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强取豪夺,1v1)》 1.狭路相逢 十二月的曼谷山雾砌雨,枯霭雾气朦胧长街,较于往日略发清冷。 程晚宁从书包抽出一本书,护在头顶挡雨。怪这雨来得太急,害她连伞都没准备。 细密的雨滴沿着发丝渗进皮肤,淹没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近日,我市发生一起连环杀人案,被害者均为家庭富裕、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性,请广大市民出门在外警惕陌生人……” 街头的广播定时响起,重复着不知播了多少遍的重大新闻。可倘若真的遇到危险,想跑也跑不掉吧? 最扯的是,警方调查了现场的脚印,居然推测凶手为身材娇小的女性或未成年孩童,想想都不太可能。 眼下夜色已深,程晚宁顾不上耳边循环播放的喇叭,一路小跑,只图快点到家,却在不知不觉间踏进一条昏暗的巷子。 这是条旧巷,很久没人来过。再加上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一个人进去不太安全。 小径无灯,唯有月色投下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程晚宁刚要摸黑往回走,便听到身后一阵苦苦哀求的男声。 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两人距离不远。要是贸然逃跑,发出的脚步声恐怕只会引火上身。 她就不该进这个巷子。 程晚宁下意识联想到近日新闻播放的连环杀人案,攥紧手中的手机,准备逃跑后找机会报警。 巷子深处拐了个弯,程晚宁躲在墙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偷看。 视线中,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跪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什么“不是我干的”“求您放我一马”“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对面站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个子很高,腿也长。这么冷的天,他上半身就只穿了件蓝色夹克,看起来很薄。 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没什么动作,嗓音极其慷懒:“嗯,我知道不是你。” 胖子以为自己得救了,眼中一喜。 谁知,下一秒,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枪,对准胖子的脑袋。 胖子额头顿时出现一个血洞,到死都是惊愕的表情。 死人了。 男人单膝蹲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仍旧是不轻不重的语调,仿佛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能怎么办呢?” 墙后的程晚宁目睹了这一切。亲眼见到杀人现场的她惊恐地捂住嘴,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她想跑,可就在动脚的前一秒,后侧的声音如同梦魇般再次响起—— “还有你,别在墙后躲着了。” 话音落下,程晚宁的双脚顿时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进退都是败局。 从刚刚看到的一幕,程晚宁推测,这人身手应该很好,而且极其危险,杀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跑也跑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她只能乖乖听话,转身望向他。 这是程晚宁第一次看到凶手的正脸。 那是一副极好看的皮囊,五官线条凌厉,眼形狭长深邃,顺着深挺的眉骨延展出浅浅的内双,又黑又沉的瞳孔衬得脸愈发冷白。 跟她想象中的杀人犯简直大相径庭。 光影斑驳染他眉目清隽,浅浅的月色勾勒他脸庞的轮廓。对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顾的模样,锋芒却不减半分。 此刻他就斜倚在侧边的墙上,流畅的下巴微扬,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表情,眉峰挑起: “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到……”似是觉得不妥,程晚宁连忙改口,“今天看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胆小怕事,只相信死人的嘴。” 狗屁胆小怕事。 “我家很有钱,你要多少都可以……”程晚宁吓得小脸苍白,“你放我走,今天的事,我真的不会说出去!” 到底是个高中生,遇见这种杀人灭口的恶徒,也只有哀求的份。 但可以确定的是,刚刚胖子求饶,他没放过。现在换成她,他一样不会放过。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赎金上:“哥,我浑身上下没几个铜币,你把我杀了没好处的……你应该听说过程允娜和宗奎恩吧?” 对方来了兴趣:“哦?他怎么了?” 见有用,程晚宁添油加醋:“我是他们的女儿,我爸妈很有钱,你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答应你的。” “真的么?” 程晚宁眼睛一亮:“真的,真的!” “可惜我不要钱。” 一盆冷水把程晚宁的希望之火浇了个彻底。 她紧咬着唇,鼓起勇气道:“可如果我死了,他们不会让你活下去的,他们会带警察来抓你。” 闻言,程冠晞掀了掀眼皮,难得向这边投来视线,语气却不善:“威胁我?” 他最讨厌有人警察来警察去。 对于他这种常年活跃的犯罪分子,如果报警真的有用,也不至于让他逍遥到现在。 程晚宁怕他生气,有理有据地分析:“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一个中学生威胁不了你什么,就算报警也没有证据。所以你杀了我没什么用。” “有道理,那我还不如从你身上切一部分,寄给宗奎恩那老头,没准能捞点钱。”话题又绕了回去。 “你把我切了没好处的,我爸妈知道我受伤,会很难过、很生气的……” 由于淋了雨,程晚宁的头发湿漉漉的,发梢都塌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看她。 小姑娘矮他太多,但皮相骨相很美,未施粉黛的皮肤白皙如瓷,眼底有着清澈脆弱的美丽,和她与生俱来的倔强。 世界荒诞,如一人竭尽一生也格格不入的悲剧,她的双眸却如同湖水般澄澈,始终如一。 他记起来了,这女孩是宗奎恩那老东西十几年前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女婴。 个子真小。 尽管比八岁那年长高了不少。 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话里意味不明:“巧了,我也姓程。” 程晚宁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看在我们同一个姓的份上,可以放我一马吗?” “偷听人墙角,你爸就这么教你的?” 她低下头,装作自我反省的样子:“对不起,我下次不听了……” “……”男人生怕她再冒出一句“请你原谅我”之类的话,“给你十秒钟,出不了这个巷子就别走了。” 程晚宁心中大喜,刚准备开溜,又听那人问:“还有,你刚刚喊我什么?” “什么?”程晚宁反应过来,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哥?” “下回别乱认亲戚。” 程晚宁一愣,只管应“好”。 趁着她回答的功夫,程冠晞望了眼巷子的长度,提醒:“十秒钟要到了。” 他看起来像是在故意刁难,程晚宁不敢再怠慢,匆匆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朝小巷出口的光亮处狂奔。 倾盆大雨淹没她的破碎,没给她留下一刻喘息。 那一年,程晚宁十五,与她狭路相逢的程冠晞二十二。 外头黑得彻底,雨声大到淹没了一切。 2.噩梦 跑出巷子,程晚宁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派出所报案。 但由于证据不足,且那段路没安装监控,光凭一个小女生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立案。 程晚宁急了。她怕那人反悔,来找自己灭口。毕竟她连那人的脸都看见了,就算对方心再大,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她又向警方详细描述了一番那个人的样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他姓程的事。 当听到凶手的右手食指上戴了一个嵌着蓝宝石戒指时,警察脸色一变,给她看了一张戒指的放大照片:“是这个吗?” “对,对!”见侦查有望,程晚宁头点得像拨浪鼓。 几个警察顿时交头接耳起来,说得很小声,听不清内容。 商讨完,给她看图片的警察回过头:“你描述的情况我们知道了,这边会尽快调查的。” 敷衍的官方语言,一看就是想让这件案子不了了之。 曼谷的警察大部分都是如此,表面上在阳光的普照下当虚与委蛇的正义者,实则站着岗位不负责任,非得事情闹大了才出手,因此导致这块区域治安很差。 幸运的是,程晚宁生在一个富贵家庭,她不敢想象,在这样一个看重权势的地方,家境贫寒的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对方不肯,程晚宁也没办法硬来,只好道了声谢离开。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再遇见那个杀人犯。 她想起刚刚警察给自己看的戒指照片,在百度上搜索名称,最上方的帖子标明了它的市场价。 看着那串惊人的天文数字,程晚宁忽然就明白了,那些警察为什么敷衍了事,以及凶手为什么不图财。 能买得起这种奢侈品的,放眼整个泰国也寥寥无几。 怪不得听见那个钻戒时,警察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他们猜到了凶手的身份,而这种大人物是他们怎么样都得罪不起的。 善恶的概念,判定的标准,都拿捏在社会高层人士手中。他们说对,就是对;说错,也没人敢反驳。 撕开生活的表皮,内里都是阴暗的,只不过有信仰光明的人不想承认罢了。 - 程晚宁到家时,棕色复古时钟的指针刚好正对着“二”。 她不可避免地挨了父母一顿臭骂。为了防止她在外胡闹,宗奎恩甚至提出,要雇个保镖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就意味着她将失去仅有的自由。 程晚宁当然不干,使出浑身解数,撒泼打滚地向他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晚回来。几番哀求下,宗奎恩终于同意她的请求。 而对于今晚发生的事,程晚宁只字未提。 警察都拿凶手没办法,更何况她家呢?别到时候兴师动众,弄巧成拙,惹怒了凶手。 当晚,程晚宁做了一个梦。 幻境中,那人拿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在开枪的一瞬间,她大叫着惊醒,身体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确认身边是熟悉的卧室后,才放心躺下。 都过去了。 她安慰自己。 梦醒在灯火阑珊处,赴人间千万,来往过客无数。 事实上,从这一觉醒来持续到放学,程晚宁内心从未停止过恐惧。 程晚宁跟一个顺路的好友一同回家。她紧张兮兮地拽住对方的胳膊,道:“菲雅,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你目睹了一场凶杀案的整个过程,凶手发现了你,却无缘无故放你走,这是为什么?”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菲雅分析了一番这戏剧性的经历,竖起三根手指,“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他神经病,明知你会报警还把你放了,这不纯纯给自己添堵吗?” 程晚宁问:“如果那个人看着不像神经病呢?” “第二种,凶手很胆小,杀死前面那个人只是失误或过激反应,不敢再杀第二个人。” 程晚宁又问:“如果他胆子很大呢?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还有第三种可能,他对你一见钟情,出于爱情的力量不忍心伤害你。” “……越说越离谱了。”跟没问一样。 而此时,菲雅终于注意到程晚宁奇怪的反应:“怎么,晚宁,你撞见别人杀人了?” 菲雅性格大大咧咧,把这事告诉她,就相当于告诉了全校人,说不定还会拉着程晚宁再报一次警。 于是她“无中生友”:“是我一个朋友的遭遇,她不太明白,所以来问我。” “那你记得让你朋友报警,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人,指不定会干出什么。” 程晚宁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完了!” 菲雅被她吓了一跳,侧过头,抬眸。 “我爷爷今天来我家办寿宴,我爸让我早点回家的。”程晚宁看着手表,已经过了时间。 “没事,现在去还能赶上个末尾。”菲雅拍拍她的肩,“我陪你一起去,刚好我一直想去你的大别墅看看来着。” 程晚宁纠结:“你确定吗?我爷爷有点凶。” “他还能不允许你同学去你家玩不成?大不了我就在门外站着。” 最后,程晚宁还是带上了菲雅回家。 暮色西沉,最后一缕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景物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变得有些缥缈。 从进小区起,菲雅就开始对着各种豪华的建筑物感叹。 她家有钱,但没有程晚宁这么有钱。要知道,程晚宁之前上下学都是由司机接送的,标准的大小姐标配。这段时间结交了新朋友,才没让司机过来。 踏进别墅的那一刻,菲雅还在和身边人高谈阔论: “我跟你说,这法子也只有我能想到了,我真是个天才,天——” 几乎同一时间,二楼大房间的门被“砰”地踹开。 伴随着一声“孽子”,一个身材比例极好的男人大摇大摆地从房间走出,姿态随心所欲,完全不像刚吵完架的样子。 程晚宁怕父母和爷爷出事,想上楼查看情况,却在男人转头的那一秒刹住了脚步。 光影斑驳落在那人的黑发上,将其镀成了金色,冷白劲瘦的手臂搭在护栏上,另一只手抄在兜里。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不紧不慢地偏过头,视线驻足在程晚宁身上,眉峰轻动,腔调散漫—— “天什么?” 熟悉的声线。 熟悉的面容。 ——她彻夜难寐的梦魇。 3.程冠晞 沉眠一夜的记忆被唤醒,大脑发酵出许多零碎的片段,精神世界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剑刺得粉碎。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程晚宁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眼里带着惊恐。 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恶人,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那种。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 那人自上而下地瞧了她几眼,懒洋洋地拖长音调: “哦,是你啊。” 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呆在这儿,语气还这么平静?!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程晚宁更加震惊—— “见到表哥,不知道打声招呼么?” 话音落下,强大的漩涡压迫着她的胸腔,带给她溺水般的窒息感。 事情愈发不受控制,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你说什么?” “上回叫得倒挺亲切的,这回就不知道叫人了?” 他本就高,还站在螺旋楼梯上,这个高度差使他垂眸俯视一楼慌慌张张的女生,凌厉的眼锋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旁边的菲雅看呆了。 她戳了戳程晚宁:“什么情况?这是你表哥?” 她承认,自己确实被那个自称程晚宁表哥的人惊艳到了。他猝不及防地看过来时,有种近乎掠夺般的、惊心动魄的锋利。 但看样子,程晚宁并不认识这个人。 程晚宁这时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人。她扶住菲雅的肩膀,让她先回去:“今天家里出了点意外,恐怕玩不成了。其余的等我明天到学校再跟你细讲。” 就这样,菲雅前脚刚离开,宗奎恩后脚就追下了楼。 他没给站在螺旋楼梯上的人一点好脸色,教训道:“程冠晞,你平时跟家里对着干就算了。今天你爷爷寿宴,你在那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程冠晞倒是无所谓:“没有胡说八道啊,没准这就是事实呢。” 说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挪到了大厅的沙发上坐着。 程晚宁对他的印象顿时差到了极点。 乱杀人,视人命为草芥,惹父亲和爷爷发火。 现在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她家的沙发上,就差来杯红酒了。 看到他拿起遥控器准备开电视,宗奎恩气得不轻,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遥控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居然还有心情看电视?!” 程冠晞握着遥控器的那只手也一块儿被打到。他看着自己手背若隐若现的红印,面露不悦:“姑父把话说得这么重干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电视,了解时政,顺便陶冶一下情操。” “毕竟——万一哪天程家就倒台了呢?”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家常便饭,那么这句挑衅的意思便已明显到了极点。 记忆中,还没有人敢和程家的人这么说话。 程晚宁在旁边看得云里雾里:“爸爸,他是谁?” 宗奎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还站在这儿,连忙收敛语气:“晚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他下楼起。”程晚宁指了指程冠晞,决定问个清楚,“我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她说程冠晞下楼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刚刚的话她全都听到了。 宗奎恩也不瞒她,介绍:“这是你程叔的儿子,叫程冠晞。按辈分算,他是你表哥。” “他怎么可能是我表哥?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他?”程晚宁拼命摇头。 不可能的,这个恶人不可能是她表哥。 “程叔的这个儿子性子野,喜欢到处乱跑,前一阵子一直呆在金三角那块儿,前几天刚回曼谷。” 金三角? 程晚宁实在想不通,呆在这种充满暴力与犯罪,被称为世界上治安最混乱的地方能干什么。 与此同时,宗奎恩抬头看了眼时间,准备回到二楼继续为老爷子贺生,临走前不忘骂程冠晞一句: “你父亲说得对,你就是天生坏种。当初你妈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即便对方骂得这么狠,程冠晞也没什么反应。他头也不回地朝后一挥手:“姑父,慢走不送,小心地滑。” 宗奎恩上了楼,程晚宁重新审视了一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穿得比上次还少,长袖换成了半袖,露出了关节处微微凸起的骨头。 他虽然瘦,却很有料,从这里可以看到青筋利落的小臂以及纹理紧实的肌肉。 相较于昨夜,他的眼周多了一小片淡淡的青灰色,大抵是熬了夜,神色有些困倦,眉目间如同蜷缩着残山败水。 连父亲都这么说了,这个极度可怕的男人可能真的是自己那位素谋未面的表哥。 可她的表哥怎么会是这种人? 一直以来,程晚宁对家人的印象都是美好且温馨的,爷爷虽然严厉了点,却很疼爱她。就连不怎么见面的程叔待她也不错。 程晚宁知道自己有个表哥,也曾幻想过对方的模样。程叔那么厉害能干,按道理说,儿子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最起码,也要是个正常人。 现实与理想之间巨大的反差点醒了她,程晚宁意识到,自己的表哥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好。 就像父亲说得一样。 天生坏种。 虽然皮囊优越,内里装的却是恶鬼。 这种人必须远离。 这个念头刚产生,程冠晞就偏过头,不咸不淡地抛来一句话: “看够了没?” 程晚宁吓得一哆嗦。 “要看就过来看。” “不用了……”她吞吞吐吐道。 她刚刚才下了决心,要离这个男人远点。 对方逐渐有些不耐烦:“怎么,不听话?” 程晚宁怕他又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奈之下走了过去。 他将视线定格在掉出去老远的遥控器上,朝那边昂了昂下巴:“不帮表哥捡一下?” 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看电视呢。 程晚宁总算看出来了。他哪里是想让她过去,分明就是自己懒得动,把她当仆人使唤。 她不敢违抗他的话,乖乖蹲下捡起遥控器,放到茶几前。 “坐。”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皮。 程晚宁心惊胆战地在他右侧坐下,生怕他一不高兴就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然后看着程冠晞随手按下一个频道,电视屏幕顿时切换成新闻播报。 新闻上,一个泰国人被骗到柬埔寨赌场,欠下巨额债务后无力偿还,最终走上贩卖器官的黑路。 程晚宁不明白他看这个干什么,程冠晞不像是会关心时政大事的人。 他忽然开口:“你说,赌博这玩意怎么样?” 程晚宁直截了当:“这不就是杀猪盘吗?” 程冠晞又切换到另一个频道,仍然是新闻播报。 “近日,泰国政府、警方和军方共同联合,在北部城市帕府荣权县地区缴获价值超5亿泰铢的摇头丸……” 他又问:“那毒品呢?” 程晚宁盯着电视屏幕,认真答:“害人不浅。” 看着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程冠晞不禁嗤笑一声。 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自己家是干什么的,还是装傻? 如果是真的,那他都佩服宗奎恩和老爷子,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 也是,这么小的女孩,又是宗奎恩和程允娜唯一的女儿,他们怎么舍得让她沾上这些玩意。 “小表妹。”程冠晞饶有兴致地引诱她说出那两个字,“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没叫过我?” “啊,表哥。”虽然不情不愿,发出的声音却清甜悦耳,宛如羽毛拂动心口。 程晚宁突然想起进门时听到的那声“孽子”,壮着胆子问:“你刚刚在房间里跟爷爷说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我祝老爷子长命百岁,活到六十八。”程冠晞说话时,双眼没离开过电视一秒。 ……长命百岁怎么是六十八? “他今年几岁?” “六十八。” “……” 这换成谁能不骂你? 她环顾四周:“程叔今天没过来吗?” “程国伟去国外有急事。” 程国伟就是程冠晞的父亲,程允娜的哥哥。 “你平时喊你爸都是直呼全名吗?” 程冠晞挑眉:“不然我喊什么,老头?” “……” 被女孩问东问西的,程冠晞翻起了旧账:“我突然想起来,昨晚我放了你,你连个谢谢都没有,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 对待杀人犯,还要说“谢谢”?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又变成另外一回事:“谢谢。” “就说声‘谢谢’?” 那你还想怎么样。 程晚宁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顿饭。” 程冠晞来了兴趣:“哦?什么时候?” 他倒要看看,这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要请他吃什么。 “什么时候都行。但我这周末学校要补课,我把钱给你,你自己去买想吃的可以吗?” 这话把程冠晞气笑了:“程晚宁,你是公主吗?”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是公主是什么? 说要请他吃饭,结果是给他点钱让他自个儿吃。 打发叫花子呢? “不是啊,怎么了?”程晚宁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给点钱就想打发我?” 那一定是嫌钱不够。 “我可以把我这一周的零花钱都给你,不会让你吃不饱的……” 声音软糯又不显粘腻,听起来沁人心脾的舒服。 只是这话,程冠晞怎么听怎么恼火:“这回是给钱让我自己吃饭,下次是不是就轮到给我一根棒棒糖,让我一边玩儿去了?” 感受到对方的火气,程晚宁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想拒绝:“可是我跟朋友约好了明早一起去学校……” 程冠晞想起方才破门而出时听到的声音:“那个‘天才’?” 程晚宁忍不住插嘴:“她不叫天才,叫菲雅。” “哦,让她滚。” 话语说得太直白太干脆,一度让程晚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她是我朋友。” 他用眼尾扫她:“跟你朋友聊天重要,还是跟表哥吃饭重要?”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别人都是求着他来吃饭,她倒好,一推再推,什么借口都拿来敷衍他。 “下午放学,可以吗?” 程冠晞终于做出让步:“放学呆在门口别动,我去接你。” 4.餐厅 好不容易送走程冠晞这尊大佛,程晚宁松了口气。 她上楼时,刚好赶上寿宴的结尾。 “抱歉爷爷,刚刚表哥在跟我谈事情,耽误了点时间。”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她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是一条翡翠手镯。 这镯子是她专门找人打造的,花了不少钱。 程段升接过礼物,因程冠晞带来的怒火总算缓和了几分:“晚宁,少跟那混小子接触。” 程晚宁应了声“好”。 她从小就听话,很讨长辈喜欢。 殊不知,这其实是她的假象。她跟别人一样,骨子里都是叛逆的小孩,会陪朋友玩到凌晨,会喝一点酒,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只不过不常展露出来而已。 但在程段升眼里,这个小孙女怎么看怎么乖巧懂事,再对比刚刚逼得他破口大骂的大孙子,他不禁陷入沉思。 该说是程国伟那家伙教育失败呢,还是程冠晞天生反骨呢? 天底下,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冷血的、智商极高的、野心勃勃的、手段狠毒的、天生坏种的…… 这些偏偏全被程冠晞占了,一个不落。 这些光是拎出来一个就很可怕的元素,要是聚集在一起…… 程段升不敢想象,那人该会多危险。 做他们这行的,心肠子就是要越狠越好,可狠过头了只会适得其反。 程段升总共有一儿一女,程国伟和程允娜是他的亲生孩子,宗奎恩则是程允娜看上的男人。 虽然是赘进来的男人,但宗奎恩的事业能力一点也不逊色于程国伟,进门后便得到了老爷子的器重。 程冠晞是程国伟的儿子,名义上是程段升的孙子。本来老爷子是想把程冠晞培养成下一个宗奎恩或程国伟的,没想到用力过度,养出了一个什么都不顾的反骨东西。 尽管连程国伟都看不惯他这个儿子,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后代,也不好真拿程冠晞怎么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来。 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长,程冠晞越来越过分,上次甚至私自用法子垄断了程国伟在芭提雅北部的市场,把他的赌场占为己有。这才导致程国伟急匆匆地赶去春武里府,连寿宴都没参加。 连自己亲生父亲的地盘都敢争,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程段升被这个孙子整得愈发不安,内心隐隐感觉他要搞出什么大动作。 真的等到那一天,不仅程国伟、宗奎恩和程允娜,连他自己都在劫难逃。 而老爷子之所以不待见程冠晞,还有个致命的原因—— 他是个私生子。 程国伟年轻时和一个叫宋娅的女人在一起,直到和正室结婚时,还没和她断清。宋娅先帮他诞下一个儿子,就是程冠晞。两年后,正室也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程贺。 程段升看不惯宋娅,同样看不惯那个女人的孩子。 后来,宋娅死了。 可惜的是,程贺和他母亲也因意外死在了同一年。 于是,程段升和程国伟不得不重新花费大把心血培养程冠晞。 不得不说,程冠晞的确是个天才,不仅天赋异禀,而且学什么都快。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教,便能无师自通。 可天才和疯子的差距,仅仅在一念之间。 事情一度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他们已经控制不住他了。 - 寿宴结束,程晚宁立即找到父亲询问程冠晞的事。 从宗奎恩口中得知,程冠晞确实是她表哥,只不过生性叛逆,跟家里人关系不和,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可普通的关系不和,能说得出今天这些话? 程晚宁提出一个致命的问题:“爸爸,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宗奎恩犹豫片刻,编了个还算合理的职业:“电诈。” “电信诈骗?”程晚宁错愕,“那不是犯法的吗?” 事实上,程冠晞干的事儿可比电诈严重得多。 程家做得本来就是违法生意,只不过比较隐蔽,而且是瞒着程晚宁进行,导致她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家是正经行业。 “所以跟你说离他远点,他干什么都随他,别影响到你就行。” 程晚宁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多少个人跟她说,要离程冠晞远点。 看来这个表哥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上上下下全是骂他的。 经过两天时间的反复确认,程晚宁逐渐接受了这个极度危险的男人是自己表哥的事实。 而且听宗奎恩说,程冠晞这段时间都会在曼谷呆着,所以见到他是不可避免的。 而程晚宁盘算着,自己明天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陪他吃饭。 - 由于大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程晚宁彻夜未眠,直到早晨五点多才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的闹钟没能喊醒她,她自然而然地缺了一上午课。醒来后跟老师打了个电话,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半天假。 对着镜子洗漱时,她看见自己眼睛下方多出了一片青灰色。 她倒不是很在意,随便扎了个马尾辫就出门了。 程晚宁刚踏进班级一秒,就听见菲雅的大叫: “程晚宁,你太过分啦!说好一起去学校,老娘一大早在你家小区门口蹲了半个小时,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还迟到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程晚宁十分愧疚:“抱歉,我早上睡过头了,没醒。” 菲雅迅速转移了话题:“所以昨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表哥?” “应该是。”程晚宁把书包丢到座位上,然后晃了晃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 菲雅不解:“可我昨天看见他和你家人关系很不好的样子。” “呃……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叛逆。”程晚宁打了个比方,“就像你堂弟,小时候经常闯祸,所以总是挨父母骂。” 菲雅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程晚宁难以置信地指着她:“你……” “你就说有没有嘛。”菲雅抱着程晚宁的胳膊晃悠,言语里透着撒娇的意味。 程晚宁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回去问一下。” 只要是朋友说的,她能做到的基本都会答应。 菲雅比了个“ok”的手势,心满意足地回到位子上,留下程晚宁一人在座位上愁眉苦脸。 眼看着放学时间接近,她只能祈祷,程冠晞能忘记这顿饭。 毕竟他天天搞电诈,应该很忙吧。 今天放学,程晚宁破天荒地没等菲雅。她想自己先走,这样到时候程冠晞问起来,她可以说是自己没等到他。 然而,那个男人还是出现在了校门口,而且是正中间的位置,想避开都难。 大概十米之外的距离,还是初见那夜的夹克外套,单调的浅蓝被他宽阔的肩膀撑起。 程晚宁不明白,他一个电诈杀人犯怎么能如此招摇过市地出现在学校门口,就不怕被警察逮起来吗? 这时,对方低沉的嗓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程晚宁,过来。” 她乖乖跑过去,这才发现他身后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健壮,小臂足足有她两个胳膊粗。肤色比程冠晞黑一点,胳膊外侧有道长疤,像是常年训练过的痕迹,站在那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要论压迫感,还是程冠晞更胜一筹。他虽然总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有时还会笑,可笑容分明是冷的,让人捉摸不透。 程晚宁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程冠晞:“表哥,他是你的朋友吗?” “这是我的保镖。”说着,程冠晞扫了他一眼,“辉子,走了。” 路边停着一辆无比惹眼的劳斯莱斯幻影,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 上车前,程晚宁轻轻拽住程冠晞的衣尾,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我们是亲人,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呢?”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谁说没见过?”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男人一脸懒散地微眯起眼,语气裹挟着几分意味深长: “我们见过,不止一次。” …… 程晚宁懒得思考程冠晞话里的深意,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面。 她跟着两人来到市中心的一家顶奢餐厅,站在大厦入口,看着一眼望不见顶的高度的楼层,程晚宁目瞪口呆。 她该怎么说,其实她是打算带他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吃馄饨面来着? 她请吃饭,去哪儿不应该由她来定吗? “愣着干什么,需要我请你吗?”程冠晞抬眼睨了这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 程晚宁只好跟着上了电梯。一个小矮个儿夹在两个将一米九的男人中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缩水了。 breeze是个露天餐厅,在state tower的52层,被称为“世界十大最尖端的餐厅”之一。 一出电梯,程晚宁顿时眼前一亮。 霓虹灯闪烁,日落的橘光和餐厅的紫灯交汇,构成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线。 不等她欣赏完美景,程冠晞就自顾自地找了个空位坐下,而辉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后方。 程晚宁坐在程冠晞对面,每次一抬头,就对上辉子灼热的目光。 她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自己,只感觉吃饭时有个人盯着怪怪的。仿佛她稍微说出什么对程冠晞不敬的话,对方就会瞬间掏枪对准自己。 似乎是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程冠晞边切牛肉边开口:“辉子,我家表妹比较怕生,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 辉子心领神会,乘电梯下去。 这保镖还挺听话,让来就来,让走就走,不带一丝犹豫。而且对女士还算绅士,好几次程晚宁借纸巾、拿餐具,都是辉子主动帮忙递过来。 她想起前阵子宗奎恩的话,其实给自己找个保镖也不是不可以,无聊时还能聊聊天打发时间。 程冠晞大概是包场了,辉子一走,偌大的餐厅只剩下程冠晞和程晚宁两人。 当真正变成二人世界的时候,程晚宁反而更不自在了。 还不如让那个保镖继续站在这儿。 反观圆桌对面的人,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切牛肉,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想起菲雅交给她的任务,程晚宁艰难开口:“……表哥,你有line账号吗?” 闻言,程冠晞有些意外,难得抬起头,给了程晚宁一个正脸。 他报了一个新号,其中有串数字是0728。 程晚宁连忙从书包掏出本子,一笔一划地记下。 原来程冠晞的账号跟大多数人一样,都喜欢用自己的生日命名。 “0728,是你的生日吗?” 他很快否定:“不是。” 七月二十八号,是他从那个魔鬼地方走出来的时间。 那天对他来说,是比生日更重要的日子。 而生日这种东西,他早就不记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 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 庆祝你遍体鳞伤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饶是傲骨尽焚,也只能濒临死亡。 不过是庄周梦蝶的把戏罢了。 ——生日不值得被铭记,蜕变才值得。 哪怕是极致的黑。 便是他的一生。 5.香烟 breeze餐厅坐落在城市中央的角落,高楼鳞次栉比,繁华已成为二十一世纪东南亚的象征。 光怪陆离的虹霞灯闪耀,打下明灭的光影。程晚宁注视着周遭的灯红酒绿,仿佛置身于华而不实的美梦中,清醒着沉沦于自我构建的虚幻。 两人坐在靠近边缘的圆桌,从高空向下俯视,能眺望到整个泰国最美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夜幕压低天空。群山呜咽,底下的人群如蝼蚁般游走,奔波于生计。 而此时,程晚宁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半小时内,服务员不停地往桌上加菜,甚至到现在还没上完。 在服务员第八次端着盘子过来时,程晚宁问她:“请问这些菜加起来要多少钱?” 服务员露出职业微笑:“您好,加上预约费和包场费一共是77957.88泰铢。” 程晚宁陷入深思。 她知道那些观赏性极高的菜很贵,但没想到这么贵。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她提出要请程冠晞吃饭。结果对方在菜单上圈圈画画,几乎把整本书都圈上了。 程晚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表哥,今天的晚餐是你付钱吗?” “当然是你请。”程冠晞不假思索道,“请人吃饭哪有让客人付钱的道理?” 高脚杯握在掌心,程晚宁呛了一口,忽然感觉嘴里的橙汁也变得难喝。 他算计好的。 震惊之余,菜终于上齐,服务员最后端来的是三瓶格兰威特洋酒。 程晚宁忍着肉疼,假惺惺地问对面的人:“表哥,你要喝酒吗?” 程冠晞把洋酒往她脸前一推:“这是给你的。” 她差点把刚喝的橙汁喷出来:“我不会喝酒……” “喝酒有什么不会的。”程冠晞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你刚刚怎么喝橙汁的,就怎么喝酒。” 她说话声音更小了,跟蚊子一样:“可是这一瓶也太多了,我喝不完……” “谁跟你说是一瓶了?”程冠晞轻挑着眉,把剩下两瓶也撂了过去,“三瓶都是你的。” 寒风一阵阵往袖中灌,程晚宁的背后直冒冷汗。 “我……” “给你点好的餐,可不能浪费了。”他单手撑着下巴,一双寡淡疏离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欲言又止。 程冠晞这是不想放她走。 她也不敢回嘴,生怕他一个电话把保镖喊回来,像那天杀胖子一样爆了她的头。 酒瓶是被开好的,程晚宁往杯中倒了一部分,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格兰威特洋酒她没喝过,也不知道多少度。如果度数低的话,没准可以…… 谁知一口下去,程晚宁嗓子差点着火,捂着脖子使劲往外咳:“咳、咳咳……” 不能吐。这地板很贵,吐出来要赔清洁费的。 喉咙辣得要命,胃里翻江倒海,她又不敢吐,只能囫囵强咽下。 这已经不是酸辣了,这是单纯的难喝,非常难喝。 她把酒瓶翻过来,看着上面的“40%”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没喝过酒,但喝的都是八度以内的,就这样还只能喝不到半瓶。 一个15岁的小女孩,他竟然强迫自己喝40度的酒,还连喝三瓶。 程晚宁总算知道程冠晞为什么非要带自己出来吃饭了。 居心叵测。 女孩咳成这个样子,程冠晞也不怜香惜玉,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情急之下,程晚宁谎言张口就来:“表哥……我想上厕所。” 为了餐厅美观,breeze一整层只摆放了桌椅和灯柱,上厕所需要去楼下。 程冠晞盯了她几秒,须臾收回目光: “去。” 听到他同意放行,程晚宁不敢怠慢,一进电梯就狂按关门键,然后迅速下到一楼。 狗屁上厕所。 她现在只想逃。 以后程冠晞喊她出来,她死都不会去,更不会相信他一个字。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程晚宁被程冠晞折腾得愣是没吃上一口饭。她耐不住饥饿,回家的路上去学校附近的面馆点了碗混沌。 像breeze那种顶奢餐厅,做出来的都是只能看,不好吃的东西,还不如花40泰铢吃碗混沌,最起码能填饱肚子。 程晚宁到家的时候刚好是八点半。 推开门,老远地看见沙发上坐着个人。 她以为是宗奎恩,锁门换上拖鞋,对着那边叫了声“爸”。 那人往后仰着,双臂自然地横在沙发靠背上,右腿盘起翘在左腿膝盖上,姿势十分张扬。 听到她说话,才稍稍偏过头,向这边投来视线: “哦,回来了?” 吊灯下,眼神带着玩味。 看见他的脸,程晚宁身形一振,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她感觉自己正在清晰地石化、破碎,从表皮到细胞,然后又一点点地被拼起来。 程冠晞居然比她先一步到了家。 他说要请她吃饭,就在校门口堵着;她偷偷跑了,他就去家里逮她。 他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 程晚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图解释什么:“表、表哥……” “上个厕所,把人上没了?”程冠晞瞧了她一眼,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再不回来,我都准备让辉子去厕所捞你了。” 他低下头拾起茶几上的打火机,接着从口袋掏出烟盒,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白色的烟圈沿着锋利分明的下颚线扩散,和他本身冷淡的气质融为一体,平添几分痞气。 她眼神呆滞,直到面前形成一个巨大的雾团。 随之而来的是宗奎恩的怒吼:“程冠晞,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我家客厅吸烟!” 程冠晞移开夹着烟的手,半挑衅似的对他说:“别急啊姑父。这烟我刚买的,味道还不错,要不你也来一口? 宗奎恩最烦他这副吊儿郎当又轻浮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尊重长辈的意思。 别说敬重,他能不背刺他们就不错了。 他不由分说对程冠晞下了“逐客令”:“你打算在我家赖多久?” “这不是怕把表妹弄丢了,担心她的安全嘛。” 烟雾袅袅上升,程冠晞反手在茶几上的烟灰缸摁灭: “既然她平安到家,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与程晚宁擦肩而过时,悄悄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 程晚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怕父亲看见,她迅速把东西藏到背后,只摸到它的大概形状,是方的。 送走程冠晞那个祸害,宗奎恩开始审问她:“你不是说跟同学玩吗,怎么是跟那个无赖出去?” “爸爸,其实前天晚上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流氓拦住了,是表哥救了我,所以我才提出要请他吃饭。” 程晚宁很少撒谎,也不太会撒谎,一开口眼神就喜欢乱瞟。 但她不好告诉父亲真相,就编了个理由,尽管看着很不合理。 “救你?他那种坏胚会那么热心?”宗奎恩狐疑地看着她,怎么看怎么不信。 程冠晞从小就喜欢跟家里人对着干,不让他在客厅吸烟,他能把家给点燃。 就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救她,绑架她还差不多。 宗奎恩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顾虑:“他威胁你了?” 程晚宁摇头。 见状,宗奎恩没再追问,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提醒了她一句。 余颤久不散,弥留的烟圈与夜色相拥。 想起父亲关门前最后的叮嘱,她的心像是被湿漉漉的渔网黏住。 趁着没人,她拿出藏在背后的东西,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一包全新未拆封的Treasurer香烟。 6.食人花 程晚宁不知道程冠晞给自己塞烟干什么,她一个高中生又不吸烟。 一直以来,她接受的都是泰国最好的教育,上着学费高昂的曼谷ISB国际学校。除此之外,程家家教森严,相对程晚宁的父亲,母亲相对来说要温和一些,但肯定不同意未成年的女儿吸烟。 怕父母发现,程晚宁偷偷把烟藏到了书包的小侧兜里,准备等下次跟程冠晞见面时还给他。 可表哥这个人来去无踪,他什么时候再来都不是个定数。 这烟应该不便宜。斟酌之下,程晚宁决定把它送给菲雅。 “你还记得我抽烟呀!” 班级里,菲雅兴奋地撕开包装,也不顾这是在学校还是在家。 程晚宁挪到她身前,挡住监控:“小心点,别被老师看见了。” “知道了,我就拆开看一下品质如何。” 菲雅翻开烟盒盖子,凑近闻了一下,脸色却不对劲。 随即转头问程晚宁:“这烟是不是过期了?” “不会吧,别人昨天刚给我的。” 菲雅皱眉:“烟里夹了点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就像一种化学物质,还……有点香?” 程晚宁抽出一根烟,没闻到什么怪味:“没有啊。” “很淡,只有我这种嗅觉特别灵敏的人才能闻出来。” 菲雅父亲是名警察,跟着他这么多年,她也锻炼出一种能分辨许多化学物质气味的能力。 菲雅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晚宁,这烟谁给你的?” “一个朋友。” “这烟留不得,快扔了。”她摆摆手,“你那朋友也留不得,一起扔了。” 菲雅说话很有意思,再严肃的事从她嘴里蹦出来都变得搞笑。 这也是程晚宁愿意跟她做朋友的原因,谁都不希望身边净是些死板无趣的人,而菲雅刚好能给她带来快乐。 在程晚宁把烟处理掉之前,菲雅特地抽走了一根,称要带回家给父亲检查。 菲雅提了一嘴:“对了,你帮我要你表哥的联系方式了吗?” 程晚宁这才想起来,把本子翻到那一页给她看。 菲雅点开添加联系人,对着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 曼谷国际学校主张培养学生多方面兴趣的理念,允许人带手机,所以在班里拿出来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菲雅果真搜到一个号,只不过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很明显的小号。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她就不信有人不用line,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是小号吧?”菲雅撇了撇嘴,“你表哥这么神秘的吗?自己表妹问联系方式,就给个小号?” “不清楚,我没加他。”程晚宁没见过他的社交账号,“可能他大号比较见不得人。” 搞电信诈骗的嘛,大号肯定不能透露。 “算了,小号也可以,他既然给你了就说明在用。”菲雅点击添加,“你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在问你表哥吗?” “什么?”程晚宁一愣。 “就昨个下午,他不是来学校接你吗?被好多人看见了。我今天来得比较早,一直听他们讨论你表哥。” 程晚宁无话可说。 如果他们知道程冠晞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早就被吓跑了。 “我想想,他们还问你表哥是不是你男朋友。” “这太离谱了。”程晚宁擦汗,“他比我大了七八岁!” “没事,我帮你解释了。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说到这儿,菲雅有些怀疑,“他真的是你表哥吗?长得跟你完全不像啊。” “不是最好。” 她不想留着和杀人犯一样的血。 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四个字菲雅没听见。 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你上次说,你妈把你零花钱扣完了?” “你还敢提,要不是你非要喊我去你那个男朋友的生日会,我至于拖到一点吗?挨骂就算了,连零花钱也一块断了。”想到这事程晚宁就来气,程允娜已经一周没给过她零花钱了。 最要命的是,踩着那个点回去,她撞见了程冠晞。 没看见那桩命案,她怎么可能会被威胁,又怎么可能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他顶多算是她素谋未面的远方表哥而已。 “哎呀,现在不是前男友了嘛。” “这才是最无语的!”程晚宁的怒火压不住了,“你说那天是你真爱的生日,拽着我要我陪你们嗨到半夜,结果第二天你们就分手了!” “哎呀,晚宁,你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菲雅把手缩回去,一副“我怕怕”的表情。 其实程晚宁本性就是如此,乖巧皮囊下藏着阴晴不定的脾气,只是偶尔伪装得好罢了。 再者,可能就是程冠晞的原因,那人总是让她火大。 “是这样,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菲雅试图将功补过,“你不是有你表哥的line号吗?正好我们学校好多女生在打听他,你可以把他的line号卖给她们。” 程晚宁觉得新鲜:“卖钱?能卖得出去吗?” “能,绝对能!你是不知道,她们聊了一上午了,到现在嘴还不停。”菲雅补充,“反正你表哥又不知道是谁干的,而且还是小号,对他没什么影响。” “菲雅,你前天说的话我认可了。” 菲雅“啥”了一声。 程晚宁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你真是个天才!” 菲雅认识的人多,买卖由她负责。程晚宁则负责收钱,她承诺结束后会把钱分菲雅一半。 事实果真如菲雅说得一样,号卖得不是一般的快。 上午卖了八十份,下午卖了九十多份,收益四千多泰铢,还不包括有朋友之间互相传阅。 分给菲雅两千后,程晚宁留了两千。换作以前,她可能瞧不起这点小钱。但自从被停了零花钱,她就珍惜得不得了。 而与此同时,远在曼谷另一头的庄园内,程冠晞盯着通讯录的99+好友申请陷入了沉思。 泰国电诈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这么多好友验证,加起来几十个诈骗集团都有了。 好友申请仍然弹个不停,他不耐烦地设置成拒绝任何人添加。 “辉子,打电话给沙恩。”程冠晞把手机往沙发边一丢,语气不善,“让他员工消停点,割韭菜割到我头上了?” 沙恩早期靠石油公司起家,但野心太大,看不上普通的赚钱路子,开始投入电诈洗钱等黑色行业。 都说生意人脑子好使,从六年前的擦边球灰色职业到成为泰缅多处诈骗据点的高层管理,他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 辉子应了一声,拨通沙恩的私人电话,短暂交流后,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给程冠晞: “晞哥,沙恩说他没有,问你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程冠晞气笑了,“没有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等辉子转述完最后一个字,程冠晞抢过手机,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耳边传来一阵柔和的女声:“晞,怎么了?” 莱斯蒂坐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胳膊。 莱斯蒂于程冠晞,就相当于情人的存在,尽管两人并没有实际上的名分。 他们因利益上的索求相遇,但莱斯蒂心甘情愿以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她知道程冠晞不允许任何人看他的手机,所以自觉地挪开视线:“听辉子说,你前两天回程家了?” 程冠晞“嗯”了声,没抬头。 莱斯蒂接着问:“见到你那个表妹了吗?她怎么样?” 当年程允娜还没结婚的时候在中国呆了一阵,回泰国时莫名其妙带了一个女婴,身边还多了一个叫宗奎恩的男人。 尽管夫妇俩一直对外正名程晚宁的身份,但鬼才信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所以程冠晞始终默认,那女婴是夫妇俩从内陆买来的。 虽然和宗奎恩长得两模两样,倒是和年轻貌美的程允娜有几分相似。 “不怎么样。”程冠晞毫不客气道,“随她妈一样蠢。” 那种温室里的花朵能干什么?一天不浇水就枯萎了。 程允娜领养女儿,也不知道养个好点的。培养出这种废物,也不知道以后拿谁当继承人。 这话把莱斯蒂逗笑:“你走这么久,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程冠晞这次去芭提雅的时间确实比较久,目的就是为了占据程国伟经营多年的赌场。 为了使泰国赌徒的资金重新流入国内,泰国近日颁出赌场合法化政策,在芭提雅试点。这也导致泰国边境的赌场损失大批人流,市场崩溃。而芭提雅的赌场价值则一下翻了几倍,房价大涨,成为热门聚集地。 “这不是来了么?”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程冠晞是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也极容易吸引女性。就算撇开他的脸不谈,他的言行举止、做事风格也同样令人着迷。 光是短短的一句话,就让莱斯蒂心跳加速,爬满了酥麻的感觉。 于是她讨好地靠过去,鼻尖贴近他的脖颈,浅浅气息打在那处。 程冠晞又拿起自己的手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好友验证消息。 刚刚没仔细看,点进去才看见,加他的人都顶着小女生用的头像,什么动漫女头、可爱小宠物、真人女头。 他随便点开其中几个的朋友圈,发现对方年龄无一例外地很小,动态全是自拍,甚至还有一张穿校服的照片。 双指拉开放大图片,他终于看清校服铭牌上的刻字—— 曼谷国际学校ISB。 思绪猛地清晰起来。 程冠晞看着那些好友申请,漆黑的眸子迸射出寒意,冷笑。 本以为她是个小花苞,没想到是食人花。 7.可爱的晚辈 今天曼谷的天气很好,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白昼的热烈肆意疯长。 程晚宁的心情却糟糕到了极点。 在学校,被菲雅分手的前男友不甘心,这几天不断骚扰她,被菲雅臭骂了一顿之后变本加厉,开始威胁、恐吓,甚至喊了十几个人在菲雅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她。 程晚宁是和菲雅一起回家的,他们堵着菲雅,就相当于不放程晚宁走。 程晚宁气不过,骂了一句“有病”,没想到激怒了对方,一群人抄着家伙就过来了。 见情势不对,程晚宁拽着菲雅掉头就跑,过程中还摔了一跤。好不容易跑到人多的地方甩掉他们,她掀起裤腿,这才看见膝盖擦伤严重,且不停往外冒血。 于是她从药店买了瓶碘伏,准备回家处理伤口。结果一回别墅,就发现等候已久的程冠晞。 他望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挣了多少。 梅开二度。 程晚宁听出他在找自己算账,拽着书包带子的双手不禁用力了几分:“表哥……我先去楼上放个书包,等会再来找你。” 话音落下,程冠晞比她先一步上了楼。 程晚宁不知道他要去哪,就跟在他后面。奈何对方人高腿长,很快就把她甩得老后。 只见程冠晞上了三楼,径直往最里面的房间走。 程晚宁顿时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房间。 她迅速朝那头跑去,书包一颠一颠的,与背部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等下……” 来不及阻止,程冠晞已经握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房间的柔和度很高,除了一张厚实的浅蓝色地毯,其他地方基本全是粉白色的。微风轻拂窗帘,射进来的光晕包裹了整个卧室。 程晚宁羞耻地恳求他:“表哥,可以出来说吗?” “不是要放书包?”程冠晞并不打算走。 程晚宁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话给自己埋下了大坑。 她把书包丢到门口的圆椅上,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看见自己的胸罩正静悄悄躺在床上靠近边缘的地方。 而且正对着程冠晞。 心情一瞬间飙上顶峰,程晚宁飞也似的爬上床,迅速用被子遮住胸罩。 ——他肯定看见了。 “程晚宁。”程冠晞不慌不忙地看着床上面红耳赤的人,捎过课桌上未拆封的矿泉水,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你拿我联系方式换钱了?” 居然还抢她的水喝。 程晚宁的眼神飘向窗外的绿植,装傻:“换什么钱?” “你在学校提我了?” 一天骂他八百回的程晚宁依旧看向窗外,心如止水:“没有啊,怎么可能。” 女孩不是装傻就是卖乖,程冠晞心底莫名腾起一股躁气: “程晚宁,你很喜欢装乖?” 程晚宁还是看窗外,无辜地将两个食指对戳:“装什么乖,听不懂。” 下一秒,透过余光,她瞥见一双冷白的指节触碰到自己的手机。 程晚宁猛地回过神,手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到了另一人手里。 她惊恐地看见程冠晞打开窗户,一条胳膊悬在窗外,手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别——” 叫出声的那一刹那,程冠晞手一松。她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下坠,直到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等她跑到窗台的时候,自己宝贵的“爱机”已经碎在了十米以下的泥土里,整个屏幕都是裂纹。 这手机是上个月新出的款,她蹲点蹲了好久才抢到第一批,没想到用了两周不到就被扔了。 程晚宁顿时感觉眼睛酸酸的,湿漉漉的水珠沿泪腺回溯。 她回过头,皮肤在日光下更显白皙,漂亮的眼睛饱含湿意,垂首抬眸间水光潋滟,站在窗边犹如雾雨里的月季,纯粹的美扑面而来。 然而,挂在眼角的泪珠却破坏了这份美感。 看见她哭,程冠晞缓缓皱起眉宇:“哭什么,不就一个破手机么?让宗奎恩那老东西再给你买一个不就行了。” 他最烦有人在他面前哭,尤其是这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要是别人他早就丢去喂鳄鱼了。 他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小孩子就是事多,被骂了哭,受伤了哭,失恋了哭,连碎了个手机都要哭…… 程冠晞与她面对面坐在床上,身体略微弓起,单手支着下巴。 他撩下眉峰扫她一眼,顶着张惊为天人的脸轻笑道: “或者——你求我,我给你买一个。” 这话仿佛刺激到了程晚宁,她夺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用力朝窗外扔了出去。 程冠晞有些意外:“脾气还挺大。” 他摔她的手机,她就扔他的水。 跟他爸妈一个德行。 都不怕死。 程晚宁本是恼怒,却偏偏生了双杏眼,每次瞪人时不像是在发脾气,反而像是委屈。 与此同时,程冠晞注意到课桌上新摆了一小瓶碘伏,紧接着瞥见她脚踝处的一片血迹:“脚怎么回事?” 程晚宁这才想起放学的事。 回到家光顾着哭了,连膝盖的伤口都没处理。 其实她脚踝并没有受伤,血是从膝盖上流下来的。 程冠晞看出端倪:“裤腿掀起来。” 程晚宁不动,抬手抹了把即将滴下的眼泪。 “需要我帮你?” 她犹豫了一下,把长裤往上撸。 由于长时间没处理,膝盖的伤口已经发紫,上面漫了湿漉漉的一层血,十分骇人。 他问:“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倒了。” 好端端的路面又不滑,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见她不说实话,程冠晞拿起碘伏瓶子,对准她的膝盖摁下顶端的喷雾。 这瓶碘伏是喷擦两用,用喷雾的话会很疼,尤其是伤口这么大的情况下,所以一般人都用棉签沾少量轻轻擦拭。 摁下喷雾的那一瞬间,剧烈的刺痛从下方蔓延至全身,比摔的时候疼了不知道多少倍。 程晚宁眼角情不自禁地涌出大量生理盐水,眼见程冠晞还要喷,她吓得连忙说出实话: “放学后有人追我,跑得太匆忙,摔破了膝盖。” 他把碘伏瓶子放到一边:“为什么追你?” “他喜欢我朋友,我朋友不答应,他就来找我们……” “那个叫菲雅的?”程冠晞挑眉,“你管她做什么?害人害己的东西。” “她是我朋友。” 朋友。 程冠晞对“朋友”这个概念,比“亲人”还要陌生。 至少他还有名义上的亲人,而朋友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存在。 他是不屑于这个译名的。 毁冠裂裳的友谊,空有其表的关系,还不如给他一箱钱实在。 思绪杳杳坠了时空的缄默,程晚宁感觉伤口又疼了起来,金豆豆抑制不住地往下掉,还有几滴打在了伤口上。 程冠晞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丢了她的手机,更是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吱声。 他看着她腿上的血洞,质问:“一个黄毛小子就把你搞成这样?” “他明天还要来找我们。”程晚宁吸了吸鼻子,“他爸是校长,如果我们不去,他就让他爸把我俩开了。” “……”程冠晞觉得这两人都有病,“这种最低级的威胁方式,我幼儿园就不用了。” 校长算个屁,程家比那个所谓的校长有钱多了,结果她因为这点芝麻小事哭个不停。 他真不知道这个表妹有什么用,要能力没能力,要脑子没脑子,一家人还把她当宝一样供着。 就按正常学生最重要的两方面来说,学习学习不好,交友交友不慎。 他突然开始同情程允娜,真是家门不幸。 程冠晞稍微说两句,坐在床上的人眼泪又跟止不住一样,马上都快把家淹了。 “吵死了,别哭了。”程冠晞不耐烦地站起来,“地址。” “你能把你保镖借我用一天吗?”程晚宁收回眼泪,竖起一根手指恳求,“就一天。” 她虽然没和程冠晞的保镖说过话,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坏。 程冠晞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就不想让辉子去了。 遇到事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爸妈和表哥,反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的人。 “程晚宁,你脸皮好厚啊。”程冠晞冷眸微眯,“那是我的保镖,你说要就要?” 程晚宁下颚微抬,无辜地望着他,眼睛因为刚哭过还残留着一层水雾: “那他多少钱,我买他一天可以吗?” 又来了。 每次都想拿她那点破钱收买人心。 他脸色一暗:“要不你还是被打死吧。” “他们真的会把我打死的!”程晚宁已经想象到了明天她的下场会有多凄惨,刚收住的眼泪又开了闸,“我爸上周才把我零花钱扣光,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我这个月都得吃泡面了。” “表哥,他们下手很狠的……你忍心看我断一条胳膊或者断一条腿吗?我就占用你保镖一小时的时间。” 还搁那保镖保镖。 保镖厉害还是他厉害。 眼看泪水就要滴到他身上,程冠晞被她说烦了:“地址给我,明天我去。” 程晚宁擦了擦眼泪:“啊?” “去见见这群可爱的晚辈。” 8.泰拳 事实证明,程冠晞答应她的承诺只是随口一说。 翌日放学,程晚宁带着菲雅按时来到那片废弃工厂赴约。可直至菲雅的前男友出现,都没见到程冠晞的影子。 菲雅看见索布就来气,指着他大骂: “道歉个屁,我骂你不是应该的吗?都说了让你滚,你非要腆着脸凑过来,难道我还要欢迎你吗?!” 这表情,这气势,这言语,看得程晚宁都想给她鼓掌—— 如果不是她一直往自己身后躲的话。 程晚宁对着菲雅小声嘀咕:“英雄,我知道你很有骨气,但你能不能别一直往我身后躲啊……” 程晚宁试图把菲雅拉到前面,对方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攥着程晚宁肩膀的手跟得了帕金森一样瑟瑟发抖: “我帮你垫后。” 程晚宁看着不远处几个身材魁梧的花臂大哥,咽了咽口水:“我不需要你垫后,你去当前排。” “我打不过啊……” “搞得跟我能打过似的。” “那跑啊!” “……我们这边是死胡同,出口在他们那边。” 菲雅骂了一声:“这哪个傻逼选的站位?” 程晚宁更无语了:“是你。” …… 索布看着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抡起棍子动手。 程晚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环顾四周,仍然空无一人。 原来程冠晞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 这片工厂废弃许久,属于无人区,指望热心市民路过是不可能了。 其实程晚宁来之前就报了警,但这块地方离市中心实在太远,再加上警察对这种普通斗殴漠不关心的态度,等他们赶到至少还需要十分钟。 棍子落下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拿胳膊死死护在脸前。 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棍棒落下的声音,而是一声枪响。 听到枪声,程晚宁抖了一下,睁眼,索布毫发无损地跌坐在地上,棍子掉到一边。 索布背后的墙上则多了一个弹孔。 与此同时,她看见出现在拐角的辉子放下了枪。 而索布则被吓得瘫痪在地。 那群本来跟在他后面准备动手的花臂大哥也吓得不轻,自觉地把武器丢掉,脚底板像沾了胶水一样粘在地上。 刚刚子弹几乎是擦着索布的脸过去的,侧方向与他仅仅不到三毫米的距离。 如果只是普通开枪,他们这些常年混迹街头的流氓也不至于被吓到这个地步。 极少有人能拥有这么准的枪法。 看见辉子,程晚宁惊喜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紧接着,建筑物后走出一个男人。他长相极佳,说话却阴森森的: “辉子,把枪收起来,吓到这群可爱的小辈就不好了。” 程晚宁循着声音望去。 程冠晞不悦道:“见到辉子知道喊人,见到我就闭嘴了?” 她敷衍地来了一句:“表哥,你来啦。” 语气明显没有刚刚那么激动。 而瘫坐在地上的索布看着程冠晞,表情透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惊恐之色。 “你、你不是那个……”他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被恐惧包围的心脏止不住狂跳,声音也因牙齿打颤变得断断续续。 他想说什么,可嘴巴就像黏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了口。 只见程冠晞不紧不慢地逼近,饶有兴致地问: “嗯?我是什么?” 他过来的那一刻,索布瞳孔猛地放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放下手。大脑血管几乎要炸开,全身筋骨都在搐动。 程冠晞戏弄猎物般轻轻踢了踢他的鞋:“说说呗,我也想听。” 被踢到的地方像触了电一样,索布立即把腿缩回去,脸色苍白地改口:“没、没事,我认错了……” 地上的人已经吓破了胆,再逗也没意思了。 程冠晞无趣地收回视线,带着程晚宁出了工地。 四人排成明显的三排。程冠晞走在最前头,程晚宁跟着辉子走在中间,菲雅则在后面瑟瑟发抖。 这是菲雅第一次看见有人开枪。虽然她是警察家庭出生,但也没亲眼见过父亲开枪的样子。 刚刚开枪的男人一直跟在程晚宁表哥后面,应该是他的私人保镖。 也许他们只是想朝别的地方开一枪,吓唬索布吧。 毕竟当时的情况再不阻止,棍子估计就砸到程晚宁脸上了。 经过一番合情合理的自我安慰,菲雅放松了许多。 前面的程晚宁逮着辉子问个不停:“那个,你好,表哥叫你辉子,我也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他点点头,礼貌的态度跟方才开枪的样子判若两人:“当然可以,想怎么称呼都行。” “辉子,你刚刚为什么要开枪呀?离得那么近,万一真的打到他怎么办?” “放心,只是吓唬他一下。我的枪法很准,不会打到他。” 程晚宁一脸崇拜:“我也想试试,你可以教我吗?” 走在最前头的程冠晞听不下去了。 走路慢得跟乌龟一样就算了,还缠着他的保镖不放,开个枪都能被她夸上天。 救她的到底是谁啊,居然连个视线都不给他。 “程晚宁,想学枪?”程冠晞回头,“我对着你脑袋开一枪就会了。” “……不用不用,我不学了。”她忙摆手。 “下次再被废物搞成这样,别跟人讲我是你表哥。” 丢脸。 其实两个女生和索布对峙的时候,他和辉子全程在建筑物后面看着。 程冠晞本来不打算过去,谁曾想两个女生一个比一个怂,棍子都要落脸上了还不还手。 程晚宁没用归她没用,比起她,程冠晞更烦索布这种狗屁实力没有,还爱装的人。随便从街头收买两个吃不起饭的混混,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小屁孩都开始搞校园欺凌了。不过他也就只能吓吓程晚宁,碰到稍微厉害点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程晚宁却问:“表哥,他是不是认识你?” 刚刚索布对着程冠晞“你”了半天,愣是蹦不出一个字。 而且他似乎很怕程冠晞。看见辉子的时候都没那么激动,程冠晞一出来直接抖成筛子,连指都不敢指他。 他挑眉,对索布很鄙夷:“我认识那种货色干什么?” 那就是索布单方面认识程冠晞。 害怕也好,别来招惹她就行。 - 本以为索布会就此收敛,谁知他依旧去三班找菲雅,而且还连程晚宁一起喊了。 直觉告诉程晚宁,对方是为昨天的事而来。 看见这个烦人精,菲雅首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怎么又来了?还嫌没被骂够是不是?” 他一脸焦急:“我找你们有正事!” “你所谓的正事就是威胁我们和搞校园霸凌。” 其实也不怪菲雅这样说。索布仗着自己有个校长老爹,天天在学校里横着走。 但他很少招惹无辜的人,而是重点将目光放在了菲雅和阻挠他们感情的程晚宁身上。 索布自动屏蔽菲雅的冷嘲热讽,单刀直入地问:“昨天你们从哪找来的人?” “你说哪个?开枪的?” “不是,另一个!” “那是我表哥,怎么了?”程晚宁猜对了,他果然是来问程冠晞的。 “表哥?!”索布更震惊了,“你家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没了解过。” 眼见快要上课,索布不再废话,直接点明程冠晞身份: “你那个表哥,是两年前红色通缉令上的人物!” 程晚宁一愣:“什么通缉令,我怎么没看到?” 提到这儿,索布的语气不自觉加快,急得额头冒汗:“你当然看不见,因为那个通缉令刚发出来几秒就被删了,但我那时刚好在刷新闻!” 程晚宁的第一反应是震惊,恢复理智后又觉得这话相当离谱:“不可能,我表哥两年前才20岁,怎么可能上红色通缉令。” 程冠晞充其量不就是个搞电诈的吗?世界上电诈那么多,他何德何能被全球通缉?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的!” 菲雅也同意程晚宁的说法:“你记错人了吧,或者只是长得像。” “我不可能记错的!他那个长相很明显!” “你说得都不现实,红色通缉令哪有这么年轻的。” “就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更危险啊!” 菲雅还是不信:“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新闻刚发布就删了吗?肯定是搞错了。” “你们怎么都不信啊!”为了力证自己的观点正确,索布把程冠晞的言行都分析上了,“你们没发现他说话的语气就不像正常人吗?还有那个神态,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 程晚宁难得为表哥说了句公道话:“我觉得还好,就是嘴巴毒了点。” 菲雅也站在程冠晞这边:“程晚宁表哥不就是让保镖朝你旁边开了一枪吗?又不是对着你开,至于这么拼命地诋毁人家吗?” “程晚宁,你太恐怖了。”索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曾以为你是一朵柔弱无辜的小白莲,没想到是食人花。” 程晚宁的重点却落在“小白莲”三个字上:“什么?你个白莲花!你全家都是白莲花!” 不止索布,学校大部分人对程晚宁的第一印象都是乖。 而这一切都归根于她那张脸。 无辜的狗狗眼双瞳剪水,往下是同样不输眉眼的琼鼻。整个人白得跟瓷娃娃一样,美丽到令人动容。 再加上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犹如精雕细琢的点睛之笔,无论男女老少都想捏一把她的脸。 菲雅刚认识程晚宁的时候,还怕把她带坏了,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混。大概是心灵的感应,两人一见如故,开启了上课一起吃泡面,下课一起去酒吧的happy日子,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年。 菲雅听两人吵架头都大,连哄带骗地赶走了索布。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把程晚宁拽过来:“上次那烟我爸帮你检查了。” “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里面含有10毫克冰毒。”这么大的事,叙述者却很平静。 作为“毒品之王”,冰毒单次摄入超过30毫克即可引发中毒。而10毫克虽然不会致瘾,却也存在潜在危险。 听到这个极度敏感的字眼,程晚宁惊呆了:“你怎么能说得这么淡定?” 她怎么也想不到,程冠晞给她的烟,居然掺了少量毒品。 “我爸是警察嘛,平时接触的多。”菲雅满不在乎道:“我就说嘛,那包烟味道不对,有很明显的刺激性气味。我爸问我从哪搞的,我就说朋友在小店买的。所以到底是谁给你的啊?” “我……”程晚宁纠结了一番,决定不把菲雅牵扯进来,“他就是在小店买的。” 毫不知情的菲雅仍在感叹世道险恶:“现在的店铺真是的,为了钱什么黑心事都干的出来。你那朋友估计也有问题,我不信他不知道烟里有冰毒,一看就是个老手……” 程冠晞铁定是故意的。 那包Treasurer给得太突兀,很刻意,更何况长辈也不会平白无故给未成年的晚辈递烟。 程冠晞不是那么粗心的人,他有一万种方式,能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吸毒,偏偏用在最明显的烟里。 似乎就是要让她看出来。 与其说是想让她染上毒瘾,不如说是在变相地警告她。 可程晚宁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她也没酿成什么大错啊,无非就是在和程冠晞吃饭的时候跑了,和拿他的联系方式换钱,至于被骗去接触毒品吗? 怪不得爸妈和爷爷会那么不待见他。 一个人要坏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表妹? 一次不见得有事,可倘若量加大一点,就不是上瘾那么简单了。 如果她真的吸了,程冠晞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恐怕也不会怎么样。她上次去警察局报案,对面明明猜出了凶手的身份,却毫无行动。 他们手里的枪可抵千军万马,可枪口从不对准犯人,反而对准无辜的平民百姓。 而她,会被那些毒品毁了。 月光照不亮巷子里每一处阴暗的地方,角落里悄然滋生的罪恶永不见天日,是淋漓大雨也无法洗净的恶果。 她不能呆在这儿任人宰割。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程晚宁思索须臾,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闪烁着光亮,紧接着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 “我想学泰拳。” 9.小豆芽 根据菲雅的推荐,程晚宁来到一家拳击馆。这里收费很贵,但教练是全曼谷最好的。 父母这两天不在家,程晚宁又急于告诉他们程冠晞的事,便躲在拳击馆的一个小角落打电话。 上一个手机被程冠晞扔了,这个则是她求了宗奎恩一晚上换来的。 电话拨通,她先是询问宗奎恩什么时候回家,然后在内心组织了一下语言: “爸,我表哥他……” 彼时一道阴影覆下来,打在她面前的柱子上。她不由得心头一紧,迅速回头,还没等看清来人的面庞,手机就脱离了掌心。 程晚宁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话题人物攥着她的手机。 惶恐不安和男人寡淡到冷冽的眼神相撞,恐惧到窒息。 屏幕那头的宗奎恩毫不知情:“晚宁?你在说话吗?怎么没声音了?” 程冠晞没把她的手机拿远,而是举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示意她讲话。 程晚宁当然明白他想让自己讲什么,忙对着电话改口:“刚刚网不好。我想说,昨天我被学校的人欺负,表哥救了我。” “他能有这么好心,救你第一回还有第二回?”这拙劣的谎言自然糊弄不了宗奎恩,“晚宁,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 程晚宁直冒冷汗,生怕对面讲出个好歹:“没有,他对我挺好的。” 正主就在边上,偏偏宗奎恩一个劲地讲他坏话。程晚宁听得心惊胆战,怕旁边的人一不高兴把她弄死在这儿。 最后,宗奎恩叮嘱她在外注意安全。程晚宁匆匆应了声“好”,抬手挂断这令人煎熬的电话。 这次程冠晞倒没把她的手机怎么样,结束就丢还给她,同时来了一句: “终于发现了?” “终于”二字让话语平添了一份嘲讽意味。 程晚宁想质问他原因,却又不敢直说,于是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为什么……” “你什么你,见到表哥不知道叫人?”程冠晞低头俯视她,情绪无序攀爬,看不出温度。 “表哥。”违心地叫了他一声,程晚宁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你是想……” 程冠晞嫌她说话太慢,直接打断她:“我连你爷爷都不怕,你觉得我会怕宗奎恩?” 宗奎恩说到底不过是个靠结婚进门的男人,否则连程家的一员都算不上。 “还是你觉得……我会怕泰国那些没用的警察?” 他确实不怕。 老爷子是程家最有威信、最有权力的人。上次寿宴,程段升被他气得半死,也没拿他怎么样。 “还有,那天晚上,你去报案了吧?”程冠晞的话犹如一把混进寒风里的利刃,压在她心口。 程晚宁一惊。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程冠晞的眼神隐含嘲弄之色:“他们帮你了么?” 这一刻,程晚宁如梦初醒。 原来那些所谓的警方,早就与程冠晞勾结在了一起。 怪不得他们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又对这么重要的事会草草结案。 此时程冠晞一定会觉得,她很可笑吧? 弱小得无可救药,却还妄想做正义的判官。 “你连自己的嘴都管不好,我只能想办法让你听话了。”嗓音淡淡的,眸间的冰冷却让人遍体生寒。 其实程冠晞给她递毒品,还有一个目的——他想试探她是否真的知道程家在做的勾当。 10毫克冰毒的剂量很少,不会使人致瘾,并且他用了刺激性气味最明显的一批。 但凡对毒品稍微有些了解,都能一下闻出其中的端倪。 可他却得知,那包烟到了警察手里。 程晚宁要是真知道自己家经营赌场还沾毒,不可能自投罗网,所以大概率是有什么人在帮她。 见状,程晚宁只好小声恳求:“对不起,我会听话的,你能不能不要……” 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低下头,长而翘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拓出淡淡的阴影。 程冠晞伸手,掌心覆在她脑袋上抚摸: “嗯,乖。” 声线轻懒缓慢,语气温柔得恍若爱人间的调情,与先前透着寒意的话形成巨大反差,如同对虚伪本质的嘘寒问暖。 程晚宁愣神一秒,抬手整理被揉乱的发型。 做出那样的事,他居然还摸她的头。 她转瞬想起书上的一句话:真正残忍的人,是不会将凶狠写在脸上的。 尽管见识到程冠晞狠毒的手段,程晚宁还是不怕死地来了一句:“我想问下,你们搞电诈的,也能接触到毒品吗?” “什么电诈?”程冠晞被问得莫名其妙,随后意识到什么,好笑地开口:“宗奎恩跟你说,我是搞电诈的?” “难道不是吗?” “知道我是搞电诈的,还敢这么跟我讲话,不怕被卖到缅甸?” 何止拐卖,她马上都要被他毒死了。 程冠晞没再吓唬她,扫了眼周围的拳击设施:“你来这儿做什么?” “学泰拳。” “你要打谁?”他靠在柱子上,双手环抱,垂下的黑眸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打我么?” 被戳中心思的程晚宁强颜欢笑:“怎么会?现在社会上坏人这么多,我想学点东西防身。” 防的就是他。 程冠晞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 “哦,那我陪你练,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听得程晚宁毛骨悚然。 他和她打,不就是把她往死里整吗? 上一秒才摸了她的头,这么快就藏不住本性,要把她毁尸灭迹了。 她拼命摆手:“不不不、不用!” 程冠晞瞥了眼她身上厚重的外套和棉裤,也不知是建议还是揶揄:“穿这么多,怎么练拳?” 她不明所以:“怎么了,不能练吗?” “你看看别人都穿的什么。” 程晚宁朝里一望,这才发现里面的女生都只穿着文胸和短裤。男生更简洁,上半身都光着,无一例外。 “打泰拳要脱衣服?!”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训练场地,眼神仍停留在那布料极少的文胸上。 她一直以为,拳击这类运动只有男生才需要脱衣服,没想到女生也一样。 她练武就是为了日常防身,难道平时遇到危险,还要先脱个衣服再打吗? “看我干什么?”看着女孩诧异的表情,程冠晞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脱啊。” 穿这么厚确实不方便活动,程晚宁无奈地脱了外套,穿着薄薄的奶白色卫衣就要往场内走。 后面再次传来声音:“就脱个外套?” 程晚宁回头,像模像样地把手缩进袖子里:“我冷。” 同时又很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想让她脱衣服? 其实程晚宁的身材很好,玲珑有致,该肉的地方肉,该瘦的地方瘦。除了个子矮,其他地方都堪称完美。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少女胸前凸起的双峰。 与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小腿相反,她的胸部极为饱满挺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丰满。 看着她那件被双峰高高撑起的薄卫衣,程冠晞眼神扑闪了一下,有片刻的迷离之色,落下几响心跳,与慵冬缠绵。 之前程晚宁总是裹着厚厚的外衣,再加上没注意看,程冠晞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脱下外套,他才察觉到,原来程晚宁这么…… 想到一半,他猛地清醒过来,别开视线。强行将刚刚冒出的惊人念头摁下,收回繁杂多乱的情绪。 明明——就是个小豆芽。 - 程晚宁交了一节课的钱试学,工作人员根据她的身体素质和年龄安排了一个教练。 教练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头发高高束起,胳膊和小腿因常年健身锻炼出结实的肌肉。 她先让程晚宁热身,随后给她示范了一些基本动作,让她跟着做。程晚宁会倒是会,就是动作有气无力的。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都明显力量不足。 教练带过很多学生,其中有不少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的共同缺点就是身体素质太差,缺乏力量。 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女生力量不足很正常。泰拳主要运用人的双拳、双腿、双肘和双膝四肢八体,如果速度迅捷的话,也可以弥补力量上的缺陷。 于是教练问:“你跳绳一般能跳多少个?” 程晚宁想了想上次学校体测的数据,蹦出一个“72”。 “多久跳72个?” “一分钟。” 程晚宁跳绳总是断绳,断断续续加起来,数量少得可怜。 “那跑100米需要多久?” “20秒。” 这回把教练整沉默了。 泰国中学生跳绳一分钟120个合格,100米不能超过16.8秒。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差得远。 “你的身体素质比较差,直接练拳体能会跟不上,你先把筋骨活动开。” 程晚宁点点头,开始拉伸腿。 她平时不喜欢运动,体育课就和菲雅躲在教室摸鱼,体育老师往死里喊都喊不下来,所以身体才这么差。 撑不到十分钟,乏力感遍布四肢。趁教练去上厕所,她悄悄跑到旁边偷看别人练习。 隔壁是个年龄很小的女孩子,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正在用标准的动作打沙袋。 与此同时,玛纳注意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程晚宁打了个招呼。 玛纳很热情,两个自来熟的女孩迅速聊了起来。从玛纳口中,程晚宁得知她比自己小两岁,原本住在苏梅岛对岸的一个卡农渔村,为了上学搬到曼谷。 程晚宁在课本上见过这个地方,卡农渔村是泰国为数不多的、远离城市喧嚣的净土,听说那儿有最美的粉色海豚。 “你是第一次学泰拳吧?”玛纳把程晚宁拉到跟前,“我也是初学者,你可以拿这个沙袋练习。” 程晚宁惊讶地说:“可是你动作很标准,完全不像初学者。” 最过分的是,玛纳比她小,个子居然还比她高好几厘米。 刚刚偷看的时候,程晚宁发现玛纳每次击打沙袋时,沙袋的起伏都不大。 再加上玛纳很瘦,程晚宁猜测她应该没什么力气,于是恳求她:“你能不能像踢沙袋那样踢我一下,我想试试我的反应速度。” 玛纳犹豫了:“可是我控制不好力道,万一你没挡住,受伤了怎么办?” “没事,你就用全力踢,我不会受伤的。”程晚宁弓下身体,双手分别扶在左右膝盖上。 小女生能有多大力气。 “那我踢了,你准备好。” 程晚宁紧盯着前方,刚想让她开始,一道黑影就以惊人的速度飞闪过来—— 紧接着,腰间一阵剧痛。 那一瞬间,程晚宁仿佛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10.仰望 醒来的第一眼,是医院白茫茫的天花板。 长时间的深度睡眠使程晚宁大脑一片空白,脑袋昏昏沉沉的记不起事。 她的第一反应是起身,一动,伤口就触动了神经,侧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感。 “晚宁,你醒了!” 菲雅搬了个板凳坐在病床侧边削水果,见她要起身,忙过去拽她。 她忘了手里还攥着把刀,手一松,水果刀直直地插在横距程晚宁腿边两厘米处。 程晚宁低下头,表情凝重又不可思议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尖。 “……”菲雅把水果刀从床板上拔出,试图解释,“哎呀,我在给你削苹果,不小心手滑了。 程晚宁伸手要:“苹果呢?” 下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医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被削得只剩果核的不明物体。 “……” “你说你练个泰拳,才第一天,怎么就把自己练进医院了呢?” 这话唤醒了程晚宁耻辱的记忆—— 她,程晚宁,居然被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一脚踢昏迷了。 关键还是她死皮赖脸求着人家踢的。 本来看玛纳力气不大,又是新手,就想试试自己的反应速度以及格挡能力,结果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被踢晕了。 菲雅抱着程晚宁嚎啕大哭:“呜呜呜……晚宁,你不要再练泰拳啦!好丢脸呀!” 尽管程晚宁自己也觉得丢脸,但这话就是不能从别人嘴里蹦出来:“赶紧圆润地从这儿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菲雅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哭丧”:“宁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谁来帮我垫底呀!” “没有我你也是倒数第一。”程晚宁鄙夷道。 就在这时,门被从外推开。程晚宁望了望门口,看见玛纳拎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走进病房。 见菲雅还在痛哭流涕,程晚宁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别叫了,有人来了。” 只见玛纳把水果篮往程晚宁枕边一放,满怀歉意地说:“昨晚对不住了,我以为你能挡住的,没想到你一下就昏迷了……” 玛纳的话让程晚宁感觉更丢脸了,她找了个体面的理由为自己辩解:“没事,是我让你踢的,而且我只是有点低血糖。” 玛纳显然没看出她在逞强,焦急道:“可是医生说你侧腰都青了,小腿也是,骨头差点就错位了,看起来很严重。” “……”有必要把她说得这么惨吗? 程晚宁岔开话题:“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吧。” “不是,送你去医院的不是我,是一个很高、皮肤有点黑的男人,他说他认识你,我就把你交给他了。” “他身材是不是比较健壮,胳膊上还有条疤?” 玛纳点头,程晚宁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 最后,玛纳留了个联系方式给她,告诉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就通知自己。 玛纳离开后,菲雅又开启了话题:“送你来医院的是你表哥的保镖吧,他人还怪好的咧。” 提到程冠晞,室内一片沉默。程晚宁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提醒她一句:“你以后离我表哥远点,要是下次在我旁边看见他,就赶紧走。” 菲雅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啊?我怎么了?” “不是你,是他有问题。” “所以你建议我远离他吗?” “不是建议——”程晚宁咬着字眼,锐利的眼神与那张乖巧的面皮完全不符,“是忠告。” * 程晚宁跟苏莎老师请了一天假,并且发了腰部ct作为病假证据。 受伤的事她不想告诉父母,一是丢脸,二是怕他们唠叨。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远在阿富汗的程氏夫妇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伤后,立即通知医院给她转到了vip病房。 尽管程晚宁说自己的伤已经痊愈,宗奎恩还是强行让她在医院躺了两天。 养伤期间,程晚宁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在病床上玩手机,睡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很不解,既然父母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来医院探望呢?还是说,他们的工作真的那么重要? 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父母给她的永远都是物质上的满足,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买,怕她遇到危险就给她找保镖,甚至她想要去哪里旅游,就给她一大笔钱让她自己去,要么就找个管家陪她一起。 以至于程晚宁在学校的很多事,他们都一无所知。 包括和表哥的交集。 很奇怪。 父母似乎从来没有亲自陪她做过什么,而且常年奔波在外地,一去好几天都不着家。 她知道他们忙,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出差这么频繁? 程晚宁小时候问过一次,妈妈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要见很多客户。 至于具体做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她没跟父母说过,其实自己很孤独,亲情的陪伴在一个人的童年有着无法替代的价值。 十岁那年,程晚宁曾患上过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原因不明,不过很快便凭借自身的心理素质抵消。 光线从病房窗外透进来,她被卷入白昼的漩涡。 父母到底给予了她什么? 或许爱和孤独并不相悖。 住院的第四天,程晚宁腿麻得不行,刚好接到苏莎老师通知她回校,就把病房退了办理出院。 说实话,因为腰受了点小伤住院,她自己都觉得矫情。但她更不想上学,如果不是有朋友在那儿,她一点都不想回去听课,毕竟在学校睡觉没有家里舒服。 周三哈罗国际学校搞活动,要在ISB校区选一部分学生去当志愿者。为了不上课,菲雅拉着程晚宁报了名。 活动当天,熹微的晨光在空中折射出多彩的线条,哈罗国际学校被热闹的氛围笼罩。 程晚宁没进校门,在对面奶茶店找了个空位坐下,准备等菲雅快结束的时候去接她。 她像往常一样点了杯冰冻柠檬茶,顺便加了碗广告牌上新推出的人气热款椰子冰沙。 大杯冰冻柠檬茶加少量椰果,程晚宁最爱。 喝到三分之一,程晚宁换尝冰沙。隔壁桌的几个人开始聊天: “那边烟雾怎么这么浓,着火了?” “在哪儿?” “对面那所学校里面,叫哈罗什么的。” 听到关键字眼,程晚宁攥着勺子的手一松。 啪嗒。 掉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 “不知道,火这么大不会烧到我们这儿吧,赶紧离远点吧……” 她下意识扭头,透过玻璃墙,看见马路对面翻滚的浓烟,以及—— 被大火吞噬的校园。 * 同一时间,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距离哈罗学校两条街的过道旁。 程冠晞靠在车门上,透过挡风玻璃眺望远处。 颂善事先在校园的内圈边角浇了大量汽油,点燃后火势迅速内扩,最先堵住的就是出口,然后是教室,不出十分钟就能烧毁整个学校。 看着校园被大火吞噬得差不多,程冠晞无聊地开口:“赞隆克里死透了没?” 辉子答:“百分之九十五的烧伤面积,没死也会成植物人,后半辈子不可能醒过来。” “植物人多难受啊。反正也是个废人了,趁乱把他丢火里,正好给他哥省点麻烦。” 其实程冠晞原本是不屑于对小孩子动手的,那群生存在温室的花朵就算死掉对他也毫无利处。 但他发现,用年幼无知的小孩子来威胁他们的亲人,这招意外地好用。 而赞隆克里的死,要怪就怪他的哥哥,赞隆朗迪。若不是赞隆朗迪往枪口上撞,不知死活地炸了他一个别墅,程冠晞也不会对他弟弟出手。 一个初二的中学生而已。 还要让整所学校为他陪葬,真是个祸害。 这时,佩戴的通讯耳机响起,打断了思绪。 是颂善的声音:“晞哥,起火后有个小女生跑进学校了。” 程冠晞以为多大事:“敢进去就一块烧死,这还要我说吗?” “可看长相……好像是您那个表妹。” - 起火后,哈罗学校乱成一团,四处逃窜的学生造成了小范围的踩踏事件。 一个小时后,有几位顶流明星要在学校附近的体育馆开演唱会,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人驾车前来,导致现在这个区的交通完全堵塞,消防队赶来需要很久。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好在程晚宁来得还不算迟,迎着拥挤的人群往里。 不出意外,志愿者聚集在大礼堂和二楼的活动室。刚刚途径大礼堂的时候没看见菲雅,说明她应该在二楼。 右边的楼梯口被轰然倒塌的柱子封了路,她只能沿着左边上去。楼道里到处漂浮着黑烟和被烧焦的碎屑,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 活动室里没有人,程晚宁只好顺着二楼找了一圈,终于在倒数第二间教室里找到了菲雅。 因为吸入大量浓烟,菲雅已经陷入昏迷。见叫不醒,程晚宁只好把她背在背上。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从未放弃过她。 挚友这个词在她心中的份量,从未败给过亲人。 出教室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二楼,长廊也被烧断。 消防栓的玻璃被人打碎,程晚宁忙拿出消防水带连接到消防栓上,旋转阀门,开启水源,对着周围一顿乱摁。谁知火势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几乎要烧到她脚下。 来不及思考,她背着菲雅掉头,侧身用力撞碎教室窗户的玻璃,紧接着跳下去。 因为背上多了个人导致重心不稳,坠地的瞬间跌倒,划破了最先着地的胳膊肘和膝盖。 刚刚砸窗户时,胳膊就已经被嵌进衣服的玻璃渣刺流血了,现在还重重摔了一下。直观的痛感告诉程晚宁,这次的擦伤比索布追她那次还要严重。 她想爬起来,小腿却使不上劲。 强烈的希冀,让她无比失态地渴望着有谁能来拯救自己。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把她拉起。程晚宁抬眸,望见辉子的脸。 “跟着我。” 她却跪在菲雅身边,试图抱起对方:“等下,这是我朋友。” 辉子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二话不说把菲雅背起,另一只手拽着程晚宁往出口跑。 学校后面的围墙裂了一个大洞,应该是刚被人砸的,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行。 外面消防车的警报提醒她——被困在学校里的人得救了。 岌岌可危的心终于放下,支撑着走出围墙,程晚宁已经筋疲力尽。视线模糊之际,看到一个逆着光的身影。 右边不远处的火海将半边天映得通红,犹如极端天气里的金碧辉煌,割开颓靡的残骸,竟让人丧心病狂地觉得美丽。 大火燎原之际,程冠晞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凌乱的她。 不知为何,看到他出现,她反而感到心安。 惶恐不安的时代殆尽,她笑着抬头看他,有气无力地说出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来啦?” 恍惚觉得,记忆中的某一刻,她似乎也曾这样仰望他。 看着那个在她濒死之际,犹如救世主般,高高在上地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11.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程晚宁醒来时,是第二天下午。 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同往常一样睡了一觉,但膝盖和胳膊上结结实实的伤口却告知了她火灾的事。 她环顾四周,病房内没有其他人。身处的特大间vip病房,意味着宗奎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受了三次伤,被父母知道肯定要骂她。 可那又不是她想受伤的。 对了,菲雅。 程晚宁拿起躺在自己枕边的手机,右上角显示还有10%的电。更糟糕的是,充电器没有带过来。 趁手机还没关机,她首先拨打了菲雅的电话,无人接听。 程晚宁给菲雅留言的时候,本市新闻突然弹窗,报道的正是昨日哈罗学校的突发大火事件。 新闻称,是该校的一名初二学生因压力过大,在学校后院纵火自杀,才导致整所学校起火。 往下翻,评论区有人扒出了那位学生的姓名,认为是他导致了其他无辜人员的伤亡,应该让其家属赔偿。 当有人提出那名自杀的学生是赞隆上将的小儿子时,刚刚还在的评论迅速被删得一干二净。评论区顿时变了风向,纷纷将矛头对准学校,指责他们心理疏导工作没做好。 程晚宁盯了两秒,总觉得名字有些熟悉。 稀有的姓氏让她记起,这位赞隆上将是最近新闻中刚被提拔上去的陆军副总司令,在五虎上将中,地位仅次于陆军总司令。 而他的小儿子,即这位自杀的学生,叫赞隆克里。 生长在如此优越环境下的孩子,也会想不开吗? 在手机电量还剩2%的时候,程晚宁突然想起给宗奎恩打电话。结果刚“嘟”了两声,手机就自动黑屏了。 “你挺勇啊,小表妹。” 熟悉的声线和称呼,让程晚宁不用抬头就能轻易辨别出来人是谁。 她以为对方的那句“挺勇”,是指自己晕倒在他面前,让他送去医院的事。 尽管程晚宁不愿承认程冠晞是她长辈,但她还是拿出对待大人的招牌微笑,满怀歉意道:“对不起表哥,给你添麻烦了。” 一般大人都吃这套。平时犯错,程晚宁只要对父母和爷爷这样说,他们都会原谅她。 谁知他反问:“知道麻烦还晕倒?” “……”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她怎么就忘了,程冠晞不是一般人。 而程冠晞垂眸看着病床上的女孩,也同样不满。 程允娜没空管的累赘就丢给他,当他这儿是托儿所吗?他要是再晚来一步,她就被大火烧死了。 很显然,程冠晞并没有丝毫作为火灾主谋的愧疚感。 他也不需要这些没用的东西。 “程晚宁,你眼睛呢?”程冠晞冷笑一声,唇角是弯的,眼底却毫无笑意。 “在这啊。”程晚宁天真无邪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既然有眼睛,怎么看不见学校着火了?” “看见了……” 话还未完,就被程冠晞不悦地打断:“你还敢顶嘴是吧?” ……她只是在回答他。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程晚宁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刚刚说的“勇”不是指她在他面前晕倒,而是她闯入火场救人的行为。 程冠晞难道会在意她受伤或者死掉吗?恐怕只会嫌她给自己添麻烦,毕竟还得把人送到医院。 似乎是笃定了对面的想法,程晚宁没有过多感激,只是问了句:“那个,你知道我朋友怎么样了吗?” 因为程晚宁天天念叨菲雅的名字,程冠晞对那个女孩有点印象。 昨天程晚宁昏迷之后,程冠晞本想把菲雅丢到路边自生自灭。但辉子提醒他,程晚宁是为了救那个女孩才进去的,说明菲雅对她来说很重要。如果拼命保护的女孩死了,程晚宁肯定接受不了。 程冠晞也能看出来,程晚宁很在意她的朋友。 “这么担心她啊,真感人。”程冠晞突然觉得,还不如昨天就把她丢火里烧死,“你们老师没教育过你要有感恩之心?我把你从火里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关心她的?” 跟没脑子似的往火里跑就算了,辛辛苦苦把人救出来送到医院,结果她连个感谢都没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个女孩。 程晚宁无处安放的手揪了揪被子:“谢谢你救了我,只不过菲雅是我朋友,我很担心她。” 面对这迟来的一句轻飘飘的道谢,程冠晞明显不买账,痞懒的眉眼一挑: “你不是愿意为她去死么?那你现在就放火自焚吧。” 朋友这个词语,已经是他第二次从程晚宁口中听到。 生意人不谈情义,所以除了利益,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能让他在意的外物。 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就是那可笑的亲情。 小时候差点害死他几次的东西,他不可能忘记。 回想起过去的某个瞬间,大量陈旧的记忆涌入脑海。 程冠晞突然开口,没由来地问了句—— “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 下午,程允娜带着补品去了医院,还拿来了女儿急需的充电器。 不知道有多忙的宗奎恩仍然没来医院,只是隔着屏幕亲切地问候了一下程晚宁,顺便点了几样豪华大餐外送到病房。也不管她能不能吃,什么辛辣油腻的食物都有,但香味实在令人垂涎,程晚宁还是没禁住诱惑,多吃了几口。 而索布今天才得知哈罗学校起火的消息,一放学就匆匆赶去医院,但又不知道菲雅在哪个病房,只好先去程晚宁那儿找她。 程晚宁看到他有些意外。她对这个前不久还喊人堵她和菲雅的黄毛印象并不好,但看在他最近正常了许多的份上,才没有赶他出去。 程晚宁咬了口酱烤麻辣串,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病房?” “废话!你每次住院必定在vip病房。一个医院总共就那么几间豪华病房,挨个找还不容易吗?” 每次住院,宗奎恩都会把她转移到vip病房。虽然是事实,但被这样说出来,程晚宁总感觉索布在拐弯抹角地骂她奢败。 “我把菲雅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看她的!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索布忽然抓住程晚宁的肩,拼命摇晃她,形象全无地嚎叫,“快说,不然给你送小白花!” 程晚宁被晃得头晕眼花,刚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抬手擦干净嘴,瞪他:“你太过分了,我为了把她救出来差点死了,你居然还要给我送小白花!” “谁让你不跟她一起进去的,你个志愿者怎么在外面偷懒?” “还有——”索布愤愤不平地指了指医用桌上几大包精致的外卖,加大音量,“菲雅都伤成那样了,你居然还有脸躲在这里吃大餐?!人还没死,你就开始吃席了!” 吼完这一嗓子,平静下来的他瞥见一杯可口的奶茶立在白色包装袋里。 似乎是叫累了,他一屁股坐在vip病房专属的大沙发上,然后拿起吸管从奶茶顶部的孔里插进去,边喝边说:“这么多你肯定吃不下吧,我帮你解决一点。” “……你太不要脸了。在学校发神经就算了,还抢女生奶茶喝。”程晚宁对他的厚脸皮程度叹为观止。 “彼此,你平时也挺颠的,而且我从来没把你当女的看过。”索布不安分地将手伸向烧烤,同时想起正事,“快说,菲雅在哪个病房?” “楼上302,她还没醒。” “这包烧烤我带楼上去了。”他有条不紊地把食物打包好。 程晚宁无力阻拦他,只能翻白眼。她要是没受伤,索布绝对带不走她的晚餐。 她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去302看过菲雅。 她从后面叫住索布:“你知道女生喜欢什么礼物吗?” “你不是女的吗?你自己不知道?” 程晚宁跟他杠:“你刚刚不还说,没把我当女的看吗?” “花吧。”索布想了想,他和菲雅谈恋爱的时候经常给她送花,“女孩子都喜欢花,有氛围感。最好买一大捧,用裁纸把它们包装起来。” 程晚宁记下他的话,在网上订购了一大捧淡色的五彩花束。 翌日,菲雅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头包装精美的欧若拉玫瑰。 欧若拉代表希望与曙光。 花语——北极光与我,都会在黎明破晓前出现。 12.回忆 哈罗学校火灾事件后的第五天,是赞隆克里的葬礼。 因为死者父亲是赞隆上将,所以葬礼被以很高的规格对待,前来哀悼的人不计其数。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其余人挨个散去。按照习俗,赞隆一家要在寺庙里留到凌晨才能走。 赞隆朗迪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正收拾现场,木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啊,赞隆朗迪。” 说话的人正是杀死赞隆克里的真正凶手。 赞隆朗迪对他大胆的行为感到震惊:“你居然敢一个人来我弟的灵堂?” 其实赞隆朗迪也是一个人在寺庙,其他人早在葬礼结束就离开了,所以他希望用这话把程冠晞唬走。 他了解程冠晞的手段,对方弄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为什么不敢?”程冠晞丝毫不买账,“我相信赞隆上将的儿子是文明人,不会随便动手。” 寺庙空间很宽,两边的石雕供桌上摆着几束菊花。程冠晞从中捡起一束,轻轻走到赞隆克里的遗像前,跟祭奠死者一样把花丢在灵堂上,混入其他祭奠者送的花里面。 亲人被杀害的愤怒抵不过对死亡的恐惧,赞隆朗迪压了压情绪,用还算恭敬的语气问: “程先生,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竞选卫生部部长?” 赞隆朗迪是泰自豪党,原本有了程冠晞和党派的帮助,再加上父亲是上将,他基本已经坐稳内阁成员的位置。 一切都有条有序地进行着,谁知在总理提名的前一天,他却突然被曝出挪用公款,帮助父亲贿赂升职的丑闻。 这些隐秘信息,只有程冠晞知道,曝光肯定出自他的手笔。 挪用公款有文件证据,帮助父亲贿赂一事虽然没被证实,但最近正巧赶上赞隆上将上位,所以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 这则新闻一曝出来,不光直接导致赞隆朗迪失去提名资格,还动摇了赞隆上将的地位。 也怪不得赞隆朗迪这么生气,一时冲动,趁程冠晞上周去芭提雅时,炸毁了他一栋别墅。 其实那别墅充其量也只是个会议室而已,但因为赞隆朗迪每次见程冠晞都在那个地方,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程冠晞住处。 可程冠晞最讨厌别人动他东西。 哪怕是会议室,哪怕是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行。 “我干涉你?你好好想想,你是凭什么登上内阁名单的。”程冠晞转过身,背对着遗像朝赞隆朗迪走去,“要是没有我投资给你的钱,就你这样的,拿什么跟人家争?” 赞隆朗迪只有二十一岁,而其他候选人都是至少有过几年官职的,论政治经验和做事能力,赞隆朗迪肯定不及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 在政治斗争中,年龄小是很大的缺陷。如果不是程冠晞,就凭他,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你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步反水?如果没有那份文件证据,我现在就能坐在卫生部部长的位置上。”恼怒使赞隆朗迪控制不住地拔高音量。 这是最令他疑惑的一点。 距离任命那天才过去一周,这期间程冠晞一直在外地,赞隆朗迪没找到机会问他原因,程冠晞也没给过一次解释。 要知道,这种丑闻一旦出现,就很难再洗清。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在名单确定前不要过多声张,更不要去招惹奥努延?” 走到赞隆朗迪身边时,程冠晞停下脚步,侧目睨着他。依旧是刚进门时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此刻却令赞隆朗迪不寒而栗。 奥努延是所有候选人中最具实力、且对赞隆朗迪威胁最大的一个,也是在赞隆朗迪失去资格后,成功被总理提名的人。 赞隆朗迪看着弟弟的遗像,感到无比悲愤:“可我的弟弟是无辜的,他才14岁……” 听到他煽情,程冠晞反而笑了:“照你这么说,我的别墅也很无辜。” 赞隆朗迪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与他沟通:“我弟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拿一个不相干的人做牺牲品?” “他可是你弟弟,怎么能算不相干的人?”程冠晞眉峰一挑,语气透着轻傲,“还有,你觉得你是什么好东西么?你敢说你这双手没沾过人血?” “指责我杀了你弟弟的同时,别忘了把自己害死的人也算进去。” 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追逐权力的龌龊之人,有什么资格跟他谈道德伦理。 人永远学不会审判自己。发散罪恶时洋洋得意,而一旦被罪恶殃及,又开始怨恨。 表情是人的弱点。所以程冠晞生气的时候,不会在脸上过多表现出来,但语气会有差别。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擅自做主就算了,还不知死活地舞到人家面前,你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我在背后帮你吗?” 说话间,程冠晞抬手,冰凉的指节覆上赞隆朗迪的耳朵,眼神忽然变得狠戾,而后一字一顿道: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他当初愿意帮赞隆朗迪,就是看他年纪小、好控制。可他的愚蠢,不仅害了他自己,还险些将程冠晞也拖下水。 既然他不听他的话,那就没必要留着了。 程冠晞用指尖摩挲过赞隆朗迪的金色耳骨环,没头没尾地夸了句: “耳饰很好看。” 没等赞隆朗迪反应过来,覆在他耳尖的手忽然用力一扯—— “可惜以后用不到了。” 伴随着一声骇人的惨叫,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被硬生生撕扯下来,掉在地上。 被撕裂的剧痛由耳部蔓延全身,赞隆朗迪痛苦地捂住受伤的地方,丝毫没有还手的力气。 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程冠晞却像没事人一样,从旁边的抽纸里抽出一张,动作娴熟地擦拭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 他大概猜出来,是谁怂恿赞隆朗迪这样做的了。 前几天,程段升私下会见了赞隆朗迪。两人在此之前并无交集,突然见面,肯定有什么计划。 不然就凭赞隆朗迪这个胆子,不可能敢贸然对程冠晞出手。 只是程冠晞没想到,程段升会用这样的手段,对自己赶尽杀绝。 距离上次寿宴不过两个月,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程段升就忍不住了。 怎么说呢?也许老爷子真的很讨厌他,讨厌到希望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出生掺杂了太多隐象的目的、利益的争夺和复杂的关系,以至于从程冠晞出生起,程老爷子就不待见他。 十岁前,程冠晞以为只要自己变得优秀,把生意做大,爷爷就会像看重两个儿子一样看重他。 后来程冠晞才发现,讨厌就是讨厌,不会因为他做什么而改变。 再然后,十五岁那年,他在程段升别墅的花园见到程晚宁,心里变得愈发不甘。 当时正处于过年期间,程允娜一家三口过来给老爷子送贺礼。程晚宁被围在一群人中央,脸上的笑容极其刺眼。 程冠晞甚至看到,程晚宁祝福程段升时,对方弯下腰,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和对待他时,天差地别的态度。 那小女孩是程允娜早年在中国买来的,和程冠晞一样,都是不属于程家的人。 他认为,他们是同类,都是被程家排斥在外的存在。 可他又很嫉妒,为什么他们会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这么关心。 他不会乞求爱,因为它是人类最狡猾最愚蠢最虚伪的情感。可当看到被爱包围的人时,他又会止不住地生出渴望。 于是悲哀化为傲慢的戏谑,长久的怨恨滋养出一个极致的恶人,堆积着数不清的罪行,贯穿一颗畸形的心。 但程允娜也同样惦记自己的利益。为了分得更多的家产,她没有告诉程段升女婴的身世。所以他一直以为,程晚宁是自己的亲孙女。 那么,如果老爷子知道真相……会怎么样呢? 就在这时,一声“程先生”打断了程冠晞的思绪: “很抱歉,赞隆朗迪不懂事,如果冒犯到您,我替他赔个不是。” 尽管没见过赞隆上将本人,但通过新闻上的照片辨认,加上与赞隆朗迪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程冠晞很快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赞隆上将挡到赞隆朗迪前面,为儿子求情:“既然我的小儿子已死,那么程先生能否看在我上将的面子上,放过我的大儿子。” 程冠晞收回视线,笑着抽开手:“当然,赞隆上将发话,我怎么能拒绝。” 不得不说,虽然赞隆朗迪是个蠢货,他爸倒是挺识相。 比起赞隆朗迪,程冠晞还是更愿意和聪明人打交道。 等程冠晞一转身,赞隆朗迪立马扑到赞隆上将背后,颤颤巍巍地喊了声“爸”。 程冠晞没功夫管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寺庙。 辉子早上发来的情报包含了程段升近期所有的动向,以及生意上的往来。不难看出,对方已经坐不住了。 为了除掉他,老爷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联想到刚刚赞隆父子说的话,程冠晞只觉得好笑。 一块碍事的垫脚石而已。 13.危险 程晚宁刚住院没几天,就收到了苏莎老师的期末测试通知。 离考试日期还有两天,她打算继续在病床上享受一会,毕竟这种不用上学的快活日子可不多。 胳膊和脚上的伤口经过医生处理,恢复得很快。见能自由活动了,程晚宁先是下床走了几圈,随后一个人趴在窗台上透气。 就在她规划自己美好的暑假生活时,背后毫无征兆传来男人的声响: “伤好了,就跟我出院。” 大概是对程冠晞印象深刻,程晚宁好几次没正眼瞧他,都能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听要出院,程晚宁自然不肯:“凭什么?我伤还没好!” 明晃晃的质问语气,让程冠晞有些不悦:“小小年纪,讲话真有礼貌。” 程晚宁一下就听出他是在反讽。 她平时这样跟朋友说惯了,面对长辈一时没改过来。现在想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挺没礼貌的。 于是她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表哥,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出院。” “是吗?”程冠晞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可我刚刚看你走路挺正常的。” 程晚宁无话反驳。 程冠晞不管她,直接领着人到前台把病房退了。她没办法,只能乖乖跟着他上了医院门口的那辆宾利。 程晚宁认得宾利的牌子,因为宗奎恩也有一辆。但程冠晞开的和爸爸那辆在车型上有些差别,应该是私人定制的。 她坐在车的后座,两只手紧张地攥着衣摆,不时观察下窗外的建筑物。 其实她不太相信,程冠晞会好心到送她回家。 所幸,半小时后,这辆宾利稳稳当当停在了程晚宁家的别墅门口。 程冠晞先一步下了车。程晚宁刚想感激他,就看见他从后备箱拎出一个小行李箱。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表哥,你为什么要拿行李箱呀?” 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哦,忘了说,接下来的几天我住在你家。” 突然被告知这个消息,程晚宁一愣,随后心里强烈的抗拒起来:“为……”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程冠晞打断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你回家?” 程晚宁总算明白了,他只是在去她家的路上途经医院,顺便把她接回来而已。 她就说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程冠晞径直往院子里走,别墅大门没锁,他一推就开了。 大门正对着一楼客厅的小沙发,宗奎恩好不容易闲下来,正坐在那边小憩。开门的动静惊醒了他,在看到来人时,宗奎恩的表情顿时变得和程晚宁一样精彩。 程冠晞直接越过他,拖着行李上了楼,慢悠悠地抛下一句解释:“姑父,我早上跟你说过的,房子被人炸了,没地方住。” 其实他在曼谷遍地都是房产。一幢别墅,用于存放重要资料,所以位置很隐蔽;一座庄园,大部分时间由莱斯蒂单独居住,他本人不常去;还有一个就是被赞隆朗迪炸毁的会议室。虽说是会议室,但内外装修的豪华程度并不亚于别墅,且二层有好几个房间,程冠晞有时候忙晚了,就直接睡这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常去的住所。他压根就不是没地方住,只是想故意膈应宗奎恩,顺便在他家白住几天。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父债子还。 既然程段升敢动手,那他就搬去宗奎恩家住着,反正宗奎恩也对付不了他。 老爷子暗中打压他这事,宗奎恩绝对知情。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压制住处处和他们对着干的程冠晞。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程段升,还是他的几个后代,都清晰地意识到程冠晞是个棘手人物。如果不尽早铲除,等程段升一死,他们都没有后路可走。 虽然程冠晞比程氏夫妇和程国伟小了十几岁,但凭借着天才的头脑和远超常人的体力,他在泰国的市场范围早已超过了他们,甚至个人名下的财产也在他们之上。 在程家,也只有程段升靠多年积累出来的财富,能够在东南亚顶端站稳脚跟。可毕竟他年事已高,照程冠晞这个不断上升的劲头,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超过他。 而且,从两个月前的芭提雅赌场事件来看,程冠晞正在一步步占领程国伟的市场,意图覆盖他的领域。 当博弈成为生命的真理,不掠夺的人,就只能被掠夺。 本就是诞生在一片污秽中的生命,谁又比谁高尚? 下一个受到威胁的,说不定就是宗奎恩。 以程冠晞现在的能力,对付他们并不难。 程冠晞自作主张地在三楼挑了个干净的空房,放完行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才先斩后奏地问宗奎恩: “我在这儿住两天,你应该不介意吧?”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挑衅。 他从来不是在问别人的意见。 宗奎恩就算介意,也阻止不了他,只能忍着怒气干瞪眼:“你怎么不讲,你在家玩打火机把房子烧了?” “我也很纳闷,我只不过去了趟香港,回来家就没了。”话里意有所指。 宗奎恩没再出声。他心里清楚,程冠晞之所以没对他出手,就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 下个月墨西哥有笔利润丰厚的买卖,交易过程主要由程段升负责,所以程冠晞想要经手,必须得由他同意。 与此同时,别墅门口处,被忽略到现在的程晚宁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自从程冠晞说要住在她家,程晚宁就陷入了一种神情恍惚的状态,直到目光茫然地看着他进了三楼的房间,才瞬间清醒过来。 程晚宁无法接受现实,她怎么能和这种危险分子住在一起? 她有个特点,不能跟除了爸妈以外的人住在一起。哪怕是学校组织的研学旅行,她也只去了一次两天的。 别说程冠晞,家里多了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难受得睡不着觉。 可连爸爸那么厉害的人都阻止不了他,她一个小女孩能行吗? 对了,妈妈。 妈妈那么疼爱她,应该会帮忙的。 想到这儿,程晚宁撒娇似的抱住程允娜的胳膊,轻声细语地恳求:“妈妈,你知道我从小就不习惯家里有别人,能让他不要住在这里吗?” 可程允娜也没办法,只能把程晚宁揽入怀中,象征性地安慰她:“没事的,你表哥过几天就走了,不会影响到你。”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程晚宁一张小脸浮起忧郁之色。 她本就长得可爱,耷拉着眼睑的样子给人一种很委屈的感觉,又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程允娜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别担心,多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正常做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可我听爸爸说,表哥不是好人……” “谁不是好人?” 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把程晚宁吓得身形一震。 她忙回头,却没发现人。昂头一看,才发现程冠晞站在二楼走廊上,双臂随意搭在扶手上,垂眸向下俯视。 惊讶于他听力好的同时,程晚宁生出一种说人坏话被撞破的心虚感。 “没有啊,你听错了,我说你是好人。”她努力装作自然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演技在程冠晞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小表妹,我不聋。” 程晚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 程允娜护住程晚宁,赔着笑脸替她打圆场:“抱歉,晚宁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刚刚是说着玩的。” 程晚宁无比惊讶地望着程允娜,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如果说宗奎恩只是不敢阻拦程冠晞,那么程允娜已经到了畏惧的地步。 按辈分说,程冠晞应该是程允娜侄子,可她竟然这么怕他。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晚辈听长辈的话吗?可爸爸妈妈似乎都很怕他,巴不得离他远点。 程晚宁从没见爸爸害怕过谁。之前有人来家里谈生意,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但从表情和动作上来看,那些人对爸爸都很恭敬。 直觉告诉她,他们家还有很多内幕是她所不了解的。 会是什么呢? 而程冠晞这个角色,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14.借宿 程冠晞挑的房间在三楼,跟程晚宁卧室挨得很近。她的房间是走廊最靠里的那一个,每次进去都得途径程冠晞的房间。 幸亏他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程晚宁才得以放心地出入。 躲藏的瞬间,她产生了一种对方才是别墅主人的错觉。 程冠晞简直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住得比谁都舒坦。 程晚宁忽然想起学校有个课余任务,需要收集上传各种古文物的照片。她记得家里有个年代久远的青瓷花瓶,是爸爸花了不少钱买的,应该算是古文物。 她在客厅找了一圈,没发现花瓶,于是昂头冲二楼喊了一声:“妈妈,我家的陶瓷花瓶呢?” 过了半天,楼上没有回应。 程晚宁又喊了一声,却看见三楼倒数第二个房间开了门。 大概是嫌她吵,他直接告诉她:“别喊了,在四楼储物间的柜子上。” “表哥?”程晚宁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程冠晞从进家门起就没去过除三楼和一楼以外的地方,更不可能去储物间。 他怎么比她还了解她家? “你不在的时候,我来你家砸过东西。”他揉了揉眼睛,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事再平常不过,“当时本来想把那个破古董也砸了,可惜被你爸抢走了。” 程晚宁终于明白宗奎恩不想让他住在这儿的原因了。 他就像一枚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极其不稳定的危险因素。 程晚宁匆忙道谢,跑上四楼,果真看到那个花瓶立在柜子上。 拍摄完毕,她将照片上传到苏莎老师发的链接里。返回卧室的途中蹑手蹑脚,生怕吵到隔壁房间的人。 考前不复习是学渣的基本原则,但想到期末考试后要开家长会,她还是翻开了教材。 程晚宁对自己没什么要求,主打一个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状态,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行。 她躁动难安地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感觉内容十分陌生,读了好几遍也不往脑子里记。 台灯柔和的光晕打在课本上,使人昏昏沉沉的。朦胧之际,她脑袋里飘过程冠晞前两天的那句话—— “你是不是杀过一个人?” 亳无厘头、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杀人? 先不说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就她那身手和力气,她能杀得死谁? 更何况,她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从小到大甚至都没和别人打过架。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程冠晞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换作普通人这样问,她肯定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对方记错了;可程冠晞太聪明了,他一开口,她反倒会怀疑自己。 他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是有根据的。但这次的问题实在太过离谱,怎么想都是他弄错了。 目光渐渐从课本转移到窗外,程晚宁盯着远方的景物出了神。 不过,他那种天才……也会出错吗? - 程晚宁通常睡得很晚,父母入眠后,才磨磨蹭蹭地去淋浴间洗澡。 淋雨间在三楼厕所的拐角,除了靠墙的那两面,其他地方用一圈透明的玻璃隔断。 温暖的淋浴喷头下,水柱顺着发梢流淌,如晨露在花瓣上滑落,将白皙的皮肤滋润得如同丝绸般光滑。 程晚宁轻轻将身体乳涂抹在各个部位,紧接着用喷头冲洗干净。 思绪随着水流声扩散,她享受着最深层的惬意,全然没注意到卫生间门把手转动带起的“咔嗒”声。 直到门敞开大半,她才察觉到异样,转过头的瞬间,与刚准备进来的程冠晞四目相对。 蒸汽在浴室中弥漫,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但并不妨碍视线,从外面能清晰地看到少女凹凸有致的玉体—— 以及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反应过来的瞬间,程晚宁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拿起毛巾遮挡,却发现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不够。于是她急中生智地蹲下,把毛巾捂在胸前,总算挡住了那片春光,却遮不住浑圆饱满的胸型轮廓。 她的脸颊迅速烧起来,透出潋滟的绯色,耳根红透,微糯的声音透着羞愤: “你干什么?!” 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看起来格外狼狈,让人迫切地想要蹂躏。 有一种生气,叫程晚宁以为自己表现得很生气。 但其实,那不满的小表情只会让人想操。 谁知,程冠晞不仅没走,反而视线明目张胆地游走在她身上,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你洗澡怎么不锁门?” 程晚宁平时总是穿着厚厚的外套,他从未想过,厚重的外套下会隐藏着这样曼妙的风景。 “我忘了,我以为你们都睡了……”程晚宁切回重点,一双大眼睛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还在这儿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有趣的念头闪过,程冠晞突然想逗逗她,“你说,我现在叫一声,你爸妈会过来看吗?” 闻言,程晚宁不可置信地昂头望他,流转的星眸泛起恐慌的涟漪。 万一被爸妈看到这副场景,她有嘴都说不清。 程冠晞不怕,她怕。 程晚宁摸不清他想要做什么,只好小声恳求:“表哥,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一楼还有个厕所。” “这时候知道叫表哥了,平时嘴倒挺硬。”他眯起黑眸,眼神分明藏着戏谑。 眼见她就要掉眼泪,而程冠晞逗弄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没再多呆,出去后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心情就会没由来地变好。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程允娜的女儿这么好玩。 - 被程冠晞这么一吓唬,程晚宁更紧张了。一想到自己距离他的房间只有几步之遥,她就没了复习的心情。 比起自己的安危,考试和休息都是次要的,她只希望他赶紧搬出这个别墅。 程晚宁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参加了期末考试。结束的傍晚,苏莎老师公布了正确答案。程晚宁看着自己仅仅对了四道的选择题,陷入无垠的沉默。 就在这时,菲雅扫了眼程晚宁的卷子,不合时宜地惊叹:“哇,你选择题怎么对这么多?” 程晚宁以为她在讽刺,刚想反驳,又听她冒出一句:“我才对三道。” “……看在你比我对得少的份上,原谅你了。” 隔壁也在对答案,听着他们说错一道、错两道,程晚宁只感觉两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教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壁垒划成两半,一边在讨论自己的分数,另一边已经开始规划美好的暑假生活。 程晚宁和菲雅属于后者,她们永远不会为分数所困。老师很少找她们谈话,除了要保证平均分和合格率的测试,谁也懒得管她们。 不过班主任苏莎还算有责任心,她不打算放弃班里的任何一个学生,所以对程晚宁三天两头缺席的行为很不满。 而程晚宁父母漠不关心的态度,同样使苏莎难办。曼谷ISB国际学校是初高中一体化制度,从初一到现在,班里开了十几次家长会,苏莎只见过一次程晚宁妈妈,还是在刚入学的时候。 不仅如此,程晚宁父母回消息很不及时,经常发出去一两天才有回信,有时甚至连回复都省略了。这不禁让苏莎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孩子的校园生活。 菲雅问:“后天要开家长会,你爸妈来吗?” “我还没告诉他们。” “苏莎不是让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爸妈喊过来吗?” 程晚宁艰难地点点头,不知如何是好。 今早她父母又出远门了,不出意外,后天应该回不来。 更要命的是,她今晚要单独和程冠晞呆在家里。 程晚宁一边埋怨爸妈出去得不是时候,一边为自己接下来煎熬的两天做打算。 前几天爸妈呆在家里,程冠晞都那么大胆。现在爸妈走了,她不敢想象他会怎样。 偏偏明天还放假,程晚宁不能去学校,外面又没地方呆,只能赖在家里。 菲雅突然想起什么,打断她的担忧:“对了,我住院昏迷期间,你是不是在我病床边摆了一大捧花?” 她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刚出院,一返校就是紧张的大考,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问程晚宁这事。 “是我送的。” 菲雅好奇道:“你为什么会想到送花?一般不都是男生给女生送吗?” “女生不能给女生送花吗?”程晚宁反问,“异性可以的事,同性也能做啊。” 话音落下,她才发觉自己说得究竟有多暧昧。 “可以呀,我只是觉得比较稀奇。”菲雅两眼一弯,漫开星星点点的笑意,“谢谢你,我很喜欢。” 而后又问:“你知道欧若拉玫瑰象征着什么吗?” “我知道。” 就如同那天大火辽源,她仍旧会出现在她身边。 番外1指奸(h) 闷热的午后,万物浸泡在缱绻的光影里,凝滞的热浪在房间里融化成一摊虚影。 卧室房门紧闭,程晚宁躲在床尾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镜头里是缠绵的一男一女,其中女生的双手被丝带捆住,脸上蒙着黑色眼罩,两条腿在束缚带的作用下呈“m”型张开,隐私部位在摄像机前给了大大的特写。 视频是菲雅发来的,称发现了好东西要给朋友分享。不料程晚宁一点开,就是二人的裸体暴击。 起初,她觉得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天下a片多了去。直到男演员拿出一颗葡萄,那双漂亮的狗狗眼猛然瞪大。 当着镜头的面,晶莹剔透的葡萄被塞进穴口,刚放进去就沾染了几滴水渍。 视线被蒙蔽的条件下,触觉变得格外灵敏。女演员受到外界的刺激,浑身猛然一抖,在未知的环境中享受下体带来的酥麻。 程晚宁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觉得新奇,又不舍得将视线挪开。 不知不觉间,一抹绯色爬上脸颊,从眼角眉梢蔓延到耳垂根部。 由于看得太过专注,她没注意到卧室的房门已经被人打开。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覆了下来,刚好盖住整个屏幕。 程晚宁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关闭页面,香艳场景连同手机就出现了另一人的手中。 程冠晞撩下眉峰扫了眼屏幕,故意问:“喜欢这种玩法?” 看片被人撞见,还是在这种尴尬的场合。 程晚宁一张小脸红得发烫,结结巴巴地答:“没、没有……” 赤裸的画面仍在继续,顶部弹出一则最新消息提醒,是来自菲雅的提问:【刺激吗?】 程晚宁没法回复,眼睁睁望着手机被程冠晞夺走,任他摆布。 菲雅大概不知道,这则情趣视频把她害惨了。 程晚宁踮脚去抢手机,谁知东西被他拿到了更高的地方,她连个尖都摸不上。 不仅如此,程冠晞当着她的面把音量调到了最大,似乎有意让人欣赏演员的叫声。 他附在她耳边,蛊惑似的开口:“想试试?” 男演员的低喘和女演员的娇哼融合在一起,为沉闷的正午平添几分躁动。 程晚宁面红耳赤地呆在原地,血液里涌动着异样的沸腾:“不想,那是我朋友发的,你把手机还给我。” 她自己偷偷看的时候,都只敢开一格音量,如今却被程冠晞明目张胆地放出来,不带丝毫掩饰。 程冠晞没听她的解释,一手探入裙摆,沿着大腿内侧向里探索。 修长指节摩挲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最终停留在内裤边缘。食指勾住顶部的蕾丝,二话不说把这块碍事的布料扯了下来。 春光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眼前,食指浅尝辄止地抠弄,翻搅出几根细细的银丝,在灯光下泛起诱人的光泽。 程晚宁被挑逗得浑身酥麻,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前挺。偏偏对面又不往里进,手指始终徘徊在穴口附近,还刻意收了些力道。 她忍不住轻嗔:“别弄了……好痒。” 话音落下,程冠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程晚宁以为他玩够了,松了口气之余,大腿内侧又浮起丝丝缕缕的痒意,像千万个蚂蚁在爬。 她不自觉地夹起腿,下一秒看见对方从门外回来,手里顺带捎了几颗葡萄。 她愣了一下,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几乎是惊叫出声:“干、干什么?” 程冠晞单膝跪在她面前,狭长眼尾与她相对:“用你感兴趣的玩法。” 番外2葡萄塞穴(h) 程晚宁紧紧盯着那几颗葡萄,一想到它们即将进入自己体内,心里就止不住地发怵。 明明是吃的食物,怎么能用来…… 她只在a片里见过这些桥段,当东西真正用到自己身上,期待新鲜感的同时,又有些本能的瑟缩。 程冠晞没理会她的抗议,取下腰带把那双不安分的手反绑在床头,固定在头顶的位置无法动弹。 程晚宁想起了a片上女演员的姿势,双颊弥漫着一抹红晕,抬脚往他身上蹬去,脚踝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抓住。 程冠晞单手攥着她的脚踝摁在床上,挑眉反问:“往哪儿踢?” 程晚宁恼羞地瞪着他,无话反驳。 偏偏双手还被反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一颗葡萄塞进自己体内,却无力反抗。 葡萄塞入的一瞬间,电流般的触感漫过下体,滑溜溜的,还有点冰。 男人食指抵着葡萄,缓缓往穴口深处推进,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触碰肉壁,引得程晚宁轻哼一声。 还未完全开发的小穴微微向外敞开一条窄缝,粉色嫩肉在异物的作用下外翻。小口张张合合,努力容纳一颗葡萄的体积,流出的汩汩淫水似乎在勾人探索。 看上去就很欠操。 可怜巴巴的样子没有得到男人的怜悯,反而激起了旁人的性欲。 待葡萄完全进入,到达离穴口有一段距离的深处,程冠晞从旁边拿出第二颗葡萄,诱哄似的往里塞: “乖,吃下去。” 似乎是有意挑选的顺序,第二颗葡萄比第一颗要大,循序渐进地扩张小穴。 冰凉凉的触感让程晚宁有些承受不住,她挪动着下体,殊不知这个动作让葡萄进得更深。 等第二颗葡萄刚好没入穴口的时候,她情不自禁抖动一下。小穴吞吐着亮晶晶的淫液,在润滑的作用下把外侧的葡萄挤了出来。 程冠晞故意附在她耳边询问:“吃不消?” 程晚宁咬着牙,没有吱声。 何止吃不消,她快被玩坏了。 程冠晞欣赏着她的表情,伸出食指往穴里抠弄。 第一颗葡萄取出来时,表面沾了一圈淫水,湿漉漉地往下滴,本就不大的体积快被紧密的肉缝碾碎。 填满下体的东西被取出,莫大的空虚感来袭。 然后不过一秒钟的间隙,另一样粗大的东西挺了进去。 ——是男人的性器。 耐着性子陪她玩了半天,程冠晞压不住原始的欲望,以近乎粗暴的力道在她体内抽插,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 压抑的感官在夏夜恰逢其时地得到释放,不知名的情绪开始沸腾,缓解了一时之渴。 15.出席 程晚宁以前有多盼望假期,现在就有多想回去上学。 她想约朋友出去,但又没找到合适的人,最后没地方去,只能早早回家。 幸运的是,程砚晞今天出门了。 没了顾虑,程晚宁一脚踢掉厚重的运动鞋,换上柔软轻便的棉拖鞋,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抱着枕头,不小心摁到了遥控器,电视频道顿时切换成新任卫生部部长接受访谈的实时新闻。 她对政治上的事不感兴趣,但既然换到这个频道,就顺便多看了两眼。 作为刚上任不久的卫生部部长,奥努延在采访中表示,自己将会通过赞助医药企业的方式,尽力改善部分落后地区的医疗条件,以减少市中心大医院的人流拥挤情况,同时让偏远地区的人们也能在当地就近接受最好的治疗。 此话一出,便得到了广大群众的支持。 程晚宁粗略地看了一半访谈,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太过理想化。很多官职人员为了拉拢人心都说过类似的话,但真正去做的却少之又少。 后面的时政内容她听不懂,便将频道换成了偶像剧。 这部剧是菲雅强推给她的,她天天对着里面的男主人公“老公”“老公”地喊,引得程晚宁也想一探究竟。 男主角的饰演者是个当红明星,剧一播出,就被他的粉丝捧上了天,在影综人气榜中位居第一。 程晚宁扫了眼里面的男主角,内心没有任何触动。 她对明星不感兴趣,也很少看他们演的剧。比起偶像剧,她更喜欢看恐怖片。 而且这个男主刚好是她最无感的奶狗类型,直接导致她对整部剧都提不起精神。 电视上播放的是最新一集,程晚宁不打算从头追剧,她本来也只是想瞧一眼男主的颜值。 手机在这时亮屏,是菲雅发来的消息:【怎么样怎么样,你看了没?】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她发这句话时有多激动。 【看了。】程晚宁简短地回。 菲雅:【你觉得这个男演员帅吗?】 【还好。】程晚宁毫无波澜地补上一行字:【但我最讨厌奶狗了,尤其是这种白白净净,天天姐姐来、姐姐去的,我一拳能打死十个。】 对话框寂静了几分钟,而后弹出一个带着省略号的熊猫头表情包。 菲雅:【我感觉他挺帅的。】 程晚宁:【我不喜欢,那个男主的台词好尴尬。他一开口,我全身就起鸡皮疙瘩。】 对面发了个黄油小熊的震惊表情。 程晚宁紧跟着发:【还有这个熊,我也不喜欢。】 【……】 发消息的同时,偶像剧仍在播放。男主去女主家过夜,在一番气氛烘托下,男主牵起女主的手,向她袒露心扉。 程晚宁对奶狗男主不感兴趣,刚准备关掉电视,家里就来人了。 一楼客厅很大,从沙发这边听不见门开锁的声音,再加上剧中主人公说话的音量大,直到程砚晞走近,她才察觉到有人过来。 她偏过头,望见程砚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出神。 她正思索有什么好看的,下一秒就听到电视里男主的声音: “答应我,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清醒后都不要远离我,好吗?” 听到这句富有性张力的台词,她好奇地瞥了一眼电视屏幕,想看看主人公在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巨大的广角超显屏上,男女主正趟在床上激吻。女主配合地搂住男主的脖子,热情地回应他,吊带的一边也在抬手的过程中顺着肩膀滑落,整个镜头色欲满满。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猛然响起的轰鸣震碎了灵魂,程晚宁的头脑一瞬间变得混乱膨胀。 这俩货上一秒还在煽情,下一秒居然就滚到床上去了。 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她迅速摸来遥控器,不停地按关机键,电视终于在男女主即将进行大尺度运动的时候黑掉了屏幕。 完成这一连贯的动作,程晚宁抬腕擦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汗。 如果家里只有自己,她不会觉得怎么样。可一旦旁边有别人,碰到这种情况就会非常尴尬。 偏偏镜头一上来就是缠绵。 他该不会以为,她在看av吧? “喜欢看这种东西?”程砚晞把外套一丢,倚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机前的人,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它会播这些。”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看得挺入神的。”他懈怠地靠在那儿,右手夹着一根燃得正旺的香烟。 程晚宁莫名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但转念一想,他凭什么说自己? 她就不信,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没看过这些,说不定尺度比她的还大。 程晚宁脑袋一热,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昂起头就冒出一句话: “可你应该也看过类似的电影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猛然清醒过来,身体一僵。 她刚刚怎么想的,居然对着他说这些。 程晚宁害怕地抬起眼,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出乎意料地,程砚晞并没有生气,而是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 程允娜真是把女儿宠坏了,对谁都敢这样讲话。 上次喊他就大呼小叫的,前两天还背地里说他坏话。再由着她,岂不是要骑到他头上? 程砚晞薄绯色的唇角微扬,用那张极度迷惑人心的脸对着她,眸光毫不在意: “现实中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看别人做?” 程晚宁彻底呆住了。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还说得如此直接大方。 这下不好意思的倒成了程晚宁,她慌张地移开视线,透过茶几看到那双长腿朝自己走了两步。 程砚晞用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撩起她的发尾,动作无比温柔,说出的话却令人恐惧—— “好漂亮的头发,帮你烧掉怎么样?” 程晚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站在一旁的程砚晞用指腹轻轻弹了下烟头,零星的烟灰直直掉落在她的发尾。 她立马惊恐地躲到沙发那头,迅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头发,并把上面残留的烟灰拍掉,好在它依旧光滑柔顺,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程晚宁最喜欢发尾的那一小截卷发,要是它被烫伤了,她得恨死程砚晞。 “表哥,你……对我的头发弹烟灰干什么?”又是那副委屈又无措的小表情。 每次做错了事,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这副表情。对别人很管用,但对眼前的这位就不一定了。 程砚晞坦言:“我找不到烟灰缸。” 程晚宁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为了防止他再用那根烟干什么,她一路小跑进宗奎恩房间,把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拿了出来。 盯着那簇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程晚宁心有余悸地理了理秀发。 “现在知道怕了,刚刚干什么去了?”程砚晞摁灭烟蒂,把价值高昂的银色打火机往茶几上一丢,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喜欢说我坏话?” 程晚宁怕他算旧账,忙摆手:“没有,就那一次,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一天能骂他八百回。 “不是故意的,那是有意的?” 顶级理解。 程晚宁被问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神无措地乱瞟,碰巧瞥见程砚晞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掉了。 这是个好机会,她捡起来递给他:“表哥,你外套掉地上了。” 像是在用实际行动表达歉意,又像是在转移话题。 程砚晞接过外套,觉得她还算识相。 - 程砚晞似乎很忙,回来放了个东西后,就再次出门了。 偌大的三层别墅,只剩下了程晚宁一人。 父母这么多年的忙碌,让她早就习惯了房子的空旷。虽然孤独,却很自由,没人能管束她。 第二天是假期,程晚宁一觉睡到自然醒。两眼一睁,打开手机,然后看到了苏莎老师发在班级群里的成绩表。 群里有家长,为了给成绩不好的学生留点面子,老师通常会把最后五名截掉。 程晚宁没在表中看到自己的成绩,意味着她在被截掉的那块区域。 她厚着脸皮去找苏莎要成绩,看着图片上的各科分数和排名,她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沦为了班级倒数第三。 苏莎老师发完成绩单,通知程晚宁务必让父母来参加家长会。 程晚宁像以前一样,称自己父母出差未归,可能来不了。 谁料对方强硬地发了一句:【你父母已经三年没来开过家长会了,出差也得给我想办法回来。】 程晚宁上课不认真,苏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这次考得那么差,苏莎说什么也要见到她父母。 程晚宁只好给远在他乡的宗奎恩打电话,把苏莎老师的消息如实转告给他。 宗奎恩问:“你这次期末考了多少?” “呃……倒数第三。”程晚宁解释,“它考得比较难。” 所有学生的统一借口,不是考得难就是状态不好,总之没有正常过。 那边肉眼可见地沉寂了几秒:“跟你老师说,你没有爸爸。” “……”程晚宁艰难地开口,“苏莎老师说,要是你们再不来,我也永远别来了。” 她顿了顿,用恳求的语气问:“爸爸,你和妈妈今晚真的回不来吗?” 宗奎恩转念一想,忽视女儿这么久的校园生活确实有点不像话,更何况那个班主任也喊过他好多次了。 可他这边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时间过去,就连赌场那边都是让妻子程允娜过去看的。 他的产业太多,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把一些相对安全的场子交给妻子打理。 宗奎恩顿时想到一个人,虽然很不放心,但也只剩他了。 学校那么多人,程晚宁不会有危险。 宗奎恩犹豫片刻,道:“我回头跟你表哥说一下,让他出席。” 16.家长会 家长会定在下午两点半,大约一点多,程砚晞赶回了别墅。 他居然真的答应了宗奎恩的请求,代替他去曼谷国际学校开会。 不解的同时,程晚宁又有点不情愿,趴在沙发上问他:“表哥,你下午不忙吗?” “今天下午休息。” 程晚宁糯糯地应了声,抬起埋在抱枕里的脑袋:“那我是跟你一块儿到学校吗?” 家长会不需要学生参与,但有些同学总喜欢趁这个时间到校园里见朋友。 “我开车。”程砚晞顿了顿,毫不留情道:“你自己走过去。” 听到这句话,程晚宁肉眼可见地怔住,晃个不停的细腿也随之停下。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嫌弃自己,宁愿一个人开车过去,也不肯顺路载她一程。 正好,她也不想坐他的车。 两点一到,不等程砚晞收拾好,程晚宁便直接出了家门。 走路要比开车慢很多,程晚宁走到学校,看见程砚晞的车已经停在了校门口。 ——正是那辆车牌号全是8的布加迪。 惹眼的车牌吸引了大批群众的注意,整条马路上,凡是路过的人都要看两眼,还有人对着它拍照留念,似乎把它当成了一道奇观。 这种车牌的确很少见,程晚宁记得,很久以前爸爸出大价钱想买这个数字的车牌,却被告知在前一天被人以更高的价买走了。 原来买家就是程砚晞。 但是顶着这个车牌号出门……不会特别引人注目吗?要是她被那么多人盯着,肯定会不好意思。 仔细想想,程砚晞好像哪里都很惹眼,但并非是刻意人为的显摆,而是自身优越的条件。 就像他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一样。 这时,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的菲雅高喊了一声程晚宁的名字。两人一起往班级的方向走,边上楼梯边讨论昨天的偶像剧。 “昨天那个床戏你看了吗?”菲雅的语气藏不住地兴奋。 “看了开头一小截。” 就是这部剧,把她害得这么惨。 “那个男主在娱乐圈人气那么高,你居然说他不好看。” “也不是说他不好看,就是没网上吹得那么夸张。可能是他在这部剧里的人设和打扮我不太喜欢,明明五官攻击性很强,却为了演戏强行装奶狗。”程晚宁想到菲雅是他的粉丝,怕她不开心,连忙添了一句夸赞,“不过除去这部剧,他应该蛮帅的。” 可她显然多虑了,菲雅并没有生气,转头就就跟她聊起了别的话题。 手机显示此刻的时间为两点四十,家长会刚开始十分钟。 楼梯道和走廊上聚集了大批凑热闹的学生,大人在教室里开会,他们就在外面等着。由于今天算放假时间,学校对手机的管理没那么严,学生们基本上人手一个。 停在班级门口,程晚宁透过玻璃窗往里扫了一眼。 除了菲雅的父亲在警局忙碌,其他家长基本上都来了。 尽管程晚宁视力很差,她还是一眼就从茫茫人海中寻到了程砚晞的身影。 在清一色成熟稳重的色调里,那件亮眼的花蝴蝶衬衫尤为显目,让人想看不见都难。 普通人很难驾驭这种颜色鲜艳且花纹复杂的衣服,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中年大妈或街头流氓。但这件衣服套在程砚晞身上却毫不违和,甚至还很凸显他的气质。 男人坐在教室的第三排,额前的几缕碎发被一副黑色墨镜卡起,袖口处配银色腕表,冷感色调的食指上依旧戴着那枚蓝宝石钻戒。 他一手闲散地支着侧脸,另一只手握着瓶红色包装的饮料,随即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程晚宁总觉得那瓶方方正正的饮料盒有点眼熟,眯起眼一看,瞬间红温—— 这不是她家冰箱里的旺仔牛奶吗?! 前两天,程晚宁在冰箱里放了几瓶旺仔,却发现它们神奇地日益减少。 原来是被他偷了。 “哎,那不是你表……” 没等菲雅说完,程晚宁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带到楼梯口。 菲雅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唔……你干嘛?” “你说话声音太大了。” “你表哥穿得好亮眼啊,一眼就看到了。”菲雅忍不住赞叹,“我之前好像在网上刷到过他那个衬衫。” “什么?大妈摆的路边摊?” 菲雅打开手机相册,经过一顿翻找,亮出一张图片。 “是这个吧?颜色花纹一模一样。”她举起手机给程晚宁看。 程晚宁瞧了一眼,是某顶奢购物平台的商品截图。 而被标粗的价格,赫然写着15.8万泰铢。 “我当时刷到这个衣服,觉得价格惊人,就截图了。”菲雅把手机收回口袋。 程晚宁瘪嘴:“它是黄金做的还是钻石做的?卖这么贵。” 其实对于程晚宁这种家庭很好的人来说,十几万泰铢并不算天价。 她只是觉得自己表哥好张扬。不论衣服价格高低,光是穿着那一身花里胡哨的就很显眼,跟孔雀开屏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的原因。 程砚晞好像穿什么都很惹眼。 - 高一(三)班的教室内,班主任苏莎正在有条有序地分析学生的期末分数。 而程砚晞却始终盯着苏莎头顶的挂钟,看着里面的时针转了一格又一格。 本以为讲完成绩就能结束了,没想到她又开始汇报这学期班里的迟到和出勤率,接着是作业完成情况,再到学生的上课表现和违纪次数,最后又扯到心理健康。 至于详细的,程砚晞是一点儿没听。 台上的人不仅能讲,说话还十分催眠,以至于到后面,程砚晞不自觉地开始犯困。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经常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也不乏遇到对方很能废话的情况,但他从来没有这么想睡觉过。 程砚晞忽然知道宗奎恩为什么不愿意参加家长会了。 这不比开会烦多了。 挂钟的时针转了九十多度,苏莎终于结束了无比漫长的家长会。 程砚晞以为自己总算能走了,然而还没踏出班级,就又被那个催眠的声音喊住: “先生,请问你是程晚宁的表哥吗?” 看样子,宗奎恩应该已经跟苏莎打过招呼了。 “我是。” 谁知,对方来了一句:“那好,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和你沟通。” 于是,刚听完五个小时演讲的程砚晞再次被拉到办公室训话。 苏莎先是把程晚宁的成绩单给他,然后点评起了她平时的上课状态: “程晚宁喜欢熬夜吧?她迟到的现象很严重,经常拖到第一节下课甚至第二节、第三节课才来,即使不迟也是卡点到班。这两个月,她直接从迟到变成了不到,三天两头请假,我也不清楚她是什么情况。” “这不仅是违反纪律,更是对学习缺乏积极性的表现,如果她真的想学,怎么会天天缺课?” “而且我发现,程晚宁上课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打瞌睡,还总是跟邻座讲话,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别人。我们学校允许带手机,但不是让她在课堂上玩的。” “还有一个现象,程晚宁虽然成绩不理想,但作业正确率却出奇地高。我希望你回去后能转告她父母,督促她独立完成作业。” “程晚宁很聪明。每次随堂测验完,我会把收上来的试卷放在办公室,她就趁我不在,把自己的卷子偷回来。我一开始都没发现,直到有一天突然感觉很久没改过她的卷子,一查,才知道她把试卷拿走了。” 似乎是讲累了,苏莎喝了口茶,不知是赞扬还是批评:“我认为,没有点聪明才智的人,怎么能想到这个办法?” 程砚晞:“……” 这是程晚宁能干出来的事。 接下来,苏莎一口气讲了一大堆,把程晚宁干过的所有“丰功伟绩”全部说了一遍,中间几乎没有停顿,看得出她憋了很久。 听着她念叨,程砚晞顺势扫了眼手中的成绩单,上面的各科分数和排名,都堪称惨不忍睹。 上课睡觉玩手机,下课抄作业,迟到旷课,考试倒数…… 真是劣迹斑斑。 其实在见到程晚宁的第一眼,程砚晞就看出来了,她的确很能装乖,尤其是在长辈面前,也怪不得程老爷子偏爱她。 喜欢顶着最可爱的脸,干最惊人的事。 苏莎继而说到体育锻炼方面:“中学正是人长身体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需要锻炼身体。可程晚宁总是不上体育课,也不请假,就躲在班里不下来,体测分数也不合格,体育老师只能让她罚跑……” 听到这儿,程砚晞微微蹙眉。 就她那弱不禁风的体质,长跑不是要她命吗? 苏莎补充完后半段:“但跑到一半,她就趁老师不注意溜到小卖部泡奶茶了。” “……” “我说这些,是想让她自己醒悟,而不是天天让老师逼着她学习。可她现在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考得差也不知道反省,不仅不思进取,还天天和倒数第一混在一起,两个人互相影响。” 沉默了半天的人难得开口:“倒数第一是谁?” “是菲雅同学。” 程砚晞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过了一会,才想起这个叫“菲雅”的人是天天和程晚宁呆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而苏莎看着程砚晞一言不发又漠不关心的样子,也同样不满。 上次开家长会,程晚宁请了个临时演员充当父亲。这次开家长会,人是来了一个,但跟没来毫无区别。开会的时候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喝饮料,后面感觉都要睡着了。 明明是来开家长会,却穿得这么花里胡哨。最重要的是,自从他一进班,所有家长的目光就由苏莎转移到了他身上,根本没有人看前面。 “程晚宁表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 苏莎点点头:“那确实很忙,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腾出时间,尤其是让她父母多关照一下孩子的日常情况,毕竟没有什么能比亲人的陪伴更重要。” 风倦了懒散,携着酡红色的晚霞进入半开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投落在程砚晞的侧脸上,许久未动的男人此刻终于有了细微的表情。 “我会转告他们的。” 17.朱赫泫 落霞亲吻云汀,金灿灿的黄昏温柔了傍晚的暮色。斑斓的色彩纷呈,不断上演着分解再融合的戏剧。 程晚宁坐在二楼的楼梯口,望着天空乍泻的黄昏发呆。 站在边上的菲雅拍了拍她的肩:“哎,你说朱赫泫和一班那个女生成了没?” “没成。” 菲雅想笑:“不会真是因为他送的衣服太丑了吧?他没成功,你也有一臂之力。” 一提到这茬,程晚宁就心虚,还有种负罪感。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晚,朱赫泫计划跟追求的女生表白。两人在学校后院散步,朱赫泫送女生卫衣时,程晚宁刚好路过。 见到那丑到掉渣的荧光绿,她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她清晰地记得,当时空气凝固了几秒。 而女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程晚宁的话,不仅没收下礼物,还当场甩下脸色走人。 至于后续内容,程晚宁就不知道了。 “这怎么会是我的原因?明明是朱赫泫的审美太糟糕了,挑了件如此之丑的衣服,是个人都看不下去!”程晚宁为自己脱罪,“而且那女生对他本来就没意思,如果真的喜欢,怎么可能因为一件衣服就拒绝对方?” “你这样评价他的审美,我感觉他接下来会找你。” 程晚宁烦躁地顺了顺刘海,撇嘴:“我只不过是客观地点评了一句,怎么能怪到我头上?那种花花绿绿的衣服,谁穿能好看啊。” 菲雅举例:“不一定,你表哥今天穿得就很花啊,不是特别好看吗?” “好看吗?”程晚宁不为所动。 “你没发现今天开家长会时,我们班门口聚集了很多外班的人吗?” “没发现。” “虽然你之前跟我说,你表哥不是好人,但光论外表的话,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个子也好高。” 谁知,程晚宁两眼一睁,吐出一个字:“丑。” 虽然知道这个“丑”字带了很多个人情绪,菲雅还是对她能说出这个话感到震惊。 她思索须臾,眼珠子转了一下:“那你觉得朱赫泫长得怎么样?” 菲雅之所以问朱赫泫,是因为他的长相在学校里算数一数二的。 程晚宁脱口而出:“更丑。” “那索布呢?” 她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嫌弃中带着一言难尽:“这个就属于抽象的范畴了,五官就跟抽象派画家的作品一样。“ 看着菲雅笑,程晚宁疑惑地问:“你问他们干什么?” “在寻找你口中的‘丑’是什么水平。” 菲雅本来以为程晚宁的审美有问题,问完才发现,其他人在她心目中更丑。 “别问了,都丑。”程晚宁摆摆手。 “那你觉得谁好看?” “我啊。”程晚宁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我好看。” “你……”菲雅张了张嘴,突然不说话了。 程晚宁见她盯着自己的后方,正好奇她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一秒就听见身后不悦的嗓音: “那么,美丽的程晚宁小姐,现在能跟我回家了吗?” 嗓音低沉,被嘲讽般地拖长了音调。 程晚宁吓得浑身一颤。 这人走路怎么没有脚步声? 回过头,程砚晞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后面一级台阶的边缘向下看。 程晚宁觉得万分尴尬。 为什么每次说坏话都能被他听见? 要是别的话她还能圆一下场,这么直白的诋毁她该怎么解释? 程晚宁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僵硬地问:“……你结束啦?” “不结束怎么听得到你骂我?”他的眉梢向上轻跃。 看着她灿烂的笑脸,程砚晞真想把这可爱的小东西掐死。 因为程晚宁,他在班里煎熬了三个多小时,又去办公室挨了一个小时的骂。结果一出来,就听到她在说自己坏话。 在家里跟爸妈说他坏话,在学校跟朋友说他坏话,就差对着他本人说了。 “我开玩笑的……”程晚宁眼珠一转,看见一楼靠墙的地方有个贩售机,主动献起了殷勤,“你渴不渴?我帮你买瓶饮料。” 她没管程砚晞的回答是什么,直接掉头往楼下走。 下了几阶楼梯,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回来把菲雅一块拽走。 下到一楼,程晚宁松了口气,问菲雅:“你想喝什么?我也给你买一瓶吧。” “橙汁。” 程晚宁点点头,刚踏出一楼走廊,一盆水从天而降。 那盆水是冲着程晚宁来的,不偏不倚浇了她一头,就连跟在旁边的菲雅也险些淋到。 程晚宁抹了把脸上的水,怒火中烧地仰起头。 只见朱赫泫趴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手里拎着个盆,幸灾乐祸地望着全身湿透的程晚宁。 她气恼地朝楼上竖了个中指,大声骂了句“神经”。 这一泼加一骂,动静大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程晚宁很不自在,想骂的话也骂不出口。 “哇,他还真泼啊。”菲雅赶紧掏了一包餐巾纸给她,“快把身上的水擦一下,回家换一身衣服,别着凉了。” 何止是着凉,她现在透心凉。 更要命的是,索布刚好找了过来,大声质问:“程晚宁,你是不是把我给菲雅的奶茶喝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 程晚宁现在哪有心思管他,连个正眼都没给对方。 看着她因淋湿而塌下来的头发,索布加大音量:“快说,别以为你换个发型我就不认识你了!” 程晚宁觉得他宛如智障:“……滚开!” 索布不明所以:“你怎么还骂人呢?” “她正在气头上,你就别招惹她了。”保险起见,菲雅把两人分开。 “她生什么气?” “你没看见她被朱赫泫泼了一头水吗?” “我还以为她刚洗完头呢。” “滚啊!都给我滚!”程晚宁简直要被这两人气疯了。 就在这时,走在她前头的程砚晞唤了声她的名字: “程晚宁,走了。” 尽管程晚宁还没骂够,但被他一催,她也只能乖乖跟着他回家。 程砚晞人高腿长,迈一步抵她两步,她很快就落在了后头。 程晚宁怕他又自己开车走了,在后面喊:“表哥,等等我!” 此时,程砚晞已经到达车子旁边,而程晚宁还在校门口晃悠。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他瞥了眼她的小短腿,抬高音量:“五秒钟还到不了,你就自己回去吧。” “来了来了。”程晚宁连忙跑过去。 最终,他还是多等了她几秒。 从车子后面绕过去,程晚宁又看见了那个连号车牌:“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她采访他的想法:“为什么要买全是8的车牌?它应该特别贵吧。” 就算是炫富,她也觉得很浪费。一串数字又不存在谁比谁好看,何必花大价钱去买。 可程砚晞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宗奎恩想要这个车牌,所以我就提前一天把它买走了。”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只因为爸爸想要,他就不惜花大价钱把它夺走。 程砚晞到底是有多讨厌爸爸,才会这么不想让他好过? 其实程砚晞的想法很简单。宗奎恩想要什么,他就抢什么。 这个理念针对程国伟和程允娜同样有效。 无论是地盘,还是老爷子的遗产继承权,凡是他们想要的,他一个都不会拱手相让。 哪怕——是程允娜疼爱的女儿。 看着程晚宁湿漉漉的就要往车里进,程砚晞从储物格丢出一包纸: “把身上擦干净了再坐。” 程晚宁总感觉他在嫌弃自己,只好抽出几张纸擦拭头发上的水渍,再到湿透的衣服。 幸亏穿的外套不是白色,才没有造成走光。 虽然今天天气不冷,但衣物里浸泡的全是凉水,回到家八成会感冒。 程砚晞问起刚刚的一幕:“那个男生为什么泼你?” 程晚宁好不容易降下的火又上来了:“他发神经!” 话音落下,她又觉得当着长辈的面骂人不太合适,于是改口:“其实那个男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在搞恶作剧啦。” 她跟朱赫泫认识挺久了,偶尔也会互相开开玩笑。正是因为熟悉,说话才敢口无遮拦。 “搞恶作剧从楼上泼人一身水?” “是这样的,他追求一个女生的时候,送了一件特别特别绿的卫衣,不仅身上是绿的,帽子也是绿的!而且绿得发光,跟Doi Mae Tho大草原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绿的衣服……” 听着她废话,程砚晞打断她:“说重点。” “然后我路过时没忍住,喊了一句‘哇,好绿’,被他们两个听见了。结果那个女生不仅没收他的礼物,还当场走人。他可能觉得是我搅黄了表白,所以比较记恨我。”程晚宁解释得有条有理。 “……”静默几秒,程砚晞吐出两个字:“有病。” “是吧,你也觉得他有病吧。” “两个都有病。” 程晚宁撇撇嘴,继续擦滴水的发梢。 她都这么可怜了,他不同情就算了,还骂她一句。 伴随着车子的启动声,程砚晞转动方向盘,有意无意地发问:“那个叫菲什么的,是你朋友?” “菲雅?她怎么了?” “少跟她呆在一起。” 程晚宁趴在驾驶座靠背的边角上,十分不解:“为什么?她是我朋友。” 在程砚晞的生命中,并不存在“朋友”这个词。 他无法理解这个多次出现在程晚宁口中的“朋友”究竟代表什么样的存在,更不明白他们能为她带来什么。 透过车内后视镜的反射,他瞥见女孩巴掌大的小脸,以及隐约蕴含着雾气的明眸。 未干的水珠顺着刘海滴落,凝聚在睫羽上,朦朦胧胧,像黎明初升的露珠。 他移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随便你。” 18.试验品 家长会结束后的一周,程砚晞从程晚宁家搬了出去。 与此同时,新任卫生部部长奥努延多次以赞助商的正面身份出现在新闻采访上。他在偏远地区投资了几家医院,从开业起就人满为患。 而奥努延做这些并非出于好意,他是想拿病人当做试毒的试验品。 最早的时候,世界上是没有“毒品”这一说的。就连表示它的英文单词Drug和Narcotics,也是麻醉药的意思。 鸦片起初被用于医疗目的,其成分主要包含吗啡和可卡因。吗啡对止痛有着很强的功效,尤其是持续性钝痛,所以医疗条件落后的地方,医生做手术时会给患者注射吗啡。 鸦片能与人体中的阿片受体结合,释放出多巴胺等神经递质,产生强烈的欣快感。这种药学特性使人上瘾,于是人们开始滥用鸦片。 有人需要,就有人供应,交易链便是这样形成的。 奥努延曾经是个医学方面的专家,他坚信毒品能为医疗事业带来巨大的贡献,于是将它们融入患者日常服用的药物中,通过改变吗啡的剂量,来观察患者的恢复情况。 相比普通病人,那些癌症患者无疑是最好的试验品。他们对于吗啡的需求量远高于其他病人。癌细胞侵犯神经系统会伴随着剧痛,当他们忍受不住时,就会服用吗啡止痛。 于是奥努延利用卫生部部长的职位,建立医院作为实验场地,同时能够控制药物的来源。 能完成这个目标,他当然高兴。 只是他很不解程砚晞的做法:“程先生,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您为什么会选择在最后关头帮我对付赞隆家?” 原本登上内阁名单的是赞隆朗迪,如果不是程砚晞临时改变主意,赞隆朗迪不可能因为丑闻失去竞选资格,奥努延也无法代替他坐上这个职位。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程砚晞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口新进的尼泊尔茶水,“你知道的,我一向很爱惜人才。” 赞隆朗迪的个性太张扬,日后会成为一个定时炸弹。程砚晞不可能放任自己身边存在隐患,所以必须放弃他换个人选。 而他之所以帮奥努延上位,就是看出了他的野心。 要知道,一个疯狂医药学家所能给他带来的价值,远远超过那些徒有野心没有实力的废物。 吗啡的成瘾剂量是60mg,程砚晞就让奥努延就从小剂量开始添加。低于60mg,病人不会对此上瘾,反而会产生很好的治疗效果。过了这个阶段,奥努延逐渐增加吗啡的剂量,病人就会依赖上这个神奇的“药物”。 虽然失误时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但他们大多都是些病入膏肓的人,别人只会以为他们是死于疾病。 作为吗啡的供应商,程砚晞从病人手中获取了大量收益。 奥努延为了完成他的医学实验,程砚晞则为了利益,两人合作各取所需。 奥努延很感激他,但赞隆家也不是软柿子。程砚晞杀死了赞隆上将的小儿子,又撕下了赞隆朗迪的一只耳朵,他们日后必定会出手报复。 他提醒程砚晞:“赞隆家不会就此罢休,等风头过去,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 程砚晞当然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做选择前,他就做好了防备。 托程砚晞所赐,赞隆家最近深陷风波。虽然赞隆上将出面澄清了关于他贿赂上位的谣言,但后面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他,所以他们一时半会没有功夫去管别的。 “他们不敢急着动手,你只需要完成你的目标就好。”程砚晞笃定地说。 他能把赞隆朗迪拉上高台,也同样能把他推下深渊。 程砚晞饮尽最后一口茶水,问:“这茶叶不错,多少钱?” 尼泊尔红茶,大多数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品。 奥努延很大方:“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程先生要是喜欢,直接拿去便好。” 他无比感激程砚晞带给他的利益,这帮助他完成了伟大的医疗试验。所以当程砚晞提出利润分配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临走前,程砚晞回过头,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 “祝你的医学研究有所成就。” - 放暑假的第一周,程晚宁发了烧,躺在床上休息。 对程晚宁来说,世界上最美好、最温暖的地方莫过于自己的被窝。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赖床的习惯。 菲雅邀请她逛街,看到是早上,程晚宁还犹豫了一会。 菲雅下午有补习班,只有早上能出来。程晚宁提前定了闹钟,九点准时到商场集合。 看到菲雅旁边的黄毛,程晚宁毫不掩饰地嫌弃:“为什么索布也在?” “他非要跟出来,你就把他当拎包的就行了。” 程晚宁烦索布。之前他要打她和菲雅的事,她可是到现在都没忘。 菲雅坐在商场入口的圆沙发上, 程晚宁走近,才发现后面还坐着个熟悉的人。 看到那张比索布还烦人的脸,她的情绪一瞬间转为崩溃:“不是,你怎么也在啊?” 刚刚朱赫泫一直坐在后面低头玩手机,被菲雅挡住了大半截身子,以至于程晚宁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朱赫泫站起身,十分自然地将胳膊搭在索布的肩上:“我和我朋友一起过来的。” 程晚宁对索布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硬要凑过来就算了,还带个烦人精。” “说话放尊重点,我可是你学长。” 朱赫泫比程晚宁大一岁,因为初一休了一年学,才和他们同级。 程晚宁把菲雅拉过来,小声责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朱赫泫也在?” 菲雅解释:“索布说要带一个朋友,我哪知道是他啊。” “这黄毛有没有点眼力见?我烧才刚退,他就把朱赫泫弄过来。”程晚宁抱怨了半天,终于知道索布为什么追不上菲雅了。 他就是个缺心眼。 菲雅曾经能跟他谈恋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 “没关系,我相信他已经悔过自新了。”菲雅把程晚宁转过来,正对着朱赫泫的脸。 “悔个毛线。”她嫌弃地别开脸。 再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忍不住想打他。 在学校泼了她一身的水,公然挑衅她,现在居然还有脸挤进她和菲雅的闺蜜聚会里。 因为两个男生的存在,程晚宁不能随心所欲地跟菲雅聊天。 本来有一个索布就够讨厌的了,还带了个朱赫泫。程晚宁好几次偷看他的表情,发现他一直在若无其事地跟索布讲话,没有丝毫羞愧的意思,仿佛害她发烧的人不是他一样。 走到一半,索布又跟菲雅搭上话题,导致程晚宁一直插不上话。为了方便聊天,他甚至把程晚宁往外拉了拉,自己插进两个女生中间,残忍地把她们隔开。 程晚宁气得不想喊他名字:“你好不要脸啊,黄毛。女生逛街,你凑过来干什么?” “你喊谁黄毛呢?” “头发亮得晚上都能当灯。” 与可爱的外表相反,程晚宁说话一直如此放肆。而索布为了维护在菲雅面前仅剩的形象,忍到她买奶茶后才开始回怼。 程晚宁看不懂了:“你喜欢菲雅,为什么之前还堵我们?” 商场边缘放置了一排软沙发,此刻人满为患,只有最边上空出来一小块位子。 程晚宁好不容易坐过去,还没把挎包放下,就被人拽着后领提了起来。 程晚宁个子矮,体重轻,拎起来很容易。 “我只是单纯地想打你而已。”索布把她拎到一边,然后自己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而且我又没真的动手。” 程晚宁被他极其不要脸的举动震撼到了,脏话止于嘴边:“你居然沦落到要和女生抢位子的地步了吗?” 他反问:“你是女的吗?” “……你要反思一下,菲雅为什么和你分手。” “这个啊,因为她打游戏太坑了,我和她双排没赢过。有次我没忍住讲了几句,嗯……稍微指导了下正确的打法,她一生气就把我拉黑了。” ……活该。 “别把骂人表达得这么委婉。”程晚宁指责他,“虽然她打游戏的确不厉害,但你不能这么说她。赢不了是因为你实力不行,我跟她双排就能赢。” “你也打游戏?”索布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她一圈,打开手机游戏,“加个好友,我看看你怎么赢的。” 程晚宁长了一张看上去就什么都不会的软妹脸,索布很好奇她这个“美丽废物”究竟能打成什么样,才让她有勇气口出狂言。 程晚宁随便找了一个最近登录的号,进去添加索布。 他习惯性地点开对方主页,发现对方的段位竟然比自己还高,于是心生质疑:“这不是你的号吧?” “是我朋友的,她皮肤多,借我玩玩。” 这确实不是程晚宁的号,是她借来去低端局练角色的。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打到这个段位。” 程晚宁瘪了瘪嘴,难得没有回怼,开了个自定义单挑房,把索布拉进来。 她按了好几遍开始游戏,屏幕中间却是正在加载的圆圈。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索布嘴欠地问:“你不敢开是不是?” “我卡了。” 程晚宁拉下顶端的横幅,把移动数据关掉重开。 信号恢复了一些,圆圈转了几秒,开始对局。 程晚宁选了一个她正在练习的角色,虽然还没玩明白,但打索布这种段位的足够了。 谁知,网络刚顺畅了几秒,程晚宁就卡在了半路。 画面中的角色走路一颤一颤的,好不容易到中场对线上索布,她却怎么也按不出技能。 出现了,一打游戏就网卡的定律。 延迟三秒,程晚宁终于放出了技能,血条却已经所剩无几。 眼见自己快要卡成ppt,她急忙叫停:“等等,先别打!” 索布怎么可能等她,狂按技能一顿输出。 还剩一滴血的时候,程晚宁奇迹般地不卡了。她连忙往回闪现,结果刚闪过去,屏幕就灰了。 “闪现移坟,这就是你的水平吗?”索布毫不掩饰地嘲弄她无比下饭的操作,“你和菲雅双排到底是怎么赢的,我都开始同情你们的队友了。” “你看不见我卡了吗?”程晚宁不甘心。 本来打游戏卡顿就烦躁,输了还要被索布嘲笑。 这局游戏简直是她的人生耻辱。 索布不相信,继续打击:“别解释了,每一个打得菜的人都这样说。你干脆设置一个快捷信息,就叫‘我卡了’,队友说不定会相信你。” 她撇撇嘴,无言以对。 确实有很多人喜欢拿网卡当借口,一死就发“我卡了”。 可她是真的卡。 看着索布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的嘴角,程晚宁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这时,菲雅带着两杯奶茶回来,其中有一杯是给程晚宁的。 程晚宁肠胃不好,却喜欢喝冰的。无论是热季还是凉季,都很少点热饮。 她道了声谢,跟在三人后面,一手拿着柠檬茶,一手默默地把游戏账号退出登录,切换成自己的大号。 19.游戏 菲雅今天是来采购化妆品的,她的眼线笔和粉底液用完了,又嫌家里口红色系不好看,便喊程晚宁过来帮她参考。 程晚宁很少化妆,也不会化妆。曾经心血来潮化过几次,粉底卡得到处都是。按同学的话来说,就是糟糕的技术全靠一张漂亮的脸撑着。 菲雅在专柜前晃悠,一边寻找商品,一边向程晚宁讨教:“你会用睫毛膏吗?” “我连眼线都不会画,你觉得我会弄睫毛吗?” 她曾经头铁贴过假睫毛,很明显不说,还没二十分钟就掉了。 “我还指望你教教我呢。”菲雅叹了口气,独自前往对面的口红区。 她本来指望同为女生的程晚宁能略知一二,结果对方什么都不懂,她只能按照网上推荐的来买。 菲雅一走,索布自然也跟着走了。留在原地的程晚宁偶然瞥见右手边的饰品区,随手拿起一个亮闪闪的发卡。 直到从镜子中看见朱赫泫的脸,程晚宁才意识到他还在身后。 “你不去找索布,跟着我干什么?”她照镜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盯着。 “看看你的发卡。” 程晚宁本想戴头上试试,被他这么一说,突然就不想戴了。 “别过来行不行,我看见你就想发烧。”她还在计较上次学校的事。 他都没跟她道歉。 朱赫泫却是嘲笑的口吻:“你还真发烧了?” 程晚宁不会告诉他,自己烧得神志不清,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看你太矮了,给你浇点水。” 听到变本加厉的嘲讽,她忍不住骂他:“闭上你的狗嘴。” 她现在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 见她生气,朱赫泫不再逗弄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上次家长会带你走的那个人是谁?” “我表哥。” “他叫什么名字?” “程砚晞。”程晚宁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们怎么都喜欢问他啊?你不会也对他……” 朱赫泫连忙打断她跳跃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他不像你表哥。” 他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朱赫泫的父亲与程砚晞背景相仿,耳目濡染下,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声名在外的程砚晞? 只是朱赫泫没想到,那么残忍的人,居然会跟人畜无害的程晚宁扯上关系。 表兄妹吗? 可他们明明是两个极端。 他承认程晚宁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乖,偶尔喜欢小打小闹,但跟那群弱肉强食法则下出生的人相比,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 “他长得很帅,跟你不像。” 程晚宁听出了他在踩自己,满脸不高兴:“你的意思是说我丑吗?” 与此同时,一个镶着一排水钻的蓝色发卡吸引了她的注意。 程晚宁按耐不住地伸出手,对着镜子将发卡别在了刘海右侧,紧接着回头看朱赫泫。 女孩的眉目恬静又漂亮,像西洋油画里的东方美人。 朱赫泫怔了一下,盯着面前的人半晌,继而扯出一丝笑—— “没有,很好看。” - 大概是上次单挑的胜利给了索布自信,没过两天,他拉了个小群,邀请程晚宁和菲雅开黑。 游戏是国际服的,热度很高,好几个国家都流行。 程晚宁对索布没什么兴致,但菲雅要玩,她就跟着上号了。 群消息一直在轰炸,索布艾特了程晚宁,不知是嘲笑还是叮嘱:【你这次可别网卡了。】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程晚宁简直想把他的脸撕烂。 好在队伍里还有一个陌生同学,她稍微收敛了点,连上麦一直没有发言。 索布跟菲雅私信,特意叮嘱她让程晚宁选一个操作简单的角色,却被菲雅一口回绝。 索布对她挑来挑去的行为十分不满:【她菜成那样,有的打就不错了。】 菲雅却不这么认为:【她打得很好啊,哪里菜了?】 两个人两种极端的说法,索布莫名感觉两人不在同一个纬度。 当菲雅提出程晚宁在切换账号时,他更是赤裸裸地鄙夷:“这次又要换哪个朋友的?” “是她自己的账号。” 五人中只有菲雅有程晚宁的游戏好友,其余人连她的号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但索布已经认定了她段位很低。 几人聊得火热,空缺的位子突然被一个人填上。 进入组队的一刹那,那人头像上方闪现出一个金光灿灿的称号,头像框还是高分段赛季限定,只有总排名进入全国前五十才能领取。 无论在哪个国家,这个游戏都非常热门,谈论起来基本无人不晓。而在这么多玩家里名列前茅,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要知道,许多主播都达不到如此靠前的名次。 索布快要被这花里胡哨的特效闪瞎了,语气止不住地崇拜:“最后一位是谁拉进来的?” “这其实是……” 菲雅刚想发言,就被一个软糯糯的嗓音取代: “是我……” 是一个女生在说话。 但极其耳熟。 索布愣神几秒。 因为那人的声线,与程晚宁如出一辙。 在事实带来的震撼下,他点进对方主页,欣赏了一番她华丽的战绩与评分。 被索布拉来的男同学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个id……你是独白吗?我经常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间看到你!” 程晚宁分段高,排到主播是家常便饭。因为她的id经常出现在各个直播间,所以被人熟知。 索布想起来了,作为游戏的资深爱好者,他确实在网上听过这个昵称。 高分段局势不好时,队友必定会发生争吵,而骂得太脏的字会被屏蔽成星号。自从看了独白的满屏星号,索布对她印象就从技术好变成了骂人厉害。 独白的常用角色及位置都是些男生爱玩的,且头像昵称也雌雄难辨。再结合以上的种种行为,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个男生。 回想起前两天单挑的场景,索布狐疑地问:“这号是你买的吧?” 独白是个年仅十五的可爱软妹,这话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信。 程晚宁没回应他,直接开了对局。游戏加载页面,几人被她个位数的全国实时排名晃得眼瞎。 索布忍不住问:“你特效这么闪,充了多少钱?” “全国前百赠送的,我很少充钱。” “……” 这样一对比,他们这些游戏打得菜,还爱充钱的氪金玩家简直自惭形秽。 程晚宁选了一个操作复杂的角色,它练习难度极大,但玩得好就很强。 而她就属于玩得好的那一类。 观赏了一整局眼花缭乱的操作,索布不得不承认,她确实配得上这个称号。玩起来就跟降维打击一样,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索布揉了揉看花的眼,不解:“你会打游戏,为什么还故意输给我?” “我不是说了网好卡吗?” “……你还真是网卡啊。”索布难以启齿地闭了麦。 接下来的一整局里,他嘴里没再蹦出任何一个字眼,只是默默跟在程晚宁背后收割人头。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人敢猜忌她的天赋异凛。 就如同她的美貌一样明目张胆。 都是让人仰望——又触碰不到的东西。 20.吻 青烟笼罩在湄南河上方,港湾的水面闪着霓虹般的光芒。 四月十七号,本来是程家和墨西哥毒贩进行交易的日子,却被程段升暗中推移了时间。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程砚晞到码头。 如今程砚晞的势力太大,手中掌握的武装力量已经与程段升相差无几。他不好从正面硬刚,只能趁对方放松警惕时下手。 他必须尽早铲除这个威胁,才不会给日后的自己留下隐患。 墨西哥那边的人是全程与程段升对接的,所有信息都掌握在他手里,其他人一概不知。为了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他把时间变更一事进行了绝对保密,甚至没告诉同为交易人的宗奎恩。 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程砚晞是个防备心很强的人。尽管程段升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程砚晞也猜到了他要对自己下手。 上次别墅被炸毁,其中就有程段升的参与。程砚晞没有太大损失,程段升肯定不会就此停手。他之所以这么久没有动静,无非就是想让程砚晞放松警惕。 所以当枪口对准自己的那一刻,程砚晞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比想象中来得要快一点。 程段升率先开口:“我早就给过你警告,安安稳稳地跟着我做生意,否则你迟早会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 事实上,就算程砚晞像程允娜一样安分地跟随他,程段升也不会将继承权施舍给他分毫。 程砚晞的出生,就注定了他不会被程家接纳。 更何况,他是一个野心强大的败类,这辈子都不会甘愿讨好和顺从别人,也不会成为他人的附庸。 程段升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身边的宗奎恩为之一愣。 他并不知道老爷子会在今天动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要干什么。 即便被枪口指着,程砚晞也丝毫不慌,束手无策般地举起双手,不紧不慢地说: “只要我不开口,我产业旗下的人就只认我程砚晞的名字。你现在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说完,趁程段升放松注意的一瞬间,程砚晞把握住机会,迅速从裤兜掏出枪支反打。 枪声响起,划破天际。 见状,旁边的保镖立即冲到程段升身前,用身体挡住子弹,下一秒,被贯穿心脏身亡。 这个保镖跟随了老爷子很多年,为人忠心耿耿,平时基本不会离开程段升半步。 做保镖的就是得不怕死,如果雇主受伤或者死亡,那么他也同样活不下去。 “你给他发了多少工资?”程砚晞云淡风轻地拿开枪,“宁愿死也要为你挡子弹,真是护主。” 看到自己最器重的保镖被杀死,程段升有些恼怒,本想让其他人集火把他杀死,抬头却看到持枪对着自己的辉子。 程砚晞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嘲讽似的反问:“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有带保镖吧?” 相比他而言,程段升的行事作风更追求稳重。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不敢随便让其他人开枪。 但程砚晞对这种行为的定义,就是怕死。 程段升面含怒气,冷笑一声:“许成辉,当初可是我雇佣你给他当保镖的,现在你却反过来对付我?” 辉子面不改色:“抱歉,我只负责保护晞哥的安全,其他的与我无关。” 一开始是程段升雇佣的他没错,可当老爷子把他安排到程砚晞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雇主就变成了程砚晞。 且是唯一的雇主。 “一个两个,都是条养不熟的狼。” 程段升突然后悔,自己没在程砚晞的幼年时代就将他杀死,以绝后患。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没人关注的私生子,后面会直接威胁到他的地位呢? 程段升索性摊牌:“你觉得你们能成功走出这里吗?码头附近可都是我的人。你知不知道,现在暗处有多少个狙击枪正对着你的脑袋。” “为什么走不出?”程砚晞满不在乎地往斜后方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顺着他的视线,人们发现远处有个皮肤白皙的女孩,正跟着一个比她高了一头的男人往这边走。 待两人走近了些,他们才看到女孩并不是主动跟随,而是被男人用麻绳绑住双手硬拉过来的。 等看清女生的脸后,宗奎恩无比震惊地喊出她的名字:“晚宁?!” 看见疼爱她的爸爸,程晚宁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就压不住了。 早晨,她只不过去超市买了点吃的,出来后看见草丛边趴着一只流浪猫,就蹲下把刚买的面包撕了一点给它。 结果还没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捂住了口鼻。她无法呼救,回过头看见一个戴着耳骨钉、纹着花臂的高个男人。 鉴于她一直在剧烈反抗,帕比罗只好用麻绳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手从脸上抽开,程晚宁想大声呼救,低头却看见他腰间别着把枪。 人在对方手里的情况下,她怕贸然呼救会把坏人逼急。而且目前来看,他好像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于是程晚宁学着网上的自保方法,先假意顺从,再找机会逃跑。 刚刚流浪猫怕生,程晚宁一过来它就跑,不知不觉间就追到了这个地方。现在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一带很少有建筑物,更没有行人。 除了把她的双手捆住,威胁她乖乖听话之外,帕比罗没有对她做什么。程晚宁猜测他大概是要把自己送到一个地方,譬如人贩子总部之类的。 程晚宁知道自己不能拖太久,因为一旦到了地方就很难逃走,于是在后面磨磨蹭蹭,走两步停一下。帕比罗一回头,发现人质在后头落了老远,便直接把她拉到跟前,推着往前走。 帕比罗上了车,把人质丢到后座。她就盯着窗外的景色,希望能记住一些线索。 车子一直往偏僻的路开,渐渐到了程晚宁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她放轻语气,悄悄试探开车的人:“你能告诉我,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吗?” 她本就不指望他能回答她,只是想说话给自己壮壮胆。 谁曾想,帕比罗却直接告诉了她:“去找你表哥。” 表哥?是她想的那个表哥吗? 她都十几天没见过他了,印象中也没招惹他。怎么就突然被人绑架了,还说要带自己去见表哥? 程晚宁换了一种思路,眨巴着眼问:“你是想勒索他吗?” 帕比罗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到了你就知道了。” 见套不出话,程晚宁没再问别的。麻绳捆得很紧,她挣脱不了,紧接着就被带到了这个空旷的海边。 她以为自己要被杀人抛尸了,谁知还真在码头看到了表哥高高的身影。 看到爸爸在对面,求生本能让程晚宁想要呼救。她刚想张口回应他,下一秒就感觉有个冰凉凉的东西抵在了脑袋左侧。 程晚宁小幅度扭过头,在看见被压着扳机的枪后身形一振。 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被人用枪抵着头肯定害怕。 但与恐惧并存的,还有惊愕。 因为持枪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程砚晞。 明明家长会那天还替爸爸去了学校,今天就突然拿枪指着她,前后巨大的反差让程晚宁百思不得其解,又格外恐惧。 宗奎恩脸色变得铁青:“你想干什么?!把枪对着一个无辜的小孩子?” “她可是你的女儿,跟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怎么能算无辜呢?”程砚晞持枪的手未松,另一只手则拎起她的后领,防止她逃跑。 生长在这个家庭,她就注定不无辜。 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吃的穿的用的也是不义之财。 “怎么样,你的宝贝孙女可是在我手里,还要动手吗?”枪口之上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好似天生的无情。 他想试探程老爷子的选择。 想知道像他那样狠心自私的人,是否也会为了重要的人放弃利益。 程砚晞要让他说出答案。 当着他孙女的面。 与此同时,听着几人的对话,程晚宁稀里糊涂的。 他们不是一家人吗?就算关系不好,也不至于斗个你死我活吧。 可现在他们却拿枪指着彼此,甚至不惜拿她当人质。 仅仅是为了利益吗? 程晚宁紧张地向爷爷投去视线,等待他的回答。 程段升深思片刻,向对讲机那头的人发布指令: “开枪。” 听到无比坚定的两个字,程晚宁的眼神空洞一瞬,从身体里涌出的悲恸和眼泪吹糊了光线。 他不是最疼爱她的爷爷吗? 可却在她被程砚晞用枪抵着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让自己人开枪。 他明明知道,这样她肯定会没命。 她和程砚晞靠得那么近,即使他不杀她,狙击手一开枪,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没有资格要求爷爷必须为了她放弃什么,但亲耳听到这句话,程晚宁还是会难过到控制不住地流泪。 宗奎恩不忍看女儿丢失性命,想要上前阻止,却被程段升果断拦住。 看到这一幕,程砚晞垂眸瞥了眼身前的人,嘴里挑过一抹讥嘲的笑: “小可怜,你的家人都不要你了。” 说出的话像是同情她被亲人抛弃,又像是嘲弄她悲惨的境遇。 可把她绑到这里的人,明明是他。 也是他把她当成人质要挟爷爷,让爷爷做出选择,然后逼她听到这些残忍的话。 程晚宁鼻头一酸,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其妙地被绑架、被抛弃。 意料之外的,周围没有动静。 “你在等谁?那群没用的狙击手吗?他们早在我来的时候,就被我的部下杀死了。” 程砚晞慢慢放下枪,对上程段升的视线,语气不屑: “你都这么防着我了,我又怎么可能空手而来?” 程砚晞之所以势力庞大,不仅仅是靠出色的生意头脑,更重要的是武装力量。他从几年前开始培养私人军队,拥有强大的作战能力,如今已到了其他人不可匹敌的地步。 一旦他们赶来,无论程段升用何种方法,也不能拿程砚晞怎么样了。 程砚晞忽然将视线转向宗奎恩,眸底掠过一层暗光: “你很喜欢程晚宁吗?” 宗奎恩没听懂他的意思。 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程砚晞薄红的嘴角轻扯,语气裹挟着几分意味深长: “那你就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她搞到手的吧。” 话音落下,程晚宁不由得一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轻轻一拉。她没站稳,防不胜防地跌进男人怀里。 众目睽睽下,程砚晞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距离越来越近,呼吸可闻。 下一秒,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唇上覆下一个吻。 21.天才狙击手 一万五千米以上的高空,一架私人飞机穿梭在厚重的云层与热气流之间,划破清晨的第一抹死寂。 程晚宁作为人质,被一同带上了程砚晞的飞机,双手还保持着反绑的状态。 她没在意飞机是什么时候起飞的,一路稀里糊涂地望着窗外,脑袋里全是刚才震撼的画面。 程砚晞居然当着爸爸、爷爷和那么多人的面吻了她。 直到现在程晚宁依然记得,唇瓣摩挲时,身体触电般的酥麻感。 她的初吻,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葬送在了一个坏人手里。 可他不是她的表哥吗? 表兄妹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和家人有仇,为什么要拿她开刀?只因为她是宗奎恩的女儿吗? 为了气他,程砚晞就当着他的面亲她,还放出那样的狠话。 程晚宁不清楚他所谓的“搞到手”是指什么。要是真把她杀死也就算了,偏偏留着一条性命,让她时时刻刻都处于惶恐之中,不得安宁。 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她会被杀掉么? 每一秒都变得煎熬,凉意遍布四肢百骸。程晚宁反复摩擦着掌心,希望能获取一点温存,实则并没有。 帕比罗忽然喊了她的名字:“你是叫程晚宁吗?” 想起这个纹花臂的人刚刚还用麻绳绑着她,程晚宁有点害怕:“我是。” “长得确实不像啊。”他上下打量她一圈,自言自语道,“不过真的好漂亮啊,可可爱爱的。” 程晚宁发现一个共同点:每一个见过她和程砚晞的人,都会冒出一句长得不像。 他们又不是一个父母生的,不像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路过的人非得把他俩比较一下? 即使被夸漂亮,程晚宁也没有因此生出一丝喜悦,心里的弦依旧紧绷。 把她绑来的男人扫她一眼,问:“你害怕吗?” 程晚宁觉得他简直在废话。独自一人被绑架到一个飞机上,里面全是恐怖分子,她能不害怕吗? “不用怕,晞哥不喜欢滥杀无辜,等事情结束就会放你回去的。” “……” 不喜欢滥杀无辜? 明明第一次见面就在杀人,还想把作为目击证人的她也除掉。 程晚宁看着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眼里写满了不信任:“我们要去哪儿?” “芭提雅。” “去那里干什么?” “放心跟着就行,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帕比罗。”程砚晞半阖着困倦的眸子,冷冷地打断他,“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帕比罗被训得一噎:“晞哥,你不是在睡觉吗?” “你还知道有人在睡觉?” 听着他们的对话,程晚宁发现,这个纹花臂、带耳骨钉的人好像蛮有意思的。 虽然是程砚晞的部下,却不像其他人一样怕他,聊天时反而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 要知道,就连和程砚晞相处最久的辉子,和他说话时都带有一丝尊敬的意味。 这个叫帕比罗的人,胆子似乎挺大的。 而帕比罗见程晚宁一直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一度怀疑自己脸上有字:“怎么了?” 程晚宁瞥他一眼,应得轻飘:“没事,觉得你说话很有意思。” “你是在夸我吗?” 他身为一个雇佣兵狙击手,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程晚宁点点头,壮着胆子与他交谈,藏在背后的手腕努力摩擦,试图松动麻绳的束缚。 确认对方暂时不会伤害自己,她开始循序渐进地找帕比罗搭话。说点好话,总归没什么坏处。 “我以前从我爸爸口中听到过你的名字。” 当时宗奎恩在书房和客人谈话,程晚宁恰巧路过,就听他们提到了这个名字,大致内容是说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其余部分她没听清,只是对“天才狙击手”这个称呼印象很深。 直到刚刚程砚晞喊他的名字,她才知道,原来把自己绑来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天才狙击手”。 居然这么年轻。 “哇,我这么有名啊,他老人家都能提及我。”帕比罗有些意外。 程晚宁夸赞:“你看上去年龄不大,但他们都说你很厉害。” 帕比罗被夸上了天:“我年纪确实不大,还没到十九岁生辰。” 这下轮到程晚宁震惊了:“你……十八岁?!” 本以为他再怎么着也有二十出头,没想到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年。 可没记错的话,帕比罗两年前就被誉为“天才狙击手”。也就是说,当时他才十六岁。 再对比她的十六岁,可能还在班级里逃体育课,然后抱怨着明天又要考试了。 “你别看晞哥那么爱吓唬人,其实才二十二。” 这点程晚宁知道。程砚晞长得帅,看着就年轻。撇开他的财富程度和干的那些缺德事不谈,确实也就二十二、二十三的样子。 聊上头的帕比罗继续补充:“不光他,辉子也才二十三岁。” 程晚宁算了一下,惊讶地张大嘴:“他……二十三?” “怎么,他长得很老吗?”帕比罗语气略带调侃。 怕他误会,程晚宁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他太厉害了,身手好、射击准,还会驾驶飞机。这些肯定是需要长期训练的,一般年龄小的话很难做到这些。” 帕比罗客观评价:“辉子确实挺全能,但他驾驶飞机不算特别专业。我们这儿最厉害的飞行员,其实是你前座的那位。” 闻言,程晚宁条件反射地向前看去,是睡得正香的程砚晞。 兴许是太困了,他一上飞机就斜靠在窗边睡着了,半天没吭声。 不过多亏他睡着,程晚宁才没有表现得太尴尬。毕竟方才发生了那样的事,飞机上的各位都是目击证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还会开飞机?”她只是疑惑,谁曾想说出来却变成了鄙夷的口气。 好在帕比罗没有听出来:“当然,他可是天才飞行员,多刁难的考核都能通过,技术不是我们能比的。” 余光注入男人的侧影,程晚宁恍惚间有些发愣。 他竟然……这么厉害吗? 其实到现在,程晚宁都没见过程砚晞出手,一直以来都是辉子在前面保护他和开枪。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辉子身手很好,而不清楚程砚晞的实力。 常听爸妈谈及他的危险,让她远离他。可除了初次见面,他在她眼前杀了一个人,后面程晚宁并未亲眼见过他做什么。 她对他的了解几乎为零。 而他的实力,完全是个未知数。 与此同时,一道冷硬的嗓音从斜前方飘来,打断她乱飞的思绪: “程晚宁,你是不是跟谁都能聊起来?” 程砚晞被吵醒,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从上飞机起就听你们聊个不停,哪有这么多话要说?” “晞哥,你怎么又醒了?”帕比罗经典名言再现,“你再睡一会就到了。” 他性格直白,人也大胆,常常对着程砚晞冒出别人不敢说的话,因此也是最容易挨揍的那一个。 程砚晞没理会帕比罗的胡言乱语,冷谑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程晚宁身上,眉峰轻挑: “你能不能有点作为人质的自觉?” 这是继那个不可思议的吻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让她安静。 程晚宁不太想跟他交流,但又怕他生气,还是弱弱地“哦”了声。 一小时前才发生过那样的事,现在又要和他共同呆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她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得到回应,程砚晞并没有将视线挪开,而是继续在她身上打转。 她的心到底是有多大,才能跟绑匪聊得那么开心? 同样是绑架她的人,这豆芽一看见他就躲起来;换作帕比罗,她就能交谈甚欢。 本质上毫无区别的二人,程晚宁却明显。更愿意和帕比罗呆在一块。 面对旁人审视的目光,程晚宁面上一烫。 她慌张地别过头,擦了擦额头因紧张冒出的汗珠,却掩盖不住双颊的绯色。白净的耳朵被红晕盛满,娇艳欲滴。 这使程砚晞回想起码头的那一幕。 他情不自禁地舔了下唇,眸底凝结一点思考。 就程晚宁这种闹腾又带点公主病的性子,不像是会早恋的人。 而且,女孩子好像…… 都挺在乎初吻的? 22.泯灭人性的恶鬼 一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芭提雅南侧机场的专属泊位。 看在程晚宁还算安分的份上,程砚晞命人给她松了绑。 身体解开束缚后,她甩了甩麻掉的手臂 ,感叹来之不易的自由。 从私人飞机上下来,女孩白皙纤瘦的胳膊垂落在身侧,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程砚晞远远睨了一眼,叫住正要下飞机的人:“你打她了?” “没有,你不是不让我打她吗?我就把她的手捆起来了。”回想起早上一路的艰辛,帕比罗忍不住吐槽,“晞哥,你是不知道这小姑娘有多难搞,老是想逃跑,一会儿没回头就不见影了,还想偷我的枪,后来被我拿枪吓唬两下就老实了。” “连一个小女孩都搞不定,你也别干了。”程砚晞踏上阶梯,头也不回地下了飞机。 帕比罗默默跟在队伍末端,压下无法言说的心酸。 又不让他打人质,人质还不安分,他不就只能拿绳子捆着她吗? 联想到程砚晞今早的言行,双方码头对峙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当时不光是帕比罗,连一向镇定的辉子也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真后悔没用手机把那一幕偷偷拍下来。 在此之前,帕比罗从未听程砚晞谈及程晚宁别的,所以始终默认她只是个人质的作用,谁曾想一来就目睹了如此震撼的画面。 他必须得找个机会,跟辉子打听一下这两人的情况。 他可不想错过这么有趣的事。 - 旅游胜季,芭提雅被人海填满。 城市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喧嚣更甚。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女孩在偷偷摸摸地到处乱窜。 被绑架到外地,程晚宁不可能乖乖就范,一下飞机就在后面磨磨蹭蹭。 一群大男人走得快,程晚宁装作系鞋带的样子,蹲在地上瞄了前方一眼。见他们没回头,迅速压着脚步声往反方向跑。 这一带人挤人,就算挨着也容易走散。更何况程晚宁个子矮,往别人身后一蹲几乎看不见。 借着人群的遮挡,她迅速跑出了程砚晞的视线范围。离开一定距离,她环顾四周,确定他们没过来后,才放心地停下来休息一会。 程晚宁平时不锻炼,跟体育运动相关的事都不沾边,以至于光是跑这么一截,都累得半死。 她的手机早就被程砚晞收走了,连身上的小挎包都没能幸免,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口袋里的一点现金,金额少得可怜,只够买一碗面吃。 虽然肚子很饿,但考虑到人还在芭提雅,程砚晞随时有可能找过来,她决定先把饥饱问题放一放,找人借一部手机联系家人。 旁边刚好是个大酒吧,这个点还没营业。 程晚宁往那边随便一瞥,却看到了不和谐的一幕—— 只见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一手拽着一个年轻女生的胳膊,强硬地把她往酒吧后门拖。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她的嘴,让她的呼救声变得含糊不清。 女生十八九岁的样子,哭得梨花带雨,流出的眼泪晕湿了眼影,明显不是自愿的。 即使酒吧后门的动静这么大,路过的人也只当看个热闹,冷眼旁观着赶往下一个地点,匆匆的步履不停。 意识到这是绑架现场,程晚宁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在逃人质,一时没忍住开口: “大白天的就开始在街上绑架了?” 男人踩在几层高台阶上,和地面形成的高度差让他没看见说话的人在哪。 视线转了一会,才发现台阶下面有个人。 他还以为是谁来了,结果一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自然不放在心上:“这是哪家的小孩子?滚一边玩去!” 程晚宁最讨厌别人喊她“小孩子”,明摆着是瞧不起她。 见有人来,女生也不管是否有用,急切地向她呼救,却因为被捂住嘴,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呜”声。 她开始剧烈挣扎,却被男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望着那比自己脸都大的肱二头肌,程晚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巴掌打下去,光是想想就感觉很疼。 而男人似乎也懒得管这个中途窜出来的人,继续把手里的人往后门里拖。 再不阻止,他恐怕就会关门,到时候想进去都难。 程晚宁一抬脚,就踢到一个空酒瓶,应该是顾客喝完随手丢的。 却帮了她大忙。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捡起空酒瓶,然后往前两步,重重砸在了男人的后脑勺。 他正忙着抓手里的人,哪有功夫注意后面,直接防不胜防地被猛砸一下。 原本完好无损的酒瓶顿时因猛烈撞击碎成了两截,其中部分玻璃渣嵌进男人后脑,被涌出的鲜血染为了红色。 他吃痛地松手,本能地想去触碰伤口,却在分神之际被手里的人挣脱。 见女生跑远,程晚宁也想掉头逃跑。然而还没迈出两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了卫衣后领。 今天的第二次,被人从后面拽住衣领。 她以后再也不要穿戴帽子的卫衣了。 脖子被勒得快要窒息,程晚宁不得不回过头,对上男人盛怒的脸。 跟绑架她的那群人不一样,男人长得很凶,从眼部延伸至眉毛的疤让他看上去就不好惹。 本来他是不在意这个小女孩的,可程晚宁方才的举动显然把他激怒了。 他骂了一句脏话,顾不上追逃跑的人,直接把火气转移到了程晚宁身上:“贱女人,不是让你滚一边去了,还他妈来碍什么事?” 程晚宁盯着他从脖子延伸到手臂的黑色纹身,背后冷汗不止。 由于见识过男人动手的样子,她不敢随便呼救,怕自己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在这片完全陌生的街区,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会好心到过来救她。 世俗的冷漠不过是海啸的前奏,巷尾的悲鸣被淹没在暗无天日的夜色下无疾而终。 一脸凶相的男人用手牢牢逮着程晚宁,上下打量一番,觉得这个美丽的外地女孩貌似是更好的人选:“你把我的员工放跑了,由你来代替她也行。虽然小了点,但很多客人就好这口。” 反正他的目标只是要找一个年轻好看的女生,卖给vip客户赚钱。那一个跑了,换成这个也一样。 旁边就是酒吧,再加上男人粗鲁的行径,程晚宁大概清楚,他口中的“员工”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她不可能束手就擒。 ——死也不会。 与此同时,男人盯着程晚宁胸前的隆起,口中的话逐渐变得下流:“现在的小女生都发育得这么好吗?应该还在上学吧,胸就大成这样。年龄越小下面越紧,真是不枉我出来一趟……” 在他眼里,年轻女生已然沦为发泄性欲和赚钱的工具,而非生命。 男人一边衡量她的价值,一边贪婪地伸岀手,准备从底部掀起她的卫衣。 渴求的目光落在她完美的身材曲线上,恨不得把这碍事的布料撕碎。 程晚宁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反胃,抵抗的同时环顾周围地面,用另一只手悄悄捡起刚才碎掉的玻璃渣子,拼尽全力往他脖颈上划去—— 她把玻璃渣攥得很紧,导致自己的手也被边缘棱角扎得血流不止。 但这点疼痛跟活命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刺伤男人后,程晚宁迅速跳下台阶,试图往中央的街道上逃跑。 跑路了一天,加上刚刚的激烈挣扎,体能逐渐被消耗掉。筋疲力尽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拖住,小腿止不住地发软。每向前一步,身体都要沉重几分。 她的虚弱在细微的动作中显露无疑。 其实她不害怕,她只是太累了…… 不敢回头看男人是否会追上来,因为她没有力气去对抗。 她刚刚并没有划到致命点,如果他追上来,她该怎么办? 比脚步声更先抵达的,是一道枪声。 犹如极昼的光线刺破心脏,在暗哑的荒原上绽开血花。 程晚宁下意识往墙边躲闪,侧过头的瞬间,看见男人痛苦到狰狞的面色。 视线沿着对方惨白的脸向下,他的下体被打中,一颗蛋囊已经完全碎裂,里面白色的精液流了一地。 程晚宁以前在生物课上学过,睾丸是男人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受伤时的痛感是别处的好几倍,平时碰一下都疼得要死,更别提被子弹击中。 开枪后,程砚晞站在男人面前停留片刻,似乎在欣赏他痛苦的神情。 跪在地上的人死咬着牙,极力克制住下体碎裂带来的剧痛,同时充满愤恨地瞪着他: “程砚晞,这块可不是你的地盘。你过来干涉我们,是想挑起矛盾吗?” “什么叫挑起矛盾?”大概是玩够了,程砚晞毫不留情地朝他胸口补了几枪,“有没有关系,不都由我说了算么?” 他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起伏,仿佛这事再正常不过。 程晚宁无力地瘫在墙边,看向尸体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这种触目惊心的画面,比方才男人的行径还要令人恐惧。 她不是没见过程砚晞杀人,只是这画面太过血腥,比上次小巷的一枪毙命还要残忍。 不是一下将人杀死,而是慢慢耗干他的血,让他于痛苦的无望中挣扎,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泯灭人性的恶鬼。 23.“怜悯” ybb n l.c o m 处理掉尸体的同时,辉子不忘提醒旁边的人:“晞哥,就这样把周忖杀了,怎么跟孙覃交代?” 死去的男人是会所的二把手,也是孙覃手底下的人。 孙覃最近在芭提雅名声正旺,与程砚晞始终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孙覃自知程砚晞不好对付,所以从未干涉过他的赌场与毒品生意。可程砚晞却在对方的地盘杀死他的手下,无疑是在挑衅他的权威。 “一个杂碎,没什么大不了。” 程砚晞开枪时也没来得及想这么多,看见一个公的拉扯着他表妹不放,随手就开枪了。 “你表妹胆子好大啊,被周忖抓住的时候,直接拿玻璃片往人脖子上划。手心被扎得全是血,也没见她喊疼。”帕比罗忍不住插嘴,“还有你刚才当着她的面开枪,换作别的小孩早就吓哭了,她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早晨在飞机上他就发现了,这个小女孩胆子貌似挺大的,面对一群绑匪,也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反而一直在跟他聊天。 看人普遍先看外表,帕比罗对程晚宁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那张可爱的脸,像家里养过的折耳猫,让人总是忍不住摸她的脑袋。 不同的是,那只折耳猫胆子很小,看见陌生人就躲起来。他本以为程晚宁会跟它差不多,可没想到她哪里危险往哪跑,不仅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还一个人跑到了风月街附近。 这么点大的女生敢从周忖手里抢人,传出去能让孙覃名声扫地。 “她胆子当然大。”程砚晞把枪收起来,随意抬眼打量了一番,“毕竟——是曾用刀子剖出那人心脏的人。” “谁?”帕比罗没反应过来。 程砚晞并未作答,而是径直朝程晚宁的方向走去。 话语像骤然停歇的雪落,此后便没了下文。 …… 程晚宁自从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命案,就贴着墙坐在原地。望向虚空,神思恍惚。 是害怕吗? 好像不完全是。指定网址不迷路:w x 1fx.c o m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恐惧,她竟莫名生出一种兴奋的感觉。 甚至不能单单用兴奋来形容—— 是很奇怪的、异样的心情。 明明才见过两次死人的场景,却冥冥之中感觉无比熟悉,像是刻在记忆里的某处碑点,于轮回中经历过无数次。 程砚晞走到她跟前,压低嗓音,敛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还跑么?” 其他人都以为她会害怕地说“不”,然而—— “跑不动了。” 意思就是,有力气还跑。 程晚宁抱着曲起的双腿,下巴无力地搭在膝盖上,锋锐的瞳孔颤了颤,眼尾泛红的楚楚姿态惹人怜惜。 她望着地上骇人的死尸,眼里流露出不可名状的复杂之色:“他死了吗?” “怎么,你同情他?” 程砚晞眸光忽然转冷,随即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你这么善良,那你就代替他去死好了。” 他找了半天她的位置,好不容易把人救出来,这个白眼狼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其实程砚晞误会了她的意思,程晚宁并不是同情周忖,她知道他是坏人,应该受到惩罚。 而她手抖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恐惧。 疾风灌进眼底,被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般疯涨,衰败的血色为回忆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滤镜。 程晚宁又想起刚才的年轻女生:“芭提雅的治安这么混乱吗?那个女生一直在呼救,都没有人过来。” “每个地方都一样,你生活的那一小片区域安全,不代表所有地方都是。” 程晚宁家住在曼谷市中心的繁华街道,挨着有名的国际学校。富人区的经济水平高,治安管理自然也严格。 但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曼谷市中心一样,多的是人死在看不见的角落。 月光照不亮血色的坟场,大雨无法洗净断壁残垣的罪恶。 “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刚才那个女生都要被拖走了。” “她本来就是酒吧里工作的,当初自己选的这条路,现在钱挣够了,没到期限就想跑。管理人员把她抓回来,不是理所应当么?”程砚晞满不在乎地陈述着事实。 程晚宁愣住了。 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年轻女生是被迫绑来的。 “谁给你的勇气妨碍人家工作?” 面对她怔愣的表情,程砚晞毫不留情地吐露着残酷的话语,微扬的唇线似乎在嘲笑她的无知: “你以为你帮她逃跑,她就不会被抓回来了?她的个人信息在他们手里,去哪儿都能被找到。” 感性和怜悯是优越生活环境下锻造的产物。假如程晚宁出生在贫困的小县城,可能就不会形成现在的性格。 尽管她努力保持着平静,但在这样的环境下,细微的嗓音依旧显得脆弱至极。 “倒是你,两手空空就上去抢人,脑子哪儿去了?” “在这儿啊。”她指了指脑袋。 话音刚落,两人后方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程晚宁茫然地回过头,看见捂着腹部,笑得隐忍的帕比罗。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又抵挡不住强烈的笑意,所以变成憋得很辛苦的表情:“好蠢的对话,但是好可爱……” 见帕比罗笑得如此开心,辉子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 “……辉哥,你有镜子吗?”帕比罗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低气压地向辉子伸手。 “怎么了?” “我想看看,我的面容有没有受到影响。” “……我觉得没有大男人出门会随身携带镜子。” 帕比罗对谁都嘴欠,被打可以说是活该。但每次犯完贱,惨兮兮的样子又很可怜。 前面的程晚宁时不时回头瞧一眼,对他的遭遇既同情又害怕。 害怕的原因是,她跟程砚晞说话的语气好像没比帕比罗好到哪里去。 要是她再说错话,下一个被打的恐怕就是她。 可天色已晚,程砚晞还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不知道要把她往哪里带。 安静了一路,程晚宁鼓起勇气询问:“表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回去?” “看心情。” 这跟帕比罗说得不一样。 “那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挺糟糕的。” 程晚宁听出来了,他就是不想放她走。 帕比罗果然是骗她的。 现在想想,那些话明显是用来骗小孩子的,可她居然还弱智到相信了。 再这样下去,她八成要被卖到人贩子那里,是完整地过去还是零散地过去就不一定了。 程晚宁不想承受未知的风险,在大脑里策划着如何开启第二次逃亡。 苦思冥想之际,目光情不自禁落在旁侧人兜里的手枪上。 就是这个东西,一直在威胁她。 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它看起来无比诱人,程晚宁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能够把程砚晞的枪偷走,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程砚晞走路时,视线基本上是朝前看的。于是程晚宁故意放慢脚步,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斜后方。 凭借常年在学校偷作业练出的功夫,她悄悄将手挪向他的裤兜,用自认为最轻的力道触碰上去。 可刚摸到握把边缘的尖尖,她的手腕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 力道很大,掐得她有些疼。 她昂起头,对上一双不冷不热的眼睛。 “……” 完了。 程晚宁突然明白了程砚晞的可怕之处。 明明视线朝着正前方,却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后面的事。 “你想拿什么?”他一手抓着她的腕间不放,另一只手把枪抽了出来,“这个?” 心思被他戳破,程晚宁尴尬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编了个不成调的借口:“……我看它挺漂亮的,想近距离观察一下。” “手是干什么的?” “想摸一下,试试手感。”她说得十分真诚。 还挺会接。 程砚晞直接免疫掉她的装无辜,冷笑一声,音色像是裹了一层薄冰: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那我就帮你剁了吧。” 本以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就够大胆了,没想到抓回来后,她竟然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他的枪上。 动作那么明显,真以为他看不见吗? “别!” 程晚宁急忙用左手把他的胳膊往外拽,试图解救自己被桎梏的右手。可程砚晞的力气实在太大,她一挣扎,手腕就被掐得生疼。 于是她放软语气,恳求:“你掐得我好疼……能先放开一下吗?” “我哪里掐你了?” “手腕。” 闻言,程砚晞垂下眼帘,果真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寻到一条印子。 红痕不算深,但在白皙的皮肤上就显得格外突兀。 看到这儿,程砚晞微微蹙眉,松开了手。 随便一掐就红成这样,要是哪天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怪不得每次见到她,不是胳膊上有红痕,就是腿上有淤青。 体质这么差,还敢到处惹事。真不知是该夸她勇敢,还是嘲笑她自不量力。 见程晚宁死不承认,他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这个谎话连篇的表妹了: “知道刚刚那个女生为什么挨打吗?” “为什么?” “因为她不听话,想逃走。” 程晚宁一秒读懂了他的暗喻。 怕程砚晞对她动手,程晚宁立即闭上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就冲他那个力气,随便来两下,她人就残废了。 程砚晞的耐心不怎么样,她先前已经逃跑过一次,如果再搞些小动作,他保不准会做出什么。 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口头上的警告了。 她不能死在这儿。 她还要等着爸妈来救她。 24.“上来睡。” 当旅游盛地碰上旅游盛季,芭提雅的所有宾馆人满为患。 阿玛瑞度假酒店只空出一个双人间和一个单人间,程砚晞住单人间,辉子和帕比罗住双人间,三个人配置刚刚好。 只是,他们似乎遗漏了一个人—— “我呢?我睡哪?” 听到他们三个人的“合理”分配,安静了一路的程晚宁忍不住出声:“你们不会想让我睡走廊吧?” “喊什么?”程砚晞被她吵得耳朵疼,“你一分钱不出,还好意思蹭房间?” 程晚宁更委屈了:“你们把我手机收走了,我哪来的钱?” 她出门从来不带现金,所有的钱都存在手机里。可早上被绑架时,帕比罗把她的手机和随身携带的挎包都抢走了,导致她现在口袋空空,处于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状态。 况且宾馆总共就剩两间房,分三个人住已经够挤了,她哪里还插得进去。 程晚宁趴在前台,耷拉着眼尾问服务员:“请问能借一套床单和被子吗?” 她想了想另外三人的楼层:“三楼中间的走廊,放他们房间门外就行。” 面对服务员一愣一愣的表情,程晚宁又问:“我可以把床单铺地上吗?” 阿玛瑞酒店是一家高档五星旅社,价格高、环境好,自然不允许有顾客睡在走廊这种事发生。 程砚晞像拎小鸡一样,把程晚宁往后一拎,紧接着对服务员说:“不用送了,就开两间房。” 这话程晚宁自动理解为让她睡走廊,并且还不给她被子。 可下一秒,她又听见程砚晞说:“你跟我住一间。” 程晚宁顿时觉得,这还不如睡走廊:“……其实走廊也蛮好的,地板打扫得很干净。” “那你问问酒店老板,看他同不同意。” 不用想,为了旅馆的声誉,老板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程晚宁也不能和帕比罗或辉子住在一起,思来思去,她想出了一个完美但拥挤的办法: “表哥,你能跟他们两个挤一挤吗?” 话音落下,其余两人均是一愣。 先不说那是双人间,就算是三人间,程砚晞也不可能和部下住在一起。 程砚晞眉头微皱,嗓音沉了下去:“程晚宁,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给她地方呆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要是别人敢跟他挤一间房,他就直接把人从楼上丢下去。 程晚宁怕他生气,没再继续讨价还价,默许了跟他住在一起的事实。 反正只有一晚上而已。 几人办理完入住手续,程砚晞带着程晚宁上了三楼。 阿玛瑞酒店坐落于普吉岛的静谧之处,大堂正对着大半个芭东海滩。透过客房的窗户,能直接观赏到外面的绝佳海景。 可惜现在是晚上,如果放在白天,应该能捕捉到独一无二的美景。 程晚宁正欣赏着夜色,眼前忽然由海景变成了白茫茫的雕花窗帘。 她扭头看向拉窗帘的人,有些郁闷地嘟囔:“你干什么?” “洗澡。”他答得理所当然,“你换衣服不拉窗帘?” 她诚恳建议:“其实你可以去浴室里……” 为什么非要在她面前换? “其实你可以出去。” “……”程晚宁懒得起身,坐上床把被子往头顶一盖,掩耳盗铃般地说,“我保证不看。” 被子蒙在脸上,湿漉漉的刘海贴着额头,她抬手把碎发捋到耳后。 奔波一整天,程晚宁出了不少汗。她最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等程砚晞一出来,就紧跟着去了浴室。 锁上卫生间的门,将衣物放在墙边的挂钩上,确认无误后才拧开水阀。 耳边响起哗哗的流水声,热气蒸腾,像是给淋浴室蒙上了一层白雾。 她躲在迷雾背后,悬着的心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氛围怪怪的。 有点像开房的情侣,做着房事之前的准备工作。 虽然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程晚宁还是无法阻止念头的冒出。 为了转移注意力,从浴室出来后,她找程砚晞要了手机。 通讯设备可以联系外界或者报警,程砚晞自然不会给自己添堵。 程晚宁无奈地伸手,向他求情:“我就回一下消息,不干别的。” 他人就在旁边盯着,她也干不了别的。 程砚晞目光略斜:“谁的消息?” “同学的。” 他“啧”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处境:“你还有心情回同学消息?” 不回消息,难道她应该自杀吗? 一想到下午男人的死状,程晚宁立马变得乖巧:“我本来约好跟朋友一起出去的,今天失约,我得跟她解释一下原因。” 谁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看着你发。” “……” 她最害怕的事,莫过于有人要看自己的聊天记录,因为那里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文字。 程晚宁打消了手机的念头,眼皮微垂向下耷拉着,依稀可见瞳孔深处潋滟的光斑:“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回去?” “这句话你今天问多少次了?” 那不是因为他没回答吗? 察觉到他的一丝不耐烦,程晚宁温声细语道:“你现在已经到达安全的地方了,没必要继续带个人质。我走得慢,会拖累你行动的。” 话虽这么说,表情却写满了“赶紧放我走”。 “考虑得真周到。”程砚晞轻轻鼓了几下掌,不咸不淡地开口,“既然你都承认自己没用了,为了不拖累我,你就自行了断吧。” “你这么善解人意,应该会帮我吧?” 程晚宁开始懊悔自己的嘴欠:“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我放了,就当做了件好事,我会很感谢你的。” 他不留情面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做好事?” “因为燃烧自己,温暖他人。帮助别人的时候,你也会获得快乐……”她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 平时的她对这些大道理嗤之以鼻,如今的她却不得不搬出它们保命。 “燃烧自己,温暖他人,那是火葬场的锅炉。” 一句点睛的神来之笔,让她无言以对。 没想到他对人生看得如此透彻,已经悟出此等真理。 “可要是找不到我,我爸妈会很着急的。”程晚宁小声说。 她被坏人挟持了一天,他们现在肯定很担心吧。 “找到以后呢?你觉得他们一点都不会怪你吗?” 程晚宁没听明白,懵懵地望着他,清澈的眼里仿佛一丝浊物都是亵渎。 “别忘了。” 程砚晞眼底狡黠作祟,流露出难以捉摸的恶劣: “我们早上——可是当着他们的面接吻了。” …… 单人间的布局很简单,除了一张床,其余能坐的地方只有一个长沙发。 程晚宁靠躺在沙发上,倦怠被眼皮压成褶皱,闭眼之际隐约有困意袭来。 单人间只有一张床,被程砚晞占了,她就只能睡沙发。 可程晚宁特别认床,尤其是房间内还有第二个人的情况下。如果这时候让她睡沙发,她一定会失眠。 她郁闷地朝床上扫了几眼,羡慕得不行。 此时程砚晞还没睡,正拿着遥控器切换电视频道。 程晚宁禁不住好奇瞟了几眼,竟然是一部新播出的网剧。 想不到他这种人还爱看剧。 虽然也带一点情感成分,但至少比菲雅推荐给她的无脑狗血剧正常多了。 程晚宁跑过去,揪了揪他的衣尾,昂起脸可怜巴巴地问:“能商量一件事吗?表哥。” 小姑娘肤色呈冷色调的瓷白,又生了双含情眼,乌黑瞳眸幽幽望来时,给人一种于心不忍的错觉。 “说。”他视线不离电视屏幕。 她直言道:“你能睡沙发吗?” 闻言,程砚晞蓦地放下遥控器,挑着眉眼看她:“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占了我的房间,还想让我睡沙发?” “又不是我想占的……”程晚宁没忍住嘀咕出声。 “说大声点。” 怕程砚晞生气,她有理有据地解释:“我比较认床,在沙发上睡不着。” 程砚晞还没见过连一次沙发都睡不了的。 矫情得跟公主一样,就差让仆人伺候了。 见他没有谦让的意思,程晚宁灰心地坐回沙发。 这时,程砚晞突然问:“想睡床?” “想。”她用力点头。 “行,过来吧。” 程晚宁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刚刚看程砚晞强硬的态度,她以为对方肯定不会把床让给自己,没想到一转头就同意了。 看不出来,他心肠还挺好的。 程晚宁一边在内心感叹他的善举,一边听话地跑到床前。 然而,床上的人并没有下来,而是用手拍了拍腿边的空位:“上来。” 程晚宁摸不着头脑:“上哪儿?” “床上。”说这话时,他坐在原地不动。 “你不是在床上吗?” “所以让你睡左边。” 程晚宁懵了,思绪也跟着一滞。 “不是想睡床么?” 男人倚着靠枕,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表情,薄唇轻扯,声线好听到醉人: “上来睡。” 番外3当着家人的面,餐桌下磨逼(h) 程段升的寿宴定在傍晚七点,程晚宁忙活完学校里的一大堆事,刚好赶上个结尾。 此时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程砚晞提前一步到场,为程晚宁留下了她最爱吃的几样菜。 程晚宁拉开椅子,搬出精心准备的礼物,为老爷子庆祝寿辰。 听着她的贺词,程段升忍不住埋汰旁边那位:“你这个当表哥的,也不知道给表妹树立点榜样,什么东西都得等着晚宁来。” 程砚晞懒散支着侧脸,视线慢悠悠地朝礼盒那儿飘来,没吱声。 送个礼物就能收买人心,老爷子还真是好哄。 程段升恨铁不成钢地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净知道给我添堵,没点正经事情做。你爸像你这个年纪,都成家立业抱上娃了……” 老爷子不清楚程砚晞和程晚宁之间的事,也没往那一方面联想,天天催着程砚晞做点正事,再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 实际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家孙女早就被这个“不务正业”的大孙子吃干抹净了。 程砚晞目光略斜扫了眼身侧的人,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不是已经骗到手了? 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态度,程段升气得胡须一抖一抖:“长辈跟你说话,也不知道应一句,真想把我这老骨头给气死吗?” 程砚晞终于舍得“哦”了一声。 今晚玩你孙女。 感受到旁人炙热的目光,程晚宁拿筷子的手一抖,脊背不免产生一丝凉意。 程段升不知道的是,每逢他口中蹦出类似的指责,夜晚都得变着法子折腾回她身上。 例如现在——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后揽过她的腰,捏着软肉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漫过躯体,腰下意识挺直,指尖的筷子随之掉落。 程段升注意到餐桌另一头的动静,关切询问:“怎么了?” 程晚宁慌忙摆了摆手,捡起掉落的筷子:“没、没事。” 腰间的手没有因此移开,反而愈发大胆地向下移去。一路摩挲过光滑的皮肤,挑起内裤边缘的蕾丝。 下一秒,他两指一抬,内裤跟随手指向上提拉,猝不及防地勒紧小穴,连带那两片嫩肉被挤压得变了形。 布料紧贴着肌肤,浸透下体因刺激分泌出的粘液,在内裤底部留下了一小片透明的水渍。 说不清是空气中暧昧太盛,还是男人的举动太过分,她体内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沸腾,叫嚣着将风平浪静的海面彻底掀翻。 程晚宁心里一惊,触电般地绷紧身体,抽出手攥住那条不安分的胳膊,试图让它从自己的身体上移开。 爷爷就在对面,她不敢大幅度反抗,偏偏力气又抵不过别人,很快便在气势上沦为下风。 见她两只手都藏在餐桌底下酝酝酿酿,另一头的人忽然开口:“晚宁,怎么不吃饭?” 爷爷发话,程晚宁迫不得已将胳膊放回桌面,谎称:“刚才胃有点不舒服。” 她压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情绪,努力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程砚晞玩味地睨了她一眼,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女被大孙子拱了,入土为安后都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本着一身反骨,餐桌下的肢体不再墨守成规,而是沿着缝隙进一步向更深处探索。在无比庄严的场所,挑破那根禁忌的弦。 秘密之地泛滥成灾,湿意最盛之处,阴蒂被来回揉捻,花核一颤一颤,似乎在邀请观赏者的进入。 程砚晞抽出手指的时候,带出的层层水花几乎要打湿内裤。 程晚宁像是忍耐不住般,一声难以启齿的喘息从唇齿间溢出,带着坠进生命虚无的震颤。 余颤过后,她忽然从座位上站起,粉腮烫得像是抹了一层胭脂:“我、我去上个厕所!” 筷子“啪”地拍在桌面,她不管不顾地朝卫生间跑去,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打开水龙头,沁凉的流水顺着少女细若玉瓷的指尖滚落,漫过发烫的面颊,却压不下体内的燥热。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番外4镜子前抱插(h) 程晚宁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冷水醒神之际,凛冽的气息从背后压下,完完整整地罩住她整个身子。 直至面前的镜子映入另一道人影,她才意识到程砚晞也跟了过来。 “你过来干什么?爷爷还在外面。”怕别人发现,程晚宁慌不择路地推开他,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程砚晞俯下身,气息掠过她薄红的耳垂,似戏弄猎物般好整以暇: “知道有人在门外,还敢叫得这么大声,不怕被他老人家听见?” 听到他威胁似的口吻,程晚宁一瞬间哑了音。 她想悄悄挣脱,背后的手却不怎么安分,反过来将她箍在怀里。 短袖从衣摆处向上掀起,胸罩褪去,诱人的曲线暴露在眼前,一览无余地投射在镜中。 程砚晞忍不住捏上丰盈处的那颗粉色乳豆,软绵绵的触感像是果冻。 逐渐升温的空气中淫靡更盛,程晚宁就这样被人以一个极为羞耻的姿势压在洗头台上,浑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这个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的地方。 视线愈发迷离,头顶的白炽灯折射出模糊的光晕,水龙头流出的水变成了汹涌的海啸……贪婪与欲望在情欲的作用下变得具象化,叫嚣着吞没一切。 程晚宁昂起脸,用那副任何人都不忍拒绝的姿态哀求:“换个地方,求你了……” 她本意是想让程砚晞回家再弄,谁知下一秒,她忽然感觉脚下一空,紧接着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程砚晞两手抱住她的大腿根部,把她放到自己腰上的位置,性器直挺挺地对准穴口。 这个姿势,程晚宁刚好能够看清那处不可言说的部位,以及男人粗壮的性器。 一根一根凸起的青筋盘踞在肉棒表面,看起来有些骇人。 “好啊。” 暗哑的嗓音落在耳边,浸透兴致浓郁的顽劣: “那就换个地方。” 起初,程晚宁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他以抱插的姿势打开了门,她顿时慌了:“你去哪儿?!” “卧室。” 程段升在对门的房间里休息,别墅这个点没有别人。 尽管如此,程晚宁依旧放心不下,嗓音掺着细微的哭腔:“别……” “安静点,豆芽。”程砚晞用手捂住她的嘴,两根手指调戏性质地探入口中,在舌根处翻搅,“不想被人发现,就别出声。” 伴随着动作的进行,下体抽插幅度加大,一次次顶撞在花蕊的最深处,摩擦过G点的刹那浑身发麻,是趋近于灵魂的满足感。 提心吊胆的同时,程晚宁承受着性器的一次次冲撞,整个人被迫抵在卧室门前,努力遏制自己不叫出声。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欢愉的顶峰是哭泣。 破碎,又重蹈覆辙。 25.嫉妒 延缓半拍,程晚宁反应过来。 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你也睡在床上?” 她都十五岁了,又不是小婴儿,怎么可能和表哥睡在一张床上? 况且床上还只有一套被子,一个枕头。 程砚晞反问:“不然呢,你指望我去睡沙发?” 一看就是在介意刚刚让他睡沙发的话。 程晚宁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不用了,我还是自己睡沙发吧。” 看着她颤抖的睫羽,程砚晞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沙发多硬多冷啊,就躺床上。” “这个单人床太小了,睡不下我们两个。” “你怎么知道睡不下?” 面对他的刁难,程晚宁灵机一动:“我晚上喜欢卷被子,你会盖不到的。” “没关系,你卷不过我。” “我睡觉还喜欢乱蹬,会不小心把你踢下床的。” “你踢一个看看。” ……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程晚宁找什么借口逃避,程砚晞都能完美应对。 几番对答过后,她黔驴技穷。 程砚晞逐渐没了耐心,眉骨略微下压,神色冷淡夹杂着些许不耐烦:“让你上来就上来。” 望着狭窄的床和唯一的枕头,程晚宁难以想象今夜该如何度过。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床是不是太挤了点? “我能问前台要一个枕头吗?” “随便。” 由于客人爆满的缘故,宾馆没有多余的被单,只剩下最后几个枕头。 程晚宁抱着来之不易的第二个枕头,目光四处搜寻。 这次突然被绑架到外地,她什么都没准备,也没有睡衣,只能穿酒店的一次性睡袍。 她拿着睡袍去浴室换了件衣服,手里还抱着白天穿的大白兔卫衣。 而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脖子下方,朦胧又意犹未尽的眼神道不明是什么情绪。 程晚宁正好奇着自己脖颈下面有什么,突然感觉胸前空荡荡的。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低头俯视自己的睡袍。 宾馆的睡袍只有成人款,宽大的领口难免露出胸前深邃的沟壑。凝脂如玉的肌肤半遮半掩,圆润挺拔的弧线一览无遗。 粉腮顿时像染了胭脂,一抹红晕为少女的气质平添了份娇媚,却又不显低俗。 程晚宁立即把领口往中间拉了拉,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害怕走光,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小飞龙公仔抱在胸前。 低头摆弄间,靓丽的黑发垂落在胸前,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她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多可爱。 或者可以说是诱人。 程砚晞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心田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痒。 看见她怀里粉粉嫩嫩的小飞龙娃娃,他忍不住轻嘲: “都多大了,还玩娃娃。” 面对他的嘲笑,程晚宁把娃娃搂得更紧了,撇了撇嘴。 他是流氓吗? 知道她睡衣领口大,还专门往那里盯。 程晚宁把换下来的卫衣塞进衣柜,抱着娃娃上了床。 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她把娃娃放在了两人中间的位置,化作无形的分割线。 说好的一人一半,实际上程砚晞只给她留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稍微翻个身就会掉下去。 平时独自睡在两米宽的大床上,随便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现在两人挤一张单人床,还不能挨得太近,程晚宁只好束手束脚的。 此时程砚晞还没睡,嘴里衔着根新拆出的雪茄,上身松散地靠在床头板上,长腿肆意交迭。 熏烟卷过舌苔,沿着喉咙滚了下去。被子盖住下半身,没给旁边的人留一点点。 程晚宁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揪住被褥一角使劲拖拽,终于带过来可怜的一小截。 不关灯她也就忍了,可他居然不分给她被子。 房间内,电视剧仍在播放,只不过被程砚晞调成了静音。 凝望着他的脸,那句话复又在耳边回响。 她和这个人,当着父亲和爷爷的面接吻了。 应该说是他单方面地亲了她。 可回去后,爸爸妈妈会怎么看她? 应该会大发雷霆吧。 即使程晚宁是被迫的,他们也会把这件事怪罪到她身上,因为这个动作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她不清楚程砚晞和家里人之间的恩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关系并不好。 他在挑衅他们。 并且成功了。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在终局来临之前便会消弭。 程砚晞想利用她气父亲和爷爷。 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思绪停滞,固化成朦胧的白雾。 抬眼便能看到青灰色的烟圈,是她旁边的人制造出来的。 漂浮的雾幔模糊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激起人愈发浅薄的幻想。 闻着淡淡的烟草气息,程晚宁愈发困倦。 本以为会难熬到一夜无眠,可没等程砚晞一根烟结束,她就美美入睡。 破碎的月光洒进来,为女孩的侧颜镀上一层灰调的蓝光。 薄薄的,犹如一种未经培养的美。 她是背对着程砚晞睡的,两人之间还放了一个小飞龙娃娃,似乎在有意隔开什么。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切一切,迎来了剧终。 程砚晞关掉电视,随手把遥控器丢都到一边。 垂眸望向身侧,枕边的人早已入眠。 嘴上说得那么严重,到床上还不是几分钟就睡着了。 现在,失眠的倒成了他。 女孩闭着眼,半张脸埋在被褥里。鸦羽般的睫毛覆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漂亮的脸庞在熟睡时格外恬静。 只有睡着时,她才会这么安分。 一瞬间,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大概是没位置伸展,她两只手脚紧紧抱着被褥,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恨不得与被子融为一体。 她真的很爱卷被子。 程砚晞手里的雪茄还未燃尽,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白色烟圈沿着锋利的下颚线扩散,断断续续地向远处飘去。 指尖散漫一弹,烟灰掉落,不久后连带着余烬一起熄灭。 他眉眼舒展,一向疏冷的眼睛里难得浮现出几分温情,犹如夜晚星河般静谧。 可没过几秒,温柔的目光就通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甚至……还有嫉妒。 明明只是个买来的孩子,却能在程家得到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不用伸手要,就能轻松讨得父母的爱。所有东西应有尽有,不需要她付出任何。 程允娜甚至瞒着她家里的职业,只是为了不把她牵扯进来,避免来自外界的危险。 有人毫不费力就能获取他人的关心,而有的人耗尽心思也得不到一点夸赞。 阴暗的情绪如同雪球,越滚越大。 被意志驱使着,程砚晞缓缓伸出手,不由自主地覆上女孩脆弱的脖颈。 而床上的人毫不知情,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睡得香甜,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 现在没有人能够保护她。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犹如掐死一只螳臂挡车的兔子一样简单。 程砚晞至今都不明白,程晚宁弱小得无法为家里带来任何价值,为什么还能得到宠爱。 是因为懂得在父母和长辈面前装乖吗? 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好像有点嫉妒她。 很荒唐吧。 居然嫉妒这个十五岁、没什么作用的小女孩。 不过老爷子今天的选择,总归让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不论亲情与否,他果然还是利益至上。 想到这儿,他改变了念头,将骨节分明的手从女孩纤细的脖颈上移开。 程砚晞躺下床,侧身面向左边,一手撑着腮,肆意打量那张漂亮的面孔。 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当着敌人的面睡得这么香。 他忽然扯出一丝轻笑。 还真是毫无防备啊—— 我的小表妹。 26.父母遇害 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床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程晚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看向枕边,空荡荡的枕头昭示旁人已经离开。 他还算有点人性,没有趁人之危把她杀掉。 程晚宁晃了晃脑袋,驱散浓浓的倦意,第一时间撬起了门锁。 房门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她忽然想起,这家酒店的套房是双层保险,进出都需要门卡。 见这条路行不通,程晚宁改变路径,准备从窗户翻下去,却发现连仅有的通风口也被锁死。 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留。 心如死灰的她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寻找自己被没收的手机和挎包。 套房里不出意外地没有寻到踪影,东西大概率是被他随身带走了。 程晚宁正构思着如何找机会逃跑,门毫无征兆地从外推开。 策划绑架案的主使迎面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咔哒”一声,房门自动上了锁,破碎的希望一同湮灭。 他睨了眼程晚宁换好的卫衣,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醒不久。” 她起得很匆忙,衣服领子没理好,秀发顶部翘起来两撮,像未经打理的呆毛。 不难猜到,她刚才在忙活些什么。 程砚晞一语道破:“你撬锁了?” 她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殊不知,眼底盛满的诧异直接出卖了她的行径。 见状,程砚晞轻扯薄唇,不由嘲笑她的天真:“声音太大了,在另一头都能听到。” 这豆芽是真好骗,随便套一下话,都不需要用什么手段,自己就上赶着承认了,而后还傻傻地问他怎么知道的。 被他直言戳破,程晚宁有些丢脸,干脆将心思袒露在外:“表哥,能先把我的包还给我吗?” “包里装的什么?” “餐巾纸、充电器……还有一些日常用品。” 程砚晞谅她也不敢骗自己,随手拎起床边的小粉包丢了出去,立即被对方小心翼翼地接住。 “表哥,我想回家。” 程晚宁顶着一张卖萌必成功的脸,鼓着腮帮,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恳求。 程砚晞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苏妲己,装装可爱就能迷惑人心。 若是换作有点良心的人,可能还真抵不住她那套委屈的小表情,心一软就把她放了。 可惜他没有良心。 程晚宁猜到爸妈会担心自己,悄悄打探:“是不是有人过来找我了?” 程砚晞淡淡“嗯”了声,神色却有细微的变化。 程晚宁没在意这么多,急着追问:“那有我家人的消息吗……” 说到家人,其实程砚晞也是她的家人。 可程晚宁总是下意识将他划分在范围之外,这让他十分不悦。 想到这儿,程砚晞不禁蹙眉,而后嗤笑一声:“你是说宗奎恩和程允娜那两个废物么?” 没等床上的人开口,他就将其打断:“很可惜,他们已经死了。” 话音落下,程晚宁大脑一片空白。 浑身血液顷刻间变得僵冷,留下难以言喻的撕裂痛感。 她似乎丧失了文字理解能力,情绪激动地攥住眼前人的胳膊,如同抓住最后一缕希望:“你是骗我的……对吧?”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程砚晞只是在进行一场无聊的玩笑,像以往一样吓唬她。 然而,这次程砚晞并没有给予回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方才的话题:“今天凌晨他们就查到了你所在的大致区域,不过泄露了行踪,刚下飞机就进了别人的圈套,被埋伏的雇佣兵杀死。” 深海蛰伏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略带惋惜的语气大概只是表面功夫,让人听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近在咫尺的天空坍塌,世界扭曲地失去颜色。 面对残忍的事实,程晚宁眼神一瞬间变得空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死呢……” 干涸的眼泪凝固在尾睫,它跨不过时间,也无法拥抱眼前的虚影。 脑海里炸出的大片烟花让她听不见任何杂音,只剩下极重的耳鸣,心脏在以疯涨的速度变质、腐烂。 不可能啊。 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呢?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突然死掉呢? 为什么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攻击他们?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 爸妈不会抛下她的,他们可是最好的家人。 最好的家人……怎么能随随便便死掉呢? 27.万念俱灰 身体挣扎喘息着,消化内部的痉挛。 在程晚宁的印象中,爸妈只是正常职业。既然是普通人,为什么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且他们是私下行动,怎么会对外泄露行踪?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 可谁会这样做? 昨天早晨,程砚晞与宗奎恩对峙的画面历历在目,让程晚宁想到了一种可能—— “是你吧?”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受到巨大打击时,人们往往不会竭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相反,他们会陷入濒死般淡漠无力的状态。 那是一种绝望,最接近死亡的万念俱灰。 程砚晞没听明白,只是惊讶于她的变化:“什么?” 天花板吊灯的光影错落在细秀的眉眼,她抬起头,眼里无悲无喜: “是你干的吧?他们遭到袭击。”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怀疑到自己身上,程砚晞微怔片刻,随后否认得干脆:“不是。” 他确实讨厌宗奎恩和程允娜,也考虑过在这笔交易后动手。但这次程氏夫妇出事,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可程晚宁的第一反应,就是程砚晞干的。 “因为昨天爷爷在码头拿枪指着你,你心生恨意,所以想除掉他们。于是你绑架了我,引我爸妈过来,然后把落地点告诉别人,让雇佣兵提前埋伏在周围,从暗处袭击刚下飞机的他们。” “是这样吧,表哥?” 依旧是那双漂亮甜美的脸蛋,此刻却褪去了天真的气质,平日顾盼生辉的美目渐似寒泉般清冷。 这也怪不得程晚宁。第一天刚被绑架,第二天父母就在来的路上遇袭。如此巧合的时间,任谁都会怀疑到程砚晞头上。 她的推测合情合理,只不过猜错了最关键的主谋。 面对她的怒火和质疑,程砚晞只是重申了一遍:“我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程晚宁自然不相信,恼怒地瞪着他,一味发泄自己的情绪,“我又不傻,你以为用这种话骗我就能糊弄过去?他们是来找我的,只有你才知道他们的位置!” 坚定又憎恨的神情,似乎百分百确信凶手就是面前的男人。 除此之外,程晚宁也想不到别人。 她对父母的职业一无所知,更不了解他们的人脉,眼下能想到的、最符合凶手动机的,只有程砚晞。 ——她的表哥。 程晚宁跪坐在床上,垂着脑袋,用冷静到可怕的音调吐出两个字: “畜牲。” 程砚晞的目光一寸寸凉下去:“你说什么?” 在泰国,“畜牲”的含义极度侮辱人,堪称骂人最狠的话。随便说出去,甚至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程晚宁哪里还在乎这些,受到巨大冲击的头脑驱散了一切理智。 “我说,你个畜牲。” 她昂起头,用那双失去光彩的眸子仰视他。 她早已忘了这是芭提雅的酒店,开始不顾后果地痛骂: “他们是杀了你爸还是杀了你妈,值得你记恨到这个地步?不过看你对家里人的态度,他们就算杀死你爸,你也不会有丝毫难过吧?” “是因为从小在家没人疼没人爱,所以性格扭曲,嫉妒别人吗?他们过得好,你就眼红,想把他们都弄死。可悲的是你即便杀了他们,取代他们的位置,依旧没有人会看你一眼,因为你是个自私自利的垃圾,垃圾永远不配得到别人的信任和喜爱!做了这么多坏事,你母亲死掉都是活该……” 程晚宁见过程国伟几次,但从来没见过程砚晞的母亲。后来程允娜告诉她,宋娅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程晚宁不了解表哥家的事,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亏她当时还觉得他有点惨,现在想想,自己的同情心简直喂了狗。 要是早知道程砚晞是这种人,她都会觉得他活该。 程砚晞这种败类,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真心,哪怕只有片刻,她都会替自己不值。 程晚宁承认自己的话十分刻薄恶毒,可她无法克制自己体内翻天覆地的情绪。 爸妈是被程砚晞杀死的,她必须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只有他才能承受得起这些话。 ——他必须承受。 程晚宁红着眼圈,一双甜美的眼睛里蕴含着世界上最浓稠的恨意:“你知道吗?垃圾是不配得到任何人喜欢的!即便死了,都不会有人在乎……” 她一边痛斥他的罪行,一边因愤怒而不自觉地拔高音量。 话还未完,重心蓦然失衡一瞬。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床上。 眼里的世界顷刻间破碎,天旋地转间,一双冰凉的手覆上她纤细的脖颈。 异样的触感袭来,她整个身子抖了一下。还没等她看清眼前的场景,那双手就紧接着掐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是极具压迫的窒息感。 “骂完了?” 身上人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狠狠掐住女孩脆弱的脖颈,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拧断。 下手如此之狠,面上的表情却不变,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听你骂了这么久,我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了?”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和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程晚宁被扼住咽喉,上半身动弹不得,只能拼命用手推他。 她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指甲特长。 尖锐的指甲嵌进薄衫,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抓痕,用力得几乎要划破衣裳。 见对方无动于衷,程晚宁改变思路,拽着那双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往外掰。 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对于专业训练人士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反抗只会消耗她的体力,为她徒增疲惫而已。 无论程晚宁怎么反抗,掐住她脖颈的手都没有丝毫松懈,甚至愈发用力。 程砚晞欣赏着她垂死挣扎的表情,如同离开水域的鱼儿,努力在甲板上跳动,最终却也只能在濒死之际翻个身。 “我是畜牲,你是什么?”他睑下眼眸,唇角的弧度极为轻蔑,“小畜生?” 他们可是一家的。 程晚宁没说话,昂起头凝视着他。 不得不承认,她胆子的确很大。即便受到生命威胁,眼里也没有一点害怕的情绪,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倒像是不屑。 这一点,比程砚晞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厉害。 无论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还是手染鲜血的雇佣兵,只要是人,面对死亡都会有所惧怕,只是恐惧的程度不同而已。 可从这个年仅十五的小女孩眼中,他却没有寻到丝毫害怕的迹象。 程砚晞不知道她是被吓傻了还是真无畏,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刺激她: “不过你妈妈也真够傻的,放着宗奎恩留给她的活命机会不要,非要跑回来救他。” 或许是受自身家庭的影响,程砚晞只觉得他们很蠢,什么人能够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程国伟能为了利益,把自己的妻子送到敌人手里,任他们杀死;宗奎恩却能站在程允娜面前,帮她挡子弹。 本来有人护着,程允娜是可以跑掉的。可她宁愿陪丈夫一起送死,也不愿意独自离开。 “你说,为了他人送命,是不是一个很蠢的行为?” 令人窒息的空气蒸发悲恸与决绝,颓败的源头袒露。 没有戏剧化的竭斯底里或绝望悲哀的渴求,程晚宁脑袋嗡嗡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冷风灌进眼眸,喉咙被掐得生疼,胸腔堆满沉甸甸的窒息感,随时可能断气而亡。 只要身上的人愿意,他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拧断她的脖颈。 可即便是这样,程晚宁也没有求饶的打算,反而紧咬牙关,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嘴边吐字清晰地骂着—— “畜牲。” 其实她有时真的挺倔。一旦有人触碰到自己的底线,无论那个人多厉害,她都会想尽办法弄死他,至少也要从他身上咬块肉下来。 27.同类 听完程砚晞残忍的描述和轻飘飘的嘲笑,程晚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真理之塔轰然倒塌,伊甸园的果实腐烂。当一切信仰颠覆,就是人彻底绝望之时。 绝望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所以当她笑着骂出那句“畜牲”时,是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的。 她只知道自己想骂憎恶之人,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她都无所谓。 毕竟前十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讨厌的人都会被她整得很惨。 然而这次,她大概是踢到铁板了。 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暴徒,两个字音刚落下,程砚晞就腾出一只手去摸床头柜的小刀。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晚宁一惊,双手扑腾着想把他推开。 即使掐在脖颈上的手少了一只,巨大的力量差下,程晚宁依旧抵抗不了分毫。 情急之下,她仰起头,狠狠朝程砚晞的小臂上咬去—— 虎牙不仅仅有可爱的作用,还特别尖,咬人时比普通牙齿要疼得多。 程砚晞眉头紧蹙,抽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改钳住她的下颚: “你属狗的?” 其实按生肖来算,她还真是属狗的。 他“啧”了声,冷不丁地威胁:“再咬人,就把你的虎牙全部敲碎。”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无法动弹,身下被桎梏住的人没有反抗,只有眼神还坚持愤恨地瞪着他。 真是死性不改。 “刚刚是这条舌头在骂人吧?” 说着,程砚晞捎来床头的水果刀,另一只手掐得更紧。 和其他坏人不同,程砚晞很少发火。可程晚宁清楚,他轻描淡写的威胁,远比其他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恐怖。 随着指关节收紧,程晚宁柔软的脸蛋被挤压得变了形,嘴巴被迫张开一条缝,刚好够刀尖伸进去。 刀锋贴到嘴唇的那一刻,程晚宁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 如果是直接把她掐死或捅她一刀,她都不会这么害怕。 可她受不了身体某一部位被活生生割下的感觉,这比死亡更残忍。 她不怕死,怕折磨。 仇恨的怒火湮灭于此,无法幻想的恐惧来袭。悲哀烧进五脏六腑,蒸腾为眼眶中满溢的一滴泪。 冰凉的刀刃抵上舌尖,程晚宁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她就会从此变成一个哑巴。 父母已经遇害,她不想稀里糊涂地成为下一个被杀掉的人。 由于下颚被钳住,程晚宁只能发出类似“呜呜”的呻吟。 情急之下,她拼命用手攥住刀柄,吃力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不要!” 对不起……我……” 大脑在紧急时刻突然宕机,程晚宁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脱险,只能用最朴实无华的道歉方式,希望能缓解一分对方的怒气。 值得庆幸的是,程砚晞没再继续手上的动作,而是把刀刃停在了那儿:“你什么?” “……我不应该骂你,对不起。”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见。 睫毛焉巴巴地耷拉着,别开的眼睛泛着水光。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听到满意的答案,程砚晞松开手,把水果刀往地上一丢。 “哐当”的落地声,昭示着清晨闹剧的结束。 真狼狈。 程晚宁当然不甘心。 如果不是受到威胁,她死都不想和杀害父母的仇人道歉求饶。 程晚宁撑着床坐起,翻了翻因长时间压迫而麻掉的手腕,静静地平复着呼吸,消化掉刚刚惊恐的情绪。 通红的眼眶死死盯着程砚晞转过身的背影,眼里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阴翳,仿佛在等待一个机会反咬。 他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命运如此刻薄不公,至善之人一无所有,作恶之人事事如愿。 罪恶燃烧于阴霾之上,杀戮性的灾难降临于世。悲怆人性摧毁伟大光辉,万物被搅得混混沌沌。 踩着别人的尸体欲承冠冕,就要做好随时被行刺的准备。 毕竟,该死的恶人,就应当得到惩罚。 残酷的现实与偏激的思想碰撞,使大脑越来越不受控制,仿佛已经脱离她的肉身,形成独立的个体。 善恶没有绝对的标杆。 一切由她定义。 程砚晞转身的瞬间,床上的人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 察觉到异样的他立即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Sig Sauer P320手枪,以其小巧轻便和弹药高容量的特点着称,方便运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枪并不是程砚晞的,也不是帕比罗或辉子的。 那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泰国持枪有条件限制,必须年满20岁,且通过考核者,才能向有关部门申请获得持枪证。 在年龄未达标且无持枪证的情况下,通过任何途径获取枪支都是非法的。一经发现,会遭到严厉的处罚。 程砚晞不在乎所谓法律的准则,毕竟他从没遵守过。 可重点在于,对方是程晚宁。 天天装得人畜无害,实际上也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真是颠覆他的认知。 程砚晞倒也不怕,直直对上她的枪口,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用:“这枪是宗奎恩给你的?” 一个小女孩,有胆子买枪也没胆子开枪。 哦,差点忘了,她还真杀过人。 不过这种新手,开枪不会熟练到哪里去。这个距离,足够他在开枪的瞬间躲开了。 “不是,我自己的枪。”阴影短暂地掠过脸庞,嘴角牵扯起意味不明的诡秘笑容。 下一秒,程晚宁快速上提枪身,同时反方向推套筒,利用惯性完成单手上膛。 整个过程熟练流畅,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十五岁女生。 枪口对准的人微怔半秒。 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这个。 她是铁了心想要杀他。 这个表情,跟五年前的一模一样。 近乎痴狂的神色,发自内心的残忍快感,以及贪婪的、无法压抑的欲望。 而程砚晞,正是唯一一个见证过的人。 所以他才会认为——他们是同类。 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蒙尘已久的表情会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差点就跟其他人一样,信了她天真的外表。 盯着枪口对峙之际,程砚晞感叹着自己最近还真是水逆。 接连两天被人拿枪顶着脑袋,放在以前,可是几年都难得一见的。 他从来没被女生拿枪指过。 而这个人,居然是自己年幼的表妹。 与此同时,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程晚宁心里一惊,等抬眼望过去的时候,门已经被破开。 外面站了两个人,正拿枪对准自己。 不止辉子,帕比罗也跟了过来,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看得程晚宁心里一凉。 周围全是程砚晞的人,不仅如此,只要宾馆的工作人员收到消息,所有人就会立刻赶来。他们不管程晚宁的死活,只要她敢开枪,就会有无数子弹朝她飞来。 举枪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好在程晚宁攥得紧,枪才没有掉下。 她讨厌与众人为敌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无比悲哀的落寞。 可惜发生对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你说对吗?菲雅。 还有我的表哥,程砚晞。 直到这一刻,程晚宁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在某些方面和程砚晞很像。 比如——病态的天性。 后天培养的人格为潜在本质披上了保护色,为了保护自身不受伤害,大脑下意识进行了记忆筛选,以至于她对某些创伤性时刻的回忆一无所知。 满溢的忧伤堆积在湿漉漉的胸腔左部,悼念庇护所破碎的哀鸣。 半阖着的眼皮压下褶皱,昭示着已经筋疲力竭。 程晚宁心一横,不顾一切地扣动扳机。 就在子弹发出的前一秒,枪支忽然被人打偏,沿着直线掉落。 她慌乱去捡,却眼睁睁地看见手枪被另一个人拿起。 程砚晞拽着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过来,接着用枪抵住她的脑袋。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他冷笑一声,嗤嘲着凑近。 他真该管管这个不听话的晚辈了,居然敢对着表哥开枪。 视线慢悠悠地飘向前方的窗户,程砚晞顿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主意,薄唇似笑而非地挑起: “听说这家酒店的三楼距离地面有十五米。你猜,这么高的距离,掉下去会不会摔死?” 闻言,程晚宁心尖一颤。还没开口,整个人就被粗暴地拎起,往后方拖去。 她当然明白他要干什么,可她无力阻止。刚刚的举动,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程砚晞掐着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提着她往窗外送。不知不觉间,程晚宁的半个身子已经在窗外悬空。 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从十五米高的地方掉下去。 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偏偏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程晚宁的大脑,思维停滞,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秒,便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察觉到手里的人没了动静,程砚晞立即探了下她的鼻息。 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话说回来,她体质还真差,什么都没做就晕了。 门口的辉子提醒他:“晞哥,伏击的人找到了,在牢里关着。” 闻言,程砚晞总算将视线移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带我去。” 28.同类 听完程砚晞残忍的描述和轻飘飘的嘲笑,程晚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真理之塔轰然倒塌,伊甸园的果实腐烂。当一切信仰颠覆,就是人彻底绝望之时。 绝望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所以当她笑着骂出那句“畜牲”时,是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的。 她只知道自己想骂憎恶之人,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她都无所谓。 毕竟前十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讨厌的人都会被她整得很惨。 然而这次,她大概是踢到铁板了。 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暴徒,两个字音刚落下,程砚晞就腾出一只手去摸床头柜的小刀。 察觉到他的动作,程晚宁一惊,双手扑腾着想把他推开。 即使掐在脖颈上的手少了一只,巨大的力量差下,程晚宁依旧抵抗不了分毫。 情急之下,她仰起头,狠狠朝程砚晞的小臂上咬去—— 虎牙不仅仅有可爱的作用,还特别尖,咬人时比普通牙齿要疼得多。 程砚晞眉头紧蹙,抽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改钳住她的下颚: “你属狗的?” 其实按生肖来算,她还真是属狗的。 他“啧”了声,冷不丁地威胁:“再咬人,就把你的虎牙全部敲碎。”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无法动弹,身下被桎梏住的人没有反抗,只有眼神还坚持愤恨地瞪着他。 真是死性不改。 “刚刚是这条舌头在骂人吧?” 说着,程砚晞捎来床头的水果刀,另一只手掐得更紧。 和其他坏人不同,程砚晞很少发火。可程晚宁清楚,他轻描淡写的威胁,远比其他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恐怖。 随着指关节收紧,程晚宁柔软的脸蛋被挤压得变了形,嘴巴被迫张开一条缝,刚好够刀尖伸进去。 刀锋贴到嘴唇的那一刻,程晚宁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 如果是直接把她掐死或捅她一刀,她都不会这么害怕。 可她受不了身体某一部位被活生生割下的感觉,这比死亡更残忍。 她不怕死,怕折磨。 仇恨的怒火湮灭于此,无法幻想的恐惧来袭。悲哀烧进五脏六腑,蒸腾为眼眶中满溢的一滴泪。 冰凉的刀刃抵上舌尖,程晚宁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她就会从此变成一个哑巴。 父母已经遇害,她不想稀里糊涂地成为下一个被杀掉的人。 由于下颚被钳住,程晚宁只能发出类似“呜呜”的呻吟。 情急之下,她拼命用手攥住刀柄,吃力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不要!” 对不起……我……” 大脑在紧急时刻突然宕机,程晚宁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脱险,只能用最朴实无华的道歉方式,希望能缓解一分对方的怒气。 值得庆幸的是,程砚晞没再继续手上的动作,而是把刀刃停在了那儿:“你什么?” “……我不应该骂你,对不起。”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听不见。 睫毛焉巴巴地耷拉着,别开的眼睛泛着水光。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听到满意的答案,程砚晞松开手,把水果刀往地上一丢。 “哐当”的落地声,昭示着清晨闹剧的结束。 真狼狈。 程晚宁当然不甘心。 如果不是受到威胁,她死都不想和杀害父母的仇人道歉求饶。 程晚宁撑着床坐起,翻了翻因长时间压迫而麻掉的手腕,静静地平复着呼吸,消化掉刚刚惊恐的情绪。 通红的眼眶死死盯着程砚晞转过身的背影,眼里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阴翳,仿佛在等待一个机会反咬。 他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命运如此刻薄不公,至善之人一无所有,作恶之人事事如愿。 罪恶燃烧于阴霾之上,杀戮性的灾难降临于世。悲怆人性摧毁伟大光辉,万物被搅得混混沌沌。 踩着别人的尸体欲承冠冕,就要做好随时被行刺的准备。 毕竟,该死的恶人,就应当得到惩罚。 残酷的现实与偏激的思想碰撞,使大脑越来越不受控制,仿佛已经脱离她的肉身,形成独立的个体。 善恶没有绝对的标杆。 一切由她定义。 程砚晞转身的瞬间,床上的人从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 察觉到异样的他立即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Sig Sauer P320手枪,以其小巧轻便和弹药高容量的特点着称,方便运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枪并不是程砚晞的,也不是帕比罗或辉子的。 那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泰国持枪有条件限制,必须年满20岁,且通过考核者,才能向有关部门申请获得持枪证。 在年龄未达标且无持枪证的情况下,通过任何途径获取枪支都是非法的。一经发现,会遭到严厉的处罚。 程砚晞不在乎所谓法律的准则,毕竟他从没遵守过。 可重点在于,对方是程晚宁。 天天装得人畜无害,实际上也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真是颠覆他的认知。 程砚晞倒也不怕,直直对上她的枪口,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用:“这枪是宗奎恩给你的?” 一个小女孩,有胆子买枪也没胆子开枪。 哦,差点忘了,她还真杀过人。 不过这种新手,开枪不会熟练到哪里去。这个距离,足够他在开枪的瞬间躲开了。 “不是,我自己的枪。”阴影短暂地掠过脸庞,嘴角牵扯起意味不明的诡秘笑容。 下一秒,程晚宁快速上提枪身,同时反方向推套筒,利用惯性完成单手上膛。 整个过程熟练流畅,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十五岁女生。 枪口对准的人微怔半秒。 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这个。 她是铁了心想要杀他。 这个表情,跟五年前的一模一样。 近乎痴狂的神色,发自内心的残忍快感,以及贪婪的、无法压抑的欲望。 而程砚晞,正是唯一一个见证过的人。 所以他才会认为——他们是同类。 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个蒙尘已久的表情会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差点就跟其他人一样,信了她天真的外表。 盯着枪口对峙之际,程砚晞感叹着自己最近还真是水逆。 接连两天被人拿枪顶着脑袋,放在以前,可是几年都难得一见的。 他从来没被女生拿枪指过。 而这个人,居然是自己年幼的表妹。 与此同时,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程晚宁心里一惊,等抬眼望过去的时候,门已经被破开。 外面站了两个人,正拿枪对准自己。 不止辉子,帕比罗也跟了过来,手里黑洞洞的枪口看得程晚宁心里一凉。 周围全是程砚晞的人,不仅如此,只要宾馆的工作人员收到消息,所有人就会立刻赶来。他们不管程晚宁的死活,只要她敢开枪,就会有无数子弹朝她飞来。 举枪的手没忍住抖了一下,好在程晚宁攥得紧,枪才没有掉下。 她讨厌与众人为敌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无比悲哀的落寞。 可惜发生对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你说对吗?菲雅。 还有我的表哥,程砚晞。 直到这一刻,程晚宁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在某些方面和程砚晞很像。 比如——病态的天性。 后天培养的人格为潜在本质披上了保护色,为了保护自身不受伤害,大脑下意识进行了记忆筛选,以至于她对某些创伤性时刻的回忆一无所知。 满溢的忧伤堆积在湿漉漉的胸腔左部,悼念庇护所破碎的哀鸣。 半阖着的眼皮压下褶皱,昭示着已经筋疲力竭。 程晚宁心一横,不顾一切地扣动扳机。 就在子弹发出的前一秒,枪支忽然被人打偏,沿着直线掉落。 她慌乱去捡,却眼睁睁地看见手枪被另一个人拿起。 程砚晞拽着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过来,接着用枪抵住她的脑袋。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他冷笑一声,嗤嘲着凑近。 他真该管管这个不听话的晚辈了,居然敢对着表哥开枪。 视线慢悠悠地飘向前方的窗户,程砚晞顿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主意,薄唇似笑而非地挑起: “听说这家酒店的三楼距离地面有十五米。你猜,这么高的距离,掉下去会不会摔死?” 闻言,程晚宁心尖一颤。还没开口,整个人就被粗暴地拎起,往后方拖去。 她当然明白他要干什么,可她无力阻止。刚刚的举动,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程砚晞掐着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提着她往窗外送。不知不觉间,程晚宁的半个身子已经在窗外悬空。 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从十五米高的地方掉下去。 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偏偏这时,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程晚宁的大脑,思维停滞,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秒,便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察觉到手里的人没了动静,程砚晞立即探了下她的鼻息。 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话说回来,她体质还真差,什么都没做就晕了。 门口的辉子提醒他:“晞哥,伏击的人找到了,在牢里关着。” 闻言,程砚晞总算将视线移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带我去。” 29.地下监牢 朦胧的意识逐渐恢复,程晚宁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一辆车上。 看到同样在后座的帕比罗,她瞬间明白了这是谁的车。 帕比罗与她挨得最近,也是最先发现她醒来的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程晚宁的头还是很晕,像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恶战,“我是睡着了吗?” “你不记得了?你早上突然在宾馆里晕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样子怪吓人的。” 程晚宁费力地从座椅上爬起,扶着额头,努力回想晕倒前发生的事。 她貌似……把程砚晞骂了一顿。 还朝他开了枪。 见对方有些神志不清,帕比罗关心地问:“你有低血糖吗?” “没有。”她天天吃糖,哪来的低血糖。 程晚宁身上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以前发生过好几次。昏迷过后,记忆仿佛被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地拼凑到一起。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明知道拿枪对准程砚晞只有死路一条,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大脑急切的渴望,道德底线下潜。她跟随内心本能的欲望指引,下意识做出惊人之举,却为日后的自己埋下了大坑。 眼下,程砚晞就坐在斜前方的副驾驶,一抬眼便能望到的位置。 车子沿繁华的市中心往外开,窗外的鸣笛声逐渐减小,缄默在疾驰中变得更加漫长。 程晚宁环顾周围陌生的建筑物,揪住衣角的手愈发不安:“我们要去哪儿?” 不会是因为早上朝程砚晞开了一枪,现在要把她抛尸荒野了吧? “去监牢,我们关押犯人的地方。” “你们要把我关起来吗?” 帕比罗觉得她好可爱:“你乖一点,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我可以不去吗?”程晚宁眨巴着眼,蜷曲卷翘的睫毛上泛着水雾,颤动的弧度动人。 就凭她早上的行为,他们都能把她吊起来打死。 “你不想见见杀害你父母的人吗?他们就在那里。” 听到关键字,程晚宁下意识朝斜前方瞥了一眼,靠着椅背的人正事不关己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杀害她父母的凶手……不就在车内吗? 难道……真的是她弄错了? 回想起早上,她不仅骂了他、咬了他,甚至还用枪指着他。 程晚宁越想越心虚,额头窘迫的汗珠浸湿了刘海,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惴惴不安。 偏偏帕比罗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胆子挺大的,我还没见过有几个人敢这样拿枪指着晞哥。” 早上起床,帕比罗和辉子来找程砚晞汇合。走到门口时,却听见房内有争吵声。 身为他的部下,他们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保护雇主的安全,于是强行破开了房门。 然而下一秒,极为震撼的一幕映入眼帘—— 想象中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昨天跟在几人后面的小尾巴。 无论是胆量,还是用枪的熟练度,程晚宁都给了人极大的意外。 从昨天目睹死人的反应,到今早亲自动手,她一直在刷新别人对她外貌的软弱认知。 可惜就是身体素质太差,力量跟不上行动,不然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帕比罗禁不住好奇打探:“我想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枪?” “我十岁时出了场车祸,醒来后它就在病房里。” 这种级别的谎言糊弄不了他,帕比罗轻嗤一声:“少骗我了,你的意思是它自己跑进去的?” “我觉得……应该是吧。”程晚宁实在想不到该如何表达。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这枪确实是莫名其妙出现的。 小时候昏迷过一次,从病床上醒来后,就瞧见床头放着把枪。 看见它的时候,程晚宁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只见过大人用枪,年仅十岁的自己怎么可能拥有这种东西? 程晚宁一开始以为手枪是父母送给自己的,可后来发现并不是。他们没有提及任何相关内容,只是询问她身体怎么样。 那把枪来得蹊跷,她不敢告诉爸妈,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手枪是短柄,比普通款小巧得多。她把它藏在医用床头柜的抽屉里,出院时顺手带回了家。 因为家庭的缘故,程晚宁从小就经常被犯罪分子绑架。再三考虑之下,她决定把枪留下来自保。 出院后,她开始上网搜索开枪、换弹的教程,并偷偷在没人的地方对着景物练习,不久后便掌握了枪械的使用方法。 为了保护自己,她大部分时间会把枪支带在身边,通常藏在书包内部的夹层。但为了防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极少拿出来。 当然,也有忘带的时候,比如在小巷撞见程砚晞杀人的那晚。 对于程晚宁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帕比罗自然不信。但看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样子,他也没再追问。 - 经过半小时的颠簸,程晚宁被带到了一个类似地下室的监牢,里面很大,关押着数不清的犯人。 下了台阶往前,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下子重起来,遍地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那是长期杀戮留下的痕迹。 耳边时不时传来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常年不见天日的犯人在这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途径一间牢房时,程晚宁听到右侧传来动物撕咬的啃食声,以及来自男人的哀嚎。 肩胛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震颤从皮肤表面渗进骨骼,蔓延至心脏末梢。 她下意识望向动静来源,只见牢房中央矗立着一座大十字架,上面绑了个男人,下方赫然有一只中型犬类正在啃咬他的腿骨。 动物不知道这是什么肉,只以为是它的食物,毫不客气地享用着,很快就把男人小腿的皮肉啃食干净。 前一秒还是正常的腿部,眨眼间已经露出瘆人的白骨。 触目惊心的画面配上男人痛苦的呻吟,宛如来自噩梦的序曲。 程晚宁想询问帕比罗这个男人的情况,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眼下只有询问挨得最近的程砚晞,可他们早上才刚发生过矛盾。 程砚晞大概还在生气,一路上都没跟她说过话。虽然暂时没把她怎么样,但程晚宁总觉得隐隐不安。 她不想叫他表哥,于是厚着脸皮拽了拽他的衣角:“我能问下,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吗?” 这里的人都是他关起来的,他肯定知道原因。 程砚晞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眼,处刑室中间绑着一个昨天逃跑被抓回来的男人。 “他想逃跑,但被守卫发现了。” 程晚宁不敢相信:“只是这样?” 仅仅是逃跑未遂,就要被施以这种酷刑。 程砚晞挑了挑眉,反问:“不然你还想怎样?” 没把她关进去就不错了,还有闲心同情起别人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早上这事就这么完了?” 程晚宁压下心底的起伏,佯装镇定道:“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把我关进去吗?” 很多人折磨别人,是为了欣赏受害者低声下气的可怜模样。他们热衷于聆听别人的哀求,这会使他们倍感兴奋。 面对这样的人,她努力想表现得什么都不在乎,以降低对方的折磨欲,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出卖了她。 程砚晞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睨了她一眼:“你抖什么?” “我有点冷。”程晚宁死鸭子嘴硬。 “处刑室里有烧铁,要不要帮你暖一暖?”天生优越的嗓音被他故意压低,敛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听到这儿,程晚宁再也坚持不住,慌慌张张地丢下一句“不用”,随后落荒而逃地跑到帕比罗和辉子旁边。 程砚晞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 早上才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模样,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人人都怕酷刑,而恐惧的源头主要来自于疼痛和死亡。 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才被迫接受日复一日的折磨。 可连死都不在乎的人,还会怕折磨吗?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 地牢面积极广,几人弯弯绕绕,终于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这里的犯人有等级划分,最靠里的十几个牢房,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即将被处死的重刑犯。而他们在死前,必然也要经历不少折磨。 脚下布满了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各个牢房内部,看得程晚宁脊背发凉。 她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需要被这样对待。 又或者说,这只是程砚晞的个人意思。他讨厌谁,谁就会遭殃。 那么,他讨厌她吗? 因为早上的事,一气之下把她关起来也说不定。 面前的牢房有点特别,它是特别打造的,外部不是铁栏杆形成,而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一堵墙,只有中间一扇门能够通过,且是锁死的。站在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伴随着钥匙开锁的声音,程晚宁整颗心悬了起来,堵在门口不动,下一秒就被后面的人推了进去。 她差点摔倒,踉踉跄跄地扶住墙向里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面孔。 一对中年男女被绑在角落,看样子是夫妻。 不出意外,这两人才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真正的袭击者。 男人名叫泰德,在埋伏完宗奎恩和程允娜后,第一时间带着妻子出境。 程家不是好惹的,若不是背后有可靠之人的消息和帮助,这次袭击不可能成功。而两人遇害的消息一旦传出,幕后主使必定会遭到追捕。 泰德打算坐下午的黑船偷渡到马来西亚,那儿有他们的保护网。可两人刚登上船,就被程砚晞安插在码头的工作人员抓获。 就这样,泰德和妻子被丢进程砚晞的私人地牢,刚进来没两小时,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脸上、胸口、腿上……全都是被藤条抽出的血痕,手臂还有被烫伤的痕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泰德伤势如此严重,旁边的妻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被划烂的皮肤渗出鲜血,将衣服染成了纯血色。 短短两个小时,他们就已经由袭击者的身份,变成饱受折磨的被害者姿态。可怜到让人多看一眼,都快要心悸、窒息的程度。 这份悲惨的姿态不是伪装,而是被眼前这个男人赋予的。 程晚宁痛恨泰德,痛恨他和他的妻子残忍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她巴不得他们立即死去,尝尝父母濒死之际的绝望与悲哀,可看到这副景象,却又止不住地心颤。 他们不值得同情,她畏惧的是程砚晞的狠心。 今天遭殃的是泰氏夫妇,那么后面……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她? 疯子的世界从未有过这般死寂,只余一地血淋淋的悲哀。 程晚宁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泰德,然而在她进门的那一瞬间,对方却异常激动,甚至忘记了手脚缠绕的枷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见状,旁边的看守员给了他们一脚,警告他们安分点。 可轻描淡写的口头警告已经无法遏制泰德激动的情绪,他望向程晚宁的眼神始终充满了愤恨。 混乱中,程晚宁听见了几个字—— 毒贩的女儿。 30.想看她杀人的样子 无比清晰的五个字落入程晚宁耳中,如同惊雷劈中,她僵化在原地。 大脑短暂的宕机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但她确信对方说的就是自己,因为这座牢房里没有别的女性。 什么叫……毒贩的女儿? 他们在说什么?爸妈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毒贩? 真是被折磨疯了。 消化良久,程晚宁勉强遏制住震惊的情绪,敛了敛声调,好声询问:“你说……” 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激动,还得从这两人口中套出一些线索。 谁知,她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对方愤怒的嗓音打断: “毒贩的女儿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哪天,你也会跟你爸妈一样被人开枪打死!” 见到程晚宁时,他们甚至比面对程砚晞还要激动。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这只是第一次见面。 程晚宁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他们怎么可能是……” 她宁愿相信这两个人是疯了,也不愿接受血淋淋的事实。 程砚晞走到泰德跟前:“我很好奇,你和宗奎恩明明是合作关系,为什么要刺杀他?” 提到那个人,泰德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上一秒的颓然瞬间消散,眼里只余仇恨的怒火: “合作?他为了控制我们,给我年仅十岁的儿子注射毒品……这样的畜牲,早就该死了!” 泰德和宗奎恩的合作中,两人出现了利益分歧。为了使对方言计听从,宗奎恩让他年幼的儿子染上了毒瘾。 这群人总是如此,擅长缩小自己的罪恶,伤害别人时多残忍都不为过,而一旦被人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就会变得嫉恶如仇。 既然身在屠宰场里,就该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不光是他,还有你!”泰德突然将矛头指向程砚晞,破口大骂道,“没妈养的疯子,靠毒品和赌场起家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得连坟墓都没有……” 来自疯子的叫骂声,在程砚晞耳里跟犬吠没什么区别。 辉子举起了枪,程砚晞却没让他立即动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被手铐锁住的人。 半晌,他轻描淡写地冒出一句:“讲话真难听,把他的舌头割了喂狗。” 听到指令,辉子放下枪,抄起桌上刚打磨过的锋利小刀,抵在泰德的舌头上。 而后方的女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墙边,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对夫妇,安静得可怕。 真的是他们疯了么? 或许……泰德说的是事实? 在程晚宁的印象中,爸妈经常早出晚归,连续几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她不清楚他们的职业,只是被模糊告知,家里是做生意的。 程晚宁小时候被绑架过好几次,多亏救援及时,才侥幸没有受伤。 当时,她以为绑匪只是图自己家有钱。现在想想,是对家前来寻仇也说不定。 同样是富裕家庭,为什么她被绑架的次数就多一点? 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爸妈结识的人都那么奇怪,身边永远围着一大群保镖,而表哥又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 泰德的话点醒了她。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 毒品生意也是生意。 程晚宁难以想象,平日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爸妈,在外面究竟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耳边传来嘈杂的求饶声,循环往复。 她明白,血腥的场景又要上演了。 见程晚宁紧盯着前方,程砚晞忽然冒出一句:“你确定要看?”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该看的场景,如果换作别人目睹,可能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可她是程晚宁。 听到旁人的话,程晚宁刚准备把头调转方向,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跟处刑室里的人如出一辙。 她条件反射地望向噪音源头,只是眨眼瞬间,泰德嘴里便溢满鲜血,模糊一片。 长型的红色物体掉落在地上,程晚宁直勾勾地盯着它,视线在割下来的舌头和泰德之间来回打转。 现在的她根本没心思关心这个男人,他的所作所为不值得人同情。 可坦然的神情,却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程砚晞本以为她会害怕得发抖、尖叫,甚至哭泣,可这些都没有发生。 她好像真的不怕。 或许,他不该以一个看待正常小女孩的思维揣测程晚宁。 程砚晞突发奇想,把手里的枪递给她:“你不是嚷嚷着要见杀死父母的凶手么?现在他们就在眼前。去,开枪杀死他们。” 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血,不缺这一个。 可他想再看一眼,她开枪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乖巧”的女孩杀人纵火,那场景该有多么美妙。 看见那把被递过来的银色手枪,程晚宁怔住了。 “为什么……要让我来?” 他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或让辉子解决掉泰德。旁边那么多人,又不是摆设。 可程砚晞只是默默勾了下唇,荒诞地回答: “因为想看你杀人的样子。” 程晚宁执意辩解:“我没有杀过人。” “无所谓,现在开枪也不迟。”他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道,“拿着它,杀死对面的人。” 程晚宁总觉得他是在报复早上的事,不然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逼自己开枪。 她伫立在原地,没接那把枪。 “早上不是挺厉害的?敢对着你表哥开枪,不敢对杀害父母的仇人开枪?” 见她始终无动于衷,程砚晞冷眸微眯,开口威胁: “朝他们开枪,或者——我对着你开枪。” 程砚晞当然不会放过她。 她既然有勇气拿枪指着他,就得做好被他弄死的准备。 绝情的话语封死了她所有退路,程晚宁长睫扑闪,随后颓然地低垂下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接过手枪,却没有举起。 而被割掉舌头前还愤恨叫嚣着的泰德,此刻已经没了声,身体还在颤颤巍巍地发抖,恐惧的眼神尽是祈求。 人都是怕死的。 那她呢? 这么多人……都在盯着她。 真的要开枪吗? 如果她杀了人,是不是就会变成和表哥一样的人? 在程晚宁的认知中,自己从小到大连只动物都没杀过,更别提杀人。 最重要的是,现在真相混混沌沌。她的父母突然由受害者转化为了作恶者,这点使她接受不能。 听泰德的话,他们似乎并没有错。而她的爸妈,貌似才是真正的施害者…… 思绪游离之际,手中的枪突然被人夺走。 程晚宁的视线追随着那把枪,直到它发出子弹—— 泰德死了。 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 泰德一死,一同被绑来的妻子顿时陷入恐慌。不出意外,下一个轮到的就是她。 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刻,谁还顾得上道义。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哆哆嗦嗦地开口:“不是我们主动去的,有人、有人告诉了我们地址!” 泰德的人脉算不上多广,仅靠这两人,确实无法获取宗奎恩和程允娜的飞行路线,一定是有人给了他们情报。 “谁?” 见有希望,女人祈求道:“我说了,你可以放我走吗?” 程砚晞讨厌别人跟他讨厌还价。一个犯人,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如果真的答应她,只会让她以为自己的信息很有用,捏着情报得寸进尺。 反正当枪口对准脑袋的时候,她不说也得说。 看见他拿枪,女人也顾不上求饶,直接将掌握的信息脱口而出,想要为自己博得一点生存的机会:“蒋晟!是他把情报卖给了我们。宗奎恩的行踪、飞机在芭提雅的降落地点,都是他告诉我们的……” 真正的策划者其实是她口中的人,而她和泰德,只是被蒋晟当枪使而已。 听完她的话,程砚晞不动声色地拿起枪,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下扣动扳机。 真天真。 他怎么可能会放她走? 一旦她报出这些信息,她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愚蠢的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角落里,程晚宁目睹了两人死亡的全过程:从遍体鳞伤地嘴硬,到恐慌中死去,前后不过几分钟。 令两人态度改变如此之快的,正是那把手枪。 没等她缓过神来,那把银色的手枪便对准了自己。 只见程砚晞转过身,一双含情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牵起残忍的弧度: “现在,轮到你了。” 31.命中注定的交集 突如其来的枪口调转,让程晚宁猝不及防。 她永远猜不中这个变幻莫测的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譬如他刚刚还在审问泰德夫妇,现在却把枪对准了她。 她顶着黑漆漆的枪口,佯装镇定:“我怎么了?” “刚刚让你开枪,为什么不开?” “我不想开。”程晚宁肆无忌惮地直言,“换成你动手不是一样吗?反正那两个人都要死。” 她会在所有长辈面前表现出乖巧的姿态,唯独这个人,她连初见的礼貌都懒得伪装。 她凭什么要对恶贯满盈的人笑脸相迎?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完全颠覆了程晚宁对家里的认知。 从小信念坚定的人被拖入杀戮的灰色地带,如果这时有人拿枪指着她,她恐怕只会崩溃到无心反抗。 一旁的辉子发觉到程砚晞的不悦,想劝程晚宁顺从点,一味顶嘴对她没有好处,但抬头瞥见他渐冷的眸色,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而程砚晞忽然放下枪,视线移向角落的烧铁,心里有了主意。 当程晚宁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已经拿着铁钳走到她跟前。 看清钳子上的东西,她心里一震。 经过高温锻造的烧铁变成焦红色,不用想就知道它的表皮温度究竟有多高。 “你好像不怕死。”他用另一只手捏上程晚宁的脸,随即瞥向那个骇人的刑具,“那这个呢?” 进入地牢的时候,程晚宁每次看见犯人处刑的场景,都会抖得厉害。 那是跟被枪指着时,截然不同的情绪。 所以程砚晞猜测,她应该非常怕这些折磨人的玩意。 果不其然,他刚用钳子夹起铁片,程晚宁就开始后退:“别……把这个拿开……” 见他往这边靠,她应激似的跑向大门。然而还没摸上把手,就被看守人员先一步锁死了门。 这里是程砚晞的地牢,所有人都听从他的指令。如果他不让程晚宁走,那她绝对走不出这个大门。 程晚宁顿时有种入了狼窝的感觉。 她不该忤逆他的。可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开枪?为什么要让她的手沾上鲜血? 就因为程砚晞是那种人,所以想把她也变成同类吗? 命运真是造化弄人,喜欢把身处两个世界的人绑成家人。倘若她跟程砚晞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就不会有交集? 程晚宁转过身子,颤栗地瑟缩着。 她不可能任由那个可怕的东西烫到自己皮肤上,那样她会疯掉。 众目睽睽下,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往前一步抱在了他身上。 见状,刚准备劝说的帕比罗愣住了,迈出的脚收了回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包括程砚晞。 被抱住的人微怔片刻,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浑身上下只余胸口软绵绵的触感,仿佛被棉花压住。 程砚晞没有推开怀里的人,而是轻轻把铁钳放回原位。 他本来就没想着伤害程晚宁,只是看她害怕这些,才拿出来吓唬她,就像逗弄小孩。 他猜到她会求饶、会哭泣,但对于她突然扑过来,则是始料未及的。 “对不起,我听你的话。求求你不要拿这个东西对着我……可以吗?”不知道是不是哭了,程晚宁的嗓音愈发哽咽。 身体坍缩,垂下泪痕。 她心里的防线早已崩塌,像是有一只不容置喙的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残忍地逼她睁开双眼,直视自己最恐惧的画面和苟延残喘的心脏,然后告诉她“你逃不掉的”。 在听到父母遇害的那一刻,在得知自己身份的一瞬间,真理之塔轰然倒塌,世界不复存在。 先前对恶的抗衡顿时显得可笑至极,原来她自己就是那种人,生活在毒贩家庭的孩子却庸俗清高。她最终变成了自己最痛恨、最不齿的那一类人。 或许只有疯掉才能拯救她,可疯子也是凡人之躯,会疼痛、会流血。 阴暗潮湿的监牢里,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和温情并存,夹杂着试探和危机。 与此同时,刚才她内心的问题逐渐浮现出答案。 就算不是家人也一样,他们注定会有交集。 因为——在深冬的那个雨夜,她踏进了那条巷子。 番外5奶油抹胸+舔胸(h) 时光在忙碌中倏然而过,燥热的夏风拂过九月末梢,迎来了程晚宁的十八岁生日。 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最终对着镜子换上了一件米白色吊带。 吊带是内穿,通常情况下需要披一件外套。但由于人在家里,程晚宁没有这么拘谨,全身上下只套了件吊带加一条热裤,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走出,薄纱下的两点春光若隐若现。 她身材很好,紧身吊带下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躯体,大腿匀称带点肉感,小腿相较之下偏细,又不至于过分消瘦。 程晚宁下楼的时候,程砚晞在一楼客厅等候已久。 作为别墅里唯一在场的人,他紧盯着那片半透明布料下凸起的尖尖,喉结无声滚动: “你故意的?” 程晚宁怔愣几秒,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夏天有点热。” 她总是这样,言行举止弥漫着惹人怜惜的无辜意味,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勾引和狡黠。 餐桌上摆着着名糕点师定做的蛋糕,从上至下一共五层,每一层都运用了不同色系的奶油绘制图案,最顶端还有个立体的巧克力兔子。 头顶灯光熄灭,18簇跳动的火苗成了夜色下唯一的光亮,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程晚宁闭上眼,双手合十,愿望默念于心。 今夜月光黯淡,翻涌而过的风穿透骨骼,她死水般的眼眸泛起微弱的光。 16岁许下的愿望已经实现,那是属于她少女时代生命的震颤。 从今往后,将是新生。 …… 再次睁眼的时候,程晚宁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倾身向前的时刻,身姿被贴身衣物勾勒出优美的弧线,肩胛肌肤大片裸露,雪白的肤色犹如一副框在玻璃里的世界名画,让人仅仅是远观,便遏制不住压抑的情欲。 期间,程砚晞幽深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她身上,眼里翻涌着无数海浪云烟,汇聚成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愫。 这段时间碰巧撞上国外赌场政策修改,他一直忙着处理场地事务。为了赶回家替程晚宁庆生,还特意推掉了一场重要交易。 谁知几天没顾得上陪她,家里这位愈发大胆,成天穿着件小吊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似乎是笃定了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这么大的蛋糕,两个人吃不完吧?”程晚宁盯着桌上的五层豪华蛋糕,灵机一动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伸出食指抹了一把奶油,不安分地往程砚晞脸上抹去。 谁知还未触碰到脸颊,一双手攥住了程晚宁的胳膊。沾满奶油的食指僵持在半空中不动,停在了距离鼻梁十公分的距离。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玩笑,程砚晞反过来将奶油抹在了对方的腮帮两侧,顺手掀起吊带,指腹摩挲在微红的乳豆尖端,蹭得她心尖发痒。 程晚宁玩不过他,软声求饶:“呜……我错了,别抹了……” 他看向她,眉眼肆意又痞懒:“你刚才都说了,这么多奶油,全部用来吃是不是有点浪费?” 程晚宁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言行给自己埋下了大坑。 眼下,她只能寄希望于程砚晞不要那么记仇。然而话音刚落,触电般的酥麻感从胸口袭来,沿着血管蔓延至神经末梢。 程砚晞整张脸埋在女孩胸口,舔舐抹在皮肤表面的奶油,舌尖一下轻一下重地扫过乳豆,毫无规律可循地刺激着身下人的感官。 在唇舌的挑逗下,两颗明显凸起的乳豆微微泛红,沁着雪白的奶油,犹如熟透的圣果待人攀摘。 程晚宁被压在沙发上,忍不住用手推他:“哈……好痒,别舔了……” 半推半就之际,蛋糕顶部的草莓被程砚晞摘下,放置在了程晚宁两胸的沟壑之间。 他垂下脖颈咬住草莓,沿着直线舔过软绵绵的乳肉,含住丰盈处轻轻吮吸,用齿尖打磨。 力度由轻到重,粗粝的舌面滑过细腻的肌肤,贪婪地吸咬着两颗坚挺的乳粒。 果肉搅碎在口中,混着奶油的香气停滞在胸口,在逐渐升温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房间内,淫靡还在继续。 番外6潮吹(高h) 衣物三两下被人褪去,程晚宁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胸口还残留着方才未擦干净的奶油。 两腿在男人双手的作用下大张,漂亮的花穴微微敞开,一览无余地对外展示自己,在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小幅度收缩。 阴唇饱满具有肉感,涌出的爱液像是新鲜的果肉沁着水珠,轻易激起人的蹂躏欲望。 已经十分湿润的穴口不需要前戏,性器捅入紧致的甬道,短暂的疼痛过后,取而代之的是空虚被填满的欢愉。 程晚宁秀眉紧蹙,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哼,比起疼痛,更像是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破釜沉舟的释放。 无人造访的私密地带遭遇突袭,闸门涌出泉水,流出的爱液粘腻而温热,浸湿了男人的性器,犹如纯天然的润滑剂。 臀部随男人的动作摆动,下体无意识收紧,犹如裹缠的藤蔓绞住粗壮的柱身,阻碍异物的进入。 程砚晞低头附在她耳边,低沉的嗓音将她笼罩:“放松点。” 快把他绞死了。 话音落下,程砚晞忽然放缓了力道,慢慢将性器抽出。 就在程晚宁浑身放松警惕的时候,性器猝不及防地凿进泥泞不堪的花穴深处,位置直抵宫口,如同把她贯穿般狠戾—— 附在肉棒上的青筋碾过肉壁的每一寸褶皱,加上毫无防备的冲撞,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条件反射地惊叫一声,低垂着眼尾乞怜:“慢点……别这么快……” 可深陷情欲的人根本没功夫搭理,机械化地进行下半身的动作,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粗大的肉棒在窄缝中搅动,每抽插一次,就带出一大片淫水。直到闸门失灵,遏制不住的快感席卷全身,身体比任何时刻都要水火不容。 又粗又烫的性器顶撞在花苞口,随着男人抽插的力道跳动、收缩,迎来一阵长达十几秒的痉挛。 高潮的快感如此迅猛,花穴猝不及防地喷出汁水,沿着直线溅到了沙发上。 淤积的淫水在一瞬间得到释放,小腹紧跟着瘪了下去。 程晚宁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沙发上,侧过脸静静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呼吸急促升温,那些毫无防备的羞耻心卷土重来,占据了大脑的每一片角落。 不知是筋疲力竭还是欢愉到极点,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死死用抱枕蒙住脸,不想让别人窥见自己的表情。 然而没过几秒,唯一的遮挡物被人移开。程晚宁抬头对上那张好看的脸,盈盈缀在眼尾的泪珠泛起晶莹的旧光晕,无形之中牵动人的神经。 程砚晞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过她的眼泪。 32.风月街 从地牢出来,重见天日的时候,程晚宁恍惚觉得刚刚就像一场梦。 心脏被硬生生挖了一个洞,去除蒂固的疼痛无法缝起,她不得不接受既定的现实。 父母身亡,程晚宁无处可去,回家的欲望也大幅降低,行尸走肉般跟在程砚晞身后,思考自己渺茫的未来。 如果能安全回到曼谷,她今后只能一个人生活。 回去以后该怎么办?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打游戏吗?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是否会感到无尽的空虚? 从小爸妈就很忙,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但每次想着他们过段时间会回来,程晚宁就十分期待,日子从而有了盼头。 可这次,是真正的永别。 他们的确作恶多端,但也是她的父母。血浓于水的亲情,足以凌驾于道德之上。 风肆意亲吻枯桠,卷起柔顺的发梢。思考之际,视线偶然落在周身的街道两侧。 自从拐弯过后,程晚宁发现路边的乞丐突然多了起来。从零零散散到走几步就能撞见,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令她惊讶的是,这些乞丐不仅有当地居民,还有许多白种人。 在程晚宁的印象里,白种人大部分来自欧洲和美洲的发达国家,拥有很高的生活水平和物质基础。 可生活在这种富裕地区的人,还需要跨国到芭提雅乞讨吗? 那些白人乞丐衣着整齐、身上一尘不染,若不是跪在地上向路人乞讨,程晚宁还真认不出来他们是乞丐。 他们宁愿屈膝在他人脚下接受施舍,也不愿靠自己的努力挣钱。 而泰国居民大多崇拜白人血统,再加上佛教的影响,他们只要看见“身无分文”的白人乞丐,就会毫不吝啬地施以援手。 于是就有了街头可笑的一幕:气色红润的白人在地上厚颜无耻地伸手要饭,真正贫苦的善良群众却在给予赞助。 本以为这就够讽刺了,直到程晚宁看见一个乞丐收摊,拿着钱转身去了不远处的风月场所。 那人一起身,立即褪去了乞讨时的可怜神情,仿若尊贵的客人一般,大摇大摆地进入富人场所。 而把钱花光后,他大概又会回到原地,周而复始地进行新一轮乞讨。 人人都在卖力演出,钵里满满当当里纸钞堆进底部,流淌着资本家与阴谋家虚伪的血液。 你要如何去审视人性? 他们永远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走,为了金钱不择手段,于声色犬马中渐软了一身傲骨。 - 程砚晞定的酒店离这儿不远,今天多了几间空房,程晚宁如愿以偿搬去了单独的房间。 程砚晞不怕她逃跑,如今宗奎恩和程允娜已死,没了保护伞,她跑到哪儿都一样。 更何况程晚宁现在身无分文,连回家的钱都没有。这一片到处都是坏人,想要安全回家,她只能乖乖呆在他身边。 因为他是她的表哥。 ——是除了爷爷外,她唯一的亲人。 …… 阿玛瑞度假酒店的贵宾套房里,程晚宁抱着枕头享用服务员送来的水果拼盘。 她庆幸着自己能够离那个可怕的家伙远点。不然以程砚晞捉摸不透的性格,她连睡觉都不踏实。 虽然同意程晚宁单住一间,但程砚晞限制了她的出行自由。酒店所有工作人员和保安都收到消息,禁止放这个女孩独自外出。只要不出酒店大门,整栋楼里的其他地方随便逛。 程晚宁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索性往床上一躺,逃避似的用被子捂住脸。 她向来是个不喜欢考虑以后的人,未来太遥远,诸多的不确定因素让她无法想象与规划。活在当下,她只能尽力自保。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情感匮乏的自私鬼。对于爸妈的离去,她只感觉到一阵阵悲恸,但也仅限于悲伤,而没有竭斯底里的绝望。 或许,她天生就在情感上有某部分缺失,正如同此刻眼里毫无生机的空洞。 至今为止,生活虽然富足充实,但总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心脏始终有一块地方空空的,又容易应激。 那里是无人踏足的禁区。 它到底……是什么呢? 意识迷迷糊糊,倦怠的眼皮愈发沉重。醒来正对着床边的闹钟,时针指向七字。 晚上六点到八点,是阿玛瑞酒店提供的晚餐时间,就餐地点在四楼。 想着今天还没吃东西,程晚宁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就餐的话,应该不用和程砚晞报告了吧。 程晚宁的房间跟他挨得很近,路过时,她特意往里瞄了一眼。门是锁着的,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 这时,走廊尽头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走出一个轮廓熟悉的人。 程晚宁眯起眼,认出他是那个狙击手。 帕比罗正往楼梯口的方向走,这一举动勾起了程晚宁的好奇。她顾不上饥饿的肚子,偷偷跟在后面。 为了避免发现,她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沿着楼梯下至一楼,帕比罗刚好踏出酒店大门。 这是个好机会。 程晚宁刚准备跟上去,就被前台的工作人员拦住:“等下小妹妹,你不能独自出去。” 很显然,他们接到了关于限制程晚宁出行的通知。 不能独自出去,也就是说,可以被别人带出去。 程晚宁指了指门外,使出一贯的诚恳语气:“我是跟前面那个人一起的,只不过他走路太快了,我有点跟不上。” “我可以出去了吗?他快走远了,如果发现我不见了,还得回来找我。” 工作人员眺望着帕比罗的背影,确实是今天跟她一块进来的客人。 程晚宁成功被放行,但由于耽误了点时间,跟踪的目标已经不见身影。 她在街头东张西望了一番,正准备逃跑,一双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 “你在找我吗?” 近在咫尺的声音如幽灵般从脑后响起,程晚宁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拍开对方的手。 回过头,赫然是她四处寻找的身影。 其实在酒店门口,帕比罗就察觉到这小鬼在跟踪他。本以为她走不出酒店大门,没想到真被她糊弄过来了。 程晚宁想辩解,嗓子却像堵了东西般发不出音。 半晌,蹦出一句:“那个,你要去哪儿?” “风月街。”回答的同时,帕比罗拽住她的胳膊,“你偷偷溜出来,晞哥知道吗?” 眼见他就要把自己揪回去,程晚宁连忙开口:“等等,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怕他拒绝,程晚宁昂起脑袋,用亮晶晶的美目望向他,嘴里是恳求的语气:“我很乖的,不会乱跑。房间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种差事就得找帕比罗。辉子太忠心,不可能帮她瞒着程砚晞;而帕比罗似乎没有那么怕雇主,人还很好说话。 他顾虑道:“你跟你表哥说了吗?” “我路过他房间的时候,他人不在。你别告诉他,我就出去玩一会,他不会发现的。” “你可以带着我吗?我保证不会添乱的。”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背锅差事帕比罗肯定不会同意,可小姑娘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不答应,她就一直看,看到他答应为止。 经不住程晚宁的苦苦哀求,帕比罗心软道:“那你跟着我,千万别乱跑。” 就出去一会,应该不会有问题。 33.天性 风月街位于芭提雅海滩南侧,是这一片最着名的步行街,人称“性欲迪斯尼乐园”。 身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不夜城,风月街的每一夜都像是过狂欢节。在这里,人们会放下一切矜持,遍地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靡靡之音,呼唤着人类追求欲望的本能。 酒吧内人声鼎沸,紫色调的霓虹灯闪烁。干冰机将整个舞台布置得雾蒙蒙,觥筹交错的暧昧气氛拉扯着无限放大的迷蒙感官。 帕比罗坐在大厅最边缘的卡座,程晚宁抱着一堆食物和奶茶跟了过来。 她一分钱没带,又饿得厉害,帕比罗只能给她买点吃的。没想到这小东西不仅能吃,还专挑贵的吃,一顿晚饭直接花了他一天工资,吃不完还打包带走。 程晚宁抱着今晚的第叁杯冰冻茉莉柠檬茶坐到旁侧,用吸管戳开薄膜喝了起来。 像她这种未成年高中生,应该很少去酒吧。更何况这儿还是半夜店形式,歌伎表演十分大胆,一个中学生混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风月街是出了名的红灯区,里面到处都是情色场所和灰色交易。普通学生看到这些多少会有点害羞,可与之相反,程晚宁的表情却无比自在,似乎对于台上的香艳画面并不惊讶。 帕比罗对她充满了好奇:“你经常去这种场所吗?” 程晚宁咬了一口鱿鱼烤串:“还好吧,有时会跟朋友去酒吧之类的地方。” 去年年底,要不是因为跟菲雅、索布他们出去喝酒,她也不会拖到半夜回家,然后遇上那种事。 帕比罗显然对这个回答十分意外。 他一直以为程晚宁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的那种。 现在祖国的花朵都如此大胆、开放了吗? 绮丽灯光照亮盛满拉菲的高脚杯,浓郁的深红酿造沉甸甸的梦境。 程晚宁直勾勾地盯着那杯酒,直至它被拿起,送入帕比罗口中。 “那个,你……” 程晚宁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帕比罗,经常用“那个”代替,但又觉得不太礼貌。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帕比罗开口:“我们岁数相差不大,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虽然他的花臂和随身携带的武器很吓人,但长相不凶,跟辉子比起来,甚至还带了点稚气。 再加上说话有趣,跟他呆在一块,程晚宁会放松些。 “哦哦好,帕比罗,我能喝一点吗?”她指了指旁边未拆封的酒瓶。 帕比罗看着她手中的超大杯柠檬汁,感到压力山大:“你还没吃饱?” 程晚宁点头:“想尝一点酒,看起来很好喝。” “你拿吧。”帕比罗分了一瓶给她。 “谢谢。” 这瓶拉菲度数不低,但也不高,程晚宁喝半瓶完全没问题。 眼见她举起酒瓶往嘴边贴,帕比罗诧异地问:“你直接对嘴喝?” “我比较懒,这样方便点。” 许是有外表的对比,她的行为总是出其不意。 许是怕喝醉,程晚宁只灌了寥寥几口,随后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用余光扫了眼右侧的男人。 相同的时间,他已经解决掉将近两瓶酒,但并没醉。 程晚宁本来是想等他喝醉套点话,现在看来,恐怕还要等很久。 她开始寻找话题,为自己的问题铺垫:“帕比罗,你酒量很厉害吗?” “不,我只是喜欢喝而已。平时出任务不能沾酒,今晚逮到机会肯定得多喝一点。” 程晚宁顺着他的脸往下看:“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 “你觉得我多大?” “你第一眼看上去确实不大,但我估摸着有二十出头,因为你个子好高。” “我?还好吧,那两位可是比我还高。” 程晚宁开始夸赞:“你射击好厉害,是从小训练的吗?” “小时候拿着玩的,十五岁才正式学起。” “也就是说,你从学枪到现在只有叁年吗?”程晚宁不由得感叹,“好厉害,叁年就能练成这样,怪不得有‘天才’之称。” 虽然是刻意奉承,但听到这个时间点,她还是难免惊讶住了。 获得这个称号的时候,帕比罗仅有十六岁,刚学枪一年。 而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才,却甘愿成为程砚晞的部下,为他做事。 “那是他们夸张的,我只是在射击上多了点天赋而已。”虽然语调还带着点谦虚,但帕比罗的嘴角已经止不住上扬。 程晚宁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她懂得利用自己精致的皮囊做事。 毕竟,谁都抵不住漂亮妹妹的崇拜和夸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帕比罗是个重要的突破口,想要了解程砚晞的事,必须经过他口。 相比程砚晞的其他部下,帕比罗已经相当好说话了。所以,程晚宁将目标放在了他身上。 她托着腮帮,一双顾盼生辉的星星眼对着他:“帕比罗,你那么厉害,长得又帅,应该有很多崇拜你的女生吧。” 帕比罗被钓翘了嘴:“哪里的话……” “那程……”想到眼前人是程砚晞部下,程晚宁憋回大名,改口:“我表哥呢?” “他?他没有谈过女朋友。”帕比罗打量她片刻,犹豫着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你表哥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不会留对自己毫无用处的废物。他身边的那些人,一定能在哪些方面对他有益。” 程晚宁的心理比外表成熟,明白人性的复杂和利益往来。所以帕比罗描述的时候,不用刻意删减什么。 她直白地问:“如果朋友一定要对自己有利,那不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所以才说他精明。” 此时的帕比罗醉意有些上头,正是打探情报的最佳时机。 抛砖引玉半天,终于来到正题。 程晚宁不着痕迹地调转了话题,一切过渡都如此自然,好像真的只是即兴提起:“他从小就是这样吗?”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帕比罗无法解答这个问题,毕竟他也不了解小时候的程砚晞。 他只能从侧面回答:“有一部分是家庭原因。亲人是最能影响一个人的外界因素,他家包括你家,所有人都是利己主义。身处的大氛围下,你表哥很难不变成这样。” 他的出生不是纯粹的因爱降临,而是来自父母辈的基因控制。 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过上安稳生活。 程晚宁指了指自己:“那我呢,我也是吗?” 帕比罗不假思索道:“你当然不是。” 程晚宁在程家的确是个例外。身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干净得不像这个污浊之地的人。 有时候帕比罗在想,这么可怕的家庭为什么能培育出程晚宁这种孩子。从这两天的反应来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家从事的职业。 但……事实真的如他所见吗? 凡众生相,皆为虚妄。 帕比罗将盛满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杯送到嘴边,浅饮一口:“你应该知道,晞哥跟家里人关系不好,连你爸都不待见他。”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可能跟他妈妈有关吧,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应该跟程国伟和他正妻脱不了关系。但没过多久,另一个女人也死了。连同她的孩子,也就是晞哥名义上的弟弟一起。” 复杂的家庭关系听得程晚宁半懵半懂。 从帕比罗的口述中,她听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宋娅的死和程国伟有关。 这很有可能就是分裂的最初起源。 “其余的你得自己问他,前提是他愿意告诉你。”叙述完这些,帕比罗着重强调:“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就死定了。” 程晚宁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你说家庭是一部分原因,那还有一部分呢?” “剩下的就是天性了。” 或许程砚晞的天性就是如此,充满着恶意与欲望的灵魂,连血液都是冰冷的。 可世界上真的有天生坏种吗? …… 高浓度酒精的驱使下,醉意朦胧的大脑逐渐陷入昏睡。 迷糊中,帕比罗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 他困倦地撑起眼皮,却在看清眼前东西的一瞬间大惊失色—— 只见桌子对面,一把枪正对着他的脑袋。而持枪者,正是醉倒前的话题人物。 神志猛然清醒,帕比罗习惯性地叫道:“……晞、晞哥。” 对面的男人没跟他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帕比罗,我表妹呢?”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帕比罗。 这是程砚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34.攥枪口 提及程晚宁,帕比罗才想起自己是和她一起来的。 他立即转头,却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她刚刚还在我旁边的。可能是闲得无聊,跑哪儿玩了吧……”帕比罗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 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记忆里一直在和程晚宁聊天,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脑袋不想要了?”程砚晞环顾四周,看着舞台上闪烁的霓虹光影和极其大胆的舞蹈动作,气极反笑:“你心挺大啊,带一个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帕比罗咽了咽口水,极力替自己解释:“我原本是想一个人去附近逛逛的,没想到她跟着我出了酒店。我看她挺乖的,就答应带她出去玩会。” 程砚晞反问:“所以你就带她来夜店,还把她弄丢了?” 帕比罗无法狡辩,确实是因为他想喝酒,才顺路带着程晚宁过来。 可她又不是不懂。 察觉到程砚晞的面色有些不悦,帕比罗怕他生气,连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他身后的辉子。 认识这么久,辉子不可能见死不救,于是小心翼翼地劝阻:“他们刚出来没多久,程晚宁不会走远,应该就在店里某个地方或风月街附近。” 程砚晞没理会他,继续盯着帕比罗,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你平时用哪只手拿枪?” 辉子更了解程砚晞,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喝完酒的帕比罗哪有功夫想这么多,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听程砚晞这么一问,帕比罗伤心地哭诉:“晞哥,我用的是狙击枪,这你都不记得了吗?” “哦,那你自断双臂吧。” “……” 听着两人的对话,辉子顿时觉得帕比罗无可救药。 程砚晞不会拿这种话开玩笑,帕比罗本可以为自己求情,却偏偏往枪口上撞。 气氛一度紧张起来,持枪的手缓缓抬起,程砚晞正要将枪口对准帕比罗,下一秒就被突然窜出的人挡住了视野。 只见程晚宁挡在两个男人之间,正对着程砚晞,手下意识地攥住枪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攥上去了,只是看见帕比罗有危险,想也没想便挡在了他面前。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更别提她还用手堵着枪口。对方一旦开枪,她就必死无疑,而且还会以一种很惨烈的方式死去。 突然出现的人弄得帕比罗一愣。 他视线一转,瞧见她手中的动作,更是惊愕不已:“……晚宁?” “等、等等,你先把枪放下!”程晚宁一急,连称呼也不喊了。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怕?就算她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对性命之忧视若无睹。 她现在的命脉,可全都掌握在程砚晞手里。 而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再一次刷新了程砚晞对她的认知。 他从来没见过有谁敢握枪口。 还是握他的枪口。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黑暗里的目光直直坠入眼底,夜色危险,一如他冷漠的嗓音。 程晚宁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但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他可是你的狙击手,你不能就这样让一个‘天才’陨灭。” 程砚晞当然不在乎什么天才不天才的,他只在乎对方是否能为自己所用。如果那个天才能帮到他什么,才有留下来的意义。 而程晚宁的这些话,就是为了提醒程砚晞。 “如果不能惋惜别人,就替自己想想。没有他,你会失去什么。” 她的语气称不上好,甚至有点不礼貌的说教意味,放在长辈耳里简直倒反天罡。 这个态度本该令人恼火,可程砚晞却觉得反而有点意思。 面对生命危险,毫不犹豫地挡在并不熟悉的人身前。 是该夸她勇敢呢,还是嘲笑她不自量力呢? “表哥,你不让我一个人离开酒店,但没说不让我和别人一起出去。而且我听你的话没有逃跑,只是到街上买点东西吃,吃完就会自己回来。”说着,程晚宁悄悄用手扒开枪,十分缓慢地把它往外移。 殊不知,这点小动作全被程砚晞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阻拦,而是直接收回枪,话锋一转地问道:“你跟帕比罗聊了什么?” 程晚宁正扒拉着,被枪口突然抽走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想起应付他的问题。 她擦了擦额头因紧张流出的汗珠,心虚道:“呃……没什么。” “哦,是吗?”程砚晞眉梢轻跃,审视的目光移到帕比罗身上。 没过一秒,被盯上的人就受不住压力,如实招供:“确实没什么,就是问了点关于你过去的事,但只有几句。” 他深知瞒不过程砚晞,而且这些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如直接坦白。 “你告诉她什么了?” “一些关于家里的事,但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说了个大概。”怕程砚晞生气,帕比罗急忙补充:“晞哥,我绝对没有说你坏话,不信你可以问她!” 程砚晞没功夫理会他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径直走向程晚宁:“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他又不是她爸妈,管不了这么宽。 “很多人想打探我的过去,寻找我的把柄,你也一样么?” 程砚晞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往下说: “不过很遗憾,我这里没有任何把柄可言。” 闻言,程晚宁咬住下唇,拢在卫衣袖子里的手微微缩紧,却没有答复。 “既然你跟他打听我,那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弟弟吧。” “嗯。” 这件事她早就在爸爸和程叔的聊天里听到过。 他直截了当地吐出四个字,情绪没什么起伏:“是我杀的。” 程晚宁一愣:“啊?” 欣赏着她惊愕到呆滞的表情,程砚晞继续介绍:“因为我讨厌他妈妈,所以那个可怜的小鬼得为他妈妈陪葬。” 这话在程晚宁脑海里过渡一番,逐渐演变得恐怖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他讨厌程贺的妈妈,所以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可他不是也讨厌宗奎恩和程允娜吗? 那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也变成那个可怜的陪葬小鬼? “可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吗?而且招惹你的是他妈妈,不是他,为什么要连带他一起杀掉?”程晚宁咬了咬牙,替死去的孩子感到不公。 或者说,是为了她自己而担忧。 因为目前看来,她好像和程贺代表的身份没什么区别。 ——都是程砚晞憎恶之人的孩子。 “怎么,觉得我残忍?” 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张一眼惊艳的脸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嘲弄语气,说着惊悚至极又别有意味的话: “难道你没有在某一刻——杀死过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悲欢全部化为微小粒子,穿透躯壳重重砸在她的心脏上。胸腔引起的剧烈共鸣犹如一场余烬复苏,点燃血管内某处沉寂已久的禁地。 “不,也有可能是很多人。你身边的朋友、同学,或者是许多的……陌路人。” 被他一点点刺激着神经,程晚宁感受到头部一阵阵眩晕,随之而来的还有种反胃感。 即便如此,她依旧坚称:“我没有杀过人。”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说?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程砚晞看起来不像是演的,他也不喜欢说玩笑话。 那么—— 有问题的,会是她吗? 35.高高在上的她 因为宗奎恩和程允娜没立遗嘱,本人又已离世,其财产自然归女儿程晚宁所属。 这是父母积攒了半辈子的巨额财富,惊人的价值足够程晚宁挥霍一辈子,但同时也让她无比感伤。 手里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可它们却是犯法得来的不义之财。 内心挣扎许久,程晚宁决定先把这笔钱放起来,只抽出一小部分当做生活费。 而当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抚养权。 由于父母双亡,按照法律规定,爷爷是第一顺位监护人。 程段升年事已高,平时忙着操心事业和打理场子,自然顾不上再养一个孩子,于是抚养权落到了已经成年的表哥手里。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从小到大,她死都不愿意和除父母以外的人同住,更别提这个动不动就吓唬她的表哥。 跟如此危险的人生活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哪天会死于非命。 程晚宁试图跟他谈判,应该说是恳求,希望自己能独住一栋别墅,但他自始至终都没理睬过。 程砚晞惦记的是那笔巨额遗产,法律将它们判给了程晚宁,可她一个小孩子,拿那么多钱也没用。 觊觎已久的东西在她手里,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程晚宁弱弱地开口:“表哥,你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我家那么小,住进来不舒服的。” “谁说要住你家了?你跟着我搬过来。”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程晚宁头顶,把她的希望全部浇灭。 本来跟别人一起住就够烦的了,现在连自己家都呆不成了。 她又不是无家可归,为什么非得去别人家? “我觉得我可以独立生活。而且我坏习惯很多、特别多,住在你家,会给你添麻烦的。”程晚宁努力抹黑自己,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表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经常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尤其是凌晨,我喜欢放摇滚乐,音量越大越好。我还喜欢随地乱扔垃圾,房子的每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垃圾桶。” “哦还有,我喜欢在别墅的各个角落喷满香水。客厅、厨房、走廊、楼梯都得喷上,用毒蛇之吻最浓郁的那款。房子不达到芳香四溢的程度,我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其实这也不全是编的,比如她确实喜欢大半夜放歌,还爱在自己房间里喷香水。 见她越说越离谱,程砚晞逐渐听不下去,靠在门檐的脊背挺直,随即冷声开口: “那就带着你的坏习惯滚过来。” 能收留她就不错了,要不是遗产在她身上,他用得着费这么大劲把人弄过来? 不过是换个地方住,就跟要死了一样。 在他眼里,程晚宁就是一个走到哪儿住到哪儿的小鬼,用不着多麻烦。 一米五几的个子,能闹腾到哪里去。 “但我马上要开学了,这个房子离学校近。” 最重要的是,住在他家,放学就不能和菲雅一起回家了。 本来在校时间就紧,如果少了放课后那段休闲时光,她们恐怕就没多少时间相处了。 程砚晞一句话驳回她的理由:“我让司机送你,至少比你从家走得快。” “我很认床,会睡不着觉……” 无法预知的未来简直快要把程晚宁逼疯了。她痛苦地用手捂住头,努力抑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她忽然羡慕起从前的日子,没有被风暴卷入、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唯一的烦恼就是上课,不像现在的形势这么糟糕,根本预测不到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人们永远对当下的生活不满意,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面对她的各种胡搅蛮缠,程砚晞眉骨略微下压,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夹杂着不耐烦:“今晚之前把东西收拾好,没整理完的就当垃圾处理掉。” “今晚?”程晚宁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正下方。 “不然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可是……” 她刚冒出两个字,声音就被对方无情地盖下去:“宗奎恩和程允娜已经死了,你以为还有人护着你么?” 出生在这种家庭,程晚宁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十五年,全靠父母的保护。但凡程家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她早就随着父母去了。 现在没了父母的庇护,她靠一个人能活多久都说不定。 “小表妹,乖乖滚到保护伞下,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没有这么多耐心,把精力花在这个小废物身上。 程晚宁呆滞地昂头望他,不由得忆起过去某段灰暗的日子。 就好比当时,懦弱无能的她谁都能上去踩一脚。 那时的她是怎么做的? 人们以为她是个任人欺负又不敢吭声的废物,可谁又曾料到,她才是最可怕的那个。 当意识深渊塌陷,她只剩下浑浑噩噩的等待或听命,从而丧失反驳的能力。 无能为力的缺憾席卷身体,带着她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 宗奎恩和程允娜的葬礼上,程晚宁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她没让程砚晞送,坚持一个人来,在葬礼即将开始的前两分钟才姗姗来迟。 葬礼人多嘴杂,难免出现个别对程家的非议,以及对这位小女儿的看轻和鄙夷。 然而,当程晚宁出现在众人视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惊愕住—— 在庄重严肃的葬礼上,女孩穿着一身黑色洋装,裙摆几乎及地,立领设计包裹住大半个脖子。缀着蕾丝的广袖施然落在身侧,露出的小手拎着裙摆,一步步向众人走来。 乌黑靓丽的秀发被抓夹绾起,精致的五官无需妆点便动人心魄。美目流转间,是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与平日的风格截然不同,是一眼惊艳的程度。 程砚晞想过她会悲伤、会绝望,甚至是一蹶不振。心中设想过无数种落魄样子,却独独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席在父母葬礼。 葬礼是个极其庄严的场合,服装需要以简洁的黑白色为主,以表对逝者的尊重。凡是到场的人,无论与死者为何种关系,都必须遵守这一点,更何况程晚宁是逝者的女儿。 可她此刻无比华丽的打扮,更像是明晃晃的挑衅。 不是针对逝者,而是对在场的某个人,或是某些人—— 那些看轻她、妄图她凄惨落魄的人。 他们断定失去双亲的程晚宁会一无所有,失去原先的地位没入尘埃,成为无足轻重的孤儿。 时代的狂风巨浪灌满身体,翻云覆雨的固化思想企图包围她,可她却从未妥协。 半梦半醒、稀里糊涂地过完潦草的一生,这不是她想要的。 精神世界已经超度完比现实更甚的痛苦,所以现实中的坠落不足以再给她造成伤害。 在终其一生的南柯梦中,唯有抵抗才是真实的。 程晚宁很清楚,今天的惊人举动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印象。 他们会骂她是个疯子、不孝女,在父母的葬礼上依然敢我行我素。 可那又怎样。 她始终站在他们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高度。 对上程砚晞视线的那一刻,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星眸里闪烁的灼灼光彩说不清是挑衅还是狂妄。 张扬的笑容虚化现实与幻想的边界,犹如自信明亮的毒物引人沉沦。 她太美丽了。 无论经历什么,失去什么,她都是如此高高在上。 她永远都不会任人摆布。 哪怕是表哥,也一样。 …… 站在一群身着普通黑衣的人群里,中间穿着洋裙的女孩格外亮眼。 程晚宁的服装虽然复杂,但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违反规矩,因为裙子上只有清一色的黑。 对于她的大胆举动,最惊讶的莫过于程家的长辈。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个家中最小的孩子一直是最乖巧、最懂事的那个,从不违抗长辈的命令。 而她现在的模样,却与印象中大相径庭。 “你的宝贝孙女好像并没有那么乖巧。” 程砚晞悄悄移步到程段升跟前,低声嘲弄: “宗奎恩和程允娜已经死了,您老人家接下来打算培养谁?” 程段升沉下脸色,眉间积满阴翳:“借蒋晟的手除掉他们,你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宗奎恩和程允娜是他花费了大把心思培养的后一代,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他人之手,他的心情自然糟糕透顶。 可程砚晞只是满不在乎地偏过头:“别这样说,这次突袭可不是我的主意。” 要怪就怪宗奎恩树敌过多,引来杀身之祸又掉以轻心。 至于程允娜,只是个替他陪葬的蠢女人。 如果那时逃跑,她完全可以活下来,可惜她没那么做,而是愚蠢地选择了陪他送死。 可笑的感情。 葬礼人多,程段升只能压下心底的火,冷冰冰道:“所以他们死了,你这个孽子打算对我出手了?” 对待这个丧心病狂的人,他从来没什么好脾气,似乎认定了对方一定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循环往复。 “这可不一定,所以您最好安分点。” 话已至此,程砚晞蓦然变了语气,眸光瞬间转冷,仿佛前几秒的平和都是假的: “不然下一个——可就说不准是谁了。” 36.不要让她见到血腥的场面 葬礼结束,按照程砚晞的要求,程晚宁开始收拾行李。 她东西多,又惯于磨蹭,以至于时间结束才整理完一小部分。 她找到书房的人,试图与他商量:“表哥,能再宽限我两个小时吗?” 程砚晞眉心微皱,只觉得她事多:“不是已经多给一天了?怎么这么磨蹭。” 察觉到他不乐意的态度,程晚宁用那双无辜的狗狗眼望向他,眸里还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光斑:“行李有点多,一时半会收拾不完。再给我两个小时就好,我立马过去。” “什么行李需要收拾这么久?” “日常用品,毛巾、牙刷、面膜、洗面奶、沐浴露……”程晚宁掰着手指,一个个数道,“还有我的生活必需品,比如衣服,我的裙子比较多。” 程砚晞最受不了她用这种闪亮亮又委屈的眼神对着自己,好像再拒绝一句就要哭出来似的。 可当程晚宁把几大箱行李搬到他家门口时,他终于明白她口中的“比较多”是什么程度。 下了车,程晚宁开始一趟一趟地把行李箱往程砚晞别墅里托运,甚至每个都是超大号。一次搬不完,她就分了五次。 其实她的日常用品并不多,只是各式各样的裙子装满了四个行李箱,什么颜色、什么版型、什么风格都有,裤子倒没几件,而且都是薄薄的阔腿裤,也不知道冬天会不会冻断腿。 五个超大号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摆在卧室门口,程晚宁抓起裙子一件一件往衣柜里塞,上面挂满两排就往下面堆,总之一点空隙都不放过。 衣柜完全塞满的时候,她甚至还回过头,一脸纯真地问:“表哥,我有点放不下,你家还有衣柜吗?” “你究竟要放多少东西?” 没听出他在讽刺,程晚宁淡然地指了指地上的几个超大号行李箱:“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部塞完。” 她不明白程砚晞家的衣柜怎么这么少,明明自己以前的卧室都有两个柜子。 可程砚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冷声道:“塞不下就扔垃圾桶。” 本来听说是必需品才同意她带过来,结果堆了这么多裙子。裙摆还大得要命,根本不像日常上学穿的。 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搬,把他家当仓库呢? 见没有衣柜,程晚宁把觊觎的目光移到了客厅边角的矮柜上。 裙子外面基本都套了防尘袋,即使放在柜子上也不会弄脏。 程砚晞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无情断掉她的念头:“你敢把裙子放外面,明天就去小区里的垃圾桶找吧。” 受到警告,程晚宁一下哑了音:“不用了,我自己挤挤。” 以前卧室空间不够,还能把东西丢在外面。客厅、书房、储物室都随便用,也不会有人说。 自从父母离世,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从前,贪得无厌地眷恋着过去的美好。 可惜从今往后,那段随心所欲的日子恐怕很难再有了。 寄人篱下必须学会独立和收敛,在这个陌生之地,没有人会顺着她。 程晚宁摒弃多余的情绪,收回衣服一一迭好,塞进衣柜的空隙里。 她想起自己被没收的枪,走出房间问程砚晞要:“表哥,我的手枪在你那儿吗?” “枪?”他挑眉反问,“你是指对着我开枪的那把么?” 旧账重提,程晚宁明显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 防止他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程晚宁连忙解释:“我一个人走夜路时要用枪防身。你知道我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它保护自己。”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夜路?”程砚晞关注的点永远与众不同。 “有时候跟朋友出去玩……不对,我出去找朋友……”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 该怎么说,她其实是想用枪来防他? 与这种人住在一起,没点武器也太危险了。 见说服不了程砚晞,程晚宁干脆放弃了这个念头,打算趁他不在偷一把回来。 她昂起头,声音软糯,带着未入尘世的少女才有的天真:“表哥,你不会伤害我吧?” 她都这么真诚地问了,他怎么好意思说“会”? 谁知下一秒,他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看心情。” 意思是,如果他心情不好,她就得死。 程晚宁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根本不顾亲人间的情谊。 她不敢再问下去,回到房间拔掉手机的充电器,开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社交软件。 被绑架的当天早上,程晚宁约了菲雅去商城逛街,到小卖部就是为了提前准备食物。 直到事发的前一分钟,她甚至还在给菲雅发消息,说自己正在去的路上。 被人放了鸽子,她一定很生气。 联系人列表的最顶端就是菲雅,五个未接来电。直至今早,她还不忘给程晚宁发消息。 好在菲雅没有气到把她删除的程度,给了程晚宁解释的机会。 信息一发出,下面就立即多了条回复:【你说你快到了,于是我在商场外面等了你两个小时,然后你就杳无音讯了。你是在来的路上掉坑里了吗?】 为了方便找人,菲雅特地在商业街的入口外等她,结果两个小时过去都没发现好友的影子。 程晚宁觉得一两句文字解释不清,便发了个语音过去:“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事,手机被收走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今天刚拿回来就给你发消息了。” 【他们不是从来不管你吗?怎么可能收你手机?】 “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面对菲雅的质疑,程晚宁稍作停顿,决定如实回答。 她从不吝啬坦诚,更没想过要对菲雅隐瞒什么。 “我父母……去世了。” - 宗奎恩曾将一个重要的笔记本放在房间的书桌上,它被压在一摞书的最下方,伸出的一截红色边角轻易引起了程砚晞的注意。 他以为里面记录了什么重要事项,便将它一同带回了别墅。可真正翻开后,却发现厚厚的笔记本里只有几行零散的日期。 它们从上至下按时间先后排序,从第一个时间节点到最后一个,中间跨度三年。 其中,第一行的日期为十月十三号,年份是三年前。但除了一串意味不明的数字,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 从第二行开始有了文字标注,接下来的三个时间点都是进行心理治疗的日期。时间卡得很准,每次间隔一个月。 宗奎恩没写是谁做治疗,但不可能是他自己,程允娜的心理状况也没有问题,所以程砚晞只能猜测是他们的女儿。 他不了解程晚宁家的事,也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需要做心理辅导,而且看样子还不是普通的咨询。 几串日期过后,有一行显眼的文字被蓝笔标粗: 【照顾好程晚宁的情绪,不要让她过于激动。】 这并不像父亲对女儿的普通关心,更像是对自己的提醒。 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忘记什么事。 特别标注的字体,让程砚晞对话题人物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做什么都喜欢与宗奎恩反着来。那个男人如此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他就偏要影响程晚宁的情绪。 顺着文字继续往下看,三次心理治疗后,日期间隔的时间明显变长,延长至一年记录一次。 后面的日期旁边没有文字注释,程砚晞不能直接认定这是心理治疗的时间,但当天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以宗奎恩严谨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上记。 本子上的最后一个日期就在去年年末,往后便没了记载,应该是没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正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大字,也是整个笔记本的中心内容—— 【不要让她见到血腥的场面。】 37.转校生 把行李放置在房间,程晚宁下楼转了一圈。 程砚晞的别墅比她家大一点,除去多了个电梯外,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程晚宁一直懒得爬楼,现在有了电梯,上下楼倒是轻松了不少。 目前看来,这个房子还是挺不错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如果不是和表哥一起住的话。 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个可恶的表哥同住一屋,程晚宁就心生烦躁。 拿到手机后,她特地联系了当地出名的律师,询问父母双亡的抚养问题。 按照法律规定,无父无母的情况下,孩子的抚养权应落在爷爷奶奶等直系亲属手里。可爷爷年纪偏大,人又常年不在本地,她一个要上课的学生不方便跟他一起,就只能由已成年的旁系亲属抚养。 听完律师的回答,程晚宁在电话里问:“那如果不愿意由旁系亲属抚养怎么办?我可以一个人住,也能够照顾好自己。” 面对这种刁钻又罕见的问题,电话那头的人稍作停顿,解答:“未成年的孩子不能没有监护人。你说你能照顾好自己,那也只是你的设想,现实中离开了大人会很麻烦。如果你只是不想和监护人一起住,可以私下跟他商量。” 一听到“私下商量”,程晚宁就知道没戏了。 以程砚晞的性格,她要是再敢跟他讨价还价,就不一定能呆得这么安逸了。 幻想主义的假设不切实际,她也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法律。 程晚宁走到阳台,盆栽里种植的白玉蝴蝶花,不知何时已经枯萎。 旧忆酩酊在充满遗憾的季节,随着凋零的花瓣一同逝去。 - 程晚宁在家窝了两天,随之而来的就是学校报道日。 这个暑假发生的事,总给她一种已经远离学校的错觉。直到苏莎的通知信息发到她手机里,程晚宁才意识到后天就要回归校园。 报道当天,程砚晞很早就出门了,什么都没给她准备,她只好用微波炉热了个肉松面包充当早餐。 跟别人住一起,程晚宁晚上睡得很不踏实,从起床起就昏昏沉沉的。 下楼前,她忽然想起什么,返回卧室,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高浓度的女士香水,拿起就往走廊上喷。 程砚晞的房间和她卧室在同一层楼。程晚宁按着香水绕走廊喷了一圈,香气径直蔓延到那头的房间。 满怀怨气地用完小半瓶香水,她把瓶子往抽屉里一丢,心满意足地背起书包出了家门。 前两日地上的落雨已蒸发无痕,干净整洁的路面沐浴初升的暖阳。 学校的报道日总是人群拥挤,穿过嘈杂的人流,程晚宁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个十分讨厌的背影。 朱赫泫比她先一步上了二楼,然后一反常态地往她的班级走去。 可他的班级明明在楼下。 程晚宁跟在后面来到教室门口,紧接着看见一个更加烦人的黄毛。 她以为索布是来三班找菲雅的,没多想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 菲雅的座位就在她后面,程晚宁刚想回头找她聊天,就听后面两人谈及新来的转班生。 听到这三个字,程晚宁思维一僵。 她瞬间联想到什么,忙转身抓住菲雅的手:“你知道索布为什么会在我们班吗?” “他转到我们班了。”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程晚宁本就躁动不安的心情更加糟糕。 她又问:“那朱赫泫呢?” “他也是转班生。” 程晚宁满怀怨气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转班啊?他们原来的班主任不要他们吗?” “他们俩关系好,估计是约好一起来的。我们班这学期新来了三个同学,两个隔壁班的,还有一个跳级转校生,倒是有点眼熟。” 待对方投来视线,菲雅继续补充:“好像是上次医院那个女孩。” 见程晚宁一脸茫然,菲雅努力回忆:“今年二月份左右,你脑子一抽,跟我说你要学泰拳,然后当天就因为骨折躺进了医院……转校生就是第二天来病房探望你的。” “玛纳?”程晚宁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比我还小两岁啊,怎么可能跟我们一届?” “所以说是跳级转校生。”菲雅比了个“二”,“跳两级。” 这个消息带给程晚宁的震撼度不亚于前两位。 究竟学习多好的人,才能直接从初三跳级到高二? 本以为她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短暂的相识后便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会在两个月后阴阳差错地成为同学。 菲雅把头伸到前面,悄眯眯地问:“你那次骨折,是不是她弄的啊?” “不是,我自己撞到柱子上了。”程晚宁当然不会承认,这简直是她的黑历史。 “想想也是,她才13岁,怎么可能把你踢成那样。” 程晚宁忽然寡言起来。 朱赫泫和索布是私下转班,暑假办理完手续就直接找空位坐上了。玛纳作为特招生,在苏莎的带领下进入班级。 看着她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程晚宁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扎着低麻花辫的女生居然还是个跳级特招生。 程晚宁往后靠了靠,跟菲雅嘀咕:“我忽然发现,好像只有我才是最一无是处的那个。” 身边其他人就算学习不好,也有艺术特长,要么就是做事能力强。 排除一圈下来,貌似只有她干什么都很糟糕。身体还差得要死,动不动就生病感冒。 “没关系,还有我。”菲雅伸出胳膊,从后搂住她的脖子,“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考大学吗?我还列了一张表。” 话音落下,背后传来动笔的“沙沙”声。 菲雅把列好的名单举到程晚宁面前,一行一行地念:“美国哈佛大学、英国剑桥大学、中国清华北大、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把世界各国顶尖大学念了个遍后,她总结一番:“你随便挑一个喜欢的,不过我目前想去的国家只有英国和中国,其他待定。” 程晚宁发出疑问:“有野鸡大学吗?” “你能不能有点志向?等凉假我们去国外参观,提前认识一下我们未来的大学。” “但不出意外,我们假期要被迫进补习班了。” 假期补习计划是学校针对差生提出的学习进步方案,规定为这学期期末测试的最后五十名学生参加。十月份的所有单数日必须按时到校补习,不得请假。 “不是倒数前五十吗?不至于轮到我们吧。”菲雅总觉得年级垫底距离自己还很遥远。 “你仔细想想你上次的排名。” 虽然菲雅总是遗忘自己的成绩,但程晚宁对此记得非常清楚。自己是倒数第二十名,菲雅则在她前面十几位。 再这样下去,补习班一定有她们的位子。 程晚宁话锋一转,狐狸般狡黠的瞳孔微眯:“不过,我听说大考前两天,老师会把试卷放在年级主任办公室。” 做朋友这么久,菲雅一秒就能读懂她的意思。 她一听有戏,顿时舒展开眉头:“那拜托你咯。” 解决掉烦恼,菲雅丢下笔,双手重新搭上前座的肩膀。 身体前倾的那一刻,淡淡的柑橘香扑面而来。 大概是刚洗完头的缘故,菲雅的发尾总散发着一股清爽的沐浴露气息。 如泉水般清冽,沉醉,若即若离。 番外7死一次吞一根手指(h) 酷暑期间,一场久违的降雨淋过街头巷尾。枝叶震颤抖落阴雨连绵的雨滴,只余一眼望不到头的缥缈。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程晚宁关上房门,缩在卧室里打游戏。 她一个假期都是如此,成天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影,连个正眼都没施舍给在家晃悠的程砚晞。 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一条缝,程砚晞悄无声息地绕到椅子背后,低头注视着手机屏幕。 察觉到有人过来,程晚宁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此时是对局前的准备阶段,还没正式开始,但也无法中途退出。 程砚晞单手揽住她的腰,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徐徐凑近:“听说你很有游戏天赋,打个赌吧。” 不等对面答复,他视线慢悠悠地向屏幕上飘来,薄绯色唇角轻扯,意味深长得不可思议: “死一次吞一根手指,只要你能赢下这局游戏,想要什么都随便。” 程晚宁忙着选角色,第一时间没理解他的意思,直到被一双有力的手抱到男人腿上,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她本想推辞,可程砚晞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拒绝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游戏账号是朋友的,分段不高,对于常年混迹顶端局的人来说,局均死亡不会超过一次。 而程砚晞不知是借机报复,还是故意刁难,居然想着在这种情况下与她打赌。 恰巧程晚宁最信任自己的游戏水平,她来不及多想,以默不作声的态度默许了这场荒诞的赌约。 谁知,游戏刚刚开局,那双不安分的手便迅速探入裙摆,捏了一把大腿根部的软肉。 靠近臀部的区域,皮肤白皙富有弹性,滑溜溜的手感很舒服。 程砚晞手掌摊开又并拢,掌心挤压之际揉捏,松手的一瞬间又弹了下软肉,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程晚宁被干扰得够呛,移动方向键的手颤颤巍巍,技能释放也不流畅。 她本以为对方能够就此罢休,却不曾料到程砚晞愈发大胆,直接变本加厉地将手伸进了腿心一带。 程晚宁急了,连声开口:“你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 程砚晞厚颜无耻地玩起了文字游戏,使坏之余透露着挑拨:“死一次吞一根手指,我可没说不摸别的地方。” 事已至此,程晚宁终于摸清了他的心思—— 这狗东西就是在报复她冷落了自己。 偏偏是在对局过程中,她根本腾不出手阻拦,游戏兴致被分去了大半。 游戏一旦开始便无法退出,就像这场没有退路的赌约。 程晚宁不得不压下内心翻涌的情欲,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忐忑不安的心思绕过敏感的神经,急促的吐息升温,演绎出不着调的暧昧。 她一边操控方向键,一边观察小地图角色的动向,时不时还要担心背后的人做出什么越界举动。 与此同时,程砚晞不忘继续进行手中的动作。指腹沿着臀部外侧向内抚摸,隔着内裤精准无误地摩挲阴蒂。 愈发湿润的爱液浸湿内裤底部,薄薄的白色布料发透,将微鼓的阴唇包裹出漂亮、柔和的形状。 认识程晚宁这么多年,程砚晞早已摸清她浑身上下的所有敏感点。哪一片地方最经不住刺激,哪里需要下手重点,他都一清二楚。 他比程晚宁更了解她的身体,也更熟悉她在高潮即将到来前发烫的体温。 细细密密的触感不断刺激紧绷的那根弦,明里暗里牵动她的心绪,滑动屏幕的手指骨节嶙峋突起,用力到泛白。 程晚宁一贯稳定的节奏破天荒地乱了分寸,几分钟后便在对面的集火下送出了人头。 趁着等待复活的时间,她悄悄回头,睫毛蔫巴巴地耷拉着,隐隐泛着不甘。 可程砚晞并不会对她表现出来的楚楚姿态有些许纵容,硬到吓人的性器不管不顾从背后顶着,而后慢条斯理地抽回右手,食指勾扯下内裤边缘,将这块碍事的布料扯了下来。 那双常年持枪的手精瘦有力,腕骨锋利凸起,冷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平添几分色气。 随着死亡的语音播报响起,第一根指节没入穴口,是对她的考验。 番外8内射(高h) 程砚晞的手指很长,以至于拨开阴唇,单根没入的时候,程晚宁不可避免地轻哼出声。 无法忽视的刺激感徘徊在下体,玩弄着可怜到泛红的豆豆。 满是淫靡的模样,仿佛再欺负一下就能流出水来。 程砚晞一边搅弄她穴里的淫水,一边低头将下巴埋在她肩膀上,故作善意地提醒:“右上角有人来了。” 高挺的鼻尖蹭在脖颈,浅浅气息打在那处,如同过电一般爬满酥麻的感觉,撩拨得程晚宁心里发痒。 大概是在擅长的领域,她顿时硬气起来:“我知道,不需要你教我打游戏。” 话音刚落,食指撑开细窄的肉缝挤了进去,沿着肉壁深处的褶皱剐蹭。每一下的轻重都恰到好处,似乎有意扰乱她的心境。 怀里的人微不可察地瑟缩一瞬,双手不由绞紧,指节忽地抽了抽。 就是犹豫的一小会儿功夫,程晚宁技能晚放一秒,导致了局内的第二次掉点。 可怜的小穴还未完全吃下一根手指,就迅速迎来了它的第二根食物。 程砚晞没有将两指手指全部伸进去,而是绷紧食指向内探索,中指停留在阴蒂附近揉捻。 两根手指一深一浅开发着小穴的不同区域,再按压着敏感点,循序渐进地向里推进,通过迭加反应引起双倍快感。 程晚宁死死咬着牙,发出难以启齿的喘息:“唔……好胀……” 狭窄的肉缝里,流出的爱液如同花瓣上摇摇欲坠的晨露,两指抠弄之际轻易勾拉出银丝,泛着满溢的淫靡气息。 她想集中注意,却发现在自己掉点期间,其余队友全部阵亡,并在齐心协力送出了二十个人头后发起了投降。 程晚宁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戏结束,巨大的“失败”二字映入眼帘。 程砚晞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双指在丰满的乳肉上一捏,嘲弄的音调嚼着笑意回响在耳畔: “你的队友好像不怎么想让你赢。” “这不算,我没有投降……”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输掉赌约,慌乱地想要抵赖。 “输了不认账?” 程砚晞双腿并拢,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以面对面的姿势贴合。 花穴被磨得吐出一口口汁水,早已按耐不住的性器代替手指顶了进去,是截然不同的粗细和快感。 程晚宁睫羽微微发颤,双腿紧紧缠在男人腰身两侧,感受着肉棒的纹路跳动在自己体内,那样饱满而充实,连虚浮的呻吟都被拦腰掐断。 硕大的性器抵在腿间,每一次捅入都结结实实地撞在G点。水乳交融之际,滚烫的温度停留在肌肤表面,为身体带来一阵阵颤栗。 她沉沦在欲望深渊,说不清是欢愉还是其他复杂的情绪作祟,整个人避无可避地下坠。抗拒全部变为呢喃,在一声声喘息中迷失自我。 随着动作加速快出残影,越来越多的爱液喷涌而出,让人失去理智沦为欲望的囚徒,叫嚣着渴望得到更多。 程晚宁双腿开始发麻,小穴吸着肉柱有规律地抽动,下体在顶峰时刻迎来一阵阵痉挛,一片空白的大脑失去了意识。 重蹈覆辙几次,敏感的龟头在浪潮的冲刷下回缩。粘稠的精液灌满花穴,沿着两片粉色嫩肉缓缓流出,蔓延至大腿根部。 38.后果 因为新搬的房子和菲雅家不在一个方向,放学后,程晚宁不能再和朋友顺路回家。 回到别墅,程晚宁随手把书包往椅子上一丢,卸下身上的负担。随着重物与硬物接触产生的噪音,她看见楼上靠边的房门被打开。 他居然回来了。 程晚宁呆滞一秒,默默把东倒西歪的书包扶起,然后轻轻放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程砚晞一盯着她,她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束缚着。 本以为自己没事了,谁知刚准备抬脚上楼,就听上面的人发问: “你往走廊里喷香水了?” “……”程晚宁差点忘了这茬,不知所措地理了理发尾,“我是想给自己喷的,但不小心喷多了。” 虽然早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故意气他,可现在真的被单独拎出来问,她反倒有点心虚。 很显然,这种荒唐的理由只有小孩子会信。 听着她拙劣的狡辩,程砚晞往房门上一靠,环抱起双臂,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意:“你下午不用上学吧?在我回来之前,想办法把房子里的香水味全部弄掉。” “可是……这个需要怎么弄?”程晚宁犯了难。 她往走道里喷了那么多,墙上也是,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清除。 “你自己想办法。” 他收起嘴角那抹掺着寒意的笑,冷声威胁: “如果我回来时还是这样,你就等着把那瓶香水喝下去吧。” 他今天算心情不错,才没有把她怎么样。 鬼知道他一进门时,闻到楼上那满溢的香水味是什么感受。 程砚晞最受不了浓郁的香气,因此任何人呆在他身边时都很少用香水,最多也只是一点淡淡的清香。 而程晚宁不知拿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气味既像玫瑰又像茉莉,混合着铃兰和郁金香,甚至还掺了点迷迭香和薰衣草。 这些香味单拎出来一种可能很好闻,但交织在一起,只会让人感到窒息。 丢下这句态度强硬的话,程砚晞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丢下程晚宁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走廊上踌躇。 该怎么说,她其实不太会打扫卫生? 从小到大,她连地都没扫过几回,学校值日就是拿扫帚在地上蹭两下,把明显的垃圾从空地换到角落里,连畚斗都没用。 程晚宁上网搜索了一下去除香水的办法,按照视频里的教程往空中各个地方喷了点清水,然后拿起沾湿的抹布,准备把墙上残留的香气也清理掉。 怪早上喷得太多,擦完一遍后,墙上的香味依旧很浓。 程晚宁踩在椅子上,正踮着脚擦拭高处的墙壁,胳膊突然无意间撞了什么东西。 轻微的痛感后,下方蓦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见原本挂在右手边的画作已经落地成渣,框上的玻璃碎了一大半,被保护在里面的原画也漏出来半截。 沉重的破碎声,和她的心一样。 程砚晞家没有一样东西是便宜的,这幅挂在墙上的名画也不例外。 揣着紧张的心,程晚宁用手机对准画作扫描,搜索到它两年前的拍卖信息和成交价格,心脏“咯噔”一下骤停。 她不敢把画重新挂上去,这么多碎裂痕迹,但凡不是个瞎子都能一眼看出来。 无奈之余,程晚宁只好抱起画框,把它藏进自己卧室的床下。 反正墙上还有两幅画,他家这么多东西,应该注意不到多一样少一样。 抱着侥幸心理,程晚宁清理完走廊的所有香气,确保无误后下了楼。 安稳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傍晚。程砚晞到家后,并没有提及香水的事。就在程晚宁以为蒙混过关时,他突然问起墙上的那幅画。 程晚宁扮成日常无辜的样子,摸了摸头:“什么画呀?” 程砚晞丝毫不理会她呆萌的表情,开门见山:“别装傻,那个天鹅的。” “什么天鹅?我没见过欸。” “我走之前还在墙中间挂着,你再说一句‘不知道’试试。” “噢,这个啊。”程晚宁拖长音调,故作神秘道,“其实我从别的大师那儿买了一幅抽象派油画,想送给你,但还没来得及挂上。” 幸好她早有准备。 程晚宁早就料到程砚晞会发现,特意从网上买了一份画纸、画框配颜料着急送。 她经常看到外国抽象派画家的作品,基本上就是各种颜色的颜料撒上去,然后再添一些看不懂的线条,跟幼儿园小孩的涂鸦有异曲同工之处。 于是她描着网上的画作,把每种颜料都往画纸上涂了一遍,充当一幅抽象派作品。 大抵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自信,程晚宁觉得如果不刻意去搜画家,别人甚至认不出来这是她画的。 与此同时,程砚晞盯着那幅被她搬出来的抽象油画,仅一秒便移开视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人心惊胆颤: “你把我当傻子么,哪个大师画成这样?” 是不是抽象派不知道,但一定抽象。 程晚宁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往墙上一靠,胳膊撑在巨大的画框上,整个人以倾斜的姿态面对他,然后露出招牌微笑: “晚宁大师。” 空气仿佛凝固几秒,一片死寂的长廊落针可闻。 有那么一瞬间,程砚晞是想把她从楼上丢下去的。 ——尤其是在他看到碎成玻璃渣的原画时。 早上香水的事还没找她算账,下午又把家里的画摔碎了。 六岁的熊孩子都比她安分。 短短一天就给他整出这么多麻烦,再不教训一下,恐怕就要把房子炸了。 程晚宁满怀歉意地戳了戳食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把墙上的香水擦干净,结果不小心把画碰掉了……” 其实她根本谈不上愧疚,只是怕面前的人生气。 话还未完,程砚晞没由来地打断她,跳转性地问起另一件事:“你是明天早上开学吧。” 程晚宁被弄得莫名其妙:“对,怎么了?” 他没答复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行。” 话语戛然而止,程晚宁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份来源于他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入眠,程晚宁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夜,早就忘了昨晚的插曲。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早上要集合开个班会,苏莎在群里强调所有人需要提前半小时到班。 程晚宁套着松松垮垮的打底衫从卧室走出,半梦半醒间,远远瞥见餐桌旁站了个人,手里还拿着桌上的两把钥匙。 她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拔腿往楼下跑。 程砚晞的别墅和程晚宁家一样,都设计了内外双重锁,进门需要钥匙,开门也需要,院子大门则是另外一把钥匙。 因为程砚晞经常不在家,程晚宁专门配了两把钥匙进出房门,就放在餐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提醒自己每天携带。 假如钥匙被程砚晞拿走,就意味着她今天就出不了房门。 睡眼惺忪的程晚宁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以为是对方拿错了,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一边呼喊着他:“表哥,那两把钥匙是我的!” 她可以保证,程砚晞绝对听到了。但他并没有搭理后面的人,反而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联想到昨晚那句莫名其妙的问题,程晚宁一下就反应过来——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知道她今天开学,所以提前把钥匙拿走,不让她出门。 餐桌离别墅大门很近,程砚晞走路又快。等程晚宁赶到一楼的时候,他已经攥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等等,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不能旷课,你给我留把钥匙呀!” 程晚宁顾不上被风吹乱的长发,穿着薄薄的打底衫就跑了出去。 程砚晞没有关房门,任由她一路跟到院子里,然后比她前一步迈了出去,当着她的面锁上了院子大门。 程晚宁抓着门上的竖栏杆,可无论怎么用力,大门都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我错了,我不该往楼上喷香水,不该弄碎你的画!求求你,别把我关在里面……”她拼命晃动铁门,一边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谢罪,祈求得到程砚晞的原谅。 其实也不能算是装的,因为她现在真的很可怜。 今天可是开学第一天,早上还有个班级会议。如果她刚开始就缺席,肯定会被苏莎的唾沫淹死。 见门外的人无动于衷,程晚宁顿时着急起来,用力敲打着门:“我真的要上学,我要迟到了,你快开门呀!” 刚刚攥了半天栏杆,她的手已经被磨得通红。现在又接着捶门,还没敲几下,可怜的小拇指就蹭破了皮。 看着她极其狼狈的模样,程砚晞站在门外不为所动。 他贴近栏杆,在一门之隔的距离俯下身,毫不留情的戏谑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你就在里面好好呆着吧。” 每次都这样,犯错的时候总不以为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才开始哭哭唧唧。 他撩下眉峰扫她一眼,轻蔑地勾起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39.暴雨天 曼谷国际学校的高二(三)班,班级会议召开到一半,苏莎宣布课间休息,去门口拨了个电话。 班级满满当当的座位只缺了一人,电话要拨给谁显而易见。 “上课半小时了,你人呢?”苏莎扫了眼手机顶端的时间,脸色氤氲着怒气。 在群里强调了几遍按时到班,还是有人迟到,而且连个请假短信都没有,简直是不把她这个班主任当回事。 有好奇的学生悄悄跑过去偷听,刚走到门后,就听外面的人猛然拔高音量—— “被锁在自家院子里了?!你现在逃课真是连理由都懒得编了!” “什么?父母去世了?!为了翘课,你连这种胡话都编得出口!让你家长来一趟,现在就来!” “唉,你敢挂我电话!” 苏莎不是那种暴脾气的老师,面对学生犯错,总是能放平心态教育。 可唯独在某些人面前,她总是克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火。 靠近门口的学生被她一声吼吓得不轻,可只有菲雅知道,电话里的人没有说谎。 作为程晚宁最好的朋友,菲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一样的,她无法用自己的理念诠释他人想法,也无法站在个人角度提供解决方案,不然只会显得她的善意如风凉话般虚伪。 玛纳走到菲雅桌前,跟她说着悄悄话:“苏莎老师的脸色不太好,是因为程晚宁旷课了吗?” 因为程晚宁的缘故,菲雅结识了这位转校生,把她当做共同好友看待。 “应该是吧。” “好可惜,本来还想在今天见见她的。昨天报道时她身边的人好多,我都没来得及找她聊天。”玛纳感叹道,“她是不是很开朗?” 联想到程晚宁平日的作风,菲雅撑着桌子的手扶住额头:“熟悉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什么意思?” “她以前不是这样。” 语罢,菲雅才察觉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 这话勾起了玛纳的好奇心:“她以前是什么样?方便聊聊吗?” 菲雅轻轻用食指挠了挠脸,眼睛转向别处:“这个……我不好形容,你可以自己问她。不过她现在表现出来的,确实比以前开朗,也比以前更受欢迎。” 玛纳注意到,她用的是“表现”。 没有直接说变得开朗,而是用“表现”代替。 她笃定眼前的女生肯定知道点什么,但出于隐私,没有过多透露。 菲雅无意嘀咕:“这应该……算是好事吧,她现在结交了更多朋友。” 刚入学的那一段时间,程晚宁因为阴晴不定且不合群的个性遭遇了许多恶意。 乌合之众随波逐流,像是一场流行性病毒。 菲雅则是她的第一位朋友。 她不顾旁人劝阻把程晚宁拉入自己的社交圈子,带她认识更多的朋友,告诉她怎样伪装自己。 菲雅当然忘不掉程晚宁以前的样子,和她曾经所处的境遇。 与今日截然不同。 黎明脱胎于至暗的夜空,它不似太阳那般炽热,却倒映出人类最虔诚的希冀。 在她们相识之前,那个记忆中的女孩总是孤身一人。 她的眼里没有一点儿光亮,灰蒙如迷雾般空洞—— 却从某一刻,悄无声息地诞生一抹光。 -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要冷,明明正值热季,却依旧有疾风掠境。 伴随着冷空气袭来,雾蒙蒙的天空下起小雨,嘀嗒不停地落在脸上,降低身体最后的温存。 程晚宁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仅有的一部通讯设备,还没解释完一句话,手机就“嘟嘟嘟”响了三声。 低头再次看去,屏幕已经漆黑一片。 这是她从别墅追出来时,顺手抄在口袋里的。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今天打开时,电量已经变成了岌岌可危的一小格红色。 趁着还没关机,程晚宁立即给苏莎拨了通电话,可如此奇葩的理由无法说服她。 正当程晚宁想补充点什么,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门依旧紧锁着,毫无打开的迹象。 早晨她跑到院子门口时,忽然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身后敞开的别墅大门被紧紧关闭,然后自动上了锁。 没有钥匙,她既出不去院子也进不了房,只能卡在院子与别墅之间这段尴尬的位置。 被暴雨压下的气温里,女孩没穿外套,只裹着一件薄到不行的打底衫蹲在外面,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雨势渐大,凛风吹彻,裹挟着雨滴落在肩头,冷意更甚。 程晚宁只能躲在别墅门口的那一小片屋檐下,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伸手把衣服裹紧,竭尽所能获取热量。 她平时最喜欢下雨天,因为在家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总感觉很惬意。可此时此刻,她却无比讨厌这场大雨,把她淋得神志不清。 早知如此,还不如躲在别墅不出来,至少能睡个温暖的回笼觉,还有手机相伴。 大雨愈发滂沱,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万物徜徉,漫漶在水波的涟漪。 小小的房檐逐渐遮挡不住强烈的攻势,雨水从四面八方斜漂进来,砸在身上是钻心刺骨的寒。 铺天盖地的凛冽冲垮臆想的温柔,溃烂的情绪疯涨。 在这个避无可避的暴雨天里,她陷落在城市深处。 40.白色文胸 qi uhuanr.c om 院子门口,程砚晞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 外面的雨基本上停了,只有细碎的小雨滴飘落。但他不喜欢弄脏衣服,所以撑了把伞。 踏过浅浅的水洼,他望见别墅门口坐了个小小的人影。 只见女孩背靠着门,双腿曲起,脑袋紧紧埋在胳膊里,身影既狼狈又可怜。 程砚晞这才想起,家里还关着一个小孩。 本来只是想把她锁在家里长点记性,谁知她自己作死跑了出来,房门还不小心关上了。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差点没把她冻死。 见程晚宁一动不动地缩在那儿,程砚晞以为她哭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若是平常,她肯定没胆子不搭理他。 程砚晞拽起她纤细的胳膊,把碍事的手臂移开,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巴掌大的小脸被冻得通红,长睫焉巴巴地耷拉着,像一个精雕细琢却又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看见她无意识发抖的身体,程砚晞大概已经想象到,她这一天是如何度过的。 许是动作太大,惊醒了她,熟睡的人拧了拧眉,慢慢睁开眼。 长而密的睫毛向上翘起,鼻尖通红,却无损眉眼间的灵动。 程晚宁刚才梦见自己掉入一个冰窟,不断下坠的过程中,身体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暖意。 “……你回来了?”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眶,有气无力地开口。 一出声,就连带着两声咳嗽。 没称呼他为表哥,但看在她病怏怏的份上,程砚晞倒也没生气:“起来,别躺在家门口。” 地上的人昂起头,晕乎乎地问:“冷……冷死了,能拉我一把吗?” 常年不锻炼养成的弱不禁风体质,被暴雨淋了一天,程晚宁感觉自己连器官都要冻衰竭了。 好在他还算有点人性,没把她丢在外面不管。 程砚晞直接揪起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领口被往后一扯,程晚宁差点窒息,忙不迭地叫道:“疼、疼,别拽!” 听罢,他松开手,嫌麻烦似的蹙起眉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让我怎么办?”指定网址不迷路guaiqu wei.c o m 程晚宁撇撇嘴,坐在地上耍起无赖:“可你这样揪我衣领,会把我勒死的。” 勒死算了,遗产正好到他手里。 程砚晞拿她没办法,干脆蹲下身,将她打横抱回屋里。 她身子很轻,他抱起来毫不费力,软绵绵的触感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抱了团棉花。 程砚晞把人放到沙发上,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渍,顺手丢了件外套给她:“醒了就快去洗澡,别把沙发弄脏了。” 听到这儿,程晚宁顿时感觉冰凉的躯体暖暖的。 不是物理上的温暖,而是生气的怒火。 他害得她差点冻晕,现在担心的居然是沙发。 想必那件外套也不是给她保暖,而是防止衣服的水沾到沙发上。 程晚宁窝着一肚子火来到浴室,所思所想全是今天崩溃的遭遇以及对罪魁祸首的谩骂。直到洗完澡,望着空空如也的架子,才发现自己貌似忘记了什么。 浴室墙边挂着的只有被雨浸湿的那套衣服,如果现在穿上,就相当于白洗了。 可她也不能裹着浴巾下楼,这是表哥家,房子里还有个大活人。要怪就怪别墅太大,浴室和卧室都不在一个楼层。 程晚宁悄悄扒开门,远远看见楼下沙发上坐着个人,犹豫再三后开口:“表哥,能帮我捎一下衣服吗?我忘记拿进来了。” 门开的缝隙很小,只够她露出一个头。披在脸侧的黑发还是湿漉漉的,应该是没来得及擦干。 不等他答复,程晚宁就主动报出了衣服位置:“卧室衣柜右下角的那个格子,随便拿一套就好。” 她补充得倒是爽快,都没考虑过他答不答应。 说完,她立即闭上门,连个“谢谢”都没有。 好在程砚晞这会儿没什么事。他勉为其难动身到卧室,发现前不久还是欧式风格的装修,不知何时已被自家表妹装扮成了粉色少女风。 床上的被褥和枕头换成了浅粉色套装,床头柜上的日常用品也替换成了各式各样的娃娃,只留一袋纸巾挤在边上。 琳琅满目的玩偶,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卧室是给人睡的,还是给娃娃睡的。 房间里依旧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但跟上次扑鼻的浓香不同,这次更偏向清新。 或许不是香水,也有可能是她用过的洗发液和沐浴露的茉莉香。总之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陷进去的愉悦感。 程砚晞拉开衣柜,从右下角取出一件毛衣和绒裤。翻找的过程中,偶然触碰到一片质感柔软且带有蕾丝花边的布料。 顺手一拽,发现居然是个白色的文胸。 想到程晚宁刚刚的请求,程砚晞干脆把这件小内衣也一起捎了过去。 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去,发现尺寸比他想的还要大,甚至超过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浴室里的人似乎等不及了,裹着浴巾急匆匆地将脑袋探出来,终于看见走到门口的程砚晞。 虽然是亲人,但站在面前的毕竟是个成年男性。这样的情况下托他拿衣服,程晚宁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声道谢,伸手抱住被递过来的衣服,一眼就发现边上露出了一截长长的白色带子。 有点眼熟,但又不确定那是什么。程晚宁以为是哪件衣服的带子,直接把它从中间抽了出来。 于是当着他的面,那件白色文胸就一丝不挂地躺在了衣服最上端。 看着自己的贴身衣物,程晚宁短暂地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一抹肉眼可见的绯红迅速爬上脸颊,紧接着扩散至耳朵—— “你为什么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不知名的情绪破壳而出,连带着少女时期的羞耻沸腾蔓延,变调了她的心绪。 这跟裹着浴巾在别墅里到处乱晃有什么区别? 程砚晞被她叫得耳朵疼。他无视程晚宁气恼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反问: “不是你说的拿一套么?” 吵是吵了点,不过她此刻的模样,倒是可爱得不像话。 …… 冲洗完热水澡,冷意褪去许多。虽然还是有点咳嗽,但好歹没下午那么难受。 程晚宁换上保暖睡衣,在书房里翻找感冒药。 隔着老远,她听见程砚晞提醒:“退烧药在储物室。” 程晚宁拿起一盒感冒药,站起身:“不用了,今晚吃退烧药,明天就起不来了。” 他挑了挑眉:“发着烧你想去哪儿?” “没有发烧,只是有点感冒,吃点感冒药就行了,我明天还要上学。”她宁愿多在教室睡一会,也不想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别墅。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今天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我明天得当面跟她解释一下。而且,我有些事情要跟朋友说。” 班主任是次要的,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在程砚晞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咀嚼着字眼,没几秒便冒出一个绰号:“那个‘天才’?” 对于程晚宁身边的朋友,他只清楚这一个,尽管并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 复又听到那个外号,程晚宁也懒得纠正,直接点了点头。 “她对你很重要么?感冒成这样也想着找她。”他对此嗤之以鼻。 程砚晞对小孩子之间所谓的交谈并不关心,但程晚宁三番五次提到这个名字,让他觉得那个女孩在程晚宁心里的地位似乎不同寻常。 程晚宁低下头,垂落的眼神似乎在透过地面看向什么遥远的东西,紧接着微抿起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嗯,很重要。” 她曾一度认为自己的远方一片荒芜,直到有人闯入了那里。 蒙承那一缕光,在她往后的日子里迎来破晓。 41.发烧 黎明初升的白昼,风攀上窗外的枝桠,伴随着强烈的呼啸声抖落一地雨水。 程晚宁吃了几粒感冒药,身体的症状却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比昨晚更加严重,一觉醒来,从腰到腿都是酸的。 想到平时早晨多少也会有点不舒服,她没多在意,临走前补了粒感冒药。 看着窗外零零散散的细雨,程晚宁决定让司机送自己一程。 迈叔是爸爸以前给她雇的司机,虽然程晚宁很少让司机接送,但工资还是照常给。 她对这个司机没什么好感,大概是因为他喜欢阿谀奉承,每次听他说话,她总是感到很不自在。 但今天天气不好,她又得了重感冒。为了减少路程,程晚宁还是拨打了迈叔的电话。 “迈叔,你现在有空送我到学校吗?” 那头慢悠悠地答:“晚宁呀,我现在不负责你的接送了。” 她不解:“为什么?合同不是到六月吗?” “话是这样说,但当时是你爸爸雇的我。他现在离世了,那份合同自然就作废了。” 他的语气很讨厌,明晃晃的势利眼。光是隔着屏幕,程晚宁就能想象到他是用如何一副令人作呕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想着她年龄不大,迈叔脑子一动,想从她身上割点韭菜:“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接送,但工资得重新结算,之前的活儿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理,司机的服务对象是程晚宁,一切就要按她为主。到六月份之前,只要她开口,司机就有责接送。 而迈叔这么说,无非就是看程晚宁年龄小好欺负。换个厉害点的大人,他定然不敢这样做。 尽管程晚宁已经不想让他送了,可还是看不惯他偷懒的行为:“但我爸爸已经把这两个月的工资预付给你了,你现在要用这个理由白拿工资吗?” “小姑娘,你怎么说话呢,这怎么能叫我白拿工资?你说合同期限到六月份,那你能把它找出来吗?口头上的叙述是可以改变的。你要怪只能怪你爸爸死得时间太不凑巧,还没到期就出事了,那我也没义务……” 没等他说完,与他对话的女声忽然由温顺变得异常犀利。 程晚宁把手机拿到嘴边,收起刚刚温柔随和的伪装,毫不客气地对里头骂了一句: “我看你不久也得死。” 随着字末结束,她当即挂断电话,动作无比熟练地把联系人加入黑名单。 挂断之前,愤怒的男人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还没蹦出一个字,就被强行闭了麦。 程晚宁本来是不想骂人的,她很少在长辈面前撕破脸皮。可司机那副势力眼的腔调实在太令人反胃,还张口闭口就拿她爸爸的死说话。 本来感冒就难受,打个电话还要被司机轻视羞辱,程晚宁现在的心情糟糕到极点。 家里还没破产,一个个就翻脸不认人。如果刚刚是跟迈叔面对面交谈,她少说得用纸钞抽他两巴掌,让他左右脸肿得一样高。 还有那个总是把她当软柿子捏的表哥,她迟早往他脸上扇几巴掌。 程晚宁心烦意燥地在网上叫了辆车。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方才在电话里的每一个音节,都被某人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句不留余地的谩骂,一字不漏地落入程砚晞耳中,让即将攥上门把的手下意识停顿。 当他想再听两句的时候,外面只剩一阵无情的“嘟嘟”声。 对于她这个反应,程砚晞是有些意外的。 他一直以为程晚宁在大人面前一贯伪装得很乖巧,即使生气也不会乱发火,更不会蹦出难听的脏字。 现在看来,只是喜欢在老爷子面前装乖而已。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地板“咚咚”响,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卧室里的人打开门,客厅已经没了程晚宁的踪影。 程砚晞沿楼梯走下去,瞥见餐桌角落被她丢弃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轻“啧”一声,把它捡起。 脾气还挺大。 - 每天上课前四十分钟是班级的早自习,不强制到校,但在上课前十分钟必须到班,否则记为迟到。 程晚宁刚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被打回来补写的暑假作业,赶在上课前进入教室。 她刚跟苏莎解释完昨天旷课的原因。对方一开始以为她在撒谎,后来找菲雅询问,才发现父母离世那部分内容是真的。 大概是为错怪学生而感到愧疚,苏莎没有多说,只是把程晚宁偷工减料的全科作业还了回去,让她补齐后交过来。 程晚宁虽然没有挨骂,头却晕得厉害,胳膊腿嗖嗖冷,返回教室的路上差点冻趴。 上课时,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可她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暖意,反而身体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 见她死死裹着外套,菲雅用笔从后面戳了戳她:“晚宁,你冷吗?” “有点。”鼻子痒痒的,程晚宁背过去打了个喷嚏,“我感冒了,好像挺严重的。” 昨晚上只是有点咳嗽,吃完药后就没什么感觉了。谁知今天起床症状加剧,全身冻得直哆嗦。 本以为是突然早起的不适应,可两节课过后,她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感觉脑袋烫烫的,似乎比早上还要严重几分。 “你现在要请假回家吗?” “不用,我先睡一会,放学喊我起来。”程晚宁打了个哈欠,往桌上一趴,准备开启长达四节课的睡眠。 她实在没有力气走路,浓厚的倦意压着眼皮,四肢仿佛灌了铅般沉重。 伴随着下课铃响起,一道耳熟的男声落在耳畔,是意料之外的关心—— “她怎么一直趴着?” 菲雅抢先回答:“感冒了。” “感冒至于缩成这样吗?”朱赫泫垂眼打量她一番,迅速断定:“她是发烧了吧。” 不知何时过来的索布插嘴:“怎么,程晚宁又发烧二十度了吗?” 程晚宁动不动就以发烧为由请假,以至于她表现得这么煎熬,别人也难辨真假。 “……不是,这次是真发烧了。” 桌上焉巴巴的人确实提不起精神,菲雅准备上前探一下她的体温,谁知刚伸出胳膊,就被另一只手抢先摸了上去。 被抢了位置,菲雅诧异地瞪他一眼,收回无处安放的手:“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直接摸她额头?又不是你家小宠物。” 朱赫泫无视她的话,直接道:“估计有四十度。” “那怎么办?把她叫醒,跟苏莎请个假。” 纷杂的议论声把程晚宁吵醒,她一把拍开朱赫泫的手,接着慢吞吞地往书包里摸索:“我不想再去一趟办公室了,直接给苏莎发个信息吧。” 然而,足足十分钟过去,她还没翻出自己的宝贝手机。 程晚宁又在桌肚里搜寻一番,确认没有手机后,才狐疑地抬起头:“你们谁偷我手机了?” 她的表情有点呆,像刚睡醒的懵逼状态。 三人面面相觑,索布第一个嘲讽:“别把人想得都跟你一样龌龊。” 他都这么说了,手机自然不可能是他拿的。而剩下两人都是一副摸不清状况的表情,看样子并不在他们手里。 昏昏沉沉的大脑开始运转,程晚宁猛然想起早晨与司机的通话。 当时她被气得够呛,再加上发了烧神志不清,手机往桌上一丢就去拿书包了。而那部可怜的手机,就这么被她遗忘在了无人的角落。 发个烧把脑子都烧坏了,居然把半条命落在家里。 程晚宁尴尬地抬起脸,以一副天然呆的表情面对几人:“手机……丢在家里了。我去找苏莎说一声,然后走回家吧。” “烧成这样去外面走路,你想晕倒在半路吗?” “不然怎么办?难道我要爬回家吗?” 见她烧得都开始说胡话了,朱赫泫忍不住提议:“我直接送你去最近的医院吧。” 这话引起了菲雅的不满:“为什么是你送?她跟我最熟悉,肯定是我陪她去啦。” 话音落下,教室门口传来地理老师的呼唤:“菲雅,我让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你人呢?” “……” 菲雅妄图辩解,却再次被对方严厉的训斥打断:“都高中了,经纬度还分不清楚!天天要老师在后面催,作业也不知道写……” 于是,在三人重合的目光中,菲雅被地理老师不由分说地揪走。 见状,朱赫泫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回头拉上程晚宁的手,语气好似得逞般惬意: “现在,貌似只能我送你了。” 42.嫁祸 康素国际医院是市区前不久新开的医疗中心,从开业起便人满为患,今日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医护人员在岗,其余的大厅乃至走廊都极少有病人出现。 程晚宁奇怪地望向院内各个角落,询问身旁的人:“这家医院不是挺有名的吗?上次路过时还看到好多人进出,今天是怎么回事?” 朱赫泫解释:“我进来时看到有一批警察路过,可能是警局的人来这里问话,把无关紧要的人清出去了。” “那医生还看病吗?”程晚宁不由得担心一把。 毕竟她好不容易才撑到打车过来,要是再看不了病,她都得当场晕倒。 “有护士在就行,吊个水不麻烦多少人。” 程晚宁点点头,跟着他上了二楼,最后在诊室门口找了个铁皮椅子坐下。 一个护士赶来为她输液,当细长的针尖刺入皮肤,程晚宁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从小就对这类轻微的痛感不明显,总是眼睁睁地注视着针尖扎入,看着鲜红的血液流出,甚至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像是某种渴望已久的东西,通过渺小的缩影显现,可惜它目前还是太薄弱,导致她始终没有机会认清自己的本质。 朱赫泫偶然问起:“上次学校抽血也是这样,你很喜欢盯着针尖扎入吗?” 打针时,大部分人会习惯性将视线挪开,这样能有效地转移注意力,从而减轻痛感。 小时候打针,程允娜就是这么告诉程晚宁的,可惜她没有一次乖乖听过话。 程晚宁回答:“扎针又不疼,看哪里都一样。” “其实我挺怕针眼的。” 本是无意提及的一句话,却被她抓住了把柄:“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连打针都怕。” 察觉到她嘲笑的口吻,朱赫泫有些不悦地避开视线:“不是胆子小,只是单纯害怕针尖这种很细的东西。” “是吗?那我捅你一刀试试。” 朱赫泫终于明白,什么叫程晚宁心情不好的时候,路过的狗都得挨骂。 自从这学期开学,她就跟吃了枪子儿一样,谁说话就怼谁,无差别攻击。 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朱赫泫没跟她拌嘴,只是问:“你最近怎么回事,见谁都是一副欠你八百万的样子,谁惹你了?” “你想多了,只是见你这样而已。”程晚宁不放过任何一个怼他的机会。 “因为家长会那天,我从楼上泼了你一头水?” “……不是。”她本来都要忘记这件事了,被他一提,不愉快的记忆又卷土重来。 谈吐间,程晚宁下意识动了动胳膊,输液瓶跟着摇摇欲坠。 朱赫泫忙绕到另一边,用手固定住颤颤巍巍的输液瓶:“唉,你别乱动,架子要倒了。” 看着座位上持续亮起的手机屏,程晚宁撇撇嘴,戳穿他的心思:“你送我过来,其实只是想找个理由逃课玩手机吧。” “没有我,你怎么打车到医院?” 程晚宁无话可说。 出租车是朱赫泫叫的,路费和输液费也是他付的。离开他的手机,她还真没法回去。 “我马上就输完液了,你先回去上课吧。”程晚宁脸色苍白地靠在金属椅背上,因为嗓子疼,发声比平时轻了许多。 “现在已经第四节课放学了。”朱赫泫摁开手机,给她看了眼时间。 他话里有话地打探:“你烧得这么厉害,需要我通知你爸妈来接你吗?” “不用了。”程晚宁默默移开视线,望向远处落寞的白色长廊。 身心俱疲之下,她咽回心口呼之欲出的陈词滥调,哑声道: “实际上……他们已经在暑假离世了。” - 康素国际医院的另一头,几个着装整齐的警察正围在病房门口。 他们接到民众举报,怀疑这家医院用药不当导致病人死亡,特此前来调查。 检查途中,一个胸前佩戴署长徽章的男人从人群后方走来。他干练地朝几位警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离开。 等其余人散去,病房内只剩两位重要的知情人物。 只见警察署署长关上门,朝病房那头的人轻笑一声:“不好意思,程先生,新来的下属不懂事。” 程砚晞无所谓地摊摊手:“没关系,你可以让那群警察继续,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可疑物品供你们调查。” 他当然不会把那么重要的证据留在医院里,尤其是被警察盯上的时候。早在接到消息的前几个小时,内部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把剩下的物品全部清理干净。 以至于等警察慢吞吞地赶来后,只能搜到那些再正常不过的医疗器材和剂量适配的化学药物,然后再以一无所获的调查结果上报。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倒是很好奇。”程砚晞坐在墙边空出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转着指根的纯银戒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警察突然接到举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在询问举报者的信息。 “七号晚上,你们医院有个老人去世。” 程砚晞对死者稍微有点印象,头也不抬地问:“306VIP病房的?” 警署署长点了点头:“那个老人,是外交部部长的父亲。” 短短两句话,程砚晞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简明扼要地叙述:“他的药被人调换了。” 这话引起了署长的注意:“怎么说?” “当天晚上,医生在他体内检测出了大量胺碘酮,但它并不属于我们医院的药方。” 胺碘酮是抗心律失常药物,如果用药不当或过量,很容易致人死亡。 而死者当晚服用的剂量,已经远远超过人体适用剂量,摆明了是往死里加。 问题是,医生当天送去的药物并不含胺碘酮。 很明显,药瓶里的东西被人掉包了。有人想通过这个病人的死,嫁祸给康素国际医院,再以用药不当的罪名举报到警署。 病人死后,奥努延调了306病房的监控。这是VIP的独立病房,除了医护人员,出入的人一定都和患者有关。 透过高清镜头,监控清晰捕捉到外交部部长的身影。 颂查是患者家属,也是唯一一个在事发当天出入过病房的人。 事发下午,他在护士那儿进行了登记。因为家属探病很常见,医护人员便没多在意,直接放他进去了。 毕竟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 署长有些诧异地问:“您的意思是,他在自导自演?” 杀人放火的事见多了,为了利益伤害自己的亲人倒是罕见。 程砚晞微微颔首,解答署长的疑惑:“那个老人已经八十五岁了,患有心脏病,前天刚下过病危通知书。” 他年事已高,就算用药也活不了多久。颂查估计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地对他下手。 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不如为自己的事业付出点贡献。 惊叹于外交部部长的狠心,署长扶住额头,故作为难地暗示:“可程先生,您也知道我作为警署署长很难对这些举报坐视不管,毕竟这个月还没什么业绩……” 闻言,程砚晞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里面记载了大大小小的贩毒窝点和地下洗钱场所,加起来总共有二十多处。 当然,除了他自己的。 这种损人利己的事,还是他最拿手。 “这些,够你完成业绩了吧。” 警署署长接过本子,粗略浏览了一遍上面的内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当然。” 似乎是玩够了尾戒,程砚晞终于抬起头,缓慢掀动眼睫:“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在我的保镖手里,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说到这儿时,他嘴角勾起一抹诡秘的弧度,一字一顿道: “关于外交部部长参与毒品交易的证据,我想你们警察应该很需要这个。” 如此诱人的好处,让警署署长眼前一亮。 他本只是到医院驱散手下不懂事的警员,没想到却能获得这个意外收获。 外交部部长涉毒,这事无论放在何时都是个大新闻。 得到许可,外面的辉子推门进入病房,把一个文件袋交到程砚晞手中,再由他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署长查验。 一切完成后,程砚晞顺着走廊的出口指示牌离开。 电梯在医院的另一头,他懒得绕路,便直接从右侧的楼梯走下去。 下至二楼时,余光无意间瞥向院内走廊。一排长长的铁皮座椅上,靠边的位置坐了两人。 空荡荡的病房和诊室,一男一女突兀地出现在长廊中央,靠在椅背上交谈甚欢。 而程砚晞一眼就认出,那个手上插着输液管的女生是自己表妹。 昨晚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跟要死了一样,今天就精力充沛地和别人聊起天了。 不过她旁边的小白脸倒是有点眼熟。程砚晞仔细回想一番,忆起他是上次泼了程晚宁一头水的男生。 真神奇。在学校当众被泼一盆凉水,不仅不生气,一个暑假过去反而成为好朋友了。 说她不记仇吧,偏偏又跟自己的表哥斤斤计较。捉弄她一下,就跟防贼似的躲着他。 见程砚晞停在楼道里不动,跟在后面的辉子问:“怎么了晞哥,里面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他移回视线,轻描淡写道,“突然想起一件事。” 手里还有笔帐,要跟她慢慢算。 43.“绅士” 诊室门口,程晚宁横躺在排椅上,一人占了叁个位子。 说来奇怪,输液输了这么久,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觉得脑袋更晕了,甚至还有种想要呕吐的反胃感。 医生不在周围,朱赫泫也去一楼窗口拿药了,她手上插着针管又不能离开,只好在原地静候朱赫泫上来。 程晚宁侧躺在长椅上,远远看见男生提着一袋药走来,断断续续地开口:“朱赫泫……我头好晕,是不是烧得更严重了?” “怎么可能。” 朱赫泫把塑料袋往椅子上一放,转头查看她的情况,一眼就发现后面的输液瓶空空如也,里面一滴液体也不剩。 朱赫泫焦急地上前,手忙脚乱地摆弄仪器:“输液输完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他立马关闭流量调节器,阻断它继续输液后,弯腰处理程晚宁手背上的针头。 程晚宁昂起脑袋,一脸茫然地问:“输完了吗?我没注意看。” “不仅输完了,马上血液都要倒流了。”朱赫泫没好气地嗔怪,“你感觉不对劲不能给我打电话吗?” “我没带手机。” “……”为了掩饰尴尬,朱赫泫转而责怪她,“你感觉不舒服,不能看一下输液瓶吗?就一直让针在手上插着?” “我以为头晕是发烧的正常现象呢。”程晚宁用手扶住晕乎乎的脑袋,仿佛还未清醒,“这个针管要怎么拔啊,直接隔着胶布拔吗?” 眼看她就要上手,朱赫泫连忙握住她的胳膊:“你连针头都不会拔,以前是怎么吊水的?” “我不吊水。”她两眼一睁,神色平淡地答:“家里有医生帮我看。” “……” 果然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他要是再晚来一步,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估计就晕倒在长椅上了。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朱赫泫忽然有点佩服她的家人,照顾她应该花了不少功夫。 他蹲下身,轻揉程晚宁输液的那只手背,紧接着撕掉上面固定针头的胶布。把大拇指摁在针眼位置,对着尖细的针头盯了半天,却迟迟没有下手。 程晚宁等不及了:“你怎么拔这么慢?” 朱赫泫眼神十分艰难,慢吞吞地吐出叁个字:“我晕针。”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程晚宁嘲笑他一番,推开他的手,直接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针头抽出。 连针眼都没按。 “我去拿棉签给你。”朱赫泫起身,往输液室走去。 程晚宁没停歇,一脸无所谓地背上书包,拉链口就这样大敞着。 见她稀里糊涂的模样,朱赫泫贴心地帮她拉上书包拉链,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从电梯下至一楼,看着路边缓缓驶来的豪车和专人司机,程晚宁顿时有种被欺骗的错觉。 她不满地嘟囔:“你这不是有钱吗?平时装什么穷?” “我哪里装穷了?” “前几次出去玩,你和索布天天蹭吃蹭喝,往旁边一站跟小白脸似的。除了打车一分钱没花,吃饭游玩全是菲雅付的钱。” “那不是她主动请客吗?”朱赫泫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肚子里的那杯巨无霸华夫筒了?玻璃杯跟隔壁桌小孩一样大。” 事实被他赤裸裸地揭穿,程晚宁心虚地拉开车门,先一步坐了进去。 朱赫泫紧跟着上了后座,和司机对话时,用的是她听不懂的外地语言。 程晚宁的出生地在中国,虽然爸爸是泰国人,妈妈却是正统的中国内陆人。 只不过在中国呆的时间不长,很小的时候,她就随家人一起去泰国了。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什么工作一定要去泰国发展。现在想想,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程晚宁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礼貌地询问:“叔叔,你是外地人吗?” 朱赫泫替他回答:“他是香港人,你应该没学过粤语。” 程晚宁愣了下,指着他:“这么说,你是……” “我也是从香港过来的。我家原本的住址在中西区,香港大学那边。”他坦然地自我介绍。 中西区,香港最繁华的地区之一。居民平均月收入位列全港第一,能住在这个区域的家庭非富即贵。 “那挺好的啊,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来泰国?” 毕竟东南亚治安的混乱程度,在全球都是名列前茅的。 “这个嘛。”朱赫泫双眼微眯,吊人胃口地卖起关子,“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来泰国?” 程晚宁顿时惊愕住:“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泰国本地人?” 她很少跟人提及家里的事,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未告诉过朱赫泫自己来自哪里。 “很简单,你这个长相明显就不是泰国人,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白种人呢。” 泰国人和中国人在长相上有着显着的差异:前者肤色大多偏深,五官立体倾向于浓颜系。而程晚宁这种小巧精致的洋娃娃长相,怎么看都不像是本地人。 这么明显的特征,恐怕也只有程晚宁本人看不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点:程晚宁的表哥是中国人,所以她不可能是纯泰血统。 面对朱赫泫条条有据的分析,程晚宁反应迟钝地开口:“这么明显吗?可我也没看出你是香港人啊。” 朱赫泫无言以对,指着自己反问:“你看我和索布长得一样吗?” 程晚宁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像确实比索布白一点点。 她用手撑着下巴,认真琢磨道:“能看出来是两个人,他的头发是黄的。” “……” 程晚宁有点脸盲,可能跟从小视力不好有关。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头发长短和穿着,不仔细辨认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朱赫泫还想同程晚宁聊点什么,但看她烧得神志不清,吐字也模模糊糊,便没再强迫她。 窗外的建筑物逐渐趋向繁华,司机把车停在了她指定的小区门口。朱赫泫先一步下车,拉开车门为她让出一条路。 这辆车底盘较高,程晚宁下车时,朱赫泫特意伸手扶了她一下。 雨后初升的暖阳透过淡薄的云层投落在他肩头,黑色发间跳动着细碎的熏光,为边角轮廓镀上一层鎏金。 忽略上学期末的恶劣行径,光看这一幕,面前的少年还挺像个绅士。 风卷残云,树梢叶片晃动的沙沙声扯回远走高飞的思绪。 朱赫泫眺望观察着小区内部的奢华建设,询问:“你之前好像不住这儿,搬家了?” 每当别人这么问,程晚宁都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是个撒谎成性的人,但直接说跟表哥住在一起,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于是她婉言解释:“家里出了点事,暂住在亲戚家。”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且正好对上朱赫泫想了解的内容。 他迫切地想要探索更多,但又怕目的太过明显,只好将蠢蠢欲动的心思压了下去:“需要我送你到门口么?” “不用了。” 她咳嗽两声,回头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嘴里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起初,朱赫泫没听出来。在心里默念一遍后,才发现那是一句很常见的香港话—— 谢谢。 44.亡命之徒,彻夜狂欢 一望无际的黑色原野上,血水蔓延成河。蜿蜒的红色液体铺成脚下的路,踩在僵硬的头颅上前行。 溅起的血液为圣洁的白裙染上花纹,焚烧理智的野性袒露,促使精神世界的崩坏。 玫瑰之所以艳丽,是因为有鲜血的浸染。 溺亡于尸海,冠以狂热之名。那些温热的触感是如此真切、如此令人渴望…… 尸横遍野的黑色时代,无尽的白骨滋养曼陀罗花朵。未被流放的罪恶灵魂伴随着哭泣与哀嚎一同淹没,遗忘在某个无人光顾的角落。 红月嗤笑贪婪人类的悲剧,大雨清洗了谁的罪恶。 “你需要的从来不是空洞乏味的人生,太过耀眼的太阳只会刺伤你。” 夜幕降临,末路已至。 亡命之徒,彻夜狂欢。 …… 当刀锋刺入心脏的一瞬间,程晚宁疲惫地睁开双眼。 不知是第多少次梦见这个情景,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暗示,想通过某种隐喻的方式传达给她。 梦中的黑暗画面与日常生活的温馨气氛截然相反,可她偏偏一次又一次陷入重蹈覆辙的幻境,在其中扮演相同的角色,上演类似的杀戮情节。 这或许称不上是个噩梦,因为程晚宁在梦中没有感到丝毫恐惧与不适。虽然场面极其血腥、残忍,但身为主人公的她却出乎意料地兴奋,仿佛在进行一件期盼已久的事。 俗世因果,皆有根据。 按理来说,如果没经历过类似的事,应该不会做如此浮夸的梦才对,可她又为什么会频繁地梦到那些事? 她不能过多回忆梦中的细节,否则大脑就会陷入万花筒般的眩晕。 高烧还未完全退去,程晚宁撑着床坐起,准备拿体温计再测一遍。 床头柜上立着一小瓶药盒,不是用来治疗感冒发烧的,而是用于安神。 这是爸爸之前留给她的药,因为程晚宁睡眠不好,他特地找医生开了促进睡眠的药物,叮嘱她每周一定要吃两粒。 纯白色的药瓶没有文字,只有她贴上去的标签。放置在床头,提醒自己按时服用。 药不算难吃,不掺水也能咽下去。程晚宁拧开瓶盖,塞了一粒到嘴里。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向卧室靠拢。 由于常年上课偷玩手机,程晚宁养成了极高的警觉性,甚至能根据脚步声判断来人的身份。 她手忙脚乱地盖上瓶盖,把药放回原处,随后在一顿东张西望后,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明明这里是她的卧室,可每次程砚晞进来,她都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尤其是上次打碎他的画,被锁在别墅院子里。 搬进来没几天,她被整得又是失眠又是发烧。以至于现在碰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躲。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转动门把手,踏进光线昏暗的卧室。 房间没开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式用品,里面却空无一人。 乍一看,会以为房间主人不在家。 但余光的第二眼,程砚晞就扫到床上皱巴巴的被褥有一块凸起。 他立即明白了什么,睫毛闪动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程晚宁。”程砚晞唤着她的名字,打开灯,朝床上蜷缩的小团子走去。 被子下的人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出声,死死藏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他失去耐心,一把掀开被褥:“捂这么紧,不怕闷死?” 程晚宁只觉得视野一亮,随后整个人暴露在外。 她刚醒,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只套了件领口很大的睡裙,还是连衣的小吊带款式。 从程砚晞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里面遮掩不住的春光,无端显露出色情。 空气钻进单薄的睡裙,与滚烫的肌肤相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后又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抢过程砚晞手里的被子盖在胸前。 殊不知,这样反倒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烫意自脸颊浮起,程晚宁温软的唇动了一下,刚睡醒的醉眸泛着迷离微醺之色: “表哥,你下次进我房间,能先敲下门吗?” 一双漂亮的美目蒙上雾霭,犹如盛满玫瑰花瓣的春海。 程砚晞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女生的房间不能随便进。”程晚宁用食指挠了挠脸,吞吞吐吐地解释。 他淡淡吐出四个字:“这是我家。” 明明是他强迫别人住进来,说话时却总给人一种“没收你房租就不错了”的施舍感。 程晚宁不敢多说什么,傻兮兮地笑着:“说得也是,那还是看你心情吧。” 无厘头的对话,活像脑子被烧傻了。 床头柜上摆着退烧药和未使用的体温计,引得程砚晞联想起上午的事:“医院里,跟你一起的是谁?” 单刀直入的问题,程晚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答:“是我一个同学。我发烧了,他送我去医院。” 他怎么知道她去医院的事? “还有这么好心的同学?”程砚晞咀嚼着字眼,狭长的眼尾上挑,“一个月前泼你一头水,现在又逃课送你去医院?” “你还记得这个呀。”程晚宁尴尬地掩饰,“其实我们认识挺久了,同学之间偶尔有点摩擦很正常,而且他和我道歉了。” 程砚晞往床沿一坐,也不知道听没听她的叙述,没由来地问了句:“他叫什么?” “啊?” “听不懂么?我问他的名字。” 程晚宁没有立即答复,而是陷入短暂的犹豫。 一般家中长辈问同学姓名,大部分是单纯想了解这个人。但从程砚晞嘴里蹦出来,却像是要去找他麻烦。 程晚宁机灵地筛掉一个字:“朱泫。” 反正他们互相不认识,编个假名也看不出来。 殊不知,她自作聪明的样子尤为天真可爱。程砚晞单是扫一眼,就知道其中必定有假。 小小年纪,编起谎话倒是顺口。 不过无所谓。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一查便知。 见到这个男生的第一眼,程砚晞没察觉到异样。毕竟无论是他见过的、还是死于他枪口的生灵都多到数不清,不是谁都有资格让他记住。 可在医院的第二眼,他却隐约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能在哪里见过呢? 正思索着,耳边传来甜糯的嗓音,因为发烧的缘故变得有些沙哑:“我手机好像不见了,你回家的时候看到它了吗?” 程晚宁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寻找手机。可二十分钟下来,仍然没发现它的踪影。 她分明记得,手机被自己丢在一楼的餐桌上,怎么上个课回来就不见了? 到最后头晕得厉害,她实在禁不住高烧的折磨,放弃寻找躺进了被窝。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程砚晞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你是指这个吗?” “对,就是它!”程晚宁眼前一亮,刚想动身去接,手机就猝不及防地被程砚晞拿远。 她昂头望他,眼里流露出疑惑之色。 “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眼前的人摁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一滑,不知点开了什么软件。 下一秒,他当着手机主人的面,一字一顿地念起网页搜索记录—— “杀死表哥判多少年?” 话音落下,光线敞亮的卧室一片死寂。 程晚宁万分慌乱地伸出手,各种狡辩理由交叉铺满混乱的大脑,不听使唤的舌头差点打结:“表哥,你听我说……” 这手机是她刚换的,忘了设置锁屏密码,没想到有一天真的被别人翻阅了里面的内容。 其实她还浏览过许多关于家产分配的法律知识,因为程砚晞总是觊觎她爸妈的天价遗产,她得想办法保护好那笔钱。现在看来,这条记录八成也被他发现了。 程晚宁撑着床坐起,想上前把手机抢回来,却眼睁睁地看着手机被程砚晞拿远,自己扑了个空。 她狼狈地趴在被子上,听着他往后念:“制作毒药的化学药品、曼谷最佳埋尸地点、融化尸体于无痕的药剂……” 如果不是早上碰巧捡到她遗落的手机,程砚晞怎么也想不到,如此炸裂的句子竟然来源于自己表妹的搜索记录。 在程晚宁的搜索记录里,他已经死了不下于十次,连抛尸地点都准备了几个方案。 他每读一句,程晚宁的脸就染红几分,加上发烧的缘故,小脸烫得不像样。 她扒着被子,坚决不肯抬头,窘迫到恨不得钻进去:“那只是随便搜着玩的,我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想法啦。” “还有。”程砚晞连个余光都没给她,继续念道:“如何徒手挖出人的眼球、七十二刀不致命教程、肉体最痛苦的死法……” 他粗略往下扫了一眼,除了一个“曼谷国际学校暑假作业答案”,其余全都是关于分尸的内容,各种手段残忍度远超凌迟。 “懂得挺多,不愧是那个老东西教育出来的女儿。” 一字不落地念完,程砚晞放下手机,讥讽地挑了挑眉:“你说,我这个当长辈的,是不是该向你学习一下?” 程晚宁羞愧得抬不起头:“不是的,我没有这些想法。” “那你告诉我,搜索记录是怎么来的?” 情急之下,她编了个理由:“我喜欢看小说和视频,这些都是里面提到的情节,我出于好奇搜索了一下。” “是么?还挺好学。”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斜睨她一眼,轻哼带出一抹淡笑,透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接收到他的目光,程晚宁不由得耳廓发烫,用被子捂住脑袋,遮住绯色蔓延的耳尖。 程砚晞却抽开被褥,让她无处可躲:“想亲眼看看?” “不、不想!”她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当然清楚,他所谓的“看看”是指什么。 本以为这个话题能就此结束,谁知,对方毫无征兆地问了句: “还有,你很喜欢浏览暗网?” 程晚宁心里一惊,随即眨巴着卡兰姿大眼:“暗网是什么?” “别跟我装傻。”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可能是误点吧。我登录过很多网站,不清楚哪个是暗网。” 没想到除了手机,他居然还翻了她的电脑。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少被人知道为妙。 程砚晞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地将话驳回:“这种理由拿来骗骗那群没脑子的同学就行了,对我没用。” 关于暗网的东西,他的经验肯定比程晚宁多。所以撒谎与否,一眼就能判定出来。 程晚宁悻悻低下头,正琢磨着该怎么解释,余光中忽然瞥见一只伸过来的手。 以为他要打她,程晚宁下意识缩回被窝,扯起一片被褥蒙住头,把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不留一寸皮肤在外。 然而一分钟过去,并没有人触碰到她,反而是床沿多了一部手机。 程晚宁透过被子缝隙偷看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道了声谢把手机拿回身边。 很难想象,多次登录暗网的人会是这样一个温顺的小女孩。 “躲什么?不打你。” 不知是笑她胆小,还是觉得她可爱,程砚晞敛眉望着蜷缩起来的团子,轻声开口: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放过你了。” 其实,在看到Tor浏览器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Tor浏览器,又名洋葱浏览器,是主流登录暗网的服务器。之所以被称为onion(洋葱),是因为其层层剥开的结构跟洋葱相似,采用匿名和加密技术对用户的ip信息进行隐藏,使众多犯罪分子躲在防火墙后进行秘密交易。 而常年驻扎暗网的人,又有几个完全干净的? 程砚晞清楚,程晚宁有很多东西瞒着他,包括许多连她爸妈都未曾发现的事。 不过没关系。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让她亲口说出来。 45.同样的路 欧式别墅的主楼内,干净整洁的校服被随意丢到一边。 少年翘着腿憩于扶手椅上,嘴里含着根新拆出的雪茄,顺手拾起桌上的喷枪打火机,往烟头一蹭。 袅袅烟雾缓慢上升,跳动的蓝色火焰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成为漆黑瞳孔中唯一的色彩。 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扰乱宁静的氛围。 朱赫泫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头也不抬地对门外说:“门没锁,直接进来就行。”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住址,常来的只有司机和父亲的几位友人,所以他时常放心地把门敞开。 来客是个中年男人,深邃的眼窝里是一双饱经风霜又暗含锋芒的眼眸。腰背挺直,言行精明干练,又不失庄重之色。 雪茄已经点着,朱赫泫把打火机往右手边的桌上一放,恭敬地问:“明叔,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明叔”的男人向下睨去,眼皮微褶,却没有形成一个刻薄的走向,反倒被岁月偏移淡化了许多。 “你现在有烟瘾了?” 朱赫泫讨厌这种带有说教意味的询问:“没有,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抽一根。” “烟这东西还是少碰,染上瘾很难戒掉。” 朱赫泫没正面回应,雪茄继续在嘴里咬着。深吸一口,沉重的吐息声像是痛喘,又像是嘲讽: “明叔,你今天特意过来一趟,应该不只是来教育我的吧。” “既然你这么问,那我就把话挑明了说。”明叔清了清嗓子,质问:“今天中午从医院出来后,跟你一起的女孩是谁?” 朱赫泫不假思索:“我同学。” “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了解得这么详细,看来是已经调查完了。”他咬着雪茄,冷哼,“既然你比我更清楚,那还问我干什么?听听我的回答有什么不同?” 立场已经挑明,明叔也不再含蓄表达,开门见山地问:“你想通过她得到什么?” “明叔,我想怎么样,好像跟你无关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赫泫已经失去了做表面功夫的耐心,干脆直言:“有功夫在外面观察我,不如回香港管管你的场子,毕竟有一批人貌似还不认你这个坐馆。” “管理不好下属的话,可是很失败的。” 他向来不喜欢对谁阿谀奉承,尤其是这个上位不明不白的前二把手。 在四年以前,香港最大的帮派——坐馆一直是朱赫泫父亲。 朱赫泫小时候同家人生活在香港,可惜母亲被仇家杀害。为了避免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他身上,朱父将他保护得很好,时时刻刻命人照看着他。 也是在那时,朱赫泫结识了明叔—— 他父亲最忠诚的下属。 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片早期的帮派势力,基本上都是由朱赫泫父亲带起来的。从核心区域港岛到九龙新界,他花了八年时间,将事业一步步做大,产业链逐渐渗透进内陆和外国,活跃在全球各个区域。 那也是朱赫晨事业最繁盛、名声最响的一段时期,几乎成了香港黑帮的标志性人物。只要提及相关话题,人们的第一印象绝对是朱赫晨的名字。 香港一带的夜总会、地下赌场以及各种军火交易都归朱赫晨管,也正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朱赫泫小时候才得以见过程砚晞两面。 次数不多,但印象很深,至今仍能清晰忆起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以及他在谈判过程中的一言一行。 那时的朱赫泫尚且年幼,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只知道这个人非常厉害,而且很年轻,比父亲还小十几岁,却有着不输于他的地位。 后来,听了别人的描述,朱赫泫一度认为这种人应该被叫作“天才”。 真正的天才不是靠努力堆积,而是在付出同等努力的情况下,总能取得比别人更大、更多的成就。 不受年龄拘束,从出生起就具有极强的头脑和罗辑思维,动手学习能力远快于他人。年纪轻轻便站在别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于云端睥睨众生。 这种人,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天才”。 本以为父亲死后,他无法再见到那个人,可程晚宁的出现又燃起了他的好奇心。 眼下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正是朱赫晨生前的下属。 靠着卓越的办事能力,明叔坐上了二把手的位置,常年跟随朱赫晨外出交易,并作为下属保护他的安危。 朱赫晨虽然跟毒品生意沾点关系,但本人绝不吸毒,也不允许下属沾毒。一旦发现有谁私自藏毒,一律按照规矩处罚。 朱赫晨在毒品这方面管理很严,但凡有脑子的部下,都不敢违抗命令。 可谁曾料到,最后沾上毒品的,居然是他最忠诚的下属。 出任务期间,明叔偶然染上了毒瘾。为了不被驱逐,他决定将此事隐瞒,一边以二当家的身份帮朱赫晨做事,一边在背地里进行少量毒品买卖。 明叔是个很精的人,对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以至于将近的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秘密。 他依旧以光鲜亮丽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看起来和过去别无二样。 可随着朱赫晨势力不断扩大,位于香港临界的帮派利益被触犯。他们用明叔的秘密作为诱饵引开他,同时让另一大批人集火对付朱赫晨。 明叔负责打理下面的人手,只要让他赶不到现场,朱赫晨那边的人数就会大大削减,也是围剿者解决掉他的最好时机。 计划如对方所愿,明叔晚来了一步。但剩下的袭击者也没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而是被明叔带着迟来的人手一并解决掉。 朱赫晨一死,坐馆重新选举,能力最强的明叔自然成功上位,从二把手坐上了首领的位置。 有人不认可这个选拔结果,将他吸毒误事的消息捅了出去。可没过几日,那些人就离奇消失了,随着传言被盖下去,蒙上岁月的面纱。 明叔成了新的坐馆,只是时至今日,仍有一小部分人对他心存不满,不认可他的实力。 朱赫泫就是其一。 虽然父亲死后,一直是明叔在照顾他,把他送到泰国最好的学校上学,还帮他聘了司机和佣人,但朱赫泫从未对他生出过一点好感。 朱赫晨的死跟明叔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他为了守住那点秘密擅自行动,也不会被对面下套。 明叔叹了口气,以威严长辈的姿态规劝:“我明白你的想法,可你才十六岁,不该过早掺和这些事。我送你到曼谷国际学校上学,就是希望你能脱离危险,到新的环境中去。如果你父亲在世,肯定也不希望你搅这趟浑水。” 朱赫晨临终前,特意托明叔照顾自己的孩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希望朱赫泫回到香港混乱的环境中。 因为见识过太多血腥的画面,他不敢把这些和自己年幼的孩子联想到一起。可盯着他的仇家太多,即使自身肉体消亡,后代也有可能成为报复的目标。 朱赫晨清楚那些暴徒的手段有多残忍,在视人命为草芥的黑暗地带,杀戮没有温度,生命是比树叶更单薄、更脆弱的东西。 一旦踏入这趟浑水,就很难一身干净地离开。 他涉世已深,恶业难移,所以不指望自己能落得什么光明磊落的下场,只求孩子能远离这场残酷的零和游戏,不要步入他的后尘。 可显然,朱赫泫不是那么安分的人。 天生强大的野心,让他不甘于过上碌碌无为的平凡生活。他不在乎存活还是死亡,只要能够抵达更高更远的地方,谁又会在乎结局变成什么样。 他的父亲很厉害,连同身边的人都令人敬佩。朱赫泫不信自己比别人差,其他人能做到的,他也可以。 昏暗的灯光于头顶洒下,为少年的眉弓骨打上一层阴影。高挺的鼻梁在一侧眼窝投下黯淡的灰色,半垂的眼睑愈显生人勿近。 “你好像很在意我父亲的嘱托。” 朱赫泫面色无温,幽冷的黑眸流淌着与青春年龄不符的成熟,开口即是冷冰冰的讽刺: “那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考虑到明叔坐馆的身份和远道而来的份上,朱赫泫才没有把他拒之门外。否则像他这样唠叨,早在第一句就被赶走了。 “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我叫你一声明叔。” “别真把自己当回事。” 犀利的言辞与傲慢的态度,根本不像是一个小辈对长辈该有的样子。 许是心存愧疚,听闻这些,明叔并未生气。 在染上毒瘾之前,他从未做过任何对朱赫晨不利的举动。他非常敬佩这个白手起家的坐馆,怕被驱逐,才私自将事情隐瞒起来,谁曾想却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大概是发自内心的懊悔,从那以后,明叔便彻底戒掉了毒品,没再沾过一丁点。 临走前,明叔即将踏出别墅的大门,突然脚步一顿,郑重其事地劝告着最后一句话: “我需要提醒你,有些钱,挣到了不一定是好事。” “谢谢你的提醒,但我不会听。”朱赫泫微微侧身,把烧得只剩半截的茄体尾部丢进烟灰缸。 房间里余留着些枯木焚烧的木质烟草味,随着时间淡淡挥发。 “慢走,不送。” 配上露出的微笑,反讽意味十足。 …… 送走喜欢说教的家伙,朱赫泫把丢在沙发上的校服捎回卧室。 平常日子过久了,规整的校服也变得顺眼起来。 话说回来,入学这么久,学校里貌似还没人知道他家是干什么的,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学生看待。 成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一辈子远离杀伐。 这大概就是他父亲想看到的。 也是一个不错的生活方式。 可惜——不是他想要的。 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虚掩着,比下面凸出来一小截。 朱赫泫顺势把它拉开,一只手向里探去。 抽屉里面很空,只有正中间躺着一块价格不菲的手表。 这是他父亲的遗物,也是逝者生前最常佩戴的一块表。 目光于表上停留片刻,朱赫泫被拖入血色的回忆。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流露出的意味不明。 他当然清楚朱赫晨的想法。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孩子的安危肯定是第一位。 可自己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既然诞生于污秽,就注定洗不净一身泥泞。 他父亲走的路很艰辛,那儿无序就是秩序,混乱不堪的欲望掺着鲜血面目全非。 而他,同样选择了踏上这条崎岖不平的弯路。 脱离信仰的野心家是孤独的,疯狂的想法伴随着心脏的起点产生,从一而终地流淌在骨血。 只要能够亲眼目睹更瑰丽的风景,哪怕失足坠落悬崖也无所谓。 至于善恶真假、死后如何,通通都不重要。 反正——在最辉煌的一刻,他就已经是赢家了。 46.通缉令 近日,关于泰国外交部部长的检举,新闻爆出来的第一天,就以极高的搜索量登上热搜。 群居的人类总是热衷于看到他人凄惨落魄,高尚的欲望与卑劣的内心殊途同归,舐皮论骨、隔岸观火是他们的一贯风格。 少数人在指责,而大多数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毕竟身居高位者坠落,没有比这更精彩的“戏剧”了。 居高不下的阅读量持续了半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话题人物会因此丢掉职位时,所有关于他的新闻忽然被另一则新消息覆盖—— 专业人士对外交部部长进行了人体检测,但在其体内没有发现任何毒品含量,反倒是他十六岁的小儿子具有吸食海洛因的迹象。 巨大的舆论下,外交部部长主动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进了戒毒所,并冠冕堂皇地发布声明,以自身清白的结果平定这场风波。 检举中只有外交部部长涉嫌毒品交易的举证,并没有直接表明他吸毒或贩卖的证据。再加上这份出乎意料的检测结果,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交易的买家是他的小儿子。 短短一天,早晨还层出不穷的新闻被集体删除,只余下一些关于他小儿子的处理结果。 而被检举人的职位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除了少许关于他的舆论,一切日程照旧。 浏览完新闻的最新进展,程砚晞将手机搁置在桌面,头也不抬地问身后的人:“颂查还有个小儿子?” 新闻镜头里,同外交部部长一起出现在公共视野的,经常是十七岁的那个孩子。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颂查居然还有个十六岁的小儿子。 辉子答:“是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私生子,平时很少露面。因为大儿子更优秀,小儿子一直不受待见。” 对已经拥有一个孩子的颂查来说,小儿子完全是个多余的存在。他在外风花雪月的时候,甚至没想过会有这个孩子出生。 颂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大儿子身上,给他最好的资源。至于小的那个,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个移动的挡箭牌。 檀木办公桌前,程砚晞坐在柔软的皮革椅上,单手支着侧脸,漫不经心地转着指尖价值不菲的钢笔: “所以他就用小儿子来挡枪?” 察觉到不对,辉子像是意识到什么,忙道:“抱歉,晞哥,我没有别的意思。” 程砚晞扫了眼新闻照片上的男人,评价:“长得跟小白脸一样,下手还挺狠。” 有时候,连跟随他最久的辉子也猜不透程砚晞的想法。 那双幽深的瞳眸似藏着沉寂的海洋,和无休止跳动的时间,阻隔一切外来生物入侵。 曾有无数人妄图窥探他的想法,最终却毫无例外地溺毙其中。 辉子细心询问:“晞哥,美国那边通知颂查,下周六的会面照常进行。需要做点什么吗?” 最近外交部部长和美国议员会面频繁,而美国又刚搬出新的禁毒政策,欲同最大的毒品发源地——泰国跨国合作,从根源上解决毒品问题。 不用想,也知道外交部部长打的什么主意。 其实颂查的目的并不在于禁毒,而是禁“程砚晞的毒品”。在泰国庞大的毒品市场中,只属程家的威胁最大。只要解决掉程家的人,就不会再有人挡他的财路。 程家赌场起家,依靠毒品暴利风生水起这么多年,已经在东南亚甚至更多区域建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颂查才想借助国家的力量对付他,否则再厉害的个人力量都是空谈。 可黑白两道通吃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白的那一道容易被摧毁。只要给出一点对颂查不利的证据,他外交部部长的职位就会受到威胁。 程砚晞本想借这次检举动摇颂查在政坛的地位,让会面延期或取消。可没想到他为了保全自己,竟狠心到拿小儿子做挡箭牌丢了出去。 “不用,让他们去,反正也谈不出什么。” 禁毒合作非一朝一夕。只要颂查或身边的人出现疑点,美国佬就不可能轻信他。 一个话题结束,程砚晞伸出手,向辉子索要朱赫泫的资料:“我昨天让你查的东西呢?” “他的身份被加密了,这是破解以后的全部信息,还有一些没登记上的。”辉子递给他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件。 普通人的信息绝对用不着加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推断出被调查者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程砚晞接过资料,翻阅着浏览一遍。 果然,那一眼不是错觉。 他曾在哪儿见过这个黄毛小子。 几秒钟后,资料被放回办公桌上。盯着最后一页的详细信息,目光驻足在家世那栏。 良久,他散漫地“啧”了声,眼里的阴翳晦暗不明。 ——朱赫晨的儿子。 - 休息室内,帕比罗肆意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以放纵的弧度向后仰着,惬意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享受。 一个比他年龄大点的男生坐在旁边,打破宁静祥和的气氛:“训练完了吗?睡得跟大爷一样。” 帕比罗用胳膊枕着后脑,无所谓道:“狙击有什么好练的,这种程度的考核,我第一年就合格了。” 该说是年轻胆大还是骄傲自满,帕比罗对于各项训练的评价总是异常犀利。更可气的是,别人还无法反驳他,因为他的确做到了最好。 就单拎出射击这一项来说,能在五千米外精准命中移动目标的头部,这一点可是极少数雇佣兵能做到的。 至于这种中级的射击训练,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睡觉。 对于天赋异凛的人来说,一切规矩都是他说了算。 旁边的人忽然问:“听说你前段时间跟着晞哥去芭提雅了?还有他的表妹。” “嗯,那小女孩是程允娜的女儿。” 提到这儿,他明显来了兴致:“怎么样?晞哥的表妹,应该是个大美人吧?” 见美女眼开,是男人的本色,也是不限年龄的共同话题。 记忆回溯到和程段升对峙的那天,其中的某个插曲,是帕比罗有史以来见过的、最震撼的画面。 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变,吊儿郎当的语气莫名严肃起来,似是在警告:“美是美,但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 “我当然没那个胆,你怎么这么激动?” 在外人看来,程晚宁的身份或许只是程允娜的女儿,程砚晞的表妹,所以万万沾染不得。 可实际上,她于程砚晞而言……真的仅仅是表兄妹关系吗? 亲人之间,会做出如此逾矩的事吗? 真是难以想象。 “好心提醒你一句,出事了别卖我就行。” 对于这件事,帕比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总不能一字不落地把细节说出来,那样搞不好会比别人更先死在鳄鱼池里。 “放宽心,那可是程家的女儿,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帕比罗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恢复刚刚懒洋洋的姿态:“比起这个,我更在意悬赏单上有没有合适的任务。” “你工资都拿去泡妞了?”电脑前的人调侃一句,拖动鼠标输入加密网址,页面顿时跳转到一长串的血色名单,“俄罗斯北部新发布的悬赏单,你看看怎么样?” “俄罗斯?太远了,路程都得一天。” “……” 对于这种钱摆在眼前,都懒得动一步的人,旁人根本没话说。 他持续翻找了一会,终于发现一个完美符合条件的通缉令,以及后面惊人的悬赏金。 只是这位目标人的信息,着实有些奇怪。 但在天价悬赏金面前,一切顾虑都显得多余。 同伴控制不住澎湃的心情,当即把通缉令上的信息转告给帕比罗:“这有个一千万美元的,发布人在缅甸仰光。” 听到满意的答案,帕比罗难得精力充沛,从椅背上起身:“这么高的悬赏金,居然还没被人抢先,目标应该很难搞定吧。” “发布人要求活捉,一个部位都不能少,死了只能拿百分之四十。” 同伴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焦灼的目光似要穿透屏幕:“我一开始也以为,只有麻烦的角色才配得上高价。可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并不难对付,甚至比较……” 话说到一半,叙述戛然而止,仿佛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汇描述照片上的人。 “比较什么?” “比较……弱不禁风?” 帕比罗从未听过有谁用这类词形容通缉犯。 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动身凑到电脑前,往两人口中的话题人物看去。 通缉令上没有姓名,高昂的悬赏金下,是一张目标人的照片。 令帕比罗震惊的是,画面中分明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没有标准的正脸照,只有一张通过科技修复过清晰度的侧脸图,像是当场抓拍。 通过拍摄者的角度,旁人能清晰辨别出女孩正在回眸,可惜只拍到了四分之三张脸。 当视线聚集在那张稚嫩又漂亮的脸蛋,帕比罗却手指一僵,无比惊愕地张开嘴—— 47.出发 退烧后的第二天,程晚宁回归校园,开启了七点起床的痛苦日子。 她赶在课前的最后一秒进班,发现课桌上多了张表格。轻飘飘的,风一吹差点飞出窗外。 程晚宁忙用书包压住纸张,一个跨步过去关上窗户。 睡得正香的菲雅被窗户滑动声吵醒,揉了揉眼:“这是学校发的家庭信息统计表,你收好了,后面考大学要用。” 程晚宁有种被忽视的不悦感:“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没人帮我用书压一下?差点就飘到楼下了。” “因为我没有多余的课本了,而你座位上一本学习的书都没有,我又不好意思把你桌肚的小说摆在上面。”菲雅重新撑起课本,装作早读的样子挡在面前,“家庭成员有几个填几个,写完带回去签字,明天交给苏莎,我再睡一会儿。” 身边的人都如此不靠谱,程晚宁别无他法。 她按照菲雅交代,一眼锁定家长签名区域,仿照表哥的字迹签了上去。 她写字非常潦草,跟菲雅完全是两个极端。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需要家长签字时可以蒙混过关。 翻回正面,她快速解决完个人信息,却在看到父母职业时笔尖一停。 苏莎不清楚她家里的职业,只知道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就一概不知了。 这张信息表涉及到将来选大学,她要是敢把那些不干不净的生意往上写,估计没有一所大学敢录取她。更糟糕的是,消息会传到老师和同学耳中,她所珍视的人都会离她远去。 如果光是填写职业,她还能拿别的糊弄一下。可摆在眼前的还有“工作单位”、“公司地址”、“职位”和“薪水”等一系列的详细信息,没有一点儿实际参考,她根本填不出这么多。 陷入无尽的痛苦想象中,程晚宁咬着笔帽反复纠结,忽然灵光一闪,带着表格跑到玛纳的位置。 “玛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提到的小渔村叫什么来着?” 虽然不解,玛纳还是报出了自己生长的地方。 ……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填的是什么?!” 万籁俱寂的清晨,教师办公室凝聚着撕碎宁静的怒火。 一位女学生和女教师之间的办公桌上,正平铺着一张表格,密密麻麻写满了学生的罪证。 “你告诉我,你家人是卖鱼的?”苏莎顶着火气,把表格往程晚宁面前一拍:“都说了这份信息表很重要,还到处乱填。” 被训斥一通的人想反驳,又怕把老师惹急了,只好压低音量回应:“没有乱填,就是卖鱼的。” 尽管程晚宁早就对这些教训免疫了,但为了尽快出门,她还是默默低着头,装作吸取教训的样子。 苏莎指着“公司地址”一栏,一针见血:“你跟玛纳在同一个渔村干活?” 程晚宁淡定地反问:“渔村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可以包含我呢?” 她跟老师过招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已能做到撒谎时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没理也能扯出几分理来。 “你爸妈不是做生意的吗?什么时候改行了?” “卖鱼生意怎么不算生意呢?” 见她死不承认,苏莎又从侧面出击:“那‘薪水不定’是什么意思?” “得看钓上来多少条,有时候没鱼。” 程晚宁解释得头头是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苏莎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她实在找不出破绽,干脆把表翻到背面,指着那叁个龙飞凤舞的草字,音量猛然抬高:“还有这个家长签名,是你自己签的吧?” 前面训了半天,程晚宁内心始终没有什么波澜,却在听到这句话时,面色蓦然一变。 她为了躲程砚晞,特地没告诉他表格的事,更不愿意拜托他签字。 程晚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下一秒就被苏莎不留情面地打断:“别解释了!你的字化成灰我都认得,别以为字丑点就能冒充家长了。今晚给我拿回去重签,看不到家长签字,我就跟你表哥电话联系。” 苏莎二话不说地结束谈话,并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崭新的表格拍在程晚宁面前,让她重新填写。 长达二十分钟的清晨教育划下句号,程晚宁攥着那张空白的表,心头却更沉了一截。 心事如同水淋淋的苔藓,被蓄谋已久的海啸淹没。 - 程晚宁本想找同学代签一下表哥的名字,但转瞬想起苏莎那张怒形于色的脸,便悻悻打消了仿签的念头。 更头疼的是,程砚晞一大早便出门了。她独自在家等到晚上,都没见到对方的身影。 程晚宁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家,擅作主张给帕比罗打了个电话,被告知程砚晞人在公司。 “今晚事情挺多的,我不确定晞哥回不回家。你要是真着急的话,就过来找他吧。” 程晚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与分针无形中运作着,不停往更大的数字靠拢。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个点已经不早,过两个时辰她就得上床睡觉,大概率是等不到他半夜回家。 可明天早上就是交表的最后期限,她不想因为这点事,让自己的信息资料变成空白。 程晚宁犯了难:“那我到公司后,该去哪儿找他?” “我把他办公室的位置发给你,你直接过去找他。”语罢,帕比罗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紧跟着补充:“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那如果他问起,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是辉子告诉你的。” “……” 这个卖队友的方式,怎么跟她在老师面前的话术一模一样? 程晚宁还想点问点什么,屏幕另一头的背景音忽然变得杂乱,似乎是有人在喊他。 那头的人匆匆应了一声,随后挂断电话。 同时line上,帕比罗给她发来了公司的地形图。 但是——是手绘。 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口中的“地图”居然是画笔制作。 虽然是灵魂画手,建筑物也抽象至极,但好在文字写得足够详细,把进门后的路线和方向都标了出来。 浏览完图片,程晚宁把手机揣回兜里,带着折迭好的表格打开房门。 离开卧室前,她回过头,意味不明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的第叁层。 拉开抽屉,里面静静存放着一把手枪,是她不久前刚弄来的家伙。 枪柄握在手里掂量一番,又犹豫着放了回去。 48.公司 蝉鸣四起的热季,燥热被夜色吹淡。横斜的月光透过灯火阑珊映照在路面,是绚丽的破碎感。 站在宏伟的高楼下,程晚宁第一次知道,原来罪犯也有这么大的公司。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表哥是走到哪儿做到哪儿的不固定职业,根本没想过他们也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 当暴徒披上人皮,人们习惯性地跪拜于那光鲜亮丽的外壳。 至于内里多么腐烂,那是亲近之人才需要了解的事。 出发之前,程晚宁想带点防身武器。除了有过几面之缘的帕比罗和辉子,这座公司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且危险的存在。 尤其是她这种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员,搞不好会被当成外人抓起来。 按照帕比罗手绘的抽象地图,程晚宁找到大楼左侧拐角的货梯,避开人群拥挤的地方上楼。 她祈祷着千万不要撞见别人,然而事与违愿,电梯门一开,一个身躯壮硕的人就迎面撞了上来。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庞大的体型堵在了电梯里。 壮汉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脏话口头禅似的脱口而出,低头才发现眼皮底下居然还藏着个人:“哪里来的小鬼?” 其实这根本不怪程晚宁,她刚刚一点儿没动,是别人看都不看就往里走,才跟她撞到了一起。 可看着他壮硕的体型和腰间明晃晃的手枪,程晚宁还是选择了瑟缩:“对不起,我是来找人的。” 她有自知之明,不能跟这帮人讲理。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只有道歉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话音落下,她听见电梯外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听到那三个音节,男人脸色瞬间一变,像是震惊又像是吃瘪,总之不是很畅快。 帕比罗走到电梯门口,伸手把她捞了出来:“你怎么自己上来了?为什么不跟我打电话?” “我以为你在忙。” 与此同时,她看见帕比罗绕过自己,用粗壮有力的小臂推了下男人,以上级的口吻质问。 男人慌忙地应了声,用她听不懂的缅甸语回答着什么,语气含着恭敬的意味。 出乎意料的是,他貌似很怕帕比罗。 或者,可以称之为崇敬。 一个下属对上司、弱者对待强者的态度。 在程晚宁的印象中,帕比罗是个很有趣的少年。他会在酒吧陪她聊许多有意思的话题,且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让她产生心理压力。 帕比罗年龄不大,外表还未完全褪去少年气息。虽然体格强壮,还有条花臂,但怎么看都达不到一眼畏惧的程度。 可就是这样的少年,却能在一群涉黑涉毒的暴徒中获得一个类似上级的地位。 难道说……他在公司里职位很高? 想到这儿,程晚宁忍不住问他:“你在这里……” 话还未完,帕比罗已经把她带到办公室门口的位置,随后在同伴的招呼下,丢下一句嘱托便匆匆离开。 外面人来人往,聚集在程晚宁身上的视线让她很不自在。 她很少和这类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交流。万一说错话,貌似会有很可怕的后果。 为了避开人群,她躲进了办公室内部。把门一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了各种打量的目光,程晚宁浑身放松了许多,纵情地靠在椅背上,并把腿翘在了昂贵的檀木办公桌上。 不得不说,这个办公室装修得很高级,连带着窗口的盆栽都赏心悦目。 她跳下椅子,用指尖拨弄伸出来的绿叶,惊奇地发现它居然会自动弹回。 正玩得起劲,门口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惊动了她。手情不自禁一抖,连带着整片叶子扯了下来。 注视着掌心焉巴巴的叶片,程晚宁气压低沉地转过头,对上一个长相十分美艳的女人。 来人踩着高跟,精心打理的波纹卷发绕过脖颈搭在肩头一边,眉目在暖融融的灯光下衬得美丽明艳。 程晚宁在内心默默赞叹了一番。下一秒,她看见对方红唇一张,用流利的中文问了句“你是谁”。 听起来像是敌意满满的质问,类似敌人闯进了自己的老巢。 程晚宁以为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偷偷潜入办公室的人,开口解释:“我是来找人的。” 闻言,萨莉亚的态度缓和一些:“你找这个办公室的人吗?他现在不在。” 可程晚宁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十分厚脸皮地找了个台阶下:“没关系,他们说他马上就会回来,我想在这儿等一会。” 今晚是签字的最后期限,她不想再因为这事挨苏莎的一顿骂。 只要签完字,她就能立刻拿着表格走人。 但眼下,萨莉亚同她一样留在了这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同的是,她站姿优雅地立在墙边,忙于整理手中的文件。程晚宁则靠躺在皮革质的办公椅上,悠闲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 等待的间隙,程晚宁无事可做,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圆镜,举到面前左右照了照。 一张精致如洋娃娃般的脸顿时出现在镜中,标准的乖巧笑容,曾斩获无数长辈的芳心。 正当她对着镜子揉捏自己的脸颊时,那熟悉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程晚宁不自觉地望向门口,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见程砚晞回来,萨莉亚拿起手边的文件迎了上去:“晞哥,这是……” 面对她递上来的文件,门口的人并没有回应,而是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越过,径直朝办公桌的方向走去。 看见他过来,程晚宁才想起自己的腿还翘在桌上,赶忙调整姿势,并从旁边抽了张纸把桌面擦干净。 她在家就习惯这么坐,刚刚办公室没人,就下意识把这里当成自己房间了。 但程砚晞没有对她的行为进行指责,反而撩下眉峰,摸了摸她因头发蓬松而显得毛茸茸的脑袋: “你怎么过来了?” 头顶翘起的一小撮呆毛被抚平,却在他的手移开后,又神奇地冒了出来。 程晚宁坐在椅子上,小腿不自在地往后蹬:“学校发了一份家庭信息表,最迟明天早上交,需要家人签字。” 这个姿势与位置,倒是让坐在皮革椅上的女孩看起来更像办公室主人。 程砚晞摊开桌上的表格,从笔筒随便抽出一支钢笔,翻到背面签上自己的姓名。 他的字体偏大,一撇一捺勾划得随性,洒脱之余又不失风度。 对比程晚宁之前仿签的草书,简直天差地别。 她一直以为,大人的字就是越潦草越好,更何况程砚晞这种很少用笔的人。可现在看来,她的字才是最狗爬的。 程砚晞忽然发问:“你怎么摸到公司的?” 一句话犹如梦中惊雷,点醒了迷迷糊糊的人。 程晚宁想起帕比罗的嘱咐。她不能出卖队友,但也不能把罪名嫁祸给无辜的人,不然辉子也太惨了。 正打算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她又听见对方的下一句:“帕比罗带你来的?” 难以想象,他居然连这个都能猜到。 她所编造的借口都是多余的,根本用不着她费心思撒谎,因为程砚晞一上来就会揭穿。 与此同时,程晚宁想起门口还站着个人,偷偷朝萨莉亚的方向瞥了眼。 被程砚晞忽视后,萨莉亚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略显尴尬的姿态伫立在原位,手里还抱着刚刚准备递出去的文件。 签完字放下钢笔,程砚晞用眼尾扫了下门口的人,嗓音极淡,却压迫感十足: “谁允许你进来的?” 嗓音打在耳膜,萨莉亚没由来地紧张起来:“蒋晟让我把这些文件交给你,我看你在忙,就想去办公室里等着。” “不是说了,我不在就交给辉子?” 正常情况下,程砚晞不允许任何人出入他的办公室,哪怕是辉子和帕比罗,也要经过他的允许。 可萨莉亚显然没考虑这么多。更何况进来时,办公室里还有个不认识的小女孩,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在里面等。 她低下头,捏紧资料的手微微颤抖:“对不起,因为他说,一定要亲自送到你手里。” “再有下次,就自己滚吧。” 平日不作表情的时候,他凛冽的目光总是令人不寒而栗,此刻更甚。 强硬到不容置疑的语调击溃了软弱的家伙,待萨莉亚害怕又恭敬地应了一声,程砚晞接过文件,挨个翻阅页面。 旁边的程晚宁伸长脖子,试图偷看资料内容,却发现自己的高度近视眼根本看不见。 她不敢离得太近,毕竟这可是“重大机密文件”,真要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下场说不定会怎么惨死。 文件内容不多,总共只有三页。看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程砚晞缓缓抬手,干脆利落地将纸张撕碎。 完好的三张纸顿时七零八落,旁观的两人纷纷向他投来震惊的视线,宽敞的办公室落针可闻。 当着送信人的面,他将撕成碎片的文件丢进了垃圾桶。 紧接着抬起脸,迎上萨莉亚不可置信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凝结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回去转告蒋晟,我看完了。” “但他提的所有要求——我全部拒绝。” 番外9枪管磨逼(微h) 弦月高高挂起的深夜,暗巷尽头四下无人。一位遍体鳞伤的男人倒在血泊,半空中弥漫着厚重的血腥气息。 看着男人挣扎,程砚晞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朝他胸口补了一枪。 那双白皙、精贵的手持枪时是那样平稳,好似天生的无情。 死去的人是公司里泄露情报的叛徒,为了一己私欲将信息出卖给敌人。他们无一例外抱着侥幸心理,却没能挺过逃亡的第二个黎明。 处理完这一切,程砚晞收回手枪,静静俯视着眼皮底下的死尸。 衰败的血色寂静,诱人而诡异的暗色流淌天边,浓郁得犹如化不开的糜烂。 旖旎的罪恶化为浇灌沃土的养料,是疯子追求刺激的终极享乐。 一墙之隔的地方,程晚宁捂住嘴,躲藏之际无意踢到了路边的碎石。 波点大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不出一秒,程砚晞迅速找到了声音来源,枪口直直对准偷看的人。 却在对方转过身时,看见一张朝夕相处的脸—— “谁允许你过来的?”他放下枪,眸底落下的一片阴翳令人心颤。 程晚宁刚准备跑路,卫衣帽子猝不及防地被他揪住,整个人牢牢地困在身边。 她回过头,有些心虚地戳了戳手指:“你大半夜突然出门,我想看看你去哪儿了……” 程砚晞眉梢轻挑,反问:“我去杀人,你也要跟过来看看?” 他生气的点并不在于程晚宁过来与否,相反,他很乐意享受她对自己的探索欲和好奇心。 只是叁更半夜,她一声招呼不打,独自一人溜到血腥之地,很容易招惹不必要的祸患。 万一周围有埋伏的仇家,有人记住了程晚宁的脸,而她身边又没有别人保护…… 程砚晞不敢想象。 程晚宁以为自己耽误了他的事情,蜷曲的睫羽下藏着星星点点的委屈:“我不知道你要杀人。” 柔软的音调,配上那双泛着水雾的眼睛,惹人怜爱到不行。 这是她面对长辈惯用的招数,每次犯了错就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弥补,实际上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程砚晞早已对这一套表情免疫,视线偶然落在她今晚扎的双马尾上,单手将两股辫子攥到一起,轻轻一提带动她的脚步,像揪兔子一样把人揪回车上。 随着车窗配备的单面玻璃升起,程晚宁顿时意识到程砚晞要做什么。 他同样坐在后座,狭长的眼尾与她相对,恶劣的玩笑如毒蛇般潮冷: “既然你胆子很大,不如试试这个,怎么样?” 话音落下,那把杀人的枪被摆在面前,程晚宁心里一惊。 她慌不择路地求饶,但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重点:“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正如程砚晞所说,程晚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不教训一下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冷嗤一声,将枪支保险拨回“安全”区域,枪管隔着内裤蹭在阴蒂边缘轻轻摩擦。 程晚宁下意识低头,屏息凝神地望着两腿之间的危险物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那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沾染过无数人血的东西,此刻却作为性爱的情趣用品,游走在她腿间,为她带来一阵阵潮涨潮落的快感。 虽然手枪处于停用状态,可程晚宁不敢保证,子弹是否会在某一刻擦枪走火。 这种将性命置于身外的感觉,使她在格外紧张的气氛下分泌出了更多爱液,同时情不自禁地挪动臀部,试图离那可怕的枪口远一点。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动作进行之前,程砚晞就卸下了弹匣的所有子弹。 见时机差不多,他一把扯下女孩碍事的内裤。冰凉的金属质感蹭上两片柔软的粉色嫩肉,在上面肆意蹂躏,凉得程晚宁浑身一激灵。 她大腿一抖,细枝末节的呻吟断断续续出口,几乎是求生欲的本能:“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与此同时,枪管顶部沿着阴唇滑入穴口,耳边响起的男人的逼问: “错哪儿了?” 番外10求他进来(h) 面对程砚晞的逼问,程晚宁摇晃着迷迷糊糊的脑袋,还是不知道错在哪儿:“不应该……不应该跟踪你出门。” 她不知道程砚晞为什么生气。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程晚宁结结巴巴地反思着,却因为说错了重点,被人惩罚性质地掐了下乳尖,同时腿间枪管往里一顶。 那是已经卸下弹匣的手枪,枪管轻碾在阴蒂外沿,抽出时表面拉扯出几根银丝。 看着面前人因承受不住而轻喘的模样,程砚晞忽然起了恶劣的心思—— 他想看一个嘴硬的人在怀里渐渐变软,想看冷血心肠在爱欲的作用下融化成一滩泡影。 禁欲者高潮,傲慢者低头,那该是多么美妙的画面。 心底的无人区滋生禁忌的欲望,在躁动的夏夜叫嚣着破土而出。 像是故意不如程晚宁的愿,腿间的东西始终停留在表面揉捻,全然没有向甬道进入。 枪管很硬,与男人的性器截然不同,只知道机械式地进出,完全没有那根东西温暖和舒服。 再加上男人的手不合时宜地在上半身挑逗,程晚宁身体敏感到了极点,似乎顶进去的一瞬间就要高潮。 “唔……好痒……”程晚宁神色迷离地瞥向腿间,糯糯呢喃,“不想要这个……” 脸颊愈发炽热的红晕,湿润的嘴唇,温热的吐息,一切都是象征危险的信号。 程砚晞循循善诱着引导她说出那几个字:“不要这个,那要什么?” 在性欲与紧张的双重刺激下,渴望被填满的欲望达到顶峰。 程晚宁咬了咬牙,忍着羞耻,下定决心般开口: “想要你。” 想要他的东西。 ——想要有温度的肉棒操进来。 话音落下,程砚晞抱起她的大腿往上,胯部用力一挺,将紧致的媚肉破开一条甬道。 粗壮的柱身青筋盘布,在汁水泛滥的小穴里疯狂搅动,捣弄水花的淫靡声不绝于耳。 程晚宁被抵在车子后座,两腿高高搭在男人肩头,漂亮的花穴正急不可耐地往外吐着爱液,每次抽插都能比上一次带出更多淫水。 她眼底氤氲着一层水汽,睫羽下泛着莹莹光泽,不安分的双手在程砚晞身上乱抓,将单薄衬衫划出几道凌乱的褶皱。 重复几次,程晚宁被双手交迭摁在头顶,整个人犹如笼中之物,巨大的体型差将她遮了个严实。 肉棒在交合处进进出出,粗暴又凶狠地摧残花心。雪白的臀部随抽插频率摇晃,呻吟支离破碎。身体本能的抽搐或迎合,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她的性欲启蒙来源于程砚晞,全身每一处敏感点皆由他掌控,在情欲的挑逗下推向至高点,循环往复。 49.间谍 大楼的第一层,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位矮个子女孩率先跑了出去,后面跟着一位步伐稍缓的男人。 而两人后方,帕比罗正忙着在电梯里捣鼓自己的伞,好不容易甩干伞上的水珠,他快步追上前面的人。 队首的小个子已经走远,程砚晞把帕比罗往自己身边一拽,开始问罪:“平时不是让你看着,我不在的时候别让人进我办公室?” 帕比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程晚宁拜托自己的事,理所当然地把程砚晞的指责对象当成了她。 见瞒不过,帕比罗冒着被揍的风险,替她解释:“程晚宁说有急事找你,我想着她是你表妹,就放她进去了。” “不是说她。” 他飞速在大脑中筛选了一遍今晚的人员,想破头也没想出还能有谁:“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萨莉亚。” 闻言,帕比罗满怀歉意地低下头:“抱歉晞哥,把程晚宁送上去后我离开了一会,没注意到办公室那边的情况。”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女人敢一声不吭地进去。 一个两个没事干,天天就忙着送死。送死就算了,还害他一起挨训。 帕比罗把满满的怨气和烦躁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询问:“要继续把萨莉亚留着吗?那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 任谁都能看出来,萨莉亚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而且性格偏冷。与程砚晞以外的人交谈,她几乎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程砚晞却下令:“暂时不用处理她,也别再让她进我办公室。” “我知道了。可我不太明白,以她现在的立场和对你的忠诚度,我们不是可以直接向蒋晟那边挑明吗?为什么还要等到现在?” 帕比罗之所以说萨莉亚麻烦,不仅是因为她厚重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她间谍的身份。 萨莉亚最初并不是程砚晞身边的人,而是作为间谍,被蒋晟安排在他身边打探情报。 凭借出色的能力,萨莉亚成功留在了目标人身边。 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来到公司的半年内,她因为单方面的情愫背叛了蒋晟。 她迫切地渴望继续留在程砚晞身边做事,即使心知肚明会陷入覆水难收的境地,依旧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投靠他。 而这一切,蒋晟是未知的。 萨莉亚依旧像从前一样,在他面前伪装成间谍的模样,按照程砚晞的指示将信息透露给原先的上级。 但实际上,那些似有似无的情报,根本不足以对程砚晞造成任何利益威胁。 只是因为,他还需要用到这个棋子。 萨莉亚跟在蒋晟身边很多年,对于他的底细比任何人都清楚。而蒋晟又深信着她,不然也不会将她培养成间谍,再放心地送到敌人身边。 他坚信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不会背叛,萨莉亚私下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也会戴上温顺忠心的面具。 她是两方之间唯一的纽带,作为背地里的信息传递者,只要背叛的事情还没暴露,她从蒋晟那儿带来的情报就绝对有效。 而程砚晞故意放出的情报,大多是无用的,因为他会在对面行动的前一天,提前把所有东西转移,并做好防备。 他甚至会故意放出错误情报,在原地等鱼上钩。 一个合格的间谍不该掺杂私心。 她的灵魂因私欲而背负罪名,在孱弱的理智中种下一片罂粟田。 既然选择了,就该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眼下,面对帕比罗的疑惑,辉子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当时又是怎么回答的? “棋子——就是要养熟了才好。”猜不透的凉薄笑意浮现在嘴边,袒露出最原始的恶劣。 风拂过发梢和衣摆,勾勒出凌厉的身形。 西装革履的男人下颚微扬,肆无忌惮地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危险十足的魅力强烈冲击着人心。 沉溺在金钱堆砌的世界,他的眼中却从未含有纨绔子弟的堕落。 但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取代它的,是稀释满溢罪恶的凌迟。 在百鬼横行的明月夜,凝视着一切混沌的诞生与消亡。 - 回到家,程晚宁收到了菲雅的睡前信息。 对方发来了一张网红的照片,其中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一头绚丽的七彩长卷发。 【这是我在网上刷到的,好漂亮的发色,跟七彩马卡龙蛋糕一样,等毕业了我也要去染。】菲雅激动地发了几个眼冒爱心的表情。 程晚宁敲着键盘评价:【挺好看的,为什么现在不能染?】 虽然菲雅时常表现出不学无术的样子,还喜欢在口头上表述一些坏学生的想法,但现实中却很少做到,连外形打扮都意外地简单,第一眼看上去反而像个刻苦努力的好学生。 【因为我还在上学,打扮成那样进不去校门。】 程晚宁言辞犀利:【谁说进不去校门的?索布那个电灯泡发色都没人管,还有隔壁班那个红头发的。】 【因为学校是索布他爸开的啊,校长儿子怎么能进不去大门?】 相处太久,以至于她差点忘记索布有个特殊身份加持。 看来有个校长爹的确有些好处,至少不会因为校内问题产生烦恼。 聊天面板上,对面又发来一长串消息:【至于你说的隔壁红毛,还有隔壁再隔壁班的几个,他们家长都懒得管,老师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轻狂的学生时代,总有一群人以叛逆为荣。把自己归为特立独行的一类,将恐惧和厌恶的目光当作勋章。满不在乎地抛弃学业,和所谓的狐朋狗友去社会闯荡,最终落得一身颓败。 他们自以为比其余人先一步窥见天光,实际上却从未离开过井底。沉浸在饮酒赌博的纸醉金迷中,直至穷困潦倒,空有一身疲倦。 没有人会为你虚度的年华买单,到头来也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程晚宁一针见血:【可实际上,除了欺软怕硬,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吧。】 遇到事第一个跑,是程晚宁对校园混混的最大印象。 菲雅快速地回应着:【精辟,乌妮达就是这样。初一嚣张得跟什么一样,被通报到教育部就老实了。还有他们班同学也是一群两面派,在乌妮达厉害的时候一声不吭,跟仆人似的围在她身后打转。等她身败名裂,一个个又像觉醒了一样报复回去。你说,他们要是能早点团结,至于让那太妹嚣张到退学吗?我一想到乌妮达看人的眼神就不爽,真把自己当大姐头了。】 隔岸观火、大肆渲染是旁观者的特有风格,墙倒众人推也是一个道理。无论你先前受到多高的待遇,一旦失去了追捧的人,那些没有主见的民众们就会蜂拥而上,把你推入从未有过的低谷。 【乌妮达退学前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落魄的时期了,桌子上被人涂满了脏话,校服也被人剪了。之前当了那么久的施暴者,我还以为太妹的心理素质会强大一点呢。】 【你确定她是退学了吗?】程晚宁扣下一行意味不明的文字。 菲雅显然没考虑那么多,一个劲地爆料小道消息:【总之肯定不在我们学校了。之前听乌妮达同班同学说,她退学的时候出车祸了,没抢救过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聊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反正我不同情她,你也知道她初一是什么德行,那时候就属你被孤立得最狠。】 大概是招惹了某个厉害的团体,程晚宁刚入学的那段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流传着关于她的负面谣言。同学铺天盖地的恶意如同潮水般袭来,但她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乌妮达是这一切的领头人。直到半年以后,她的所作所为曝光在外界,小团体终于收敛了些,大众的矛头也转移了风向。 说来奇怪,自乌妮达最后一次离开学校,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的是她父亲,也有人说他当天并不是来商量退学的。因为透过教务处的门,路过的同学听见乌妮达父亲和教导主任在激烈争吵,根本不像是普通退学的场景。 到后来,很少有人再关心乌妮达的去向。她在校园作过的恶足够用死亡偿还,没有至亲以外的人会替她惋惜。 刚入学的那段日子,她用荒诞的理由剪断他人的羽翼。那刺出去的利刃,终究在半年后回到了自己身上。 程晚宁却避开了这个话题,翻回上面的图片,问:【如果你现在染个和图上一样的发色,会有什么后果?】 【可严重了,除非我后续不上学,不然我恐怕会被苏莎的吐沫淹死。】菲雅故作浮夸地说着玩笑话:【还有我爸爸,他那个死古板看到我的七彩马卡龙发色绝对会被气死的。现在大人都接受不了年轻人搞这些外形艺术,染发、纹身、唇钉,号称长辈叁刺客,看一眼就拒之门外。】 看着菲雅的答复,程晚宁托腮深思片刻,眼里偶然闪过一道亮光。 长辈叁刺客? 50.挑衅 曼谷闷热的盛夏,一场降雨过后,学校围栏后的蔷薇花开得正旺。阳光似悱恻的情话沐浴在肩头,投下点点碎银驱散阴霾。 校门口,一位身着洛丽塔长裙的少女背着小巧的斜挎包走入,镶嵌在腰间的宝石随着走动幅度发出细碎轻巧的碰撞声。 她仰起头颅,露出一张洋娃娃般漂亮的面孔。潋滟色的眼眸顾盼生辉,薄薄的双眼皮晕染着浅调的胭脂,可爱灵动的同时又冲击力极强。 迎着门卫震惊的目光和旁人目不转睛的视线,程晚宁挪动脚步,踩着小高跟落落大方地朝教学楼迈去。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她不同往日的渐变色长卷发。亮眼的头发上聚集了叁种颜色,金粉渐变之余,还有两缕鲜艳的冰蓝色挑染。整头混在一起,跟七彩无异。 学校极少有如此大胆的存在,即使是那些已经放弃学业的学生,在校期间也不敢挑非常亮眼的发色去染。而叁色混染加大裙摆,无疑在挑战老师的权威。 程晚宁要的就是效果,夸张至极的发色和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打扮,菲雅口中的“长辈刺客”。 最好真的如她所说,这一身能够把家人气得不轻,不然自己的精心打扮可就白费了。 程晚宁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行动,尤其讨厌别人强迫自己去做什么。父母从未管束过她,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表哥,又凭什么夺走她的抚养权? 不仅强行让她搬家,还天天把她往死里整。更可气的是她还不能反抗,否则这个阴晴不定的变态保不准会把自己弄死。到时候她名下连同父母的财产全都得落到程砚晞手里,那才是最可怕的画面。 她默默计划着今后的打算,全然没注意到背后灼热的视线。 在裙摆遮住的视野盲区,叁班班主任正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着她。从头到脚观察一遍,眼里流淌的诧异逐渐加深。 苏莎正感叹着现在的学生如此大胆,谁知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熟悉的面容竟是自班学生。 每月二十号,是学校检查仪容仪表的日子。对于检查不合格的学生,会累计分数扣在班级总分里,并在下一周的全校通报中点名。 用早自习时间检查完仪容仪表,清晨第一节是苏莎的课。高二(叁)班的门口站了两位学生,分别是一男一女。 索布顶着一头亮眼的银白色头发坐在门口,练习册成为了铺在身下的坐垫。 他仰头望着右侧罚站的人,忍不住评价了一番她的七彩发色:“花花绿绿,广场大妈。” 程晚宁两眼一闭,完美对上他的话:“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索布正想找词攻击她,背后防不胜防地飞来一本书。 他捂住被砸疼的脊背,呲着牙回头,对上苏莎怒气渐盛的脸。 “谁让你坐下来了?!”她走下讲台,拾起掉落在门后的课本,继而卷起书拍了拍索布的肩膀。 训斥的同时,视线不自觉移向旁边那抹鲜艳的发色,苏莎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们是故意的吧?上周末都说了今天要检查仪容仪表,特意等着周一给我惊喜。” 对比索布的单色头发,程晚宁这种混合渐变卷明显更胜一筹。加上这身浮夸的洋裙,放在学校里一眼就能挑出来,想不盯着看都难。 罚站了一个早自习,她就跟班级招牌似的杵在门口,路过的人总会投来打量的目光。 苏莎不知道程晚宁用的是什么染发剂,发尾甚至带了点半金半粉的荧光。无论光线明暗,往那儿一站,整个人就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 苏莎用卷起的书指了指程晚宁,将矛头转向另一个人:“还有你,我都想看看你脑子里一天到晚装的是什么,暑假作业补完了吗?” 提到那一字未动的假期作业,程晚宁黯然哑声。 怕课程上不完,苏莎撂下一句狠话回班,临走前勒令二人把头发染回黑色,顺便拿走了索布脚下被当作坐垫的练习册。 等老师走远,索布往墙边一靠,摸了摸被砸疼的后背,轻嘶一声:“为什么只打我啊?” “谁让你正对着门口坐,脊椎不好就多站站。” 他懒得跟她辩驳,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上次开学考,办公室存放的试卷有拆封过的痕迹。主任把出卷老师问了一圈,都没人动过,我爸怀疑是学生干的。” 程晚宁心中一紧:“谁啊?” “不知道,监控坏了。”索布用手撑着下巴,郑重其事地思考,“考试前一天,你和菲雅走得晚,看见有什么可疑人物进办公室了吗?” “可疑人物”摇了摇头:“没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试卷被偷了,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连考试卷都偷!”一通义愤填膺的指责后,他冷静下来,有条有理地向旁人叙述自己的计划:“我爸托我去调查这件事,我推测那个人期末考试还会行动。存放考卷的办公室刚好在拐弯处,我决定等考前一天,用手机连接办公室的监控,躲在墙后观察。到时候老师都下班了,进来的人只能是偷卷子的学生。” 试卷叁番五次失窃不是小事,不仅意味着考试作弊,更关乎着严重的道德问题。曼谷国际学校建校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校长自然不允许这种劣迹学生存在,在办公室装了第二个监控后,又处心积虑让人守在旁边,守株待兔。 这要是再防不住,他这个老校长的颜面都没处搁。 “你计划得好全面哦。”程晚宁心口不一地夸赞着,默默把他的行动方案记录在脑中。 课程在罚站中荒度,下课铃打响,菲雅是第一个从教室里跑出来的人。 她甚至比苏莎还快一步,从背后挽起程晚宁卷翘的发丝,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 冰冷的指尖滑过如玉肌肤,却让她自心底生出一片钝钝的暖意。 “好漂亮,你竟然真的去染了。”菲雅惊喜地观察着手中的金粉色发丝,忍不住顺着纹理轻抚,“我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呢。” 程晚宁和学校里那帮人的区别很明显,就是后者只会打嘴炮,而前者是真的会去做。 只是聊天时不经意间提到的一个小话题,抱着天马行空的想法侃侃而谈,她却不假思索地把它变成了现实。 程晚宁是一个极其大胆的人,她能够无视任何人的警告一意孤行。哪怕是众人默许的法则,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摧毁的身外之物。 如果有一天,她没去做什么,那只能是她没有兴趣,而非恐惧和顾虑。 51.叛逆 忙碌了一天的苏莎本以为这事能够就此结束,谁知第二天在班级迎接她的,依旧是那头亮眼的七彩大卷发,另一边附赠一个原封不动的银白发。 考虑到班级形象,苏莎把两人罚站的位置从班级门口移到了办公室,但也没少吸引其他老师惊奇的目光。 “把你家长的联系方式给我。”苏莎敲了敲办公桌。 “我没有家长。”顶着亮闪闪发色的女生蹦出一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话,但确实占理。 父母双亡的情况在学校很罕见,老师想联系家长都不知道找谁。 斟酌过后,苏莎决定从程晚宁的表哥下手:“你不是有个表哥吗?把他的电话给我。” “我没有他的电话。” 这句是实话,除了人在表哥家住着,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彼此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表兄妹之间也没有那么和谐。 “你说得是人话吗?自家人没有电话?”苏莎早就对这个说谎惯犯失去了信任,伸手去文件夹里翻找,“算了,上次填写的家庭信息表上有电话,我自己去看。你最近的学习状况很不理想,我必须找他当面谈谈。” “不、不行!” 一听要面谈,程晚宁方才的优雅姿态荡然无存,蹬着中跟鞋慌张往前靠:“他很忙,没空来学校的。” “没时间过来就打电话。既然你现在由他监护,他就有义务管理你的学业。”苏莎把表格拿到另一头,不让她触碰,“开学以来,你去过几次学校?以前初中旷旷课,升学考试还能糊弄及格。现在升高中了,成绩反而下滑严重,我必须跟你家人聊聊。” 见无法阻止她的决意,程晚宁悻悻缩回手。 无声的风暴在静谧中酝酿,不安是灾难幸存者与生俱来的天赋。 …… 另一边,遥远的芭提雅高楼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会议。 会议桌最前端的红丝座椅里,代表着最高身份的人单手撑着侧脸,百无聊赖地听着其余人发言,同时拨弄着手中滚动的钢笔。 手机平置在桌面,蓦然亮起的屏幕打破平静。 虽然提前设置了静音,但上面不停摇晃的电话符号令人心烦意乱,仿佛在催促着快点接通。 正在发言的人心领神会地闭上嘴,小心翼翼地建议:“要不还是接一下吧,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这是会议中的第二通电话,也是今天的第三通。 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程砚晞在去往芭提雅的私人飞机上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是一串未知号码。 以为是骚扰电话,他瞥了一眼就把手机丢到一边,按下静音继续入眠。 安静了两小时,会议即将开始,同样的号码再度来袭。 他依旧没理会,把手机倒扣在会议桌上,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直到现在,对方第三次拨了过来。程砚晞几乎失去耐心,拉黑的前一秒,他听见旁人劝告,斟酌之下说了句“会议暂停”。 程砚晞按下接通键,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屏幕那头忽而飘来一个意料之外的称呼: “你好,请问是程晚宁的家人吗?” 对面来电的意图很明显,是跟他那个不安分的表妹有关。 “我是。”他压下心底的浮躁,言简意赅地回了句:“什么事?” 许是工作被打断,他的态度称不上多好,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我很忙”的气息,仿若一字千金。 “是这样的,我是程晚宁的班主任。很遗憾听说她父母出了事故,想了解一下她现在由谁监护。” 程砚晞主动为自己安上了监护人这个身份:“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他之所以自称是程晚宁的监护人,一方面是为了她父母的天价遗产,另一方面则是觉得挺有意思。 他从未被程家的任何一个人亲口承认过。注定离群索居的命运,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自欺欺人地为自己加上亲人之名。 苏莎抛砖引玉地问:“那好,晚宁表哥,你近两天有观察过你表妹的状况吗?” “她怎么了?” “学校里规定不允许染发。她的发色太张扬了,还是卷发。上学期间不适合这样打扮,容易分散学习精力,我希望你能劝她染回来。” “染发?”程砚晞没明白她的意思。 截止前天下午,他出差去芭提雅前,家里那位一直是乖巧的黑色长发。即使发尾带点自然卷,也不像苏莎描述得那么夸张。 听他反问,苏莎大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反骨叛逆的表妹,和一个不管不问、成天不见人影的表哥。 真是糟糕的家庭状况。 本以为程晚宁父母已经足够漠视她的学业了,没想到这还有个王炸。 苏莎默默哀叹,为学生出生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感到艰难:“晚宁表哥,你有空的话可以回家一趟吗?她正值叛逆期,很需要大人的关心。” 未等对面答复,她转瞬想起家庭信息表上的内容,细心斟酌字眼后,开口劝慰:“当然,作为她的家中长辈,你也蛮辛苦的,尤其是雨季不好捕鱼。” 程砚晞:? - 傍晚时分,黑影渐渐覆没稀薄的黄昏。房檐下左躲右闪的人影如同晃荡的涟漪,在苍凉的地面斑驳摇曳。 程晚宁扒在别墅窗口向内窥视,奈何玻璃是特制的单向透视,从外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透过门边的一小片缝隙,黯淡无光的室内环境令她心中窃喜。 她踩着五厘米的中跟鞋踏上地板,书包随性地往沙发上一甩。打开灯,才看见沙发另一头坐着个人。 抬起的脚蓦然放下,她僵在原地,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的笑容:“表哥,你在家怎么不开灯?” “睡觉。”程砚晞姿态懒散地靠着沙发背,双目微阖。 见他的反应如此平静,程晚宁在无形中松了口气:“那你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不知道苏莎究竟有没有给表哥打电话,也有可能是他单纯不想管。 刚想替他关灯,来自客厅那头的淡漠嗓音打断了她:“过来。” 程晚宁身体一僵,犹豫着迈动脚步。 靠近沙发边缘的时候,一股力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毫无防备地向前倒去—— 眼前天旋地转,程晚宁下意识摸到一个支撑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抱住唯一的井绳。 待视野恢复平静的时候,她两腿叉开,以面对面的姿势坐在程砚晞的大腿上。 裙摆下,内裤与西裤不平整的褶皱相贴,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摩擦,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之下的肌肉纹理与滚烫的体温。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沸腾的血气在客厅里明目张胆地乱窜,恰逢其时地放大所有感官。 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程晚宁立刻从沙发上弹起,脸颊的绯色蔓延至耳根,在灯光下折射出愈发炽热的红晕: “你干什么?” 她说不清程砚晞是不是故意的,刚才拉住手腕的那一下,直接让她失去平衡跌在了他腿上。 “让你过来,怎么慢吞吞的?”程砚晞抬眼打量一番眼前的人,口气像是审问犯人:“什么时候染的头发?” 程晚宁面色肉眼可见地僵住,但还是佯装平静地答:“周天晚上。” 刚好是他出差的当晚。 也就是说,他刚上飞机,她就迫不及待地奔向理发店了。 想到这儿,程砚晞轻嗤一声,眼里的戏谑甚是刺眼:“真会挑时间。” 就盼着他走了。 程晚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的,那天刚好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发色,就去染了。” 她刚刚随手扎的皮筋不牢,一摇头便松散开来。一头混合挑染的荧光金极其吸睛,在夜晚甚至能当灯泡照明。 程砚晞甚至觉得,有她的头发在,别墅今晚都不用开灯了。 他微微蹙眉:“丑死了,染回来。” 其实这个发色顶在她头上并不丑,配上那张甜美昳丽的脸完全可以用惊艳形容,可惜放在学生时代的确有些夸张。 “可我前天晚上刚漂的头发,短时间内二次染发会损伤发质的。”想着他应该不了解染发,程晚宁极力往浮夸的方面描述:“尤其是漂粉含有化学成分,用多了会致癌。” 这话简直是把他当小孩子哄。 照她这么说,那些天天染发的网红明星早就死光了,哪里轮得到她。 “是么?” 沙发上靠躺的人闻言起身,从茶几上顺起一把剪刀,随后懒洋洋地抬眸,眉眼凝聚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既然不能染回来,那就剪掉好了。” 程晚宁眼看着那把剪刀离自己越来越近,惶恐地后退几步,惜命般护住自己的头发:“我染我染,你把剪刀放回去!” 她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不可能让对方碰到自己一根头发。况且如果是程砚晞动手,那剪掉的可能就不单单是头发了。 欣赏着眼前人紧张的表情,程砚晞眉峰轻动一下。 大概是因为对方平日过于张扬,每逢程晚宁手足无措,他心底的私欲总是没由来地得到餍足。 即使只填满了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 他把剪刀放回桌面:“理发师马上到,乖乖在客厅呆着别动。” 程晚宁“唔”了一声,纤长的睫羽耷拉着,在下眼睑处拓出淡淡的阴影。无辜的瞳仁荡漾着水波,无端显得十分委屈。 搬进别墅已经有半个月,不是生病就是忙着处理自己的烂摊子,连安稳地躺在房间都成奢望。 如果爸妈尚在,绝对不会允许这个人伤害自己半分。 斑驳的回忆似慢性毒药侵蚀她的肺腑,以心脏开始的闹剧无可救药。 现实看似往难熬的一方倾斜,叛逆流淌于骄傲的骨血,与不死不休的执念融为一体。 既然无法改变条件,那她就直接改变结果。 毕竟——她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52.挑逗 短短两天,程晚宁告别了那头亮眼的渐变挑染,回到了乖巧的黑发时期。 卷发拉直会损伤发质,程砚晞放过了她的小卷毛。反正她当初烫的是一次性卷发,洗个两次就会恢复,班主任也不急这一时。 失去了靓丽的发色,程晚宁心如死灰地窝在房间,时不时习惯性地朝头顶摸一下,爱惜着自己幸免于难的卷发。 她放假时习惯晚起,睡到天荒地老也没人管。下午睁开眼的时候,程砚晞早已不见人影。 程晚宁不敢轻易进他的房间,但从客厅桌上拿走的两串钥匙来看,他应该是出门了。 她偷偷溜进隔壁房间,确认对方不在后,眸底燃起几分顽劣的心思。 就像学校的众多同学所言——她向来不干人事。 程晚宁在桌上一顿翻找,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转而将注意力移到抽屉。 像程砚晞这种常年实战养出的警惕心,重要物品基本不会放在自己房间,而是转移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但如果是常用物品呢? 例如合同书、护照、身份证、车钥匙之类的东西,可能隔一阵子就要用到,他不可能全部随身携带,所以大概率会随手丢在房间抽屉。 尤其是车钥匙,他每天开的车都不重样,总有几个丢在家吧? 想到这儿,她抛下乱成一团的桌面,径直走到床头柜前蹲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混蛋把房间收拾得倒是干净,除了生活用品什么都没留下。 直至翻开最下面的抽屉,程晚宁才在一沓厚厚的白纸下发现了被遮挡的身份证。 这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样有价值的东西,值钱的不是物品本身,而是上面的身份信息。 有了证件上的内容,什么个人信息都能查到。假如在特定的地方甩锅或肆意传播,就算不能给程砚晞添什么大麻烦,也能把他烦得半死。 程晚宁光是想象一番,就激动到心潮澎湃。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诡异的笑容同电影里的反派别无二致。 她不能直接取走身份证,于是掏出手机,切换到拍摄页面。 拍照时,她特地留意了一眼上面的出生日期: 11月16日。 天蝎座,怪不得这么记仇。 镜头缓慢聚焦,证件右侧的人像逐渐清晰,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屏幕上一览无余。 那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脸部线条如刀锋般流畅凌厉。内勾外翘的眼型狭长上挑,眼睑顺着深挺的眉骨延展出浅薄的内双,是让人看一眼便会心悸的俊颜。 看似多情的眼睛,却又因超出年龄的成熟显得深不可测。浓睫下漆黑阴翳的瞳色,是不带有任何情绪的冷漠与淡然。 能把证件照拍得如此好看,实在罕见。 程晚宁不禁深思,倘若程砚晞不做这份见不得光的工作,而是像普通人一样创业、做生意,是否会活得更加精彩。 但她转瞬便打消了这个荒诞无稽的念头。 这是不可能的假设。 因为那样,他就不是他了。 利益与欲望掺杂的灵魂,注定会踏上一条疯狂的不归路。 在无可救药的黑暗地带中,秩序和同情心本就是禁忌。 他没有兴趣参与普通人之间平凡的琐碎。于他而言,摒弃道德、浇灭业火,这即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归宿。 ——作为以天才着称的病态自由体,他天生就该佩戴罪恶编织的皇冠。 按下快门键的一瞬间,头顶巨大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连同抽屉里的证件也被覆上一层暗影。 程晚宁蹲在柜前,还没来得及收手,相机就随着触屏的那一刻记录下身份证的内容。 照片自动存入相册的同时,手机防不胜防地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上方拿走。 那部手机就这样顺滑地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不带一丝犹豫。 程晚宁下意识转身,昂起头颅,被巨大的高度差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你……” 因为过度惊愕,她反应滞后地蹲在地上,手还紧紧扒着抽屉。 反应过来,她胳膊肘往抽屉用力一捣,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挤出一个尤为灿烂的笑容: “你下班啦?” “下班了。”程砚晞扫了眼抢来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身份证的照片,“你刚才拍的?” 刚进门,他就发现自己房间的灯亮着,还有一个豆芽蹲在床头柜前,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程晚宁有种无力辩解的苍白感。人证物证俱全,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为自己开脱。 她一声不吭地抬手,试图踮脚抢回手机,东西却被他拿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 当着她的面,程砚晞不假思索地按下删除键,将方才拍摄的照片清理干净,紧接着移步窗台。 程晚宁眼睁睁地看着手机被带到窗口,慌不择路地跟了上去, 抱住他的另一只胳膊苦苦哀求:“看在你上次已经扔过我一个手机的份上,这次就还给我吧。照片你也删过了,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 热季两人都穿了短袖,没有厚衣阻挡,程晚宁不敢抱得太近,只能保持距离,在随时能够脱身的位置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向爸妈或爷爷撒娇卖乖,且每次都能得到心满意足的结果。可唯独在表哥面前,这一系列举动会显得有些怪异。 大概是年龄相差不大,程晚宁无法完全把他当成一个长辈去看,更多情况下是比拟成危险分子的形象。 似乎是看出了小姑娘别扭的动作,程砚晞轻笑一声,深邃的黑眸微挑,心底潜藏的恶劣因子抑制不住地破土而出: “求人哪有这样求的?你敢靠近一点么?” 他在有意逗弄她,因为她紧张的样子很可爱。 联想起昨日沙发上的举动,程晚宁犹豫不决地吞咽口水,迟迟没有靠近一步。 气氛像结了层薄膜,在起伏的呼吸间拉扯着,一触即碎的脆弱。 沉默的压抑击溃了她,很快在博弈中落入下风。 “……不了。”程晚宁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不敢拿性命去赌。 上次在芭提雅旅馆,她险些被这个人从三楼丢下去。从那时候起她就意识到,比起手机等一些身外之物,还是保命更重要。 单薄的短袖下,青筋利落的小臂抬起,漂亮的指节线条中夹着一部手机,此刻正摇摇欲坠地倒悬在窗外,看起来岌岌可危。 下一秒,他不假思索地松开手,任由那部手机从窗台坠落,甚至没回头施舍一个眼神。 程砚晞轻蔑地勾唇,一双含情眼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反应: “既然已经丢过一个,那再丢一个也无所谓吧?” 眉稍稍扬,随性的谈吐语气,却暗含天真的残忍感。 “以后不打招呼,别进我的房间。” 他做这些事情,从来不会因顾忌谁而手下留情。 对待人,也一样。 无论活人和死物,在疯子眼里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可以随意毁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