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古言h)》 生姜成了精 二十岁这年,容绒因熬夜赶制非遗木雕参赛作品。 劳累过度,在家猝死。 * 清晨之际,薄雾如纱,山峦朦胧。 仲春的微风轻拂,小院的柳树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晨露,风一吹便掉进水缸,荡出一团又一团涟漪。 郝大娘满脸愁容之色,急匆匆地小跑进院子来到堂房前,伸手重重敲击木门。 “哎呦,容绒姑娘怎么还未起床?县令府都来人了!” 容绒受惊,秀眉微蹙,徐徐睁目,恍惚间,那猝死之前的绝望窒息感,仍将她死死缠住。 心跳加剧,四肢似有电流传遍全身,一股陌生记忆及画面涌入脑海。 木匠之女容绒,家境贫寒,母亡于病,父瘸腿赖砍木卖木雕存活,曾为医母疾罄尽家财,负银五十两,至今未偿。 今逢债主索债,又遭县令之子纠缠、逼婚。 绝境之下,昨夜服毒自尽。 容绒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环顾四周,尚未弄清现状,突然,木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位老妇人着粗布衣,急步走近。 “容姑娘速起!” 郝大娘紧握容绒手,就要拉她起身:“随我去见县令。” “你谁啊?” 容绒迅速抽回手,神色防备地看着眼前人,还未等那人开口接受,她的脑中又出现一段记忆。 郝大娘……卖烧饼的郝大娘,平素待她不错,却极度爱财。 至听闻县令之子爱慕于原主,便趁机做起了媒人,只盼原主飞上枝头变凤凰,届时捞一些好处。 郝大娘指责:“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快些起身,县令还在外头屋里等着呢,哪里有客来主人躲着不相迎的道理。” 容绒被郝大娘生拉硬拽地拖下床榻,匆忙穿好衣裳,以竹簪束发后踏出闺房。 容绒望着周围古代式房屋,疑云顿生:“婶儿,是要去哪里,我死了吗?” “瞎说什么呢你!”郝大娘瞪她一眼,只当她是没有睡醒。 “啊?” 郝大娘语重心长道:“待会儿见县令,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其余勿需多言,你与老民欠的那些债,还不还的上就看你今日的表现,能否去入了县令老爷的眼。” “县令?” 容绒半天才反应过来—— 倘若这里不是阴曹地府,更不是天堂,且她还活着的话,不会是穿越了靠! 她猝死后,居然穿越了。 附身在了一个服毒死去的古代女子身上。 怪不得脑海里会增出什么多陌生记忆。 只见小院内木柴堆积如山,寸步难行,甫踏足,又入另一室。 室内陈设琳琅满目,木雕艺术品错落其间,虽然不乏精妙之作,却未能吸引容绒的目光。 此处更像是一间售卖木雕品的商铺。 铺子狭仄,仅容五人。 而铺中的圆桌边,此刻就坐了三人。 “容丫头,快见过县令大人。” 郝大娘捏了一把容绒的胳膊。 疼的呦。 容绒哎呀咧嘴的嘶了声,桌上几人面面相觑,桌子中间坐着的县令皱了皱浓眉,表情颇为不满。 容百民对女儿招手:“快过来。” 容绒揉着发痛的胳膊,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 县令率先开口,话中饱含深意:“听轩儿言,容家女儿容貌倾城温婉娴静,虽非名门闺秀,然举止之间尽显大家风范,今日一见确有不同。” “容绒姑娘,容绒姑娘!嘿嘿。” 县令话落,那赵轩欢忽然喜地摇头晃脑,犹如孩童般拍打着双手,满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欲奔向容绒,却被身旁的母亲轻柔地劝止:“轩儿莫急,先坐下来。” 县令长子幼年遭遇不幸,幸存至今,智力停滞于七岁时的状态,若非今岁已至冠礼之年,县令根本愿其娶平民女子为妻。 与其说娶,不妨说是逼迫,原主虽曾委婉屡拒,然县令府的人却告知她,她若不嫁,便带人砸了她家商铺,让她父女二人在鳞州城再无立足之地。 容绒捋了捋脑中记忆,缓了片刻,抬眸微微屈身。 “小女见过县令大人。” 言毕,瞥了眼原主之父容百民,男人面容沧桑,显露出无尽的哀伤,对女嫁愚夫之举实乃万般无奈。 容绒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县令之子,见他眼神呆滞的傻乐,一身肥膘,大板牙,淌哈喇子。 嫁过去不得悔终身。 郝大娘眉笑眼:“容丫头,愣着作甚?能得县令府大公子垂青,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岂能错过良缘,快上前说两句。” 容绒冷笑一声,暗暗捏紧拳头,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原主性格温顺懂事,貌美心善,无意之举救下曾遭人戏耍的赵轩,自此之后,赵轩便非原主不可。 日日带家仆来骚扰,扬言容绒是世间最温柔最勇敢最美丽女子,他最爱这样的姑娘。 想至此,容绒深吸口气,含笑容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轻叹一声。 容绒将酒杯倒转,拭去唇角余酒:“啧,快哉!” 主打一个豪迈。 话不多说,一切尽在酒中。 那赵轩见状果然变了一幅神情,面露疑惑,急忙摇晃双手:“容绒姑娘不可饮酒,不可。” 他心中的容绒姑娘不是这样的。 左侧坐着的县令夫人亦是微微一愣,扭头对激动过度的儿子安抚几句,回过来看向容绒,夸赞道:“不愧是轩儿钟意的姑娘,容姑娘,岳母还想听听你的言谈。” 另一旁容百民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暗自思量,女儿希望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今日怎会如此……真是让人揪把汗。 容绒随手扯开木椅坐下,顺势翘起二郎腿,撸起袖子:“你这老婆娘有眼见,倒是挺会讲话,夸我呢?” 想听言谈啊,听,让你们听个够。 县令夫人看了眼夫君,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目:“你这……你怎可这般无礼?” 与此同时,容百民连忙低声叫容绒坐好,莫再乱言,对县令夫人赔不是道:“小女近来有些身体不适,失礼之处,还请县令夫人海涵。” 未等县令夫人道话,容绒猛地站起,抢过容百民手中酒杯,往嘴里一灌,放言。 “害!我差点忘了,昨日我就光想着今日这大事,高兴过了头多赌了几把,你们才怎么着?赢了!我不仅逛了花楼,与楼里的美男吃嘴子,还买了两大坛酒回来,今日人多热闹,我多喝几口以表诚意哈。” “老婆娘,你想去花楼不?有美男啊。” “你你你!” 赵轩闻言后一个激动险些摔下桌子:“什么?吃嘴?容姑娘不可赌钱,娘!你快让她别赌!” “真是野蛮之女,野蛮之女啊!” 县令夫人道完后,安抚过激的轩,对县令使眼色。 容百民则听之更是两眼一黑:“绒儿,快闭嘴。” 容绒对容百民的话充耳不闻,只傻笑着目光直视着县令。 抬手轻轻抚摸下颚,眼神中带着深意地点头:“难怪赵轩长的这般英俊,原来是拜岳父所赐。” “若是早些知晓岳父有这般英姿,我都不知要嫁给谁好了。” 啪—— 县令愤怒地将酒杯摔在地上,大声斥责道:“放肆!好你个野蛮之女,混账!你休想嫁入我县令府!” 县令夫妇怒气冲冲离去,唯有那傻儿子不停地边走边朝容绒招手。 “容绒姑娘,容绒姑娘!” 容绒笑容明媚,敷衍的摆摆手:“再见再见,赵公子常来玩啊。” 那郝大娘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指责几声,走了。 之后,容绒如释重负地坐在桌前,嗑起瓜子,与容百民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终是容百民先开了口。 “绒儿,你今日这是怎的了?” 容绒轻拂去衣上的瓜子壳,环顾四周,打量着自家的商铺,说道:“没怎么啊,我就是觉得吧,咱们就是穷也得穷的有骨气一点,为了那五十两银子债把我嫁给一个傻子,爹你当真愿意?” 容百民闻言叹息,不论愿意与否,此事如若传出去,偌大的湘州城,有谁还敢娶绒为妻。 “你可知得罪了县令,咱们……哎!日后可怎么才好啊!” 容绒见容百民面露苦色,深知他的之不易与担忧,遂轻抚其肩:“走一步看一步嘛,且不说得不得罪,光咱俩欠债,爹你放心,十日内我必能筹足五十两银子还债。” 容百民自然不信,叹气道:“绒儿啊,短短十日岂能轻易筹得五十两银子?” 他忆起过去五载,父女二人皆未达此数。 容绒知不可多言,说了他也不信,便不再争辩,转移话题:“爹,我肚子饿了,吃饭吧。” 桌上饭菜尚算丰盛,看来并非窘迫至无法果腹。 容绒刚欲动筷,容百民却打断道:“家中已无余粮,绒,吃了这顿,日后你我只得去街上乞食。” 容绒夹菜动作一顿。 淦,真惨。 当晚,窗外虫声不绝于耳。 容绒手持刻刀,一刀刀地雕刻着方正的木块。 天刚破晓,容绒站起身打着哈欠伸展筋骨,看着地面上一排形状奇特的木雕,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 幸亏魂穿木匠之女,不然这她这一身技艺都无从施展。 还好还好,她可以靠卖木雕来赚钱。 只是,这古代条件不允许,普通雕刻工具用起来不应手,雕刻出的东西总感觉缺少一些什么。 容绒回到床上小憩了会儿,醒后已天光大亮,吃了几口昨日剩余的食物,对院中正在砍柴的容百民说了声后,便携木雕出门前往市集摆摊。 今日阳光明媚,市集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容绒寻得一处阴凉地,将木雕一一摆放,深吸一口气,高声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欸,新鲜雕刻的奇异木雕,世上独一无二的呦,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呦。” “走一走瞧一瞧!” 不久人群聚集,行人被奇特木雕吸引,但无人购买,使得容绒感到困惑。 占有欲发作最严重的一次,感觉这些行人荷包里的钱全是她的。 容绒举起一块手掌大小的九头鸟木雕,向路人展示:“大哥大妈们买一个呀,瞧瞧这小玩意长的多奇特。” 有人道:“模样倒是不常见,可这也说不出多好看来。” 非要形容的话,只能用一怪字。 容绒有些自我怀疑的看了看手中木雕:“明明很好看呀。” “可还有别的?” “有呢,您看看这个。” 正说着,一个黄衣女人自人丛中挤至前,目光轻蔑地扫视着容绒的那几件木雕,轻嗤道:“容丫头,你今个倒是勤奋,拿来这些丑木雕卖,也不怕人笑话。” 容绒闻声看向,脑中蓦然闪过女人与容百民抢生意的往昔。 女人名唤黄春燕,同是靠卖木雕为生,时常调侃欺负原主,可招人讨厌。 容绒白了一眼黄春燕:“我这木雕好看的紧。” 什么人嘛,眉毛底下长俩蛋,光会眨眼不会看。 黄春燕扯着嘴角,一脸不屑地双手环胸:“我瞧着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呀赶忙收拾收拾回家去,甭在这儿碍眼。” 容绒听后不爽地放下木雕,站起身来双手叉腰:“碍谁眼了?你这老东西有没有素质?” 黄春燕有没有素质容绒不知道,反正她是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黄春燕未料的平日柔弱怯懦的容绒今日竟敢同她对嘴,火气瞬间用上心头,唾沫横飞道:“死丫头怎么说话呢,大娘好心劝你,你竟还骂起我来了?” 容绒撸起袖子回怼:“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也没见你那些木雕卖出几个子儿来。” 黄春燕被气的胸口疼:“容绒,几日不见你可涨能耐了?” 容绒还未来得及怼回去,便听见人群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帮她怼道。 “我倒是觉得姑娘的木雕有意思得很,不似你那几个块头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姜成了精拿出卖了。” 声音怪好听,就是嘴像是淬了毒。 容绒顿时笑出了声, 抬眸朝向声源看去—— 看足了热闹 身着暗红劲装,轻盈跃下马背,身形修长挺拔,步履矫健地走来,高竖的马尾随风飘动,眉目如画嘴角含笑。 模样十分俊俏, 应了那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容绒与霍诀目光相交,先前那股横冲直撞,怼天怼地的气势立刻消失无踪,转眼间变的小家碧玉,红了脸。 坏了。 苍天可鉴,她容绒绝对是的有才华有学识,知书达礼温柔贤惠的女子,绝非当下这乡野村妇。 容绒目不斜视地盯着霍诀直至他走近,她才微微点了点头,娇声细语地说道:“公子所言极是,方才黄大娘当真是欺负的我好惨。” “你!” 黄春燕气地本想大骂回去,转眼瞥见霍诀腰间的蛟纹金镶佩,猜测这怕是哪家公子,狰狞的嘴脸旋即收住,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若不慎得罪到贵人,岂不后悔莫及。 “死丫头,改天再找你算账。” 黄春燕撂下狠话,恹恹离去。 随即发愣的容绒听见霍诀对自己开口:“我这张脸虽生的好,你不必一直盯着我看。” 霍诀淡声道完,视线从容绒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他感兴趣的木雕之上,半蹲下身拿起那只九头妖兽,饶有兴趣的打量着。 容绒欣欣然地收起花痴目光,跟着蹲下身,见此人气度不凡,赶紧推销自己的木雕:“这个叫九头相柳,也称相繇,是上古神中的凶神,可厉害了不仅吃人,所触之处皆会变成沼泽,怎么样你喜欢吗?” 闻言,霍诀抬眸看她,薄唇轻起:“凶兽?” 容绒点头,俯身又拿起另一只山海经中妖兽:“你若是不喜欢凶兽那看看这个,它名唤乘黄,虽然长的又像狐狸又像鹿,但两者都不是,乘黄是祥瑞,象征福寿齐天,飞黄腾达。” 霍诀站起身,俯瞰容绒的小摊:“这两只我都要,你还能再编造出些出来?” “我才不是胡乱编造,这可都是山海经中实打实记载在内的。” “山海经?” 霍诀睨向容绒。 宫里待太久,许久未见过这般伶牙俐齿,有趣的人了,姿容倒也不错,若能带回去关在殿中解闷,光想着他便兴奋起来。 “就是一本记载上古神兽以及地理人文知识的书籍,日后我还会雕一些的妖兽带出来卖,你若喜欢,我多雕几只给你留着。” 说着,目光却不受控地落于霍诀脸上,想她容绒21世纪绝世美少女,走过南闯过北,见过各色各样的帅哥美女,可眼前的这一位,是第一个俊到令她心跳加速,狂跳不止的。 “你在想什么?” 容绒回神故作矜持,摆摆手:“没什么啊,两只木雕收你三十文,好吗?” 霍诀拿出一两银子,放入容绒手中:“三日后,我要来取十五件这样的木雕。” 容绒当即双目放光地盯着那一两银子,连忙点头答应:那到时我一定准备好十五件极品木雕,包你满意!但那么多木雕实在不便携带,你不妨直接来东街尾巷,那里有我家的木雕店铺,你亲自来取?” “行。” 霍诀走后,容绒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美滋滋的开始准备收摊。 好女人志在四方,赚到钱财无需声张。 容绒家商铺距离此处不远,几步便到。 刚踏入屋子,容绒的脚步便不禁一滞。 入目铺内一片狼藉,桌椅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木雕碎片凌乱地铺满了地面。 正对面的小院内,只有几根残破的木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其余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爹!” 容绒跑过去叫了一声,左侧房舍的门被人猛地踹开,四个面相凶恶的男人走出,一人将容百民粗暴地推倒在地。 容百民看到女儿回来,大喊:“绒快跑啊。” 四人是父女二人的债主,距离签字画押的时期仅仅才过半月,议好每月底分期归还,他们却不讲信用。 容绒快步过去,扶起地上的容百民,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面向为首的男人:“一月逾期未到,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见吗?欠债的是你爹,老子今日要你爹还债,还不上的话……” 男人说之顿了顿,油腻目光落在容绒的煞白小脸,言语调戏:“看你生的这么水灵儿,父债女偿也并非不可。” 容绒后退数步:“你敢对我动手,我就报官。” “哈哈哈你报啊,届时我便说,你父女二人欠债不还,你若还的上算你有本事,还不上的话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话落,男人对身旁之人使下眼色,二人心领神会上前抓住容百民的身体,将他往别处带。 “放开我爹。” 容绒欲想抓住容百民的衣裳,奈何她的身体太过瘦弱,男人伸过来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 容绒挣扎无用,红了眼眶。 绝望之际,眼前突然浮现出一行字迹,并伴随着一道机械女音。 【欢迎宿主魂穿木匠之女,您目前有两个选择,选择一接受绑定,绑定“木雕系统”完成弘扬非遗木雕任务,系统可助您化解当下危机,选择二,放弃绑定,自生自灭。】 系统? “一!我选一。” 生死关头,选择二是傻叉。 【绑定成功!祝愿宿主在今后的日子里,事业有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还请宿主离身后之人一丈之远。】 容绒反应过来,张口狠狠咬住男人手臂,那人痛叫一声,将她甩倒在地,她趁机连滚带爬地跑到另一处。 弹指间,头顶天空乌云密布。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直击男人天灵盖。 “啊——” 男人躯体瞬间僵硬,四肢冒烟,随后栽倒在地。 容绒不可置信的轻张开嘴,震惊到浑身哆嗦。 剩余三人见状慌忙大喊着抬起男人,往医馆送去。 “爹,你怎么样了?” 回过神的容绒将昏阙的容百民扶起来到屋中,让其躺在床榻上。 容百民咳嗽了两声,安慰女儿:“绒啊,爹没事。” 容绒心情复杂,抿唇不言,转身去柜子里翻腾治伤的药物。 半晌后, “爹,你先好生休息。” 容绒细心的清理好容百民的擦伤,再去看家中被翻乱打碎的残局,愁容满面。 谁家好人穿越后不仅惨遭逼婚,还是遭受欠债还钱,系统亦是姗姗来迟。 容绒心里头抱怨着,忽然便听见系统突然说: 【宿主不必担忧,您只需睡上一觉,系统会帮你把家恢复如初,条件是您需在一月之内将木雕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您可做到?】 “我能。” 容绒穿越之前,乃世代传承非遗木雕家族出身,从小受家族熏陶给予培养,她所雕刻的木雕精妙绝伦,无不受非遗大神之家赞叹,喜爱。 她对自己的能力还是颇为自信。 寅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 室内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容绒一觉睡醒后发觉杂乱的家中,竟然真的恢复整齐原样。 她在厨房找到容百民,望着肉眼可数的米粒漂浮在铁锅中,对着那背影轻叫了一声:“爹,我上午卖木雕时遇到一位贵人,赚了一两银子。” 容绒走过去将银子置于案上:“这些钱够我们生活一段时日了。” 容百民望着女儿,沧桑的眼角渐渐变的湿红:“绒,你最近变化怎的这般大?” “爹,人总会在一瞬间成长,您就当我长大了罢。” * 往后的两日,容绒都在家里雕刻木雕。 夜以继日,以刀为笔,木屑纷飞,一刀一刻。 终于赶在第三日早晨,雕出十三件木雕,还差两件,可家里已无多余木材,容绒只得背上背篓,拿起斧头前往山上砍木材。 因原主常去山中帮其父砍木,所以容绒对去的路线十分清晰,她只砍了要做余下木雕的木材,很轻松的就踏上回家路。 日照长街, 容绒还未走到家门前,便看到一群人将自家商铺围住。 有人见她来,大叫道:“容绒丫头不好了,你家顺天府来人了。” 容绒闻言丢下背篓,快速跑去推开人群。 冲进商铺,掀开后门的帘子,看到院中除了她的老父亲,和三个顺天府的人,以及一对哭喊申冤的夫妇。 老妇原先是坐在地上撒泼,见容绒来后眼神骤变,从地上爬起向她扑来:“你这个妖女,你害我儿变成痴傻模样,我要你赔命哎呦!” 容绒反应迅速地身斜一躲,老妇落了个空,跌了两步倒在地上,大喊大叫。 “我的腿啊,我的腰!哎呦喂……” 容绒抬步来到衙役面前:“大人,民女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大人明鉴。” 同时,那老头扶着老妇站起:“你父女二人欠债不还,引雷劈我儿子,如今我儿卧倒在床神志不清,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容绒只觉可笑:“逾期未到,你儿那日想强迫我,老天爷看不下去为民除害以雷劈他,许是凑巧罢了,这都能怪在我头上?” 说着便来了气:“倘若我是妖女,早就把你们一锅端尽,钱财也夺去。” 老妇跑向人群,巴不得世人皆听见她的冤屈:“大家看呐,这妖女说的什么话呀,她不仅害了我儿还想害死大家。” 衙役几人对视一眼,不作多说,上前来将容绒的双手带上锁拷,带她往院外走。 容绒对此万分不理解。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儿子不是我害的,我一介凡人难道真有引天雷的本领?” 衙役则对她的解释置若罔闻:“少说话,到了衙门有你说的时候。” 容百民扶着门槛,想起身追去,奈何旧疾突发,腿疼要命:“绒儿啊。” “爹!” 那老夫妇幸灾乐祸地拍去身上灰尘,一人言:“哼,你今日就是有口也莫想说的清。” 容绒被带出了门,内心极度崩溃,没人管管这世道吗。 “你们这些衙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老妇人追上去,恶狠狠朝地面吐痰,指着容绒大骂,一时激动不慎道出:“妖女,衙府张辽大人乃我亲侄儿,他就是这儿的王法!” “你家店铺好生热闹啊。” 混乱中, 霍诀一身黑衣,牵着他那匹黑身白尾的马驻足在门前,腰缠玉带领袖云纹,打扮贵气又利落。 像是刚看足了热闹 定是好看的 微风徐徐。 几名衙役中,有人曾有幸见过当朝七皇子。 见是霍诀,那人顿时双腿打颤,甚至忘记行礼。 霍诀记性好,自然记得,他缓步走到衙役面前:“李捕快也信妖神之说?” 李捕快持刀的手愈发抖动握不住:“七……” 霍诀笑盈盈:“李捕快想好再说。” 李捕恐出一身冷汗,颤声回道:“公子说的是,这世间绝无妖怪。” 霍诀看向容绒,少女的手腕叫人带上了锁拷,她静静站着,垂下的杏眸子怯生生抬起而望向他,午时的日光将院墙渡上一层浅金色。 孤弱无助,裙角被风吹得摇曳,好生脆弱。 还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叫人喜爱。 看她模耷拉着脸,他的情绪也随之变的不好了些。 李捕快对同僚使了使眼色:“愣着作甚,快去给她解开锁拷。” 老头老妇见势不妙:“你们这是做什么?她杀了人要为我儿偿命啊!” “要为我儿偿命啊!” “闭嘴!” 李捕快只恨此刻不能立刻将二人的嘴缝起来,怕惹怒贵人,遍立即下令:“把这两个老东西带到衙门,等候处理。” 道完,转过来看霍诀的神色。 “回去告诉张吏目,他这个大侄当的可真是称职的很,改日我让彦戎找他好好叙叙旧。” “是……小人这就去告知。” 衙役离去,霍诀移步至容绒面前,拿出随身帕子递向她。 容绒并未出手只道:“谢谢,不必了。” 她刚才就是突然很想回家,回到死之前的那个家。 那里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风吹不着雨刮不到,衣食无忧,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每日了为生存担惊受怕。 越想,心里面越难受。 霍诀手头动作一顿,随即勾唇轻笑了声,收回帕子。 容绒转身擦掉眼泪,走到容百民身边。 “爹,可是腿疼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看大夫需用钱,容百民不肯为这些小伤耗费:“绒,爹没事,你好生谢谢这位公子。” 容百民腿上的旧疾因当年为省财,受伤后长久拖着不去医治,这才留下病根。 容百民是原主的爹,容绒今脑海里有着原主的记忆与情感,心里不是滋味。。 她既穿越而来,借原主的身体重活一次,便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起责。 “不行,您必需随我去医馆看看。” 容百民耐不过容绒,二人去了医馆。 走时,容绒不忘家中还有一人。 “实在抱歉,那十五件木雕,我今日恐怕交不上了。” 她面向霍诀,无意间瞥见他脖颈处的一颗细小红痣,若不仔细看,定是看不到的。 这人笑起来时,嘴角会浮现两个梨涡,温润尔雅气质出尘,稍微清凌的眉眼又不失少年本该有的桀骜。 “你又盯着我失神。” 忽然一句将容绒点醒,她霎时感到耳畔发烫。 “没有,我只是在想木雕的事情,方才多谢你,想必你是哪家府里的公子?” 不然怎么会三言两语就把衙门的人打发走。 霍诀听之面上有所失落,答非所问:“我当你你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容绒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有种不知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的仓皇感。 继而又尴尬的笑笑。 她虽然花痴,但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喜欢上一个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好看的人谁不想多看两眼。 她双手抱拳说:“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不会忘怀。” 霍诀微微皱眉,他不想听这个,她应该说,无以为报唯愿以身相许。 她没说。 霍诀叹了口气:“带你爹去医馆吧,我在此等你。” “哦……” 容绒带容百民走后,霍诀的身侍卫彦戎从暗处走出。 “殿下,您该回宫了。” 霍诀懒懒地掀起眼眸。 “彦戎,我想带一人回宫。” 彦戎问:“殿下想带谁?” “我还不知她叫什么,你说,我若把她带回去锁在宫中,她还可愿意。” 彦戎一时哑言,手心中捏了把冷汗,只当是殿下又犯病了,思量后回话道:“那定是不愿意的,鸟儿尚思自由,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 容绒回来时,院中只有霍诀一人,他那匹黑马不知踪向,见她来,他对她露出无害的笑容。 容绒微微一怔,未料他还在。 她离去约莫半个时辰,他就这样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么。 容绒回头对容百民说:“爹,我先扶您进屋。” 片刻后, 容绒从屋内走出,手里拿着一个大竹篮子,里面装着她精心雕刻好的木雕。 皆是山海经中的奇闻异兽。 她手巧技艺精湛,雕出的每一件木雕都是佳品。 将竹篮放置霍诀脚下,起身对他说:“十三件,余下的两件我改日给你好不好。” 霍诀盯着那些木雕:“不好。” 容绒心想遭了,他不会要收回那银子。 容绒快声道:“那我现在就去给你雕!” 说罢便转身去拿刀具,现在雕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人等待一会。 霍诀不语。 她跑起来的样子,也好笑。 待容绒出来,他说:“余下的两件不必再雕那些妖兽。” 容绒站在石阶上,与霍诀平视,手中的动作蓦地停顿,小心询问:“要我归还你的银子?” 方才去医馆已花费不少钱,她拿不出银子的。 “不用,我站在这,你雕一个我出来。” 容绒松了口气,只要不叫她还钱就好。 “好说好说,就是精雕的话需一个半时辰,粗雕半个时辰,你看……” “像我就行。” “那好办!” 容绒将雕刻工具摆放整齐,寻了一处干净地坐下,拿起一快圆柱体的木头,对着霍诀的身影大致画起轮廓来。 画好以后,便换刀具开始雕刻,她会时不时抬头望向霍诀,好根据他的样貌特征来雕人物雏形。 她的手小巧,手指修长且皮肤白皙,甲床修剪的圆润整齐,在雕刻时,指尖会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在雕刻这件事上,容绒一向很用心,会很沉浸的去雕一件作品。 以至于,很难注意到霍诀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 久到他想用这只手去做污秽之事,看看她是否能握的住。 是否也会变的红嫩。 她的手真好看。 她哭着绽放的模样,定是好看的。 雕到一半,容绒放下刀具,动了动发酸的手腕。 霍诀出声:“累了就歇一会,我不急。” 容绒轻嗯,仰头朝他笑:“你真是个好人。” “我也觉得。” “我叫容绒,你叫什么?” 霍诀拿起一件她雕好的木雕欣赏,不假思索:“霍、七。” “哦,真好听。” 黄昏时,容绒将雕好的木人递给霍诀。 “呐,你看看可还满意。” 木人与他六分像,却万分不及他好看。 霍诀注视她水光潋滟的眸,轻声道:“满意。” 容绒笑呵呵:“满意就好。” 她劳累了一整天,还得强颜欢笑,生怕他忽然改变主意,不喜欢她的木雕,让她退钱。 尽管脸上挂着笑,但眼中的疲惫和难受还是被霍诀察觉到。 容绒在等他离去,可等来的不是霍诀开口,而是她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 “我最近肠胃不好!” “你饿了?” 二人同时开口,容绒无地自容的挠了挠发梢,敛着发红的脸点头。 “我也饿,你我一同去茶楼用膳吧。” 容绒犹豫片刻:“去!” 不去白不去,她自从穿越以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有机会为何不抓住。 半晌后,湘州城繁华之地。 人声嘈杂,喧闹非凡。 踏进茶楼的那一刻,容绒算是体会到古代人与人之间的穷富差距。 楼宇内翩翩起舞的女子妩媚艳丽,琴奏乐曲甚是美妙。 美酒佳肴,香飘十里。 往里走,竟有一白衣先生在说书,身边围满人。 “两位客官里边请!” 小二迎了上来,见霍诀气度不凡,满脸笑意态度极好。 容绒被那说书人吸引,慢下步子眼巴巴望向霍诀。 霍诀心领神会:“就坐这。” 容绒十分欣喜:“好!” 等待上菜期间,容绒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说书人脸上,与其他人一同拍手叫好。 “传闻,千年前仙魔大战,战神离桉为救受伤妻子洛淋神女,不惜以身封印魔尊,那场面,可谓是感天动地……” “那洛淋神女长相倾国倾城,体态轻盈绿裙赤足,肤若凝脂美目流盼……” 说完,有人站起身,拿出一副画像。 容绒定眼一看,可不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洛淋神女,只是那人并未画出神女的半分美貌。 但,即便画成了这样,底下的书粉竟也争破了头抢着要买。 “我出十两银子!” “我出二十两!” 容绒瞬间不淡定,这些人莫不是人傻钱多,那破画都能卖二十两! 疯狂的书粉啊。 神女画像被买了去,说书人便不再说书,留下言语,改日再揭晓后面的情节。 围观人渐渐散去,说书人和那个卖画的凑在一起清点今日的收入,最后一起走出茶楼。 原来是一伙的。 突然,容绒灵光一闪,似乎发现了商机! 别人可以画画,她可以做木雕呀! 倘若她找到那说书人,并请他描绘故事中的人物形象,那么她就可以雕刻出来,再拿来此地售卖,妥妥的木雕周边呐,岂不是能大赚一笔。 容绒因想到发财致富的道路,在笑、游神。 霍诀愈发淡漠的目光落到容绒脸上,许久未开口。 而容绒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住,她蓦地唰一下站起,满心想着赶紧追上说书人,哪里还顾的上霍诀:“我突然想起还有要事未处理,先走一步。” 怎么办呢 古街石板路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 容绒自茶楼而出,目光流转间,捕捉到那一抹说书人的背影,辨认无误后,她轻提裙摆,快步跟上,生怕那人消失在这繁华街景之中。 “大哥你等一下!” 原主过于瘦弱,身体素质太差,还未走两步,容绒这小身板便气喘吁吁,体力透支。 少女芙蓉般的面容浮出淡淡红晕,唇红齿白,眼似秋水。 若不是她穿着寒酸,如此秀丽脱俗的面貌,书衡定会以为是哪家府邸精养的千金小姐。 书衡指了指自己,言:“方才是你在叫我?” 容绒礼貌性的扬起笑脸,点头:“是我,这位……气度不凡英俊潇洒的说书公子,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书衡今年二十八岁,未曾娶妻生子,鲜少与女子相处过,身旁皆是狐朋狗友,自然也就从未听有女子这样赞扬他的相貌。 他对自己的模样还是十分清楚的。 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小丫头,你莫不是眼瞎,我这等模样也配称得上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闻言,容绒面容略显僵硬的笑了笑:“嗯……我就是觉得你长的牛。” 这人相貌中等,谈不上多么俊美与丑陋,平凡人的长相罢了。 怎么说呢,五官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脸长了点,像鞋拔子。 容绒见过嫌自己丑的,没见过嫌自己帅的,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长了见识。 她将满腹的马屁之言,硬生生咽了下去,又被无语到,又有点想笑。 她这人笑点低。 书衡上下打量容绒一番,看她个子不高,两颗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一眨又一眨。 像王二狗养的那只兔子,瞧着可爱。 “你这小姑娘讲话倒是有趣,你说吧,何事要与我商议?” 容绒左看右看都未看到那卖画之人,便问:“那卖画的人呢?” 书衡摆摆手,双眸忽而一亮:“你说王二狗,他回家去了,你找他有事?你可是看上他了?他娘子可是鱼掌柜家的胖丫,凶的要命,你嫁过去只得做个小妾……” 这人愈说愈起劲,想法都要拐到桥头去了,怪不得出来说书呢,原来这么能说。 容绒连忙摇手制止:“哎哎哎打住打住,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问。” 书衡:“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问你,你缺钱吗?” 容绒观察的仔细,这说书之人虽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但脚底踩得靴子,破了一层皮,贫穷之人,怎会对钱财不感兴趣。 “缺,怎么,你追上来难道是想施舍我?” 容绒蹙着眉解释:“不是不是,我是南香街尾木雕铺老板的女儿,我想与你做一笔生意。” “你能与我做什么生意?去去去,小丫头片子。” 书衡懒的再理会容绒,只当她是来哄人的。 他从未听过闻南香街还有什么木雕铺子,想必是一些不起眼快要倒闭的商铺。 他身上没那么多钱财救急扶伤。 他也穷的叮当响呢。 容绒跟上书衡的步伐:“大哥你先别走啊,你听我说呀。” “不听。” “先听了再考虑嘛。” “不听。” 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 容绒不想就这么放弃,追着书衡吧啦吧啦:“我是做木雕的,我做的木雕世上独一无二好看,我方才在茶馆瞧你与那卖画的人合伙,一副画能那二十两银子。” 书衡脚步一顿,瞥了眼容绒,继续往前走:“那又如何。”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把最受众的故事人物的样貌特征告诉我,我雕刻出来以后,咱两一起去推销售卖,岂不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话落,书衡猛地停下步子,转过身。 “好主意!” 容绒笑了:“考虑考虑?” 旋即书衡脸又恢复不感兴趣的神色:“不考虑,你看着不过及笄,我怎么信你能雕刻出极好的作品来。” 显然是一副看孩童的表情,已颇有不耐烦。 容绒双手一拍:“简单,你就何时再见吧,待我雕刻出一个你今日口中的洛淋神女拿给你看,你若是觉得行,那咱就合推木雕周边怎么样?” 书衡半信半疑,沉吟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不过…… “周边为何物?” 容绒挠了挠脑袋,怎么跟古人解释呢。 “就是……以书中故事情节以及人物为主体,衍生出来的东西,就是我用木头雕刻出洛淋神女的模样,还可以雕刻她用过的扇子,她的鞋子,然后做成吊坠啥的供书迷们购买……懂了吗?” 书衡听之来了兴趣。 “懂了!三日后午时,我在此地等你。” “好!” 待书衡走远,容绒才将注意力放到周围。 眨眼间,天色竟已暗沉。 月挂高空,街两旁灯火阑珊,红灯笼映亮石径。 耳畔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远处的杂技师翻腾跳跃。 转身欲往家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起来被她丢在茶楼里的霍诀。 不知他还在不在那儿,容绒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 她这会儿想回茶楼吃饭是真的,觉得有愧于他也是真的。 人家好心带她来这种高档茶楼用膳,她不仅丢下人家跑了,连理由都没有。 他一定会生气的吧。 容绒叹了口,垂眸默默地往家走去。 路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人来人往,不少钱驻足岸边观赏湖中的小舟轻摇,河灯点点,如星光落入凡间,与水中倒影交织。 看着极美,容绒曾经也渴望像古人一样,生活在这样的井市当中,可当她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才发觉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不过是向往这样的生活,若让她真真切切来体验,她体验不来的。 真的是……遭老罪了。 往前走了几步,原本打算停下来看看湖边夜景,蓦然看到酷似霍诀的背影。 瞧着像,走了近才发现就是他。 少年站在木灯之下,身姿笔挺,宛若青松。 长眼黑沉沉的,薄唇微微抿着,周身凌冽。 却在抬眸之际眉目温和,看见是她,随即一笑。 “你不是要事在身离开了么。” 嗓音清淡,莫名缱绻。 容绒两手无处可放的拍了拍衣裳:“事情已经办完了啊,这不正往家走了嘛,话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霍诀敛眸,忆起方才看到的一幕,唇角的弧度弱了些。 他眸色淡然的望着湖面,忧伤滑出。 “白日我与家父因旧事争吵,被他赶出家门,如今身上的钱财只够饭食,无处可去。” “啊,那你岂不是要落魄街头了。” 容绒惊叹。 霍诀看向她。 “是啊,怎么办呢。” 小可怜 月升星隐,灯笼摇曳映人影。 迎面而来的风微微泛凉,等到深夜只怕会更冷。 凉风拂过少年的发尾,细长乌黑的眼睫根根分明,轻轻颤动似能带起风。 盈盈月光散落在他肤白如玉的脸上,黝黑眼眸中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 如同珍贵的琉璃玉器,一碰就碎了。 容绒光是看着,心也跟着碎喽。 欸欸,小可怜。 之后,她陷入了纠结。 再怎么说,霍诀也帮助过她两次。 哎,任由贵人落魄街头,她当真是于心不忍呐。 当然,绝非因他的外表对他心生怜悯。 是她容绒,生来而具的菩萨心肠,因为她、善。 容绒抚了抚发梢,:“天色不早了,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可来我家借宿一宿。” “不嫌弃,但我随你回去,可会有辱你名声。” 容绒豪不在意的挥挥手:“名声在外,有好有坏,无妨,我看得开。” 心怀大志者,怎会受这些事情影响。 “那便好。” 南香街许多商铺都已关门,只有街尾的木雕铺子里灯火通明。 快到家门前时,容绒仰面对向霍诀:“待会我在厨房给你搭个木板床,今夜你将就一晚,等明日,你若依旧回不了家,我再帮你想办法。” 言闭,朝他眨了眨眼睛。 隔着浓稠的夜,漂亮的少女肤若凝脂,灵动的杏眸倒映出皎洁圆月,在黑暗里竟然也会发光。 乖巧、迟钝、有趣,叫人心生恶欲。 他指尖微颤,抑制那股莫名的兴奋:“多谢。” 入屋后,桌上摆放一盘凉菜,一碗面条。 尽管食物已凉,容绒却似三日未进食般,大步走去,端起碗一顿狂院。 后院剁柴的容百民听见动力,闻声走来,看见霍诀后神情一愣,而后将目光落在容绒身上。 “绒儿,时候不早了,你带公子来是作甚?” 容绒咽下面条,又往嘴中塞了一筷子菜叶,嚼了嚼吞咽后才回话:“爹,他今夜无处可去,看在人家白天帮咱们的份儿上,今夜就让他睡咱们铺子吧。” 霍诀应和:“有劳了。” 容百民听之自然是没有意见,公子白日的大恩大德他与小女都无以为报,令他心忧的是,家中穷苦,被褥皆是缝缝补补,盖了一年又一年,没有崭新被褥,怕公子嫌弃,住不下去。 思索一番后,容百民开口:“若小公子不嫌,今夜睡我的床榻。” 容绒闻言道:“不用了爹,我在厨房给他搭片床板就行。” 容绒容绒康一听可不得了:“那怎么行,怎能让恩人睡床板,绒儿啊,听爹的。” 容绒正欲反驳,霍诀笑了笑:“我睡哪都行。” 容绒笑眯眯:“听我的,爹。” 不是她刻意怠慢霍七,是爹身体不好,睡张好点的床,才能养好身,腿部的旧疾也能好的快一些。 至于霍七她自有安排,等会把她的褥子多分他一张就是了。 言至此,容百民也没什么好说的。 夜深时刻,月如白雪,寂寂冷辉落满小院。 霍诀坐在堆砌的木头之上,睨着翻墙而进的彦戎。 彦戎只瞟了一眼霍诀身后,简陋厨房内的小床,便无法言喻地深深叹气。 若再不将殿下带回宫,贵妃娘娘的心病加重,他的脑袋落地呀。 做人难,做霍诀的贴身侍卫更难。 倒真是俸禄难赚,屎难吃啊。 彦戎:“殿下,您要不就回去看一眼。” 霍诀将手中匕首翻转,利刃朝上,寒光映入冷眸:“彦戎,你近来出现的有些频繁了。” 彦戎心里苦,只言道:“您数月未回宫,娘娘这数月以来以泪洗面,寝食难安。” 霍诀冷哼:“去告诉她,等她哪天与薛丞相断绝来往,我自会回宫来看看她老人家。” 彦戎离去后,霍诀无声看向容绒的木窗。 黑夜静谧,少女以刀刻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时而听见她娇声轻叹,喃喃自语。 房屋内的容绒盘腿坐在地上,地面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她的雕刻工具,周围全是木屑。 她大致雕出了洛淋神女的雏形,本想今晚熬个夜雕完它,又怕自己再度猝死而忻忻放下手中雕具。 重活一次,她惜命的很。 方才雕的认真,似乎听见屋外有人谈话的声音,这会停下来细细再听,那声音已消失,她想应当是听错了,于是便起身来到床榻前,脱了衣裳,卧床歇息。 回来了? 夜深了,窗外知了声不断。 室内熟睡的容绒做了一场极为荒谬的梦。 似真似假的浴房中,汤池内两具缠绵在一起的肉体。 女子的喘息声以及轻吟断断续续,听的她呼吸一滞,水波粼粼,热气腾腾。 少年手掌覆盖在那女子的胸口,粉白色的乳肉反复被揉捏,二人的人体上下起伏,碰撞。 待水雾散去,容绒看清了汤池中的人。 尽然是她与霍七! 晨曦初露,薄雾弥漫。 空气清凉如水,房檐被微明的曙光照出栩栩轮廓,远处的景象朦朦胧胧,犹如画匠笔下的山河水墨画一般。 一大早容百民便带着斧头上山去砍木。 容绒今日也起了个早的,或者说,自从昨夜被梦惊醒后,她便没有再睡着。 洗漱一番后,来到厨房前,心虚的敲了敲门。 “霍七,你醒了吗?” 等了片刻,见无人回应,容绒便又唤了一声。 可这次厨房里头仍旧毫无动力。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将门推开缝隙,顺着门缝看去,床板上竟空空如也。 霍七不见了。 昨日容百民蒸了一锅馒头,容绒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边吃一边看着昨夜雕到一半的木雕。 在想,霍七怎么不告而别。 临近傍晚,容绒完成了洛淋神女的雕刻,看天色尚早,她便拿着木雕人偶去了茶楼。 说好三日之后在街上与那说书人碰面,但她已经等不及了,非得让他早早地见识到她的雕工,就想现在去茶楼碰碰运气,看看说书人在不在。 “爹,我出去一趟。” 容百民在整理今日砍来的木头,抬头叮嘱:“早些回来。” “知道啦。” 话落,容绒已没了身影。 容绒前脚走开没一会儿,霍诀便从外回来,手中拎着十来斤新鲜羊肉。 容百民见到后,放下手中木头,笑道:“公子来了,我还当你走了呢。” 霍诀上前:“容绒去哪了?” “多谢公子了,小女离开不久,作甚去了也没说,我这就去喊她回来。” “不必,我等她回来。” 与此同时, 茶楼里容绒一眼锁定书衡的身影,快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衣,破有几分书生模样。 容绒嘿嘿一笑,:“你随我出来,给你看样大宝贝。” “什么大宝贝非得出去看?就在这吧。” 书衡嘴上说着不,腿却随容绒走了出来。 刚出茶楼,容绒便拿出木偶摆在书衡眼前,挥了挥:“怎么样,我这个洛淋神女是不是好看的要命。” 书衡接过木偶,细细端详。 木偶栩栩如生,眉眼间流露出一股灵动之气,他口中洛淋神女居然真被这小丫头雕了出来,恍若间,他仿有种道不出来的奇妙。 不禁赞叹:“果真是巧夺天工,你果然没骗我。” 容绒双手一叉腰,得意的嗯哼道:“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你可喜欢?” 书衡点头称赞:“精妙绝伦,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忧虑,“这真是你自个雕刻的?” 容绒瞬间急眼:“嚯,你不信我,你这人怎么能这个样子。” 旋即,她竖起手指:“我敢对天发誓,这人偶就是我容绒雕的,千真万确,如有虚言,这辈子都挣不到半分钱,这下你信了吧?” 书衡凝视她片刻,突然笑起来,伸手轻拍容绒的脑袋:“我信我信。” 说着便要木偶往袖筒里塞,却被容绒一把抓住:“干嘛?拿出来。” 书衡不舍的将木偶还给她:“你这丫头,你将它送给我,我就答应与你合伙。” 容绒听之轻哼,老奸巨猾。 “这可不能白给你。” 道完,她两手环抱:“这全鳞州城说书人多了去了,可像我这样雕工一流的工匠可不好找。” 书衡拧巴着脸:“得了得了,我承认你技艺高超,这样,你开个价将木偶买给我。” “给你个友情价,四十。” “四十文钱?” “呸,四十两银子。” 书衡惊道:“四十?你这丫头年纪轻轻,心眼怎如此黑。” 容绒仰头哼声,此人好友的丑画都能卖二十两银子,她这么精美的木雕,少说也得百两,四十两都算是良心价,便宜他喽。 “爱要不要,我这就卖给别人去。” 书衡赶忙拉住容绒:“要要要。” 而后,翻遍衣裳,才扣扣搜搜的掏出银两,依依不舍地递给容绒。 拿到钱的容绒这下笑容堪比花儿,迅速收进荷包,生怕书衡反悔。 容绒:“日后呢……” 正要说正事,茶楼小二从内走出,挡在书衡面前:“这位客官,您还没给饭钱呢。” 书衡拿紧木偶,看了眼容绒:“我数三二一……” 容绒不解:“啥?” ”跑! 书衡大喊一声,拉着容绒的袖口飞奔。 二人如风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后方小二紧追不舍。 容绒跑的命都要没了:“你吃饭不付钱,赖账啊!” 书衡看了眼身后,加快速度:“钱不都给你了啊,我没钱了!” 容绒愁的啊,眼看快经过家门前,她反手抓住书衡的后衣领,推他入铺,而后关上门。 “你怎么乱进……” “这是我家!” 二人刚松一口气,转身八目相对。 铺子里,霍诀与容百民都在。 霍诀的目光在书衡脸上一扫而过,落在容绒脸上。 “回来了?” 送你上路啊 屋内的气氛有种道不出的沉寂感。 容绒调整呼吸,平复慌乱的心情。“爹,霍七你来了。” 容百民看向书衡,再女儿:“这位公子是?” “啊……是我新交的朋友,书衡。” 言闭,她转过身面向书衡:“这是我爹,还有一位是我的恩人,霍七。” 书衡行礼致歉:“冒昧打扰,实属无奈之举,还望两位海涵。” 铺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照亮了霍诀半边面:“你时常携男子归家?” 容绒连忙摇头否认,“未曾有过,这只是近来之事全属巧合,今夜状况特殊,书衡不过是暂时避难于此,稍作停留便离去。” 容百民闻言,上前招待:“来者是客,莫要站着了,快过来坐下,我去给你们沏壶热茶,暖暖身。” 说罢拿起桌上茶壶走向后门。 书衡环视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造型奇特的木雕之上,它似鸟非鸟,形态诡异,引得他心中生疑,问:“此为何物?我竟从未得见过。” 容绒闻言,步履轻盈地走向书衡,手中拾起那件独特之作,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这是蛊雕,乃我近日心血之作,据我所知的古籍记载,它是传说中的凶兽,专食人心肝。” 她的话语落下,那木雕在烛光映照下更显诡秘莫测,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一般。 书衡又看向别处,欣欣然道:“少唬我,那只兔子也是你雕的?” “我爹雕的。” 容绒为了让自己的作品在街道上上脱颖而出,花了不少心思,她的雕的几乎都是魑魅魍魉妖兽神怪,因为寻常的小鸡小鸭已难以引起古人的兴趣,卖不了多少钱。 因此,铺子里那些较为简约的木雕作品,其实大都出自容百民之手。 书衡细细品味每个角落里的艺术品,沉醉其中,良久方回神:“这样,我撰写一系列人物的生平事迹,然后你依据故事情节雕刻出相应的人物像?我们携手合作,定能在茶楼这样的场所吸引众多看客,卖出更好的价钱!” “好呀,你最好再写一些他们的法器什么的,全都可以雕出来拿去卖。” 光想着,容绒眼睛就亮闪闪的发光。 书衡又想一妙计,激动道:“还可以将两个人物雕成一个大作品!” “对!” “那要买一百五十两银子!” “二百两!” 二人愈讲愈烈,完全忘却桌上还坐着一人。 待容百民提着新沏好的茶进来,屋中只有容绒跟书衡,已不见霍诀身影。 容百民将茶壶置于桌,问道:“霍公子去哪了?” 容绒回头一看:“刚才还在这儿啊。” 书衡道:“兴许有急事,离开了罢。” 不然怎会不告而辞。 容绒看了眼微敞的门,轻哦了声,并未在意,只是下次再见他时,她定要与他说说,离开时要同她说一声。 霍诀生来没有味觉,幼时因此三日未进过食,旁人吃东西时津津有味,他却尝不出半分味道,慕妃为了哄他,叫人寻来失味散,命身边的婢女侍从服入腹中,当所有人都没有了味觉,霍诀才展开笑颜。 那时候的霍诀不过六七岁,就已恶劣不已。 有的人坏,是走投无路,被逼向极端,而有的人恶,是生来便是如此,天性使然。 月色中天,夜色浓浓,霍诀等待良久,才看到书衡从商铺笑着走出。 看他笑的如此开心,想必与容绒说了不少话。 霍诀也笑,月光下,他眉眼温和的向书衡走去,指中的匕首在月光映照下泛起点点寒芒。 书衡遥望前方,那朦胧身影逐渐清晰,待走近方辨认出是霍诀。 他轻呼一声:“原来是霍兄,深夜徘徊,你怎么在这?” 言语间,全然不知危险临近。 下一秒,冰凉利器贴近肌肤,瞬间疼痛与麻木交织,书衡愕然,心头一凛。 霍诀手中利刃紧贴书衡颈侧,狭长眼眸中透出寒意,不再是先前温润模样。 “霍…霍兄,此举何意?” 书衡强作镇定,试图掩饰恐慌,然而恐惧依旧从脚底涌上心头,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少年面目冷白俊逸,脸上挂着的笑容越发诡异,仿若厉鬼临世。他语气平缓,却字字诛心:“送你上路啊,说书人。” 书衡险些吓尿,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书衡!太好了你没走。” 容绒快跑来,离近了才看见书衡背后还有一人,她惊讶道:“霍七,你怎么也在这?” 匕首抵在腰间,书衡动弹不得,他怕多说一句话,就被这少年要了性命。 霍诀率先轻声道:“今夜我还需在你那借宿一宿,可以吗。” 容绒大方说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了,你做什么去了,一转眼就没了身影?” 霍诀:“出来透透气。” 容绒摸了摸袖口,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和书衡聊的太投入,把你给忽略了。” 霍诀笑说:“你们聊的开心就好。” 随后,容绒把洛淋神女递给书衡:“还好丢在了我家,若是丢在别处,你那四十两银子可就打了水漂了。” 书衡颤颤巍巍的接过木雕,声音打着颤:“谢谢。” “你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书衡还未回话,霍诀便说:“夜晚冷,可能是冻着了。” 书衡:“对……冻冻着了。” 听后,容绒对书衡言:“既然这样,那你赶快回去,你家离这远吗?” 她话还没讲完,书衡已转身快步离开,好似身后有猛兽在追,没走几步还扭了一脚。 容绒感到莫名其妙,好心提醒:“你走慢一些啊。” 看着书衡渐渐远去,容绒这才回头对霍诀说:“我们也回去吧。” 霍诀凝视着她,笑容浅浅,柔声说好。 翌日正午,阳光温暖而明媚,穿透繁茂的柳枝间隙,斑驳陆离地洒在土地上,微风吹拂,细碎的光影随风舞动。 院中,容绒端坐于门前的矮脚凳之上,身边摆放着一张精致小巧的方桌,桌上陈列着她精挑细选的一系列木材,以及她的那些雕刻工具,凿子、裤子、锤子、砂纸等样数极多。 霍诀靠在一旁树上观看,手中还拿了一把锉刀和刮刀,待会要递给她用的。 容绒想雕一些动画中的简单卡通角色,古人没见过,应当能卖出好价钱。 修出大型后,容绒拿起细节雕刀,开始雕刻细节。 这一步与她没什么技术可言,凭靠记忆来就行,她手法特别,每一刀下去都有自己的想法。 容绒超霍诀伸出手。 霍诀盯着容绒发愣,半晌才问她:“哪个?” “砂纸呀。” 待打磨好木雕表面细节,容绒拿起巴掌大木雕放在光照底下看了看。 “要是有丙烯颜料就好了。” 刚说完,就听到系统声音。 【宿主赚够五百两银子,可在系统商店换取丙烯颜料。】 容绒指尖动作一滞,还有这好事。 霍诀这时出声:“那是何物?” 容绒把卡通人物拿起来给他看:“这个嘛……是我梦中的东西。” “梦中?” “对,在我的梦里。” 听后,霍诀笑了笑,没说什么。 容绒陆续雕刻出派大星、章鱼哥、蟹老板三名卡通角色,再分别向霍诀介绍它们的性格名字。 “它们四个都是好朋友,虽然有时会吵架,但它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 霍诀眼含笑意:“看来你很喜欢它们。” “那是自然。” …… 申时,容绒带木雕出门,与霍诀一起。 走在去往闹街的路上,容绒道:“像你这种公子哥,肯定没吃过人间疾苦,不知道摆摊是什么滋味。” 霍诀:“同你体验一回。” “那你可要帮着我叫卖。” “好。” 临近黄昏,长街渐次热闹起来,沿街两侧,各式店铺林立,幌子随风飘扬,招徕过往行人。 容绒寻了一处空地,铺开布块,将木雕一个个摆整齐。 片刻后。 容绒挥手大喊:“新鲜雕刻的奇异木雕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欸。” “走一走看一看呐。” 全是容绒在喊麦,霍诀只看着她,一动未动,她察觉后,转过头看他:“你怎么不出声。” 霍诀一愣,梨涡浮现:“忘了。” 容绒如催促:“快同我一起。” 不久之后,偶然经过的彦戎便看到这样一幕。 少女喊一句,霍诀在后方应和一声,二人一唱一和,摆在地上的木雕一个接一个被人买走。 起初彦戎只当是看错,与其说看错,倒不如直接说他不敢相信。 直至被霍诀发觉他的存在,那一瞬冷凝的目光扫来,瞬间令他发抖。 是殿下没错了。 另一边, 容绒乐滋滋的数着荷包里的银子,同时对霍诀赞不绝口:“我看你挺有叫卖天赋的,日后你若再被赶出府就来找我,跟着我混如何?” “好啊,跟你混。” 容绒笑着拍拍霍诀肩头,蹲下身拿起地上剩余两只木雕,大喊:“最后两只,快来买呀!” 霍诀看到面色急切的彦戎,对容绒道:“我去去就回。” “干嘛去?” “买吃食。” “去吧去吧,正好我也饿了。” 他走后,容绒继续朝路人推销作品,一转身,黄春燕的大脸显现,吓的她往后退步。 她抚了抚胸口,皱眉说:“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黄春燕沉着脸伸出手,气不过的往容绒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容绒吃痛,手中的木雕险些掉落在地,怒问:“你发什么疯?” 黄春燕哼声,火气十足:“你说干嘛,你今日不就是来抢我生意的?” 她本在街对面售卖木雕,起初生意尚可,然而不久后便鲜有人问津,路过的顾客见他人手中把玩的木雕,纷纷询问购得之地,遂前来。 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抢她的生意,这一看啊,不得了,竟是容绒这死丫头。 干架! 街旁的槐树随风飘荡,槐花开的正旺,花香沁人心脾。 黄春燕朝容绒贴脸开口,浓郁的蒜泥味道,伴随吐沫星子扑面而来,就已逼的容绒屏住呼吸,生命值在燃烧。 在原主的记忆中,每次与黄春燕碰面,皆受她的欺负与谩骂。 容绒死死盯着黄春燕,拳头紧握,回想起那一幕幕被谩骂的场面,气的胸口上下起伏。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若气死谁如意,不但伤神还费力。 君子量大同天地…… 呸!她是下水道阴暗爬行的优质蟑螂,见人就咬的正义疯狗,是丧心病狂维护正道除恶扬善的勇士。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来犯,定要让那人螺旋升天,哭着叫娘。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容绒大步来到槐树底下,捋一把槐花走到黄春燕面前,直接塞入其口中。 “我忍你、很久了——” 她两只手牢牢的按住黄春燕的肩膀。 “我如何抢你的生意?我才出门摆摊,你苍蝇似的闻着味就来,说什么我抢你生意,就你那几个木头疙瘩,用得着我抢?就你能耐大,你武大郎喝药还续杯,不知死活,我今日非给你教训一顿不可。” 一口气怼完,容绒喘着大气。 黄春燕那泛黄的老脸挂着几朵槐花,两颗圆睁的细小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待反应过神,才大叫挥手,声音尖锐:“容绒,好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原主对亡母的离去始终无法释怀,心中痛楚难消,只要有人提起,便会感到悲痛难抑。 容绒继承了原主的一切,情绪自然亦是。 听及,心口抽痛。 容绒一把捂住黄春燕的嘴,放任被弄一掌心的唾沫渣子,扑上去使劲把黄春燕往地上按。 少女挽起的双平鬓散乱,缠绕在红润的脸颊,眼神凶巴巴:“给我闭嘴,你敢辱没我娘,我跟你拼了。” 黄春燕未曾预料到,死丫头近几日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她使出浑身解数抵抗。 没想到死丫头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板,一旦发起疯起来竟让人难以抵挡。 黄春燕大喊:“救命啊,容绒要杀人了!” 容绒咬着牙,紧紧按住黄春燕的肩膀,以全身力气压之,将人摁坐在地。 一下接一下的掐黄春燕胳膊上的肥肉:“让你找我茬,我掐死你,掐死你。” 她不仅掐黄春燕胳膊,还掐大腿,掐腰里的软肉。 围观的人群已将二人堵的个水泄不通,生人看热闹,熟人想上前拉架,但通通被容绒凶狠气势劝退。 消息传开,南香街上的商铺老板们纷纷闻声赶来,踮着脚,昂着头凑热闹。 黄春燕被容绒掐的大叫呻唤,死丫头比狗皮膏药还难缠,无论她怎么揪容绒的头发,扣脖颈,她都跟感觉不到疼似的。 疯了!疯了! 容绒:“抢生意……我不但要抢,我还要让你的木头疙瘩一个都卖不出去。” 言毕,身后蓦然伸出两只手臂,将她拦腰捞起,极淡的果香进入鼻尖,容绒挣扎着扭过头去看,神情一滞。 霍七…… 挺喜欢你的 霍诀视线落在她白细脖颈的抓痕上。 他离开顶多一盏茶的时间,回来便看到这幅场面,今日阵仗,比第一次见她时更激烈。 这容绒倒真是好生有趣。 容绒形象没了,衣裳乱了,头发也散了。 愣了须臾,她已心如死灰,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试图挣脱开霍诀的手臂,手脚一顿挥舞,活像炸了毛的猫,再瞪向黄春燕:“有本事你过来啊。” “霍七,放开我。” “放开……” 容绒情绪激动不已,另一边黄春燕亦是如此。 但彦戎以剑挡住了黄春燕的去路,她见此,哭着喊着要去报官。 容绒被霍诀抓着后衣领,气势汹汹地对黄春燕的背影拳打脚踢。 “你报啊,我等着!” 蓦然脚底离地,双手本能地抓住霍诀的肩膀。 “霍七!你做什么。” 霍诀将容绒从腿部抱起,如抱孩童一般,使得她高处行人一大截来。 引来无数目光,容绒只差将脑袋塞进地底下。 “你快放我下来啊。” 少年大步走向前,将她放在一处台阶上,仰面看着她,眸色乌黑。 容绒长着么大第一次被人抱,还是以这样奇怪姿势。 他到底知不知晓男女有别。 她方才那般凶残蛮狠的样子,怎没吓跑他。 容绒心乱如麻,乱糟糟的发丝垂在脸上,泛红的唇瓣微抿,眼神复杂,只觉得被霍七这样盯着感觉怪怪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 “我挺喜欢你的,容绒。” 少年漆黑的瞳孔中全是她的模样。 春分拂面,似有万千花香飘过。 容绒回过神,猛地跳下台阶,险些崴了脚。 霍诀伸手,吓的她连退数步,眼神恍惚的看向他。 “你在胡说什么。” 霍诀神色无辜,不知她为何反应这般大:“我没有胡说。” 容绒无言。 哪有相识叁四天就说喜欢的。 “我要回家了!” 道完,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回,容绒只觉背后那道视线,隔着皮肉,都要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罢了罢了,待改日,改日她去向他道个歉,好好讲一讲何为喜欢,免得他把一时好感当做爱情。 小伙情窦初开,难以看清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理解,可以体谅的。 屋内, 容百民看到女儿慌错模样,赶忙放下手头活计走来,瞧见她身上细细小小的抓痕,询问道:“你这是与人打架了?” 容绒摸到伤口,疼的嘶哈,闻言,她颇为得意:“黄春花今日找我麻烦,被我揍回去了,爹,你放心我没吃亏。” “傻孩儿,伤成这般模样了,还说没吃亏。” 容百民去柜子里寻找药膏。 容绒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喉,不经意的又想起霍七,喝茶都呛了一口。 回家了 两日过去,霍诀未出现过,容绒也没碰见过书衡,说着要报官的黄春燕也没来找事。 青灰色的屋檐落着雨珠,远处烟雨,蒙蒙街上行人寥寥。 容绒撑一把油纸伞,走去书衡常出没的地方,问那些商铺老板,知不知晓书衡家在何处。 问了半天,白靴湿了水,才从香珠铺老板口中得知他住淮口街,家门前有一颗枣树。 容绒找到那颗枣树时,树底下的大门被人从内打开,走出一人,正是书衡。 容绒欣喜的朝书衡挥手:“书衡。” 哪知书衡一看见她,便立刻收腿回到里面,迅速关上大门。 容绒不解,小跑着过去,叩响门环:“书衡,是我,你把门打开。” 那边传来书衡的声音:“我……我今日有事,你改日再来找我。” 容绒皱起眉,他怎么一下子变的这般古怪。 “那你的人物小传写好没有,我在家属实无趣,你若写好就先给我,我拿回去照着雕木。” 书衡声音微弱:“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隙,书衡将一本书从门缝塞出,容绒刚拿过去,门就被死死关紧。 容绒对着门说:“那我走了啊。” 书衡在内回道:“嗯。”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容绒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书中的人物,由于过度疲劳,时常在雕刻时打瞌睡,不慎割伤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了一些伤口。 她在想,一定是那日伤了霍七的心,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不肯出现。 也不知晓霍七家在何处,她问了许多人,他们都不知霍七是谁,鳞州城这么大,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如今对他很是愧疚。 想同他说声抱歉。 至于书衡,更是许久未见着,总感觉,书衡是有意躲着她。 等哪天逮到书衡,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傍晚之时,容绒出门,去药铺买创伤药膏。 从药铺出来,不料抬眼就看到远处茶肆招牌底下,站着的劲衣的少年,四目相对,他面无表情。 容绒本欲奔向他的动作微滞,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霍七。 “霍七,你这几日是回家了吗。” 少女一身鹅黄衣裙,鬓角簪着一只兔儿花,浅绿色的发带随风而动,巴掌大的脸蛋尽显紧张之色,双手抓紧袖口。 霍诀许久唇角微扬起一抹淡笑:“是啊,回家了。” 所以,你也喜欢我 一家水边饭馆门前,迎着波光粼粼长河,岸上树荫重重,时而有男女老少的笑声传来,你说我唱,悠悠荡荡。 听到霍诀说这几日在家,容绒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 没有落魄街头就好。 “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独自走掉的,对不起。”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喜欢,她就把一个不可归家的人丢在街上,后回去反思之时,愧疚与羞赧都快将她淹没了。 霍诀见她这副小心致歉的样子,心情蓦然大好。 他本就心情不差,那日她走之后,他愉快的很,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容绒怎么会有错呢。 她做的很对。 未见面的这半月里,他无一不在想到底何时将她带回宫,是直接捆入宫,还是遵从她的意愿。 少年指尖微凉,触碰到容绒的面颊时,她身体顿时僵住,唇瓣微微张开,那双氤氲水眸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随即,便听到他问—— “你可想嫁人?” “啊?” 容绒心跳如麻,难以置信。 霍诀神情温和,那只手移至她的鬓发,安抚般摸了摸:“我还未有婚配。” 容绒大脑空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怎么办。 第一眼见霍七的时候,她感觉此人绝非等闲,阔绰富裕,举止有度。 温润眉眼,眨眼间恍若掩藏着轻傲。 鲜活明艳,落落大方。 半晌,容绒憋出这么一句话:“你我如今尚小小,不适合结婚。” “不小,家兄比我大叁月,孩儿都会说话了。” 闻言, 容绒不受控地向后退了一步,只觉被他触碰过的部位异常滚烫。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神态从容的少年。 “我们才相识几日,这样太突然了。” 霍诀靠近一步,:“你对我可有感觉?” 容绒背靠路灯,都快哭了:“我拿你当朋友……” “那你日后,试着喜欢我。” 容绒抿着嘴不说话。 霍诀轻蹙眉宇,他许久没有这般有耐心过。 “我生的好看,你喜欢好看之人。” “所以,你也喜欢我,容绒。” “额……” 他这是什么逻辑。 容绒伸手推开霍诀,半掩在秀发底下的耳根通红,声音都是颤的:“你别再口出狂言了。” 少年宛若清风明月,笑起来时皆如此,狡黠隐约在他眼底流出,容绒却看不见。 清明这天,容绒随容百民给生母上坟去,归来时远远望见商铺门前坐着一人,走进一看才认出是书衡。 书衡站起身:“丫头,我有事要与你说。” 饭馆里,书衡把写好的一摞子书放在桌上,并说道:“这些就当你我相识一场,赠予你,日后你我二人便当做不认识吧。” 说罢转身离去。 容绒听的满脑懵,不知原由,突然就被单方面断绝来往,说好要一起赚钱的。 她赶快追上,挡住他的去路:“你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无事。” 书衡避开容绒,大步离去。 待走远之后,才迅速回头看了一眼。 他这人爱财,更惜命,若与她合伙不慎搭上性命,岂不是连后悔都晚。 鬼知道那名唤霍七的小子什么来头,还是远离这二人最好。 容绒到回屋,将怀中抱着的书放下,欲准备倒茶解解渴,隐约听见后院中有人讲话。 放下茶壶走向后门,正对面的屋内,容百民与霍诀交谈甚欢。 两日未见,霍诀的身上多了一条褐色发带。 他怎么来了…… 霍诀手中拿着一只红褐色木偶。 那是容绒的木雕中,唯独上色的一只。 容绒本不在意,但在看见那只木偶时不淡定了。 “爹,你怎么带他看我的非卖品啊。” 容绒快步走来。 容百民笑道:“霍公子前来找你,你不在,爹就带他瞧瞧你雕刻的玩意儿,下次爹不这么做就是。” “不是的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容绒盯着那木偶,只想赶快拿回到自己手里来。 愿霍诀没有看出来,她雕的是谁。 容百民点了点头:“爹知道,不过绒儿,你这只木偶雕的与霍公子倒是有几分相似,想必是要送给他的吧?” 容绒:“……” 霍诀浅笑:“送我的?” 容绒彼时只想刨个坑把自己埋里面。 木偶是半月前,她因回绝他,而心中有愧,为了道歉,才依据他的模样所雕,只是没来得及送出去。 她轻声叹息,勉强露笑:“是啊,送你的,你对我们家有恩,我这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思来想去,便想着雕一只人偶给你。” “哦。” 外面的商铺来了客人,容百民出去待客,不望嘱咐让她好生招待霍诀。 花窗半开,落日的余晖直直地铺躺在窗棂,将外头柳枝细叶的斑驳虚影照进屋内。 容绒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放下茶杯,双手撑着脸颊,趴在桌子上,抬眸问他:“你来做什么。” 霍诀细观着木偶,随口答道:“路过,进来看看。” 容绒语气蔫蔫:“哦,我心情不好好,要睡觉了,你自便吧。” 言毕站起身,向堂房走。 她向来开朗好动,鲜少有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 霍诀抓住她的衣角:“为何心?” 容绒扭头看着他的手,缓缓道:“书衡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说日后不再与我来往,我与他之前说好要一起开业赚钱。” 霍诀笑容渐凝。 容绒继而认真的问:“霍七,我是不是挺招人厌烦的?” “不是,兴许是那书衡喝多了酒,开玩笑罢了。” 容绒蹙紧秀眉,轻道:“怎么可能呢。” …… 谁料第二日,书衡主动上门来向她赔不是,道他昨日之言是因饮酒过量,胡说八道,叫她莫要挂在心上。 醉酒 长街熙攘,行人穿梭,河畔杨柳依依,风轻抚过,柳丝轻盈舞动。 百姓祈福的红绫悄然系于枝头,底下有一顽童跃跃欲试,跳高后伸手追捉那飘扬的色彩,奈何一位妇人手握藤条赶来,呵斥孩儿又在调皮。 容绒看到那顽童被娘亲追地满大街跑,回想起她幼时调皮捣蛋时,爷爷也是这样拿着棍子吓唬她。 如今她已离开那个世界,不知爷爷的身体可否康健,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很伤心。 书衡来时,正看到容绒背影单薄,孤身站在河边,低头抹着眼泪 “发生何事了?” 容绒赶忙以袖口擦去眼角泪水,看向他:“没事,眼里进了沙子,东西可都带上了?” 书衡转过身给容绒看。 他身背后的大背篓,里面装着容绒的那些木雕,笑说:“带了带了,日后能否发财,全看今日成果。” 闻之,容绒眼眸亮闪闪:“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须臾后, 二人抵达酒楼,此时客人正多。 丝竹管弦之声缭绕不散,紫檀木柱砌的舞台上,轻纱曼舞刚歇,佳人旋转身姿隐入幕后,只留余音袅袅。 底下一顿吆喝,有人见书衡来,立即上前道:“好几日不曾见你,上回的故事讲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女人附和:“是不是黄娘子嫁给曹官人?” “不是不是,我记得好像是关将军迎娶敌国长公主……” 见状,书衡与容绒对视一眼,他上前说道:“上回……哎瞧我这记性,我也忘了,不过今日,我要讲的是另外一回事。” “也行也行。” 容绒着实没想到,这书衡的书粉居然如此之多,倒是有点佩服起来。 她点了几盘菜,坐在舞台旁边,嗑着瓜子,看着书衡理了理衣袖,有模有样的走上台。 书衡站直身躯,满脸笑意向在座的听客双手抱拳:“多谢诸位长期支持,今日要讲的日上古仙凡之恋,茶女与神仙的故事。忆起当初,超十人期待,此刻,故友仍在否?各位便与在下共赏传奇,穿越千年,见证不朽情缘。”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几声回应。 书衡笑着,深情演说起:“话说,千万年前,掌管仙界……” 书衡口中讲的东西,容绒在他写的本子上看过,听着已不觉得新鲜,吃了几口小菜,便无聊的摆弄起手指。 客人们却是愈听愈起劲,纷纷拍手叫好,直至书衡将听客们的情绪拉到最高点。 突然,停止讲下去,说道:“想那婀娜多姿的茶女竟只是虚无的存在,哎,真是可惜啊。” 底下的人感叹道:“若是真有茶女这等人也,我定要娶她。” 还有人调侃:“就你这品行也配娶茶女为妻。” “你这厮,你说说,我怎么了?” …… 眼见那二人争执起,正中书衡的套。 书衡大声劝道:“二位莫要在此争辩,和和气气的先听我说。” 随即他看了眼容绒,与她示意。 容绒心领神会,把背篓抱在怀中,掀开上面盖的布,就等着售卖。 书衡从袖中掏出茶女木偶。 那木偶与他口中描绘的茶女简直一模一样,绿罗裙,白斗笠,身姿曼妙神态勾人。 书衡望着手中木偶,缓缓而道:“我知各位兄台听之故事定会钦慕茶女,所以托付小友将她的模样以木雕刻出,若各位不嫌,此茶女木偶,我以五白银的价格,售卖如何?” “书衡老兄,我买!” “怎能你买?木偶就那一只,凭什么让你买了去?” “我出高价,说书人,把你的人偶卖给我。” “我爹在宫里做官,这木偶我要了,谁敢跟我抢?” …… 不过是为争一只小小木偶,这些人便已掏出家底,甚者搬出做官的老爹压势。 容绒瞅着怀里满背篓的木偶,心中甭提有多激动,这下真要赚大发喽。 果不其然,当书衡说出:“大家稍安勿躁,我这里不止有这一只木偶,共二十多只,就在我那小友的背篓之中。” 容绒这时站起身,端起背篓,拿出一只木偶晃了晃:“大家好呀……” 旋即,容绒的身边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再之后,满楼都是容绒的笑声。 “对对对,我这不仅有茶女,还有洛淋神女,和战神……别急别急,一个一个给钱……” 不足一炷香时长,背篓里的木雕全部售卖完。 容绒掂了掂沉甸甸,装满白银的荷包,牙齿都要笑烂了。 发财了发财了。 书衡接着讲完了剩下的故事。 结束后,二人打算离开酒楼之时,被楼内的老板拦截。 那酒楼老板挡在书衡面前:“你二人能赚到钱,全凭我这楼内客人多,若是没有我这酒楼,你们也赚不了那么多,得交出一些银子给我,不然以后休想踏进我这酒楼半步。” 闻言,容绒觉得他说的没错。 地盘是人家的,在人家地地盘赚钱,可不得交地方费用。 她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这样,给他银子就是了。 她从荷包中掏出五两银子,递向酒楼老板。 那老板一看眼瞬间瞪直:“五两怎么够,我要五十两。” 闻言,容绒咻的一下将银子收回,护紧荷包。 “想得美。” 什么玩意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 书衡见状道:“就五两,多了没有。” “五两不行,交不出五十两银子,日后整座鳞州城的酒楼,你们休想踏进。” 容绒一整个暴躁:“给你能耐大的,不来就不来,书衡,咱们走。” 二人走远后,那老板仍在原地骂骂咧咧。 日入之时, 酒馆中人满为患,酒香弥漫。 方桌上,容绒与书衡对酌,轻酌一杯百花酿入喉,那独特的甘苦交杂、微微辛辣之味令她不禁黛眉轻皱,扬言:“来干!就这小酒,我能喝十瓢。” 书衡已喝的醉醺醺,容绒的身影在他眼里重重迭迭,忽远忽近:“你这小丫头,我没看错你,好酒量,好酒量……” 旁的不多说,只为今日赚到,欣喜而饮。 容绒给书衡倒满,滔滔不绝:“那酒楼的黑心老板还想要我的钱,简直痴心妄想。” 书衡双目涣散:“对对对,痴心妄想……” 容绒一口接一口的喝:“没了酒楼,咱照样能赚,回头我就跟爹爹商量,把我家商铺改成茶馆,届时……哎你别睡啊,起来喝……” 书衡趴在桌上摆摆手:“不行了,你这小丫头,酒量怎这般大……” 容绒:“你不喝我喝。” 彼时另一边。 霍诀寻找容绒无果,从容百民口中得知她与书衡在一起。 此时天色已晚,夜空飘起绵绵细雨,长街寂寥无人。 路径酒馆,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容绒,醉眼朦胧,自斟自饮。 发觉有人停在身旁时。 容绒眼神模糊,踉踉跄跄地站起,凑近细瞧,以为幻觉,实则确有其人,还是熟人。 “霍七……是你吗?” 她娇躯微倾,醉颜酡红,面容笑意盈盈。 星眸闪烁,更添几分朦朦胧胧,双颊染着霞,醉态可掬。 霍诀面不改色,单手扣住容绒的胳膊,稳住她摇摇坠坠的身体。 少年手背上青脉微凸,蜿蜒伸展,直至被衣袖遮住。 敛着的冷眸中隐约浮现掩藏在底的愠色。 “他带你来的?” 容绒嗅到了霍诀身上的果香,可算知晓前一段时日闻到的香从何而来。 仰头望着他,恬静的脸,挂着笑眯眯的月牙眼:“不是,他酒量差,说不喝不喝,我说来吧来吧,就给他带过来咯。” 说罢,她努力睁开双眼,仔细打量今日的霍诀。 他竟穿了一身白衣,鹤纹黑领,腰间的金黑祥锦带下挂着一块蟒纹墨色玉佩,干净利索,分外高贵娴雅。 “哇……你家肯定很有钱……” 霍诀神色淡然,拉起她的手,欲带她出去。 可还未走两步,容绒就滞在原地,她慢悠悠转过头:“书衡,你怎么也抓着我?” 书衡只捏住容绒衣裙的边角,扶着头,撑起身:“我不行了……容绒……你二人得送我回去……” 霍诀:“松开。” 书衡抓的更紧:“不松。” 容绒只觉得好玩:“嘿嘿。” “彦戎。” 屋顶上,奉命跟踪霍诀的彦戎身蓦然躯一僵,随即纵身跃下,走进酒馆。 “殿……殿下。” 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 霍诀抬腿踢倒书衡,带容着容绒离去,经过彦戎淡声吩咐:“将此人扔进湖里,淹不死算他命大,若是淹死,尸体交于你处理掉。” “是。” 屋外雨停,青石板长街水光粼粼,冷风微凉,容绒面颊滚烫,身子却冻的发抖。 薄弱身板跌跌撞撞地跟着霍诀往前走,被他握着的手掌,滚烫的要命。 容绒嘟囔着:“霍七,我的腿好重啊。” 霍诀看了她一眼,不语言。 “你能不能帮我走路。” “不能。” “哦……” 可走着走着,身前人突然将她抱起,快步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容绒只觉的身体忽然变轻,天花乱坠,夜色深深,看不清眼前人的脸,想要睡觉。 “你要把我安全送到家啊,霍兄。” 少女满身酒气,发软的喉咙道出的话语,也是软而细的,宛若没了骨头般瘫在怀里,哪哪都是软的。 云层后的月渐渐探出身,银光洒落。 送容绒回家之后,霍诀并未离去。 因为彼时又下起了雨,容百民劝道:“今夜真是多谢公子,这雨势浩大,公子若不今夜留宿一宿,待明日雨停再走。” 亲吻 叁更梆子声刚过,廊下的风便添了几分凉意,卷着院外桂树的残香,从半开的窗棂里钻进来,落在容绒枕边。 发髻松散地垂在锦枕上,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呼吸便匀。 可没睡多久,小腹便隐隐发紧,容绒蹙着眉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攥住被角。 她强撑着坐起身,发髻上未拆尽的珠花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青砖地上,她扶着门框晃了晃,脑子还晕乎乎的,只凭着记忆摸向院角的净房。 回来时夜风更凉,吹得她打了个轻颤。 容绒眯着眼,辨不清哪间是自己的卧房,只记得睡前窗上悬着藕荷色纱帘。 她掀帘进去,屋里静得很,只有帐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铺着墨色床榻。 她晕得睁不开眼,摸索着脱了鞋,便一头栽进被褥里。 身子却没预想中落在柔软的床褥中央,反倒往前一倾,容绒惊呼一声没来得及出口,便直接趴在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上。 那股清淡的果香瞬间裹住了她,她却还未完全醒透,只撑着胳膊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欸?你怎么在我床上……” 话音刚落,她才看清身下人的模样。 霍诀睁着眼,正静静躺着看她。 月色从窗缝里漏进来,刚好落在他眼尾,却照不透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只觉得那片深暗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沉意。 容绒还没来得及细想,腰后忽然一紧。 一只温热的手不知何时绕过来,稳稳扣住了她的腰杆,指腹贴着衣料,力道不重却攥得紧实,让她连动都动不了半分。 她浑身一僵,空气像是凝住了,只有风吹过柳条的轻响,一声声,敲得人心尖发颤。 容绒眯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忽然就笑了,舌尖轻轻抵了抵下唇,语气带着醉后的憨态:“你是真的好看,比画里的仙还好看。” 话音未落,她便顺着撑在他胸口的手,慢悠悠地抬起另一只,指尖有着几分凉意,径直往霍诀的脸颊探去。 指腹刚触到他下颌的皮肤,便像摸到了什么稀罕物,蹭了蹭,又往下滑了滑,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慢慢描摹。 “真好看……” 她身子本就趴在他身上,动作间肩头的寝衣又往下滑了些,露出大半白嫩的肩头,月光落在那片肌肤上,竟像蒙了层细瓷般的光。 容绒浑然不觉,她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另一只手也不安分地绕到他颈后,指尖勾着他散落在枕上的墨发。 反正是梦,要好好的欣赏一番。 “你这头发也软。” 少女喃喃自语,拇指还在他脸颊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触感。 “眼睫毛好长……” 说着,手指又往上移,碰了碰他的眉骨,顺着眉峰慢慢划到眉尾,动作不自知的亲昵。 容绒的指尖还在霍诀眉尾流连,忽然觉得这样摸不够实在,竟索性抬起手掌,整个覆在了他的脸颊上。 掌心微热,贴着他微凉的皮肤,她还像揉面团似的,捏他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孩童般的肆意。 她咕哝着,身子又往前挪了挪,胸口几乎贴着他的衣襟。 肩头的衣裳彻底滑到臂弯,露出颈下一片细腻的肌肤。 月光淌在上面,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浅粉色花纹兜衣松松垮垮,内里的娇圆雪白,晃眼至极。 她却毫不在意,另一只手也凑了过来,指尖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探,轻轻勾住他内衫的系带,无意识地扯了扯。 有人的呼吸似乎重了些,扣在她腰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可容绒反而得寸进尺,将脸往他颈间埋了埋,鼻尖蹭过他的锁骨,语气黏黏糊糊。 “你身上好香……比我藏的桃花酿还好闻……” 说着,舌尖竟舔了一下他的衣领,像是在确认这香气的来源。 冷月下,少年笑容渐增,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那你想吃我么。” “什么啊……” 容绒不解,她好累,想睡觉了。 可是受人禁锢,嘴巴被他含住。 她睫毛颤了颤,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连抬手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唇瓣被温热包裹时,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疲惫感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反抗都成了奢侈的事。 后颈的力道不算重,却让她挣不开,只能被迫张开嘴。 她下意识偏了偏头,换来的却是对方更紧的桎梏,指腹摩挲着她的秀发,吻却深了些。 “累……” 她含混地哼了一声,声音软得像棉花,连自己都听不清。 眼皮越来越重,眼前他的轮廓渐渐模糊,唇上的触感仿佛也成了遥远的错觉。 只有那股困意汹涌得厉害,让她几乎要在这个禁锢的吻里,沉沉睡过去。 说女大不中留 翌日。 晨曦初破云层,将小院染得透亮。 靠墙的柳条经夜雨滋润,碧叶缀满晶莹水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满院生机盎然。 少女闺房的珠帘被晨风轻卷,微光斜斜洒进屋内。 院西。 容百民端着一笼热腾腾的红糖馒头从厨房走出,快步到霍诀身前:“霍公子,尝尝我做的馒头。” 霍诀温声道谢,接过馒头却未动,只垂眸望着缸中游弋的红鲤鱼。 容百民望着他,语气满是感激:“昨夜多亏公子送小女归家,这份恩情我实在无以为报。” 他轻叹一声,眼中添了几分柔意。 “绒儿自幼温婉腼腆,怕生得很,身边没几个知交,如今能结识公子这般德才兼备之人,我这做爹的,心里实在欢喜又慰藉。” 话音刚落,缸中赤尾锦鲤骤然腾跃,凌空翻了个身,破水而出的瞬间激起层层圆晕,水珠纷飞,又转瞬隐入碧波深处。 霍诀抬眸与容百民对视,神情依旧温和,唇边却绽开一抹笑。 “不瞒伯父,我想娶她。” 容百民手中的碗猛地一晃,险些脱手。 “这……这得看绒儿的意愿,她娘走得早,我粗手粗脚的,哪懂女儿家的心思,实在不宜贸然干涉。” 霍诀只笑了笑,没再多说。 日已高叁丈,容绒才悠悠转醒。 她轻手轻脚换好衣裳,推开木扉时,灼烈的日辉瞬间倾泻而下,刺得她微眯起眼,一时难抵光明乍现的眩晕。 “爹?” 她轻声唤道。 “他出门了。” 回应的是坐在缸前赏鱼的霍诀。 少年身着白衣,墨带束腰,矜贵又娴雅,掀眸望过来时,神色淡然。 容绒揉着发胀的额头,昨夜的记忆一片模糊。 ——只记得在酒馆和书衡喝酒,朦胧中好像瞥见了霍诀的身影。 她此刻秀发凌乱,一缕乌丝垂在朱唇旁,再没了往日故作的端庄,面对霍诀,也懒得多装。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云淡风轻的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 “啊?” 容绒惊得瞪圆了眼,如玉的脸蛋瞬间爬满慌措。 霍诀敛眸,抬手拂去她嘴角的发丝,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找到你时,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然……然后呢?” 容绒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然后我拉着你的衣袖想带你回家,半途你却不肯走,非要我抱你,否则就……” “就什么?” 容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跳湖,说要淹死自己。” 容绒彻底愣住,耳根瞬间泛红。 霍诀眸色软了些,继续道:“我抱你回来,你爹正好去了商铺,你搂着我不肯松手,还说要嫁给我,你爹回来瞧见,都被你吓跑了。” 寥寥数语,让少女的脸颊迅速染上嫣红,清澈的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小声问:“那我爹……没说什么吗?” “他说,女大不中留,随你去。” 容绒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双手抱头转身,快步跑进闺房“砰”地关上了门。 她居然在酒后,“轻薄”了良家少男! 片刻后,容绒渐渐冷静,悄悄将门拉开一条缝,偷瞧霍诀还在不在。 谁知霍诀仍站在缸前,见她探头,与她对视。 阳光下的少年剑眉星目,模样人畜无害,却让容绒更觉愧疚。 她犹豫半晌,还是从屋里走了出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对……对不起,昨晚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有没有冒犯你。” “无碍。” 怎么会无碍?她先前两次拒绝霍诀,昨夜又那般失态,醒后连句像样的交代都没有,何尝不是变相的伤害。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霍诀道:“好生在家休息,日后少喝点酒。” 隔着一丈远,容绒望着他脸上的笑意,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我知道了”。 霍诀离开后,容绒捧着一碟红糖馒头坐在台阶上,咬一口,叹一口气,满是懊恼。 直到傍晚,容百民砍柴回来,她实在没脸见爹,趁他开口前,抓起木雕借口去市上摆摊,匆匆出了门。 刚踏出门,就和寻来的书衡撞了个正着。 书衡穿一身蔚蓝长袍,面侧带着淡淡的瘀痕,从鼻梁蜿蜒到颧骨。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容绒盯着他脸上的伤。 “你这脸怎么弄的?” 书衡想起昨夜的事,仍有些后怕。 “昨夜回家时不慎掉进甜水湖,幸亏霍兄心细,让家里的侍卫暗中跟着我,才没出大事。” 他抚着胸口,语气诚恳。 “改日见了霍兄,定要好好谢他。” 容绒强撑着扯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说得对,该好好谢他。” 书衡没察觉她的异样。 “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我在长乐街租了个地方。那里人流多,租金自然不低,既然咱们打算合伙,租金得平摊,你觉得怎么样?” 容绒愣了愣。 她原本想把自家铺子稍作调整,可转念一想,自家铺子空间小,客多了根本容不下。 但她还是忍不住道:“你也太急了,都不跟我商量下?” “情况紧急,我不抢先,就被别人抢去了。” 书衡靠着墙,语气笃定。 容绒边走边问:“带我去看看?对了,你租的是商铺还是酒楼?” “是靠湖的两层小楼。” “那……交了多少银两?” “一百两。” 容绒猛地停住脚,瞪大了眼:“你疯了!” 开业大吉 qi uh ua n r.c om 七日后,朝霞刚漫过街角飞檐,“清雅居”茶楼的朱漆大门便豁然敞开。 门上铜环擦得锃亮,映着晨光泛着暖光。 门楣处悬着丈许长的红绸,缀在末端的金流苏被晨风吹得轻轻晃荡,偶尔碰在一旁高挂的红灯笼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门前两串百子炮仗刚燃过,满地红纸屑混着淡淡的硫磺香,将开业的喜庆裹得满满当当。 为了这茶楼,容绒和书衡把前几日做零活攒下的银子全投了进去——雕花窗棂、实木桌椅、二楼的木雕展台,每一处都耗了心思。 到开业时两人手头已紧得叮当响,连雇个跑堂的钱都凑不出,只能拉着家人来搭手。 容绒的父亲容百民熟稔木雕,便守在二楼展台前,给客人细说每一件木雕的纹路与意趣。 书衡的爹娘也没闲着,一个在后厨守着铜壶煮茶、摆盘盛点心,一个在一楼柜台边收账,客人走时还会笑着递上包新炒的瓜子。 最先来的是邻街的熟客,提着鸟笼的张大爷、总来买绣线的李婶,熟门熟路地找了常坐的位置。 过了半个时辰,又陆陆续续进来些生面孔,多是听闻这茶楼有新奇木雕,特意寻来的。 容绒守在门口迎客,青布衣裙外罩了件新浆洗的月白围裙,见人来便笑着欠身:“客官里边请,楼上有靠窗的雅座,能看见湖景呢。” 而书衡则在一楼中央的高台上,正讲着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段落,。 声音洪亮,连靠窗的客人都能听得真切,时不时有喝彩声从人群里冒出来。 那高台是容绒特意为书衡搭的,铺着素色锦布的桌上摆着他常用的醒木,。 四周还立着几件小巧的木雕摆件。 ——有展翅的雀儿,有盘枝的梅朵,都是她前几日熬夜雕的,既衬了书衡的话本,也能让客人看清木雕的工艺。 “两位客官里边请。” 容绒刚把一对夫妻迎进门,就听那男子问:“可有单独的厢房?想和内子清静说话。”指定网址不迷路gu aiqu we i.c o m “楼上‘听松阁’刚空着,您随我来。” 她引着两人上了木楼梯,二楼走廊两侧的橱柜先入了眼。 柜门上雕着缠枝莲纹,柜里摆着大大小小的木雕,从半尺高的仕女像到掌心大的玉佩挂件。 每一件都擦得光洁。走到厢房门口,推开窗便见一汪湖水,晨雾还没散,淡青色的烟霭绕着湖边的垂柳,湖里的荷叶上滚着露珠,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光。 看得那女子忍不住惊叹:“这景致可真好!” 茶楼从晨时开业,一直忙到黄昏。 最后两位客人走时,天边已染了橘红,容绒送走人,转身就瘫坐在门口的长凳上,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连说话都懒得张嘴。 书衡拿着账本走过来,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笑:“累成这样?不过今日收成不错,你猜猜赚了多少?” 容绒头也没抬:“不猜,先让我歇会儿。” 话刚落,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机械音——是许久没动静的系统。 【恭喜宿主达成“风生水起”任务,奖励新型雕刻工具一套、雕刻机一台。】 系统顿了顿,又接着说:【任务二开启:需在两年内靠售卖木雕赚够一百两黄金。 若未完成,宿主将失去在此世界的存活资格,祝您身体健康,再见。】 “……” 容绒猛地坐直身子,手一拍桌子,连桌上的茶杯都震得晃了晃。 书衡吓了一跳,凑过来问:“咋了这是?谁惹你了?” “没事。” 容绒揉了揉眉心,把系统的话咽了回去。 这事没法跟旁人说,只能自己扛着。 没几日,新的难题又冒了出来。 茶楼的木雕卖得太火,开业还不到叁天,橱柜里的存货就见了底。 容绒和容百民只能在家连夜赶工,油灯从黄昏点到黎明,一夜也顶多做出十几件,根本赶不上客人买的速度。 没法子,容绒只能在茶楼门口贴了张告示:歇业叁日,补货后重开。 这叁日里,书衡也搬着小板凳凑到木工房,跟着学雕木。 他手笨,第一天就把手指戳破了,却还是攥着刻刀不肯停。 容绒则成了“无情雕工”,从早到晚坐在案前,手里的刻刀换了一把又一把,指尖磨得发红,脑子里只有“一百两黄金”。 先前偶尔还会想起霍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如今却连想他的空都没有,眼里心里全是怎么多雕一件、多赚一文。 叁日后重开那天,天却下起了雨。 清晨先是几滴零星的雨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点,没过多久就连成了细密的银线,淅淅沥沥地织着。 长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油纸伞撑开一片花花绿绿的伞面,匆匆往家赶。 茶楼里客人不多,却都是肯花钱的主。 有位穿锦缎衣裳的老爷,一眼就看中了柜里的一套“梅兰竹菊”木雕,直接掏钱买走五件,还说要送给朋友。 容绒忙着包装,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就算雨大,也没白开门。 雨丝飘在脸上,凉丝丝的。 容绒正靠着门框看雨,就见黄春燕撑着把油纸伞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挑衅的笑。 她赶紧站直身子,挡在门口。 自穿越过来,她最烦的就是黄春燕,总爱找她的麻烦。 “呦,这是不让我进?” 黄春燕挑眉,眼神往茶楼里瞟。 容绒双手抱胸,语气冷淡:“昂,看不见啊?” “听闻你这茶楼生意好得很,” 黄春燕嗤笑一声。 “我看八成是雇人传谣骗钱!这么好的楼,落在你手里,真是可惜了。” 容绒懒得跟她掰扯,顺着她的话说:“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见她不生气,黄春燕反倒憋了一肚子火,跺了跺脚:“死丫头,迟早要你好看!” “哦。” 容绒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黄春燕气得脸都红了,又咒了几句,见容绒还是没反应,只能不甘心地转身走了。 容绒转身回了茶楼,。 跟这种人置气,纯属浪费时间。 黄昏时雨渐渐歇了,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茶楼里也热闹了不少。 容绒忙着给客人介绍木雕,一会儿拿这件,一会儿递那件,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注意到赵轩带着两个家仆走了进来。 直到她转身去取柜台后的木雕,才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抬头一看,正是赵轩。 他脸上的肉随着走路的动作颤动,一嘴板牙呲着,笑得油腻。 “娘子,轩儿好想你啊。” 他是京城人 “谁是你娘子?” 容绒话音未落,指尖那只雕着缠枝莲的木簪便“嗒”地一声坠在青石板上,纹路里沾了点灰。 她弯腰拾起,素手拂过簪身,将其轻搁在墙角的梨花木柜上,转身便要避开眼前人。 “娘子!你不要轩儿了吗?” 赵轩那圆胖的身影“噔噔噔”追上来,肥厚的手掌撑开,像块笨拙的屏风挡在她身前,粗布襦裙上还沾着点心碎屑。 容绒脚步一顿,秀眉蹙起,眼底掠过丝冷意。 原主的记忆里,这赵轩看着痴傻,实则是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便撒泼打滚、哭闹不休,仗着县令之子的身份,常带着家仆在街上横行。 恰在此时,茶楼门口的珠帘“哗啦”作响。 霍诀踏了进来。 月白锦袍拂过门槛,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堂,一眼便锁住了容绒的身影。 可下一秒,少年的眉峰便微微沉了。 容绒没察觉那道灼热的目光,只轻轻舒展开玉臂。 浅绿的罗裙随着转身漾起弧度,腰间系着的丝带飘飞起来,落时恰好搭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衬得底下的锁骨若隐若现,像两瓣含露的玉瓣。 她歪着头看赵轩,眼波流转间,唇边绽开抹春风般的笑。 “你当真喜欢我?” 赵轩猛地仰起头,鼻尖翕动着,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栀子香。 双手在身侧攥得发白。 ——想碰,却又不敢。 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语气笃定:“喜欢!轩儿最喜欢娘子!” 容绒轻轻叹了口气,眉梢染上几分忧郁,声音放得柔缓:“可我每日要饮酒,还总跟俊俏公子们说笑,吃喝嫖赌样样沾,夜里也不回家。你爹是县令,怎会让我这样的人嫁给你?” “会的!” 赵轩急着摆手,话音刚落,豆大的泪珠便砸在衣襟上。 “爹最疼轩儿,只要轩儿想要,他肯定同意!但我不喜你跟别人说笑,不准你再做那些事!” 容绒故作惋惜地摇摇头。 “可我偏喜欢这些事,怎么办呢?要不你忍忍,若是能接受这样的我,我再考虑嫁给你,好不好?” 赵轩用手背抹着眼泪,擦着擦着,脸色突然涨得通红,性子骤然暴躁起来。 他猛地挥臂扫向旁边的八仙桌,桌上的茶盏、点心盘“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我讨厌你!轩儿讨厌你!” 他扯着嗓子大喊,引来满座宾客的目光。赵轩恶狠狠地盯着容绒,对身后的家仆吼道。 “娘说,不听话的人,打几鞭子就乖了!你们去,把她抓起来!” 两个家仆立刻趋步上前,粗糙的手刚要碰到容绒的衣袖,忽有一物从斜侧飞来,“嗖”地击中其中一人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鲜血瞬间迸射出来,竟连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 那仆人惨叫着瘫在地上,捂着伤处滚来滚去,疼得声音都变了调。 茶楼里顿时乱作一团,宾客们有的慌慌张张地往门外跑,有的却踮着脚留在原地,好奇地观望这场闹剧。 赵轩吓得浑身肥肉都在抖,慌忙躲到另一个家仆身后,声音带着哭腔:“爹娘!轩儿要回家!我要回家!” 容绒低头看了眼绣着蝴蝶的鞋尖——上面沾了点暗红的血渍。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冰凉的木柜,抬眼便望向门口。 那儿站着的少年,衣袂像初雪般飘拂。 他掌心握着半块碎裂的瓷片,恰与地上的残骸凑成一处。 见容绒看来,霍诀唇边勾起抹浅淡的笑,可那双丹凤眼深处,却藏着几分寒冰似的冷意,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情。 后来,赵轩被家仆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书衡刚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地上的碎瓷和血迹,连忙上前问容绒:“丫头,出什么事了?” 容绒简单解释了几句,便迈步走到霍诀身前。 许久未见,记忆里那个温和的人,今日看着竟有些清冷。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沉了下来,像蒙着层乌云,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刚才……是你出手帮我?” 她轻声问道。 霍诀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尖上,那点血渍,碍眼得很。 他淡淡开口:“不是我。” 容绒愣了愣。 她明明看见,那瓷片是从他那边飞过来的。 霍诀“是家中侍卫。” “侍卫?” 容绒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已经走了。” 霍诀的声音依旧平静。 容绒便不再多问。 她虽没见过霍诀的侍卫,但书衡提过,霍诀身边有暗卫跟着。 她垂下手,指尖轻轻绞着裙摆,连耳根都泛起了绯色。 方才对赵轩说的那些浑话,霍诀说不定都听见了,想到这儿,她心里竟有些发虚。 “我刚才说那些话,是为了打发走赵轩,你……你别多想。” 她急忙解释道。 霍诀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容绒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连忙找了个别的话题:“你这几日,都在家吗?” “去了趟京城。” 京城。 ——那是天子脚下,遍地金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原主的记忆里,也曾盼着有朝一日能去京城看看,看看那里的繁华盛景。 容绒眼睛微微睁大:“你是京城人?” “是。” 她这才恍然,怪不得之前在鳞州城打听“霍七”,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原来他是从京城来的。 从京城到鳞州,来回要两日路程,他为何总来这小小的县城? 容绒忍不住又问:“京城是不是很热闹?” 霍诀的声音软了些:“比鳞州热闹数倍,你想去?” 她自然是想去的,可眼下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好。 容绒望着他:“等来年春季,我去京城找你,好不好,霍七?” “好。” 容绒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在霍诀对面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多盼着见他似的。其实这几日她忙着打理茶楼,根本没怎么想起他,是他突然出现,才让她乱了心神。 霍诀抬眸看她,语气平淡:“路过,刚好看见你。” 原来只是路过。 容绒心里竟有几分失落。 他既然是路过,说不定还不知道这茶楼是她开的。 她试探着问:“你觉得这茶楼怎么样?好不好?” 她其实特别想告诉他。 这茶楼是她开的,她现在能自己赚钱了,可厉害着呢! 可又怕他觉得自己爱显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挺好。” 霍诀的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眼睛上。 她那点小雀跃,他怎会看不出来。 容绒抿了口茶,语气带着几分骄傲:“霍七,我现在能赚到很多钱了,日后你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当真?” “当真!” “好。” 闹事 翌日清晨,茶楼刚开不久,正是客流熙攘之时,数名行色匆匆的汉子突然闯入,个个面带怒容,一进门便高声吆喝着要找容绒。 此时楼中唯有书衡值守,面对这突发变故,他依旧镇定自若,先上前一步安抚众人。 “各位且息怒,稍安毋躁。若有急事,不妨先与我说,我亦是这茶楼的主人。” 话音未落,那领头的牛二便将手中精致木雕狠狠掷在青石地上,木雕落地发出清脆碎裂声。他指着碎片怒声道。 “这便是邪物!我带回家中只放了两日,老母亲便一病不起,连服数帖汤药都不见好转!” 书衡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压下心头波澜,温声辩解:“区区一件匠艺之作,怎有左右人健康的本事?老夫人染疾,定是另有隐情,还望阁下莫要错怪了物件。”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女子悲戚的声音。 只见李家坚果铺的大小姐兰姿婷婷走出,眼眶微红:“何止他母亲!我将木雕赠予祖母贺寿,不过十日,祖母便卧病在床,至今未能起身。” 紧接着,又有人附和:“我家娘子也是!自打摆上这木雕,没过几日便咳个不停,近来竟还咳出血来!” 抱怨声此起彼伏,混乱愈演愈烈。 容绒赶到时,书衡被众人团团围住,周遭气氛剑拔弩张。 茶楼内更是一片狼藉,桌椅倾覆、杂物散落,宛如经受过一场风暴。 而地上,那些曾被她日夜雕琢、倾注心血的木雕,此刻正被人踩在脚底,四分五裂、满是尘泥。 “是容绒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转向她,纷纷围拢过来,讨要说法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到底在木雕里做了什么手脚?” “这木雕模样古怪,人不人鬼不鬼的,分明是用来诅咒人的邪物!” “怪不得你能在数月内翻身,莫不是跟鬼神做了交易?” “年纪轻轻,心肠怎的如此恶毒!” 嘈杂声中,众口铄金,书衡的辩解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被淹没,毫无作用。 茶楼外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黄春燕也在其中。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人群煽风点火:“我早说过,做人得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少用些歪门邪道,害了别人,最终也会害了自己!” “我家的木雕虽不起眼,但我黄春燕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为了钱财哄骗大家。” “有些人的东西,看着好看,实则中看不中用,还害人不浅!” 被围在中心的容绒面色凝重,始终未发一言,待听清前因后果,只觉得荒谬又无力。 竟有人将疾病与木雕强行牵扯在一起,这般认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奋力推开人群,快步走上书衡平日说书的高台,高声道。 “我不知各位的家人为何染疾,也不知你们为何将病症与木雕联系在一起,或许是我雕刻的造型太过特别,让大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但我可以明说,这些木雕不过是普通木头所制,绝无害人的本事,若是各位仍不相信,给我叁日时间,我定会拿出证据,证明它们无毒无害。” 可即便如此,底下依旧的人不依不饶。 有人带头嚷嚷着要退钱,否则便要砸了这茶楼。 无奈之下,容绒只得与书衡一同取出近日赚得的钱财,先退还给众人。 待人群散去,茶楼内只剩下两人。 容绒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目光淡然却难掩失落。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一块被掰断的木雕碎片,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这是她最热爱的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作品,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风大浪,鼻尖微微发酸,低声问书衡:“书衡,你可会怨我?” 书衡也正弯腰捡拾地上的木雕碎片,闻言抬头看向她,语气坚定:“我不怨你。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手中的碎片上,轻声补充:“木雕本无害,有害的,从来都是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心。” 怎么办,容绒 书衡攥着查得的证据寻至容绒处,刚跨进门,便撞见霍诀端坐于商铺内。 四目相对间,他飞快扫过周遭,却未见容绒身影,只得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惧意,堆着笑走上前。 “霍兄也在此处?前些夜我在甜水湖险些丧命,多亏令侍卫及时相救,这份恩情,书某没齿难忘!” 霍诀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冷淡地落在他身上,笑意未达眼底:“举手之劳。” 书衡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眼前这少年眉眼温和,与那夜持刀抵在他颈间的人判若两人。 时而施救,时而施压,这般阴晴不定的性子,让他愈发心惊。 他实在怕极了与霍诀单独相处,目光不自觉飘向后门,仍未见容绒踪迹,只好小心翼翼开口:“怎的没瞧见容绒丫头?” “你找她有事?” 少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昨日茶楼的事,容绒丫头许是还没跟你说,有人恶意诬陷她雕的木雕有害,说买回去放了几日,家里妻儿便接连生病,您说这荒唐不荒唐?明摆着是栽赃!” 霍诀垂眸,方才来时,她神色郁结,问她缘由却只字不答,没说两句便找借口离开,原来症结在此。 他抬眼看向书衡:“找到证据了?” 书衡拿起桌上的木制花瓶,指尖摩挲着精致的纹路,余光偷瞥霍诀。 见他面色平和,并无动怒之意,才缓缓开口:“证据是找到了,可单凭口头辩解,那些人定然不肯信服,得想个法子让众人亲眼看到真相才行。” 霍诀勾了勾唇角,旋即将二两黄金置于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这事,你能帮她解决?” 书衡本是一介布衣,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般沉甸甸的金子,霎时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这茶楼是我和容绒丫头一起开的,她的木雕遭人诬陷,我怎会坐视不理?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总得还她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霍诀脸上的笑意骤然转冷:“若是解决不了,你这条命,拿去喂牲畜,倒也干净。” …… 另一边,南香街头。 黄家木雕商铺前人头攒动,狭小的铺子挤得几乎站不下人。 门口立着位留着黑长胡须的白袍说书先生,正与身旁展示木雕的黄春燕一唱一和——这般搭配,竟与当初容绒和书衡的模式如出一辙,分明是照猫画虎,借着说书售卖木雕。 先生讲得绘声绘色,黄春燕便雕刻书中人物、物件来卖。 买主多是书迷,只要故事说得精彩,木雕自然销路火爆,财源滚滚。 而这套营销手段,最初正是容绒所想,别说京城,在整个鳞州县,此前也唯有茶楼一家在用。 如今茶楼因木雕“有毒”的谣言生意一落千丈,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同行的黄家。 容绒站在远处,望着眼前的景象,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 她并非有意针对黄家,只是打心底厌恶黄春燕这人,至于黄家生意好坏,她本懒得多管。 可眼下种种迹象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疑心。 更何况,系统早已提示,散布“木雕有害”谣言的,正是黄春燕。 如今她要查清的是,为何那些人买了她的木雕后,家人会接连生病。 容绒四处打听,终于寻到了牛二家的住处。 她走进青砖铺就、槐树掩映的小巷,在两扇贴着倒福的木门前停下,抬手轻叩。 片刻后,门内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位脊背佝偻、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妇人。 老妇人咳了两声,抬头望着容绒,声音沙哑:“姑娘,你找哪位?” 容绒原以为买木雕的该是家境尚可之人,可瞧见老妇人身后简陋的土房小院,以及地上四处跑动的鸡鸭,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滋味。 她定了定神,问道:“请问牛二在家吗?” 老妇人又咳了起来,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他一大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咳咳……” 见牛二不在,容绒微微蹙眉。 转念一想,即便牛二在家,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倒不如问问这位阿婆。 于是她轻声问道:“阿婆,您这般咳嗽,有好些时日了吧?” 老妇人叹了口气:“老毛病了,好些年都是这样,久了也就习惯了。” “您是说,这病并非近几日才得的?那近来您的病情可有加重,会不会是受了家里某些东西影响,才变得更厉害?” “这……倒确实有……” 老妇人话未说完,便又咳得停不下来。 容绒又惊又急,连忙上前扶住老妇人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子:“阿婆,外面风凉,我先扶您进屋吧。” “多谢你了,小姑娘……咳咳……” 半晌后,坐在炕边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从柜头拿起一件木雕,正是容绒雕刻的洛淋神女。 她轻轻摸着神女的脸庞,缓缓说道:“不知牛二从哪儿弄来这物件,我每晚闻着它的香气入睡,夜里便不怎么咳嗽了,睡得也踏实。只是这两日雨下得多,老房子挡不住风,我这旧病受了寒,咳嗽才厉害起来,只好卧在炕上……唉……” 老妇人本就有旧疾,此次是因受凉才卧病不起,与木雕毫无关系。 如此看来,所有的指控,都与她的木雕无关。 容绒忽然想起,自己雕刻时,确实闻到过一股浓郁的木头香气,只是当时并未多想。 既然如此,牛二为何要撒谎诬陷她? 临走时,容绒摸遍全身,从腰间掏出些碎银递给老妇人:“这点银子您留着,等日后天气好,去医馆买些治咳嗽的草药。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老妇人捧着碎银,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姑娘,你快拿回去!” 可容绒早已转身走远,只回头叮嘱了一句:“阿婆,您好生休息。” 明明自己这两日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始终见不得世间疾苦。 容绒踏出木门,随手将门合上,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她想起年幼时在学堂遭人欺负,第一反应总是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别人误会,却从没想过,那人只是单纯嫉妒她手巧,能雕出一手好作品。 那时外婆总说:“咱家绒绒心善,心善的人,将来必有好福气。” 如今想来,外婆说得没错,她的同情心从未消减,始终见不得旁人受苦。 离开巷子走在街上,容绒才想起家里的霍诀,他突然拜访,她那时心情不好,见到他不知要说什么,怕将消极情绪传染给他,刚好家里茶水点心不足,便借着买点心理由出了门。 在听到系统提示后,不知不觉就走到结尾。 现已过去良久,不知他还在不在。 容绒买了两盒点心,这下身上当真是半文钱都没有了。 回到商铺,霍诀还在。 他站在柜前,好生无聊地摆弄柜里的木雕。 听见她来,才抬起头:“你将我忘了?” 容绒走来,连连摇手致歉,掂了掂手中点心:“我想起东河街有一家点心铺的点心可好吃,就是地方有些远,为了让你吃上一口,我专门跑去买的,所以这才去的久了些。” 她不善撒谎,每说谎话,手便会不由自主的捏起衣角,怕被看穿,容绒扬着笑脸走到桌前,打开点心盒子:“你要不要来尝一口。” 他这样京城来的小公子,应当是自幼娇生贵养,吃不得这等民间粗劣点心。 岂料,少年走来低眸看了眼平平无奇的点心,伸手拿起:“专门为我买的,那我得多吃几口。” “欸。” 容绒来不及阻难,那点心已被霍诀送入口中。 随即就看到他俊俏的脸上,露出些许苦涩。 “定是坏了,你别吃!” 容绒一把抱起点心盒,放到另一处去。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容绒,你卖的点心,发霉了。” 霍诀手中还有半块点心,内部肉眼可见的发霉变色。 容绒扭头怔住:“啊……你咽下去了?” “……” 她就不该哄他说专门给他买的。 容绒无奈地倒茶给霍诀,十分抱歉道:“你先喝口水,只吃了一口,应该没什么事。” 霍诀没说什么,只听话地接过茶杯。 他这般不艾不怨的模样,叫容绒不知如何是好,倍感愧疚。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吸引这位京城公子:“霍七,你长久待在县城,京城那边,你家里人不管你吗?” 霍诀放下手中茶杯:“我爹眼里只有兄长,我漂泊在外,只若不死,他是不会想起我的。” 只当是勾起他的伤心事,容绒听的心颤了颤,都怪自己嘴贱啊,怎么啥话都问。 她轻轻拍抚少年肩膀,安慰道:“你别难过,你来鳞州县,只要我还在这儿,能帮到你的,我定会帮。” “我昨日与侍从走散,他至今未找到我,怎么办容绒。” 怎么办…… 容绒望着霍诀,心绪复杂,她也不知怎么办啊。 初见霍七时,她根本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爹娘不疼,无人在意。 “你且让我想想,霍七,你身上可还有钱财?” 他说:“我未蒙父亲垂青,然月俸银两却未尝断绝。” 听之,容绒稍松一口气,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即便不受疼爱,生活费却不落下。 “这样,你若是没钱住店的话,可以住在我家,等你那侍从来。” 正好前几日,家里桌子床柜被她换新过,腾出一间她做工的屋子,有一张小床。 “我长久住你这,街坊四邻恐误会我入赘你容家。” 羞死了 恍惚间,一阵风携着叫卖声掠过,门口挑扁担的老爷爷正吆喝着“醪糟甜水米豆浆”。 容绒怔怔望着霍诀,水灵杏眸里映满他的俊容,发烫耳畔反复回荡着“入赘”二字。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尴尬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才开口:“没关系,旁人问起,就说你是我远方来的亲戚。” 霍诀目光落在她因用力握杯而泛白的指尖,缓缓开口:“亲戚啊,也行。” 傍晚,夕阳沉落,夜幕渐垂。 安顿好霍诀,容绒回到屋中,指尖摩挲着那只木雕,凑近鼻尖轻嗅,一缕淡淡的木香萦绕鼻尖。 “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块木雕竟有安神治病的功效。 【宿主,您所用木材为叁衫树,属中药材范畴,味苦涩,具解郁安神、驱寒祛湿之效。】 闻言,容绒又深吸了一口。 原来自己竟是误打误撞。 “可中药材不都得熬煮内服才有效吗?闻味治病我还是头一次见。” 系统顿了顿,语气平淡:【您不知道的还多着。】 “呃……”容绒语塞,又追问:“那牛二为何要污蔑我的木雕?” 【有关宿主成长中遭遇的困难,需您自行解决,系统无法告知。】 “啧……” 容绒嘟囔着抱怨几句,转身取来几块木块,将雕具在桌上铺展平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雕些小玩意儿,免得茶楼日后缺货。 真相总会水落石出,茶楼也定会好起来。 天黑后,容百民背着一大篓木材归来。 得知霍诀在此,他特意揣着压箱底的钱出门,买回两斤肉招待客人。 做饭时,容绒仍在专注雕刻。 怕霍诀独自待着无聊,她便将人唤进屋里,把颜料摆上桌调好,拿起一个星形木雕问:“你会上色吗?” 少女闺房布置极简,窗边一排盆栽郁郁葱葱,几株蒲灵花在月下开得鲜艳。 绿纱后,床榻轮廓隐在阴影里。 霍诀收回目光,坦诚道:“不会。” “你这样的贵公子,哪里做过这些精细活。” 容绒并不意外,拿起毛笔蘸上颜料,对着木雕边缘细细涂色,“你看好了。” “嗯。” 毛笔划过,木雕边缘晕开一抹蓝。 容绒手稳不颤,灵巧勾出线条,将木雕一面涂成彩虹色。 “先晾着,等这边干了再画另一面。” 她把木雕放在桌上,杏眸亮晶晶地望着霍诀:“会了吗?” “会了。” 容绒立刻递过一块桃心形木雕和毛笔:“那你试试。” “好。” 简单的涂色本无太多技术含量,容绒本没指望霍诀涂得多好,目光不自觉被他冷白修长的手指吸引。 等她回神时,霍诀已涂好一半,嫣红的颜色铺满桃心。 “容绒,这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少年声音平静。 “哈?” 容绒本撑着脸颊趴在桌上,闻言胳膊肘一滑,整个人直直朝霍诀倒去。 ——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竟真的上演了! 心跳先停了半拍,随即疯狂跳动。 手忙脚乱爬起来时,恰好对上他温和的笑。 “我……” 霍诀眼尾上挑,带着笑意凑近她泛红的脸:“你喜欢我?” “我没有!我只是怕你无聊才唤你进来玩!” 容绒一把推开他。 “从前有男子进过你这屋?” “怎么可能!” 容绒又羞又急,原主记忆里也从未有过。 话出口,她才察觉不对,尤其对上霍诀眼底的笑意,更是心慌。 “我看你也没那么无聊,你出去……赶紧出去!” 容绒拉着霍诀的衣袖把人推到门外,“砰”地关紧房门,后背贴着门板缓缓蹲下,手摸上滚烫的脸颊。 ——真是羞死了! 晚上的饭容绒也没吃,躲在房中不肯出去,闭眼就是霍诀笑盈盈的模样,她奖励自己削一晚上的木雕,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隔断。 先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这个人又怪又单纯。 还是说,她看错了。 隔天有雨, 破晓时分,天穹微明,细雨绵绵,滴答声轻拂瓦砾,容绒睡眠浅,听着雨声缓缓睁开双眸,眼神呆滞地继而躺了一会儿,遂起身披衣,踱步至窗前。 推窗看小院情景,直觉寒气袭人,瞬息间清冽之风吹散困倦。 不远处商铺的帘子被挂起,容百民的身影在里面走来走去。 容绒梳洗完毕,移步至屋檐下,悉心照料一列盆栽,将其安放到雨幕中。 她淋了些雨,潮湿发丝贴附颈背,回到屋内正当拾起巾帕欲拭净容颜,透过窗,见霍决从铺子外走来。 手中提着热腾腾的包子。 半晌后,桌上。 容绒埋头吃包子,没看霍诀一眼,她对昨夜的事情还心存芥蒂。 霍诀的视线,则半刻不离的在容绒身上。 他问:“好吃?” 容绒边吃边点头。 “吃完能否告诉我,茶楼这几日发生什么事?” 闻言,容绒动作微微一滞,低声说了句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能不能说的,她不过是怕讲之后,又多一人因此分忧。 惨得很 晚饭容绒一口未动,反锁了房门躲在里头。 一闭眼,霍诀那笑盈盈的模样就晃得人心慌,她索性摸出刻刀与木料,借着指尖反复的削凿声,将满脑子纷乱的念头一点点隔断在木屑里。 先前怎么就没察觉?他这人又怪又纯粹,像是藏着两副模样。 还是说,从头到尾,都是她看走了眼。 第二日是阴雨天。 破晓时分,天际刚染开一抹浅淡的鱼肚白,细密的雨丝便织着网落下来,“滴答、滴答”轻敲着青瓦,声音细弱却执拗。 容绒本就睡得浅,被这雨声扰得再无睡意,眼神放空着躺了片刻,才慢吞吞起身披了件薄衫,踩着微凉的木屐走到窗前。 推开窗的瞬间,一股湿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气息,瞬间吹散了残存的困倦。 小院的青砖地已浸得透湿,不远处自家商铺的布帘被人从里头掀开,容百民佝偻着背的身影在柜台后忙前忙后,不时抬手揉一揉酸胀的腰。 容绒简单梳洗过后,移步到屋檐下。 廊边摆着一列她精心养的盆栽,叶片上还沾着夜露,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盆一个个挪到雨幕边缘——既让花草喝到雨水,又不至于被淋得太狠。 几缕雨丝溅到颈间,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才发现鬓边的发丝已被潮气打湿,贴在颈后凉丝丝的。 刚转身要回屋拿巾帕擦脸,余光却透过窗棂,瞥见霍诀的身影从街角拐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冒热气的油纸包。 半晌后,饭桌前。 容绒埋着头啃包子,雪白的面皮裹着鲜美的肉馅,热气氤氲着鼻尖,可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刻意避开霍诀的视线。 昨夜的事还堵在心里,总觉得别扭。 霍诀的目光却黏在她身上,半分没挪开。见她咬得腮帮鼓鼓的,才出声问:“好吃?” 容绒嘴里塞满了东西,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腮帮子还微微动了动。 “那吃完跟我说说,茶楼这几日发生的事。” 这话落进耳里,容绒捏着包子的手指猛地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声:“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只是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为这事分忧。 …… 午后雨终于停了,地面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边渐晴的云。 容绒要去李家坚果铺。 她总得去探探,李家长辈生病究竟是何缘由,是否真与她的木雕有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踩上去偶尔会发出“咯吱”的轻响。 路过的熟人见了,都要停下脚步寒暄两句,目光总忍不住在霍诀身上多留几分。 隔壁卖针线的老婆婆提着竹篮走过来,拉住容绒的手笑眯了眼:“绒丫头,这小郎君是从哪寻来的?生得这般俊朗,眉眼比画里的人还周正!” 容绒瞥了眼身侧笑容满面的霍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客气道:“就是街上碰巧遇见的。” “那不知这小郎君可有婚配呀?”老婆婆追着问,眼里满是撮合的笑意。 容绒还没来得及开口,霍诀倒先接了话,语气自然得像说寻常事:“还未,不过我心悦容……” “欸!”容绒猛地瞪圆了眼,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指尖都泛了白。 霍诀吃痛地蹙眉,神色瞬间染上几分无奈,抿着唇不再说话。 老婆婆见状笑得更欢了,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老婆子不逗你们俩了,你们赶路去吧!” 之后,容绒没再理霍诀,闷着头往前快走,脚步又快又急,也没回头看他是否还跟在身后。 直到快到李家坚果铺的街角,一串又大又圆的糖葫芦突然横在她眼前。 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壳,还沾着细碎的糖霜,甜香直往鼻尖钻。 霍诀举着糖葫芦,声音放得软乎乎的:“尝尝?” 容绒别过脸,语气硬邦邦的:“不吃。” 她打小就不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方才在街口买的,八十文一串……你不吃,我就扔了。” 容绒猛地回头,眼睛都瞪直了:“八十文买串糖葫芦?你疯了?” “那卖糖葫芦的说,他这是用老冰糖熬的,还加了桂花蜜,跟别家的不一样……” 容绒听得心疼,一把夺过糖葫芦,瞪了他一眼,才咬下一颗。 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味道确实比寻常的好些,可哪值八十文,她嚼着果肉,再看霍诀那副“我没骗人”的模样,心里只剩四个字:人傻钱多。 八十文啊,够买两斤新鲜牛肉,能让父女俩吃两顿好的,他倒好,随手就花在一串糖葫芦上,根本不知道钱财来得有多不易。 吃完糖葫芦,两人刚踏进李家坚果铺,里头的李姚抬头一见是容绒,脸色“唰”地就变了。 她放下手里的算盘,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容绒和霍诀,语气带着几分戒备:“你来做什么?” 容绒没绕弯子,开门见山:“我来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卖的木雕是有害的?” 李姚梗着脖子,语气却没那么硬了:“又不是我一人遭了罪!你去问牛二他们啊!” 容绒忽然笑了,眼神清亮:“可我昨日去拜访过牛二的母亲,老人家本身就有旧疾,还说我的木雕能让她睡得安稳,你外祖母,是不是也早有旧疾在身?” 这话一出,李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语气带着慌乱:“这不可能!” 容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双手一拍,声音不大却清晰:“该不会是你与牛二情投意合,想借着木雕有害的由头,逼我把茶楼的生意让出来,好赚更多钱财,才合起伙来诬陷我吧?” 李姚本就是商户家的女儿,向来瞧不上牛二那游手好闲的模样,被容绒这么一说,顿时急红了眼,情绪激动地喊道:“你胡说!明明是黄……” “黄什么?”容绒耳尖,立刻抓住了她没说完的话,追问过去。 李姚猛地住了口,双手紧紧扶着柜台边缘,指节都泛了白,语气强硬起来:“若不是来买东西,还请二位离开!” 容绒见状,心里已有了答案,李姚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回家的路上,容绒一边走,一边梳理着思绪:“李姚方才险些说漏嘴,肯定是他们几人收了黄春燕的好处,才来茶楼闹事诬陷我,可我总不能也给他们钱,让他们反过来帮我澄清吧?这也太傻了。” “嗯。” 霍诀在一旁应和,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容绒转头看他,叹了口气。 他这般养尊处优的人,怕是从未见过人间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自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快到家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巷口冲了出来。 容绒眯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是郝大娘。 就是她刚穿越过来那日,苦口婆心劝她嫁给赵轩的那位。 郝大娘起先没注意到容绒身后的霍诀,叁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挽住容绒的胳膊,声音压得低却带着止不住的惊惶:“绒丫头,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昨夜赵轩让人杀了!今早被发现时,浑身都是刀口,半个脖子都快断了,哎呦呦,那模样惨得很,吓死人了!” 道歉 将过申时, 袅袅白烟从屋檐后渐渐升腾而起。 “遇害?” 容绒微微一怔,她虽不喜欢那个叫赵轩的,但不至于盼着他死,昨日都好生生的人,今日竟已不在,死得那般凄惨。 赵轩是县令之子,他爹可是整个鳞州县最大的官,谁人有胆敢杀赵轩呢。 郝大娘撇着嘴点头:“是嘢,当初是大娘的错,大娘就不该让你嫁给那赵轩,万幸啊,丫头未嫁,若嫁去,今日便成了寡妇了。” 郝大娘此人因爱财犯过不少错事,除去让原主嫁给赵轩这事,平素对她父女二人,可还说得过去,偶尔会端一盆饭来,即便是施舍,也够填饱一顿肚子。 况且,那时的郝大娘,会将家里的鸡蛋给容绒吃。 对于赵轩的死,容绒没什么可说的,她看向郝大娘开口:“大娘,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屋了。” 郝大娘摆摆手,皱眉细说:“回罢回罢,也不知道那恶人为何杀赵轩,衙里的大人至今未寻到踪迹,容绒丫头,近来县城不太平,你与你这表弟还是莫要早出晚归的好。” 听见“表弟”二字,容绒身子轻顿,手指尖别扭地揪着辫子,回眸看了眼霍诀,他只是浅笑着看她,也不讲话。 霍诀来住的这几日,左邻右舍的人皆知晓,容绒家来了个俊生生的远房亲戚,家中有女儿的更是旁敲侧击地来问容百民,霍诀是否有婚配 容百民次次回答的含糊不清,宛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总归是问不到个什么出来。 天暗后,商铺中本欲关门的容绒,停下动作,望着远处跑来的书衡,问他:“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书衡到商铺门前,扶着灯杆,喘着粗气,说道:“黄春燕花重金收买人心,如你所见,她找那些家里有老弱病残的串通好,散播木雕有害之谣言……” 他还未说完,容绒面不改色地点头:“我知道啊,那你可有办法让他们帮我们澄清。” 书衡前不久收入一两卖命金子,他就算是没有办法,也得造出个办法来。 他说:“这你不用管,明日尽管开业,其余交于我处理。” 瞧他信誓旦旦,容绒似信非信,选择让他来。 人家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处理起这种事情,定然比她一个外来人做的好。 第二日清早, 容绒方打开铺门,迎面站着一个人。 容百民天还未亮就已背着背篓,拿着斧头上山砍柴,而她此时打算茶楼,无暇顾及来铺子看货的客人,于是说:“不好意思,我们家这两日不营业。” 彦戎没忍住多看了容绒几眼,借着缝隙再往里看,未见霍诀身影,他才对眼前的少女开口:“我来找霍公子。” “你是霍七的侍从?” “是,不知我家公子可否在你这?” “在……在后院吃早饭呢,你随我进来吧。” 容绒打开门将人带进去,回头打量彦戎,目光被他腰间的一块玉所吸引。 京城人家的侍从果然非比寻常,不仅穿着便捷利落,身上还佩玉呢。 “霍七,你家侍卫来找你了。” 掀开门帘,容绒开口道。 霍诀彼时正站在杠前,好整以暇的给鱼儿喂食,闻声抬眸,视线划过容绒,落在彦戎身上。 彦戎斗胆走来,抱拳颔首:“公子,您该回去了。” 霍诀笑了笑,移步至容绒面前:“你想我离开吗。” 容绒愣住。 这人总能说出一些叫她措手不及的话来。 霍七若离开,她定会时而想起的,毕竟他家在京城,不能无事长久待在鳞州县呀。 半晌,容绒说:“你离家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去一下。” 霍诀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眸色柔和的看着,有些落寞地说道:“也罢,就是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容绒:“我说过,等我去了京城,定会去找你的,届时我们便又见面了。” “嗯。” 送走霍诀,容绒感到茶楼之时,门口已围许多人。 人群中,牛二望见容绒后朝她大喊:“容绒姑娘,我牛二今日来是来向你赔个不是,还有一件事,我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了。” 容绒站在高处,在人群中寻找书衡的身影,却不见他,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牛二。 牛二面朝父老乡亲说起事情原由:“前几日家母病重,我不得已听了黄掌柜的话,配合她演戏,之后她出钱为家母治病,我……我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才来茶楼闹事……” 此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 牛二继续道:“谁知事后她翻脸不认账,甚至威胁我若将此事说出去,便叫我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不仅我一人,李姚和陈东几人亦是受黄掌柜的威胁。” 容绒问:“那你今日又怎敢将此事说出?” 这时,书衡从人群后走来,笑着道:“那是由于黄家在雕刻过程中使用了易于雕刻的朽木,以减少难度。他们先雕刻,然后涂漆以美化,但这种木材遇水易烂,故而生虫。” “各位若家中若有在黄掌柜那买的木雕,大可回去切开看看,里面是否如我所说,有蛆。” “如今黄掌柜忙着堵住悠悠众口,怎会有暇再来找牛二几人说事,即便找了,黄家木雕还有谁敢买,倒闭已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儿,你说是不是牛二。” 牛二连连点头:“对,容绒姑娘的木雕无毒无害,甚至有安神治咳之效,当初是我鬼迷心,容绒姑娘,我牛二在此,当着大家的面特来向你道歉。” 授艺 待人群散尽,容绒才引着书衡步入茶楼,反手将门轻阖。 “你方才所言,当真?” 书衡面上故作从容,袖中指尖却摩挲着那锭沉甸甸的金子,目光错开她的视线:“自然是真。” 不过是借了霍七那小子的话头,手段是烈了些,可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午后的风还带着暖意,黄家木雕生蛆的消息已如风般传遍鳞州街巷。 而容绒的茶楼重新开业后,生意竟火爆得超出预期,比初开时更甚,便是家里唤来的帮手齐上阵,仍险些应付不来满堂宾客。 先前亏空的银子,正随着这热闹,一点点回笼。 夜幕渐沉,茶楼即将打烊时,几抹身影怯生生地推门而入。 为首者年近五十,鬓角已染霜华,最年幼的女孩不过十一岁,眼神里满是局促。 “容绒姑娘,求您指点一二,这木雕……究竟该如何雕琢?” 年长者声音发颤,枯瘦粗糙的手猛地攥住容绒的臂膀,指节泛白,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要屈膝跪地。 “今世道艰难,女子若无一技傍身,单靠男丁难撑家计。若夫家再不济,这日子……实在没法过啊!” 容绒看着眼前满是期盼的脸庞,温声道:“大家先坐下说,慢慢讲。” 她心中暗喜,系统恰有“弘扬木雕”的任务,而她本就计划待茶楼生意稳定后,开坛授艺,将这门手艺传出去。 “容绒姑娘,您若肯教,我们愿交钱学!” 有人急切地补充,生怕她拒绝。 容绒听得心头一暖,眼下有人愿学,本就是在帮她完成任务,哪里还需收钱?她朗声道:“木雕非一日之功,欲学者可先备齐刀具与木料,叁日后清晨来茶楼,我自会将入门技法细细教给大家。” 她只招女工,不为别的,幼时见多了重男轻女的苦楚,她想试着凭一己之力,拉这些被困在四方院落里的妇女一把,让她们知道。 女子亦能靠手艺养家,不必看旁人脸色,更不必将一生困在柴米油盐的方寸之间。 第一次授艺,容绒暗地里做了许久功课,紧张得前夜几乎未眠。 可当叁日后,看着茶楼里坐满了眼神发亮的妇女,那份紧张竟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妇人们听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容绒也讲得格外细致。 她特意寻来一块木板挂在堂中,用白石灰细细勾勒纹路,将抽象的技法变得直观易懂:“木雕是按雕刻手法分类的民间工艺,选材需选质地细密坚韧、不易变形的木料,像红木、紫檀、银杏、沉香都是上佳之选,今日咱们先学最基础的圆雕,也是最常用的种类……” 理论讲完,又逐一讲解雕刻工具的用法。容绒喝了口茶润喉,便让大家拿起刻刀,试着实操。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案上的成品却大多惨不忍睹。 不是线条歪扭,就是形状怪异,活脱脱一群“四不像”。 能看得过眼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两件。有人垂头叹气,手指还沾着木屑,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容绒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刻刀,轻轻削去多余的木料,温声道:“这才第一日,别灰心。我当初初学,雕出来的东西比你们还差呢。只要肯下功夫,日子久了,自然能学好。” “多谢容绒姑娘!” 妇人眼眶一热,重新握紧了刻刀。 妇人们散尽时,天已全黑。容绒疲惫地坐在地上,啃着冷硬的馒头,抬眼便见书衡提着食盒走进来。 “你这丫头,从前倒没见你有这般大志。” 他笑着将食盒打开,里面是香气扑鼻的茶香叶鸡,径直推到她面前。 容绒咬了口鸡腿,含糊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书衡蹲下身,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把木雕生意做到京城去?” 容绒啃鸡腿的动作猛地一顿,抬眼看向他,片刻后若有所思:“你不说,我倒真没往这方面想,可你这么一提……” 她忽然想通了。 若只在鳞州授艺,日后满城都是会木雕的人,谁还会来买她的作品?唯有带着这门手艺走出鳞州,才能赚更多钱,也让更多人知道木雕、爱上木雕。 与此同时,皇宫的御花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池塘里的荷叶翠得欲滴,锦鲤在叶下嬉戏。 远处宫殿层层迭迭,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衬得满园景致都多了几分肃穆。 凉亭内,华贵紫袍的女子静立观景,凤袍垂落于地,衣襟袖口绣着金丝云纹,衬得她容颜绝世。眉心一点朱砂,更添几分艳色。 她回眸望向亭外的帝王,眼底的忧郁似要溢出来,只一眼,便让帝王的心都软了。 老帝王皱着眉,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满是无奈:“爱妃因诀儿之事伤了心神,又不忍他受罚,这让朕如何是好?” 慕嫣萝轻轻抽回手,转身背对他,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他不肯做太子,不愿娶婉儿,更不愿回宫看我一眼,陛下,您说……他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臣妾了?” 话音未落,低低的抽泣声便传了过来,听得帝王心都碎了。 八分像 五月,春末夏至,茶楼外的石榴花渐渐绽放,绿叶衬红花。恍恍惚惚,容绒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 结交朋友,赚钱养家……不知不觉中已然适应、接受新生之地。 茶楼说书卖木雕的生意愈发兴隆,名声大噪,不少侠客闻名而来,要求容绒掌柜照着自身的模样雕刻木人。 容绒起初并未捕捉到此等商机,只按照客人需求雕刻,直至这样的客人越来越多,纷纷要她雕刻真人木雕。 容绒这才开始正式“接单。” 所谓“接单”就是客人们自备画像,供容绒临摹雕刻,一单少则要花两日才可完成,多则半月,价位根据雕刻精细程度来定,而是否精雕皆由客人来定。 因此,容绒的工作量甚大,一人属实忙不过来。 好在前不久教习妇女们雕刻技术,有些人的领悟能与动手能力较强,如今已能雕刻出颇为繁琐的作品。 容绒便花钱招聘这些人,来为茶楼的木雕生意做工,一不仅大大减轻了她的工作量,还给了妇女们一条谋生道路。 小满这日,茶楼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身份尊贵,听闻是丞相府的千金,从京城而来,特觅容绒为她雕刻一件作品,光是定金都有五十两金子。 茶楼的厢房里,娇贵少女斜倚在塌,一身桃红流云裙,头戴金簪,腕戴翠玉,轻晃团扇,懒懒地打量站在门口的容绒。 “你就是容绒?” 容绒颔首一笑:“正是。” 薛婉儿伸出玉手,身后婢女领意,立即递上一面精致铜镜。 薛婉儿轻捻镜柄照了照今日妆容,再去看未施粉黛的容绒,眉目间扫过一抹嫌弃。 随手将镜子丢在塌上,娇声道:“我要用一百两金买你七日,七日内,除了我你不得见任何人,你需专心致志为我雕刻木偶,如若雕出来的东西我不满意,届时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一百两黄金于容绒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机会摆在面前,短短七日算得了什么,哪怕是将她锁在屋里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至于能否令这位贵客满意,容绒对自己的手艺大抵是放一百个心的。 只见嘴角的笑意愈发抑制不住,她赶忙欣欣应下:“当然可以。” 随后,婢女将一副叁尺长,镶着金玉纹边的画像缓缓铺开。 画纸上,一位红衣偏偏少年郎的模样浮现眼前。 容绒笑容逐渐凝固,望着那许久未见的面容,愣住。 薛婉儿见状当即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休要对画中人有半分肖想。” 容绒抬眸看向薛婉儿,心中依旧不可置信,问道:“他……是谁?” 薛婉儿起身来到容绒面前,将画像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睨着容绒,冷声告诫:“与你何干?你好生给我雕刻出他的模样,倘若我发觉你对此画像意图不轨,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须臾,容绒垂眸眼睫轻颤,道了句是。 画中人与霍七有着八分像。 不知为何,她望向窗外时,蓦然间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眼底的迷茫 不必时时参照那幅画像,容绒闭上眼,记忆里少年的轮廓便清晰如昨。 眉峰的弧度、笑时微弯的眼尾、说话时轻抿的唇角,连耳尖那点不易察觉的淡粉,都能化作刻刀下精准的纹路。 她总觉得,初见霍七时,自己并未多瞧几眼,甚至他离开后,那人的身影也鲜少在脑海中停留。 可唯有握起刻刀时,所有细节都骤然鲜活。 下刀修他鬓角的碎发,心尖会跟着颤一下,雕琢他衣领的褶皱,鼻腔竟泛起点酸意,越刻越慢,越慢越慌,指尖的木刺都比不上心口那阵钝痛。 夜里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容绒伏在案前,对着半成型的木雕反复打磨。 烛芯烧得噼啪响,蜡油顺着烛台往下淌,直到光晕渐渐暗下去,她才惊觉蜡烛已快燃尽。 指尖的斜口刀还在无意识地动,忽然一阵刺痛传来。 刀刃扎破了食指,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木雕的衣袍上,像雪地里落了朵红梅。 她慌忙抓过抹布去擦,可木缝早已吸尽了血色,只留下一片深浅不一的红,再也抹不去。 木雕终于成型,只差最后上色。 这是开工的第叁日,也是容绒终于敢直面心事的一日。 那些莫名的失落、见不到时的怅然、刻刀落下时的心慌,原来都藏着一个名字。 她不得不承认,或许是某个午后他递来的那杯热茶,或许是他看木雕时认真的眼神,让她悄悄动了心。 可这份喜欢,又能如何呢? 许是他生得好,家世又体面,动心本就是寻常事,不必太过当真。 更遑论,这尊木雕,本就是为另一位喜欢他的女子所刻。 薛婉儿一身绫罗,言谈间尽是贵气,想来霍七在京城的家世,也绝非她这个小县城的木雕匠人能企及。 正如薛婉儿轻描淡写所说的“云泥之别”,她与霍七,从来就不在一个世界。 薛婉儿和他,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五日清晨,容绒抱着装木雕的木盒去了茶楼,原是约定好薛婉儿来验货,可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头偏西,也没见着人影。 直到傍晚,茶楼的书衡大哥谈完生意回来,才告知她。 薛婉儿昨日就回了京城,只留话让她把木雕送到薛府,再拿剩余的尾金。 鳞州县到京城不算远,步行两日也能到,坐马车半日便够。 可木雕虽小,却经不起磕碰,容绒用软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再垫上晒干的稻壳,确认木盒里听不到半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抱上车。 马车颠簸着驶出县城,容绒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起初是雀跃的,京城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在街上偶遇霍七? 一想到可能与他擦肩而过,指尖就忍不住发烫,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胸膛。 可转念一想,又怕极了遇见。 她见过好友因情所困,瘦得脱了形,整日以泪洗面,连最喜欢的食物都咽不下。 她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却先见了它伤人的模样。 若真与霍七再有牵扯,怕是再也难脱身。 倒不如就此断了念想,只当是有缘无分。 送完木雕,拿到钱,她就回鳞州县,守着自己的小楼,找个知冷知热的普通人,过安稳日子,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了。 申时的太阳还挂在半空,马车终于驶入京城。 高大的城墙在眼前展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容绒掀开车帘,整个人都看呆了。 街巷纵横交错,绸缎庄的幌子与酒楼的灯笼并排挂着,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声、车马的铃铛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挪不开眼。 街边既有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有穿着锦袍的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连街角下棋的老翁,手边都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马车穿过东市西市,路过鼓楼时,容绒看见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摇晃。 再往前,远处的皇宫露出一角,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护城河的水映着蓝天白云,桥上行人来来往往。 从前看过的话本里写的京城,竟还不及眼前的十分之一热闹。 “容绒姑娘,薛府到了。” 车夫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容绒抱着木盒下车,抬头望去,朱红的大门上,“薛府”两个鎏金大字透着气派,门前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连门环都是精致的兽首模样。 她忽然想起话本里写的刘姥姥进大观园,此刻自己的局促,大抵也和书中人差不离。 压下心里的震撼,容绒抱着木盒走向门前的侍卫。 木盒虽不算重,可一路抱下来,双臂也有些发酸。 眼看就要踏上台阶,突然一个小叫花子从旁边冲了过来,狠狠撞在她身上! 容绒下意识将木盒护在怀里,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背重重磕在石阶上,疼得她瞬间喘不过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小叫花子却爬起来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容绒顾不上揉后背,慌忙打开木盒。 还好,木雕安然无恙,连衣袍上那点血色都没蹭掉。她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重新盖好木盒,走到侍卫面前:“我是来送木雕的工匠,麻烦您交给薛小姐。” 许是薛府提前打过招呼,侍卫接过木盒便转身进去,半句不提尾金的事。 容绒想,等薛婉儿看过木雕,定会让人把钱送出来,便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等候。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手背上擦破了皮,凝固的血痂里沾着细沙,一碰就疼,和后背的痛交织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叹气。 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进山后,月牙儿挂上天际,街边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风也渐渐凉了。 薛府的大门始终紧闭,连个出来传话的人都没有。 就在容绒快要等不下去时,远处走来一个眼熟的婢女,正是那日在鳞州县见过的。可那婢女两手空空,显然没带尾金。 容绒连忙起身:“薛小姐可在府中?” 婢女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小姐说,你送来的东西只值五两黄金,容绒掌柜请回吧。”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木雕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薛婉儿当初给五十两,已是“恩赐”,她若为了剩余的去闹,反倒落了下乘。 她不傻,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容绒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只当这次来京城,是涨了回世面。 可夜里没有回鳞州县的马车,即便有,她也不敢走夜路,只能找家酒楼住下。 可当她踏入酒楼,伸手摸钱袋时,却慌了神,浑身上下摸了个遍,钱袋竟不见了!想来是方才被小叫花子撞到时弄丢的。 京城这般热闹,此刻再回去找,哪里还能找得回来? 酒楼掌柜见她半天摸不出银两,脸色沉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有钱没钱?没钱就别挡道,耽误我做生意!” 容绒站在原地,手背上的伤口还在疼,怀里空荡荡的,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夜风吹过,带着京城的繁华气息,却吹不散她眼底的茫然。 遇害(加更) 月悬梢头,星河垂野,一盏盏孔明灯拖着暖黄光晕自夜空中次第升起,将京城的喧嚣与热闹衬得愈发浓烈。 容绒独自踏出酒楼,纤瘦的身影在熙攘人群中格外单薄。 铺天盖地的消极情绪像无形的绳,将她牢牢缚住,脚下如同坠了铅,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晚风卷着凉意掠过,她下意识抱紧双臂,挪步到人烟稀疏的柳树下,背抵着粗糙的树干,缓缓蜷蹲下身。 明明京城与鳞州县不过咫尺之遥,可这夜里的寒意,却像要渗进骨头里,比鳞州县冷上百倍。 穿越前,她是家里独宠的宝贝,更是非遗木雕的传人,从小到大被捧在掌心、护在羽翼下,何曾尝过这般滋味。 带着伤流落街头,身无分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鼻尖一阵发酸,若不是为了参加非遗木雕大赛,若不是熬夜赶制参赛作品,她怎会猝死,又怎会坠入这全然陌生的世界。 绝望正将她吞噬时,淮春楼的窗口忽然亮起微光,一道妇人的身影在窗后若隐若现。。 那是桃玫,京城有名的老鸨,手段狠辣且眼光毒辣,自容绒出现起,便在楼中紧盯她的一举一动。 绝色美人本就难得,像容绒这般未施粉黛,却自带清丽灵动、艳压俗尘的姑娘,更是可遇不可求。 待街上行人渐稀,桃玫才迈着步子下楼,手中一柄华丽折扇轻摇,眉眼间尽是娇媚姿态,却藏着几分算计。 晚风拂过,容绒望着满天孔明灯,想家的念头汹涌而来,眼眶瞬间湿润,鼻头泛着酸意。 抬眼时,只见前方走来一名妇人。 抹胸纱罗裙衬得身姿婀娜,绸缎披肩流光溢彩,头上牡丹翠玉金钗摇曳生姿,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开口便问:“姑娘独自在此徘徊许久,可是遇上了难处?” 容绒心头一紧,目光扫过桃玫身后四名精壮家丁,忙扶着树干起身,腿麻的刺痛钻上来,她却顾不上。 杏眼将桃玫上下打量,迟迟没有开口,只凭直觉断定,此人绝非善类,定是不怀好意。 果然,她瞥见桃玫对家丁递了个眼色,眼看家丁就要动手,容绒猛地转身,朝着人多的方向奔去。 可这些家丁早已惯于绑架少女、逼良为娼,动作训练有素,几人迅速分头,从叁个方向将她团团围住。 容绒被逼到叁岔街口,左右皆是黑衣家丁,她回头望了眼身后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湖水冰冷刺骨,她在水中挣扎着,正以为自己要溺毙时,一只粗粝的手突然抓住她的皓腕,将她硬生生拖出水面,竟是其中一名家丁。 容绒呛得剧烈咳嗽,狼狈地跌在地上,浑身湿透。 桃玫大步走来,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仔细端详,原本扬起的手要扇下去,可看着这张绝色脸庞,终究改了主意。 她勾了勾唇角,转身朝淮春楼走去,只丢下一句:“给我带走。” 容绒被家丁架着双臂,几乎是拖拽着塞进淮春楼后门。 身上的疼痛早已分不清来源,潮湿的衣裳紧紧黏在皮肤上,发丝贴在脖颈间冰凉刺骨,手背红肿发烫,脊背更是疼得让她冒冷汗。 家丁将她扔进一间厢房,很快,两名身姿妖娆、衣着暴露的女子走了进来。 “你们要做什么?” 容绒背靠梳妆台,声音带着颤抖。 话音未落,其中一名女子已朝她撒来一把白色粉末。 她来不及闪躲,吸入粉末后剧烈干咳,手脚瞬间变得软弱无力。 她想扶住桌边稳住身形,可身上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连张嘴说话都成了奢望。 那名叫绿澜的女子将她从地上捞起,与同伴连春合力把她抬到床上。 两人一边为她脱衣,一边啧啧赞叹:“玫妈真是好眼光,竟寻来这么个美人胚子。” 连春伸手抚摸着她白嫩的肌肤,语气带着艳羡:“可不是嘛,好久没见这么标志的姑娘了,就是不知能不能入窦公子的眼。” 绿澜笑着为她套上单薄纱衣,内里浅粉色肚兜若隐若现,语气暧昧:“别说窦公子,就是我瞧着,都要动心了。” 二人替容绒擦干湿发,又端来一碗春药要喂她喝下。 见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两人相视一眼,脸上没有半分同情。 这般场景,她们早已司空见惯,淮春楼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绿澜拿手帕拭去她的眼泪,劝诫道:“今夜好好服侍窦公子,别再掉眼泪了,若是惹得公子不快,玫妈发起火来,可是会打死你的。” 是她! 彼时, 淮春楼外,晚风卷着脂粉气,窦饶半倚栏杆,酒气熏得脸颊通红。 他晃着酒壶,眼尾扫向马背上红衣挺拔的少年,笑得油腻:“玫娘说今夜来了个十六岁的雏儿,模样是顶好的,殿下还没尝过人间极乐,不如跟窦某先快活快活,再去寻那徐白志算账,也不迟。” 霍诀垂眸看他,唇线轻勾,语调冷得像浸了冰:“小心死在女人的塌上。” “死?”窦饶仰头大笑,酒液顺着下颌淌进衣领,“那也是爽死!” 目送窦饶摇摇晃晃撞进淮春楼,霍诀翻身下马,马绳随手扔给身后赶来的彦戎。 月光洒在少年脸上,映出一抹森然笑意,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杀了他。” 彦戎接绳的手猛地一紧,即便早知晓霍诀的狠戾,仍被这猝不及防的冷血怵得倒抽凉气。 窦饶是枚好用的棋子,可棋子知道得太多,从来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敢细想自己还能活多久,只清楚眼下,他是活得最久的那个。 “殿下,那徐白志……” 杀了窦饶,便再无人能引徐白志现身。 霍诀转头看他,话语却让彦戎后背发寒:“杀人换皮,日后,你就是窦府长子,你成了窦饶,徐白志自会主动送上门来。” “是。” 彦戎声音发颤,只觉眼前的人哪里是人,分明是索命的恶鬼。 待霍诀走远,他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慕嫣萝总念叨霍诀不愿当储君,为此忧郁成疾,可她哪里知道,殿下早将朝廷重臣攥在掌心,逼他们自相残杀。 他的野心,比天还大。 厢房门被推开时,容绒正蜷缩在床榻上。 淮春楼的“怀春药”是出了名的猛药,服下者若不及时纾解,便会欲火焚身,如万蚁嗜骨般痛不欲生,严重时更是会暴毙而亡。 女子沾了这药,根本抵不住身体的燥热,便是街边的野狗,也能当成解药。 少女面色潮红,吐息滚烫,手中的银簪已将另一只手扎得鲜血淋漓,却仍难抵药效带来的混乱。她气若游丝,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系统上:“系统……救我……” 【宿主死后,系统将会挑选下一位新宿主。】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盆冰水,浇得容绒心彻底凉透。 木门再次被推开,她半睁着蒙水雾的眼,望着走进来的高大身影,绝望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窦饶盯着床榻上的美人,喉结狠狠滚动,吞咽着口水:“玫娘果真没骗我。” 可当看到容绒血淋淋的手时,他脸色一沉,扬声喝道:“桃玫,给老子滚进来!” 桃玫慌忙推门而入,满脸谄媚:“哎呦,窦爷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窦饶指着容绒的手。 桃玫见状轻斥一声:“死丫头,你这是作甚?” 转而又对窦饶陪笑,“窦爷,我这就给您重找个美人儿来。” “不必。” 窦饶摆手,“你叫人来处理下,老子就要这个。” “好好好,就这个。” 桃玫连忙叫来连春,给容绒清理血迹、包扎伤口,顺手收走了她身上的银簪,连头上的发饰也一并取下。 待房间重新关上门,窦饶走到床边,眼中装着几分怜香惜玉,伸手就要去碰容绒的脸。 可他的手还未碰到少女的肌肤,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硬生生刺穿了他的喉咙。 窦饶连凶手是谁都没看清,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彦戎本不想多留,可目光无意间扫过床榻,瞳孔骤然一缩。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