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疑犯》 楔子 几只硕大的飞蛾发疯一样地撞击着房顶布满铁锈的灯罩,昏黄的灯光左右摇曳,忽明忽暗。张丽丽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口渴,昏昏沉沉,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一只苍蝇落到了她的脸上,在她的脸颊上不停地爬动。酥痒和恶心让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苍蝇飞走了,很快又有一只苍蝇落到了她的脸上,顺着她的下颌爬进了她的嘴里。 张丽丽一阵恶心,她“呸”了两声将苍蝇吐了出去。剧烈的头疼让她痛不欲生。她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可是却发现手脚被什么绑住,全身根本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之后,张丽丽警觉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四周墙壁上贴着发黄的瓷砖,上面布满了斑驳尿渍一般发黄的水锈。 这里如同破旧小宾馆里面的卫生间,显得鬼气森森。张丽丽有些害怕,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趴在一张生满铁锈的床上,内心的恐惧让她拼命地挣扎,铁床被她摇得哐当作响。 这个时候,张丽丽感觉有一个人走到她的面前,那个人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没有等她求救,张丽丽就感觉嘴里被塞进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然后脑后被皮带用力一束,皮带紧贴住她的牙齿,她的嘴角被勒得生疼。口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闭不上嘴也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张丽丽用力地抬起头,看到那个人从一个黄色的玻璃水槽中捞出来一张血淋淋的皮,然后放在毛巾上,用电吹风吹干。片刻后,他拿出一张照片和那张皮比对大小。当张丽丽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彻底地崩溃了,眼泪、鼻涕和口水顺着脸颊滴落到了地上。 那张照片上是他们学校失踪的女同学,前两天被人抛尸到了梅园国际外的广场上,臀部被剥皮,这两天在朋友圈疯转…… 第一章 张昭 颜素匆匆推开了张昭宿舍虚掩着的房门。情况紧急,她第一次闯进男警员的宿舍,可是下一秒,颜素愣住了。张昭的宿舍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一摞挨着一摞,简直像个收破烂的地方。 宿舍的两面墙壁上贴满了素描纸,上面甩满了大小不一的模拟血迹。宿舍的一角还有座用石膏骷髅堆砌成的小山。窗台上摆着七八个玻璃瓶,里面用福尔马林浸泡着什么东西。窗帘半遮半掩,光线昏暗,让逼仄的宿舍看上去更加凌乱不堪、鬼气森森。 “颜队好。”张昭房间的三位警察向颜素打招呼,这让颜素很诧异。她没有想到张昭的宿舍竟然还有客人。张昭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套卷宗,看得很认真,三个警察站在书海之中,一动都不敢动,好像迈错一步就会把张昭用书搭建成的迷魂阵给踹塌了,显得很滑稽。 房间里的三个警察颜素都见过,最年轻的是小店区分局技术中队的法医吴志力,另外一个是迎泽区分局刑侦大队队员张翰,剩下一个是杏花岭区分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罗永浩。这三个人同时出现在这里,让颜素无比诧异。 还没等她开口问张昭为什么他的手机打不通的时候,吴志力开口说道:“张法医,案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现在嫌疑人一口咬定是经济纠纷,他承认自己打伤了受害者并将其拖到山洞里,但否认杀了人。这个案子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十年,被害人的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因此无法确定被害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颜素知道吴志力,他和张昭都是统一招考进入公安系统的,张昭的年纪似乎要比他小,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请教张昭,这倒是让颜素有些惊讶。 张昭将卷宗里的尸检照片拿出来,照片上是一个白森森的人头骨,在头骨的枕骨位置有一片缺失。如单从照片上看,很像年久风化后的自然破损。颜素心里嘀咕了一下,如果只是伤人并拖到山洞里,最多是过失杀人,但是杀人之后抛尸到山洞,那就是谋杀。量刑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颜素知道这个案子的关键就是这头骨上的伤痕检定,但死者白骨化这么严重,死因不好推断。张昭将卷宗合上后道:“去做颅骨骨膜片分析,观察损伤部位骨小管里面是否有血红素。如果有,这是生前伤。这样程度的开放性骨折足够致命。如果没有,可以断定是日久风化。” 吴志力听完之后,竖起大拇指道:“有道理。我马上就回去做分析。改天请你吃饭。”说完,就小心翼翼地从书海中出来。临走前他向颜素道了别,然后就脚步匆匆消失在楼道里。 张翰看到吴志力出门后,就赶忙一边说一边拿卷宗递给了张昭:“张法医,昨天我们在汾河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排查,嫌疑人已经落网。根据嫌疑人交代,他当时对被害人心存不轨,结果被害人惊慌失措下跳进了汾河,最终溺水身亡。嫌疑人不会游泳,所以并未采取施救。但这个嫌疑人是个惯犯,我们队长怀疑他有杀人抛尸的嫌疑,可没有证据。” 张昭打开了卷宗仔细观看。他略过了前面审讯的部分,直接翻到了案发现场的照片。被害人是一名花季少女,穿着a市十六中的校服,面容清秀。张翰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堆书,站到了张昭面前,指着其中的一张道:“你看这张,从草丛的倒伏情况看,现场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就因为这,我们才怀疑嫌疑人有抛尸情节。” 张昭合上卷宗道:“取被害人尸检器官切片送到我们这里。我被停职了,不过我会让我的同事给你做硅藻试验。如果被害人的器官切片中没有检验出水体硅藻,那基本可以断定是死后抛尸。如果尸体脏器中发现了水体硅藻,并和案发地的硅藻对比相符,那就要继续审讯犯人。另外,根据尸检报告分析,嫌疑人并没有采取正常意义上的性侵害。我怀疑嫌疑人有性功能障碍,恼羞成怒的情况下杀人的可能性很大。” 张翰将卷宗接过来,赶忙笑道:“一会儿就让我们中队的法医将器官切片送过来。”本来他还想问张昭为什么被停职,可碍于颜素在这里,便朝着她笑了笑,赶忙离开了。 颜素望着张翰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张昭,没想到这小子被停职了,还有这么多人来向他请教,把宿舍变成了工作的地方,可见他在法医技术方面威望很高。 现在房间内只剩下了罗永浩。罗永浩是老刑警,经验丰富,是颜素的前辈。他站在房间内,保持着沉默,看似稳重,但是脸上焦急的表情却出卖了他。颜素知道老罗是不好意思,毕竟他是公安局的前辈。颜素笑了笑,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罗永浩见就剩下自己和张昭,赶忙将案子的卷宗递给了张昭。他说:“张法医,这个案子你帮我看一眼。被害人三天前被发现死在家中,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多器官衰竭死亡。尸检时我们发现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很高,手腕和脚踝都有严重的捆绑痕迹,身上还有多处刀伤。经过我们侦查,被害人家门窗完好,并没有任何暴力进入的痕迹。更加奇怪的是被害人家里没有发现第二个可疑指纹。被害人居住的那个小区又是旧小区,四周没有监控。现在陷入了僵局。” 虽然关着门,但是隔音效果却并不好,颜素站在走廊内听得很清楚。她凭经验推断,门窗完好多半是熟人作案。她暗自嘀咕,老罗经验丰富,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这个时候,颜素就听到老罗接着说:“被害人是个放高利贷的,社会关系很复杂,排查起来难度很大。我需要一份心理侧写,听说你是这方面的高手。” 这个时候,房间内传来张昭的声音:“根据这份尸检报告的描述,被害人一共挨了八十多刀。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是一种情绪的宣泄。而且在被害人醉酒的情况下,凶手都没有自信和被害人发生正面冲突,只有在捆绑住嫌疑人后才敢下手,这说明嫌疑人在体能上没有自信。极度的情绪宣泄加上体能劣势,将排查对象锁定到被害人身边的女性身上,应该能找到突破口。” 颜素听到这里,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上面显示已经十点十五分。她以为老罗的提问应该结束了,结果又听到老罗的声音:“这里还有一个案子,死者的尸体被悬挂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她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缢沟,报案的是她丈夫,不过很可疑。我们需要证据。这是尸检报告。” “理论上,一个人的脖子承受十多公斤的力量就会失能,持续五十秒人就会死亡。你看,被害人的体重至少有六十公斤。虽然人的力量可以达到这么多,有些受过训练的运动员要比这个力量还大,但是人的肌肉爆发力量会线性衰减,两种缢沟的生活反应完全不一样。这个缢沟出血点偏少,让你们的法医重新尸检。另外,死后缢尸通常会有两道明显的缢沟,发现死者的时候,她是用什么上吊的?”张昭问道。 罗永浩说:“是普通的国标四平方电线,并起来之后上吊的。” “四平方电线的缢沟会十分明显,从照片上看和死因不符。另外,尸检的时候要注意看死者口腔中有没有黏膜损伤。如果是用手掐死的,牙齿通常会摩擦口腔黏膜,留下黏膜损伤。而且死者缢沟处的生活反应会有月牙形和圆弧形的指甲挫伤。尸体我没有见到过,回去尸检的时候要注意。尸检报告上显示被害人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说明她死的时候没有被控制,所以濒死前她一定会剧烈地挣扎。如果是她丈夫干的,她丈夫的身上一定有伤。” “你说得不错,她丈夫报案的时候,我看到他胳膊上确实有抓痕。看来,她丈夫的嫌疑很大。那我告辞了。等案子破了,我一定让我们技术中队的法医来你这里取取经。再见。”说完,罗永浩推开了房门,尴尬地朝着颜素笑了笑道,“你忙,我先走了。” “罗队慢走。”颜素终于等到人走光了,迫不及待地准备进去。结果却看到穿上了警服的张昭走了出来。张昭问她:“在哪个解剖室?”颜素愣住了。张昭走了几步之后,见她没跟上来,于是停下了脚步说:“我被停职了,门禁卡还在你手里。” 作为张昭的上级,颜素很恼火,皱起眉头问道:“原来你知道自己被停职了?” 张昭沉默了,他面无表情,片刻后抬头说道:“人通常在两种情况下不承认错误,第一种是认知性障碍。一般表现为感知障碍、思维障碍和记忆障碍。我智商205,所以不可能是第一种。第二种是认知失调,人格驱动包括极强的自尊心、心胸狭隘和认知偏见。这种情况我也是不存在的。因为我已经写了一万字的检查。” 张昭接着说:“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谈停职这件事。你现在呼吸急促、额头上有冷汗,说话还仰起下巴,这是生气的表现。而且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保持着距离,抱着双臂,说明你现在很焦虑。这两种情绪都和我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猜你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你现在皱着眉头,嘴唇紧闭伴随上翘,颈部以上微微后移,说明你对我十分厌恶。可是,你看到我之后却瞳孔放大,这是一种相互矛盾的心理活动,说明你见到我之后,找到了压力的宣泄口。综上所述,你有事求我,我很乐意帮忙。” 颜素听得目瞪口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滚,马上去三号解剖室报到。” 第二章 死因 颜素站在三号解剖室窗外,显得有些焦急。她隔着窗户望向解剖室,里面一览无遗。雪白的瓷砖墙壁,84消毒水混杂着尸体特有的腐臭气息,以及冰冷的解剖台和上面的尸体,让颜素很不喜欢这里。 当然,让她最不喜欢的是站在解剖台前的张昭。 张昭的脸庞还有些稚嫩,肤色超乎寻常地白皙,身材也算不上高大,些许少白头让他略显沧桑。如果混在人群中,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人,但是颜素知道,张昭有法医学和犯罪心理学双重博士身份。他的智商高达205,是市公安局技术中队的中流砥柱。 确切地说,张昭还在停职反省过程中。停职的原因很简单,二十天前迎泽公园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凶手强奸被害人后,将她拖到湖里溺亡。这个案子的影响十分恶劣,市局要求限期侦破。颜素作为刑侦大队队长,带着队员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三天,终于锁定了嫌疑人。然而,就在最后的抓捕时刻,张昭突然出现,险些让她的抓捕计划毁于一旦。 张昭当晚应该在队里值班,这是严重的擅离职守,理应受到处分。颜素其实挺好奇,毕竟他们为了抓捕这个罪犯动用了整个刑侦大队的力量,外加诸多高科技手段,张昭是如何一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锁定了嫌疑人的?好奇归好奇,军人出身的颜素不喜欢张昭这种无组织无纪律、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颜素知道,这不是张昭第一次多管闲事,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去年,在刑侦二大队抓捕嫌疑人的最后时刻,张昭也莫名其妙出现过。面对处分,张昭没有辩驳一句,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颜素对张昭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在市局就是一个另类,就连同事的婚礼他都没有参加过,更别说凑份子出去消遣。当然,这都不是颜素不喜欢他的原因,她不喜欢张昭的真正原因是讨厌他看人的眼神。 张昭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似乎一直是迷茫的。但是当他的眼神落在人的身上时,就像一支利箭,仿佛你心里所有的秘密都会在一瞬间被他窥视得干干净净,配合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让和他目光接触的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颜素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张昭依旧站在解剖台前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他身边负责记录和采样的同事都焦急地等待着。如果是往常,颜素一定会冲进去问问他,可是今天她不能这么做。 因为在她身边还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魏长河,a市市委常委、副市长,a市公安局局长兼党委书记。他旁边的是s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队长陆广。陆广的身旁是市局党组成员,刑侦支队的队长秦儒。在他们三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是s省医科大学法医学教授付春生。 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解剖台上的这具女尸。这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案件,颜素在担任刑侦大队队长的两年里从未遇到过。回忆起案发现场的情景,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这具尸体于7月12日出现在a市商业街百盛广场的长凳上。当他们展开侦查的时候,今天早上,又一具女尸出现在茂业新天地的广场外。凶手不仅对两位被害人进行了性侵杀害,还剥下了她们躯体的一部分皮肤,更加残忍的是凶手将她们抛尸到闹市。 这是对a市公安机关赤裸裸的挑衅。 自媒体时代的到来让这件事很快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加上一些素质低下的人恶意造谣推波助澜,很快这个案子就对人民群众造成了恐慌。案发当天召开的专题会议上,魏长河指示,要在一个星期内侦破此案。刚刚省厅要求挂牌督办。 然而,在一个小时之前的案件汇报会议上,颜素交了一张白卷。因为无论是走访受害者社会关系、调取监控,还是尸体检验,都没有给出有用的线索。这让颜素感到愤怒和愧疚。 颜素很少有这种情绪。在她因伤转业回来做警察之前,隶属于某集团军特种部队,常年的军队生活铸就了她坚韧的性格。然而,面对这个案子,她竟然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这让她很恼火。 这个案子和她侦办过的杀人案都不同。在她的警察生涯中,遇到最多的凶杀案是激情杀人,这几乎占到了所有杀人案的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是谋杀案,现在的技术手段很先进,手机定位的误差只有五米,配合dna技术以及满大街的监控,很容易就能锁定嫌疑人。 她见过的杀人犯不少,但是像这样明目张胆地抛尸闹市、赤裸裸地挑衅公安机关的一个都没有。这两个被害人没有任何联系,没法通过共同的社会关系找出嫌疑人。而在作案动机方面,专家认为凶手是在报复社会,可颜素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凶手具备极高的反侦查能力,抛尸的时候没有携带任何电子产品,并且十分熟悉警方的监控布局。在调取监控的过程中,他如同幽灵一样毫无踪迹。更让颜素无法理解的是,在对被害人的尸检过程中,竟然没有明确女尸的死亡原因。这简直是一种耻辱,或者说是凶手对警方的蔑视和挑衅。 为此,颜素请来s省医科大学法医学教授亲自上阵。经过两天的解剖和化验,还是一无所获。这让人很气馁。连一向内敛老练的局长魏长河都开始拍着桌子骂人,这使颜素压力倍增。 在刚才的会议上,秦儒提出了让张昭试试。魏长河显然对张昭印象深刻,二话没说就当即拍板。颜素虽然讨厌张昭,但是内心也希望张昭能打一次漂亮的助攻,好让她走出这个案子带来的阴霾。于是,还在停职反省的张昭出现在这里。 颜素又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距离张昭进入解剖室半个小时,然而张昭依旧一动不动。此刻不只是颜素,就连她身旁的三位大佬也面露焦虑。而在大佬身后的付春生则摇头叹息,似乎在宣告这次尸检的失败。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冲进了走廊,带来一丝凉意,舒缓了每个人被炎炎夏日逼迫出来的焦躁。颜素朝着身后走廊的窗外望去,黑压压的乌云如同铁幕一般遮盖苍穹,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解剖室内的张昭似乎被雷声所吸引,他抬起苍白的脸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但是,颜素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情绪——痛苦。这是颜素的专长,她善于审讯嫌疑人,能读出藏在微小的动作和神情背后的意思。 此刻,颜素的心一沉。作为警察,颜素能理解这种痛苦,这是对被害人的怜悯和对罪恶的无能为力。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回头问道:“付老,没有希望了吗?” 付春生显得十分疲惫,因为半个小时之前他还在给二号被害人做尸检。一套完整的尸检程序一般需要两个小时,至少需要三个人分工合作。而给这种没有明显死因的尸体做尸检,时间往往是正常程序的数倍。对已经退休又被返聘回去教书、年已六十五岁的付春生来说,单单在体能上就是一种考验。 他摘下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语气沉重地说:“颜队长,这两具女尸虽然在表皮上有锐器造成的割裂伤,但是凶手给她们做过简单的治疗。所以,这不是致死的原因。真正的死因是多器官衰竭。经过解剖,已经排除了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的可能。取她们器官的切片进行化验,也没有发现任何毒素残留的迹象。我从业四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付春生戴上眼镜,接着说道:“我其实看不懂这个年轻人在做什么。要想知道死因,必须动手解剖。而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能找到死因,这还不见了鬼?简直是浪费时间。” 付春生说出了现场所有人的内心独白。颜素打算放弃尸检这条路,要知道,尸检并不是刑侦的唯一手段。她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只是碍于有领导在这里,她没有办法一走了之。 然而,作为一把手的魏长河却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省厅的陆广虽然已经等得不耐烦,可是碍于魏长河的面子,也只能选择等下去。颜素发现秦儒倒是很淡然,背负着双手望着窗外。颜素从魏长河和秦儒的眼神中读出来的是信任。他们两个对张昭的技术似乎十分信任。 张昭虽然头衔有些吓人,也确实很有才华,不过毕竟是年轻法医。无论是经验还是技术,颜素都觉得他无法和付春生相比。颜素纳闷了,连付春生都束手无策,这两位领导还在期待什么?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看了一眼。朋友圈内铺天盖地都是对这个案子的各种描述,这让她更加焦急。 就在这个时候,张昭突然戴上了手套和口罩,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颜素以为张昭要开始尸检,没想到张昭竟然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他的步伐很快,也很坚定。此刻,所有人都有些发蒙。 张昭从容地推开了二号解剖室的大门,走了进去。二号解剖室内是昨天发现的第二具女尸。此刻,魏长河突然跟着走了过去,其他的人立即跟上。 颜素内心一喜。可当她走到二号解剖室门口的时候,却再次愣住了,因为站在二号解剖室内的张昭又变成了一尊雕像。不过,颜素发现他的眼神很专注,说明他在全力以赴。 短暂的静止之后,张昭突然对着尸体鞠躬,然后转身从尸检工具里面挑选出一个注射器,干净利落地开始在尸体的左臂处采血。采血的过程很短暂,不足一分钟,一直默默观察的付春生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拍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颜素不是法医学出身,不明白这一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的张昭已经将血液灌注到了检验试管内交给了助手。他将手套脱下放到尸体旁边,说:“送去化验。” 这是法医不成文的规矩,脱下手套放到尸体旁边,说明尸检已经结束。 张昭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出了解剖室,无视魏长河和诸多领导的存在,低着头快步离开。颜素皱起秀眉,这人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怎么也要跟领导汇报之后再离开,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站住!”魏长河突然开口,语气中有不容抗拒的威严。 张昭立刻停下了脚步。秦儒忍不住问道:“尸检的结果如何?” 张昭心里似乎十分抗拒这样的场景,显得有些紧张,就像个做错事惊慌失措的孩子。颜素盯着他苍白的脸,她讨厌这种不成熟的男人。 张昭沉默了片刻,似乎知道自己今天非要说个明白才能离开。他整个人突然轻松了下来,抬头说道:“在没有血检报告之前,我说的都是推测。我怀疑两具女尸被注入了大量的胰岛素导致多器官衰竭。因为有付教授的尸检报告,基本可以排除其他死亡可能。” “胰岛素注入体内很快就被吸收,3小时达到高峰,6到8小时消失。我问你,你如何通过血检来判断胰岛素中毒?”付春生突然开口问道。 “c-肽在血液中要比胰岛素稳定,并不见于外源胰岛素摄入的案例。如果c-肽含量低,胰岛素含量高,则能判断外源胰岛素中毒。”张昭的回答很干脆。付春生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再问道:“我尸检的时候反复观察过被害人体表的生活反应特征,但是,我没有发现明显的创口。你是如何发现的?” “现在的胰岛素注射器为了给糖尿病患者减轻痛苦,针头都是用特殊工艺加工出来的。口径很小,刺入人体的时候基本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除非是长期使用胰岛素的糖尿病患者才会引起皮下脂肪肥厚、脂肪萎缩以及皮下脂肪纤维化。因为她们不是糖尿病患者,没有发现是正常的。我也是观察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找到的线索。”张昭坦然地说道。 “线索?”付春生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是一种逆向思维和多信息匹配。案发第二天,我就看了你的尸检报告,很详细也很专业。在确定她是多器官衰竭死亡的时候,我就推断了37种可能性。经过昨天和今天的各脏器的化验结果,排除了其中21种。刚才见到尸体,又排除了15种可能性。剩下的这种可能性就是我的线索。其次,按照人类皮肤面积的计算公式,0.0061×身高+0.0124×体重-0.0099,该被害人的皮肤面积大约1.58平方米。在这么大的面积上寻找蚊子叮咬后留下的痕迹很困难,但通过多信息匹配和空间想象,从被害人正常的皮肤肤色、毛发以及皮肤纹理之中观察,还是能够找到针孔。”张昭说道。 “你干法医这行确实有过人的天赋,难怪这么小的年纪就有法医学博士头衔。不简单啊。”付春生由衷地赞叹道。 “我可以走了吗?我有些尿急。”张昭似乎在请示离开这里,并找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借口。 “少来这套,尿遁还差不多。我问你,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秦儒似乎跟张昭很熟悉,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张昭又沉默了。 “老秦,你不要强人所难。我看这孩子真的尿急。再说,侦破案件是刑侦大队的事情,他一个法医能对案件有什么看法?”陆广似乎很友善,想替张昭解围。因为在他看来,张昭确实有些紧张。 “别被这小子忽悠了,他除了有法医学博士头衔,还有犯罪心理学博士头衔。你不是挺能管闲事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秦儒没好气地说道。 陆广再次打量了面前这个稚嫩的年轻人,眼神中露出了一抹惊讶。他和气地笑道:“张法医,你但说无妨。集思广益也是一种破案的途径。” 张昭知道今天没法躲过去了,干脆放弃了抵抗。天太热了,他松开了工作服的扣子,胸脯和后背都有一片明显的汗渍。 已经准备离开的颜素也十分感兴趣,她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打开准备记录。 “我们常见的杀人案有两种模式:第一种是情绪驱动型;第二种是利益驱动型。而这个案子明显属于第三种人格驱动型。通俗地讲,人格驱动型就是变态人格或者精神病导致的恶性案件。国外将这种罪犯称作变态连环杀手。这种案件有三个明显的特征:第一,犯罪动机比较模糊;第二,手段大多数都十分残忍;第三,侦破十分困难。 “因为犯罪动机模糊,我们无法从被害人的人物关系网中发现线索。如果是精神病驱动,那还好侦查一些,因为大多数的精神病罪犯不会躲藏。如果是变态人格的罪犯,那侦破起来就十分困难。往往这类罪犯具备极高的反侦查能力和伪装能力,他们和普通人一样难以辨识。历史上抓住的变态人格连环杀手,巧合占到很大比重。 “比如著名的艾德·盖恩,连续杀人三年后,警方在排查一起盗窃案的时候偶然将他抓获。绿河杀手加里·里奇韦杀害了48人,最后因为一张交通罚单落网。开膛手杰克杀了5人,离奇消失五次,最后若不是dna技术的发展,恐怕这辈子也抓不到他……” “等等,等等。你说了这么多,想表达什么?我国有连环杀手存在吗?”这个时候,公安厅的陆广不耐烦地打断了张昭的说话。 张昭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继续说道:“人格驱动形犯罪是一种社会问题。这种人就像我们人体的病变细胞一样存在。从概率学上看,他们的存在和文化以及社会体制没有丝毫关系。苏联一直认为,连环杀手只有在资本主义国家才会出现,起源于资本主义国家的贪婪。于是,安德烈·奇卡提罗在苏联杀了53个人才被逮捕。至于我国,据我所知,比如徐贵武,杀9人,重伤两人;周二全,杀9人,伤20人,强奸10余人;王强,杀45人,强奸10人。乞丐杀手刘明武、李平苹、王万明、李占国……” “够了,说正事。说这个案子的侦破方向。”秦儒打断了张昭的话。他知道,张昭可以就这个话题跟他们讲一天。曾经在张昭面试的时候,作为主考官的秦儒问过张昭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看待狼这种动物的? 这是公务员考试经常会被问到的一道面试题,一般的考生能说上五分钟已经算不错了,但是张昭分别从生物学、人类学、宗教学、地理学等八个方面阐述了将近四个小时。当时秦儒和其他四个人听得快崩溃了。 陆广此刻已经听得目瞪口呆。颜素的笔记本也一直在记录,仿佛张昭的话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在秦儒的制止下,张昭沉默了片刻,抬头继续说:“作案动机模糊,所以我们不能用正常手段来找他们。我们现在要思考的是两件事:第一,凶手为什么会选中她们。这里说的她们是指被害人。第二,他这样做是要达到什么样的诉求。 “首先,第一个问题,死者都为女性,在校大学生。那么就可以说,凶手是专门选择高校女性受害者,也许他对高校女性有一种特殊的癖好。他面对高校女性时有自卑、愤怒、羡慕和抵触的情绪。其次,比起男性,女性更容易控制和支配。” 说到这里的时候,颜素的脸上明显有一丝不悦。张昭继续分析:“第二,绑架、剥皮、强奸、毒杀、抛尸,这是他的诉求,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首先说绑架和剥皮。绑架后剥皮是一种典型的复仇行为。在古代野蛮战争中,通过剥皮来发泄对敌人仇视的情绪。 “几乎所有的变态人格罪犯都会回味他们的杀戮,从尸体上获取战利品或者反复回到作案场地感受杀戮。而这个案子里被害人被剥下的皮肤就是他的战利品。通常剥皮杀手没有同情心,不会怜悯他的猎物,是一种妄想症的人格紊乱。这个案子的罪犯童年应该遭受过亲密关系女性的虐待。他憎恨所有的女性,通常以自我为中心,自大而狂妄,有社交人格障碍。” 当颜素听到这里,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笔,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昭,眼神如同在看嫌疑犯一样。 “通常这种罪犯隐藏得极其隐蔽,他有正常的工作。比如这个案子的凶手,我怀疑是一个医生。因为剥皮是一件很有技术性的工作,而且被剥皮的地方都在女性的臀部。有医学知识的人都懂,女性臀部的脂肪组织比较多。还有一点我想不通。” “什么?”颜素下意识地问道。 “凶手对死者进行过治疗,还强奸了她们,而且抛尸闹市。这和我的心理侧写不符。”张昭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觉得正常,这样的心理变态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颜素说道。 “你错了。他们确实是心理变态,但他们是病态人格而不是神经病。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定会按照固定的轨迹去做。比如这个案子的凶手,他既然选择了剥皮,那就不应该去强奸、治疗她们。首先,强奸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生物、生理和情绪。强奸虽然说也是一种复仇,但一般会出现迷恋女性身躯的性变态上。而这个案子的凶手对女性是仇视,他将她们作为猎物,是不屑和女性发生性关系的。其次,他绝对不会有任何怜悯的情绪,去治疗他的猎物。 “第三点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抛尸。通常情况下,这种剥皮变态会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他们是夜行生物,见不得阳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处理尸体的办法有数百种,他为何会选择这一种?通常情况下,强奸并抛尸闹市是一种精神性的人格紊乱,属于狂欢形杀手。这种人百无禁忌,喜欢以引起别人的关注来满足自己。所以,在这起案件中凶手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变态人格,但实际上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颜素,她想了想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找的是一个人格变态的医生?” 陆广是个实干派,他对理论的东西不太相信。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你叫张昭,对吧?心理学有这么厉害?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喜欢做什么?” “不能。”张昭的回答很坚定,也很短暂。 “所以你刚才说的只是一种推断?”陆广带着几分不屑。 “心理学和法医学都是一种科学,它们是经过先人积累并可以反复验证的。你说那种看一眼都能分析出性格和爱好的人是有的。他们通常出现在城隍庙和柳巷内,摆着麻衣神相的牌子,给他们十块钱能聊到你怀疑人生。” 魏长河、秦儒都忍着没有笑,颜素憋得很痛苦。张昭继续道:“心理学更多的是通过观察和分析得出结论。比如,你看她漂亮吗?” 陆广看向身边的颜素。颜素确实很漂亮,五官毫无挑剔,优美的脸部线条勾勒出一张精致的脸庞。她不像现在的女孩喜欢打扮,但还是十分惹人注目。熨帖的警服穿在身上,英姿飒爽,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根旗杆。这是军人才有的站姿。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颜素皮肤不够白皙,在她的左臂上,还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疤,几乎贯穿了她的整条手臂。这是她的军功章,也是她的标识。这条疤痕在告诉人们,她不是花瓶。 张昭抬头一直盯着陆广,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确实很漂亮。”陆广淡淡地笑道。 “你和你妻子分床睡有多久了?五年还是十年?”张昭突然问道。 陆广听到这里,脸色陡然一变。他不得不再次打量张昭,竖起大拇指道:“你果然是个人才。” 张昭的目光也落到颜素身上,颜素顿时觉得后背发凉,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凶手会再次作案吗?” “应该会,抛尸是为了引起别人的关注,现在有了关注,他作为狂欢型的杀手,一定不会停下。从时间轴上分析,第二被害人出现在第一被害人时间轴的三天之后。今天是第二被害人出现的第一天。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只有不到72小时。其实我怀疑,已经有了第三个被害人。”张昭说道。 一直没有发言的魏长河开口道:“这个凶手如此疯狂地作案,这是对我们公安机关赤裸裸的挑衅,是对社会治安极大的破坏。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藏在哪里,马上成立专案组,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他、抓捕他。不能任由这样的疯子危害社会。” “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立正敬礼喊道。 第三章 专案组 秦儒坐在刑侦支队的会议室内,墙上挂着一个显示倒计时的钟表。距离张昭推测的72小时,现在还剩69个小时。秦儒感觉压力很大。他在刑侦上干了25年,作为一个老刑警,他知道这个案子侦破难度很大。这让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警衔和帽子上的国徽分量沉甸甸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会议室内只有两个人,另外一个是颜素。颜素手里有一份秦儒给她的名单。这是一份被筛选后的名单。本来,这份名单上罗列着不少名字,而这些名字颜素都很熟悉。都是a市公安刑侦系统有些名气的人,其中涵盖了迎泽分局、小店分局、万柏林分局和杏花岭分局。 如此大规模地选将,这说明上级对这个案子万分重视,破案刻不容缓。颜素和秦儒经过商量,只保留了名单上的几个人。有整个a市刑侦系统做后援,专案组贵精不贵多。 “报告!”门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秦儒和颜素回头望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警察。这个人五官俊朗,身材高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稳健的气息。 “杏花岭分局刑侦大队队员江之永前来专案组报到。” 秦儒起身,带着笑意道:“快进来坐。” 颜素见过江之永,对他的印象很深刻。江之永是省警校毕业,在杏花岭分局工作已近七年。选择他的重要原因是江之永有一门绝学——步伐追踪术。虽然听起来很玄幻,但这种技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尤其是在追捕罪犯的过程中,往往能起到决胜作用。江之永的追踪术是从他父亲那里学来的,他父亲也是一名老刑警,师从传奇步伐追踪大师马玉林。如今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偶尔还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去警校教学生使用步伐追踪术。 颜素起身和他握手。两人落座之后,颜素打开了视频。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百胜购物中心大门外的监控画面。监控内有一个穿着黑色带帽长衫的人带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椅子上。等待了十多分钟之后,凶手起身离开。 另外一段视频是茂业新天地购物广场监控,内容几乎相同。两段视频拍摄都在晚上,所以画质十分模糊。而穿着黑色带帽长衫的凶手戴着口罩和墨镜,全程都没有抬头,似乎知道这里有监控一样。只有在最后要走的时候,起身朝着监控看了一眼,做出了一个怪异的手势后消失。 “这就是‘7·12’大案的凶手。你有什么推断?”颜素问道。 江之永仔细地观察了嫌疑人片刻后道:“凶手为男性,身高1.78米左右。体重大约80公斤。看步态应该还年轻,年纪20岁到35岁之间。略显驼背,这和他长期伏案工作学习有关系。他走路的时候,左臂摆动要右臂幅度要大,极有可能是左利手,也就是俗称的左撇子。其他的不好推断。” 秦儒当即鼓掌笑道:“这步伐追踪术是我国公安独有的刑侦技术,看来你和你老子学了不少啊。有时间也来给我们这里讲讲课,也让我们取取经。”江之永略显羞涩,憨厚地一笑。 “请问,这里是‘7·12’专案组吗?”门外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秦儒朝着门外看了一眼,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女警制服的姑娘。这个姑娘个子不高,梳着两根马尾辫,小圆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可爱。 “网络技术侦破高手杜馨笙吧?”秦儒和蔼地笑道。 “小店分局网监科杜馨笙来专案组报到。”姑娘赶忙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给在座的敬了个礼,然后走进了专案组办公室。 颜素听说过杜馨笙,但没有见过,她起身和杜馨笙握手。杜馨笙显然对颜素十分崇拜,碍于秦儒在场,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杜馨笙落座之后,江之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杜馨笙还悄悄地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显然两人早就认识。 秦儒介绍道:“杜馨笙是咱们局为了适应现在高科技犯罪新招收的技术人才,是去年‘11·7’特大电信诈骗案和今年‘1·17’电信诈骗案的主力侦破人员。主要负责咱们专案组的信息采集和分析。” 杜馨笙站起来敬礼。秦儒看了一眼手表,似乎还在等什么人。作为女人,颜素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没有几分钟,张昭出现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专案组办公室,坐在了杜馨笙旁边。 颜素有些发蒙。关于张昭的问题,她今天中午和秦儒在餐厅争论了半个小时,最终也没决定是否让张昭进入专案组,可现在这个瘟神竟然不请自来。颜素向秦儒打眼色,秦儒倒是气定神闲。杜馨笙看见张昭,小声地问道:“师哥,原来你也在专案组啊。” 张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太好了,只要有师哥在,这案子一定破。”杜馨笙激动地说道。 “张昭,你来做什么?”颜素皱着秀眉问道。 “破案。”张昭回答得很干脆。 “专案组成员都接到了报到命令。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接到命令。你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不但没有改观,反而愈演愈烈。我现在请你出去,随后再研究是否延长你处罚的问题。”颜素认真地说道。 张昭没有说话,转头直勾勾地看着颜素的眼睛。他的目光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波澜,透露着一丝慵懒和迷茫。 “请保持理智。愤怒、嫉妒和控制欲会干扰你的判断。”张昭淡淡地说道。 颜素都要气炸了,若秦儒不在这里,颜素自信有二十七种方法将张昭打得满地找牙。她转身向秦儒求助。秦儒沉吟了一声问道:“张昭,你执意要加入专案组?请给我一个理由。” 张昭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缓缓地递给了秦儒。秦儒打开看了一眼,老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咳嗽了一声道:“省厅和市局的命令。” 当下,所有人都起身立正。秦儒严肃地说道:“‘7·12’专案组正式成立,代号洗冤。我宣布,我担任组长,颜素担任副组长。务必要在一个星期内侦破此案。” “保证完成任务。”颜素虽然有意见,但是她不会去对抗上级的命令。这是军人传统。 秦儒宣布完命令之后,对着所有人说:“你们可以出去工作了,颜素留下。” 秦儒起身推开了会议室的窗户。窗外大雨滂沱,远处花池里的灌木被狂风骤雨打得左右飘摇。夹杂着雨雾的湿润空气冲入会议室,让人精神一振。秦儒熟练地从暖气罩子里找到了一根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秦儒点着烟,用力地抽了一口,然后闭上眼将烟雾吐出了窗外,一脸的享受和惬意。过了一会儿,秦儒睁开眼睛,带着几分尴尬笑道:“我有三高,老婆管得严。” “张昭的纸条上写着什么?让您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是魏局长的命令?局里人都传言张昭是魏局长的干儿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理解您的难处。”颜素似乎已经接受了张昭成为专案组成员的事实。 “跟魏局长没关系。张昭确实是魏局长的养子,这是真的。”秦儒看着颜素一脸不解继续说道,“张昭原来不叫张昭,叫张浩。他的父亲是我们局禁毒支队的战斗英雄,他母亲是一名医生。张昭9岁那年,他父亲的卧底身份被暴露。贩毒团伙为了报复,将他父母在家中残忍杀害,并掳走了张昭的妹妹张惠。 这个案子在当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我们抵达现场的时候,张昭的父母已经没有了呼吸。张昭因为上学躲过了一劫。更加诡异的是,根据我们当时的技术勘查,房间内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的行凶痕迹。而且我们在对张昭父亲进行尸检时,发现他体内残存了大量的海洛因。经过案情分析,怀疑是张昭的父亲张耀阳因过量吸食海洛因导致神经紊乱的杀人案。 “在当时,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魏局长和张昭的父亲张耀阳是多年的工作伙伴和战友。他不相信张耀阳会吸毒,更不相信张耀阳会残忍地屠戮他的家人。加上幸存者张惠的失踪,所以这个案子迟迟没有结案。随后,魏局长收养了张浩。多年后,张浩参加高考的时候,他放弃了清华大学医学系,考入了医科大学法医系。魏局长给他改名叫张昭,沉冤昭雪的昭。” “原来是这样。难怪张昭去年刚上岗就帮二队破获了一宗特大毒品交易案。看来,这个案子应该和他父亲有关系。”颜素恍然大悟地说道。 “你说得不错,去年二大队破获的那个案子,线索和情报几乎都是张昭提供的。李三胖就是当年张昭父亲卧底的案子嫌疑人之一。根据他的口供,证实了他团伙的头目确实有雇凶杀害张耀阳的言行。所以,张昭重新对他父亲的案子进行了现场还原,证明了他父亲是无辜的。”秦儒说到这里,烟已经抽到了烟屁股。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将烟头捻灭。 “dna技术?”颜素好奇地问道。 “嗯,dna技术成熟后,经过血衣上的dna检验,成功地分析出了除张昭父母之外的第三个人嫌疑人的血迹。虽然真正的雇凶者和杀手还没有落网,但是,张昭父亲的案子昭雪了。他已经被追认为战斗英雄。” 秦儒说完,坐回座位上说:“我知道你的顾虑。张昭有他的缺点,经常不服从命令。他在专案组对侦破工作是一个很大的变数。这些我都同意。但有一点我们得承认,张昭是一个好法医,技术过硬。常言道好马配好鞍,张昭确实是一匹好马,而且是匹烈马。但是他也需要一副好笼头来控制他的方向。组织相信你有能力管理好他。” “是。”颜素起身敬礼。秦儒笑道:“好了,去工作吧。” 颜素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张昭的纸条上到底写着什么?” 秦儒笑吟吟故作神秘地道:“等破了这个案子,我告诉你。” 第四章 线索 “这是一号被害人樊江玲,d市人。21岁,汉族,s省大学英语系学生。7月9日在去给男友过生日的路上失踪。7月11日下午,她的父母和男朋友才正式向公安局报案。根据监控显示,7月12日凌晨三点左右,凶手将她带到了梅园国际外的广场上。当日清晨6点10分,环卫工人发现了她的尸体。 “樊江玲在校期间表现优异,性格开朗,长相漂亮,社会关系简单。失踪当日,她本该乘坐301路公交车在下午六点抵达与男友的约会地点,但却迟迟未到。我看过约会地点的监控,她的男友没有作案时间。” 颜素操作电脑,切到下一张照片:“这个是二号受害者张静,h市人。22岁,汉族。s省医科大学大三学生。张静于7月13日晚上失联。那天下午五点,她前往学校附近的飞龙小区做家教,但张静的雇主反映,张静本来应该在下午六点到,结果却没有来。她的手机也打不通。 “7月14日下午三点,张静的父母到派出所报案。根据茂业天地的视频监控显示,凶手和张静今天凌晨两点二十分抵达了案发现场,十分钟后凶手离开。今天早上六点半,茂业天地的保安发现尸体后报案。这是案情的经过。”颜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两个被害人穿的都不是失踪的时候的衣服,身上的随身物品全部消失,这是事发地的监控,你们仔细看。” 两段监控显示,凶手在作案现场停留了十多分钟。画面里凶手穿着黑色的带帽长衫,下身是牛仔裤和黑色运动鞋。他戴着棒球帽、墨镜口罩,抛尸全程都没有抬头,只在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手势。 颜素打开了会议室的灯,继续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在梅园国际作案之后,凶手从东边离开,173米处是体育西路和亲贤北街的交会口,那里装有监控,但是他并没有出现在监控内。其次,我又在茂业天地模拟了凶手离开的场景,他就算朝西走,130米之后也应该抵达该路口。可是,监控里面依旧没有他。这里是我们市的商业街,不少商家也装有监控。而凶手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他一定有隐藏自己的办法。”张昭突然说道。 “没错。”颜素坐下后接着说,“根据我们的推测,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他趁着车流量大的时候抵达案发现场,躲在车里,等到时机成熟才将被害人带到了指定地点。作案后,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等车流量再次增加之后他才离开。事发后,我们马上调取了抛尸地点前后两个小时的监控,没发现有可疑车辆。13日我们将侦查范围扩大到了案发前后六个小时,可因为这里是商业街,加上早晚高峰,车流如织,调查起来工作量很大。现在还在逐一排除和核查中,目前没有有价值的线索。” 听完颜素的汇报,在座的所有人都点了点头。秦儒道:“看来凶手十分镇定,而且对我们的办案流程十分熟悉,具备极高的反侦查能力。张昭说说你那边的尸检结果。” 张昭也开始汇报:“我是今天上午十一点给二号女尸做的尸检。女尸的尸僵已经扩散全身,但是手指和脚趾较弱。角膜干燥,瞳孔透明度逐渐丧失。尸斑强压中等褪色,改变尸体位置,原有尸斑不完全消失,并且伴随新尸斑出现。根据直肠温度线性衰减,结合气温和湿度计算,女尸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而一号女尸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这就解释了凶手为何在案发现场停留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离开,因为他要确保被害人彻底死亡。 “至于凶手如何消失,我基本同意颜队长的推断。凶手这么做,除了想躲避我们的侦查,作为狂欢型杀手,他还有观察被害人痛苦和引发恐慌的人格驱动。他会选择安全的地方来观察自己的战果,所以他不会着急离开。但是有一点,越是经过精心谋划,那么越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破绽。那就是他一定事先准备过,比如说踩点。 “案发之后,我抽空去过案发现场。在梅园国际对面是电力公司的办公大楼,大楼外有员工停车场,那是绝佳的隐身地点。可惜没有监控。而茂业天地对面是三家酒店,可以去那里调取监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还有一点,案发后现场比较混乱,我们整个过程都在早高峰之中。如果我是凶手,在远处观望一定无法满足我,只有再次回到作案现场看戏才能满足。所以,我怀疑他可能就混迹在人群中观察我们。江之永是这方面的高手,说不定能够在我们办案的视频里面发现他。” 秦儒神色凝重地问道:“小江,你有把握没有?” 江之永憨厚地笑了笑道:“可以试一试,只要同一个人出现两次,根据他的步态,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张昭,你的推断有多少把握?”秦儒神色慎重地问道,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根据我对罪犯的侧写,他选择注入胰岛素杀人,无非是想要折磨被害人。这符合狂欢型杀手的作风。胰岛素致死其实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过量注射胰岛素后,血糖会逐渐降低,当血糖水平下降到60mg/dl~70mg/dl时,病人有饥饿感、软弱无力、疲乏、皮肤苍白,头晕、心悸、出汗、烦躁不安、脉搏增快等;当血糖降至50mg/dl以下时,病人常出现心前区不适、颜面和四肢麻木、反射功能消失、定向力障碍、精神恍惚、共济失调、躁动不安等;当血糖降低到40mg/dl以下时,病人呈昏迷状态、惊厥,甚至出现全身痉挛、大汗、瞳孔散大,此即所谓的胰岛素休克;血糖降至l0mg/dl左右时,常发生深度昏迷导致死亡。整个过程从注入到死亡会持续半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 “被害人一定会痛苦挣扎,苦苦哀求,陷入无助的绝望和痛楚。而凶手则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他对生命的凋零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在整个过程中他扮演着上帝的角色,他一定会用生存的筹码来想办法侮辱被害人,然后再看着她们走向死亡。抛尸闹市,是为了剥夺她们最后的尊严和人格,引发公众的恐慌来满足自己。所以,我有把握。” 张昭说到这里,拿起手里的尸检照片道:“今天发现了第二具女尸之后,我发现两个被害人外貌十分相似,尤其是眼睛。这两个被害人的眼睛都十分漂亮。这应该也是凶手选择她们最主要的原因。一般来说,狂欢型杀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方向性,也就是特定的目标,通过折磨和猎杀被害人来满足自己的变态人格。这个过程会持续很长时间,然后就会进入随机性阶段。而随机性阶段就是不停地杀戮,不再选择特定的被害人。到了那个阶段,我们的抓捕十分困难。比如像乞丐杀手刘明武,他专门挑选乞丐下手。到了案件后期,他开始滥杀无辜。目前看来,凶手还处在第一个阶段。但他有无数种方法来处理尸体,为什么会选择剥皮后抛尸?这点我还没有想清楚,因为他专业的剥皮手法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颜素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她对张昭执着于凶手为何给被害人剥皮这一点有些厌烦。在她的认知里,凶手既然杀了人,他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残忍行径都是理所当然的。 颜素看了一眼手表,问张昭:“这个破绽能说明什么?他是一个医生?你知道我们市有多少医生吗?这个线索太繁杂,排查起来难度很大。” 张昭面无表情地说:“确实是一个医生,而且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说到这里,张昭将手里的照片举起来。照片上是一号被害人樊江玲,这是一张赤裸的全身照。被害人手脚都有勒痕,身上还有各种其他疤痕,比如烟头的烧伤、大面积的瘀青。女尸丰满的臀部如今血肉模糊,右臀位置大概有手掌大小的皮肤被完整地剥落下来。 张昭举着这张照片冷静地说:“女性臀部脂肪组织较多,想要完整地剥离皮肤,没有系统的学习和熟练的操作是办不到的。” “我基本同意张昭的看法。”秦儒表示赞同,但同时也指出,“虽然可以确定他的职业,但是就如同颜素所说的,这个职业覆盖面就太广,对我们的干扰也很大。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时候,专案组成员陷入了沉默。 颜素显得很疲惫,从案发到今天,她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走访分析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网、检查监控、安排部署都需要她亲力亲为。队里的人每天加班加点,如同上紧的发条,每个人都被肩头沉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她一贯的作风,喜欢她的人都称她拼命三郎,不喜欢她的人称她为搏命母夜叉。 这个案子让颜素很恼火,除了没有破案,更多的是对被害人的同情。然而张昭的这种感受比她要深刻。看到尸体的那一瞬间,张昭的脑海里就是她们挣扎呼救的声音。这是他的秘密。张昭从小就有轻度自闭症,这让他对受害者的苦难感同身受。所以必须尽快找出凶手,不然这种痛苦会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 “有没有考虑过她们是如何失踪的?会不会是出租车之类的?”张昭突然抬头说道。 颜素早就考虑过这一点。一号被害人要去乘坐301,但是那个时间段去市区的学生很多,而且遇到晚高峰。被害人为了准时抵达有可能乘坐其他交通工具,比如出租车、网约车或者黑车。而二号被害人要去的小区步行需要30分钟,公交车也需要换乘,可能也乘坐了类似车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何她们失踪时没有任何目击者。因为被害人自愿上车,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可这个问题也有一个巨大的破绽。即便是打车,乘车人在发现情况异常时会选择求救。被害人是成年女性,应该有自救的机会。一旦呼救,在闹市一定会被人发现。可是,为何没有人求救或者报案? 这个时候,秦儒的手机响了。秦儒接完电话,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起身说:“刚才坞城路派出所打来电话,又一名女大学生失联了。颜素和杜馨笙你们马上去确认和咱们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张昭和江之永去排查监控,争取缩小排查范围。” 专案组所有人马上起身行动。 颜素带着杜馨笙朝着坞城路派出所前进,途中经过s省大学。s省大学是一所综合研究型大学,在校教职工和学生有两万多人。颜素看着那些稚嫩的大学生,不禁想起张昭。张昭的年龄和这些大学生相似,但已经是双博士头衔参加工作的警察。 颜素猜想,张昭这些年一路读书都读傻了,加上他的遭遇和经历,才铸就了他如今这种和社会格格不入的怪僻性格。 “你和张昭是怎么认识的?”颜素一边开车一边问杜馨笙。 杜馨笙嘴里含着棒棒糖,埋头玩着手机,含混不清地说:“我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是犯罪心理学硕士研究生。他是我们公安大学的奇葩,几乎在读的学生对他应该都有印象吧。” “为什么?”颜素好奇地问道。 “他每天只要没有课就会去图书馆,风雨无阻。带上一个水杯两个馒头,在图书馆能坐一天。当时我们贪玩,都想捉弄他。毕竟他这样的书呆子也挺好玩的。于是我们就使用了美人计。”杜馨笙回忆道。 “你是不是那个美人?结果呢?”颜素好奇地问道。 “快别提了,我好歹也算是美女嘛。结果,和那个书呆子说了五句话就把我催眠了,让我在图书馆丢死人了。”杜馨笙愤愤地说道。 “催眠?”颜素皱起眉头问道。 “其实,不像电视剧和电影里演的那么神,只是一种心理暗示。最多能够让你进入深度睡眠,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杜馨笙解释道。 “睡着有什么丢人的?”颜素不解地问道。 “你知道,大学狗,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睡眠质量很差。让他一催眠,我就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打着呼噜,流着口水。我一个小美女的形象就这么被他给毁了。”杜馨笙咬牙说道。 “可我看你现在对他的态度挺好的吗?”颜素已经来到了派出所门口,将车停稳后问道。 “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杜馨笙狡黠地一笑,便赶忙下了车。 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在门外等候,颜素和杜馨笙下车后就被带到报案接待室。颜素一进门,就看到失联女孩的父母焦急地等候在那里。杜馨笙碰了碰颜素,颜素注意到被害人父亲手腕上戴着一只劳力士手表,这女孩的家境应该不错。 除了她的父母,还有两个女孩,应该是失联女孩的同学。办案民警将报案材料递给了颜素,颜素仔细地看了一遍。失联的女孩名叫张丽丽,年龄20岁,s省大学法律专业大一学生。卷宗上写得很清楚,因为暑假马上来临,女孩昨天考完试,晚上和他们系的同学聚会,吃完饭又去了ktv唱歌。结果,等舍友全都回到宿舍,才发现张丽丽没有回来。 有人给张丽丽打电话,但是电话关机了。她们以为张丽丽可能去网吧了,所以并没有当回事。今天,张丽丽的父母准备接女儿回家过暑假。到了学校,张丽丽的电话打不通,父母找到了她的宿舍。结果所有人都说聚会后没有见到张丽丽,这才赶紧到派出所报案。 “有失联女孩的照片没有?”颜素的感觉很糟糕。 “有,我们有她的照片。”一个女生拿出手机交给颜素。照片上的女孩很漂亮,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显得很清纯也很俏皮,是那种乖乖女类型的女孩。让颜素和杜馨笙警觉的是,这个女孩的眼睛很漂亮,和已经遇害的那两个女孩一样漂亮。 “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找到我的女儿,我就这一个宝贝。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女孩的母亲情绪有些激动,颜素赶忙安慰道:“阿姨,我知道你很着急。我们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样。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您知道在a市张丽丽有什么亲戚朋友没有?” “没有,我们是d市人。丽丽平常很乖巧,昨天晚上六点左右还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们今天来接她回家。还有她喜欢玩游戏,我经常和她一起玩。昨天晚上并没有她的上线记录。”女孩的父亲焦急地说道。 “张丽丽有没有男朋友?”杜馨笙问她的同学。两个女孩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说道:“她交过一个男朋友,不过是去年,后来因为异地恋分手了。就算她有男朋友,张丽丽胆子很小的,不会夜不归宿。” 颜素听到这里,带着杜馨笙出来。在派出所门口,颜素说:“这个女孩极有可能也是本案的受害者。你马上去申请手机信号定位。如果是昨天晚上失联的话,现在应该还活着。我去女孩最后失踪的地方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现在的手机定位功能很强大。杜馨笙作为网络技术人员,即便是在关机的情况下,依旧有办法找到手机的下落。第一种是手机运营商通过基站寻找,误差不超过三十米;第二种是通过gps定位追踪,误差只有一两米,但是关机的情况下位置不太准确。这两种方法都需要提交申请,杜馨笙赶忙去一旁打电话,然后等待信号检测车的抵达。 颜素带着报案的两个学生抵达了张丽丽最后出现的ktv内。在派出所同志们的帮助下,颜素进入了监控室,调出监控录像,监控显示张丽丽昨天和同学们在七点半左右进入ktv包房,九点十分左右,张丽丽同三个男同学还有一个女同学从ktv里面出来,五个人相继消失在监控里。 颜素问她的同学:“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认识,都是我们班的。我打电话问问他们。”其中一个女同学拨通了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一个男生接了电话。经过问询得知张丽丽和他们打车回到大学门口,她说要直接回宿舍收拾东西,而他们要去网吧开黑,所以就在门口分手了。 颜素赶忙开车抵达s省大学后勤保安处,调出大门的监控。监控显示,张丽丽朝着宿舍方向行走,走到半路,张丽丽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又折返了回来。她脸上的表情很焦急,然后就消失在监控里。 要想得到更多信息,得回到总队调取路口监控。这个时候,杜馨笙打来了电话道:“手机找到了,在ktv里面。根据服务员交代,她是在打扫ktv包房的时候发现的。因为这个手机价值不菲,所以她想私吞。我们吓唬了几句,她就交代了,应该不是嫌疑人。” 颜素听到这里,心里一沉。看来,张丽丽折返回去的原因是手机丢了,结果半路上出了意外。颜素可以肯定,学校距离ktv的位置较远,张丽丽想拿回手机,一定会选择打车。看来,三个被害人的失踪方式都和她们要乘坐的交通工具有关。 走出保安室,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因为是盛夏,校园里的同学不少都聚集在广场上纳凉。看着这些年轻人,颜素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张丽丽失踪已经快一天,他们还有不到48个小时。不然,张丽丽的尸体一定会出现在某个繁华的商业广场上。颜素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时候,颜素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秦儒的声音:“颜素,你把手里的事情放一下。张昭和江之永果真通过监控辨认出了凶手。身份已经确定,现在正在锁定凶手位置,准备实施抓捕。” 颜素非常意外,赶忙去派出所接上杜馨笙,两个人匆匆地赶往市局。进入专案组,一眼就看到凶手的照片挂在白板上。 看到她进来,秦儒说道:“嫌疑人名叫胡军,年龄三十五岁,未婚。a市人。和张昭推测的一样,案发后他果然没有离开,而是在车里换了衣服,等到报案后又来到了作案现场。但还是被江之永辨识了出来。他在梅园国际和百盛购物中心都出现过。而且这个人有过前科,四年前因为强奸未遂判了三年。去年出狱,成了出租车小包司机。现在锁定了凶手开的出租车在西山附近拉活,我们决定马上将他抓捕。你负责带队,一定要成功将他抓获。” 颜素听到这里,确实和他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和线索相符,尤其是开出租车这个身份。目前还不知道凶手是怎么迅速控制被害人的,但这已经不是关键。抓住了凶手,什么都会知道。 张昭的侧写给了案子关键性的突破,颜素不由得朝着张昭望去。但她却发现张昭的神情依旧显得很沉重,他手指交叉支撑着额头,丝毫没有破案后的轻松。 “保证完成任务。”颜素说完,就马上去安排准备实施抓捕。 第五章 落网 盛夏的夜晚,气温依旧很高。颜素坐在指挥车内,身上的警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作为副队长,这样的抓捕她已经有了几百次的经验,凶手今天晚上插翅难飞。 指挥车里有数台监视器,而这些监视器里都是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不停地上人下人,今天晚上的买卖不错。 颜素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出租车的生意也慢慢地少了下来。这个时候对讲机里传来声音:“凶手开车驶向了西矿街,中途没有人上车。是否执行抓捕?重复,是否执行抓捕?” 颜素看了一眼地图:“在西矿街和西苑北路交会处实施抓捕。”然后,她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西矿街和西苑北路交会处进行交通管制。我们准备抓捕。” “确保行人安全,要做到万无一失。”秦儒在电话里指示道。 胡军抬头看到前方的红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琢磨前三个路口是绿灯,他掐算时间过来的,怎么突然这个路口就变红灯了?胡军踩下刹车,停在车内等待。他没留意身边跟上来的三辆车,直到看到车上下来了警察。 胡军吓了一跳,想要倒车,结果被后面的车堵得那叫一个严实。此刻,前车的倒车灯亮了,“轰隆”一声撞在他的车上。没等胡军反应过来,他的车门就被打开。胡军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就被武警官兵拖出了车子,然后被按到了地上。 颜素的指挥车随后抵达,颜素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胡军,拿起电话说:“抓捕完成。” 秦儒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站在指挥大厅内说:“抓回来马上开始审讯。” 颜素当即将胡军带到了车上,在警察的监护下到了公安局,张昭已经拎着工具箱等在外面。胡军被押送到了审讯室,他的出租车随后也停到了院子里。张昭等车停稳,直接进入了出租车内。 此刻,第二路人马在江之永的带队下已经破开了胡军家的大门。江之永第一个冲了进去,胡军的房间内十分整洁,地板和桌子上一尘不染,根本不像单身大龄青年的屋子。房间内没有发现张丽丽的下落,这让江之永很失望。江之永随后打电话通知颜素。 张昭趴在车内,先将车座的垫子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然后用鲁米诺试剂开始在座位上喷洒。被害人被剥皮,虽然伤口经过简单处理,但是依旧有出血,一定会沾染在车内。鲁米诺反应可以鉴别经过擦洗、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等了几分钟后,张昭发现车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淡蓝色反应,这让他十分意外。 在以往碰到的案子中,大多数的罪犯十分粗鲁,杀人后喜欢抽烟,烟头扔得满地都是。有些罪犯作案之后还在现场的窗帘上擦鼻涕。稍有些反侦查经验的罪犯会把凶器擦洗干净,但是却忘记了房间内的指纹。打扫房间也总是疏忽了细节,比如地毯下、窗户缝隙、地板缝隙。罪犯就算是再如何精明,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证据。 张昭曾遇到一个最狡猾的罪犯,他杀人之后花了8个小时清洗了房间,烧掉了作案的衣服,擦掉了房间的指纹和足迹,最后却因为出现在小区的监控里,从被害人的指甲里提取出他的dna。 张昭开始在车内寻找,在后备厢内找到了一袋塑料桌布,张昭这才释然。被害人上车的时候,他一定就提前准备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是张昭有些好奇,大部分被害人都会挣扎求救甚至激烈抵抗,而这车内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 张昭想知道,凶手是如何让被害人乖乖听话的。 张昭对助手说:“去垫子上采集碎屑和毛发,看是否能够和被害人的dna匹配。”然后他站在车旁等待江之永的电话。 十分钟后,江之永打电话过来:“你们的人在胡军家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张昭表示明白,挂断了电话。他清楚现在的处境:凶手抓住了,但是没有关键证据。根据疑罪从无的规定,凶手在24小时之后就得释放。从车内的情况看来,凶手准备得十分充分,估计颜素那边的审讯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张昭急匆匆地赶往专案组。秦儒坐在电脑显示屏前沉默不语,显示器里是嫌疑人胡军和坐在对面的颜素和杜馨笙。胡军的演技很好,显得有些慌乱,对颜素和杜馨笙充满敬畏。但是张昭知道胡军此刻十分镇定,他漆黑的眸子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 这源于他的自信,而这份自信就来自他确定警察手里不会有任何关键证据。 “有结果没?”秦儒问道。 张昭说:“还要等。” 这个时候,音箱里传来了杜馨笙的声音:“7月15日凌晨,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胡军说:“我在亲贤北街茂业天地对面的路上。我是跑夜车的,可这年龄不饶人,到了凌晨一点就困得不行。茂业天地里面有电影院,我想等个看完夜场的顾客。要是能拉到就跑一单,拉不到我就睡一会儿。” 张昭知道他在说谎,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一只手在摩擦另外一只手,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心理特征,他心里希望颜素相信他的话。 颜素当然知道胡军在说谎。在以往的工作经验中,最难审讯的往往就是这种人。他们看上去十分配合,甚至有些懦弱和害怕,但他们的意志很坚定。越是惯犯,越是案底累累,他们表现得越镇定。这些人心里清楚,这是一场特殊的博弈,一旦认输,将要面临法律的制裁。 颜素知道这一点,她触碰了一下杜馨笙。杜馨笙读懂了暗示:“你别紧张。你刚才说是一点左右才抵达了茂业天地对面。可是根据我们的监控,你是14日晚上十一点左右将车停到那里的。你为什么说谎?” 张昭知道,这是审讯一贯使用的红白脸,杜馨笙唱红脸,颜素唱白脸。 “警察同志,我说的是一点犯困,可没说我是一点才到了那里。我只想在那里拉个客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犯什么事了?我知道我有案底,可是我出狱后一直好好表现,再没有犯过事。你们把我抓过来,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胡军可怜兮兮,一脸无辜地问道。 颜素知道胡军这是在试探她们,他想知道警察为什么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颜素一拍桌子怒喝道:“老实点,交代你的问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知道我们的政策。” 胡军确实被颜素吓了一跳,不过他依旧镇定。杜馨笙说:“在7月12日、7月15日凌晨,先后有两具女尸出现在梅园国际和茂业天地外的广场上。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这两件案子都和你有关系。” “冤枉啊,真的冤枉啊。这两个案子我可是知道的,正好那两天我都经过了那里。我还看到你们的人来着。可是这案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呢。”胡军很慌张,赶忙辩驳。但张昭和颜素都知道,他的慌乱是装的。 颜素当即喝道:“闭嘴,你没有问题,我们会抓你?实话告诉你,我们在女尸的身上发现了你的dna。你怎么解释?” 张昭和秦儒以及颜素都很紧张,这是在诈他,女尸身上根本没有任何dna遗留。真正的审讯是从钓到第一条谎言开始。罪犯一般会质疑,说这不可能。这是下意识的行为,他越是经过精心策划,越会这么说。可是,胡军的回答让他们很失望。 胡军慌张地说:“我是冤枉的。我都不认识她们。” “你不认识她们,为何她们身上会有你遗留下来的dna?你确实很聪明,给她们换了衣服,甚至还给她们洗了澡。但是,你知道现在的科技日新月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密一疏。你最好交代你的问题。”颜素继续诈他。 胡军显得更加慌乱,反复地说:“我是冤枉的,我根本不认识她们。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这个时候,张昭的手机响了。张昭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小声地对着秦儒说道:“从脚垫上发现的头发里面找到了樊江玲的。” 秦儒按下了通话器,重复张昭的内容。颜素听完之后,幽幽地望着胡军冷笑道:“你的车打扫得很干净嘛。” 胡军耸肩说道:“我们是干服务行业的,干净整洁总没有错吧。”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的车里会有她们的dna残留?”颜素问道。 胡军脸上的诧异一闪即逝,他无辜地说:“警察同志,我们是拉客人的,你说的那个女孩说不定坐过我的车。”颜素当即冷笑道:“你知道我们市有多少人口吗?432万,再算上100万的流动人口。我问你,怎么两个女孩的dna都会出现在你车里,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颜素又在诈他,其实车内只发现了樊江玲的头发,但是胡军不知道。他短暂沉默后,抬头道:“警察同志,我是有过前科的人,所以我还是懂些法律的。既然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你们还审讯我干什么?就凭她们遗留在我车里的dna就能说我杀了她们?这证据站不住脚吧。” “哎哟,没看出来,你确实懂法嘛。如果单凭你车内的dna,确实无法定你的罪。可是被害人身上还有你的dna,你怎么解释呢?”杜馨笙说道。 胡军沉默了,他的腿不停地抖,说明他的心理防线正在松懈。令人想不到的是,胡军突然低头伸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颜素一惊,赶快上去制止他。可胡军已经把手指给咬了下来。他把手指吐到了地上,满口鲜血地望着颜素,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我受伤了,我要求治疗。你们要是再不给我治疗,那可算是刑讯逼供。” 颜素内心长叹一声,没有想到胡军竟然这么狠毒,她按下呼叫器喊道:“送他去医院。”警察进来将胡军带了出去。审讯结束了。 第六章 第二个嫌疑人 当颜素回到专案组的时候,感觉到专案组笼罩着一层愁云。颜素没有多说什么,没有人比她了解他们现在的处境。当胡军咬掉手指的那一瞬间,颜素就知道胡军这条线断了。 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除了没有直接证据正式逮捕胡军,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张丽丽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胡军没有开口,似乎查到的所有东西都回到了原点——没有证据! 疲惫和压力考验着专案组每一个人。杜馨笙将一桶泡面递给了颜素道:“颜队,先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 颜素闻到方便面的味道,秀眉微蹙。她今天只吃了一顿饭,现在已经深夜,哪有不饿的道理?可是自从加入警队之后,方便面是真的要吃吐了。没有吃吐方便面的刑警不算是个好刑警,这句话是颜素上班不久后秦儒跟她说的。 颜素见过好多次秦儒追着局长报销饭费,毕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生活嘛,总是艰难的。秦儒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看到桌子上的方便面也直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小江,去叫外卖。吃顿好的大家才有精神。饿着肚子怎么干活?对了,再给我买盒烟。” 江之永走后,颜素带着几分愧疚道:“秦队,是我没有掌控好,也没有来得及制止嫌疑人自残。好容易抓到的一条线给断了。” 秦儒摆了摆手,今天的审讯,颜素确实有失职的地方。如果反应快,可以及时制止胡军的自残行为。他坐下后对着颜素说:“胡军这样案底累累又进过监狱的人,你指望他能说什么?你也不必自责,现在还是想想我们该怎么重新打开突破口。张丽丽距离失踪已经超过24个小时,是不是还有存活的可能性?如果活着,我们怎么找到她并救下她?” 颜素点头,坐下开始整理思绪。秦儒望向张昭,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如同一座雕塑。在他的印象里,张昭只有两种形态,一种像现在这样,另一种就是喋喋不休如同《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 他不知道,张昭此刻脑子里正在一遍遍地推算案情。凶手是怎么抓住的人?怎么下的手?怎么抛的尸?张昭一次次地推演,一次次又被自己找出来的破绽否决。 张昭清楚,真实的破案不是文艺作品中得到某人提醒然后就水到渠成,也不是苦思冥想后的幡然醒悟,更不是小说里的高级意淫。查案不是去查因果,而是查询能够证明这种因果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叫作证据。 被害人六点在家中身亡,有人能够证明罪犯六点在死者家里,发现的凶器上有罪犯的指纹,不管罪犯承认不承认,他都跑不了,这个叫证据。不然就会像今天落网的胡军一样,只能证明他作案的可能,不能称之为证据。 这样的可能送到检察院,检察院会给打回来,虽然张昭知道一定是他。先不说江之永通过他的步态确认过,就是张昭自己也有把握。人的脸部有太多的特征,脸型、眉毛、眼睛、嘴唇、耳朵、鼻子、男人的胡须这些都是特征。张昭可以将人脸分成一百三十多个细节,脸部的线条、眉毛的走势等,就算是遮盖住了其中几个器官,张昭依旧能够确认是他。 “我要去趟医院。”张昭突然起身,说完就朝着外面走。秦儒喊道:“你不饿啊。” 张昭没有说话,只管朝着外面走。颜素皱起眉头喊道:“站住。”别人以为颜素会训斥他,结果颜素却说:“你不会开车,我带你去。走着去医院,得明天早上才到了。” 张昭愣了一下,随后跟着颜素上车,朝着武警264医院出发。车上,颜素一言不发,张昭也一言不发。胡军被送到医院急诊,队里的同志们正在看护。颜素和张昭抵达的时候,胡军刚做完手术。隔着病房的窗户,胡军还没有闭眼。看到颜素推开了房门,他赶忙装睡。 张昭跟在颜素身后,没等颜素开口,张昭便走到胡军的面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张丽丽的照片问道:“这个女孩,你认识不认识?” 胡军没有作声。颜素一脚踢在胡军的床上喝道:“别在这里挺尸,给我老实点!”胡军依旧没有睁眼。张昭对颜素摆摆手,他知道胡军从咬断手指的那一刻,就不会再说一句话,更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摆出几个证据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大部分被吓唬几句就交代的都是初犯或者激情杀人,可胡军身上背负两宗命案,又进过监狱,他很清楚,就算是坦白了,他的案子也没有从宽这种事。但凡他还有些智商,他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张昭知道他咬断手指无非出于三种心理。第一种是示威。冷战时期,被抓住的间谍都会咬断自己的手指向敌人示威,宣告他的精神和肉体都能够承受无畏的痛苦,别指望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第二种就是害怕。他怕他说得越多,露的破绽就越多。第三种就是躲避审讯,拖延时间。 张昭直接走到他身边,用手拨开了他的眼睛,拿着张丽丽的照片放到他的脸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见过这个女孩没有?”胡军显得很愤怒,他想坐起来骂人。但他刚想动,就被颜素直接按到了床上。 看守他的警察也上来帮忙。胡军剧烈地挣扎了几下之后,破口大骂:“你们这是刑讯逼供,有证据你们逮捕我啊、枪毙我啊。没证据,你们24小时以后就得放了我。到时候,我会去法院告你们,扒了你们身上这身皮。去你妈的,我日你姥姥……” “她的尸体在哪里?”张昭再次问道。胡军依旧很愤怒,他开始骂得更难听,这个时候已经惊动了医院的值班医生。张昭又拿出樊江玲的照片问道:“张静是不是你杀的?”胡军依旧在骂人,声音更大。 值班的医生已经推开了门,看到这种架势,赶忙喊道:“同志,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出去。如果病人出了什么意外,我承担不起责任。” 张昭不理他,又拿出张静的照片问道:“樊江玲臀部的皮是不是你剥的?”胡军额头上青筋暴起,骂得唾沫横飞,但是眼睛被张昭拨开,张昭拿着照片追着他的眼睛,让他不看不行。问完这个问题,张昭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朝病房外走去。 颜素向医生解释了几句,然后吩咐手下看好胡军,便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张昭在车外等她,颜素本来想问问张昭有什么结果,但张昭没有要说的意思。她开车带着张昭回到了专案组,抵达专案组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颜素进入专案组,看到秦儒在抽烟,杜馨笙趴在桌子旁打盹,江之永在那边画现场图。见到颜素进来,秦儒问道:“胡军的伤怎么样?” “通过手术,手指已经被接上了,在医院休息。等病情稳定了,申请关押延期,转移到看守所。” 秦儒点了点头道:“先吃饭,都凉了。” 颜素确实是饿得够呛,打开盒饭狼吞虎咽。醒来的杜馨笙在一旁都看呆了,没见过吃饭这么生猛的女子。江之永赶忙端了一杯水,放到她的面前。颜素接过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这个时候,秦儒的电话响了。 秦儒听了两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挂断电话,将烟头拧灭在烟灰缸内,突然喝道:“胡闹,你们这简直是胡闹!懂不懂执法细则?知不知道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颜素没有抬头,只管继续风卷残云。秦儒接着骂道:“张昭是个法医,审讯不是他分内的事情,你这个副队长为什么不拦着他?他这么一闹,不管胡军说什么,都不可能成为直接证据。以后走司法程序的时候,他可以凭借今天晚上这件事三番五次地翻供。张昭,你的公安大学白上了吗?” 回来之后的张昭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秦儒骂人一般,他把饭盒拿到面前开始吃饭。他细嚼慢咽,而且不吃肉,饭盒内的鱼香肉丝一口没动,但是土豆丝和干炸蘑菇吃得很干净。按照目前的速度,这顿饭吃一个小时没有一点问题。 颜素这时已经吃完了,一抹嘴说:“秦队,胡军当时很激动。我们只是怕他有过激行为,所以才强行控制住他。当时有看守的同志可以做证。”秦儒点了一根烟,拍着桌子说:“少胡扯,张昭强行拨开他的眼皮,他怎么能不激动?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训完颜素,他又看着张昭喝道:“张昭,你拨他眼皮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执法细则是怎么说的?” 张昭的表现充分验证了一句话,食不语,寝不言。秦儒问他的话,他还是当没有听到。等秦儒抽完一根烟,张昭放下了碗筷,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望向秦儒。 秦儒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张昭开口道:“就你刚才提出的两个问题,我可以逐一回答。首先是我拨他眼皮干什么?这个问题我可以找七十个合理的借口。比如我看见他不动弹,作为法医的我有责任看他瞳孔,确认他的生命体征。强行给他看照片,是确认他的认知能力。这是心理学之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反射理论。至于第二条,我从执法细则第一章第一条开始背……” “给我闭嘴。”秦儒一拍桌子,打断了张昭的背诵。这个时候,江之永赶忙递过去一根烟:“秦队,您消消气。” 秦儒燃着一根烟,沉默了很长时间,随后才说道:“张昭,作为警察,要遵守警察的办案规则,不然和土匪流氓有什么区别?你也上了快一年的班,你应该知道有多少案子因为执法上的疏漏造成了证据损毁,导致案子无法进入司法程序。像今天晚上这种事,坚决不能再次发生。” 颜素没有说话,今天她确实应该阻拦张昭,但是她并没有。因为当张昭问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颜素就知道张昭想要知道什么。胡军这条线已经断了,她希望重新打开缺口。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件小事,既没有对胡军造成人身伤害,也没有对案件的进展造成什么损失。因为从胡军咬断手指的那一刻开始,颜素心里清楚他选择了抵抗到底。 张昭心里也清楚,今天在出租车和胡军身上都没有找到证据,只找到了一些可能。他的车收拾得很干净,从车上发现的一次性桌布就可以证实胡军的反侦查能力。他没有像一般罪犯那样留下明显的证据,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越是这样精心策划,越是有作案的可能。当他咬下手指的那一刻,其实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这个案子出现的绑架、强奸、虐待、剥皮、毒杀、抛尸一共六种犯罪行为,但是其中有一种张昭确认和胡军没有关系,那就是剥皮。胡军的文化程度很低,第一次因为强奸未遂入狱时只有初中学历,出狱后一直开出租车。两个被害人臀部都被剥皮,手法很专业,从刀痕和生活反应可以看出是内行人做的,因为被害人被剥皮的时候还活着,给活人剥皮不经过系统的医学训练,没有大量的临床经验和操作,没有娴熟的技能和判断,是不可能办到的。 剥皮是一种极端的复仇行为,代表着一种思维紊乱的妄想症,而胡军是一个狂欢型杀手。他一直想不通,为何两种变态人格会存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胡军之后,他和狂欢型杀手匹配,但不是一个神经病,他的思维很清晰,反侦查能力很强。精神病是不会反侦查的。 张昭想到这里,突然起身,朝着审讯的监控机跑去。他快速地将监控画面倒了回去,一直等胡军的审讯画面出现。然后,盯着监控画面一帧一帧地看,再然后一段一段地看。 重复地看了两遍以后,张昭如释重负。专案组的人都看着张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时候,张昭突然说道:“秦队,这个案子的嫌疑人除了胡军,我想还有一个。” 专案组内伴随着张昭的分析,所有人都显得十分吃惊。他们都以为凶手已经落网,现在已经将工作重心转到寻找胡军作案的证据。但是,张昭的这个分析让整个案子陷入了更大的危机。因为如果有第二个凶手的话,意味着这个案子需要更长的时间侦破。 如果张丽丽和这个案子真的有关系,那说明她的处境也更危险。秦儒神色凝重地问道:“张昭,你凭什么判断有第二个凶手?” 专案组的人都十分震惊,但是江之永突然反应过来:“秦队,我今天一直在看监控。张静被抛尸的那天晚上,胡军的出租车是九点五十分左右出现在亲贤街和建设南路的交通监控里。然后,进入亲贤街就没有再出来,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15日十点十五分才再次出现在监控里面。而张丽丽的失踪是在几点?” 颜素赶忙说道:“张丽丽九点十分从ktv出来,回到学校用了二十分钟左右。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的监控里是九点四十五分左右。胡军的车那个时候在建设南路附近。五分钟的时间他到不了s省大学,更不可能用这么短的时间绑架张丽丽。” 秦儒陷入了沉思,他抬头问道:“张丽丽和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联系?有直接证据吗?从张丽丽的眼睛推断来看,和咱们的案子可能有关联,但是证据呢?” 颜素没有再吭气,因为秦儒的质疑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漏洞。虽然他们都直觉张丽丽的案子和这个案子有关系,但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张丽丽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那么从监控时间上推断就站不住脚。 张昭起身道:“胡军不可能给那些被害人剥皮,他的文化程度很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医学训练。据我所知,大部分连环杀人剥皮手都是死后剥皮,比如大名鼎鼎的艾德·盖恩。从监控和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看,胡军抛尸的时候,那些被害人还都活着。也就是说剥皮的时候,她们也还活着。给活人剥皮需要丰富的医学临床经验,胡军不具备这一点。” 秦儒点点头,不过他抬头问道:“张昭,你说的是推断。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胡军确实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医学。可是胡军也没有任何口供证明他没有学过。万一你的推断是错误的呢?我要的是证据。” 秦儒其实也认同张昭的观点,就算胡军自学了医学理论,但是他能去哪里实践呢?医院可不会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给病人动刀子。要是那样的话,医院早就报案了。 张昭听到这里,马上调出胡军的审讯视频。视频里的胡军显得很镇定,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一脸的满不在乎。伴随着审讯的进行,胡军显得很焦躁,双腿一直抖动。张昭这个时候指着他的双手说道:“你们发现没有,他的手也有轻微的抖动。” 秦儒说:“或许是情绪紧张引起的手部震颤。” 张昭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专门去了一趟医院。在医院里,胡军的手也依旧有轻微的抖动。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秦儒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张昭接着说:“胡军右手的震颤是一种病理性的震颤,和情绪没有关系。这是一种酒精慢性中毒导致的震颤,也可能是其他原发性病理震颤。就算是心理因素引起的震颤,给被害人剥皮他难道不激动?这种程度的震颤怎么拿手术刀给被害人剥皮?” 秦儒听到这里,不再出声。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半。今天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他知道,如果有第二个嫌疑人的话,这个案子可要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可怕。如果张丽丽确实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另一个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这让秦儒刚刚松懈的神经突然又紧绷起来。 张昭走到桌子旁边说:“我勘查胡军的车的时候就很疑惑。如果胡军实施了绑架,大多数受害者会挣扎反抗,车内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可是胡军的车很干净,干净得出乎我的意料。虽然在胡军车内发现了一次性塑料桌布,但是那种桌布稍微一用劲就会撕破,不可能承受搏斗的力量。包括窗户缝隙、座椅缝隙这种地方是不会不留下细节证据的。 “如果是这样,那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说得通,那就是胡军的车没有参与绑架。他参与的是抛尸。如果被害人到了他的车里已经被剥皮,折磨得奄奄一息,一定没有力量去反抗。所以才会在他的车里只发现了樊江玲的头发。这应该是他搬运樊江玲的时候或者是打扫现场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秦儒皱眉问道:“那只能说明胡军的车没有参与。胡军参与了绑架没有?你有什么证据?” 张昭显然是胸有成竹,抬起头说:“一般情况下,狂欢型杀手不会选择熟悉的人,不管被害人是随机挑选的还是有方向挑选的。为了印证这一点,我特地去了医院。我当面和胡军对质,虽然胡军很不配合,但我还是得出了结论。 “我问胡军张丽丽的尸体在哪里的时候,胡军假装很愤怒,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种认知混乱。他显然不认识张丽丽。后来,我又拿着樊江玲的照片问他,张静是不是你抓的。他依旧认知迷茫,不过他的瞳孔伴有收缩,说明他的大脑在提取信息,他对这个女孩有印象。后来我拿出张静的照片问他樊江玲的皮是不是你剥的,他依旧认知混乱。 “我猜测胡军根本不认识这三个女孩,樊江玲是准备乘坐103路公交车的时候失踪的,而张静是去做家教的路上失踪的,而张丽丽是回去找手机的路上失踪的。尤其是张丽丽,丢失手机属于突发事件,凶手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我觉得凶手一定跟踪过这三个女孩,最起码了解她们的行踪,熟悉他们的身份。如果是胡军,和胡军当时的反应不相符。”张昭解释道。 颜素起身说:“你是说胡军没有参与绑架,也没有参与剥皮,这些是他的同伙干的。他参与的是虐待、性侵、毒杀和抛尸?” 张昭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符合我最初的侧写。绑架剥皮者是一个患有妄想症的变态,而胡军是那个狂欢型杀手。他们两个人分工合作,各取所需。通常情况下在双人作案中,一定会有一个管理者和服从者,存在支配和被支配的社会管理分配。但是,在这个案子中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剥皮者会选择隐蔽地处理尸体,而胡军选择了抛尸。这说明他们两个人合作不是很愉快,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现在案件有了新的侦破方向,第二个凶手是个医生。但是,a市这么多医生,这如何排查?秦儒回头问杜馨笙:“胡军的手机有什么线索?” 杜馨笙说:“胡军的手机联系电话比较多,因为有网约车业务,每天都要打几十个电话,我们正在摸排,确认那些电话的主人。目前还需要时间。” 颜素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胡军被抓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而距离张丽丽的失踪已经快三十个小时。如果是双人作案,另外一个凶手得知胡军落网,他下一步就是销毁所有证据,选择逃跑。如果是那样的话,张丽丽恐怕危在旦夕。 张昭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如果胡军能够提供线索,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可他们已经不能在胡军身上浪费时间,张昭见到张丽丽的照片的时候,他内心的直觉就十分确定张丽丽失踪的案子和连环杀人有关,张丽丽的眼睛和那些被害人的眼睛很相似。 现在,他们面临着比逮捕胡军之前更大的危机:怎么找到并抓捕一个患有妄想症的医生?这个医生要比胡军聪明,更要比胡军狡猾。胡军是一个狂欢型杀手,亡命之徒,如果胡军不选择抛尸,而是选择其他方式处理尸体,那想要抓住他,怕是还要耗费数倍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这个医生不同,他在作案之前精心地谋划过,他没有选择亲自处理尸体,而是把女孩交给胡军,他利用那些女孩来满足胡军的变态心理,也成功地利用胡军来隐藏自己。即便东窗事发,胡军也极有可能做他的替罪羊。从目前的情况看,胡军这只替罪羊做得很开心。但这个医生有一点没有想到,胡军会把尸体抛到广场,通过尸体上专业的剥皮痕迹,将他自己也浮出了水面。 张昭觉得好笑的是,如果是正常情况下,二号嫌疑人发现胡军有抛尸行为,这超出了他的控制能力,他应该停止犯罪。可伴随着胡军的抛尸,让这个案子成了两个人的互相捆绑。一方面医生惧怕胡军暴露,一方面又无法除掉胡军,为了稳住胡军,医生选择了继续作案。 如果猜得不错,张昭觉得这个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杀掉胡军,可惜的是,胡军落网了。 张昭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头皮一麻。如果凶手想要除掉胡军,那胡军现在还安全吗?张昭不觉得那个医生会胆大得跑到医院杀人,但是张昭肯定那个医生应该会杀人灭口。 张昭起身说:“秦队,我要求给胡军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我怀疑他现在有危险。” 秦儒完全不知道张昭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胡军人在医院,再过两三个小时,等上班了再做吧。” 张昭没有吭声,他拿起公文包就朝大门外跑去。颜素从来没有看到张昭这样着急过,当即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胡军正躺在病床上。窗外天空已经蒙蒙亮,他一夜无眠。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抛尸后的结果,如今当这个结果来临的时候,他反而不那么慌了。胡军知道,警方没有过硬的证据,他现在开始后悔咬断了自己的手指。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愚蠢,当时如果一句话不说,这些警察也不能怎么他。 他蹲过监狱,了解警察的办案流程,审讯他的时候出示的是拘传证。这是针对一般嫌疑人的。如果他们手里有过硬的证据,那出示的会是拘留证。虽然就这一字之差,但是里面差别巨大。 拘传的对象是已立案侦查的犯罪嫌疑人,而拘留的对象是现行犯或者重大嫌疑人员。什么叫作重大嫌疑人员?那就是有直接证据。很显然,那帮警察手里连个直接证据都没有。想到这里,胡军更觉得自己愚蠢。 他咬手指本来是准备当警察出示逮捕证的时候实施的,因为逮捕证是对证明有犯罪事实、可能判处徒刑以上刑罚的犯罪嫌疑人准备的。公安要上报检察院,检察院审核批复后正式发逮捕文书。结果那个娘儿们一问,他就慌了。现在想想,慌个屁嘛,这倒好,成了不打自招。 接手指的手术麻药渐渐散去,他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阵痛。然而,比手指更痛的是他的肚子,比肚子更疼的是他的头。疼痛翻江倒海一般,他额头都冒出了绿豆大的汗珠。 他的头一阵阵地疼,像有人拿着钢锯从他的后脑壳开始切割一样。他想伸手去按呼叫器,却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开始疼,看东西也越来越模糊。胡军害怕了,他不怕死,但他不想这么窝囊地死。他突然想到那个年轻警察拨开过他的眼睛,他想到了躲猫猫死、刷牙死,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当下喊道:“救命啊,有人要害我。来人啊,救命啊……” 第七章 中毒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张昭善于分析原因,更善于找出证明这种原因的证据。他坐在车上,一言不发。颜素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再是一贯的面瘫,而是紧张。这让颜素感觉颇为好玩:“你放心,胡军人在医院。那里有我们值班的同志,一般人靠近不了他。” “如果是被抓之前呢?”张昭说了一句,颜素当即脸色一变。如果胡军被抓之前就被人下了黑手,他们专案组这次可就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没有证据的嫌疑人突然死在医院,再加上凌晨的时候张昭强行检查过他,那这案子可就真的麻烦了。 她加快了车速。可她又一想,凶手有这么厉害吗?他怎么就知道胡军一定会落网?再说,他能用什么手段来达成这样的目的?就算是这样,胡军人在医院,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抵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五点零六分,264医院附近还在一片沉寂之中。颜素还没有将车停稳,张昭就已经开门冲了出去。颜素也拿着包匆匆下车。刚进入胡军的看管病房楼道,就听到胡军的叫骂声。张昭跑过了过去,值班的同志正在门外坐着,见到张昭匆匆跑过来问道:“张法医,你这是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的喊声吗?快给我开门。”张昭喊道。 值班的警察皱起眉头心想,他看到颜素也匆匆走了过来,赶忙说:“这个胡军,一晚上不老实。你们走后又是要去尿,又是要去大便,一会儿又喊着饿了要吃东西。说我们虐待他,一会儿又说疼,连医生都不理他了。一晚上折腾得不安生。” “他什么时候开始喊救命的?”张昭问道。 值班的警察说道:“半个小时前。” 颜素突然和张昭对视了一眼道:“快开门。” 值班的警察打开了病房门,胡军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苍白,身上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他整个人扭曲在床上打滚,嘴里骂个不停。他的一只手被铐着,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呼叫器,听到有人进来,他更加愤怒,当即喊道:“你们这些雷子,就是想害死我,想让我背锅。我要告你们,我日你姥姥的……” 张昭这个时候发现胡军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般狰狞,布满了血丝。张昭他们站在床边,但胡军却是冲着门口骂。张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当下张昭就喊道:“快去叫医生,他中毒了。” 值班的警察一下愣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转身就跑。片刻后,楼道里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值班的医生跑进来之后,看到胡军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昨天的断指再植手术很成功,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他拿手电看了一眼胡军的瞳孔,一时间有些慌乱。这个时候,胡军手臂开始震颤得很厉害,手指开始出现严重的紫绀。胡军突然趴在床上开始干呕,疼得他整个人扭成了一团。 “我去叫急诊的孙主任。”值班的大夫是骨科大夫,他不善于处理这种情况。颜素焦急地等在门外,而张昭却一直盯着胡军眉头紧皱。大约五分钟后,孙主任匆匆抵达,他大概检查了一下后说道:“这是中毒症状,抽血马上化验,得知道是什么中毒。” 张昭摇头道:“我怀疑是甲醇中毒,应甲吡唑联合透析治疗。” “怀疑?”孙主任皱起眉头问道。值班的大夫说道:“昨天晚上他来审讯过病人,当时你都做什么了?” 张昭说:“和我没关系。甲醇主要通过肝脏代谢,百分之九十的甲醇在肝丙醇脱氢酶氧化为甲醛,后者半衰期为1—2 min,很快在甲醛脱氢酶作用下代谢为甲酸。甲酸在生理ph值时分解为甲酸盐和氢离子,甲酸盐和四氢叶酸酯在10-甲酰四氢叶酸酯合成酶作用下代谢为10-甲酰四氢叶酸、二氧化碳和水。急性甲醇中毒主要引起严重代谢性酸中毒、中枢神经系统抑制、眼部损害,少见的表现有胰腺炎、肌红蛋白尿引起的肾损害。 “甲醇中毒有潜伏期,一般是12到24小时,和乙醇一起摄入后潜伏期会延长。甲醇中毒引起的病理生理改变主要是甲酸所致,中毒早期呈酒醉状态,出现头昏、头痛、乏力、嗜睡或失眠症状,很少出现乙醇中毒时的欣快感;严重者出现谵妄、意识模糊、昏迷等。双眼可有疼痛、视物模糊或复视,视力突然下降甚至失明;眼底检查可见视网膜充血、出血、视神经乳头水肿等。这都和胡军的表现很像。” 看着孙主任错愕的表情,张昭继续说:“我是法医,马上给他做血检、尿检。他血液中甲醇、甲酸增高。” 孙主任点头承认张昭说得有道理,然后赶忙叫护士推着胡军的病床离开。颜素问道:“胡军会怎么样?”张昭没有说话,他已经恢复到了面瘫状态。此刻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胡军的这次中毒,从另外一个侧面印证了一个问题,另外一个凶手是医生这件事可以确定了。不管是胰岛素致死、受害者被剥皮,还是今天胡军的甲醇中毒,都可以证明。现在的侦破方向是如何找到这个躲在阴暗角落波云诡谲的医生。 张昭自从上班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这次倒是让张昭十分兴奋。 再回到专案组已经是十六日上午七点左右。秦儒熬得双眼通红,江之永和杜馨笙两个人去了s大学寻找张丽丽失踪的轨迹。秦儒见到颜素回来就问道:“胡军脱离危险期了吗?”颜素疲惫地点了点头。秦儒接着问:“他是自杀还是有人蓄意下毒?” “从胡军当时的表现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中毒。一般的自杀者不会求救,他应该是被人蓄意下毒。我想,应该是杀人灭口。”颜素说道。 秦儒想起张昭的话,看来他们两个人合作得确实不那么愉快。团伙作案中常见这种狗咬狗的事情。不少案子都是被自己人咬出来的,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秦儒又点了一根烟,袅袅的烟雾在他头顶盘旋消散。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简直是二号嫌疑人送给他们破案的最好契机。不过他看到张昭的表情,似乎张昭并不这么认为。 秦儒说道:“等胡军脱离危险,马上组织审讯。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作为突破口。只要胡军交代了,抓住那个医生就不难。” 然而,张昭却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秦队,我分析胡军就算是醒了也不会交代。他身上背着两条命案,不会因为对方下毒就把自己也扔到坑里。还是从二号嫌疑人医生这个身份打开缺口。我担心胡军从我们的审讯中找到了破绽。他认定我们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尤其是现在他中毒,身体虚弱,他会找各种借口来躲避审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天已经是十六日。如果那个医生已经决定撇开胡军自己单干,张丽丽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就不怕胡军把他卖出去?”秦儒问道。 张昭苦笑了一声说:“在那个医生看来,胡军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秦儒又问:“你怎么确定胡军知道我们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 张昭解释:“胡军蹲过监狱,熟悉我们的办案流程。我们审讯他的时候出示的是拘传证。他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颜素和秦儒都一愣,现在一直推进依法治国,对于公安机关的侦破程序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也就能解释胡军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胡军清楚,根据现在疑罪从无的规定,24小时后公安机关必须放人。 颜素皱起眉头说道:“a市这么多医生,这排查要到什么时候?我还是考虑从胡军口供打开缺口比较现实。” 张昭沉默着,这个医生确实隐藏得很深,难度很大。从医院方面下手不太现实。张昭来回地在专案组的屋子里徘徊。他将目光投到了桌子上的卷宗上,心里有一个莫大的疑问。这三个女孩有什么共同的联系?除了她们眼睛很相似,还有什么将她们三个人联系到一起?凶手为何会选择她们三个? 颜素很疲惫,一天一夜没有休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她趴在桌子上沉思着。秦儒熬得双眼通红,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头。 “张昭,你是不是有病啊。来来回回干什么呢?”颜素实在忍不了张昭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忍不住说道。张昭听到这句话突然愣住了,就如同雕塑一般,脸上的面瘫更加严重,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片刻后他呢喃着:“对,有病,有病。真的有病。她们是不是都有病?” 张昭的话让颜素和秦儒都愣住了,就如同看神经病一样打量着张昭。而张昭的脑海里突然浮出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她们三个都有病!所以她们会去看病,所以那个医生认识她们!而她们也认识并信任那个医生。这样也能解释她们上车后为何没有挣扎。所以才会上了那个医生的车,喝下医生给她们准备好的药。 张昭想到这里,突然拍着桌子说道:“这三个女孩应该都是这个医生的病人!” 说到这里,张昭激动了起来。那张面瘫的脸突然有了表情,秦儒吓了一跳,张昭激动地说:“如果说剥皮者是一个医生,那么他可能会选择对他的病人下手。比如说连环杀手的鼻祖亨利·霍华德·霍尔默斯,死亡医生希普曼,俄罗斯的亚历山大·皮丘什金。这三个女孩一定找他看过病,他知道女孩们的身份和住址,这样才能实施跟踪。从地图上看,这三个女孩两个是s省大学,一个是s省医科大学,距离较远,那她们看的不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她们看的应该是大病,去打电话问问她们的家属,说不定会找到突破口。如果我的推论是错误的,我们再想办法从胡军身上打开缺口。” 秦儒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决定:“马上打电话询问。” 颜素赶忙拿着卷宗拨打手机,她先是打樊江玲父母的电话。电话通了以后,颜素询问了樊江玲可能的病史。结果,樊江玲的父母回应,樊江玲从小身体很健康,虽然住过院,但那是高中的时候。上了大学之后,只做过一次近视手术。 颜素又拨打了张静父母的电话,那边的反馈基本和樊江玲的一致。张昭突然说道:“问问他们女儿做过近视手术没有?在哪里做的,哪个医生做的?” 颜素询问后,确认张静也做过近视手术,在s省眼科医院动的手术,主治大夫姓周。颜素又给张丽丽的父母打电话,结果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三个被害人,分别属于不同的市区,但是这一点上却惊人地相似。 案子一下就找到了重大突破口,这让颜素都有些激动起来。秦儒马上指示道:“马上锁定这个医生。” 第八章 浮出水面 专案组会议室内气氛紧张,但和昨天不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种喜悦,那是经过不懈努力,让重大线索慢慢浮出水面的喜悦。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他们距离找到那个医生只有一步之遥。 再没有人能够比颜素还理解这种喜悦,因为从12日那天上午开始,她的神经就一直被绷得紧紧的。而现在,她终于敢在心里长松一口气。 投影仪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中年人的照片,略秃顶,圆脸,眼窝深陷,却透露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息。通过被害人家属的信息,矛头全都对准了他。 颜素指着照片介绍道:“嫌疑人周东昌,年龄五十五岁。现在是s省眼科医院的准分子激光科的主任医师。三个被害人都曾经接受过他的治疗。根据我们从户籍上调出来的资料,周东昌已婚,他的夫人是一名大学老师,一双儿女都已经成家。” 秦儒点了一根烟,开会安排任务:“杜馨笙,你马上锁定周东昌的手机信号,确认他的位置。颜素亲自带队去找周东昌工作单位询问情况。江之永和张昭带着技术中队的人马上赶赴周东昌的家中,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散会。” 所有人都起身准备离开,只有张昭还坐在那里。他那张面瘫脸上充满诧异的表情。周东昌已婚且有子女这件事让他想不通。按照张昭的侧写,剥皮者是一个对女性当作猎物的残忍猎手。他对女性没有任何怜悯,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女性的愤恨和歧视,简单地说,他根本没有把女性当作人,而是当作畜生。 一个把女性当作畜生的人,怎么会和女性结婚并且生儿育女?一种变态人格的形成需要诸多诱因,而周东昌的家庭看上去不具备这种诱因。他的父母健在,从上学到工作似乎没有障碍形成。 张昭起身说:“秦队,我想跟着颜队去见见周东昌。虽然他有嫌疑,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秦儒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去吧。” 当下,众人离开了专案组。 车在路上行驶着,现在是16日早上八点一刻。车从公安局出来就遇到早高峰,行驶得异常缓慢。颜素坐在副驾上,把警帽盖在脸上,似乎是睡着了。张昭坐在后排,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鸟巢,身上的警服后背和前胸有一片白色的汗渍。 车在拥堵中慢慢前行,在中国遇到早高峰,不管你开不开警报,别人都不搭理你,大家都习惯了。抵达s省眼科医院的时候,杜馨笙打来了电话,告诉颜素周东昌的手机信号就在医院里,这倒使颜素很心安。 下车后,颜素等人直奔门诊楼。寻找周东昌十分容易,顺着医院的标识就找到了他的科室,十分顺利地见到了周东昌。周东昌正在门诊里坐诊,排队的病人很多。 等周东昌看完一个病人之后,颜素出示了工作证。周东昌抬头望着颜素和张昭,一脸诧异,不知道警察找他干什么。张昭打量着这个周东昌,他穿着白大褂,身材微微发福,可能和他久坐有直接关系。里面穿着一件白黄色的t恤,下身穿着黑色西裤凉皮鞋。略秃顶,很像中国普通的那种中年老百姓。 他推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抬头问:“你们来找我什么事?” 颜素把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打开,笑着说:“我们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7月14日晚上,请问你在哪?” 周东昌抬头想了想,然后说:“我下班后直接回家了。儿子带着孙子来吃饭。我爱人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我就回去做饭了。” “你确定?”颜素向他确认。周东昌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一晚上都在家。警察同志,你们来找我问这些干什么?” 颜素盯着周东昌。他确实显得有些紧张,不过这属于正常情况。毕竟突然有个警察闯到你办公室传讯你,谁能不紧张?颜素接着问:“7月13日五点到八点,你在哪里?” 周东昌回忆了一下:“五点的时候应该在医院,八点应该回家了。” 颜素问:“在回家的路上,你有没有去过s省医科大学附近?” 周东昌摇头:“我去那里干什么?我家在小店,从医院开车回家不走那里,要不然得堵死。” “那你几点回家的?” “七点十多分吧。差不多每天都是这个点回去。”周东昌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颜素,“警察同志,你们到底找我干什么?” 颜素拿出三张照片,依次摆在桌子上。周东昌戴上眼镜仔细地看,然后茫然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见过这三个女孩没有?”颜素问道。 周东昌又仔细看了一遍摇头道:“不记得了。警察同志,我是个医生,每天门诊量这么大,我哪能都记得。” 颜素盯着周东昌问道:“你确定?她们三个人都在你这里做过近视手术。” 周东昌摇头说:“近视手术是个小手术,预约后基本做完就能走,不需要住院治疗。我给你看看病历,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颜素此刻心底不由得长叹一声,面前的周东昌每个回答都天衣无缝,没有一丝破绽。她回头朝着张昭望去,张昭也微微地摇摇头。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找错了人,第二种是周东昌是个惯犯高手,没留下任何的破绽。颜素倾向于第一种。 这个时候,江之永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根据周东昌家小区的监控显示,周东昌差不多每天七点十多分车就到了院子,然后就没有出去过。向他夫人询问之后,得出了一样的结论,周东昌没有作案时间。 颜素挂断了电话后,显得很失落,本来以为浮出水面的线索如今又中断了。她准备去264医院看看胡军的情况,想办法从胡军的嘴里找到一些线索。张昭看到颜素的表情,知道不是周东昌,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他站在办公室里,心里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是三个女孩除了眼睛相似,唯一有可能的共同点就是近视手术。如果这条线索断掉,案子会朝一个无底的黑洞陷落进去。不过张昭觉得,凶手是一种妄想症的人格紊乱,他和胡军不一样。胡军可以随机选择被害人,但是这个医生不会。他一定选择熟悉的人下手,这样才有复仇的快感。 “周大夫,这三个女孩都是最近抛尸案的受害者。”张昭突然说。周东昌显得很惊讶,然后仔细看了一遍照片,皱眉叹息道:“哎呀,年轻轻的可惜了。你们怀疑我有作案嫌疑?” “我们确定他是一个医生,而且和这三个女孩有关系。我想问问,除了您,还有谁可以接触到她们的病历?或者是参与过她们的治疗。”张昭说。 “我们医院病历是通过电脑联网的,基本上所有的医生都能看到。要说谁参与了她们的治疗……”周东昌想了想说,“她们手术前都要经过检查,手术后还要经两三次的复诊确认手术情况。术前检查能接触到她们的医生很多。复诊一般我会交给我的助手。毕竟病人太多。” 张昭听到这里,赶忙问他:“你有几个助手?” 周东昌说:“四个人啊。我们科室就四个人。” 张昭仿佛发现了曙光:“这四个人里有没有一个性格比较内向,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但工作能力又很强。神经比较敏感,常常发脾气。最重要的是他单身,对女性比较排斥。” 周东昌愣住了,然后惊讶地说道:“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叫莫宣学。你把这三个女孩的名字告诉我,我给你看看复诊记录是不是莫宣学做的。”颜素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三个女孩的名字,周东昌通过电脑查询,然后对着颜素道:“是他,确实是他。” 周东昌说:“莫宣学是s省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工作能力倒是很强。但这个人沉默寡言,有些偏执,和他很难交流。他今年34岁,一直没有结婚。前段时间有个护士长给他介绍对象,劝他成个家。结果人还没说完,他就恼了。最近一段时间,他被停职了,没有来上班。” “停职?”颜素不禁有些紧张,好容易抓到的线索,难道又断了? 周东昌说道:“这孩子的身世其实很可怜。莫宣学的母亲去世得很早,他父亲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又娶了一个女人,给莫宣学生了一个弟弟。莫宣学9岁那年,他父亲因为车祸去世,后母拉扯了他两年之后,也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后来莫宣学被他大伯抚养成人。他大伯去年因为癌症去世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他精神恍惚,在做手术的时候出了问题,所以他就被停职了。他来我们医院工作快五年了。虽然性格怪僻一些,工作还是勤勤恳恳的。” 张昭听到这里,整个人轻松下来。莫宣学的变态人格起源于他破碎的家庭,而真正诱发他变态人格爆发的就是最近的一连串遭遇,他有作案动机,因为停职也有作案时间。张昭直接开门走了出去,颜素赶忙向周东昌告辞。真正的凶手终于露出了水面,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颜素打电话给秦儒,汇报这里的情况,秦儒马上作出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个人。” 第九章 莫宣学 一个故事拉开序幕,就有落幕的这一刻。莫宣学像往常一样,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早餐。作为医生,他知道一天当中早餐最重要。他煎了两个鸡蛋,配上培根肉和一杯鲜牛奶。这些都让他的心情格外愉悦,就连小区内苍蝇横飞的垃圾桶都没平时那么讨人厌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早上九点三十五分。他的车是一辆二手索纳塔,2014年的车。虽然买的时候价格稍高,可车况很好。上车之后,他看了一眼车里,有些略微皱眉。车里十分凌乱,他心里琢磨处理完今天的事,也该好好洗洗车了。 让他心情感到愉悦的事有两件,第一件就是胡军。胡军今天没有给他打过电话,这让他很开心。想起胡军,他就有些恼怒。用胡军做挡箭牌是他早就想好的。胡军残暴、市侩、贪婪,最重要的是贪色如命。他利用胡军残虐他的猎物,然后再让胡军用胰岛素杀死她们,最后用铬酸洗液彻底地毁尸灭迹。 铬酸洗液是一种强腐蚀性化学用品,一般用来清洗钢材上的铁锈。不过同时也是一种处理尸体最好的化学试剂。他用过硫酸、王水,甚至是硝酸。通过对比之后,铬酸洗液效果最好。将尸体泡在里面,一个小时之后就会只剩下骨头,两个小时之后骨头都不会剩下。 “你说你抛什么尸呢?抛尸就抛尸吧,你还把尸体扔到闹市。脑残一个。”莫宣学心里嘲笑着胡军。他和胡军本来合作得很愉快,胡军确实残暴,虐待那些女孩时简直就是一个畜生,这让他很满意。可胡军不好管理,喜欢喝酒闹事,经常自作主张,这让莫宣学很反感。 不过如果不出意外,胡军现在应该死了。 而另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就是张丽丽。他盯了张丽丽很长时间,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那天他都准备放弃了,没想到张丽丽竟然又出现在校门口。于是莫宣学假装开车经过,张丽丽自然记得他。得知张丽丽手机丢失,他提出去送她去ktv。上车后,莫宣学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张丽丽,说:“看你这一头汗,先喝口水,手机一定丢不了,你放心吧。” 张丽丽喝了一口,十分钟后就睡着了。至于抓张静时难度就大了很多。张静虽然上车了,但是很警觉。他不得不把车停下,去后备厢拿了一个注射器,趁着张静不注意的时候给她来了一针。但他没有想到张静的力气那么大,饶是如此,张静还是差点跑了。后来张静落到了胡军手里,胡军折磨了她两个晚上,张静差点被折磨死。想到这里,莫宣学突然笑了一声,感慨胡军真是个禽兽。 昨天就准备给张丽丽剥皮,可是她体能很好,饿了一天之后还那么有力气。剥皮的时候,只要张丽丽一乱动,他的作品可就毁了。如果给张丽丽打了麻药后再剥皮,他就看不到张丽丽痛苦的表情,这让他有些意兴阑珊。这倒是让他想起胡军的好来。如果胡军在,张丽丽早就被折磨得没力气了。 不过,莫宣学没打算让张丽丽活过今天,她今天必须得死,为自己的完美计划画上句号。最近的抛尸案闹得沸反盈天,这让他很不安。不过莫宣学已经想好了补救计划。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张丽丽。说起这个构思,莫宣学都有些佩服自己。 胡军那个人很懒,虽然是跑夜车的,但基本每天凌晨三点就回到出租屋喝酒睡觉。所以他给胡军喝甲醇的时候,计算好了时间,要是不出意外,胡军现在应该死在家里了。他现在准备去胡军家,把三个女孩的包悄悄地送到胡军家。至于张丽丽,他打算全部剥皮,提前完成计划。然后,把尸体扔到铬酸洗液里面,毁灭证据。 胡军租的房子在一个棚户区,钥匙是他提前配好的。只要他把张丽丽的包送到那里,然后再把洗车房的收据藏在胡军身上,他的计划就完成了。现在是夏天,胡军死后,尸体很容易腐烂,那里的居民很快就会报警。一旦警察找到胡军,又在胡军家里发现了张丽丽的包,他们一定能找到洗车棚的线索,顺藤摸瓜就能把这个案子给破了。 胡军作为嫌疑人,已经服毒自尽,那帮警察也破了案子,这场风波也就结束了。胡军是甲醇致死,警察说他畏罪自杀也好,说他误饮甲醇也好,反正这个案子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至于洗车棚的证据,莫宣学一点都不担心。他每次去洗车棚都是全副武装,除了留下脚印,连个指纹都没有留下。那里到处都是胡军的指纹,全是胡军杀人的证据。 最近医院的事情让他心灰意冷,他也不打算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他琢磨将这里的房子卖了,回老家开个小诊所,反正有医生的手艺在,去哪里也饿不死。 莫宣学的一个同学是学法医的,他们的关系很好。莫宣学熟悉警察办案的流程和搜集证据的过程。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确实没有在洗车棚留下什么证据。 今天的事情还有很多。除了杀张丽丽、栽赃嫁祸胡军,他的后备厢里还有一大桶盐酸。这是用来清洗车棚的。为了防止意外。用盐酸洗过之后,他也就彻底放心了。他开着车从小区后门离开,没多远就从倒车镜内看到前后有三辆警车到了他住的小区那栋楼下。莫宣学吃了一惊,心里有些慌张。 他安慰自己,那些警察不是来找他的,就算胡军落网了,他杀了人,还喝下甲醇,现在估计还在抢救中,不会供出自己。他不觉得自己的计划哪里会有纰漏。他拿出手机,想确认一下那些警察是不是来找他的。 他的手机连接着家里的监控。拿手机的时候,莫宣学的手抖得很厉害,手心都是汗,连续几次用指纹解锁都失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 这种让他剧烈心跳的紧张只在儿时才有过。那个时候,他的继母每天晚上都会来找他。听到后母的脚步声,他的心就像现在这样剧烈跳动。那是一段极其艰难晦暗的岁月,莫宣学现在想起来都会很伤心。纵然是成年后,他的后母依旧会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终于有一天,继母吸毒过量,昏沉沉地睡去。他鼓足全部的勇气,费劲地把她拖到了阳台,然后用力推了下去。当听到继母的身躯砸在楼下水泥地的声音时,他终于如释重负。后来警察来了,他害怕自己的罪行被发现。可因为他继母的抑郁症和吸毒史,警察调查了一圈就走了。 此刻,莫宣学终于颤巍巍地打开了监控软件,那些警察果然已经在他家里。莫宣学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般,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莫宣学不知道他设计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他的心理素质很好,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一下思绪。他的家里很干净,不会有任何证据。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活着的张丽丽。他现在要去洗车棚把最后的证据销毁,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铬酸洗液也没有办法把张丽丽彻底融化。不过莫宣学还有办法,他在洗车棚里储存了一百多升汽油,一把火点燃后,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他把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计划先把洗车棚给烧了,再找个僻静的地方清洗自己的车。这样就算是警察找到他,也没有证据。 莫宣学踩下了油门,朝着滨河东路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昭站在莫宣学的家里。莫宣学的房子不大,只有八十平方米,收拾得一尘不染。张昭疯狂地在莫宣学的房间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颜素走到厨房,用手一摸天然气灶台,感觉还有余温,赶忙对同行的人喊:“快去调监控。” 行动组的人迅速动作起来,颜素拿出电话,拨通秦儒的号码后说道:“定位莫宣学的手机,查一下他名下的车。莫宣学不在家。” 秦儒接到颜素的电话,把任务交给了杜馨笙。杜馨笙通过车管所的网络,查到了莫宣学名下有一辆红色的索纳塔轿车。秦儒匆匆赶往公安局的指挥中心,全力追查那辆车的下落。十分钟后,张昭从莫宣学的卧室出来,神情严肃地说:“家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应该不是他们作案的场地。去找莫宣学。” 当颜素下楼后,杜馨笙打来了电话,说莫宣学的手机信号就在该小区后门附近。颜素上车追赶过去,最后在路边垃圾桶里找到了他的手机卡。这个时候,调查小区监控的同志们打来电话,莫宣学的车从门后离开没超过二十分钟。 颜素赶忙给秦儒打电话,满大街的监控,一辆被锁定的车不可能逃得太远。很快秦儒就给了回应,莫宣学的车进入北营南路之后消失在监控里。颜素立刻上车,带着张昭他们随后也进入北营南路。这里已经是a市的城乡接合部,距离武宿国际机场很近,周边比较荒凉,机场高速完工后这里就很少有车经过。 北营南路有一家国营面粉厂,对面是国营面粉厂的住宅小区。伴随着这些年城市的不断扩建,附近有不少还在修建的居民小区,一路上还有七八个修建工地,附近情况比较混乱。 秦儒打来电话说:“莫宣学的车进入北营南路之后没有再出现,应该就在这里。你们注意安全,我已经通知特勤队员去接应你们。如果张丽丽在莫宣学手里,一定要确保张丽丽的人身安全。” 颜素的车缓缓地在北营南路前进,张昭和江之永都在观察路两侧的情况。几分钟后,他们在一个洗车棚外面看到了莫宣学的红色索纳塔。颜素和江之永也发现了这辆车,牌照和车型颜色都匹配。 颜素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车停在一个破旧的洗车棚外。这个洗车棚是个20世纪90年代自建门面,两侧还有一些小商店和小饭店。不过可能因为生意不好,都已经关门了。这个洗车棚似乎也没有开张,棚子外面贴着白色瓷砖,房檐上挂着一面招牌,上面写着“小斌洗车”四个大字,看上去破破烂烂的。 这里十分荒凉,洗车棚的对面是一个机械制造厂的围墙,这个机械制造厂早就破产荒废。洗车棚后面是一个建筑工地,没有修建完成的大楼已经耸立起来,和附近的破旧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颜素悄悄地把车倒回去,找了一个死角停下。她从枪套中拔出了手枪,检查子弹后把枪上了膛。江之永也开始检查枪,张昭因为隶属于技术中队,并不给配枪。 “张昭,你通知附近派出所来增援。小江,你去前门,我去后门。先不要进去,等特勤中队的人来了再行动。如果有人质,要确保人质安全。”颜素命令道。江之永点了点头,张昭拿出手机给秦儒打电话。颜素刚准备推开车门出去,就听到一声巨响,眼前的洗车棚瞬间火光冲天,滚滚浓烟伴随着大火直冲云霄,在天空中盘旋袅绕,如同魔鬼的爪牙一般。 他们的车跟着颤动了一下。火还在燃烧,不过小了很多。张昭知道,这是典型的汽油燃烧造成的爆炸。汽油的燃点很低,却不属于易爆物品。但是在密闭的空间里,伴随着汽油的快速蒸发,一旦形成油蒸汽,一经点燃,爆炸威力是普通炸药的六倍。 这个时候,张昭已经打开车门,从后备厢里拎出一个灭火器,直奔洗车棚。颜素反应过来,她推开车门喊道:“张昭,你不要命了?” 颜素追上去。江之永也随即下了车。三个人很快就抵达了洗车棚,喷涌出来的火浪十分灼热,让人无法靠近。张昭短暂停留了一下,径直冲到了后门。洗车棚的后门已经被刚才的爆炸掀飞,这里的火焰并不大。张昭拎着灭火器冲进去,拉开了保险销朝着地上狂喷,白色粉末瞬间弥漫在狭小的房间内。 火势暂时被压制之后,张昭看到房间内有个隔间。透过隔间的窗户,可以看到门面处的大火依旧在肆虐。隔间的玻璃已经破碎,透过玻璃能看到洗车操作间内空荡荡的,里面并没有人。 张昭从房间退出来,头发和眉毛已经都被烧焦。颜素正在给消防队打电话,看到张昭出来就骂道:“你能不能听指挥?你不要命是不是?” 张昭将灭火器扔到地上喊道:“莫宣学跑了没多久,江之永,能不能找到他?” 颜素一惊,当即朝着江之永望去。江之永会步伐追踪术,他父亲师从一代传奇马玉林。江之永这些年从他父亲那里学了不少,已经是队里年青一辈的步伐追踪行家。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警报声,应该是附近派出所的增援抵达了。颜素赶忙朝着他们跑去,江之永努力地靠近洗车棚的后门,后门是砖铺地,不过只有两三米,两三米之后就是土路。他们刚才在这里踩了半天,路上脚印繁杂。江之永蹲了下来,思索了几分钟后起身朝着后面工地方向走去。走了大概七八米,他停住了脚步喊道:“张昭,他们往这边跑了。压痕很重,莫宣学不是一个人。” 这个时候,颜素已经带着派出所的同志抵达。听到江之永的喊声,颜素当即和张昭追了过去。江之永在前面带路,颜素和张昭跟在后面。十几分钟后,他们追到了一堵临时搭建的施工围栏边上。围栏已经被人推倒,江之永伸手一指道:“他们进去了。” 工地正在施工,一片忙碌景象。他们追到了工地中央,问了几个民工。那些民工都说,刚才看到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女人朝着那边跑了。 这个新建小区规模不小,不过追了片刻,颜素等人就看到莫宣学的背影。莫宣学背着张丽丽,跑得十分狼狈。颜素喊道:“莫宣学,站住!”莫宣学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不停,冲进了一栋还没有完工的居民楼内。 颜素也跟着冲了进去。跑上三楼之后,莫宣学拐进了一间房,这个时候,颜素突然停下了脚步。莫宣学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他将张丽丽挡在他的面前。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地上还有一个2.4l的饮料瓶,瓶子里还有少量汽油在回荡,显然是刚扔到地上不久。 莫宣学躲在张丽丽身后,他脸色很苍白,喘得跟狗一样,显得很狼狈。这是因为过量运动引起的脑部供血不足。挡在他面前的张丽丽全身赤裸,神情萎靡,显得十分虚弱。莫宣学一手紧紧地抱着她,一手攥着一个打火机,咬着牙说道:“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跟她同归于尽。” 说完,莫宣学就躲到房间内。颜素看了一下地形,这个房间应该是一个卧室,她虽然有把握冲进去制服莫宣学,但是考虑到张丽丽的人身安全,她只能暂时稳住莫宣学。颜素退到房间外,向着卧室喊道:“莫宣学,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可是,喊完之后,莫宣学并没有任何回应。江之永将手枪上膛,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五六分钟后,特勤中队率先抵达。他们的队长上楼之后,见到颜素,简单地了解了情况,然后开始布控。紧接着武警也抵达。武警中队的队长随即安排狙击手,并部署营救人质。中队队长过来找到颜素说:“罪犯躲在一个主卧的卫生间里,我们的狙击手没有狙击视野,是不是考虑一下强攻?” 颜素朝张昭望去,张昭思考了一下摇头说:“我们手里现在没有灭火器材,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凶手一旦点燃汽油,张丽丽两分钟之内就会被烧死。就算是我们侥幸扑灭了张丽丽身上的大火,她的一生也就毁了。先去调集灭火器材,再考虑强攻的事情。”说到这里,张昭小声地说道:“不如我去和他谈谈。强攻是最后的手段,不要轻易冒这个险。” 颜素很犹豫,张昭进去一样危险,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他想死,刚才就会死在爆炸里。他带着张丽丽逃了这么远,说明他还有求生的意志。现在他的情绪濒临崩溃,不排除有自戕的可能。让我试一试,至少先稳住他。”张昭补充道。 颜素知道张昭说得有道理,谈判专家还在来的路上,她沉声道:“注意安全。”张昭二话不说,就折返进入了房间。 张昭没有说任何话,直接走进房间。刚走了三四步,就听到莫宣学大声喊:“出去,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烧死她。”张昭停下脚步,冷笑道:“作为法医,我见过被汽油烧死的人。被烧死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你是医生应该知道。皮肤作为人体最大的器官,有丰富的神经末梢分布。当燃烧10秒左右,皮肤就会因为高温灼烧开始红斑爆浆,出于自我保护,我们的神经系统就会将痛楚传输到我们的大脑。凄惨的是这种痛苦会持续三分钟左右。你没有这个勇气。这汽油是用来毁灭证据的对吧?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莫宣学没有回应,张昭小心翼翼地进入了卧室。莫宣学躲在卧室的卫生间里,卫生间狭小阴暗,莫宣学挟持着张丽丽,狼狈地坐在卫生间的门垛后,门垛正好挡住了射击角度。张昭举着双手,走到了能看到莫宣学的角度,然后停下脚步,盘膝坐到了地上。 莫宣学看张昭的脸庞还十分稚嫩,他的头发和眉毛都在大火里烧焦了不少,脸色很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警服布满了污渍,看上去十分狼狈。莫宣学冷笑一声:“派个实习生来跟我谈什么?你出去吧,找个有分量的人来跟我谈。” 张昭看了一眼卧室外面,颜素他们都在外面警戒,随时做好冲进来的准备。张昭向前挪了一点,然后压低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很诡异:“给活人剥皮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当人的皮肤被掀开之后,被剥皮的人承受的那种痛苦,啧啧啧,简直是不能想象的。我只给死人剥过皮,没给活人剥过皮。我看过那两具女尸。你的技术很好,我挺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她们默默地承受这种痛苦的?一般人可是会挣扎的。我觉得你可不会好心给她们注射麻药。” 莫宣学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他倒是想给张昭讲讲。不过,现在这种场合,他只想怎么活命。张昭此刻也一直盯着张丽丽,张丽丽的呼吸十分虚弱,脸色十分苍白,不过生命体征看上去还不错。张昭略微放松了一些,张丽丽应该是被注射了麻醉药剂,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吗?”张昭再次说道。莫宣学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他自认为自己的每个部署、每个计划都天衣无缝,怎么会这么快就被警察找到了?如果再给他一天的时间,哪怕是十二个小时,他都能成功地洗脱罪名逃离这里。不过,他没有问。 张昭看到了他的好奇,于是说道:“我们先抓住了胡军,他昨天晚上就落网了。他既然选择了去广场抛尸,就一定会被逮住。现在的监控太多了。” 莫宣学没有想到胡军这么快就会落网。他问道:“胡军都招了?”张昭摇了摇头。莫宣学想过胡军可能会被警察抓住,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那样剂量的甲醇中毒,就算是不死也是个废人,他不担心。 莫宣学问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找你其实费了一番工夫。你利用胡军做你的障眼法,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干扰。可你设计的这个案子有一个重大的破绽。你知道是什么?”张昭问道。 “什么?” “你不该剥皮。你剥皮的手法太专业,一般是个法医见到这样的剥皮技术首先会想到医疗工作者,尤其是活体剥皮。你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张昭问道。 莫宣学听到这里,显得很失落。这是一种功败垂成的不甘和屈辱。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流着眼泪委屈地说:“我给了他很多铬酸洗液,又给了他胰岛素,没有想到这个傻子竟然去广场抛尸。你说他怎么这么蠢呢。自以为是,我怎么就认识了他呢……” 张昭没有说话,一直在听莫宣学骂人。等他骂不动了,张昭才说:“是啊,你要是用铬酸洗液处理尸体,那就天衣无缝了。每年的女性失踪案多如牛毛。你知道咱们国家拐卖妇女儿童很猖獗的,想要找到他们,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可惜了,真的可惜了。所以,你才要杀胡军并想嫁祸他,对吧?” 莫宣学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张昭,他发现张昭看他的眼神很怪异,这种眼神他很熟悉,每当他自己面对镜子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幽幽地盯着张昭问道:“你其实和我一样。” 张昭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却说:“确实一样,只不过我们走了两条路。你选择了杀戮,我选择了结束杀戮。”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莫宣学不死心地问。张昭笑了,笑得很诡异,甚至让莫宣学都有些汗毛倒立。张昭说:“因为不管你如何虐待她们,但是你绝对不会和她们发生性关系。这出于你剥皮的原始冲动。我看到她们尸体的时候,尤其是看到她们的眼睛,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何会剥她们的皮?等我看到你的家庭背景时,我突然想通了。她们都有一双和你后妈一样迷人的眼睛,是吧?我要是猜得没错,你应该很恨你的后妈,恨之入骨。她一定狠狠地虐待过你,在你父亲去世后的每一天都虐待你。 “可是呢,她同样给了一件东西,那就是性启蒙。她除了生理上虐待你,在心理上也虐待你。以至于你成人之后,心里都挥不去那种阴霾。你恨天下所有的女人,你把她们当成猎物和畜生。但是你偏偏又是个男人,你喜欢那些和你继母长着一样漂亮眼睛的女人,你对她们有性冲动。你的心里应该很矛盾,只有对着她们打完飞机之后,你才有些许解脱。怎么?她们的臀部皮肤是不是和你后妈的一样手感细腻呢?” “你给我闭嘴。”莫宣学被激怒了,他浑身都在颤抖,手里下意识地高高举起打火机。张昭看了一眼门外,消防队已经抵达,各种消防器材都被堆到了门口,显然颜素已经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张昭知道没有再拖延下去的必要了,缓缓地站起来说道:“莫宣学,其实我不想骗你。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你听听外面的声音。咱们都是成年人,别那么幼稚了。你把她放了,你还能保一条命。”说完,张昭就朝卫生间走去。 莫宣学显得很激动,拿着打火机喊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点了。”张昭看着他那哆哆嗦嗦的手,不由得笑了。他幽幽地望着莫宣学说:“自杀这种事,时间拖延得越久越没勇气。像你这种躲在背后波云诡谲的人怎么舍得去死呢。你听我一句劝,跟我一起出去。” 莫宣学的眼神很犹豫,张昭此刻必须做个决定,他如果现在撤出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会不可控。但是留在这里,就必须和莫宣学豪赌一把。赌莫宣学舍不得自杀。当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求生是人的本能,张昭赌他不会自杀。 张昭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颜素他们冲进来的时间,计算着灭火器喷灭掉张丽丽身上的火焰。最终,张昭决定赌一把。他给颜素打了一个手势,然后又朝前走了一步:“很多时候,我们以为面前是大海,是沟壑,是深渊。但是,等你越过去回头看的时候,那不过是溪流,是台阶,是浅滩。别做傻事。” 莫宣学看着张昭逼近,更加慌张,他哆哆嗦嗦地举着打火机,而张昭却冷笑道:“那你点吧。”没等莫宣学反应,他继续怒喝道:“你倒是点啊。点啊。” 被张昭这么一吼,莫宣学愣住了,他高举着的打火机始终没有点着。短暂的对峙后,莫宣学无力地靠在墙上哭了,像一条丧家之犬。他把打火机扔到了地上,张昭赶忙将张丽丽抱了起来,迅速撤离到了安全地方。颜素带着人冲进来。张昭以为这件事终于要告一段落,而这时莫宣学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神情骤变。张昭和他对视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张昭不知道莫宣学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但他的眼神变得很狰狞也很坚定,紧接着,莫宣学从地上捡起打火机,打火机爆出了一阵火花,火焰瞬间引燃了他全身。烈焰从狭小的卫生间奔涌出来,张昭赶忙卧倒将张丽丽压在身下,紧紧地贴着她,耳旁轰的一声,只能感觉到一股无法忍受的灼热。 灭火器喷出的白雾让张昭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切都那么短暂。混乱中,张昭听到莫宣学凄厉的惨叫声和颜素的喊声。张昭感觉自己被人拖了出去。莫宣学的惨叫声显得异常狰狞。房间内的白雾没有散去,消防队和特警先后冲了进去,里面传来厮打的声音,持续了几十秒,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张昭摸了一下张丽丽的脉搏喊道:“快把她抬下去。”有人将她放到了担架上,朝着楼下跑去。张昭跑回卧室内,只看到莫宣学倒在卧室的一角不停抽搐,身上的火虽然被扑灭了,可是他的脖颈被割裂,鲜血涌出。张昭看到莫宣学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手术刀。医生冲上去给他止血。十多秒之后,莫宣学不再动弹。 急救的医生低着头站了起来,用白布盖上了他…… 第十章 结案 张昭面对已经被烧毁的洗车棚,默默地沉思着。莫宣学死了,胡军还在抢救。这案子到了这一步,也就该结案了。可是张昭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要想把这案子走上司法程序,公安部门需要更多更加确凿的证据。 张昭提着二十斤重的采样箱,穿着工作衣,全副武装地进入了洗车棚。洗车棚内一片狼藉,为了灭火,地上到处都是水,四周的墙壁也被浓烟熏得黑漆漆的,看不到原来的样子。这里的一切都被这场大火给吞没。不过,这根本难不倒法医。 张昭去过比这更加恶劣的现场,这对张昭来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洗车棚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外面是洗车的操作室,里面是洗车人员的休息室。张昭觉得,既然莫宣学想过嫁祸胡军,他就应该给胡军留有证据。不过,就算是没有留下,也无所谓。 张昭走到了里间,房间内充斥着一股难以忍受的刺鼻味道,他知道那是铬酸洗液。这间房里有一架钢床,莫宣学把床上面铺的木板给去掉了,换成了拼接的钢板。钢板有弧度,连接着床尾部的一根被烧毁的塑料水槽。水槽通向下水道,这是他们用来方便作案后清洗场地的。 张昭打开了工具箱,开始寻找指纹。指纹的沉积物只有0.1mg,沉淀物99%都是水分,剩下的残留物中有机物和无机物各占一半,无机物是盐,有机物是氨基酸、类脂化合物和维生素等。火灾现场提取指纹十分有难度,因为高温、烟熏和灭火行为基本会把指纹中的成分毁掉。大部分提取指纹的方法都不可用,干粉显示法、硝酸盐显示法、硝酸亚汞显示法、茚三酮显示法和茚三酮混合硝酸银显示法都不太好用,不过熏染法中的喹啉醇还凑合。张昭试了试,总算提取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指纹。 他起身后,目光落到了狭小房间的一个工具柜上。这个工具柜的铁皮已经被坐塌,应该是被当作凳子来使用的。工具柜上方是用木板钉的桌子,桌子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张昭打开了工具柜,工具柜里面有不少东西。张昭一样样取出来,装进证物袋,准备回去提取指纹。 工具柜下方是铺设的老式水磨石地板,地板似乎有些松动,于是他喊人把工具柜挪开,用脚踩了踩,觉得下面的声音不对。他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找到一把改锥,用力一撬,果然把地板撬开。在水磨石地板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铁皮的工具箱,因为下面没有氧气,工具箱并未怎么损毁。 张昭小心翼翼地将工具箱拿出来,里面的东西让张昭直接愣在那里。工具箱里有一个玻璃水槽,打开盖子后,张昭闻了一下,应该是福尔马林。张昭小心翼翼地把福尔马林容器举起来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玻璃水槽取出来,看到浸泡在里面的一张类似于人皮的东西。 张昭判断,这是其中一个女孩的臀部皮肤。水槽下方有一个厚厚的标本夹,类似于一种相册。张昭缓缓地翻开了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巴掌大的人皮,已经被福尔马林浸泡风干,制作成了标本,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樊江玲。 张昭沉默了,这是莫宣学的战利品,同时也是杀害那些女孩的证据。他之所以选择女性臀部,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性需求。洗车棚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看到张昭手里的东西,一时间都沉默了。工具箱里还有一个小盒子,张昭拉开了拉链,里面躺着一个胰岛素注射器。 张昭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到了证物袋中,缓缓地起身。他知道,这个案子暂时可以结案了。之所以说暂时,是张昭觉得,有几个地方他还觉得比较疑惑。 第一,莫宣学是怎么和胡军认识的。他们两个无论从学历还是经历上看,都不应该有重叠的人生轨迹。第二是莫宣学的死。在莫宣学扔掉打火机那一刻,张昭几乎断定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可是莫宣学最后从手机上看到了什么,彻底地刺激了他脆弱的神经。 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刺激,张昭都不能想象他看到什么。让一个人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良久,最后放弃抵抗后却突然选择了死亡。这不合理。 其实张昭见到莫宣学本人之后,他的内心很失望。这种失望来源于张昭对他的性格侧写。在张昭的推断中,莫宣学残忍、聪明,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可他缺少一种必要的特质,那就是勇气。当事情败露后,莫宣学没有选择自杀,他带着张丽丽逃到了穷巷。大部分这样的作案者不畏惧死亡,但是莫宣学畏惧。 按理说,莫宣学应该没有这个勇气作案的,他就是那种内心愤愤但是一辈子碌碌无为的人。如果换作张昭,他一定会和张丽丽同归于尽,甚至会再找一个陪葬。 想到这里,张昭长叹了一声。这时颜素走了进来,她很疲惫,也很亢奋。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奋战,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松一口气。她看到张昭依旧愁眉不展,便好奇地问道:“证据找到了,这个案子也了结了。你叹什么气呢?” 张昭缓缓地抬头问道:“这个案子真的了结了?” “当然,不然呢?”颜素认真地回答。 张昭笑了笑,拎着他的工具箱朝门外走去。大门外阳光明媚,夏日的骄阳似乎赶走了每个人内心的阴霾。张昭回头看了看那破旧的洗车棚,嘴里呢喃道:“真的了结了?” 第一章 尸检 张昭知道,在人世间纯粹的恶魔和纯粹的天使是一样稀缺的。单纯地讨论善恶对人来说是片面的。震惊全国的白银市连环杀手高承勇,从1985年5月到2002年2月一共作案11起,奸杀11人。2016年高承勇落网后,笼罩在白银市十多年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他停止作案的原因是2002年他儿子高玉言考了全镇第一名。 著名悍匪白宝山也是如此,先后杀15人,包括军人、警察、群众,抢劫140多万元。为了抓捕他,先后动用了一万多名军警。抓捕后,他的供词是这样的:“我想过了,服刑出来,我就去杀人,杀死那些受法律保护的人。如果法律判我20年,我出来杀成年人;如果法律判我无期(徒刑),我出来年纪大了,没能力杀成年人了,就杀孩子,到幼儿园去杀,能杀多少杀多少,直到杀不动为止……”这样的人算是十恶不赦,丧心病狂。可抓捕他的时候,白宝山因为不想当着他母亲的面杀人,放弃了抵抗。 人性的复杂不让张昭困扰。在张昭的眼里,一个人善与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他守护的是法律这条红线。 冰冷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是一位老人,皮肤粗糙,脸上布满了皱纹,粗大的手掌上布满了一层层老茧,全身上下骨瘦如柴,后背长满了褥疮,孱弱得让人不忍直视。这是长期卧床后不活动导致的肌肉萎缩造成的。 这位叫作陈学文的老人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在s省人民医院病逝。几个月前,他不小心跌倒导致颅内出血,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后,病情还算稳定。可是在瘫痪期间,他的儿女们没尽到照料义务,让他的肌肉缺乏运动严重萎缩,生活无法自理。因为肌肉萎缩行动不便,老人在下床时又不小心摔断了胫骨。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骨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院时,出了变故。昨天早上老人要上厕所,蹲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这个可怜老人的最后几个月,竟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老人去世后,家属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条人命就没了?胫骨骨折又不是什么致命疾病,怎么会死人?他们认定是医院疏忽给老人用错了药,或是庸医检查不彻底耽误了重大疾病的治疗时机。和医院协商无果后,他们一怒之下将老人的尸体抬到了门诊大楼前,还和医院的员工发生冲突,导致医院的工作秩序受到很大干扰。 这件事迅速发酵,经过媒体报道后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医院这边也觉得很冤枉,老人骨折后,他们按照程序进行治疗,病人恢复得也不错,为什么会突然死亡?当天下午,s省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介入。经过和家属以及医院的协商,今天进行尸体检验来调查老人的死亡原因,判断责任方,给群众和家属以及医院各方一个交代。 解剖的地点并不在公安局,而是在s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张昭是今天早上九点半接到的任务,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可责任方还都没有到,所以解剖一直未开始。 医疗事故鉴定也是张昭的本职工作之一。法医学不只在刑侦方面适用,还涵盖临床鉴定、病理鉴定、物证鉴定、精神鉴定和毒物鉴定。其中临床活体鉴定几乎占了张昭工作的三分之一,如需要验伤、医疗纠纷鉴定、年龄鉴定、评定伤残等级等。剩下的三分之二,就是一般常见的物证鉴定、毒理鉴定和病理(尸体)鉴定。 简单说来,法医的本职就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在我国一些发达地区,法医的工作分工明确。但在s省,法医鉴定制度还在改革之中,张昭和s省所有的法医一样承担着这些全方位的任务。 解剖室的面积不小,东侧是一个巨大的观察窗,应该是用于解剖教学。房间四周装着用于取证的能跟踪行动的摄像设备,顶部安装有空气净化系统。这间解剖室是去年才翻修完成,里面的设备都是全新的。解剖台更是十分先进,有双排风和水汽分离系统,而且有电动升降功能。除了供应冷热水,还提供了废弃组织销毁设备,清洗十分方便。 张昭听着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心里盼着局里更换解剖台。他们技术中队的解剖台太老旧了,每次做完解剖工作,光清理工作就十分烦琐。他琢磨要是有这么一套设备,那该有多好。 这个时候,解剖室的感应门自动打开,一行五人进入解剖室内。其中两人是家属和医院代表,剩下的人是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成员。在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成员里,他看到了付春生教授。付教授自然也看到了张昭。两个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接下来,便是开始解剖。在场的所有人对着老人的遗体鞠躬后,张昭消毒后全副武装起来。他已经看过陈学文的病历。内心已经对老人的死亡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付春生教授今天没有准备动手,显然是相信张昭的技术,还将自己的助手借给了张昭。 张昭在助手的帮助下,先仔细地检查了老人的皮表。除了曾经的开颅手术留下的外伤和双臂上的一片瘀青,老人体表并没有明显的致死痕迹。开颅手术是好几个月之前做的,瘀青是长期住院输液导致的生活反应。 张昭开始动手解剖。付老轻声地问:“张昭,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张昭一边拿工具,一边小声地说道:“应该不是ch,我怀疑是pe。” 医院的负责人听到这里,赞同地点了点头,家属和调解委员会领导,则是一脸茫然。付老解释:“ch就是脑出血,pe是肺栓塞。从老人最后的抢救过程来看,我们也怀疑是肺栓塞猝死。咱们等等解剖结果。” “我爸是脑出血住的院,怎么可能是肺栓塞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老人的家属很不理解,语气也比较激动。 付老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毕竟解剖台上躺着的是人家的父亲,这是人之常情。他解释道:“脑出血初期容易猝死,但熬过了危险期之后,猝死的可能性不大。我看是因为他一直瘫痪在床,没有及时地进行康复恢复,后来又骨折卧床,长时间的躺卧导致他双腿血管血液流动速度减缓,形成血栓。血栓一旦脱落,就会顺着血液进入心脏。首先是回到右心,这一段路程越走越宽问题不大。但是,一离开心脏进入肺动脉,往往会卡在肺动脉左右分支的附近,这样整个肺就失去了血液循环。人虽然可以吸气,但是氧气无法运出,肺部可能会坏死。当然,这是猜测,一切还要等解剖结果出来。” 张昭此刻已经开始解剖。他在老人的胸部和腹部切出一个y字形,y的双岔一直延伸到肩关节到胸部中部,干线要一直延续到阴部。如果是女性,y的双岔是弯曲地避过胸部。因为要找出死因,要切取内脏器官化验毒理,加上老人有颅内出血,稍后还要切开颅骨检验,所以,这是一台极其完整的尸体内脏解剖。 自动解剖台支撑尸体弓起,这样做便于打开胸腔和腹腔。助手将断肋器递给了张昭,断肋器形状很像破拆钳。张昭沿着老人肋骨和胸骨软骨相连的分界线走刀,切开胸腔后让肋骨连在胸骨上,摘除了整个胸板。这是一个技术和力量相结合的工作,饶是解剖室内冷气开得很大,张昭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水。 一旁的家属显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脸色苍白无比,几次忍不住想呕吐。调解委员会的领导早就躲得远远的。打开胸腔后,里面的内脏情况和张昭猜想的很像。大部分突然猝死的pe都是在体位变化时发生。表现为呼吸困难、面部青紫、心脏骤停,几分钟之内就会导致死亡。解剖一般能见肺部缩小,肺前缘发白,肺实含血量较少。 此刻的张昭取出老人的心肺,开始检查血栓。一般来说,人的肺脏有双重血液供应,较小的血栓或者单侧肺动脉血栓一般不会猝死。如果肺循环系统如同百分之六十被闭塞,心脏不能泵血而导致急性心脏功能衰竭,阻塞两个或以上的肺动脉巨大血栓才能引起猝死。 片刻后,血栓找到,助手过来拍照。张昭指着血栓说道:“这是生前血栓。血栓比较干燥,质地脆弱,表面暗淡无光泽。在肺切片上,血栓如同挤牙膏一般从肺的血管中略突出来。如果是死后凝血,应该是暗红色,柔软像果冻一样。这样大的栓塞,可以导致肺栓塞死亡。我下一步寻找血栓来源。” 这样巨大的血栓一般是从瘫痪的下肢生成,张昭切断了老人的肌腱,对腓肠肌做多横切面,开始解剖老人的下肢。打开下肢后,张昭在血管内发现了致密、腊肠样的血栓自切面突出。他说:“血栓来源找到了。” 助手过来一侧拍照。张昭继续解剖。老人的家属以及医院代表和调解委员会的领导听到后,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出解剖室。 老人的死因已经查明,和医院没有直接关系。闹事的家属将面临扰乱公共秩序的起诉以及赔偿问题。这出闹剧落下帷幕,张昭和助手也开始缝合尸体。等这一切处理完了,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张昭洗手之后,从解剖室出来,疲惫地坐在解剖室外的长椅上休息。这个时候,张昭的手机响了,那边传来颜素的声音:“我让队里的人去接你,郊区发生了纵火案,你来一趟。” 第二章 案发现场 张昭坐在医院内的长凳上,一边吃面包一边喝水。医院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现在已经是九月,入了秋之后,太阳不再像夏日那般灼烈,他在解剖室待了几个小时,想在这里晒一晒,驱散一下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和尸臭。 和煦的秋风一阵阵拂来,让张昭稍微有些困倦。他默默地想,要是有一张床就好了,最好再有一床被子,睡上哪怕一个小时都行。 “张昭,上车。” 听到江之永的声音,张昭睁开眼,看到江之永将车停在院子里,朝着他一个劲地招手。张昭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扣好安全带后,便歪在座椅上准备小睡一会儿。杜馨笙坐在后座,张昭上车时就听到了她打游戏的声音。 专案组现在还没有裁撤,因为人皮相册的案子还在走司法程序。不过张昭知道,再有一个星期,等法院一宣判,专案组的成员也就该各自归队了。 车慢慢地出了医院大门,朝着万柏林区方向前进。后排的杜馨笙手机传来微信提醒的声音,几分钟后,杜馨笙对江之永说道:“抠门江,你什么情况?我好心把我闺密介绍给你相亲,你怎么不理人家呢?” 江之永没好气地瞪了杜馨笙一眼,开着车没有说话。想起昨天晚上的相亲,对他而言简直是一场灾难。相亲的妹子名叫肖雅,是个老师,照片上肤白貌美气质佳,这让江之永很喜欢。平心而论,他长得还算是英俊,说话办事给人印象也稳重,他家传的步伐追踪术让他在分局声名鹊起。凭借这个技术和工作经验以及家里的人脉,三十五岁上个副科问题不大,可谓是前程似锦。 局里不少妹子都抛出了橄榄枝。不过,江之永并没有打算在公安系统内部找一个对象。警察这个职业都太忙了。在一些发达国家,警察和人口比例能达到100比2。而我们国家由于人口众多和各地方财政压力,警察比例是严重失调的。如果在公安内部找一个,大家忙起来,日子怎么过? 江之永已经三十岁,对人生有了长远的规划。他打算找个老师或者是朝九晚五的白领谈恋爱。这样即便是他忙于工作,家庭也有人照顾。如果是老师的话就更好,有寒暑假和双休日,这样未来的媳妇就能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到孩子的教育上。 江之永家对门的邻居夫妇二人都是老师,除了正常上班,还开了个课外补习班。说是补习班,其实就是下班后看孩子们写作业,一个月少说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将来结婚后还房贷的时候还能轻松一点。 为了相亲,昨天晚上江之永精心打扮一番,还订了一家价格实惠的火锅店,他一边等待,一边幻想着以后的幸福生活。大约十分钟后,肖雅到了。当江之永看到肖雅本人的时候,顿觉五雷轰顶。面前的肖雅和照片完全不是一个人。江之永根据目测,很快计算出肖雅的体重和身高。 这个技能是他的强项。面前的肖雅身高155厘米左右,体重至少有170斤。三围应该是三尺一、三尺一、三尺一,完全是一个水桶形身材。脸和照片上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小姐姐也对不上号,只能依稀找到一点相似的痕迹。 江之永这时候才明白,照片上都是骗人的。 江之永虽然不是外貌协会,可也不是完全没要求,不然,他老江家优秀的dna怎么往下遗传?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江之永经历了人生最灰暗的两个小时。肖雅不是一般人。一顿火锅吃了他七百多块钱,三十块一盘的羊肉这姑娘吃了十三盘,要知道,七百块这可是他工资的五分之一。 送走那个姑娘后,江之永都有些怀疑人生了。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结果今天杜馨笙竟然还追问他,这让他怎么回答? “抠门江,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我闺密还等着呢?”杜馨笙又追问道。 当着张昭的面,江之永不想表现得太肤浅,又懒得跟杜馨笙理论,便随口说道:“我觉得我和那个肖雅不合适,反正看着没感觉。我昨天晚上已经跟肖雅说清楚了啊。” 杜馨笙听到这里,阴阳怪气地说:“难怪肖雅说你昨天磨磨蹭蹭的不想结账。自己长得丑还嫌别人长得丑,自己穷又觉得别人穷,活该你一辈子做一条单身狗。” 所谓不合适就是穷,没感觉就是丑,一见钟情就是好看,深思熟虑就是有钱。江之永听到这里,正想骂人,张昭忽然咳嗽了一声,问道:“怎么这个纵火案要动用专案组的人?” 张昭这么一问,车厢内顿时沉默了。一般来说,专案组就是专案专办,不会去处理别的案子。那么,人皮相册的案子已经结案了,发生的纵火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会不会这个纵火案和我们的案子有联系?”杜馨笙好奇地问道。 江之永瞥了一眼杜馨笙冷笑道:“脑子是个好东西。” “抠门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杜馨笙伸手就要去抓江之永,江之永赶忙求饶说道:“开车呢姑奶奶,你别闹了。” 江之永的父亲和杜馨笙的父亲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经常闹着玩,大家也都习惯了。杜馨笙看到江之永求饶,便也作罢,好奇地望着张昭道:“师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脑子里确实在思索这件事。按照正常程序,这个案子应该由辖区内的万柏林区分局刑侦大队负责,就算是特殊案件上报到a市刑侦支队,也不应该和他们专案组有什么关系。 刚开始,张昭以为颜素只是让他出现场。张昭隶属于技术中队,作为法医出现场是正常的工作程序。可是,江之永和杜馨笙竟然也在,那就是说专案组全部出动了,这让张昭有些想不通。 虽然张昭怀疑人皮相册的案子并没有彻底了结,但他不认为这个纵火案会和人皮相册的案子有联系。莫宣学比张昭想象的要软弱太多,虽然他有严重的妄想症,但是通过和他的接触,莫宣学的妄想症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他的表现过于异常,反而让人觉得还有隐情,但证据确凿,和纵火案应该没联系。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后,江之永他们抵达了纵火案的现场。这里是位于万柏林区远郊的一个自然村,名叫七里沟。远处就是a市的一处垃圾填埋场。a市每天大约会产生5000吨的生活垃圾,每当夜幕降临,a市环卫部门就会将垃圾倾倒在这里进行填埋处理。 因为我国的垃圾分类做得很差,导致垃圾填埋场附近的七里沟村形成了一个新的产业——垃圾回收,也就是俗称的捡破烂。附近的这几个村子的不少村民都因为捡破烂发了财,村民有了钱就开始不停地扩建。现在的垃圾回收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条,吸引了不少外地的淘金者。 外地人慢慢变多,村民开始修房子出租给这些外地人赚取房租。伴随着人口增加,也让这里出现了繁荣景象。自从外地人暴增之后,治安也变得每况愈下。市政府这些年先后经过了三轮的严打和治理,才让这里渐渐地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纵火案的地点位于七里沟村的一处私人露天仓库的旱厕,这里已经是七里沟村的外围,附近还有不少这样的小仓库。说是仓库,其实就是用金属栅栏围起来的露天可用的垃圾堆放点。从垃圾填埋场淘回来的垃圾在这里分类打包出售。这个仓库面积并不大,一角有座简易房,应该是办公地点。 此刻,这个仓库里到处都是工作人员,现场已经被封锁,外面围着很多附近的村民,他们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江之永他们出示了工作证后,外围执勤的警察将他们放了进去。张昭看到有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也有万柏林区分局刑侦队的同志,还有三个人穿着便装一脸愁云。 颜素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但张昭看着他们很陌生。除了颜素,张昭发现秦儒也在。这可能是一起恶性案件,从分局到市局的人都被惊动了。 张昭推测,那几个穿着便装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公安系统的,只是不知道隶属于哪个部门。颜素看到张昭,便冲着他招手,张昭和江之永赶忙都跟了过去。这个时候,张昭看到省公安厅的陆广从旱厕里出来。他意识到,这个案子不是恶性案件那么简单了。 会合之后,秦儒开始介绍人员情况。这些穿着便装的人是y省公安厅“7·18”特大拐卖妇女儿童专案组的同志,带头的是他们的副组长陈建勋。而在旱厕里被烧死的那个人名叫刘辉,是他们y省专案组要抓捕的嫌疑人之一。y省专案组为了找到刘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没想到刘辉找到了,却成了一具尸体。其中有三个刘辉经手的拐卖儿童下落不明,如今线索中断,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惆怅。 简单讨论后,张昭进入了案发现场。这个旱厕是露天的,面积很狭小,大约只有不到五平方米,十分简陋。墙体高度两米左右,用青砖砌成。嫌疑人刘辉倒在旱厕东北角,他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焚毁,裸露的皮肤也大部分碳化。 张昭进去的时候,旱厕里已经有三四个同事正在勘查现场,张昭加入其中。刘辉双目紧闭,身体略蜷起,双手握拳呈拳击姿势,这是因为高温使骨骼肌凝固收缩,由于屈肌强于伸肌,所以导致躯体呈现拳击状姿势。不过,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都会呈现这种状态,所以不能判断其死因。 目测刘辉全身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四十以上,上半身烧伤较为严重。一般来说,二度烧伤达到百分之五十、三度烧伤达到百分之三十五都可以致死,刘辉这样的重度烧伤不排除被烧死的可能性。 他的上半身有清晰的皮肤裂创,这是因为高温使皮肤收缩,与皮下组织形成的绽裂,多呈现直线和弧线,表浅、走向和皮肤纹理一致。通过他未烧伤区域的生活反应初步能够判断可能是烧伤致死。张昭缓缓地起身,观察了一眼四周墙壁。四周的墙壁上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说明火势燃烧得十分炽烈,刘辉应该是被一种易燃物品烧死。 这个时候,张昭略微皱起了眉头。 被活活烧死是一种十分残忍的死亡方式。中毒、休克、窒息,每一个因素都能让人生不如死。高温引起呼吸道热反应综合征,呼吸道黏膜充血、水肿、坏死、脱落和分泌物增加引起的支气管痉挛,加之燃烧不充分的烟灰和炭末会堵塞呼吸道,很容易窒息死亡。况且刘辉经历的这场大火十分炽烈,火焰在助燃剂的帮助下,估计还没等他窒息,就已经出现烧伤性休克。 超过150度的温度辐射和直接接触都会使皮肤和毛发发生碳化,人体皮肤丰富的神经末梢会把这种痛苦直接传递到人的大脑,在火灾中烧伤性休克是常见的死亡原因。一般这种痛苦正常人无法忍受,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剧烈挣扎和自救。这是个露天旱厕,也没有安装房门,刘辉虽然有挣扎痕迹,但是却没有站起来跑到外面自救,而是选择了一直在地上打滚,这有些不符合常理。 张昭疑惑,凶手作案的时候刘辉为什么没有反抗?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就算是凶手躲避,挣扎的刘辉也能让凶手卷入火焰。这说明刘辉到了这里的时候意识极有可能是不清醒的。 可惜的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九点一直在下雨,报案人进来的时候不懂得保护现场,现场被人踩得十分凌乱,具体情况不好判断。但没有发现剧烈搏斗过的迹象。 刘辉的上半身烧伤得十分严重,尤其是头部。张昭判断凶手应该是将助燃剂浇透了他上半身,然后点燃了他的头发。这是巧合还是纵火者有意为之?如果是故意的,说明凶手有意识地想掩盖死者的身份,刘辉的头部已经完全碳化,根本看不出来之前的样子。可如果想掩盖刘辉的身份,他为何又不等尸体彻底地燃烧干净,将骨头扔进旱厕毁尸灭迹,那样岂不是更加稳妥? 张昭知道,必须进行尸体检验,才能确定刘辉死亡的真正原因。 同事们拿来尸袋,准备将刘辉的尸体装车,张昭赶忙上来帮忙。将刘辉的尸体装车之后,张昭跟车离开。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定刘辉的死亡原因,给侦破提供必要的信息和证据。 上车之后,张昭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零六分。张昭望向了窗外,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第三章 案情会议 刑警的每一天都是忙碌的,往往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下个案子就已经到了手里。平心而论,中国的治安还是不错的,就算是和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治安也毫不逊色。无论贫富贵贱,人们站在大街上心里终归是安稳的。 在这样一个地域辽阔而且人口众多的国家里,在警察比例失调的前提下,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不容易的。 颜素在不熬夜的情况下,一般早上六点起床,从局里宿舍出来,沿着马路慢跑五公里,然后回到局里吃早餐。这是在部队养成的晨练习惯。她孤身在这里,父母住在c市,住在宿舍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年龄的女孩都会被家里催婚,颜素自然也不例外。昨天晚上,她母亲介绍了个姓郝的年轻人给她,催着她成与不成都去见一面。姓郝的男人在a市地税局上班,是公务员,有车有房。长得倒是人高马大,但是说话油腔滑调,颜素很不喜欢。 已经28岁的颜素,自然也想过她的婚姻大事。那都是在每天忙碌过后精疲力竭的时候胡思乱想的。因为在部队的经历,她并没有谈过恋爱。她都不清楚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不过,有一点颜素是确认的,她不会喜欢上像张昭这样的男人。张昭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虽然穿着公安制服,但孱弱的身躯无法撑起制服的棱角,如同一个保安。张昭的制服满是污渍,惨不忍睹,虽然经过洗涤,可是没有洗干净。 张昭是个单身男人,颜素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他身上总有一股异味,站在张昭三米范围内都能够闻到。这是长期和尸体打交道沾染上尸臭。曾经有一次发现河飘案,张昭经过了一上午的尸检,浑身尸臭味地中午去餐厅吃饭,整个餐厅的人都震惊了。 大家都火速和张昭保持了十多米的距离。餐厅的大师傅没见过世面,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当时就吐了。那种味道就像是将半桶腐败的烂肉加上半桶菜场收的鱼肠子等动物下水混在一起,盖上盖子,在酷热的夏天闷上几日的气味。张昭就着这股味道,在餐厅淡然地吃了一大碗刀削面。 颜素一想到和这种人朝夕相对,头皮都发麻。 除此之外,颜素最不喜欢张昭身上的这种气质。张昭给人的感觉大多数是安静的,永远是一副面瘫状。颜素从未见张昭笑过,自然也别指望能看到他其他表情。可是,他的目光却总是如同利剑,仿佛能洞穿你的一切心思。那种感觉就如同孤身一人深夜站在一个极其深的山洞口,听着里面阴风阵阵草木萧萧,虽然好奇却不敢踏入一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张昭似乎感觉到颜素在看他,将目光落到了颜素身上。颜素心虚地避开了张昭的目光,胡乱翻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她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心里暗暗想着:“我慌什么?丢死人了。” 就在颜素天人交战的时候,秦儒陪同着陈建勋、陆广等人走进了会议室。落座之后,陆广和陈建勋依次落座,秦儒和专案组的人坐在他们的对面。张昭望向了陈建勋,陈建勋和秦儒年纪差不多,但是显得异常沉稳,目光坚毅,透露着一种自信。 颜素从警衔猜测这个人级别应该在秦儒之上,至少和陆广是一个级别的。 “同志们,这位是y省专案组的副组长陈建勋,隶属于y省公安厅刑侦总队。‘7·18’妇女儿童拐卖案是公安部挂牌督办的案件,要求各地公安部门积极配合。目前,涉案团伙的罪犯基本都落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已经寻找回46人。昨天死在我市的刘辉也是这个团伙成员之一。他是负责被拐儿童的销售和分赃的蛇头。根据落网的‘7·18’团伙头目王刚交代,刘辉九天前带着三名被拐卖的儿童离开y省。经过省厅的研究决定,你们主要负责抓捕杀害刘辉的凶手并配合y省专案组剿灭窝藏在我省的刘辉的其余党羽。y省专案组的同志们负责继续寻找那三名被拐卖的儿童。” 陆广话音一落,秦儒和专案组成员当即起身敬礼喊道:“保证完成任务!”陆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他朝着陈建勋笑道:“麻烦张队长说说你们掌握的情况。” 陈建勋一看就是个老刑警,他拿出照片说道:“刘辉,汉族,现年45岁,初中学历。五年前一直在老家务农,顺便做点小买卖。2011年春和老乡来到s省务工,也就是在那里结识了他的情妇孙晓芳。孙晓芳是个寡妇,没有正当的经济收入。她很早就开始参与妇女及儿童拐卖。2013年秋收后,她将刘辉介绍加入了王刚的拐卖妇女儿童团伙。这个刘辉能说会道,头脑精明。从2013年开始,刘辉在你们省慢慢地发展出了一个小型团伙,主要负责儿童的拐卖和销售。他将拐来的儿童交给王刚,或者从王刚手里拐来儿童卖到你们省。孙晓芳交代,据她所知,刘辉经手过的儿童已经有14人之多。 “我们是一个星期前开始收网的。王刚这个团伙很谨慎也很隐蔽,涉案人员涉及12个省份30多个地市70多人。而这个刘辉是王刚落网后才逐渐进入我们的视线的。孙晓芳在2014年年底因为感情破裂和刘辉分道扬镳后,就返回了y省投靠了王刚。所以,她并不清楚刘辉团伙的最新动向。好在王刚交代了刘辉的藏身地点,结果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刘辉已经死亡。孙晓芳供出了刘辉团伙曾经的一名主力下线,但此人去年已经死于癌症。伴随着刘辉死亡,刘辉这个团伙成员到底有多少人就成了一个谜,刘辉贩卖的儿童也下落不明。我们想从抓捕杀害刘辉的凶手上打开突破口,因为刘辉的死亡不排除是因为分赃不均而导致的反目成仇和杀人灭口。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陈建勋说完,会议室陷入了沉默。秦儒知道这个案子的重要性,“7·18”的案子是公安部挂牌督办,格局很高,难怪会突然抽调专案组配合“7·18”专案组。秦儒感觉促成这次合作的很有可能是陆广。一般情况下,这种案子应该由省厅牵头抽调人员。显然是陆广相信他们市局专案组的能力,准确地说是相信张昭的能力。 还没有走完司法程序的人皮相册案子的侦破速度让陆广对张昭和专案组信心十足,不过,秦儒却知道这一切恐怕不会像陆广想象的那么顺利。现场被破坏得十分严重,刘辉的主业还是废品销售,而副业才是贩卖儿童,人际关系很庞杂,想要短时间内侦破此案还是十分困难的。 这个时候,陆广沉吟了一声说道:“老秦,说说你们掌握的情况吧。” “先说说尸检情况。”秦儒说道。 张昭似乎没有听见一般,颜素用胳膊轻轻捅了一下张昭,张昭这才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颜素,颜素小声地说:“秦队让你说一下尸检情况。” 张昭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得很尴尬。专案组的人早就习惯了张昭这种行为,所以并不奇怪。倒是陈建勋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昭。昨天他抵达a市之后,第一时间和s省公安厅的同志们取得了联系。陆广就向他们推荐了秦儒的这现成的专案组。 原本按照陈建勋的意思,组建一个专案组对刘辉的案子特事特办。不过,当他听陆广叙述人皮相册案子过程的时候,陈建勋倒是对秦儒的这个现成专案组十分感兴趣。除了兴趣,陈建勋也有些担忧。 这个专案组里面,除了秦儒和颜素,张昭等人都太过年轻。刑警这个行当是经验越丰富越好,这个组里面有三个年轻人,陈建勋有些不放心。毕竟,杀害刘辉的案子如果迟迟无法侦破,直接影响到那三个可怜孩子的命运,那可开不得玩笑。 因为是在s省,他不好多提意见,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所以,今天特意想看看这个专案组到底有多少本事。 张昭缓缓地起身,打开了笔记本说道:“根据我们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后,可以判断死者是死于烧伤休克。死者的呼吸道和消化道内都有烟尘附着,咽喉、气管和支气管都呈现灰白色,呈现典型的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心脏和大血管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超过百分之二十。结合现场尸体检验,死者上半身烧伤前后均匀,有过明显的挣扎求生痕迹,烧伤皮肤的生活反应出现大面积红斑以及水疱。外伤检查以及毒理检查无明显致命伤,可以排除死后焚尸的可能。根据尸僵以及消化道胃糜判断,应该是9月11日晚上十一点左右。” 陈建勋点了点头,看来刘辉确实是被烧死的。如果是死后焚尸,呼吸道虽然有可能有烟尘,但是消化道不该有。另外,热呼吸综合征也只有被烧死的时候才会出现。人被点燃的时候还有呼吸,烟尘和高温才会灼伤呼吸道。最重要的一点是碳氧血红蛋白的含量。如果是死后焚尸,死人不会呼吸,不会吸入过多未充分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所以,刘辉是被烧死的这一点可以定论了。至于死亡时间,也基本吻合。 他问张昭:“从现场痕迹看,他是被什么烧死的?” 张昭翻了一页笔记本说道:“经过现场提取残留物和气相色谱分析结论是汽油,我们用紫外光谱法进行了确认。结论是波峰λmax:251~252、278、210mμ,是充分燃烧的汽油。”说到这里,张昭停了一下,将笔记本向前翻了一页,继续说:“我们对死者进行毒理检验的时候,在肝脏中有甲卡西酮残留,印证了他有吸毒史。不过,我们发现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高达bac0.31。这样含量的bac可以导致个体行动中中枢神经的严重抑制,也不省人事,记忆空白,平衡失调,严重的运动能力受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喝得断片。这也解释了为何被害人没有经过抵抗和剧烈挣扎。现场勘验痕迹表明,刘辉是被人带到了旱厕平躺在地上,从头部点燃助燃物后,被活活烧死。” 张昭说完之后坐下,在场的所有人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来一条线索,既然是被灌醉后烧死,那就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秦儒看了颜素一眼,说道:“说说案子的基本情况。” 颜素的气质中透露着一股精明强干和不容置疑,这让陈建勋很欣赏。在一般的刑侦工作中,女性大部分从事刑侦的二线或者三线工作。比如,坐在最后面的杜馨笙,但是,陈建勋知道颜素绝对是一线刑侦的一员。 颜素穿着合体的警服,头发梳成一条短马尾,显得很干练。她开始汇报:“9月12日9点30分,报案人周亮上门寻找刘辉催讨债款,在厕所发现了他的尸体。接警后,万柏林分局社儿坪派出所十点左右抵达,十点二十分上报万柏林分局。经过我们排查,周亮虽然和刘辉有经济纠纷,但案发前三天他都在外地,当天才回到七里沟要账,排除嫌疑。另外刘辉的垃圾回收站平时有焚烧垃圾的习惯,所以火灾发生时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而且根据派出所掌握的情况,刘辉有吸毒史,他的垃圾回收站也经常有社会闲散人员出入吸毒赌博,半夜里经常大喊大叫。附近人流较少,找不到目击者。” 颜素翻了一页继续说:“我们掌握的其他情况和张组长掌握的差不多。刘辉是2011年来到七里沟村。刚开始做建筑小工,工头是y省刘辉的同乡,那个时候刘辉发现垃圾回收利润很大,在工队待了半年后,他离开施工队,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摩托,开始做垃圾回收。2015年刘辉突然发迹,租下了本村的一座垃圾收购站。昨天我们在刘辉仓库的办公地点发现四个汾酒酒瓶,一些剩菜和零星的烟头。今天早上,万柏林分局的同志从酒瓶、筷子和烟头上都提取到了刘辉的指纹和dna,另外一个人的指纹和dna属于一名叫周睿的c市人。这个周睿曾经因为盗窃被判过刑,我们专案组认为,周睿有极大的嫌疑。我已经上报秦队,发出协查通报。” 嫌疑人周睿的出现印证了陈建勋的推测,作案动机极有可能是因为分赃不均的蓄意谋杀,又或者是杀人灭口。不管是哪一种,这个周睿都有重大嫌疑。陈建勋很满意,没有想到专案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重大突破。 时间不等人,越早有线索,孩子被营救回来的希望就越大。 陆广也对这次通气会上市局专案组的表现感到满意,他准备动员一下大家。而这个时候,张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张昭看完之后,眼神似乎有些变化。他突然站起来说:“刚才dna检定中心给我发来了微信,证据显示被烧死的人不是刘辉,而是周睿。” 第四章 王满银 一层秋雨一层凉。到了九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王满银穿着一件发黄的西装,坐在马路牙子上等人。西装是旧款式,皱巴巴的,下身穿着灰色的料裤,裤脚上到处都是泥巴。他头发花白,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鸟巢。 王满银看上去不体面,可他有一份挣钱很多的工作,那就是职业乞讨。王满银不觉得这份工作丢人,在他的家乡小宫村,农闲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出来乞讨。有些人干得好,一年甚至能赚七八万。这些年村里人不少都因为这个致富,又是修洋楼又是买小车,看得人真是眼红。 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上一年,抛开了农药、化肥和机器等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才落三四千块钱,而今年还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前天听人说,今年的玉茭又跌了一毛多。想到这里,王满银长叹了一口气。 现在,乞讨这活也不好干了。听那些早先出去乞讨的老人说,十年前去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往地铁口一戳,耷拉头弄个碗,哪天都有几百块的收入。这些年,四肢健全的人很难再得到施舍。于是,有人想出来一个办法:用瘫子赚钱。行业里管这个叫作“香主”。 一个经常在外面乞讨的人,在外省见到这样的套路,也跟着做了起来,一做竟然做成了村里的首富。不仅在村里修了三栋小洋楼,给他的两个儿子娶了媳妇,还买了一辆“三叉机”,整天在村里显摆。这两年,这人已经不出来带瘫子了,还通过选举成了村干部,要多排场有多排场。王满银光想想就觉得羡慕。 村里人一看当香主这么赚钱,一股脑地都开始做香主,导致现在瘫子的价钱一涨再涨,这让王满银很是气恼。开春的时候,王满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价钱合适的瘫子,一个月三百块钱。王满银带着瘫子出来当香主,本打算赚几万块钱回去修修村里的老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瘫子突然一病不起。花了几百给瘫子治病,结果瘫子还是死了。 这下倒好,给出租瘫子的人赔了五千块,给瘫子的家里人赔了三千块。一毛钱没赚到不说,转眼的工夫就亏了八千块。王满银感慨,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tm的塞牙。 亏了钱是大事,可让老娘儿们看不起比亏钱的事更大。王满银的媳妇也是带瘫子的香主。去年比他多赚了一万块。今年要是又赚得少,以后怎么在家里当一家之主? 小宫村流行这么一句话:五万不算数,十万刚起步,小宫想露脸,廿万称小富。他找装修队的工头谈了谈,要想重修家里的房子大概得二十万出头。两口子这攒下的积蓄有十三四万,找亲戚朋友借个几万块,再好好地干上一年,明年开春就能动工了。先修个洋楼,然后也买一辆村里成功人士标配的“三叉机”,这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可这瘫子一死,他婆娘也知道了。最近这段日子,晚上连个好眼色也没给过王满银。饭不给做了,衣服也不给洗,更别说夫妻生活了。他正当年,坐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时尚女人,忍不住想入非非。他觉得,他有必要从头再来一次,他一定要找个好瘫子,争取打个翻身仗,而今天就是重要的一天。 昨天晚上,同村的香主给他介绍了一个好瘫子,瘫子是个男童,才四岁多一点,关键是没有家里人,这让王满银很是欢喜。家里没人,意味着不用给瘫子家里人分钱,这能让他大赚一笔。现在的瘫子都很精明,非要香主定期给家里人汇点钱,不然人家就罢工。 王满银前年的时候就带过一个瘫子,家里是某省山区的,他生下来就小儿麻痹。家里人觉得他是个累赘,他也觉得活着没意思,被人找到当了瘫子。王满银想起他就牙根痒痒,瘫子的花花肠子很多,隔三岔五就闹着要吃肉,要么就让给家里汇钱,不然就罢工,弄得王满银干着急。 人家经历了好几个香主,算是见了世面,对付这种瘫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你这里还没动手,人家就闹着去报警,一报警那可就赔大发了。王满银只能忍着,一年到期后,赶紧把瘫子还给了香主。 这个时候,一辆小轿车停到了王满银的面前。王满银赶忙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低着头弓着腰给车里的人打招呼。车里的人是他们村的大人物,名叫尹金贵,三十岁出头,十分精明能干。他父亲就是村里第一个靠残疾人赚钱的人。尹金贵头脑精明,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他敏锐地发现了残疾人在乞讨行业的市场,于是推陈出新,开始出租残疾人牟利。 他曾假扮慈善会的工作人员去了西北一个县,一毛钱没花就弄到了一份残疾人名单,再冒充政府的工作人员去瘫子家里招工。招工时他谎称县政府关注残障人士,给予劳动保障,管吃管住还给押金,出了事管赔偿。一听有这个机会,不少人都把残疾人交给了他。 那一年,他毫无成本地带回四十多个残疾人,用于出租赚钱牟取暴利,几乎成了附近区域所有残疾人的实际掌控者。他们村的瘫子基本上都是尹金贵的。这几年尹金贵不仅在城里买了房,还买了辆小汽车。每年回村里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尹金贵看了一眼王满银,眼神里全是不屑。他最烦和本村的这些人打交道,一个个沾亲带故,总想着占便宜,有时候,十块钱都跟你斤斤计较,烦得要死。这些年行情越来越不好,尹金贵有了别的买卖,比租瘫子来钱快,而且风险也小。只是手里的瘫子太多了,没法立即脱身,不然,带瘫子的香主非把他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不可。 “金贵侄,我就知道你顶好心哩。念在叔小时候抱过你的情分上,我觉得你不会不管叔哩。”王满银等尹金贵的窗户摇下来,赶紧说道。 尹金贵看见王满银就烦。今年开春他介绍了一个不错的瘫子给王满银,结果,王满银夫妇是老抠蛋,舍不得给人家瘫子花钱,屁大点的病就把瘫子给耗死了。最后,这件事还是他给摆平的,里外里花了五六千才搞定。 王满银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尹金贵看他想上车,赶紧从储物箱里拿出几张报纸递给了王满银,喝道:“先垫上,别把我的车给弄脏了。洗一次好几十块钱哩。” 王满银赶紧就办,如坐针毡地上车后,尹金贵不耐烦地说:“你有啥事不能给我打电话?非要给爹打?我爹现在是支书,能管你这屁事哩?” 王满银老脸通红,心里想,给你打你又不接,我能有什么办法?但是,嘴上还是唯唯诺诺地赔笑:“都是叔没考虑周全,下次不打哩。”尹金贵懒得理他,开着车朝着他的窝点而去。他爹和王满银的爹有交情,“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闹饥荒,王满银他爹不止一次地接济过他家。所以,他爹才会专门打电话跟他说这件事。 一个小时之后,车到了a市郊区的一家破烂收购站。尹金贵路过刘辉的收购站的时候,远远地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刘辉前天就死了,怎么这些警察又来了?尹金贵加快速度,来到了村西头他的收购站。收购站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破烂,可王满银和来过这里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废品收购站其实就是个幌子。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村里人清楚,尹金贵除了当香主还有别的买卖,但是具体做什么就不清楚。 尹金贵领着王满银进入了收购站的办公楼内。尹金贵的办公室是一栋二层小楼,上面住人,下面办公。办公楼下有个地下室,十分隐蔽。打开了盖板之后,尹金贵领着王满银下了地窖。王满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下面的地窖面积不小,有七八架双人床,这是尹金贵给瘫子住的地方。 王满银下来,不由得掩了鼻子。下面的味道很难闻,因为瘫子行动不方便,有时候屙尿都在这下面。这个时候,尹金贵打开了电灯。王满银看到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上趴着个孩子。孩子看上去三四岁,脸色苍白得吓人,双眼上蒙着一圈纱布,头发都剃掉了。 王满银看到这孩子病恹恹的呼气很微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们带瘫的香主最怕遇到这种孩子。这种孩子看上去很危险,出去弄不好就会死在自己手里,一毛钱没有赚到反而还亏一大笔钱。王满银心里不满意,但是也不敢得罪尹金贵,讪讪地说:“大侄儿,这孩子恐怕弄不成吧?我看他可不是个长命相。万一再死我手里,我这今年可咋办哪?” 尹金贵心里烦躁得很。现在不是春节或者秋收后,本来就不是挑瘫子的时机,能找一个就不错了,叽叽歪歪的还挑肥拣瘦。他点上一根芙蓉王,看到王满银唯唯诺诺的穷酸样,心里一阵厌恶。他伸手掀开了盖在孩子身上的毛巾被,露出孩子后腰上的一条刀疤,刀疤两侧还有密密麻麻的缝合线,显然是刚动过手术。 尹金贵将烟头扔到地上,介绍道:“实话跟你说吧,现在不是找瘫子的时节,我手里就这么一个。这孩子是我朋友从医院里捡回来的,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钱。咱们这行里,越瘫越残越是赚钱,你看这刀疤这年龄,最容易让人可怜。回头你弄个没钱看病的幌子,找个合适的地段,一天几百块钱一点问题都没有。” “大侄儿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就怕他活不长……”王满银急得满头大汗,说完后觉得唐突,赶忙又说:“你别怪叔说话不好听,实在是家里太困难了,女儿急要学费,儿子又不争气,要不是这,我也不出来干这买卖。” 尹金贵抽出一根芙蓉王递给了王满银,王满银赶忙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他可抽不起一包二十多块钱的烟。尹金贵给他点上之后,王满银舒心地抽了一口,心里盘算,一会儿得找个借口离开了。如果没有合适的瘫子,他能等,可眼前的娃娃一看就是个赔钱货,实在没胆子带。 尹金贵淡淡地说道:“叔,我也知道你家里困难,不然也不会把这么好的瘫子介绍给你。这孩子虽然身体弱了点,但是没有父母。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对不对?” 王满银点了点头,尹金贵说得确实不错。可是,这孩子虽然没有父母,可不是有香主吗?万一死了,不得给你赔钱?尹金贵显然知道他担忧什么,抽了一口烟,小声地说道:“我常听我爹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你们家没少照顾我们家。所以,这次我就没打算赚你的钱。这孩子,我朋友捡回来的时候前后花了两千多块钱。你把这两千块给我,人你带走。这孩子是生是死,我都不管。你看怎么样?” 王满银一下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尹金贵会开出这样的条件。他们村一般都是带瘫子的多,买瘫子的几乎没有。毕竟,这瘫子长大了要吃要喝还不听话,后患无穷。不过,这个孩子两千块钱买的话,他确实有些心动了。王满银觉得,这孩子反正也活不长,只要不让他赔钱给尹金贵,这买卖也合算。 尹金贵看到王满银还磨磨叽叽,已经不打算做这买卖。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根本就不是捡来的,而是从钱大夫那里免费拿回来的。钱大夫是个专门做器官移植的能人。刚认识钱大夫的时候,着实吓了他一跳。尹金贵怎么也想不通,人的心肝脾肺肾甚至眼珠子竟然还能卖钱哩,听说要是什么匹配上了,一个肾少说有五六万块钱。 他这些年做瘫主已经成了副业,主业反而是给钱大夫找合适做器官移植的人,他手里的瘫子和傻子不少,最近这两三年已经做了二十多单买卖,实在是因为匹配率很低,不然的话,就凭他手里的这些瘫子和傻子,就能赚不少钱。 王满银看出尹金贵的不耐烦,他虽然动心了,但是心里仍然有疑虑,于是讪讪地问道:“大侄儿,叔就问你一句话,这孩子到底能活多久?” 一般来说,动过手术的瘫子或者傻子要是精心疗养,能活好多年。不过他嫌麻烦,都是扔到这里任他们自生自灭,死了之后一把大火烧掉,赔个万把块钱也就了事。像这个孩子来路不明,谁还管他死活?尹金贵不耐烦地说:“跟你说实话吧,只要你按时给他吃药,活一年半载问题不大。你要是真想要,现在出钱拿走。不想要,我还有别的事。别说我不帮你。” 王满银看尹金贵有些急眼,咬了咬牙,说道:“这样吧大侄儿,要是这孩子能活个一年半载,叔就当念您恩情。可如果这孩子要是真的活不上那么久,你到时候可得给叔再找个好的,你看行不行嘛?” 这帮人便宜占起来没够。尹金贵冷笑了一声,伸手道:“给钱,人你带走。要是活不上半年,我再给你找个好的。” 王满银一听,彻底放心了。他知道凭着这孩子的可怜样,往医院门口一蹲,肯定能赚不少钱。于是,他赶忙解开了裤腰带,从内裤上缝着的小口袋里面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塑料布,打开后里面是一沓红票子。王满银沾了一口唾沫,然后哗哗地点了二十张递给了尹金贵。 尹金贵皱着眉,用手指捏住钱,也没有点,揣到了口袋里,然后给了王满银一张纸说道:“这上面是这孩子吃的药,一个月得几百块钱花。你要是想多赚钱,就别省这点钱。不然,我到时候可不管你。” 王满银一听觉得肉疼,不过又一想,这几百钱权当是摇钱树的租金了。他把单子装到了西装口袋里,将孩子抱起来朝着外面走。尹金贵跟着来到地面上,远远地朝着刘辉收购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担心王满银抱着孩子让公安看见,于是冲着王满银喊道:“上车,我送你走。有句丑话我可要说前面,这孩子要是出了事,别他娘往我身上推。” 王满银赶忙点头,他心里也知道这孩子来路不正,不过想想他家的小洋楼,谁还管这些?于是,他上了尹金贵的车,朝着市区而去。 此刻,张昭站在刘辉收购站的院子里,远远地看见一辆车从公路边上飞驰而过。远处田野里玉米地里正在收秋,收割机缓缓地在田地里移动,一片片的玉米秆被推倒粉碎到了地里。七里沟的村民虽然大部分因为废品收购发了财,但是多年来耕种的习惯却没有改变。 张昭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因为死者的头部已经严重碳化,面部无法辨认,所以必须经过dna身份确认。他们昨天尸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检验科的同事今天早上才上班,所以现在才确认死者不是刘辉。刘辉曾经因为吸毒有过案底,dna库里有刘辉的dna。现在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很细致,不要说吸毒,就是打架斗殴都会让你留下指纹、血样和dna,方便以后取证。 凡事都有两面性,死者是周睿而不是刘辉,对寻找三名失踪的儿童是一个好消息。刘辉和这三名失踪儿童有直接关系,他现在是杀害周睿的嫌疑人。如果能抓到刘辉,就可以顺利地找到这三名失踪儿童。 颜素和杜馨笙在当地派出所的陪同下,去村里继续走访,而张昭此刻脑海里一次次模拟着刘辉杀害周睿的场景:刘辉把烂醉如泥的周睿抬到厕所,然后给周睿浇上汽油,点火,出逃。看上去一切都符合逻辑,可张昭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一个破绽。在案发现场,张昭发现了两个汾酒酒瓶和若干啤酒瓶,还有一些吸毒工具,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他们不但喝了酒,还吸食了毒品甲卡西酮。 甲卡西酮是苯丙胺的一种类似物,外号叫作“丧尸药”。一般为粉末状态或与水混合液体,有高度心理成瘾,在强度上弱于甲基安非他命,作用时间可达4~6小时。初次吸食毒品甲卡西酮0.5g后,将两天两夜不睡觉,并伴有恶心、呕吐等反应,且一直处于精神兴奋状态。吸食后有强烈的兴奋感,性欲增强,饥饿感减弱,且睡眠减少,只摄入少量液体。甲卡西酮的滥用会导致许多不良后果,如妄想、焦虑、震动、失眠、营养不良、脱水、发汗、腹痛、流鼻血和周身疼痛等。静脉注射后1~2min就会起效,而鼻吸后要5~15min起效。过量吸食会导致幻觉,出现行为反常,也就是当地人俗称的“走劲”。 喝酒又吸毒,刘辉怎么可能有体力将周睿拖了将近五十米扔到厕所? 刘辉要杀周睿,肯定会刻意控制自己酒精和毒品的摄入量。可周睿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虽然很高,但是按照酒精含量推测,周睿只喝了不到一瓶酒,剩下的酒是谁喝的呢?张昭觉得,可能有第三个人在场。秦儒带着陈建勋走了过来。陈建勋和秦儒都是老刑警,他们现在也认为现场可能有第三个人存在。 “张昭,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秦儒走过来问道。 陈建勋也想听听张昭的分析。现在,犯罪心理侧写已经在公安机关广泛运用,给抓捕罪犯提供了另外一条侦破捷径。张昭摇摇头说道:“现在不好分析。纵火的动机相当复杂,有破坏性、兴奋性、报复性、隐匿性、牟利性、偏激性和系列性七种,不同的动机背后隐含着犯罪者不同的特性。一般来说,罪犯选择纵火,说明他们对自身能力缺乏信心,选择火来延伸自己的能力和控制力。这种人往往懦弱、内向、胆小、神经质,有不满的情绪在内心积累,以后发展为强烈的情绪、偏执,最后酿成纵火行为。这是一种无力型和衰弱型的人格障碍。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这种人表现为精神分裂伴有急躁症,智力低下,发育迟滞。一般占到纵火案的三分之一。 “当然,这个案子从目前掌握的特征来看,具有报复性和隐匿性,和死后焚尸的人格驱动不同。火象征着压抑、情绪乃至破坏性,一般来说,纵火犯具备高而不稳定的自尊感,带有强烈的复仇欲望。爱幻想和想象,小时候可能经历过火灾,有过尿床经历。火烧得越旺,越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弗洛伊德认为,火焰的外形和运动、火的温度均可唤起纵火癖者类似于性兴奋的感觉。周睿的头部先被点燃,不排除有宗教中净化罪恶的心理驱动。用火焰来惩罚罪恶的人,从古至今一直都有,伽利略就是让活活烧死的。从性别看,这类案件女性罪犯的比例要比男性罪犯的比例高。心理侧写只能提供一种侦破思维,最后还是要看证据。” 秦儒和陈建勋都沉默不语。从现场来看,刘辉纵火杀死周睿也没有直接证据,用来纵火的工具没有找到,如今刘辉的去向成了一个最大的谜团。他有一辆马自达轿车,如今还停在院子里。最后的手机定位在离七里沟不远的一片玉米地里。因为当晚下过雨,痕迹被雨水冲刷,刘辉是如何离开七里沟村的,现在也不好确认。案子变得非常棘手。 江之永正在刘辉垃圾场的办公室内,利用静电吸附器提取现场足迹。江之永是步伐追踪术的传承人,通过足迹辨认凶手是他的拿手绝活。案发当天下过雨,办公室地面情况不理想。房间经过两天的通风干燥,今天倒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刘辉的办公室内十分凌乱,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套沙发茶几。当晚吃饭的酒瓶和饭菜已经被清理了出去,江之永他们花费了半个小时清理了一次现场。现在,已经将一张三米长、半米宽的电镀吸附膜铺到了地上。电镀吸附膜是种一面是黑色塑料布一面是金属电镀的金属膜,给电镀的金属膜快速充电,灰色颗粒的向上负电荷受到向上吸引力,下部的正电荷受到向下的排斥力。当灰尘上部电厂强度大于下部电厂强度,灰尘颗粒受到的合力是向上的,灰尘就会克服重力被吸附到塑料膜的表面上。 这是个技术活,江之永快速地打开闭合静电吸附器的开关,几次之后吸附完成。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电镀膜翻过来,果然看到上面提取出来一片凌乱的足迹。案发当天工作人员进来得比较多,所以需要逐一地排除。 江之永找了一个光线比较幽暗的地方照相,因为电镀膜反光,所以找个光线暗的地方效果比较理想。照相完毕后,江之永使用另外一块电镀吸附膜继续提取足迹。刘辉办公室的面积很小,在张昭的帮助下,很快就将足迹提取完成。江之永将照片拷贝到电脑里,开始逐一查看。 张昭站在他的背后,紧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张昭和江之永同时注意到一组很可疑的足迹,这一组足迹反复出现在照片里。一般来说,足迹有三个参数,分别是时间参数、空间参数和力学参数。通过这三个参数,能够还原凶手的身高、体重、性别等重要特征。江之永指着这组足迹,小声地说道:“你看,根据这组足迹轨迹来看,他抵达现场后,先在现场绕了一周。再看门口的这两组足迹,显然是呈现倒退姿态,在倒退姿态之前的足迹都被抹去了。你有没有发现?” 张昭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一定拖着什么东西。他的倒退足迹只有后半个脚掌,说明他身体弓腰用力,利用自身的重量和向后的拖动来克服被拖动人的体重和摩擦力。他拖动的是什么呢?”张昭说到这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会不会是周睿?” 江之永立刻将照片用软件整合起来,形成了一张完整的平面图,这个足迹很快就凸显出来,地面上有两种被拖拽的痕迹,每一种大约有四十厘米,两条轨迹有重叠,被拖动的足迹只有门口有一片比较凌乱踩踏。 江之永按照之前的经验,两道痕迹之中还有四道划痕,因为被害的人穿有鞋,鞋跟和地面摩擦会留下这样清晰的划痕。比对门口拖动痕迹和划痕的距离,正好是人双腿的长度,可以说明足迹的主人拖动的不是麻袋,而是人。而在拖动痕迹的尽头,也就是门口发现了两道车轮印。 张昭看到了摆在院子里的平板小推车,推测是凶手将周睿拖到了小推车上,运到了厕所里。而让江之永不解的是为何有两道拖拽痕迹?张昭说道:“这个足迹应该不是刘辉或者周睿的。刘辉和周睿都是男性,周睿的脚掌大概穿42码的鞋。而根据刘辉的身高、体重推测,刘辉至少应该穿40码的鞋子。而这个足迹看上去只有36码甚至更小,显然是一名女性。” 江之永也点了点头,他赶忙返回屋子里测量,经过一番精确的测量,江之永开始计算。张昭对足迹分析也有涉猎,帮着江之永一起计算。先从时间参数上,足迹有支撑期、摆动期和双支撑期。行走是全身肌肉参与,上下协调左右足交替支撑和摆动的周期运动,是人体骨骼、关节运动和重心移动使人位移的一种复杂运动。每当一只脚踩到地上另外一只脚抬起的时候,会有双脚同时落地的时间,这叫作双支撑期。通过支撑期、摆动期和双支撑期总体时间进行比例测算。 通过现场足迹还原计算,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函数理论,江之永算得头都要炸了。张昭说:“你来模拟,我来计算,单纯地计算是不准确的。”张昭的数学天赋很高,经过江之永的模拟后得出时间,飞快地开始计算。片刻后得出结论,这个足迹支撑期66,摆动期34,双支撑期30左右。这是一个中老年人具有的特征。一般年轻人身强力壮,这个参数各项指标都要减小。随后,江之永又开始计算步长和身高、性别和年龄。这一系列足迹步长都很短,一般年轻人步长都很长。测量后得出计算结论,和张昭的分析一致。 最后是力学参数,根据提取足迹的清晰度做纵向比对,挑选最合适的足迹做分析。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足底和地面的作用力变小,足部拇指和一跖、三跖和四跖的压力减小的趋势明显,而五跖的压力增加,反映出该部位的利用率明显提高。根据分析之后得出,这个足迹属于一名女性,年龄在55岁到60岁之间,身高在155到158厘米之内。 这个结论让张昭和江之永都十分诧异。张昭根据足迹自己又模拟了一次,得出的结论虽然有偏差,但是大体一致。秦儒和陈建勋听到这个情况,也感到十分诧异。如果周睿不是刘辉杀的,而是这个老人杀的,那这个老人杀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秦儒知道,通过现场足迹来判断并不是直接有效的证据。在刘辉没有落网前,这些线索都是谜团。 第五章 陈国华 颜素和杜馨笙在社儿坪派出所同志的带领下在七里沟走访。通过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网来寻找嫌疑人是最常见的一种刑侦手段,这一趟走访收获颇多。颜素打听到刘辉五天前曾经向村里的一户废品收购商提出想转让他的收购站,价钱开得很低。 刘辉的废品收购站一年的承包费是15万元,刘辉承包了5年,今年是第三年,剩下40多万元的租金他以20万元的价钱转让。而且他在几天前还向本地的一户村民出售他的马自达轿车,只要三万块。村里一些和他走得近的人表示,这个刘辉这些年又吸又赌,把家业都败光了,还欠着一屁股的账。以前和刘辉合作过的几个朋友,他都欠着钱。 刚开始承包的时候,根据村里人反映,刘辉的买卖还是不错的。大概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刘辉沾染上了毒品,生意才一落千丈。后来,他又在网上赌博,村民称为“转蛋蛋”。最近这段时间,网上赌博呈现上升态势,a市已经有不少人输得倾家荡产,颜素也略有耳闻。这种“转蛋蛋”就是其中之一,也就是俗称的百家乐。 村民说,这个刘辉虽然经营不善,不过赌博和吸毒却从未停止过。颜素推测他的赌资和毒资极有可能是拐卖儿童的非法所得。现在的行情,一般男孩能卖到三万到五万,而女孩这些年的价钱伴随着市场行情反而有超过男孩的迹象。目前掌握的证据显示,刘辉单从这一项可能获利将近百万。一夜暴富的人钱来得快,自然去得也快。所以,他沾染这种败家行当倒是不让人意外。 至于这个周睿,他原本是c市人,是刘辉的狐朋狗友之一。早些年来到七里沟做废品回收买卖,也是因为又吸又赌把家业败光了,媳妇也和他离婚回到了c市,已经重新嫁人。周睿因为吸毒被强戒过两年,2015年从戒毒所出来,迅速和刘辉成了好朋友。颜素还打听到,刘辉和周睿两个人经常去南方做买卖,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 其中有一条重要的线索,是从本村村民赵振国嘴里得知的。吸毒的人都有一个圈子,因为买毒品的人很少,他们往往经过彼此介绍认识。一个吸毒的人落网,通过他毒资的流向抓到贩卖毒品的人,一抓就能抓一串。根据颜素的经验,这些在底层搞毒品销售的人并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穷凶极恶,更没有什么黑社会性质的庇佑。他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大多是因为贪婪,要么就是因为以卖养吸。贩卖毒品是要判刑的,可吸食毒品最多也只是强戒。 而这个赵振国就是吸毒圈子里的人。他在本村经营一家小饭店,刚走完社区戒毒的程序,一见到有警察来,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结果让颜素直接给按到了地上。通过尿检,再次检查出他有吸毒的迹象。按照程序,赵振国将要被强制戒毒。 强制戒毒其实和住监狱没有什么两样,赵振国当时就怂了。通过他的供述得知,和刘辉一起吸毒赌博的,除了周睿,还有一个人叫作陈国华。赵振国没钱的时候经常去刘辉的废品收购站去蹭毒品。他曾经亲眼见过陈国华给刘辉送过好几次钱,每次都厚厚的一沓,大概有三四万。 从派出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陈国华是g省人,今年46岁,在西矿街经营一家烟酒茶店,在派出所有吸毒的案底。从刘辉和周睿的行迹上看,不排除他们把拐来的孩子交给陈国华。因为g省是拐卖儿童流入大省。颜素决定去找一找这个陈国华。 西矿街和社儿坪街相连,开车三十分钟就找到了陈国华经营的名为诚心烟酒茶专卖的门面。派出所的同志和颜素先后进入了烟酒店,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陈国华,而是陈国华的妻子宋美玲。宋美玲48岁,穿着一件青色的印花连衣裙,妆化得很浓,手指和脖子上到处都是黄金首饰,显得十分富态也很得体。 宋美玲看到颜素和派出所的人穿着警服进来,显得有些慌张。颜素并没放在心上,大多数老百姓见到警察都很紧张,这倒没有什么特别的。颜素观察了一下四周,店面很普通,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名酒。正对面是一个卖烟的柜台,中央是一个根雕的茶几,上面摆满了各种茶具。 这个店面是商住一体的,在卖烟的柜台后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仓库和居住的地方。因为陈国华的吸毒史,宋美玲认识派出所的同志们,赶忙给他们倒茶,这是南方人待客的习惯。颜素对喝茶没什么研究,开始了解陈国华的动向。 聊天中,宋美玲口述,陈国华因为老家有事,开车回南方去了。颜素不动声色地问道:“陈国华是哪天走的?”宋美玲一边给颜素斟茶,一边说:“9日下午走的。我本来打算跟他一起回去,但是这店里没有人照看,就留下来了。” 颜素观察着宋美玲,她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眼神飘忽,显得很心虚。颜素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到了茶桌上,别有深意地问:“确定是一个人走的?”宋美玲赶忙点了点头。 颜素注意到宋美玲的鼻尖上沁出了汗水,室内温度并不高,凭借颜素的审讯经验,她知道宋美玲一定隐藏了什么。她云淡风轻地说:“你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问问陈国华的情况。对了,你知道不知道七里沟有一个叫刘辉的人?” 听到“刘辉”两个字,宋美玲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缓。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一面给其他人斟茶,一面讪讪地说道:“我知道那个人,是个赌鬼,经常来我这里借钱。不借给他,就赖着不走。我和老陈烦得要死。不知道那个死鬼怎么认识了这种人。” 宋美玲在回答前经过了短暂的思考,颜素继续问:“那周睿你认识不认识?”宋美玲点头。颜素继续说:“他被人烧死了。”宋美玲显得很诧异,抬头看了颜素一眼,又赶忙低下头说:“真的啊?我们家老陈和这件事可没关系。” 颜素打断了她的回答:“我也没有说陈国华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周睿是11日晚上被杀的,你不是说陈国华是9日就离开了?具体的情况,我们会等老陈回来再找他询问。不过,有证据显示陈国华和刘辉、周睿拐卖儿童有关系。我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宋美玲一下愣住了,赶忙解释道:“我们家老陈一向老实巴交,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颜素起身,拿起手机拨打秦儒的电话,接通后说:“我要带这个宋美玲回去。另外,让技术中队过来我这里一趟。如果推断得不错,陈国华夫妇应该和失踪儿童有关系。” 宋美玲情绪有些激动,派出所的同志就喝道:“老实点,别乱动!”颜素挂断了电话,低头望着强作镇定的宋美玲说:“现在的技术很发达。如果被拐卖的孩子在这里停留过,一定会有证据留下来。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先好好想一想。” 颜素一边说话,一边盯着宋美玲。当颜素说到一定会留下证据时,宋美玲的瞳孔明显有收缩,眉毛上扬眼线拉紧,这是恐惧不安的迹象。颜素知道,这里一定有确凿的证据。 张昭是四十分钟后抵达的,他要确认陈国华和刘辉贩卖儿童的案子有没有直接关系。宋美玲已经被颜素带回到了市局审讯。陈国华从未沾手过废品收购的买卖,他向刘辉提供的资金的问题需要问个清楚。如今有赵振国作为人证,不怕宋美玲不交代。 儿童贩卖一般会经过好几个人。如今的儿童妇女贩卖团伙分工明确,下游负责挑选和拐带儿童,他们一般会利用哺乳期妇女来运输孩童,这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上游负责组织联系,然后再传递到下游销售。这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条,各个环节在相互联系中一般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大都用手机单线交易。 2004年6月,福建长汀县警方和云南盐津县警方联手破获拐卖儿童特大案件,涉案人员80多人,涉及被拐儿童60多名。由于这个贩婴集团都是找哺乳期妇女运送婴儿,这些被贩卖的婴儿没有一个是在运送途中被发现的。 王刚这个团伙也基本类似,他们利用互联网和高速发展的手机平台建立起一张庞大的供销关系网,刘辉只是这个供销关系网的下游平台。张昭拎着现场勘查工具箱进入了门市,推开了隔间的门,店铺后是一个小型仓库,上二楼的楼梯就在仓库一侧。 张昭上了二楼的时候,社儿坪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开始寻找有关证据。二楼的面积和一楼一样大,有两个卧室,60多平方米。张昭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次卧里有两张婴儿床,婴儿床上很干净,上面铺着一次性医用床单。按照正常推断,陈国华夫妇这个岁数,孩子至少都应该上初中,这两张婴儿床无比可疑。 张昭打开工具箱,开始提取指纹。大多数的罪犯都自作聪明学着电视里销毁证据,这其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证据会隐藏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张昭打开证物袋,将婴儿床上所有的东西依次装到了证物袋里,他并没有采集指纹或者脚纹。根据陈建勋反映,三个被拐走的儿童中,两个不满两周岁,一个不满四周岁。这样孩子的指纹很浅而且不稳定,价值很低。现在,不少医院在孩子出生后都会采集脚纹。不过,作为法医的张昭知道,婴儿脚纹看不到纹线,成年人的赤足足迹才有研究价值。 相比这些,dna技术就很靠谱。犯罪学家艾德蒙·罗卡提出了触物留痕。最简单的,比如当一个人出汗的时候,他皮肤中的细胞会被汗液中的湿气带走,然后被衣服的纤维吸收。 现在的犯罪分子往往一个人要对付整个公安技术部门的侦查,很难做到不留下证据。等收集完这床上的证物后,张昭又仔细地检查了房间的垃圾桶,然后将整个垃圾桶装袋带走。只要被拐卖的孩子在这两个屋子里待过,张昭有信心找出足够的证据将犯罪嫌疑人定罪。 宋美玲被带回到a市公安局之后,颜素并没有马上审讯她。大多数的罪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坦白的。尤其是这种大案要案的罪犯,他们单纯地以为,凭借他们的智慧,耍耍无赖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 颜素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七点一刻,她知道张昭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刚才,江之永过来跟颜素反映,他们下午在刘辉的垃圾收购站里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可疑足迹。颜素感到有些诧异。这个老年人为何会杀周睿? 周睿的情况要比刘辉更加糟糕。一个小时前,c市公安局打来电话,周睿在家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这个周睿自从沾染上毒品和赌博之后,几乎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老母亲被气死,老父亲瘫痪在床,由周睿姐姐照看。 从周睿的社会关系上看,没有符合这个可疑足迹的人选。不过,刑侦工作最关键的是顺藤摸瓜,将零碎的片段组成案情的线条,最后还原成犯案的经过,这一切都要等陈国华来揭开谜底了。 秦儒和陈建勋两个人正面对面地抽烟。失踪的三名被拐卖儿童可能会有下落,陈建勋此刻的心情很好。他一直盯着监视器,观察着宋美玲的一举一动。作为老刑警,他心里清楚颜素在等什么。 这个时候,颜素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颜素打开后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张昭那边传来消息,在陈国华家中的婴儿床上发现了名叫武龙的失踪儿童的dna。”陈建勋将手里的烟头捻灭,起身说道:“可以开始审讯了。” 颜素起身,朝着审讯室走去。今天,她的搭档不是杜馨笙,杜馨笙正在追查陈国华的手机信号,确定他的位置。她今天的审讯搭档是江之永。 宋美玲此刻正坐在审讯室的审讯椅上。这种椅子很不舒服,人坐进去之后,全身都被控制住,几乎无法动弹。坐在上面半个小时的工夫,宋美玲就感觉全身一阵酸痛。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慌张慢慢地镇定下来,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她经常在电视里看到警察会提取指纹,所以格外小心,房间每天都会打扫一遍,昨天上午她还亲自用抹布擦拭了好多遍婴儿床,自信家里不会有什么证据。 她现在比较担心老陈。根据时间计算,老陈应该把那两个孩子出手了,现在多半已经在返回来的路上。想起陈国华,她的心里是爱恨交加。爱的是她跟老陈多年夫妻,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老陈对她确实也不错。2002年之前,她和老陈都在g省做小买卖,老陈的一个堂哥在s省承包了一座煤矿,可是不放心外人管理,就叫老陈过来帮忙打理他的煤矿。 老陈手里有了点钱后,就开始做洗煤厂。那个时候,煤矿的效益很好,每天大把大把的钞票入手,她的烟酒茶门市也是那个时候开的,他们在a市买了房和车,把孩子送到了国外读书,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但是,对老陈的恨也是真的。暴富之后,老陈倒是没有学那些男人寻花问柳,而是吸上了毒品。宋美玲不以为意,毒品虽然昂贵,但对他们通过煤矿积累的财富来说,吸几辈子也绰绰有余。真正让这个家庭走向衰败的主要原因,是赌博。 2008年后半年开始,s省的煤炭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调整,整个行业开始出现低迷。老陈的洗煤厂没有以前赚钱,但也还算凑合。可是人生,总是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那段时间,老陈和他堂哥频繁去澳门考察项目。2009年春节前夕,宋美玲原本打算提前一周回老家过年,却等来澳门那边的催账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宋美玲都傻眼了,老陈欠下了三千多万的赌债。人已经被扣下,让她拿钱去赎人。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赶忙给堂哥的嫂子打电话,一通电话才知道,在宋美玲眼里精明强干的堂哥也被关押在那里,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原来,老陈和他堂哥一直谎称去澳门做生意,其实就是去赌博。澳门那边的赌场专门为他们这种煤老板开设了“绿色通道”,不仅免费接送,还会根据你大概的资产情况给你赊账。为了赎回老陈,宋美玲用尽了家里的存款,他们辛苦打拼了七八年的积蓄消耗殆尽。 回到s省,宋美玲又得知陈国华在外还欠下了不少债,2010年,s省的煤炭行业迎来了最大的寒冬。老陈的洗煤厂开始亏损,给老陈借钱的朋友们开始催账。宋美玲决定变卖家产还债,等彻底还清了老陈的赌债,他们也只剩下了这间门市,老陈从此一蹶不振。那段时间,他变本加厉地吸毒,毒资就成了最大的花销。 伴随着s省煤炭市场的萎缩,宋美玲的烟酒门市买卖越来越差。她不止一次地劝老陈戒毒,可是老陈答应得痛快,却没有一次能戒掉。2014年,因为孩子高考,宋美玲没有精力去管老陈,没有想到老陈又迷恋上了网上赌博。这次她发现得很及时,不过老陈还是欠了三十多万。 当时,宋美玲恨不得把老陈千刀万剐了。可是看到他跪地求饶又毒瘾发作的场景,宋美玲除了眼泪,也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宋美玲把最后一辆代步车给卖了,也不够还老陈的赌债。亲戚为了钱,和宋美玲翻了脸。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老陈认识了刘辉。 起初,老陈做这件事的时候,宋美玲是坚决反对的。但是,老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通过这个买卖,老陈不但还了赌债,还赚了十几万。宋美玲一直揪着心,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事,她也就默许了。 如今伴随着二胎的开放,宋美玲打算做完这一单,趁着童装火热,把门面重新装修一下,开一个童装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如今坐在这里,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颜素和江之永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审讯室。颜素知道,审讯椅的滋味不好受,宋美玲在审讯椅上坐了几个小时,一定很疲惫。她给江之永打了一个眼色,江之永明白过来,走到审讯椅边上松开了宋美玲的手铐,并打开了卡在她面前的桌板。宋美玲一下轻松了,她赶忙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问道:“警察同志,我能走了吗?” 江之永一拍桌子喊道:“给我老实点,先交代你的问题。” 宋美玲愣住了。这个时候,颜素笑吟吟地接过话:“你别紧张,我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还有机会,最好想想再说。” 宋美玲已经48岁,这些年经商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她知道,这个男的是个愣头青,只是在吓唬她,面前的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最不好对付。她想了想说:“警察同志,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你们可别吓唬我。” “少废话,我们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会带你来这里?” 宋美玲听完后眼圈一红,低声啜泣了一阵后抬头说:“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们要是有证据,直接把我抓了就行了,还问我做什么?” 颜素听到这里,只是笑了笑。她每年要亲自审讯几十个人,对付这种外强中干的女人,她有的是办法。她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宋美玲一定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颜素起身,递给了宋美玲一块纸巾。她说:“你可以继续装傻,不过陈国华可染有毒瘾。我们见过不少瘾君子,被铐到这把椅子上,不用几个小时,他毒瘾就犯了。像你们家陈国华那样的软骨头,我觉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什么都会说的。你说是不是?你是个体面的女人,其实不用拿出泼妇那一套跟我们对抗。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陈国华先交代了,你反而就被动了。” 宋美玲有些错愕,但还是选择了沉默。她见过陈国华犯毒瘾的样子。那个时候,别说审讯他,只要能抽一口,他跪下来当儿子都行。她开始有些担忧,不过又一想,陈国华现在人在g省,不会这么快落到公安手里。 颜素回到了座位上,继续说:“根据定位陈国华的手机信号,他现在在二广高速上。为了他的人身安全,我们不准备在高速上抓捕他,不过一下高速口,他就会被我们控制。我这里其实有两个坏消息:第一个是陈国华还有五个小时就会抵达a市;第二个是我们在你家发现了一名被拐儿童的dna。” 宋美玲心中一跳。不过,她当即摇头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江之永冷笑道:“搞错?大姐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知道不知道人的dna很好采集的。比如孩子睡过的床,比如你们家的垃圾桶。对了,你猜我们在你家厕所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什么?” 宋美玲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一般情况下,他们家的垃圾桶每三四天倾倒一次。陈国华走了之后,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厕所的垃圾桶这个星期还没有倒过。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颜素看到宋美玲的额头冒出了冷汗,打开手机递给江之永,江之永拿着手机放到了宋美玲眼前。宋美玲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魂飞魄散。那是个一次性奶嘴。 颜素提高音量:“这上面沾满了被拐孩子的dna!你现在还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不过,作为女人,我有一点要提醒你,单凭你包庇陈国华藏匿拐卖儿童的罪行,就足够判你五年至十年的有期徒刑。如果陈国华拐卖的儿童超过三个,有可能你判处无期徒刑直至死刑。你儿子今年念大三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夫妻都被判刑了,他怎么办?以后的学费谁来出?你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考虑。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关系到你的儿子,请你一定要慎重。” 宋美玲其实并没有仔细听颜素在说什么,她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回忆起这些年的艰辛,人生的起起落落,日后孩子可能要面临的悲惨境遇,一时间委屈、后悔、气愤,绝望在她的脑海里萦绕。她开始崩溃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泉涌一般地流了下来,然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江之永和颜素都没有说话。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审讯不会再有什么难度。此刻,站在监视器后的秦儒和陈建勋并没有感到怎么意外。当张昭将证据锁定的时候,颜素又搬出陈国华吸毒的事情双管齐下,他们就知道宋美玲会招供的。 秦儒拿起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接通后说道:“在a市所有进入高速口设卡,全力抓捕陈国华。” 张昭带着详细的鉴定报告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在宋美玲的家里,除了发现被拐卖的武龙,还发现了其他六名被拐卖儿童的dna。这只是刘辉拐卖儿童的一部分,有些儿童遗留的dna因为各种原因已经无法找到,具体还要看宋美玲的交代情况。 颜素的审讯还在继续着,宋美玲经过二十分钟的号啕大哭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问题。被拐卖的孩子大多都没有名字,而只是一个代号。她没有做实际的记录,仅凭借自己的记忆,已经说出17个被拐卖儿童的下落,让人触目惊心。 陈建勋点着烟,守在监视器旁。他更关心刘辉最近从王刚那里带回来的那三名儿童。根据宋美玲的交代,陈国华于9月7日傍晚从刘辉处带来两名被拐儿童,在宋美玲的烟酒店待了两天后,于9日下午开车前往g省出售。陈国华的家族在当地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家族,他出生的那个镇,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是他的那个家族成员。陈国华富有的时候给家族也出了不少力,在当地人脉关系很广。被拐的孩子主要是通过陈国华的二婶寻找买家。如今,陈国华已经在返回途中,估计那两名被拐儿童已经出售。 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有了这些线索,这两名被拐儿童很快就能找到。眼下唯一的问题是:剩下那一名儿童去了哪里?第三名儿童即将满四周岁,一般来说,三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主意识,拐带的路上很容易暴露。其次,买家担心养不亲,很少会买。 早些年的时候,陈建勋破过一个拐带儿童的案子,七八岁的儿童会被卖到黑心作坊去当童工。可是,三四岁的孩子还没有劳动能力,他的去向是哪里?难道会被走私到国外?陈建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因为s省地处黄土高原,在中国的中部,没有走私条件,这种案子一般发生在沿海地区。 “老秦,第三个孩子的下落,我看要从刘辉的身上寻找了。”陈建勋递给秦儒一根烟,沉重地说道。秦儒默默地点了点头。经过两天来的排查,公交站、高铁、民航都没有刘辉出去的记录。他的马自达轿车还在家里。一个人怎么可能人间蒸发呢?就算是死了,也总该有个尸体吧? 这个时候,宋美玲的审讯已经结束了。颜素和江之永回到专案组,已经快十点。秦儒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虽然找到了两个孩子的下落,不过刘辉本人还没有落网。小杜,陈国华现在的位置是哪里?” 杜馨笙说道:“已经过了我省c市,距离我们还有150多公里。预计需要两个半小时抵达。” 陈建勋接过话:“秦队,我看这样吧,等陈国华落网后,让你们的人休息一下。刘辉还没有落网,陈国华的审讯工作交给我们。他一个瘾君子,又有宋美玲的证词,我想问题不大。你们养精蓄锐,明天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寻找刘辉的下落上。” 秦儒点了点头。专案组的首要任务是抓捕刘辉,刘辉一日不落网,他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秦儒下了命令:“现在来安排抓捕陈国华。陈国华的烟酒门市在万柏林区,他极有可能从滨河高速口进入我市。为了保险起见,颜素你带一队去小店高速口拦截,我去滨河高速口拦截,江之永去机场高速路拦截。剩下的人留在队里,随时注意陈国华的动向并及时报告。抓捕小组的人注意安全。散会。” 等众人都走后,专案组就剩下了杜馨笙和张昭两个人。张昭坐在办公桌前,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周睿死亡的现场照片。通过周睿挣扎痕迹和火势走向来看,周睿被拖进旱厕的时候是双脚朝着旱厕的门口。对大多数有预谋的纵火犯来说,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他们会选择风险小的位置纵火。只有少数疯子才会不顾自己的人身安全近距离点燃火焰。 如果张昭作为纵火人,一定会选择退出旱厕,从周睿的双腿那里放火,如果说点燃头部是为了掩盖被害人的身份,张昭又觉得现场倾倒的汽油量偏少,不足以毁尸灭迹,另外还有一点,纵火人为什么会选择在露天的旱厕动手?那天下着小雨,虽然汽油不溶于水,密度也比水轻,但火流会顺着雨水乱窜不好控制。假设周睿当时已经没有行动能力,在办公室点火不也一样?他为何大费周章地把周睿搬到了厕所? 杜馨笙坐在远处的电脑椅上,远远地看着张昭的侧影。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眼睛里满是好奇。对她而言,张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神秘气息。尤其是张昭专注的神情,更是迷人。 杜馨笙不喜欢那些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看着就腻歪。她也不喜欢江之永那样市侩的恶俗男。她就中意像张昭这样的富有学者气息又神秘的人。翩翩儒雅,温良如玉,就像《琅琊榜》里的梅长苏、《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白鹿原》里的朱先生。 这个时候,张昭的电话响了。杜馨笙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只看见张昭起身匆匆地离开。杜馨笙望着张昭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把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再过五六天就是张昭的生日。杜馨笙注意到张昭的手机是一部好多年前的旧手机。于是,她决定送张昭一部新手机作为生日礼物。 张昭接到的是秦儒的电话,一个半小时前,位于小店区正阳路尽头的杨庄村发生了一起纵火案,灭火后现场和刘辉的案子极为相似,他让张昭马上去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张昭匆匆地从技术中队拿上了法医工具箱,在值班同志的陪同下赶往案发现场。 晚上十一点半,张昭抵达了案发现场。杨庄村是一个城中村,位于小店区东南。不过,这里已经属于a市郊区,大多数居民还住着独院。起火的是一家卫生所,小店分局刑侦大队和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们已经封锁了现场。 张昭下车后,负责封锁现场的民警放他进去,院子里到处都是工作的警察,大部分隶属于技术中队。张昭正准备把胸牌戴上,就看到小店区分局技术中队的吴志力迎面走来:“你怎么也来了?这案子都惊动市局了?” 和张昭打完招呼,吴志力拉着他说道:“先别进去,里面有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说着,就拉着张昭先进入了独院内。 这个院子的面积不小,是20世纪90年代的那种火车皮窑洞结构,院子两侧各种着一株合欢树。院子正南面有一栋五间自建房,是院子的正房。吴志力带他去的方向是正房西侧的最后一间。 这时,张昭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最西侧的那间房门窗都是新的,窗是断桥铝结构,一体玻璃,门是内外两层的钢制防盗门。一般来说,主人会居住在正房东侧或者正面。但是,这个独院的主人不住东房和正房,怎么住西房? 当张昭站到西房门口的时候,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一下就愣住了。西房面积大约有二十五平方米,正中央摆着一架电动手术台,上面吊着无影灯,甚至有多功能医用吊塔。里面的配套设施很全面,除了顶部吊装的排风消毒设备,在进门处还设置了洗手台及隔离区。 张昭戴上鞋套进入查看。他发现里面除了电动手术台,甚至还配有呼吸机、全自动麻醉机等设备。投资这样一个豪华手术室,一定需要大量的资金,这让张昭看得咂舌。 这样偏僻的小院里有这样的医疗设备,浮现在张昭脑海里的首先就是黑医疗机构。吴志力神秘地说道:“怎么样?意外不意外?”张昭没有回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朝着火灾现场走去。火灾现场的火已经扑灭,技术中队的人在现场铺设了检查板,也就是俗称的搭桥,怕工作人员进入随意地踩踏了现场。 这里因为灭火已经显得一团糟。地面上到处都是水,墙壁上也被熏得到处都乌漆墨黑。作为法医,最烦的就是两种情况,河里的尸体和火灾现场。因为水火无情,遗留的关键证据极有可能被一场大火以及灭火过程给湮灭了。 当张昭看到尸体的时候,他心里清楚这个案子麻烦了。 第六章 器官贩卖 现场以及报案的情况,张昭听吴志力说了两句,说是一个夜归的村民发现村里的卫生所起火,他立刻喊来附近的邻居帮忙,在消防队抵达之前,将火扑灭。检查受灾情况时,村民发现房内竟有一具死尸,赶忙拨打了报警电话。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抵达后,初步认为是诊所的医生钱保功纵火自焚,为了确认,上报了万柏林分局刑侦大队进行尸检。万柏林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赵大伟接到案件,来到现场看了一眼,发现和前几日发出的协查通报上刘辉的案子很相似,立刻上报了市局。 张昭蹲在地上检查尸体,从尸体的倒伏情况来看,被害人头朝卫生所的后门方向,在火灾中他应该挣扎过。张昭推测火焰应该是从他身上点燃的,因为卫生所的面积并不大,如果是卫生所起火,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生。 张昭仔细地检查了尸体的表面情况,根据目测,没有发现尸体有明显的机械性损伤。不过,尸体的上半身已经被烧得碳化,具体情况要带回去解剖才能确定。但是,现场却有些诡异。一般来说,被这样的火势焚烧,被害人多半会剧烈挣扎。可是现场却十分规整,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 面前的被害人上半身烧伤严重,最严重的是头部,这让他想起死了没多久的周睿。这具尸体从死亡特征上看和周睿的太相似了,一般情况下,纵火人会选择用助燃剂点燃房间,间接造成被害人死亡,像这样直接点燃活人的案子,这还是张昭第二次遇到。 正面烧死活人远比正面动手杀人难度更大。张昭想起去年发生在a市的一起案子。a市郊区的一座城中村改造,开发商和拆迁户因为拆迁款没有谈拢,在没有通知住户的情况下断了拆迁户的水电。拆迁户一时恼怒,拎着一桶汽油到了拆迁现场,争执时,拆迁户情绪过激,当场将汽油泼到了拆迁主管身上,点燃了大火。拆迁主管当时剧烈挣扎,火焰也将纵火人引燃,两人差点同归于尽。 如果说周睿是因为酗酒、吸毒失去了反抗能力,那这个卫生所的大夫为什么丧失反抗能力?这需要通过尸检来寻找答案。张昭在同事们的帮助下,将尸体装进了尸袋中,运上车离开了现场。现在是凌晨,大多数老百姓已经进入了梦乡。想要了解情况,要等到第二天上午。 张昭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不断地倒退。现在是9月中旬,晚上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徐徐微风从车窗涌入,张昭脑海里思索着。如果单纯从现场看,被害人像是自焚身亡,再联想到凶手刻意点燃被害人头部的行为,有没有可能是他在伪装成自焚现场?张昭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歪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上午十点左右,从招待所出来的陈建勋朝着市局走去。经过昨天一晚上的突击审讯,陈国华把能吐的都吐了。从2014年到现在,陈国华经手拐卖的儿童有三十五人。陈建勋觉得,这个数字应该还有水分。 刚到专案组,看到秦儒匆匆地从外面过来,陈建勋赶忙朝着他招手。 秦儒坐下后,笑吟吟地说:“昨天晚上审到几点?” “陈国华是个孬货,两点左右就吐得差不多了。今天我打算再提审他一次,看看是不是和昨天吐的东西一样。”陈建勋笑着将卷宗推给了秦儒。秦儒和他回到专案组,伏在桌子上,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起来。当他们看到钱保功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根据陈国华交代,他最后一次去刘辉那里接货的时候,确实听周睿说起过刘辉从h省带回来三个男童,其中两个他领走了,剩下的那个他没有见到。不过,听周睿说剩下的男孩交给了钱保功。这个钱保功是专门做非法器官倒卖的,得尽快找到这个人。不然这个孩子可能十分危险。” 秦儒长叹了一声,说道:“陈国华案卷里面交代的那个钱保功应该死了。” 陈建勋一惊,“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儒说:“昨天晚上,在抓捕陈国华之前,我接到了小店区分局的电话,小店区的一栋民房失火,被烧死的人就是陈保功。” 陈建勋还有些不死心,问道:“会不会不是一个人?” 秦儒摇了摇头:“陈国华说这个钱保功在省人民医院工作过,那就不会错了。被烧死的这个钱保功以前在省人民医院外科,2014年从省人民医院退休养老,和我们说的应该是一个人。颜素正在现场,估计快到了,张昭的尸检报告应该快出来了。我们稍等一下。” 陈建勋抱着双臂,在专案组来回踱步,沉吟了许久,说道:“老秦,你说周睿的这个案子和钱保功的案子是不是同一个人做的?有没有刘辉杀人灭口的可能?” “如果从作案的手段来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我们得找到充足的证据。周睿死了,刘辉不会不知道,他在这时候顶风作案的可能性很小。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不知道哪里透着一股邪气。”秦儒说道。 陈建勋点了点头。没有直接或间接证据证明刘辉确实杀了周睿,作案工具也没有找到,没有目击证人,虽然推论是合理的,但没有强力的证据,上报检察院后是无法进入司法程序的。不过,陈建勋同样也知道,如果在钱保功身上找到刘辉的指纹或者dna,那刘辉算难逃法网了。 半个小时后,专案组的成员都回到了组里。杜馨笙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她一大早就去消防支队取火灾调查报告。等她回来后,专案组的人进入会议室,尸检报告和火灾调查报告在专案组成员之间流转,同时还有颜素从小店区分局带回来的现场勘查报告。大家埋头看手里的资料。秦儒默默地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火灾调查报告上说,钱保功是因为乙醇燃烧造成的直接死亡,这一点和张昭的尸检报告结论相符。在现场没有发现刘辉的可疑指纹,这一点让大家很失望。因为失火的地点是卫生所,所以指纹很多,目前还在做对比。 等他们都看完之后,秦儒将烟头拧灭,抬头问道:“大家都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 颜素首先说道:“钱保功的诊所在杨庄村开了三年,诊所手续齐全。他在市区省人民医院有家属楼,他的老伴三年前因为肺癌去世,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杨庄村居住。有一儿一女,儿子定居在美国,女儿嫁在本市,是个麻醉师,目前在省人民医院上班。” “麻醉师?”张昭突然问道。颜素点了点头。张昭若有所思地说道:“钱保功虽然是被大火烧死的,可是我在尸检过程中,从他肝脏和肾脏以及血液中都发现了普鲁卡因的成分。”看见众人一脸茫然,他赶忙解释:“普鲁卡因是局部麻醉药。临床常用其盐酸盐,又称‘奴佛卡因’。白色结晶或结晶性粉末,易溶于水。毒性比可卡因低。注射液中加入微量肾上腺素,可延长作用时间。用于浸润麻醉、腰麻、‘封闭疗法’等。除用药过量引起中枢神经系统及心血管系统反应,偶见过敏反应,用药前应做皮肤过敏试验。其代谢产物对氨苯甲酸(paba)能减弱磺胺类药的抗菌效力……” 等张昭说完,秦儒说道:“你的意思是,钱保功的女儿有重大嫌疑?”张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在现场的时候,就发现钱保功的挣扎痕迹很微弱。一般来说,被大火活活烧死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我怀疑钱保功极有可能在被点燃前已经丧失了自保能力。果然,通过解剖我发现了普鲁卡因的成分。普鲁卡因是麻醉剂,属于管制药品。老百姓一般是买不上的,就是买了也不一定会用。” 张昭分析完,专案组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既然这个人和周睿的死无关,那这个案子可以交给小店区分局办理,他们继续寻找刘辉。这个时候,秦儒突然说道:“陈副组长昨天晚上突击审讯陈国华。根据陈国华的供词,结合杨庄村的现场勘查情况,这个钱保功可能从事地下人体器官贩卖,而刘辉和这个人应该有业务上的往来。我们怀疑第三名失踪儿童极有可能落到了这个钱保功的手里。” 秦儒的话音一落,专案组的成员顿时大眼瞪小眼,只有张昭依旧是一副面瘫状态。昨天晚上看到钱保功老宅里那一套完整的手术设备的时候,他已经诧异过了。按理说,一个小门诊出现一套昂贵的手术设备本身就不合理,钱保功一定从事除了门诊以外的其他非法行医的行为。 在所有人还诧异的时候,张昭说道:“如果这个钱保功真的从事非法的人体器官交易,他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首先,需要寻找合适的受体,也就是器官接受人。还需要寻找合适的器官来源进行配型。其次,这种大型手术钱保功一个人也不可能完成。他作为主刀医生,另外还需要两到三个助手,一名麻醉师、器械护士等人。手术后,需要进行康复疗养。如果不是一个集团运作,是办不到的。单从手术这一方面说起,钱保功作为主刀医生,他的女儿作为麻醉师是不是也参与了?” 秦儒当即说道:“颜素带着张昭马上去找他的女儿。钱保功和他的女儿与刘辉贩卖儿童团伙有联系,必要的时候可以传讯她。江之永,你带着杜馨笙继续走访刘辉的社会关系,寻找刘辉的下落。我和陈组长继续审讯陈国华,为寻找第三名失踪儿童打开缺口。散会。” 第七章 钱昱竹 前天到今天,张昭忙了近两个通宵。为了早点取内脏化验,他今天凌晨四点就起床,拉着助手进入了解剖室,然而此刻坐在颜素的车上,他却毫无睡意。今天上午等化验结果的时候,张昭对比钱保功和周睿的照片,发现尸体的头部都朝着正西方。 这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颜素开着车,朝着杨庄村的方向前进。中午时分,路上堵得很厉害。颜素看着一脸疲倦的张昭,内心的厌恶突然少了几分。这是出于对警察这个行业的同情和赞赏。 “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堵成这样,且要一会儿呢。” 张昭没有回应,但还是闭上了眼睛。好在颜素习惯了他这副德行,不然又要生一肚子气。颜素继续驾车,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母亲的电话。颜素知道,一定是来催她的终身大事的。颜素不敢接,等铃声停下后,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没过多久,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颜素脸上写满了焦躁。她曾经反复跟她母亲讲过她的工作性质,不接电话时,一般都是在处理案子或者开会。她母亲是个教师,很有涵养,不会无休无止地打扰她。但是今天,母亲发扬不把电话打通誓不罢休的气概,准备跟她硬扛到底。 原因很简单,昨天晚上说好跟那个姓郝的见面,可颜素放了他鸽子。 电话铃响个不停,张昭已经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颜素。颜素暗自腹诽:张昭在车上,这电话更没法接了。当着张昭的面说这件事,那得多尴尬? 没想到,张昭突然说道:“人遇到紧急情况的应激感知制动时间是0.57秒,而驾驶人注意力下降时,人遇到紧急情况的应激感知制动时间是2.12秒。也就是说,当你踩下制动的时候,车比正常情况下多开出去十多米。这是十分不安全的行为。我建议你接电话,我会戴耳机。你就当我不存在。” 颜素皱起眉头说道:“用你管?睡你的觉去。”张昭拿出耳机,面无表情地歪在靠背上,望着外面如龙的车流发呆。许久后,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有个妈,真好。”说完,他打开了音乐,闭上了眼睛。颜素愣住了,想到张昭的身世,又想起自己从军、从警后一直在外地工作,和父母见少离多,父亲那微驼的背和母亲鬓角的白发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戴上了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果然,电话那头母亲是一通责备,说姓郝的昨天都订好了地方,等了她两个小时,结果她电话打不通,人也没出现。媒人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质问。颜素没有办法,敷衍了好几句,才让母亲挂了电话。颜素如释重负,再回头看,张昭已经鼾声如雷,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到了杨庄村,已经下午一点多。颜素推了推张昭,张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搓了搓脸,跟着颜素下了车。钱保功的院子里有附近派出所的同志在保护现场,技术中队刚撤走。颜素进入院子,钱保功的女儿钱昱竹正在和邻居及亲戚收拾院子。张昭见到了钱昱竹,她四十岁左右,打扮很利落,表情很悲伤。 颜素说明了来意之后,钱昱竹把他们迎进了客厅,给张昭和颜素每人倒了一杯水。颜素接过水杯,笑着说:“不用忙了,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坐下说吧。”钱昱竹有些不安,坐下之后不停地搓着双手。“你不用紧张。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西房的那套手术设备。这套设备是你父亲花钱买的吗?” 钱昱竹赶忙摇头说道:“我不太清楚。平时我很少来这里。我是个麻醉师,每天手术那么多,下班后累得半死。如果我要看我父亲,一般都是趁着双休日的时候去。这老宅我一年也就来三四次。” “那你印象中这西房的手术室是什么时候建成的?”颜素好奇地问道。钱昱竹沉吟了片刻,说道:“大概是2015年7月份吧,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颜素将水杯放到桌子上,然后说:“随便问问。我们觉得,你父亲的死可能和这个手术室有直接关系。建造这样规模的手术室,价格不菲。你知道这手术室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钱昱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颜素看向张昭,他们俩都知道,钱昱竹不正面回答问题,心里一定有鬼。颜素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推向钱昱竹。钱昱竹看到这张照片,面色很平静,但张昭发现她左手紧紧握住了右手,眼神尽量从照片上移开。显然,钱昱竹见过照片上的人。 “这个孩子你见过没有?”颜素问她。钱昱竹摇摇头,说道:“这个孩子是谁?” 颜素说:“这是一名失踪儿童。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你的父亲应该见过他。” “这是我父亲的病人?”钱昱竹问道。 颜素靠在沙发上,悄悄地用脚踢了张昭一下,然后说:“应该算是吧。这个孩子已经被我们找到。”张昭反应很快,当即说道:“他被人取走了器官。我们怀疑你父亲参与了非法的器官贩卖。另外,根据你父亲的尸检报告,他在遇害前被人注射了普鲁卡因。你是麻醉师,应该对普鲁卡因很熟悉吧。” 钱昱竹显得很吃惊,生气地说道:“你们怀疑我杀了我的父亲?”颜素摇了摇头,说道:“两回事。我们怀疑你父亲的死和他从事的非法器官移植有关系,不排除经济纠纷或者复仇等因素。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左右,你在哪里?” 钱昱竹说道:“我在医院进行一台手术,是车祸急诊。一直到凌晨三点手术才结束。手术过程中有录像,你们可以去查。”说到这里,钱昱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她满面悲怆道:“我父亲才刚过世,你们不去抓坏人,反而栽赃我父亲做器官走私。这还有道理没有?” 钱昱竹这么一喊,在她家帮忙的邻居和亲戚都堵在了门口。钱保功家里只发现了手术设备,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钱保功从事贩卖人体器官行业。想要撬开钱昱竹的嘴,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据。 颜素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那些人,回头对着怒发冲冠的钱昱竹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父亲非法行医的证据已经确凿,你最好交代你的问题。据我所知,你的工资在五千左右,你丈夫是医院的主治医生,工资七千出头。就算算上你们两个人平时收的红包和买药的提成,一年最多也就三四十万。可是,你们在a市有三套房子,位于亲贤北街的那套市值150多万,你的儿子在美国读书,一年保守估计需要二十万。我请问你,你从哪里赚到这么多钱?” 钱昱竹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大哥在美国当医生,他的收入很可观。见我们过得艰难,就接济了我们一点。至于我儿子,费用基本都是我大哥出钱。有问题吗?你们也怀疑我非法行医?” 颜素说道:“我们可没有怀疑,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见过你父亲的手机吗?” 钱昱竹将头偏到一旁,冷声说道:“没见过。” 经过手机定位,钱保功的手机就在他家里。如果钱保功从事非法器官贩卖,他需要一个庞大的网络,上游寻找买主,下游寻找卖主,中间还需要寻找合适的医护人员,说不定手机上会有什么证据。 颜素说:“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经过手机定位,发现你父亲的手机就在家里。如果你发现了,请交给我们。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就得自己寻找了。” “我没有见过,配合什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如果没有,我还有事,请你们离开。”钱昱竹起身送客。 颜素自信满满地说:“不着急,我先给你父亲的手机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打通。打不通再说。” 颜素拨通了钱保功的电话。不过,那边提示已经关机。张昭注意到钱昱竹下意识地朝着她的包看了一眼,当即起身朝着钱昱竹的包走去。钱昱竹想要去抢包,不过被颜素按住。张昭从钱昱竹的包里找出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关机状态。开机之后,张昭回拨给颜素,正是钱保功的手机号。 颜素对着钱昱竹笑道:“你不是说没有见过吗?怎么在你的包里?”张昭打开了微信,钱昱竹听到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情绪变得激动,挣扎着想冲上去把手机抢过来。不过,颜素两下就把她按到了墙上。张昭将手机递给颜素,颜素看了一眼,是钱保功发给钱昱竹的消息,上面写道:“明天有手术,你早点过来。” 颜素将手机放在钱昱竹眼前,说道:“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我们怀疑你参与非法器官贩卖。”钱昱竹浑身颤抖,她的几个亲戚也纷纷围上来阻挠。颜素掏出手铐,给钱昱竹戴上,然后转身说道:“让开,请你们配合。” 看着来帮忙的亲戚,钱昱竹忽然喊道:“你们这些无良的警察,我父亲被人杀了,你们不去抓坏人,来抓我干什么?”现场乱成一锅粥,其中有两个男性义愤填膺,堵住门不让颜素走。 颜素冷冷地说道:“钱昱竹,请你现在慎重说话。我们抓你是因为怀疑你参与非法器官贩卖,从被拐卖儿童身上摘取活体器官。你也是个医生,你的良知哪里去了?”说到这里,颜素看了一眼那两个男人:“还不让开!” 警察的身份到底有威慑力,亲戚们不敢和颜素冲突,只能乖乖地让开一条路。颜素押着钱昱竹向外走去,张昭跟在颜素身后出了院子。派出所的同志们纷纷赶来,赶忙维持秩序。 上车之后,颜素面色如常,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张昭知道,这不是颜素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他记得,颜素有次去一个村子解救被拐妇女,无知的村民将执法民警团团围住,购买女孩的男方甚至对民警大打出手。当时,颜素一个人将七个壮小伙给打趴在地上,这才镇住了那些村民。事后,颜素挨了一个处分。 第八章 尹金贵 钱昱竹的审讯过程很顺利。面对手机上的铁证,她无法狡辩。另一方面,江之永去医院调取了钱保功出事当晚的监控录像,那天晚上钱昱竹确实在医院手术,虽然她有参与并组织非法器官贩卖的罪行,可是她杀人的嫌疑被排除了。 理清了线索,却没人觉得轻松。张昭站在监视器前沉默不语。秦儒依旧在抽烟,弄得办公室里面烟雾缭绕。 陈建勋很气愤,他是y省打击拐卖办公室的主任,活摘被拐儿童的器官是人贩子极其恶劣的一种行为。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他知道,被拐儿童的下场很少有幸运的。他们可能死在被拐的路上,稍微大些的孩子也许会被毒成哑巴,弄成残疾卖去做乞丐。 杜馨笙长叹一声说道:“师哥,他们为什么要拐卖儿童呢?这是伤天害理啊!” 张昭说道:“这个世界有混蛋的人,自然也有混蛋的父母。在我国拐卖儿童案件中,超过一半的儿童是被他们的亲生父母卖掉的。在一些贫困山区,他们的口号是:要想富,怀大肚。很多卖掉自己孩子的人,并不为此愧疚,人贩子和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来预订,这头待产,那头备款。” 杜馨笙又问道:“那些人又为什么要买孩子呢?” 张昭说道:“这背后的原因有很多。在我国,拐卖儿童如此猖獗的重要原因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比如说养儿防老、重男轻女。计划生育和这些传统观念发生冲突,而我国的收养制度又很不完善,就导致了这个巨大的供需错位的市场。你要知道,我国有数以百万的失独家庭,这些失独家庭通过正规渠道收养孩子的准入门槛和收养成本很高,手续也相当复杂,这就给非法收养提供了空间。现在二胎开放了,拐卖儿童的案件已经呈现下降的趋势。但是,如果要杜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陈建勋默默地点头。拐卖儿童在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基本已经绝迹,我国依旧猖獗的重要原因就是供需市场的错位。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在庞大的需求驱动下,人贩子自然会铤而走险。2004年的时候,贩卖一个儿童能赚两万多块,而现在已经涨到了五万以上。而我国的法律对买儿童的家庭也有漏洞。警方通常只打击人贩子而不打击买主,只要买主不阻挠公安机关解救,通常不追究刑事责任。 大家正在讨论时,江之永回来了。秦儒看他疲惫的表情,就知道追捕刘辉的事怕是又一无所获。颜素审讯完毕,钱昱竹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这个团伙非法倒卖人体器官已有十年之久。因为她远在美国的哥哥欠下了高额赌债,老父亲不忍心儿子就此落魄回国,于是铤而走险进入器官贩卖产业。 父女二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寻找合适的受体。受体好寻找,但是供方太难寻找。于是,他们就把目光转移到了被刘辉拐卖的儿童身上。当然,因为配型概率很低,他们的收费相当昂贵。饶是如此,这十年来他们的非法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尤其是她哥哥在美国寻找的一些受体,开价都在百万以上。 钱昱竹交代的几个下游的招募人员,其中刘辉赫然在列,另外还有一个提供儿童活体器官的人浮出水面,这个人叫作尹金贵。钱昱竹说,第三名失踪儿童最后就是到了尹金贵手里。秦儒看完笔录后,将烟头扔掉,说道:“器官贩卖的案子交给其他人办,先把这个尹金贵控制起来。第三个失踪儿童在他那里。你们马上行动。” 尹金贵此刻正在他的垃圾收购站里进行网上赌博。附近村民称这种赌博叫作“转蛋蛋”,也就是老虎机。机器上滚动的图案一直转,画面禁止后,尹金贵突然兴奋了起来。这次他转了三个八,可惜下注下得太小了。他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大口地灌了一口,然后拎起地上自己做的吸毒工具放到桌子上。 说起这种吸毒工具,他颇为自豪。用矿泉水瓶子在瓶盖上打两个眼,插上两根吸管,简易的吸毒工具就做成了,类似于水烟袋。别人做得都很粗糙,而他做的这个一看就下了功夫。别人用的是矿泉水瓶,他用的是罐头瓶,罐头瓶里面还有罐头,吸的时候会有一股甜甜的水果味。 用锡箔纸将“劲儿”撒在上面一点,把打火机调到最小,慢慢地烤着锡箔纸。锡箔纸上的“劲儿”开始融化沸腾,冒出了一缕缕的白色烟雾。他将吸头对到锡箔纸上面,缓缓吸了起来。罐头瓶里面,水泡咕咚咕咚地响,锡箔纸上升腾起来的烟雾经过罐头瓶的过滤被他吸到嘴里。片刻后,他舒坦地靠在椅背上,烟雾从他的鼻子里面喷了出来。 尹金贵悠然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舒服得不由得呻吟了一声。他比较爱吸“劲儿”,之前也吸溜过冰。不过他对“劲儿”情有独钟,因为冰吸上两口就不想吸了,而这“劲儿”总觉得差一口。有钱的情况下,他能关起门连吸三天。 尹金贵睁开眼睛,将赌注提高了一倍,双眼通红地盯着电脑屏幕,用手指狠狠地点了一下鼠标,嘴里念着:“走你。”屏幕上的图标滚动了起来。尹金贵趁着滚动的时间,打着火机又吸了一口,鼻子里喷出来的烟雾扑到了电脑屏幕上。这次屏幕上又是三个八,这意味着刚才他赢了三百块钱。 尹金贵十分兴奋,这几天他靠“转蛋蛋”已经赢了三千多块钱,够他美美吸好几天了。想想前几个月输掉的那些钱,尹金贵终于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他愉快地靠在椅背上,再次举起锡箔纸在火上开始烤。白色的“劲儿”慢慢地化作水滴在锡箔纸上滚动,升腾起的白烟被他小心翼翼地吸到了嘴里。尹金贵觉得,当皇帝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他吸毒并没有多久,以前都听说毒品怎么可怕,如何害人,一直对毒品敬而远之。七里沟村不少年轻人吸这个东西,他们觉得这已经是村里的时尚。七里沟几乎是个男人都吸过两口。以前管得松的时候,“劲儿”还便宜,一百块能买满满的一方便面口袋。后来查得严了,“劲儿”的价格一涨再涨,现在一百块只能买四分之一指甲盖大小。 尹金贵想起村支书嫁女儿的时候,在他家后院来的客人随便吸,那才是大手笔。村里的年轻人非要都拉他吸一口。那是他第一次吸毒。一口吸进去,臭烘烘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了半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那次他和刘辉玩了一天一夜的老虎机,输红了眼,实在扛不住了。刘辉说这东西能提神,吸了几口之后尹金贵果然精神焕发,飘飘欲仙。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尹金贵吸得正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他斜眼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他懒得管,没有接。铃声停了以后,很快又响起来,尹金贵不耐烦地把壶和锡纸放到了桌子上,接起电话问道:“谁啊?”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让尹金贵头发都快炸了起来,是刘辉!经过警察不断地走访,他已经知道死的不是刘辉,而是和刘辉天天混在一起的周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被通缉的刘辉会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刘辉说已经在他的门口,让他开门。尹金贵犹豫了起来。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马上迎上去,因为他的生意要靠刘辉帮忙。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刘辉找他做什么?尹金贵起身,隔着窗户悄悄地向外张望着。 刘辉看上去十分狼狈,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沾满了污垢。他翻过栅栏,进入院子开始敲门,尹金贵硬着头皮打开了门,刘辉二话不说挤了进来。关上门之后,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有吃的没?快给我弄点。我快饿死了。”刘辉看到桌子上的吸毒工具,站起来打着火机,熟练地吸了好几口,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说道:“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你只管给我弄点吃的,我吃完就走。” 尹金贵伸手一指电脑桌的抽屉。刘辉打开后,里面有罐头和方便面。刘辉当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尹金贵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问道:“周睿是你杀的?” 刘辉含混不清地骂道:“去他娘的,周睿不是我杀的。我脑子又没有病。” “那些警察为什么都找你呢?”尹金贵再问。 “是拐子的事情。我上面的人都被一锅端了,现在,老陈好像也被逮了,我算是栽了。你这里有钱没有?给我拿上几百,我马上就走。” 尹金贵从口袋掏了掏,一共有一千多,一股脑地递给了刘辉。 “周睿是怎么死的?”尹金贵不安地问道。 刘辉刚要开口,大门忽然有人敲门。刘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朝着窗户瞥了一眼,说道:“是雷子,我先跑。大恩不言谢,走了。”转身的工夫,刘辉已经从窗户上跳了出去,然后在垃圾堆的掩护下,翻过栅栏门跑了出去。 尹金贵一下也慌了,赶忙将吸毒工具和电脑关了,打开窗户通风。他向外面跑去,打开门之后,站在门口的正是颜素。尹金贵没见过这些警察,看做派不像是派出所的人,赶忙给江之永递烟,满脸堆笑地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 颜素看了一眼尹金贵,给江之永打了一个眼色。江之永一把将尹金贵按住,给他戴上手铐。 颜素说道:“我们怀疑你拐卖儿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九章 天网恢恢 王满银看着他面前驶过的宝马轿车,忽然觉得做人挺没意思的。他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些人腰缠万贯,而他活了大半辈子,想修修自己的老宅子,还要出来讨饭。王满银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当初村里人带瘫子的时候,他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正经营生。出去当乞丐,这可是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可是没过几年,那些带瘫子的人在村里修起了小洋楼,王满银心里开始觉得不平衡了。为什么自己脚踏实地,日子过得紧巴巴,那些坏人却吃喝不愁?他的儿子上高中了,可是考试都是后几名,还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王满银很是着急。 哪怕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可结婚要有彩礼呢。找个媒人问了几句,彩礼最低都要八万八。除了彩礼,人家姑娘还要有房有车。老两口愁得没办法,干脆也出去带瘫子。他们租的瘫子已经干了好多年,比他们老两口熟练多了。那段时间,随便找个地铁口一蹲,每天都有一两百的收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走过来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人。他看到王满银手里抱着的孩子,停下了脚步。王满银面前摆着一块一米见方的纸片,上面写着儿子没钱手术,请过路的好心人帮忙。年轻人看上去很犹豫,近年城市里到处都是这种把戏,人们都麻木了。 王满银知道买卖上门了,恰到好处地掀开了孩子的背心,露出了裹着纱布的后背。年轻人长叹一声,从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到了他的面前,走了。露出孩子后背的伤后,不少路过的人纷纷慷慨解囊。谁会拿儿子的命来诈骗呢? 一时间,王满银的面前就堆满了钱,不过,王满银知道不能马上拿钱,这样容易露出破绽。他先是把孩子抱起来,然后双膝跪倒在地,给围观的人作揖磕头。身体弓下去的时候,还微微地抽动两下,像在哭一样。果然,更多的人把钱送了过来。 王满银心里暗暗得意。今天,他本来在地铁口乞讨,可是总是有城管过来驱赶,他只能随便找个闹市区摆摊,一上午已经换了三四个地方。虽然累,可是今天一上午已经赚了八百多块钱,这让他很开心。 自从把这个孩子接回来以后,虽然花了点钱给孩子买药,但每天的买卖好得让他都不敢相信。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就是棵摇钱树。王满银的老婆第一次见到孩子,臭骂了王满银一顿,结果,第二天王满银带回去三千多块钱,王满银的老婆顿时态度大变。 只是这孩子病得很重,每天很少睁眼。有气无力地哼唧上几声就不吭气了。王满银觉得很担心,因为这个孩子晚上常常高烧不退,他只好通宵照顾这个孩子,生怕他的摇钱树断了气。 这波人慢慢散去,王满银才直起腰来,将钱收拢了一下,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他心里琢磨,城管应该走了,准备将摊位挪到地铁口开始下一波行骗。 张亚楠背靠着扶手,失魂落魄地站在摇晃的地铁车厢内,眸子空洞洞的。她的头发很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两个星期没有换洗过了,汗馊味让周围的群众纷纷侧目。张亚楠不以为意,她呆滞地望着车窗外一盏盏快速后退的灯光,早已经欲哭无泪。 她来到a市已经快半个月了,这些天她跑遍了a市,每天都在噩梦中醒来,在绝望中昏昏睡去。这段时间,她常常思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才会这样惩罚自己。昨天晚上,在迎泽公园的长凳上,她看到活蹦乱跳的孩子在家人的陪同下路过,心里像刀割一样地痛。 张亚楠之前总觉得婚后的生活不幸福,每天除了和老公磕磕绊绊,还经常因为婆媳矛盾心烦意乱。结婚三四年了,她一直怀不上孩子。虽然老公一家人没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如鲠在喉。眼看这年龄一天比一天大,张亚楠已经进入了高龄产妇的阶段。在家人的催促下,她终于忍不住,去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 她的身体没问题,倒是她老公的精子活跃度低。为了怀上孩子,他们想尽了办法,吃过中药,看过西医,能用的招数都用了。最后还是听了亲戚的意见去人工授精。支付了昂贵的医疗费后,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的出生给家庭带来了新的希望。公婆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丈夫也对自己无微不至。张亚楠喜欢张爱玲说的一句话,生活就像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恼人的虱。每当觉得有烦恼的时候,看到孩子活蹦乱跳地喊着她妈妈,她的心里是欣慰的。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那天张亚楠中暑了,婆婆带着孩子下楼去纳凉。下楼不到半个小时,婆婆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说孩子不见了。在婆婆的自责声中,张亚楠赶忙下楼跟婆婆一起寻找。可是,找遍了整个小区,都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 丈夫赶忙拨打了报警电话,做完笔录后,警察说附近辖区有三四个小区都出现了这种情况,他们怀疑孩子可能被人贩子拐带走了。张亚楠觉得天都要塌了,婆婆在羞愧之下,心脏病发作,公公也跟着病了,家里乱成了一团。 丈夫每天都要去医院照顾老人,又要去警察局打听情况,而她也无心上班,剩余的时间,张亚楠就和丈夫去贴告示、发传单,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天,希望一点点地被磨灭,一家人都崩溃了。 过了一个月,丈夫从公安局打听到孩子可能被拐卖到了s省a市。她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启程来到了a市。虽然她知道这样如同大海捞针,可是她宁愿在大街小巷奔波,也不想待在家里守着绝望度日如年。 张亚楠今天早上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丈夫说,一起被拐卖到s省的三个孩子已经有两个找到了,这更加坚定了张亚楠的信心。地铁到站后,张亚楠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中下了车。她站在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面,有些迷茫。张亚楠站了一会儿,选择了人流最多的一个方向,那里通向省人民医院的通道。乘上电梯之后,张亚楠很快就出了地铁口。 出了地铁,张亚楠从背包里拉出两根折叠旗杆,然后将印着寻子信息的旗帜套到了旗杆上。一面旗帜印着她孩子的照片,另外一面旗帜上挂着孩子失踪的过程和联系电话。她又拿出一沓传单,挨个给路过的行人发放。 到了人群之中,张亚楠看到一名中年男人抱孩子在乞讨,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孩子。掏了掏口袋,里面还剩下不到一百块钱,她拿出一张五十,准备给这个跪在地上的可怜人。弓腰给钱的时候,附近围观的人注意到了张亚楠。一个老太太将张亚楠身后的旗帜拉开,人们纷纷唏嘘了起来。 王满银跪在地上,他微微抬头,看到人们围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妇女,他直起腰,将孩子抱起来看热闹。就在这个瞬间,孩子露出了小脸。张亚楠看到了王满银怀里的孩子。 眼前的这个孩子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然而,就是这张小脸,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睡梦中。张亚楠的手都开始颤抖,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段时间的痛苦、折磨以及期待似乎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归宿,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张亚楠颤抖着双手,情不自禁地喊道:“我的黑豆,你怎么在这里?妈妈找得你好苦啊。”这句话没有说完,张亚楠就号啕大哭起来。 王满银吓了一跳,他看到张亚楠身后的旗帜,顾不得收拾地上的钱,起身就想走。张亚楠怎么可能让他离开,一把扯住了王满银的领口,去抢王满银手里的孩子。 王满银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憔悴瘦弱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张亚楠抓着王满银喊道:“把孩子还给我,你把孩子还给我!”王满银挣扎了几下,恼羞成怒地骂道:“给我滚开。你这个疯女人,有病是不是?” 两个人的撕扯引来更多的人围观。王满银意识到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惹出麻烦,他抬腿狠狠踹在女人身上。张亚楠闷哼一声,依旧揪着他的领口不放。王满银伸手朝着张亚楠的脸上又是一拳。这一拳力气可不小,打得张亚楠嘴角都出了血。但是,她依旧牢牢地抓着王满银不松手。 “这是我的孩子,你还给我!”张亚楠现在什么都不顾,怎么可能让王满银把她的孩子带走?王满银知道再不脱身就麻烦了,将孩子朝张亚楠推去,想趁乱从人群中脱身,可是有几个小伙子将他团团围住。众人在推搡之际,忽然听到张亚楠撕心裂肺地哭喊:“豆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啊。” 张亚楠摸到了孩子后背有纱布,她撩开衣服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她冲着王满银喊道:“你把我孩子怎么了?说啊。王八蛋,你到底把我孩子怎么了?” 王满银惊慌失措,他几次想走都被众人拦住。他知道,等警察来了,这件事可就麻烦了。当下,王满银从口袋掏出来一沓钱扔到了空中,挤出人群夺路而逃。 第十章 刘辉 颜素开着车,在朝着省人民医院方向前进。她的脸色很不好,尹金贵这个人狡猾得很,拒不招供,突击审讯几乎没有任何结果。他只是说自己见过钱保功几面而已,非法提供活体器官的事情一概不说。 好在张昭在他的尿检中发现了毒品残留。对付吸毒的人,时间就是最好的武器。关押了一夜之后的尹金贵毒瘾犯了,坐在审讯椅上眼泪鼻涕横流,瘫软得就像一摊烂泥。没几个回合,尹金贵就把他能吐的吐了一个干净。 得知了第三名儿童的下落之后,专案组开始寻找王满银。颜素申请对王满银的手机定位。现在的手机定位技术已经可以将误差缩小至五米之内。当抵达人民医院地铁口附近,颜素看到王满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王满银只顾逃命,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漂亮姑娘跟在他身后,刹那间吓得魂飞魄散。跑了没有几十米,王满银已经喘得跟条狗一样,忽然觉得脚下一阵踉跄,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颜素冲上来将他按住,掏出手铐铐住了他,问道:“那个孩子呢?” 王满银躺在地上都喘着粗气,颜素的同事们跑来,将他从地上拽起。王满银知道今天是跑不掉了。陈建勋朝着颜素招手,颜素跑过去,看到张亚楠伤心地抱着一个小孩里,哭得已经成了泪人。 在场的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唏嘘,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颜素看得都有些眼圈发红。陈建勋弯下腰,问道:“这位女同志,我们是警察。来,先让我看看孩子。” 张亚楠看到穿着制服的陈建勋后,情绪十分激动。她拖着陈建勋的胳膊,歇斯底里地哭道:“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你看看我的孩子,他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呢?”陈建勋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蹲在地上说道:“是我们来迟了。可是妹子,现在孩子有些发烧,我们先去医院。有什么事情,咱们把孩子送到医院再说。” 张亚楠哭得很伤心,这些天在内心积压的所有情绪似乎在这瞬间全部都发泄了出来。作为母亲,张亚楠觉得自己是失职的。上苍眷顾她,才将这样一个小生命带给她,而她却没有能力保护好孩子,她怎么能不伤心。 颜素把车开了过来。陈建勋用力地将张亚楠扶起来,张亚楠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坐在车里的颜素看到这个心碎的眼神,赶忙将头避开了。 颜素知道警察不是神,不可能预知、制止或终结人世间所有的罪恶。但是,穿上这身制服以后,每当看到这种场景,颜素的心里都是充满愧疚的。如果他们能更早查出刘辉和钱保功的罪行,这一切似乎都能避免。 尹金贵被抓捕归案后,张昭在尹金贵的吸毒工具上发现了刘辉的指纹和dna,经过审讯,尹金贵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尹金贵的垃圾收购站位于一片玉米地旁边,刘辉从窗户跳出去后就是越过了栅栏逃到了玉米地不见了踪影。 听到这里,江之永有些后悔当时抓捕尹金贵的时候大意了。刚才颜素发来微信,第三个孩子已经找到,这让专案组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坏消息是孩子现在的情况十分糟糕。 刘辉手里不光有这三名儿童的下落。想要找到更多被拐卖孩子的下落,就必须找到刘辉。步伐追踪术是江之永的绝技,玉米地的土壤很松软,更容易留下清晰的足迹。江之永果然很顺利地发现了刘辉遗留下来的足迹。 张昭坐在田埂边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伴随着牙齿的咀嚼,野草流淌出来的汁液散发出一股苦涩而又自然的味道。凶手低估了现在法医的侦查手段。周睿死的时候醉酒并吸毒,丧失了抵抗能力。钱保功被人注射了麻药,也丧失了抵抗能力。他们两个人的死通过拐卖的儿童微妙地联系起来。 这个时候,张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杜馨笙发来的位置消息,刘辉的手机位置被找到了。刘辉用这个手机号给尹金贵打过一个电话,或许能够从这个电话上找到刘辉的信息。张昭起身朝着手机位置小跑过去,越向前走,张昭感觉越熟悉。这是刘辉收购站的位置。 刘辉的收购站自从出事后,这里就被监控起来。附近派出所的同志每天分三班24小时看守这里。张昭匆匆地跑到门口,在刘辉收购站对面玉米地里潜伏着的民警看到张昭,纷纷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 他们问道:“张法医,你怎么来这里了?” 张昭问道:“这几天,这里有人回来过?” 两个警察纷纷摇头。 张昭小声地说道:“跟我进去,刘辉似乎回来过。” 三个人推开了刘辉收购站的大门,悄悄地走了进去。刘辉的收购站还是原来凌乱的样子。张昭将手机拿出来,把地图放大。杜馨笙发来的位置似乎是刘辉的办公室。张昭跟着三名警察走进办公室,办公室的地面有一些零星的血迹,一个手机扔在地上。 张昭赶忙挥手制止了派出所同志进入现场,他从口袋里取出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现场。地面上的血迹呈现滴落状形态,但是在滴落状血迹之后有明显的被擦拭状血迹。张昭站在一侧,顺着血迹向后追踪,一直到了门口办公室后门位置,张昭发现了一道被抛甩在墙上的滴落状血迹。 张昭回头,看到后门的把手上一个比较清晰的血手印,应该是开门的时候遗留在上面的。 从血液的形态上分析,应该是一个人拖着另一个人向后挪动,血迹是拖动的人留下的。如果是被拖动的人的血迹的话,应该呈现直线形柱流状血迹。 张昭赶忙从后门出来,看到刘辉办公室的后门处有一片铁丝栅栏被推倒,越过栅栏后的野草明显有倒伏状态,血迹顺着倒伏的野草进入了玉米地。张昭顺着被推倒的玉米秆穿梭了片刻,看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血迹从这里消失了。 另一头,江之永顺着刘辉的足迹来到了垃圾站附近,从玉米地里出来后抵达了刘辉垃圾站的田埂边上。这里的足迹比较凌乱,江之永推测,刘辉应该蹲在这里等候了很长时间,因为这里的泥土已经被踩得硬化发光。刘辉垃圾站围墙的栅栏有些歪斜。江之永判断,刘辉应该从这里越过了围墙,进入了垃圾站。 江之永赶忙绕过围栏抵达了正门。进入屋子里,他也发现了血迹。江之永顺着血迹从后门出来,看到张昭从远处折返了回来。两个人碰面都是一愣,江之永问道:“你不是在尹金贵那里吗?怎么也来了这里?” 张昭拿出手机递给了江之永。江之永看了一眼后,分析道:“根据从尹金贵那里延伸出来的足迹来看,刘辉昨天应该回到过这里。”张昭拉着江之永再次进入了玉米地,指着玉米地里面出现的足迹说道:“你看这里。” 玉米地里有几个比较清晰的足迹,江之永马上想到了什么,对着张昭说道:“是那个女人的脚印?”张昭点了点头。江之永赶忙顺着这一行拖拽痕迹向外寻找,两个人从玉米地出来后,停在血迹消失的地方。江之永几乎趴在地上观察,然后起身朝着垃圾站方向折返了一段路,抬头对着张昭说道:“是那个女人的足迹,错不了。应该是到了这里后驾车离开的。从拖拽痕迹上看,刘辉好像失去了抵抗能力。” 张昭问道:“你确定被带走的是刘辉?”江之永说道:“我一路跟着刘辉的足迹过来,错不了。他穿着一双硬底带跟皮鞋。带走刘辉的人停顿了好几次,因为土地比较松软,所以在停顿后又拖动刘辉的时候,刘辉双脚会铲入泥土留下足迹。后来应该是刘辉的鞋子掉了,凶手又回去捡了一次鞋子。所以这附近留下了好多这个女人的脚印。屋子里的血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张昭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血液从离开人体后会经历鲜红色、暗红色、红褐色、褐色、绿褐色、黄色、灰色的变化。在非直接阳光下,鲜红的血迹经一小时左右后观察,颜色明显变暗,再放置数周至月余,仍保持暗红色至红褐色,数年变褐色以至灰褐色。在弱阳光下,鲜红的血迹经半小时左右后观察,颜色明显变暗,数周后呈灰色。在阳光直射下,鲜红的血迹经10分钟左右后观察,颜色明显变暗,数小时即呈灰色。 这一路过来的血迹,有的暴露在阳光下,有的在玉米地里。屋子里的血迹属于弱阳光,纵向比对下来,张昭说道:“应该在昨天晚上,具体时间需要做血清氯的渗润测定来分析时间。打电话给颜素,让技术中队来这里。我想,揭开真相的时候到了。” 第十一章 钱保功 傍晚时分,专案组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秦儒从投影仪上看到现场的照片后,陷入了沉默。陈建勋并不在场,张亚楠那里的情况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被解救的第三名儿童被摘走了肾脏,而且手术后没有得到良好的恢复,因为伤口继发感染导致生命垂危,还在抢救室内抢救。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极其不幸的,而对一个家庭来说是灾难性的,对社会来说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 不管刘辉人在哪里,都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把他拐卖的儿童全部找到,这个案子才算结束。 “秦队,经过硝酸银测定氯渗透范围推定血液遗留时间,这些血迹大约出现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时间最早的血迹和最晚的血迹相差一个小时左右。起初,我们推断是凶手和刘辉搏斗的时候留下的,后来才发现最早的血迹出现在这里。”张昭按下了遥控,照片上显示是被推倒的栅栏。张昭换了第二张照片,是栅栏的局部放大照片,上面显示在栅栏上有一块突兀的铁丝,上面沾染有鲜血。 “根据时间上的推断,凶手在用工具破坏栅栏的时候,不小心被铁丝剐破,导致出血。她是带着血迹进入现场的。根据血液的滴溅形态和对现场的勘查对比,凶手应该在现场简单地处理过伤口。后来,在拖拽刘辉的过程中导致再次出血。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刘辉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被拖走的。经过现场遗留血迹中的dna检测,凶手为女性。现场遗留的指纹已经送到了指纹库中比对,目前没有发现。” 张昭说完,秦儒陷入了沉思。看来,他们的运气很不好。dna技术虽然很先进,但是对凶手年龄的判断还处于理论阶段,而新的身份证法虽然在公民办理身份证的时候采集指纹,但这是在2012年后才开始实施的。如果凶手没有案底又没有更换过身份证,指纹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凶手的线索。 他望向江之永问道:“你的发现呢?” 江之永将随身带的u盘插入电脑,投影仪上显示出江之永手绘的足迹运动图案。红色的轨迹是女性凶手的,绿色的是刘辉的。江之永说道:“经过现场勘查,刘辉进入了废品收购站后并没有出来。这名女性进入收购站后带着刘辉离开。半路上,凶手从乘车点折返回来,应该是寻找刘辉的鞋子。”说完后,江之永打开了第二张手绘图,这是刘辉办公室的平面图,上面依旧用红色和绿色标明了足迹的运动轨迹。 “通过现场血迹和足迹判断,刘辉潜返回收购站后并没有离开,躺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红色的足迹显示凶手曾经在办公室内近距离观察过刘辉,然后刘辉被凶手一路拖拽从后门离开。这个足迹在周睿被杀的现场提取出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出现。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女性凶手和周睿的死有直接关系。”江之永说道。 “派出所那边呢?”秦儒问道。颜素打开了笔记本,说道:“据我们在刘辉废品收购站附近安排监控的派出所同志反映,他们昨天下午六点换班,本来负责监控的是两个人,昨天夜里有两户村民发生矛盾,其中一名监控人员被调走调解,另外一名监控人员在车里睡着了,没有发现异常。” 秦儒沉默着。新的嫌疑人出现,案子再次陷入了僵局。刘辉迷恋上吸毒和赌博之后,没有任何女性再和他有纠葛,这个女凶手和刘辉到底是什么关系?秦儒琢磨着,他望向了张昭,问道:“张昭,你觉得这个女性和刘辉是什么关系?” 张昭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有听到秦儒的话。江之永推了他一下,张昭才反应过来。他突然说道:“我们为什么没有想过钱保功是如何被注射了麻药的?或者说,钱保功是如何被制服的?在哪里被制服的?” 秦儒一愣,反问道:“钱保功的死和周睿的死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从证据上说,这两个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和这三个失踪儿童都有关系。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做的?虽然一个被汽油烧死,一个是被乙醇烧死。但死者都是头部着火,很像自焚,且都没有经过剧烈的挣扎。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张昭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故意造成自焚的假象?”颜素问道。张昭点了点头。秦儒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现场安静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墙上挂着的钟表秒针挪动的声音。片刻后,秦儒说道:“这样说似乎可以,但是很牵强。”张昭补充道:“所以,才要确定钱保功是如何被控制、在哪里被控制的。” 秦儒点了点头说道:“你说下去。” “这段时间我们都在寻找这三个孩子的下落,所以忽略了钱保功这条线索。从纵火现场看,凶手烧死钱保功时,给他注射了麻醉剂,但遭遇袭击到麻醉之前,钱保功为什么没有反抗?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我怀疑,钱保功在进入卫生所的时候,应该不是清醒的,卫生所是纵火的现场,但并不是钱保功被袭击的第一现场。如果我们找到凶手制服钱保功的现场,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张昭说完,众人纷纷点头。秦儒也觉得有道理。颜素说道:“钱保功名下有一辆凯美瑞轿车。但是,案发现场并没有这辆车。是不是能说明钱保功关门之后,开着车出门,在外面被制服后,又被凶手带回了现场?” 秦儒说道:“有这种可能。我马上去指挥中心找这辆车。杜馨笙,你查看一下钱保功的手机通话记录。江之永,你马上到看守所提审钱昱竹。颜素,你和张昭再去一趟杨庄村走访一下,看看钱保功出事当天的活动情况。” 专案组迅速出发了。坐在车上,颜素觉得在这次侦破过程中,张昭显得很迷糊。人皮相册的案子里张昭的表现太耀眼了。通过心理侧写和法医经验很快找到了罪犯,颜素心里都有些佩服张昭。但在这个案子中,张昭似乎一直都在例行公事,毫无激情,甚至在两次会议上都没有给凶手做出心理侧写。 心理侧写目前还是一个新的学科,它的前身是犯罪心理学和统计学。因为人本身的复杂程度无法简单地像商品一样分类,在现实中破案率并不高。但颜素知道,张昭的心理侧写很有价值。通过她多年的审讯经验,颜素发现张昭的眼神和某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极为相似,他考虑问题的思维和罪犯很相似,所以总能有所收获。 “张昭,你觉得纵火的动机是什么?”颜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张昭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颜素,然后回头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颜素真想狠狠地踹他一脚,但是还是忍住了。 张昭此刻也在反思着。他知道自己的毛病,面对无辜的被害人,张昭的心里会充满怜悯,可这几个丧尽天良的被害人,张昭有时候觉得,他们被火烧死似乎要比法律的制裁更加解气。张昭知道,自己作为执法者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当这种负面情绪出现的时候,他无法客观地对纵火人进行心理侧写。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想到这里,张昭突然有了一种想法。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钱保功被大火烧死会比接受法律的制裁更加解气?这个时候,张昭突然睁开了眼睛,心里默默地想着,纵火者是不是也在这么想?被烧死的人都和儿童拐卖案有直接的关系,张昭想到了一种可能。 颜素坐在一侧,无意中发现张昭的眸子里出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神采。这种神采她见过,他对人皮相册的凶手进行犯罪心理侧写的时候出现过。 等车抵达杨庄村附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村里一如既往地平静。附近派出所的同志也已经抵达,协助颜素进行走访。钱保功的老宅在村口路旁,如果他要离开,确实不会有人注意到。颜素和张昭分开走访,经过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了第一条信息。有一个年轻人说,他那天骑着摩托车回来,下午六点多的时候,他看到钱保功的凯美瑞出了村。 颜素和张昭准备离开时,江之永打来电话。他在看守所询问钱昱竹,钱昱竹回忆那天下午四点多,钱保功曾经给她打过电话,说小区的物业催物业费,让她回去处理。钱昱竹交代,钱保功的名下有四套房产,这些房大部分都作为手术后恢复的病房在使用。因为钱保功年纪大了,经常忘记缴纳物业费,但那天她临时有手术,钱保功就挂了电话。 颜素开着车往回走,杜馨笙也打来了电话,给了他们一个意外的情报。在清理钱保功名下财产的时候,有一宗问卷显示钱保功当天回到了盛世嘉园小区,和该小区的物业发生了矛盾。原因是钱保功缴费的时候,物业告知钱保功在年初已经缴纳过了。钱保功随后骂骂咧咧地出了物业。 颜素觉得有必要去该小区走访一下。 第十二章 锁定凶手 颜素的车刚抵达盛世嘉园小区外面,秦儒打来电话,终于找到了钱保功名下那辆凯美瑞。根据监控显示,钱保功的凯美瑞于当天下午六点半的时候出现在正阳街和唐槐路交叉的监控里。他的车一路朝着s省财经大学方向前进,最后消失在坞城路附近的监控里。 颜素挂了电话,知道他们找对了地方,盛世嘉园小区就在坞城路。 进了小区,他们找到物业,出示工作证后,物业倒是很配合,不但详细地叙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还和颜素找到了钱保功的车子。钱保功的车就停在地库里面,监控显示,钱保功从地库下车之后直奔物业,和物业发生纠纷后返回居住处再未出现。 钱保功的案子不属于他们专案组,已经移交给了小店分局刑侦大队处理。颜素当即给小店分局的刑侦队长打电话。经过一番询问之后,小店分局的刑侦队长告诉颜素,所有的监控都显示钱保功进入小区,但是却没有看到他出来。然后他就被烧死在了二十多里外的杨庄村。随后,小店分局的人将一份电子卷宗传给了颜素。颜素看了一遍,回到物业继续调取监控。 钱保功六点从杨庄村出发,进入盛世嘉园的时间是七点左右。七点一刻,钱保功和物业发生争吵。七点五十分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后一个可疑的外卖人员进入颜素的视线。从体形上看,送外卖的是一个女人,穿着工作服,手里拎着送餐包。她于八点二十分左右进入了钱保功家的楼层也再未出现。 这个女人似乎总是在刻意地回避监控画面,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拍摄到她的正面,伴随着监控的快进,张昭站在一旁突然喊道:“你等下,看这里。” 八点四十分左右,监控画面里,一个穿着物业衣服的女清洁工推着该楼层安全通道里的垃圾桶上了电梯,垃圾桶十分沉重,女人看上去十分吃力。上电梯的时候,折腾了好几次才上了电梯。然后,女人推着垃圾桶乘坐电梯抵达了地下车库,推着垃圾桶进入了监控的盲区。 钱保功十有八九是接到假冒的物业电话,回来交物业费的时候进入了凶手的陷阱。这个女人事先有过充分的准备,如何进入有门禁的楼层,如何绑架了钱保功,如何从小区里面离开,事先一定计划过。 张昭随后调取了小区物业地库出口的监控,女人一路推着垃圾桶,用门禁卡刷开了侧门消失了。如果她绑架了钱保功,应该有钱保功的门禁卡。她的反侦查意识很强,一路都低着头,戴着墨镜和口罩。张昭和颜素马上抵达侧门。侧门位于地下车库不远处,一般人很少走这里。 她穿着外卖的衣服掩人耳目,到了钱保功的楼层后,她诱骗钱保功开门,将其制服后,将钱保功装在楼层的大号垃圾桶里,然后换上保洁的衣服刷卡出了小区。 颜素给市局的技术中队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技术中队的人抵达钱保功的家里,开始二次勘查现场。张昭带人进入现场开始忙碌。钱保功的房子很空旷,卧室里摆着一张大床,还有些简单的医疗器械。钱昱竹交代过,这里是作为受体康复的地方。客厅里空荡荡的,地上积满了灰尘。 进入现场后,张昭开始提取指纹。只要有一枚指纹和刘辉收购站的血手印配对上,这个案子就有了新的侦查方向。颜素站在门口思考着,钱保功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身体一直很好。要制服钱保功并不被人发现还是很困难的。张昭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在门口走廊附近徘徊。遭遇战一定会爆发在走廊。 房子是精装修,走廊有装修好的临时衣柜,进入玄关后会在这里换鞋。在挂衣服的一面镜子上,张昭发现了一些小斑点,像打喷嚏或喷水壶留下的那种顽渍。张昭小心翼翼地用棉棒采集下来,凑到鼻子上闻了闻,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说道:“是胡椒喷雾。” 颜素知道这种东西,现在警察也配发这种喷雾,近距离杀伤力很大。只要喷一下,呛得人眼泪能流很长时间。如果被正面喷到脸上,能使人失去正常的行为能力。钱保功就是这样被制服的。 现在,警察破案有三宝:监控、走访、dna。不管这个女人是怎么离开这个小区的,她一定会经过坞城路的两个路口。前年开始,所有的交通监控探头都已经高清化,找到她并不困难。技术中队收工后,张昭他们回到市局,迅速对采集到的指纹进行比对,果然,在门口和地上采集到的两个指纹和刘辉家遗留的血手印一致。 监控里的神秘女人,就是杀害周睿和钱保功的凶手,这两个案子可以并案侦查了。 回到专案组后,全体成员都集中到了指挥中心排查监控。十一点左右,张昭首先在一辆红色的雪佛兰轿车里辨认出这个女人。该车的户主名为王佩兰,年龄六十岁。王佩兰的家位于万柏林区,驱车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颜素联系了附近派出所的同志,先行抵达控制王佩兰。结果,他们在半路上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王佩兰并不在家里。等他们抵达王佩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 王佩兰居住在a市福利院家属院里,这个家属楼修建得比较早,已经十分破旧。她住在小区2栋的三层楼,确认门牌后,颜素破门而入,四处搜查。王佩兰家里的陈设十分破旧,面积也不大,厨房的油烟机和墙壁上都积满了厚厚的油烟。客厅的墙壁有些发黄,正面挂着一张全家福。 当颜素走到王佩兰的卧室的时候,愣住了。在主卧的柜子上摆着两张遗照,一张应该是王佩兰的丈夫,而另外一张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颜素注意到,这个女孩的遗像有些不正常。她的眼睛半睁不闭,很像盲人。 遗像前还摆着香炉和些许供品,颜素默默地轻叹了一声,不知道她具体经历了什么。这个时候,江之永从客厅进来,小声地说道:“有发现。”然后,将一沓厚厚的病历递给了颜素。 颜素翻开诊断书,上面赫然写着原发性肝癌、门静脉癌栓。报告的日期是9月2日。颜素不是学医的,对这种专业的名词不太了解。她将报告递给了正在屋子里的张昭。张昭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 颜素问道:“这种病厉害吗?”张昭点了点头,说道:“原发性肝癌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年病死率仅次于肺癌,位居恶性肿瘤病死率的第二位。影响肝癌预后的重要因素是伴发门静脉癌栓(portal vein tumor thrombus, pvtt),其发生率高达62.2%~90.2%。如不经治疗,大多在确诊3~4个月内死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癌症晚期。我想,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为什么?”颜素焦急地问道。张昭将手病历放到茶几上,说道:“如果我分析得没有错,她的这种行为可以称之为义务警察。她不是见义勇为,而是复仇。义务警察属于一种精神上受挫后导致的人格障碍。这可能和他们的亲属被暴力侵害后没有得到补偿有直接关系。他们对正义和邪恶有一套自己的理解。一般这种人在司法系统上班。他们能够接触到此类案件。同时,也有比别人更强的使命感。” 这个案子的王佩兰在福利院工作,应该接触了不少被拐卖儿童的案例。也有可能和她的家庭有直接关系。至于她为什么选择纵火复仇,应该和她本人经历过火灾有直接关系,这场大火很可能给她造成了一些心理障碍。简单来说,她在为某个亲人讨回公道。一般情况下,这种人是妄想狂。从统计学上看,大部分都没有作案的勇气。可是……张昭的目光落到了病历上,然后说道:“我想,刘辉的处境应该很危险了。得赶快找到她。” 颜素赶忙拨打了杜馨笙的电话,让她协助寻找王佩兰。王佩兰开着车,身上应该有手机,可以用手机定位的方式找到她。刘辉如果死了,经他贩卖的那些儿童下落怕就难以再找到了。 第十三章 王佩兰 王佩兰开着车,下了高速收费站,进入了x县后,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她当年离开小县城的时候,这里横竖就两条街,到处都是破败不堪的院落。第一次来县城的时候,是她读高中那年,她以全乡第一名进入了县中学。 想起那段峥嵘岁月,王佩兰不禁感慨万千。她出身不好,爷爷以前是地主。在她的印象里,爷爷经常被批斗,后来实在扛不住了,爷爷就跳河自杀了。当时,她家就父亲一个壮劳力,母亲体弱多病。王佩兰印象中,家里总是有一股中药味。 父亲让她上学这件事,当时也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再加上她成分不好,不少人都劝她父亲放弃这个打算。但是,她父亲是个有远见的人,硬是供她上完了初中。中考完了以后,家里负担太重,王佩兰不想上学了。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父亲的时候,她父亲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两个耳光,这是她从小到大父亲第一次打她。 高中的生活应该是王佩兰最开心的时光了。虽然还是吃不饱,但是在高中遇到了她的丈夫王敏。王敏和她同乡不同村,王敏的家里虽然也很穷,不过他的哥哥当时已经在化肥厂上班,家里吃饭问题并不大。 王敏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脸上带着阳光一般干净的笑容。班里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但是,王敏就是偏偏喜欢和她在一起。王敏经常接济她,就像一缕阳光照亮她人生的苦难岁月。结婚后,王敏虽然不浪漫,但是,他们的感情就像溪流一样静静流淌。 1978年夏天,王佩兰和王敏双双考上了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不过对山沟里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从农民成为知识分子,无异于鲤鱼跃龙门。 毕业后,王敏去了民政局上班,而王佩兰被分配到a市儿童福利院上班。1983年9月,两人在老家办了婚礼。结婚后,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生活还算不错。1985年秋天,他们的女儿慧慧出生了。这个小生命的出现让王佩兰觉得,人生从未那么满足和幸福过。然而,不幸也从那个时候开始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1986年年初,王佩兰的父亲因为肺癌去世,公公乘坐拖拉机在回村的路上也出了意外。老公和哥哥商量了一下,就将婆婆接到a市和他们一起生活。1990年,婆婆下楼买菜时被自行车撞倒,后脑出血住进了医院。手术虽然成功,但是后期康复得很不理想。王佩兰分身乏术,想雇个保姆。可是因为单位要分房,急需用钱,所以这个计划就搁置了。 现在想想这件事,王佩兰觉得这可能是她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1990年6月5日,儿童节刚过去没几天,王佩兰从单位下班后,匆匆地去厨房做饭,女儿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一起玩。当时,他们住在民政局的筒子楼,在楼道里做饭炒菜,共用一个卫生间。王佩兰做饭的时候,还看到女儿在外面跟小朋友们玩。可是,等她做好饭却迟迟不见慧慧回来,一直等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女儿,这才觉得事情不对。 当天夜里,他们一家家地挨着找,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在楼下的一个孩子嘴里,听到了一个噩耗。据那个孩子说,七点半左右,有一个外地民工拉着慧慧的手从家属院离开。王佩兰和丈夫赶忙报了警,警察简单询问后就离开了,慧慧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 日子就在绝望中一天天地过去。那年冬天,婆婆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家里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王佩兰在儿童福利院工作,一想起自己可怜的孩子,常常在办公室里哭。国家的失踪儿童dna库是2009年才建立的,在这之前被拐的儿童,很难再找回。 因为不可能再生育,王佩兰把福利院当成了自己的家。通过福利院,他们成了寄养家庭,一共收留过21个孩子。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很可怜,除了遗弃和拐卖,其中大部分是残障儿童。这些年,王佩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虽然没有自己的女儿,可是叫她妈妈的孩子有三四百人。王佩兰觉得人生到此,也很满足。 这个时候,后座传来一阵呻吟声。王佩兰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她后座的刘辉,眼神里的慈祥瞬间消失了。她憎恨这些人贩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同时还有福利院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她恨不得将这些人贩子统统给活活烧死。 1995年的秋天,她被单位派到了福建福州儿童福院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参观学习。课程安排得很轻松,没事的时候,王佩兰就和同事们去街上闲逛。偶然在一个商厦外面,王佩兰看到个小女孩在外面乞讨。如果她的慧慧没有失踪的话,也差不多这般大小了。当时,王佩兰就动了恻隐之心,伸手给了这个女孩一百块钱。 给钱的时候,王佩兰越看这个女孩越像慧慧,尤其是眼睛和嘴巴很像老公王敏。王佩兰想和她沟通,才发现女孩不仅双目失明,而且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女孩抓住了她的胳膊,一直不肯松手。这时,从一侧走来个中年人,自称是女孩的父亲,对女孩拳打脚踢。王佩兰出于职业的敏感,马上报了警。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这个女孩是被胁迫来乞讨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王佩兰做梦也没有想到,经过dna比对,这个孩子竟然就是自己丢失了五年之久的慧慧。慧慧不仅双目失明,而且处女膜破裂并伴有严重的三期梅毒引发的多器官衰竭。听到这个消息,王佩兰和王敏崩溃了,他们把慧慧接回来精心细致地照料,可还是没有留住孩子的生命。 慧慧走后,对丈夫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丈夫整天郁郁寡欢,在一次做饭后因忘记关掉煤气引发了火灾去世了。王佩兰失去了所有亲人,家里变得冷冷清清。 王佩兰开着车,朝着老家的方向出发。丈夫和孩子先后被安葬在老家,老人常说落叶归根,而她今天也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五分钟之后,王佩兰停下了车,腹部传来的阵痛让她无法忍受。拿到癌症晚期的报告单的时候,王佩兰在家里呆呆地坐了两个小时。她并不难过,这辈子能让她难过的事情,她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现在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没有和那些失独家庭的父母一样信佛、信上帝。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的话,他怎么可能对罪恶置若罔闻?又怎么纵容这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逍遥法外?佛家的因果都哪里去了?上帝的仁慈和怜悯都哪里去了? 王佩兰颤巍巍地打开储物箱,从里面找出一瓶止痛药,扭开矿泉水瓶喝了下去。她趴在驾驶座上,显得十分疲惫。对于这一生,她无怨无悔,丈夫、父亲和女儿都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幸福和关爱。而作为女儿、妻子,她也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可是想到女儿,王佩兰还是有些眼圈发红。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如今已经是弥留之际,王佩兰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况且她今天还带来了一个陪葬品。她知道后座的刘辉已经醒了。在王佩兰的眼里,刘辉是罪恶滔天的。让他轻轻松松地去死,简直就是便宜了他。王佩兰不会再纵容这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杀死一个,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些像她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 王佩兰休息了片刻,继续开车上路。前面不远就是她的老家,丈夫和女儿都在这里,如今终于该一家团聚了。这个世界上的恩怨和她再没有关系。人生有来处,人生有归途。忙忙碌碌数十载,今朝落幕…… 第十四章 落网 张昭知道,所有的偶然,其实往往都是必然。专案组成员开着车,行驶在去往c市的高速上。半个小时前,指挥中心打来了电话,通报王佩兰的车在晚上十点左右上了高速,凌晨十二点半从x县下了高速。秦儒命令他们马上赶过去截获刘辉。鉴于王佩兰的实际情况,有可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所以他联系了x县公安系统的同志们协助追捕。 颜素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左右。她心里有些不安,手机就放在她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每隔几分钟,就瞟一眼,生怕错过了重要的电话。她在等x县公安局的消息。王佩兰有了下落,刘辉也就安全了。不然,刘辉很可能和周睿以及钱保功一样,成为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江之永坐在颜素的旁边,问道:“王佩兰去x县做什么?”颜素摇了摇头。他们对王佩兰的信息了解得太少了,现在已经是凌晨,没法走访调查。派出所提供的资料显示,王佩兰的丈夫死于一场大火,女儿曾经被人拐卖,寻找回来后,因为治疗无效死亡,其他的一无所知。 “落叶归根。”坐在后排的张昭突然从嘴里蹦出这个四个字。江之永听到这四个字,琢磨了一下,突然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会玉石俱焚?”张昭点了点头道:“如果王佩兰十二点半开车下了高速,按照现在的时间进度,刘辉怎么也该死了。” 颜素最害怕这个结果。刘辉这种人死不足惜,可他还有不少被拐卖的儿童下落,所以他必须活着。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家庭会支离破碎。 颜素的手机终于响起,是秦儒的电话。她打开了免提,秦儒在电话里说道:“王佩兰的车在下良乡的国道上被找到了,不过出了车祸。在下坡的时候和迎面驶来的渣土车相撞,王佩兰重伤,现在正送往医院抢救。现场没有找到刘辉的下落。我已经让x县公安的同志们全力搜寻刘辉。你们抵达之后,要第一时间找到这个刘辉,将他缉拿归案。我马上启程去支援你们。” 颜素挂断了电话,下定决心,这次绝对不会让刘辉再从她眼皮底下溜走。 刘辉此刻趁着月色,蹒跚着在田埂上逃命。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环顾四周,全都是黄土高原特有的千沟万壑。他身上没有手机,口袋里也没有钱,走了半个小时,连一处灯光都没有看到。 额头上流出来的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时不时地流到眼睛里,这让他很愤怒。想起刚才惊魂的一幕,刘辉的腿现在才开始发软。在王佩兰下高速收费站的时候,他就已经清醒了。不过,那个时候手臂根本没有力气,抬都抬不起来。 自从落到这个老变态手里,刘辉觉得下了地狱也不过如此。老变态不但不给他吃喝,还想尽办法折磨他:拿着注射器给他放血,用滚烫的电烙铁给他上刑。最残忍的要数给刘辉头上套上塑料袋,在里面喷上防狼喷雾。那种滋味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刘辉想到这里,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他觉得,当年在渣滓洞,国民党特务拷打江姐也不过如此吧! 王佩兰抓住刘辉后,让他交代被拐卖的儿童的去向。刘辉每说一个,就要挨一顿毒打。刘辉后来学聪明了,打死也不说,然而,刘辉低估了王佩兰的手段。刘辉不开口,王佩兰就给他喝盐水。一杯水半杯盐,能把人活活齁死。喝完半个小时候,刘辉开始口渴,渴得抓心挠肺,王佩兰拿出清水引诱,刘辉一交代,除了不给喝水,还一顿毒打。 刘辉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落到这个老变态手里已经是第二次了。前段时间,王刚手下的一个小头目给他打电话说,王刚被抓了,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心里明白,王刚一旦落网,自己也蹦跶不了几天,于是他和周睿一起吸毒喝酒商议跑路。一场宿醉后,刘辉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一间破败的废弃厂房里,被五花大绑在水泥柱上。 起初,他以为是找他要账的债主,直到这个老变态出现。刘辉起初对她不屑一顾,结果,王佩兰拿着医院的起搏器在他身上一顿电,电得刘辉差点升天。刘辉这才知道,这老不死的根本不是要账的,是来要他小命的。 没半天的工夫,刘辉就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他的下家是谁、上家是谁,孩子一般都通过谁出手。当他供出钱保功的时候,老太太显得很激动,狠狠折磨了他一顿之后就离开了。 那次刘辉命大,他的钥匙上挂着一把小刀。他费尽了力气,用那把小刀割断了绳子逃命了。逃出去之后,刘辉听说周睿被烧死了,他知道这是王佩兰干的。刘辉不敢回家,在野地里躲了一天后,准备去找陈国华要点钱。可他在陈国华家外面看到警车,他才知道陈国华算是完蛋了。 于是,他又想去找钱保功弄点路费,可钱保功竟然也被烧死了。刘辉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他也想过自首。可是,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行,就算是有自首情节,最少也是个无期徒刑。他琢磨了一下,还是跑路吧。刘辉回到了村里找到了尹金贵,可泡面还没吃完,警察就找上门来。 他琢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于是趁着黑夜偷偷回到自己的回收站,他已经在外面奔波了好几天,又累又饿,躺在沙发上昏睡过去。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落到了王佩兰手里。 刘辉睁开眼睛的时候,用魂飞魄散来形容丝毫不为过。老变态跟他讲,本来那天老变态是准备去收拾尹金贵的,结果警察来了,她的计划被迫取消。可是,谁知道刘辉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刘辉听到这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被王佩兰抓回来这两天,刘辉把这辈子能受的罪都受了。其间,王佩兰因肝脏疼痛昏迷过一次,可刘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逃走。王佩兰苏醒后给他打了麻药,刘辉失去了知觉,等再一睁眼,已经到了x县的收费站。 刘辉知道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麻药劲儿稍退,刘辉看到王佩兰趴在方向盘上疼得直冒汗,他知道机会来了。于是他突然发力,准备把老东西弄死后逃命。可谁知道王佩兰决定同归于尽,朝着对面驶来的车撞了上去,这一下差点要了刘辉的小命。 车祸后,对面的司机赶忙下来救人。刘辉知道货车司机一定会报警,警察一来,再想脱身就难了。他踉踉跄跄地逃了半个小时,一天的折磨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可是,他不敢休息,不然,还是死路一条。想着想着,他的腿一软,顺着山路滚到田地里,狠狠地撞到了田埂边上的石头上。 这下摔得不轻,刘辉想站起来,可是试了几次,脚腕肿得老高,疼得他直冒冷汗。无奈之下,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进入了玉米地深处。 颜素到了出事地点,已经凌晨四点左右。王佩兰的车已经被拖上了清障车,还没有运走。被撞的货车是一辆渣土车,因为上坡行驶得很慢,王佩兰的车撞上去之后,渣土车就熄火了,货车司机基本没事。 当时撞车后,车上的两个司机都吓坏了,赶忙停车救人。他们从后座救出一个中年男人,但在检查前面的妇女的伤势时,男人趁乱逃走了。不过,根据这两个人描述,刘辉似乎也受了伤。 x县警察已经出动警犬帮忙寻找。颜素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这里荒郊野岭,如果刘辉受伤,应该跑不远。她赶忙跟秦儒联系。x县刑侦大队副队长也赶来,他们没有找到刘辉的下落,不过已经确认刘辉是朝西南方向逃走的。 三四条警犬都在附近寻找线索。路上的痕迹显示,刘辉曾经从小山坡滚落到玉米地里,然后穿过三四片玉米地,蹚过了一条小河。在河边,刘辉简单地包扎了伤口,进入了前面不远的荒山。颜素知道江之永是步伐追踪高手,这个时候能不能找到刘辉,就要看江之永的表现了。 江之永在河边四周转了好几圈,锁定了刘辉的足迹,然后在警犬的配合下开始追踪。刘辉因为受伤,足迹很特别,在土路上寻找对江之永来说并不费劲。追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在荒山上面的松树林里发现了刘辉。 此刻的刘辉很狼狈,浑身上下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血污。找到他的时候,他趴在一棵大树上。江之永在树底下转了一圈,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刘辉趴在树上,看到了无数的手电光亮,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从树上下来之后,抱着江之永就开始哭,一个劲地重复:“你们可算是来了。救命恩人啊。” 第十五章 拯救者 颜素坐在一间咖啡厅里,度日如年。她并不知道这咖啡花哨的名字,对她而言,几十块钱的咖啡还没雀巢两块钱一包的速溶咖啡好喝。比起咖啡,她更愿意喝茶,便宜的花茶。军人出身的颜素朴素惯了,这种富有情调而小资的生活让她很不自在。 坐在她对面的就是家里一直推荐的郝先生。这个人很健谈,他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小时。从高中到职场,如何一步步成为精英。颜素一听就知道大有水分。她这些年在公安局上班,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面前的这个郝先生算不上是坏人,但有点小聪明,自以为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讨厌的优越感。 为了完成家里交代的任务,颜素硬着头皮来了,要不是顾及母亲的面子,她早就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刘辉的案子已经走上了司法程序,王佩兰在车祸中受伤严重,当天晚上送到医院之后,抢救了半个小时后,就离开了人世。这些都需要她去处理。 那些被刘辉拐卖的儿童,陈建勋已经在追查下落,不久后有一些破碎的家庭将迎来他们新的希望。然而,其中有些孩子的命运却是不幸的。钱保功和他的器官贩卖集团毁了这些孩子的未来。尹金贵、王满银等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颜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缓缓地散开。这个时候,颜素的手机响了一声,是专案组群里发来的。里面是一个视频,颜素打开之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视频里记录了一场农村葬礼,而逝者是王佩兰。葬礼上,花圈摆得如同花海一样,一眼望不到头。出殡的时刻到了,棺材被抬着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波人上去抬着走几步,另外一波人马上迎上去接过棺材前行。崎岖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而给王佩兰扶棺的人如同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了上去。 抬棺的人都穿着大孝,身上披着麻布。按照这里的风俗,只有儿女才有资格穿戴。然而,这些人都是王佩兰的儿女,字幕上显示,这些人都是被王佩兰养育长大的孤儿。他们从世界各地匆匆赶回来为母亲吊唁。 颜素有些不忍看,默默地关上了手机。颜素已经没有耐心再听郝先生吹下去。于是,她把手机装了起来,问道:“不好意思啊,郝志刚是吧。你一个月收入有多少?” 颜素有了回应,这让郝志刚很激动。在他看来,颜素绝对是美女。虽然学历有些低,但人家已经是市局刑侦大队队长,28岁副科待遇,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赶忙说道:“加上各种补助下来,一个月不到四千吧。” 颜素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一个月四千块钱,在a市自己全款买的房?”郝志刚脸一红,当即笑道:“当然,家里也给补贴了一点。你知道的,我家条件还算可以,而且家里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说啃老就完事了,吹得自己年轻有为有意思吗?”颜素板着脸打断了郝志刚的话,站起来后,说道:“我觉得我们的谈话就此打住吧。说实话,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以后,我看也就不必再联系了。再见。” 郝志刚蒙圈了,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看到颜素要走,他不甘心,赶忙笑道:“颜警官,你不用这么快就对我下定论吧,就算不能做男女朋友,交个普通朋友应该没什么吧。” 颜素盯着郝志刚的眼睛,视线凝聚。在刑侦队待的时间长了以后,身上自然散发出来一股威严。郝志刚有些心虚,拦着颜素的手缓缓地放下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颜素的背影离开。 颜素付钱之后,走出了咖啡屋,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比起郝志刚,颜素觉得张昭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这个时候,杜馨笙打来电话:“颜队,x县公安局刑侦支队送来了一个重要的东西,秦队叫你马上回来。” 颜素挂断了电话,匆匆地朝着地铁站而去。 回到专案组,颜素看到秦儒手里正翻看着一个笔记本。颜素坐下之后,秦儒将老花镜摘了下来,和笔记本一起放到桌子上,说道:“这个笔记本是x县刑侦支队刚刚送来的,他们是从王佩兰收养的一个孩子那里拿到的。这个孩子名叫周立人,如今在x县交警支队做辅警。周立人说,这个笔记本是王佩兰几天前寄给他的,寄件日期是9月17日,也就是王佩兰回到x县的最后一天。周立人收到看完了日记的内容后,自动联系了x县刑侦支队。然后,由刑侦支队转交到我们这里。这个日记本里记录了王佩兰最近一年的生活状态,我已经叫技术人员比对过笔迹,确认是王佩兰的笔迹。颜素,你先看看内容,他们都看过了。” 秦儒将笔记本交给颜素,颜素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打开了笔记本。看了前面几篇后,颜素有些摸不着头脑,上面写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秦儒看到颜素没有找到关键,于是说道:“你从8月开始看起。” 颜素快速地翻动笔记本。8月的记载一共有十多篇,篇幅也不长,颜素看得很快。颜素翻到8月7日的日记的时候,这篇日记纸张已经被人做了标记。她仔细地看了一遍后,内心顿时波涛汹涌。王佩兰自从丈夫去世后,大部分的精力都扑在工作上,退休后,闲下来的生活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除了会去福利院义务地照顾孩子,王佩兰还喜欢上网。这篇日记记录着王佩兰和一个陌生人的交往。这个陌生人微信名为拯救者,接下来的十多天里,王佩兰的日记里多次出现过这个人的名字。 在8月17日的日记里,王佩兰提起,拯救者跟她提起一个藏匿在a市的拐卖儿童的团伙。紧接着,在19日和20日的日记里,颜素有了重大发现。王佩兰说拯救者给她发了大量的图片和消息,都证明这个拐卖儿童的团伙是存在的。这引起了王佩兰的高度重视。 王佩兰对这个拯救者十分信任,她问拯救者为何不去报警,可拯救者说不太相信警察的能力。然后,日记一直持续到王佩兰发现自己得了绝症。 颜素发现,在9月5日的日记里,王佩兰见到了这个化名为拯救者的人,这个人很有钱,而且和王佩兰经历相同,他的孩子也是被拐卖后死亡。相同的遭遇让两个人一见如故。从这个时候开始,王佩兰的日记风格剧烈地转变。她常常在日记里感慨社会不公平云云,情绪显得很负面。一直到9月11日晚上,王佩兰开始计划如何复仇。日记里详尽地记录了整个过程,他们是如何一起抓住了刘辉,是如何一起烧死了周睿。 日记里还记载着她审讯刘辉的过程。刘辉的罪行彻底地激怒了王佩兰,王佩兰开始去寻找和刘辉勾结的陈国华,因为陈国华并不在家,她将目光盯上了钱保功。找到钱保功后,拯救者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设计陷阱。比如怎么诱骗钱保功回家,怎么脱身,怎么回避监控。烧死钱保功后,王佩兰决定报警自首。但是刘辉却逃脱了。 第二天,拯救者告诉王佩兰,钱保功还有一个下线,专门提供活体器官,那个人就是尹金贵。王佩兰犹豫不决,拯救者说他会单独行动,请王佩兰不要出卖他。王佩兰赶忙去尹金贵那里寻找拯救者,但是却没有见到拯救者,反而意外发现从她手里跑掉的刘辉。当天晚上,王佩兰抓到了刘辉,并对刘辉进行了最后的拷问。然后,日记结束了。 颜素看完之后,觉得匪夷所思。她一直以为这是王佩兰在生命弥留阶段的复仇。可是,这个拯救者在王佩兰的作案动机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他们对这个拯救者一无所知。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或许这个秘密将永远埋葬起来。 王佩兰将这本日记寄给她做警察的养子,看来她是有意将这个秘密告诉警察。至于原因,颜素不得而知。颜素将日记本放下后,问道:“日记里记载的东西有多少可信度?” 在生命弥留阶段,人的情绪往往都不稳定,所以颜素对这本日记记载的东西抱怀疑态度。秦儒点了一根烟,说道:“在事故现场,我们发现了王佩兰的手机。看完日记之后,我让杜馨笙通过正常渠道破解了王佩兰的微信。所有的聊天记录证明,与王佩兰日记里记载的事情基本吻合。目前看来,这个拯救者很有可能是王佩兰的同谋。” 颜素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是真的。刘辉落网后,始终没有提起过拯救者。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抓的刘辉,刘辉不可能没有见到。她起身道:“我再去提审刘辉。” 秦儒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刘辉交代,审讯他的过程中只有王佩兰一个人,但是王佩兰经常打电话寻求帮助。在电话里称那个人为老付。这个拯救者应该没有直接参与审讯。我们追查了一下这个电话,电话卡已经被拔出。电话卡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是假的。通过微信,我们尝试定位这个手机。但是,这个手机已经好多天没有开机了。看来,这个拯救者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已经隐藏了起来。我觉得,这个拯救者一开始就在利用王佩兰复仇。所以,我们得找到他,将他绳之以法。” 颜素发现张昭一直处于面瘫状态,显然在思考什么事情。大家见怪不怪,准备散会的时候。张昭突然说道:“我想,这个人没这么容易找到。” 专案组的人,包括秦儒在内。都感觉到了张昭的沮丧。张昭虽然少言寡语,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人胸有成竹的感觉。他缓缓地起身,对着秦儒说道:“我是个做法医的,这个拯救者选择的作案地点都是复杂的场合,比如刘辉的收购站,因为那种地方来往的人较多,这样便于隐藏。我一直想不通王佩兰为何非要把周睿弄到旱厕里烧死,究其原因,他是想隐藏自己。而王佩兰大费周折地将钱保功从他居住的小区运送到他的老宅下手,应该是王佩兰故意想把钱保功做非法器官移植的事情告诉我们。通过王佩兰的日记可以看出来,这一点并不是拯救者的意愿。我想,拯救者知道这件事后,发现王佩兰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你们说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办?” “杀人灭口。”颜素错愕地说道。张昭点了点头道:“所以,他在这个时间节点抛出了尹金贵来拖延时间稳住王佩兰。如果不是我们及时抓捕了尹金贵,我想当天晚上在拯救者抓住尹金贵后,会引来王佩兰并将她杀死,将案子做成王佩兰的复仇,成功地隐藏自己。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我们的出现导致了拯救者的计划被打乱,而王佩兰又意外地找到了刘辉。所以,拯救者选择了放弃。” “这个说不通吧?你是说这个拯救者一开始就想好了用王佩兰顶罪?就算是拯救者知道王佩兰得了癌症要死,可是他怎么知道王佩兰一定不会落网呢?”颜素反驳道。 张昭摇摇头道:“你理解错了。我想拯救者并不知道陈建勋的突然造访,也不知道我们专案组的存在。如果没有陈建勋和专案组,那么根据警察以往的侦破经验,周睿的死会被归咎到刘辉身上。没有失踪儿童这条线索,陈国华可能被警方排除,没有陈国华,就无法调查到钱保功。这个时候,钱保功被烧死,王佩兰暴露。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和尹金贵同归于尽。办案的警察会被拯救者带着进入到一个无底深渊。” 颜素想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了。陈建勋和专案组的出现打乱了拯救者的计划。颜素此刻有些头皮发麻,如果没有王佩兰的日记,就算是他们打乱了拯救者的计划,这个拯救者依旧藏身于阴影中。 颜素若有所思地问道:“是什么原因没有让拯救者杀人灭口呢?其实,那天晚上在刘辉的收购站他是有机会下手的。他为什么笃定王佩兰一定会死,难道他就不怕王佩兰突然报警或者带着刘辉自首吗?” 张昭起身拿过来那本日记本,说道:“你知道王佩兰为何会选择在9月17日回家吗?” 颜素茫然地摇摇头。张昭说道:“那天是她和丈夫的结婚纪念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想,拯救者知道这一点,他选择了旁观。这样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既然王佩兰选择在这一天落叶归根,而且王佩兰再见到刘辉,一定不会报警。所以,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这个拯救者并不知道王佩兰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然他很难浮出水面。” 张昭说完,秦儒知道他们遇到了真正的对手。秦儒缓缓地说道:“既然他已经浮出了水面,那我们就不能放过他。从这个案子的整个过程看下来,这个拯救者在本案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他一方面引诱王佩兰作为帮凶,一方面又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绝非是为子报仇这么简单。让一个善良的人堕入犯罪的深渊,往往比犯罪更加可恶。什么拯救者,分明就是一个教唆犯。我们不能容忍任何人践踏法律的尊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会向组织申请,继续抓捕这个拯救者。散会吧。” 大家纷纷走出了专案组,外面阳光明媚。公安局的后院十分安静,张昭缓缓地坐在台阶上,看着大家纷纷离开。这些天来的疲惫让他没有一刻钟轻松下来,伴随着这个拯救者的出现,张昭知道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但是,张昭心里也清楚,这个拯救者没那么容易找到。张昭赞同秦儒的话,这个拯救者作案的动机也绝非是为子报仇。从现实看,王佩兰和拯救者都不是义务警察。义务警察享受的是惩治罪恶的快感。而这个拯救者应该是一个连环杀人犯,操纵别人应该是他作案的手段。 至于动机,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天使和恶魔是一样稀缺的。张昭有种感觉,他有可能碰到了一个纯粹的恶魔,他单纯地喜欢看别人杀人。对他而言,这是一场游戏,通过践踏人性和支配别人的命运取乐。他比一般的连环杀人犯更加邪恶。张昭清楚,和恶魔之间的这场较量,此刻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