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陷在昨日一隅》 楔子,若即若離H 她可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当梁晅缓缓埋入她体内,官旂忍不住这么想。他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际,嘴里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嗓音低沉而压抑。 细碎的吻落在她侧颈,蜿蜒而下,直至锁骨。 「??疼吗?」 当两人彻底相连在一起,他轻抚她微凉的面庞,用指腹摩挲她的眼尾。 「嗯??」确实很疼。但这是她央求的,而他满足了她。 他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抱歉。」 她牵起唇角,笑了下,「没事。」这样才好。弄痛她,对他们都好。 「你后悔了吗?」 他凝视着她,眼底尽是深情,却也掺杂着茫然,而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没有。」她摇摇头,又凑近他撒娇道:「你很难受吧?不需要顾虑我。」毕竟他对她早已顾虑的太多。 梁晅赤裸的上身覆着一层薄汗,官旂的手掌轻轻抵着他坚实的胸膛,感受那微微隆起的肌肉弧度随着呼吸一张一弛。 是救赎吗?他不确定。看着她腕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割痕,他顺应了她的渴望。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也存有私心。那一份,想佔有她的私心。 「官旂??」他扣住她的腰,小幅度地挺动下身。 她抿着唇,始终微笑着,泪珠却成串滑落,越掉越兇。他明白,她之所以哭泣,大抵无关疼痛,而是想起了另一个他。 于是他伸手,盖住了她的双眸。「你把我当成他,没关係。」 「你??嗯??为什么??」为什么甘愿迁就我到这种地步?到了嘴边的话语,被他顶了回去,又撞得破碎。她把他弄湿了,上下都是。 他落寞地笑了。除了爱她之外,再无其他理由,但他不能说。 「唔??你真的好傻好傻啊??」 官旂很清楚,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总是过于温柔,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这九年来,她过得极为颓靡,若没有他,她或许早就死了。 「你不也是吗?」梁晅见到床单上的点点血跡,心里五味杂陈。 「我是啊。」一直在伤害他,也伤害自己。她的手攀上他的后颈,将他拉近,轻喘着说:「你再多碰一碰我,好不好?」 一小时前,是她当着他的面,一件一件褪去衣物,又趁他诧异不已时,把他的手摁向她的胸口。她看似想要他,可她这么做,其实是什么都不要了。纯粹地,拽着他一起沉沦。 梁晅揉上官旂胸前饱满的柔软,刮蹭敏感而脆弱的尖端。他埋头含上,几次舔吮过后,那里沾上了亮泽的水光。她难耐地闷哼,发出浅浅的、微小的鼻音。 快慰逐渐取代疼痛,从尾椎开始一节一节攀升。她的手再没力气搭着他,只能软软地垂在两侧。 「你??待在我身边时,究竟??嗯??都在想什么呢?」 梁晅怔了一瞬,敛下眸光,挪开手——他想她眼中映出的是他。 「在想,你哪天才会喜欢我。」 泪水又一次溃散官旂的视野,她不断地眨眼,景象却仍一片模糊。 「梁晅??」她唤完他的名字,咬了咬唇。 「嗯?」他抵在深处慢慢碾磨。 「我??」她终究说不出喜欢他,因为那会是个残忍的谎。 他察觉她的欲言又止,淡然一笑,「不用勉强自己。」 官旂偏过头,无法再直视梁晅的双瞳。虽知她不堪的面貌,他已看得太多、太久,她还是难以坦然面对。 「啊??」 他擦过一处软肉,她立刻弓起身子,脚趾都蜷缩起来,指尖也不自觉攥紧被单。 「这里?」 「不??嗯??等等??」下腹阵阵发麻,她的话没能成句,夹杂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梁晅搂住官旂,与她温软的肌肤紧密相贴,再浅浅抽出,深深没入,每一次都撞上那个点,引得她几欲尖叫出声。 「对不起??」他浅啄她嫣红的双唇。 「不要道歉,是我??逼你的??都是我??」所有事情因她而起,从以前至现在皆然。 感觉到窄径的收缩变得剧烈,她扑在他颊边的呼息也愈发凌乱,他知道她快承受不住。于是将环着她的手臂用力一收,维持着与她嵌合的状态,把她从床上直接抱起。 身子忽然腾空,她的长腿慌乱地缠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掛在他身上微微哆嗦。 「别怕。」梁晅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快结束了。」 她的脸伏在他肩膀上,细细「嗯」了声,嗓子有点哑了。 数十轮的顶弄过后,他的背部猛地绷紧,闷哼一声,从她双腿之间撤出,而她浑身虚软地靠在他怀中喘息。 寂寞于一室的空气中漫延。 若即若离,彷彿是他们彼此依存的唯一方式了。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一) 一 早晨八点五十分。岭诚设计股份有限公司行销部。开放式的办公区内已近全员到齐。 「我刚刚搭电梯遇到梁经理了,他一如既往的帅气。」 「真羡慕你。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不是单身啊?」 官旂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听着左侧两位女同事议论梁晅。 「算了吧,哪怕他单身也轮不到你。」 被揶揄的那位还来不及反驳,一叠厚厚的文件就被摆到了她桌上。 「下班前把这些纸本文件进行电子归档。」行销主任郭妤恩冷着脸,没好气地说:「别整天八卦有的没的。」 「是。」身为上个月新进业务助理,女同事默默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官旂打算到影印室复印资料,刚从座位起身,就被郭妤恩喊住:「官专员,这份提案内容是你改的吗?」 官旂转过头,扫了眼郭妤恩手里的黑色档案夹,语气平淡地回:「对,是我。」 「你凭什么擅作主张?」她的音调一下子提高不少,像是故意要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意识到对方应该是刻意找碴,官旂面无表情地说明:「我只对部分措辞做了调整。」 郭妤恩还想再说点什么,一道清冷的男声忽然响起。 「是我请她修正的。」 眾人纷纷顺着声源望去,只见身型修长挺拔的梁晅缓步走近。 「请问她改的部分有问题吗?郭主任。」他直视着她,几乎不带情绪,周围的空气却骤然沉了下来。 郭妤恩脸色微变,但仍逞强地回:「我认为她更动的文字不太符合我们一贯的品牌调性。」 梁晅并未立刻反驳,仅是淡淡地頷首。「我会再确认一次。如果客户有疑虑,我会负责。」 虽无针锋相对,言下之意倒已分明,郭妤恩不好继续追究。 「我明白了。」 梁晅转头看向官旂,「你处理完手边的事情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说罢,他转身离去,背影沉稳如常。 影印机运转的声音规律地响动,纸张一张张滑出,热气与碳粉混合的气味瀰漫在不大的影印室里。 官旂拿起印好的资料,一页一页翻看确认,馀光却不自觉扫向隔壁的茶水间。 「官旂又被梁经理护着了。」 「我听说她以前是梁经理的学姊,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 「她该不会是靠关係进来的吧?好糟糕。」 几位同事的窃窃私语隔着半扇雾面玻璃传来,不算刻意,但足以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官旂微微垂眸,捏着纸张的指节不自觉收紧了些。 「早上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她打招呼,她一抬眼,对上梁亦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你旁边站了快要半分鐘,你居然完全没察觉。」他顺手拿过她手里的资料叠放整齐,动作极其自然,像在为朋友打点琐事。 「抱歉,你也要用影印机吗?我快好了。」 「没,我只是路过。」他捂嘴打了个呵欠。「这工作时间对夜猫族实在太不友善了,我感觉才刚躺下没多久就被闹鐘给吵醒。」他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替她隔绝那些尖锐的谈话声。 「我记得你们设计开发部不是不需要准时打卡吗?」 「没错啊。」梁亦逍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笑着耸肩。「但专案人员会一直打电话给我,吵的我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啊??」她注意到他衬衫的下摆高低不齐。「你的钮釦扣错了。」 「真的耶。」他低头一瞥,丝毫不介意地当场动手解釦。 「等、等一下。」她迅速背过身,耳尖染上一抹薄红。 「原来你也有慌乱的时候,真有趣。」 官旂刚想唸他两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靠近。 「梁亦逍,你果然又在偷懒!」 专案助理夏蕤出现在影印室门口,她的目光很快落在梁亦逍那件没扣好的衬衫上,微蹙双眉,语气嫌弃却熟稔:「你怎么像个还没睡醒的高中生?」 没给梁亦逍狡辩的机会,夏蕤上前拉过他衬衫的前襟,利落地替他扣好釦子,又顺了顺略微翻起的衣领。 「走了,走了,别在这里挡路。」她一手推着他往走廊方向走,不忘回头朝官旂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官旂看着被乖乖拖走的梁亦逍,发现他的后脑勺有一撮翘起的头发。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二) 二 官旂敲了敲门,得到了里头一声低缓的「请进」。她推门走入,梁晅的办公室一如他给人的印象,简洁俐落。 晨光透过整面落地窗洒入,如雾般铺展,将浅灰的地毯染得柔和。一旁的帘角被风轻轻掀起,又无声落下,彷彿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他坐在办公桌后,衬衫袖口略微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腕骨,修长的手指正翻阅着文件。日光扫过他侧顏,勾出清俊的轮廓。当他抬眼看她,那深色的瞳仁折着光,让她忽有一瞬的恍惚。 「还好吗?」他放下文件,从座位起身。 她低下头,望着身前抱着的资料夹,指节微紧。「那份资料确实是我自行调整的,你不需要出面袒护我。」 梁晅静默几秒,似在衡量些什么,接着才走到她面前。 「抱歉,让你困扰了。」他直视着她的双眸,「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那一刻,她乍然意识到,自己即使踩着高跟鞋,望向他时,视线也得轻轻上仰。 不知从何时开始,眼前长年被她视作弟弟的他,已在岁月里拔节而起,长成如今这般沉稳挺立的模样。 他对她的好,始终如一,却也格外沉重——就像一张在时光铺开的网,让她愈发无法逃开。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动摇,因为她的心早就给了那位离去的人。 见她好半天都没回应,他眉尾微垂,抬手轻抚她的后脑勺,沉声问:「在生我的气吗?」 官旂轻轻摇头,眼眶却泛起了红。他给予的所有温柔,彷彿都在提醒她,自己辜负了一份近乎执着的深情。 手一松,资料夹滑落在地。在他诧异的神情中,她踮脚,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梁晅怔了一下。她的吻毫无预兆,也十分生涩,只是仓促而坚决地落下,却又带着几分试探。他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她,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圈进怀里。 他加深了彼此的吻,压抑中掺杂着急迫,彷彿在向她确认——她不是在逃避,而是真的愿意靠近他。 直到她发出细弱的嚶嚀,他恍然回神,略微退开半寸,低声喘了口气。 「官旂……」他的嗓音磁哑,连气息都颤了下,但手掌仍贴在她的腰侧,像是不捨得松开,「现在还在办公室。」 她没说话,只是抬眸看他,眼角残留一抹未散的潮红。 接着,出乎他意料,她把手探向他腰间,若有似无地勾了下皮带边缘。动作极轻,却让他浑身一紧。 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明确制止。掌心继而覆上她微凉的指尖,似想将她的情绪一併包裹。 他喉结微动,无奈地轻笑:「别这样。」 她依在他胸膛,沉默不语,将前额轻轻抵上他下巴,呼吸因而落在他颈侧,温热又黏人。 看她无声地撒娇,他眼底眸光渐柔,松手拍抚她的后背,又亲了亲她的发顶。 「晚点再谈,好不好?」 她轻点了下头,弯身要去捡起落在一旁的资料夹。 梁晅比她更快一步,长臂一伸便将资料夹拾起,还拍了拍沾上微尘的封皮。 官旂接过资料夹,垂眸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他目送她走出办公室。在门被顺手关上时,他才慢慢撤回视线。 梁晅回到座位,重新埋首于文件。方才的情绪已被他妥善收起,藏进旁人无从察觉的内心一角。 接近中午,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瞥向萤幕,不禁蹙眉——是一串陌生号码。 这支手机基本不对外,除了已输入的联络人,不太会有谁能拨进来。 沉吟片刻,他伸手接起。 电话另一端静默了好几秒。就在他准备掛断时,一道冷沉的男声传入耳里。 「好久不见。」 对方语气轻慢,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梁晅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绷紧。他没回话,呼吸甚至慢了下来。 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缓缓浮升。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三) 三 下班后,官旂绕去便利商店,买了几盒微波食品带回住处。 其实她并不排斥自行下厨,只是家里连一把能用的刀具也没有。 至于为什么没有—— 多年前,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她的初恋男友徐子辰,忽然不告而别,她的思绪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重心被抽离失衡感,让她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 某天傍晚,她拿起美工刀,轻轻地,割向了自己的手腕。彷彿唯有痛觉,才能短暂掩盖被拋下的悲伤。 梁晅赶到时,她的腕部已伤痕遍佈。她眼神空茫地看着他进门,在他面前准备再次动手,却被他一把拦下。 刀刃陷进他的掌心,切口不算太深,但很长一道。血珠迅速渗出,沿着掌缘滴到地面。他倒像没感觉一样,只是紧紧按住她的手,声音低得发颤:「??别伤害自己。」 当她缓过情绪,想带他去医院,他却摇头说是小伤。用擦手纸随意压住伤处后,就率先为她包扎,每个动作都无比轻柔。 隔日,她家里所有锋利的物品全没了。被他一样不落的默默带走。就连不起眼的安全剪刀也消失无踪。 现在她拆包裹只能用钥匙划开,切菜这种事,更是想都别想。 可她没打算补回那些东西。 她不愿害他担心,更怕他又因为自己再度受伤。 官旂刚一进门,鞋还没换好,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桌椅倾倒,或重物狠狠摔在地上,声音砸得墙壁都震了一下。 她动作一顿,眉心跟着蹙了起来。 随后,是男人压着嗓子的咆哮声,字句含混,却藏不住其中暴烈的情绪。 她搬进这栋公寓还不到半年,对邻居几乎毫无印象,也从未有过交流。她不是喜欢多管间事的人,可眼下的动静实在难以视而不见,更让她犹豫是否应该报警。 几经思量,她决定先去找房东问清楚情况,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然而,她才刚转身踏出家门,隔壁屋子的门也打开了。 走出的不是别人,恰是公寓的房东——何娫。 对视的瞬间,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弯起唇角,若无其事地轻声开口:「我刚好多煮了咖哩,你要吃吗?」 官旂望着她,还来不及回话,就又听她说:「我去拿给你,稍等一下。」 何娫转身进屋,没过多久就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两个便当盒,还贴心地用布巾包好。 她走近时,官旂才注意到,那细瘦的右手手背,有一道淡红的擦伤,似被某种硬物蹭过,破了点皮,还未结痂。而从她裙摆下方露出的左小腿,有好几处青紫瘀瘢,看着触目惊心。 她给人的感觉,苍白得近乎透明,难以在她身上寻见一丝血色。犹如脆弱的易碎品。 「我还多装了白饭和烫青菜,你可以配着吃。」她语调温软地说明。 官旂接过便当盒时,目光扫过何娫的指尖,发现她的指甲前缘并不平整。 「时间也不早了,赶快回去吃饭吧。」何娫笑着催促。 「??谢谢你。」 官旂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安静地回到自己屋内。直到闔起房门,将外界隔绝,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猜,何娫身上的那些创痕,大抵并非意外所致,是隔壁屋里的另一人造成,而她的指甲—— 那种被咬过的痕跡,她再熟悉不过。 她小学时也曾有咬指甲的习惯。 只要一感到焦虑,她就会不自觉地咬指甲,甚至不小心弄到流血。 这份习惯维持了好几个月,偶然被徐子辰发现。她本以为,他会像她父母一样责备她,或者讥笑她,但他却是捧起她的手,轻抚她的指头。「很疼吧?以后又想咬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他捏了捏那指甲破损的指尖。「我会像这样,握着你的手,到你不再紧张为止。」 在那之后,不知不觉,她便没再咬指甲了。 想起徐子辰,她无力地缓缓蹲下,胸口有股酸楚悄然蔓延。九年过去,她依然忘不掉他。 他是深埋在她心底无法痊癒的旧伤。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四) 四 隔日午休,官旂走出办公大楼。 十一月下旬,时值秋末冬初,流动的空气透着些许乾冷的寒意。薄阳被层层高楼遮挡,仅馀一道清冷的光线穿透玻璃帷幕,斜落在人潮熙来攘往的街道。 她把左手揣进风衣口袋,沿着人行道往商圈的方向走,步伐不疾不徐,鞋跟在地砖上敲出规律的细响。穿过天桥时,她瞥见前方大厦外墙的投影,随着画面切换,一则新闻倏然跃出—— 徐曏集团董事长徐景川病逝,享年六十五岁。 望着那串滚动的字幕,她愣在了原地。 忽然而至的消息,就像一阵掀起衣角的风,翻飞着她的思绪。 不到几秒,萤幕上的棚内场景一转,连线到的是在机场的记者。镜头里,机场出入口前,一道頎长的身影缓缓走出,瞬间引起媒体骚动,快门声与闪光灯此起彼落。 「徐先生,这次返国除了参加父亲的丧礼,是否也代表您将接手徐曏集团?」 「请问您会出席下週的股东会吗?」 「您对董事长遗嘱的内容是否知情?」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蜂拥而上,但徐子辰始终轻抿薄唇,一言不发。 身为混血儿,他一头浅棕发色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眼眸是极为罕见的灰绿,灯光映照下,如冰层下的湖水,透着难以捉摸的光泽。他身穿剪裁合宜的深色西装,衬出体格的修长挺拔,举止间则有股不容置喙的冷淡疏离。即使身陷重围,仍无半分狼狈之态。 他神情漠然地稳步走至路边,一辆黑色保母车已在等候。车门开啟的瞬间,他毫无停顿地抬脚上车。身影隐入车厢,车门随即闔上,隔绝了所有镜头、声响与逼视的目光。 直到那段新闻播完,官旂仍站在天桥上,一动未动。风掠过她的侧脸,吹起耳边发丝,而她眼底,也悄然泛起一层复杂的情绪。 九年了。她再次见到他,竟是在这样的时刻——被一整座城市以新闻的方式,投射到她眼前。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苦涩、迷惘,还有针毡般的刺痛。 他的出现,就像这个季节的晨雾,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无从触及,也没有任何温度。 # 傍晚时分,办公室里光线渐暗,桌边的落地灯还未开啟,玻璃窗上映出模糊的影子。梁晅低着头,手机萤幕亮着,新闻画面正无声播送—— 镜头晃动之间,灵堂一隅若隐若现。人群多着黑衣,神色肃穆。一名中年妇女靠墙而立,戴着口罩,哭得极为压抑。面对媒体咄咄逼人的追问,她仅是摇头不语。 没过多久,徐子辰走上前,挡在记者与她之间,脱下西装外套覆在她头上,动作克制却带着某种决断。半晌,他护着她离开了镜头范围。 梁晅静静地望着直播,指节紧扣着手机边缘,像是想把胸口那点不安与躁动,硬生生压进掌心。 早在新闻播出之前,他就知道徐子辰回来了。 只是眼前一幕幕,让昨日中午那通电话的馀波,又重新捲了上来—— 一串陌生号码,一道低沉的男声,一句轻描淡写的「好久不见」。 徐子辰的口吻过于从容,平静得近乎失真,彷彿他们不过短暂相别数日,而非多年之间未曾联系。 通话过程,徐子辰告诉他,他的父亲过世了,他会回国参加告别式。 几句话,简单明瞭,背后却意味着——他的自由终于不再受限。 而「回国」二字,落入梁晅耳里,如同闷沉一击,重重地撞上鼓膜,令他措手不及。 太多事情想问,太多情绪翻搅。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话语堵在喉间,挤压着呼吸。剩下的,唯有无边的沉默。 倒是徐子辰,在将要掛断前,又低声补了一句:「先别让官旂知道。」 那个当下,梁晅几乎是无声地松了口气。可能因为——暂时不用面对迟早到来的混乱;也可能因为——他其实还没想好要怎么让她知道。 他与官旂之间,已不再是朋友能够概括,不仅曖昧不明,甚至有了肉体关係。 曾以为,只要不说,就能保持现状,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或许那不是以为,纯粹是他的擅自期待,实则与自欺无异。 三人的拉扯,从未因时间而断开,反倒逐渐歪斜且扭曲。那段过往,没有谁能单方面放下。 徐子辰的离开,在官旂心上留下深深的伤。他全都看在眼里,却未敢轻易提及,更没妄图能取代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若哪一天徐子辰回来,这些年他所维系的平衡,会不会一夕崩解。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才发现,最令他无措的并非失去—— 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官旂心中,到底算什么? 此时,新闻镜头逐渐拉远,只剩灵堂外的空景。 他不确定,接下来,他们将走向何种局面。 一切正在悄然改变。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五) 五 那晚睡前,官旂躺在床上迟迟未眠。脑海中,一再浮现徐子辰的脸——不是现在的,是他孩提时期的模样。 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他。地点在一间音乐补习班。母亲牵着她的手四处参观,当她有些怯生生地观望环境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清亮的琴声。 她回过头,视线穿过一扇半掩的隔音门,又落在一架钢琴前的小小侧影上。 一名男孩坐在琴凳上,肤色白皙,手脚细长,在琴键上跃动的指头十分灵巧。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连呼吸都不经意地放轻了。 他背后站着的妇人似乎与她母亲相识,两人很快在教室外聊了起来。 男孩专注于弹奏,丝毫不受间谈的干扰。 直到乐曲告一段落,妇人朝男孩轻轻招手,示意他过来。男孩才停下,闔上琴盖,走向她们。 「你们好。」他眉眼温和,双唇微微弯起。「我叫徐子辰。」 后来,她也开始在那里上课,不过学的是小提琴。 偶尔他们练琴的时段有所重叠。当她经过他所在地教室,她总会不自觉放慢脚步。 两年后,他们进入同一所小学就读,还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熟得快。一起上课、玩耍、做劳作,不到几週,她和他就成为了朋友,却也感受到,他似乎与周遭的同学不太一样。 他对谁都温言细语,脸上总是掛着笑容,但又像没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除了钢琴。 虽然觉得他有点怪,但他很好相处,久而久之她倒也不在意了。 四年级上学期的期中考,徐子辰拿了年级第一。本来一直佔着第一的女孩气得不行,当着全班的面,拿铅笔盒敲了他的后脑勺一下。那力道不轻,啪的一声,在教室里特别刺耳。 徐子辰一瞬微微蹙眉,却又立刻恢復微笑,看起来既没生气,也没打算还手。 可是她气不过,当场为他出声,跟那个女孩争了起来。她平时话少,但其实伶牙俐齿,很快就把对方懟得恼羞成怒,抬起手便要动粗。 就在那时,徐子辰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一贯的笑意也不见了。 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别碰她。」他音量不大,却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了声音。 她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简直像换了个人。 女孩脸色难看地甩开他的手,愤愤地扭头走了。 在紧绷的氛围下,他拉起她的手,带她离开教室,穿过走廊,到一处没人的楼梯拐角。 「以后不要为了我跟别人吵架。」他说着,松开了她的手。 她睁大眼,满脸委屈地望着他,眼眶一下子红了,却倔强地没掉眼泪:「我是替你抱不平,你怎么可以??」把她说得像无理取闹一样。 徐子辰没安慰她,但捏了捏她的脸。 「这就对了。」比起刚才,他的心情明显好多了。「只有我能欺负你,其他人没资格。」 她当时还太小,其实没听懂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她才意识到,那或许是比喜欢还早一步的心意。 一阵轻微的口渴将她拉回现实。 官旂掀开棉被,轻手轻脚地下床。脚尖触地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脛骨往上窜。房内昏暗,她没开灯,沿着墙往厨房走。 倒水时,她的双眼适应了黑,也才察觉拿到的是梁晅的马克杯。 她与梁晅同样在那间音乐补习班相识。他小她两岁,当时就读小学一年级,和她上同一堂小提琴课,课前总比别人早到。 他经常抿唇而笑,行为举止谦和有礼。她总觉得,他跟徐子辰都有种不符年纪的早熟。 数堂课程相处下来,她隐约明白,那份沉着或许不全然是天性,而为长期生活在压迫下养成的习惯。 她升上小学五年级没多久,父亲经营的贸易公司出了事。年幼的她听不太懂,更不瞭解过程全貌,只记得几个词——「资金卡住了」、「目前风声不太好」,和「恐怕撑不了多久」。 那段日子,父亲足不出户、电话从早响到晚,母亲频繁哭泣,家里常有陌生人上门。 一个月后的某天,父亲吞下过量的安眠药,便再也没有醒来。被医院宣告抢救无效时,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脚悬空,眼眶发烫,但没掉下一滴眼泪。她不敢哭、不敢吵闹,只怔怔望着母亲的背影。可她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一夜过去,母亲音讯全无,彷彿从世界上消失。 她被亲戚们轮流接到家里暂住。将近一年后,才由舅舅一家正式收养。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六) 六 刚到舅舅家的那几年,官旂过得并不好。 餐桌上经常没她的碗筷,只能吃他们一家的剩菜剩饭。身上穿的是表姊的旧衣,用品是她不要或用腻的。而就读中学的表哥脾气差,屡屡拿她出气,他总骂她佔他们家便宜,甚至会动手打她。 她从没还嘴或告状,连哭都会找地方藏起来。她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没有抱怨的资格。 徐子辰有留意到她的异状,问过她不只一次,但都被她糊弄过去,或刻意转移了话题。其实她很清楚,那点拙劣的遮掩根本瞒不过他。他那双澄澈的眼,彷彿能看透一切。 后来他也不再多问,但在学校里总陪着她。 小学毕业前夕,官旂难得得到一套新的文具,却被表哥故意踩坏。隔日放学后,她再也憋不住情绪,抱着书包躲进一间空教室啜泣。 徐子辰不知道如何找到她的。 教室前门被打开的时候,她缩在讲桌旁,愣着看着他走入。当他在她面前蹲下,她才急忙抹了抹眼周。 「为什么哭了?」他直直地望着她哭红的双眸。 「我??有东西被弄坏了。」她吸了吸鼻子。 「什么东西?」 他没问谁弄的,也没问怎么坏的,只问是什么东西。 她抽抽噎噎地回:「自动铅笔、橡皮擦,还有直尺跟萤光笔那些。」 「别哭了。」他抱了抱她,又轻拍她的后背,「要哭也可以,但只能因为我哭。」 毕业典礼那天早晨,官旂的抽屉多出好几样全新的文具,甚至还有精緻的贴纸与信封套组。她一下就猜到是徐子辰放的。 「这些,我不能收??」她虽然很开心,但不能无故收下他的礼物。 徐子辰笑了下,把淡紫色的胸花放在掌心把玩。「你怎么确定是我给的?」 被他一问,她不晓得如何解释。 「既然无法证明是我给的,就不该拿来还我。」 她抱着文具,感受到他不动声色的温柔。 暑假的天气闷热难耐,但官旂没被允许开冷气。 舅舅三不五时带着家人出游,没包含她。她只能独自待在家,无所事事。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根本不管她。因此一週后,她就想出了打发时间的办法——到市内的图书馆看书。 起初的主要目的是避暑,却不知不觉变得喜欢阅读。她翻开一本又一本书籍,多半是小说。那些不属于她的人生片段,让她暂时忘了自己是谁。 其中有本翻译作品,日本作家樱木紫乃的《繁星点点》,她反覆读了好几遍,还借了回家。 入夜后,她等表姊熟睡,悄悄在被窝里打了手电筒,又一页页看起来。故事里的人物并不光明,爱也谈不上单纯。近乎冷冽的文字,却混杂着流动的情慾。每一段格外压抑的剧情走向,全都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其实她没有完全理解内容,却仍为之沉溺。 当她停留在小说中,那种「即使一无所有,也想与你相依」的情绪里,门外赫然传来舅舅与舅妈的低声交谈。 「家里多她一个饭口,又不是多养隻猫,现在什么都贵,真叫人头痛。」舅妈的语气听起来很不耐烦。 「你就别唸了,有完没完。至少政府的补助变多了。而且收留她,传出去也算做了件好事。」 「她爸真的是个傻子。妄想和徐景川跟梁晏搭上线,连合约都还没签妥,就一股脑把资金压上去。结果那两人一抽身,他只能背上满身债务,老婆小孩也被他害惨了??」 官旂翻书的手驀地僵住。 舅舅和舅妈的碎嘴还在继续,但她什么都听不清楚了,耳里嗡嗡地响。 原来,她是他们「讨补助」与「装样子」的工具,还是她的父亲误信他人、落得家破人亡后留下的「残渣」。 更让她难受的是,徐景川与梁晏这两个名字她都听过,他们分别是徐子辰及梁晅的父亲。 徐子辰,是她仅存的情感依附;而梁晅,则是被她视为弟弟般的存在。可如今,她的无家可归,她所承受的伤痛,竟与他们的家人脱不开关係。 她的心脏像被谁狠狠掐住,疼痛难忍。她无比茫然,亦前所未有的无助,更甚是绝望。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七) 七 清晨醒来时,官旂只觉得下腹一阵钝痛,像有根无形的线在体内轻轻扯动,忽紧忽松。 她撑着床沿坐起,望了眼窗外略显阴鬱的天色,灰濛濛的,光线偏暗。她刚想挪动身躯,一股湿黏的热流顺着下身淌出,她微顿,才意识到是生理期来了。 她怕弄脏床单,忍着腹部不适快步走进浴室。她从学生时期就容易经痛,有时甚至会疼到冒冷汗,或伴随头晕与乾呕。一旦发作,她几乎很难专注做任何事。 收拾好自己后,她在出门前吞了一颗强效止痛药,喉间留下了淡淡的苦涩馀味。 偏偏那天工作行程很满,一早便是部门晨会,接着又有外部客户来访,一群人谈合作、看报表、改简报,来来回回,说了整个上午的话。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休息,她一点食慾也没有,只想找杯热饮暖胃。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乘电梯下楼,打算到员工餐厅买热豆浆。 电梯门刚打开,她还来不及迈出一步,便见斜对面另一台电梯里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员工餐厅根本就找不到好吃的东西,你怎么还天天来,吃不腻啊?」夏蕤双臂环胸,嘟囔着不解。 梁亦逍语气懒洋洋地回:「你可以不跟来。」 「我不就图个方便嘛。」她撇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我也一样。」他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像在接她的话,也像在逗她。 他们之间的拌嘴几乎每日例行,不见得真吵,反倒像某种相处模式。 官旂在两人身后几步,没出声,也没靠近,只是默默看着。随即她一个转身,朝一间中式早餐店走去。 排队的人不算多,没多久就轮到她点餐。她刚结完帐,身后就传来微甜的嗓音—— 「我要一份牛肉捲饼,然后??」 她略一侧头,果然是夏蕤站在她后方。对方仰着脸看菜单,眉头皱得紧,似在犹豫第二样餐点。 「再加一杯咸豆浆。」夏蕤下了决定,视线往前挪,这才注意到官旂。「你也买这间呀?」 「嗯。」官旂淡笑一下,随后问她:「梁亦逍呢?我刚才有看到你们走在一起。」 夏蕤嘟着嘴哼了声:「他说他想吃别间,我就不管他了。」 官旂没再多问,接过店员递来的热豆浆。她原本打算带回办公室慢慢喝,顺道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但夏蕤显然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从「你知道他上礼拜居然点拉麵配酸奶吗」,讲到「我最近领养了一隻小奶猫,还不会自己用猫砂」。 官旂不好意思打断,只得陪她等餐,又随她走回座位区。 夏蕤早已用梁亦逍的外套和一份档案佔了一张四人桌,于是自然地邀官旂和他们一同用餐。 她们刚坐下没多久,梁亦逍就回来了,手上端着散寿司和一杯冰红茶。 「这天气还吃生冷的食物,你不怕肠胃出问题?」夏蕤皱着鼻子说他,语气似在数落,眉眼间却全是关心。 梁亦逍没反驳,随手将餐盘放好,坐到她身旁,唇角扬了扬,继续听她叨唸。 其实他时常觉得她的囉唆特别有意思。他是家里四位儿女中最小的那个,父母早在他出生前就对育儿厌倦了。因此整个成长过程,他总被家人冷落,从来没人像她这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夏蕤被他看得脸红,耳根子都泛了点粉,但嘴上没停,又咕噥地多说了几句,才低头喝起咸豆浆。 梁亦逍拿起一双免洗筷,细细地把边缘的木屑磨掉,确定不会扎手,再摆到她的餐盒上。 「不骂了?」 「懒得浪费力气了。」她刚才喝得太急,舌尖被烫到,声音含糊了些。 梁亦逍瞄她一眼,把自己的冰红茶推过去。「喝点这个。我点了微糖的,涩味不会太重。」 「你平常在办公室不都喝无糖吗?」她吸了一口,微凉的茶压住了舌尖那点灼痛。 「猜你还没买饮料,怕你突然想喝。」 梁亦逍说得不轻不重,像是顺口一句,却透着思虑周全的体贴。 夏蕤一听,只小声地回了「哦」,眼神就往旁飘开。 官旂坐在对面,观察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她觉得,他们像一对小情侣——女方闹腾可爱,男方乍看不修边幅,其实在每个细节里都悄悄让着她。 后来,夏蕤讲到家里的奶猫会跳上洗衣机的时候,嘴角不小心沾到了点咸豆浆。梁亦逍没提醒她,但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动作流畅又细腻,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夏蕤愣了几秒,接着像想掩饰什么,几口喝乾咸豆浆,匆匆说了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便端起餐盘逃也似地离开。 梁亦逍没追,淡然地夹起她吃剩的捲饼,三两口吞掉,彷彿无事发生。接着,他偏头看向官旂:「你不太舒服?」 她摇了摇头,没好意思坦白自己生理期。「没事,大概是早上太忙了。」 其实药效差不多退了,她的腹部又隐隐作痛,程度比一早更剧烈些。她暗暗想着,等会得再补一颗药才不会耽误工作。 他没多问,只「嗯」了一声,低头喝完红茶,把空杯轻轻放下。 # 晚上回到公寓,官旂依然没什么胃口,简单洗了澡就鑽进被窝。 肚子愈发疼得厉害,像有什么在腹腔深处狠狠搅弄。她皱眉,但不想再吃药,她知道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她蜷缩在被子里,刚准备闭眼休息,忽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勉强从床上爬起,猜想大概是梁晅。果然,走出房门,就见他站在玄关,正弯着身子换鞋。 「怎么突然来了?」她的嗓子由于疲惫而微哑。 梁晅抬头,视线落在她泛白的双唇,免不了心疼:「我听亦逍说,你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猜你应该是生理期来了。」 说罢,他换上室内拖,往厨房走:「我煮点黑糖薑茶给你,你先回床上躺着。」 官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垂了眼睫,没能说出谢谢。回房一会,薑茶的香气飘散开来,味道不浓,却暖得让她有些想哭。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八)微H 八 卧室内灯光昏黄,官旂窝在床铺上,眉心轻蹙,身子蜷成一团。 梁晅推门进来,左手按着门把,右手端着一杯薑茶,白瓷杯口氤氳着热气。 他将杯子放在床头后,弯身坐到床边,用手背碰了下她露在棉被外的后颈,触到一片冰凉。 「起得来吗?」他的语调沉缓又柔和。 官旂缓缓转过身来,眼神空落,面色苍白。 他掀开棉被,将她从被窝抱出来,让她安稳地靠进自己怀里。他的掌心覆上她的腹部,隔着薄薄一层棉料迂缓揉着,力道很轻。 掌温逐渐舒缓痛意,她的身躯也因此没再那么紧绷。 「喝点薑茶好不好?」他低声哄她。 见她点了点头,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轻轻吹凉,再递到她唇边。 她就着汤匙,把一小口薑茶抿进嘴里,随即皱了皱眉。「??好辣。」她微微张唇,舌尖是明艳的红。 梁晅望着她湿润的唇瓣,喉头微动,胸口隐隐燥热。他克制地垂下眼,将那股情绪压了下去,继续温柔地替她揉肚子,并一勺一勺餵她。 她喝下将近半杯后,小声地说:「我喝不下了。」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确不想再喝了,可其实不是饱了,只是这回薑味偏重,辣得她有些难受。 梁晅没说什么,拿起那杯尚存馀温的薑茶,仰头饮尽,把空杯轻轻放到一旁。 他低头看她,掌心仍落在她下腹。「有好点吗?」 官旂往他怀里蹭了下,发出有些虚弱的声音:「嗯??」 梁晅附上她耳侧,浅浅亲了亲。看她并不牴触,他眼底划过一抹深静的光,又顺着耳廓往下,沿着她的侧颈细细吮吻。 其实他的动作很轻,不具侵略性,却引得她起了鸡皮疙瘩。或许是正值生理期,她的肌肤比平时更为敏感,他的唇刚贴上她的锁骨,她便微微一颤,眼底跟着浮上一层水雾,气息也乱了节奏。 「今天没办法??」她的语气羞怯又有点无力,指尖抵在他肩头,轻轻地推了推。 梁晅抚过她的脸颊,「我知道。」 他本就是来照顾她的,只是没忍住多与她亲近,并没要进一步做些什么的意图。 然而,官旂忽然拉过他的手,轻引到自己饱满的前胸,一道沟壑随着挤压变得尤为惹眼。 他呼吸一滞,声音哑得发紧:「??别这样。」 「这里,很胀??也有点痛。」她似乎看透他的压抑的慾望,便以胸痛作为藉口想替他消解。 梁晅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回:「我去拿热毛巾让你敷着。」 她听出他的回避,顿觉难堪。轻咬了下唇,松开他的手,负气似的解起睡衣的釦子。 他一阵愕然,却在看到她颤着的睫毛沾有水光时,就又说不出制止的话语。 他想得到的,一直都是她的全部,而非没有灵魂的躯壳。之前与她发生关係,他总带着迟疑,事后也充满懊悔。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就像现在,单是她一个眼神,他就无法招架。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她开口时,每个音都在颤抖。 她心里明白,徐子辰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家里出事了,不是为了她。这九年,他从未联络过她,哪怕只是一条讯息,一句问候,都没有。 深陷在回忆中的,彷彿只有她。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了梁晅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 「官旂??」 他轻唤她的名字,捧住她的脸,捨不得她被如潮水般涌起的悲伤吞没。 官旂解开最后一颗衣釦,又慢慢把睡衣拉开,「摸一摸我??」语调近乎哀求。 梁晅一咬牙,欺身压倒她,抚上其中一侧绵软的乳肉。虽然隔着衣料,已能感觉到奶尖悄然挺立。他抬手推高她的内衣,低头轻吻她柔滑的肌肤,也不忘揉弄那团浑圆。 她仰起纤细的脖子,唇缝断续地溢出娇媚的细吟。 想起屋子的隔音其实不好,她曲起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咬住。 最初与他產生亲密接触,是两年前公司的尾牙后。她故意装醉,由他带回他家休息,再求他要了她。他不肯,她索性脱的一丝不掛,又抓起他的手触碰自己。 她在赌,赌他会心软。赌,哪怕前方是深渊,他也愿意陪她跳下去。 而他确实如她所想,义无反顾地拥抱了她。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九) 九 凌晨四点多,窗外一片青黯,只有云间透着疏淡的月光。 梁晅微睁开眼,怀中的女孩还睡着。她的呼吸轻浅,眉间微蹙,似是做了不安稳的梦。她前额的发散在他颈窝,呼息带着潮润的热度。 他注视了官旂的睡顏好一会,然后才慢慢抽出手臂,动作轻缓地下床。替她掖好被角后,他俯下身,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洗漱完,他没直接离开,而是走进厨房,煮了咸粥,切了点苹果,又分别装进保温瓶和保鲜盒。 〔早安。记得好好吃饭。〕 留好字条,他回望了那扇虚掩的房门一眼。屋内很静,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车声与风鸣交错。片刻后,他走向玄关穿鞋。 推门而出时,冷空气迎面扑来,灌进了衣袖,冷得有些刺骨。这天的气温,似乎比前几日又低了些。 梁晅扣上风衣,脚步顿了下,想着等到了公司,再传讯息提醒官旂注意保暖。 这栋公寓分为南北两座,对称而立,各有五层楼。二楼设有联通的走道,将两侧串联成一个「H」字。官旂住在北栋二〇四,而通往楼梯的转角,则在最前端的二〇一号室旁。 梁晅沿着长廊往前走,脚步声在空间中隐隐回盪。刚要转下楼梯,他馀光一偏,望见对面——南栋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站着一抹单薄的人影。 仔细一看,应该是一名纤瘦的女性。她披着一件薄荷绿的针织外套,衣襬随风轻摇,内里是一件米色细肩带洋装。这样的穿着,与当下的气候格格不入。 他略感疑惑,于是走了过去。 当梁晅稍微接近,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慢慢转过身来。她嘴里衔着一截棍状的细长玩意。最初他以为是没点燃的香菸,后来才看清那是一根棒棒糖。 她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微微瞇起时,彷若掩着一层雾气,既疏离又警惕。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似在等他先开口。 梁晅有些发窘,出声问道:「??你不冷吗?」 她没应声,只将棒棒糖从唇边取下,在指间慢悠悠地转着。风自阳台掠过,带起她的发丝,也将那件轻薄的外套吹得掀开。 就在那一刻,他不经意地瞥见她手臂内侧,那里佈满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痕,新旧交叠。 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又急忙将目光撤回。 「看到了?」她的声音很轻,语尾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梁晅微怔,稍微别开了脸。「抱歉??」 「总有一天会好的。」她捻起一缕发丝,勾至耳后。 他没再说话,从公事包里翻出一小盒外用药膏与几枚OK绷,递到她面前:「不介意的话,这些给你。」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垂眸打量了一眼,神情淡淡的,像在权衡什么。 梁晅正犹豫要不要将东西收回,却猛然发现她手肘处有一片湿红,血跡已经渗到衣袖边缘。 「你流血了??」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又在触及她的转瞬,惊觉自己的唐突,但他实在不可能对这样的情况置之不理,只好低声问:「让我帮你处理伤口好吗?」 她静静凝视他,过了几秒,才轻轻点头。 得到应允,梁晅托起她的手臂,小心地为她清理血跡与伤口。 她沉默地任由他动作。 「我叫梁晅。」贴上OK绷时,他轻声自我介绍。 她闻言抬眼,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怎么写?」 「左边一个日,再一个连亘的亘。」他反问她:「你的名字呢?」 「我叫何娫。女字偏旁,加上延长的延。」 伤口恰在此时包扎好,他发现她的外套几乎滑落肩头。 他想替她拉好,又认为对素未谋面的女孩这么做,其实有些逾矩,于是默默解下自己的围巾,绕过她的后颈。 何娫低头瞧了瞧围巾,继而仰头看他,唇角浅浅勾起。 「你??还真是个好人。」她说着,眼中却映出晦涩的寂寥。「而好人,往往更容易受伤。」 梁晅一时语塞。学生时期,他也总被说是好人。可他真的是好人吗?他不太确定。 在他转身离去时,背后传来她细弱的声音:「你常来找的那个人,是你女友吗?」 他停下步伐,回过头,迟疑一会,答道:「??不是。」 在一片寂静中,她注视着北栋的方向,目送他逐渐走远。 冷风轻轻于她耳边打转,她把下巴埋入他给的围巾,嗅到了一点残留的洋甘菊香气。 第一話,至此溫柔破碎(十) 十 梁晅进公司的时候,天色还未全亮。 踏入自己的办公单间后,他脱下风衣,搭在座位的椅背上。他刚准备坐下,左侧额角却隐隐抽痛了一下,让他倏然站着没动。 垂眼沉思两秒,他记起昨晚等官旂确实入睡,自己又处理了几份专案简报,直到接近半夜两点,才回床上闔眼。可躺下不到三个小时,他又因作息紊乱醒来,偏头痛也因而不请自来。 他没再多想,走出办公室,往茶水间去,打算泡杯黑咖啡,缓解这点钝痛。 咖啡机运转时发出了低鸣,随粉末冲刷而下的热水缓缓滴落,在马克杯中匯聚成漆黑的液体,浓郁的豆香裹着微苦的气味漫开。 他举杯啜了一小口。苦涩渗入舌根,再缓滑至喉间,确实压住了些许痛感。他空着的另一手掏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体,传了一则讯息给官旂:〔早上有点冷,穿厚一点。〕 滑去视窗时,他的视线落向杯口。雾气朦胧间,他想起了刚刚在公寓见到的女子——何娫。 她苍白、沉静,瘦弱到感觉能被轻易捏碎。当她说话时,没什么血色的唇会微微张开,语气轻得似要随风消散。光是站在那里,彷彿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而她身上的各种痕跡—— 不太像跌倒或碰撞所造成的外伤,而是遭受某些暴力后,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梁晅眉宇紧锁,不由地往糟糕的方向猜想,指腹有意无意地在杯口摩挲。 他猜她应该是楼里的住户,但具体住哪他不好过问,且从前也不曾遇过她。那样的她,看起来并非会轻易与人寒暄的类型。 他知道,自己毫无立场打探她的生活。可不知为何,那些清晰可见的伤痕、她淡漠又孤绝的神色,始终在他脑海里浮沉,挥之不去。 他端着咖啡,离开了茶水间。经过附近的休息室时,他发现门未关紧,从缝隙中透出了灯光。 这时间公司除他以外应该没人。他原以为是昨晚有人忘了关灯,顺手推门想进去看看,却意外望见睡在沙发上的梁亦逍。 他整个人侧卧着,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他的呼吸平稳,眼下则有明显阴影,似是连续熬夜匯集的疲倦。 梁晅走到角落的置物柜前,取出一条摺叠整齐的浅灰毛毯。刚要弯身为梁亦逍盖上,他却忽地睁眼。 「原来是小梁啊。」他的嗓音带着刚醒的慵懒,眼神半开半闔地调笑,「爱了,想嫁。」 梁晅顿觉无语,但还是帮他拉好毛毯,淡声回:「别闹了。快睡,梦里啥都有。」 梁亦逍裹紧毛毯,翻了个身,往沙发里缩了缩,又打了个哈欠,活像隻被打扰了补眠的大猫。 近来公司与几家品牌签下季度合作案,设计开发部全员都忙得昏天暗地,光是企划对接就已疲于奔命,作为部门里的首席视觉设计师,他自然更是重压在肩。 梁晅心下了然,想来他大抵又加班到深夜,索性直接窝在休息室将就一晚。 梁亦逍是他的堂哥,年长他四岁,今年二十九。他性格随和,初识时让人感觉漫不经心,但久了便知他骨子里的执拗。一旦开始一件事,总是认真到极致。 临近中午,梁晅办公室的门被轻缓有致地敲了两下。 「请进。」 他话音一落,秘书夏泱便将门推开,踏步而入。 夏泱手中夹着几份文件,语气平缓的几乎没有起伏:「打扰了。这是合作公司的月报,已依照时间顺序标註完毕。」 梁晅接过资料,翻阅时,他的指节顿在了其中一页上。 川晟商贸。 这间公司过去由徐景川主导,专门代理国外进口的名錶与珠宝,资本盘根错节,是徐曏集团贸易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如今,随着徐景川病逝,公司仍在运营,但股权结构已悄然变更。而后续真正的掌控者,得等下週的股东会议揭晓。 他目光微沉,想到了那个男人—— 徐子辰。 徐家三兄弟中,大哥早在徐景川去世前,就已接手大部分的资源,是最被看好的继承人。二哥则因多年前与徐景川理念不合,被设局陷入一场车祸,虽是捡回一命,但落下终身的残疾,彻底成为了弃子。 而徐子辰,身为总被外界视作「备胎」的小儿子,本次的回归,或将成为这场争夺中的关键变数。 思忖之间,他的手机响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几天前见过的那组号码。 梁晅抬手请夏泱先离开。等门重新闔上,他才接起电话。 伴随几不可闻的轻笑,另一头传出了徐子辰的声音:「你猜,我现在在哪?」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一) 一 午休时段,岭诚公司行销部办公区的节奏松缓下来。 有人推开椅子伸了懒腰,有人戴起耳机、拿上皮夹准备出门,也有人笑着讨论午餐该吃什么,整个空间呈现轻微的混乱。 官旂还待在座位上,手边摊着一叠新品设计初稿,一旁笔电萤幕的光标在某行文字后闪烁。她打算重新确认一遍这份文档,再离开公司去附近买点轻食。 然而,就在此时,周围的氛围忽然產生了细微的变化。 并非出现了什么明显的喧响,而是人声莫名都慢了半拍,交头接耳的语调也悄悄降了音。 她不解地抬起头,就见徐子辰竟从部门的玻璃自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袭深色西装,步伐沉稳,几乎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身旁没带助理,也没向任何人寒暄,但仍引起整个办公区的注意,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 「他是徐子辰吗?新闻上的那位——」 「你们瞧他那张脸,换套服装直接走伸展台我都信……」 「不过他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岭诚要被徐曏集团併进去了?」 四周尽是对他的低声议论,更有人趁机录下他的身影。 官旂紧了紧手里的滑鼠。 哪怕已在新闻画面中见过多次,但真正与他共处同一个空间时,她还是无法自控地感到心颤。胸口彷彿被什么给挤压,令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本能地低下头,接着站起身,佯装要去别处拿文件,实则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 门板扣上的那一刻,她倚在洗手台边,额角渗出细细一层冷汗,指节无力地扣着白瓷水槽。 镜中的她,表情乍看平静,眼底却浮现显而易见的惊慌。 徐子辰的到来,又带起了那些记忆,在她内心掀起万丈波澜。 可她也清楚,自己没办法躲着太久。 下午两点半前,她还有一组样本要送交校对,设计初稿更有不少页尚未审核,留给她的缓衝时间并不多。 而同一时刻,徐子辰已坐进梁问的办公间。 落地窗帘半掩,光线斜落在待客桌一侧,资料在桌面整齐排开。 「你们提供的市场分析资料我看过了。前半部分,根据去年四个季度的市占模型推演,整体逻辑相当清晰,只是后段提出的修正建议——」梁晅的语速不快,条理分明。「我个人认为,在策略上有些过于保守了。若真依此方案实施,对你们集团旗下的几个跨境品牌,未必是利多,反倒可能导致某种程度的掣肘。」 徐子辰听得专注,时而略作思索,时而沉声应对,态度周密、严谨,分寸拿捏得极好。 两人自合作案谈起,又延伸到下个季度的品牌投放,甚至涉及下週川晟商贸的股东会。 洽谈告一段落时,梁晅盖上文件,注视着徐子辰指尖微动的钢笔,敛眸开口:「你今天来,真的只为了讨论这些?」 短短一句,却让空气静了几秒。 徐子辰微抬起头,双眸沉静却透亮,映着光影交错的窗边一角。他没急着回答,微勾唇角反问:「你希望我说是吗?」 梁晅陷入了沉默。 徐子辰收起那副无懈可击的从容,缓缓道出了自己九年间的经歷:「待在瑞士的前几年,我在大学唸了商科,主修金融。毕业之后,我被要求在各间子公司轮调,从最基础的财务助理做起。」 言讫此处,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微动,随即又无所谓似地笑了一下。「他们还替我安排了联姻对象,简文靚。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他口中的简文靚,是陆氏集团旁系的千金,与徐家长年素有往来。梁晅确实有所耳闻。只是近年外界的流言,无一不将这门亲事与徐子辰的大哥——徐子清,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实际被推入这场佈局里的,反而是眼前的他。 梁晅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淡淡「嗯」了一声。 徐子辰唇边掠过一抹笑,不甚明显,更多倾向于无奈的自嘲。 「不过,这件事一直没成。」他把转着的钢笔放回桌上,弄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随后,他凝眸直视梁晅,语调又沉了几分:「??她,过得好吗?」 即使徐子辰没说「她」是谁,两人却都心照不宣。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二) 二 下午一点十分,整栋岭诚办公楼逐渐恢復寧静。 徐子辰离开梁晅的办公间。经过行销部的办公区时,他的目光笔直,脚步没有半分停留,径自朝出口的方向去。自动门在他面前开啟,光线碎落于他肩头,又随即被他一併携走。 官旂怔然地望着他背影,脑中一阵空白。她不确定,他是真没看到他,抑或故意选择视而不见。 她垂下头,眼眶有些发涩。或许她对他而言,根本什么也算不上——她只是他过往里,不值一提的存在。 思绪不断下沉。她不禁回想起,高三那年,大学升学考试放榜日的早晨。那时的她还保有天真,以为至少能和他谈一谈未来。然而当她问起,他打算申请哪一所大学,他却瞧也没瞧她一眼,语气冷淡至极地说:「跟你没关係,管好你自己就好。」 她不由地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手已经挥了出去——在教室里,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她甩了他一耳光。当下,她的指头发麻,掌心灼烫,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动了手。 徐子辰的左颊迅速泛红,却似乎一点也没生气,甚至衝着她笑了。她与他对视的瞬间,才望见了他眼底的落寞。 「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好过一些,那我很乐意。」 这是当初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他就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而她也恍然明白,在书里读过的,所谓悲伤深处其实空无一物。 晚间下班,天已全然黯下。街边的路灯昏黄,在柏油路面上晕开微光。 官旂累了一整日,和往常一样拖着脚步走进便利商店。生理期的第二天,她仍没什么胃口。在几个货架之间绕了两圈,最终随手拿了一盒温沙拉去结帐。 她一边走出便利商店,一边把找零塞回皮夹。馀光扫过前方时,她发现店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而驾驶座的门边还站了个人。 那人倚着车身,单手斜插在西装裤口袋,像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戴了黑色口罩覆盖下半张脸,又兜起夹克的连帽罩住自己的头。瀏海的阴影之下,是一双顏色浅淡的眸子,清冷却透着执着。从她踏出店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即使多数特徵被刻意隐去,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徐子辰。 官旂杵在原地,脚底窜上一股凉,皮夹险些从手中滑落。她不懂他为什么在这。 懵了半晌,她骤然清醒过来,掉头就走。她走得很急,接近小跑,步伐略显凌乱。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得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她刚迈出一小段距离,身后便传来一声低喃—— 「官旂。」 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整个人如失了魂似的,但她没有回头,继续加快了步速。 然而无论她自认走得多快,后方的脚步声都紧紧跟随。 再过几公尺就是路口,斑马线对侧的红灯恰好亮起,她被迫拐弯。偏偏高跟鞋像要与她作对,箍着脚踝的绑带竟在这时松开,她差点直直摔了出去。 「官旂——」 随着一声焦急的叫唤,她被徐子辰从背后牢牢抱住。 「放开我!」她狼狈地嘶声挣扎,近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肘还撞上他的胸膛。 见他无动于衷,她心一横,张口咬向他的手背。她是真的发了狠地下嘴,虽不至于见血,但留下了两排深深的齿痕。 徐子辰明显一僵,却仍紧搂着她,彷彿在承接她所有的心碎。他低下头,下頷搁在她颈边,双唇贴近她耳廓,气音般地轻语:「官官,我回来了。」 那声线十分沙哑,带着乞求,而又固执的像在诉说誓言。 官旂先是一愣,渐渐不再抵抗,身子慢慢软了下来,最后靠在了他的怀里。 其实,她本以为,这一生再也听不到他喊她「官官」了。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三) 三 再回过神时,官旂已经坐上了徐子辰的车。 副驾车门闔上的那一瞬,她感觉自己又被困住了。只不过这回,困住她的不再是过往,而为现实中这个狭窄而逼仄的空间。 她低着头,试图扣上安全带,指尖却有些僵硬。她不确定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内心迟迟无法平静。她折腾了一会,卡榫与插扣总是对不准,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在静謐的车厢里格外刺耳,间接把她的不安放大。 她愈发慌乱,手指也颤抖起来。 徐子辰没说什么,只是微侧过身,伸手覆住她的指头,替她将卡榫准确地扣入插扣。 伴随「咔噠」一声轻响,他像把某段久远的记忆也一併扣了进去。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的气息拂过了她的脸颊。 被他触及的手背温热一片,官旂动也不敢动,更不敢直视他。 当他抬眼,看出她相当紧张,轻轻用指腹抚了抚她的虎口,才慢慢抽手,回身坐正。 他刚才摸到她的手是凉的,像从前每一个冬季那样。那些关于她的细节,他都还记在心里,一分不少。 「我带你在这附近绕一绕。」他啟动车子,口吻温淡,并把车内的送风温度稍微调高。 她转过脸,垂下双眸,声音细若蚊吶:「??我想回家。」她到现在都还恍惚,实在没办法再承受更多了。 徐子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移向导航,「住哪?」 官旂有一刻短暂的迟疑,不确定是否该让他知道住处的位置,但在他带着质询的注视下,她不由自主地报出了完整的地址。 他听完,单手操作导航。卫星语音开始提示路线,他顺手把地点储存进「常用」。儘管没说什么,却像是不动声色地,把她的生活轨跡记了下来。 车子缓缓驶离路边的停车格。他没开车内灯,只有仪表板的冷光照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在昏暗中柔和下来,却还是带了一点防备。 行驶了一段路,她无意间瞥见后视镜掛着的吊饰有点眼熟。那是一只布质的袋状物,淡紫色的,已旧得有些发白,侧边的绣线也略微散开。 她多看了几眼,意识到是她中学时家政课手缝的护身符,不知不觉微微出神。 从前的她并不擅长缝纫。做出成品以前,她的确是打算送他的,作为他赴往日本参加钢琴比赛的祝福。 可当完成时,她就退缩了。见到针脚歪歪扭扭,布料隐隐皱巴的护身符,她实在没好意思给他。 不过这件事不晓得怎么被他知道了。 在他出国的前几天,她刚想把护身符扔了,就被他带往无人的走廊拐角。她手里捏着护身符,藏到自己身后,不肯让他看。那时他的身高已高出她一大截,他将她抵在墙边,俯视着她,带着些许压迫感。 两人不上不下地僵持了好一会。 看到他率先退开,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让步。殊不知下一秒,他竟低下头,薄唇轻擦过她的耳尖,压着声音说:「交出来。」 她死也不肯,倔强地摇了摇头。 他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定在她的唇瓣上,语气依然温柔,却透出一丝逼迫:「看来你想在这里被我亲。」 不远处传来同学走动的声响,她脸色一变,眸中流露出了犹豫。 眼看他越靠越近,她为了推开他,把手伸到了他胸前,他顺势将她的手连同护身符一起攥住。 「这个,我就收下了。」 后来他真带着护身符去了横滨。 徐子辰在当地的国际钢琴公开赛拿下青少年组首奖。当天回传的优胜照片里,他灰色西装外套的内衬边角,若隐若现地别着的那枚护身符。 这样的小东西,她不认为他会留着。没曾想,直到现在,他却还把它掛在车里。在那——他只要稍一抬眼,就能瞧见的位置。 官旂鼻尖一酸,说不上的情绪在她眼角洇开,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突然,车子一个急剎。 衝击力道并不剧烈,但她的身子还是随惯性往前倾了一下。 「抱歉。」前方正好是红灯,他停下车子,侧过头检视她的状况,语气罕见的急切:「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其实甫惊未定,但仍轻声说:「我没事。」 「有隻猫咪突然衝出来,我怕撞到牠。」他向她解释刚才的情形。 她点了下头,别开脸,看向车窗外,这也才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她家附近。 「我在前面那个巷口下车,谢谢你送我。」她边说边解开安全带。 等车子在巷口旁的黄线停好,她立刻仓促地推开车门。 然而她一踏出车外,背后却响起另一道开门声。 徐子辰从驾驶座走出,「我陪你走过去。」 官旂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转身朝巷子里走。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脚步刻意比她慢上一些,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到公寓门口时,她回过身,面向他,一脸冷淡地说:「万一我男友在楼上看见了,怎么办?」 他怔了一下,随即察觉这是个用来劝退他的谎——但她向来不擅长撒谎,一旦讲了什么违心的话,眼睫总会颤个不停。这回也不例外。 不过他没拆穿她,而是往前一步,逼近她。 她向后挪了挪,背脊几乎贴上砖墙,退无可退。 他把手撑在她耳侧,身形俯下,将她困于臂弯与墙面之间。 「那正好,带我去见一见他。」他紧盯着她,眸光映着一抹看透的玩味。「我想好好瞭解,那个人配不配待在你身边。」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四) 四 官旂用钥匙转动锁孔,推门进屋。 徐子辰紧随其后。门随着「哢擦」一声关上,又自动上了锁。 屋内还没开灯,光线从门缝里消失,狭窄的玄关顷刻被幽暗吞没。 她站在前方,微微侧着身脱鞋。刚放下装着温沙拉的塑胶袋,还来不及换上室内拖,身后的人就靠了上来。他用双手绕过她的腰际,呼吸落在了她的后颈。 压着她的重量不重,却足以让她内心一沉,也顿时浑身绷紧。 「你男友呢?」他问话时,鼻息带出了潮润的暖意。 视觉尚未适应一室的黑,其馀感官相应变得敏锐,他的体温清晰地包裹着她。 她双肩轻颤,微闷的声音含着湿气:「??你为什么要回来?」她背对着他,平静的脸上淌下克制不住的泪水。 他的手收紧了些,接着低声开口:「我想你了。一直都很想你。」 官旂微微顿住,过了一会,才缓慢地在他怀里转身。她仰头看他,眼里噙着水光,却什么也没说。 那些曾经的质疑、失望、委屈,和难以啟齿的爱意,全都哽在喉间,让她有种几近窒息的错觉。她有许多话想问他,却无法拼凑出任何完整的语句。 她蜷紧指尖,猛地举起手,忽轻忽重地捶了他的肩膀几下,既像在发洩,又如同迟来的控诉,但动作持续不过几秒,她便陡然松开拳头,似是垮下了力气,整个人偎向他的胸膛。 徐子辰静静抱着她,轻轻抚上她颤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来回顺着。 「你恨我吗?」他只能这么问,因为问不出——她是否还爱他。他不敢听她的答案。 恨?她对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只是她无法理解,他当初为什么选择一走了之。不过她不打算回答他。 想起刚才在街上不管不顾地咬了他,她心里有一丝懊悔,囁嚅着问:「你的手背??痛不痛?」 「没事。」他抬起手,让她看几乎没了牙印的手背,低低笑了:「况且,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乐意收着。」 随着他的笑,他胸腔微微震动,也传到了她身上。 「骗人。」她不认为他真如他所说,什么都收。 小学中年级时,她在美劳课用串珠做过小花戒指,成对的,和他一人一个,当作含蓄的告白。可那时他怎么也不肯戴在指头上,表情还带有几分嫌弃,她因此偷哭了好几回。 思绪刚到这,她就见他把手伸进长裤口袋,似在摸索着什么。他拢着手指,随后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记得这个吗?」 躺在他掌心的,恰是那枚串珠小花戒指。 「你??」她顿时说不出话。 他以指腹摸了摸她微红的眼角,神情认真地说:「我总是随身带着。」 官旂喉间一紧,哽咽地问:「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 的确,他从未说过这句话,但她也没见他戴过。她闷闷地趴到他肩上,像在追问一桩旧事:「那你当初怎么不戴?」 哪怕两人中学期间交往了两年多,她也没开口问过他,但始终耿耿于怀。 「我怕戴着会被同学取笑。」他把戒指夹在指尖转了转,「我不介意他们怎么说我,但我知道你脸皮薄,一定会很受伤。」 「是因为这样?」她依旧半信半疑,「但你的表情看着很不情愿。」 「嗯,」他用戒指抵住她的掌心,又轻轻划过,语气低沉而掺杂某种不可忽视的强势。「我不介意让所有人察觉我喜欢你,可是??」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目光深得几乎像要将她困住。 「你的喜欢,我只想自己知道。」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她的执迷,「那时候的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你送给我的东西。」 她不自觉睁大了眼,屏住呼吸。 「吓到了?」他轻笑着问,眼里却没有丝毫退让,彷彿在说——就算重来一次,他仍会这么做。「很抱歉,我一直是这样的人。」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五) 五 在偌大的户外停车场里,梁晅将车停妥,熄火。推门下车时,一阵夜风吹来,沁着骨地凉。 离开停车场,他沿着街道朝官旂住的公寓走去。快到巷口时,视线不经意掠过路边,那里停着一辆极为惹眼的进口车,漆黑的车身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他垂眸扫了眼车牌,确认是徐子辰的车后,脚步几乎未停地向前,但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 转入巷内,他下意识将左手插进大衣口袋,用指尖摩挲钥匙串,藉以缓和内心的焦躁。 临近公寓门口,他见到了何娫,对方正在清扫落叶。 今晚她穿着米白薄毛衣,搭配棕色格纹长裙。虽比上回偶遇所着的衣物厚实一些,看上去仍不太保暖。 她注意到他,停下手里的竹扫帚,淡淡道了句:「你最好不要上楼。」 他脚步微微一顿。 她又接着开口:「有人来了。」 短短几个字,基本不带情绪,却足以让他明白她的意思。 梁晅与她对视片刻,仍转身推开大门,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上。 ——好傻。 何娫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慢慢弯起,却是一抹戚然的笑。她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对现实怀抱不切实际念想,执着而不愿清醒的自己。 屋内的空气曖昧得近乎凝滞。徐子辰紧搂着官旂,两人四目相接,呼吸交缠。只要其中一方再往前半寸,唇齿便会轻易相碰。 她终于承受不住,视线轻轻一偏,逃开了他灼热的注视。心跳剧烈得失了分寸,胸腔有股情绪不受控地翻涌,可又不想这份慌乱被他洞悉。 徐子辰的神情微敛,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官旂一怔,还来不及反应,他已顺势一个转身,将她抵到墙上。他的右腿卡入她的双腿之间,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笼罩。 他俯下身,侧头含住她的耳廓,动作极慢,带着刻意的缠绵。温热的吐息一下一下落在她耳边,唇瓣的柔软触感轻而惑人,她止不住轻哼出声。 「啊??子辰??等??」 她声线颤着,还混了一点鼻音。 「不等。」他贪恋地舔舐她的耳垂,又再轻轻咬住。 突如其来的麻意窜过全身,她一阵腿软,膝盖差点支撑不住。 他迅速扶住她的后腰,让她更贴近自己,「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官官。」 她被他的气息一寸寸侵吞。理智不断在提醒她不该继续,身躯却背叛似的渴望这份亲暱。 锁孔转动的动静在此时突兀响起,细微却清晰,犹如一记骤然的敲击,令官旂心头一震。 她几乎是本能地回过神来,双手抵在徐子辰的胸口,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下一刻,门把被扭动,伴随着开门声,梁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视线掠过两人,眼底看似平静,却也沉得像一潭死水。 气氛瞬间陷入一片空寂。 徐子辰率先打破沉默,低声问:「你是她口中的男友?」他看着梁晅,双唇微微上扬,笑意若有似无,目光却冷。 梁晅瞥到官旂的手指在发抖,随即答道:「不是。」 话落,他直接跨进屋里,顺手按下墙边的灯。暖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暗影,他侧过睞向她,语调平淡如无事发生:「你吃晚餐了吗?昨天还剩了一点食物,热一下就能吃。」 虽是轻描淡写的语句,偏又极具暗示,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宣告——这里留有他生活的痕跡。 徐子辰听得出他话中隐晦的驱逐。 其实,早在梁晅进门之前,他便瞧见鞋柜边上整齐摆了两双室内拖,一大一小,昭示着有她以外的人固定在此出入。 只是他不敢细想。 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酸楚一层层泛起,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清楚,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追问,可那股无声的悲凉,仍如潮水般漫开,将他整个人一点一点地淹没。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六)微H 六 徐子辰离开后没多久,梁晅背对着官旂,在厨房为她打理晚餐。 她总感觉不太对劲,走上前,发现他眼眶是红的,眼角还有点湿。 「梁晅??」她一阵愧疚,心脏跟着揪疼。 他却是抹了把眼周,强撑起笑容对她说:「再等等,还没弄好。」 「你??在哭吗?」 她熄了瓦斯,拉过他的手,自他手背摸到了一片湿润。 「我没事。」 然而,他话才出口,泪滴却溢了出来。 这是官旂第一次见到梁晅掉眼泪。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没看过他哭。 他别开脸,用手掌捂住双眸,「过一下就会好了,抱歉。」 她明白是自己伤害了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她轻轻抱住他,「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她鼻头微酸,「因为我害你难过了。」 「可是你没做错什么。」他硬是止住泪水,惨然地扯了扯唇角。 只要有徐子辰在,他就不会成为她的选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今晚下班的时候,我在公司附近遇到子辰。」她垂下眼睫,向他陈述始末:「我??原本跑走了,但在路口,鞋子的绑带松掉了,才被他追上。」 梁晅一听,忍不住插话,语气带有一点急切:「脚还好吗?」 「我没扭到脚,别担心。」看他就连难过至此,仍最在乎她是否安好,她心里的自责更甚。「我当下挺生气的,还咬了他。可后来??我坐上了他的车。」 她抿着唇,不确定该不该再往下讲。 「没关係,你说。」他摸了摸她的头。 「他送我回来。我故意骗他,说我男友在家,但他??好像猜到我在说谎,就跟上楼了。」她绞着手,指头因为用力而泛白。「进屋之后,他抱住了我,告诉我,他很想我??」 官旂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乎快听不清。 直到她彻底停下,梁晅才慢慢开口:「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官旂。」接着,他重新燃起瓦斯,「先吃点东西吧。万一贫血,会容易头晕。」 那一瞬,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是真心无条件地全然接纳她——不论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始终如此。 然而,这也令她更为悲愴。 「你为什么不对我生气?」她又一次关掉瓦斯,语调混了哭腔。 梁晅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无奈却柔和的笑:「那没有意义,而且我也捨不得。」 「我寧可你对我生气,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承担所有情绪。」她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别哭。」他轻抚她的肩膀。 他从未逼迫过她,更不曾有半句责怪,而她深知,自己一直对他有所亏欠。这段相处里,她从他身上得到了太多,却给不出他最想要的那份回应。 官旂用手背抆去泪水,颤着身子缓缓蹲下,又把手伸向他的裤头。 他迅速反应过来,用手掌裹住她的指尖,哑着嗓子制止:「别做这种事。」 「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她仰起脸看他,泪光模糊了视线,又顺着颊边滚落。 他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她不顾他的阻拦,抽开手,固执地扯下了拉鍊。 「官旂!」 她隔着棉料覆上那明显半勃的硬物,「你终于生气了吗?」 「你??」他微张着薄唇,呼吸有些乱了。 敏感的部位被湿热的口腔含住,虽隔了一层薄布,他的大脑还是空白了一霎,难以自控地闷哼了一声。 官旂没帮人这么做过,全凭一股衝动行事。一通胡乱又含又摸,确实把他蹭硬了,可下一步,她还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就先这样,别弄了。」他察觉到她略微发懵,打算趁此打消她的念头。 可她真倔起来,根本不是他一句话能收拾的。她扒开他的裤缝,放出那沉甸甸巨物。 她伸舌舔了渗着清液的小口,见他的身子陡然绷直了一下。味道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但还算可以接受。 在把膨大的部分含入嘴里时,她就后悔了。他太大了,撑得她唇角发疼。 「乖,不要折磨自己。」他一面吸气,一面要她松口。 看她吐出大半个头,他以为她终于肯配合了,却是她改而轻轻吮吸前端。毫无防备地被那么一嘬,快意顿从尾椎窜起,他咬着牙压抑地喘息。 「舒服吗?」舔弄间,她含糊地问。 梁晅没回答她,但微瞇起眼。 有时官旂会怀疑,自己骨子里说不定是个浪荡的人,明明无法对他说爱,却能与之亲密纠缠。 她不久又尝试吃进一截棒身,动作十分生疏而又小心。艰难地来回吞吐时,肉头不慎戳上了软顎,她被刺激得轻咳了好几下。 「我再自己处理。」他连忙将她扶起,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安抚道:「你漱个口,先好好休息。」 他刚要转身去浴室,手臂就被她勾住,「怎么了?」 「你不能丢下我??」 「不会。」他听出她在害怕什么,「我只是去浴室,一会就回来。」 「我可不可以跟着?」 梁晅怔然,低头迎上她不安的眼神,心情有些复杂。 这几年,她偶尔的确会出现类似分离焦虑的症状,可从没像现在这样,直接提出要跟着。 他内心一沉,很快意识到,这大概与徐子辰的归来脱不了关係。想起她刚才支吾着向他坦白一切的模样,他的胸口一阵酸涩。 「好。」他抬手理顺她有些散落的发丝,「我不锁门,你想跟着就跟着。」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七)微H 七 狭小的淋浴间一片静謐,米色瓷砖映着柔白的灯光。水流并未开啟,空气乾涩而清冷,氛围无端紧绷起来。 梁晅半倚着墙,结实的胸膛袒露在外,随呼吸规律的一起一伏。或许是被官旂盯着,他仍胀得难受,却没好意思用手发洩。 她看在眼里,察觉了他的窘迫。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可悲又残忍。指尖在身侧蜷了又松,像是经过一番拉扯,她偏开双眸,主动握上那亟待释放的部位。 「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她预感到他又会阻止,便先一步开了口。 他何尝不明白,她之所以如此,是出于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官旂一直活得很不安稳。自幼失去能够依靠的双亲,中学时又被最重视的人拋下,成年后甚至没了能回去的地方。接二连三的变故与流离,使她对一份确切且不会消失的情感,有着本能的需索。 哪怕他一遍遍告诉她,他会陪在她身边,她仍难以完全相信,认为承诺和过往一样,都可能轻易破碎。于是,她唯有透过最亲密、最具排他性的方式,确认彼此尚且存在的联系。 然而,他很清楚,他们之间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她单方面的问题。 每一次她靠近,他都没有拒绝;每一次她寻求安慰,他都默许,甚至回应。她的依赖里,裹挟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脆弱,可他仍心甘情愿地承受,因为那意味着——至少在此刻,她是需要他的。 官旂圈着青筋虯结的肉物,掌心感受着它微微的脉动。她生涩地上下套弄着,摸到顶端时则轻轻揉搓。其实她根本不懂技巧,依着直觉试探般地抚慰他。 由于毫无章法,她弄得手都发麻,身上还出了一层薄汗,他仍达不到顶点。 梁晅看她笨拙却认真地替他缓解,覆上她纤细的手,带着她有节奏地抽动起来。 快感迅速堆叠,他的喘息也愈发急促,不久便哑着声音说:「够了,快松开??」 她摇了摇头,没有放手。 他全身一瞬绷紧,下一秒就在她手里喷薄而出。温热浓稠的液体流到她指缝间,又缓缓滴落至地面上,空间顿时充斥了淫糜的气味。 他见她愣着,似乎是被吓到了,连忙扭开水龙头,准备帮她清洗乾净。「抱歉,弄脏了你的手。」他开口时,嗓音掺了一丝馀韵的颤抖。 官旂端详着浊白的热液,把手凑到唇前,舔了一小口,细声说:「??没什么味道,只有一点点苦。」 梁晅浑身都烫了起来,却依然按奈住纷杂的慾念,拉过她的手,挤了些沐浴乳到掌心,细细涂开,再为她冲去残留的黏腻。 「在外面等我一下,好吗?我冲个澡。」他的语气很轻,带有一贯的耐心。 她配合地走出淋浴间,背对着半透的毛玻璃坐下。他关上门,但贴心地留了一道缝。 过了一会,她感觉不太对劲。整间浴室没什么温度,镜面也没因为蒸气起雾。她想到一种可能,急忙推开门,伸手去碰他的胸膛,肌肤果然一片冰凉。 「为什么在冲冷水?」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没来得及解释,她不顾会被淋湿,整个人靠上前去,将脸贴在他湿冷的肩头,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很难受?」 他匆匆调高水温,又把莲蓬头挪开,「别这样,会着凉的。」 然而,她的白衬衫早已被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布料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你就不会吗?」 梁晅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快好了,等会你接着洗。我去帮你拿睡衣过来。」 她在他肩窝蹭了蹭,小声央求:「??我们一起,好不好?」 他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应了她。 官旂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轻轻推开他,红着脸,几乎是气音地开口:「我先换个棉条,你别看。」 在他背过身后,她转身出去。换好棉条,褪下打湿的衣服,她才重新回到淋浴间。随着水流变暖,四周终于升起淡淡的薄雾。 他们靠得很近,稍微一动便会触到彼此。 梁晅抬手把莲蓬头掛好,按出一点洗发乳,在手里揉出泡沫。 「闭上眼睛,不然泡沫跑进去会疼。」 官旂乖乖闔起双眸。不一会,他的指头在她发间穿梭,又不时按摩她的头皮,让绵密的细沫均匀裹上她的发丝。冲水后,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更为柔亮滑顺。 他递了浴球给她,让她自己洗身子。她接过浴球,用沐浴乳搓得起泡,却是往他上半身抹。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有了反应。 之所以冲冷水,也是为了抑制生理上的衝动。 「别在意,过阵子就好了。」 他似在说给她听,又像是提醒自己,不该再耽溺于出自慰藉的温存。 洗完澡,梁晅换上家居服,拿了吹风机到客厅。「来这边。」他拍了拍沙发靠垫,「我帮你把头发吹乾。」 官旂坐上沙发,曲起双膝,用手环抱着腿。棉质短睡裙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一截莹白的大腿。 随着吹风机开啟,温风轻轻拂过她耳畔。他捻起她的发丝,细心地一缕一缕慢慢吹乾。偶有碎发黏上她的脸颊,他便顺手将其轻拨至耳后。 吹到一半时,他轻唤有了睏意的她:「官旂。」 「嗯?」她掀了掀眼皮,侧过头看他。 「假如哪一天,你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牵扯??只需要把家里的门链扣上,我就会懂了。」 灯光落在他身后,将他的表情半掩在阴影里,只馀下沉静的轮廓。 官旂垂着头,指尖紧紧攥住裙摆,泪水又一次滑落,在膝头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八) 八 清晨的光线带着一点灰白,阴云压得很低,似要下雨。 梁晅照例替官旂准备好早餐,摆放在餐桌上后,又将厨房收拾得乾乾净净。 确定一切妥当,他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路走到北栋楼梯间时,他脑中闪过上回见到何娫的情景,不自觉停下脚步,往南栋走廊尽头望去。 她果然又站在那里。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面朝着他,视线毫不回避地与他对上。 此刻的她仅着薄透的淡紫睡裙,深褐色的发丝散落在锁骨边沿,衬得那片肌肤白皙如雪。 他斟酌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距离拉近时,他听到她彷彿要消散在空气中的呢喃:「早安。」 她的存在感淡得近乎虚无,甚至让他一度怀疑,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早安。」他低声应了一句,却不慎瞥到她胸前开出低弧度的领口,连忙偏开目光,故作镇定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弯了弯唇角,笑得漫不经心:「在等死。」说完,她便微微仰头,整个人后倾,背脊几乎贴上冰冷的栏杆。 梁晅见状,心下一急,猛地伸手将她拽回。由于力道没控制好,何娫一下子撞向他的胸膛,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唔」。倒不是因为磕碰造成了疼痛,而是被他拉住的左手腕,恰好有一片泛青的瘀痕。 「对不起??」他反应过来后,迅速放开了她。 其实不仅是手腕,她整条细白的手臂上,到处散佈着新旧伤痕。 他正思忖着,是否该像之前一样,替她包扎伤口,就见她忽然摸索起睡裙口袋,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递给了他。 「焦糖奶油味的,要吗?」她面无表情地问他。 他微微一愣,但仍摊开手掌接下,顺手塞进公事包里。 「你??」他本想问她为何又受了伤,话到嘴边却乍然停住,认为自己不该打探太多。他敛下双眸,从包里取出伤药、棉棒和OK绷。 「若不及时处理,伤势容易越来越糟。」 她没有应声,但默默抬起了左臂。 梁晅小心地为她消毒、上药,再将OK绷贴好,过程中没有多馀的触碰。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这样的陌生人?」她实在不明白,只要放着她不管就好。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既然看到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管。」他示意她换另一隻手。 当把大部分的伤口都处理好,他想起她昨晚在前院扫地的身影,那貌似不是一般住户会做的事情。 「你是楼里的住户吗?」 「??不,我是房东。」她平淡地回。 很多时候,并非她愿意窥探谁的生活,只是身处这样的位置,她总能轻易知晓一些旁人的隐私。 其中,也包含他。 早在他给她围巾以前,她就单方面留意过他。 她知道他频繁出入二〇四号房,且总在晚上来,清晨就离开;也知道他与那名年轻貌美的女房客,似乎拥有不太寻常的亲密关係。 她原以为,这是与她无关的一切。 他们之间不会有所交集。 直到那一夜,他浸润着月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闯进了他的生活,或者是他踏入了她的世界。 梁晅收起用剩的药品时,神情凝重了些:「你说自己在等死,是认真的?」 「人只要活着,就会不断靠近死亡。」何娫垂眸望着随风起落的裙摆。 「你总是这样想吗?」 他隐约听出她的落寞,像是对生命再无执着,只任凭时间推着向前。 「我必须这么想。」她话音刚落下,天边就飘起了微雨。细小的水珠碎在她的脚背上,带着一丝冰凉,缓缓沁入肌肤。 对她而言,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她曾多次试图自行结束生命,却从未如愿。命运像在讥笑她,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于是,作为被迫留下来的人,她一直得过且过地活着。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九)H 九 二〇三号室的房门被推开,室内笼着一片昏沉的寂静。 何娫蹬掉脚上的凉鞋,赤足踩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往屋子里走。 客厅的沙发上,理着寸头的男人正在熟睡,规律的呼吸混着细微的鼾声。 忽然,一道电闪自灰濛的天际划下,白光一闪即逝,随后而至的闷雷震得窗户微颤。 孟知誄被巨大的动静吵醒,睁眼便看见何娫静静站在沙发旁。他抬起手臂,勾过她纤细的腰,力道虽是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踉蹌地跌到他身上。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侧腰游移,滑向圆翘的臀部。粗鲁地捏了两把之后,他拨开轻纱裙摆,扯下缀着蕾丝的内裤,探入她腿间。摸了摸那道紧闭而乾涩的缝,他不耐地咋了声。 「你自己弄湿。」 何娫怔了怔,很快垂下眼,默默顺从。她缓慢坐起,岔开双腿,撩开衣裙再以牙齿咬住,将最隐密的部分暴露在他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地覆上,轻轻揉捻敏感的小核。 哼吟被布料吸收,她没发出太多的声音,只是整个人随着刺激小幅度地哆嗦。 「看你还把自己给摸爽了,你这贱货。」他扣住她的大腿,抚摸了几下。 她摇了摇头,眼角溢出晶莹的泪滴。 其实,她没有半点情慾,念头更无比的冷静。她不断想着——至少,她还拥有这座公寓,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把食指伸向穴口,慢慢挤入一小个指节,勾出些许湿黏的液体作为润滑。 见何娫动作温温吞吞,孟知誄的耐性没多久就被消磨殆尽,于是握住她的手,往旁拉开,改以自己的中指抠挖她的软肉。 快感伴随疼痛而来,她被弄得浑身发抖,嘴一松,裙子盖了下去。 「这就受不了?」他冷笑,语气满是讥讽:「又不是没被更粗的东西插过。」 他一个起身,绕下沙发至她身后,掌心贴到她背上,迫使她向前伏低。他靠向她,带有菸味的气息随之迫近,她的腰被迫下沉,姿势彻底被他掌控。 「抬高。」他的手掌重重落下,清脆的声音响起,白润的嫩臀瞬间浮起红痕。 她怕又挨打,颤着撅高双臀,对准他高耸的胯下。 孟知誄松开裤头的抽绳,拉下长裤,朝着还不够湿润的小孔顶了进去。 「唔??」她疼得细声呜噎,双腿差点软了下去。 他烦躁地扯住她的长发,「少装了。」另一手伸向她丰腴的胸部。 一次次被他狠狠抽插的过程,她的思绪逐渐游离,涣散地想起自己的叔叔。 那是残忍夺去了她初次的中年男性。 由于父母早逝,九岁那一年,她被叔叔一家接去生活。 在她即将升上国中的暑假,好赌成性的婶婶欠下了巨额债款。为了避债,她连夜离家,从此下落不明。 自那以后,家里就只剩她、叔叔,以及年长她五岁的堂兄。 婶婶还在的日子,叔叔虽然脾气暴躁,偶尔对她拳脚相向,却少有其他越界的举动。可婶婶离开后没多久,叔叔便会不时偷摸她,甚至暗中窥视她洗澡。 起初,她曾鼓起勇气向堂兄求助,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敷衍地说自己课业繁重,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小事」。 几个月过去,当她再一次开口,他的眼神带上明显的不耐,斥责她反应过度后,随即重重甩上房门,将她隔绝在门外。 就在门缝闔上的那一瞬,她彻底明白——周围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高一生日那天,叔叔买了一个小蛋糕回家,说要为她庆生。她本以为,那是他的道歉。 然而,几罐啤酒下肚后,他浑身散着酒气逼近她,不顾她挣扎撕烂了她的制服。她流着泪,哭求着他住手,他却是搧了她一掌,要她闭嘴。 她一丝不掛地被他强压在地上,未经人事的私处惨遭他的性器贯穿。 事后,叔叔不仅毫无悔意,还用最下作的言语羞辱她,而她紧抓着被扯破的衣衫,一声也不敢吭。 她没有报警。她太清楚结局会是什么——那些冰冷的质疑、审视的眼神,还有背地里的窃窃私语,都只会让她更加无处可逃。 整个高中阶段,她被叔叔侵犯了无数次。刚开始,她还会哭泣、会求饶,更是满心羞耻与恐惧;可随着频率一再增加,那些情绪逐渐成了麻木。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反覆使用的器物,承受他的蹂躪、填满,和佔有。 「你居然还能恍神?」 因为看上去心不在焉,她的乳尖被孟知誄拧了一下。 何娫吃痛地嚶嚀,但只更激起他的施虐欲,对着两团乳肉又掐又揉,弄得全是深浅不一的指印。 在一轮莽狠至极的顶弄后,一股热液洩在了她体内。嵌在穴里的肉刃往外一拔,精浆涌了出来,糊了她的腿根,又滴到沙发上。 他捏起她的下巴,硬生生扳过她的脸,强迫她转头。 「帮我舔乾净。」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十)微H 十 何娫轻喘着气,手脚并用地回过身,凑近那沾满体液而充斥腥羶气味的男根。 孟知誄的手掌按在她后脑勺,催促道:「快点。」 她闭上双眼,伸出舌尖舐去苦涩的残精,再艰难地嚥下。 「含进去。」他的眼神暗了下去。 见她有些迟疑,他手上一用力,逼得她更往前,双膝也跟着陷进柔软的坐垫里。那半软了的肉物挤开唇瓣,顶入她的口腔。 他挺腰在她嘴里进出,几乎每一次都戳到舌根,引得她咽喉一阵痉挛,不受控地乾呕,眼泪也反射性地滚落。 「你敢吐出来试试。」他语气冷硬地警告。 这句话她很熟悉,以前叔叔也如此威胁过她。 她升大学前的某一晚,叔叔因为酗酒,在回家路上失足跌下桥墩,当场摔死。 得知叔叔地死讯的当下,她愣了很久,脑中一片空白。 她的确松了一口气,折磨她多年的恶人终于不在了,可却也没有想像中的畅快。 几天后,她和堂兄站在灵堂前,看着那具冰冷的遗体,彼此之间没有半句对话。 清点遗物、办理相关手续时,她重新拿回父母留给她的一切。而她也才发现,自己名下其实有一座公寓。叔叔一家当初之所以收养她,不过是看中了这份资產,打着监护的名义,将房子出租、侵吞租金。 大学期间,她搬回属于自己的公寓,以收取租金的方式支付学费和生活开销。经济上的压力不再是问题,可过往的阴霾始终如影随形。 她不敢轻易与人亲近,也不愿参加任何活动。只要想像别人问起家庭、问起过往,一股窒息感就会随之袭来。于是她习惯保持沉默,将自己藏在人群的角落。 四年时光里,她几乎都独来独往。 毕业当年,她进入一间外商公司担任专案助理。凭藉优秀的语言能力,与细緻严谨的工作态度,她成为部门里最受倚重的人选之一。 然而,现实的恶意从未远离过她。 一名上司对她展开追求,并在被她婉拒后,恼羞成怒地散佈不实谣言,声称她私生活混乱,与多位男性同事牵扯不清。 这些话迅速在公司内传开,她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恐惧不已。 最终,她实在待不下去,递交了辞呈,安静地离开。 离职之后,她没再找其他工作,单靠收租过活。后续的日子,平淡得没有波澜,也孤单得没有边界。 直到她在公寓楼下遇见了孟知誄。 思绪恍惚之间,何娫的脸颊驀地被用力摑了一掌,脑袋还晕着,嘴中重新硬起的那物就又射出浓稠的腥液。 「真没劲,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知誄一边提起裤子,一边粗暴地推开她,「自己收拾,我要出门了。」 他离开客厅后,她试着动了动,顿觉双腿阵阵发麻,只能勉强翻过身,仰躺在沙发上。 米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底,她呼吸紊乱,胸口上下起伏着,被摩擦过度的下体刺痛难忍。 刚和孟知誄相识时,其实不是这样的。 更准确地说,他是被她捡回的人。 两年前,他大学刚毕业,因与家人意见不合起了衝突,一时衝动说要搬出去住。可他身上根本没多少钱,不到半年便陷入了窘境。 那天傍晚下着雨,他蹲在公寓门口的屋簷下,衣衫尽湿,整个人落魄又狼狈。 她站在二楼的阳台看了很久,最终还是下楼,撑着伞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他抬起头,面上透着一丝难堪,喉结滚了滚,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这才看清,他脸色青白,眼神也显得有些涣散,彷彿随时都可能倒下。于心不忍之下,她想着反正还有空房,便决定让他暂住下来。 他被她安排住进北栋的二〇三号室。 偶尔,她会端去自己做的饭菜,顺带问候他的情况。那段时间,她就像豢养了一隻失去栖身之处的流浪动物。 他并没有辜负她的帮助,很快找到了新工作,生活也逐渐步上正轨。 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她带了一些小点心去敲门。门刚打开,他就握住她的手,耳尖泛红,满脸紧张又认真地向她告白。 当下的她以为,他是值得托付的人,于是答应了他。 她也因此过上了甜蜜温馨、被人悉心照料的日常。 只是,那样的日常并没持续太久。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十一) 十一 最初与何娫缠绵时,孟知誄就隐约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像是第一次。他心底虽是掠过说不清的异样,却没有多讲什么。 几週过去,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她。 她垂着眸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头看向他,选择不再隐瞒,把那些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过往,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起伏,犹如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父母早逝、被收养、被侵害、被利用,和最终被迫离开职场。 那些悲伤看似沉寂已久,但仍能从她的字里行间听出颤抖。 孟知誄一言未发,可眸底愈发晦暗无光。他原以为,她平日里的羞涩意味着单纯与未染,却没想到事实与他的想像全然不同。 从那天开始,他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 冷漠、疏离、情绪化,甚至在亲密时掺杂着暴力与羞辱。 他的话语往往比动作更伤人,带着阴狠而刻薄的轻蔑,似要彻底碾碎她仅存的自尊。 他出身优渥,自小被家人捧在掌心,成长过程也没经歷过什么挫折。他无法同理她的遭遇,只觉得愤恨不甘、觉得自己被玷污,更认为她不配被珍视。 前几日,何娫不过是出门买些日用品,回家时却被孟知誄质疑是趁机去找别的男人。 她刚想开口解释,他已顺手抄起桌上的水杯往她身上砸。水溅了她一身,而玻璃杯向下滚落,碎成了一地凌乱。 她疼得后退了几步,脚底不慎打滑,整个人跌坐在地。手掌因为支撑压到了碎玻璃上,瞬间渗出血来。 他仍不肯罢休,几步逼近,猛地揪住她的手臂,把她像拎东西似的提了起来。 下一秒,一记重拳落在她腰侧,力道大得让她发懵,只能痛苦地弯下腰,连声音都吐不出。 「还敢装无辜?」他恼怒地咬牙低吼。 「我——」 话音未落,拳头又接连落下。 直到她整个人无力地垂着,他才厌恶似地松手,将她甩向一旁。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觉得不解气,又随手抓起一张椅子狠狠掀翻。椅脚撞上墙面,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巨响,空气紧绷的令人窒息。 何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她知道,再不逃出去不行。她扶着沙发踉蹌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刚推开门,向外踏出一步,她便发现,隔壁的房门也开着。 官旂就站在门边,像是正巧准备出门。 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她倏然想向对方求救,但很快又打消念头。那些事不能声张,也不能暴露。否则,她恐怕连这座公寓都不敢回了。 于是,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强迫自己挤出笑容,问了句要不要吃咖喱,就转身退回屋里。 为官旂盛装咖喱时,她低着头,嘴角勾出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她忽然想不明白——刚才的她,为什么会想逃? 她这样的人,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骯脏,低微,不受待见,更不被需要。 如同一块被现实冲刷腐烂的漂流木,结局只会是无声地搁浅在绝望边缘。 而官旂不同。 她身边有那样一个男人,如月光般,温柔地守候着她。他的眸光始终深沉、专注,带有些许缠绕的执着。 那样的眼神,她也曾短暂的拥有过。 可如今,一切已不復存在。留给她的,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思绪一点一滴从回忆中抽离,何娫艰难地撑起身子,慢慢挪下沙发。 她一步步走向浴室,脚步几乎没有声音。 每动一下,她的下体都会跟着瑟缩,混着血丝的浊液也沿着大腿内侧往下淌。 她按下浴室的开关,灯光恰好落在镜面上,映出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不仅眼眶浮肿,唇角微微开裂,颈项还有一圈被人掐过的痕印。 她怔怔望着,只觉像在与一个陌生人对视。 紧接着,她耳边响起朦胧却轻慢的声音。 ——你啊,就像一条用烂了的抹布,又破又脏。 是孟知誄过去对她说过的话。 她垂下视线,望着肌肤上遍佈的残痕,悲凉地笑了。 这样难看的身体,大概没有谁能够接受吧。 她拐进淋浴间,取下莲蓬头。随着水声落下,蒸气氤氳,玻璃很快染出一层淡雾。 她缓缓蹲下,调弱了水流,才将莲蓬头移向私处。淋上热水的转瞬,她痛得闭眼吸气。 即使不看也知道,那里肯定一片红肿,还磨破了皮。 她颤着手指轻按过去,再伸进黏糊的窄孔,把残留于体内的稠液勾出。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清洗,也冲不走那些无以名状的污秽。 第二話,沒有你的季節(十二) 十二 浴室的水声渐歇,潮湿的热气还未散去,镜子上覆着一层雾白,空气里浮动淡淡的花香。何娫用浴巾裹起身体,踩着拖鞋走回卧室。 她站在衣柜前,拉开浅木色的柜门。拿取家居服时,馀光不经意扫过抽屉的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条围巾。深蓝底色,配上浅灰与白线织出的格纹,英伦风,男用款式,简约而高雅。 其实那天,她不该收下梁晅给的这条围巾。 哪怕当下收了,事后也必须找个时机还给他。 他们之间,不应有过多的牵扯。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实在有些捨不得,终究没有那么做。只小心地把围巾摺好,收在不起眼的位置。 她伸手抚上那层布料,指腹滑过柔软的织线。这份触感让她乍然有些恍惚——他所给予的体贴,不掺混慾望,也没附带条件,纯粹而真诚。犹如冬日清晨的一缕煦阳,照进了她晦暗无温的内心深处。 她自知不可对他生出其他心思。 可是那一点微小的悸动,就像漾起轻波的水面,向外荡开一层一层的涟漪。 第一次遇到他,的确是偶然。 但后一次??则是她有意为之。 她模仿前一回的情境,穿得单薄,站在阳台吹风,假装随意,其实等待着他的出现。 见到他的时候,她刻意收敛神色,让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静。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心跳得有多快,连声线都隐隐发颤,只能藉由一份淡漠,掩盖所有慌乱与羞怯。 原来,她连所剩无几的体面都不要了,只为换得他几句话,几分鐘的停留。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羞愧。 她有什么资格去贪图? 像他那样善良、温暖,又有分寸的人,她光是悄然接近他,或许就是对他的冒犯。 何娫低头将家居服换上。 闔上柜门以前,她又看了那条围巾一眼。 ——就留着吧。 作为她唯一,也是仅存的,一点念想。 # 晨间十点,岭诚公司行销部的第二会议室里,部门例会正在召开。 官旂站在会议桌一侧,手里拿着资料报表,声调平稳地向部门同仁匯报当週的行销指标与专案进度。 其实从早上醒来,她就一直因为贫血而头晕,说话间视线总有些发虚。唸到一半时,她不小心跳了行,将两组数据顺序读反了。 坐在前端的郭妤恩立刻出声指正:「连唸个数字都能跳行,你是不是根本没看过这份资料?还是觉得反正大家都算熟,敷衍了事就好?」 官旂停顿了几秒,没回应她的质问,继续往下报告。她今天的确不在状态,只想快些结束负责的部分。 好不容易报告完,她坐回了座位。准备收回文件时,她的手肘碰到了外套口袋,里头似乎装了一点东西。 她愣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有往口袋中放过什么。 略带疑惑地伸手一摸,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圆滑的包装,再摸往旁一摸,又是一颗。 她把两颗小巧的球状物拿出,发现是巧克力。外包装的锡箔纸银亮,是可可纯度95%偏苦的那种,偶尔她遇上生理期会买来吃。 不过她已有好一阵子没买过了。 她驀地抬头,会议已进行至下一段,一份简报投在了最前方的布幕上。对面站着的是梁晅,他正举着雷射笔,条理分明地说明简报内容。 即便他的视线聚焦于简报画面,一点都没看向她,她仍篤定,巧克力一定是他放的。 也只会是他。 顷刻间,她想起了他昨晚讲过的话—— 「假如哪一天,你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牵扯??只需要把家里的门链扣上,我就会懂了。」 她的鼻尖不由地一阵发涩,眼眶也烫了起来。 这些年,她对他始终不带有所谓男女之情,却也逐渐放不下他、离不开他。 不知从何时起,她习惯了有他相伴的每一日。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一) 一 隔週,徐曏集团的年度股东大会举行在即。 这场会议,表面是例行的高层报告,实则是所有人屏息以待的权力更迭关键时刻。自徐景川病逝以来,继任者之争便如暗潮涌动,盘桓不息。外界多猜测,身为长子,亦为现任副总裁的徐子清将顺势接任,那是最保险,也最合情合理的选项。 可就在大会前夕,风向忽然变了。 短短一日之内,集团旗下三家核心子公司相继传出高层异动的消息。消息未经证实,却足以令整个资本市场波动。与此同时,原本安排与徐子清阵营会晤的几位关键股东,竟无预警取消行程,连助理都不敢多言一语。 当晚九点,徐子辰现身集团总部。在董事层专用的会客厅内,他设下了一场低调却别有深意的私宴。受邀者寥寥无几,来头却都不容小覷,皆是既不靠拢徐景川派系,也不愿与徐子清绑在一条绳上的中坚股东。 席间未见太多寒暄应酬,只有酒杯轻触的脆响,和空调运转微不可闻的气流声,形成一种压抑而张力十足的寂静。 徐子辰没有刻意绕弯子,直接当眾阐明了两件事:其一,是数份尘封多年的旧案报告,由他从海外调回,包含曾遭刻意遮蔽的财务漏洞与股权流向;其二,是他未来对集团架构的重整方案,尤其是对既有董事们的利益保障——透明、合理,甚至宽厚得有些意外。 他没提徐子清,甚至连「接班」两字都未出口,但在场上的人都懂,那些话语背后的意涵,皆是为了明日的大局落子。 翌日一早,大会准时揭幕。整场议程看似波澜不惊,临近尾声,秘书处突然送上一份追加议案:关于董事会席次调整与核心职位变更。 提案一经宣读,即由多位重要股东联名背书,并在短短数分鐘内一致通过。 「自今日起,徐子辰先生将担任徐曏集团董事长一职。」 秘书处代表话音落下,整间会议室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沉寂之中,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了几声掌声,零零落落,但紧接着,另一侧也有人跟着鼓掌,逐渐匯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声浪。 在响彻掌声的空间里,几位与徐子清交好的高层神色凝重,有人神情恍惚地率先离席,也有人低头翻看手机新闻,试图从中找寻另一种可能的真相。 而作为原本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徐子清却未做出任何反应。他从容地坐在原位,双手交握,眸光沉静如水。他甚至微微頷首,向徐子辰轻轻致意,彷彿这场交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当大眾还未从这场出乎意料的权力转移中缓过神来。那日下午,一纸由集团公关部发给全媒体的新闻稿,迅速佔据了各大即时新闻与综合头条。 标题简洁扼要:徐曏前副总裁徐子清,对外正式宣布婚讯。 据悉,婚礼将于次年春季举行,对象为其多年的恋人——夏茉,一名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女子。两人自大学相识相恋,已走过十馀年光景。 消息一出,舆论再次哗然。 记者会并未高调举办,却仍吸引不少媒体前往。 当被记者问到为何选择此时公开婚讯时,徐子清略顿了顿,才轻声回答:「因为我不愿再让她受伤。」 此话一出,场内在一瞬的静默后,镁光灯一闪接着一闪。 其实,这场继任局势翻盘背后,藏着的不是输赢,而为一场深思熟虑的退让。 上个月,徐景川就已病危,远在瑞士的徐子辰接到了一通视讯电话,来自徐子清。 他们聊起许多往事,从家父用苛刻的教养方式逼迫他们服从,到两年多前颓靡许久的徐子曜终于重新振作。 「你知道的,子曜其实很有经商天赋。」徐子清低声说:「他只是从来不会争而已。」 徐子曜,家中次子,性情温厚,不擅言辞,也因此从小在徐景川眼中毫无存在感。即便他曾为不少投资项目提供有效建议,仍从未获得一句肯定。 十二年前,大学刚毕业的徐子曜,在一次无意间,接触到了几份父亲留存于书房中的档案。那些看似平常的商业文件,却藏着一桩桩触目惊心的交易细节——併购背后的威胁利诱、让竞争对手破產的蓄意做局,甚至还有数笔流向不明的资金与失踪的证人。 震惊之馀,他起初不敢置信,几度翻阅后才不得不接受,那些曾令徐景川名声大噪的「商业奇蹟」,其实多是踩着旁人血肉堆砌而成。 他生来良善,不懂权谋,也从未眼红过哥哥或弟弟的光鲜。可那一刻,他初次生出抵触与反抗。他想揭开真相,不为夺权,只因看不过去。 然而,他终究太年轻。那点几近天真的挺身而出,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短短数日后,一场预谋周密的车祸悄然发生。 没有人追究,也没有人怀疑,警方更是草草结案。而他,被推出手术室时,已被截去右小腿,脏器受损未癒,仍然命悬一线。 从此,他的人生再也无法回到原点。 直到三年前,他在復健中心认识了一位年轻的女志工。她家境清寒,却一心想要帮助其他艰难的人,因为她母亲曾在病重时,受过非营利机构的照顾。 女孩的坚定与温柔深深触动了徐子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身体不便,却仍能做出选择。 在徐子清的协助下,他利用积蓄投资了一间復健设备研发公司,也成立了针对身障者的照护基金,一步步重建属于自己的生活。 「……父亲当年对付夏茉,也是同一套手法。」徐子清淡声开口,指腹轻轻蹭过杯缘,手中热茶早已微凉。 「她从大学图书馆的楼梯被人推下,不仅左肩脱臼,肋骨还断了两根,弄得满身伤痕。」 那是他最无力的一次。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醒来后会恨他,怨他,将所有痛楚归咎于他。 「可是,你知道吗?她见到我时,眼尾还掛着泪,却是笑着对我说——幸好你没事。」 言及此处,徐子清音调微颤,眼眶也红了。 他不能让这么爱他的女孩,再承受半点委屈。 所以他选择了隐匿,把她悄悄送到外县市安置,装作两人早已情断缘灭,甚至连最亲近的朋友都被蒙在鼓里。每个週末,不论工作多忙,他总会驱车去见她,与她在位处偏僻的出租屋里短暂相聚。 只要她一切安好,什么都值得。 「我们三个人当中,子曜心肠太软,总是容易受伤。而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至于你……」他抬眼看向与他通讯中的徐子辰,「你比我们都懂如何在局里生存,更明白什么该保、什么该捨。子辰,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一直是你。」 「现在父亲走了,所有人之间的拉锯,也该到此为止了。你可以重拾自己的人生,别等到失去什么才后悔。」 徐子辰没答话,只默默低下头,睇着手中的平板。 当晚,各大搜寻引擎首页的新闻栏目,不约而同推送同一张照片—— 徐子清穿着简洁的白衬衫,眉眼温和,夏茉站在他身侧,脸颊泛红,带着一点羞涩地挽着他的手臂。 背景是某场低调的家庭餐叙,氛围简单而温暖,与权力场里那些尔虞我诈的冷色调迥然不同。 徐子辰望着那张照片,胸口微微发闷。 他想起了官旂。 那时还只是中学生的他,眼睁睁看着二哥因为违逆父亲,差点丢了性命。 其实,他藏得很好。从未让父亲发现自己对她的情感,连一丝蛛丝马跡都不曾外露。可他太清楚,他承受不起任何风险,只要那人还活着,就有害她遍体鳞伤的可能。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却不能再让她因为自己而受伤。那一年,他已经知晓——她家破人亡的背后,是父亲一手策划的局。 所以,他后来选择了离开。 说是远赴瑞士深造,其实不过是被圈养在父亲安排好的笼子里。从此断了根,也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 他没有向她告别,也没敢见她最后一面。 怕她等,怕她就这么留在原地,耗尽青春,错过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可实际上,他从未真正放下过她。 这九年,每当午夜梦回,她的脸总是那样清晰,像刻在了他眼底。 重逢以来,他目睹她的犹豫、她的挣扎,更在拥住她的瞬间,感受到她微不可察的颤抖。并非抗拒,而是惊惶里带着深藏的欢喜。一如悬在崖边的人,终于等到了一隻手,却不敢轻易去握,只怕会双双坠落。 过往太沉,隔阂太深,时光将他们推离,彼此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想回头,却无路可循;想靠近,已满身荆棘。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二) 二 天色尚早,徐子辰提前回到了住处。 原定傍晚还有一场与合作公司董事的面谈,却因对方乘坐的国际航班临时误点,会议顺延至下週,行程便空了下来。 他走进客厅,先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衣帽架上,又抬手松开领带。解开衬衫左袖的釦子时,他低头一瞥,眼神微顿,忽有旧时的片段闯入脑海—— 国三那年冬天,在他即将登台参加市级青少年钢琴比赛前,袖釦却意外松脱,布料因而垂落一角,手腕也微微露出。 他正思索着该怎么处理,官旂就出现在他旁边。 看她手中拿着一瓶水,应该是刚从观眾席溜来准备区,他低声问她:「你怎么跑来了?」 「我??就只是路过。」她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在观眾席坐不住,想来看看他。 那可真是大费周章的路过。他不忍揭穿,抿唇而笑。 官旂很快注意到他松开的袖口,「釦子掉了?」 他还未回话,她就从耳际取下了发夹,替他把袖口别住。 发夹本就不是为衣物设计,别上去略显突兀,也有些硌手,但他捨不得拆下。 「你、你可不准嫌啊,我身上就只有这个了。」 「不会,我很喜欢。」他轻轻摩挲那枚金属製的蝴蝶结发夹,喉间微动,心底难以言喻的柔软。 演奏结束,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他缓步走下舞台。推门拐入后台走廊,准备前往休息室时,他见到官旂小跑过来,却又在和他目光相触时,不自觉慢下了步伐。 她将两手藏在背后,一双小猫般的眼睛亮晶晶的,有骄傲,也有心动,开口却故作淡然:「你弹得还不错嘛。」 「只是不错而已吗?」他的唇角挑起一点笑意。 「对啊。」她耳尖微红,边说边从身后拿出一束淡紫色的玫瑰,递给他。「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嗯,很惊喜。」他哂笑着接过花束。其实早在赛前,他就看到她提袋里的花束,但不忍扫她的兴。 「你比赛的时候,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确实。」 她轻轻努嘴,「就没见过你紧张。」 「也是有的。」 「什么时候呀?」她眨着眼追问。 「晚点再告诉你。」 他们并肩走向休息室,坐在角落等待名次公布。 选手们进进出出,有两名女孩走入时,笑谈着比赛过程。 「你还记得弹奏萧邦《第四叙事曲》的选手吗?」其中一位梳着包头的女孩忽然提起。 另一位发长齐肩女孩回:「他应该是混血儿吧?头发是浅褐色的。」 「他不但弹奏得好,人也长得好看,气质还像外国的贵族??」包头女孩似在思索如何形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说他是钢琴王子也不为过。」 官旂一边听,一边若有若无地点头,又时不时瘪嘴。徐子辰侧头看她的小表情变幻,心下了然。 「是不是觉得男友特别好,但被人覬覦,所以心里不平衡了?」 「才没有!」她小声否认得很快,但脸颊泛起一抹红,目光也飘向别处。 约莫两小时后,一位工作人员走进来,宣布结果已公佈于音乐厅门口的电子萤幕。选手们纷纷离席前往查看,喧闹声渐远。 萤幕上,徐子辰的名字列在最上方,总得分压倒性的高,是实至名归的第一。 等颁奖仪式结束,徐子辰客气地推辞了几位採访邀请,迅速返回休息室。 官旂就在里面,抱着包坐在原位。看他回来,立刻起身,嘴角含笑问:「还好吗?」 「抱歉,让你久等。」 他大步上前,拿过自己的包,又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她以为他可能肚子饿了,急着去外面找地方用餐,结果他却没往门口的方向去,而是爬上附近的楼梯。 看她一脸疑惑,他轻笑着说:「我有东西要拿。」 走上三楼,梯间四下无人,他忽然转身,单手按住她的肩,低头吻了下去。 她一时措手不及,身体轻轻一震,本能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可他一点不动,只贴着她的唇畔低语:「我在拿我的奖赏。」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会紧张吗?」他握住她的手,挪到自己左胸的位置:「在这种时候,我是紧张的。」 她害羞不已,将脸埋向他颈侧,不敢看他,悄声呢喃:「??欺负人。」 回忆至此,门铃忽然响起,将徐子辰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走向玄关,透过对讲机的萤幕一看,门外站着的是简文靚。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三) 三 徐子辰为简文靚开门,声音不带情绪地问:「怎么来了?」 她身穿雪纺衬衫与九分西裤,手臂勾着脱下了的羽绒外套,看上去像是下班后从办公室直接过来。她拨了拨耳边那缕微捲的长发,笑意盈盈地回:「我来找自己未婚夫,需要理由吗?」 他眉峰微挑,仍站在原地,没有让开身子,语气冷了几分:「那是我父亲的安排。如今他不在了,这场戏也没再演下去的必要。」 她的笑容未变,却明显愣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跡地掩去情绪,自顾自地侧身进屋。她径直走向厨房,从柜中取了个玻璃杯,打开饮水机倒水。 他并未阻止,只是慢悠悠地跟了进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里的温开水比你家的好喝?」 她转头看他,眼里泛起微不可见的薄雾。 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徐子辰,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那日傍晚,在日内瓦的一间法式餐厅,她应家中长辈之意,赴了一场与他的会面。 外头风雪未停,街道静得出奇,霓虹灯被厚重的雪雾稀释成一团柔光。 简文靚穿着深灰高领大衣,双手因冻意而泛着微红。踏入那间预约制的餐厅时,温热的空气迎面扑来,身上的寒冷终于散了一些。 服务生引领她穿过长长的走道,她远远就看见双人座那头坐着的青年。 水晶吊灯的暖光从他身后倾洒而下,落在他浅棕色的微捲发上,映出一层柔亮的光泽,却没能驱散他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他姿态端正,神情内敛,唇角掛着一抹不温不火的浅笑,有礼,但也疏离。 徐子辰生得极好,轮廓深刻,五官清俊。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清澈透明,却也像覆着薄冰的湖水,表面平静,深不见底。 她从没想到,长辈为她挑选的「未婚夫」,会是这样的类型。 把大衣交给服务生后,她不动声色地落座,心中却忍不住拿他与过去见过的徐子清做比较。 徐子清是那种教科书式的东方帅哥,浓眉大眼,谈吐得体,温和而不失分寸感,总在应酬里游刃有馀。她曾以为,这天来见的,或许会是那种「哥哥类型」的对象,结果却对上了这样一位——外表温雅,实则难以捉摸的男人。 那顿饭,她说得多,他回得少。他全程保持浅笑,偶尔应上几句,彷彿对这样的会面早就习惯,不抗拒,也无兴趣迎合。这导致她说话的热度,几次都被他那双冷冽的眼轻易浇熄。 饭局将近尾声,她主动提议:「不如我们合演一齣戏,也算给家里一个交代。」 简文靚当时其实有男友,只是碍于家族搓合,不得不妥协。与其任人摆布,她寧愿选择一种清醒的合作模式,至少彼此不亏欠,也不牵扯情感。 他看了她一眼,没多言,只是轻点了下头,既给了她台阶,顺带划清界线。 后来,她男友去了纽约,两人的联络渐渐少了。不到一年,她意外得知对方劈腿,甚至已与别人同居。 她不曾在徐子辰面前真正崩溃过。然而那段时间,他总会在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出现,沉默地待在她身边。 有时她睡前打电话给他,只轻声问一句:「你在吗?」之后便一语不发。可他从未掛断,就那样静静听着,陪她撑过难熬的夜晚。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不知不觉对他动心,甚至开始期待能够假戏真做。 一次简文靚与朋友到米兰旅行,没想到竟在街角遇上恰好出差至此的徐子辰。更凑巧的是,他们都住在同一间酒店。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情侣。她的朋友一时兴起,邀他一同共进晚餐。他沉吟了片刻,最终没有推拒。 那晚,她喝了不少酒。随着红酒一杯接着一杯饮下,她脸上带着浅笑,心里却是一片翻涌。其实她酒量向来不差,只是紧张。 她想找个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又怕被拒绝;更怕一旦说出口,连现有的关係都维持不下去。所以她选择先灌醉自己,至少那样,若结果不如预期,还有醉意可作为藉口,往后相处起来也不至于太过尷尬。 走出餐厅时,她假装步伐不稳,踉蹌之际一头栽进他怀里。他没有推开,只是抬手稳住她的背,神情如常,平静地将她送回房间。 刚换完室内拖,她还来不及开口,脚跟便真被行李箱绊住了。她重心一失,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两人一同跌向床铺。 柔软的床垫卸去了大半衝力,他撑着手臂停住动作,身形倾斜,险些压住她。当下距离近得过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轻碰着脸侧。 她的双颊染上酡红,眼神有些发怔,心跳紊乱得厉害。她望着他,轻声说:「子辰,我其实……挺喜欢你。」 徐子辰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地凝视着她。好一会,他才扶着床沿起身。 她也随之坐起,用手拢了拢裙角,垂着眼,轻咬下唇,不敢看他。 空气静默了许久过后,她听到他沉着嗓音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她鼻尖一酸,仍强撑着笑问:「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因为很多年没见到她了。」他的声线比平时更低一些,带了几分压抑。 徐子辰从西装外套内袋取出一只黑色皮质卡夹,又抽出几张小照片递给她。 所有照片里的女孩都是同一位——有她穿着校服坐在长椅上,有她蹲在泳池边低头拧乾毛巾,也有她在球场上起跳投篮的瞬间。还有一张,是她对着镜头灿笑的近照,眼里像是盛满了光。 女孩的肤色偏白,眼眸清澈,五官和谐,算不上惊艳,却有种沉静的气质,让人见过一眼便难忘。 最后一张,是他们并肩站在斜阳下的合照。他揽着她的肩膀,侧头看着她,眉眼温柔,唇角扬着浅浅笑意。 简文靚终于明白,他并非随口的敷衍,而是有着旁人无法介入的深情。 「这一生,我只会喜欢她。」 徐子辰的声调极轻,却在她内心盪出不容忽视的馀音。 简文靚怔然地握着那些照片,手指微微颤抖,但终究还是将它们一併递还。 指尖擦过他掌心时,那里分明是暖的,她却只觉得凉意陡升。 她做了一场自编自演的梦。 而此时,梦该醒了。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四) 四 简文靚在徐子辰的住处待了不到一小时便离开。 他没有出言赶人,态度一贯的温和有礼,但这份不远不近的疏淡,反而让她觉得,自己若坚持留下,不过是难堪的自讨没趣。 电梯从二十五楼缓缓下行,她立在角落,望着显示楼层的数字闪烁递减,情绪也跟着像沉入水中的砾石,一寸寸地无声下坠。顶灯明亮而冷白,映在她精緻的五官上,却怎么也照不亮眼底的戚寂。 其实她心里清楚,来,或不来,结局都不会有分毫改变,但她依然想要见他。人有时候便是如此,即使已知前方只有一片荒芜,还是莫名会选择亲自走一遍。 她之所以喜欢徐子辰,除了他出眾的外貌、恰到好处的体贴,更因他骨子里难以忽视的执拗。 他曾告诉她,照片里的女孩,是他从小就喜欢的人,名叫官旂。哪怕分开多年,再未联络,那份喜欢也不曾被时间冲淡半分。 他讲述自己与官旂的过往时,语调始终温缓,未掀起太多波澜,但也偏偏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让她听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相较之下,她的前任,不过和她分隔两地没多久就变了心,讯息冷淡、语气敷衍,最后连分手的理由都懒得编。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可以轻易忘记,而徐子辰却始终没将女孩放下? 她曾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之间……连传个讯息都没有吗?」 他只淡淡一笑,说不需要。他希望她无论有他没他,都能过得很好。他单是记得她、想念她,就已足够。 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他更隐私的问题,话语带有几分试探:「你难道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他听懂了,但没有露出不耐,只浅浅勾着唇,低笑一下:「放心,我会自己处理。」 他的话音很轻,口吻却认真篤定,似在阐述坚守已久的原则,不容触碰。而正是这样的他,让她为之倾心。 简文靚刚踏出大楼,晚风便从街口拂来,挟着一抹寒意,让她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冬季天色暗的很快,其实才接近傍晚六点,昏黄的街灯已映照在柏油路面上,斑驳如碎金。 她抱臂站在路边,刚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叫司机,耳畔骤然传来一声轻呼—— 「小心!」 她下意识地转头,还来不及反应,馀光便瞥见一团阴影从高空坠落。 几乎同时,一股力量猛地撞上她的肩膀,她被狠狠推开,整个人朝着街边侧摔出去,身子直接撞上地面。与冷硬灰砖接触的瞬间,痛意像浪潮般袭来。 她倒抽一口气,艰难地想撑起上身,却惊觉胸口压着一个人。 对方是一名年轻的女孩。 女孩容貌秀丽,身形高挑玲瓏,穿着浅色衬衫与深灰包臀短裙。她的左脚踝被一只破裂的花盆砸中,鲜血自伤口处不断涌出,沿着细白的皮肤蜿蜒而下,染红了她的高跟鞋,更渗入下方的砖缝。 简文靚自幼娇生惯养,哪遇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喉头一阵发紧,连声音都彻底卡住了。 可女孩却异常冷静,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只稍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被甩飞的肩背包,细声道:「麻烦帮我拿过来。手机在里面,我要叫救护车。」 她怔了几秒,手指发颤地捡起包包递过去,连声说着「对不起」和「谢谢」,语无伦次。 女孩拿出手机,迅速拨通急救电话,报位置、描述伤势与事故经过,语速不快不慢,条理分明,简直不像个伤者。 她瘫软地坐在一旁,看着女孩一边忍痛一边镇定应对,心底总有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很快,肇事的住户从楼上匆匆赶下,围观的路人也越聚越多,现场陷入一片骚乱。而她却像听不到四周的喧哗,目光仍停留在女孩的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下一瞬,她终于想了起来。 救了她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被徐子辰藏在卡夹里、牵掛多年的—— 官旂。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五) 五 鸣笛声破空而来,红蓝警示灯映亮了街道,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救护车与警车几乎同时抵达现场,车门甫一打开,急救人员便迅速跃下,俐落地展开处置,警方则开始调查事故现场,并与肇事住户核对身分、登记笔录。 官旂被抬上担架时,左脚踝仍血流未止,还肿得几乎脱形。她的衣襬有些皱乱,发丝也零散垂落,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上了救护车,急救人员快速询问病史与过敏情况,又为她进行止血与清创处理。她的脚踝疑似骨折,伴随软组织撕裂与明显出血,需临时固定。整个过程,她既没喊疼,也没哭泣,唯独在止痛针推入静脉的一瞬,才稍微皱了下眉。 车子开动后,官旂靠着担架,缓缓闭了眼,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她不过是遇上道路施工,多绕了一条街,没想到会遇上高空坠物,还衝动扑上前救了个人。 结果这下把脚弄成这样,明天还能不能上班都是问题。 她低声向急救员要回自己的手机,想着该联络梁晅。打开对话框,输入了几个字,她停顿了下,又默默删掉。她太清楚他的性子,他若知道她出了事,必定会丢下手边的工作,不顾一切赶来医院。她不想增添他麻烦。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坐在她身侧的女孩缩成一团,双手攥得发白,压抑地呜噎。对方从上车前就一直低声道歉,眼泪更没停过,肩膀也跟着颤抖,看起来惊魂未定。 官旂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简文靚吸吸鼻子,声音裹着哭腔,嗫嚅道:「……简文靚,文学的文,靚女的靚。」 官旂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记住了。 简文靚垂着头,心乱如麻。她不知道现在该联络谁——徐子辰吗?姊姊?还是哥哥?她指尖颤着,在手机萤幕上的联络人页面徘徊,却始终没能点下通话键。 她怕会挨骂,更怕惹人嫌。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上有一名在海外经商的哥哥,和一名在名校教书的姊姊,他们皆为旁人眼中的菁英范本。而她,则常在背地里被说是花瓶,除了长得好看一些,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她明白家人对她的失望,也从而学会了低调、顺从,尽可能不生事。 所以此刻,她只是安静坐着,或更近似于无措而愣怔。就像小时候在家里的院子摔倒,她一声也不敢吭,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捂着弄脏的小裙子,不哭不闹地自己爬起。 救护车抵达医院,官旂被直接送往急诊处。医师询问了基本状况,又安排了好几项检查,为稍晚是否需要进行手术作评估。 简文靚待在候诊区,看着医护人员来来去去,视线像被水雾蒙住,一阵阵发晕。室内的空调温度开得不低,她却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有名警察走进来,说要为刚才的意外做笔录。她仓促站起,却脚下一歪,差点跌倒。对方蹙眉睞了她一眼:「你也有受伤?」 她愣了下,看向有些刺痛的左小腿,伸手捲起裤管,发现那里其实磨掉了一大块皮,贴着裤脚的血跡已然乾涸。大概是当时太混乱,加上长裤是黑色的,在此之前她都没注意到自己也受了伤。 警察立刻请护理师带她去处理伤口。 当消毒水刺激到那破皮的位置,她也才从茫然中略微回神。 包扎完没多久,她的手机萤幕亮起,跳出了母亲发来讯息的通知,内容在问她:怎么还没回去,不是说今晚会在家里吃饭吗?她眼皮跳了跳,连忙按掉通知,没敢点开。 约莫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医师告知诊断结果。官旂除了脚踝有开放性伤口,还伴随骨折与韧带损伤,需立即接受手术,且当晚还要住院观察。 等官旂被推往手术室,简文靚站在外边,耳边嗡嗡作响。又过了好一会,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抱着双臂蜷起身子,慢慢蹲了下去。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六) 六 晚间九点多,梁晅开门走进官旂的住处。 屋内和往常不太一样。不仅一片漆黑,也未见半点声响。 他抬手按下玄关的灯,暖光在地板上晕开。他换上室内拖,放轻脚步往卧室走,却见床铺上空无一人。 他找遍了整个空间,依旧没看到她的身影,这才确定她还没回家。 他知道,官旂不喜欢在外逗留,夜里几乎从不晚归。他眉心微蹙,取出手机准备发讯息给她,问她在哪。 手指点开聊天室时,却又乍然顿住。他怕自己的关心,对她而言是无端的干涉,更甚造成压迫,于是决定作罢。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将近半小时,她仍没有回家。 时间缓慢而沉闷地流逝,他实在有些坐不住,起身下楼,折回停车场,坐进车里。夜色浓重,挡风玻璃映出他紧绷的眉眼。 他敛下目光,深吸一口气,拨出了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却始终无人接听。 第二通,第三通……每一次皆为相同的结果,转入了语音信箱。他的手紧握方向盘,掌心微微渗出薄汗,压抑的焦灼逐渐攀升。 梁晅一向沉得住气,此刻却格外感到不安。他将手机放在副驾驶座上,萤幕不时亮起,再倏地暗下。他一次次解锁,又一次次落空。 直到接近十点半,熟悉的来电显示终于跳了出来。他几乎是瞬间按下接听键,嗓音低哑却掩不住急切:「官旂?」 「……对不起,现在才回你电话。」 那头的声音虚弱而微哑,像是刚醒过来,气息不稳。 他心口一紧,瞬间察觉出异样:「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她犹豫了一下,才坦言:「我在医院。」 「受伤还是生病?」他一边问,一边发动车子,语速比平时快上不少,「在哪间医院?」 「我在N大的附设医院,脚踝??有点受伤。」事实上伤势并不轻,但她怕他过于着急,赶路容易发生危险,又淡声补充:「别担心,不怎么严重。」 一旁的简文靚听着,呆了几秒,视线飘向病床的一端——官旂的脚踝被石膏固定,高高垫在床尾,外层还裹了厚厚的白纱布,连一截小腿和脚背都被一併遮起。 「我现在过去找你。」话音落下,他已踩下油门,车子在夜色里疾驰而出。 不到二十分鐘,梁晅就赶至医院,向前台询问了病房位置后,便提着一袋清淡的夜宵直奔上楼。 踏入病房时,官旂半倚着枕头斜斜坐躺,简文靚则坐在靠近床头的塑胶椅上,小声地和她说着什么。 他阔步走过去,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庞,「怎么受伤了?」 听他这么问,简文靚吓了一跳,整个人往椅背瑟缩,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不小心被东西砸到。」她轻轻笑了笑。 梁晅垂眸,瞥到她手背还插着针管,点滴瓶悬在一旁,输液缓慢滴落。他喉结滚了滚,眼底浮动着未说出口的心疼与慌乱。碍于病房里尚有别人,他不好表现得过分亲近。 也是这时,他才赫然想到,自己还没向旁边的女孩打招呼。 官旂见他睇向简文靚,先一步开口:「这位是我的朋友,简文靚。」 听到这个名字,梁晅想起徐子辰提过联姻一事,不由地愣了一下。虽然不免多想,但也不排除同名的可能。他很快收敛思绪,客气地说:「简小姐,你好。谢谢你照顾官旂。」 简文靚的脸色瞬间青白交替,垂下眼,不敢接话。她清楚对方没有别的意思,但照顾二字,几乎像是对她的反讽,毕竟官旂之所以住院,本就是因她而起。 她紧张地转移话题,悄声问:「??他是你男友吗?」 官旂怔住,偏头看向梁晅,眼神微动,但没有立刻作答。短暂沉默后,她才回:「不是。」 话音刚落,简文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还没看清是谁,她就手忙脚乱地接起,还不小心按到了扩音键。 徐子辰低沉的声音透过音孔传出,清晰落入在场所有人耳里—— 「文靚,你人在哪?你的家人说联系不上你。」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七) 七 简文靚捂起音孔,匆忙取消扩音,又起身快步走出病房到外面的走廊。 廊道有些冷清,她靠在墙边,把手机贴近耳侧,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医院。」 徐子辰正往装有咖啡的马克杯里冲入奶泡,听到这句话,动作倏地停住,杯中的绵密泡沫微微晃动:「受伤了吗?」 「不是我??」她讲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握着手机的指头越攥越紧。 他听出她似乎哭过,放缓语气问:「怎么回事?」 她的唇瓣颤了颤,视线落在自己鞋尖,声音微哑:「子辰,我见到官旂了。」 等了一小会,电话那端的人迟迟没回话,她只好继续说:「为了救我??她被花盆砸到,脚受伤了。她刚动完手术,现在回到一般病房留院观察。」 他的声线平稳,却透出焦灼:「你们在哪?」问完,他顺手将马克杯放进水槽。陶瓷与金属相碰,发出了一声闷响。 「N大的附设医院。」她不确定他是否在生气,哭红的眼又泛起一层水光。 「你冷静点。」他压下焦躁的情绪,快步走向衣帽架,取下大衣穿上,「等我,我尽快到。」 十五分鐘后,N大附设医院,西侧六楼。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徐子辰从里面走出来,视线迅速往旁扫过,落在六一二病房外略显侷促的身影上。 简文靚低着头,有些出神,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她才缓缓抬眸。 「怎么在外面?」他压低声线问她。 她揉了揉发胀的眼周,「??我怕打扰到她休息。」 徐子辰没再多问,径直走到病房门口,就要推门进去。 「等等,里面有人陪她。」她拉住他的手臂。 「谁?」 「一个年轻男人。」她默默缩回手,「身材和你差不多,戴着一副银框眼镜。」 他触上门把的指尖驀地一僵,心底基本已经有了答案。他闭了闭眼,胸口阵阵发紧,像被什么狠狠扯住。他强行抑住翻涌的酸涩,淡声回:「我知道了。」 然而,门缝打开的瞬间,他的目光仍被眼前的一幕所攫住—— 梁晅坐在病床边,一手捧着装了水果的透明盒,另一手握着小叉子,恰把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官旂唇前。而她微张着嘴,顺势咬下一小口,乖乖接受他的餵食。 两人以为进来的会是医护人员,等看清楚是他,先后微微顿住。 徐子辰虽对这样的情况感到窒息,但仍平伏着眉眼,温声问候:「听说你受伤了。」 官旂没想到他会出现,嚥下那口苹果时,只觉甜味几乎全无,喉间还泛起一股苦涩。她捏着被单,尽可能平淡地说:「没事的,只是小伤。」 徐子辰并不傻,瞧见她脚踝打了石膏,绷带还缠得严严实实,分明不若她所谓的小伤,但他没戳破,就只无声地深深注视着她。 官旂被他看得心慌,脸上热意一点点浮上来,想躲却又无处可藏。 在旁的梁晅静静收起小叉子,闔上水果盒的盖子。他早已察觉,官旂对徐子辰的在意,完全不比从前少。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时间似是静止,空气也随其凝滞。 就在此刻,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入内的是简文靚。她打算向官旂再道一次歉,顺道告诉她,自己今晚得先回家,明日会再来探望。只是一脚才踏进去,她就感受到凝重的氛围,话语便哽在了喉间。 可她若再不走,家里免不了追问。她虽已传讯告知母亲,自己手边临时有事,却没细说究竟是什么。 她走到徐子辰身侧,拉了拉他的袖口,弱弱地央求:「你能送我回家吗?」那略长的瀏海半遮她浮肿的眼瞼,轻抿着的双唇也绷成一线。 徐子辰听完,视线仍在官旂身上——无论是她苍白的脸庞、扎了点滴针的手腕,或者垫高的脚踝,每一处都令他不捨。过了好一会,他才瞟向被简文靚揪住的那一角衣料,沉声道:「好,我送你回去。」 其实早在她开口之前,他就动过离开的念头。目睹梁晅餵官旂吃水果,又细细替她擦去嘴角的汁水,那画面犹如一把钝刀,抵在胸口,又在刺入后转过一圈,剜下一块肉来。疼痛尖锐而直接,让人难以承受。 当年出国前,他的确亲口拜託过梁晅照顾官旂。如今对方不过是恪守承诺,他自知不该滋生多馀的他念。 感激与不甘始终反覆纠缠,撕扯着他的心脏——所有无奈,似乎成了矫情;所有失去,似乎已然注定。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八) 八 上车后,简文靚蜷在后座,双膝併拢,肩膀微微颤着,呼吸间夹杂细碎的抽泣声。 那时下起了雨。雨刮器来回划动,将玻璃窗上的水痕抹去又迅速涂开。路灯、车影与霓虹化作晕开的色块,城市的轮廓被雨水揉得模糊不清。 透过后视镜,徐子辰注意到她眼尾泛红,眸光湿润。车子又行过两个路口,在红灯前停下,他才问:「怎么哭了?」 简文靚抿了抿唇,答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或许有后怕,也掺杂内疚,但更多的,是不想被他讨厌。 红灯转绿,车子重新啟动。转过十字路口的拐角时,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再也压不住情绪,泪水彻底溃决。 徐子辰把车缓缓停靠在路边,侧过身看她。扑在窗上的雨声细密,车内则满是她断续的吸气声。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滑落,含糊地问:「??你??觉得我烦吗?是不是??想叫我在这里下车?」 他瞅着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略微无奈地回:「你现在这副模样回去,你父母肯定会以为我欺负你,到时候很难解释。」 她嗓音乾涩,却仍逞强地回:「那你??恐怕真要对我负责了。」 「都哭成这样了,还没忘记开玩笑。」他低低闷笑,拉起手煞车,打下双闪,「我去前面超商买瓶矿泉水给你。」 说完,他从置物格取出口罩,抬手系上耳掛。推门下车时,一股凉意闯入车厢,雨点也弄湿了坐垫。他撑开伞,沿着积水的路面走向不远处的超商。 隔着雨幕,他的背影隐约而朦胧,但始终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没多久,徐子辰回到车上,将一瓶常温矿泉水递到后座。 简文靚接过,扭开瓶盖,抿了几口。抬头时,她看向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那隻手骨节分明,掌背线条流畅,再往下—— 她知道,他为了救人,手腕有受过伤。 「??你们其实还挺像的。」她的嗓子被水润过,不再那么沙哑。 对于她没前言后语的话,他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你和官旂在救人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危险忘得一乾二净。」 他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方向盘,垂眸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三年前,他受邀为瑞士某场私人晚宴演奏。演出结束后,他刚走到后台,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哭喊与尖叫。 他循声望去,舞台一侧的支架倾斜倒塌,沉重的金属横压在一名幼童的肩背上。他几乎毫无犹豫,立刻衝上前去。 他伸手扣住冰冷的金属边缘,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将其支撑起来。就在重量被抬离的那一瞬,手腕深处传来一股尖锐而灼热的疼痛,骨缝与筋膜彷彿被生生扯开。 孩子由旁人协助拖出后,他脱力地放下支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颤抖,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他被一併送往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左手腕舟状骨骨裂,伴有韧带撕裂,必须长期休养。 即便康復,他左手的灵活度也并未恢復如初,稍一久弹,酸麻便会从掌根窜至手指。 就像在提醒他,有些伤害,永远无法痊癒,只是被时间包裹,潜伏于血肉之下——他所留给官旂的创痛,亦是如此。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中断了他对过往片段的回顾。 声音来自后座,简文靚低头看向萤幕,来电显示是「妈妈」。她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徐子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低声说:「给我。」 她迟疑片刻,才把手机放到他掌心。 他很快点按了接听,声线换上八分礼貌、两分疏淡,言辞简短而稳妥。他声称自己的朋友受伤,她陪他前去探望,现在正送她回家。 通话间隙,对方突然问了一句:打算什么时候和文靚结婚?他神情不变,语气从容地岔开话题。 不到两分鐘,他掛断电话,将手机还给她。 「我妈有说什么吗?」她轻声确认,眼底藏着不安。 「没什么。」 送简文靚到住处楼下后,徐子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前开了一小段,停在一处昏黄的路灯下。 夜色沉静,唯有引擎低低的鸣响在耳边回盪。他解开安全带,从外套口袋取出手机,点入一个熟悉却长久未开啟的聊天室。 他离开的最初几年,官旂偶尔会传讯息给他,但他一次都没点开过。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一旦看了,他就会无法遏止地想回到她身边,带着她逃离一切。 指尖缓缓滑动,对话框里全是她写给他的文字。 〔子辰,你怎么都没来学校?〕 〔你还好吗?〕 〔听说你要出国,是真的吗?〕 〔没想到在毕业前,可以看到学校里的猫咪生下宝宝。〕 每读一条,他的呼吸就慢下一分。 而当视线停在最后一条—— 〔我好想你。〕 一股酸涩在胸腔发胀,他的眼眶泛起了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已被她拉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更换过帐号。 可在这一刻,他仍输入了一句话,并按下传送键。 〔官官,我明天方便去探望你吗?〕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九) 九 接近午夜,六一二病房里,墙角的壁灯散着温润的光。窗帘半掩,透入些许城市的夜色。 输液袋里的液体缓慢下落,沿着透明管道滑入她的手腕,针口周围微微泛红。 官旂仰躺于米白的枕头上,侧脸望向坐在一旁的男人,声音压得很轻:「梁晅。」 「嗯,怎么了?」梁晅那时在回工作上的讯息,听到她的轻唤,立刻放下手机。 「医师说,我需要留院观察三至五天,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回家拿几件贴身衣物和一套外出服呢?」 「好。」他随即低声应允,并搭上她露在棉被外的手,又用指腹揉了揉她微凉的手背。「不过,这次拿完,我会把备用钥匙还你。」 见他要起身,官旂拉住了他的袖口,眼中有泪光在打转,唇瓣颤了几次,终于问出口:「你??不想理我了吗?」 梁晅又坐回椅子,垂眸反握住她的指头,「不是。」 一小时前,当徐子辰出现在病房门口,他捕捉到她眼底浮出的情绪——惊慌过后,是紧张、不安与羞怯的交错;而徐子辰带着简文靚离开时,她望向他们的那道目光里,则潜藏来不及掩饰的失落。 「你还很在乎子辰,对吧?」他抬眸看她,眼神透着无奈,却也有一丝释然,「我一直佔据你身边的位置,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况且??」他停顿了几秒,像在斟酌每一个字,「我们也的确在消耗彼此。」 官旂的泪水悄然溢出,顺着侧脸滑落。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微微颤动,似乎想有话想说,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梁晅绷着唇线,好一会才又开口:「我是真心喜欢你,甚至是??爱你。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我知道,你一直尝试接纳我,但我始终不是你最想交付的对象。」 「我??」她刚啟唇,话语便被他的靠近压了回去。 他俯下身,前额轻轻抵上她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我期盼你能快乐,也能幸福。」他闭上眼,吻了吻她的耳尖,「假如我无法带给你这些美好,那我??应该试着放手。」 她的眼泪沾上了他眉梢,温热的悲伤渗入肌肤。 良久,他直起身,缓缓松开她的手。 「你安心睡,我拿好就回来。」 病房门被带上后,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 空气瞬间静了下来,官旂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这些年,他是她唯一的依靠。若失去了他,她无法想像,往后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打电话让他先回来。 伸手去搆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不慎碰落在地。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她费劲地挪动身子,却在触及机壳边缘时,看到锁屏上显示了新的通知。 是一则来自徐子辰的讯息。 她愣住了,指尖就那样僵在半空。她以为,他早已删除她的联络方式,不曾想,他不仅没删,此时还传了讯息过来。 # 梁晅抵达官旂租屋的公寓,沿着偏窄的楼梯走上二楼。 楼道灯光微黄,且空无一人。经过二〇三号室时,他注意到那扇门只是虚掩着,门缝间透出不稳的光。 正当他怀疑是否是遭到闯空门,就听见屋内传出物品碎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一阵细弱而压抑的哭泣。 里面的微小声音,他总感觉有些耳熟—— 驀地,他想起了何娫。 那骨架纤细,肤色呈现病态般苍白,且浑身是伤的女子。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间浮动。他的指节下意识绷紧,又收拢成拳。下一秒,他一把将门推开,闯了进去。 梁晅刚踏入客厅,目光霎那一紧。 何娫侧倒在地板上,衣衫凌乱,肩线狼狈地垮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双手紧抱着头,似是在极力抵挡什么。 她身旁站着一位男人,外表斯文,眼神却极为阴鷙。他手里攥着一条皮带,摇晃的扣环还发出了金属碰撞声。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毫无疑问是在施暴。 梁晅还没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动了。 他衝上前,一把扣住男人的前臂,力道很重。对方被逼退了半步,又衝着何娫怒吼:「还说没到处勾引男人,你这荡妇!」 何娫早已气力耗尽,更被折磨得恍惚,根本没察觉有别人进屋。是那迟迟未落下的一击,让她微微掀开眼皮。泪光糊开的视线轻晃,似有梁晅的轮廓隐隐约约。 她心想,自己大概是快死了,才会產生这样的幻觉。 梁晅与孟知誄很快扭打起来。 直到一张茶几被撞翻,木质桌脚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她愕然发现,眼前的情景竟是现实??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十) 十 几个回合下来,孟知誄虽然满眼戾气,却明显被梁晅压制得节节败退。 他的拳头一次次划破空气,只在混乱间擦过梁晅的脸颊,其中一次则扫落了他鼻樑上的银框眼镜。 意识到正面衝撞佔不到半分便宜,孟知誄改而将拳头往梁晅的腹部砸去。后者一个侧身,腕骨一转,反手锁住他的手肘,再借力逼近,一瞬间便将人按倒在地。 体型上的悬殊也由此显露,当梁晅一米八叁的身躯覆下,仅有一米七出头又瘦削的孟知誄顿时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低吼,作出困兽般的挣扎。 孟知誄气红了眼,随手攫起一块掉落在地的瓷器碎片,用力刺向梁晅的大腿。 西装裤被割破,温热的血淌出,迅速晕开一片腥红。梁晅仅是眉峰一沉,但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更未减少半分。他扯下自己的领带,反绑住孟知誄的手腕,结扣收得极紧,又用膝盖顶牢牢顶住他的脊背,让他毫无翻身的机会。 即便行动受限,孟知誄依旧粗声低骂,像要吐尽所有恼怒,以及无力反抗的屈辱。 梁晅索性将孟知誄半拖半拽带至卧室,把门关上后,又搬来一只柜子抵住。转过身时,他的呼吸急促几分,额角也渗出细汗,神情却仍沉着镇定。 他弯腰捡拾刚才打斗中滑出口袋的手机,飞快地拨通紧急报案电话,简短向接线员说明情况。 待处理妥善,他走回客厅,脱下沾有血跡的大衣,蹲下身,将何娫整个人给裹住,再轻柔地将她抱上沙发。 安顿好她,他自己才在沙发下方坐下。 何娫看到他嘴角渗血,颊边有一道擦伤,灰色西装裤被血染红,不禁面露愧色。她把脸埋入领口啜泣,双肩跟着微微哆嗦,「??谢谢你??真的??很对不起??」 梁晅侧过头,望着那被大衣全然覆盖的娇小身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先好好休息,我没事。」 约莫经过十分鐘,楼道响起脚步声,医务人员匆匆进门。 他们初步检查了何娫的状况。手臂和双腿遍佈瘀伤,膝关节破皮流血,腰腹还充斥一道道抓痕。堪堪遮盖下体的衣物沾有血跡,浊白的腥液沿着大腿流下,说明她曾遭暴力凌辱过。她身上的所有伤口虽不致命,但叠加的痛楚让她意识模糊,就连抬手都十分艰难。 几人迅速将她抬上担架,顺道替她收拾随身小包。其中一名男护理师视线一垂,注意到梁晅腿上有伤,伸手触摸时,手套立刻被染红,「你伤得应该不算浅,得先止血。」 他剪开沾满血的裤布,用纱布压住伤口,又拿绷带紧紧缠了几圈,固定在大腿上方。「待会你一起坐救护车。先别乱动,免得伤得更重。」 「我想去隔壁拿点东西。」梁晅没忘记这趟回来,其实是要为官旂带点衣物到医院。 「什么东西?可以请警员帮你拿,他们稍后就到。」 由于涉及官旂的隐私,梁晅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是私人物品,我想亲自去取。」 男护理师见他坚持,也不再制止,只提醒他放慢动作,避免牵动到伤口。 梁晅缓缓走向二〇四号室,入内取出衣物收进提袋,又把备用钥匙一併放入其中。 返回二〇叁号室门口时,警方已经到达,并控制住了情绪激动的孟知誄,准备将他带回警局。他们简单询问了梁晅案发经过,留下他的联络方式,表示后续会前往医院请他配合做笔录。 救护车的警示灯在楼外一闪一闪,映得壁面忽明忽暗。 梁晅随着医务人员下楼,将何娫送上车,自己也被安排在另一侧的座位。他大腿上的绷带已被血晕湿,白色纤维被染成了暗红。 抵达N大附设医院的急诊部后,医师为梁晅进行清创,再将伤口缝合,覆好纱布,又以弹力绷带束住。等处置结束,警员才走进来,核对身份与伤情,详细记录他的口头供述。 等到所有程序办妥、签完单据,他抬腕看表,已近凌晨叁点。 梁晅提着提袋,乘电梯上至六楼,推门进入六一二病房。室内灯光温弱,他以为官旂已然熟睡,走近才发现她睁着眼。 「怎么没好好休息?」他把提袋放到椅子上,压低声音询问。 官旂微微侧着身,但没回话。她原本想联络他,却因为收到徐子辰的讯息,不敢再看手机。这段时间,她心口一团乱麻,即便闭上眼,也睡不着。 「你去了好久??」她拉起棉被,半掩住脸,「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不回来了。」话刚出口,她留意到他大腿缠有绷带,「??你受伤了?」 「只是被情绪不稳的人拿东西扎到。」他随口带过,不愿让她多想。「你安心睡。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请假,顺道先申请居家办公一个月。我手边有点事,得先离开。你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她望着他转身,指头在被褥下蜷了又松,喉间哽着说不出口的那一句——我需要你。 梁晅离开病房,搭电梯回到一楼。 深夜的大厅昏暗而空荡。他顺着指示牌走回急诊部,刚靠近就听到了嘈杂——推床在过道间来回,医护人员步履急促,患者压抑的呻吟与家属的哭泣交织。 他前往护理站,报出何娫的姓名,询问她的状况。值班的女护理师查阅相关纪录,只简短地说:「她刚从取证室转往观察室休息。」随即抬手示意方向,让他在外面的座位区等候。 观察室里,女警坐在何娫床边,将平板置于膝上,请她配合完成案情记录。 整个笔录过程,她始终低着头,双手绞紧棉被,每一次呼吸都显得侷促。说出的字句逐一被敲进电子档里,时间难熬又漫长。完成时,女警表示稍后会安排社工陪她回去。她立刻左右摇头,因为既不想与陌生人同行,更怕在路途中被搭话。 将近清晨五点,医师确认她生命徵象稳定,也没有急性反应,才同意她签字离院。 观察室的门被推开,何娫跟在女警的身侧走出,一抬眼,意外看到梁晅就在门口的长椅上,似乎已等了很久。 她有些怔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能僵在原地,注视着他起身,慢慢走到自己面前。 梁晅见她四肢都缠有绷带,左额角覆着一小块纱布,宽松的长袖衣裤替换了原本破损的连衣裙,那袖口微微垂着,遮住了她一半的指头。 他轻声问候:「你有好点吗?」 何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肩线之下,没好意思与之对视。 女警知道她并没亲属,忍不住问:「请问你是?」 「你好,我叫梁晅——」 「原来是你。」没等他说完,女警一脸恍然大悟,「笔录里有看到名字,幸亏你衝进去救她。」 说完,女警轻叹口气,话语间透露出为难,「我们想派人送她,但她坚持要自己回去??」 梁晅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其实他也不放心何娫一个人离开,于是稍微倾身,放缓语气问:「由我送你,好吗?」 何娫不想麻烦他,但当他的气息落在她近旁,她实在讲不出拒绝的话。迟疑半晌,她细细「嗯」了声应允。 第三話,扯開了心臟(十一) 十一 稀薄的天光透出云层,拂晓的T市尚且一片静寂。 急诊部侧边的自动门开啟,梁晅走在前,替身后的何娫挡住大半的寒风。 「??你这样,看得清楚吗?」她发现他没戴眼镜,也猜到了可能的原因,接着又小声说:「我会赔你一副新的。」 他浅浅一笑,「没事,我度数不深,只是戴习惯了。」 沿着无障碍坡道走了一段,梁晅忽然回头,问她:「你会不会冷?」 「还好——」她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耳尖瞬间泛红。 「前面有一间便利商店,我们先进去。」他指向不远处的招牌。 「嗯。」 进了商店,店员正好在货架补麵包,他顺手拿了几个。 「有特别喜欢哪种吗?」 她怕万一说不用,下一秒肚子却发出声音,又得再丢脸一次,便乖乖回答:「草莓口味的??」 到柜檯结帐时,梁晅手里还多了两枚暖暖包,并问她:「想喝什么?」 何娫不常在便利商店买饮料,盯着电子选单好一会才道:「抹茶拿铁。」 「好。」他向店员说:「请给我一杯大的热单品美式,还要一杯大的热抹茶拿铁。」 见他要刷卡结帐,她连忙拿出手机,表示她可以刷Line Pay付款。 梁晅推了推她的手机,「我付就可以了。」 结完帐,他拆开暖暖包的外包装,递给她。 「你两个口袋各塞一个。」 「你不需要吗?」她看他买两个,本以为是一人一个的意思。 「不用。」他看店员快做好两杯热饮,「你弄完刚好喝点热的暖一暖。」 乘上计程车后,大概是温度舒适,心情又缓和下来,何娫没多久就打起瞌睡。 梁晅看她两手松松握着杯身,担心热饮从她手中滑出,可能会造成烫伤,便伸手打算暂时替她拿着。 孰料,计程车竟在此时一个急煞,他没摸到杯身,指尖倒是擦过了她的虎口,而她也因车子的晃动惊醒。 她眨了眨眼,惺忪的神态透着茫然。偏过头时,见他离自己挺近,才倏地清醒过来。 「抱、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没关係,到了我会叫你。」他朝她伸出手,「饮料我先帮你拿,免得洒了。」 何娫交出了饮料,却没继续睡,而是努力睁着眼,可不到半分鐘,又被睏意拉回去,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 她深怕给他添麻烦的反应,让他有股说不清的不忍。 计程车在公寓门口停下。 考量到梁晅腿上有伤,何娫一下车便说:「我自己上楼就好,谢谢你送我回来。」 见她步子其实还没他稳,他认为不妥,「等你进屋,我再离开。」 何娫看了看他,默默顺从,扶着楼梯扶手,一小阶一小阶向上爬。她自知走得很慢,却又快不了,怕会磨光他的耐性,唯有在心里乾着急。 好不容易来到二楼楼面,她已双腿发虚、呼吸微乱,手心也沁出一层薄汗。 梁晅本想上前搀扶,又感觉过于冒昧,只能紧跟在她后方。确保她若真没走稳,他还能即时捞住她。 她终于走到二〇叁号室门前,但一想到里面是一屋子的狼藉,钥匙就在指间轻颤,怎么都对不准锁孔。 他看在眼里,知道她可能在害怕什么,「我来吧。」他没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将掌心朝上,示意她交出钥匙。 她把钥匙放到他手里,见他俐落地替她插进锁孔、转动,再退开半步,将开门的动作留给她。 门被她推开一道窄缝,她脚尖挤了一小步进去,就没再往前。 「需要我帮你开灯吗?」 何娫稍微侧过头,很轻地点了点。 梁晅打开门,在玄关边上的壁面找到灯的开关。暖黄的光洒落,他也因此望见客厅里倾翻的茶几、横在地上的餐椅,还有歪倒的落地灯。 想到她本就孱弱,如今还带着不少伤,恐怕很难自行復原这些,他沉声开口:「大型傢俱我来归位,剩下的你再慢慢收拾。」 不一会,屋里大致整理成能落脚的模样。 梁晅认为不该再多待,否则既是打扰,也让她无法休息。 「那我先走了。」他洗完手,便往门口走去。 当他走到门边,手已搭上门把,身后忽然传来她细微的声音:「梁??先生。」他转过头,目光刚与她相触,就听她问:「方便请教你在哪里工作吗?」 虽不明白她这么问的原因,他仍如实回应:「岭诚设计。」 何娫微微頷首,目送他推门离去。直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彻底归于沉寂,她才抬手闔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