吃顿饭,力气就回来了。江公子被救之后,心神放松,高热立刻涌上来,人都烧得没意识了。 真人观又组织人手,抬着滑竿,把江公子往山顶上清宫送。没错,灌县最好的大夫,不再县里,而是上清宫的仙师。 谢寒梅也跟着把人送上去,顺便宣扬了一下,自己和真人观救人的英勇事迹。 两人原本就寄居在上清宫,自有安置不提。谢寒梅回到山脚家里,却见本该在依江春忙碌的朵儿姐坐在家中等她。 “出什么事了?”谢寒梅忙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朵儿姐伸出两根手指,问:“你先听哪个?” 谢寒梅按下其中一根手指,朵儿姐道:“好消息是成都府学传来的,朱令因在学府考试中作弊被抓,已经被府学退回来了。虽没有剥夺功名,可顶着作弊的名头,哪个人敢与他结保,他就是再有才学,可无法应举子试了。” “好!”谢寒梅一击掌,果然,学政出手,就是雷霆一击。朱家最骄傲的是朱令这个麒麟儿,朱令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身才学。如今才华不能货与帝王家,他们也就成了灌县里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家。 “还有坏消息呢!”朵儿姐提醒。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呢?”谢寒梅催促,“说吧,我经得住。” “朱家人打听出你去过成都府,认定是你告的状,这几日常在依江春徘徊,恐在想什么歪主意。”怀疑又不用证据,再说了,朱家的人的怀疑是真的。当初谢寒梅几人上成都府,虽没有宣扬,可也没有刻意乔装。小地方走三步就一个熟人,稍微一打听,行程不是秘密。 “是得防着他们使坏。朱令回来了吗?” “回来了,听说把自己关在家里,没脸见人呢。”朵儿姐很是担忧,“都说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咱们必须得小心些。朱家有四个儿子呢,其他三个儿子在县上也各有姻亲、朋友,若是联合起来,咱们光秃秃一个铺子,怎么抗衡?” 朵儿姐一想到这个,就愁得睡不着觉。断了朱令的青云路,就是结仇于朱家。朱家倾全家之力供养朱令,就是等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通天路断了,付出这么多年的朱家人,肯定怒火中烧。 “也不一定。朵儿姐,放宽心,依江春的生意照做。我和你一起去趟县城,先看看情况。” 朵儿姐眼前一亮:“听口风,你有主意?” “没有。”谢寒梅打断她的幻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罢了。” 第130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7 灌县,清晨。 天刚蒙蒙亮,依江春已经大排长龙。做早餐生意就是这样,尤其是独门生意。 后院,本该忙碌的朵儿姐却独坐屋中,清点着即将被送出门的礼物。礼物一共五份,刚刚,谢寒梅已经拿走了一份。 朱家有四个儿子,朱令是老四。在忧虑被朱家针对的时候,谢寒梅一直都只考虑了朱家三兄弟。直到备礼的时候,谢寒梅才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朱令还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既然是劝说,为何不把这两个姐姐加上呢?她们也是朱家的子女啊。 谢寒梅第一站先到朱三家中,朱三也是做茶庄生意的,继承了朱老爷的一部分人脉资源。天还未全亮,朱三已经出门了,只留朱三娘子和几个孩子在家。 谢寒梅扣门,朱三娘子出来,看见是她,立刻柳眉倒竖:“你来干什么?” 谢寒梅微笑,“我来看看三娘。” “没什么好看的,走,走,赶紧走。”朱三娘子说着就要关门,被抵住门扉,态度更加不耐:“你坏了我兄弟前程,还想说什么屁话,赶紧滚,不然拿扫帚抽你!” 谢寒梅微笑不变,“三娘,事情究竟如何,你是清楚的。朱令不仁在先,不能怪我不义。其实,说这些也没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背着作弊的名声,朱令这辈子别想再进考场,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穷秀才。三娘,该为自家打算了。我记得,三哥和他只相差一岁,当年,三哥也上过几年私塾。可惜,没有读下去。” “你少挑拨离间,我还能上你这当!赶紧滚!”朱三娘子一脸怒容,声音却压低低,怕惊扰屋内还在睡觉的孩子。 谢寒梅把礼盒放下,叹道:“三娘自然是看的明白的,不用我多说。这是我给侄儿带的成都府的五蝠衣,供奉过的,听说他小人儿夜里常哭,这个说不定有效用。” 说完,不用主人赶,谢寒梅利落走了。 朱三娘子探出头,左右看看,发现邻居们并未看见,赶忙把礼盒提了进去。打开盖子,里面是成都府的特产吃食,还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五蝠衣、胖头鲤肚兜之类的小儿衣裳。 “老四在成都府一年,可什么都给家里带。”劝说丈夫的时候,朱三娘子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老四是幺儿,受宠,你不能和他比,我不能和他比,全家都要供着他。以前,我抱怨两句,也认了。可如今不一样啊,他不能进学了,以后是去私塾坐馆,还是学着做生意,都要走自己的路,没道理要兄弟帮衬他一辈子。” “那是我兄弟!”朱三愤愤道。 “谁也没说不是。可你得讲道理,看形势。是朱令忘恩负义在先,今年咱家茶庄生意差了不少,不就是少了谢家低价茶的缘故。行,你们是亲兄弟,帮亲不帮理,可形势总要看的吧。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总要往前看。幺幺身子不好,总要为他多打算些。” 朱三摩挲这五蝠衣,上头蝙蝠的花纹栩栩如生,五只蝙蝠连成一个圆圈,把中间的祥文衬得精致几分。是啊,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要朝前看。 朱二也是同样的套路,直接找朱二娘子就行。朱大一家是典型的长兄长嫂性格,宽厚仁慈,讲利益无用,谢寒梅与朱大嫂子抱头痛哭一场,没说什么劝解的话,留下礼物就走了。 朱家两个姑娘,嫁的人都不算太好,当然,也不算太差。谢寒梅带着礼物、陪着笑脸上门,只说:“当时,为了让弟弟有个好前程,匆匆发嫁了你,聘礼被扣下来做了学费,没有嫁妆傍身的日子,姐姐知道里头的苦楚。自然了,咱们做女人的,为弟弟、为娘家付出一辈子是应该的。可姐姐如今也有孩子,我那苦命的侄儿,也要排在付出了前半辈子的弟弟后头吗?” 谢寒梅忙了一天,最后拜访完朱令二姐,天都快黑了。 朵儿姐提着心等了一天,见她回来,着急问道;“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有几分松动,具体如何,还要等一段时间。” “你都看不出来吗?” 谢寒梅失笑,“我能看出几分松动已经很不容易啦。他们大约也知道我是挑拨离间,可人就是这样,总为自己想的多些。顺风顺水的时候想着前程远大还能勉强克制,如今前程已经成了泡影,自然想着分东西、点库存、各回各家。” “那是他们不讲情义,还说是亲兄弟呢。”朵儿姐随意评价。 “情义是有的,毕竟是亲兄弟。可,都各自成家了。若不是爹娘压着,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女排在弟弟后头。人,总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令能做陈世美,一家子大约也觉得情义没有利益重要。”谢寒梅也是看准这一点,才会上门游说,表明她并没有和整个朱家作对的心思。 朵儿姐笑着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刚听说的时候,我还怕朱家人拧成一股绳。现在看来,还是你有眼光,朱家其他人只要两不相帮就行了。” “以后朱家其他几人要是从门口过,也热情招呼着,送两个包子也行啊。”谢寒梅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和气生财嘛!” 见鬼的和气生财! 朵儿姐只要想到朱家人拿到包子,进退两难的场景就忍不住发笑,其他人不敢肯定,但朱大夫妻,经过一次,以后定然宁愿绕路也不从这边过了。 朵儿姐快活地道:“说起送,今天蒸了两笼杂面馒头,都送完了。还是熟面孔多,有几个梳子午髻的落魄道人,也送了。” 依江春的名声之所以越来越大,除了他们的山珍玉笼包格外出彩之外,还有他们免费的杂面馒头。自从生意稳定下来,依江春上午一笼、下午一笼,送给那些无家可归、出门在外遇上困难的人。 早就说过,灌县是个小地方,乞丐也不多,来回固定就那几个。依江春每天都送,县上固定的七八个乞丐就都来这里讨吃食。杂面满头里面有糠、有麸皮,死硬死硬的,吃味不好,正经人家不会来讨,对这些乞丐来说,也只能是果腹。 可这年头,谁家又能稳定的、专门为乞丐开一条生路呢?这些乞丐,绝大多数吃人嘴短,他们消息灵通,晚上也会时不时从依江春门口过,帮忙驱赶一些地痞流氓。 有一两个不要脸的,以为依江春的的善心是软弱可欺,企图赖上,企图晚上伙同其他人来偷。被早有准备的谢寒梅抓住,狗咬鹅啄,送进衙门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了。 至于流浪的落魄道人,时不时总会遇到。青城山是道教名山,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朝拜,也不是所有道士都混的风生水起。他们无落脚的地方,被乞丐们指点一下,就知道了依江春。又或者向信教的人家讨要吃食不成,也会被告知依江春有免费的杂面馒头。 到了端午、中秋之类几个大节,依江春还会给衙门送包子,上到县令县丞,下到跑腿的帮闲,东西不贵重,就是个敬重的意思。县令大人自然看不上这等小东西,可衙门里皂吏是大多数,总要承情。 如此,依江春也算打理好了黑白两道,生意平平稳稳做下去了。 朱令这边没有掀起波澜,一个关于谢家发了千万贯的大财的消息却喧嚣起来。 经常来依江春买包子的街坊大娘,看到今日是谢寒梅站柜台,凑上来搭话道:“梅子,有这样的好消息,你怎么不和大娘说呢!” 谢寒梅满脸茫然,“什么好消息?” “哟?还和大娘保密呢!都听说啦!” 第87节 “难道大娘已经知道我们准备试着做糖包子的事情了?谁说出去的?这可是独家秘方!” “呸呸,什么糖包子,你少豁我!你家发了千万贯的财,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还要瞒我!”大娘一拍柜台,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谢寒梅哭笑不得,“大娘是说,我救了两个书生的事情吧。我那是机缘巧合,也不是我一个人救的,真人观的道长们都出力了。还有上清宫的道长,其中一个人救上来高烧不退,要不是上清宫的道长……啧啧,不敢想,不敢想。” “那人家要千金谢你,也是事实啦!你说你,都发了这样的财,怎么还来站柜台!当真是越有越挣,对自个儿也太苛刻啦!” 谢寒梅从柜台里摸出三个铜板,这是刚才大娘付的钱,“我可不止发了千万贯的财,是三千万。”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吸气的声音在店里清晰可闻。 谢寒梅拉起大娘的手,放了一枚铜板在她手里:“千万要健康,没有好身子骨,再有才学也白搭。”再放一枚铜板,“千万要自知,不熟路况,就不要雨天抄近路。”再放一枚铜板:“千万要平安,道君保佑,在咱们灌县,遇上难事,自有道君保佑。” 说完,在大娘手上拍了拍,强调:“三千万!” 满堂食客哄然大笑。 哈哈哈,三千万居然是这个三千万! 大娘也忍俊不禁,“儿豁?” 谢寒梅斩钉截铁:“儿豁!” 然后去掰大娘的手,“来来,三个铜板还我。” 大娘手一扭,玩笑道:“放我手里的钱,还有拿回去的时候?做梦呢!你都有三千万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谢寒梅也笑,“记账,记账,明儿个包子钱里扣。以后来店里的客人,我都送三千万。” 哈哈哈哈,这快活的笑声,更是要冲破屋顶啦。 谢寒梅在笑声中暗自咬牙切齿,哪个王八蛋把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 第13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8 谢寒梅气冲冲得去了上清宫,江公子的风寒已经还没好全,正披着一件厚重的外袍,坐在廊下避风的地方,和贺广泰说话。 贺广泰身体好,同样淋了一夜雨、晒了半天太阳、在山崖上焦急煎熬,他只是鼻子稍微有些不通,这几天的功夫,全部养回来了。 “江公子好悠闲啊~”谢寒梅阴阳怪气刺了一句。 江公子放下茶盏,对贺广泰道:“我赌赢了,她果然以为是我散布的消息。” 贺广泰头皮发麻,没有的事!他们根本就没有的打赌!他们和谢寒梅的矛盾,就是从打赌开始的!江公子这时候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显是不想好好相处啊。可现在,自己又能揭穿江公子吗?想想前车之鉴,贺广泰语速飞快道:“谢姑娘误会了,千金酬谢的消息不是江兄放出去的,真人观的道长们议论,意外被旁人听去了。千金有噱头,自然飞快流传。我与江兄也并未以此打赌取乐,谢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噼里啪啦说完,贺广泰一拱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不等二人答话,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廊下,只剩谢寒梅和江公子面面相觑。 江公子伸手做请的姿态,谢寒梅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坦坦荡荡坐下。先提起茶壶给江公子续茶,又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新茶杯,给自己满上。 江公子略微勾了勾唇角,这是委婉的端茶赔罪的意思。 “原来如此,江公子高风亮节,是我小人之心了。既然如此,千金何时能送到?我总不能白背了这名声。” 江公子唇角幅度更大了,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啊! “现在就能。”江公子从怀中取除一个信封,里面是十张一百两的大额银票。 谢寒梅接过清点一遍,“这只能去成都府的大票行兑换,我没见过,分不出真假,等我去一趟成都府,回来再说。江公子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能卷款潜逃吗?”江公子不置可否。一千两,与他而言,也是伤筋动骨。可江公子想得明白,人没了,钱还在,得呕死,不如花钱买命。 谢寒梅干脆利落拿钱走人,江公子坐在廊下,看着谢寒梅都没沾过唇的茶杯,静静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谢寒梅从上清宫下来,又搭船去了成都府,五天之后回来,对朵儿姐道:“我在成都府买了一间铺子,正好把依江春的分店开过去。你去做掌柜,我让李姑姑、李小郎过去帮你。” “什……什么?怎么就买铺子了?你拿什么买的?怎么这么快,都没事先说一声?”朵儿姐和常人一样,遇到难以置信的消息,嘴上反问下意识多了起来。 问完之后,朵儿姐也不需要回答,自己就知道答案。“江公子到底酬谢了多少银子,让你这么可劲儿的花?成都府的铺子可是天价啊,你都不商量一下就开了?货够买?从哪儿买米面粮油?成都府没有咱们是熟悉的商家啊!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马上去找李姑姑,李姑姑还不知愿不愿意去呢!果子呢?果子也跟着我去吧?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他和娘单独在一起。” 朵儿姐并不是在交待什么,自言自语说了一通,转身就去找李姑姑了。 谢寒梅这才找到空隙,坐下来喝水。李姑姑自然是愿意的,寄居娘家少不得看人脸色,哥嫂不在的时候还好,如今哥嫂回来了,免不得有些摩擦。幸亏她有一份来钱的活计。李姑姑也明白这不是哥嫂刻薄,家里就那个条件,有一百粒米,分回娘家寡居的妹妹一两粒没问题,可家里统共只有三五粒米,分给妹妹和她的孩子,自己的妻儿父母就要挨饿。哥哥也是徒叹奈何! 朵儿姐和李姑姑一拍即合,着手收拾行礼,准备去成都府。 果子是个机灵鬼,看到姐姐收拾行礼,不知从什么地方窜进来,撒娇道:“姐,这回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吧。” “不去?那你能去哪儿?”朵儿姐手上不停顿,继续收拾。 “就留在这儿啊。你们走了,老店总还要人看着吧。我来看家,你们放心去。” 朵儿姐笑喷,“嚯哟~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想当这边的掌柜啊!” 果子被拆穿,理自气壮挺了挺胸膛:“不行吗?我也是从支着棚子卖包子就跟着干的啊,干到有铺子、有招牌、有二楼,也算元老了吧。我对铺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是最清楚的,梅子姐夸了我好几次,说我机灵能干,怎么就不能当掌柜的。” “元老?”朵儿姐戳了戳弟弟的脸颊,果子越长眉眼越发俊秀,少年人的脸蛋嫩的和刚剥壳的鸡蛋一样。这两年在依江春吃得好,长得高高的,却因为年少,没有成年人的魁梧姿态。少年清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支杨柳、一缕春风。偶尔听说书先生讲“陌上谁家少年郎”,朵儿姐都想在心里接一句:“我花家少年郎。” “姐,你不要瞧不起我啊,我哪里不行了?”果子不服气。 “你哪里都行,千好万好,有一条不好——他也在灌县。”他,不用特意说明,朵儿姐带着厌恶的“他”,说的就是花大,那个企图把妻儿卖进脏地方,为自己换一笔赌资的烂赌鬼。他已经全然没了人的心肝,那句皮囊却又的的确确是亲爹,让朵儿姐和果子躲不开。 “不是被关进去了吗?”果子下意识反问。 “只关了一个月,早就放出来了。刚出狱身子不好,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这段日子混不下去了,又在依江春附近徘徊。你不是说自己机灵吗?怎么没发现?” 果子颓然得坐在地上,他有些泄气,这个天杀的爹,怎么不死在牢里?不是说牢里缺衣少食,犯人拉帮结派,怎么就让这么个烂人活着出来了。 “怎么样?和我一起去成都府不?” “不!”果子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泄气是暂时的,他挥了挥拳头,“我总能摆平的。” 朵儿姐不置可否,不说糟心的爹,说说同样不省心的娘:“你如果当上掌柜的,娘拿店里的东西,你怎么办?” 花婶子干活吃苦耐劳,可身上有两大毛病,一是手脚不干净,二是和花大断不开。她在后院做揉面的活儿,总会自己偷偷揪一团面出来留着。真不知道留来干什么?要是聪明的,你偷干面粉留的时间长,偷成品包子能填饱肚子,可偷面团是为了什么啊?朵儿姐是面团引来老鼠来发现的,气得啊!不仅气她手脚不干净,还气她连偷东西都偷不对。 花婶子胆子小,只敢在自己经手的地方小偷小摸,她不敢动柜上的铜钱,不敢动昂贵的香菇干和五香粉,就弄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朵儿姐下过几次狠手,花婶子却振振有词,觉得谁给东家干活都这样,是朵儿姐里外不分。 朵儿姐不愿意和她娘说,自己与谢寒梅达成的默契,不敢说自己是有工钱、有分红的。生怕亲娘再拿自己的血汗钱,去填花大赌资的无底洞。 这又说到花婶子的另一个毛病,补贴男人。 这个糟心的话题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果子自认是个男子汉,一想到他娘是怎么省吃俭用、小偷小摸省银子补贴他爹,他爹一晚上就全部输给赌场……一想就炸!世上怎么会有他爹这样的烂人?世上怎么会有他娘这样的瞎子。 果子不知该如何回复姐姐,不发一言跑出去。 几天之后,李姑姑、李小郎和朵儿姐启程,谢寒梅宣布由果子接任依江春的掌柜。 朵儿姐看了弟弟一眼,不知他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带着疑惑走了。 谢寒梅大张旗鼓送走成都府开拓队一行人,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食客们看着还要搭板凳才能高过柜台的果子,玩笑道:“小花掌柜,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把柜台换了。这柜台不会长,比你掌柜的还高!” 说完,店里一片哄笑声。 果子走出柜台,团团作揖:“诸位父老乡亲、叔伯哥哥,果子这厢有礼了。咱们依江春小本生意,东家这些日子发了三千万的横财……”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哄笑打断他。 “全花在成都府的分店上头了,家底儿都掏空了,只要我这毛头小子顶上。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海涵、海涵。哥哥说的不错,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掌柜的头一个月的月钱,就请诸位诸位街坊邻里一人一个免费的肉包子。多了我可请不起,叔伯哥哥们也不要宣扬,不然我这前三个月的月钱都要搭进去啊。” 店里起哄声、拍桌子声、敲碗声响成一片,果子拿着簿子,一个人一个人的记名字送包子。其实,这些人他几乎都认识,只是做出记录的姿态,怕有人反复领。都是街坊邻里,这位大哥说他家里老婆孩子五个人,就给他五个,他家的确五口人。不太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混过去了。 有果子这掏自己腰包给东家铺子拉生意的行为,依江春的生意又好了一波。总不能人人都来蹭这个免费的,都是熟人,不好意思的,总要捎带买点儿别的。 依江春不是做大菜的酒楼、餐馆,只卖包子、馒头,后来加了面条、混沌,总之,不是正经一顿饭。因此,价格都不昂贵,属于寻常人家都能吃得起。 接下来几天,果子都和帮工、雇员们一起吃饭,包子没拿稳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拍拍干净,继续吃,大喜事也不添一件新衣。这番作态,看在人眼里,知道他是真把工钱搭进去了,才如此拮据。 食客们推测,那两个被救的书生,肯定是给了一笔谢礼,但绝不可能是离谱的三千万,而且都投进成都府的铺子了,说不定连带着把原来的家底都搭进去了。 看热闹的人又从贺家那里打听了确切消息,二十两银子让贺家那边非议了好一阵子呢,说谢寒梅没有乡性,救人还收银子。 贺家本乡本土的,说话再真实不过。原先还观望着,准备下手的几个盗贼小团伙,打听来了确切消息,一口唾沫吐在墙角:“这做生意的就是会扯虎皮,三千万,啊呸!” 第132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9 成都府的依江春分店,推进得很不顺利。 李姑姑写信回来,详细说了情况:开业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围观,但是坐下用餐的人却很少;给周围街坊邻里送包子,众人也很热情接受,只是很少有人早上来买;放出打折的消息,也有许多人来占便宜,但不像灌县这边,总要买点儿其他添头,人家总是只占打折那份便宜。 手段都用尽了,生意仍然很低迷。大家反复检查,味道很好、店面干净、跑堂热情,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谢寒梅又去了趟成都府,发现情况与信中所说一模一样。 “之前招的帮工,因生意少,都辞掉了。现在,只我们从灌县来的几个老人就能支应。”朵儿姐陪谢寒梅坐在蒸笼后面,分店也仿照灌县的模式,在门脸前面支起一个棚子,把炭炉和蒸笼放外面,用高高的蒸笼和浓郁的香气吸引顾客。 谢寒梅卸了钗环首饰,用布包着头,一副干活儿的打扮,和每一个来包子的人热情交谈,告诉他们,依江春除了包子,还有馒头、面条、抄手,除了荷叶打包,还能堂食。 客人们的兴趣并不高昂,急匆匆买了,又急匆匆走,好像来依江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从顾客身上打听不出原因,谢寒梅带着店里的吃食,厚颜登了张学政的门。 “朱令已经被赶回去了,她来干什么?”接到通禀的张夫人莫名其妙,又警惕戒备起来。 “小女家中乃是茶农,因在青城山脚下,产青城雪芽和青城雪云两种名茶。学政高洁,为我解难,无以为报,只能送些自家产的土货,聊表谢意。”谢寒梅眉眼弯弯,指了指带来的其中一个食盒:“家里生计不能只靠种田,我家在成都府开了个吃食铺子,名唤依江春,卖些小点,寻常得很。若是学政和夫人愿意,请您常去坐坐,一应花销免费,只当我是报恩了。” 哦,张夫人听明白了,多半是商户来投。只是他家在成都府官宦中只算寻常,没什么大商人捧着银子让他们入干股。只是这种小铺子,他们去了,也是自折身价。张夫人笑道:“太客气了,处理府学的事情,应有之义,并非是帮你。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自在过活便是。” 谢寒梅又奉承一阵,强调:“请夫人转达我的谢意。” 张夫人晚间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吃的正是谢寒梅送上的面点。 “怎么不吃米饭,吃起面食来了?”张学政先夹了一个小花卷,尝了尝味道,“也不是老家那边的口味。” 张夫人解释:“今日谢氏登门,那个‘曾是未婚妻’的谢氏。在成都府开了个小铺子,想请我们一家去坐坐,借你的名头呢。” 张学政失笑,“这等小点铺子,还需借名头才能开起来吗?”在张学政的想像中,这种卖早点的铺子,应该就是一个棚子的事情,若是奢华一些,有个门脸窄小的铺面,已经很不错了。这种地方,让他一个官身去,岂不丢脸。 张夫人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收了,就是给她脸面,让她尽情宣扬,学政也爱吃包子去吧!” “哈哈哈哈……”张学政哈哈大笑,从善如流夹了个包子,吃过之后称赞:“的确鲜美可口,不白背这个名声。” 一旁默默吃饭的张姑娘放下筷子,小声请求,“我想去瞧瞧。” 第88节 “有什么可瞧的?外头腌臜,别带歪了心思。”张夫人是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和一个农女、商女有什么联系的。是,他们在处理朱令一事上有默契,可事情过了,他们就不再是利益共同体。 张姑娘捏着筷子,指节都泛白了,呐呐重复;“我想去瞧瞧。” 唉,自家姑娘,有什么办法,宠着呗。 择一个休沐日,张学政带着妻女来尝鲜。张夫人在马车上反复叮嘱,“若是地方狭小,不可下车,远远看一眼就行。” 等到了地方,远远就看到一阵白烟,那是蒸腾的水汽。依江春的招牌高悬,店铺有两层楼,干净大气。 见有坐马车出行的贵人前来,谢寒梅连忙上前迎接,见是张学政一行,更显殷勤。请他们在二楼包厢坐了,又上了本店的特色,香菇包自不必提,各种凉菜、小菜,加入了五香粉,素材也有鲜甜滋味。最有特色的是,一个做成太极形的碗,中间隔开,一边一个味道。 “这是本店特色太极双拼面,左边是山珍海味面,浇头用了竹笋、香菇和昆布,佐以猪肉,鲜香可口;右边是麻辣茱萸面,麻是贡椒、辣是咱们蜀中特有的茱萸榨油,佐以羊肉,开胃生汗。若是吃了觉得味道好,店里还有大碗的,也有其他口味的,浇头都挂在水牌上。”谢寒梅指着对面的墙热情介绍。 这家店装修的很有书卷气,两根柱子之间都有楹联,墙上也贴着“粒粒皆辛苦”之类爱惜粮食的警语,或者“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莼丝无点涩1”之类歌咏菇类、蕈类的诗词,文化气息浓郁。 张学政坐在店里,也不觉得俗气。尝一口,味道居然很好,比家里做的还好。 要知道,此时很多官宦人家的吃食比街面上的店铺强,因为他们掌握着好厨子、好秘方,外头店里的吃食浓油赤酱,一味多放油,对不缺油水的人而言,滋味是比不上官宦人家的。 张学政不被人打扰的在包厢享用了一餐,甚是满意,被女儿强拉来的痛苦也没有了。吃完之后,让人上了笔墨纸砚,即兴赋诗一首,就提在流水牌旁的墙壁上,赞美这家店的巧思、味道,称很有读书人的意趣。 谢寒梅千恩万谢,请张学政来,不就是为了他的墨宝吗? 有了张学政的光环加持,依江春的生意终于上了正轨,和灌县的火热不能比,但也能运行。谢寒梅看着满店书生,暗自叹息。她的店主打一个亲民,是卖给升斗小民的,如今倒成了读书人聚会的地方,原先定位的客人看这情况,来的更少了。 府学离这边远,等张学政的名人效应退去,依江春又如何发展?难道是自己急于求成太过冒进,一年之内开分店,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到现在为止,依旧没有查清问题出在哪里,谢寒梅重重叹息一声,叮嘱李姑姑和朵儿姐维持现状,心里转着主意,回了灌县。 回到丈人峰脚下,生活如常。 真人观内制茶,又遇到江公子。 “听闻你在成都府的铺子生意不佳?”江公子深秋山里还摇着折扇,真是不怕再冻出病来。 “江公子有何指教?” 江公子把扇子在手上一磕,“你不要这样敏感,像只炸毛的猫。指教自然有,但可不能白指教。” 谢寒梅保持着礼貌,心里已经在疯狂翻白眼,微微颔首,保持着礼节从他身边略过,只当他在放屁。 “我知道铺子打不开局面的原因。”江公子好整以暇,看着谢寒梅突然回头。 “真的?” “我母家是商贾,在京中也有自己的产业,有积年老仆打理。”江公子列举了几个铺子的名称,都是老字号,名声甚至传到了蜀中的那种。 谢寒梅站住脚,听他细说。江公子介绍了一通自己的身家背景,用以佐证他真的懂商贾事,然后才问:“你拿什么付学费?” 谢寒梅想了想,“你给我的谢礼,已经全部投进产业里,拿不出来了。” 江公子又一磕折扇,气笑了,“给出去的银钱,我还能追讨回来?再想想!” “我的铺子也不接受干股。”谢寒梅解释,“依江春小本生意,若接干股,就干不下去了。” 江公子气得扶额,“再想。” 谢寒梅脾气也上来了,故意道:“不想!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 “激将无用。”江公子摇头,“也罢,头回正经合作,这算是我给你的搭头,让你看看我的诚意。” “你是不是没拜访地头蛇?”江公子诚恳问道。 “啊?”谢寒梅一惊,对啊,地头蛇!她怎么忘了!在灌县做生意,她都要每天蒸两锅杂面满头免费送,去了成都府脑子被浆糊糊住了,怎么忘了除了官面上,私底下也有江湖。 不必说了,做吃食的在成都府也有行会,开铺子的地方也有老大,做生意和人家招呼都不打一声,往小了说是不懂规矩,往大了说是看不起这些地头蛇。 这些人混江湖,要的就是一个脸面。依江春这样折他们的脸面,怪不得总是被偷,要不是及时拉了张学政和后续一屋子书生过来,就该发生更恶劣的事情了。 一层窗户纸被捅破,谢寒梅才意识到自己的盲区。在灌县,她是本乡本土的,又搭上李吏员的关系,自然无忧。成都府可不一样啊! 谢寒梅在心里叹了一遍又一遍,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被人点破之前,她愣是想不到呢。 谢寒梅尊重有本事的人,当即行了个福礼,诚心诚意道:“多谢江公子。” 江公子伸手虚扶,此时才看出他身上世家公子的一面,果真风度翩翩。 风度在下一秒就碎了,“我不是白帮忙的。” 好主意值钱,谢寒梅对银货两讫接受良好,“嗯,您直说。” “我想和你成亲。” “啊?”谢寒梅怀疑今天风太大,她耳背了。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侯府儿媳?” 谢寒梅大惊失色后退两步,“你脑袋让驴踢了?” 第13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0 江公子无视了谢寒梅故意夸张的表现,他们俩非常清楚,两人之间,不可能突然生出所谓的情义。 江公子依旧站在原处,风度翩翩,问:“你开铺子,为何用的都是无依无靠的寡妇和少年人,若是店铺有成年男子坐镇,不会引来如此多的觊觎。我酬谢你那么多金银,足够你多开几处分店,为何遮遮掩掩,只在成都府开一处,还开不顺?你有才干,与真人观、上清宫道长关系密切,制出茶叶的确精良,为何还未打出名气?” 不用谢寒梅回答,江公子自有答案:“因为你无人可用。你母亲只是一介流民,不知父母,你无外家可依;你父少年丧亲,家中财产为族人霸占,你家与族中不睦。两方亲缘都靠不住,所以,朱家才敢肆无忌惮欺辱,连他们都明白从头到尾愿意与你站在一起的只有你的父母。” “我最不明白的是,你能自种香菇,为何不开一酒楼,以此结交权贵,反而在一间包子铺上浪费心血。在一千个普通人中打出名声,不如讨好一个贵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难道想不到吗?空有些许本事,不知灵活变通,如此资质,做商人?哼,走到如今,算你运气好。” 谢寒梅放下挡在胸前的双手,冷脸听着江公子指点,冷声道:“江公子生下来就是公子,又岂止我等平民的艰难。讨好贵人?贵人纳我为妾,人财两得,还要骂我攀高枝呢。” 江公子就是那样的贵人,生来只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从来高高在上,俯视他人。 自古以来,女子本身就是财产的一种,她自带的财物、技术、美貌,当然也是财产的附加值。纳一个有本事的女人为妾,是霸占她家业的最好方式。大不了娶她为妻,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来,已经是退步再退步,受了大委屈。 江公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赞同道:“是啊,世上的人都这样。所以,我愿意娶你为妻,把名头借给你用。有我之前给你的钱财,足以让你快速拓展商铺和田产。你也无需担心我心不诚,我会写信给京中侯府,令长辈出面,定下婚约。我如此有诚意,岂不比那些巧取豪夺的人真心。” “你好好想想,有我做靠山,你现在面临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江公子留给谢寒梅一个高高在上的背影,缓缓离去。 谢寒梅站在原地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贺广泰从哪里听来了消息,风风火火赶来规劝谢寒梅。 “我听闻江兄……江公子有意求娶你?”贺广泰心存侥幸地确认。 “嗯,怎么了?” “不能答应!”贺广泰吐出四个铿锵有力的大字,“不能答应!谢姑娘,我知你心有丘壑,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婚姻于世间不过两种,一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门当户对,为家族结秦晋之好,如此婚后自有长辈、家族和宗法庇佑,可保此生安稳无虞。二曰以情为系,两人相互爱慕,互许终身,上禀父母,终成鸳盟。没有第三,没有例外,谢姑娘,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三思啊!” 谢寒梅转头,以一种陌生的、全新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贺广泰,这位出身寒门的举子,之前看着冷漠,如今讲出的话,倒有几分温度,确是真心实意在为谢寒梅考虑。 “谢,谢姑娘,为何如此看我?”贺广泰以为自己语气重了,找补道:“我并非背后说人坏话,只是提醒姑娘。” “我可不是善茬,救你要收二十两,就他要收一千两,我这种奸商,你还怕我吃亏?”谢寒梅长眉一挑,仿佛在嘲笑贺广泰的不自量力。 贺广泰噎住,吭哧了半晌,吐出一句:“是我多管闲事了。只是谢姑娘,身为女子,清誉何其要紧,你,唉,你好好想想吧。” 把贺广泰气走,谢寒梅继续思考。 随后,谢寒梅下山,请了族中最有见识的小五叔,陪她一起去了成都府。小五叔如今三十出头,一脸威严,祖孙三代都是里长,于这个小地方而言,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人。 之前,近枝族人以血缘为由,霸占谢老爹家产的时候,他们没有管束,这么多年过去,即便谢老爹已经拿回产业,养下女儿,也不曾与族人有过多的亲近。孩子总是跟在父母的脚步后面,谢寒梅与族人也无太多交流。他们的小家,孤悬在山脚下,与族人很是疏远。 如今,谢寒梅请小五叔陪同,老里长都吃了一惊,“犟头驴改性啦?” 有成年男子陪同,的确好使。 谢寒梅和小五叔登门,一一拜码头。那些人见识了谢寒梅不靠他们,也能把铺子支应开,本心上也不愿两败俱伤,只是苦于没有中间人递台阶。如今谢寒梅主动低头,大多数人顺着台阶就下来了,按照规矩,该交的保护费交了,该入的行会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两个自觉家大业大不买账的,谢寒梅也不在意,她哪儿能博得人人喜欢,银子还有人嫌弃铜臭味呢。 全程,小五叔只是压阵,可有这块压舱石,谢寒梅的所作所为愣是顺利了许多。 回到灌县,谢寒梅大肆购入山地,开辟茶园,请了许多佃户,也把田地租给族人。成熟的山地本有梯田,只是灌溉不便,没有统一规划,很难修建水利。有了谢寒梅这个统一的主人,自然能办到,明年茶园增产有望。 需要开荒的山地,难度颇大,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谢寒梅钱给得足,在灌县已经有了名声,自然有人愿意趁着冬日农闲,来挣这份快钱。 谢家名下产业犹如面团一样,加入酵母,一夜之间膨大数倍。 原先不和族里接触,只觉得这些都不是好人,因谢家只有一个女儿,暗地窥视谋算,想要侵吞家产。如今频繁和族人打交道,才发现族中大多数都是普通人,随波逐流,只想挣两个钱。少数有见识的,知道谢寒梅的本事,愿意投资,博个奇货可居。更少的是心眼儿不好的,这些人,本就是族中底层,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儿呢。 又是一年冬雪皑皑,江公子几次催促谢寒梅给他答复而不得,终于下了最后通牒:“我即将启程返京,你若不给我答复,此事就此作罢。” 谢寒梅很犹豫,“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娶我一个平民女子,于你有何好处?” 江公子笑了,动摇就好,动摇了离成功就不远了,“我实话与你说,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为继室所出,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下头还有继母所出的弟弟。我母家也是商贾,常为侯府中人耻笑。呵呵,仿佛他们有多高贵。家中不会管我娶什么人为妻,他们巴不得我娶个无名无姓之人呢。” “你母家是商贾,自然有大把大把的钱财,又何必屈就我?” “大把大把的钱财?”江公子冷笑,“我母亲以一介商女之身,做了侯府的正妻,怎么还会给我留下大把大把的钱财。当初外祖想要改换门庭,以陪嫁的名义,给侯府送了无数金银。侯府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如今倒嫌弃商贾上不得台面了。” 谢寒梅终于被说服,附和着江公子。 看,江公子,出身高贵、长相俊美,但又别有凄惨的过往,凑齐了美、惨、强,怎么不引人心折? 女人有时候很奇怪,母性浓重,落难贵公子对她们而言,有难以抵抗的魅力。 谢寒梅很挣扎,对江公子道:“果子陪你回一趟京城,回来之后我再决定。” “可是那个叫花果的小孩子,那么小,能做什么?蜀地入京,路途遥远,别病在路上了。”江公子失笑,“你若想看,自己亲自去就是。” “哪儿有我一未婚女子,跟着旁人千里远行的。你放心,果子身体好,也跟着我见了几年的世面,是个懂事孩子。” 江公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行吧,但你要保证,他是个听话孩子,侯府规矩大。居京都,大不易,京中贵人多如牛毛,若是冲撞了,我也很难保下他。” “嗯,我会叮嘱他,让他一路上都听你的。”谢寒梅的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江公子重新把折扇摸出来,大冬天的,他只觉得心火旺盛,必须扇一扇了。 很快,谢寒梅送江公子远行,一路送到成都府,看他们上了快船,沿江水顺流而下。 朵儿姐也陪着谢寒梅,对于这件事情一直持保留态度,见蛊惑姐妹心神的男人走了,劝道:“我还是觉得不妥,江公子没有必要非娶你。我不是看低你,只是我们远在蜀中,若是他起了坏心,如何是好?” 谢寒梅的反应出乎朵儿姐的预料,“谁说不是!一肚子坏水。哈哈哈,我居然也有被人用美男计的一天。他也是长相英俊、出身高贵,不亏,不亏。” 朵儿姐呆愣愣的,之前苦口婆心劝了多少次,谢寒梅就如同每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一般,满心都是情郎的好。如今风向突变,朵儿姐真有些反应不过来呢。 谢寒梅的反应迅速,她拉起朵儿姐:“快!抢时间!赶在他回来之前,把依江春开遍蜀中,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小五叔负责收茶,我已经和马帮的东家签了借款协议,许得在明年端午之前,连本带利还上,质押了我名下田产的。成败在此一举,赶快,赶快!” “不是?你哪儿来的钱?借也借不了这么多?人家凭什么借给你?”朵儿姐都快哭了,当初一言不合买铺子就是这样,如今又悄无声息放惊雷,谢寒梅上辈子是雷神吗? 谢寒梅拿出一块玉佩摇了摇,“江公子为表诚意,不得先给我喂点儿糖水,靠这些糖水吃不饱,但充门面还是没问题的。” 第89节 “你说清楚,这又与江公子有什么关系,你总这样搞,我受不住!” 第134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1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以此时的交通条件,加之果子过去,并不是目标明确的找人核实(告状),查探、周旋更加耽误时间。 等到京中再次来人的时候,又是一年冬天到。谢寒梅接到提前一步飞马送来的书信,盘算着如何迎接,脑海中情不自禁想起这一年的事情。 这一年,跑藏地的马帮已经来过多次,双方建立的最基本的信任。胡大当家不仅愿意继续借钱给谢寒梅,还帮她训练了一支“家丁”,两边的茶叶买卖稳中有升。 这一年,依江春开便蜀中,往接壤的甘陕一代也布下一两家店铺,作为贩卖香菇、竹笋这类山珍的前哨。 这一年,灌县周边山地基本被谢寒梅买下,坡度缓的开辟成茶园,陡峭的山林种香菇。因在乡里置办这样大的产业,免不得多用乡里乡亲的做活,谢家在灌县的名声一下子响亮起来。原先对谢寒梅抛头露面有微词的族亲,如今都一口一口我们“我们谢家姑娘”,很是自豪。 当然,借马帮的钱没有还,反而越借越多,债主也多了几个。俗话说的好,借小钱的时候,债主是大爷;借大钱的时候,借钱的才是大爷。 “俗话没这么说的!”朵儿姐只觉得这一年的变化天翻地覆,“欠银,每天睁眼就要还人家那么多利息,我每天恨不得不睁眼!” “不吉利,不吉利,小儿无忌,大风吹去。哎呀呀,大不了把欠款转成入股嘛。现在胡大当家的天天催我,我还是宁愿还钱。”谢寒梅卑微的给朵儿姐扇风,如今朵儿姐总管着依江春和山珍买卖事宜,能耐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谢寒梅都不敢惹她。 人才越来越不够用,族中人能顶上的全部顶上,又外聘了掌柜的,加上从最大债主胡大当家那里引进的人才。谢寒梅麾下如今也是三足鼎立,欣欣向荣。 谢寒梅在灌县县城买了大宅,把丈人峰脚下的老家改成别院,让父母过上了被同龄人羡慕的生活。 但是吧…… “梅子回来了,今天累不累?”刚进家门,谢大娘就迎了上来,招呼丫鬟赶紧去端燕窝上来。 “这还用说,一个人管着那么一大摊子,能不累吗?”谢老爹背着手,学人家官员踱小方步,这一年时间吃胖不少,挺胸腆肚,很有富贵老爷的姿态。 “爹、娘,不累,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不等,不等,这么多人伺候着,一天吃八顿都行。”谢大娘把燕窝放在桌边,招呼女儿快吃,“这是我和人家县令夫人请教的,说这燕窝最补,我亲自看着丫鬟们挑了毛,用小银锅子炖得稠稠的,放了冰糖,你吃好了,才好做事啊。” 谢寒梅坐下吃燕窝,“其实,燕窝和银耳差不多,银耳不是已经开始钟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谢大娘摆手,家里生意急剧扩大,除了香菇之外,又开始种木耳和银耳,只是这两者都在试种阶段,还没有形成可复制推广的经验。即便种出来了,在谢大娘眼里,自家种出来的山货,怎么能和燕窝这样的好东西相提并论。 谢老爹是一向跟着女儿步调走的,接口道:“梅子说是就是,你嘀咕什么。”他的女儿,从小就不凡,种的这些东西,千百年来都是天生天养的,在她手里偏生能种植,这就是道祖给他降下的福祉啊。 等谢寒梅吃完了,谢老爹和谢大娘对视一眼,谢大娘满脸堆笑,问:“闺女啊,娘倒不是催你,就是问问,婚事你自己有打算吗?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相看起来,能结还是结了。我和你老汉儿是完全听你的,你说哪个合适就哪个,我们也不挑人家门第、相貌,只要是个老实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是啊,是啊,人嘛,总是要成亲的。我们没本事,也帮不到你。成亲之后,你也有个人帮衬。我们做娘老子没本事,娃儿就辛苦些。好在你如今挣出来了,我们看到你再成亲生娃,这辈子就完满了,走了都闭着眼睛走。” 谢老爹抚摸着自己的玉石烟杆,一边说一边观察谢寒梅的脸色。 让父母看自己的脸色,谢寒梅也不想这样。可父母的关心实在沉重,上次,谢老爹更是没有分寸,直接带人上门,虽没直说是相看,但谁又不是心知肚明。谢寒梅发了好大一通火,两个人才不敢再擅作主张。 可总少不了拐弯抹角的试探。 “那个江公子,一走就是一年,连封信都没有,我看也是靠不住的。他背信弃义在先,倒害你背个名声。我看还是另外找一个,满大街的好男儿,我就不信了,凭你的条件,还找不到好的?”谢大娘拍着大腿感叹,她也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听说自家女儿和京城侯府的公子有那么点儿意思。 谢寒梅完全没和他们说江公子相关事宜,他们知道只能跟着白担心,等事情尘埃落定在,再和他们交待。 谢寒梅每日辛苦回来,再听这些车轱辘话,也是疲惫,干脆一次性说清楚。 “娘、老汉儿,上回我和你们说过的,这回再说一遍。我是想成亲的,但是总不能今天说,明天就拜堂,我总要先找个人嘛。现在我们家不一样了,不是搬进大宅子、用上丫鬟小厮这些小事情不一样,是家业大了考虑的就多。我成亲,是入赘还是嫁人?如果入赘,男方三代还宗咋办?如果嫁人,婚后夫家不让抛头露面咋办?还有,只要成亲,男方天然就要分享我权利,在你们看来是帮手,在我看来,还不晓得是人是鬼。女人生娃是鬼门关,我要是一脚没踩对,留下这么大的家业,自然是归男方的,你们啷个办?” 谢寒梅问了一堆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所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你们不要干着急。实在想要个娃儿?我去族里找几个年纪小的,或者去慈幼院挑几个懂事的,收了徒弟、养子,先陪你们几年。” “呸!你娘又不是奶妈子,你当我心心念念是带娃娃吗?我是心疼你!”谢大娘啐了一口,她没办法解决问题,但她知道谢寒梅有办法,只逼她:“反正我和你老汉儿迟早是要蹬腿走人的,你没个人陪,我们闭不上眼睛。你迟早,总要找一个,让我们放心。难道世上的女掌柜,就都不成亲了?” 谢寒梅只觉得心累,心想要是自己当初嫁给朱令就好了,反正那不是个东西,到时候直接当寡妇,行事还方便。与她打交道的商行中,也有几家是女当家,人家都是丈夫去世、或者等同于去世,自己出来挑大梁。自己这样的未婚姑娘,行事反而不如寡妇方便。 两年前,还在为生计发愁的谢寒梅,见识浅,想着人不成亲不行,没有血脉养老,日子没法儿过。现在见过了为利益反目、为情义生死,渐渐明白,感情不能用名分、血脉来衡量。但具体该如何做,谢寒梅也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模模糊糊有个囫囵印象。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接待京城来人。 寒冬腊月,成都府飘着小雪。南方的雪是堆不起来的,雪落到地上,立刻变成了雨。马车碾过,一地泥泞。 谢寒梅穿着大斗篷站在城门外柳亭接人,宽大的毛领簇拥着雪白的脸庞,手里抱着铜手炉,远远看着逶迤的车队。 行到近前,果子率先从马车中跳下来,小跑着到两位姐姐跟前,还没拜下去,被两个姐姐一左一右扶住,激动道:“姐!梅子姐,我回来了!” “长高了,也黑了。”朵儿姐看着弟弟明显拔高的身材,笑中带泪,比划着:“变化真大!走之前,才到我耳垂,如今都高出我一个头了。” “回来就好,好弟弟,了不起,帮了我大忙。”谢寒梅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少年单薄的肩膀,已经能够承担责任。 果子笑眯了眼,转头看到有人下车,果子连忙侧身引见,“两位姐姐,这是江显公子,真正的江公子。” 谢寒梅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之前那位冒名的江显,已经是风度翩翩佳公子。若非仪态出众,怎么会引得众人相信,他就是侯府公子呢?单看的时候,那也是一表人才,可是和真正的江公子比起来,就逊色了。 真正的江公子有一种凛冽的气质,如冬日寒梅清冷,又如月下仙鹤高洁,更如同开锋利刃一般,威势赫赫,令人不敢逼视。真正的江公子,让人一眼便知,这是贵人。 谢寒梅和朵儿姐上前行礼,“见过江公子。” 江公子拱手还礼,“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家门不幸,出此败类,江某惭愧。” 谢寒梅尴尬一下,她也不是去全然无辜,之前打算吃掉诱饵,拍屁股走人的。 “三哥,姐,咱们别在这四面漏风的亭子里说话,回去好好坐在屋里再细聊。”果子看气氛有些沉郁,立刻打断。看得出来,果子在京城过得很好,身材颀长、脸颊丰盈、举止有度,和江公子也很亲近。 几人均无异议,大家重新上车,由谢寒梅的车领路,慢慢往成都府心置办的院子而去。 路上,江公子掀开车帘,看到许多人开心的用袖子去接雪花,雪这么小,落到衣裳上,片刻就变成水汽消散了,可人们还是乐此不疲。 坐在一旁的护卫不解:“这么点雪,至于吗?” 果子也坐在这辆车上,解释道:“成都府少下雪,大家这才高兴些。” 护卫看街上头发花白的大爷大娘都兴奋得拿手接雪,嘴角抽抽:“没见识的南方人。” 没见识的果子也不气恼,反而道:“成都人还特别爱晒太阳,等哪天天晴了,出门一看,满大街都是晒太阳的人。” 第135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2 成都府的宅子只有两进,装饰也不突出,与灌县的大宅不能相比。 真正的江公子走进这座简朴的小院,心想,老管家说的也不一定对,谢氏从表弟那里得来的钱财,并未花在享乐上。 一行人到了正堂,分宾主落座,自有丫鬟来上茶。 待丫鬟退下之后,真正的江公子立刻起身作揖,赔罪道:“家门不幸,管束不周,出了这等无德之人,江某惭愧至极。” 谢寒梅起身,虚扶一把,叹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一个人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又岂是尊长、道德、律法所能约束的。” “到底是我监管不严,才出了此等丑事。” “事情,我大致听果子在信中说过,只是细节还不清楚。不知,江家准备如何处置?” “唉,那孽障,今次我也带来了,这就让他过来,当面给谢姑娘请罪。”江公子拍拍手,不一会儿,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伴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进来。 走在中间的,正是之前的冒牌货,他穿着一身白衣,背上斜负两根荆条,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这是负荆请罪的意思。 “这位?当如何称呼?” “此子姓安,名庆瑞,乃是我母家表弟。”江公子指着一脸羞愧的安庆瑞怒喝:“还不给谢姑娘赔罪。” 假江公子、真安庆瑞抱拳行礼,“安庆瑞行为不端,品德败坏,求谢姑娘谅解。” 谢寒梅看他一眼,心想真正的江公子可真有本事,把人调教成这样。安庆瑞能做出冒充他人身份的事情来,可见虚荣,如今却能拼着脸面不要,啧啧。 谢寒梅望向江公子,“说来,我到如今还云里雾里,不知事情究竟如何?” 江公子自然知道谢寒梅已经清楚,但赔罪,就要有赔罪的态度,亲口陈述过错,也是应有之义。 “本为家丑,不该四处宣扬。奈何无辜牵扯姑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母乃是江南豪商安家女,我父乃是当朝靖安侯。双方门第不匹配,本不该有婚姻之约。父亲原配因产育过世,侯府乃是军伍立身,每年安置伤残老卒花费不小,当年先帝追缴国库欠银,家中拮据,因此才有这段婚事。” 说起往事,江公子声音沉郁,语带叹息:“侯府想要银钱渡过难关,安家想要改换门庭,一拍即合,才有我母亲嫁入侯府。入侯府之后,母亲先有了我,又诞育小妹,只是产后失调,缠绵病榻两载后,终究是去了。” “父亲为母亲请了诰命,风光大葬。后来,两位舅舅走商时为歹人所害,舅母和几位表兄也因时疫相继亡故,外家只剩表弟一人。外祖父临终托孤,表弟在靖安侯府长大。外祖父把安家家业一分为二,一份给我,一份给表弟,又有重礼谢过侯府,如此,表弟与我一样,在侯府亦被称为三公子,与我一同长大。” “我也不知,表弟是何时走了歪路,前两年,我因随父剿匪,伤了右手,力气不足,不能从武。一直在家中休养,专心习文。我有些薄名,伤了右手的事情广为流传,表弟就盗用我的身份招摇撞骗,遇到要写诗做赋之时,就以伤推辞。他与我相伴长大,熟知侯府一切,一路行来,倒也没被人拆穿过。” 说到这里,江公子恭维道:“幸亏谢姑娘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他的不对劲,又有花小弟聪慧机敏,这才令事情真相大白。” “原来如此。”谢寒梅颔首,“他路上骗了多少人?骗财还是骗色?” 江公子面色有愧,“开始只是为了享受众人追捧的虚荣,后来越演越烈,拿侯府名头给人平官司,又撞到姑娘手中。姑娘对我江家有恩,若非你机警,还不知他要闹出多少丑事。” 谢寒梅看果子,果子微微点头,表示江公子说的是真的,并没祸害别家姑娘。 “唉,不敢以恩人自居,不过受害之人罢了。一出场,旁人就介绍这是靖安侯府三公子,三公子出手大方,说起京城诸事头头是道,又有证明身份的名刺、信物,旁人自然会信以为真。”谢寒梅不好意思笑笑:“如我这等没见识的农女,只当画本上的故事成真了,真有贵公子从天而降,看中我的品貌,要与我结为夫妻。” 真正的江公子有些头疼,安庆瑞冒名做的事情,屎盆子全扣在他头上。 “他犯下的过错,是我做兄长的没有教导好的缘故。一路行来,沿路安抚苦主,唉……”江公子又是一阵叹息,直言:“谢姑娘以玉佩为凭证,从安家调用的货物,我并不追究。只是这枚玉佩,乃是我母亲留下遗物,由外祖父所赠,江某厚颜,请姑娘归还。” “他走之时,留给我一封名帖、一块玉佩,还有一袭织锦外袍作为纪念。” 江公子猛然抬头,恶狠狠瞪了安庆瑞一眼,居然还有衣物!衣物!这孽障之前可没说,他与谢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该死,该死!坏了女儿家清白,要如何才能收场!江公子怒喝一声,骂安庆瑞:“你留了这些东西?” 安庆瑞自从进来,就单膝跪地、垂头耷脑,被骂习惯了,嘟囔道:“是,我错了,表哥,你帮我一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认错的话张口就来,一个磕巴都不打。 江公子揉揉眉心,等他再次冷静下来的时候,谢寒梅已经让人搬上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是一袭织锦金线红袍,华贵的衣裳上摆着一封名帖,名帖上压着一枚白云佩,络子都理得整整齐齐。 “这孽障不修德行,但若交到官府,于姑娘名声有碍。姑娘这么久以来,都未报官,想来也是有此顾虑。”江公子想着,这件事还是不能敞开处置。自古私情艳情最难分辨,日后他入官场,这都是现成的把柄。旁人可不会仔细分辨真假江公子,只会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谢寒梅一眼就看穿江公子误会了,心里欢喜,正该趁热打铁:“江公子所言甚是,我一直在等侯府的答复。我虽是一介民女,可自认还有三分脑子。” “谢姑娘聪慧机敏,江某佩服。如今当真不知如何补偿,才能换我一丝心安。”江公子原本想付出一些钱财就是,如今却不知这位精明的谢姑娘要出什么价。 “补偿?倒也不必,听闻安家是百年老字号,如今虽安老爷子虽去,商场依然有他的事迹流传。老人家宅心仁厚、信义无双,乃吾辈楷模。我虽为女子,亦是商人,心中感佩得紧。他是老人家之后,我看在这份上,是愿意原宥的。” 说话听音,江公子听懂了,谢姑娘是个生意人,愿意做一笔交易。 “是,我也极为佩服外祖父。不知可有能为姑娘效力的地方?” 谢寒梅听到这话,才微微笑了起来,给朵儿姐一个眼神。朵儿姐大声招呼,“果子,你去京城这么久,想念咱们蜀中滋味没有?唉,外头再好,哪儿有家里一口白饭合胃口。”说着,就拉果子往外走。 江公子会意,摆手让两个侍卫,把安庆瑞也拉走了。 第90节 两人在房中密谈,院外,朵儿姐安排两个侍卫去偏厅歇息,从头到尾没看那安庆瑞一眼。在他还披着侯府公子外皮的时候,朵儿姐就不待见他。 朵儿姐此时才找到机会,细细盘问弟弟,“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还挺同情江公子?站哪边的?” “姐,这事儿其实和江公子的确没关系,谁能料到豺狼就在身边……好吧,好吧,我就这么一说,凭梅子姐的本事,不会吃亏的。” “哼哼!当然只能凭你梅子姐自己,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才一年功夫就让人拐走了!”朵儿姐狠狠撮弟弟的额头,“赶紧从头给我讲,京城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样啊,我信里都说了。我跟着冒牌货一起进京,路上他倒是装得有模有样,我都以为是梅子姐多心了。后来到了京城,我也的确被引到靖安侯府居住。侯府何其广大,我被引入客院,客院都是小二进的院子。来往丫鬟婆子小厮,也一口一个三公子的称呼他。我自然以为他是真的,心思就转到打听侯府后宅事情,为梅子姐以后嫁过去探听情报。” “可他不许我在侯府乱走,只说规矩森严,不能冒犯。还安排了一场戏,让我出门遇见一个打扮富丽堂皇的姑娘,人家姑娘指着我骂登徒子,他上前赔罪,这才解释清楚。事后还和我说动用了多少了不得的关系,欠了多少人情,才把事情平息,吓得我好久没敢出门。等到最后才知道,那就是他房中丫鬟,配合他演戏呢。” 果子挺了挺胸膛,为自己的惊艳出场铺垫;“这些小把戏哪里瞒得过我,他说自己右手受伤,才不能继续读书,我自己就是天天受伤的人,哪能看不出来真假。笔不能拿,却能拿酒壶?长期相处,我看他右手灵活,并没有受伤的样子。这点让我起疑,我试探着搬出侯府,他果真假意拦了一下,就让我搬出去了。我在外头更好打听消息,直接找上国子监,这才见到真正的江公子。” “人家真正的江公子才不会因为受伤了就不写字,他是战场负伤,才转而专心学文。侯府也不像冒牌货说的那样勾心斗角,我也见了侯爷、世子和其他几位公子,都很有修养。冒牌货自己心思阴暗,看谁都像要抢他家产的。也不想想,当年安家长辈全部去世,若不是侯府庇佑,他早就被旁支吞的渣都不剩了。安老爷子就是看得明白,才用一半家产当报仇,请侯府庇佑安家唯一的血脉。” “可惜啊,他自己看不清,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嫉妒表兄,才有今天这一遭。姐,你和梅子姐说说,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他不仅冒用江公子身份,说的侯府辛密、官场秘闻,更是挑拨离间、恶意中伤。自己不学无术,就觉得科举榜上有名的人都是贿赂考官的来的;自己吃不了冬练三伏夏练三九的苦,就嫉妒旁人有一身的好武艺;自己心思阴暗,就觉得天底下都是小人” 朵儿姐听弟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江公子的好,好不好的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江公子洗脑的功夫是一定好的,才一年功夫,就把自家弟弟迷得团团转。 第13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3 真正的江公子在成都府停留时间很短,毕竟这里是安庆瑞犯案的最后一站。 果子兴致勃勃跟在江公子身边,看他如何训斥告诫安庆瑞,听他如何处置冒牌货。果子兴冲冲回来,拉着姐姐道:“姐,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冒牌货是怎么想的?” “不想。” “我和你说……”果子话都说出口了,才发觉姐姐说的是不想,卡壳一下,难以置信道:“你居然不想知道?这可是侯府辛密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不是江公子待人宽厚,要不是我讨人喜欢,江公子才不会让我知道这些。” “你乖乖闭嘴最讨人喜欢~”朵儿姐白他一眼。 “姐,你怎么修炼成这样,我才走了一年,你就四平八稳像个三十岁的嬷嬷。”果子嘟囔,“一点儿都不好玩。” 朵儿姐正坐在书桌前,手边堆了高高的两大摞账本。朵儿姐一边点头核账,一边道:“行了,有话快说。” “哈,我就知道你也感兴趣。那个安庆瑞只是安家遗孤,在侯府却处处受优待。他不知感恩,只以为侯府是贪他家的钱财,才对他那么好。也不想想,他从小上国子监,交往公卿之子是哪里来的资本。居然因为嫉妒,就做出冒充表兄的事情来。嚯哟,你不知道,他在侯府的时候,还两面三刀,装作在侯府受了委屈,四处败坏侯府名声。这回一并查出来,揭了他的画皮。” 果子讲得兴高采烈,朵儿姐“嗯嗯啊啊”应和着,果子不满:“姐,你敷衍我。” 朵儿姐被烦得不行,啪一声把毛笔拍在砚台边,“那你知道自己交往公卿之子是哪里来的资本吗?知道东家派你上京是做什么吗?” 果子被吓得一哆嗦,辩解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是立功回来的啊,姐你老这样,辨不过我就不讲道理。” 被吼了果子也不尴尬,他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 这么块滚刀肉,朵儿姐也无奈,“行了,行了,赶紧歇着去吧,下午不是要在酒楼宴请江公子,为他送别吗?你去帮东家瞧瞧,送什么临别赠礼合适。” 果子被打发到谢寒梅这边,丝毫没有自己被亲姐嫌弃的自觉,又兴冲冲来给谢寒梅出主意。 “最近,咱们青城雪芽、青城雪云的名气大涨,包些好茶,又有地方特色又实用。”果子兴匆匆讲起他在京城的见闻,“梅子姐,你是不知道,京城人喝茶有多挑剔,既要闻得见茉莉香,又要看不见茉莉花,真是的。花儿在茶盏里被水冲开,沉沉浮浮多好看啊,那些人真是不懂欣赏。” 谢寒梅轻笑,“我们果子懂就行啦。” “嘿嘿~梅子姐,你想不想知道安庆瑞是个什么下场?”果子神秘兮兮凑近,有了他姐那边的经验,不等谢寒梅回答,他直接道:“江公子把他送进了安家祖庙,要关他十年。这十年里,是苦修,每天跪经、吃素、穿麻衣,守在祖宗灵前忏悔。江公子说了,要是他能改过自新,十年之后,就还他自由,当年安老爷子留给他的钱财,还是归他所有,要是他执迷不悟,哼哼……” 果子讲完,看谢寒梅平静无波的脸,一点震惊的表情都没有,自己倒奇怪起来:“梅子姐,你都不高兴吗?恶有恶报,坏人终于受了惩戒。” 谢寒梅轻叹:“果子啊,这些我都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刚从江公子那边回来,没见有人报信啊?难道是江公子提前和你们说过?” “不是,只是双方有了默契,安庆瑞……罢了,不提他了。你姐姐在成都府也买了一座宅子,只是没告知父母,花婶子还在灌县老店。你先去收拾一下,好好和你姐姐商量,是把花婶子接到成都府照看,还是让她留在老家。” “我家都能在成都府置办宅院啦?”果子兴奋得跳起来,他这一年长了许多见识,但心里门清,京城繁华、侯府富贵和他都没多大关系,能在成都府有个小窝,已经是他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果子被支出去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嘀咕:“姐和梅子姐都变了,死沉死沉的。” 谢寒梅看着果子欢快的背影,心想,果真是少年人啊,活力无限。自己就不行了,这两三年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时移世易,心态沧桑,再也回不到从前。 顺利送走江公子一行,谢寒梅回到灌县。与成都府那处简朴的院子不同,灌县的大宅修的非常阔朗,在不违制的基础上,做到了最好,已经有了豪商的派头。 刚进家门,就被门房告知有客。 谢寒梅入了正堂,见一位衣裳鲜艳的中年妇人插戴整齐,正和父母说话。 谢大娘见她进来,立刻起身道:“你回来啦?这是冰人,上门为你说亲的。”说着,趁转身的功夫,小声补充:“官家冰人。” 这是正经冰人,有官方背书,不是那等满口谎言骗婚的三姑六婆。 “谢娘子回来啦!老婆子失礼,见过谢娘子。”那冰人行了个礼,热情道:“瞧谢娘子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老婆子与尊父母说了男方情况,嫁进去就是官宦人家,纯纯享福。这样的好亲事,若非老婆子没个女儿,恨不得以身相待。谢娘子快和父母说说私房话,老婆子就不打搅了。” 冰人满脸含笑,客气又周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给谢大娘使了个眼色,这才告辞离开。 谢寒梅自然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吩咐人准备表礼,又亲自送到门外,谢她费心。 冰人也很满意,自觉受到了尊重。 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走远,进了大门,谢寒梅才收起笑脸。 大约是从笑得热情洋溢到面无表情幅度太大,谢大娘瞅瞅女儿的脸色,忐忑道:“你不喜欢冰人来家里?” “不是,早晚都要嫁人,自然要托到冰人。” “那你作这幅样子,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你有多不满意!”谢老爹教训道:“你也是场面上来的人了,待人接物还要我教你,咱们在外头行走,多赔笑脸、多打拱……” 谢大娘见女儿脸色不好,反手捶了谢老爹几下,“你个老东西,幺儿自己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她不比你懂,要你这个癞蛤蟆天天呱呱呱。” “嘿!你还不讲理呢。”谢老爹被捶得不敢继续,只能转移换题,“来,你看看,这是人家送来的,说是通判家的公子,读书人嘞。明媒正娶嫁过去,日后说不得还能做诰命夫人。” 谢大娘嗤笑一声,诰命夫人是痴人说梦,但跟着丈夫从此做官宦人家贵人倒是指日可待。 谢寒梅接过一看,面无表情道:“通判家的老三,庶出,生母是花楼女子,改头换面养在别的姨娘名下,读书不行,刚被府学开革。在家里不受重视,据说相貌姣好,家里有意送他上京。” “什么意思?”谢老爹自诩是见过世面的,相貌姣好、送入京城,这两个词连起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谢寒梅给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还敢来提亲?谢老爹正要发怒,看到女儿平静的脸色,又生出怀疑;“不会是你胡诌哄我的吧?” “不是,我要成亲,自然要查一查同龄合适的人,刚巧,里面就有这位通判家的三公子。” “真的?有这么巧?”谢老爹半信半疑。 “嗯,上回你们说天好地好的老爷,我让人一打听,人家四十了,只是纳妾,不是娶妻。所以,我才让人多打听一些人选。” 谢老爹讪讪,“那不是被人蒙了嘛。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别气,别气,肯定你查得准。” 谢老爹如今在女儿面前是不敢犟的,主要是已经有了很多次教训,犟的结果都是他错。谢老爹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看不透女儿的心思啦。谢老爹叹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咱家不一样,家业都是你挣来的,你想嫁谁就嫁吧。” 谢大娘瞅着机会补充道:“最好明媒正娶啊,若是做妾……要是真正的贵人才行。” 谢大娘说这话倒不是自轻自贱,形势如此,这些日子被不断上门的冰人游说,她也闹清楚了,有时候受宠、有本事的贵人家妾室,比普通百姓家的正妻还过的潇洒舒坦呢。 谢寒梅点头,不再和母亲分别,她只会做正妻,反正,母亲是不会听的。 谢寒梅抽褶一张脸回房休息,在家里,她不想戴笑容面具,真是累啊。 是的,处理完冒牌货之后,谢寒梅最迫切的问题是成亲。 江公子已经离开,靖安侯府的虎皮撑不了太长时间。如今世情如此,做小生意可以凭借勤劳、智慧、秘方之类,但生意到了如今的规模,没有靠山,只能被人碾死。 问题又回到之前的症结,在此时,女人本身也只是财产。那个上门表示要纳她做妾的老爷,人家当真不是故意羞辱人,只是想用权换钱,刚好当家人是个女的,纳妾就顺其自然。 谢寒梅打开书桌上一个雕花匣子,里面是一张张适合人选。 张张翻看,若要做正妻,嫁与普通人不行,他护不住这样一份家业,只能嫁给本身有实力的人家。可是,这样的人家,为何要让子弟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呢? 做女当家,抛头露面,他与朱令、冒牌货江公子的流言时隐时现,规矩严苛的人家,不会愿意。 谢寒梅用指节瞧着桌面,心想,要不然,嫁一病重之人冲喜,得一份善缘,然后痛快做寡妇?行走商场,寡妇的身份比闺阁女子还好使,君不闻巴寡妇清? 第137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4 谢寒梅又回到丈人峰,回到真人观,走到殿前的平台上,俯瞰百里平畴。 青城山有许多有名的宫观,里面一花一木都有渊源,但谢寒梅还是习惯来这座全部由坤道组成的小观。 山里的风很大,吹得衣裳猎猎作响。 “谢姑娘。” 听到招呼声,谢寒梅回头,脸上露出笑意,屈身行礼:“原来是贺进士,恭喜高中,给我们灌县扬名,身为同乡,与有荣焉。” 贺广泰回礼:“同喜,同喜,听闻谢姑娘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在外头都听说你能干的名声。” 谢寒梅笑笑,转过头去,继续看满山苍翠,示意寒暄到此为止,礼貌赶客。 贺广泰却没有走,犹豫着,停在离谢寒梅三步远的地方。“之前,靖安侯府的江公子来找过我,你……节哀。” 贺广泰是被真正的江公子找上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结交的都是冒牌货。这怎么可能呢?贵公子和冒牌货之间的形象太过割裂,贺广泰难以置信,忍不住想,是不是侯府不愿意娶一个平民女子放出的谎言。想过有觉是无稽之谈,杀鸡焉用宰牛刀,侯府犯不着啊。 谢寒梅侧头,“我节哪门子哀,就是我告知的侯府。” 贺广泰是全程参与的人,知道其中一些内情,可这真假难辨的事态,又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是如何发现的,我与他交往更深,一直没察觉。” “你在人前自称什么?” “贺某?”贺广泰有些不确定。 “他在人前从来不已姓、名、表字自称,高公子怒里还要高喊一声我高欢高长愉难道会怕你吗!他猛然被叫江公子有时还反应不过来。” “仅仅因为这样?”贺广泰不信,他平时说话也分对象,难不成不自称是什么重要罪过不成。 “不是,这是我发现他是冒牌货之后,回想他的一举一动,觉得处处都可疑。”谢寒梅把冒牌货当初和她分析生意经的对话讲了一遍,解释道:“当时我如闻纶音,只觉得不愧是高门公子、见多识广,一针见血指出我的问题。我按照他的思路去做事,当真把生意推进了一大步。可是,这样一位贵公子,是不会想插手我的生意的。” “你明白吗?就像陛下不是像农夫臆想的那样用金扁担,贵公子也不会想把街边的面摊子据为己有。我这点小生意,在继承豪商母家财资,自身贵为侯府公子的真正江公子眼中,就是蚊子腿,不值得为此浪费一个眼神。指点我是人家心眼儿好,但指点我就想据为己有,这不合常理。若是他直接明抢,我还能安慰自己,贵公子就是这样,看上的自然有人奉上。奉公守法的有奉公守法的补偿,强取豪夺有强取豪夺的底气,而不是卡在中间。” 贺广泰明白了,他也是考中功名的人,见识过京都繁华与权利。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看中什么,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奉上,他们指缝里漏出的一点点特权,足够普通人暴富。讲究些的会给补偿,不讲究的直接抢了,平民百姓也没办法。但不会有人一边强抢,又一边安抚,不上不下、不伦不类。 贺广泰钦佩道:“谢姑娘敏锐,这么多人,只有你发现了。”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想过嫁给他。”谢寒梅语出惊人,看着贺广泰尴尬的脸色,就想为难他一下。“你当初劝我世上婚姻只有两种,以情为系我是办不到,那就门当户对。我托人打听他的情况,谁知他是侯府嫡出,若是庶子我还有机会,嫡出就完全没办法了。为了后半辈子着想,打听的越细致越觉得有问题。他一路行来,没有写一篇足以流传的好诗好文,也没有留下墨宝,甚至没有主动付过一次账。” “你们自然是不在意钱财的,之前有高公子慷慨解囊,后来他寄居在上清宫,打的都是靖安侯府的招牌。可在我看来,他就是没花过自己的钱。哦,那一笔千两的救命钱,他还试图从我这里偷回去。记得我身怀千金接连被好几拨小贼摸家门的事情吗?当时他恶人先告状,推脱是真人观的道长们说漏嘴,我后来问过,师兄们做好事不留名,根本没在人前议论过。当时我还傻乎乎,从他给的酬金里,分出一些买了谢礼,给道长们送去,帮他做人情。” 想起以往种种,谢寒梅哑然失笑。现在人人都夸自己慧眼如炬,当时,自己也是一叶障目,傻乎乎的。 贺广泰干巴巴安慰:“谢姑娘慧眼,一时被迷惑,也马上看清了。” 第91节 谢寒梅不在意一笑,好奇问起真正的江公子找他什么事。 “只是说明事情原委,又留下礼物,其实,我并未吃什么亏。”贺广泰一直是个宽厚的人,之前被谢寒梅怼了会反省自己,如今被冒牌货骗了,也体谅真正的江公子也是受害人。 谢寒梅随意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谢寒梅就要走。这处平台专为观景而建,四周开阔,冷风呼啸,全无遮挡。 谢寒梅刚走两步,贺广泰上前两步,结巴道:“我听闻,听闻谢姑娘家中近日有冰人进出……” “嗯?”谢寒梅回身挑眉,尾音上扬。 贺广泰顿了顿,开门见山道:“贺某如今已考中功名,有意求娶,谢姑娘意下如何。” 贺广泰说完,又怕谢寒梅反悔,语速飞快表明心意:“我也知此言冒昧,只是谢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只有当面问过谢姑娘,我才敢按礼数登门求亲。我与谢姑娘颇有渊源,谢姑娘也尽知我为人,若是谢姑娘愿意,我明日就禀告父母,上门提亲。” 谢寒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贺广泰,看得他手足无措,低头检查自己穿戴上有什么毛病。 贺广泰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灵芝缠枝纹道袍,头上带着黑色的四方平定巾,非常贴合真人观此情此景。腰上绦带用了一个精致的铜带钩,坠着珠玉、丝绦组成的禁步。配着一张国字脸,不能称风流少年,也该赞一句赤诚君子。 “进士老爷希望我答应吗?”谢寒梅慢悠悠反问,“哦,希望的啊,那我就答应吧。然后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来告诉进士老爷。你回家一说,二位高堂立刻气炸,先骂你被外面的狐狸精迷了心神,再虚言敷衍你,最后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你两边灭火,疲于奔命。此时,你有两种选择,要么屈服于父母,要么坚持己见。” “如果,你坚持己见,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的,只是父母也希望给儿女最好的。所以,他们会把市面上的流言变着法儿的讲给你听,再数一数当初我救人都要敲诈你家二十两的恶行,最好火速找一个适合的女子,扬言已经给你们定亲,婚姻大事自然该父母做主,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尊父母也没错,谁不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媳妇。此时,你有两种选择,要么听从父母之命,要么解释那些流言你都知情,仍然固执己见。” “万幸,你是个心志坚毅的人,努力说服尊亲接受我这个儿媳。我顺利嫁过去了,仍旧为婆媳矛盾、内宅琐事摩擦,当然,这都是小事,不能影响你为官作宰的前程。婆婆有磋磨儿媳的手段,儿媳有对付婆母的办法;夫家觉得陪嫁就是夫家的,婆家觉得陪嫁仍旧是女方的……两边拿你当旗杆,今天吹东风、明天吹西风。此时,你有两种选择,听妻子的,还是听父母的。” “你是个痴情之人,愿意呵护妻子。所以,你带着妻子宦游各地,避开与父母的争执。可我不会乖乖待在内宅做一个官夫人,我还会继续经营我的生意。经营生意,就要和外人接触,你会被政敌攻讦,说你敛财。我会被你的父母亲朋攻讦,说我不安于室。你为了解决这个矛盾,决议要个孩子。等有了孩子,我总该安分了,父母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能接受我了。可是,妇人生产就是鬼门关,但凡有丝毫闪失,就是一尸两命,谁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此时,你有两个选择,要孩子,还是要妻子。” “要孩子,妻子死;要妻子,孩子死,又是新一轮的矛盾。这是最简单的,还有更惨的境遇。母亲灯下垂泪哭诉你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父亲老泪纵横哀叹家门不幸;为了给我添堵,纳妾塞丫头是最方便的;等你出门的时候,放松门禁引个男人进来直接将我浸猪笼;生产的时候动动手脚足以让产妇一尸两命……手段多如牛毛,明里暗里、正的邪的,防不胜防。” “即便你每次选择都向着妻子,就冲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过的,愿意为了我与世俗对抗,是旷古烁今、千载独一份的痴情人。即便如此,我又为何要嫁?” “现在,终于轮到我选了,我选不嫁。继续做我的大当家,生意做到全天下。” 第138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5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谢女恐婚。” 贺广泰哈哈哈大笑,他从未如此放松,以前,谢寒梅在他眼里或精明强干、或聪慧机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恐慌与忧惧。终究,只是不满双十的未婚女娘啊。 “你觉得我可笑?”谢寒梅很不高兴,自己认认真真的谋划,在旁人看来是杞人忧天一样的笑话。 “你这说法,是把千百人的遭遇汇聚在一个人身上,同一片天不能既刮风下雨,又烈日暴晒,不能总考虑最糟糕的境遇。”贺广泰也学着她的样子,扒着手指列举:“刚开始家中父母虽会有些许不满,但总会相信我的眼光;任何人相处刚开始时候总有不谐,磨合一段时间就好,难道你自认品德才华无一拿得出手,不能让人有所改观?” “至于婚后继续经商之流,许多官宦之家,主母也是经营好手,并不要紧。我们蜀中,女子刚强,行走于外,没什么大不了的。”贺广泰还是那个谦谦君子,讲道理理直气壮,可要他自夸条件多好,又办不到。干巴巴说了两句,说不下去了,只能用诚恳真挚的眼神表达自己的诚意。 “按照你的说法,如今我们两家既不门当户对,两人也没法以情为系,何必成亲?”谢寒梅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难道真人观供奉的不是道祖而是月老,三次了!年幼时,她与朱令在这里玩耍嬉戏情愫渐生;后来冒牌货是在这里向她提出以婚姻为纽带合作;如今,又来一个贺广泰。谢寒梅回头望着掩映在苍翠树木间的宫观,真有这么灵? 贺广泰不知怎么突然脸红起来:“正是门当户对,我虽有功名但家境贫寒,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现在的条件足以配得上你,不,也不是,总之,我绝没有看轻你、看轻你家的意思。你也不要为此自卑,那些流言无关紧要,汉武之母是再嫁之身,朝堂宰相争相求娶寡居富商……你懂我的意思吧。” 谢寒梅轻笑,懂,贺广泰不说情义,总说家世,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还是情义。 只是,这样的情义太单薄啦。远远望着,有个能干的妻子很威风,近处相处,才知道强势的妻子会处处管着你、没有过多时间照管小家、不能事无巨细嘘寒问暖,而贺广泰这样的寒门进士,心中难道没有自己的骄傲吗?旁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一个暧昧的微笑,会戳中他敏感的神经,会让他猜疑,这些人是不是又在背后嘲笑我娶了这样的妻子。 这不是贺广泰的错,不一样的人,总会在群体中受到排挤。 谢寒梅看清楚了这些,不想勉强自己去试,那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 谢寒梅在心里下定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听着他列举从古至今看着不匹配却又圆满的婚姻,最后得出结论:“谢姑娘,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谢寒梅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突然绽开笑容,如春花绽放,“贺广泰,多谢你。” 多谢你的求亲,这是对我的欣赏和赞美。都说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赞美,就是我想娶她。 贺广泰的笑还没来得扩大,又听她道:“只是,我不能答应。” “我要的丈夫,要么足够有权势,能庇护我的生意;要么能完全不阻碍我继续经商,你不行,我带去的陪嫁对你而言是祸不是福。我如果嫁给你,给我的也只是束缚。” “你不要总是想像困难!空想!但凡迈出那一步,你就知道事情不难,所有困难迎刃而解。”贺广泰提高音调,车轱辘话来回说,这道理怎么就讲不明白呢。 谢寒梅也不生气,本来就是这样,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一个人的想法装进另一个人的脑袋。贺广泰不知她含而未露的担忧与警惕,她也不解贺广泰为何如此天真纯善。 谢寒梅摇头,示意话题到此为止,轻巧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开了。 贺广泰连连呼唤,谢寒梅也没有停下脚步。贺广泰心想,既然道理讲不明白,那就看行动吧。 回家,谢老爹和谢大嬢继续为谢寒梅的婚事发愁,听闻她今日在真人观巧遇贺广泰,谢大娘随口道:“贺进士能干,咱们灌县人脸上也有光咧,若是嫁给他也不错了。” 谢寒梅惊讶得转头去看母亲,又看跟着自己的丫鬟。那丫鬟连连摆手,示意不是自己和老夫人说的。 “怎么了?”谢大娘看女儿的情态,心知有事。 “没事儿,娘,你给我选婿选魔怔了,看着个人就想拉郎配。”谢寒梅插科打诨。 “哈哈哈,我和你说,拉郎配这说法是怎么来的。听老人们说起,有一任蜀王昏庸残暴、好色贪婪,王府一有消息说他要选妃,全成都府的未婚男子就紧俏起来。疼爱闺女的人家,甚至在街上拉年貌相当的男子成亲。什么都不管,大不了今天成亲明天再和离。听游商讲古,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还有大太监故意放出风声,吓得满城女子慌忙成亲,他们好高价卖红绸绢花,这叫抢荒亲。”谢大娘讲起这些皇家八卦兴致勃勃,虽然她没经历过,但高高在上的龙子龙孙被这样嫌弃,也是有趣。 “娘你放心,咱们遇不上,不是说前年的时候,蜀王妃还来上清宫参拜过。当时我去了成都府,没看到车架遗憾了好久。”谢寒梅高兴把话题转移开,继续说八卦。 “哦,当时连丈人峰这边都有王府侍卫巡查,不许旁人上山。幸好我和你爹机灵,在家里多备了许多茶水、点心,那几天路过的人何其多,生意好得很。只顾得赚钱,也没见到王妃的仪仗,可惜,可惜。”谢大娘拍着手,问道:“听你说一嘴贺进士,我才提他的,你总要嫁给一个熟人,不能突然拉一个我和你爹都没听说过的人就嫁了吧。” 谢寒梅:痛苦面具.jpg 怎么还带回旋镖的啊! 啊这……谢寒梅一时语塞,她能嫁给谁?她也在问自己。 正在尴尬的时候,突然门房急冲冲跑进来,“大娘子,成都府来人,很着急。” “快,请进来。”谢寒梅立刻叫人进来,难道生意上出事了。 来人是依江春的一位年轻管事,见过礼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寒梅。信很简短,谢寒梅一目十行,飞快吩咐人备马,又问管事:“马上回成都府,你可还支撑得住?” 那管事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嗓音道:“撑得住。” 谢大娘拉住女儿的衣袖,“怎么回事儿,你和我说一声,不然我这心提溜着,不敢睡觉。” “果子不见了,他们托我找人呢。” “果子?花果那小子?他怎么会不见,十几岁的少年郎,是不是贪玩跑出去了?”谢大娘自顾自嘀咕起来。 谢寒梅给身后丫鬟使了个脸色,自己和管事一起出门,马匹已经在门前准备好,谢寒梅衣服都不用换,身上带着银子,直接打马往码头去。 疾驰、登船、疾驰,半天之后到了成都府,去那件简朴的二进院子。一进门,就看见花婶子靠在椅背上哭,花大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脸上全是青紫。 “怎么回事儿?”谢寒梅问坐在上首的朵儿姐。 朵儿姐一张俏脸煞白,咬牙切齿道:“我和果子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摊上这样的父母。他!丧天良的东西,把果子卖给了游击将军,换了百两银子去赌。她!没脑筋的蠢货,为了讨好男人,拿自己的亲儿子当人情!” “卖了?什么意思?卖身为奴?果子可是良民,买良为贱,道理在我们这边。游击将军也有顾忌官声的啊!我与知府大人有一面之缘的,请人牵线搭桥,十倍奉还卖身银子,将军府不差一个奴仆。”谢寒梅焦急,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拿钱砸人啊。 朵儿姐摇头,不是她舍不得给弟弟花钱,她脸色更加苍白:“游击将军好男风。” 晴天霹雳! 雷声在谢寒梅头顶炸响,她怎么也想不到花大这个畜生会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小倌卖给贵人。天啊,当初他一口一个把妻儿卖进楼子,谢寒梅以为那是放狠话,是花大看出自己心软,想以此拿捏自己救花家母子,居然是真的吗?居然是真的! 谢寒梅悚然而惊,父亲有权处置儿子,就像丈夫有权处置妻子,设身处地、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谢寒梅又惊又怒,深吸几口气才稳住心神:“不能自乱阵脚,我去请人说和。备厚礼,知府衙门、府学、将军府,还有但凡和我们有生意来往的贵人府上,都备厚礼,赶紧的!” 朵儿姐迅速行动起来,谢寒梅指着这花婶子道:“自己就是我店里的雇工,一件货卖两个买主,还有脸哭呢?” 谢寒梅烦死花婶子这种女人了,叫人把她也捆了,和花大一起扔到柴房,不给食水,先关他们一阵再说。 这边,谢寒梅风风火火派人往各府送厚礼,突然接到衙门的消息,果子刺杀游击将军至死,自己被当场擒获,已经压入大牢。 第139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6 朵儿姐惊呼一声,手脚瘫软按直直往下倒,幸亏被旁边人扶到椅子上靠着。 谢寒梅吩咐:“点一队人去衙门口守着,轮流来报消息。” 说完,又端起小几上的冷茶,泼到朵儿姐脸上。 朵儿姐脸色煞白地醒来,被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点醒:“现在还不是昏厥害怕的时候。” 朵儿姐抹了把脸,努力支起身子,“对,不是软弱的时候。我如今脑子混沌,一时之间想不到主意,你说,我都听你的,我们怎么办?” “先去找个状师。”谢寒梅拉着人上了马车,先去找名声最大的状师。 状师一听她们自报家门,就知道她们为何而来。状师围绕着衙门居住,消息比他们当事人还灵通。看到奉上的厚礼,状师非常愿意指点。 “你家的事情牵扯官员,若无必胜把握,无人愿意接手。游击将军从五品,附郭县令不过七品,咱们这位老父母,滑不留手,已经放出风声病了。实际早已从后面进出知府衙门,估计求到了知府大人名下。知府大人正四品,事情又发生在他治下,接手审案名正言顺。” “知府大人性情如何,我等小民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还请指点。”谢寒梅恳切地推了一块小金条过去。 状师轻笑,“知府大人乃是进士出身,雅好书画,最喜颜真卿,常以之自比。” “衙门可有先生相熟的人,烦请引见。”又是一根小金条递过去。 状师可太高兴了,平常人家即便走投无路也瞧不上他们这些状师,少有这么大方的。唉,看在她们一出事情就知道找懂行的人打听,估计是真有能耐,状师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封名刺递过去,指点他们去找某师爷。 谢寒梅等人在状师这里问清了衙门审案的门道,又去了他引见的师爷那里。师爷收了名帖,告知第一要保证花果的身份,必须是良民。良民杀人和奴仆杀人,罪过、量刑天差地别。第二,可以利用学子、百姓造势。 “听闻大人以颜公自比,会不会弄巧成拙?”谢寒梅不敢放手动作,计策要根据人的性格来制定,要是知府不吃这一套,她们就是老寿星上吊。 师爷皮笑肉不笑得用眼神示意他们送来的表礼,绸缎下面是真金白银。看在银子的份上,师爷也不会故意说谎为难。 谢寒梅连忙道歉加道谢,谢过师爷之后,叫了守在衙门口的人来问,知府大人已经觉决定三日后过堂。 朵儿姐跟着跑了一天,已经疲累不堪。谢寒梅知道她遭受如此打击,不见到果子不能放心,又允她随意支取柜上银钱,争取能进牢里见果子一面。 谢寒梅自己则去找董秀才,董秀才中了举人,也到府学读书。把事情和董秀才说了,请他在同窗中帮忙散布消息,仗义发声。 出了董秀才这边的家门,她就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找了。谢寒梅让人把府学里素有名声的人都列出来,自己带着人一一投书。学生最是天真纯善,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同时,谢寒梅又找了说书先生,定下最新段子,花钱让他们在各处演说。说书先生们也很乐意,男风、将军、人命……这么多噱头加在一起,即便不花钱,也是说书先生的必选项目。 忙碌一夜之后,谢寒梅撑着脑袋小憩,如今脑子昏昏沉沉,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安排到。 朵儿姐红肿着双眼回来,谢寒梅问:“果子怎么样?” “被打了一顿杀威棒,我送了金疮药进去。牢里也托人收拾干净了,有干净衣裳吃食。” “嗯,还没到绝路。坐吧,和我详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儿?”事情一出,着急忙慌立刻想办法,还没来及问细节。 朵儿姐疲惫得靠在椅子上:“果子送江公子一行送到成都府,从街上过的时候,也是光鲜体面。被楼上吃饭的游击将军见了,赞叹了一句好容色。旁人自然知道他的癖好,有心人自去打听果子的来历。有上门引见的,被果子赶了出去。他出门都带着人,又有一点拳脚功夫在身上,游击将军一时无法得手。” “那个老王八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认出果子,回灌县找到我娘,哄她来成都府,又拿她哄果子出门。她亲手递给果子加了蒙汗药的茶水……药倒的果子,是被那王八蛋亲自扛到将军府的。”朵儿姐说起细节,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情绪,却不想这种烂事,无论说几遍,都恨得牙痒痒。 谢寒梅坐过去,轻轻拥住她,抚摸着她的后背。 “哭吧,就这一会儿,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92节 朵儿姐抱着谢寒梅嚎啕,鼻涕眼泪直往她身上擦。果真只是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东家,守在衙门口的人回来了。” 朵儿姐立刻坐直了,拿帕子擦干净脸,深深呼吸、调节情绪。 成年人的世界,崩溃也是卡着时间的。 谢寒梅扬声叫人进来,来人禀告了府学串联的情况,也说今早已经确定有几个说书先生要开讲这桩案子。 谢寒梅起身,点了人马,吩咐道:“把花大两口子绑了,送到衙门去。” 朵儿姐也跟着起身,却被谢寒梅按住,“你悲痛欲绝、卧病在床,事情由我出面。” 朵儿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紧紧握着谢寒梅的手,多谢的话不用再说,谢寒梅对他们姐弟的恩情,又岂是一个谢字能抵消的。 朵儿姐明白,世人最爱拿孝道苛责人,这种猪狗不如的父母,也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还少由东家谢寒梅出面更好,不能让果子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再冒被人指责不孝的道德风险。 谢寒梅把花大两口子送进衙门,罪名是强撸良家。“大人明鉴,虽然这两人是花果的父母,可花果是我店里雇工,正经签了契书的。花大乃一赌徒,常年偷鸡摸狗,乃我灌县牢狱常客,衙门自有记载。花果本是良民,本人强掳奸淫,为保命反抗,自卫伤人,情有可原,请大人明鉴。” 谢寒梅奉上一应证据,还有长长的证人名单,包括灌县老家街坊、依江春的伙计、衙门老吏等等。一应文书写得齐整,若是知府大人要判,当场能入卷宗那种齐整。 可是,这不是证据的事情,甚至不是真相的事情。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此案复杂,案子本官接了,容后再审。” 谢寒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继续往衙门塞银子。又把今天她来状告的事情,当成说书的新素材,为少年自卫案添上新剧情。 回到后衙,知府摇头叹息,“这些人啊……死的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个富商老爷,知府就为民做主了。可死了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啊。游击将军的遗孀还来知府衙门哭诉过,求他一定秉公执法,杀了那个小子。当时游击将军被杀,花果换了衣裳都从将军府跑出来了,一路被人追到县衙,才没被将军府的人当街打死。 知县是等事情发生了,才弄清楚原委,不敢沾手,把烫手山芋送到了知府衙门。 知府也麻啊,这种事情,秉公得罪同僚,不秉公,有碍官声啊。 小厮快步走来,递上一份文书,“大人,这是府学学子的请愿书。” 知府接过一看,头更疼了,“这些年轻人,不知轻重!” 学子掺和进来,舆论就不好说了,很容易闹大的。学生是最热血上头的群体,不能任由他们乱来。知府整了整衣冠,吩咐道:“备轿,本官去府学一趟。” 转头,看见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府冷哼一声:“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小的从街上过,听到茶楼有说书先生正讲这案子了,听说,成都府几乎所有的说书人都在讲。” 知府听闻此言,立刻明白有人背后推动,怒从胸中起:“刁民!刁民!他们这是要逼迫本官啊!” 第140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7 “东家,送到知府衙门的礼被退回来了。”守在衙门外的人回来禀告,“送去各位属官家中的礼,也有三分之一被退了回来,这是名单。” 谢寒梅接过,一目十行,退回礼物的官员官职有大有小,与知府的关系有亲有疏,看来,只是个人性格胆小,保险起见。 “将军府那边呢?” “还是拒不见客,我们报上名字直接被赶了出来,将军夫人放话,一定要花二掌柜偿命。” “那将军夫人去过知府衙门吗?”谢寒梅又问。 “我等日夜守着,将军府的下人都没去过,更遑论主母。只是听说,在花二掌柜抓紧去那天,将军夫人去过一趟。” 朵儿姐一直旁听,此时叹道:“从将军夫人处无法下手啊。我本以为那游击将军暴虐,不堪为人夫,死了于将军夫人也是解脱。却忘了将军夫人富贵系于丈夫,怎会为我们说话。” 谢寒梅平静点点头,“她这里走不通,就换其他人吧。将军如此肆无忌惮,以往残害少年不在少数,打听一下,找出来后速速报我,我亲自上门劝说。” “此事我来,你还有那么多事情,别在过堂前累垮自己。”朵儿姐拍拍她的手,别的宽慰话不用多说。 “行,那你把家里事情都抓起来,我去依江春看看。”谢寒梅不顾的休息,她如今手下能用的人全部撒出去,许多事情只能亲力亲为。 刚刚还有人来报,官府透出风声,不让宣讲少年反杀将军案,胆小的说书人已经撤了,偶尔几个胆大的,还在悄悄地讲。但是依江春不行,依江春必须大张旗鼓,把案件宣扬的人尽皆知,这样才能利用舆论,为果子换一个公平的对待。 不求偏袒,只求公平。 依江春在成都府有三家店铺,府学附近一家、靠近县衙一家、在渡口旁一家,县衙附近那家门脸最小,谢寒梅过去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东家,三个先生轮流讲,客人们在店里待足一个时辰,送一个香菇包子。”掌柜的上前说明情况,他们肯定不能明目张胆说是为了吸引人来听说书,伙计们招揽客人只说店里有优惠,与之前打折、满减一样的优惠。 “很好,继续。”谢寒梅站在外面望了望,没走进去。国人都爱瞧热闹,这么多人围着,路过的人多少要过来瞧两眼,看看出了什么稀奇事。 掌柜的还是有些不放心,“衙门已经透出消息,咱们这般不给面子,日后……” 谢寒梅轻叹:“只凭花果出身,咱们就甩不脱干系。与其匍匐在地,求贵人怜悯,靠旁人不知有没有的善心过活。不如放手一搏,让高高在上的贵人瞧瞧,庶人一怒,血溅五步。” 掌柜的拱手应下,明白了谢寒梅的决心。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撇清干系不可能,那就赢一把,显显本事,让暗处伺机而动的人都瞧瞧,依江春依旧红红火火! 巡视完依江春三家分店,又去看了卖干货的两家铺子,这里不好找人说书,只能让两个口齿伶俐的小二,对过来买茶、买干货的客人分说一二,只当闲谈。谢寒梅的干货铺子只有两家,都是存货性质的,批发给马帮和别家商铺的。 下一站是府学,快到入夜的时候,谢寒梅换了一身男装,趁机溜进府学找董秀才。学子们最是热血豪迈,愿意议论时下热门事件,一路走来,总听到议论此事的声音,许多人为果子打抱不平。 这件事,只论律法,果子是良民,反杀强掳欺压他的人无罪。只是反杀之人是官员,按律又要加重惩处。若是将军府愿意谅解,花钱赔偿,减刑是可以的,但如今将军府咬死不放,坐牢、刺配流放还是绞死,罪名轻重在主审官员手中。 但案子不是只论律法的,知府大人不是包青天式的大老爷。 谢寒梅只能以舆论来对抗权力,试图为果子争一个公平。 输赢本在公堂之外。 董秀才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宿舍房里,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事情是他挑起的,但他还能缩在边缘、角落,静静推动事态发展。 小小的房间门窗大开,谢寒梅赞叹:“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董秀才腼腆低头,小声道:“不是我。今早,知府大人来见过学政,学政又找了教谕和博士们,不让咱们议论此事,声援花果的声势已经低沉。下午,新科进士贺师兄过来了,声势又才重新起来。” 贺进士?贺广泰!他怎么来成都府了? 谢寒梅按下疑惑,依旧夸赞,“不必谦虚,你心怀正义,愿意帮我们这些父老乡亲说公道话,又有本事能帮上。我心中感佩不已,待此事了解,我在请你喝酒,一醉方休。” 董秀才抬起脑袋,飞快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他就是这样害羞的人,蚊子似的从嗓子里挤出个“嗯”字,又不说话了。 谢寒梅再次谢过他,请他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帮忙多动员一些同窗去听过堂。如今舆论这样沸腾,衙门肯定要公开审理。 谢寒梅告辞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屋内传来董秀才小声的承诺:“我会的。” 回到家中,朵儿姐不在,查到了几家被游击将军迫害过的人家,朵儿姐挑了一家,已经上门游说去了。 谢寒梅让人把名单给自己,“我瞧瞧,也登门拜访一家。” “东家,您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花大掌柜已经去了,您就眯一会儿,养养神也好啊。”跟着她的亲随劝慰道。谢寒梅身边跟着的人已经换了四轮,她自己却一直熬着。 谢寒梅摆摆手:“时间不等人,输赢在公堂之外,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要劝啦,赶紧去拿名单。” 亲随无法只能拱手退下,去书房取名单。 等回来的时候,亲随看见谢寒梅趴在桌子上,身体规律起伏,隐隐有鼾声传来。太累了!身体压迫着鼻腔,素来不打呼的谢寒梅,此时也累得打起呼噜。 亲随不忍心叫醒她,就在门边等着。他们都清楚,花果不过是谢寒梅一个雇工,即便跟着时间长,也只是雇工,更别提花大那个烂人和他婆娘那个拎不清的蠢货。谢寒梅对花朵、花果早有救命之恩,如今花果落难,谢寒梅倾尽全力相救,令他们动容。以此类比,若是他们有朝一日落难,东家也会如此相救。 亲随静静站在门外等候,却听得脚步声飞快靠近,门房过来看到亲随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立即会意,小声凑到他耳边道:“老家贺进士来访。” 亲随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天,“这么晚?可说了什么事?”但他也明白此时正是关键时候,哪里顾得上天色。可东家都累得睡着了,该不该叫醒呢?会不会怠慢了进士老爷? 亲随还在犹豫,听到隐约说话声的谢寒梅已经惊醒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亲随立刻扬声道:“东家,老家贺进士前来拜访。” “贺广泰?请他到客厅安坐,我去后堂洗把脸。”谢寒梅绕到里间,在水盆里浇了两把冷水在脸上,彻底醒过神来,又立刻绕出去。 贺广泰进门的时候,就见谢寒梅鬓边微湿,两颊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活似两只兔子。 “你多保重。”贺广泰脱口而出。 谢寒梅伸手做请的姿态,等他落座后自己也坐下,勉强勾了勾嘴角,“多谢关怀。不知你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你我之间,还要如此生疏吗?”贺广泰知她忙碌疲惫,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果子的事情都传到老家了,我又听说了你当日飞马过大街,猜你肯定到这边来想办法,就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 他干脆,谢寒梅也不做谜语人,笑道:“多谢。府学能有如今声势,多亏你帮忙。” “果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同乡,能帮一把是一把。”贺广泰说得诚恳,“等后日过堂的时候,我也会去旁听。如今我身上虽无官职,但有进士功名,也能说得上话。” 谢寒梅又谢他一回,什么“看着长大的”,贺广泰常年在外求学,花果一直在老家,他上哪儿看去?谢天谢地,贺广泰如今正处于考中进士回家展墓、祭祖的假期,总算有个身份合适的人帮腔。 感谢的话车轱辘来回说,说了几遍,两人也不好意思再说,就这样沉默着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半响,贺广泰道:“我之前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若是你有官眷的身份,遇到这种事情,就不会如此麻烦。” 谢寒梅使出拖字诀,苦笑摇头:“是啊,不经此事,不知身份的重要。只是我如今实在忙乱,脑子里一半水、一半面,这一晃荡——一脑袋浆糊。等把果子救出来,再细细思量。” 贺广泰颔首,“不急,我还有两个月的假期,从这里乘船顺水而下,再走运河上京只需一个月。希望……算了,等果子救出来再说吧。” 谢寒梅感激得望着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千言万语只凝成两个字:“多谢。” 贺广泰看她如此疲累,不好多留,很快告辞离去。 谢寒梅坚持送他,站在门口,等马车再也看不到,才回头对亲随道:“名单呢?赶紧的!” 第141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8 输赢在公堂之外。 最后一天,谢寒梅、朵儿姐和贺广泰分别守在衙门附近、码头、府学三处依江春,用力宣扬美少年反杀将军案,尽力多找一些多自家有力的证据。 但是,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过堂的日子。 知府大人高坐明堂,头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木色黑底大字匾额。 “啪——”惊堂木一拍,审案正式开始。 衙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甚至还有帮闲、跑腿、小厮挤着换班,给等在旁边酒楼、客栈的主人家回禀消息;说书人之流更是多不胜数,这都是日后的好生意;还有府学学子,这些人对花果的遭遇颇为同情,都是来声援他的。 死去的游击将军儿女年幼,将军夫人不知是为了施压,还是给知府大人脸面,亲自上堂。她身为官眷,有敕封在身,坐着。 贺广泰怕花果吃亏,以同乡的身份旁听,他当场提出,知府不好回绝。贺广泰还未授官,但有功名,站着。 花果两个衙役押到堂前,手上、脚上皆有镣铐,刚到正堂,就被两个衙役一脚踢在小腿扑倒在地,跪着。 惊堂木一响,谢寒梅就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知府在审案、将军夫人在哭诉、花果声嘶力竭分辨什么,还有贺广泰拱手向知府大人陈述……谢寒梅等人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堂,将军府找的证人一个接着一个指认,围观审案的人还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喧闹,仿佛他们也参与了这场审判。 明明身边如此喧闹,谢寒梅却觉得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花果消瘦、单薄的背影,想起昨晚在牢里见他时,花果坐在脏稻草上,昂着头,头顶狭小的窗户,透出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我才不死!我偏活着!连阴百日,也有天晴;冬长三月,早晚打春,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遭到报应,才肯闭眼。” 知府嘴唇蠕动,听不清说的什么;将军夫人骄傲得掀开幕僚,趾高气昂瞥了外面的乌合之众一眼;贺广泰着急上前两步,拱手想要进言,却被知府挥手制止;门外学子们义愤填膺,纷纷振臂高呼…… 好像有声浪在耳边炸响,但却一句也入不了谢寒梅的心,她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听不见分毫。 第93节 就在此时,一切仿佛被按下的暂停键,围堵在衙门口的众人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散开。两队衣着整齐的执仗人排开众人,为后方主家开路。一位留着长须、皮肤白皙、眉眼瘦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常服,但只看衣料就知尊贵。 原本高坐的知府急忙整理衣冠,躬身小跑近前,深深作揖。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截,士绅弯腰、百姓跪拜。 “都免礼吧。” 谢寒梅的听觉突然回来了,与方才的喧嚣相比,此时大堂静得落针可闻。 “谢王爷。”知府起身,恭敬垂首询问:“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蜀王殿下摆摆手,“行啦,这美少年反杀将军案,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整个成都府沸沸扬扬,我岂能不来听一听。” “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蜀王轻声吩咐,花果闻言抬起头来。 “老蒋也是眼神不好,不过清秀之姿……不过,这双眼睛……倒是有神采。”蜀王低头瞧了一眼,随意品评着受害人的相貌,又转头问知府:“怎么判的?” 知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若是满意他之前判的,蜀王殿下就不会出面了;可让他当场改口,知府面子上绷不住。左右拿不准蜀王殿下的意思,知府更加不敢说话。 蜀王嗤笑一声,“行啦。听说此子从将军府逃脱,直奔县衙,可见对官府有信任;可他擅杀官员,不可不惩——这样吧,念在事出有因,流放三百里,以儆效尤。” 蜀王说完,环视一周,尽皆俯首,谁敢多言? 方才叫嚣着要让花果去死,要依江春关门的将军夫人亦低头垂目,恭敬温顺。 蜀王察觉人群中有人看他,转头过去,只见一双盛满火光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若是面目丑陋的愚民,蜀王自然不悦;但见是一名妙龄少女,蜀王也就一笑而过了。 蜀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一缕威风,轻轻地来,又轻轻的走。可如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朵儿姐忍不住冲进大堂,抱着劫后余生的花果痛哭,周围的围观人群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欢呼雀跃起来,不停有人高呼王爷英明!将军夫人把幕篱重新放下,在护从的保护下,从后堂离开。 谢寒梅眼睛怔怔得望着蜀王离开的方向,心中不合时宜得响起当年秦始皇巡游天下,楚霸王见之慨叹,大丈夫当如是;汉高祖见之向往,彼可取而代之。 望着蜀王的仪仗走远,谢寒梅心里翻滚着热浪——我何时能取而代之! 有蜀王吩咐在前,知府也没有为难花果的意思,流放三百里,东西南北任由他选。 花果思索片刻,向书吏报了往西的决定。 书吏提醒,“西边可是朵甘都司,有藏羌散居。你小子想想清楚,难得天恩,王爷垂询,往东是阆中有流人营,做几年苦工,再……嗯,你懂的,早些回来。你还有个姐姐呢!” “多谢提点,我就往西。”花果心中却有决断。往其他地方流放,不过是去做做苦役,给主管之人赛些钱,日子好过些。可是,依旧是流放罪人。流放之人想要免罪,只有立功和天下大赦两条路。大赦虚无缥缈,经此一事,花果怎肯继续过这样性命握于他人掌心的日子。 西边,只有西边有战事,流放的犯人,能凭军功改变身份。 花果的决定,谢寒梅和朵儿姐都支持。 花果过堂按例被打了杀威棒,如今流放的判决下来,衙门也不催着他上路,反而给他换了间干净牢狱,允许家人送被褥、衣裳、吃食进去。 “好好养着,等养好了再走。我已经托了胡大当家的一路上照看,差役也打点好了,一路上不会吃太多苦头。”谢寒梅拍拍果子单薄的肩膀,如此安慰。 朵儿姐温柔得抚摸着果子的脸颊,他这张明媚的脸庞,在蜀王那见惯了美人的权贵而言是寻常,但在普通人中,已经是出列拔萃,若非如此,怎会惹来觊觎。 “姐,别担心,我长大了,是个男人。”花果拉住姐姐的手,用力握住,企图把自己的决心传给她。 朵儿姐声音温柔,柔声细语道:“爹死了,一顿杀威棒,打得太重,没救过来。衙门赔了烧埋银子,我拉去佛寺烧了,骨灰供奉在佛前,尽了孝道。” 他们青城山人,哪里信秃驴,烧成灰撒进河,做一辈子孤魂野鬼去吧!我一个雇工,哪儿有钱买墓地安葬。 朵儿姐媒体她给打杀威棒的差役递了银子,继续道:“娘病重,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料,请大夫用好药。路上不知道家里消息,不要遵守孝那些规矩,多吃肉,养好身子。” “姐!”花果担忧得唤了一声。 “果子,我在呢,我会好好照顾朵儿姐的,花婶子精神不好,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疯病,你放心,我也会照顾她的。”谢寒梅如此承诺。 花果看着两位姐姐,在她们沉静的目光中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回到家中,有自称蜀王府承奉的宦官不请自来,坐在上首品茶。 谢寒梅快步上前行礼,“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宦官和他侍奉的蜀王一脉相承,也没等谢寒梅把客气话说完,就请她坐下,反客为主,笑道:“谢姑娘,大喜啊。” 谢寒梅一头雾水,赔笑问:“敢问大人,喜从何来?” 宦官摸着光洁的下巴,笑道:“此事本该王府内管事来与你分说,只是咱家跟随王爷多年,不忍王爷有片刻不快,特先来通知谢姑娘一声。谢姑娘好福气,王爷在堂前对你微微一笑,你可知晓?” “不知大人的意思是……”谢寒梅有些拿不准。 “谢姑娘不是寻常闺阁少女,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入王府侍奉王爷,那是祖坟冒青烟;若是有幸生下一儿半女,更是阖家鸡犬升天。”宦官向北拱手,“王爷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与你青眼有加,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吗?” 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诈骗啊! 谢寒梅心中警惕,她不过在人群中远远见过蜀王一面,蜀王知道她是阿猫阿狗,别是这些宦官用蜀王的名义,到处收罗少女,供自己享乐……说不定,是听说自家生意做得大,上门勒索来了?纳商女为妾,倒是常用的霸占家产手段。 笑话,果子的事情那是事发突然,事涉人命,京城靖安侯府鞭长莫及,如今一个宦官也要上门敲诈了。 谢寒梅婉言谢绝,把靖安侯府的招牌亮出来,说明自家也是有靠山的。 宦官冷冷瞧了谢寒梅一眼,把利害关系挑得更明白;“谢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做靖安侯世子的外室,难道比得上入府伺候王爷。你若有福气诞下天家血脉,女为宗女,男为国公,那可是国公!开国年间,江家随太祖征战天下,十四个男丁有十一个死在外头,只长房得封靖安侯!” 瞧瞧,一个平头百姓,想要改变命运,男人脑袋别裤腰带上,有本事、有运气,家里堂兄弟死得只剩几个,还只是侯爵。女人想要改变命运就容易多了,只需要生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国公。 宦官的话太具有挑拨性了,谢寒梅都要被他描绘的美好未来所吸引了。可惜,谢寒梅如他所言,不是闺阁少女啊,品貌上佳的女子每年入王府多少,有多少成为枯骨,又有姐挣扎出头?这比沙场征战成功率更低。 谢寒梅笑道:“承蒙您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寻常草芥,如何入的了贵人的眼。”谢寒梅甚至懒得解释,她不是靖安侯世子的外室,解释了,他会信吗? “哼!咱家看你能拿乔到几时?”宦官非常不悦,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第142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9 纳自己为妾,这到底是蜀王的意思,还是下头人为了讨好蜀王,刻意促成?谢寒梅心中惊疑不定,第一件事是派人回灌县,和父母讲明厉害。他们千万不能被王府的名头迷晕,更不能随意答应什么。 谢寒梅想让人查一查,王府的属官、宦官有没有前科,可蜀王才是成都府的土皇帝,王爷的贴身事,又岂是一个商人说打听就打听的。 没过几天,王府又有长史登门。长史是王府属官中第一人,由他来说婚事,自然不可能是骗局,这次长史给出的筹码是庶妃。 “大人明鉴,若非亲见大人当面,民女是再不敢信自己有这样的福气。早年听闻京中还有恶监诓骗百姓选秀,闹得京城有女儿的人家惊惶嫁人,阿弥陀佛,实在不敢想,不敢想。”谢寒梅一个信老君的,诵起佛号来,倒是比谁都会挂羊头。 长史捋着胡须颔首,他是正经进士及第入仕,自然看不上太监这种以亲近得权位的人。见谢寒梅如此懂事,面上流露出几分动容来:“谢姑娘聪慧,正是这个道理。谢姑娘放心,待王府筹备好,一应礼节自有铺排,还要到灌县通知官府,你族中也可操持起祭祖的事情来了。” 一个农女,有幸服侍蜀王,还是以庶妃的排场入府,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谢寒梅有福气。 这样的福气,谢寒梅想了想,婉拒道:“大人既登门,想必知道我家中事,父母只我一个女儿,原定了要坐产招婿,为父母养老。” 长史自然知道,笑得宽容亲和:“这有何难,从族中过继一嗣子就是。” 谢寒梅摇摇头:“父母年老,过继年幼的嗣子,哪有精力抚养、教导他长大?若是过继成年嗣子,全无父子母子感情,如何能保二老晚年安康?” “谢姑娘多虑了,有你在……” 谢寒梅只摇头:“不可,不可,一想到父母年老无依,民女心中犹如百爪挠心,不敢安枕。便是陛下选妃,也不选家中独女,民女何德何能?没得带累王爷名声!还请大人上覆王爷,民女无才无德,谢过王爷厚爱。” 长史也未料到,有他亲自出马,居然还不能让谢氏吐口。之前长史还觉得承奉到底是宦官,即便在宫里懂看人脸色,于事务上也是不通的。如今自己也被撅回来,面子上挂不住。只他自诩宽容,也不能如宦官那样撂狠话,只拿眼睛扫视谢寒梅,似乎要看穿她打得什么主意。 谢寒梅岿然不动,任他打量。 长史看了一阵,看懂了她的待价而沽,和之前官宦一样,甩袖而走。 他走后,贺广泰登门了。 “我听闻,蜀王殿下有意纳你入府。我们赶紧成亲吧,蜀王总不能强多别家妇。”贺广泰焦急道。 “如此着急,对你不公平。” “大难临头,还管什么公平?”贺广泰反问,“你不会想入王府为妾吧?蜀王今年四十,大你整整二十岁,膝下有子有孙,你……你要想清楚。” “多谢,我会好好想的。” 贺广泰看着谢寒梅平静的眼眸,胸中有无数良言想劝,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想说的那些,谢寒梅难道想不到吗? “罢了——”贺广泰长叹一声,“此次我回乡,除展墓祭祖之外,还有婚姻的大事要办。你若有决断,三日之内告知我吧。” 贺广泰起身,谢寒梅送他到门外,深深福礼:“多谢。” 贺广泰没说真么,径直走了。谢寒梅如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房。 青羊宫,三清殿。 谢寒梅拈香三拜,匍匐在蒲团上,闭目祈求,再睁眼,却见蜀王站在她身边。 谢寒梅赶紧起来行礼,口称:“参见王爷。” 蜀王站的有些远,遥遥问她:“倒是巧了,谢姑娘也来拜道祖?” 听得蜀王话中有话,谢寒梅却不怯场,直言道:“此次来青羊宫,一为谢道祖庇佑,让我弟弟幸免一死;二是听闻王爷爱逛青羊宫,想方设法偶遇王爷而来。” 蜀王这才展露笑颜:“你倒实在。” 谢寒梅走进几步,笑得如春花灿烂:“归根到底,这两条都是为王爷而来。若非王爷主持公道,我弟弟非死不可。谢寒梅叩谢王爷大恩。” 谢寒梅说完,直接拜倒,郑重拜了三拜。 蜀王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三清拜了。这种态度,当真没有丁点儿想入王府侍奉的意思啊。 蜀王自觉明了,谢寒梅于他而言,不过一时兴起,若是真不想入府,蜀王也没有非要逼她的意思。如此,遂道:“本王知了,你且起来吧。” 谢寒梅起身,望着窗外的天色,出言邀请:“王爷,八卦亭外有一株玉兰,此时开得正好,王爷可愿一赏。” “佳人相邀,怎能推拒。”蜀王大步当先朝八卦亭而去。 八卦亭建于重台之上,虽为亭,却不是诗书烟雨中小巧精美的江南亭子,反而大气雄浑,古朴典雅。 王爵出行,自有排场。蜀王和谢寒梅到八卦亭的时候,亭中护栏处已支起座椅小几,摆了花果清茶。 蜀王落座后,谢寒梅起身,为蜀王沏茶。 蜀王结果茶盏,先闻香、后品茶,不轻不重赞了句:“好茶技~” 谢寒梅就笑,“我行商贾事,也有卖茶一项,少不得附庸风雅,学个三板斧。” “你也太实在了。”蜀王问,“家里就任由你?” “二老只我一个女儿,还能怎么样呢?凑活过呗~”谢寒梅嘟囔,“我又没把户籍改成商。” 蜀王闻言大笑,到了蜀王这个地步,早已行止由心,但能令他开怀的人,还是不多。 “经商好玩儿吗?”蜀王好奇问道。 “不好玩儿,很难。总有人欺负我是女人,真是些没脑子的。难道没听说过,跑江湖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小孩和老人。老弱妇孺能活得好好的,自然有本事傍身。那些没脑子都让我收拾了,可惜,世上的傻子总是太多,有钱有权的傻子更是不少,前些日子不就险些翻车。” “本王看你倒是手段不俗,这美少年反杀将军一案,终成传奇,不知要在戏台上搬演多久。”若非谢寒梅造势手段了得,蜀王又如何得知此事。既然知道了,蜀王也就顺手管了,免得自己封地出这种事,叫人笑话。 谢寒梅轻轻摇头,“寻常百姓的事情,哪里经得起传唱,若是中间加一位英明王爷断公案,这才是千古绝唱呢。” 第94节 “哈哈哈,这是变着法儿拍本王马屁来了。” “民女只是实话说。”谢寒梅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蜀王闻言笑得更欢了,饮口茶压一压。 蜀王对派人去她家提亲的事情闭口不言,谢寒梅却主动提起:“之前那位公公来的时候,可没把我吓出个好歹,虚言诓骗哄走人,立刻托人去打听王府是否真有这么个承奉。实在是吓怕了,我弟弟不就是在街上被人看了一眼,就遭此横祸。我一会儿担心王府压根儿没这号人,这是变着法儿索贿,一会儿有担心真是王府中贵人。” “等长史上门,才知我是得了王爷青眼,一时之间激动万分,心里那个欢喜啊,甭提了。心头快跳出嗓子眼了,真高兴啊。” 蜀王才不信,问她:“既然如此高兴,怎么不立刻答应。” 谢寒梅嗔他一眼:“做买卖还要讲究出价砍价三个回合呢!怎么能轻易答应?王爷听我细说,您可知道我欢喜因由?” “嗯?”蜀王好整以暇。 谢寒梅解释道:“总算有男人眼光是正常的了,我这么一个漂亮、能干的女人,居然到现在还没嫁出去,这世上男人都是什么眼光?都瞎了不成?王爷看中我,定然是我的美貌、才干、性情,有一样入了王爷的眼,否则,以王爷的见识阅历,又岂会多看我这黄毛丫头一眼。” “好,好,好,本王今日倒听了新鲜话,看上你才是有眼光。”蜀王又笑,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王爷别笑,我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人啊,我也虚荣啊。若是世上男人都哭着喊着要娶我,我嘴上谦虚,心里早就美上天啦。” “本王说的没错,果真是个实在丫头。”蜀王捋须而笑,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见王爷啦,想当面和王爷把话说清楚。王爷可知晓我的过往?我怕底下人避重就轻,王爷听在耳朵里,只知道我家有二老、经商种地、待字闺中,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好姑娘,等纳我进门,才知货不对板,到时候退不了货。” 蜀王的笑就没下去过,问道:“你可有什么要特意说的?” 谢寒梅就数着手指,把她三次险些嫁出去的事情和蜀王说了一遍:“到现在都没想通,到底是那些男人瞎眼了,还是我瞎眼了,怎么尽遇上这些烂人,现在偶尔想起,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听你说起来,贺进士就很不错,你为何不嫁他?人家多有情有义,顶着王府压力,都想娶你。”蜀王很好奇。 “王爷是男人,不明白女子的处境。他家父母很不满意我,若是强行嫁过去,必受婆母磋磨。现在他慷慨激昂要保护我,等到日后但有不顺,就要我还恩情。”谢寒梅一摊手,“唉,想要嫁个好人,真难。” 蜀王也有些迷惑了,刚开始以为谢寒梅是拿乔,后来以为她是来划清界限,怕被迁怒,说到现在,怎么有股自荐枕席的味道? 蜀王接着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我今天偶遇王爷的原因来,我来问一问,王爷是真心想娶我吗?” “若是真心当如何?” “若是真心,王爷娶我做正妃可好?”谢寒梅已经打听过了,王爷一共娶过三任王妃,最后一任王妃早在两年前病逝了。 蜀王嗤笑,“亲王正妃,你一农女,倒是敢想!” “唉,那没办法了,看来王爷不是真心的。”谢寒梅一摊手,“我日后多陪王爷品茶插花、围炉赶棋、红袖添香,以求王爷庇护啦。” 说完,谢寒梅起身,拎起小巧的茶壶,又给蜀王倒上茶水。 走得近了,蜀王一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腰,腰肢纤细又充满力量,蜀王见她不躲,真生出了些兴味:“做侧妃不行吗?” “不行啊,侧妃也是妾。不如做个外室,扯王府大旗壮大生意,等以后我人老珠黄,王爷瞧不上了,再收养个嗣子,传承家业,如此两全其美。” 蜀王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人老珠黄,怕是你嫌弃本王年老。” “天地良心!”谢寒梅叫起了撞天屈,“王爷养尊处优、正值盛年,上赶着嫁给王爷的不知凡几,怎么敢有丝毫嫌弃。” “侧妃不当,偏要当外室,又是什么打算?”蜀王一用力,谢寒梅就倒在他身上。 谢寒梅虚虚用手撑着,挡在她和蜀王中间,“求个清净。做个无关紧要的外室,目光短浅要写金银财货傍身,有朝一日世子继位,不必殉葬。” 一直笑脸相迎的蜀王立刻冷了脸,一把推开她,脸若寒霜。 “王爷息怒,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虽年少,也想求个长远。侧妃殉葬之事,往前数二十年就有啊。”谢寒梅端起茶碗,递到蜀王唇边,哄他:“王爷消消气,小女子口无遮拦,冒犯您了。” 二十年前,还是世子的当今蜀王继位,前蜀王宠妾灭妻,若非世子无大过,又是朝廷册封,早就改立世子了。等世子上位,侧妃及其所出儿孙自然等来了清算,侧妃殉葬,她所出的儿女这些年慢慢过得潦倒。 蜀王就着谢寒梅的服侍,吃了一盏茶,拉住她的手,就再没放开。 站在亭外等着的宦官、侍卫,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低头,只当自己没长眼睛、没带耳朵。 当晚,蜀王和谢寒梅就歇在青羊观后面的客院里。 第14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30 “你可是为了果子?不必如此!他已经平安了,只是流放而已,才三百里,我已经托人照顾了,不必如此!”朵儿姐拉着谢寒梅,痛心疾首:“不必如此的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哪里瞒得过身边人。朵儿姐得知谢寒梅委身蜀王,心痛得无以复加。 谢寒梅淡淡一笑,“我为我自己。” “为什么?我不懂?”朵儿姐难以理解。她如果遇到同样的抉择,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入府做侧妃,何必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自己的名声、旁人的白眼、父母的委屈……图什么啊? “不必懂,你只要好好继续帮我做掌柜的。”谢寒梅也不想解释,就这样吧。卫道士骂她骂得还少吗? 有了蜀王的面子,谢寒梅的生意只能用腾飞来形容,生意迅速铺展,她还出钱给老家建了蒙学,令家乡的孩子能低价读书,很是刷了一波名声。可也有不买账的,总有书生高谈阔论,拿她抛头露面说事。不知等他们知道谢寒梅委身蜀王的事情,又要闹出什么阵仗。 成都府那处朴素的二进宅院已经卖了,蜀王给谢寒梅令买了一所五进大宅,契书落着她的名字。 早上,从床榻间醒来,谢寒梅换上一身火红色衣裙,坐在妆台前描眉,铜镜磨得光亮,印出她一张芙蓉面。 蜀王从身后拥着她,笑问:“怎么起得这样早,若是你随我住进王府,高卧到几时都行。” 谢寒梅丝毫不受影响,画眉的手稳稳勾了最后两笔,起身转了个圈,“入王府,我还能穿这一身吗?我爱正红,就爱穿着红梅一样的正红。” 蜀王揉揉眉心,“正妃是要朝廷册封的。”蜀王也不明白,侧妃也是正经上玉牒、有品阶的,谢寒梅怎么就这么倔呢?她要是贞洁烈女还说得过去,可她明明委身自己,这……这……这叫人看不明白啊。 谢寒梅白他一眼,继续坐回铜镜前,拿唇纸抿了一下,又勾勒出唇峰。“王爷不娶我,是觉得我配不上正妃的位置。那我就等,等到王爷觉得我配的那一天。若是王爷始终觉得我不配,那我就不要任何名分。” 谢寒梅收拾整齐,往前厅去见这一轮来述职的掌柜。 蜀王这个年纪,拥有过的女人不胜枚举,个个对他百依百顺,还真没遇见过谢寒梅这种。偏偏,蜀王就吃这一套。蜀王原等着谢寒梅来求他入府,结果人家自己过的自在着呢。 这不,招呼都不打一声,又回老家了。 灌县,谢老爹、谢大娘听女儿说自己跟了蜀王,却没被接进府中,崩溃痛哭:“你也是好人家的闺女,我跟你娘千辛万苦养你这么大,即便他是王爷,也不能这么糟践人啊!” “哦,他想纳我做侧妃,我不愿意。” 谢大娘扑过来捶她:“你个牛心左性的孽障,侧妃有什么不好,还不赶紧过门。不清不白的,万一珠胎暗结,你可怎么办?” “生啊!你们不早就想让我坐产招赘,我生个儿子姓谢,明面上有我的产业给他继承,暗地里有血缘生父给他撑腰,日子强过绝大多数人,还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一举三得啊!” 谢老爹哀嚎一声,坐在地上捶地大哭:“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哎呦,哎呦……” “作孽啊作孽,你是要气死我跟你老汉儿!你真未婚生子,名声还要不要了。”谢大娘也坐在地上,拍着地骂她。 “我现在又有什么好名声?你们就是太要脸,才被族里、朱家拿捏这么多年。”谢寒梅看着二老,撂下话:“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先跟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慌张办错事。” 谢老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要是生不出来,等以后蜀王嫌弃你……” “那时候我生意已经做起来了,收一百个养子养女,临终挑最合心意的传他家业,正好免了生育了苦。”谢寒梅满不在乎道。 谢老爹、谢大娘哭得更大声了,嘴里连声的念“造孽哦!造孽哦!” 谢寒梅看他们哭得中气十足,知道他们身体没事儿,只道:“我去真人观住几天,你们不担心。” 谢大娘看着谢寒梅孤单单背影,哭着问老伴:“她小时候不这样啊,那时候,她一心想找个人嫁了,最多想要个儿子随母姓,如今这是怎么了,这么不管不顾的?” “谁知道呢?做生意做得心都野了,如今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脑子简直和正常人不一样。”谢老爹有什么办法。如今吃的穿的都会女儿挣的,他知道自己不如女儿有本事,可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又告诉他,日子不能这么过。那些做外室的,哪儿有好下场,都是一时风光。 谢寒梅住在真人观,倒是还和往常一样。师兄们才不管外面的纷纷扰扰,只让她安心住着。 谢寒梅现在有渠道把她研制的青城雪云卖给更多达官贵人,对制茶更有心得。山中无日月,谢寒梅在真人观住久了,蜀王反而不习惯,食髓知味追了过来。 站在真人观的观景台上,同样俯瞰百里平畴。配谢寒梅观景的人换了又换,景却还是一层不变。 蜀王披着一件薄披风,看看山景,又看看她,半响,叹息道:“罢了,随我回去吧,我上书娶你做正妃。” 谢寒梅回头看他一眼,出乎蜀王意料,谢寒梅摇头:“王爷觉得勉强,就不必了。我要的是王爷真心真意,不是一时心软。” 蜀王眉心皱起,他是真不明白谢寒梅了。这些日子,谢寒梅委身给他,又不愿嫁他,蜀王知道谢寒梅在赌,如今赌赢了,她不见好就收,又扯什么真心真意。 蜀王不用说话,光看表情,谢寒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王爷,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我委身的。” 蜀王都气笑了,“是本王的荣幸?” 谢寒梅点头表示肯定,“王爷知道靖安侯世子找过我,他当初允我贵妾的身份,我没答应。一是为了道义,骗人的不是他,不该他来负责;二是我瞧不上世子。世子优柔寡断,无御下之能,所以即便他青春年少,我也不愿意嫁。” “不是因为你只做正妻吗?”蜀王讽刺。 “对,这也是一个原因。世子做不得自己的主,他娶不了我、护不住我,我为什么要跟他?”谢寒梅真诚得看着蜀王,“王爷以为只凭亲王的身份,就足以让我委身吗?不,那王爷也太看轻我了。不是我自吹,若我不想,在不得罪王爷的同时脱身,不难的。可我敬重王爷,这多年,蜀中被王爷经营治理得很好,我这样的普通人,凭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王爷约束身边人,这么多年,没听说蜀王府什么天大的恶行恶事;那日王爷为果子主持公道,公平公正,在我眼中,仿佛天上神佛,老君化身。我深深感佩王爷,不是虚言奉承。” “我也听闻过我草宗亲的‘丰功伟绩’,若王爷是那样的藩王,我看都不会看一眼。”谢寒梅想起本朝宗亲,所作所为,真的荒唐到只能用“奇形怪状”来形容。“王爷久居高位,却还看得见我们普通人的苦难;出身尊贵,却也仁爱百姓,这样的人,才配做我谢寒梅的男人。”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我若要嫁给王爷,只做正妃,王爷哪一天觉得我配了,再抬花轿来迎我。若始终觉得我不配,我不要任何名分。” 蜀王静静听着她诉说,突然问道,“你知本王的王妃是怎么去的吗?” “哪一任?”谢寒梅反问。 蜀王噎了一下,一起解释:“世子之母是难产而亡,朱氏也是,至于刘氏,她四处求仙拜佛想要怀胎,连青城山也是来拜过的。可她不知道,本王已不能令女子怀孕。” “原来如此,多谢王爷实言相告,我知道了,会尽快着手选养子养女的事情。” 蜀王难以置信,“你只想到这个?” 谢寒梅皱眉:“现在过继也太早了,我还年轻呢,先考察几年再说吧!” 蜀王无语,他的意思是,谢寒梅别想着以后怀胎了,再拿孩子说事,想要凭肚子嫁进王府。 谢寒梅完全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她都没这么想过。 当晚,蜀王下榻谢寒梅家的老宅,听谢寒梅讲小时候的趣事。蜀王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哪里听说过这些农家趣事,听得津津有味,央着谢寒梅多讲些。 两人在丈人峰脚下一住就是半个月,胡大当家的带消息过来,要收今年的藏茶,还带来了花果的近况。 谢寒梅准备好行礼,立刻往成都府去。 蜀王拉着谢寒梅的衣袖:“如此小事,本王让属官处理就是,你多陪本王住几天。” 谢寒梅不答应,蜀王就拉着她袖子不放。 谢寒梅唰得一声把袖子抽出来,怒骂道:“你个老东西,给老娘放明白些。那是我的产业,休想染指。”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只留蜀王和近侍呆立原地。 蜀王被骂了一通,气得把茶室给砸了。砸完之后,又叫人买新家具来,把茶室布置恢复成一模一样。 近侍也是服气,本以为这位谢娘娘是欲擒故纵,没想到人家是真纵啊。居然敢指着王爷的鼻子骂,当年老侧妃最受宠的时候也不敢啊。近侍都闹不明白了,他们哥几个随身伺候王爷的人打赌,都以为谢娘娘玩脱了砸锅了,现在看来,事情尚未定论啊! 第95节 第144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31 胡大当家人如其名,有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被谢寒梅请到原先的两进小宅见面。 “哈哈哈哈,妹子,老哥哥瞧你来啦!”胡大当家热情爽朗,笑声先到,人才从影壁后绕出。 “老哥哥,妹子这厢有礼了。”谢寒梅也爽快,相互见过礼,请他屋里坐。 寒暄了两句,胡大当家问道:“听闻妹子有了归宿,怎么还住在这小破房子里。” 谢寒梅苦笑,“老哥哥也来挖苦我,这世道,既笑贫又笑娼。” “哎,这话不能这么说。”胡大当家一挥手,“妹子不要自苦,旁人说一句,咱就听一句,难道咱是他家养的狗?人生在世,谁能处处顺心意。反正,我老胡还是那句话,不管妹子做什么,老哥哥都是挺你的。” 谢寒梅感激道:“我与老哥哥是贫贱之交,苟富贵、勿相忘。” “好好好!”胡大当家抚掌大笑,“我就喜欢妹子这爽快劲儿!只凭这句话,今儿个就要喝上三大碗!” “老哥哥在,好酒管够。”谢寒梅也答得爽快,“今晚,我敬老哥哥一杯。” 胡大当家摆摆手,故作神秘道:“敬酒,一杯可不够!我还给妹子带了个好消息来!” 谢寒梅安静,做倾听状。 胡大当家把一直站在他背后侍立着的属下拉出来,这人穿着藏人爱穿的皮袍,带着大帽子,遮了一半的脸。 谢寒梅却突然站了起来,不确定道:“果子?” 这人抬头,摘了帽子,果然是花果! “真是你?你怎么来?哎呀,我都没认出来你来,才一年功夫,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认不出来,认不出来!”谢寒梅激动的不停念叨,拍着果子的手臂。 她都已经做好分别好几年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果子。果子的变化非常大,头上绑着头巾遮住额头,脸上被晒出一团高原红,肤色黝黑,全不似当年被强掳的美少年模样。变化最明显的是身形,之前果子是典型少年单薄俊秀,如今肩膀厚了许多,已经慢慢从少年长成男人。 魁梧!结实!这才是男人。 “梅子姐,是我。”果子任由她上上下下抚摸、打量自己,任由她发泄情绪。 “好,真好。快,来个人,去依江春请花大掌柜过来。你和你姐说了没有?这孩子,早说了,我们也好准备准备。”谢寒梅激动的语无伦次,这一年,谢寒梅做的事情,有悖往日准则,乍见亲人,心中欢喜难言。 “妹子,好不容易姐弟团聚,老哥哥就不耽搁你们啦。咱们的酒,晚上再喝。”胡大当家起身,重新把帽子戴回头上。 “老哥哥……” “哎~不用劝,咱们兄妹,不搞那些虚客套。走了!”胡大当家一摆手,当真抬腿就走。 谢寒梅只能送他等到门口,看着他的马队走远,才拉着果子回家。 不用谢寒梅问,果子自动交待自己这一年的经历。 “梅子姐,不用担心,我过的挺好。押送的差役出了成都府,就把枷卸了,一路上有胡大当家照顾,我在路上也是骑马、坐车,半点儿苦头都没吃。到了朵甘都司也没受什么罪,那边很少有藏话、汉话都通的人,我还能能写会算,只做了几天活儿,就被管事挑走做文书了。你瞧我这样子,就知道吃得好、睡得好,不然怎么能长这么壮?” 流放的犯人怎么可能不吃苦?谢寒梅没有拆穿他报喜不报忧的谎言,只看着他不肯摘下的头巾、黝黑的脸庞,心中默默叹息。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不在家的日子,哪儿有好的?”朵儿姐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花果想要起身迎她,却被朵儿姐三两步跨过来,按在椅子上。 “说吧,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本也到了关店回家的时候,朵儿姐半路上遇到报信的人,直接骑马回来,现在还气喘吁吁的。 果子递了杯茶给姐姐,不吊她们的胃口,接着讲:“那边事情是真多啊。有边贸互市,各族人都来交易,好多山里头来的部族首领,连自己的牦牛都数不清有多少头,老家带来的管事病了就没法交易。我先给两边做通译,促成了几次买卖,这是老本行。大人看中我,说往年做生意,总要起冲突,今年有我调停,倒是太平。因此,大人上报了我的功劳,免了流人的身份,让我能做个平民。文书已经递上去了,应该没问题。” “我想念姐姐们,想回来看看。有胡大当家的面子,大人也放心我,我就回来了。姐姐们放心,是正经请示过大人的,不是私自回来。”果子恳切保证,请求姐姐们不要为自己担心。 “这就好,过得好就好。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十天左右,随胡大当家一起回去。” 谢寒梅颔首,“我去给你准备行囊。茶叶、丝绸、瓷器和香料,带一批货回去,卖的钱自己收着。我淘换了一匹好马,你骑走,那地方有匹好马,是有第二条命。还有一把精铁匕首,也是好货,我马上去给你拿。” “梅子姐……”果子喊了两声没喊住,谢寒梅已经快步进了里间院子。 朵儿姐拉住他的手,“行了,让她去吧,说过好几回,都是给你准备的。” 果子抓紧朵儿姐的手,焦急问道:“梅子姐怎么跟了蜀王?还是无名无分的,是不是因为我?”自从听到这个消息,果子就辗转反侧、忐忑难安,若是因为自己,葬送了这恩同再造亲姐姐的婚姻,果子宁可自己当时就死了。 “不是,她有自己的道理,你别管这些。” “当真不是?”果子不信。 “她说不是。” 嘭嘭!果子恨恨捶了两下桌子,“早知道……早知道!” 朵儿姐拉起弟弟的手,轻轻抚摸着发红的关节,“别啥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她说不是,你信就好。要是觉得难受,就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花果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姐,你看我现在,有当兵的样子没有。” “什么意思?” “姐,我想过了,要改命,只能上战场。”果子抚摸了一下自己额头,头巾下的有刺青。所谓刺配流放,是要在脸上刺字的。只是花果年轻,去了藏地太阳大,皮肤脱了一层又一层,又黑了不少,如今刺字已经浅了一些。带着这样的印记,做什么都低人一等,只有军功,唯有军功。 “以前我跟着梅子姐,学她,以为有钱了就能护着你,能过上好日子。后来,我上京,见识了京城繁华、侯府富贵,学江公子,觉得文士风流才是真君子。再后来,我看明白了,钱啊、才啊,都不是最重要的。若不往上爬,只能任人宰割。可我又偏有二两骨头,做不出卖屁股的勾当。”果子回握姐姐的手:“姐,不要为我操心,我已经长大了,我会保重自己,争取立功。” 朵儿姐不知该说什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谁不渴望拥有权力。可权势,是要用命去换的啊。她不能阻止,她只道:“嗯,去吧。我在家等你。” “姐,要是遇上合适的人,你就嫁了吧。世上只有我们和梅子姐相依为命,如今她嫁个老男人,不知能不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儿。等我在那边站稳脚跟,多生几个孩子,这世上,我们的亲人会越来越多。” 朵儿姐轻拍他一下,“说什么胡话!父母孝期三年没过,还不能嫁人呢。” 果子流放启程的时候,花婶子还健在,只是听朵儿姐这么说,他却问都没问一句,只是叮嘱:“等你成亲的时候,早些给我带信儿,我送藏地的好药材、好皮毛过来,一定亲自来背你出门子。” “好,我等着。你也不要总惦记着我,在外头不要省着,缺钱了就和我说,我每季托商队给你带东西,你也常给我来信。”朵儿姐见了弟弟,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晚上。 这一天,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姐弟。 晚上,谢寒梅请胡大当家喝酒,朵儿姐、果子作陪。 四人正喝的高兴,门房却来报蜀王来了。谢寒梅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说好的蜀王不能干涉自己做生意。谢寒梅出门和他说了几句,没请他进自己的宅子。 回来继续招待胡大当家。 酒过三巡,胡大当家兴致高昂,自己把自己喝翻了,却又坚持不住在这里,要回自己的住所去。 谢寒梅只能让他的亲随扶着他,把他跌跌撞撞扶上马车,安排小幺儿看他们平安到了住所,再回来报信。 胡大当家的一上马车,立刻翻身坐起,让亲随给自己倒一碗马奶酒漱口。 “大当家的,你没醉啊!” “你是傻啊!没听到王爷来了,我这妹子真是够意思,连王爷都撵了,要招待我呢!这人情!这面子!给大发啦!”胡大当家捋顺自己的胡子,酒桌上那几坛子,只够他喝个半醉。 “啊?我没听到啊!” 胡大当家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掀开车帘,从缝隙处看到谢寒梅还站在原地目送,放下车帘感慨,“有一回,我走的远远地,突然回头,看见她在原地送,感动得够呛,以为她待我格外真,那批货给了大折扣。后来才知道,每个人她都这么送。我就更明白了,这女人不一般。哎呀,如今看来,果真不一般啊!” “什么不一般,今年的生意还没谈呢,大当家,你一上桌就把自己灌醉了,都没来得及谈。” “你懂什么,有一句苟富贵、勿相忘,老胡我啊,这辈子的生意都稳了。” 第145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32 送走了果子和胡大当家,蜀王又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谢寒梅的宅子,然后四处挑剔这院子小,不合心意。 谢寒梅又岂会惯着他,只让他找合心意的去。 男人就是这样贱,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 在谢寒梅这里消磨了大半时光,等到年底生意最忙的时候,谢寒梅没空理他,蜀王也要回王府,主持祭礼、家宴等事宜。 蜀王刚走,就有一位自称蜀王侧妃的女子前来请见。 谢寒梅把人请进来,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穿着酱色的老气袍子,头上只带一两只金簪,老气得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祖母。旁边还有两个精灵漂亮的丫鬟扶着,十足老祖宗的做派。 “此乃蜀王侧妃,你一民女,还不快来拜见。”旁边丫头大声呵斥。 不必谢寒梅说话,她身边也有丫鬟,立刻回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狂吠,谁家侧妃是这个模样?” 那侧妃摆摆手,露出温和慈爱得笑容,“谢姑娘,别让小丫头们置气,我此次来,是接你入府的。听闻你跟了王爷,不好让你这样无名无分的,你随我进府,有我举荐,自然能得名分。若再得王爷看重,日后做侧妃,也未尝不可。” 侧妃自认诚意十足,她是蜀王的第一个女人,生下了长子长女,却也熬了十年,才得一侧妃位分。如今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要许诺与她平起平坐了。 谢寒梅奇怪看了她一眼,想起桌上一尺厚的账簿,懒得与她费口舌:“你被人诓了。” “啊?”侧妃不明所以。 “王爷许诺了我侧妃位分,我不愿。若要嫁人,我只做正妻。” “你……你……简直狂悖……”侧妃噌得一声站起来,指着谢寒梅,手不停颤抖。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怎么有人敢这样妄想。 “好好待着,成与不成,与你何干呢?”谢寒梅懒得再看,挥手道:“送客。” 小丫鬟骂骂咧咧扶着侧妃出门,“果然是小门小户、小鼻子小眼睛,住这么个破地方,还不如府里三等仆妇呢,居然敢大放厥词,真是马不知脸长……” “闭嘴!”侧妃在小丫鬟手臂上掐了一下,也不摆架子让人扶着了,慌忙爬上马车,“快,赶紧回去,找王爷请罪去。” 侧妃能在王府里混几十年,也不是傻子,被谢寒梅一言点醒,是啊,成与不成,和她有什么相干。之前她是想着若能接王爷的新欢入府,让新欢多吹枕边风,给自己的孩子讨要点儿好处,要是这本身就是个陷阱,那还吹什么风? “东家,要不要禀明王爷。”谢寒梅身边人也担心呐,男人娶妻纳妾自己痛快,女人却会为了利益斗个你死我活。 “禀什么?他自己家事,他会处理的。” 整个过年期间,谢寒梅都没再见过蜀王,只让人送了一份节礼到蜀王的别院,做足了礼数,自己则把过年期间来述职的掌柜、伙计聚集起来,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又把备好的年礼足足的发下去,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翻年正月十五,蜀王才穿着一身家常衣裳,施施然过来了。 来的时候,谢寒梅正含笑看着一封信,眉眼飞扬。 “这是怎么了?”蜀王笑问。快一个月不见,他说起话来,好像昨天刚见过面一样亲密。 谢寒梅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笑着回应:“果子来信,他已恢复良民身份。真好,真好,备桌酒菜,王爷陪我喝一杯。” “一杯可不够。”蜀王笑得神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寒梅。谢寒梅接过展开,是京中天使写给蜀王的信件,上头说蜀王请旨册封王妃的事情,陛下已经同意,礼部和宗人府已经派出使节团,过了正月十五就出发。 谢寒梅转头看向蜀王,蜀王不知道怎样形容那双眼睛,眼中波光粼粼,却又幽深似海,看不清里面泛起的浪花,分不清内中蕴藏的情绪。 “喝一杯果然不够,弟弟改换门庭,我亦鱼跃龙门,可喜!可贺!” 蜀王张开双臂,接住谢寒梅,任由她紧紧得拥抱住自己,没有听见哭声,但怀中人不停颤抖,肩颈处有湿意蔓延。蜀王见过许多梨花带雨、美人落泪的场景,却觉得此时无声的哭泣,哭得他心口疼。 第二天早上,蜀王笑道;“不赌气了吧?能搬回那边宅子去了不?” 第96节 谢寒梅才不承认,顾左右而言他,“王爷说的什么话,我住这边,是为了方便打理生意,如今商队、掌柜们都回去了,我自然哪边舒服住哪边。” 蜀王不调侃她嘴硬,先一步搬到大宅里去。 朵儿姐听说了此事,对谢寒梅道:“想哭就哭出来吧。”筹谋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喜极而泣,也是应当。这中间,谢寒梅下了多大的本钱、承受了多少压力,旁人看热闹,朵儿姐这样的亲近人却是知道内里艰辛的。 谢寒梅摇摇头,“已经在王爷面前哭过了,物尽其用。”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如果没有观众,还哭什么? 阳春三月,成都府还有些凉意,从京城远道而来的使者终于赶到,宣布了皇帝册封谢氏为蜀王妃的旨意。谢氏父祖三代皆有追封,谢家从普通农户,一跃成为官宦之家。 整个谢氏被天降馅儿饼砸晕,忙着重修祖坟。灌县也沸腾起来,县令亲自派人指点谢家祭祖事宜。出了一位王妃,整个灌县都与有荣焉。 蜀王府早就张灯结彩,请封的旨意正式宣读后,婚礼紧随其后。 谢寒梅就从蜀王送给她的那座五进大宅里出嫁,从王府过来指导礼仪的女官、內侍都十分客气。 “松一些,扯得头皮疼。”谢寒梅指了指鬓角,让梳头娘子改过来。 梳头娘子也是半百妇人,自身也有品阶,连忙解释道:“王妃,得把鬓角抿紧了才好看呢。” “舒服要紧,松一松,有头油。” 梳头娘子还有争辩,她身边女官戳了她一下,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得改了,觉得这不是王妃该有的气派。 外头锣鼓喧嚣,迎娶的喜轿就在门外等着。 女官借着乐声遮掩,提点老姐妹道:“那可是硬从外室坐上王妃宝座的能人,你和她犟什么嘴,想想李侧妃。” 梳头娘子悚然而惊,连连感谢,“多谢老姐姐提点,是我猪油蒙了心,险些犯下大错。” 李侧妃那可是给王爷诞育长子长女的人物啊,当年也是得宠过的,不然怎么能封侧妃。如今又是什么下场,连大公子都受了牵连。 统一了认知,传说中礼节、繁琐,非常折磨新娘的皇室婚礼就平和、顺畅起来。谢寒梅穿着嫁衣,握着如意,以正妃身份嫁给蜀王。 □□愉,自不必提。谢寒梅甚至有些窃喜,不用担心怀孕。这初来乍到的,若是怀孕,那才危险呢。现在是只有享受,没有责任。 第二天早上敬茶,谢寒梅才把打听来的消息,与具体的人对上。 打头的是世子和世子妃。世子白肤长须,和蜀王有些像,但更温和谨慎,不像蜀王那般自由放任,有洒脱之态。世子眉头紧皱,眼中全是对父王新娶年幼王妃的不赞同,但出于孝道,也没有多说什么。世子和世子妃躬身行礼,奉茶,口称母亲。 谢寒梅笑着接过,丫鬟奉上托盘里的见面礼,世子妃这边自有嬷嬷接过,全程不用主子们多费一个眼神。 尔后是世子膝下的孩子,上前拜见,口称祖母。又是一阵见面礼,下雨似的发出去。 蜀王长子,已经请封了国公,三十多岁的人了,留着一把长髯,眉头紧皱、眼神浑浊,走出去,不知道蜀王和他哪个是爹。他的夫人自与他差不多年纪,也走稳重风,带着长房七八个嫡嫡庶庶的子女前来拜见。 谢寒梅一视同仁,再次见面礼大派送。 蜀王的子女有原配正妃所出、继妃所出、侧妃所出、侍妾所出,成分十分复杂。子又有子、子又有孙,第二代、第三代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第三代里还有两个年轻媳妇打扮的女子腹部高高隆起,第四代都快降生了。 行吧,谢寒梅心想,多亏自己没打算在蜀王府常住,不然这纷杂的关系,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故事。 新婚三月之后,谢寒梅撺掇着蜀王搬出了王府,临走之前,送了个人给世子妃。 谢寒梅身边的大丫头把人送过去,娇俏俏、脆生生把话说了个明白:“这个婆子,在王妃跟前嚼舌根,说王妃没有子嗣傍身,日后定然凄惨,要给王妃荐有道行的高人。王妃说,不想高门大户,也有这等小人,这婆子一是诅咒王爷寿数,二是挑拨王妃和世子之间的母子情分,三还妄图在王府行巫蛊之事。王妃吩咐,既然世子妃管家,就把这等小人,送给世子妃处置。” 世子妃也是三十岁的人来,被和她女儿一样年纪的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骂,愣是半句话没有回嘴,恭敬应了下来。 谢寒梅显了手腕,却不想继续和这些人歪缠,对蜀王道:“你怎么给儿子娶的媳妇儿,不太聪明的样子。” 蜀王尬笑,不说话了。 谢寒梅猜:“上一任王妃,不会是到处喝符水没的吧?” 蜀王笑得更尴尬了,转移话题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会去拜上清宫,没听说先王妃信奉道祖。”谢寒梅想起自己多年前,和朵儿姐、和父母、和真人观的师兄们都谈起过,对王妃仪仗的向往,当时多想看一看呐,远远看一眼就好。年幼时候的梦想,只需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第146章 番外 四十年后,京城。 左都御史贺广泰贺大人家中老妻接到一张帖子,和儿媳、孙媳商量了许久,也没议出个所以然来。等丈夫回家,老夫人把帖子往他跟前一送,问道:“我们家与蜀王府素无来往,这突然来张贴子,吓得我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 这当然是夸张,老夫人的意思是,突然冒出个藩王来,交往过密是否欠妥。 贺广泰做了近四十年的御史,一直掌管稽查纠办,眉心竖起两道纹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此人威严肃穆,全然看不出年轻时候宽厚温和的模样。 “我家出身川蜀,蜀王妃出自同县。当今陛下方才登基,藩王入京为贺,礼数使然。” 这样啊,那就放心了。贺广泰的妻子是京中大族的女儿,对川蜀的概念就是丈夫的老家,她只在公婆去世的时候陪丈夫回乡守孝三年,记忆里有道教纶音,有满室茶香,还有爱晒太阳的安逸人群。 不是老夫人小心,实在是吓怕了,之前几年,京中非常不太平。先帝年老,诸王夺嫡,朝堂之上攻讦人,最爱拿御史当枪使。贺广泰这个左都御史,每天耳提面命,教导手底下的人不要入套,不要被诓,不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堵涛涛洪流。 “阿弥陀佛,到底是王爵之尊,这赏花宴我带几个媳妇儿都去。蜀王爷是出了名的高寿,王妃也是名声赫赫,若是哪个姑娘能得二位的青眼,说不得还有见面礼可拿。”老夫人玩笑调侃。 蜀王爷如今已是八十的人来,寻常八十岁的老人,别说千里迢迢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走到京城,就是在家里走两步,孝子贤孙都要夸老人家身体好,老当益壮。 蜀王妃更是传奇,家里商贾出身,豪奢无比,听闻某次宴会,有家女儿不知如何得了蜀王妃的青眼,蜀王妃直接送了一个三间门脸的铺面给她做见面礼,说是投缘。 天爷啊,这是什么缘分,值当送这么大一个铺面。把旁人送的什么金手镯、玉手镯都比下去了,首饰中看不中用,铺子可是下金蛋的母鸡。自此之后,蜀王妃参加的宴会,姑娘们就格外欢喜,因为蜀王妃喜欢女儿家,送了几次见面礼,都是姑娘。 “她总是这样出人意表。”贺广泰轻笑。几十年的时光过去,当年的愤恨、不甘、遗憾都随风散去,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爱人、仇人同样稀少,时光把人都带走了,更遑论附着于上的感情。 同样接到帖子的还有靖安侯府的姑娘们,对于此次聚会,老靖安侯一反常态,没有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交待了孙女们几句。 “宴会上不要由着性子胡来,我家虽不如王爵尊贵,也是百年望族,不可丢了颜面。”老靖安侯摆起架子告诫孙女们。 “是,孙女定然不坠门风。”姑娘们不知道祖父为何要告诫,她们参加这样的宴会很寻常,即便闺阁高一些,那也不是头一回,宫里的宴会都去过,世上又有哪里的宴会不能去呢? 老靖安侯是有些尴尬的,当年以为可以用一个贵妾位分打发的农女,一跃成为王妃,尊荣四十年。自己却垂垂老矣,饶是养气几十年,老靖安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因蜀王进京,京中很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当今陛下论辈分,算是蜀王的侄孙,但皇家,又怎么能单纯以辈分算。 一头白发、脸色红润的蜀王,穿着一身道袍觐见天子。蜀王妃相伴身旁,头发乌黑浓密,身形高挑健美,若不说那是蜀王妃,谁能信她今年已有六十。 皇帝本打算如寻常宗室一般接见蜀王夫妇,见他们如此状态,立刻改了流程。蜀王口称参见,人还没拜下去,就被左右拦住。 皇帝笑道:“叔祖这是作甚,自家骨肉,何必多礼。” “陛下厚待,臣便愧受了。”蜀王一扬袖子,不像朝臣受礼遇那样“三辞三让”,自有洒脱气度。 叙过寒温,年轻的帝王忍不住问:“叔祖今年高寿?” “八十。” “居然真是八十,朕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叔祖想必修炼有成,如今鹤发童颜,得道矣。”年轻的帝王也见过他的父亲如何追寻长生,可惜父皇去的时候,一把枯骨缩在锦缎中,道家的仙丹并未给他丝毫助益。 “不敢言得道,只是有些心得。臣修内丹道,不服食丹药,只以自身为丹鼎,每日行走万步,打五禽戏、八段锦,饮食荤素得当,少近女色,不沾俗物,才至如今。”蜀王是个实在人,皇帝刚透个口风,他就把自己修道四十年的经验一股脑说了。 皇帝听到少近女色一句,情不自禁看了一眼蜀王妃,谁不知道,蜀王最宠爱他的王妃,连王府都不住,和王妃单独搬到山上别院修炼。 蜀王习惯了这些打量,笑道:“此乃道侣,同行为求大道,不为凡俗欢愉享受。” “咳咳。”年轻皇帝使劲咳了两声,不习惯在长辈面前提这种事情。 “叔祖难道入京,千万多住些时候,朕还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 蜀王洒脱一笑,“臣不沾俗物,朝堂事陛下定然不会垂询我这老糊涂,若论养生,臣有一书,正想交与太医署验证呢。古语有云,橘生淮北则为枳,草木都有水土不服,更遑论人。修炼之法,也要众人验过,于大多数人有用,才算的好方法。” 皇帝自然同意,接过《白鹤经》一书,简单翻阅几页,上面写的是如何吃饭、饮食、行走、坐卧,以求修得身形似鹤行,延年益寿,消灾减祸。还驳斥了一些炼丹、修道的邪门法术,重申了天地万物此消彼长、阴阳守恒的定律。想要修炼有成,就不能造杀孽;想要长寿,就不能贪恋红尘享受;皇帝更不可能成仙,既做了人间帝王,就不要妄图长生不老。 这些道理,如今的皇帝很赞成,他不明白父皇也曾是英明君主,怎么年老之时就相信了那些方士。 皇帝大赞此书写得好,蜀王笑道:“臣寄情山水,家中俗物不可无人打理。我儿不孝,令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还得为求一求陛下。” “叔祖太客气了,王府奏折朕已瞧过。世子不在,还有世孙,一样孝顺叔祖。叔祖德高望重,还要多指点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皇帝自己就是嫡出,对嫡长的维护更加鲜明。 蜀王拱手应下,指点不指点,以后再说吧。 此次进宫,谢寒梅作为陪衬,全程只是蜀王发挥。 等回到京城的蜀王府,谢寒梅邀请的人已经来了,不知外头广撒网的帖子,是真正的密友。 刚从北疆换防回京的将军花果,他如今已是我朝数的着的名将。 老靖安侯已经把爵位传给世子,自己也学蜀王逍遥山水。 左都御史贺广泰最放松的时候,眉间的竖纹仿佛也皱着,天然一副威严模样。 寡居的朵甘都司花夫人,她如今代掌都司诸事,实为一方诸侯。 看着这些老朋友,谢寒梅由衷欢喜,问蜀王道:“当初劝你养生,如今可得了?” “得了,得了~”蜀王笑骂,“当年引人抢掠的美貌,成个糙军汉;偏偏侯府公子,如今也是糟老头子;还有你,啧啧,算啦,御史,惹不起,惹不起……”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当初的王爷高高在上,如今他们也能与之谈笑风生。 谢寒梅看着男人们,老的老,丑的丑,再摸摸自己光滑紧致的脸庞,结实健壮的身体,转头看朵儿姐为治下忙得头发花白。 啧啧,没有数量的积累,就没有质量的突破,不多试几个男人,怎么能挑出好丈夫? 第147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 “玉峰来京日久,家中父母妻儿想必很是思念。此次回乡祭祖,该把家人接到京中享福了啊。” 明堂,高坐。 一身锦绣的中年男子轻捋胡须,坐在上首询问。他的旁边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头戴凤钗,笑得一片慈爱。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张八扇的屏风,影影绰绰有女子身形。 这是什么场景?话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了,富贵人家招女婿,例行询问一下刚考上进士的青年男子,在老家有没有婚配。当然,这只是例行询问,若非打听清楚了这是单身的青年才俊,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家,又岂会贸贸然然过一个年轻男子登堂入室。 回过神来,安宁就听到了这句话。父亲在问丈夫,家中可有妻儿,上辈子,这个王八蛋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功名未成,不敢成家。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个天煞的王八蛋,误了自己一辈子,毁了自己一辈子! 安宁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很痛,可她还是不敢确定这是真的,是满天神佛给自己弥补错误的机会,是佛祖终于听到了自己四十年的祈求,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在梦里奢望时光能重来。可是,在知道真相后的每一次梦里,她的妄想从来没有实现过,梦终究是梦。 梦里,每一次掐掌心都很疼,每一次满手鲜血的醒来,胸中的戾气是拜再多佛、念再多经也抚不平的。 安宁反手在头上摸索,摸到一根金簪取下,反手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喷涌,长长一道血痕。 第97节 痛,但真实。 “姑娘!”身旁伺候的丫鬟小声惊呼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不敢大声喧哗,可姑娘受伤了啊,还是自己划破的!怎么办?怎么办?平常姑娘破了个油皮,郡主都要请太医上门,如今这鲜血淋漓的…… “原来是真的啊……”安宁低声喟叹,当真是神佛庇佑,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听到屏风后有响动传来,坐在外头的夫妻俩诧异回头,自家姑娘他们是知道的,从小娇生惯养,进士天街夸官的时候一眼相中探花郎,家中有使人打听了他家中没有妻室,兄弟几个也轮番看过他的人品,这才把人引到他们跟前。以女儿的人品、教养,断然做不出突然出声引起注意的事情,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未婚夫妻相看,屏风后,定然坐着郡主的爱女。 “砰——”一声巨响,八扇紫檀木双面绣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应声倒地,沉重的砸在地上。 一声粉衣,带着璎珞,浑身贵气的少女踏在屏风上走了出来,精致的、稀有的、华贵的双面绣生生被踏裂了。这组图的双面绣屏风,坏了一扇,其他也不能用了啊。 可郡主和仪宾没有怪罪女儿,一眼看到了她流血的左手,连忙呼和左右,“快来人啊,请太医,怎么伤着了?” 郡主和仪宾关心则乱,没看到安宁虽一身少女娇俏打扮,但那眼神,却不是小姑娘该有的深邃。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被考校的、被寄以厚望的年轻男子,回头望着她,他同样有一双沉静的眼睛。 两个人眼神一对视,就知道眼前人都不是此时人。 安宁挥挥手,并不在意流血的伤口,直直看着曹玉峰,问:“你家中可有妻儿?” 曹玉峰,一直没有说话的曹玉峰,从安宁的愤怒和平静中找到了真实感,原来,世上真的有时光倒流这样的事情啊。 如果,眼前的安宁,是与自己结发四十余年的妻子,那还有什么谎言是能瞒过她的呢? 曹玉峰退后一步,低头、拱手,对郡主道:“晚生不敢欺瞒,家中已有山妻。上京赶考时,拙荆已有身孕,算算日子,此时,孩儿落地该有半年了。” 郡主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叫人,却被仪宾一把按住。仪宾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原来如此,曹探花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人生四大喜占了两个,可喜可贺。来人,封个喜封来,贺曹探花。” 身边机灵的仆妇哪里不知道仪宾这是生气了呢!府里上上下下别说主子的心腹,就是花房的大娘都知道选两盆喜庆的牡丹摆在堂前,因为今天是郡主和仪宾相看女婿的好日子。 如今曹探花亲口承认自己已有妻儿,这算怎么回事儿? 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承认,早干什么去了?咱们家又不是今天和你姓曹的头一次见面,你要有骗婚的野心,干脆不承认,死扛到底。凭自家的能耐,解决一个山野村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你前头卖乖,关键时候反悔,是拿咱家当傻子呢! 旁边管事嬷嬷立刻出列,拉着脸道:“曹探花,请吧!” 把人请了出去,郡主才一伸手把桌上的茶碗掀到地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想是我一个郡主无权无势,如今连一个外乡人都敢下我的脸面!” 仪宾连忙上前安抚:“郡主息怒,这曹玉峰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像是临时起意的。如今看破他人品也好,免得我们金尊玉贵的明珠嫁给他吃苦。” “对了,安宁,你手有没有事?娘的安宁啊,怎么这么傻,你是不是从哪儿知道了消息,听说他家里的事了。千错万错都是那贱人的错,你拿刀砍了他就是,何苦伤了自己?”郡主捧着女儿手上的左手直掉眼泪,又一脚踹翻了安宁身旁的婢女:“该死的奴才,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姑娘受伤?养你们有什么用?” 不止自己重来一次,那个老王八也回来了?凭什么啊?神佛居然保佑这种烂人?安宁想不明白,可现在不是细细思索的时候。 安宁皱着眉头,嘤咛一声,低声呼痛:“娘,痛……” “娘的乖乖,不痛不痛,呼呼,呼呼……该死的,太医呢?怎么还没来?”郡主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安宁身上。 “乱糟糟的,让人都下去吧,我有事和爹娘说。”安宁用右手拉着郡主的衣袖撒娇,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动作,有些生疏了。 郡主却不觉得,女儿常常这样和自己撒娇,但今天她手受伤了啊,血把袖口都染红了。这个时候,可不能乱动。 郡主对女儿是千依百顺,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高声喝令下人退下。 “郡主,太医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府医已经在门外候着,先让他给姑娘包扎伤口,止止血也好啊。您看?”郡主府的家令小声请示。 “娘,就让府医来吧,不过是挂了个口子,谁来都是一样的。”安宁开口做主,让府医进来包扎。 伸手摊在桌上,府医看那伤口不深,拿干净白布蘸取药液擦拭干净,做之前絮絮叨叨解释:“利器所伤,必须先清洗,疼,但必须清洗,还请姑娘忍耐。” 安宁的手摆在桌子上,动都没动一下,府医惊讶得瞧了一眼,动作更快了。飞快清洗、上药、包扎,流程一气呵成,片刻功夫就在手背上打了个平结,拱手告辞。 “乖乖,要是疼就哭,爹娘面前,不用忍着。”郡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不敢看那被染红的衣袖,她的乖乖啊,这是受了什么苦。 更苦的是,自家乖乖女儿受了这样的大罪,居然眼泪都没掉一滴。一定是疼懵了!娘的乖乖啊! “娘,你别哭,其实不疼。”安宁擦掉娘亲脸上的泪珠,现在哪儿有心情哭啊,右手拉郡主示意她和爹爹坐下。 郡主哪儿能让女儿动手,连忙坐了,比在皇帝伯父面前还规矩,殷切问:“乖乖,要和爹娘说什么?” “爹、娘,我知你们看中曹玉峰才华出众,又受太子兄长看中,可他人品行不堪,不是良配。”安宁直接开口,心里想着怎么措辞,才能让爹娘否了这门婚事。 “那奸贼!还敢肖想你!我明日就叫你哥哥去打他一顿给你出气!再去吏部打个招呼,把人外放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不出三年,自己就得辞官,从此做一普通百姓,到时候娘再给你出气!”郡主心里盘算着其他更狠的主意,但自家乖乖才十五,从小养在深闺,如今一时气愤,却也听不得这些腌臜事。 “是极,是极,一个乡下野小子,居然敢耍弄咱家,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宁宁别生气,爹给你做主。他是新科进士,朝廷那些文官看得紧,不好直接杀了,等风头过了,爹拿他人头来给你出气。进士有什么稀奇,三年一届,京城还缺这样的热闹了?”仪宾也是义愤填膺,自家乖乖女儿,险些被骗婚!奇耻大辱啊! 安宁却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对啊,现在曹玉峰还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进士,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首辅。 第148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2 左手浅浅划伤的安宁成了家里的琉璃人儿,上到郡主、仪宾二位尊亲,下到房里的洒扫丫鬟,个个小心翼翼对待,生怕安宁因心情不好,再引起伤口难愈。 安宁解开包扎在左手的布条,伤口已经愈合了。年轻就是好啊,安宁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有上好的金疮药,有年轻活力的身体,才一天的功夫,伤口已经有了暗红色的结痂。太医来看过,给出了非常保守的结论,十天之内必定痊愈。以安宁对太医的了解,这个日子最多不超过五天。 伤口成为安宁修养的借口,她实在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婚事被顺利解决,嗯,准确来说,此时的曹玉峰,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十五岁了,总要嫁人的。拥有此后四十年的记忆,找出一个可堪托付的对象并不太难,是日后一直安稳无虞的长公主之子,还是即将扶摇直上的镇北大将军的孙儿,或者东海国太子求亲也可以啊。 当初真是年少无知,某位表姐妹被陛下选为东海国太子妃,年轻的自己还窃喜过,高高在上的怜悯人家。谁知,一个默默无闻的宗女,和皇家关系远得都快出五服了,就因为被选为东海国太子妃,一跃成为公主,风光下嫁。三十年后,成王太后的她回母国省亲,那是何等风光。 罢了,罢了,往事……未来的事不必多想,这些都很容易的。 安宁起身,理了理裙摆,丫鬟慌得连忙上前,“姑娘,您怎么能下床呢?郡主吩咐,您还是卧床修养的好。” 安宁无语,“我只是伤了手。” 丫鬟指了指功能齐全的拔步床,上面有玩具、有吃食、能盥洗、能游戏,不必下床都能过得自在啊。 另一个丫鬟补充,“即便下床,您也不能动左手啊,奴婢都快心疼死了,您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安宁被肉麻得抖了一下,四十年的时光居然有这么大差距吗?年轻时候她喜欢的居然是这个调调? “行了,都安静些,随我去找大兄。”安宁摆摆手,自己一提裙摆就迈出房门。 后头丫鬟们着急忙慌的拿东西,香炉、拂尘、食盒……安宁回头看了一眼,小时候觉得这是一脚抬八脚迈的体面,是身为郡主之女、皇室血脉的尊贵,如今再看,好累赘啊。 快步到了东院,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安宁走进屋里,就见三个哥哥都在,一副逃跑不及被逮住的模样。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在啊,刚好,我有事情找你们。”安宁先给三个哥哥行礼,然后自顾自坐在椅子上。 三个哥哥却不肯落座,你戳戳我,我拐拐你,最后二哥、三哥默契后退一小步,把大哥显了出来。 看见小妹清凌凌的眼光扫过来,大哥情不自禁挺直了胸膛,然后马上焉巴下来:“小妹,嘿嘿,你怎么来了?” “这两日晨昏定省都没见着三位哥哥,很是想念啊。”安宁拖长了语调。三个哥哥明显在躲自己,又为了什么打了灯、跑了猫的小事? 年轻的大哥很不禁诈,只见他眉眼闪过慌乱,脸上肌肉紧了又松,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道:“小妹,大哥对不住你,没狠狠揍那姓曹的一顿。” “怎么回事儿?大哥你不是信誓旦旦要给我出气的吗?”安宁不动声色问道。 大哥讪讪摸了摸后脑勺:“小妹,我后来想了想,姓曹的的确不是东西,但这事儿不宜闹大,你正是说亲的关头,让人知道你前头看上过这种货色,容易拉低档次。” 安宁无语,“你听曹玉峰胡说八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说的?”大哥诧异。 “还是小妹聪明,姓曹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诡计多端……”二哥连忙补充。 “还擅于钻营、趋炎附势、两面三刀,居然攀上了太子殿下,真是可恶!”三哥做进一步说明。 真是毫不意外呢。曹玉峰就是有这样说服人的能力,把黑的说成白的,让人不自觉信服。就算是上辈子,三个哥哥也不是老奸巨猾的曹玉峰对手,更何况如今曹玉峰重来一回,忽悠三个哥哥和忽悠傻子有什么区别。 安宁看着三个活宝哥哥,他们曾经也是老成持重的人啊,怎么如今……不行,不行,不能总是回忆往昔,自己如今也是年轻人,回忆是老人才干的。 “大哥,你不是想去五城兵马司当差吗?可寻到门路了?”安宁突兀开启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话题。 “啊?啊!你说这个啊,爹娘说我武艺不精,让我再待两年,等你大嫂生了,再谋个职位。”大哥老老实实交待,他有个侯爷爹、有个郡主娘,日后板上钉钉能有个爵位,出仕倒不必着急。 “我就问你,想不想去当差?!”安宁加重语气。 “想,想,肯定想。”大哥点头如捣蒜。 “那就听我的,西城兵马司的董副指挥使是军伍出身,最喜令行禁止。你先去兵部补个缺,换上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天再热也不许把扣子撒开。再把西城的街道住了哪些大人背一遍,董副指挥使喜欢例行巡逻的时候,和人聊这些。” 啊?啊! 大哥又在学鹦鹉了,安宁一把拉了大哥去里间,详细把董副指挥使的性情和大哥说了一遍。 大哥还是懵懵懂懂的问:“不先和爹娘说一声吗?补缺得要人引见吧?需不需要让人准备银子?” 天啊,这种细务还有一一问吗?安宁叹息一声,“算了,明日我来找你,你跟我走就行。” 现在大哥还不懂事,需要自己手把手教,就当是教导儿孙了。安宁叹息着回去准备,二哥、三哥围过来,叽叽喳喳问开了:“大哥,小妹这是撞邪啦?” “呸,你才撞邪了,小妹这是聪明!” “那个什么董副指挥使很出名吗?小妹怎么知道他的性情喜好?” “啊!天爷啊,小妹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那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看上他家儿孙倒是有可能。” “儿孙?他家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儿?可别是真的啊。” “我怎么知道?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 “你不是想去五成兵马司吗?” 被两个弟弟围追堵截,大哥迫于无奈承认:“我就是看他们衣裳俏气,想穿穿,也不一定去啊。” 第二天一早,刚刚晨昏定省完毕,从正院出来,安宁就劫住了大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这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空缺,这是东南西北中五位副指挥使的履历,还有你去的西城其他重要官员生平。”安宁平静回答。 “从哪儿来的啊?”大哥诧异。 安宁更诧异,“从吏部找个管文书的小吏,使点儿银子就能问出来,这是京中常例啊。” 兄妹两个都觉得对方不可思议。 安宁让大哥等自己一会儿,回去换了男装出来,二哥和三哥已经非常没义气得逃走了。 安宁带着大哥去兵部,直接报了侯府的名号,被恭敬请了进去,找补官的官吏递交了文书凭证,领了腰牌和衣裳。 大哥被安宁指使着去旁边值房把衣裳换好,出来的时候被告知:“董副指挥使事事亲力亲为,我辈楷模,大哥既然在家中多次提及,仰慕不已,那就从今天开始,跟着董大人巡逻吧。” 这话好巧不巧被转角的董副指挥使听到,偏头看了一眼,问身边亲随:“那是谁家的?” “南隆侯家的长子,纪王爷的外孙,衡阳郡主之子,今天刚来。” 第98节 哦,原来是勋贵之家,难得有这样的见识。再瞧一眼,衣裳整齐,没有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习气,嗯,就让人跟着自己,按制提拔,也是报效王爷、交好侯爷呢。董副指挥使心里定了主意,吩咐亲随去办事。 西城是官员聚居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会,董副指挥使都会亲自带人巡逻,以表勤勉。 顺利把哥哥塞了进去,如何引起上官主意、稳步升迁的办法也给了,安宁就等着大哥用三五年时间取代董副指挥使,他想必不会担心,反而会开心。大哥要坐他的位置,肯定要给他谋求一个更高更好的官位。 只是,安宁没想到,饭都喂到嘴边上了,大哥还能给吐出来。 才当值没几天,大哥就来找安宁吐槽。 “值房也太脏了,简直下不去脚。吃的也糟、穿得也糟,居然要每日巡逻一遍,我腿都跑细了。” 安宁叹息:“我每日让小厮去给你送饭,多送的那些吃食分给一同当值的人,衣裳带回来洗,现在只需要每日巡逻一遍而已。等你有了一年资历,升了小旗,自然不用每天巡逻。” “还要一年?我不干了!” 安宁只能一边哄一边吓,把人弄回去当值。 没过几天,大哥又跑回来抱怨,“小小一个副指挥使,他把自己当陛下了吗?居然让我给他牵马,怎么不美死他!” “你如今是下属,为上司牵马只是顺手的事情,为什么要觉得屈辱呢?他是故意让你去马厩给他把马牵过来,以此羞辱你吗?”安宁反问,自觉不可能。曹副指挥使出名的圆滑,自家大哥的身世摆在这里,只要能做到平均水准,年底升迁必然有他。 大哥嘟嘟囔囔:“那到没有,就在旁边栓马石上。看我没动,旁边同僚已经牵过去了。我就是不服气,他居然还教训我一顿,说我没有眼力见儿。呵呵,笑话,我是去当值的,又不是去当奴才的!” 安宁扶额,天啊,上官不计价你的不通人情,也愿意教导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安宁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大哥听着听着就走神,神游天外回来评价道:“小妹,你现在好像娘啊!” 安宁沉默,看着青春年少的大哥,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当年父母也曾这样苦口婆心教导自己,但年轻人就是固执,不把别人的经验当经验,不把别人的教训当教训。就像一支箭,在十年前射出,以为放空了,等到十年后才扎到自己身上,恍然明白,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青春感。当年自己不能理解父母声嘶力竭想要灌输给自己的道理,如今大哥也不能理解自己教给他的金科玉律。 看到小妹脸色不对,大哥连忙打补丁:“别气,别气,大不了我再忍忍,撑到过年才辞。这样说出去也是当值一年,不丢脸了。” 安宁想着他一次又一次回来抱怨,一回又一回问自己怎么办,突然明白过来,没有必要这样逼迫大哥。德不配位,他没有这样的城府和本事,硬生生推他上去,百害而无一利。 “算了,大哥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另外想办法吧。” 第149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3 “娘,听说宫里要办赏菊宴,我能跟着去长长见识吗?” 郡主笑眯眯看着女儿,感觉最近她活泼了不少,笑道:“有何不可?往常,娘叫你去纪王府陪表姐妹们玩儿你都不愿意,怎么这回愿意进宫了。” 安宁忸怩一下,笑道:“以前是女儿不懂事,现在懂事了,想陪着娘。” 这样的借口,哄爱子心切的郡主足矣。郡主笑得分外满足,连连点头,“乖了,乖了,知道心疼娘了。” 赏菊宴是宫中惯常宴会,春有赏兰,夏有赏荷,秋有赏菊,冬有赏梅。因宫中喜爱,各家王府、公主府也爱赏樱花、桃花、牡丹、芍药……一年四季花儿那么多,各家走动就有了绝妙的借口。 但是无论其他赏花宴举办得多么盛大,终究不必上宫里的四大赏花节,是的,这已经成为节日,每到宫中举行赏花,城中都是一片沸腾。卖花的商人、莳花的农人、卖胭脂水粉的、卖金银首饰的、卖古玩字画的,甚至酒楼生意都比平常好,才子们也要为这些鲜花赋诗作文,彰显才名。 车队缓缓行进在东门大街上,突然停住,安宁不耐烦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停了?” “姑娘,避让长公主车架。”坐在外面的小丫鬟连忙禀告,生怕主子不耐烦。 “哦,那不着急,慢慢来,别惊了马。”安宁一瞬间的怒气被抚平,告诫自己不能大义。之前,还腹诽兄长没不够沉稳,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也这样沉不住气。 安宁即便最后死了,可已经过了多少年顶级的富裕生活,车马走在路上,没有因为避让旁人而停滞不前的时候。安宁掀起车帘,看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穿着各色衙门服侍的人在路口指挥车马避让,还有各家的人马,前后照应,来回奔跑。 以往只知道每次出行畅通无阻,如今细看,方知每一次出行,都有无数人保驾护航。 很快,就到了宫中。专门收拾了一座宫殿用以赏菊,院中搭了大大的彩楼,花色、花形最好的菊花就摆在彩楼上。还有依地形而摆放、栽种的各色菊花,掩映在绿树之间,各种名品不胜枚举,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是最好的交际场合,安宁跟着郡主娘去拜见外祖母。 纪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是备受当今倚重的皇叔。纪王掌管宗人府,是如今的宗正,皇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一应礼仪制度,都由纪王爷操持。 纪王妃自然也跟着留在京中,享受了一辈子的富贵。 “安宁给外祖母请安。”安宁刚俯身,就被纪王妃扶了起来。 “好孩子,不用多礼。你以前也来过宫里的,年纪小,可能忘了,跟着你表姐几个,一切有她们照应呢。”纪王妃温声吩咐,叫来了自家孙女,“阿娇,照顾好表妹。” “阿娇表姐~” 一身锦衣的阿娇表姐扶住她,骄矜又温柔,“阿宁表妹,跟着我就是。” 阿娇是纪王爷的嫡亲孙女,出嫁时不出意外的话,身上会有封号,是这京城中第一流的贵女。阿娇表姐也不愧教导,很有长姐风范,带着表妹去认识自己的闺中密友。 小姑娘们正叽叽喳喳的时候,突然传来內侍的通禀声:“皇后驾到。” 举行赏菊宴宫殿瞬间安静下来,一位梳高髻、簪凤钗、着凤袍的威严女子走了进来,众人皆俯首。 安宁慢了一拍,也跟着众人行礼,跟着众人一起被免礼。 免礼之后,阿娇表姐看着浑身轻颤的表妹,小声安慰道:“别怕,娘娘只是看着威严,其实可和气了,尤其喜欢女儿家。” 安宁艰难得咽了口唾沫,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真的,别怕,你只要守规矩,娘娘就会喜欢你。有我在呢,你别怕。”阿娇看着脸色惨白表妹,心里十分同情,皇后娘娘的确威严,自己头一回见的时候也怕。但见多了就知道,皇后娘娘人有多好了。 可能是她们小姐妹嘀嘀咕咕在一片安静中太显眼,很快坐在上首了皇后就叫她俩上前拜见。 安宁深吸一口气,跟着表姐上前,大礼参拜。 “衡阳,这就是你家姑娘?果真是个好的。”皇后温声与郡主说话。 “皇嫂谬赞,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孽障。胆子小又害羞,多亏阿娇照顾着她,我也放心啦。”郡主笑眯眯夸奖起阿娇,阿娇已经定了要嫁给徐国公府长孙,徐国公府正是皇后母家。 “衡阳自谦了,我瞧这孩子礼仪周全,行动之间自有从容气度,可见平日你教的好。”皇后笑着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安宁有些腿软,像一个真正蒙皇后青眼的小姑娘一样,趋步向前,再行福礼。 皇后上下打量了一阵儿,招手唤了一个捧着托盘的女官过来,从托盘里挑了一块镶嵌红宝石的璎珞亲手给安宁带上。“小姑娘家家,就该打扮得光彩些,也让我这样的老人家沾沾年轻人的活泛劲儿。” “皇嫂这话说的,您现在看着就是她们的长姐,有皇嫂珠玉在前,我这烧糊的卷子,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郡主立刻打趣起来。 皇后也笑,和其他内外命妇笑谈起来。 安宁退下,被阿娇表姐牵到旁边,只觉得脚下踩着云朵一般借不上力,脖子也好沉,这是皇后亲手带上的璎珞啊,上辈子可没这一出。 “阿宁,你胆子也太小了。我都和你说了,娘娘对我们可好了,你别怕啊。” 安宁回头看了一眼青春正盛的表姐,轻轻点头:“嗯,我不怕。” 这是皇后娘娘,日后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还是……下令处死自己的圣太后。 嘶——安宁猛然打了个激灵,感觉脖子上不是镶金嵌宝的璎珞,而是狱中的枷锁。 “快跟来我,大人们在这边看盆栽,可无趣了。我们去园子里玩儿的,别杵在这儿。”阿娇拉着安宁如穿花蝴蝶一般绕过人群,拂开柳枝,逛到了园子里。 宫中的莳花水平自不必提,是天底下最一流的。安宁一路走来,看到外面价值千金的绿菊就这样随意摆放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如斗碗一般硕大的花朵被贵女们摘下随意插戴,阿宁苍老的心,没有欣赏花朵的闲暇。 突然,安宁听到被柳树挡着的湖边出来一声惊呼,“公主落水了!长平公主落水了!” 安宁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年,年幼夭折的长平公主还活着,她好像就是今年去世的?是这回吗? 安宁三两步绕过柳树,只见湖边有一群贵女围着,有仓皇尖叫的、有瘫软在地的、有胡乱呼喊叫人的,简直乱成一团。 安宁左右看看,这是贵女聚会的地方,贴身侍女皆是锦衣玉食的精致人儿,根本没有能入水施救的。 安宁一脚踹翻了湖边的矮桌,借着重响吸引众人的注意,大声喝道:“都不许吵!谁会水!站出来,救人要紧。”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安宁不耐烦听了,一边脱外套,一边道:“阿娇,控制场面,不许人乱走,请皇后!剩下的都闭嘴!” 话音刚落,安宁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湖水里了。秋天的湖水,可真冰凉啊。安宁绕到公主后方,用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往湖边带。 “公主,呼吸,露头,别怕!”安宁尽量有祈使句,可慌乱中的公主根本听不进去。 噗通!噗通! 安宁听到有人入水的声音,抬头张望,是从对面游过来的,看服色是男子。 该死的!赏菊宴以湖为分界,对面就是男宾。 安宁游得更快了,她是来救人的,不该被当成踏脚石,不该成为搅混水的一员。 安宁让公主的头一直保持露在水面上,很快慌乱的公主也慢慢冷静来来,听她指挥放松身体,仍由她带动,时不时还能挥一下胳膊划水。 马上就到湖边了,安宁大喊:“阿娇表姐,把桌布扔过来,拉公主上去。” 安宁推着公主的屁股托她上去,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脚。 “咕噜……咕噜……”安宁呛了两口水,深吸一口气,猛得向上托举,让公主离开水面。然后入水吐气,反手拔下头上金簪,一簪子划破拉自己人的某个部位。鲜血瞬间渲染开,也不知道划到哪个部位,水下用力坚持不了多久。安宁肺中没有空气,立刻冒头。 “啊啊啊……我的脸,贱人,我要杀了你……”水中,响起了男人的呼痛声。 安宁趁机划了两把水,攀着岸上众人垂下的桌布上岸。 此时,皇后已经带着人赶到,侍卫们也姗姗来迟,把还在水中的人都拉了上来。 有皇后在,场面瞬间一清,太医已经在给公主诊治,未出阁的贵女也被布障遮挡起来,惊吓的、扭伤的、跌倒的都有医官、宫女看顾,甚至已经有人在皇后跟前汇报起情况来。 “清儿,清儿,你的脸怎么了?谁?谁谁伤了你?”贵妃看着倒在地上的青年男子,大声呼喊:“太医,快给本宫的侄儿瞧瞧,他怎么了?” 安宁裹了一张桌布,出列跪倒:“回禀皇后娘娘,是臣女伤了越国公府公子。臣女已经把公主推到岸边,越国公府公子拉扯,不让公主上岸。臣女力弱,不得已出此下策。” “胡说八道,宫中私藏利器,还敢信口雌黄,来人啊,还不快给我把这没规矩的东西拿下!”贵妃大声呼喊,却没有一个宫人、侍卫应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脸色难看的都快滴水了。 “贵妃,退下!”皇后威严开口,“此乃女眷居所,越国公府公子为何在此?青鸟,安排人扶各家贵女下去诊治休息,鸿雁,去请陛下。” 第150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4 安宁被留在宫中养伤,第二日,尊贵如陛下居然亲自前来探望,可见对长平公主喜爱之深,这才爱屋及乌惠及到她。 但,即便如此,后续事情也无人与安宁有个交待。即便安宁救了长平公主,她也是个小孩子,在大人们眼里,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些。 安宁在宫中住了一日,询问照顾她的大宫女,可否去探望公主。大宫女请示之后,安宁才过去。 “免礼,快坐。阿宁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你行此大礼。”长平公主坐在床上,招呼安宁坐下,笑道:“本该我去看安宁姐姐的,真是失礼。” 说完,又咳了起来,声音沉闷,感觉嗓子里有异物。这是呛水后的正常反应,再过几天嗓子就舒服了。 安宁从旁边拿了茶盏过来,里面装的果然是润喉的药茶。安宁递过去,公主摇头,“怎能让……咳咳咳……” “先咳出来,再喝水压一压。” 公主咳过之后,在喝药茶润喉,小脸大红扑扑的,都是咳嗽憋气憋的。 第99节 安宁放下茶盏,她照顾儿孙照顾习惯了,倒不觉得给公主送杯茶是屈辱。 “见公主无恙,我便心安了。蒙娘娘青眼,已在宫中修养两日,不好再多逗留。”安宁向公主微微颔首,“我亦不好贸然请见娘娘,听闻娘娘常来探望公主,我今日在这儿多等一下,待娘娘来了,当面向娘娘请辞,公主觉得可好?” 公主微有讶异得抬头,尔后温柔一笑,“不用这样拘礼,随意就是。来人,搬些稀罕玩意儿过来给阿宁姐姐玩儿。” 安宁连忙道:“不必,公主需要静养,我坐着看会儿书就行。” 公主看安宁实在紧张,也不强求,让她安静坐着还自在一些。 没过多久,皇后果真来了。 安宁起身欲要大礼参拜,皇后一挥手,自有左右拦了,“头回见面才受你大礼,女儿家膝盖金贵,怎能随意跪人,日后拜见,行常礼便可。” “谢娘娘。” 皇后日常关心了公主几句,转头面向安宁问道:“听说你想见本宫?” 安宁毫不意外,刚刚在公主面前说的话,转眼就道了皇后耳中。“娘娘明鉴,臣女不敢久留宫中。” “你救了长平性命,就是本宫的大恩人,岂能不赏?”皇后放柔音调,笑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本宫无有不应。” 皇后敢这样说,安宁却不敢狮子大开口。上辈子她也这样许诺过辅政大臣,可四个辅政大臣只有一个识趣得落了个善终。 “救公主是臣女本分,娘娘已经赏过。”安宁拖起胸前璎珞,正是皇后赏的那个。 “真是个实诚孩子,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本宫便直接赏你父母了。都是他们教女有方,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安宁腼腆一笑,“娘娘明鉴,臣女有件小事,想求娘娘恩旨。年前宫中为公主选伴读,臣女自觉才德不足,未敢应选。如今方知娘娘、公主平易近人,厚颜自荐为公主伴读,还请娘娘允准。” “这倒无妨。不过你今年十五了,家里可相看了亲事?” “不敢欺瞒娘娘。家中曾为我议亲,为新科探花曹玉峰。臣女在酒楼天街夸官时一见钟情,尔后家中多方打探,本已大致定下。后头才知他在家中有妻有子,父母大怒,立志为我选一文武双全、家世本领上佳的夫婿。只是这样的好人家,也是一家儿郎百家求。臣女暂时不想议亲,等几年再说。”安宁大大方方把事情说了,相信皇后想查肯定也能查到。 “嗯,原来如此。你若有意,回去修养好了。待公主开始上课,就宣你入宫。”皇后颔首,她看得出安宁没有说谎。拿她当挡箭牌,避免嫁给父母挑的不喜欢的人,倒是大胆。这种拿皇权对抗父权的,皇后经得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安宁欢喜告退,这一状告上去,姓曹的在太子那儿再有脸面,也待不了多久。 女官奉命送安宁出宫,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安宁没要赏赐,皇后却不会小气,赏赐装了满满一马车,除贡缎布匹之外,还有三大盒子的金簪朱钗。 安宁看的好笑,看来皇后是真讨厌贵妃,自己一簪子划破越国公府公子的脸面,簪子作为证物被拿走了,皇后就补偿了她三大盒子。 回到家又是被一阵嘘寒问暖,爹爹吩咐厨房熬滋补药膳,娘亲今天去天福宫上香,明天去宝象寺祈福,佛道两家都做足礼数,请满天神佛、诸天仙神保佑自家女儿。 东宫,太子看着丰神俊朗的曹玉峰有些尴尬。 “玉峰,翰林院有规矩,新科进士都有回乡探亲假。孤本想着你来东宫任职,却忘了你也该回乡一趟,幸好今日翰林院来人提醒。幸好,幸好。”太子素日最崇礼法,还关心了曹玉峰的家人父母,最后道:“孤也有一份仪程相赠。待你回京,入翰林院历练三年,孤立刻调你入东宫任属官。” 曹玉峰风度翩翩,拱手答道:“多谢殿下。无论在哪里任职,都是为国办事,臣不敢挑剔。” “孤自然知道你为人,来,这是东宫的令牌,你出门在外若有需要,只管拿给地方官员。回来后也不必交还,凭此可随时来东宫拜见孤。” 曹玉峰谢了又谢,即便太子不提,他也有意回家乡一趟,上辈子就是没有回去,才有后续的祸事。按上辈子推断,他的儿子,此时应该夭折了吧。 安徽,歙县,曹玉峰老家。 一座白墙青瓦的典型水乡之家,一位美貌少妇呆呆坐在上首,她哥哥正在喋喋不休。 “芳芳,不能犹豫了,曹玉峰明天就到了,你得拿定主意才行。孩子夭折,咱们谁也不想的,可如今他已经得中探花,没有孩子,他一朝得志,想要休妻可如何是好。不如先抱个孩子充任,等你们日后再有了孩子,徐徐把这事儿说清楚,这才是万全之法。”一位已经蓄须的青年男子苦口婆心。 “芳芳……芳芳!”车大哥大喝一声,终于把妹妹叫回神了,“你丢魂啦!怎么不理我。” “没有,只是没想到曹玉峰会回来。”车晗芳喃呢。 “是啊,之前送信说不回来,我就担心,不知他什么时候接你入京。如今他回来了,我也放心了。你跟着他上京享福,日后多生几个孩子,事情也就抹过去了。”车大哥很乐观,头生子夭折了是很可惜,可曹玉峰走的时候妹妹还未显怀,回的时候孩子已经夭折,面都没见过,感情也不会太深,只要日后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车晗芳定定看了大哥一眼,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哥就已经谋划起这些事情了。 车晗芳对大哥想抱个孩子充任的事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曹玉峰突然回乡,让车晗芳有种不好的预感。 车大哥叮嘱了小妹一通,才不放心的回去了。在他看来,小妹骤然失子,定然悲痛欲绝,没有自己教她如何说话应对,是不能留住人中龙凤妹夫的心。唉,妹夫也是,怎么不早遣人送信,明日就到,都没法儿让妹妹把说辞练熟。 夜已深,车晗芳院中灯火却一直没有熄灭。 巷子口远远有鸡鸣犬吠之声,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 “汪汪汪……”一阵狗叫声传来,车晗芳低低唤了一声安抚,看门狗嗷呜一声,回狗窝安睡。 依旧只需要一个眼神,车晗芳、曹玉峰就能确定,眼前人不是此世人。 车晗芳不像安宁那样激动,她很平静,平静得倒了杯茶推给曹玉峰,平静得问:“萧安宁也重新来过了?”毕竟他们三个一同问罪,一同赴死。只是萧安宁有皇族血脉,被赐白绫,留了最后体面。曹玉峰毕竟当过首辅,一瓶鹤顶红自绝,也有遮羞布。只有自己,菜市口杀头,想想就觉得不公啊! 曹玉峰没有碰那杯茶,颔首道:“你一向是最敏锐的。” “若非如此,不能以下堂妇之身,享四十年富贵。”车晗芳不并以为耻,甚至还能笑出来,“没娶到高门贵女,可惜了你的仕途。” 这种论调,上辈子曹玉峰听到过很多次,尤其是他在老家有妻儿的事情翻出来后,京中对他的风评就一直是靠岳家上位。可是人生的后二十年,这样的论调已经听不见了。不是岳家扶持他,是他反哺岳家。 “你不必激怒我,我的才干,无需婚事锦上添花。”曹玉峰有这样的自信。 车晗芳嗤笑一声,这辈子可能是的,老黄瓜刷嫩漆,可上辈子,若非萧家帮扶,安有他曹玉峰什么事儿。 “萧安宁不是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吗?怎么没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啧啧,多好的一对啊,郎才女貌~” 曹玉峰看了她一眼,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儿,“你想继续与我做夫妻吗?” 车晗芳挑眉,“你敢吗?” “不敢。”曹玉峰平静道,“怕你杀了我。毕竟你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想必多我一个不多。” “哈哈哈哈……”车晗芳大笑不止,“算你有自知之明。婚事老娘不打算认了,但你若想拍拍屁股走人,也是妄想。” “你想要什么?”曹玉峰平静问道,他知道,他和车晗芳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能用利益打动的。 “黄金千两……” “醒醒,我此时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新科进士。” “你许什么空头话,我也不敢信呐~”车晗芳突然绽开如花笑颜,“不如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妹,和离之后,你保我离开歙县,如何?” 第151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5 第二天一大早,曹玉峰被早早等在驿站的族亲接回家中,家中已是高朋满座,亲戚朋友、故旧邻居,稍微沾边些的人都来了。谁不想沾一沾探花的喜气,与旁人说一说“我与探花二三事”。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就是在这巷子里长大的!” “最爱吃我老婆子做的鱼!” 人人都吊着嗓门喊,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与探花的关系就更亲近些。 曹家是大族,不必曹玉峰操持什么,自有族老早早操办起来,家门外的巷子里,流水席已经摆起来了。 曹玉峰进门,先拜过早逝的父亲灵位,又与族老叙过寒温,定下明日祭祖,这才得空与家人说话。 面对光宗耀祖的儿子,曹老太太眼含热泪,“我的儿啊,娘可盼到这天啦!娘这些年终于熬出头啦!娘到了地下也能见你爹啦!” 曹老太太一哭三叹,声调婉转。 曹玉峰站起来,听老太太哭诉,等老太太哭完才坐下,脸上的表情,一直是肃穆而恭敬的。 站在一旁的大嫂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老太太才拿帕子擦干眼泪,抽泣了两声,带着哭腔问:“儿啊,你这回来,能住多久啊?什么时候带娘也上京享福啊。” “娘,我这次回来,大约能待半个月。老话说的好,京都居、大不易,我在京中没有住处,租住在朝廷廉价租给新科进士和低阶官员的廉租房中,四个人共用一个院子,我住后罩房,便宜些,俸禄刚好够花用。一路回来,多亏了咱们歙县父老乡亲、儒商义士赠的程仪,我这次上京,倒不必家里出钱了。若非如此,我当真没脸回来。”曹玉峰语气诚恳,温柔而坚定:“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四弟四弟妹,你们放心,我考中进士,在京中历练几年,就寻机外放,到时候,回家接娘一起,天南海北看一看。” “娘,小时候,你不总说羡慕爹四处经商,哪里都去的吗?如今儿长大了,能满足娘的心愿了。日后,儿带着你宦游四海,看一看这天下的风景。”曹玉峰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把头伏在曹老太太的膝盖上,满是依恋和憧憬。 曹玉峰低着头,看不见哥嫂弟妹们乱飞的眼神,但能感受不到曹老太太一瞬间僵直的身体。 “啊,啊……”曹老太太尴尬的阿巴阿巴两声,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道:“老大,快把你弟弟扶起来,我的儿啊,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快去歇着,明天还要祭祖呢,可不能累着了。” 曹玉峰听话点头,“是,都听娘的。” 曹玉峰头也不回的任由小厮带自己回后院,丝毫不在乎母亲又支开自己和兄弟们商量什么。这样求而不得的母爱,曹玉峰困在其中六十年了,生死之间走一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以往没在老宅见过你。”曹玉峰和这个脸生的小厮搭话。 “三爷,小的是刚进府的,听说三爷中了探花,多少老爷哭着喊着送礼给咱家。小的原是周家村的,去年大水冲了家里田地房屋,有幸被大爷选进来伺候,吃口饱饭,都是三爷的恩德。”小厮弯着腰,口齿伶俐地交待了自己的来历,一会儿提醒曹玉峰小心台阶,一会儿把灯笼举得高一些,提醒他不要撞着花树。 曹玉峰的水平,套一个小厮的话,这不信手拈来吗?只是短短从正堂客厅走到卧房,小厮的情况、家里的情况都被他摸清楚了。 “三爷,家具都擦过三遍的,鸡毛掸子打灰,湿帕子擦干净,干帕子擦水印,保准干干净净的。老太太说三爷是读书人,最爱干净了,小的们都仔细着呢!被褥也是晒过的,昨儿个接到三爷的信,家里丫鬟出去晒被子,连巷口最泼辣的刘婆子都不敢和咱家争地方呢。还说晒得足足的,让三爷盖着,也能闻到太阳的暖味儿呢!” “嗯,知道了,打水梳洗吧。”曹玉峰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上辈子他没回来,没有机会住进这个崭新的房间。 自从中了举人,他一直辗转在学院、老师家中、同窗家中,偶尔一次回家,只能住客房。管家的大嫂非常歉疚,说她也没办法,家里几个兄弟成家,孩子越生越多,房间实在不够住,求他体谅。 已经把父亲分给自己那一份家业卖了作为读书花销的自己,当然只能原谅了。父亲在的时候,压着哥哥弟弟,盼着自己能读出来,拉家里一把。在那个时候兄弟们就积累了很多怨气,这个道理,曹玉峰一直到四十岁的时候才想明白。 当年的自己,是何其愚钝。 现在,给探花住的房间却是不缺的。 修墓、祭祖,一切有条不紊。 歙县是传统的科考大县,徽墨、歙县名扬天下,商人都自称儒商,学问比偏远之地的学子都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商人愿意资助学子,曹玉峰这样越过龙门的鲤鱼更是大热人选。 无数人哭着喊着给曹探花送金银、美婢、铺子、田产,曹玉峰找到族老,说了自己的看法。 “咱们曹家在歙县只是小族,宗族不昌,不是长久之法。那些送来的钱财,我辨别之后,能收的都收下,分文不取,捐给族里,开一族学。叔祖,诗书传家久,耕读继世长。钱财置地作为族学产业,由族老监督,都用在族学上。若是族里能多出几个进士,还怕不昌盛吗?”曹玉峰和族老推心置腹得谈起如何置办族学。 如何请先生,如何分班收学生,如何保证族学产业的产出都用在奖励优秀学生上,曹玉峰都有完整的腹稿,如今说出来,听得几位族老连连点头。 “难为你,这种时候,还用心钻研族里的事情。你放心,家里有我们几个老头子看着,必定把族学兴旺得办起来。” “是啊,不敢奢望人人如你一般有才干,但只要有族学兜底,脑子笨的认几个字,出去也不必卖苦力,当个掌柜账房,总能把家业撑起来。” 族老们纷纷赞扬曹玉峰的慷慨和高瞻远瞩,夸他是曹家的“麒麟儿”“千里驹”。 曹玉峰苦笑,“不敢当长辈们如此夸奖,玉峰还有一事,要麻烦族老。是关于拙荆的,族老们是自家人,我也顾不上家丑不外扬,她是先父在时为我定下的,一直不得母亲喜爱。这回更是因为母亲疏忽,害得孩儿夭折。她被吓怕了,只道不敢再与我做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若走,必定不能带着她离开,若留她在老家,也是一条性命啊。咱们族中好不容易有了兴旺的迹象,我还未授官,不能因内帷不休被御史弹劾……” 曹玉峰说起家里的婆媳矛盾,族老们也是心有戚戚焉,谁年轻时候没在老娘、老妻之间受过夹板气呢。 “休妻?他做梦!”同一时间,车家的厅堂里,车大哥怒气冲冲地拍桌子。“七出三不去!先贫而后富,不能休妻!你是曹老爷子生前定下的正头娘子,姓曹的即便成了官身,也不能不讲道理!” “大哥,不是休妻,是和离。”车晗芳慢悠悠解释。 “有啥区别?”车大哥问了句大实话。 “大哥,只有我们兄妹,我实话与你说。生哥儿的时候,我被那老虔婆为难,稳婆久久不来,我不懂门道,伤了身子。后头悄悄找大夫看过了,日后不能生了。”车晗芳左右看看,低声和大哥说了真相。 车大哥也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紧张道:“真的?老天真是瞎眼了,怎么这么对你啊!你前些日子老往镇上跑,就是为了去看大夫啊?你嫂子还瞎想,以为你想上京找他呢!” 第100节 那倒不是。 车晗芳擦拭眼泪,哭道:“哥,事到如今,只能早做打算了。” “那也不用和离啊。你做正头娘子,给他纳两个妾,生了孩子也只能叫你娘。要是气不过,那些女人借了肚子,提脚卖了就是,再给妹夫买两个年轻漂亮的,他必不会怪你。”车大哥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妹夫。 车晗芳无奈说了“实话”,“大哥,昨晚上,他先来见过我,质问我抱孩子的事情。” “你怎么这都和他说了?”车大哥大惊失色。 “我怎么会和他说!”车晗芳比大哥还慌张、还大声,“我怎么可能和他说,瞒都来不及。是他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直接问道我跟前。大哥知道的,我一妇道人家,被他一问就慌,最终也没瞒住。” 车大哥焦急地站起来,原地转圈,如蒙眼的驴拉磨一般,转了一圈又一圈。“肯定是了!妹夫在老家肯定有眼线,我就说怎么突然回来了,连个消息都不给,就是防着我们呢!唉,到底是中进士的人,脑子活泛着呢!该,也是命里该啊!要不是有这股狠劲儿,他也不能在曹老爷子去了之后,坚持读下去。你们可是原配夫妻啊,就为了这点儿事,他真要休妻?唉,唉!” 车晗芳擦干眼泪,看大哥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又补充道:“我原是不肯和离的,只是他说,若不和离,就把咱们准备抱养充任的事情抖落出去,坏咱家名声,再把我留在老家,任由老虔婆磋磨。” “那不行,那不行,你一个好好的大姑娘,难道就任由他家欺负吗?” “大哥,别急,我也这么问他呢。”车晗芳微微露出笑颜,“还算他有些良心,知道这事错不全在我,要不是那老虔婆弄鬼,哥儿也不会夭折。我和他说好了,给咱家一笔钱,算是给我的嫁妆,等我再嫁的时候陪出门去。” 车大哥叹道,“还算他有良心。” “哥,世人的嘴,杀人呢!他们会说,和离的妇人哪儿有好的。我知道,哥哥嫂嫂疼我,不会让我留在家里被人嚼舌根,会给我找个好归宿。可我也仔细寻摸了,附近哪儿有合适的人选。如今他正鲜花着锦的,我也不敢一和离就改嫁,旁人还以为里头有什么猫腻呢。我私心想着,先去外头道观、尼庵避一避,等风头过了,我再低调嫁人。”车晗芳拉着哥哥的手问,“这是我私下琢磨的,哥哥帮我参详参详,可使得?” 车大哥拍着妹妹的背,心疼又心酸,“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开看姓曹的诚意,得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不是趁机甩了你攀高枝才行。他安顿好你后半生,大哥才肯放过他。” 车晗芳微微低头,露出哭红的眼睛,“哥,我就知道,世上只有你最疼我。” 和离难吗?难! 两根老黄瓜和离难吗?不难! 曹家新鲜出炉的探花和媳妇儿和离的事情,非常低调的就办了,知道的人都没多少。曹家族老也不太好意思,这事儿要怪就怪自己族里出了个搅家精,曹老太太日常以欺负老三媳妇儿为乐,一言不合撒泼打滚,谁去主持公道她马上满嘴喷粪:“你是不是和姓车的有一腿,不然为什么帮她?我就看见你上回从来我家门前过笑了一下,是不是在给姓车的抛媚眼?” 这让人怎么说呢?曹玉峰已经中进士了,曹家也该是体面人家,不能再这样了。就像玉峰说的官员就要讲究官声、官体,让人抓着把柄,就是内帷不休的罪名。 族老无奈主持了和离,又怕被人说刚发达就换老婆,很是忍耐,旁人来问才尽力解释,争取把舆论伤害降到最低。 车晗芳在城外尼姑庵里住了几天,刚开始家里人还不放心,每天都来探望,后来见车晗芳住过来心情还不错,没有要生要死的,情绪也稳定,家里就放心了。 半个月后,曹玉峰走的那天,车家大嫂特特在尼姑庵陪车晗芳待了一天,生怕她想不开。结果车晗芳从头到尾就跟不知道这件事一样,都没往渡口的方向望一眼。 车大嫂回去就和丈夫说:“这下可放心了。三哥儿避开了,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再给小妹找个好人家,日子照样和和美美的。” “那是,若不是妹妹愿意,我是再不能让他们和离的。你慢慢把风声放出去,这事儿不是咱家的错,是那老虔婆的不是,我外甥都折进去了,周围谁不知道。如今没了妹妹,他家三个儿媳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呢!咱且等着看笑话!”车大哥含恨说道,依他本心是不愿意妹妹妹夫和离的,奈何两边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一个大舅子实在安抚不住。 “放心,我已经和巷子口的刘婆子说了,她最爱到处显摆。咱家挑妹夫的水准也放出去了,总得是个和三哥儿差不多的,小妹有旺夫命呢!三哥儿就是她带旺起来的。她没嫁过去之前,三哥连秀才都没中,曹老爷子去了,一家子都不愿意支持他继续读书,还是小妹有决断,支持三哥儿把家产卖了继续读书,不像那些无知妇人,就知道痴缠几个银钱。”说这话的时候,车大嫂忘了当初听说他们小夫妻卖了家产是何等忧心,生怕日后这两个负担要自家来拉拔。谁知道曹玉峰短短四年就从白身考到进士,有这本事,曹老爷子在的时候怎么不显,简直耽误他家和妹夫培养感情。 车大哥也非常自豪,骄傲的对媳妇儿道:“嗯,告诉外头人,咱家是疼闺女的人家。有人来提亲,聘礼一分不少,都给小妹陪嫁过去。再有小妹的旺夫命,谁娶了她,说不得就是下一个进士老爷!” 总之,曹玉峰私下补偿是给车家的,由车家花用天经地义。车家庇护者车晗芳,让她免受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给庵堂按月送米粮,难道不该拿这笔钱吗? 曹玉峰在渡口等了一日,一位身形瘦削的同窗前来寻他,二人便一同结伴上京了。偶尔有一两个熟人问道,曹玉峰只道是旧年游学认识的朋友。 这位朋友也很有文士气度,看着温和有礼,对人客气周到,谁能看出她是后宅妇人装扮的呢? 曹玉峰和车晗芳站在船头,小船乘风破浪,江风吹动衣衫,头巾、发带也在空中飞扬。车晗芳的发带飘到曹玉峰面前,被她轻轻拨开,随风飘在空中,如同两个人再也不会交集的命运。 “你准备去哪儿?”曹玉峰小声询问,江水滔滔,他们站得远离人群,没人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问什么?我都没问你是怎么说服家里人和离的,你烦我干什么!”车晗芳彻底不装了,拿出四十年前,啊不,四十年后的态度来对曹玉峰。 曹玉峰也不生气,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习惯了事与愿违,习惯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已经懒得生气了。“他们从未变过,还是那样。只需透一句和离了有更好的妻族,能帮扶家里,他们还生怕我念旧情。” “呵,世事沧桑巨变,你们家倒是始终如一。”车晗芳讥讽道。 “晗芳,何必如此讥诮,莫非对我还有情谊?我可没对你喊打喊杀,你抱养子冒充我儿子,瞒了我四十年,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借着我的名义,在老家大肆圈田,欺压良善,手中沾了人命无数。若非如此,我堂堂首辅,怎会被连累致死。” 车晗芳也惊奇得转头看他,“啧啧,果然是进过内阁的人,脸皮就是厚啊!你那首辅是权宜之计,是皇帝糊面子,是没人愿意跟着皇帝胡闹,你这小人钻了空子,当家做主的是圣太后。搞搞清楚,你是自己斗败了,连累了族亲。” “京兆府击鼓鸣冤的苦主,是你们逼死了父母妻儿。” “你?你是谁?们?们又是谁?是你曹玉峰脑子拎不清,被老娘兄弟裹挟,被宗族裹挟,对族人几十年为非作歹视而不见,当初本县县令没有给你写信告状吗?你仗着南隆侯府的势平了诉讼,几十年后翻出来,刚好把萧家一并带走,给我出口恶气。” 曹玉峰冷哼一声,“这回我走的时候,告诫了族里,拜托了族长,也给县令留了名刺……” “你一个没授官的小进士,别拿对下属的态度对本县父母官,瞧你那下巴只差戳天上去,两只大鼻孔,恶心!” “我好好和你说话,你却非要挑刺,看来是真不想告诉我将去何方,故意插科打诨呢。”曹玉峰被骂了,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 车晗芳转头,看向茫茫江面,手紧紧握着栏杆,脚下也是马步扎得稳当,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真担心曹玉峰为了少一个知道未来事的人,直接把她掀进水里。如今想想,她菜市口杀头的时候,宫中赐下的白绫、鹤顶红,应该同时送到了萧安宁和曹玉峰手中,不然,为何是他们三个有这样的大机缘。 如此机缘,就浪费在这两个垃圾身上吗?曹玉峰贪心不足、十足小人,萧安宁愚蠢无知、毫无志气,狗改不了吃屎,就凭他俩的性格,重来一回,又有什么用。 曹玉峰看似摆脱了宗族的无形桎梏,不在想着补贴宗族,不再愚孝对老娘言听计从,可他依旧会在朝堂钻营,走惯了捷径的人,是不会安于平凡,踏踏实实做事的。若是他这辈子还想从太子入手,期望日后太子登基重用他,把首辅的位置砸瓷实了……哼,德不配位,说的不止他,还有太子呢。 萧安宁上辈子为了谁是原配的事情,自己能把自己气死,这辈子看样子还继续气着。没嫁给曹玉峰,凭她的家世,随便嫁给哪家贵胄,凭着多活一辈子的阅历,在后宅肯定如鱼得水,说不得就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日子。 这两个垃圾,一个汲汲营营,一个空有宝山,却端着金饭碗要饭,自己呢?自己又该如何?车晗芳盘算着,肯定不能跟着曹玉峰,但要去哪里呢?自己是个女人,单身、漂亮的女人,空有后四十年的见识,哪里是她安身的地方呢? 曹玉峰是男人,有功名,萧安宁有家世、有地位,自己若只做一个普通妇人,岂不辜负机缘?日后相见,有何面目见人? 见车晗芳不说话啊,曹玉峰诧异挑眉,“难道,你真对我余情未了?” 这种屁话,车晗芳反驳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你借势享了四十年富贵,于后宅事很精通,不若随我上京,待我安顿下来,为你寻一夫婿。放心,你说结为异姓兄妹的戏言,我当真的,日后你只当是我妹妹就好。缘分难得,我定为你找到归宿。”曹玉峰突然就自信起来,自己上辈子的首辅有水分,但进内阁总是凭自己的本事,还有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虽然结局惨烈,但也并非没有享受过。 车晗芳心知这是拿她当资源,准备交好某某的时候,把自己这个义妹嫁过去拉拢人呢。车晗芳笑道:“也好。你少打歪主意,老娘既然敢出门,就不怕你弄鬼。真要惹毛了我,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曹玉峰宽容得笑笑,不在意这些狠话。 见车晗芳离开船头,曹玉峰才放松收紧的身体,他刚才也怕车晗芳一言不合,把他推进水里,江水湍急,又是冬日,落水会要命的。还好,还好,车晗芳虽手段狠辣,但终究只是内宅妇人,争的不过是名分、财富。 车晗芳如今是男装打扮,自言与曹玉峰同窗,互称兄弟。一路顺江而行,到了屯溪换船的时候,曹玉峰起床突然发现自己的行礼不见了,猛然一摸胸口,幸好身份文书一直贴胸口放着,不然连自己身份都无法证明。 曹玉峰悚然而惊,立刻出门找人,车晗芳果然不见了,去问船家,船家笑道:“你兄弟去岸上买食水了,说你晕船,还要给你带药呢。” 这种鬼话曹玉峰一个字都不信,车晗芳这是卷了金银细软自己跑了。呵呵,满嘴跑马,一个字的真话都没有。 第152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6 南隆侯府,西院,书房。 安宁提笔默写,一笔端正的楷书,边写边想,偶尔记不起来了,就停笔仔细思考,想好了,再继续往下写。 郡主悄悄推开门,想看看女儿在干什么。 事实上,没有“悄悄”。郡主即便在府里出行,也是声势浩大,身后跟着一群丫鬟。 安宁听到动静,停笔抬头,起身绕过书桌行礼,“娘~” “噢哟,我的乖乖,怎的这么多礼,又在用功啊。”郡主总是这样,实在太溺爱孩子大了,安宁乖乖任由她抚摸脸颊,“乖了,乖了,比你那三个哥哥不知强多少倍。来,来,娘炖了燕窝雪蛤,你多吃点,补补。” “娘,我年轻,哪能享用这些,您和爹爹多用些才好。” “都吃,都吃,咱家又不是那等寒酸门户,一碗燕窝而已,吃得起!下回娘给你买血燕,那才大补呢。” “这样的好东西,合该孝敬外祖才是。”老南隆侯早就捐躯沙场,祖母走得更早,安宁的祖辈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 “他们哪儿缺这些。” “知道长辈们不缺,不过是我们做晚辈的心意。”安宁一边说着,一边把炖盅端出来,先舀一碗递给郡主,才给自己盛。 郡主喝着女儿侍奉的燕窝,比吃什么龙肝凤髓的美味。呜呜呜,老话说的没错,女儿就是贴心。想想三个臭小子,天天猴子一样乱窜,哪儿像女儿不仅文文静静漂漂亮亮,还孝顺懂事。真想再生个女儿啊! 郡主看女儿乖乖把补品喝了,叮嘱道:“小姑娘家家,多去外头走动走动,不许天天窝在书房看书。再学一阵儿就歇下,天光不好不能用眼。彩蝶,看着你们姑娘,要是点灯了还看书,立刻来回我。” 丫鬟彩蝶脆生生应了,安宁才送母亲到院门口。 等郡主走远,一直等在门外的下人才进来禀告,“姑娘,去歙县的吴老六回来了。” “好,快请。”安宁扬声,等在院外的吴老六隐约听到一个请字,只觉不愧是侯爷、郡主的掌珠,待他这样的下人也肯尊重咧。 安宁没有设屏风,只端正坐在上首,吴老六进来行礼,规规矩矩垂着头,把歙县的情况说了一遍。 “打听清楚情况,我就放心了。咱家到底和他有些瓜葛,知根知底才好。”安宁简单解释了一句自己的动机,反□□里人没有不知道的。“辛苦你了,来回奔波,这次从歙县运回来的笔墨纸砚,卖出之后,你多拿一成的利。” “都是小的分内之事,怎能讨姑娘的赏。”吴老六赶紧推辞。 “我做事向来赏罚分明,你能办事,自然有报酬。不必推辞,收下就是。你是家里老人了,道理都懂,只是我需得再嘱咐你一句,守口如瓶,知道吗?” “姑娘放心,我吴老六素来嘴紧,主子的事儿,就是家里婆娘也不多说一句。”吴老六赶忙拍着胸脯发誓。既然主家非要赏,他就愧受了。 下人做事要给赏赐,安宁是这辈子刚从皇后娘娘身上学的。娘娘掌管后宫,对能干的太监女官都有额外赏赐。上辈子的安宁却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侍奉主人,不是奴婢们该做的事情吗?怎么能要赏赐?赏赐那是随自己心情的随手之举啊。如今想来,真是幼稚。 送走了吴老六,安宁在心里盘算,他们三个都有这样的大机缘。 车晗芳,上辈子自己多么怨恨这个女人,可如今想想,她又有什么错?遇上陈世美,还能凭手腕翻身,做一辈子老封君,歙县老家人人只当她是原配正妻。这样的手段和心性,不值得自己学习吗? 上辈子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陛下新政失败,曹玉峰被清算,这些事情才翻出来。曹玉峰啊曹玉峰,他也是个厉害人啊,不管首辅的水分有多少,但他做官的水平却是实打实的。若非陛下太过无能,他不会轻易倒台。 陛下,陛下如今还只是太子。安宁在心里想,原来陛下也不是天生就能当一个好陛下的,做的不好,同样为朝臣所排斥。 “姑娘,您想什么呢?”彩蝶轻声提醒,安宁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哦,想公主呢,我才入宫伴公主读书一个月,感觉学得比以往十五年都多。”入宫一月,学宫中规矩礼仪,看皇后处事手腕,跟着公主学文章典籍。真的,这一个月的切身体会,比以往听别人说多少次都印象深刻。 安宁知道自己的不足,重来一回,消弭了最大的祸患,可她也不可能突然之间文武双全、智计无双。这些都不是父母可以教导的,父亲的爵位都是因祖荫和与纪王府结亲才保住的,母亲也不是教导这些的人。但是,她有现成的、可以模仿的对象啊——皇后。 皇后很厉害啊!当今陛下有头疾,精力不济,皇后娘娘代为处理朝政。以往安宁不懂,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后来才明白,陛下有疾,太子见过天经地义,皇后理政才是石破天惊。可皇后就这么平静的、润物细无声的成为了朝廷的主心骨,朝臣们也服他。 而今,太子已经大婚,入朝参政,却只管礼部事宜,于军国大事上毫无建树。太子到底有多无能,才会连“理所当然”都守不住。而这辈子的曹玉峰居然还敢往太子身边凑,哼哼! 以往,安宁不懂,什么皇后、太子,那都是大人们的事,遥远的事,她的生活重心是夫婿不够温柔体贴,小姐妹那句话阴阳怪气。现在才是,飓风起与青萍之末,如今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彩蝶捂嘴直了:“姑娘,你才十五呢,这调子和五十岁的老嬷嬷一般~” 听着她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安宁也乐,仿佛看当年的自己。 “正因年纪小,才要学呢。我做公主伴读,跟着老大人们学,跟着皇后娘娘学。”安宁起身,回到书桌前,铺纸研墨,提笔写下“苟日新”三个大字。 今生,早已是全新的了。 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安宁又坐上自家马车,往皇城而去。 公主早已开始晨读,见几位伴读到了,开门见山道:“清明祭祖,父皇、母后和皇兄要去郊外祭天、祭地。我却只能关在宫里,好生无趣。” “我有宫外新出的话本子,带给公主,也能打发闲暇。” “尚司局新出了一种络子,在帝都很是流行,若不行请女官来教我们玩一玩?” “哎,这些都无趣。若是公主愿意,我们去郊外骑马射猎啊,不会骑马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庄子上爬山、野炊,玩乐一天。” 第101节 “不好,不好,祭祖呢,家家都走不开的。” “哼,是父兄们走不开,又不是我。以往家里祭祖,可没我什么事儿。” 众人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平时父兄再疼爱,祭祀的大事,也是不允许她们参与的。 “这不公平。”公主拍拍桌子,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咱们女眷,难道就不能祭祖了吗?” “公主,我问了祖父,礼法所限,当真不行。”说这话的是礼部尚书的孙女,顺带把自己想一起祭祖,被罚抄书的事情讲了。 公主却很坚持,“父皇祭天,母后也要陪祭,我身为公主,反而什么都不能做,岂不是心不诚。我去和母后说一声,若是朝廷礼法不许,咱们也要出门祭一祭别的。都是为国祈福,难道我们的心不如父兄虔诚吗?” 一直没开口的安宁这才文问:“公主准备怎么和皇后娘娘说呢?” “我刚听公主说为国祈福很受感触,但若是公主私下对陛下、娘娘陈述,未免显得不够郑重,不若写成表章,递到陛下案头。” 方才说话的礼部尚书孙女有些犹豫:“若是被内阁驳回,岂不是让外人看公主笑话。” “怎么会呢,即便朝臣不许公主跟着祭天,那咱们就去旁的地方祭一祭。如公主所说,都是为国祈福。” 公主一听就明白了。先狮子大开口,如果朝臣不同意,那就退而求其次。朝臣见自己都退一步的,答应的可能性很大。公主很有决断:“这就写奏折,不能去郊外祭天,就去天福宫和宝象寺祈福。” 公主有了决断,立刻让她们几个伴读各写一篇表章,她看过之后,综合每个人的文稿,自己写了一份,大家头挨着头,纷纷出主意修改。几经琢磨,才递到外朝去了。 第153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7 陛下罹患头疾,常年受病痛侵扰,听闻女儿送了折子过来,心中好奇,叫人拿过来看,只是刚看了几行字,就觉得目眩头晕,无奈递给皇后:“安安长大了,朕却瞧不得。”安安是长平公主的小名,只帝后与太子以此呼之。 “陛下劳心即可,我为陛下念一念吧。”皇后展开折子,念了一遍,又道:“虽文辞通顺,却有粘补之感,想来是她那几个伴读写了,她缝缝补补。” 这形容贴切,皇帝都笑了:“她贵为公主,凡事自有下头人替她办好。只是随同祭天,到底逾制。” “不过祭祀,并非军国大事。安安头一回上折子,陛下慈爱,且随她也无妨。”皇后仿若不经意一提。 “即便朕同意,朝臣也不会愿意的。”皇帝转头望向皇后,他其实不太能看清,只是维持着姿势,长叹一声:“宣王、李、杨、宋几位先生。” 自有內侍前去宣召,几位内阁中人来议论一阵,自然是不同意。皇帝高居龙椅,并不表态。不表态本身已经是态度的一种。礼法森严,若非皇帝强势,臣子们轻易改动,去背这个违背礼法的锅。 皇后见此事不了了之,提议让公主等皇室女眷带头,领百官家眷到天福宫、宝象寺祈福。只涉及女眷,况皇后参与政事多年,朝臣们也不好连着两次驳她,遂同意了。 望着几人退下的背影,皇后抚摸着折子,久久没有开口。 后宫,公主得了消息,有失望也有兴奋,脱口而出,“太好了,我这就与嫂子商议去。” 嫂子……太子妃啊,居然忘了宫中还有太子妃。安宁心里一个激灵,不是她大意,实在是太子妃在宫中实在太低调了。 这位太子妃乃是皇后侄女,太子表妹,上辈子仿佛很快病逝,尔后太子扶正侧妃,便是日后的谢皇后。谢侧妃本身也是侯府贵女,很得太子宠爱,日后还会诞育子嗣。 上辈子太子妃病逝的时候,自己正满心欢喜绣嫁妆,只担心会不会影响婚期;这辈子进宫后,太子妃身怀有孕,但仿佛孕相不好,在东宫静养,连宫务都交还给皇后。 皇后娘娘忙于朝政,把宫务交给女官,又担心女官不好便宜行事,这才让长平公主做了主事人。自己作为公主伴读,跟着学了许多处理宫务的事情。 当真是如流水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干,一锤接着一锤敲,才有如今的局面。 安宁有幸与公主一道,前往东宫拜见太子妃。 太子妃也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腹部高高隆起,身形臃肿,只是脸上居然带着面纱。 相互见礼之后,公主立刻问道:“嫂子,你怎么带起面纱来了。” 太子妃抚摸了一下面纱,叹息道:“我有孕之后,脸色蜡黄,又长斑点,偏生在孕中,不能吃药、不能敷粉,只能戴面纱遮挡一二。实在失礼,今日本不该见你……” “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长斑又不会传染。”公主大大咧咧,“好久没见嫂嫂,我侄儿可听话。” 说着,公主就要去摸太子妃的腹部。 太子妃却像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她坐在椅子上,退也只是往椅子里缩,只听一声闷响,太子妃的背部狠狠撞在椅子上。 “表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儿吧。”公主也吓一跳,从椅子上蹦下来,连往日称呼都蹦出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不用,别!”太子妃连连摆手,拒绝公主靠近,最后一声“别”更是尖利到破音,把原本慌乱的公主都吓愣了。 安宁到底是经历过产育的,此时缓步走出,先请公主到旁边坐下,柔声道:“公主,妇人有孕都是如此,太多人围着会喘不过气来的。” 太子妃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顺着安宁的话说,“是啊,是啊,我身子不适,怠慢你了。” 旁边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子妃撞到了,既不知道叫太医,也不知道围过来嘘寒问暖。 “娘娘若是不介意,不若我扶娘娘一把。”安宁试探着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太子妃迟疑了一下,才搭手。 安宁一用力把太子妃扶起来,笑道:“娘娘觉得如何?腹部可以胀痛?背部呢?” “都好,不痛,背也不痛。” 安宁笑道:“娘娘怀相真好,我见过许多有孕的妇人,都不如娘娘怀相好。” “真的吗?”安宁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抓痛了。 “当然,我有许多表弟表妹,还有侄儿侄女,亲自见着几位嫂嫂有孕产育。”安宁更贴近太子妃一些,把她扶正坐好,又给她递了茶。 太子妃接过茶盏慢慢啜饮,安宁笑道:“娘娘也忒谦了,方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一瞧,娘宁的脸哪里蜡黄了,明明白皙水润。有孕还能有这样的皮肤,回头和我二嫂一说,她保准羡慕,恨不得冲进宫来,求娘娘要养颜秘方。” “不黄吗?我还有雀斑呢?”太子妃环视左右,稍稍把面纱拉下来一些,给公主和安宁看她脸上的斑点。 “这么点儿?”公主不解,“嫂子对自己也太苛了。我宫里有御医配的好脂粉,回头就给嫂子送来。” “太医说我此时最好不要用脂粉香料,为着孩子,多戴几天面纱就是。再有三个月,忍忍就过去了。”太子妃嘴上这样说,却情不自禁把面纱拉得更紧。 “娘娘很不必如此,我嫂子们有孕的时候,珍珠粉、花粉这些也是常用的。大夫自然也交待了,最好不用,可偶尔用一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宁劝慰,她总感觉太子妃紧张过头了。 “我已做了母亲,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了孩子。”太子妃摆摆手,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妹妹带女眷们去祈福就是,我这般也不好出门。待我诞下孩子,再谢妹妹帮我周全。” “好啊,那我就等着嫂子的谢礼啦~”公主又和太子妃说了会儿话,看她神色疲惫,这才告辞。 走在宫中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公主突然问:“阿宁姐,你有心事?” 安宁挥手示意跟着的宫人远一些,这才小声道:“我有些想法,心知有些不妥,不该随意开口,可反复思量,还是觉得该说出来,如何应对,由公主定夺。” “只管开口。”公主干脆道。 “我觉得太子妃娘娘反应有些过激了,太子妃娘娘不仅是公主的嫂嫂,更是表姐,公主是否该多关心些。” “唉,阿宁姐你有所不知。嫂子原先和我也是熟知的,嫁给兄长后,她反而忙得和我闲聊的时间都没有。后来怀孕了,更是深居简出。我若上门得勤快了,她反而要打起精神招待我,正累着她。东宫的宫务她都没精力管,交给小嫂子谢侧妃管着。我亦察觉嫂子有心事,可她不与我说,我也不好强逼。”公主详细说了安宁没进宫时候的事情,太子妃真的很忙、很累。 “不若请徐国公夫人进宫劝慰?” “是啊,嫂子与舅母定然是无话不说的,我当真是一叶障目!”公主欢喜得一拍手,立刻让人出宫去给舅母传话。 徐国公府一向谨守礼仪,虽然是皇后的母家,又出太子妃这位未来国母,可一点儿也不骄横,谨守规矩。宫中不宣召就不会轻易请见,这回公主请徐国公夫人入宫,也不肯乘小轿,坚持步行前往。 这些细节,安宁也是时候才听宫人们议论起来才知道,眼下最大的事是出宫祈福。身为伴读,安宁也在祈福名单之中,公主出行,礼部、五城兵马司、内务府、天福宫、宝象寺,各处的联络,各家诰命的站位,车马、饮食安排,林林总总,实在繁琐。 公主身边的女官带着安宁忙碌,安宁也见识了如何与朝廷衙门打交道,实在收获良多。 心里知道在学习、有进步,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自从坐上出城的马车,阿宁就瘫软了,这些日子实在累狠了。 窗外人声鼎沸,此行没有清场,车队旁边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欢呼,安宁掀开帘子,一问才知是百姓们欢迎公主。公主令人掀起帘子,正朝外挥手致意呢。 真活泼啊! 即便住在皇城根脚下,平民百姓又哪里见过公主。公主这样和气亲民,他们自然报以更大声的欢呼。 安宁也跟着学,让人把帘子挂起来,看着外头各色各样的百姓。 一瞧,就发现两边跟着骑马护卫的人里,出现了个熟人——曹玉峰。 曹玉峰正和谢侯府的小儿子并辔而行,亲密得聊着什么。 一看到曹玉峰,安宁也不累了,战意凛然观察了一阵,心中冷哼:果真狗改不了吃屎。曹玉峰也知道日后谢侧妃是要做谢皇后的,此时就已经开始交好谢侯府了。 安宁看不下去,她在宫中近水楼台,也从未想过接近谢侧妃。 不看了,看着眼睛疼!安宁转头,看另一边轿帘外。他们车队外围是骑马护送的侍卫,更外围有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持枪拦着百姓,不让冲撞拥挤。最外头是黑压压的人头,许多百姓听闻公主和命妇出行,都来看热闹。更远处还有年轻男人站在树上,这么远,只能看到公主的排场。 祈福进行得很顺利,两家宫观寺庙三日前就开始清场准备,祈福仪式盛大而有序,祈福过后,公主又领着命妇们在天福宫后山植下长寿树,为帝后祝祷;在宝象寺的莲花池放生河鱼,祈愿多积功德,保佑国朝风调雨顺,四境安稳。 祈福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日散学,公主叫住了安宁,和她说了秦徐国公府人进宫探望太子妃的后续。 “事涉东宫,出我口入你耳,谁也不能说,阿宁姐,你可明白?”公主先叮嘱。 “公主放心,即便是父母垂询,我也不说。”安宁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公主轻拍她的手示意放松,轻叹道:“此事,兄长也有错。” 第154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8 公主说完,又去喝茶,眼神悄悄扫向安宁。 安宁自然在心中狂喊:你说啊!你说啊!但是老年人的脸庞做不出那么活泼的表情,安宁只是平静得望过去。 然后,两个人视线相交,一起笑出声来。 “不逗你,兄长和嫂嫂都是头一次有孕,都不熟悉孕期是什么样。有孕的人身形笨重、体有异味、不能同房,一晚上控制不住起夜好几回。兄长从小到大哪里经受过这种苦,一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议政也没有精神。太医也说,孕期不宜同房……你那是什么表情,单纯同寝。兄长这几个月都歇在侧妃、侍妾房中,偏偏嫂嫂身边宫人眼皮子浅,这个时候和嫂嫂说什么得宠失宠,害得嫂嫂心思过重。”公主嘟囔着,一会儿抱怨宫人无用,一会儿把原因归咎于意外,仿佛她之前说的那句“兄长也有错”是幻听一般。 “从小到大,兄长哪里接触过有孕妇人。女子在他跟前都是身段苗条、身姿轻盈、容貌娇媚,头一次见孕妇,他也是手足无措。”公主还在为太子开脱,仿佛这些年,宫中没有小皇子、小皇女出生,没有妃妾怀孕一样。 安宁打了个冷颤,安宁听懂了。安宁突然想到二十年后,下一代谢侯爷世子妃是如何去世的。 世子妃嫁进侯府之前,家族是亲圣太后一方的,当时太后和皇帝母子情深,为支持皇孙上位,谢侯世子拼尽全力求娶,种种深情行为,被传颂一时,当时都到嫁郎当嫁谢郎。后来,皇帝要推行新政,与太后闹翻,新政不合民意,以失败告终,谢侯世子不再需要家族立场与他不同的世子妃。 他是怎么做的呢?不是休妻,不是下药毒害,而是攻心。 每每见到怀孕的妻子就皱眉,然后努力压下心中不喜,甚至屏息凝神,仿佛妻子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味道。他的“努力”是浅显的,肉眼可见的。让妻子忍不住悄悄嗅一嗅身上,真有这么臭吗?然后“不经意”的问下人:“她怎么胖得和猪一样……唉,这话不能我说,你悄悄问一问大夫,这么胖当真没事儿吗?” 听到这话,有孕的世子妃刻意节食,受得皮包骨头。 或者妻子笨重得不能行走,谢侯世子“迫不得已”扶了一把,立刻在妻子“看不见”的地方用帕子擦手,手都能擦破皮的那种擦法儿,让妻子忍不住怀疑,我是刚从疫区回来吗?我身上很脏吗?谢侯世子甚至连妻子坐过的椅子都不肯落座,用各种可笑的借口固定妻子的座位,仿佛她就是行走的瘟疫病人。 这可是枕边人啊!枕边人如此嫌弃,让妻子忍不住怀疑自己,我臭吗?我脏吗?是个正常人被这样对待都会自我怀疑,这还是个孕妇! 谢侯世子借口有孕,把妻子与外面一切隔离,倒向谢侯世子的奴仆会“不经意”做出捂鼻子之类的小动作,忠心世子妃的奴仆被这样的环境包围,慢慢也不能坚定的说主子没事,只能安慰“生了孩子就好了。” 有孕本就精神不济,再被这样对待,怎么能好。 这样隐秘的手段,当真下作! 第102节 谢侯世子妃当年的幸运在于有一个疼爱的母亲,越国公夫人趁着谢侯府的人外出,直接上门,家里没有主子无人拦得住。越国公府人看到的就是瘦的之剩一把骨头的女儿,腹部却高高扬起,仿若流民、仿若骷髅。 越国公直接把官司打到了朝堂上,里面的细节被说书先生一点一点扒开传扬出去,谢侯世子、谢侯府的名声当真一落千丈。 谢侯世子妃被救出,在产育的时候,依旧不幸难产离世。 律法不杀有孕的妇人,春猎不杀带崽的母兽,虎毒不食子啊!谢侯世子此行,让人从骨子里发冷,他的妻子、他的骨肉,被他如此冷酷对待。生生折磨致死,还不如直接下药毒死呢! 想起这样的往事,安宁又是一个激灵,看着眼前还在为太子开脱的公主,安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二十年后,谢侯世子为什么能用处这样的手段?为什么认为这样的手段一定成功?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成功过一次了? 冷!好冷! “阿宁姐,你怎么了?”公主关切的问。 安宁也在问自己的心,要说吗?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在指责太子! 我重来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忍气吞声的活着、袖手旁观的活着吗? 不行,不行,回去问问父母,问问外祖父母,多听听长辈的意见! 有必要吗?父母平庸,外祖父母明哲保身,十六岁的自己不明白,四十六岁的自己还不明白吗! 心中天人交战,安宁抚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公主,这事儿,只有陛下、皇后娘娘知道吧?” “自然,除了哥嫂就只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母知道,连舅舅都还未收到消息。边关离这里有三个月的路程,现在北境的雪还没化呢,路上难走。”公主顺势说起的徐国公,说起几位舅舅、几位表兄在北疆驻守,不知此时可好? 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召见了府医,召见了当年确诊谢侯世子妃病情的那位老年轻女医,问了自己的房中有产育经验的老妈妈。 第二天醒来,安宁发现自己脸上挂着黑眼圈。年轻的小姑娘皮肤白皙清透,熬了一夜,黑眼圈尤其明显。 彩蝶惊呼一声,连连道:“快快,去厨房煮个鸡蛋过来,奴婢给姑娘滚一滚,这般有损容颜,如何能入宫。” 安宁思考片刻,定下主意,“不用了,公主又不看我脸。” 彩蝶还要再劝,京中贵女,谁家女儿不看重容貌?安宁已经不想再听了。 按照惯例,吃饭,乘车,入宫,读书,然后求见皇后。 皇后代陛下处理朝政,可谓日理万机,公主伴读求见,若不是看在安宁曾救公主一面,又素来稳重的份儿上,皇后只会让身边倚重女官来见。 安宁静静等着,不吃点心茶水,等皇后终于忙完了,安宁走进殿内,大礼参拜。 皇后有些诧异,当初就说过,日常相见不用行大礼,皇后去探望公主的时候也常见她的伴读们,并不苛责礼节。 但皇后也不自己瞎猜,直接了当问:“何事?” 安宁抬起后,长久没有说话、没有进食的嘴唇有些干涩粘连,开口的时候,仿佛有一层皮被带起来了:“臣女有秘事禀告娘娘。” “说吧,此间无虞。”皇后不知她一个小姑娘,有怎样的秘密,但皇后对自己的人把控何其精准,为后将近二十年,参政将近十年,难道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奴婢吗? “臣女蒙公主信任,得知太子妃有恙事,突然忆起一桩旧闻,城南桂花巷猫眼儿胡同有一位女医……” 安宁开始讲故事,这个故事是真的,只是把时间换一换,安宁得知谢侯世子妃之事后,才去打听得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受害的人不止一个。有些女子心思敏感脆弱,甚至不用等怀孕,只需要把她关在家里,以娴静温顺的名义困住她,夫家就能肆意伤害她。不是每个人都有越国公夫人的胆魄和决心,不是每个人都如世子妃一样幸运又不幸。 皇后的脸色慢慢沉下来,听完了安宁的讲述,皇后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安宁抬起头,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她坚定地看着皇后:“臣女知道。” 安宁想了一夜,她明确,知道! 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有意为之,知道肯定有人给太子出了这样的主意,这个人多半是谢侧妃。知道太子会采用这样的主意,是不想太子妃诞下子嗣。太子妃不受宠,太子偏宠侧妃,这是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帝后在上,坚持长子嫡出,这才有太子妃怀孕。 安宁知道,这看似内宅争宠,女子争风吃醋。但不是的,这是太子是对母族、妻族的不满,是对皇后参政的不满,是对皇后的反抗。 陛下有疾,理所当然应该太子监国涉政,可是因为有皇后,太子一直拖到大婚才入朝,即便入朝,参与的也是礼部诸如祭祀、封赐之类的礼仪性事务。真正的军队调动、臣子任免、钱粮开支,太子一样都不沾边。 太子对皇后是不满的,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但是太子不敢明着反抗,不敢反应太过激烈。因为陛下不止他一个儿子,今年后宫还有新生儿,陛下有源源不断的皇子。太子之所以是太子,更大的原因是他是长子、嫡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太子不会反省,皇后如此就罢了,为何陛下也如此对待自己的继承人。 陛下昏庸啊?他罹患头疾多年,几乎目不能视,可朝政依旧问问握在他手中,当然不昏庸!陛下是不想把朝政交给太子吗?他是交不出去!太子还未正式入朝,已经交给他办过好几次事情,每一次都直踩雷区,陛下教导了,可太子就是领会不到。 陛下能怎么办?把大权交给太子,太子就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朝臣架空,不出二十年,权臣当道、江山易主。那还不如交给皇后呢!太后临朝、女主摄政常有,但权力终究会交给太子。退一步说,太子资质太不堪,交给太孙也可以。 陛下这样的打算,安宁是这辈子才看明白的。 那么皇后是怎样计划的呢? 安宁不知道,但安宁知道应该跟着对的人走,自己不聪明就跟着聪明人走。 所以,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皇后,让皇后更早明白,她的骨肉相连的儿子,已经对她有了莫大的恶意。太子看不到太子妃是他的表妹,只看得到那是皇后硬塞给他的妻子;太子看不到太子妃腹中是他的血脉,只看得到那是有可能取代他的存在。 皇后高坐在凤椅上,声音缥缈的仿佛从远山、从云端传来:“你可告知公主了?” 第155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9 “你可告知公主了?”皇后高居云端,诘问飘入凡尘。 安宁沉默着,沉默着,只吐出两个字:“不敢。” “不敢说太子的是非?”皇后继续追问。 安宁又沉默了,这次她沉默得有些久,仿佛也在反思自己为何不敢。昨晚挣扎思考了一夜,全是如何斟字酌句、如何告知皇后、如何保全自身,脑子自然而然就跳过了告诉公主这个环节。 安宁实话实话:“不敢告知公主仙凡有别。人不是生来就被喜爱包围,拥有得越多,被觊觎得越多。踏出父母造的金屋,外面有很多坏人,他们的恶超出了金屋娇女的想象。” 所有被期待着出生,被父母疼宠的孩子,天然拥有一座金屋。父母的能力有高有低,金屋有大有小。有远见的父母,在孩子长大之后,会带着他们慢慢踏出金屋;没有远见或者说自信能让孩子一辈子生活在金屋里的父母,会憎恨告知孩子金屋之外还有世界的人。活在金屋里的人,也不见得会欢喜于外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世界。 公主、皇子是天下拥有最大金屋的人,可是,不管你承认与否,金屋之外有更大的世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平民孩子领悟得早,他们头顶压着太多贵人;官宦子女醒悟的晚,他们已经是人上人;高官勋贵、皇室宗亲也许要半辈子过去,才知道自己永远只能处于他人脚底。公主,公主,她就是天上的仙人,如果帝后愿意,能让公主触目所见,皆是金屋。 安宁很怕皇后责怪自己,她想到毒酒入腹的疼痛,怕的发抖,但还是要说话,从颤抖的牙冠中,艰难挤出一句:“金屋外还有世界,这是瞒不住的。”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安宁,仿佛第一次见这位有些聪慧在身上的贵女,半响,皇后出人意料的笑了,吩咐道:“你可愿来我身边做女官?” 安宁猛得抬头,巨大的惊喜和惶恐淹没了她,但她立刻抓住机会应下:“愿意,愿意,谢皇后,谢娘娘!” 皇后留下最后一道考题:“将此事告知公主后再来。” 安宁愣住,自己要成为打破金屋窗户的那个人吗? 安宁被宫女扶起,周到得送出去。又是一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看着安宁的脸色,丫鬟彩蝶都绝望了,这不是鸡蛋、脂粉能遮掩的。 安宁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泛白、眉毛也淡,再加上她肩膀内扣,缩着脖子走路,整个人看上去苍老憔悴,仿佛平白老了十岁。 公主一见大惊,立刻道:“安宁姐,病了告假就是。” 安宁摇头,又立刻停住,现在一摇头,整个人都是晕的。安宁缓缓行礼,道:“并未生病,只是有事要向公主的当面陈述。” 安宁来的早,今日上课的师父还未来。公主领安宁去了自己偏殿待客的地方,安慰道:“阿宁姐,有什么事慢慢说,我会帮你的。” 才认识几个月啊,公主就能做这样的承诺。当真是天真纯善的小公主啊,和当年闺阁中的自己一样。 “公主知道我是为何入宫的吗?” “你救了我,母后特旨点你进宫。我知道的,入宫受教,自然被旁人高看一眼。”公主虽纯善,但并不愚笨。 “并不完全是这样。是我携恩求报,娘娘问我有何求,我答想为公主伴读,我是想进宫躲羞、避祸。我今年十五,正在议亲,原本议定的未婚夫是金科探花曹玉峰。”安宁把事情讲了一遍,叹息道:“我太走运了,在成亲之前发现,不然,若日后追究起来,我当如何自处?” 公主也有些纠结,按照她从书本上学来的规矩礼仪,自然是先成亲的车姑娘是原配正妻;可是看看陪伴自己、救过自己的阿宁姐,她又说不出狠心话,阿宁姐也是无辜的啊。 公主气哼哼道:“都怪那个曹某人。我这就去求母后,把他免官。” 安宁按住公主的手,“我想和公主说的不是这事儿,而是想告诉公主,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可以做出很多错事,令人难以想象的恶事。曹某人在家乡也是一时人杰,若非学问、风仪出众,怎能在朝廷抡才大典中脱颖而出,高中探花。在曹某人的亲人看来,他若能哄骗一位贵女,在仕途上为他保驾护航,是他的能耐。于我而言,是想借此事告知公主,身边人不全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阿宁姐,你有话直说吧!”公主皱起眉头,猜测道:“是我身边宫人不规矩?女官?难不成是伴读的姐姐们?” 公主每猜一个,安宁都摆手,最后公主催促:“阿宁姐,你直说吧,直说!” “是太子!”安宁把如何刺激孕妇,让她自我怀疑,最后因此流产伤身、难产一尸两命,或者根本等不到生产,直接刺激疯了,自寻短见的例子。 公主呆愣愣坐着,看着安宁的嘴巴张张合合,耳朵嗡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公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主悠悠转醒,叹道:“做了个噩梦。”转头看到坐在旁边绣墩上的安宁,身子一僵,难道噩梦还没醒? 太医给公主请脉,道了无大恙,安神汤早就备好了。 公主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精巧的刺绣,神游天外。 安宁走上前轻声道:“公主安心歇息,已向师父们告过假了。”说完,把安神汤递过去,公主转头不看,安宁也不勉强,把碗搁在一边。 “是臣女冒犯了,公主安神歇息,臣女告退。”安宁微微躬身,起身便走。走了两步,却见自己的衣袖被公主拉住,“公主?” “陪我坐坐吧。”公主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然后,两人就相对无言的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公主都不必追问事情是不是真的,若不是真的安宁没有胆子诬陷兄长,萧家满门都不够陪葬。昨日安宁还去见过母后,母后总不会冤枉了兄长。只是,只是这是要如何处理?如此大事,瞒不过父皇吧?父皇会对兄长怎样失望?那可是表姐啊!那是舅舅家!徐国公府天然是兄长的依靠,兄长怎么会把人往外推呢?公主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很快,不必公主想了。 皇后派在公主身边的女官进来,行礼,声音有刻意保持的平静:“太子妃娘娘胎像不好,钦天监言与东宫相冲,已由徐国公夫人接回府中照看。谢侧妃突发疾病,已经病亡。太子殿下闭门为太子妃娘娘和腹中胎儿祈福。” 女官还未走出殿外,公主的眼泪已经顺着眼角留下来,没入发丝之间。公主猛得坐起,叫住女官:“皇兄……皇兄……父皇如何说?” “陛下头风发作,已经叫了御医过去诊治。”女官答非所问。 “姑姑,若有消息,及时告知于我,不管多晚,叫醒我!”公主言语恳切。 “是。”女官又行了一礼,退出殿外。 此时此刻,安宁应该缩起脖子,假装自己不存在。宫中的消息素来有讲究,谢侧妃暴毙,太子闭门,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太子本就因几次差事办的让帝后不满意,让朝臣不满意,如今再有闭门思过一出,东宫之位岂能坐的安稳。陛下还有许多皇子啊! “公主,臣女先告退了。”安宁不想杵在殿内招公主烦心,毕竟她是那个导火索。 公主却超乎安宁想像的冷静,迅速从床上坐起,“不必,你坐吧,我知此事并不怪你。”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知道容易做到难。安宁抬头,见公主居然真没有迁怒的意思,又安静坐了回去。虽然她也不知道和公主沉默对坐有什么用,但就这么坐着吧。 一直坐到平日出宫的时辰,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传来,安宁心绪翻滚,但仍保持面上平静,回到家中,只与父母说近两日功课太多,累得慌,早早歇息去了。 安宁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沾枕头就着,再次入宫的时候,宫中一片宁静,连最碎嘴的宫人都没有议论此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103节 安宁被调到皇后身边做了正七品的典正,为内廷女官。 “第一件事,代我去探望太子妃吧。” 安宁地皮都没踩热,立刻被安排了任务,带着一车礼物往徐国公府而去。 徐国公府开中门迎接帝后的赏赐和安抚,安宁蹭了帝后的荣光,也被请入正堂高坐。徐家成年男丁都在边疆,家中只有老封君、徐国公夫人和几个还未满十五的少年少女。 孩子们被请来见了一面,退下了。 孩子们……看着自己的同龄人,阿宁下意识叫他们孩子。 整个徐国公府,目前只有老封君和夫人知道此事。这等大事不能落于纸面上,传信的家将快马加鞭,刚出京城一天。 徐国公夫人携了安宁的手,轻拍她的手背:“好孩子,多亏你了。” 安宁摇头,“夫人愧煞我也,只要夫人不怪罪就好。” “我家岂是那等拿女儿性命换荣华的人家,此事,当真多谢你。” 安宁说不出漂亮话,只能虚言安慰:“幸好发现得早,太子妃娘娘年轻,身子骨强健,又有太医院诸位太医医术高明,待健康产育皇孙,日后慢慢调养就好。” “借你吉言。”徐国公夫人心里知道,这不只是健康的问题。 安宁在徐国公府待了一会儿,代表帝后看了熟睡的太子妃一眼,随即告辞。 安宁来做什么、说什么不重要,她来本身就是帝后的一种态度。帝后知道自家儿子干了怎样的糟心事,安宁这个导火索登门,就是对徐家表达,会给一个交待的态度。 接下来的日子一片平静,预想中东宫的报复没有来,甚至外头消息不灵通的人家,还在好奇问什么太子妃要出宫养胎呢。 一月之后,太子妃早产,诞下一名死婴,太子妃当场昏厥。醒来后,自言梦中见了道祖,并非此世中人,不该贪恋红尘,决意出家。 帝后下旨抚慰,太子妃却心意已决,于天福宫出家。帝后无奈,只得赐道号——忘机。 但是,世人对权势的追逐并不因此而消减,那些人都没明白太子妃为什么要出家,就已经盯上了空出来的未来国母位置。 第156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0 天福宫。 天福宫如今是天下道宫之首,皇室有祈福、斋戒都在此处,自然修得兼具清雅与敞阔,既有道家仙风道骨姿态,又不损皇家气派威严。 作为自请出家的前太子妃,忘机道长的住处很宽敞,有一进的院子,还有几个婢女打扮成道童的模样,专门服侍她。 安宁在院外等了一会儿,才有道童把她领进去。 “道长……”安宁行福礼,忘机道长行拱手礼,她已经是化外之人了。 “请上座。”忘机道长请安宁落座,挥手让道童都退下,又亲手给安宁斟茶。 安宁微微垂头躬身、双手接过,标准的对待尊者态度。 “若是萧姑娘不来,待风平浪静后,我也要下帖请你。”忘机道长起身,郑重行大礼,惊得安宁赶紧撂下茶杯相扶。 “我的性命,是萧姑娘救下的。” “没有,没有,道长不嫌弃我多事就好。”安宁连连摆手,她做这些,本意并不是为徐姑娘打抱不平。“道长能有如今的安静日子,是帝后明理、国公府疼爱的缘故。” 这件事是太子无德,可是他的身份、帝后对她的疼爱,最可能的结局是推出谢侧妃作为替罪羊。如今愿意让太子妃和离,就是对太子惩戒。徐国公府的鲜明意志,也是保护徐姑娘的坚强铠甲。 安宁已经习惯了世事绝大多数都不能如意,早就考虑到最坏的发展,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喜出望外。 忘机道长又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萧姑娘大恩,非一个谢字能轻易了解,且待来日。如今人人都忘宫中凑热闹,只萧姑娘还想着来看我这局外人。”这话听着有些禅机,道长是否对此事仍放不下。 “总要来一趟的。之前纷乱,不敢打扰,如今来讨一杯清茶,见道长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安宁也啜饮着茶水。 “如今我已是化外之人,有帝后照拂,自然无忧?方外之人,托大叫萧姑娘一声阿宁,可好?”忘机道长眉眼温和,仿佛已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求之不得。道长以往是闺阁榜样、脂粉英雄,能与你相交,是我儿时盼都盼不来的事情。我也顺杆爬,叫一声姐姐了。”安宁笑,“我娘也是要强的人,什么都要和人比,哪样不如人都得自己生闷气。听说徐国公府的大姑娘样样出色,都兴不起要我争高低的想法,知道争不过。” 忘机道长也笑,若非当年自己德容妇红皆为第一等,怎么能选做太子妃呢?罢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 “我十岁那年,道长和番邦使团那一场马球赛,我也看了,当真是精彩。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道长穿了一件孔雀蓝的袍子,头上勒了红色抹额,英姿飒爽、令人艳羡。” “这些年在俗事缠身,都快往了马背上风驰电掣是什么感觉。”忘机道长双手交握,她从小练武磨起的茧子都被药水洗去,养尊处优几年,双手柔嫩细腻,不像练武之人。“你说的对,也该捡起来了。” 安宁含笑回想,当年的徐姑娘是何等风采。“姐姐已开慧眼,与红尘俗世了解,一心修道成仙,历尽劫波登天梯,这说不定是姐姐的机缘。” 忘机道长了然安宁话中意思,诚恳道:“阿宁在宫中当差,请代我上覆帝后,我在此一切安好,万勿担忧。我有此经历,犹如仙家所言渡劫,我已为小院取名‘自在’,日后一心修炼,不问俗世。” 安宁点头,是啊,皇家允许和离,就是退了一步,忘机道长也要表现出释然才行。 茶水喝过两遍,安宁告辞离开。 天福宫在北郊,依山而建,马车顺着宽阔的山道蜿蜒而下,窗外景色优美。阿宁坐在马车中,思考如何措辞,才能向陛下表达出忘机道长及其背后的徐国公府对陛下和太子绝无怨望之心。 思考的入神,突然马车加速,安宁像是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保持不住平衡,嘭得一声摔在车厢里。 “姑娘!快起来。”丫鬟彩蝶和安宁一起坐马车,这次出行,安宁很低调,只有一个车夫,并两个护卫。 “抓紧了!”安宁自己抓紧固定在车厢上的坐具把手,又把彩蝶推到车厢角落里。 “姑娘!坐稳了!”车夫大喊,“驾!驾!”马车瞬间疾驰起来,颠簸非常严重。即便这是城郊,皇室、勋贵常来的地方,路也不平坦。 车外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安宁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等了片刻,没有箭矢飞入,才小心翼翼探出头,谨慎透过缝隙往窗外看。后方有六个人,黑衣蒙面,正在围攻两个护卫。 车夫驾着马车跑得飞快,可是马匹的速度终究被车厢拖慢,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两个人追了上来。车夫手中只有马鞭,抵抗不过瞬息,就被人砍伤胳膊,摔下车去。 马车越奔越快,追上来那两人砍段缰绳,嘭得一声,车身向前倾倒。巨大推力之下,安宁和彩蝶根本抓不住,双双滚出到车厢里,后背狠狠砸在车门上。 “出来!劫财不害命!”外头响起匪徒粗声粗气的暴喝。 此时安宁哪里敢出去。该死的,光天化日、皇城根脚下,居然有人明目张胆行凶。偏偏此时没有锣鼓能敲响引人注意,更没有什么天降神兵。怎么办?能怎么办? 安宁最多打打八段锦,压根儿不会任何对战的武艺啊。即便会,一个娇弱贵女,怎么抵得过几个大汉! 安宁急得四处打量,恨不得从车上翻出一把大刀来,可惜,真没有啊! 就在此时,被围攻的两个护卫也赶上来了,和拦她们车的匪徒战成一团。 突然,安宁看到一个火折子从小抽屉里掉出来。 “脱衣服!外衣给我!”安宁拉着摔懵了的彩蝶,一起脱下外衣,摸出火折子点燃,从窗外扔到路旁树林中。 车帘、布幔也扯下来,金钗、步摇、镯子都包进去增加重量,点燃了扔得更远些。 两边都是树林,只盼着能烧起来,吸引旁人注意。 然后把车门、车窗插上,关死。 安宁不开开门,焦急又无助得缩在车里等着。车外刀兵碰撞的声音、呼和喊杀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 安宁手中还握着最后一根簪子,自从上次在宫中用簪子划伤了越国公府公子之后,安宁每次出行头上必定戴着类似的簪子。可是,簪子在匪徒的刀剑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姑娘,您别做傻事,还不到那一步……”彩蝶握着安宁的手哭求,她现在才反应过来。 安宁低头一看,簪子抵着自己的下巴呢。安宁把簪子拿远些,没心情解释。 “佛祖!道祖!满天神佛!诸天仙君,保佑,求你们保佑。” “姑娘,你听,是不是有马蹄声。”小声哭泣的彩蝶停止抽噎,突然抓着安宁的胳膊问。 “有吗?有吗?”安宁侧耳倾听,好像有?好像没有?真的,人紧张到这种地步,根本分辨不出来。 好在,也不需要她分辨。外面有人大喊:“何方小贼,居然胆敢在此伤人。” 安宁心中庆幸,“来援兵了!”可还是不敢完全放松,万一是个过路人呢,万一他势单力孤呢!刚刚扫了一眼,匪徒可是有六个人的啊! “师兄,我来助你!”安宁又听到一句。 外面的对战声停了,安宁也不知道是多久,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萧姑娘,请出来吧,匪徒已经尽数拿下。”外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安宁不敢开口,更不敢下车,仿佛这车是夜晚的被窝,妖魔鬼怪都被隔绝在外。 “萧姑娘,贫道乃天福宫人,是忘机道友让等来寻你的。”窗外有人解释。 马车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师兄,你慢慢说,别吓着人。我先去把火灭了,天,不能烧起来啊。” “拿衣服打火!” “附近没有河啊。” “我先去前面把草割一割,树是活的,烧不起来。” 听到他们这样讲,安宁才肯相信,这些真不是第二波匪徒。 马车门被慢慢打开,彩蝶先战战兢兢得爬出去,见到这些人的确是道长打扮,有几个还很面熟,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姑娘,是天福宫的道长!真的是!” 安宁这才把金簪反握在手中,簪头缩进袖子里,慢慢爬了出来。 “萧姑娘受惊了,平道昙阳子,受忘机道友所托,来送姑娘。”一位留着山羊胡子、面容清秀的三十来岁道长,手中还提着滴血的长剑。 “多谢道长!”安宁立刻行礼致谢。 道长后退两步避开,“此为天福宫地界,应该的,姑娘可有受伤?不如回山上歇息一晚。” 安宁看看倒在地上的人,她的护卫和车夫都不同程度受伤,正躺在地上呻吟。 “多谢道长援手。还请道长派人到南隆侯府报信,到京兆府报案,此事,我家一定追究到底。”安宁强撑着表态。 昙阳子道长带了好几位师弟过来,有人去追安宁的马回来,有人去给伤患做简单包扎。匪徒已经死了三个,剩下三个被结结实实捆起来。 打火的人很快回来,“幸好来的及时,没烧起来。” 被匪徒放跑的马也很快被找了回来,昙阳子道长这边都是男子,马车又坏了,道长轻咳一声,问“萧姑娘,可还能驭马?” 安宁动了动湿哒哒的鞋子,脚下全是血,黏糊糊,敌人的、自己人的。方才也怕,但大敌当前,没心思放在怕上,现在是后怕,后背一阵阵冒冷汗、腿也软的不行,非常想往地上缩。 牙齿磕碰了几下,安宁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第157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1 不出意外,安宁在天福宫的客院歇下不久,郡主就风风火火过来了,老远就听到她愤怒的咆哮,一会儿骂京兆府没本事,天子脚下令不法之徒如此猖狂,一会儿咒袭击安宁的人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连天福宫都没逃过扫;射,说他们该早些到,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惊。 郡主推开房门,又像烧开的茶壶突然被浇了一瓢冷水,盖子不再被顶得噗噗直跳。 第104节 “娘的乖乖,有没有受伤,娘带太医来了。”郡主小心翼翼打量女儿,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没事,一些擦伤。”安宁很镇定,把手伸出来,任由太医把脉。 太医摸完左手摸右手,郡主把手里的帕子凝成麻花儿。半响,太医才道:“无碍,安心修养便可。” 郡主收到太医的眼神,立刻做惊喜状:“阿弥陀佛,我儿吉人自有天相。” 佛号一出,陪着郡主来的几位坤道脸色都不太好看。 郡主借口要找太医讨几位珍贵药材,退出房间。到了院子里,太医才小声道:“姑娘身上有撞伤、擦伤,这些外伤由医女验看、擦药即可。难处在旁的地方,一是巨力击打之下,可能伤到头,出现头晕、恶心之类症状,不可随意移动,静养为上。二是受惊严重。郡主,您见多识广,非是臣危言耸听,世上也有惊惧而亡一说。” 郡主的脸立刻沉下来,顾忌到女儿就在屋内,没有高声喧哗,只压低声音道:“太医费心,不论什么珍贵药材,不论什么名医名士,太医但凡提出来,我必寻来,只要能治好我儿。” “敢不尽心?”太医一拱手,先下去配安神药。 “娘的乖乖,你放心,那些大胆狂徒已经被收押进京兆府了。娘派人盯着呢,肯定给你给交待。你安心歇着,万事有娘呢!”郡主嘴里没有半句指责的话,小心翼翼安慰女儿。 安宁点头,“娘,我没事儿。” “嗯嗯,娘就知道你最勇敢了,没事儿,没事儿。”郡主连连点头,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反驳的样子。 安宁也不多说,她真觉得自己你没事儿,不就是一次刺杀嘛,多大点儿事! 很快,从家里带来的仆人就端了汤药过来,安宁接过试了试温度,一口而尽。 郡主亲自接过空碗,赞叹:“乖乖真是长大了,再不怕喝苦药。你且忍忍,娘给你带了雕花梅子,待会儿含一粒在嘴里,保证就不苦了。” 一碗热热的汤药下肚,药效慢慢发挥,安宁才恍然自己之前是紧绷的。安宁刻意放松身体,让自己不再保持防御、警惕的状态,效果不是很明显。安宁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问:“彩蝶怎么样了?车夫和护卫呢?” “那丫头好着呢,只受了轻伤,咱家不是刻薄人,她也在天福宫里养着呢。” “车夫和护卫是不是死了?”安宁追问。 “没有!没有!车夫胳膊上拉了个大口子,陆铁身上也有好几处外伤,请医士去瞧了,真养着呢。” 安宁听明白了,“萧白没了?” 郡主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郡主竭力不让女儿接触生死之事,可女儿聪慧,一眼就看穿了。 “厚赏吧。除了府里原本那份,我再加一份,他家里妻儿我也妥善照顾。妻子愿意守节,给她份内院的差事,再嫁不要带走萧白的家产,我另给她一份嫁妆。萧白的家产都留给他的儿女,儿女若是能干,日后放良,安排差事。”安宁做出安排,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该自己发号司令,补充问一句“娘,你看可以吗?” “可,可,乖乖决断的好,娘都听你的。”郡主看安宁眼皮搭拢,有些累了,自己坐到床边,让女儿靠在自己身上,“乖乖,累了就睡一觉,睡醒什么都好了。” “嗯。”安宁闻到一股馥郁芳香之气,这是娘身上的味道啊,很多年没闻到过了,梦里都很少梦见娘。 慢慢的,安宁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躺在郡主怀里,真的睡着了。 郡主小心把安宁放在床上,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急匆匆回京去了。 萧安宁京郊遇袭,立刻在京中掀起巨浪。安宁是代表帝后去探望的,众人把这当成太子妃和离出家的后续、余波,乱哄哄往宫里冲想做第二个太子妃的人家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事态发展。 刑部、大理寺各出一人,指导京兆府尽快破案。 又有许多人家被卷入此事,去职流放的官员不在少数,更多无官无爵人士被牵连下狱、砍头抄家。 作为中心人物,安宁这边反而平和异常。安宁知道自己被吓住了,身体和心里都有伤,日日按时吃药,遵医嘱行事,太医让她多晒晒太阳,安宁就不害怕晒黑,请忘机道长教自己习武。 “身子再往下压一点儿,双手平举,嗯,不怕,抖是正常的。”树荫下,忘机道长调整安宁的姿势,让她马步扎得更稳些。 片刻之后,忘机道长看看线香,“可以了,时间差不多了。” 安宁还保持着姿势,道长劝道:“练武非一日之功,不能操之过急,歇歇吧,一直练效果也不好。” 安宁苦笑,“不是我坚持……腿动不了了!” 道长忍笑,过去扶着她,让她慢慢把腿收回来。 安宁一瘸一拐挪到石桌旁坐下,揉着大腿道:“道长,我准备练一练袖中剑、峨眉刺一类,没有武器,簪子也能派上用场。徐国公府有女武师、女护卫推荐给吗不?” “有,我写信给父亲,让他从北疆寻摸一批女护卫给你。”道长劝道:“其实,我们遇刺的可能性并不大,有护卫保护就好,自己不必这么辛苦练武。” “道长真这样想,为何天天勤练不辍?”安宁反问。 “我不一样……”道长叹息。 “都一样的。”安宁也跟着叹息,“我知道轻重,没指望自己这吃不得苦的性子能练成高手,只想再遇危难,能有一击之力,脱到护卫到来。能跑得快些、力气大些,不至于抖成筛糠。” 道长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含蓄的笑意。 京城,西城区低阶官员聚居的廉居房中。 “玉峰,玉峰,这可怎么办啊?”一个穿青袍的人在屋里转圈,嘴里不停念叨。 “什么怎么办?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普普通通与谢侯府交往的人,关系疏远,不过点头之交。京兆府查案也要找证据,我等有官位在身,不是那些能拖出去随意拷问的仆从。”曹玉峰提醒同僚,“自己稳得住才最要紧。” “玉峰说的是,是我着急了。”青衣官人落座喝茶,话是这样说,端茶碗的手还是有些发抖。 曹玉峰看了看着廉租房,如今是他一个人占据着一整个小院,他本计划着搬出去,重新置办宅子。有了上辈子的教训,曹玉峰也不敢索贿、侵占,唉,这辈子只是翰林官,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又哪里有索贿的地方。 老家族人、儒商资助的钱财,并不足以在京城大手大脚。没钱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曹玉峰上辈子被杀,一直觉得是族人连累自己,如今才看清,自己也受族人供养良多。 “玉峰,我还是自请外放吧。”突然,那位青衣官人长叹一声开口。 “能做京官,何必做外官?”曹玉峰蹙眉,这是他提前结交的能臣,上辈子他可是一直在京中熬资历,得帝后青眼,扶摇直上。 “我没这个本事,心性修炼不到家。京中大事,动辄伤筋动骨,不是我这等低阶小官能参与的。还是外放吧,做几任亲民官,为百姓做些实事,不负我等读书的抱负。”青衣官人向北拱手,那是皇城帝王所在之处。 “正林,你可想好了?出去容易回来难。”曹玉峰再次提醒。 “这不还有你吗?你才干出众、本事一流,我日后若想调任回京,少不得请你帮忙啊。”青衣官人打趣道,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他们再次携手。 “当真不再想想?风波马上过去,若是为了避祸,不必外任的。”曹玉峰认不得未来的内阁大员。 耿正林苦笑:“我本事不济,还是不掺和了。” “人各有志,正林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在京中会常与你通信,至少让你知道京中大事,不必等着邸报上的过时消息。”见实在劝不住,曹玉峰反应很快,不管什么让耿正林改了主意,但与他交好的大方向不能变。 “哈哈哈,苟富贵,勿相忘。”耿振林拱手,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在太子和皇后决出胜负之前,不要回京趟浑水。是的,他对这些风波后的真相,有自己的判断。 如今京城消息纷杂,很多大事要事发生,但为官、为人,必须能抓住最主要的事情。 太子妃和离出家,是最耸动的新闻。其中涉及太子偏宠谢侧妃,谢侧妃被暴毙等等流言大行其道。衡阳郡主之女遇刺,她可是代表帝后去探望先太子妃的。还有徐国公上书今年天气寒冷,草原人提前南下打草谷,是不是变相为女儿撑腰。朝中有两位尚书请辞,朝堂局势越发晦暗。 每一件都是能引发天下动荡的消息。桩桩件件看似纷杂,但其中是有一个线头能串联起来的,最主要的、最大的矛盾是什么? 耿正林有自己的判断!最大的矛盾是帝后不满意太子这个继承人,是皇后与太子的权利之争。 耿正林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事涉皇家辛密,不是他这等微末小官能参与的。还有曹玉峰,玉峰兄啊,刚刚相交,只觉得他与自己脾性相投,他说的许多话如从自己心中涌现一般,是难得的知己。交往越深,越觉得他难以捉摸,这不是至交好友相处的状态。 耿正林最后看了一眼曹玉峰,心想,我不该在京城荒废光阴。 第158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2 遇刺后第四天,安宁就回宫当差了。 “没必要这赶,歇息好了再来。”皇后娘娘反而担心她强撑,安慰她可以多休息几天。这京城娇生惯养的贵女,被猫抓了都能养半个月。 “才在娘娘跟前儿几天,娘娘就嫌我不成?”安宁玩笑,口气很坚定:“忘机道长着人来得很快,并未受什么伤。” 皇后无奈一笑,“随你们吧。” 这个“你们”就很灵性,刚刚皇后带着安宁去拜见过皇帝陛下,安宁详细描述了这次代帝后探望忘机道长,忘机道长已然开悟,不仅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因此心境圆满,有得道的迹象。 陛下很满意,他心里知道这事儿是太子做得不对,但陛下这些年被头疼病困扰,皇后能干强势,底下的皇子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太子小时候看着很好,机灵聪慧、孝顺懂事,读书也很受先生们夸赞,只是到了朝堂上,就抡不转。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陛下开始还用心教导,可太子总不能领会。 陛下反而领会了:天子不是教出来的。 陛下捂着发疼的脑袋,想不明白太子的脑回路。徐国公府是太子的倚仗啊!就因他能力不足,陛下当年才再次选择徐国公府联姻,死死把徐国公府绑在东宫的战车上。太子的头疾比陛下的还严重吗?怎么想的! 现在,太子眼看着不能承继江山大统,下一任继承人就必须准备起来。是从皇子中挑选,还是从皇孙中挑选,陛下没有拿定主意。但无论如何,皇后是绕不过去的。若选皇子,必须让皇后收养,使他有个嫡出的名分;若是皇孙,最好是东宫皇孙,与皇后与血脉亲缘。 这些,都需要时间来酝酿。期间,边境需要安稳,重臣需要安抚,徐国公府作为勋贵之首,显赫外戚,不能乱。 安宁继续分奏折,皇后理政多年,这是她锻炼新人的方法。安宁从众多奏折中,也慢慢窥见了朝廷运行的程序和规律。 翻开京兆府上的折子,上面说的正是天福宫遇刺一案。 “念给我听听。”皇后娘娘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听安宁念折子。 京兆府破案很快,人证物证俱全,判罚公正有力。那六个贼匪是谢侯府的家丁伪装,当年谢侯也是军功封侯,府上有很多老兵后代,这些人作为家丁、护卫,战力非凡。这次谢侯府大姑娘也就是太子侧妃谢氏被暴毙,她弟弟气不过,知道从中有安宁作梗,立刻点了家丁半路劫杀。 天子脚下行此恶事,影响极其恶劣,京兆府判了三千里流放,合法、合情、合理,毕竟被杀的人没有死。死了的,只是个护卫。 安宁念到后面,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皇后听出来了,“怎么?还不满意?” “我的护卫,名叫萧白,从爷爷辈就在萧家做事,早已放良,是正经良民。”安宁觉得这个判罚低了。 “谢家小儿身上有官职,赎罪减刑。”皇后点题,律法就是如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同罪不同罚。”这两句话同时写在律法中。 安宁掩卷叹息,“我也知道。” “谢家连出两个不肖子孙,谢侯已经上表请辞,你把折子找出来,拟出批复来。”皇后如此吩咐,她对安宁的确栽培看重。 安宁闻言照做,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律法不能做的事情,权力可以。若是谢侯府没有从龙一类的机缘,注定就此败落。 这件事,在皇后这里就算翻篇了。皇后推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折子,“这些,你们先归个类,若是没有格外出挑的,不用拿给我看。” 大桌子上是几摞折子,是奏请太子立妃的,推荐人选各有不同。有推荐东宫另一个侧妃高氏的,说她资历老、家世好、侍奉太子日久有功。当初陛下给太子赐婚,一正妃、两侧妃,选的都是文臣武勋中的佼佼者。也有推荐待字闺中淑女的,年岁都在十五往上,娶进来就能生孩子,人人都知道,太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子嗣。 安宁和几位女官前辈一起用功,把今天的折子分类整理好,皇后问安宁:“你看太子妃人选如何挑?” 安宁吓一跳,问策也不该问她啊,她资历浅,跟前还有这么多前辈呢。再说,她算是与太子结仇了,皇家家务事,哪里是那么好掺和的。 安宁看几位女官,前辈们却丝毫没有嫉妒的神情,都知道皇后这是在考校新人。 “天子家事,臣下岂能……” 安宁话还没说完,皇后已经摆摆手,“别说这些废话,是扶正侧妃,还是另择淑女?” 现在不能抖机灵,说什么“全凭娘娘做主”的废话,安宁躬身抱拳:“桓公昔会葵丘,明天子之禁,命曰:毋以妾为妻。” 齐桓公在葵丘之上与诸侯约定,不能把妾室扶作正妻。礼法以此为基准,区分嫡庶,保护正妻的利益,帮男人规训女人。历朝历代,不乏有皇后薨逝,立妃妾为继后的,但从礼法正统而言,终究是另择选淑女更合适。 皇后微笑颔首,“书读得不错。” 这正是皇后都想法,毋以妾为妻!太子再不成器,他也是正妻嫡出,天生比其他皇子高一头!贵妃位比宰相,也终究只是妃妾,庶出皇子不许上争夺皇位的台面。若是事不可为,下一任天子,必须是东宫皇孙! 安宁通过了皇后的考验,下值回家,郡主已经备好了饭菜,等她开饭。 一家人围坐吃饭,父亲母亲、三位哥哥嫂嫂,几个侄儿年纪小,被乳娘带着拜见过祖父母就回去吃自己特制的小食。一家人温馨用过一餐晚饭,郡主又把安宁送回自己的院子。 “你们一个个的,白长这么大个子,还不如妹妹能干懂事!”郡主这么教训三个儿子。 第105节 但进了安宁的房间,郡主又反口劝她:“家里又不缺你做官这点儿俸禄,能辞就辞了吧。要是不敢和娘娘开口,我去说,我与娘娘打交道几十年,自诩有些脸面。你瞧瞧,才遇那么大的事,又要强打精神去上值,心疼死娘了。” “皇后娘娘也心疼我,让我回家歇着,是我自己不愿意的。娘,你放心,谢家小儿不是伏法了吗?”结案了安宁才重新当值的,自觉没有母亲说的这样危险。 “谢侯府还好端端立在那里呢!”郡主还是不放心,觑着女儿的脸色,试探道:“我听外头瞎说,这次太子妃和离出家,有你的手笔在里头。” 安宁点头:“不是瞎说,是我发现太子妃不对劲,告知皇后娘娘的。” 郡主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是安宁告发,才有谢侧妃暴毙、太子禁足、太子妃出家。天爷啊!郡主都不知道,自己生了个这么厉害的闺女。郡主狠狠给她胳膊上来了一巴掌:“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安宁奇怪看她一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呸呸呸!失什么失!”郡主凑近,一副做贼的样子,话都是气音儿:“你掺和什么?实在看不过,私下提醒徐国公府一声就是。难不成,你把太子妃弄走了,还能自己当!” 郡主的想法很正统,安宁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交好的是和离的太子妃,得罪的是太子,甚至得罪帝后。图什么啊? “我就是看不惯太子手段龌龊,忘机道长又做错了什么!” 郡主提醒,“现在外头都传你在中间使了力气,名声可不好听。” 安宁满不在乎,“名声不传出去,世人又怎知我的才干?娘放心吧,我这次就是机缘巧合,我也不能天天盯着旁人的后院瞧啊!真是碰巧了。” 郡主狐疑得看看女儿,若是以往,她说这话,郡主是信的。但如今,郡主怀疑自己女儿没有那么单纯。郡主自己虽平庸些,但身份在这里摆着,能与她打交道的朝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她自己不是闻一知十的人物,却也见多了,知道能人长什么样的。 “你说是就是吧,你自个儿记得,下次有事要和家里商量。你娘虽然无用,好歹是个郡主,也能护你一护。” 安宁扑过去,抱着郡主的胳膊撒娇:“娘,你最好了,以后我就靠娘照应。出门谁敢找我的茬儿,我就报娘的名字。” 郡主戳了戳她的额头,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也不深究,笑骂一声:“滑头!” 郡主吩咐丫鬟给安宁备好宵夜和安神汤,才施施然离开。 安宁坐到书桌前,泡了一壶养生茶。她跟着皇后娘娘学,书桌也换了一张大的,上面摆满了书籍字画。 安宁展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压住,挥退了丫鬟,自己慢慢磨墨,一边磨一边整理思绪,然后提笔蘸墨,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太子已失帝心。” 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陛下对太子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也许,皇后娘娘的耐心早就告罄,只是,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越贵妃育有三位成年皇子,早就虎视眈眈。就像太子的反抗,只能从内宅出手,不敢太激烈,怕把皇位拱手庶出一脉。皇后的规训教导也不能太激烈,如今还没有人能顶上太子的角色。 “公主能否参政?” 安宁又写下这一句。上辈子圣太后威风赫赫,反对她的人却络绎不绝,不是她执政有缺、能力不足,而是她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皇帝那虎头蛇尾的新政才开展的轰轰烈烈,儿子不能反对母亲,孙子难道能反抗父亲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两辈子,玩的都是同一套东西。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长平公主还活着。若是太子废了,公主也是皇后都血脉啊。皇后不可能放弃权力,那公主作为继承人也是名正言顺。 “我该推动这样的名正言顺。” 安宁在“名正言顺”下面划了一笔。如今已有女官充任皇后智囊,担任实际上的“天子近臣”,可始终没有人名正言顺的走入朝堂。 “那就从我开始吧。” 安宁写下这一句。以我为先例,后面的女子想要入朝,不用援引古代贤能能干的女子,只需拿我做例子,说一句:“循例授官”。 安宁静静想着,纸上墨迹干透。她从墙角的架子上拿出小铜盆,从抽屉里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一张张写满字迹的墨稿被火焰舔舐,慢慢化为灰烬。 第159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3 安宁怀揣手炉,身着披风,走在宫中回廊上。身后有一队宫女,捧着托盘,托盘上是高高摞起的文书。 她走过的地方,宫人、內侍,一一低头见礼,口称“大人”,就像秋日里成熟后自然垂下头的麦穗。安宁渐渐的看到更多人的头顶,渐渐对皇后都心境也能体会一二了。 走到院中分路处,安宁看到院子里摆满了金灿灿的秋菊,又是一年秋啊!距离奇遇已经三年了,安宁在天后身边学习了将近三年,时光当真如流水。 安宁到了内阁,把皇后朱批过的折子分下去,作为皇后身边近臣,即便是内阁诸位大员,对她也很客气,微笑、点头、一个手势,种种小动作,每一个都是对她的示好。 回去的路上,有宫女来请,道长平公主相邀。 安宁估摸着时辰,让跟着的小宫女去给女官告假,自己先往公主那里去了一趟。 公主正在殿中招待自己的嫂嫂。之前太子又进行了一次纷杂、吵嚷的选妃,这次择定的太子妃是礼部尚书之孙女。陛下私下这是这样对进谏的几位重臣说的,“你们总说勋贵家的女儿傲气,不能与太子举案齐眉,这次就挑书香之家,盼着能好好规劝太子。” 规劝,不是辅佐,不经意间,陛下对太子的态度,已经透露出来。 而新任太子妃李氏,是公主之前的伴读。选她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她在陪伴公主读书的时候,时常规劝公主,为人知礼、谨慎。 现在,李氏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来规劝公主。 “臣见过太子妃,见过公主。”安宁行臣下礼。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氏坐在上首,着急得身体向前倾,示意宫人赶紧把安宁扶起来,但屁股始终稳稳坐在椅子上。太子妃要有太子妃的威严和尊贵,要表示了对皇后身边人的看重,却不能堕了自己的身份。 “是啊,阿宁,都不是外人,且坐吧。”公主也很和气,随手递了一盘点心过去,“忙了一上午,先垫垫吧。” 公主知道安宁的起居习惯,这个时候,她是需要吃些小点心的。若是按照宫中定时吃饭的规矩,实在不能支撑那么大的工作量。 安宁谢过,和太子妃道恼,小口小口吃起了桂花糕。今秋刚打的桂花做的,甜蜜蜜,芳香扑鼻。 “阿宁过来,可是母后那边有吩咐?”李氏笑问。 安宁快速嚼了几口,一口咽下,一副为了答尊者话,非常努力的样子:“回太子妃,并没有。皇后娘娘还在批复折子,臣来是为公主送之前的功课。” “哦,原来如此。”李氏和安宁还做过几个月的同事,不好在她吃东西的时候频繁发问,惹得她一次又一次紧张吞咽回话。因此,李氏只能问公主:“长平,什么功课啊?” “习字的功课。嫂子知道,我拜了翰林院的王学士做老师,他的书法当世一绝,日后恐怕也是能入青史的人物。我每日的功课都会送给老师批阅,安宁来往外朝挺多,我就托她顺便带回来了。” 哦,王学士啊,在翰林院当了一辈子的老学士。在文坛、书法界的确很有名望,但于朝堂而言并不算有建树。 李氏又聊了几句,公主始终态度平和,不疾不徐,安宁一直都在吃点心,仿佛在皇后身边饿着了一样。 李氏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见她们始终没有开口邀请自己留下,也不愿做这个扫兴人,干脆结束了今天的拜访。 公主和安宁都起身相送,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当得起这样的礼节。 等人走了,安宁就不碰桂花糕了,端起茶盏慢悠悠呷口茶。 “唉,嫂子也是,和我磨有什么用,当去劝兄长啊,再不济,去母后跟前尽孝也好。”公主揉着眉心,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几乎要缩下去。 “恐怕就是劝不住太子,又不敢劝娘娘,才泡在你这里。”至于皇帝,那不是寻常人能见的,皇帝的头疾越发严重,也就每逢节庆、大典的时候露面,有时封疆大吏来京述职,能得见皇帝一面,就是对他政绩的最大褒扬。 “唉……”公主又叹一声。如今,东宫之中,太子学着皇帝陛下神隐,外人寻常也难见到,问就说在闭门读书,也不知读的什么书。原东宫侧妃高氏被吓住了,一心效仿先太子妃,也刚一提出来出家,就被暴怒的太子狠狠责骂一顿,不敢再提,却在自己的院子里修起了小佛堂,日日上香礼佛,听说衣着也渐渐素淡起来,起居坐卧都朝着出家人靠拢。 乍闻此事,安宁表示理解,枕边人突然从人变成鬼,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再娶的太子妃李氏和侧妃王氏,倒是没有阴影,中规中矩当着皇家妇。 安宁看公主一脸生无可恋,笑道:“公主,可别叹气了,今日的功课,臣的确带了。” 安宁示意身后宫女把托盘奉上,面上的是公主的书法功课,王学士在上面画满了圈点,又有自己的写的范例字体。安宁被太子妃问的时候很安稳,因为真的有书法作业。 可书法作业之下,全是皇后给公主布置的课业。 公主接过,一份份翻看皇后的朱批,遇到不懂的地方,又问安宁。每一个问题,安宁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答案。 “上回的功课,我也做了。一事不烦二主,阿宁帮我带给母后吧。”公主看完了上一轮的批复,又把这一轮的功课交给皇后审阅。 “听说工部要修之前大水冲垮的城墙,秦师傅正想方设法和刘师傅要银子呢。”如今数得上名号的重臣,都是太子和公主的老师,其他庶出皇子都没这个待遇。 “是啊,刘尚书死死捂着国库,只说缺钱,让秦尚书自己想办法。” 公主捂嘴笑,“铁公鸡嘛~秦师傅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哪儿有办法。” “书中自有黄金屋,秦尚书还能卖黄金屋换钱嘛~”安宁也跟着打趣,其实不过是京城一小段城墙,迟些修也不打紧。金秋冷得早,北方草原人已有南下的迹象,必须把军费留出来。南方今年旱涝并行,百姓受灾严重,秋粮税赋不能按时缴纳。朝廷用钱的地方又那么多,刘尚书这个户部尚书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家当的紧巴巴的。 “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公主沉吟了一会儿。 安宁主动说:“我跑腿,请秦师傅过来一趟。” “不用,不用,明天就有秦师傅的课,到时候再说,看能不能借机讨价还价,少抄两遍功课。”公主调皮一眨眼。 安宁捧场道:“秦师傅治学严谨出了名的,当年连太子都敢打手心,估计没戏。” “成不成的,试试又没损失。”公主笑着一摆手,重新坐直了身体,招呼安宁,“这个桂花糕还是用你给的方子做的,怎么样?合胃口吗?” “嗯,不太甜,挺好吃。” 公主又咯咯笑了起来,“果然如你所说,对甜食的最高评价就是不甜。” 安宁带着公主的关怀和功课,去向皇后做回复,心中也颇多感慨。三年前,她在自己的书房列着未来的打算,虽千万人吾往矣、单刀赴会、孤胆英雄、苦心孤诣……总之,心里是把自己当成悲情英雄,以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把公主推上那条路。 现实是,公主并不需要太多外界的推动,她是皇后的女儿,与母亲一脉相承,又见识了身边人一步步走向朝堂,根本不排斥做个掌权人。自她记事以来,就是皇后理政,她对女子处理朝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什么事情是女子不能做,必须男子做的。 公主对朝政也有自己的理解,看皇后满意的表情就知道,皇后对公主的看重越来越深。 安宁也很满意,皇后有了继承人,真正继承自己施政理念、施政纲领的继承人,最妙还是个女子。对自己这样因亲近而入仕的人而言,真是十全十美的事情。 安宁把公主的功课带给皇后,皇后脸上果然又露出了微笑。安宁趁机道:“娘娘,臣在您身边历练了几年,收获良多,私心想着,也该去外头见见风雨了。” “嗯?见不得我这老婆子,想要朝外头飞了?”皇后挑眉,非常感兴趣。 “娘娘又打趣臣,若是可以,臣恨不得天天粘着娘娘,多学一些。娘娘的智慧天一样广、海一样深,哪里是区区几年能学完的。”安宁神态夸张,“可是啊,雏鸟总要离巢,受了娘娘许多庇佑,总要为娘娘分忧才行啊。” 皇后被逗乐了,知道安宁在插科打诨,可心里是高兴的,问道:“琢磨出什么路子来了?” 安宁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告示,这是礼部今年科考的公告,除了进士常科以外,今年还有明法科、明算科、明邦经国科、弘文博学科之类特科。 皇后的指甲在明法科上面掐出一个指印,问安宁:“打算考什么?” “臣一直对大理寺的公务感兴趣,斗胆一试明法科。” 皇后手指在公告上弹了弹,“还是没想通当年对谢家的判罚呢。” 安宁行礼,“圣明无过娘娘。” 皇后把公告折起来,放在安宁的手上,只给她两个字的指示:“去吧。” 第160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4 这一年的明法科,头名是南隆侯的幼女,衡阳郡主的掌珠,萧安宁。 萧安宁,这个名字终于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比一品夫人、比国夫人、比郡主之女、比侯爷之女都耀眼。 萧安宁按制授大理寺评事,从八品,着青色的衣衫。 大理寺卿也是熟人,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常在宴席上碰见,安宁也要行礼称呼一声世叔。 世叔现在很头疼!大理寺卿摸着自己的脑门,感觉头发又往上移了半寸,吩咐主管折狱的少卿道:“新来的才俊,就分到你这边去吧。” 少卿头也开始疼了,“大人,我这边都是死囚犯人,腌臜的很,且都是纷繁小事,不能历练人才,还是蒙少卿那里更合适。” 第106节 蒙少卿都懵了,好啊!当初你和我争权的时候,可是说折狱是国之大计,现在就成纷繁小事啦? 蒙少卿分管详刑,查案、审案,也不轻松。蒙少卿的理由也很充分,“详刑这边常需外出公干,大理寺本就缺人,这批人才刚好顶上署里的空档,到我这里就浪费了。” 两位少卿平时还要争一争位次高低,现在谦虚的不得了,谁都说自己这摊子事儿不重要,人才还是给对方吧。 两位争了半天,最终还是蒙少卿奇差一招,被人塞了个烫手山芋。 从大理寺卿办公房中出来的时候,蒙少卿把苦水咽回肚子里,摆出了一张威严肃穆的脸,给新来的人训话,又安排了他们各自的工作。 大人们用“人才”“新人”来指代,好像这次来的人与以往没有不同,同僚也装出目不斜视的模样,但人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位身材高挑纤瘦的身影上。大理寺头一次来女人当官啊! 牢狱里,有些狱卒是女的,但那只是女差,吏与官是不一样的。若是宫廷女官,朝臣们也就勉强忍了,可突然蹦出个女人来抢他们的饭碗,换谁都要多看两眼。心里的小九九,更是多的能从眼眶里蹦出来。 “萧评事,你先熟悉公文,跟着王主簿好好学。”蒙少卿很客气,这种从八品的新人,以往他们都不会过问。可这不是不一样吗?别看人家现在穿青衫,回家可是朱紫加身,出入宫禁的。 “多谢大人。下官会好好跟着前辈学习,不堕我大理寺名声。”萧安宁拱手行了个下属的礼节。 蒙少卿含含糊糊了应下,溜了。 王主簿是个四十多岁的官场老油条,由吏升上来的七品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致仕的时候能有一个五品的勋职,穿一回红衫。品阶到了五品,致仕之后才有朝廷的养老银子,否则,滚回家只能自己吃自己。 王主簿的年纪当安宁的祖父都够了,对于自己被塞了麻烦也不敢多言,只按部就班安排安宁整理过往卷宗。安宁问什么,他答什么,安宁不问,他俩同在一个值房,王主簿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两人值房的门窗永远大开着,男女大妨即便有两代人的差距,王主簿也小心谨慎。 安宁在大理寺按部就班上值、下衙,大理寺就在皇城里,寺里安排值夜的时候,没排安宁的班,安宁还特意去找蒙少卿汇报,把自己也加入了排班里。旁的官员能做的事,她也一样能做。 看安宁老老实实待在值房里整理卷重,一直提溜着一颗心的大理寺卿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不是皇后准备安个钉子在这里找他的麻烦就好。 这日,安宁回家,在门口遇上三哥。 “三哥……”安宁刚喊了一声,三哥就闷着脑袋冲进去了。 安宁跳下马车,问门房道:“刚才那是三哥吧?” “回姑娘话,正是三公子。”门房小心奉承。 安宁自言自语,“怎么不等我?”安宁提了外袍下摆,跟着跑进去。 她穿的是大理寺官袍,男装款式,只是改得合身些。这样的衣服,跑起来也快,安宁跑过了中庭,就追到了她三哥。 “三哥,别躲了,我都看见了!你脸怎么啦?”安宁拉背对着她的三哥,拉下他的手,看他被捂住的两个乌青眼眶。“谁打你了?” “胡说八道!小爷我怎么可能挨打,我是他谭家老幺比试,他比我惨!”三哥如同炸毛的猫一样,一下子就嚷了起来。 “三哥你就不是打架的料。”安宁狐疑得看着他,突然问:“和我有关?” “你怎么知道?……不是,没关系!”三哥被诈出真话,又立刻否认。 “说我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安宁拉三哥到正厅坐下,吩咐下人去拿跌打药酒。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大致场景,自从她考明法科开始,她就一直是话题中心人物。 “姓谭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妹,别怕,你想做官就继续做,三哥撑着你。大不了打回去,咱家还兜不住我和纨绔斗殴吗?” 安宁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吐槽:“你也知道是纨绔啊,那些人无关紧要的。” “怎么无关紧要了?名声何其要紧!你放心,娘已经去找外祖父帮忙了,要是在大理寺做的不开心,咱们就换个衙署。” 安宁无奈,真当朝廷是自家开的啊。 安宁不理他,只在他嗷嗷叫疼声中给他上了药,把淤青揉开。看着三哥狼狈样,安宁心却很温暖。前后两辈子,她最大的幸运,就是拥有一个正常的家,拥有这些爱她的家人。父亲庸碌,但绝不强加外人眼光在他身上;母亲要强,对她却千依百顺;三个哥哥最好面子,却能为她忍受旁人指指点点。 “三哥,放心吧。我看得开,你也别放心上。就像我的明法科试卷被抄录传阅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注定都要被所有人放大了看。我做的比那些男人强十倍,他们也不会服气。但我自己知道,我比他们强。” …………………… 安宁在大理寺安安静静看了三个月的卷宗,休沐日的时候,公主召她入宫,安宁袖了一本折子进去。 陪公主聊了几句,安宁就去觐见皇后,呈上了自己的折子。 皇后高坐凤椅,“你知道自己递上来的是什么吗?” 安宁不合时宜的想起当年告发太子虐待太子妃一事时候的场景,当年皇后从中看出了太子对自己的恨意,也是这么高居上位问,“告知公主了吗?” 旧事重演,安宁比当初镇定从容,声调稳稳的答:“知道。” 这是一桩杀妻案,三皇子有个得宠的奴仆,强娶了京郊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娶了又不珍惜,女儿很快惨死夫家。这个案子很好判,其一,良贱不婚,奴仆是凭了谁的势强娶;其二,女子身上有多处殴上,父母上告的意愿也很坚决。告到京兆府,被告知这是三皇子家豪奴,也不放弃,案子复核来到了大理寺。 这是一桩再微小不过的案子,都没有资格摆上少卿的桌面,可是安宁把它单独拎了出来。 这个豪奴掌管着三皇子在京郊的别院,别院依山而建,占地甚广。在建造的过程中,圈占良田,逼迫百姓搬迁的事情没少干,而建成的别院已经修了许多铁炉,专门用来打造盔甲和兵器,数量早已超过三皇子爵位所能拥有的规格。 这件案子,能作为一个线头,串联起三皇子、与三皇子一母所出的六皇子、八皇子,越贵妃、越国公府,以及其他支持三皇子一脉的朝臣。 近两年,太子神隐,皇后理政,三皇子一系水涨船高,声势空前。其他皇子不遑多让,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二皇子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长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这些排行靠前的皇子,是不是看着东宫的位置流口水。 此时,有人射出了攻击三皇子的穿云箭,千军万马转瞬就至。被攻击的三皇子难道他坐以待毙吗?行动就有破绽,反击就会拉更多皇子下水。这也是这两年皇后没有坚持让太子频繁在人前露面的原因之一,若是不让陛下看清楚,这些皇子没有一个能继承江山大统,陛下对儿子就还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这是皇后布了几年的局,安宁也参与其中,她要做挑破窗户纸的人。 然而,此时皇后却犹豫了,“安宁,再想一想,可以让别人去的。” “娘娘,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是一桩家奴强娶案而已。”安宁避重就轻。 皇后安静的看着她,半响,才轻轻开口:“你当年说,有朝一日,要做首辅。首辅,不该搅进皇子夺嫡,不该有酷吏、媚上的名声。” 安宁抬头,看着坐在凤椅上的皇后,她低垂着眼睑看她,仿佛石窟佛龛上的佛像,悲悯得看向世间。 安宁顿首再拜,“娘娘,臣愿意,愿做娘娘马前卒。” 安宁把没和三哥说完的话,告诉了皇后。“只因我是女子,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公正的评判我。我要做,必须做,做更多不能被文字矫饰、不能被墨笔歪曲、不能被谎言掩盖的事,事情就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做,就该我去做。如今的人不能公正看我,但我的名字和事迹会流传下去,千百年后,后人能看懂我。这,大概才是史书盖棺定论。” “你是第一个走正统路子入仕的女官,你有更光明的前程。”皇后第三次提醒,不背负这些风险,安宁本就可以凭借“第一”的特殊,得到皇后都支持,得到日后所有入仕女子的支持,史书上也能留下清白名声。 安宁还是摇头:“士为知己者死,臣为我主效劳,心甘情愿。” 我主啊…… 皇后走下凤椅,扶起安宁,紧紧握住她的手:“定不相负。” 第161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5 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上,从八品的大理寺评事萧安宁一战成名。 大殿内站满了人,可众朝臣都觉得大殿空荡荡、静悄悄,落针可闻。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接着奏了几本,从豪奴强娶逼死民女案,到三皇子私藏甲胄、意图谋逆案。 陛下今日难得出席了大朝会,皇后的凤椅摆在退后一步的地方,宰辅重臣不着痕迹往上瞧了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后剪除庶出皇子的意思。 “嘭!”陛下狠狠砸了龙首扶手,怒道:“查,给朕彻查!不论身份品阶,一查到底。王卿?” 大理寺卿王某站出来应喏:“臣在。” “此事就交由大理寺主办。涉事皇子,闭门思过,不得干扰法司办案。” 王大人感觉自己的发际线又要往上移了,心里发苦,脸上却是一派公正严肃,“是!” 既然接了这样的烫手山芋,王大人肯定不能自己去干。叫住安宁,“萧评事啊,此事是你奏请陛下查探的,想必很有心得,你带几个人,去三皇子府问一问吧。” 安宁垂首恭敬应下,“是,下官年轻见识浅,请教大人,若是查出不轨事,臣当如何?” 王大人咬得牙根发酸,“自然是秉公办理。” 安宁头垂得更低了,“谨遵大人吩咐。” 王大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看着萧安宁走出去的背影,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让你没成算,让你没成算!”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招她进来。不对,是她自己过了明法科,又考了大理寺的选拔……算了,不管了,让她去查吧。她背靠皇后,有心气往上爬,自己去碰石头吧! 案子的确查得很顺利,三皇子遮掩的并不高明。之所以能瞒到今天,一是他身份高贵,没有人会莫名去怀疑他;二是隐约听说的人也不愿搅入皇子夺嫡的混乱局面。一旦涉及谋反事,那是拿着阖家老小的命在赌。 只用了一个月,安宁就把所有相关案卷、罪证、证人整理清楚,送到了陛下案头。 陛下震怒! “朕无此不肖子孙!”陛下的怒吼隔着门扉依旧清晰的传来,内阁几位老大人,还有六部、九卿高官都跪在门口。陛下震怒要赐死皇子,朝臣们已经劝过一轮了,陛下不纳谏,反把朝臣都给赶出来了。 像首辅这样的老臣,皇帝素来尊重有加,口称先生,都不让对方行全礼的。如今老大人跪在金砖上,头都磕红了。 殿内传来皇后劝慰的声音:“陛下,三思啊。若陛下杀子,史书上该如何记载。此时陛下怒火中烧,只觉痛快,日后想起,必定后悔啊!越贵妃陪伴陛下二十年,宁嫔是从小伺候陛下长大的啊!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们算什么!皇后也糊涂了,一妃妾尔!就是这些卑贱之人,教唆挑拨,那些孽障才敢妄蓄大志、奸佞成性、不忠不孝,岂能为人子?”陛下的咆哮都破音了。 “陛下……哎呀……” 殿内又传来砸东西、重物坠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皇后被宫人扶出来,一双眼睛哭的通红,鬓发散乱,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左手的袖子都是打湿的暗色。 首辅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娘娘……” 皇后摇头,只道:“老先生劝劝陛下……” “滚!”殿内又传来咆哮,不知什么东西砸在门扉上,惊得众人又是一抖。 女官看着皇后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可陛下就在殿内,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用气声抱怨:“陛下怎么能……” 皇后一把捂住她的嘴,血也涂在她脸上,女官这才分清缓急,立刻道:“太医……偏殿有太医……” 皇后被扶进偏殿,过了一会儿,凤撵抬过来,几个健壮妇人半扶半抱把皇后抬了上去,匆匆往后宫去了。 最有希望劝住陛下的皇后也伤病卧床,重臣们求了一日,无果,陛下圣心独断,依旧叫了太监传旨。 陛下有旨,赐死了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一日杀四子!后宫赐越贵妃、宁嫔、芳贵人白绫,又有许多依附三皇子一党的官员或杀头、或贬官、或流放,朝堂一时风声鹤唳。 曹玉峰也在被杀官员之类,他如今只升到六品,皇子谋逆案中一微不足道的小官。 安宁知道曹玉峰死了,但她也没兴趣分半缕心神过去,不关心他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三皇子。 长平公主急召,让安宁马上进宫。 “怎么会这样?兄长已有出家之念,我去劝,兄长却问:你不是早想取而代之吗?”公主痛苦的捂住眼睛,“阿宁姐,我从未想过,从未!兄长怎能如此恨我?” 安宁走过去,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公主齐平,轻声道:“公主,人的所作所为,在自己眼里和在别人眼里是不一样的。也你只是单纯的想做某件事,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争权夺利,是野心。” 是啊,野心。 “你出身高贵、容貌姣好,能做天下一等一的贵女、贵妇人、老封君,也能利用公主的身份影响朝政,可你偏偏要走到前台,要分享‘属于男人的’权力,这不是野心,又是什么呢?”安宁抬起公主的头,帮她擦干眼泪,“公主,别怕,娘娘在呢,她最疼你了,你是有退路的。” “你退回去当一个无忧忧虑的公主,你有嫡出的身份、有娘娘的庇佑,娘娘活着的时候,你会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等娘娘去了,后继之君和朝臣才会开始清算。” 第107节 “他们不敢杀我!”公主色厉内荏。 安宁轻笑,“朝臣怎么会轻易杀人呢?他们只会从新制定礼仪,公主出降不论尊卑,论礼法。我朝敦崇名教,以孝治国,公主为天下妇人表率,更当守礼。公主也该像普通人侍奉舅姑那样,为婆母捧盆打扇、布菜捶腿……” “胡言乱语,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岂能颠倒尊卑……” 安宁用包容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公主说笑了,礼法怎么会有错。介时,捧一位庶出公主为天下表率。这等……不贤不孝的公主,自然为天下人唾弃。后继之君依礼依法削减食邑,天下人只会三呼万岁,拍手称快。” “别说了,阿宁,别说了,别故意激我。我知道不会的,不会的。”公主摇头,泪珠滚滚而下:“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啊,你不要逼我。” 安宁行一礼,“臣告退。” 公主扬手抓了抓,什么都没抓住。若是安宁再劝几句,公主也能顺势把胸中的痛苦倾吐,可安宁这样干脆利落告退,她反而上不去下不来,卡在中间。 安宁觉得一句话很有道理:当某件事众人皆知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尘埃落定了。 就像三皇子一党谋反,等百官知晓的时候,三皇子诸人已经命丧黄泉。 比如萧安宁胆大妄为,挑拨天家血脉,被御史轮番上折子弹劾。 朝臣们的议论、讨伐并不能撼动安宁分毫,现在才上折子,未免太迟了。 有皇后庇护,安宁自然无虞,甚至凭此功劳,连升七级,从八品的评事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寺正,能独立经手案卷了。 安宁把陪着自己枯坐,看了几个月烂狗肉陈年旧账的王主簿拎出来,他在大理寺二十年,从吏到官,大理寺的弯弯绕一清二楚。又已经升了的品级实实在在摆着,安宁许给他致仕前升五品未来可期。王主簿焕发第二春,老黄牛一样,哼哧哼哧干了起来。 干活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一天十二个时辰,三个时辰睡觉,剩下八个时辰安宁都在忙大理寺的公务,公务占据安宁绝大部分时间。只剩下一个时辰,安宁留给自己思考,好好想一想日后该怎么走。 日子就是忙得昏天黑地,从卷宗里抬头,偶尔看一看窗外天空。 陛下发了那样大一场怒,刺激得头疾越发严重,不见朝臣的时间更多了。 开始还有朝臣以为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坚持请见,见了又惹皇帝生气,自己丢官去职。剩下的朝臣,不敢再去触霉头。 安宁在纸上写下皇帝露面的时间,果然间隔越来越久。 最近一次露面,陛下给了一道为难礼部尚书的旨意,要礼部给长平公主提前加准备册封礼,还要加镇国的封号。 我朝公主,向来是及笄才办册封礼,有汤沐食邑,但遇上皇帝宠女儿,从小给女儿加封号、提前享受待遇也常见。但是从正统礼法的角度论,还是要过了册封礼,才算女儿长大成人。 别的公主册封礼基本和婚事挂钩,长平公主的册封礼,却是她入朝参政的标志。 朝臣们当然不干了,放着那么多皇子不用,为什么偏偏用公主。当然,公主是嫡出是要尊贵一些,可她是女人啊! 这样的论调一出,帝后还没表示,剩下的庶出皇子生病的生病、自请就藩的自请就藩,生怕自己运气不好,成为某个瞎眼朝臣口中的举例的“比如”。 朝臣们以为和皇帝的博弈、和皇后的博弈还能持续很久,即便陛下为东宫计,要把长平公主推出来,为东宫皇孙谋以后,也不能这样生硬。公主才多大,她懂什么! 担任公主老师的基本都是内阁、六部重臣,朝臣们轮番的到他们家里拜访,让他们以老师的身份评论一番,公主的确不适合入朝。 这些老臣,又岂会被物议裹挟。能当阁老的,谁没被弹劾过,我自岿然不动。 前朝一片纷扰,东宫传来噩耗,太子,薨了! 第162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6 太子正值壮年,原何骤然薨逝? 查,必须查! 陛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太医院排的上号的太医,直接住在了偏殿,偏殿都被熏出一股药味。 太子薨逝的前因后果,由皇后主持查验。 朝臣们也伸长脖子等着,当初跪在殿外劝陛下不要杀子的朝臣,如今还是同一批人,同样跪地请旨,希望查明太子薨逝的真相。 真相,从他们口中脱口而出,是因为他们下意识觉得,其中必定有阴谋。 皇后不仅用省中殿的人,还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抽了人来,安宁也作为查案组的一份子,参与其中。 结论:太子死于马上风。 推开幽暗的宫室门,在场人杰几乎能从太子贴身宦官的叙述中,提炼还原事实。抛开內侍口中的夸张、推诿,太子从镇国长平公主册封礼回来后的一举一动,几乎重现在他们眼前。 盛大的册封礼,刺激着太子,太子强忍着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态。回到东宫,再也压抑不住,开始拿伺候的人撒气。 一个內侍跪在旁边,他是当日给太子开门的人,只因太子觉得他迟了,被太子一口踹在心窝上,吐了一口血。 然后太子一边走一边脱去外袍,在院子里骂人。 管理衣饰的宫女出列陈述,拿出了太子当时的礼服外袍,上面的佩玉被摔碎、珍珠掉了几颗,一大片金线绣的纹样也磨烂了。经过比对,的确是用力投掷、踩踏造成的。 然后太子吩咐人拿酒,又叫了歌姬舞姬来玩乐。 太子妃哭诉,当时她听到丝竹之声来劝过,可太子只说他是为皇妹庆贺,不许太子妃多管。这件事由一直清修的高侧妃做证,当时喧闹声很大,东宫很多人都知道。 然后太子开始在殿中饮酒,饮酒后想要临幸近日来最受宠的歌姬,力不从心,吃了歌姬献上的丹药。过了不多久,太子突然口吐白沫,吓得歌姬尖叫一声,被赶到殿外的众人才敢进去查看,着急忙慌把太子抬到塌上,因已落锁,只得请太子妃前来主持公道。 太医出列,表示查验过丹药,的确是壮阳用的,用温酒服送,是道家正经的丹药,太医们也认可,不是毒药。 这种腌臜事,太子妃红着眼眶,都不肯开口。女官出列讲了当时的情景,宫人们不敢随意移动太子,只把他抬到塌上,给他盖被子,太子说热,又拿开了。太子妃得知此事,立刻请太医到东宫,一点儿都没有耽误。 太医继续陈述,他们听说东宫有恙,也是抓起药箱就跑,可是到东宫的时候,太子的身体都已经微微发凉了。 跑腿的內侍、宫女一个个出列说明,自己当日干了什么,用了多少时间。很多记不清了,但按照路程计算,的确每个人都进了最大的努力。 帝后在今日得到噩耗之前,都不知道东宫请太医的消息。众臣表示理解,太子不得帝后欢心,东宫上下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通盘问,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阴谋。 这就是太子酒后失德,自作自受的结果。 省中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方你推我让,都不愿意做出头鸟,给帝后汇报消息。萧安宁最好欺负,被众人推了出来。 陛下还在昏迷中,皇后听了此事默默无言,长平公主伴在帝后身旁,只默默垂泪。 首辅忍不住感叹:“太子入朝,是老臣领他进殿的啊!” 一句感叹,在场众人潸然泪下,太子如今不成器,被嫌弃,可他当年,也是聪颖好学的贤孝太子啊! 最后,还是皇后下了旨意,不肯让太子身后蒙受污名:“东宫染病暴毙,我心也跟着去了,他喜欢的那个歌姬陪着他吧。然,皇家宽仁百姓,母后在时,也从未见罪无辜宫人。东宫其他人等,好生为太子服丧。” 一国太子薨逝,只死了一个地位低下的歌姬。对比太过可笑,可是,事情就如此过去了。 礼部尚书的头最疼,太子骤然薨逝,葬礼该如何安排,我朝还没有先例呢。从故纸堆里扒出礼仪,却不敢上奏,轻了不尊重太子,重了有诅咒陛下的意思,两难啊。 安宁才不管这些,她如今官职并不算高,勉强够的着朝会的时候站在殿内。只需要跟着大人们,跪、拜、肃立,安静得送太子最后一程。 休沐日,安宁再一次来了天福宫。 虽然对外宣称太子死因是偶感风寒,但太子服食丹药而死的事情,上层很多人都知道,天福宫因此有些门庭冷落。人们才不管太子是因为饮酒过量、强行临幸姬妾、胸中郁结种种因素叠加而死,只听自己想听的,太子就是因为服用丹药而暴毙。 天福宫的清冷没有打扰原太子妃、现忘机道长清修,反而因这些年远离红尘,道长姿态高妙,有闲云野鹤之态,仿佛修道有成。 “道长,别来无恙。”安宁跪在蒲团上,给三清上香,并未起身,而是跪坐着,转头问一旁同样跪坐默写道经的忘机道长。 “别来无恙。”道长继续默写,并未抬头。她抄的是《太上感应篇》,是最大路货也最经典的道家经文。 “行善积德福庇子孙,作恶受罚殃及子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安宁好似在总结《太上感应篇》的主旨思想。 “萧姑娘亦可得道矣。”忘机道长抬头,看了一眼安宁,继续低头默写。 安宁问:“太子妃、高侧妃日后会如何?” “贫道已不在红尘中,这些俗事,早已不关心。”忘机道长滴水不漏,即便是早有默契的萧安宁来问,她也守口如瓶。 “是我冒昧,道长勿怪。” 忘机道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补充道:“萧姑娘之前与我说,众志成城,可撼泰山,我深以为然。这几年跟着师兄们修行,收获颇多,日后,我也当专心修道,只盼来日在道门,有我忘机一席之地。” “恭喜道长心想事成。”忘机道长还没成功了,现在祝福似乎有些早,但两人都知道,她祝福的是什么事。 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安宁抬头,望着高大的三清塑像,沉默一礼,起身,走出正殿。殿外,阳光正好,照在古树松柏上,让绿油油的松柏泛出微微银白色的光。 真好啊。阳光真好啊! 太子薨逝,对陛下打击尤其大。再不喜欢太子,那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其他藩王见太子薨逝,又没有留下子嗣,个个抢着为陛下侍疾病。二皇子最直接,直接说自己以后会替太子尽孝。 “逆子!朕还没死呢!太子国之储君,岂是你说代就代的?朕早就知道你狼子野心,果然露出了真面目!”皇帝大发雷霆,把二皇子、如今这个实际上的长子骂得狗血淋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本来,老子骂儿子,骂过了也就算了。但二皇子回府之后,宫内又传出旨意,夺了二皇子的爵位,不许他在入朝参政。 二皇子吓住了,他爹可是有一日杀四子的先例在。眼前这一幕,简直就是三皇子一系当年的情景再现。二皇子不愿受那些零碎罪,干脆自尽,临终前留了遗书,请求皇帝不要怪罪他的妻儿。 皇帝又是一口血喷出,醒来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却仍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继续骂二皇子:“不孝的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怎么敢用自尽来威逼朕?” 剩下的皇子瑟瑟发抖,都不敢到皇帝跟前来。 “你们怎么敢不来给朕侍疾?是不是盼着朕早点死!” “你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做什么?别以为朕看不见还听不出来。来给朕侍疾却不尽心,是不是想欺君?” “跪!跪!跪!跪什么,朕有那么可怕吗?” 皇帝发疯,主打一个公平,公平的创死所有人。 二皇子的葬礼,还是皇后做主,让礼部已郡王的礼制安葬了。 现在,人人都夸皇后是贤后,庆幸前朝后宫还有皇后主持局面,不然大家的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皇帝在发疯,皇后在安抚,朝政只有交给镇国长平公主。 毕竟皇帝有十四个序齿的皇子,嫡长子太子已薨,二皇子刚刚自尽,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早就被皇帝一波带走。五皇子当年长到十五岁,本该娶妻却意外夭折。剩下的四皇子、七皇子瑟瑟发抖,十、十一、十二如今只有五六岁,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连门都不让出了。 其实,相比公主,朝臣们更愿意皇子来压阵。 朝臣们去四皇子府请四皇子入朝,四皇子死死抱住柱子不肯动。有人上前拉扯,四皇子直接拔出开刃的宝剑,扬言谁要让他入朝,就是想害死他,既然如此,他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四皇子颈部划开的皮肤,鲜血直流,朝臣们屁股尿流得往外跑,生怕背上逼杀皇子的罪名。 七皇子更直接,他去宝象寺出家,方丈不敢剃度,他自己抢过剃刀,把脑袋刮出几条血印子,干脆利落告别红尘,一心侍奉佛主。 如今,朝臣们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朝政已经落入了皇后手中,下一代的继承人长平公主也已经长成。 这一年,某地官员上奏,“凤凰见于宛丘”。此乃吉兆,“萧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1 借此吉兆,昏睡中的皇帝,下旨改元——天凤。 第163章 番外-故人相逢 第108节 天凤三年,圣人驾崩。按礼,当由太子灵前继位。然,先太子薨逝后,先帝并未再立太子,先帝所余诸子皆推辞不受,首辅刘夏献龙袍,恭请摄政皇后徐耀登基。徐耀三辞三让,衮服祭天,登基为帝,改元昭明。 昭明元年三月,扬州刺史苏能起兵,檄文传遍天下,“拨乱反正、复大穆宗庙社稷”。 新帝委任大穆宗亲、靖江王赵文为大将,一月之后,捷报传至京城。 有人谋反意料之中,新帝敢用先朝宗亲,姿态之高、信心之足、评叛之快,天下人复有何言? 又有周边各族归附,其中有彝人土司宁芳夫人,代表十八寨进京献土,自愿归附朝廷,愿受羁縻。 如今,拥有从龙之功的萧安宁水涨船高,已是礼部侍郎。礼部有礼部的用处,在先太子手里,是按部就班、束缚自身的工具,在萧安宁手里,礼法是权利的延伸,是斗争的工具,礼部侍郎的官位是更上一层楼的踏板。 彝人土司进京朝贺,正附和天朝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需求,土司又是女子,要素齐全,朝廷非常重视此次朝贺。 土司住进四方馆之后,萧安宁和鸿胪寺少卿一同接见了这位宁芳夫人。 鸿胪寺少卿虽早有打算不多言,毕竟萧侍郎和宁芳夫人都是女子,更好交谈。但是看到萧侍郎和宁芳夫人对视,都不做声,还是感到有些奇怪:“萧侍郎?宁芳夫人?” 两人默契一笑,各自落座。 鸿胪寺少卿忍不住问道:“萧侍郎与宁芳夫人相识?” “一面之缘,神交已久。”上辈子,在押解上堂的时候,见过一面。 见萧安宁没有多说的意思,鸿胪寺卿也不多言,按规矩交待起觐见礼仪、通译、奏本之类的事情。 沟通好公务,萧安宁随鸿胪寺卿一同告辞。 随后,朝廷举行国宴,庆贺新帝登基,地方大员、诸部首领、藩属使臣,一一上表贺喜。国宴隆重奢华,威仪赫赫,君臣皆满意而归。 散了宴会后,安宁被女官扶到宫城外,自家马车早就等在这里。女亲卫利落跳下来,谢过女官,半扶半抱把安宁送上马车,簇拥着挂着萧字灯笼的马车缓缓离开。 醉得迷迷糊糊,安宁突然听到外头有一声瓦罐跌碎的声音,有人高声叫骂:“女人就是事儿多,最爱用昭啊明啊圣啊的字眼……” 后面声音就模糊了,仿佛被人堵嘴拉走了。 一阵清风吹过,浓郁的酒气透过车帘飘进来。那醉汉的醉话,也随风飘远。 安宁的酒意散了一些,女主临朝,自然会有怨言,但这些怨言,都如同清风一样,很快就消失无踪。 到家之后,三哥亲自来接,亲密得抱怨:“怎么喝了这么多?还能走不?爹娘等你呢。” 安宁稳稳踏在木梯上下来,“没醉!爹娘还没歇息吗?” “爹娘在勋贵这一殿,离宫早一些。不见你回来,终究不能安心。”三哥已经留起了胡须,一派稳重。 “嗯,这就去给爹娘请安。”安宁一边答话,一边招手让门房过来:“明日若有彝人土司着人上门,好生接待,不可怠慢。” 门房连连点头,保证不摆侯府、侍郎府的排场,一定恭恭敬敬把人接待好了。 “明日不是休沐吗?还要处理公务?”三哥有些不解,心想,果然侍郎也不是好当的,都醉得脚步发飘了,心里还惦记着公务。 “是啊,事情不好拖延。”安宁随口应下,走进了明亮的正厅,烛火把室内照的微微泛黄,这燃烧的火焰,像南隆侯府蒸蒸日上的前程。 “阿宁,回来了,来,先喝醒酒汤。可不能马虎,明早要头疼的啊。”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疼爱女儿,只是安宁正式入朝为官之后,她就不一口一个乖乖的叫了。 安宁接过巴掌大的薄瓷小碗,温度正好,一饮而尽。 “爹、娘,怎么都不歇着?”安宁扫视一圈,有些好奇,哥嫂侄儿侄女和她打个照面就撤,爹娘又笑得奇怪,专等她呢!。 南隆侯给郡主使了个眼色,郡主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笑眯眯递过去:“这是我收集的京中好儿郎,都是比你小五岁左右的,容貌性情都好,你说你不在意家世,也不想明媒正娶。娘也不是古板人,你看重哪个挑哪个,要是愿意,留个后也好。” 安宁摆摆手,“我如今哪儿有生孩子的时间,陛下登基第一回 恩科,不知道多少人挖坑等着我跳。还有一应礼仪的修正,忙了大半年,还没做到一半呢。现在只能挑着紧急的修正,要完整改一遍,且要废时间呢……” 看安宁准备长篇大论的形势,郡主连忙摆手:“罢罢罢,你说不生就不生,大不了日后过继个侄儿侄女给你,总要有个人继承香火。” “我的灵位日后会进太庙,香火自有人供奉。”安宁对此充满信心。 侯爷和郡主不想说扫兴话,但追随女帝,总有被人一竿子掀翻的可能。 安宁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补充道:“镇国公主在呢。” 镇国长平公主在呢!一代女皇,不管她做的多好,短短几十年,她的统治只是特例和阴影。那就两代、三代,百年树人,三代,足够改变人心。 安宁陪伴了第一代,辅佐第二代,如果她身体够好、运气够好,也许能见证第三代。想到此,安宁又吩咐人熬了一碗安神汤,得好好保养身体才是。 侯爷和郡主也被说服了,镇国公主看着的确很靠谱的样子。郡主推了推名单最后叮嘱:“你收着,家世都不高。要是不想生孩子,他们喝了药,陪你消散排遣也是好的。” 侯爷这个当父亲的,不好意思听母女间的私房话,赶紧来着郡主走了。 安宁看着摆在桌上不薄的名单,突然笑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安宁的生物钟准时叫她起床。 梳洗、打八段锦、用膳,一切有条不紊。正在用膳的时候,门房来报,新受册封的洛南刺史请见。彝人土司宁芳夫人上表请求羁縻,朝廷把她管辖的那一片地区新设一州,称洛南府。 宁芳夫人穿着有彝人特色的衣裙,头戴银饰,逆光走进了正厅。 安宁起身相迎,笑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宁芳夫人与她相对行礼,也笑得开怀:“你我果真是有些缘分的。南隆侯府、洛南府,萧安宁、宁芳夫人……” 宁芳夫人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眼中满是笑意。宁方夫人,她的名字是——车晗芳。 两人其实没什么久别重逢的感情要诉说,只是安宁很好奇,“你怎么成了宁芳夫人。” “当年我一醒过来就察觉事情不对,曹玉峰回乡省亲确定了局势,半哄半骗从曹家和娘家带了一批钱财出门,成立了马帮,专往各部寨子里去。慢慢时间久了,接触到十八洞大洞主的幼子,嫁给他做妾,帮他夺了大洞主的位置。我们的孩子不能挑起担子,我就做了大洞主。” 车晗芳的叙述太简单,安宁却仿佛从中听出了腥风血雨。深山蛮族最恨狡诈汉人,不是同族不能亲近,天知道车晗芳耗费多少心力才有如今。 “你接受朝廷册封,十八洞内部可安稳?朝廷虽只是羁縻,但赋税也不能太偷懒。”安宁顺势说起公务,羁縻之地,象征性的赋税要有,更不能叛乱,日后朝廷逐渐会驻军、编户齐民,把羁縻变成直接统治。最怕这些封疆大吏和朝廷耍花招,在地方做土皇帝。 “洛南新建,内阁已答应减免五年的税赋,且每年拨付千石稻谷良种,先让我等偏远彝人,感受朝廷恩德,真心敬慕中原文化。”车晗芳捡地方上能说的事情简单说了,心道:真是老谋深算的朝廷啊,不能地方减轻负担,只会添乱。 萧安宁嘴角幅度保持的辛苦,暗骂这些地方大员心机深沉,只想薅朝廷的羊毛,不知道为朝廷分忧。 两人说好叙旧,话头总是歪到公务上,试了几次,终于把公事说完,安宁才问:“你给上任洞主生了孩子?” 车晗芳翻了个白眼:“之前(上辈子)说不能生育是糊弄曹家的,曹家老虔婆不怀好意,我自然要反击。后来又出了曹玉峰停妻再娶之事,我更要示弱了。几十年都困在歙县,里里外外都是熟人,自然没机会再怀孕。”她可不像萧安宁,有家世撑着,能不生,就不生,孩子是她稳定地位必不可少的一环。 合着上辈子要不是环境不允许,你还真要给曹玉峰戴绿帽子啊。真是……漂亮! 车晗芳有些自豪震惊到了安宁,笑道:“抱养的孩子,曹家以为是曹玉峰的儿子,我大哥以为是他的外室子,其实只是云峰寺脚下顺着江水飘来木盆里的孩子。里面没有字条、布帛,我也不知他的来历。” “怪不得你把他养成那副乖戾脾性。” “冤枉啊!既然养了,我自然想好好养,是老虔婆溺爱无度,我扳了几次没用,就不白费功夫了,反正不是我儿子。”车晗芳斜眼瞧她,“不耽搁我享受就行。” 安宁没好气道:“是啊,你倒是享受了一辈子。” “我有什么办法?”车晗芳摊手,人是被当时的见识所限制的,上辈子的车晗芳只是独子夭折、丈夫另娶、婆家险恶、娘家靠不住的可怜女人,能坚持活着,已经花了莫大勇气。“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之前……嗯,为着曹玉峰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改不了呢。” “是啊,一见探花误终身。以前每每想起,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现在回想,倒能接受自己眼瞎。”胜者能对败者保持宽容。上辈子无力回天,每每想起,恨欲死。如今功成名就、风光无限,才能安心接受曾经的失败。 安宁的心肠终究要柔软一些,她最引以为豪的不是长于富贵,而是拥有正常的、疼爱她的家人。南隆侯爱重妻子,并未纳妾,侯府三子一女皆是郡主所出。家中氛围自然融洽,让上辈子的安宁以为天下人家都是如此。 “那现在怎么幡然悔悟了?” “早在得知你的存在时,就幡然悔悟啦,可我有什么办法?”安宁学着车晗芳的样子耸肩摊手。 当时,圣太后摄政,新帝登基改革新政,曹玉峰被新帝倚重,贵为首辅。她为曹玉峰诞育儿女,南隆侯府不掌实权,外祖父纪王已逝,空有郡主名头、侯府名头的萧家,不能和当朝首辅撕破脸。 车晗芳稍微回想,也明白了当年萧安宁的处境,只是嘴不饶人:“也是你软弱,豁出去,干就完了!” 安宁懒得反驳,从小受父母兄长疼爱,儿女是骨肉至亲,侄儿侄女风华正茂,孙子都有了,怎么切割得开。 “幸好,咱们都活出来了。”安宁笑得如释重负,只有和这个熟知前世今生的人,才能说起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你长点儿志气,别又被人忽悠了。最好能当阁老,我也算在京中有靠山。”车晗芳表情夸张,一副巴结未来阁老的模样。 “你怎么好意思张口啊。”安宁都给气笑了,故意刺她,“你是有儿子的人,刺史之位难道不传给他?到时就用不到我这个人了。” 车晗芳又笑:“一路走来,顺势而为。这么多……又哪里是我能一一料到的。我争取做三十年刺史,死前他能历练出来,给他;他不行,给孙辈;都不行……老娘,一闭眼、一蹬腿,去他娘的!” 第164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 窗明几净的西图澜娅餐厅,装修前卫,来往全是都市丽人、白领精英。 韩文英和吴驹两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凑着脑袋嘀嘀咕咕,韩文英笑,“还好我今天有空,你男朋友说带你见发小,还是女发小,这我能不担心嘛!” “你别听风就是雨的,网上那都是集中矛盾、春秋笔法,有句话话糙理不糙,人家真有什么,轮得到我啊?”吴驹笑眯眯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鲜榨西瓜汁。 “完了,你头皮痒不痒?恋爱脑长出来了啊!僵尸都不吃恋爱脑,yue~”韩文英受不了得摆手,“这是渣男用来pua你的话术,你怎么自己还当真啦!” 吴驹哈哈大笑,被打了两下才道:“你别被段子洗脑了,现实社会还是正常人多。我见过他的父母,也和他谈了五六年,如果他真能瞒得这样密不透风,那我这眼睛也该抠出来洗洗。” “别,别立flag,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大兵上战场前摸着女朋友的照片许愿回来一定如何如何,电影镜头还带黄色光晕那种,你懂我的意思吧?”韩文英恨铁不成钢地戳戳闺蜜的脑门:“怪不得人家说恋爱降智商,你博士怎么考上的?脑子一块儿上交啦?” 吴驹又哈哈大笑,知道闺蜜是担心自己,但她对男朋友有信心。就在两人玩笑打闹的时候,突然一个高亢的男声在安静的西图澜娅餐厅飙高音,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我上下班开几百万的豪车,你在这儿和我说经济条件?”一个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睛的精英男突然大喊,他对面坐着一个走时尚性感风的女孩儿,看两人的这架势,应该是相亲。 哇哦,相亲~有好戏看了。 “宇通公交,的确几百万~地铁还上千万呢~”那个性感女孩儿夸张得翻白眼,阴阳怪气学他说话:“我每天上下班开几百万的豪车~” 精英男冷笑一声:“你以为拍段子呢。我跟你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回去我倒要问问介绍人,是怎么把关的,简直拉低我的档次。” “嗯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要问问介绍人,什么眼光啊。租两套西装糊弄人,张口你见过哪个老总,闭口你跟过什么大项目,面试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能吹?”性感女孩儿也一张高贵冷艳脸,双臂环在胸前,嘲讽相亲对象。 “不是你明里暗里打听我车啊、房啊,还想拉我去逛商场。实话说,你这种姿色的女人,我见的多了,哥有钱,不给你花!”精英男站起来,指了指玻璃窗外头停着的一辆银灰色迈巴赫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我的车,你浑身上下的假名牌加起来,不够买一个车轱辘。” 性感女孩儿突然笑出声,从随身小包里摸出钥匙,按了按,刚才精英男指着的迈巴赫车灯应声亮起:“大兄弟,装逼失败啊!这么巧,刚点到我车。” 精英男气得一时梗住,想不出什么化解尴尬的办法,抬头一看大家都在往他们这边张望,连忙摆出笑脸,向四方示意:“对不住,对不住,拍短视频呢,打扰大家了。” 性感女孩儿挥手叫站在旁边,预防意外的服务员过来,“aa,我只点了一杯咖啡,别的菜一口没碰,千万别让这位拍短视频的吃霸王餐啊。” 精英男脸色真绷不住了,摸出手机扫码付款之后,火速离开了。 精英男走了没多久,另一个打扮时尚精致的女孩儿走进来,对这那个性感女孩儿一击掌,“牛啊,姐妹,还是你豁得出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性感女孩儿笑道:“一个色厉内荏的样子货,你把车钥匙亮出来,他自己就破防了。” “不行啊,我爸总觉得我不学无术,就喜欢这种高学历的男的。我可不敢毁了相亲,不然我爸断我零花钱。”后面来的姑娘抱着性感女孩儿撒娇,“多亏有你啦!” “起开,起开~妆蹭我衣服上了。”性感女孩儿摆摆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就知道你靠得住,不愧是鉴渣达人,看男人的眼光一流!” “你之前还骂我纯爱战士呢!” “我错了,我错了,那怎么是骂,是夸,夸你呢。走,我请你吃饭,刚开一家淮扬菜,国宴厨师,算我谢你。” 第109节 “不了,约人了,回见。”性感女孩儿和后来的朋友调侃着说话。就在她们一个沙发靠背之隔的韩文英和吴驹憋笑,小声聊着天。 真是见识了,在实验室关久了,亲眼看到段子发生在身边,戏剧性十足,真是太有意思了。 韩文英和吴驹都是航天所的研究员,两人从本科开始就是朋友,志趣相投,如今吴驹要和男友步入婚姻殿堂,韩文英有些不放心,亲自过来把关。 看完了热闹,韩文英又绕到了闺蜜男朋友的话题上,“不是我小题大做,实在高观国条件太好了,我怕后头埋什么雷。” “老高为人挺正派的,你也见过几次。”吴驹笑道,她和高观国也是项目上的接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进他们这个研究所,那是要查三代的,国家替你检验过了,绝对靠得住。 “政审可不会查男女关系,再说,能落在纸面上的东西,不百分之百可信。”韩文英还是有些不放心,高观国家世好、能力强、长得不差,吴驹只是普通家庭出生,没有显赫的父母,工作也没有“钱”途。两人在一起,不管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吴驹高攀。越长大,韩文英越认识到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很怕闺蜜吃亏。 韩文英强调:“我侧面找人打听了,据说高观国和今天他要介绍给你的女孩子还谈过恋爱,是初恋。初恋的杀伤力,你懂的。” 吴驹一直静静听着,虽然男友已经和她交代过,但在闺蜜的一再劝告下,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两人小声说着话,没过多久,一个身形挺拔的高大男人从玻璃门进来,只一眼,见他的人就知道他肯定有从军经历,走路龙行虎步,腰板笔直、胸膛挺括,气质不凡。 “老高,你来了啊。”吴驹、韩文英打招呼,“你朋友呢?” 高观国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椅子扶手上,又把衬衣袖子挽起来,一边做一边答:“她说已经到了。”说完开始打电话。 韩文英看着高观国流畅的动作,挽袖子时候露出明显的手臂肌肉线条,心想,怪不得一向理智的吴驹昏头,这种男色当前,换谁也挡不住啊。 高观国打通电话说了几句,没一会儿,一个性感漂亮的姑娘就朝着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韩文英和吴驹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是刚刚那个拿车钥匙讽刺相亲男的性感姑娘。韩文英尤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人家听见没有。嗯,看她出来的方向,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应该没有听见吧。 大冬天的,穿着显身材的裙装、高筒靴,外头配一件米色大衣,时尚、精致、性感,和吴驹朴素的外表对比极大。韩文英都要为闺蜜担心了,这不是女发小来膈应人的吧? “你们好,我叫薄珊瑚,这位肯定是我未来嫂子吴驹吧,你好。”性感女孩儿薄珊瑚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又对韩文英伸出手,“高材生韩文英,我听做这行的朋友提起过你,你设计的转换器提高材料性能,节省至少百分之三十的损耗率,行里人都夸呢。” 韩文英和人握了握手,心说,糖衣炮弹、顶住! “我坐这儿?”薄珊瑚语带询问,这是一张四方桌,韩文英和吴驹坐在一起,高观国坐在吴驹的左手边,薄珊瑚就挑了高观国对面的位置。四方桌就这么小小的地方,不坐高观国身边,就只能坐他对面。 吴驹笑道:“随便坐,随便坐,就是朋友小聚。” 薄珊瑚落座,韩文英也和闺蜜分开,坐到了高观国右手边的位置。 “刚才让两位姐姐看笑话了,不好意思啊。”薄珊瑚微微一笑。 “怎么回事儿?”高观国问。 “刚我帮婷婷相亲呢,他爸什么人都塞给她,推脱不掉,我这不就路见不平了!”薄珊瑚解释,“向婷,我的大学同学,你不认识。” “听说过。”高观国点头,对吴驹道:“就是上次我们去看房子的祥佳苑,就是向家开发的楼盘,向董的女儿。” 韩文英在心里感慨,看看,这就是高观国、薄珊瑚他们的交际圈,动不动就总裁、董事长的,她家吴驹老实本分研究员,哪里是对手。 吴驹笑得温柔,“刚刚那个男的的确不对,薄……你是见义勇为了。”吴驹不确定该怎么称呼。薄小姐?薄美女?薄姑娘?薄妹妹? 薄珊瑚咧嘴,“叫我珊瑚就行,嫂子?” 吴驹摆手,“论年纪,我要比你大几岁,托大,叫我驹姐吧,朋友们也这样叫我。” 薄珊瑚笑得更灿烂了,“过年的时候听老高说起你,我就说老高找到真命天女了。我也喜欢驹姐这样的知性美女,可惜我没脑子,干不了研究。” “我听老高说起过,你也是跳级上大学的,志不在研究上而已。” “他这么说我呢?”薄珊瑚笑道,“我今天想见驹姐,还想交待一下我和老高以前的孽缘,怕驹姐误会。老高毕竟是男人,不能设身处地站在女性视角考虑问题,我得让驹姐没有后顾之忧。” 第165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2 薄珊瑚神色轻松、语气诚恳,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老高比我大三岁,青春期的时候,三岁几乎就不能玩到一起了。我十六岁的时候来外婆家过年,碰到他大一放暑假回家,打球回来。一年的军事训练,少年挺拔得像小白杨一样,阳光照在刚洗过的头发上,有一圈一圈的光晕,纯爱小说和偶像剧男主的即视感。当时我就见色起意了。” “回头一打听,好家伙。学习好、身体好、品德好,是同辈里的大哥哥,特别受院儿里长辈欢迎,特别会照顾弟弟妹妹,特别有责任感。”薄珊瑚连用三个特别,语气感慨,“他就是那种长辈最想要的儿子,弟弟妹妹最想要的大哥。我没亲哥哥,也想要啊!当即放话要追他。” “他已经大一了,我还是上高中的小屁孩儿,没看上我~得,我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他说我不稳重我就使劲儿稳重,他说我不成熟我就努力成熟,他劝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就一门心思跳级,想尽快追上他的步伐。” 听薄珊瑚这么说,韩文英的眼神在三个人中间来回扫射,生怕闹出什么意外来。 “我十八的时候上大一,他扭不过我,答应做我男朋友。在一起一年,大二读完,暑假就分手了。”薄珊瑚耸耸肩,“唉,驹姐,知道我为什么能撑一年吗?” “怕没面子?”竟然用了“撑”字,吴驹笑着猜测。 薄珊瑚打了个响指,“恭喜你,答对了。其实等我和他在一起三个月,就受不了啦。老高这个人讲究个井井有条,凡事必须按计划进行,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食不言寝不语,谨守教条。关键他不是装的,是真心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舒服。我不行,我喜欢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我没课的时候喜欢蹦迪、喜欢极限运动,他觉得这是浪费生命。他批评我不严谨、不科学、不谨慎,不这个,不那个……” 薄珊瑚最后摊手:“我努力忍到半年,就和他提了分手。可不行啊,长辈、朋友都知道我追他追了好几年,这半年就放弃了。我是什么形象?我不要面子啊?努力啊努力!真的,多亏当时他读的是军校,谢天谢地,可算是熬过来了。” “分手之后,我就和长辈们说了,试过威严古板型的,以后就知道怎么避雷了。长辈和朋友们也知道,我俩不合适,从来不拿我们开玩笑。就是江湖上还有传说,余音未散,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到处乱传八卦。”薄珊瑚拿起饮料,笑道:“驹姐,我一见你,就知道老高撞大运了。恭喜你们!” 吴驹也端起饮料碰杯,“有你这样坦荡的姑娘喜欢过他,是他的福气。” “哈哈哈,老高,听见没有!驹姐亲自盖章确认!你以后少给我摆死人脸,等以后生了孩子,我可要当干妈!”薄珊瑚哈哈大笑,逗得众人也笑了。 把最重要的事情说清楚,气氛就轻松下来。 高观国评价:“你最大的优点,就是长嘴了。” “那可不!电视剧里男女主角能为了一个小误会演三十集,在我这儿误会超不过三分钟,这点儿你得学我。”薄珊瑚插科打诨,一顿饭宾主尽欢。 这家西图澜娅餐厅是特色店,二楼有个大露台,上面摆放了乐器,有小型乐队在这里演出。几人吃完饭之后,又转到上面去听音乐。 露台一角,种着隔离绿植,是吸烟区。 高观国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把打火机扔给薄珊瑚。薄珊瑚帅气接过,转了个花手才点燃自己细长的女士香烟。 深吸一口,是幽微的兰花香气。 高观国扬手接她扔回来的打火机,可惜薄珊瑚扔的位置不对,高观国胳膊撞得绿植晃动,险些把人家店铺滴水观音的大叶子给打坏。 “今儿个,多谢了。”高观国轻声道谢。 “客气!应该的。” “那再托你个事儿……” “你别得寸进尺啊,找媳妇儿还得我助攻,谁家前任有我这么体贴。”薄珊瑚假嗔薄怒。 “托你以后在聚会场合,遇上她多带带她,帮她解解围,融入环境。”高观国解释,“她常年做研究,参加宴会不多,肯定都是大家都在的场合,有时候我在男宾那边,照顾不到,你帮我多看几眼。” “你tm知不知道,这要是换个玻璃心的小姑娘来,指不定在心里对比,骂你双标。”薄珊瑚翻白眼。 “你是玻璃心?” “我玻璃心早摔成碎钻了。”薄珊瑚笑骂:“行吧,不看你这张古板脸,看我驹姐。” 高观国轻笑,“才头回见面,你一口一个姐的,倒叫得亲热。” 薄珊瑚斜他一眼,给了一个你懂什么的表情:“吴驹,她叫吴驹。叫吾家千里驹,又盼她无拘无束,父母给了怎样的疼爱,一目了然。自己一步一步求学,读到博士,还要继续博士后研究,唯一谈过的恋爱就是你这大尾巴狼。这样理性、规矩的人,愿意冒风险和你结婚,难道不是你赚大了。” “别以为自己条件好,就是向下包容,人家这样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不行。你要是没有真感情,人家凭什么来你这儿将就、受委屈?” “我倒不重女轻男乱打拳,也不和你说虚话。婚姻,情义在先。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富贵不缺,偏偏自己还有点儿能力,不愿意做纨绔,那能追求的,也就剩下真挚的感情。吴驹特别适合你,我看你在她身边,愿意歪着头听她说话,能下意识翘个二郎腿,她让你感到放松。可她说起专业的时候,你神情专注、郑重……对她既有宠爱,又有尊重,这才是夫妻呢。” 烟圈从高观国口中呼出,烟雾遮住他半张脸,“其实吧,我当时挺后悔分手的。” “放什么马后屁!”薄珊瑚跳开,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 高观国却没被打断抒情,“后悔不该答应和你谈恋爱。我们要是没在一起过,日后也能自然相处,我是大哥、你是小妹,以后大哥嫂子照顾你,你带着外甥一起玩儿。可惜我当时年轻气盛,被优秀、漂亮的小姑娘追求,虚荣心爆棚,忍不住诱惑答应了,现在咱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了。” 薄珊瑚左手搭在露台边缘上,身体歪歪得靠上去,右手夹着香烟,轻笑:“有你这一句,我也不算亏。你大大方方结你的婚,驹姐又不会限制你交友。” 高观国摇头,“你婚前特意来见这一面,不就是为我澄清的吗?你为人处世有分寸,我们夫妻不介意,你也不会亲密往来的。” 薄珊瑚把烟碾灭,“行了啊,老高,再说下去,我要以为自己是个圣人了。” 高观国点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懂。” 有些话,不适合说出口,但高观国心里明白。青春期,有这样一个热烈、真诚的女朋友,是他青春永不退色的美好回忆。珊瑚长得漂亮,但漂亮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优点,接触过她的人,很难不喜欢她。 “待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你们忙完就走,不用管我。”薄珊瑚挥挥手,就要往乐队那边去,撞得绿植晃动了几下。 高观国侧身挡住,过了片刻,小声问:“当时和我分手,真是受不了我古板的性格吗?” 薄珊瑚抬头看他,“还有自尊心受不了。我从小也是一等一的优秀,凭什么到你身边沦为陪衬。心里知道是长辈审美偏向你这一款,可我还是想做最好的那个。” 说完薄珊瑚一个之字走位,出了吸烟区,冲向乐队。和吉他手交流了几句,轻轻拨动吉他弦,一首欢快的《再见杰克》响起。 薄珊瑚真是标准版社牛,台风稳健,还会和鼓手、贝斯手、键盘手互动,看到台下各个小圆桌上,有客人跟着唱,也会跳下去给人递麦克风。 摇晃着身体、舞动着手臂,任谁都能看出,这个姑娘很享受舞台。 吴驹放松得靠在藤椅上,看着舞台上活力四射的姑娘,心里很羡慕。她是标准的乖乖女,从小到大就是好好念书,没有这么外放的时候。 高观国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怎么还唱上了?” 吴驹闻不到他身上的烟味,脱口而出:“你吃口香糖了?” “嗯,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儿吗?其实也该戒了,现在很多公共场所都不设吸烟区,可压力大的时候,还是习惯性抽两根。你放心,瘾不大,以前戒断过。我从现在开始慢慢戒,等结婚备孕,也水到渠成。” 吴驹下意识问出口后,就觉得不好,怕高观国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偷听。听他认真解释,明白他没往别的地方想,心里松一口气。生孩子这事儿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看他真的付诸行动,心里也很高兴。“谁还没个爱好,也不用这么早。” “不早啦,刚和珊瑚在外头抽了一支,她还夸我好福气呢。”高观国拍拍妻子的肩膀,“待会儿回家吃饭?” “会不会太麻烦伯父伯母?”吴驹还是有些担心,高家家世实在太高了。和家里人吃饭,伯父伯母也要提前赶一段工作,免得耽误事儿。 “他们巴不得呢!难得看到眼高于顶的儿子栽到你手里,不多看几回笑话怎么行?别看我爸装得严肃,回头总嘲笑我。”高观国语气轻松说起家里趣事,吴驹听得高兴,对见未来公婆也没那么紧张了。 韩文英从厕所出来,笑问:“聊什么呢!又塞狗粮?” “没,今天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吴驹回答。 “不等她了?”韩文英诧异,她刚一出来就看到魅力四射的薄珊瑚,心里还在感慨,怪不得人们追星,舞台上肆意挥洒的人,真的像星星一样耀眼。 “不了,之前打过招呼,她男朋友来接她。”高观国回答。 “那你们先走,我回所里。”韩文英今天就是来帮闺蜜把关的,正主都走了,她也不会留下来当电灯泡。 “我们送你。”高观国立刻道。 韩文英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别了,别了,地铁口就五百米,这个点,开车还没地铁快呢!” 第166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3 向婷刚从商场大包小包回来,路过灯光璀璨的街边甜品店,看见玻璃窗里的人很眼熟。 “姐妹儿,缘分啊,一天遇见你两回!”向婷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进店,包装袋往旁边一堆,笑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第110节 “拉磨的驴也得缓缓啊,今天星期天!星期天!双休是国家法律规定!” 向婷往后躲了躲,“嚯哟,这么大火气,上午见朋友不顺利?” “下午见朋友不顺利。”薄珊瑚叹息,“下午见了男朋友,他就坐你这位置,人刚走,已经成朋友了。” 向婷立刻来了兴趣,挤过去坐到她旁边,“怎么回事儿?说说。”要聊感情八卦,向婷可太感兴趣啦! “没啥好说的,就是他提了分手,我答应了,就那么个事儿。”薄珊瑚轻描淡写。 “别啊,细节,讲点细节行吗?我给你分析分析啊,我谈的恋爱多啊!”向婷跃跃欲试。“连你这样的白富美都甩,那男的白长一双眼珠子啊!” “你那不叫谈恋爱,叫猎艳。你懂什么真感情,我每一次谈恋爱,都是奔着寻找真爱、结婚共度余生的。” 向婷一整个大无语,“对,你谈恋爱那叫集邮,每个款式、每个种类都要试试。” “我不试怎么知道谁合适?我对天发誓——”薄珊瑚竖起三根手指:“我对每一任男朋友都真心实意!都奔着追求感情,真感情去的。” 向婷按住她的手,“别发誓,我信你,看我真诚的眼睛。所以,细节,细节呢?你男朋友为什么提分手?” 明知道好姐妹是为了八卦,但薄珊瑚也把抱着微弱的希望,也许她更了解这个时代人没的思想。 没错,薄珊瑚有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一觉醒来,成为普通人的一员,也挺有意思的。 “他研究生毕业了,不打算在这边奋斗,计划回老家考个编制,守着父母,安心过小日子……” “上回你不还说他已经投了大厂简历,准备奋斗吗?这一百八十度转弯啊!肯定有事儿在里头。” “别打断我!”薄珊瑚强调。 向婷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两只手都比了ok的手势,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绝不多话。 “他和我谈每天上班通勤消耗生活热情,他每天公交转地铁,坐一个半小时,舍不得住在公司附近,这已经是他反复衡量后,不那么累又不那么贵的选择;他买洗衣机反复对比耗电和省水,洗衣液用促销装;他一日三餐基本在公司吃,除非和我出来吃饭,否则绝不在外面吃。我们就周五下午固定吃饭,周末两天通常只能在一起一天,即便如此这样他的经济也不支持,他的生活观念也适应不了。” “他和我大倒苦水,说他也曾经是天之骄子,是父母的骄傲、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来到这座钢铁森林才发现,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一个比一个更厉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猪都大,在这里真正感受到了阶级悬殊。他不想把有限的生命消耗在无意义的内卷上,更愿意回到小县城,过慢节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他诚恳落泪,说配不上我。” 向婷听了,然后举手示意自己要发言。 薄珊瑚让她逗乐了,笑骂:“解除禁言术~” “这话我听着特别耳熟,来我给你翻译一下。他发现自己能力不足,没办法仅仅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城市生活,偏偏,你,他的女朋友,又是白富美,经济条件吊打十个他。所以,他抄网上的段子,用莫须有的细节来证明你们生活观念的差异,再以此证明你们不合适。”向婷也掰着手指头数:“你们在一起三个月后,你就送了一辆车,不存在通勤。我看你朋友圈晒的,也不全是高档西图澜娅餐厅,不存在消费陷阱。洗衣机就更离谱了,这东西都是房东配的好吗?” “还有,不要用生活观念来模糊重点,这不是在大城市奋斗和回小县城躺平之间的选择,是他占完便宜,拍拍屁股走人。这人的确配不上你,当初我劝你找学生就找大学生,单纯,你非觉得他诚恳,没想到吧~诚恳这词已经被滥用成这样了!” 向婷一通分析合情合理,薄珊瑚给她鼓掌,“有理有据!” “所以,你是分手后伤心买醉吗?”向婷左右看看,甜品店也没有酒啊,除了酒心巧克力。 “那倒没有,我当场骂回去了。以前答应过我不合适就提出来,现在搞得好像我威逼利诱一样。说白了,不就是自卑吗?等毕业了,办完手续直接闪人,这是我历任里面最不行的一个。我不能再这么盲目找对象了,缓缓,沉淀一下,这样找不到真爱。”薄珊瑚所这话真情实感,好像追求真爱和追求理想一样,有目标、有计划的、随时准备付诸实践。 “姐妹儿,所以,你在这儿沉思什么,刚我走过去的时候,你跟个雕像似的,这种……”向婷把腿曲起,做了一个思想者的造型。 “我单纯在想,怎么才能找到真爱。” 向婷猛吸一口冷饮,“你认真的?” “真!比真金还真。”薄珊瑚点头。 “为什么啊?这年头不讲究真爱啊!说爱情,那是七八十年代的事情,现在倡导我们先爱自己。婚姻是强强联合、财产保全、社会稳定器、风俗产物,没人会追去狗屁的爱情啊。” “这是对普通人的要求,经济适用、合适。我可不普通!”薄珊瑚轻笑,自信张扬,“我没有赡养长辈的压力,我能力、颜值双在线,我对婚姻的追求就是真爱。要是图名利美貌,倒还省心了。” 向婷绝倒:“你还不如我这游戏人间的呢。看着咱两行为差不多,指导思想南辕北辙,这年头,谁又深扒开看思想呢?谁有思想?” “爱情能被千古传唱,肯定有他的好,我想试试。”薄珊瑚还是一脸向往。 “姐姐,你是我亲姐姐行了吧!”向婷哀嚎:“上辈子,你是恋爱脑蠢死的吧!” “不,上辈子我是女皇帝。”薄珊瑚用玩笑的口吻,讲述自己的上辈子。她也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 “我是草原的公主,因为战败和亲中原。嫁给年纪和我爸一样的皇帝当妃子,偏偏这皇帝还是明君,宫斗没戏。我迅速调整思路,做他的左膀右臂,随他在战场拼杀。然后抓住他继承人不稳定的机会,趁着皇帝驾崩,掌握几座边镇城市。挑拨皇子皇孙内斗,趁机联合草原部族,叛出中原,自立为王。然后改革国家制度,从会盟改为邦国,最后成为中央集权国家,这期间,我开朝立国,女皇登基,青史留名。” “啪啪啪……”向婷鼓掌,“不愧是你,想象力真丰富,现编故事你是张口就来啊,这扩写扩写,能弄个大女主剧本出来。怎么?你看中哪个电视剧项目的剧情简介?这肯定是架空剧情啊,即便我再无知,也知道被正史承认的女皇帝只有武则天一个。” 薄珊瑚笑,没有再解释,自己撒手人寰,醒来不仅时空变了、人变了,连历史都变了。 “行吧,按照你的逻辑,女皇陛下。身为一个皇帝,你怎么突然就恋爱脑了?逻辑呢?” “我上辈子为了权利先委身于老皇帝,后来为了不分享皇权,又没有诞育子嗣,更别说找一个倾心相伴的恋人。已经享受过一次站在山巅的感觉,反复爬同一座山没意思,所以追求更具有挑战性的真感情。这个理由如何?” 向婷再次鼓掌,“不愧是女皇陛下,说出来的话好像真理一样,虽然狗屁不通,但理不直气壮!有那味儿了,上位者都是不讲逻辑的!” 薄珊瑚让她逗得哈哈大笑,“有这么夸张吗?” 向婷撇嘴,“你看那些口口声声喊着‘愿来生勿在帝王家’的,都是失败者。如果他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皇帝,那他喊的就是‘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你随便翻开个短视频,说你和豪门老公联姻,老公天天不回家,一个月给你八十万,问你愿不愿意。评论区全是扰乱市场秩序的,八万,八千都行啊!这年头哪儿有真爱啊?女皇陛下,认清现实,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薄珊瑚却有自己的道理:“你说的都对,但我还是相信世上有真感情存在,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要被新媒体上那些吸引流量的内容影响,回到真实世界,看看个人基本情况。” 薄珊瑚指着自己:“再重申一遍,我能力、颜值双在线,有经济基础,有智商情商,我具备追求爱情的一切硬件、软件。最差的情况,就是遇到前任那种。但他花的是小钱,因为见识了我的手段,不敢玩儿花的、横的,自动退场。我收获了小两岁的年轻□□,和他曾经发自内心的喜欢。” “tmd!”向婷忍不住爆粗口,“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变性,精准诈骗你这个傻逼!” “噗嗤……”憋笑声从旁边传来,向婷、薄珊瑚两个怒目而视。 第167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4 背后是两个打扮清爽的年轻人,当然在向婷口中,“你俩人模人样的,怎么偷听啊?” “姐姐~”穿黑衣服的那个半长发男人飙天津腔:“你义愤填膺,只差拿着喇叭喊了,也就今天的店里生意不好,不然周围一圈耳朵。” 另一个人明显理智一些,穿着休闲西装,也是一副精英相,让薄珊瑚想到今天刚帮向婷怼走的相亲男。这人跨过椅子,伸手:“范启洲,是个导演。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薄珊瑚伸出手回握:“怎么写?” “范仲淹的范,启明星的启,五大洲的洲,范启洲。”范导演礼貌的自我介绍。 “薄珊瑚,薄命人的薄,一团火焰出水来的珊瑚。” 范导演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旁边的黑衣男子明显没听懂,忙问:“什么梗,什么梗?” “有首歌叫《珊瑚颂》,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范导演解释,“知道这首歌的人可不多啊。” “嗯,我怀旧。” 范导演又笑,“的确旧,歌比小姐姐你年纪都大。” 薄珊瑚调整坐姿,“不愧是干导演的啊,话题衔接流畅自然,从名字过渡到年龄啦~”这是暗示范导演是个撩妹高手。 “误会,误会,我这哥们儿,一心只奔着找钱。找美女搭话,不是好色,纯粹为了骗钱。”黑衣男子用玩笑打圆场解围:“戈都,我叫戈都,有个话剧不是叫《等待戈多》吗?就是那个戈,都,成都的都,多音字哈。反正从小打到同学朋友都叫我嘟嘟,现在小学同学翻出照片来,记不起名字,只记得我叫嘟嘟。” 大家都做了自我介绍,向婷也不扭捏,“向婷,向往的向,美女站在亭子边的婷,我名字老大众了。” 嘟嘟笑:“相信我,有个稀少的姓和名,除了增加绰号,别无用处。” 大家都明白,刚才就是个误会,玩笑互怼只是找个情绪出口。现在友好交谈几句,发现对方不是没礼貌的人,范导演就笑:“能拼个桌吗?” “能啊。”向婷大方的把塞满自己战利品口袋的椅子往后一拖,腾出空间,范导演和嘟嘟拖了自己的椅子坐过来。 “重申一下,不是我们偷听啊,巧合,纯属巧合。”嘟嘟举起杯子,“我是个三流编剧,小姐姐,你的故事,能展开讲讲吗?” 薄珊瑚没去碰杯,笑而不语。 “哎呀,你放心,我就听个新鲜,不会让你真人出镜的。” “现在,编剧都这么找素材的吗?我可不想我的私事被扒个精光,然后某一天打上‘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噱头在大街上卖。”薄珊瑚不笑了,“我以为成年人不会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嗨,成年人脸皮也长厚了。为梦想努力,不丢人。”嘟嘟把他们桌上的小蛋糕、马卡龙和酒心巧克力盘子端过来,顺手丢了个马克龙在嘴里。 向婷一脸不忍直视:“这么甜,你空口吃啊。” “没事儿,我家改良过的,不甜。” “你家?不是说你是编剧吗?还开甜品店啊。”向婷一边问,一边拿起一块咬下去。 “梦想养活不了自己,必须学门手艺……” “天,天,你朝着更甜的方向改良的吧。”向婷慌手慌脚抽了几张餐巾纸,包着半融化的马卡龙扔垃圾桶。“说实话,这么爱吃甜食的男的,很少见。” “宾果~性别偏见,这个有意思,设计好了有反差萌。下部剧里,我要写个爱吃马卡龙的霸道总裁。”嘟嘟又捡了个马卡龙丢嘴里,这次他换了绿色奇异果味道的。 薄珊瑚看范导演一直看着自己,偏头问:“导演对我的故事也很感兴趣?” “嗯,多收集点信息,找机会实施精准诈骗。”范导演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明显是个玩笑。 “你们一个导演一个编剧,是做什么的?电影、电视剧、综艺、剧本杀?” 问到这个,嘟嘟就不说话了,故意显示美味的咀嚼声都放低了。 嗯,是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海棠微微醺。”范导演淡定吐出一个名字。 “啥?”薄珊瑚表示不解,看范导演如此自信的说出来,这个名字应该很有知名度。 “你就是范实?”向婷则是惊讶得打量他,然后给薄珊瑚解释:“最近大火的偶像剧,嗯,黑火。男女主的粉丝都在追着他骂,说他没本事,剧拍得稀烂,没有拍出自家哥哥姐姐百分之一的美,还搞职场霸凌,逼迫他家哥哥姐姐吊威亚,长时间工作。非科班出身,第一回 做导演,没有作品……等等、等等,总之,黑料很多。嘿嘿,那啥,我是复述、复述,我对这行也不太了解。” “剧真拍的很烂吗?还是一部剧最出名的居然是导演?”薄珊瑚好奇地问,“现在是流量时代,黑红也是红,招商应该还挺好。” 嘟嘟感性极了,“没想到你们听说了这剧名还能这么冷静,现在是全网嘲。粉丝觉得委屈了他家哥哥姐姐,天天在官博下闹。最近官不是媒点名批评编造耸动故事,挑起对抗情绪嘛,其实说的不是我们。可惜对家买了黑热搜,好嘛,路人缘全败光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点名批评我们呢。” “没事儿,只要老板明事理就好。”薄珊瑚不走心地安慰。总所周知、宇宙真理,娱乐圈的钱是真的好赚。看这两人气定神闲的吃甜品,就知道经济上没受损失。赚钱,被骂几句也该啊。 嘟嘟还要说什么,范导演抢先开口:“多谢小姐姐安慰,既然你不肯说出你的故事,那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以后还想继续干导演,您是我的潜在投资人啊。” “我对影视一窍不通。”薄珊瑚拒绝。 “有钱就行。”范导演顶着一张诚恳、老实脸,说出了真理。 几个人都被逗乐,向婷乐得直拍大腿:“你这也太朴实无华了,虽然说过要来精准诈骗,但你也有个铺垫啊。不带这么直勾勾的来。就算是钓鱼,你也要有个勾儿,骗子还是事先给个甜头呢!” “唉,两位不知道打工人的辛苦,钱啊,缺钱啊。”范导演语气夸张,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别把我排除打工人的行列啊。”薄珊瑚摆手,“天天搬砖,累啊。” “小姐姐至少是老总级别的吧,看着气质就在这儿~” “别一口一个小姐姐,油腻~可以叫我珊瑚。”薄珊瑚搅动杯里的奶茶,“怎么就看出来老总了。” “一身名牌、不太爱惜、气质干练,朋友是富家千金,很明显啊。”嘟嘟举手抢答。 向婷也凑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富家千金,万一我就是拜金女,假名媛呢?” “当然不是啦!我这双眼睛可是经历过娱乐圈演技洗礼的人啊!圈子里什么假名媛没见过,像姐姐你这么气质出众的,潇洒大气的,就是真正的富家千金。贵气是演不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淡定从容,知道自己有底气。一般在娱乐圈,这种气质是巨星才能有的。类比到生活中,也是真正的富家千金才有的。你别看娱乐新闻里,好像富家千金、豪门太太的颜值不如明星能打,其实人家抛开上镜这个事情,真正相处起来,不知道多让人舒服。”嘟嘟真诚地夸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陈词:“姐姐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第111节 “你叫姐姐能音调正常点儿嘛,我听着跟郭德纲说相声一样,出戏。”向婷捂嘴直笑。 “嘛呀!您可不带这样的!”这话就是正宗的天津话了。 范导演看嘟嘟表演完了,才小声对薄珊瑚道:“有回参加宴会,见过向董带女儿出席。” “好家伙,合着你们真来精准诈骗啊!”向婷怒了,怎么大街上还会遇上认识自己的人。她又不是公众人物,还有人来这里堵人啊。 “误会误会,巧合巧合,这不是巧了嘛~我也不能开一家店,专为了今天等着你们来啊。”嘟嘟赶紧解释,“就是今天珊瑚在这儿坐了好久,我也好奇。这样的美女,要是网红肯定有知名度啊,我就上网一搜……” “你还偷拍!”向婷骂。 “我就是对比一下照片,没传网上,找找是谁,纯好奇。这不没找到嘛,我删了删了,给你看相册!”嘟嘟站起来、躲着解释,因为向婷已经操起手包要打人了。 薄珊瑚稳坐在椅子上,脚下一用力,椅子顺势滑开,范导演也走到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感慨:“真是猫狗打架。” “薄总,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范启洲,艺名范实,是个导演。目前正在筹拍新剧,想找个投资人。被全网骂的偶像剧不是我的水准,投资人想捧女主,男主自带流量,又投资了一部分,剧组话语权不在我。当然,烂剧我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所以现在被骂也应该。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拍一部剧,请您给我个机会。”说完,范导演从身后的柜子上背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企划书递了过来。 “周末被迫加班。”薄珊瑚掂了掂手里砖头一样重的企划书,“不是个好兆头啊。” 第168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5 向婷和嘟嘟玩闹,去厨房看嘟嘟做甜品。关注到好姐妹谈完工作了,捧着自己摆盘的甜品道:“尝尝,我参与做的。” 薄珊瑚拿了块曲奇,对向婷竖起大拇指。向婷得意挑眉,摆盘也为甜品增色不少,怎么不算她一份功劳呢。 “这个我带回去,尽快给你答复。”薄珊瑚站起来,做临别铺垫,“就像你说的,能遇见是缘分,回见。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再玩儿会儿?” “哦哦,回见。”向婷和范导演、嘟嘟挥手,赶紧去拎自己的大包小包。 薄珊瑚帮她把战利品拎出来,问:“你车在哪儿?” “叫司机来接吧,我没开车。” “算了,我把你送到地铁口,你坐地铁回去,马上要晚高峰了,打车、开车来接都正好堵路上。”薄珊瑚招呼人往自己的车那边走。 “刚在甜品店没吃啥,要不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之前说的淮扬菜要提前预约,下午吃不到,我请你吃火锅、烧烤,网上很火的,不行的话,中餐,中餐。” “改天吧,今天有事儿。”薄珊瑚拒绝。 “别啊,周末你一般不安排工作的。真有事儿,就不会在店里做那么久。我保证不问分手之类的八卦了,求求了,饭饭、饿饿、吃饭饭。”向婷撒娇,听的人直冒鸡皮疙瘩。 “事情就是店里找上来的。”开到红绿灯,一分半钟,薄珊瑚摸出手机开始转账,然后发语音:“不好意思,打扰你周末了。这是加班补贴,我拉个群,看一份企划书。” 薄珊瑚不为所动,就和没听见一样。 同样的语音和红包发给五个人,然后把五个人拉到一个群里,范导演发过来的电子版丢进群里,做完这些,绿灯亮起。 “牛逼!”向婷竖起大拇指,“我还想着,今天遇上那个导演和编剧,挺有缘分的,偶像剧开头、青春纯爱小说序幕……没想到,你是半点儿脑子都没用在这上头啊。” “我虽然经常被骂恋爱脑,但不是看见男的就往上扑。”薄珊瑚笑骂:“我看你和嘟嘟聊得挺好,想追就上,别拉我当挡箭牌。” “你说的?那我就上了啊,我觉得嘟嘟挺有意思的。”向婷到了地铁口最后叮嘱:“空了找我啊,淮扬菜,别忘了。” “放心。”薄珊瑚应下,一脚油门到了公司,期间微信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进到办公室,薄珊瑚先连上音响,点开语音,一条一条听,一边听一边开电脑,泡茶,做好工作准备。 聊了一个小时,临时小组确定,这个项目有投资的潜力。问题的关键是,公司没有做影视项目的先例,没人懂行,必须要找个懂行的人掌眼把关。 薄珊瑚摸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淮扬菜,嗯,她记得某次宴会认识另一位老大哥,就是做影视项目投资的。立刻打电话约时间,请吃饭。 “三哥啊,对不住,这个时候约您吃饭,冒昧,冒昧。……您要是晚饭有约,千万把宵夜留给我!……哈哈哈,有您一句话,万死不辞!……好好,那就定了青竹轩,我给你司机发定位。”薄珊瑚把懂行的老大哥约出来,早早站在门口亲迎,为自己没有提前半天约饭再次道歉。 和老大哥谈事情,就不能和员工加班一样直接拿钱说事儿。先铺垫一阵儿,聊聊天气、钓鱼和今天的菜色,最后才把话题点到项目上。 一顿饭吃到晚上九点,喝了点儿酒,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半。 第二天醒来吃过早饭,老大哥的电话过来了,“珊瑚妹子啊,你眼光不错,是个有潜力的项目,剧本不错,想法也切合实际,就看负责人了。” “哎呦,有您一句话,我这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了。我昨儿一见这项目就觉得喜欢,可我不懂啊,必须找三哥把把脉,现在,稳了。”薄珊瑚把老大哥一顿夸啊,夸得老大哥直乐。 最后口头约定,出席老大哥牵头的某个饭局。嗯,这就是拓宽人脉、还人情了。 薄珊瑚给范导演打电话,约了中午一起吃饭。 “没想到能这么快再见面,薄总真是雷厉风行。”坐在餐桌对面,范导演扬起恰到好处的营业微笑。 “叫我珊瑚就好,没有正式成为你的投资人之前,我不喜欢有太重的阶级感。我喜欢轻松一点的工作氛围,公司里大家习惯用名字称呼。”薄珊瑚再次解释了称呼的问题,都说物极必反,上辈子被高高在上供着,这辈子就想普通、平凡、接地气。 范导演点头,但还没叫出口,他懂。我不喜欢钱,我不知道我老婆漂亮,我家就是普通人家……有钱人都这样。 “我找人评估了一下这个企划,对纸面上的内容基本了解。但是,再好的项目,也需要人去推动、执行,你现在成为考察的最后一环。”薄珊瑚问:“你现在还在工作状态吗?” “在,剧虽然被吐槽得厉害,但后期也需要维护。有时候还会根据网友的反馈再次进行剪辑,这是现在常用的套路”范导演实话实说。 “不介意的话,能待我去你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吗?” “可以倒是可以,公司并不强制要求不能带外人进去。但是……”范导演上下打量了薄珊瑚,满身名牌、一脸金贵,委婉道:“别人会误会,你是我傍上的金主。” 薄珊瑚这气质,别说失去考察他的,说他去考察那个影视公司的都有人信。 “难道不是?”薄珊瑚挑眉。 范导演能说什么,既然金主要看,那就去呗。 敲定了这件事,午饭才真正开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你简历,居然读的是航天学校,怎么想起拍电视剧呢?” “爱好,我从中学开始玩儿相机,对这块始终很感兴趣。” “没考虑过兼职吗?这样,你大学学的就废了。”薄珊瑚好奇。 “不会,至少让我在做航拍的时候触类旁通。”范导演自嘲。 能进航空学校,必须是文化成绩和体能素质双一流,抛弃大好赛道在浮华的影视圈闯荡,当年所学,变成一张废纸。太可惜了! 薄珊瑚看出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又重新说起天气,这是个保险话题。 两人吃完饭,薄珊瑚下车拿着包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把披散着的精致长发束成低马尾,衣裳换成了休闲风衬衫裙,鼻梁上驾着一副全框眼睛,几乎遮住半张脸。 “范导演,走吧。”薄珊瑚主动提起范导演的公文包,一副典型的助理模样。 范导演刚要拒绝,就看到了薄珊瑚的眼神,无奈点头同意,率先踏出西图澜娅餐厅。 薄珊瑚拉开车门请范导演坐上副驾驶,才自己绕到驾驶位,她今天开的车是大众,朴实低调。 “你是怎么做到换套衣服,人都换了的。”范导演实在忍不住问道,怕自己表述得不清楚,还解释:“整个气质全变了。我天天坐在监视器后头,看得清楚,人的气质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影帝不怒自威、影后霸气全开,花旦头顶像有聚光灯。你却只是换了套衣服,气质都收敛了,温和无害的,像个真助理。” “导演这是在夸我有做演员的天赋吗?”薄珊瑚轻笑,这算什么,在老皇帝后宫,敛起羽翼伏低做小的日子历历在目。演员演不好大不了被骂,当年自己要是演不好,要命。 到了公司,薄珊瑚顺利跟了进去。范导演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叫过去开会——挨骂。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坐在长条会议桌的老板位上,两边分列着《海棠微微醺》的主创团队,还有男女主的执行经纪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数据又低了,我昨天布置的任务,你们都没做是不是?脑子呢!我花钱也要让我听个响儿啊!”老板一拍桌子,“都吃屎去啊!” “热搜不会买啊!流量套餐给我上啊!多剪点儿男女主的美颜暴击视频引流,文案组你们使用脚丫子扣的文案吗?‘好仙,好美,好带感,我也想被抱抱’。俗!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子!蹭热点啊,挖呀挖呀……咯咯咯……洗脑的、魔性的,全都上啊!” 老板持续输出,骂得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嗯,很正常,剧的数据不行,光靠粉丝也撑不起来,之前花的宣传费基本打水漂,对演员的加持也很有限。 “范实!你还有脸喝水!你导的什么垃圾!小鹿那么漂亮,你拍出来让网友群嘲!一套戏服两三万,你拍成了影楼风、地摊货!你到底行不行啊!开拍之前信誓旦旦说没问题,结果成了这样!你对得起拿的工资吗?你对得起全剧组吗?”老板之前没点人,现在直接指着范导演鼻子骂。 范导演微微倾身,做了一个类似鞠躬的动作,“蒋总,消消气,这次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哪次不是你的错!我早就和你说了,要贴合流量,流量懂不懂!亏我破格提拔你,让年纪轻轻就做了导演,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用这种垃圾回报我?”老板又拿文件夹当惊堂木,狠狠一拍桌子,“你!现在,马上,去录个小视频,给粉丝道歉,给观众道歉,发到我们剧的官博上。我不管你是痛哭流涕,还是下跪求原谅,总之,把热度给我重新炒起来!” 范导演食指交叉放在桌上,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蒋总……” “总你妈个der,赶紧的,慢一分钟,你就滚蛋!”老板第三次拍桌子。 第169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6 范导演做最后努力,“其实……” “其实你mb,一双癞蛤蟆眼睛,恶心谁呢!扣钱!罚款!你还想不想干了!”蒋老板说出了最常说的三个短句,他凭此在公司混迹许久,从无败绩:扣钱!罚款!你想不想干了! 事不过三,忍无可忍,范导演拍案而起。 “蒋飞杰,你脑子放明白,这部剧为什么这个样子,你心里没逼数吗?你要捧的小鹿乱撞,撞得剧组四仰八叉,就知道抢戏。她一个陪女主长大的丫鬟,女五女六的戏份险些压过女二。女主乱指挥,非要把她的整容脸往镜头里凑。还有男主这个骷髅精,一米七五的男人,只有九十斤,这是古装剧啊,衣服都撑不起来,下戏了只能坐轮椅,还好意思营销翩翩公子!还有那破衣服还敢号称两三万一套,道具组长吃了多少回扣?剧组里十个人七个是你七大姑八大姨,村里的野狗都拉过来出镜,你心里没数的啊?” “我为什么接这部剧?不是你把想认真拍戏的导演撵走了,才轮到我的吗?我tm拿的钱应当应分,一半是辛苦费,一半是名誉损失费。拍过这种垃圾,以后导演生涯还有什么逼格。男女主工作室暗搓搓买的水军,剧组明晃晃的甩锅,我就当拿钱办事,不朝外说大实话。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糊弄过去就算了。关起门来,你还装逼,就别怪我把脸皮撕了,大家一块玩儿完!” “范实!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蒋老板怒吼到破音,还是只有这句话。 “行啊,人事给我n+1,我麻溜就滚!” “你敢!你要是敢走,我就在圈子里封杀你,别想再进娱乐圈!别想!”蒋老板怒目圆睁,一张脸扭曲狰狞。 “娱乐圈是你撒尿圈的地盘啊?别搞笑了?!”范导演轻嗤一声:“小鹿乱撞坐在你大象腿上调情,你摸屁股、摸腰、做全套的视频我都有。小鹿把脑子撞坏了,非要半夜三更在片场偷情,你脑子也瓦特了。敢在外头乱说一句试试,小鹿直接撞死你这破公司!” “吱……”一声椅子压着地板摩擦的声音响起,范导演做最后陈述,“明天我来办离职,希望这么大个公司,真有明白人吧。” 范导演拉开门走出去,没有存在感的、第一天上班的助理也跟着走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明白范导演怎么莫名其妙就爆发了,原来老板和情人居然野战……咳咳,不是,原来范导演手里有那么多把柄啊。 默默吃瓜的参会人员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疯狂吐槽,脸上面无表情。 “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蒋老板痴肥的身体砸在地板上,带倒身下的椅子。 “蒋总!蒋总!” 众人像刚被激活的机器人,慌脚鸡似的跑去扶老板。 会议室非常隔音,外间工位上的员工各忙各的,看见范导演拎起包又出去,只是打招呼,并不好奇多问。 出了公司,进到电梯,范导演才重重叹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本来想忍辱负重的,没忍住。” “老板脾气暴躁、外行指导内行,的确会让一个好项目流产。”薄珊瑚理解地点头,她周末请员工加班,还会先发补贴,行事作风也不像蒋老板通过骂人来确立权威。 “你要是还有兴趣,待会儿去见见戈都吧,剧本是他写的,我们聊一聊。” 戈都是谁?哦!哦!嘟嘟,真是,才一天,险些忘了人家名字,果然到最后只会记得外号。 薄珊瑚应下,去甜品店和导演、编剧再次讨论了剧本。薄珊瑚不懂影视圈,但基本的判断能力有,这是一个好故事,只要拍得不那么拉胯,即便不火,也不会亏本太多。 “你有其他的作品吗?我搜了你的作品啊来看,如果不算《海棠微微醺》,只有航大官网上的微电影。”薄珊瑚问范导演,不管范导演发火的时候多么慷慨陈词,烂剧从他手里出来是不争的事实。一部电影,会在片头写某某导演作品,但不会写某某编剧作品、某某演员作品,即便他们真的对电影付出巨大心血。导演,才是电影、电视剧的核心。 “有,我回去给你拿硬盘,还有一些分镜手稿。”范导演又从甜品铺的二楼翻出了一个硬盘,和几本钢圈笔记本。 薄珊瑚接过,先翻开笔记本,刚巧上面画的是女主负伤,男主英雄救美,一掌拍开女二的画面。薄珊瑚临时抱佛脚看了《海棠微微醺》片段,这是被剪辑进预告的唯美镜头。分镜手稿和镜头几乎一致。范导演的分镜画的栩栩如生,连书房后的匾额都用对应字体题了字,把手稿放大、上色,就是镜头。 第112节 薄珊瑚慢慢翻开,在心里点头,品行不论,的确有才华。 “这些东西我拿回去慢慢看,尽快给你答复。” 范导演笑,“不会就是明天吧?” “明天不敢保证,我尽量。”薄珊瑚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有预感,这部戏行。 薄珊瑚拿着东西回公司,先看硬盘里的视频素材。里面按时间顺序排列着许多文件夹,最早的能追溯到十几年前,是少年时期范导演的作品。 作品从青涩到成熟,题材从校园到社会,技巧很纯熟,还拍过独立电影,获得过国内、国际独立电影人奖项。但是这种奖项,没有流量,几乎不为人所知。独立电影绝大多数都是文艺片,文艺片和商业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赛道。 别看文艺片逼格高,但在市场经济时代,想要拍出优秀的商业片,还真不是获过奖、学历高、科班出身的所谓“名导”就行。 里头还有范导演作为副导演拍摄的某些电视剧的画面,这些成片的时候只会署上导演的名字,但是做副导演也是难得的资历。 那个蒋总有句垃圾话说的有一定道理,若不是他破格提报,一部b级电视剧,绝对轮不到范导演这样青年导演来拍。这么说吧,娱乐圈里四十岁的导演叫青年导演,五十岁正直壮年,七八十岁一直活跃的都不少,导演和老中医一样,越老越吃香。 把硬盘里的东西看了一遍,薄珊瑚又忍着恶心去看了《海棠微微醺》,这部电视剧逻辑混乱,剧本头重脚轻,到后面直接崩了。范导演骂的女主整容脸倒是看不出来,因为女主从头到尾几乎都是面无表情。男主过瘦的问题是真的,中国人的传统审美一直是圆润柔和,近些年对女星的要求越来越苛刻,但对男星的要求是比较宽松的。当然,要走流量偶像路线,身材必须保持好,但通过镜头都能看到脖子上凸起的青筋,那现实里只能是骷髅。 怪不得范导演怨念这么大,好几个镜头拍的非常好,但是男主脖子上的青筋漏出来了,或者身体拍到特写,基本是皮包骨头,没有美感。 看完这些,薄珊瑚一摸手机,05:00,是凌晨五点。这么多视频跳着跳着看,也是一夜没睡。 薄珊瑚先去公司茶水间弄了个土司、饼干和牛奶垫垫胃,嗯,再加个卤蛋。怪不得说公司茶水间越豪华,说明加班的频率越高。正常作息,谁吃这些冷食啊。 薄珊瑚在卫生间洗把脸,开车回家。睡三个小时醒过来,化妆打扮,赴昨天帮忙的三哥的约。 许三哥的父母是老一辈的艺术家,后来在学校教书,多少影帝影后见了都要恭敬叫一声老师,在圈子里享有盛名。许三哥近水楼台先得月,只开了一家空壳公司,日常靠牵线搭桥过日子。可别小瞧了掮客,在讲排场、讲番位的娱乐圈,没有熟人引见,是不容易混进他们的圈子。 娱乐圈的事情嘛,自然要讲个风雅,谈正事也不是在办公室谈的。今天,三哥组了一个钓鱼局,薄珊瑚穿着防晒衣、长裤,头上顶着遮阳帽,被三哥带着和诸位大佬一一握手。大家都在商场上,虽然领域不同,但某些出名的产品、项目,还是相互听说过。 大家聊得都挺好,薄珊瑚不擅长钓鱼,但也耐得住寂寞,钩子甩下去,就乖乖坐在岸边等着。 “薄总,有收获没有啊?”一位穿polo衫了老总拎着鱼竿过来,他身后还有个穿着百褶裙的年轻小姑娘给他拎着折叠椅。 “让您看笑话了,实在不擅长钓鱼。”薄珊瑚起身,和他握手,两人再一同落座。 “薄总客气了,这种中老年爱好,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当然不擅长。我儿女和你差不多大,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陪我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光心性上,薄总就胜过同龄人一大截,怪不得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 “您把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前辈们学习,还请您不吝指教。”薄珊瑚恭维。 “指教不敢当,交流嘛……我倒是好奇,薄总怎么也来趟娱乐圈的浑水。” 薄珊瑚把遇上好剧本、好导演,结果没有好投资人的故事说了。“我有些天真,想着好不好,观众也是有眼睛,只靠粉丝刷流量,支撑不起一部大爆剧,质量始终是根本。没遇上也就算了,既然遇上了,总要凭本心做一回。” 这位老总调整了折叠椅,坐直了身子,笑道:“好啊,少年意气!这才是正理。别看外头把娱乐圈形容的跟妖魔鬼怪似的,最基本的道理就是实力。好作品才是底气!现在那些歪风邪气,是国家不想用行政手段一棒子打死,不然什么行为能逃过国家机器监管。现在不知道收手,以后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 “盛世修文,咱们国家越来越强盛,对文化产业的投入越来越大。影视行业作为其中的明珠,被严格监管、引导的趋势越来越强。”薄珊瑚说话中肯,新闻联播只会说领导人参观什么文化馆,但说话听音,文化内涵广阔,最引人注目的影视圈,凭什么不在“盛世修文”的范畴。“我想,渠道暂时不会动,但从作品入手,还是能做轻量级项目的。” “哈哈哈,果然是青年才俊,有远见。”老总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就凭你有这份心气,我怎么也要搭把手。” “太好了!韦总,我这边还缺个制片人,您能帮我推荐一个吗?” “推荐什么?我不就是!”韦总大笑,“我挂名,让我副手亲自来办,保证给你办好了。” “好!”薄珊瑚大笑,真是再好不过。突然,远处浮漂缓慢沉入水中,“哎呀,鱼咬勾了!” 第170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7 掌声在气派的会议室里响起,暂定名为《底线》的电视剧项目组正式成立。 戈都抱着笔记本从会议室出来,看着薄珊瑚送制片方的几位大佬出去,眼神还有些迷茫。会议室只有他和范启洲了,戈都才嘟囔:“这就……成了?” 听着嘟嘟发飘的声音,范启洲沉稳的嗯了一声,虽然他心里也为这坐火箭一样的速度惊叹,但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面上总要装个淡定。 才一周的时间,《底线》项目组从纸上谈兵到落地落实,真的太快了!范启洲拿起手机,微博给他推荐了新消息,他设定成特别关注的《海棠微微醺》官博还在不停发宣传消息。看,这被骂上热搜的戏都还没播完,下一步戏居然要开机了。 和蒋老板大吵一架后,范启洲都做好自己两年内没有正式工作的准备了。范启洲轻笑一声,把之前做的准备通通扫到垃圾桶里,什么只拍摄不署名、什么做抢手,都不需要了。 嘟嘟听到范启洲的笑声,也咧开一口大白牙,“嘿嘿嘿,高兴就笑呗,你个闷骚!” 薄珊瑚送完贵客回来,见两个主将在门口傻笑,打趣道:“这么高兴能尽快工作啊,优秀打工人啊,点赞!” 嘟嘟脸上笑容更大,“薄总,咱们什么时候进组啊?” “今天下午我组个会,我公司的项目经理刘娇,刚才会上见过一次,这个项目她跟全程。制片方也会派人来参加,刚开始,我会压阵几次,以后就靠范导演了。”薄珊瑚突然想起个事儿,“对了,这次剧组筹备,你有合作惯了的团队吗?既然用青年导演,我不介意整个团队都年轻化。” “谢谢薄总,我没有合作惯了的团队,只有几个用惯了的人,撑不起剧组,还要麻烦您安排。”范启洲知道这事薄总再给他机会实控剧组,导演当然是整个剧组的核心,但核心也需要藤蔓衍生下去。可惜,他是纯新手,一部《海棠微微醺》还成了烂剧,为此和老东家闹翻了,能带出来的人有限。 “行,那我联系。”薄珊瑚一口应下,“你和刘娇多沟通,争取尽快进组。” 范启洲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薄总,我明天可能还不能到岗。”范启洲也明白薄珊瑚的工作效率,她说“尽快”,其实就是明天。 “嗯?” 薄珊瑚只有一个上扬的音调,范启洲立刻认真解释:“很抱歉,我还没有从上一家公司离职。” “你放狠话明天离职,我当场听见的啊?”薄珊瑚不理解,已经闹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好留的,范启洲也不像出尔反尔愿意跪舔的人啊。 范启洲苦笑:“我高估了蒋总,整个公司,真没一个明白人。” 范启洲的当时被骂得上火,和蒋总顶起来,当时男女主的执行经纪人都在。经纪人是明白人,立刻私下和范启洲沟通,深刻检讨了他家艺人在拍摄和宣传上的失误,并且保证不会再暗戳戳买水军,让大粉带节奏,保证和范导演切割开。 范启洲也给了明确答复,他是让傻逼蒋总给气着了,没有殃及无辜的打算。他是懂人情世故的,只要男女主的公司站稳立场,不来踩他一脚,他也绝不会率先违反职业道德。圈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了,但没有利益,谁会乱说呢? 双方达成了一个共识:《海棠微微醺》的不成功,我们都很遗憾,但我们都尽力了。 但蒋总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让公司扣着手续不给范启洲办离职,还放话让范启洲回去给他跪着道歉,不然这事儿没完! 听范启洲讲完,薄珊瑚都无语了。那天之后她找人打听了,事情的确如范启洲所说,蒋总在私生活上极其不检点,关键是他没有匹配的能力。作为一个富二代,蒋总如今一切都是依靠家族父兄得来,偏偏他以为是自己能力出众。 “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是纨绔大少的做派,这种坑爹儿子……”薄珊瑚叹息,上辈子尊卑分明,她都不会随意折辱人。“需要我出面吗?” “不用,我能解决好。请薄总再给我三天时间,我也想体体面面离职,安安稳稳来这边开工。”范启洲立刻保证。 “好的,那以后有需要联系我。”薄珊瑚颔首,最后确认:“今天下午开会没问题吧?” 真是…… 嘟嘟都忍不住笑了,“薄总,雷厉风行四个字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啊!” 下午开完会,范启洲回自己的住处,出电梯穿过走廊,就看见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人蹲在自己家门口。 范启洲倒退一步,抬头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走错,那个蹲着的黑色人影也站起来了,摘下口罩。 “金鹿?” “范导演,是我,真的对不起,我来给你道歉。我在剧组的不当行为,给你造成困扰了,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之前都在剧组闭关拍摄,今天早上才知道你和蒋总吵架消息,立刻就飞回来了。”金鹿上前两步,想要详细解释。 范启洲却退后,“和你没多大关系……” “范导演,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让人不耻,可我只是千千万万个想晚上爬的普通人。你们神仙斗法,我这条池鱼就会遭殃。所以,拜托,求求你,放我一马。”金鹿又上前。 范启洲再退后,快要退到电梯过道这边了。电梯口有监控,金鹿不敢过去,又退回房门口。 “这件事关键不在我,我也是被欺压的小虾米。你与其来和我说这些,不如回去劝劝蒋总,我自认惹不起,准备离职,是他死咬着不放。”范启洲看了金鹿一眼,摆摆手,“别堵我家门口。” 金鹿不死心,看范启洲绕过她开门,突然一把抱住他,“求你,求你,不要毁了我,不要毁了我。” 范启洲猛得挣脱,一把推开金鹿,脸上的嫌恶终于不再掩饰。 金鹿泪如雨下,“我也没有办法,你把视频还给我吧。我也是被逼的啊,我有什么办法?你真把视频放出去,我就彻底毁了。” “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回去劝劝蒋总。”范启洲开门进屋,嘭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早八,上班高峰期,范启洲也挤在地铁里,突然手机叮咚叮咚不停震动。范启洲打开手机,很多人都在给他发消息,范启洲点开嘟嘟发过来的链接,还有两个简单的大字“快看!” 一个视频链接,有些摇晃的镜头里,画外音在安慰哭个不停的金鹿,“小鹿,别哭,别哭,我们会帮你的。不就是被人偷拍威胁了吗?我们不怕,大不了我们报警,总不能这种烂人倒打一耙。” “不行,不行,视频要是流出去,我的演艺生涯就毁了。”金鹿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那么蠢,怎么那么不小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去和他谈,要说多少钱再商量。你不要做傻事,你才是受害者,不要怕。”画外音继续安慰。 “不行的,我已经求他了,哭着求他,他要我……”金鹿仿佛说不下去了,狠狠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让爸妈看到我那种视频,我宁愿去死!” 视频里的金鹿激动起来,冲进了厨房,画面也剧烈晃动起来,一群人手忙脚乱抢她手里的水果刀,画面乱得看不清。 范启洲刚退出这个看完的视频,嘟嘟又发过来好几个链接,范启洲一一点开看了。 昏暗的灯光下,镜头透过楼道窗户拍到不甚清晰的画面,金鹿一身黑在门口徘徊、等待,看到一个男人摘下口罩,双方说了什么。男人伸手推了金鹿,金鹿去拉男人直接甩开,然后毫不留情把金鹿关在门外。画面最后是金鹿跪在地上,无助得捂着脸痛哭。 第一个视频是凌晨两点上传的,一个金鹿工作室的人的小号发的,文案是:“现代社会对女性的恶意依然这么大,明星都不能免俗,更何况我们普通人。” 第二个视频是某个狗仔号发的,说自己拍到大料,文案是:“清纯小鹿谈恋爱被甩,大瓜!” 这两条视频前后脚,曝出,有博主捋了捋前后顺序,结合起来,得出金鹿被人拍了私密视频威胁,这是去求和解的现场。“果然是大瓜,新生代小花金鹿被拍私密照威胁!” 然后陆陆续续有更多线索曝出,更多的知情人透露,金鹿在上一步剧《海棠微微醺》中饰演女三,因为不小心被人偷拍了私密照。 偷拍的人是导演,因为金鹿拒绝了导演的潜规则。 导演还放话,说他有金鹿和男朋友的亲密照片。天地良心,那是金鹿男朋友来探班,两人的私事。现在被用来当威胁金鹿,还敲诈金鹿的男朋友。 还有小号爆料,这个导演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没背景的女演员要是不被他揩油,一旦让他抓到把柄,就会整人。而且会拿私密照说事儿,到处造黄谣,说是女演员主动的。 还有金鹿的经纪公司发表的一纸声明,表示将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艺人的合法权益。 第171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8 范启洲立刻换乘反方向的地铁往回赶,同时,网上热度正在飙升! 在这个流量时代,这样的大瓜,完全踩在网友的兴奋点上。对娱乐圈的向往和窥视欲,对女性的保护和歧视,对潜规则的默认和反感,每个博主都有自己的角度。还有普通人零成本的发表个人观点,整个网络一片沸腾。 “嗯,我看见了,我知道,你先别慌,我有办法。”范启洲接到了嘟嘟的电话,安慰他稳住,别过来,自己能应付。 “薄总,您别担心,说好三天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范启洲也接到了新老板的关心。 “心意领了,不过你别搅和进来,对你没好处。安心待着,帮我给其他人带句话,邪不压正。”范启洲还接到了之前要好同事的慰问。他在会议室发飙,无差别输出的事迹在公司也是公开的秘密。被欺压已久的打工人,谁不背地里说一声爽快。 范启洲的回应很快,下午两点,他上传了一个视频,文案:第一集 《自导自演》。 视频里,黑衣黑裤、帽子口罩的金鹿等在门口,见范启洲回来了,上前和他说话。整个视频流畅清晰,没有剪辑痕迹,和金鹿放出来的那段恶意品阶真伪立辨。关键是他们说话是能听见的,虽然有收音不清晰的地方,但音量放大,又配了字幕,是能听清金鹿说什么的。 视频一上传,沸腾的网络简直是火上浇油,炸开锅了。大家都意识到了有反转,都在等着范启洲或者金鹿一方的回应。 下午六点,范启洲上传了第二个视频,文案:第二集 《团伙作案》。 视频采用倒金字塔结构,把最重要的内容剪在最前面。 第113节 先是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人带着口罩和工具来敲门,自称天然气的公司的,来检查燃气安全,免费更换老化煤气软管。敲了许久,确定没人之后,才假装整理工具。视频里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真没监控?”“没有,扫过了,老小区。”“再查一变,别翻船。” 这段重点被圈出来之后,视频按照时间顺序开始理顺事情前因后果。一段明显是翻拍监控的画面,还有画外音解说。“因为不是公安机关,物业不支持拷贝视频,但能拍摄。”视频上用红圈标出了两天前就有人来范启洲居住的小区踩点。几个人分工合作,先查范启洲门口有没有监控,又安排人在对面楼上装狗仔拍金鹿蹲守的视频。 网友明白了,感情这是一次利用网友同情心搞事的啊! “金鹿最大的恶在于,她利用了网友对女孩子的保护,利用了广大网友的同情心。有她这么个先例在,以后真有女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曝光在媒体上,也会有人说:瞧,又是一个金鹿。她堵死了真正遭受侵害的女孩子的路。”有博主这样评价。 “所以说,娱乐圈哪有什么好人。金鹿也不亏,以前谁认识她啊。词条都是海棠微微醺金鹿被拍私密照威胁,不加个前缀,谁知道金鹿是谁。现在好了,黑红也是红。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乱打拳的,说不定以后这个金鹿洗白一下,又出来捞钱了。”也有博主一竿子打翻所有娱乐圈的人。这个观点很有支持力度,仇富的人比比皆是,对娱乐圈的妖魔化也从未停止。 也有蹭热度的博主说了大实话:“不敢讲,真的不敢讲,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刚的人,而且你看他第一集 、第二集,在他没有标注这部闹剧完结之前,我都不敢讲,生怕后面又来什么反转。现在网上吃瓜,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根本不敢发表意见。” 大部分理智网友都按捺住了评论的冲动,等着范启洲这边有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第二天早上六点,范启洲放出了第三个视频,文案:第三集 《幕后真凶》。 这个视频就很复杂了,真实拍摄画面很少,很多使用图片、动画演示,也有只是音频配黑底白字的。视频里,列举了《海棠微微醺》播出以来被非议的地方,以及网络水军引导的痕迹,公司准备将这部剧的失败归结在导演身上。导演不向资本低头,这才有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舆情讨伐。 过了三个小时,早上九点,范启洲的账号po出了:第四集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范启洲很懂啊,在这次文案的后面,贴心标注了一个表情符号“完”。这次没有视频,而是一张派出所接警的回执。 至此,这件事算是小小的打了一个总结,也掀起讨论的热潮。 范启洲原先只有一万多粉丝的平台账号,突然之间涨粉一百多万,那数据嗖嗖地,坐火箭一样。 但是,这件事,最先火起来的不是范启洲,而是另一个导演周清。因为在范启洲发的视频里有一句录音:要不是你把想好好拍的周清赶走了,轮得到我赶鸭子上架吗? 网友纷纷去扒,周清是谁? 不扒不知道,一扒吓一跳,周清就是之前《海棠微微醺》的导演,因为这部剧是有原著的,所以自带一定热度。之前有网友截图了最初的官宣海报,粉丝的关注肯定在演员身上,但官宣时候也宣布了导演是谁。但后面官博就把这些都删除了,现在网上找不到最初宣传周清导演的博文。 但互联网有记忆啊,网友总是神通广大的。 周清导演过的电视剧也被一一扒出来,“咿,原来这是他导的吗?我的下饭神剧啊。”“童年回忆系列,他这么早就做的导演了啊!” 导演虽然是电影、电视剧的核心,但除了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导,谁会特意关注呢?大众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银幕人物,集中在闪闪发光的演员身上。 周清导演成为了不像资本妥协的代表,以往他导演的作品在网络平台上也迎来了点播热潮。 还有范启洲那句:“我tm拿的钱应当应分,一半是辛苦费,一半是名誉损失费。”也成了出圈金句,网友纷纷点赞:瞎说什么大实话! 闻风而动的博主们更来劲儿了,现在风头明显是偏向范启洲的,金鹿一方还没有回应,不敢乱说话,但谁说蹭热度只能骂人了。 “从范导演无奈自证清白,看打工人在资本下有多卑微。从《自导自演》这一集里明显能听到,范导演已经步步退让,准备从公司离职,是公司压着不让走,还搞这种栽赃陷害。现在复盘,那些所谓的爆料也太刻意了,明显是想掀起舆论浪潮,网暴无辜的范导演。这种无良公司就该倒闭。”这是说职场的。 “为什么永远有女人助纣为虐,做加害自己的人。前有网红诬陷老板性骚扰,后有女大学生污蔑大叔地铁偷拍,现在又有女明星诬陷无辜导演,她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把其他女孩儿逼上绝路吗?”这是说女权的。 “从头到尾,公司都没有站出来发声?难道是所有事情都是金鹿自己一个人干的吗?没有公司的受益,金鹿一个在今天之前查无此人的小虾米,能有这么大能量搞事吗?不为金鹿抱不平,只是平等的骂每一个加害者!公司是不是又要推个临时工出来背锅?诬陷、诽谤,这可不是道歉就能行的。”这是紧盯公司的。 “范导演的应对真是绝了,让我从中悟出一个道理,人活在这个世上,就必须保持谨慎。在自己家门口,一个漂亮女人来求助,要是心软一点被抱住,或者顺水推舟发生点什么,范导演这次就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这就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君子慎独。这句话出自《礼记.中庸》,精装版四书,带你领略国学魅力,做一个不被资本欺压的人。”当然,什么时候都少不了带货的。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范导演装的是什么牌子的监控吗?为什么那伙人拿着专业工具都没有检测出来?品牌快出来认领,我也想要!”也有注意力跑偏的。 薄珊瑚也很好奇,“你用的监控是什么牌子的?” “自己改装的,加了屏蔽器。薄总忘了,我学的是航天工程,多少会一些。”范启洲把自己的电话设置成防打扰模式,陌生都打不进来。他的号码被泄露出去,从昨天到现在,不知道多少媒体、自媒体打电话过来要采访他。 “哈哈哈,感受到了知识的力量。”薄珊瑚大笑,这事情反转得太快,都没轮到她出场,“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准备投靠嘟嘟。我的住址也泄露了,小区物业给我打电话啊,小区里混进去好多人,都堵在我家门口呢。我在网上翻了一下,我不回去,有人开始研究房东的门和我家的监控,还有模拟从什么角度能拍到金鹿同款,连对面小区都闯进去了。”范启洲越是无语,网上群魔乱舞,舞到现实中,真的让人头大。 “嘟嘟的甜品店要开门做生意吧?需要我给你推荐酒店吗?” “算了,现在自媒体神通广大,我不想自己拉开酒店门,门口全是长枪短炮、直播镜头。”范启洲扯了扯嘴角,“再说,我也不准备现在就去,还在办事儿呢。” “什么事儿?”薄珊瑚很好奇。 “税务局——实名举报前公司偷税漏税。” 第172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9 “薄总,实在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范启洲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太局促,但情绪要是能掩盖,就不叫情绪了。 再又一次碰头会结束之后,范启洲拦住薄珊瑚,请她借一步说话。薄珊瑚过问项目渐渐变少,不抓住这次机会,范启洲没有勇气单独约见。 “嗯?说!我说过,我的存在,就是为你们解决麻烦的。”薄珊瑚一如既往精明干练,这个项目已经进入正轨,这是薄珊瑚进入光鲜亮丽影视圈的第一步,值得慎重对待。 “不是工作,是我私人的事情。巨鲸文化的蒋总和蒋大少请我吃饭,我想请您一起赴约。”范启洲说了开头,后续就很顺畅了。“实在抱歉,不该把私人的事情带到工作上来,但我认识能、能帮我站台的老总,就只有您了。” 薄珊瑚听明白了,蒋总和小蒋总,是那个满嘴不干不净的富二代的老爸和老哥。范启洲这事儿在网上闹那么大,他还把前东家给举报了。老话说的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不,老爸、老哥来撑腰了。 范启洲当然是受害者和正义一方,但世界不是只有黑白。范启洲需要一个身份对等的人为他站台,表现出庇护的姿态。这就是社会的真实形态。 “据我所知,蒋总为人圆滑,不是不讲理的人。” 范启洲苦笑,“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蒋二少能被家里宠成那样……也许,讲理是对别人的,自家孩子只需要包容就行。”即便蒋二少已经三十岁、一百八十斤。 “可以,时间、地址给我,我准时赴约。”薄珊瑚也很干脆,员工遇到困难,又不是他的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多谢,多谢。”范启洲连连感谢,保证:“我会好好拍的。” 到了赴约那天,薄珊瑚穿了一身西装,干净利落,妆容明丽。范启洲穿着休闲装,走在薄珊瑚身边,却没被她一身凌厉气质给压住,反而越发透出一股书卷气。 蒋总和蒋大少很讲究,等在大厅迎接,见两人进来,蒋总快走两步上前,主动伸出手来:“薄总,好久不见。” 两人都微微倾身,做足客气姿态:“蒋总好久不见。” “这就是范导演吧。实在是对不住,家门不幸,出了那样的混账,让你受委屈了,老蒋给你赔不是。”蒋总十分能屈能伸,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说鞠躬就鞠躬。 范启洲连忙一把拦住,硬没让他弯下腰去,甚至警惕的左右张望。 蒋大少见他这举动,苦笑一声:“爸,我们进包厢细说。” 蒋总也意思到了自己举动不合时宜,叹道:“范导演不要误会,绝没有道德绑架的意思。唉,那混账做的那些事,我都没脸见人。” 蒋大少走在前面引路,一个能坐十人的大圆桌包间,只坐了他们四个。刚一落座,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端着热毛巾、茶水、果盘上来,几人擦手的功夫,各色菜品如流水一般端进来,满满摆了一桌。 “来,来,请,动筷,动筷。”蒋大少招呼两人赶紧吃饭。 两位蒋总都非常客气,用公筷劝菜、布菜,让了三道菜,气氛铺垫的差不多了,蒋总才端起酒杯。 “范导演,我教子无方,先自罚三杯。”说完,自斟自饮,飞快喝下三杯白酒。 蒋总眉头紧皱,狠狠吧唧了一下,白酒劲儿太大了。 “蒋总客气,都是成年人,不能怪父母的。”范启洲小小放了个软钉子。 蒋总却非常大气,直言:“说来惭愧,我比网友知道的都晚,等下头人和我说,我才知道那小兔崽子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我一听说这事儿,就要亲自来给你道歉。老大和我手底下几个副总都劝我,老大也说他来,一定诚恳致歉,取得范导演谅解。我都没同意。到了这个年纪,我是染上些要面子的毛病,可我心里清楚,这事儿是我不成器的儿子惹出来的,我没教好他,就得给他擦屁股。” 蒋总起身,亲自鞠躬致歉。 范启洲也站起来,扶住蒋总,“当真不用。” 蒋总被扶着坐下,说起这个儿子,当真是老泪纵横。“从小就疼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学习不好舍不得管,想着上头有他大哥挑担子,他躲在大树底下乘凉就行。谁知道,连乘凉都不会,学了一身的坏毛病。这次事情也给我一个警醒,不能在放任他这样了。我已经停了他的卡,把他送进训练营,好好给我关上几年,学清醒了再出来。” 蒋大少补充介绍训练营是什么,那是专门针对纨绔子弟搞的训练营,收费高昂,给富豪家长一个重新教育纨绔子弟的机会。里面吃得好、住得好,就是没有网,拒绝黄赌毒,算是高档版、年轻版的疗养院。 “老二好好学几年,也学些眉眼高低。”蒋大少如此保证。 范启洲听两位蒋总反复承诺,也表态:“两位蒋总知道的,我就是个穷小子,迫不得已反击一回,都是为了自保。” 蒋总长叹一声,“老话说的再不错,莫欺少年穷。范导演年轻、有才华,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借您吉言。”范启洲连忙感谢。 “我可不是说假话、好话,我说的是实在话。”蒋总笑道:“网上那四集,就能看出范导演逻辑清晰、思维缜密、技术过硬。哎,小伙子不要以为我在说反话,老蒋这几十年,难道连这点儿度量都没有?一个好导演,有这三条,已经很了不起了,能做个成功导演了。更重要的是,范导演有心气,这是做名导的气魄。” “现在外头风言风语,把娱乐圈传得跟妖魔鬼怪一样,其实,我们也一样是人啊。那些明星偶像,性格好、业务精湛、交际能力强的受欢迎,反之,早晚一败涂地。流量能红一时,却红不了一世。这就是普世的价值观。那些批量生产的偶像,完全是流水线、替代品,公司也只是赚一波块钱,过气了就换人。这世上没人能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娱乐圈不缺追梦人。” “但缺有心气、精业务、懂管理的年轻人!我看范导演就是这样的人。”蒋总再次举起酒杯,“再说,薄总的好眼光是出了名的,有薄总这样的伯乐,范导演前途不可限量啊。来,我们走一个,相逢一笑泯恩仇,可否?” 蒋总突然拽古文,范启洲也笑了,端起酒杯,敬酒的时候轻托蒋总的杯子,自己的杯沿放的比蒋总低。两人一口干了,蒋总拍拍范启洲的背:“多谢范导演给我这个面子。” 蒋大少也站起来敬酒,“我大你一轮,托大,自称一句蒋哥。蒋哥约束家人不力,委屈兄弟了!” 范启洲又站起来陪了一杯,蒋大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推过去,诚恳请范启洲收下:“兄弟,你别误会,这不是啥补偿、封口费之类的,这就是蒋哥一点儿心意。里头有办好的手续,赠与协议之类。啥意思呢?蒋哥就一个意思——交朋友。能交你这样能干的朋友,蒋哥心里踏实。” “不打不相识,我也佩服两位蒋总,读书的时候,常听两位蒋总的故事,教授都拿两位的经历当案例,二位都是我学生时代仰望的。”范启洲也露出微笑,动情得说起学生生涯。 “好,就是这个道理,不打不相识。”蒋大少把牛皮纸袋推过去,“收下,一点儿心意。薄总,快,帮我劝劝这小兄弟。” 薄珊瑚落座这么久,终于捞了一句台词,轻笑道:“范导演,收下吧,两位蒋总一片心意。来,我提一个,咱们喝一杯,我们是后辈,要向两位前辈学习。” “相互学习、相互交流。”蒋大少谦虚不已。 薄珊瑚举杯,几人也斟满杯中酒,碰了一下,都干了。 巨鲸文化在行内是巨头,底下有影视、游戏、图书、直播等等,蒋二手就是接父兄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他吃饱喝足。 薄珊瑚是外行人、范启洲是新丁,面对难得当面请教的机会,都很珍惜。 四个人虽然聚起来的理由尴尬,但聊到最后,当真有几分心心相惜。 一顿饭宾主尽欢,到分别的时候,范启洲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纸,a4纸折在一起,递给还没醉的蒋大少:“这是我一点儿不成熟的个人看法,希望能给小蒋总做参考。” 蒋大少结果捻开看了一眼,立刻拍拍范启洲的胳膊,叹道:“老二不识珍珠,放走了人才啊!” 双方在酒店礼貌分别,一上车,醉得不省人事的蒋总立刻坐起来,一把抓过儿子手上的纸,打开一看:好家伙!全是老二公司的混账事。男女作风之类的道德问题先不说,除了偷税漏税之外,还有各种违反劳动法欺压员工、串通投标、挪用资产的,这些事情民不举官不究,可要是上纲上线,这也是能进去的。 之前偷税漏税因为是第一次,又补齐了税款和罚款,蒋老二保住了自由身,可这些罪名要是真举报了,蒋老二是神仙都保不住。 蒋总叹息:“后生可畏啊!所以我经常教育你们,不要总觉得自己有两个钱就为所欲为,法治社会、人人平等,不要搞那些歪门邪道。小伙子只去举报偷税漏税,当真没有和咱家撕破脸的意思。” 蒋大少也松口气,生怕亲爹因为疼小儿子,要走上反派的道路。这年头,谁还不看个小说、电视剧了,像他家这样的,不是真心讲和,就到等着被打脸吧。 诬陷门余韵未消,网友的眼睛都盯着,公司股价还在上下波动。 “你说,薄家那小妮子眼光怎么那么好,真是绝了,听说她是大街上遇到的人才。我高薪养着hr和猎头,怎么没把人才找来。” 蒋大少哭笑不得,不谈棘手的人才问题,只打趣:“可能因为薄总是天才吧。听说她小时候有自闭症,薄家都以为她是傻子,后来某天突然开口说话,才被认定为天才。天才,总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她可能会看相?哈哈哈……” 第173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0 觥筹交错的酒会上,范启洲端着酒杯和各方人士应酬。他的新剧《底线》在卫视和网络平台同步播放,数据很能打。 这部现代剧只拍了两个月,后期做了三个月,赶在今年内上映,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直接爆红。范启洲并非无名之辈,宣传的时候,还把范启洲曾经被诬陷的事情拉出来炒陈饭。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话题度就是变现能力。 应对完一波客人,范启洲脱离中心区,来到吧台边。嘟嘟也走过来,示意酒保拿了两杯香槟过来。 “这个没度数,试试~”嘟嘟把酒推给他,“一晚上,脸都笑僵了吧。” “这样的好日子,笑僵了都开心。”范启洲虽然已经不想喝了,但还是把杯子凑到嘴边,轻抿一口。 第114节 “我看你刚才到处看,找什么呢?”嘟嘟笑问。 “薄总怎么没来?” 嘟嘟惊讶:“你不知道吗?薄总在海南开峰会,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这儿。” 屈尊降贵……范启洲被这个词打击了,苦笑,“还以为有机会当面感谢薄总呢。” “会有机会的。我听说薄总准备成立一个文化公司,你签到她公司,自然有机会。”嘟嘟极力推荐:“薄总在业界名声很好,不是蒋老二那种傻子。” 嘟嘟现在也能轻蔑得称呼曾经的老板为蒋老二了,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对了,你知道那个金鹿怎么样了吗?”嘟嘟又问。 “嗯?” 范启洲只发出一个音节,好朋友嘟嘟却明白他这是感兴趣的意思,并不介意他的怠慢,愉快分享八卦:“退出娱乐圈是肯定的,但她拿了蒋总的封口费,整容之后,安静回老家了。” “回家啊……真好。”范启洲轻叹,不知在说给嘟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小时候我妈领我去看过一部电影,就叫《金鹿》。女主角的名字,金鹿,一个漂亮的售货员,业务扎实,人缘好,每天站完柜台,还要去文化宫排练节目。她带金耳环,穿蓝色波点纹的裙子,我妈也喜欢……” 嘟嘟静静听他说,半响才道:“时代不一样了。” “是啊,金鹿说,‘人们不应该把自己的感情用蜡封起来,我要向所有的人说我爱美。’她在天台上跳舞、转圈,穿一件鸡心领的白衣裳,背后是夕阳。我对电影最早的向往,就是从金鹿开始的。”范启洲和嘟嘟碰了下杯,“没想到,对电影最失望的时候,也是金鹿。” “别想啦,都过来了。打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嘟嘟笑话他,“你总不能让我给你灌这种鸡汤吧?” “去——”范启洲踹他,“你刚在和向婷说什么?那个是向婷吧,应该没看错。” “嗯,没看错,就是薄总的朋友,我们都认识的那个向婷。她跟着自己的老板来的,她现在律所做事。” 范启洲很惊讶,“她居然是学法律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匆匆几面之缘,但就范启洲观察来看,向婷不是严谨细致法律人啊。 “当然不是,就是单纯跟着大律师见识一下。向婷,向董的独生女,本身就是律所的大客户。向婷不要工资、不是来刺探商业机密,还能带来源源不断的订单,这种神仙员工,只希望跟着大律师学会保全自己的财产。”嘟嘟感慨,“有钱人的玩法。向婷没有经商天赋,向董已经决定请职业经理人了,向婷唯一需要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财产。” 范启洲赞同点头:“向董是个好爸爸。”见多了人间不平事,向董这样的好父亲格外难得。向婷的处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很多狗血剧情。但向董愿意为女儿铺路,只盼不成器的女儿,一辈子富贵顺遂。 嘟嘟拍拍范启洲的肩膀,把高脚凳拖过来,挨着他坐:“看开点嘛!甘蔗不能两头甜。向婷没本事,所以父母缘就好一点;你这么优秀,老天只能从别的地方扣你一点,不然太完美了,还让别人怎么活啊。能量守恒啊!” 范启洲推他,“瞎扯狗屁!世上总有天之骄女。” “你说薄总呢?的确是天龙人!唉,你就签她公司呗,背靠大树好乘凉。” 范启洲转着酒杯,半醉半醒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我还没想好,知遇之恩不能忘,可我又怕……” “怕什么?薄总人真挺好的,你别听外头瞎传什么心狠手辣。要真是一面倒的好评,倒真叫人不敢信。做生意,没有手段,怎么来钱?只要不违法,都是可以的啊!道德感别那么强嘛~” “你又听了什么八卦?”范启洲好奇,他半点不信谣言。 “没有,小小的,一点点。”嘟嘟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姿势,又自己笑了起来:“哇哦,我在韩国要被封杀了。” “你醉了,我叫服务员送你回房间。”范启洲把人架起来。 “不行,不行,喝醉酒独自待在酒店会出事的,这种烂梗,我都不好意思用在自己的本子里呢。” 范启洲哭笑不得,看嘟嘟好像真有几分醉意,趁机套话:“薄总有什么八卦,和我说说?” “那我小声和你说,你凑过来一点,别被他们听到了。”嘟嘟半瘫在范启洲身上,“薄总小时候自闭,当了好几年傻子。她父母商业联姻,怀她的时候,她母亲去捉奸,把自己捉进医院。她小时候一直住在医院,六岁以前没开口说过话。据说当时她父母离婚,双方都不要她,律师、保姆围着劝,想要她表态,这个年纪,上了法庭,法官也要问的。” “她说:别争了,我不傻,自己过。好家伙!没人想得到她真能说话,据说当时安静的和电影特效似的。那两夫妻也不闹了,带着薄总去测智商,发现不是傻子,是高能自闭,或者说,天才。也是搞笑,那两夫妻当初闹得天翻地覆,险些离婚。后来不知怎么又和各自情人断了,又生了个女儿。薄总的存在,成了笑话和讽刺,你说,搞笑不?” 范启洲心想,真是典型的美惨强角色啊,第一次见面就想拍她的故事,果然是职业敏感。 “哎,问你呢。”嘟嘟见没人捧哏,又撞范启洲肩膀。 “恩恩,搞笑,搞笑。” “没同情心!多惨啊。据说,她父母特别偏疼小女儿,小姑娘虚荣,想来娱乐圈发展,听说薄总有意涉足,还想把小女儿塞进没影儿的公司里呢。”嘟嘟突然反应过来,“如果那小公主真要来,你可别签了。薄总对咱有恩情,容易里外不是人。” 嘟嘟喝酒了,说话思维跳跃,但范启洲听懂了嘟嘟想表达什么。 “你呢?你想签吗?” “当然不啊。我和你说过,等攒够了钱,我要去英国读戏剧的。”嘟嘟开始数手指:“上一部戏拿了名誉损失费,这一部戏沾了爆火的红利,等我把面包店盘出去,就能把房贷付完。然后我就能用租金负生活费,学费也早攒够了。呐呐,出去了也能继续写剧本,你以后混娱乐圈,要帮我多推荐啊。”嘟嘟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范启洲一个人扛不住,只能叫了服务员过来,把人送到楼上房间,幸好庆功酒会就在酒店的宴会厅办。 鉴于嘟嘟的警惕心,范启洲专门确认了安全,对服务员再三叮嘱,又给前台打了电话,这才回酒会。 这次庆功酒会,范启洲也算主角之一,一晚上觥筹交错,等送走了客人,累得瘫在椅子上爬不起来。 酒店工作人员连夜收拾场面,盘子放到第二天可就不好洗了。 范启洲往边上坐,不打搅他们,正闭目养神,感觉身边有人坐下。 范启洲警惕的睁开眼,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立刻柔和起来:“薄总。” 范启洲坐直了身子,惊讶道:“不是说你在海南开会吗?怎么回来了。” “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亲口说一句恭喜。”薄珊瑚指了指脚下的手提袋:“给你带的伴手礼。” 见到薄珊瑚的瞬间,范启洲酒醒了,困意也飞走了,“多谢,多谢您费心。” 薄珊瑚看他累了,领导式拍拍范启洲的胳膊:“歇着吧,不讲这些虚礼,我回了。” “我送你。”范启洲坚持把人送到停车场,一路忐忑,最后薄珊瑚临上车之前,终于鼓足勇气问:“薄总,你要成立文化公司,正式进军影视业吗?” “消息够灵通的啊?不过只是计划,一个分公司,怎么,要毛遂自荐吗?” 范启洲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招揽,咽了口水,才委婉道:“我……我能力不足……” “《底线》你给我赚了两千万,敲开了行业大门。”薄珊瑚不吝称赞。 “抱歉,薄总,真的很抱歉。”范启洲不能说自己为什么不想签约薄总的公司,知遇之恩在前,这么做,当真是忘恩负义了。 “哦,没事儿,你是自由人。”薄珊瑚轻笑一声,拉开车门坐上去。 “薄总,你别生气。”范启洲按住车窗玻璃,一双眼睛里全是焦急与忐忑。 “你别急,我没生气,有啥好气的。” “是我不识好歹、忘恩负义,薄总……” “打住打住,大清早亡了啊,我这儿也不签卖身契。一个大男人,别扭扭捏捏的,干就完了。”薄珊瑚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车开走了,薄珊瑚透过后视镜,看到范启洲还立在原地静静目送,心想,自己真是标准的霸道总裁。 第174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1 功成名就的日子里,时间仿佛流水,轻易就逝去了。 当范启洲接到疗养院电话的时候,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范先生,请您务必来一趟,你母亲例行体检发现脑部结节持续增大,已经送医,需要家属陪护。” 范启洲望着办公桌上厚厚几叠本子,自从《底线》证明能力之后,递到他手里来的本子总是多不胜数。 范启洲买了红眼航班,连夜回了老家。 在市医院的住院部,范启洲看见了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母亲,还有母亲身边穿着疗养院制服的女看护。 “范哥,您来了。”女看护见到正主,把人请到外面,小声时候了情况:“你母亲本来就有基础病,腿脚又是瘫痪的,我们日常照料非常精心。今年的例行体检发现脑部结节增大,她去年的体检报告你也看了。当时结节不大,医生建议观察,现在结节增大,医生说还是要请家属来,当面聊才行。” 范启洲谢过看护,“今晚我陪床就行,你先去休息吧,明早来换我。” “好的,范哥,你有事叫我。”看护交待了许多饮食起居注意事项才离开,这就是范启洲给母亲找家乡最好疗养院的原因。这里是很多干部离退休疗养的地方,气候、饮食母亲也很适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范启洲回到病房,母亲闭着眼睛陷入沉睡。老年人的睡眠很好,早早入睡,病房只有床头灯还亮着。 范启洲坐在陪护椅上,市医院医疗资源不像大城市那样紧张,以范启洲的经济实力,能让母亲住在单独病房。范启洲就这样静静看着母亲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厚重的被子几乎压垮她。 范启洲在医院坐了一夜,第二天六点半,范妈妈就醒了。看见许久不见的儿子,范妈妈眨巴下眼睛,想伸手摸摸他。 一碰,范启洲就醒了。 “妈?醒了啊,想起来不?喝水?吃饭?上厕所?”范启洲一个一个问。 “不,天儿冷,就躺着。”按范启洲的年纪推算,范妈妈应该不超过六十。可是范妈妈头发花白,身体羸弱,看着和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 “嗯。”范启洲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睡好吧,你再躺躺,过会儿小玲就来了。”范妈妈说的是日常照顾她的女看护。 “我去洗把脸。”范启洲经常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除非通宵,否则他看不到六点半的太阳。 医院的洗漱间里,昏黄的灯光照着惨白的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范妈妈问范启洲的工作,她不太懂,问了几句,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就不知该问什么。 范启洲也问妈妈身体如何,范妈妈说高档疗养院服务很好,看护都很和气,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 母子俩相对无言,范妈妈闭目养神假装睡着了,范启洲开始玩儿手机。 等到八点,看护小玲终于来了。给范妈妈带了少盐少油的早饭,给范启洲的带了包子豆浆。范启洲看女看护娴熟得照顾母亲,和她说起疗养院的趣事,放心吃早饭。 九点半,主治大夫查房,例行问了老太太几句,叫范启洲去办公室说话。 “你母亲的情况,照顾她的人昨天已经和我说过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她脑部的结节正在持续增大,最优选择是动手术取出来。你母亲才五十二岁,这个年纪很年轻的,日后还有至少三十年,动手术后终生服药,生存质量是可以保证的。”医生知道范妈妈住本市最好的疗养院,知道范启洲经济条件宽裕,怕范启洲不信任本地医院,又补充道:“如果你能联系上级医院,也可以去检查一下,去医疗条件更好的地方开刀。” “但是,不管去哪里做手术,病人的身体都是第一位的。你母亲有很多基础病,又常年瘫痪,身体条件不能和同龄人比,具体要不要开刀,你和她商量一下。当然,站在专业的角度,还是建议你们开刀,这个手术早晚都要做,早做早好。” 范启洲问:“她的身体能支撑手术吗?” “各项指标都是达标的。”医生肯定,给他详细讲解检查的数值和各种手术风险,让范启洲回去讲给他母亲听。 范启洲拿着一摞单据、病例回到病房,看护小玲立刻道:“我洗饭盒。” 病房里,又只剩范启洲和他妈妈。 范启洲不知如何开口,范妈妈却释然一笑,“我知道的,医生以为我睡着了,和小玲交待的时候,我听到了。” 范启洲沉默。 “不做了,我这把年纪做开颅手术,说不定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范启洲抬头,平静的问:“你还是不想活吗?” 范妈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洲洲,妈妈对不起你。可瘫痪的日子,太难熬了,我早些去了,你也不用花这些钱。” “我不缺钱!”范启洲低声吼道。 “你小时候说要当宇航员。”范妈妈哽咽,眼泪顺着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颊留下来,她的身体年龄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了。 当年,范启洲刚刚念到大三,准备考研。范家生意失败,范爸爸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公司的债务不用还了,范妈妈变卖的家里剩下的东西,把私人欠的钱还上,爬上了当初范爸爸跳楼的天台上。 范妈妈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消防救援的气垫缓冲了大部分力道,她只是摔得下半身瘫痪了,命保住了。 第115节 范启洲休学一年,靠拍婚礼,不署名拍摄和各种兼职赚钱,给妈妈交医疗费。又申请了助学金,勉强回去把学业完成,拿到了毕业证。继续深造当然不能了,范启洲放弃了遥不可及的梦想,转而赚快钱。 “说来说去,你只是不想活了。”你只是舍弃了我!范启洲不明白,世界为什么在大三那天崩塌了。爸爸一死了之,妈妈也是如此,他们从来没想过,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孤独与悔恨。 范妈妈这能流着眼泪喃呢:“对不起,对不起。” 范启洲不能理解,他现在不缺钱,他能让妈妈接受最好、最专业的照顾,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活下去,多陪她几年。 “我搬回来吧……”范启洲叹息。 “你的工作,搬到这里来根本做不来,我去你那里,消费又太高了。”范妈妈摇头,“我这条命,本就该绝……” “我有钱,我赚钱了!”范启洲强调,“我给你办转院。” “别浪费钱,你的消息,我在网上都看见了。洲洲,洲洲,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痛苦,你就当帮我了,帮我了。”范妈妈枯瘦的手拉着儿子的衣袖,健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下半身瘫痪是怎样的痛苦。 范启洲拨开母亲的手,找到医生,说要去上级院检查,希望通过这边医院联系接收。 医生很干脆,直接帮他们走手续。 中午,范启洲刚从食堂买了饭回来,就看见病房里挤了一堆医护人员。 “怎么了?怎么?”范启洲拨开人群往里挤。 “是家属吗?是家属吗?”抢救的医生快速发问,得到肯定回答后,一边检查一边道:“病人摔下来,头部着地,必须马上动手术。小刘,去给家属讲术前须知,你们几个,推床!进手术室!” 范启洲茫然得被某个医生拉到一边讲解术前须知,签署一份又一份的知情书,最后人呆愣愣坐在手术室外面。 看护小玲气喘吁吁得跑过来:“范哥,这么就掉下来了?” 小玲既担心又后怕,这要是在她看护期间出了问题,怎么和家属交待。“床边护栏要拉起来,走之前要和护士说一声,病房里最好留一个人,范哥,你该等我来的。” 范启洲静静坐在一旁,只低声说了句:“我拉护栏了。” 范启洲是导演,剧组里有动作指导,摔过很多真人、假人,他清楚知道,母亲是故意摔下来的。一个下半身瘫痪,手指上夹着监护仪器的人,怎能才能无意摔下床?他下楼买饭之前,问过母亲需不需要上厕所,连水杯都放在她伸手够的着的地方,可她还是在自己买饭的功夫,摔下床了,头先着地。 范启洲在手术室外等到天黑,医生出来,摘了口罩,说:“我们很遗憾……” 三天之后,嘟嘟在机场接到了范启洲,他穿着黑西装,手臂上带着黑纱。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说!我都没去送阿姨一程。”嘟嘟接过他的背包,送他上车。 “别把我当病人照顾,我没事儿。”范启洲面色平静坐到副驾驶,任由嘟嘟把自己送回出租屋。 现在,范启洲已经告搬离了曾经被偷拍的老旧小区,换了高档公寓。可是,这里依然是出租屋,不是家。即便他赚再多的钱,依然没有在这座钢铁都市买房、成家。 嘟嘟给他倒热水,监督他洗澡,看他睡下,范启洲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终于放空脑袋,什么都不用想,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 醒来,嘟嘟把做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叮几分钟摆出来,看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叹息道:“我推辞几个月再出国吧。” “我没事儿,该去就去,你准备了这么多年。”范启洲端起碗筷吃饭,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没事儿。 “你这脸色,实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嘟嘟建议:“你现在不用存钱了,付个首付吧。有房子,才有家。” “你像销售。”范启洲吐槽。 “别杠,真的,阿姨那边不用你存钱养老,你现在赚的钱,肯定够付首付了。咱也不用非买什么别墅、大平层,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嘟嘟觉得自己估计得很保守,按照范启洲的身家,现在全款买房都没问题。 “家不家的,和房子没关系。”范启洲继续往嘴里扒饭,成年人的理智告诉他要好好吃饭,虽然情绪和身体都在拼命反对咽下来的食物,他还是使劲儿往嘴里塞。 嘟嘟长叹一声,按住他的碗筷,“实在不行,你签约薄总的公司吧。” 第175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2 “这么明显吗?”范启洲放下碗筷。 “嗨,谁不知道呢?”嘟嘟耸肩。 “怎么可能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嘟嘟不可思议得望向他:“我说,哥们儿,你不会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吧?就你那眼神,那动作,心思比粉丝灯牌还亮。薄总只要来剧组,你就凑上去说话,坐的时候打直背,喝茶不会再吐茶叶梗,百分百听从薄总的意见,情不自禁眼神总往她那边瞟,全剧组都看得明白,大家都知道啊!” 范启洲负隅顽抗,“我只是个导演,投资商来了,我肯定要殷勤一点。” “殷勤的社畜眼睛里不会有惊喜的光。”嘟嘟拍拍老朋友的肩膀,“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不承认呢?” “我……那……”范启洲苦笑,“我不签薄总的公司,大家都当我丑人多作怪呢吧?” “那倒没有。你是男人,想功成名就,有一定经济基础再向薄总表白,大家都理解。毕竟,薄总可是天之娇女。但是,这事儿吧,就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比如说高考,谁敢说自己准备好了,三年不够、四年不够,五年也不够,更何况恋爱这种玄学的东西。” “是啊,人生无常。道理很早就懂得,但要把枯燥的大道理运用到生活中,必须吃一堑长一智,一路摸爬滚打过来才记得住。”范启洲捂住脸,尴尬、无措和庆幸,原来自己的感情,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只是职场成年人,都学会闭口不言。 那薄珊瑚知道吗?知道,却从不点破;不知道,也许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范启洲的心顿时乱跳起来。 “我和你说,薄总多半不在意这些。举个例子,你有一百个苹果,路上碰见个长得可爱的小朋友伸手,你自然而然就给了。毕竟你家里除了苹果,还有橘子、香蕉和梨。薄总家里有果园,不在乎随手给路人一个苹果。你直接冲上去表白就完了,磨磨蹭蹭,早晚拖黄了。” “她对男朋友的要求应该很高,我打听过了。她历任男朋友有军官、科学家、企业家、钢琴演奏家,就连我们上次碰到那个所谓的渣男,也是高学历、高颜值,回乡直接进体制,副科,在小城市已经是中产以上。”范启洲言下之意,自己什么都不是,哪里有资格去表白。 “都说了,薄总家里有果园,不在乎你有没有蔬菜园,心情高兴了还给路人几个果子呢。” “我就是被塞果子的路人。”范启洲自嘲,知遇之恩、提携之恩,这些为什么是恩情,就是因为在职场、在社会冷漠的环境下,有一个人能帮助你,哪怕仅仅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为你说局公道话,也是莫大的恩情。 “你是奔着和她结婚去的吗?”嘟嘟问。 “我怎么敢?”范启洲想都不敢想结婚,只是奢望如果薄总对男朋友硬件要求不那么高,也许他们能谈一段恋爱,至于以后,看薄总吧,不管她决定怎样,自己都无条件接受。 “那你怕什么,上啊!不管终点站在哪儿,火车总是向前开的。你只要不站在站台上,就是在向前。” 范启洲觉得老朋友的劝告很有道理,鼓足勇气,约了薄总出来。 西图澜娅西餐厅,桌上有空运来的绿玫瑰。 吃饭时,范启洲紧张得复习着自己之前准备的话题,结果大多数没用上。薄珊瑚很轻松得主导了这场谈话,他们聊今后影视圈的投资趋势,聊最近有哪些值得投资的本子。 薄珊瑚从卫生间补妆回来,范启洲知道这顿饭接近尾声了。 范启洲从花瓶里抽出一枝花儿:“珊瑚,你看到今天桌子上的绿玫瑰了吗?纯真简朴、永葆青春,即使是时间,也不能减弱我对你的爱恋。” “你新剧女主角的人设吗?哦,不是,那是男主角?”薄珊瑚自然而然接过花,没有娇羞和疑惑,是认真的观察,“染色技术很好啊。平常在花市看到的绿玫瑰都是白玫瑰染色的,只有一圈绿色镶边,不能全部染成绿色。今天这家绿色就很纯正,完完全全、连里面的花瓣都是绿的。这样正的颜色我只在照片和视频里见过,全是p出来的。” “嗯,都是染色的月季。”范启洲呐呐,复又鼓起勇气:“现在花市上所有的玫瑰都是月季,真正的玫瑰是食用玫瑰,都在鲜花饼里。月季被叫做玫瑰,不耽误它代表各种爱情、友情啊。” “哈哈哈,确实。”薄珊瑚笑了,但她也没有给范启洲再次开启话题的机会:“我听说你母亲不幸离世的事情了,真是抱歉,都没有当面和你说一声节哀。” 范启洲只感觉一盆冰水从头上泼下来,身体都冻麻了,指尖忍不住轻颤。是啊,哪个正常人会在母亲离世的第五天,想着向暗恋的人表白。不孝,这是中国文化里最大的罪名。□□老大都要讲孝道,死刑犯行刑前也要跪求父母原谅他不孝。 可是,要怎么剖白这颗心,才能说清楚自己的情况,难道要把过去的狗屁倒灶都翻出来说一遍吗?说父亲的懦弱,一跃而下全然不管没有生存能力的妻儿;说母亲的自私,多次寻死,不愿意在世间多陪儿子几年;说自己压抑的、窒息的、忙得没有空隙的那几年。说为了钱受尽委屈,说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吵着要去墓园上香,说蒋二少的事情不是第一次,说那些人无人倾诉的痛苦和孤独。 不,什么都不能说,这些是说给家人、朋友听的,说给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听,会让别人莫名其妙。 范启洲愣了好一会儿,绿玫瑰的花枝被自己无意识掐断发出的脆响惊醒他:“啊?啊,没关系,我母亲身体不好很久了,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这句话说的,仿佛也有些不孝,但范启洲管不了那些了,他胡乱站起来,慌张地寒暄了几句,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薄珊瑚刚到公司,秘书就进来说,向婷找她,还带了一位男士过来。 薄珊瑚在办公室接待了两位,很意外:“戈都?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已经拿了耶鲁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嘟嘟很少听到自己的全名,都愣了愣。 “准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国?我们公司有青年人才培养计划,当然,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但我们是朋友啊,缺什么直接开口,不要有心理压力。出去了,有什么经济上、生活上的问题,随时打给我。” 面对如此热情的款待,嘟嘟也客气应下:“谢谢,谢谢,我已经存好钱了,雅思也过了,去那边求学没问题的。” “那就好。”薄珊瑚拿出手机发微信,转头问向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跟着大状实习吗?怎么有空来?” 向婷往沙发上一瘫,“我就是块敲门砖,是嘟嘟找你。” 薄珊瑚的视线扫过来,嘟嘟条件反射咽了口唾沫,为了朋友,为了友谊,为了不让自己后没没帮上忙!嘟嘟一狠心,直接问道:“薄总,我是来问一问范启洲的事儿?他昨天和你见面之后,回去就一直喝酒,我怕他出事儿,特意来问问。不好意思,如有冒犯,请你见谅。” “的确有些冒犯。”薄珊瑚轻笑,“念在你是一片赤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薄珊瑚很静静地说:“昨晚,范导演请我吃饭,最后我们讨论了绿玫瑰,就各自分开了。” “他没表白吗?”嘟嘟难以置信,范启洲伤心得像表白失败一样。 “没有。”薄珊瑚回答得斩钉截铁,复又笑了起来:“不过,我猜到他要表白,故意岔开话题,没让他说。” “既然……珊瑚,你以前说过,我们可以叫你珊瑚。既然你知道他的心意,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我发誓,老范是真的喜欢你,这么多年朋友,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态。你不知道,老范真的很可怜。他爸不负责任,跳楼了事,债主天天上门骚扰,泼油漆、尾随跟踪……他妈也自私,跳楼摔瘫了,全靠老范养着。那时候他才大三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次,这次也不是偶然,是她妈妈没有求生意志,自己故意摔下床死的。明明老范没做错什么,还是遇到这种事情。真的,旁人但凡沾上一件,不疯也要黑化,可老范还是光风霁月、一直走正道。珊瑚,真的,他是好男人,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嘟嘟激动的一顿输出,薄珊瑚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词。 等嘟嘟冷静下了,薄珊瑚才平和地道:“我知道,他很可怜,但我找男友不是做慈善,同情心不是选择标准。戈都,这么多年,我身边全是好人。因为我的家族,因为我的能力,因为大家都是穿西装的体面人,大家面子情总是要给的。所以,我一路顺风顺水,没遇上过什么刁难、对抗,我身边全是好人。” “这也是我帮助身边人的原因之一。范导演有才华,你也有,所以我愿意投资你们,不是和你们签资助协议这种投资,是给你们机会、金钱、项目,希望你们能一展长才。每年,我出手帮助的人不下于五十个,每年!范导演只是我帮助的其中之一。我最大的希望是,他好好工作,日后功成名就,回想今天,释然一笑。” 薄珊瑚语气四平八稳,甚至没有解释自己不是没有同情心,不是看不上范启洲。 正是因为这份平和,嘟嘟意识到,薄珊瑚说的是真的。他们只是被资助的其中之一,平平无奇,更不该以此为借口,要求再被资助一次。 第176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3 戈都沮丧得离开了,临走之前,薄珊瑚还给了他一张卡,二十万,是对他出国进修的资助。 戈都当然推辞,他是来帮好哥们儿追女朋友的,拿钱算怎么回事儿。 但是戈都又怎么推辞得过薄珊瑚,一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组合拳下来,戈都节节败退,拿着资助,“胜利”离开。 向婷还瘫在沙发里,“这个傻逼,你怎么对他那么客气,换我,我就吐他脸上。” “冷静啊!不是说你已经跟着大状学到精髓了吗?怎么这么暴躁。” 向婷死鱼眼,“别说了,傻子一个,比我还傻。” 薄珊瑚对这事儿倒是没有生气,她一直处于高位、向下看,自然包容。 “行啦,嘟嘟是搞艺术创作的。你看他写的那些小说、剧本,之所以能打动人心,就是因为他投入了真感情。自古以来,搞艺术的,不疯魔、不成活,人情世故上相对差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朋友出头。他也是经历社会磨难的,知道来找我可能得罪我,但为了朋友情谊还是来了,难道不值得表扬吗?” 这是什么品种的圣母发言!怪不得薄珊瑚在外头的名声飘忽不定,恋爱脑与心狠手辣居然用来评价同一个人。 向婷从沙发上坐起来,不服气:“我就是看不得他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是普通且自信。他凭什么!范启洲凭什么!一个大男人,连追人都不敢自己出头,还搞借酒消愁那一套,我呸!” 薄珊瑚依旧情绪稳定,没跟着她一起骂。“这和男女无关,和强弱有关。” “啥意思?” “你假设一下,我是男人,遇上一个家里突遭变故的落难千金,父母双亡,自强不息,对我还充满好感和崇拜……嗯,想通没有,浓浓的言情小说、霸道总裁那味儿了。” 第116节 向婷本来愤愤不平的,结果一想,果然是这样,忍不住吐槽:“性别互换,评论过万。” 范启洲这事儿吧,充满了戏剧性和反差感。出身优渥的天之骄子,突遭变故却能承担起照顾母亲、经营家庭的重担,在职场上遭遇霸凌,被从天而降的贵人拯救。仿佛顺理成章,下一集就是霸道总裁和自强不息男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唉,怪不得老师说我不能抽离事件看问题,每一个当事人都都有弱点。”向婷有感而发,她最近跟着老师跑案子,看多了各种光怪陆离。 “谁没问题呢?你刚刚只说态度,都没提钱,会被骂何不食肉糜。我要是答应嘟嘟去看范启洲,肯定被骂媚男,我要不答应,也会被骂铁石心肠。看开点,咱们总是被骂的。” “我又不是公众人物,凭什么啊!” “姐妹儿!你今天凭什么问的有点儿多啊,啥都要追根究底,就没意思了。” 向婷又瘫回去了,“以前看古典小说,谋臣和主公说:丝萝托乔木,我还不理解。现在很多电视剧把君臣用夫妻比兴,yy成有什么私情。我以前也磕cp磕得不亦乐乎,等我爸把我塞进老师的班子里,等见识了你这里,才知道,和性别无关,和强弱有关。真的!” 薄珊瑚轻笑,向婷终于明白了,不枉费向总在她身上花费的精力。 “我怎么就那么笨哪!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薄珊瑚坐过去,笑问:“听着不像只为我这一件事有感而发。” “嗯哼……遇上个性侵的案子,证人不敢作证,我跑去劝,被老师拦住,给我科普了一下什么叫做诱导证词、威胁证人和没有职业道德,之前已经有新丁律师踩过坑了。我还是没有执照的无证上岗人员,罪加一等。”向婷真的要瘫成一张猫饼了,真的好烦啊! “哦,同情心泛滥,在法律审判之前先在自己在心里下了结论,认为律师是能够声张正义的。”只听一个话头,薄珊瑚就明白向婷为什么今天有空来找她,多半被大状要求停职反省了。 “你这话和老师说的一个意思。”向婷声声叹息,“你们才是一个等级的,都懂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则,我不行,我太笨了。我爸到处赔笑脸、砸钱,我却不争气!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要是能有个继承家业的哥哥姐姐就好了!” 薄珊瑚在她胳膊上轻拍两下:“多可恨啊!你这投胎技术,打败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好吧。向总是难得有责任心的好父亲、好丈夫、好老板,我都没福气遇上这种爹,你就知足吧!” 向婷一咕噜爬起来,挤到薄珊瑚身边,“要不你教我吧,我不想我爸再去赔人情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教我怎么变得和你一样厉害!我在老师的律所,还不如个打杂小妹呢。老师什么都带着我,事无巨细、掰开揉碎了和我讲,可我还是不理解。打杂小妹至少知道今天复印多少份文件、打多少个电话,我对自己的工作是一无所知。” “学我?谁能当傻白甜想不开当霸总啊。我也是从小斗智斗勇才到就今天的!你从今天开始被人算计,等六十岁的时候就能玩转所有阴谋诡计了。”薄珊瑚吐槽。 “本来我爸都打算把资产托付给家族律师和信托基金,这不是出了jd侵吞委托人财产的事情吗?md,托孤托到司马懿跟前。我爸现在都害怕,一边疯狂打听事务所的风评,一边拼命让我学点儿东西。不指望我干啥事业,只要我能不被人骗。” “唉,所以说,做人靠自己。道理就简单几个字,落到实处,千难万难。法治社会,遗嘱清晰,有法律和基金会的层层保护,有人脉、有知识,有行业道德约束,还是出现塌方式窝案。”薄珊瑚随意点评:“哪个行当都有败类,问题关键是阿赵已经给律师事务所发的举报信,证据详实,可惜事务所装死。历时八年,才拿回自己的东西。” “是啊,我和她的情况就很相似啊,我爸都怕等他走了,我也要沦落到打官司,当枪匹马和整个行业斗。问题关键是,我没哪个能力,更没那么坚毅的性格。” “所以说,性别不是问题,强弱才是。” 向婷学着薄珊瑚的语气,调侃她:“姐妹儿,今天‘所以说’,说得有点儿多啊!” “我这不是安慰你吗?看你焉巴的。” “没事儿,我就口嗨,抱怨一下。明天继续跟着老师做牛做马。我一个关系户,总比那些真挣死挣活靠工资生活的人强多了。”向婷抓起自己的包,摆摆手,“我知足。” 薄珊瑚送向婷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叹息。向婷如果有个哥哥姐姐,她就只需要做一个纨绔,上半辈子靠爹,下半辈子靠兄姐,潇洒一生。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痛苦,痛苦不能比量,却都真实存在。 生活也不全都是烦恼,也有开心和欣慰。 月底,薄珊瑚接到高观国和吴驹的婚礼请帖,薄珊瑚打听了一下一起长大的同伴都送什么。得知按照最新出台的婚丧嫁娶规定,礼金不能超过一千。和一起长大的发小合伙商量着,帮他们付了蜜月旅行的钱。 “往外送钱还这么精打细算生怕超标,我也是头一回。”发小吐槽,高观国和吴驹有有公家的身份,一举一动都受监督和约束。一起长大这群人,多大金额的礼金都送过,这么小心翼翼不敢多了,也是西洋景。 薄珊瑚也笑,随大流送上祝福。就像高观国说过的,若是没有曾经,他们可以成为没有血缘的兄妹。可惜啊!薄珊瑚在心里默默感叹。 薄珊瑚站在角落里,观看仪式,一个发小端着酒杯过来,小声问:“遗憾不?” “不遗憾。” “装!老高这样好男人,我都心动。” “扯你娘的淡!婚礼说这些,砸场子来啦!” “嘻嘻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放心,我就在你面前嘴贱一下。在外人面前,我提都不会提。” 薄珊瑚这才和她碰杯,“人家郎才女貌,我凑什么热闹。两人志趣相投、三观一致、天生一对,我祝福还来不及。” “明白,保证不乱开玩笑。”发小严肃应下,有些后悔自己嘴欠,想郑重道歉,又怕越描越黑,张望间,突然“我草”一声:“你亲爹来了。” 薄珊瑚转头看去,自个儿大腹便便的亲爹,带着他老婆、儿子到场中应酬。 一个俗套的故事,薄珊瑚生父生母是联姻,生下薄珊瑚后,两家生意有了纽带,自觉给长辈股东有了交待,夫妻俩各自玩各自的。后来,薄珊瑚外家生意落败,两人顺理成章离婚,亲妈带着足够锦衣玉食的家产出国,亲爸在众多情人中挑挑拣拣,最终娶了现任。 后妈一身晚礼服,大大方方、优雅得体,和新郎新娘敬酒送了祝福之后,用遗憾的眼神看着高观国,感慨道:“可惜了……” 这句可惜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新郎新娘听见,也够走过来的薄珊瑚听见。 “爸,鲁姨,薄灌。”薄珊瑚笑着招呼人,然后给新郎新娘道歉:“老高、驹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回头再给你们赔罪。” “珊瑚啊……”老薄总刚要打圆场,却被女儿一个眼刀扫过来,瞬间不敢说话。刚刚装模作样的继母也绷不住,脸都垮下来了。 第177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4 “跟上!”薄珊瑚当着宾客挽住面子,丢给三人两个字,率先朝休息室走去。 在休息室刚点燃了香烟,老薄总和他老婆孩子随后进来。 薄珊瑚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透过薄雾,冷冷下了结论:“你公司明年的订单减半。” “别啊,有话好好说,别拿生意开玩笑,那么多人的生计呢。不看我,也考虑那些员工啊。”老薄总立刻求情。 “少扯那些没用的。你的公司是我养着,情人和情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充当的公司员工也是我养着。只有一个要求,安分点,这么多钱都买不过来吗?”薄珊瑚虚点了点刚才被称呼一声鲁姨的人,两夫妻脸胀成猪肝色,愣不敢回嘴。 “我妈不过是无意间说错一句话而已。”薄灌少年人还有心气,为母亲打抱不平。 “有意无意她自己清楚,不懂,可以闭嘴。”姓鲁的闭嘴,姓薄的也闭嘴! 薄灌忍住怒气,“你对外人都那么和气,为什么对自家人这么坏,枉自人人都夸你宽厚。” “一年五百万,还不够宽厚吗?” 薄灌气得眼睛泛红,双手紧紧握拳,忍得十分辛苦:“你总是这么横行霸道,你是皇帝转世,法西斯投胎啊,凭什么都听你的。” 薄珊瑚用夸张诧异的眼神看他:“凭我有本事,凭你们都是我养着。薄灌,你也老大不小了,想以后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很简单。要么,教会你妈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以为小事上恶心人我就没办法;要么自己发愤图强,独立生活不靠我,自然不用看我的脸色;再不济,表现出点能力,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包含他俩。” “你看不起我!总有一天……” “嗯,我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你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我也盼着你成才。以后想创业,企划书递到我这里,可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给你投资。”薄珊瑚轻描淡写得解决了这件事情,既不疾言厉色,也不苦口婆心。这些年,她和老薄总一家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淡漠了。 薄灌气得直发抖,在心里发誓要把今天的屈辱还回去。 薄珊瑚才不管他们呢,扣钱是最直接的教训,经过这回,几个人总该安分一两年。 薄珊瑚拉开休息室的门,转过走廊,就看见范启洲靠在墙边等着,脖子上还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 “你怎么在这儿?” “婚礼跟拍。”范启洲指了指自己身上印着婚庆公司logo的衣服。 “大导演还干这个?”薄珊瑚不信。 “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以往合作过的老朋友。我没有请柬,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范启洲双眼直视薄珊瑚的眼睛,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合作项目直接找刘娇,上次你们合作的挺好的。”薄珊瑚再次婉拒,她相信范启洲听得懂。 “不谈公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薄珊瑚左右看看,敲了敲最近休息室的门,无人应答,这才推门进去,然后反锁。 “范启洲,成年人的世界,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如果是别人,我试过了,人家没这个意思,我就算一时不能忘怀,也会尊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给对方带来困扰。可是你不一样,你说你相信爱情、追求真爱,那我就能克制住自卑,无视巨大的经济条件差异,再努力一下,至少要正式表白。” “珊瑚,请不要打断我好吗?即便要拒绝,也请听我说完。你委婉拒绝过我两次,我都明白,可我还是想再试一试。我至今仍然记得在甜品店见你的第一面,阳光洒在你的身上,那一刻丁达尔效应出现,我再也拍不出回忆里那么美的光效。和偶像剧一样,一瞬间照亮我。” “你和向婷的谈话风趣幽默,你的故事,精彩、热烈又神秘,深深的吸引我。虽然我没有听你讲过细节,但坊间传闻很多,我总是忍不住打听,忍不住想象,后悔没有早些遇见你。”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你雷厉风行拉我出泥潭的善举,现在不是都说,要喜欢一个本身就很好很好的人,你就是这个很好很好的人。” 薄珊瑚认真倾听,“很感谢你的对我喜欢,你现在遭逢大变,情绪被一时吸引,听说过吊桥效应吗……” “没什么效应,你也不用贴标签,心动就是心动,随便找个专有名词糊弄不了自己的心。”范启洲靠近一步,轻声道:“我喜欢的长相、性格,钦佩你为人处世,仰慕尊崇你的能力。你是多面的,我喜欢每一面。”范启洲轻声询问:“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只是想告诉你,我就站在原地,只要回头,就能看到我。” 薄珊瑚沉默,她其实对感情是一见钟情还是日积月累培养没什么执念,只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绝不会委屈自己。 “多谢!”最后,薄珊瑚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随后,薄珊瑚投资的文化公司要筹拍一部古偶玄幻剧《金鹏》,经过多轮讨论筛选,最红范启洲自降薪酬,担任导演。 “不用避讳,该用就用。”面对下属的请示,薄珊瑚这样回答。 有了公事做借口,在繁忙的拍摄之余,范启洲总是拿着拍摄的事情找薄珊瑚聊天。见面就是情、一回生二回熟,以薄珊瑚到厚脸皮,拒绝三五次之后,看着那双满含期待的狗狗眼,也有些不忍心。 底线啊,就是这么一步步降低的。 “珊瑚,我想买房了,你能帮我推荐一下吗?”范启洲饭后询问,他们在一家特色西图澜娅餐厅吃饭,东南亚料理特有的香料气息萦绕鼻尖。 “多少预算?” “我现在手头有四百万的现金。之前赚的钱基本花在我妈的疗养费用上,《底线》大火我得了六十万,蒋家赔了两百万,老家的房子我也卖了,再有一些投资积蓄,林林总总,刚好四百万。”范启洲详细解释。 “后面那些不用说,只说有四百万就行。”薄珊瑚摆手,“准备买什么价位的?社保交够年限了吗?” “我的户口读大学时候就签到学校集体户口上了,社保一直没断,已经达到买房条件了。你觉得市中心的大平层怎么样?上下班方便,商业设施配套齐全,交通也方便。”范启洲问一答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主要看你的需求。你经常在影视城和野外拍摄,住的时间少,还不如买别墅。从长远来说,别墅肯定更舒适。” “你喜欢别墅吗?” 薄珊瑚面无表情道:“我各种类型的房子都有。” “啊,我知道,万恶的有钱人~但我看你平时就住市中心的大平层,你肯定喜欢。”范启洲厚着脸皮问:“买了房子,写我们俩的名字可以吗?你不用出钱,首付、贷款、装修都我来,你定款式喜不喜欢就行了。” “醒醒,外头夫妻为了房产证加不加名字的事情都吵翻天了,我们两个没法定关系的人,别搞出财产纠葛来。”薄珊瑚无奈提醒。 “我本来想只写你的名字,但你肯定不要。我才想写两个人的名字,总要给我个念想,我们俩的名字能出现在同一份证件上。” “打住啊,越说越离谱了。我和你说过……” “不喜欢我嘛~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啦。但你也不讨厌我啊,我愿意等你慢慢喜欢上。我们慢慢磨合,如果中间出现了让你更心动的人,我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很乖的。”范启洲老老实实坐端正,双手交握放在餐桌上,像一只金毛犬。 “死缠烂打没用。” “这不是纠缠。如果你烦了,就不见我。只要你想见我,我什么时候都在。”范启洲无怨无悔,十分深情。 薄珊瑚都给他闹得没脾气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这么事无巨细和我说你的私事,我能针对你挖多少陷阱。你房产证上写了我的名字,我有办法把财产转移给我,把债务转嫁给你。” “我知道,不用转嫁这么麻烦啊,你想要我就给。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喜欢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范启洲一双狗狗眼,说的都是真心话。 以薄珊瑚的身家又怎么会觊觎这些小钱呢?薄珊瑚觉得自己没吓住人,故意刻薄道:“想做我男朋友不容易,忠诚是最基本的,平日里的关心照顾不能少,女强男弱日子可不好过。而且,如果和我结婚,需要签婚前财产协议,生不生孩子没想好,如果生了,孩子肯定随我姓。” 第117节 “没问题,我家就我一个了,孩子姓什么无所谓,入赘我也愿意。至于那些条件,都是最基本的,婚前协议我也愿意签。我喜欢你,就想把力所能及最好的都给你。”范启洲没听出威胁,反而高兴不已:“这么说,你把我列入未婚夫考察表了?” 薄珊瑚绝倒,使出了杀手锏:“我可不确定就喜欢一个,我这人只随心意走,即便你成了我男朋友,也不一定能成我丈夫。确定关系之后,我遇见更心动也不会委屈自己。” 第178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5 一场欢愉,热得全身是汗。 薄珊瑚起床洗漱,随手套了条睡裙,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两口,站在窗前静静发呆。 大平层的生活阳台全装了落地窗,透过大大的窗户,俯瞰十八楼下的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是这个城市繁华的注脚。 范启洲也洗过澡,套着宽大的t恤、短裤,头发湿润的搭拢着。看见薄珊瑚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影特别孤寂,和他镜头里的帝王将相一样,有旁人插不进去的内心世界。 范启洲不喜欢这样,所以他走过去,拿过薄珊瑚手中的水,喝了一口,打破这种估计。看薄珊瑚脸色不对劲,故意挑逗:“我不能和你喝一瓶水啊?” “口水都能喝~”薄珊瑚凑过来,在范启洲以为要被吻的时候,轻轻抽走了他手中的水。 “想什么呢。”范启洲抱住她的腰,不让人走。 “没什么,随便站站。” “是累了吗?”范启洲关心。 “感觉是为自夸埋伏笔。” 范启洲笑得胸腔震动,连带着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薄珊瑚示意他放开,从靠墙的架子上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里面是一根长笛。不是西方的金属长笛,而是传统的中国竹笛。 “想听吗?”薄珊瑚随口问。 “当然想。我还不知道你会吹笛子。” 薄珊瑚手指按在孔洞上,曲调在房间里缓缓流淌。不是名家古曲,而是一首流行音乐《人世间》。 范启洲静静听着,和着乐声小声哼唱。 “你如果在音乐上专心发展,也能成一代大家。”范启洲以自己的艺术修养发誓:“到了一定的高度,技巧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感情。听你的曲子,心都跟着沉进去了。” “情出于技,技托于情,没什么高下之分。”薄珊瑚放下笛子,她没有吹完,兴致到了,就那么一段。 “呐呐,我在夸你啊。就是想赞美你啊,平时那么忙,还能开发这些爱好。”范启洲好奇问:“你是小时候学的才艺,还是工作后培养的业余爱好。” “没特意学,小时候看邻居长辈学的野路子,玩玩儿~” “那更厉害了,我小时候看到高年级谈吉他,吸引无数女孩儿的目光,自己报培训班之后手指疼得起水泡,哭着喊着不学了。我爸却押着我非学不可……非学不可,现在,没什么人押着我了。”范启洲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他不是没有情绪,失去至亲的痛,随时躲在暗处,等着给你突如其来的一刀。 范启洲偏过头去,不愿意让薄珊瑚以为自己博同情,毕竟,薄珊瑚还没有松口让他当男朋友。 “唉……”薄珊瑚轻叹一声,上前搂住他。薄珊瑚站着,范启洲坐着,刚好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哭泣是无声的,只有抖动的肩膀和渐渐湿润的睡裙,不知过了多久,范启洲才抬起头,胡乱擦了擦眼睛,仰起头问:“你别瞧不起我。” “这有什么好瞧不起的,人之常情。”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看我这么狼狈,更不喜欢了怎么办?” 看范启洲有心情卖可怜,薄珊瑚就知道他好了。 “能别把喜不喜欢的挂嘴上吗?”薄珊瑚也是无奈。狠话恐吓没吓走范启洲,某一次气氛正好、月色太浓,两人就滚上了床。薄珊瑚企图穿上裤子不认人,范启洲察觉她的意图,演起了小白花。 “好吧,姐姐说什么我都听。”范启洲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演得很认真。 薄珊瑚没好气拍了拍他的屁股:“让我见识一下被女同学围观的吉他啊?” 范启洲乐得表现,去工作间拿出自己的吉他,左右看看,觉得哪里都不好发挥,干脆直接盘腿坐在地毯上,轻轻拨弄琴弦。 夜晚,无风。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夜幕背景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光芒,夜幕,霓虹……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眼眶微微泛红,自弹自唱。 “我从来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出落,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里放烟火……”1 嗓音有些沙哑,赋予这首歌别样意味。他知道自己右边的侧脸最帅气,刻意得转过头,薄珊瑚却被他喉结上的红痕烫了眼睛。 唱完歌,范启洲也不起来,反而把吉他放在一边,拉薄珊瑚也过来坐下。 “干嘛?” “不干嘛~”范启洲轻轻吻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开始有一点儿喜欢我了。” “胡说八道!” “口是心非!”范启洲又亲她,“要是能把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录下来就好了,看你还怎么骗我。” 薄珊瑚不承认,范启洲就挠她痒痒,两人在地毯上打滚,然后很偶像剧的双双躺着看天花板。 “我买了星空灯,给你看。”范启洲突然兴起,一咕噜爬起来把买了很久的星空灯翻出来插上,天花板立刻变成流动的星河。“漂亮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当然漂亮。”薄珊瑚有些感慨。 “姐姐,能别这样说话吗?感觉像看惯世间风云变化的长辈,通常这种口气在我的剧里,都是作为幕后大佬出现的。” 薄珊瑚暗自为范启洲的敏锐惊叹,不想正面回答,只转移话题道:“怎么总叫我姐姐,我年纪不比你大啊。” “嗨,你不懂了吧。姐姐是尊称,是江湖地位,是为人处世,是社会阅历,和年纪没关系。” “我看男人不都喜欢小妹妹吗?十八的喜欢,八十的也喜欢。” “瞎说,曹操就不喜欢。”范启洲反驳的有理有据。 薄珊瑚捏着他的脸颊往两边提,“孟德?曹贼!” “疼,疼……”范启洲救下自己的脸,揉了揉,“你也太用力了吧。” “真的,我瞧瞧,没红啊?”薄珊瑚想要凑近看看,被他趁机揽进怀里。 “小姑娘有什么可喜欢的,嫩瓜秧子似的,知道怎么伺候人?非要年长一些,才有韵味呢!2” “噗嗤……”薄珊瑚实在憋不住,当场笑喷。“哈哈哈,大半夜的这么逗我,还怎么睡觉?” 听听,听听,这语气和后宫争宠的妃子一模一样,果然世上有戏上才有,古人诚不欺我! “那就不睡了?”范启洲粘着问。 “弟弟,不是我瞧不起你,一晚上不睡,你想明天进医院吗?” 范启洲眨巴着无辜的狗狗眼,“我是说一晚上不睡,纯聊天,姐姐想哪儿去了?” 回应他的是两个似惩戒又似挑逗的巴掌。 “伺候姐姐开心了,是不是会给我一个名分?”范启洲继续腻歪。 ………… “所以,你现在还连男朋友都不是?”嘟嘟远在英国,隔着太平洋和范启洲视频。视频里,嘟嘟正在敷面膜,说话有些含混。 “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和珊瑚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我已经签约了她的公司。大家对我们的感情都是祝福的,你不知道公司员工磕cp磕得多欢。我走在公司走廊上,都有人小声给我们送祝福。”范启洲不以为意,一边摆弄自己的诸多镜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友闲聊。 “完了,你这个恋爱脑已经完成自我攻略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靠谱。为什么给你送祝福的人要小声说,那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人家正主没承认呢!”嘟嘟阴阳怪气,“cp粉懂什么,他们只会拉郎配。” “总有进步啊。现在我的房子里有她的衣服和化妆品,门口有她自己选的拖鞋,我们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床上生活都很和谐,对不对外说有什么好计较的,这就是同居啊。早晚有一天,她会意识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3” “呸呸呸,不吉利,这种渣男语录,你少说啊,到你这儿就是渣女语录,她忽悠你呢?你怎么信了!” “你以前一口一个薄总,说她是知音,是千里马,完美重现了你的剧本,非常感谢她慧眼识珠。”范启洲调侃。 “知音?我还读者呢!我那是拍甲方爸爸马屁,听不出来啊?” “你当时说得真情实感的,我当然信了。” 嘟嘟揭掉脸上的面膜,不得不承认:“我当时是真心的,可我现在更真心,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好兄弟眼睁睁掉进爱情陷阱,还是自己挖坑埋自己的那种。” “行了,你不懂,挂了啊。” “挂个屁,我不懂?我写了多少爱情小说、偶像剧本,谁有我懂?”嘟嘟也不按摩精华争取吸收了,转着摄像头跑到阳台上,“你睁眼看看吧,外面世界有多大。别跟一个贪图你付出和年轻□□的人纠缠,信我,搞爱情不如搞事业。” “我两个一起搞,你知道我现在一部戏开价多少吗?已经是我们公司名副其实的导演一哥了。” “你这么不顾尊严的,难道不累吗?”嘟嘟心疼皱眉,父母不在的孩子,都不懂心疼自己。正常人都很难把自尊压下,反复表白爱意。 “没有啊,她很有分寸,拒绝也不会说重话,总是挑场合看时机,不会在外人面前给我难堪。就你知道我还没追到人,外头人都以为我们已经确立关系。” “这就更渣了啊,到时候分手了,她一句我没说过,一切都成了你一厢情愿,外人说起来也只是磕cp,她倒是抽身抽得干净。” 嘟嘟正在说呢,发现自己的微信抖动一下,退出去看是个视频,遂问:“你给我发什么呢?” “《我闺蜜和男朋友上辈子是死敌吗》,看看这个,和你现在的状态一模一样。” 第179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6 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总是闺蜜劝分,兄弟劝和? 有个回答一针见血:因为闺蜜知道是女方吃亏,兄弟知道南方占便宜了。 这是大多数情况,所以衍生了“男朋友和闺蜜上辈子有仇”的梗。 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强弱颠倒、攻守易形。嘟嘟远隔太平洋,也为自己的兄弟操心。这次,兄弟站在了危险面,他是弱势的一方。 范启洲终于把那一堆镜头摆弄好了,一个个收回配套的包里。“放心吧,对付珊瑚,我有绝招。” “什么绝招?”嘟嘟的脸立刻在屏幕里放大,他很感兴趣! “翻肚皮。” “啥玩意儿?” “翻肚皮。” 嘟嘟掏掏耳朵,一副没听懂的模样,“你说啥玩意儿?再说一遍?” “说了你也不懂,挂了!”范启洲才没有当复读机的爱好,伸手就按断了通讯。响起嘟嘟那幅傻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翻肚皮啊,就像一只小狗,对主人露出软乎乎的肚皮,任她rua,她就无法抵抗,没办法了。正常人谁能干出这种事儿,丛林社会教育我们说真话都是危险的,更何况毫无保留的付出。 经历动荡的范启洲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但珊瑚是不一样的。“珊瑚啊……”范启洲喃呢,她强大又危险,骄傲又纯粹,你给它纯粹她就不屑对你有任何期盼。她是等待狗狗翻肚皮等了许多年的主人,她许多年间一直相信等来一只相信她的大狗。 朋友的关心范启洲非常高兴,但感情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据他所知,珊瑚的朋友也劝她小心提防自己。 薄珊瑚的朋友是这么劝说的:一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人,违反常识的对你千依百顺,反常背后埋着雷呢!要么想通过婚姻提升阶级,要么想成为夫妻之后侵吞财产,再恶毒一点,杀妻谋财也不是不可能!想想那些真实的案例! 第118节 范启洲心知,双方朋友都在劝分,而且是真心实意的。 可是,感情是否真挚,旁人哪里看得清。有自认清醒人设,劝分的,也有磕cp磕得不亦乐乎的,然而热闹都是别人的,切身感受才是自己的。 终于把镜头收纳好,范启洲看了看时间,起身回房间换衣服。刚换好外出的衣服,电话就响了,时间掐的刚好。 “起床了吗?我现在从公司出发过来接你。”电话里,薄珊瑚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 “嗯,刚收拾好。你饿不饿,给你带点儿零食垫一垫不?” “现在能吃零食吗?”薄珊瑚问。 “你只是献血了,又不是动手术了,放心,没事儿的。”范启洲轻笑,看,这又是他带珊瑚体验的一样新东西。以前薄珊瑚从来没接触过献血,以她的身家,要防止别人利用血液做很多事情。在范启洲的科普下,珊瑚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首次体验了献血。 薄珊瑚想了想:“锅巴……麻辣的。” “行,我在停车场等你。”范启洲拿起分装好的锅巴出门。住在一起之后,他才知道薄珊瑚是不吃零食的。她遵循最正统、古板的教育长大,三餐定时定量,不吃外面的“垃圾食品”。可是一个年轻人,居然不吃零食,这正常吗? 薄珊瑚的借口是:小时候尝过一次,校门口的劣质产品,全是调料味儿。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零食种类这么多,不都是劣质产品。更何况,吃零食难道不是悠闲娱乐的一种吗? 范启洲对薄珊瑚的感情,除了崇敬、向往、渴慕之外,又多了一层怜惜。我带她体验了未曾体验过的事情,她带我见识了不一样的世界,我们相互成全。 范启洲拿了一小盒锅巴,又带了湿纸巾给她擦手,站在停车场出口的路边的等了几分钟,薄珊瑚的车就来了。 即停即走,两人非常有默契。 上车之后,范启洲看了看她的手,叹道:“你这体质容易留淤青,还疼吗?” “不疼了,就是下意识不敢用力。”薄珊瑚看了一眼左手手肘内侧,沿着血管有三厘米左右的淤青,白皙的胳膊内测有两个疤,一个是针眼,另一个是创可贴折叠磨破皮肤留下的疤。 创可贴能磨出疤来?没听说过吧!薄珊瑚的皮肤就这样细嫩,她有轻微擦伤都是医用纱布,即便是创可贴也不能长时间贴,不然会磨破皮肤。 “怪我没经验,我献血隔天就去游泳了,游一个半小时都没事儿。”范启洲轻轻碰了碰,“不疼就好,我下回注意。” 为了安慰,范启洲擦干净手,捻起一片锅巴喂道她嘴边:“昨天才买的,味道不错……” 突然,身体毫无预兆得甩出去,哗啦一声,小盒子里的锅巴全洒出来了。车身打飘,冲上非机动车道,又猛然冲下来。 “抓紧!”薄珊瑚大喝一声,立刻提速,车子猛得飚出去。 范启洲庆幸自己系了安全带,紧张得抓住拉环,这才看清出了什么事儿,一辆对象行驶货车压过双实线,直直得冲着他们开过来,如果不是薄珊瑚反应快,非机动车道上又没车,现在两人已经车祸身亡,还有可能造成大面积路人死伤。那可是大货车啊,连车带货好几吨,绝无生路。 不对,大白天的,市区怎么会有货车? 范启洲也是拍惯电视剧的,阴谋论瞬间占据脑子,难道有人蓄意谋杀? 范启洲看向薄珊瑚,她很冷静,脸上一派严肃,并不因突遭横祸而紧张、颤抖。 她以前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吗?不是千锤百炼,哪能有这么理智、科学的反应。 范启洲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待着,不让她分心。 薄珊瑚开出一段距离,从后视镜里看到大货车险险刹停,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喂,我要报警……”薄珊瑚等在远处,等警车开过来之后,才上前说明情况。 穿着汗衫、短裤的中年司机也下车过来,满脸憨厚,不停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红绿灯,怪我怪我!”说着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拦都拦不住。 一方衣着光鲜、开着豪车,一方朴素寒酸,不停道歉,这画面断章取义来看,非常具有冲击力。 警察却是冷静的:“行了,有什么回去再说,车先开走,不要影响交通,鉴定的人马上就来。” 薄珊瑚对警察的处理没有意见,她已经通知助理过来盯着,自己和警察一起去了派出所。之所以不是交警全权处理,是因为薄珊瑚以怀疑谋杀报的警。 到了派出所,薄珊瑚把和自己有竞争的商业对手、结过仇的老冤家,亲爸和他的老婆情人孩子一并写在了嫌疑人名单上。 警察看着写不下的表格,都无语了。悄悄问师父:“不是说有钱人特别注重隐私,不喜欢惊动警方,爱私了吗?” 老警察白徒弟一眼:“拿咱当免费劳动力呢。” 薄珊瑚没有接受不知真假的“老实货车司机”道歉,也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警方身上。薄珊瑚请保全排查公司、家里、车子这些自己常去的地方,有没有被人安装针孔摄像头,或者被人布置了什么不安全的隐患。 这事儿却像蜻蜓点水一般,风过无痕。派出所那边也结案了,只是疲劳驾驶,没有造成严重伤害,货车司机采取了刹车之类积极措施,且认错态度良好,批评教育、扣分之后,也就放人。 插曲过后,生活还要继续,两人感情日渐升温,范启洲觉得,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能把男朋友的名分砸瓷实了。 范启洲导演的新剧《大鹏》,立项之后改了个文艺的名字叫《乘风起》,已经完成后期制作,正式宣布定档播出。 公司对这部剧期望很深,投资大不说,还动用众多人脉资源来捧,在开播的首周迎来了口碑和收视率的双高。 薄珊瑚这个大老板亲自下场了,请主创人员吃饭,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还邀请了圈内投资人、制片方、知名影评人,全方位感谢、慰问。影视行业是个光鲜亮丽的行业,作为大老板薄珊瑚亲自出面站台,把场子撑起来、排场给够。 吃好喝好之后,薄珊瑚和范启洲下到地下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 电梯叮咚一声,电梯到了。旁边货梯走出几个工作人员推着一车脏餐具慢慢走过来过来。 “不好意思,借过……”范启洲走在前面,突然被推了一个踉跄,背后薄珊瑚大喊:“躲开!” 哗啦一声,推车被狠狠推出去,薄珊瑚一脚踹开,里头蓝色塑料筐里的餐具摔了一地。薄珊瑚抡起手里的皮包,砸在其中一个拿棒球棍的工作人员,嗯,是袭击者。 薄珊瑚的酒意立刻散了,生恨自己穿的是高跟鞋。 范启洲踉跄着,边跑边回头看,一共四个人围攻薄珊瑚,没有人来追他。袭击者穿着高筒胶靴、系着防水围裙,还带着口罩和包头帽,范启洲身为导演的灵感一下子冒出来,这身打扮血溅不到身上,杀人后直接潜逃,逃脱的可能性非常大。 范启洲左右张望,停车场里啥工具没有,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心上人独自面对攻击,又赤手空拳跑回来。 薄珊瑚一对四,应对的艰难,范启洲还跑过来添乱,薄珊瑚气得爆出口:“滚!报警啊!” 范启洲试图丢推车里的脏餐盘“引怪”,可惜几个袭击者目标明确,根本没人搭理范启洲。范启洲也意识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添乱,连忙躲到一边手脚哆嗦得报警。 不管在镜头前看过多少次,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一瞬间就懵圈了,压力大到涕泪俱下、四肢无力,根本不知怎么办。 薄珊瑚被逼到墙角,紧紧皱着眉头,她不是说上辈子横刀立马的草原王,如今连创可贴都能磨破皮肤,身子娇弱,力量、技巧大不如前。 不能再拖了!薄珊瑚当机立断,抓起工具车里的餐刀,拼着背后挨一棍,餐刀狠狠插进其中一个袭击者的脖颈。 鲜血瞬间涌出,薄珊瑚捞起他掉落的棒球棍,转向背后砸她的袭击者,又从推车里摸了一把餐刀出来。 “艹你妈卖批!”背后的袭击者热血上涌,爆了一句粗口,猛然冲了过来。 薄珊瑚用棒球棍卸力,侧身躲过,第二把餐刀问问扎在了第二个袭击者的脖颈上。 如法炮制,薄珊瑚又冲推车里摸了第三把餐刀出来。 之前就被打倒的两个袭击者不停蠕动着后退,结结巴巴道:“你……你冷静点……杀人犯法……杀人犯法啊!” 第180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7 “冷静!冷静!”范启洲连滚带爬得过来,既不敢靠近袭击者,也不敢刺激薄珊瑚,弓着腰对着两方摆手,“冷静,珊瑚,杀人犯法,防卫过当啊……” “不许拔!”薄珊瑚暴喝一声,在场五人均是一抖。 薄珊瑚指着倒在地上的一个袭击者:“拔刀,血喷出来,会死。不拔,堵着,输血抢救能活。” 那个袭击者自认倒霉,狠狠拽下口罩,不在乎得露出真容来。 早先被打倒的两个袭击者也放弃了,觉得自己菜也有菜的幸运,早早被放倒,不用餐刀插脖子。 “姐,老大,薄总,我们错了,我们投降,我们自首……”其中一个袭击者非常识时务,拽下帽子、口罩露出真容,双手往前伸,示意薄珊瑚把他们绑起来:“我认错,我认错……” “怎么办?”范启洲唇舌发干,转头问薄珊瑚。 “拿领带绑起来。”薄珊瑚伸手,示意范启洲把领带解下来给她。 范启洲哆哆嗦嗦解下领带,“我,我来……”他警惕地走向认输的袭击者,试探着绑他,发现他不敢反抗,立刻动作迅速把他手反剪在背后,用领带捆紧。谢天谢地,他上一部戏是《底线》是警匪片,学了不少警察绑人的手法。 范启洲绑好这一个,又左右看看,可惜找不出第二根绳子和领带,不能把最先倒地那个袭击者绑起来。倒地那个人倒是有自知之明,转头看了一眼薄珊瑚,又无助自己摸摸被砸起包的脑袋,默默蜷缩起来。 这时候,警笛声呼啸,伴随着警灯闪烁,几辆警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看到这个场景,一边把枪高喊不许动,一边问谁报的警。 范启洲走向前,哽咽道:“我报的警。” 袭击者看到警察更亲切,高声喊道:“警察叔叔救命啊,救命啊!” 警车后面跟着救护车,各种特种车辆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往医院方向开去。 公安局这边高度重视,在我国的治安环境下,光天化日持械围殴,重大为犯法罪行为啊!这是在市中心啊,不是山高皇帝远的乡下。遇袭的又是名人,存在一定的舆论风险,处理起来更加谨慎。 警方还在考虑,存在一定舆论风险的时候,网上已经掀起了一波舆论的热潮。 不像上次范启洲被网暴一样,搞着什么遮遮掩掩、雾里看花,这次的舆情来势汹汹、直击要害。 直接有人爆料《乘风起》导演范启洲因吸毒被警方逮捕,而当年被无数人同情的受害者范启洲之所以会沦落地狱,是因为他傍上的金主——薄珊瑚。 爆料有图有真相,范启洲、薄珊瑚被警车带上车的画面非常清晰,完全不存在ps痕迹,即便是经过范启洲被网暴事件的人也不敢说这是假的。爆料者信誓旦旦,两人吸毒之后神志不清,大闹一场,伤人之后才被警察逮捕的,他们身上的血迹是最好的证据。而且这次吸毒是在《乘风起》的庆功宴上,这说明这个剧组绝大多数人都吸毒,毕竟是大老板带头,其他人绝不可能幸免! 刚开始的时候,舆论热点还在范启洲身上。可是随着爆料人深挖薄珊瑚的身份,讨伐的焦点慢慢转移到薄珊瑚身上。 为什么说范启洲吸毒呢?因为爆料者还提供了一个多月前两人一同进出派出所的视频和照片,照片上非常清晰得看到薄珊瑚穿着短袖的左手手肘内侧有淤青和睁眼,当天范启洲也是同样的短袖,手肘内侧贴着创可贴。正常人,谁能伤到手肘内侧,肯定是为了掩盖吸毒证据欲盖弥彰。薄珊瑚这样的资本大佬,嚣张惯了,又不受舆论监督,自然没有那么小心谨慎。 明明进过一次派出所,居然毫发无伤的出来了,一点儿风声都偶没有传出!难道有钱人就能为所欲为吗?连最底线的涉毒都能被放出来,这里面有没有权钱交易?是不是存在违法乱纪? 吸毒,绝不原宥!毒品在我国是决不能碰的铁律和底线。 当一个热点出现,所有媒体、自媒体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不用最初的爆料者再说什么,为了让自己的内容更耸动、更引人注目,各种媒体、自媒体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这个爆料添砖加瓦。 薄珊瑚和范启洲进了医院,警察跟进办案,没收手机,在薄珊瑚没有看到手机的六个小时里,网上的舆论已经发酵到各个平台都是热搜榜第一。 薄珊瑚的家世背景、创业经历、受教育经历、公司构成,甚至名下的房产都被扒出来了,隐私在各个平台疯狂传播。其他公司没有社交媒体账号,影视文化公司的官方账号下面全是诅咒和谩骂,私信爆炸,评论区乌烟瘴气。 薄珊瑚的其他公司产品也遭到抵制,网友“自发”组织起来,呼吁相关部门查一查薄珊瑚名下企业,这么嚣张跋扈,肯定有问题! 范启洲作为当事人之一也被口诛笔伐,有人写起了小作文,说当初她是如何喜欢范启洲这样寒门贵子的典范,是如何支持他的导演事业,在他上次被网暴的时候也坚决相信他。可范启洲居然吸毒,这是自己往绝路上走啊!枉费了她们粉丝深深的爱。 也有博主整理出了范启洲的成名史,包括范启洲父亲跳楼的事情,又引来新一波讨伐。范爸爸作为债主,他跳楼了,债务自然消解,还给范启洲留下了可观的财富,这不是老赖嘛! 网友可不管真相,他们只关心标题够不够耸动,内容够不够刺激,甚至已经有范启洲老家的自媒体,找到范启洲当年的同学,想要采访范启洲过往二三事,从他小时候迟到这件事情,分析他从小就是个不遵守规则的人,走上今天的犯罪道路是早有先兆。 薄珊瑚的助理和秘书早早就赶到医院,这样的情况他们也始料未及。等到警察终于做完笔录放人,立刻冲进去和薄珊瑚说明情况。 薄珊瑚听得眉头紧锁,立刻道:“录一段视频!马上!” 镜头架了起来,这明显是手持镜头,有轻微抖动,镜头里,薄珊瑚穿着沾血的衣服,手背上、胳膊上包了纱布,外伤经过初步处理。薄珊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的,回过神来已经这样了。 面对镜头,薄珊瑚作了如下发言: “我是薄珊瑚!” “关于网上的谣言,我有以下几点需要说明。” “第一,我和范启洲没有吸毒,那些照片是一个多月前的,淤青和针眼是无偿献血留下的。小张,你和血站、派出所联系,整理出证据。” 第119节 “第二,此次事件,是持械围殴。袭击者肆意妄为,对法律全无尊重、敬畏,公安机关会给出公正处理,请广大网友耐心等待。” “第三,对于此次网暴事件,我方绝不姑息任何人,稍后,公司法务会一一起诉。不惜工本,我要让所有躲在键盘后的老鼠显出原形。” “以上。” 薄珊瑚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每一个句子都带着铁血的味道。她一身狼狈,并不体面,但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掷地有声。 “好了,好了,录完了,快叫医生,你歇着吧。”接着镜头一阵晃动,从声音推测拍摄的人就是范启洲。 “薄总,躺着吧,医生说你脑震荡,还有骨裂呢!快休息吧。”一个女声在焦急说话,不知身份。 “休个毛线!背后的老鼠打的就是时间差,不能拖。否则即便后续澄清了,损失也成既定事实,老娘不惯他的毛病!”离开了镜头,薄珊瑚的声音听着更接地气了。 “珊瑚,别说了,胸骨裂了,大声说话疼。”这是范启洲的声音,“再做个全面检查,哪里伤到了。” “料理四个杂碎,挂彩都丢面子……”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这个前半断义正言辞、后半段全是真相的视频一经上传,影视文化公司的媒体账号下面,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稍后,官方也出了《警情通报》,蓝底白纸上写着短短几行字,“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区中央大街商业区地下停车场发生一起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王某、刘某某、张某、李某被当场控制。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所谓文章越短、事情越大,别看警情通报不到八十个字,里面的内涵是相当丰富。 马上就有律师博主紧跟时事热点分析:“四个人被称作犯罪嫌疑人,可以肯定,薄总和范导演说谎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警方的称呼是为了严谨,但一般来讲,可以证明,的确是四个人围殴薄总和范导演。而且,已经刑事拘留,也就是说这不是小打小闹的寻衅滋事,不再适用治安管理条例,上升到了刑法层面,判罚至少五年起步……” 有人信口开河,案子还没查清楚,已经代替法院下了判决书。也有人开始追捧薄珊瑚:“薄总好帅啊!这才是现实中的霸总吧!遭遇这样的变故,还能理智、客观的处理,不得不说,她的精力是真充沛啊,居然强撑着处理完舆情才去休息。” “有谁知道犯罪嫌疑人的受伤情况吗?薄总说说她一个人对付四个杂碎,这难道是新时代的武林高手?” “所以说范启洲到哪里去了,危急关头,还要女朋友出面,白长那么高,只会喘气不管用啊!” “不要这么大的戾气喂!范导演做了什么一没监控,二没警方披露,全凭你一张嘴,叭叭叭乱说啊!” “反正,我就认一点,薄总是我的新晋女神。” “战损美人,我来了!”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富豪也无偿献血吗?” 真的,范启洲经历过一次网暴,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看淡网上的一切评论了,没想到网友总有清奇的思路来震撼他。 就像上次范启洲被冤枉潜规则,出名的是另一个导演周清一样。 薄珊瑚范启洲被围殴,网友的关注点却是薄珊瑚的武力值。 很多人天天在警方官方账号下催促,希望尽快向社会公布调查结果。 警方按程序办事,勿枉勿纵,薄珊瑚不用,私人恩怨,不讲证据。 第181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8 薄珊瑚伤得不算重,最严重的是后背被敲了一闷棍,骨裂,其他都是外伤,没有严重到需要卧床休养。 当然,这是薄珊瑚自己的判断。 范启洲的观点截然相反:“医生说要修养,修养!你不许下床,不许劳心劳力。你处理公司的事情,我都没说什么,我也知道闭门修养不现实,但你不能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范启洲看上去都要哭了,事后,想起自己居然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懊悔和心疼就沾满了范启洲的心。我要是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范启洲后怕极了,这几天就没睡安稳过。 “行吧,我坐轮椅。”薄珊瑚妥协,她也深刻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身上扎穿了也要急行军,今时骨裂也尽量不要移动。 范启洲红着眼眶,憋出一个字:“嗯。” 薄珊瑚高调回了公司,参加例会。在中层以上员工面前露面,镇压住蠢蠢欲动的人心。在我国,钱不是万能的通行证,没有谁能一手遮天。薄珊瑚必须向员工表明,她没有违法犯罪被官方打击,她能够带领公司继续前进。 大约能成大事者都精力充沛。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产生应急创伤障碍是应有之义,至少也该卧床休养许久,薄珊瑚却没有丝毫心理问题,身体上也能支撑开会安抚一片,再继续一对一谈话,针对性解决问题。 正在处理公司的事情,老薄总就带着他的妻儿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薄珊瑚告知前台放行,老薄总在薄珊瑚的公司从来不具备直接来访的资格。 老薄总一脸担忧的进来,心疼道:“你伤到哪儿了?严重不严重,新闻上说的不清不楚,我不亲自来看看,都不放心。” 薄珊瑚一脸玩味得看着他,并不接话。 老薄总长叹一声,“行了,知道了,我识趣。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听唠叨,可我还能唠叨你几年。你做事太急太快,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得罪太多人。看看,挡人家路了吧!事缓则圆,慢慢来啊,你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着什么急!法治社会也有不法之徒,再出点儿这种事情,我的心脏可受不了。” 只听他说话,仿佛苦口婆心的老父亲,为女儿的操碎了心。 薄珊瑚无视了他的表演,锐利的目光在鲁姨与薄灌之间扫视,突然出声喝问:“薄灌!” “姐……姐……你叫我。”薄灌神色慌张,有种扔来一个陶瓷杯,他左手倒右手,马上就要接不住摔地上的感觉。 “本想着解决完公司的事情,再去解决你……既然送上门来,就说说吧。”薄珊瑚没受伤的左手轻点着轮椅扶手,整个人放松得倚在靠背上。她这样轻松惬意,让薄灌联想到动物世界里狮子进食前的慵懒。 “姐……姐……” 薄灌“姐”不出来一句囫囵话儿,鲁姨踏前一步:“大小姐,薄灌小孩子家家,哪懂外头的事情。” “闭嘴!老薄,管好你老婆。薄灌,你说!”薄珊瑚看都不看鲁姨一眼,这位情人上位,思维是典型的宅斗思维,薄珊瑚懒得和她多说。 “姐,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薄珊瑚眉头轻动:“确定什么辩解都没有?任我处置?” “姐!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些人是谁派来的我真不知道,他们问我你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当时我喝酒了,对,我醉了,才随口说了两句你和范导演的事情。我也没说什么秘密,几句大路货的消息。我真不知道有人给你设陷阱,看到新闻才知道事情不对的。”薄灌拼命往外摘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洗成白莲花。 “不要含糊其辞,说清楚,谁、什么时间、具体说了什么。”薄珊瑚冷声喝问。 薄灌在来之前已经作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词儿也编了一套,可在薄珊瑚的威压下,那些准备好的台词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得老老实实承认:“三个多月前,在月下风情酒吧,京海的王公子请客喝酒。好多富二代参加,我就是去混个脸熟。王公子朝我敬酒,我是真的醉了,吐槽了几句范导演扒上咱家,当了你的情人,抠了不少好处。真的,就是几句牢骚,没说别的!” “把参加的人名写下来。”薄珊瑚扬了扬下巴,范启洲抽出几张a4纸和一支笔,放在沙发区的茶几上。 范启洲如今根本不敢让薄珊瑚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她砸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再出什么意外。以往不愿意见的老薄总一家,如今也不回避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只有薄灌写字的沙沙声,衬托得房间更加安静。 老薄总不敢说一句话,他心里有预感,这事儿和老婆孩子脱不开关系,可真证实了,他又心惊胆战。薄灌的推托之词连老薄总都不信,以往不用他冲锋陷阵,胜利果实总少不了他那一份,老薄总就只当自己聋了瞎了。如今真把薄珊瑚惹毛了会是什么下场?老薄总惴惴不安。 鲁姨担心得望着儿子,生怕他真牵扯太深,被无情无义的姐姐报复。可是她也不敢说话,薄珊瑚的厉害她是领教过的。自个儿男人是个废物,连女儿都压制不住。 薄灌把写好的名单递过来,薄珊瑚一扫,全都记在心里,递给范启洲,让他碎掉。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上蹿下跳惹人烦。”薄珊瑚下了最后通牒,送客。 等人走了,薄珊瑚叫了项目经理过来,“断掉对老头儿公司的扶持。” 经理直接答:“好的。”多问一句都没有。 薄珊瑚前脚遭袭击,后脚断老父亲财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中间的因果关系。经理无意窥探豪门争斗,只假装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老薄总的公司每年就靠薄珊瑚的订单,以及看在薄珊瑚的面子上,讨好她父亲的企业送的订单。如今薄珊瑚只要掐断了扶贫性质的订单交易,讨好着必然跟风,老薄总的公司立刻撑不住了。 老薄总的公司法人姓鲁,大舅哥掌管公司,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被一招打回原形,没找老薄总商议对策,反而找了妹妹规划以后怎么办。 薄珊瑚再次听到姓鲁一家的消息时,老薄总已经和鲁姨离婚了。据说离婚原因是鲁姨抓住老薄总再次出轨,这次对象居然才十七岁!两人话赶话说到一起,当即离婚。 老薄总只以为老婆离了自己没有经济来源,早晚回来求自己。终究从老婆变成情人,还是为围绕在自己身边。 自大的老薄总在新情人那里留恋,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都被搬空了,老婆、儿子也不见了。 仔细一打听,好家伙,公司的法人已经转移到他身上,所谓的公司早就名存实亡。里面养的大多数都是关系户,私自分了公司的东西一哄而散。 老薄总发觉自己上当了,立刻去找新情人,肯定是她趁自己不注意让他签了不该签的文书。 都这时候了,肯定找不到人啊,报警人家警察也不管。只是查出了所谓未成年情人的身份,是个三十多岁的惯犯,娃娃脸而已。 老薄总惨遭仙人跳,只能来求助女儿。他不灵光的脑子以为,薄珊瑚要面子,不会让老父亲沦落谷底,让外人看笑话。 薄珊瑚没有见他,只让人带话,按照法律规定,每个月会给他五百块钱生活费。 五百块!够干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家,打发叫花子都不止五百块!老薄总无能狂怒,被公司安保带走,放话再闹的话,名下两套房子、几辆车子,都保不住。 神鬼怕恶人啊!老薄总这样的刁民,也怕动不动就掐人生存资源的狠人,只得偃旗息鼓了。靠着现有的房子、车子,也能过小康生活。 薄珊瑚对亲爹还是手下留情了,没整得他群困潦倒,对待敌人,则必须让他们再无翻身的机会! 薄珊瑚早在派出所就梳理出了有可能对她下手的人,换句话说,黑名单早就在她的脑子里。 现在,薄珊瑚对照着名单,疯狂抢生意,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同时放话出去,既然敢不在规则内办事,就别怪她薄珊瑚手段狠辣。 无辜遭殃的对手:…… 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神经病啊!你有证据吗? 遭遇打击报复的企业骂娘之后,第一反应是自查,是不是自家有不省心的擅自行动了,不然薄珊瑚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 薄珊瑚当然理直气壮,从袭击中活下来,事情在她这里就从刑事案件变成了借口和由头,不管做什么,拿袭击作为借口总是没错的。 薄珊瑚大杀四方,名声在行业内颇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范启洲就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口碑逆转的《乘风起》也不再上心,专心给薄珊瑚调养,顺带报了个散打班。 范启洲做好饭,去冲了个凉,擦着湿润的头发出来,刚巧看到薄珊瑚下手抓了一块排骨。 “拿筷子~”范启洲在她背上轻拍,用筷子给她夹了一块小排。 “糖醋排骨还是你做的好吃。”薄珊瑚叼走他筷子上的小排,三两下咽进肚子里,突然烟波流转,笑道:“我们结婚吧。” 范启洲有些反应不过来,“啊?可是……那个……什么……” “不想结就算了。”薄珊瑚作势要走。 范启洲一把拉住她,把人按在怀里:“结!结婚!马上结婚!呜呜呜……我就是不敢相信,我以为你还要再考验我,我表现得不好……当时我应该冲上去抱住一个人的腿,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你放心,我开始练散打了,以后肯定不让你一个人面对。” 薄珊瑚拍拍他哭得一抖一抖的肩膀,哭笑不得:“这种事情,还要来几次啊?” “对,对,没有下次了,肯定没有了。”范启洲把眼泪擦在薄珊瑚的睡椅上,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望着她:“你真的决定了吗?你就不怕我是图你钱吗?万一我是想通过你进入上流社会的圈子……” 薄珊瑚手上用劲,把他的自怨自艾都拍进肚子里:“我难道不是最值钱的?我也是白手起家创下的家业,我本身就值得别人掏心掏肺的好啊。” 范启洲破涕为笑;“我知道为什么向婷骂你恋爱脑了。”普通人被无微不至的照顾、事事妥帖的迁就,条件反射背后有鬼,肯定是蜜糖里面裹□□。可在薄珊瑚看来,很正常啊,她周围有无数人讨好,只是出自本心和另有所图的区别。而薄珊瑚的眼力、才干,又让她能一眼看出那些别有用心的算计。 她相信自己值得最好的,这是她恋爱脑的最大底气。 薄珊瑚也笑了,摩挲着他的脸颊,眼神静静望着他,笑道:“恋爱脑。” 回应薄珊瑚的,是一个糖醋排骨味儿的吻。 第120节 第182章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19 三十年后,《艺术人生》。 经典永不衰竭,文化熠熠生辉。 主持人以闲谈的方式,轻松、闲适得完成了计划中的采访内容。范启洲导演,导演过电视剧、电影、话剧、大型国际赛事开闭幕式,是我国著名导演艺术家。 在谈完了他的丰功伟绩之后,主持人难免问道他的家庭,也许是气氛太好,一直对此并不正面回应的范启洲,说起了自己的家庭生活。 主持人:“范导演,您是在观众视线中成长起来的,您的个人生活也备受关注,但是您一直不愿意回应。今天,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范启洲:“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不到盖棺定论,哪里能评价一段感情呢。我以前不想说,是觉得做比说重要。我是公众人物,我的妻子不是,我不希望她被人评头论足。” 主持人笑:“薄总还不算公众人物吗?” 范启洲:“大家可以因为她的行为来赞赏或批评她,但感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并不想过多曝光,虽然并没有用。” 主持人:“是啊,你们从年轻时候就被誉为金童玉女,深受大家喜爱。您的作品备受关注,尤其是参与编剧的作品,会被大众解读为有个人经历的影子。” “文以载道,作品反应个人思想,这是真的,但影视艺术之所以丰富多彩,就是因为它源于现实,高于现实。” 主持人看画风不对,赶紧停掉关于艺术的讨论,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充分地交流,现在主持人只好奇,个人情感如何影响影视艺术。“所以,您能谈一谈薄总吗?” “现在可以谈了。我们已经是老头儿老太太了,基本可以算盖棺定论了,她的朋友不会再劝她小心一点儿了。”范启洲潇洒一笑。 主持人很惊讶:“你们的感情,不受薄总朋友的支持吗?” “准确的说,不受双方朋友的支持。”范启洲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的朋友担心我是骗财骗色的渣男。那段时间,正值国家经济转型的关键时期,社会面戾气比较重,婚恋关系成为矛盾爆发集中点,出现了很多与情感相关的恶行刑事案件。而我的朋友担心她只是玩玩儿,过后会把我一脚踹开,资本高高在上,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惹的。” “结果完全相反,你们很相爱啊!”主持人惊叹。 “是啊,我们从双方朋友都不看好,到双方朋友都羡慕,日子是自己的。当初反对我们最激烈的朋友,反而成了一对。我经常打趣他们,可能是吐槽我们夫妻有了共同话题,才最终走到一起。”范启洲欢快的笑起来,第一次面对媒体披露这些细节,他很开心告诉所有人,我爱我的妻子。 “居然是这样,您也有被嫌弃的时候。” “我现在取得了一定成就,当年只是穷小子而已,我俩结婚的时候都被骂恋爱脑。当时我们的社会刚刚走向小康,经济的腾飞带来思潮的改变。人们对婚恋的思考越来越多,从以往压抑自己、牺牲奉献的思想中挣脱出来,追求个性独立、自我解放。就像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一样,你说要开窗,人们多半是不同意的,你说要掀翻屋顶,那能开一扇窗。在解除束缚的时候,难免用力过猛。” 范启洲看年轻的主持人不太理解,用大家耳熟能详的影视剧举例。 “六十年前,琼瑶剧风靡一时,大家为其中勇敢追爱的男女主动容。三十年前,琼瑶剧被批评得一无是处,追求真爱变成了破坏规则,无耻淫奔。同一部剧,几十年的时间,让它有截然不同的评价。琼瑶剧的意义在于,当年她风靡的时候,社会思想主流还被束缚在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桎梏中,它反封建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意义重大。” “三十年前,稳定的秩序已经建立起来,人们追求内心解放和自我提升,所以需要在婚恋中充分的尊重、家庭付出的公平性、对夫妻双方都有提高。影视剧是社会思想的体现和拔高,自然而然那时候的影视剧爱探讨在婚姻生活的规则内如何过的更好。” 范启洲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总结起来,不管怎样的婚恋观,最后都不能过激,不能煽动男女对立。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要有付出。婚姻需要经营,家庭是携手共渡。” 主持人静静聆听,不时点头,适时追问:“您认为自己的婚姻是成功的吗?” 范启洲不好意思笑起来,“当然是成功的。” 主持人又问:“成功的婚姻给您的创作带来了哪些好的影响呢?” “不缺投资。”范启洲哈哈大笑:“当然,这是玩笑话。好的影响是让我情绪稳定,积极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拥有更细腻、更打动人心的表达。我们常说干艺术的,不疯魔、不成活,不能全身心投入,不能感动观众。但太入戏,就走不出来。太太是我的锚点,有她拴着我,我才没有迷失在戏里。” “您的孩子并没有进入影视圈,您遗憾吗?” “遗憾,当然有,子肖父一直是传统文化里对孩子最大的褒奖。可是,女儿有她自己的兴趣爱好,不管她做什么,我和她妈妈都是支持的。” 主持人轻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但当时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是鼓励生育三个以上孩子的,您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生了一个呢?” “舍不得我太太受苦。当年医学技术不像现在这样进步,生产对女性的伤害非常大。这样的伤害是因人而异的,她没怀孕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会那样痛苦。已经经历过一次,怎么愿意让她经历第二次。”范启洲老了,说话也严谨,打补丁道:“国家政策只是导向性的,既然没有强制实施,那就是个人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主持人赞同地点头,指着范启洲的胸针道:“刚才我就注意到,您的胸针非常别致,这就是您最爱的绿玫瑰胸针吗?” “是,最爱。”范启洲低头,深情看了一眼。 主持人面向镜头介绍:“可能有观众不知道,这枚胸针的原形是一种月季明种,它的花朵是通体绿色的。在三十年前,绿色的月季历经千辛万苦培育出来,范导演斥巨资购买的命名权,把它命名为——珊瑚。” 用红色的珊瑚,来命名绿玫瑰,却没有人表示不解。观众们已经发出了了然的笑声,高喊:“没人不知道!” 范启洲也笑:“总有不认识我的年轻孩子不知道,我得一直带着,让大家都知道。” 气氛正好,采访接近尾声,主持人转向范启洲,“范导,您给我们的观众朋友送几句祝福吧,说说您保持婚姻幸福的秘诀。” 范启洲坐直身子,微笑:“孩子们,不要被所谓多元的文化和选择迷惑,财富、名望不是成功的唯一标志。拥有真心相爱的伴侣,是最幸运、最成功的的事情。爱情里需要保护自己,也需要真心付出,做了可能会错,不做永远不可能对。发现问题,及时止损,只要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精神,做什么都能成功。” 第183章 番外-幸运儿的一生 薄珊瑚翻身坐起,思维还停留在一代豪商薄珊瑚的记忆里,难免有些恍惚。原来自己不是女帝,也不是豪商,那些只是一段意识的投射。 例行检查后,薄珊瑚被工作人员扶到休息室,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熟面孔,虽然大家并未蒙面,但在做任务休息的间隙,总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同期的人中,她们几个是少数能入戏、能出戏,反复进入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人。 换言之,都是优秀代表。 薄珊瑚率先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薄珊瑚。” “谢寒梅。” “向晴。” “朱晴。” “蓝月。” “萧安宁。” 众人依次做了自我介绍,每个名字都耳熟能详。 大家境遇相当,能交流的东西太多了,你一言我一语,愉快的聊起天来。 主管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也很欣慰。主管和大家打招呼,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们需要找一个人,来演绎幸运儿的一生。这次意识投射难度极大,所以需要先征求各位的意见。” 众人交换眼神,知道这与其说是“找一个人”,不如说是“挑一个人”。她们已经是同期最优秀的,还要进行挑选和测试,优中选优。这是怎样的困哪模式?丧尸围城?战争年代?修仙世界? 众人在脑中转了几圈,面上却丝毫不露。 每个人都拿到了说明书,薄珊瑚这样的女中豪杰反复看了三遍,不理解:“难度在哪里?” “难在真实和平凡。”主管不多做解释,让众人自行抉择。 …………………… 三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为什么叫寒梅,这个名字好老土,姑姑、妈妈那辈的人才叫这样的名字。上幼儿园,大家都嘲笑她的名字,不开心。她想叫萱萱、子悠、紫涵。 爸爸抱着谢寒梅在自己的臂弯里荡秋千,安慰她:“乖宝儿,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医院窗外有一株梅花啊。妈妈最喜欢梅花了,爸爸也喜欢,当然,爸爸妈妈最爱的是宝贝啊!” 七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想要个哥哥,她的同桌就有哥哥,是三年级的学长。会每天给同桌带牛奶,帮她去小卖部排队买零食,还会在后桌男生扯她辫子的时候帮她揍人。这些小事,告老师多没面子啊,有个哥哥就很威风! 谢寒梅回家,向妈妈提出了郑重请求:“妈妈,你给我生个哥哥吧。” 一旁吃西瓜的爸爸喷了一桌子西瓜子。妈妈解释不通,哭笑不得把她支开:“找你爸去,他给你生个哥哥。” 谢寒梅腻在爸爸怀里,“爸爸,你能给我生个哥哥吗?” 一向对神通广大的爸爸这回也没办法,谢寒梅气得哇哇大哭,“哥哥!哥哥!我就要哥哥!” 无良父母掏出手机,两个机位记录下谢寒梅的高清黑历史。 十四岁,谢寒梅很苦恼。 少女知道爱美了,总觉得自己太胖。天冷不肯穿秋裤,一条裤子过冬天。 妈妈逼她穿秋裤、毛裤,谢寒梅穿到学校之后,去厕所悄悄换掉。她有个超级厉害的同学,长这么大从来不穿毛衣和秋裤,一条牛仔裤、一件打底衫加防水外套就能果冻,是全班同学们的偶像! 唉,爸爸妈妈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呢,不穿秋裤,她的腿能细一大圈,和电视上偶像少女一样,拥有笔直、白皙、清瘦的身材。 谢妈妈发现女儿脚上起了冻疮,暗中观察了一个星期,终于逮住谢寒梅不穿秋裤的切实证据,一举擒获,从此谢寒梅冬天再也不能拥有穿衣自由。 十七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喜欢上了后排打篮球的男同学。男同学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多么帅气啊,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又活泼又能干,敢和老师开玩笑,还会帮自己做值日,是自己羡慕又成为不了的样子。 可是,大人们都说高二是关键期,马上就要高考了,绝对不能分心谈恋爱。谢寒梅不敢表白,只敢坐在窗边,假装不经意得看窗外,看操场上奔跑跳跃的男生。 唉,怎么还不长大,长大就可以谈恋爱了,还能牵手、拥抱,去餐馆点自己喜欢吃的菜,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二十一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的马上大学毕业了,工作还没着落。谢寒梅的大学并不是名校,学的专业也不是顶尖,不上不下的,工作不好找。新闻里又报道今年毕业的大学生1150万,毕业人数历年之最,就业压力历年之最! 自己是直接毕业,还是继续考研?找工作还是考编制,哎呀,好苦恼啊。 好不容易定下了工作单位,却和男朋友两地分居,时间久了,感情自然淡了。但是正式说分手的那一天,谢寒梅哭了好久。四年的感情啊,那些甜蜜的回忆,记录着爱意的照片、笔记本和车票,只能锁在抽屉深处,再不想看见了。 二十四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被爸妈催着相亲了。天啊,不结婚难道会死吗?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她要当个不婚主义者!再也不要理爸爸妈妈了! 三十五岁,谢寒梅很苦恼。 她的龙凤胎马上要上幼儿园了。但是,幼儿园要摇号,现在公立幼儿园非常难上,私立幼儿园学费一年一万二,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如果两个孩子分别上两个幼儿园,怎么接送?婆婆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的,是接公公过来帮忙,还是接妈妈过来帮忙? 家里只是三室一厅,如果再来一个老人,根本住不下。呜呜呜……世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有我一个! 四十五岁,谢寒梅很苦恼。 公司面临转型,她是中层,如果离职,只能拿到买断的固定补偿,但是没有工作怎么养家?如果继续留在公司,只能降薪,同样不能养家。 偏偏,两个孩子进入青春期,叛逆、难以管教。女儿天天含胸、低头,刘海挡着眼睛,和她交流根本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早恋了。儿子每天穿着篮球服横冲直撞,总说自己不要读书了,要去打职业篮球赛。老公和自己苦口婆心劝不住,两个孩子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今年,公公癌症走了,老公很伤心,有时候夜里半夜坐起来,再也睡不着。自己学了很多网上动人的词句,却劝不住人间最朴素的思念。 五十五岁,谢寒梅很苦恼。 延迟退休了!自己卡在政策边缘,延迟退休了!女儿考验准备继续深造,儿子找到了工作,两个人都正是主要帮扶的时候,自己居然延迟退休了!苍天啊,为什么啥坏事儿都让她赶上了。 ………… 三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被期待着出生,被爱包围着长大。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没有人重男轻女,她被全家人宠爱着。 七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顺利进了全区最好的小学,这里老师很负责、同学很友好,日常生活只有些小摩擦。谢寒梅的成绩很好,她是个乖乖女,听老师的话、听父母的话,每学期都有奖状。爸爸妈妈会带她去游乐园和动物园,暑假还带她去过一次昆明。 昆明!可漂亮了!她给同学带了鲜花饼,被羡慕了整整一学期! 第121节 十四岁,谢寒梅很幸运。 谢寒梅对初中生涯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有几个零星的片段。在初二那年,三中出了一起非常严重的校园霸凌事件,有个女生跳楼自杀了。全区的学校都紧急排查,学校开设心里咨询室,老师、家长紧张关注着孩子们每一个异常举动。 谢寒梅憨吃憨玩,嫌弃自己不够瘦不肯穿秋裤,妈妈以为她被欺负了,和爸爸提心吊胆了一星期,居然只是小姑娘爱美。妈妈气得一个月没给她做红烧肉,还是爸爸安慰妻子,别和青春期的小姑娘一般见识。 傻乎乎的谢寒梅什么都不知道,天天伤心自己不如同学那么厉害,要穿秋裤、毛衣才能过冬。 十七岁,谢寒梅很幸运。 暗恋的男生也考上了大学,她虽然没有表白,但男生给他写的同学录还留着,少女的暗恋同样也是闪闪发光的。 二十一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终于大学毕业,步入职场啦!同事特别好相处,大家相互带水果、蛋糕、小点心,下班一起逛街、吃饭、去旅行。同事处成了好朋友,一点儿都没有网上传言的职场勾心斗角和办公室政治。当然,老板总有不做人都时候,可是他发工资及时啊,这点儿小毛病,大家也就包容了。 无疾而终的初恋令人唏嘘,他们体面得分手,没有出轨、没有伤害,只是距离和时间,没有被爱踏平。 二十四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真正实现了独立,看话剧、去旅行,把小时候想要的零食和玩具都买了,过的开心又自由。她存了一笔钱、父母给了一部分资助,付了首付,用公积金还贷款。她在城市,要拥有自己的房产啦! 三十五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结婚生子,一对龙凤胎!老公对自己很好,夫妻相互扶持,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生产带来的身体伤害基本好转,孩子最难带的阶段也过去了,可以把他们送进幼儿园。以后长辈帮忙接送,她和老公可以把心思投入到工作上,争取升职加薪。 四十五岁,谢寒梅很幸运。 离职后,事业却迎来第二春,被新公司领导器重,独立带组,工资可观,更高兴的是个人能力被充分肯定。 人到中年,长辈离世,更能切身感受陪伴彼此最久的是夫妻。为了教育孩子,夫妻俩吵了不少架,长辈骤然离世,夫妻俩惊觉生命脆弱,抱在一起痛哭,支撑着彼此走下去。 五十五岁,谢寒梅很幸运。 她在公司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工作最少,工资最高。高工资可以补贴给儿子、女儿,让女儿没有压力的继续深造,让儿子不必为了初入职场的房租、生活费担忧。 真快啊,一辈子感觉就要过去了。自己和老公仿佛走上了爸爸妈妈、公公婆婆曾经走过的路。 生日的时候,老公在街边买了一束包装简陋的百合花,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被网友拍下来了,说大叔也懂浪漫。男人当然要买花送给妻子啊,一路上路人惊叹的目光、内心的羞涩和期待、妻子的惊喜和欢呼,就是男人买花的意义。 谢寒梅打开家门,发现儿子买了蛋糕,女儿买了花篮。女儿吐槽爸爸审美不行,怎么年年都是百合花,自己的花束是现在最流行的高级配色。 谢寒梅接过老公的百合,熟练插在白玻璃广口花瓶里,放在窗台上,阵阵幽香传来。两个妈妈已经做好晚饭,今天两个孩子难得回来,一家团圆,开了一瓶果酒,大家都喝一点儿。 儿子很细心,买的是无蔗糖蛋糕,糖尿病的长辈也能吃。 一家人唱生日快乐歌,蜡烛是最流行的烟火样式。谢寒梅闭眼许愿,这幸运、苦恼交织的平凡一生啊,就这样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