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屋》 01港都 高滨。 昵称滨港。 港都,终年都这么海风习习,风里带腥,也多雨,因为有季风,没办法。 「高滨——打造港口与高度的城市。」 巨型横幅还没拆,刚选上的新市长笑容可掬,握拳望向四十五度的未来与远方,顺他目光而去,小津区港边商街,他也想整顿这一片鱼龙混杂的地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打造质感观光」,他的政见之一。 外人觉得乱,其实乱中也有序,一整排海产热炒店即便不是周末,宵夜时段也不算寂寥。 廉价塑胶桌椅违规占据人行道,摆出一个露天咖啡座的气势,海景、灯光、美食,如果不理会腥水菜油泼在地上湿了又干涸散发的淡淡熏臭、各式俗艳的霓虹店招,说实在的,和南法蔚蓝海岸也并非真的差这么多。 毕竟海就是海,一样水蓝水蓝的。 就像纽约的臭味是独一无二的身分证号一样,海港城市人类与海洋生物交织的腥气也是高滨独特的乡愁。 那天闻邵锦还记得是个晴夜。 深秋吧,微寒了,她自小到大几乎不曾涉足此片区域,但那日不知怎的将车开到这里,晃了大半个晚上,也饿了,随意挑家海产店她坐下吃饭。 捡了最靠海,背着人与店的那张桌,此时她最懒得看见的就是人脸。 海波退潮,在朦胧褪色的月光中上下起伏,远处能望见跨海大桥的灯影,港都靠山那头,遥远的工业区日夜向天空喷吐恨尘,空气品质算不上好,雾白白的笼过半座城市,海上那座旗屿岛也就隐绰绰的,像蜃景。 三个菜,九层塔爆海瓜子、清蒸姜葱黑石斑、清炒苋菜,还送碗旗鱼丸汤,她随意地吃,原先是饿的,但食欲不知怎的一下就跑了。 放下筷子她招招手,点来一瓶啤酒。 店家老板娘多望了她两眼,店是叫八黎海产没错,塑胶雨棚,廉价塑胶桌椅,喷香镬气弥漫,整条路唯一正宗法国风的大概只有面前这个女人了,虽说她实在格格不入,点一桌菜也没个同伴。 海瓜子凉了可不好吃,更别提石斑。 啤酒喝不到半瓶,她忽然收回了漫散的思绪,左右五六家店的注意力都倏地集中。 震响惊扰夜色,桌翻椅倒,毕竟是轻塑胶的,和骨牌差不了多少。 又撞又飞,视觉效果特别好,像哥吉拉杀入模型战场。 除了视觉效果,还有音效,暴喝,脏话,怒吼,沉闷的骨肉拆折重击的声音,血量可能还不够多,有飞溅,但没声音。 十多人追击一人,不像当街劈友砍人,手上不是开山刀,也没有铝制球棒。 绑架? 都二十多岁吧,那些年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头颅,红毛黄毛甚至染成渐层色的都有,被追的那人倒是一头黑发,半长不短,一甩,摔出去几人,看来都奈何不了他。 他又撞翻一排桌,隔壁店的,用餐客火速退到店里,孩子吓着但还没敢哭,直愣愣地张嘴还在酝酿情绪。 店主拿勺冲出来,一看这景况不敢动,也许熟知的人已经认出来了谁,不敢管,店员倒是有序地引导客人进店避难。 有种躲防空警报的荒谬默契感。 闻邵锦端杯喝啤酒,老板娘着急一直招手,「小姐!小姐!快进来啊!」 她懒得挪位置,这里海风徐徐比较不腥,还没等老板娘接着喊,那男子乓一下撞在她桌面上,翻了那盘海瓜子和鱼丸汤,闻邵锦与他四目相接,这才觉察他不知是酒醉还是怎的,半秒不到,他勉力扶了扶桌将自己撑起,继续战斗。 为免菜汤弄脏衣服,闻邵锦还是站了起来,没放弃啤酒,就靠在围栏边,反正战场随那男人流转,暴风眼一样,马上又扫开了。 他的身手相当猛暴,身量也非常高,目测接近一米九,应该有相当格斗技巧,若不是他略为摇晃的步子,这些人恐怕根本无法近他的身,真有点虎落平阳或者受伤鲸豚被鱼群追咬的落难感。 他要是鲸豚,何不干脆离这一方暴乱,径往海中冲去?跑个一百公尺也就到了,到时天高海阔,蛟龙入海,又何必受这气? 闻邵锦转身望海,条瘦背影非常出尘,老板娘和其余用餐客都呆了,那女人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 但人终究不是鱼龙啊,她叹。 她拿起包将饭钱放在桌上,绕开乱源,安闲踏上台阶走向马路边。 玛莎拉蒂刚开到路口,一个男人突然冲出,撞在她车右照镜边,他们第二次四目相接,黑色乱发后是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他步伐不稳,目光也微微紊乱。 如果生命中有所谓的折点,供人在往后忆起时心绪波动,翻来覆去地琢磨,「啊,如果我当时做了不同的决定,人生又会如何?」 那此刻,也许就是那个折点。 或者是「劫」点。 一秒如斯悠长,命运与命运的对视,甄别,缠绕的伊始。 「喀」一声,闻邵锦按开了车门锁。 「喀」,轻震传入掌心,他愣了半秒,然后迅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座。 叫嚣追赶,但无力回天,无论是受伤鲸豚还是蛟龙,都给这辆海神接走了,去往他们不能企及的世界。 虽说衣服也破了,身上倒不是鲜血淋漓的样,他闭着眼,气息非常粗重,像在极力对抗什么。 她问他去哪儿,没答。 「医院?」她又问。 「不......」声音低沉,她怕他吐,但他身上也没有酒气。 红灯时,她转头看他,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紧蹙着眉仍闭眼,脖颈爆青筋,难道内伤剧痛他强忍着? 「随......随便放我在一个旅馆。」 怕被人找到吧,「好。」她说。 海港边有不少廉价小旅社,这里出海或者返回陆地的人来来去去,各种各样的需求,但闻邵锦没放他在这,看他一副古惑仔的样,这一带若有人在找他,估计无须一个钟头就能被搜到。 海神穿进市心,开进艾河边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在酒店地库打了通电话,房间便开好了,电梯直上顶层,她说不要有人,就真的无人,房卡径插在门上。 那男人超级重,幸而他还能走,否则她是绝对扛不了他的,即使这么半挂着,她也觉得自己要垮了。 一推,男人翻在床上,她坐在床边呼呼喘气,累得,比十堂健身私教课加在一起还可怕,腿都软了,该不该会刚过三十就膝盖退化吧? 闻邵锦被一把扯倒之前,心中最后一念都是些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 ______ 没想到会这么快见面, 新的旅程又出发啦。 求支持,求收看 02疯狂(H) 闻邵锦被他一扯,倒上床。 说惊慌吧,倒也还好,他很快放了手,不是打算做什么,纯粹手劲太大了。 「水......」那人目光离散,浑身发烫,他喘息,口中喃喃。 她赶紧下床拿水,拧开盖递过去,他接不稳,翻了,身上湿一片,闻邵锦眼疾手快拾起来,将水凑到他唇边,他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瓶,似乎舒缓点。 「喂,你哪里不舒服?」她原本将人放下就要走了,今晚做的反常事已经够多,可以就此打住。 但又怕他万一死了,麻烦。 他撑起自己,摇摇晃晃走,绊住厚重地毯,又摔了,「喂!」闻邵锦忙扶他,「你要做什么?」 「你要去洗手间?喂!」 那人也不讲话,当她是拐杖,粗壮手臂绕在她肩头,牛头马面拘魂铁枷似的,闻邵锦根本挣不脱,被他被挟着去了浴室,刚跨进去他就脱衣服,闻邵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脱得极快,一瞬间赤条条的。 她低呼一声,裸男当然不是没见过,但这种莫名其妙的景况毕竟是第一次。 他也不理,扶墙径自站到花洒底下开水,冷水,转到最大狂冲狂淋。 闻邵锦一时忘了移开视线,那人浑身肌肉劲健,肤色略略黝黑,水珠飞溅于身如暴雨,好像肉身是座火山,不如此无法降温,马上要世界末日就地喷发。 呆望着,看清那处,脸腾地一烫,好像星火四溅也跳将过来,「......那你洗吧,我走了。」 怪了,都几岁人了,看见男性生殖器何至于心荡神摇? 但也太大了,硬挺挺的这么峭立着,让人想起雨林原始部落生殖崇拜,古巫们对绝对力量的跪服。 呸呸呸,今夜不正常,心火一起,倒像是浇了燃油的火炬,一时半刻熊燃不灭。 房都开了,她也不是什么纠结的人,闻邵锦一下又转过身来,只要确定自己不是趁人之危,游戏一场有什么关系? 那人正好关了水,就这么湿漉漉地走到她面前。 大手握住她的肩,火烫的温度,然而他没什么询问的过程,目光也不对劲,俯身就吻,抱起她便往床上走。 那拥抱简直是天地塌陷似地将她完全埋入,硬挺之物隔衣磨着下腹,他将她抛上床,随即也覆身而上。 「喂!」 她喊他,但那双眼睛全然被情欲支配,该不是被人下了什么东西了?闻邵锦突然明白,心中暗骂一声,这也算是趁人之危的范畴。 「喂!」 他微微一愣,恢复一点神智,要脱身这时还有机会,其实这小子挺耐看,贺尔蒙爆棚那种风格,一点拖泥带水的意思都没有,特别是唇很性感。 她一晃神,逃脱契机一去不返。 他再次吻下,简直像野兽撕咬猎物,「呲啦!」一声,衬衫成了裂帛,闻邵锦胸口忽凉,她微微惊呼全给他的嘴堵住,想推,那人的手是刑具,放在哪儿便就地锁铐在哪儿,她叫他握着腕儿压上床,丁点都动不了。 又是一凉,下身也空了。 她是他的女体盛宴现在,无论是纤瘦的腰,还是浑圆的乳儿,都叫他来回地吃,白皙滑腻吃到饱高级自助餐,大手在她肉臀上肆意揉捏,闻邵锦忍不住叹一声,内里轻颤,知道自己湿了。 太性感了这家伙。 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情欲加身的折磨,很快掰开她的腿就要顶入,她虽也欲念横行,今夜索性放荡,但那物实在大,再潮润也需要适应,他不理,狠狠一入,闻邵锦痛叫出来,一时整个人僵直,生生受了他。 然后他便开始猛动,直过一会儿,那儿才真正撑开了,有了快意。 他那劲儿,又深又猛,闻邵锦为了让自己更舒服,腿缠上他的腰,他便得以入得更深,啪啪啪地直抽直打,她双手抓在男人臀上,真是挺翘至极。 她呻吟起来,随波逐流,今夜索性随波逐流,想叫就叫,想喊就喊,想怎么作都可以。 然后他跪起,大手托着她两瓣臀,轻松将她半个人都托高,凌空便这么朝他性器撞,纯肉欲的交合,好像她不过是个容器,只为满足他狂暴的兽性。 她一下就到了,直接锁紧,口中哀哀喘息,大汗淋漓,他受制不快,入得更猛烈,闻邵锦浑身正好似棉花给打松飞舞,哪禁得起这非人折磨,呼吸一紧,内里又登巅峰。 狠狠大叫,抱着他脖颈,好暖热的身体,好真实的高潮。 巨浪中颠波,泄得一塌糊涂。 那晚有多淫乱,笔墨难描,他们做了不知多少次,清晨闻邵锦走的时候,差点叫酒店的人推轮椅上来。 红灯时,踩煞车小腿都颤抖。 就连隔两天她的婚礼,身上爱痕也没完全散,化妆师打了很多遮瑕才盖过去。 一下就六年了。 六年前那个晚上,日升航运主席闻尹东在住宅附近夜跑时遇抢,摔下山坡,引发中风。 隔两日,闻氏千金闻邵锦与高滨检察长之子何英淞的婚礼在商议后,仍照日程举行。 日升航运太子爷闻邵鸿临危接替父亲的主席之位。 欲劫闻尹东的宏英社帮派份子出面自首投案,韩彬,二十五岁。 另一条消息就隐蔽些了,宏英社龙头当晚突发心脏病,自此陷入昏迷。 03聪明人 那人坐了五年牢,半年前放出来。 韩彬,今年三十一岁,出狱后重回宏英社,厮杀,内乱了一阵,传言龙头之侄眼红韩彬得势,勾结阿嫂陷害他。 他出狱一个月,那堂主就跑路了,洪门社团帮规勾义嫂通奸是大罪,若被抓到三刀六洞,而龙头嫩妻小阿嫂也彻底失了踪。 暗害啊,谁害谁呢? 那夜日升航运集团主席闻尹东被抢不成,与歹徒发生扭打,不慎摔落草坡,身上是皮肉伤,严重的是惊吓突发中风。 半山面海湾高级区域,哪里是寻常古惑仔混混们闲晃的地方?并且她父亲慢跑的路线并不固定,怎这么巧?闻尹东向来惜命,会为了一块表跟抢匪打斗? 现场掉落的物品上都有韩彬的指纹,尤其那只金表。 且现场保镳皆指认他为首。 原来他叫韩彬,婚后第一天,她看新闻才知道他的名字,做得她高潮迭起,走婚礼红毯时腿还发软的年轻男人叫做韩彬,宏英社的流氓古惑仔,那夜其实她就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但隔日清醒后,他便立刻投案自首了。 真聪明,是一个聪明人,若跑不掉,还不如直接坐牢,外头局势不明更危险。 一个月后,霍旻首次去见他,做了他的代表律师,因为是自首,减了点,判八年,中间表现良好争取减刑,五年出来。 奇异的是,检方势态本不死不休,后来不知怎地换了一个检察官,态度和缓不少,认同自首减刑这一项,他闻家日日被媒体追访,兄长闻邵鸿最后一次在镜头前红着眼叹一声,人都需要改过自新的机会,他父亲也会盼望社会更和谐。 再后来这件事也就过了。 若那日他真被抓住,并扔到犯罪现场,她父亲闻尹东是不是就绝对没命了?当然,闻邵锦不觉得这个选项更糟糕,只是一个分析。 闻尹东倒下后,日子其实更清净一些,只要看她兄长闻邵鸿一人的独角大戏即可,而不是各有一台戏,成日锣鼓喧天的。 将近六年,她再没来过小津区,毕竟这不是闻氏千金、或者贵圈名媛何太太里应涉足的地域。 八黎海产店的招牌还在,店主成了一对年轻夫妻,人行道重新铺设,廉价塑胶桌椅依旧占据着,但总算统一了颜色,白色。 上一任市长主打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打造质感观光,算不算兑现也说不清楚,反正他是民调太烂下的台。 讨好不了权贵圈,民调自然就烂了。 每每提及这人,她公公何云森都撇嘴,婆婆何金况仪也就从来不曾邀请市长夫人参加过华宴或艺展。 闻邵锦没叫菜,点了瓶啤酒,依然选最靠海的那张桌。 海风还是一样的,谁来了又走,谁走了又来,都这么徐徐拂着。 九点不到他出现了,黑色飞行夹克,宽阔黑色长裤,夹克丝亮的后背暗绣邪神,仍是半长不短的黑发,身后一群人,声势浩荡辗压而来,有种平成黑帮的古典气派。 五年牢狱没磨毁了这把长刀。 与五年前相比,气势与压迫感,叫人即便恐惧也无法移开视线,但恐惧的本质是什么?他身上有什么令人如此恐惧的东西?他的目光?什么阴郁狂暴皆囚在里面,包括人性。 霍旻说,这半年混战,他正收拢宏英社,对外打天海盟,若搞定几位叔父,兴许还能上位坐馆,「啧啧,是年轻了点。」 年轻好啊,有冲劲。 不像她,明年三十七,听说女人三十七有个断崖,难怪最近身子骨总怕冷,该调养还是加强重训? 他每个月总来这条街吃饭,渔港码头这头已完全是宏英的势力范围,稳稳的。 六年前那个早晨匆匆离开,好一阵子闻邵锦才发现不见了条手链,思来想去,大约是两人做到激烈处拽了,落在酒店房间。 但某一年春,她和几个艺术圈的朋友看展,展办在碧湖区一家五星级酒店,出来时,司机还没将车开来,她无意中瞥见旁边一个女人手上正戴了那条链。 红宝石镶钻,款式独特,因为是订制的只有这一条,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女人挺美的,浑身精品堆砌,那一秒,她在想那天早晨是否他醒后拾走了手链?但他马上就去自首了,手链又去了哪儿?为何最终到了这陌生女子手上? 没几秒,司机车到,她也就上车走了。 再后来,霍旻无意中提起他出狱后,宏英社以及江湖混乱的事,霍旻手下几个调查员三教九流的消息皆有,新闻照片中那个失踪的江湖阿嫂,似乎就是她曾在酒店门口见过的女人,戴着她手链的女人。 其实她也挺久没想起过韩彬这个人,最近想起,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不只一次问过霍旻为何帮他,做他的律师? 聪明,他是聪明人。 霍旻不是一般律师可以比拟,就算他当时做个黑社会小堂主也算有丁点小身家,但跨圈层的人脉他是没有的,他知道霍旻背后有人,??但谁帮的他?又有什么目的? 他曾是高中柔道明星,本可拿奖学金进大学,其父曾是小渔船主,家暴,爱赌,输了全部身家,烂赌鬼,母亲是裁缝,那年高利贷追债闹出人命,他杀伤六人,一死五重伤,体育明星前途一夕转向。 中辍后,被宏英社龙头柴隆昌看中,未成年坐牢只一年,出来直接收入麾下,但这次他明显被人坑害,甚至让他做替罪羊的那个人,兴许就是宏英社的龙头老大,谁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帮他? 道上的人?绝不可能。 她的目的,近期渐渐明晰起来,大概也能用得上他了。 五年之间,霍旻说他没闲着,除了打架挡暗杀等常规监狱进修科目之外,他读了不少书,尤其经营管理类的,书单都是霍旻给的,所以清楚他学什么,听说他学习能力也很强。 「这小子简直非人啊!我看过的人也算多,那种人天生邪性,闻闻,你想做什么?」 「那你看看我像人类吗?」她笑。 「你也不像,」霍旻哈哈笑,「你美人鱼来的。」 霍旻,四十岁,伦敦政经学院读书时的室友兼学姊,书读到一半家里出了事,闻邵锦赞助了剩下的学费,还让她搬来市中心的公寓和自己一起住,两人交往过一阵子,后来闻邵锦坦言试过之后,自己还是比较喜欢跟男人做爱。 霍旻嘻嘻哈哈也不在意,两人还是密友。 回到高滨,这层关系没入地下水系,隐晦得多。 霍旻的事务所接的都是权贵圈的案子,她实力强悍,战无不胜,那时出面代表韩彬,还能理解为偶尔接这种曝光率高的案子给初创几年的事务所打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霍旻很难请到了。 04女人 一开始他没看见那个女人,八黎两夫妻哈着腰过来点菜,一个普通的夜晚,生意还可以,他们进店后,周围明显静默。 其实一整排临海街,每个月他并不一定吃哪一家,随意选。 他对视线敏锐,其他客都不可能望过来的情况下,有一人审视,便如芒在背。 她坐在户外座,隔着玻璃,没躲他的目光,暖气灯照亮女人与她的桌,在入了夜的海滨她像座孤岛。 突兀的是她的气质,界外之人,就像幽冥地府中来了一个大活人,身周魑魅魍魉,容色却怡然安闲,她没点菜,端着啤酒喝,澄黄酒液倒入玻璃杯中。 她在等人。 衣着干净,那种干净不是洁净,而是出尘的气势,即便落在烂泥中,也有能量脱身,不染污秽。 总之,她不是会在小津渔港区吃饭的人。 他起身,周围马仔愣了半秒,霎那收束喧嚣,数十人猛地一下全随他而立,店主之妻吓得摔跌,更别提别贪恋最后几口菜肴还没避走的用餐客,全体噤声有如衔枚。 他抬腿朝外走,出了玻璃门,猛兵强军霎那潮水般包围室外靠海的那张塑胶桌,那座孤岛。 「要报警吗?」回过神,店主妻轻声问丈夫。 韩彬是谁,这片区域无人不知,那种威势光是靠近都难受,女客只是喝酒,怎突然惹了这杀神?真要出什么事就糟了。 丈夫制止她,报警有鬼用? 女人没动,端杯的手也不晃,望他。 韩彬一愣,美人他见得不少,三教九流的,各个也都精明无比,巾帼不让须眉的也有,但她不同,净白的脸,瘦挺的鼻,神色甚至可以说很松弛。 那双眼睛有意思。 千军万马包围,她只是放下杯子,说了个字,「坐。」 有意思。 心里不快,那光太盛了,另一个世界之人自带的光。 他扯扯唇角,坐了。 这么稳,意料之中所以才没有震动,韩彬皱眉,「你在等我?」 闻邵锦笑了,真聪明,她招招手,喊一句,「谢谢,再来一瓶啤酒。」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浮出脑际,仍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谁?让霍律师帮我的人是你?」 后来他自然知道了霍旻是怎么样的律师,不是他或者是宏英社龙头能请到的人,社团坐馆又如何,也还是古惑仔啊,他们这种垃圾。 店主亲自送来啤酒,抖着开了瓶,闻邵锦替他倒在玻璃杯中,这家伙,原来他不认得自己啊,那日到底被下了什么药? 但真是聪明,一下就猜到了霍旻。 「韩先生,请你喝酒。」 她那手势也不是不敬,但也没有多敬,好像清明顺道扫隔壁的墓那样倒了一杯酒。但若真是她,她便算是帮过他的人,可为什么? 他想不出缘由,他们明显是不同世界的生灵,生生世世都没有同船渡的机缘。 有疑有问便生不安,他很不喜这种掌握之外的不确定感。 他端杯仰脖,尽了底。 她打开皮夹,秀致的手拈出一张名片,HSBC一位资产管理经理的名片,「打电话给他,他会给你一笔钱。」 韩彬更不悦,那种被动感,他倾前,盯着她瞧,「你到底是谁?想要我做什么?」有借自然当有还,若她帮了他,就不会是无所求,他宁可先明晰自己的债务范围。 她微微一笑,顶住了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你就当我是天使投资客,韩先生,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相反的,我很看重你的能力,也了解你的野望。」 建立人脉需要连结感,被理解,并且能成为彼此「有用之人」。 这些年她累积的资材不见得是金钱,更多是人。韩彬虽聪明,武力值更是强悍,但还不够,就算他坐上宏英坐馆之位也还不够,所以她想加快这个进程。 投了钱,也看看自己的眼光,毕竟黑道这一块,算是不熟悉的资产类别,不像她的公公何云森,表面朗月清风高风亮节,她轻笑,高滨地方检察署的检察长,欲更上层楼问鼎法务部长甚至更高。 闻邵锦再替他倒酒,语调平稳,「十月,高滨市会举办一场中秋宴会,地点在高滨美术馆,如果到时候我能在宴会中见到韩先生,我们可以再正式认识。」 现在还只是初春,十月,那就是还有大半年。 她走后,韩彬静思,春风拂面,好似还有那女人身上的淡淡清味,不俗不艳,难以企及的凛冽冷香。 其实她的态度一点也不锋芒毕露,柔和,稳定。甚至,她总望着他的眼睛说话,不闪躲,不恐惧,里面亦没有鄙夷,就好像真只在谈一笔生意。 不像那些有权人嬉笑怒骂,他见过那样的人,令人很不高兴,宏英社背后自然有人,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民代,民代上面还有人,但那个层级,就不是他们可以企及的圈子了。 那种感觉,他也很不喜欢,有片天径直压在头上,阴云密布的。 「就是这样的啰,」过去自己大佬柴隆昌喝多几杯也这么说,「你以为我们字头混出点名堂就不当狗啊?那些小姐出来卖的,我们难道不是?古惑仔啰,一辈子古惑仔。」 盈利有相当比例的收益需要固定给那个民代,他往上还有人,帮会中所有叔父都遵从的条律,再贪婪,也没人敢动那块利。 所以他们才能在底层安然无恙打打杀杀,争名夺利,不会被警方一锅端了,那是保护伞,他们做脏事,然后得以在保护伞下安身。 然而六年前的事件,给深潭投入变局。 柴朗青勾义嫂,甚至那阿嫂是名义上的婶婶,既乱伦悖誓大罪,杀了也没什么,况且这两人费他五年时间,所谓失踪的阿嫂也沉了海,唯一没想到的是,让他做替罪羊的自家大佬柴隆昌倒是无需自己动手。 心脏病发? 孟芸琪那女人死前痛哭流涕什么都交代了,故意不给柴隆昌心脏病药,眼睁睁看他病发,为什么?自然是除掉韩彬又除掉龙头,可以和宏英社那天之骄子,柴隆昌的侄儿柴朗青双宿双栖,难不成守着柴隆昌那早已性无能的糟老头子? 她悲戚幽怨,也望了他一眼,不是没想过选韩彬,但他铜墙铁壁从来不理,一身武勇阴骘难道都没有欲念?不,他当然有,也听过他偶尔睡女人,但就不睡她。 和柴朗青只是一对苦情鸳鸯而已,真的,她忏罪发誓,只是爱情而已,绝对无关权力。 但是什么人要弄日升航运主席闻尹东? 不知道啊,这种事情她哪能知道? 也许就是柴隆昌本人也无法完全清楚,他们只是黑帮,照指令办事而已,韩彬这人不可控,越来越狂,久了要出事,叔叔你养的恶狼要失控,柴朗青总寻准时机对越老越不安的叔叔这么提及。 「昌哥,我总觉得韩彬看我的眼神不对,他......」孟芸琪也会委屈地这么说,「以前在夜场,他就常对我动手动脚的。」 可惜如今她发誓也不知对哪尊神明起誓,平日里主也不拜,佛也不亲,临到走时,也许只能和海神自我介绍了。 两枪爆头毙了,摇摇晃晃的渔船上,她的尸体在甲板这么上下起伏,他这才瞥见那条手链,夜海,月海,宝石与钻石交织的华贵光芒。 他走过去拉起尸身左腕,解开,然后拿回手里,没沾上脏血。 那天他在陌生的五星级酒店套房中醒来,头痛欲裂,一室狼藉,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若不是有条手链落在床脚,一切仿佛虚构,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间酒店。 他随手将宝石链放进口袋,警局自首后,随即收押,所有私人随身物品也都收缴,后来他无暇再忆那晚,直至此刻见到手链。 WW,手链细微处刻了两个字母,交迭的两个W又或者像四个V,连在一起,波峰波谷上下起伏像心电图。 问过银楼押铺的人,手链看不出品牌,但工艺精巧之极,应该是私人订制,外头没卖的,宝石钻石成色都是上佳,绝不是便宜货,要再说出更多,他们说眼光有限,两手一摊,无解。 05华宴 十月初,红叶轻熟,藤月漫过墙,天一凉,秋花盛放,大马士革冷香。 向晚的颜色由粉过度为蓝,高滨美术馆占据市心东侧,面积广阔,建筑融合自然,第一次造访的人,由停车场望去,甚至看不见屋顶在哪儿。 宴会举办在闭馆之后,虽是市府的活动,但主要是艺文部,艺文部又与闻艺艺术合作,闻艺艺术,闻邵锦的公司。 除了闻艺,还有其他不少赞助商,有新人,有旧人。 致词下来后,闻邵锦是视线中心,靛蓝色丝质晚宴服,珍珠首饰,轻灵优雅独具品味,「老婆,」何英淞轻揽她肩,凑在她耳边,「你今天真美。」 男士皆是黑色礼服,Black Tie,何英淞俊逸气派,有人听见他的耳语忍不住笑,或是羡或是嫉。 「看到Howard了,我去和他说说话。」顺他目光,闻邵锦的兄长闻邵鸿,身旁女子却不是她大嫂,闻邵锦轻轻点头,「好。」她说。 闻邵鸿近来投资了电影公司,也真不怕人说闲话,闻邵锦瞥他一眼,甚至懒得过去,满场衣香鬓影。 一会儿霍旻过来,穿过人递给她一杯香槟,「各位小姐太太们,借走你们Wendy啊!」 「霍大状!」结果霍旻其实更受欢迎,谁要离婚,谁要快婿净身出户,谁要小三一无所有之类的,都需要一位强悍的律师。 好不容易躲到花园,霍旻呼出一口气,闻邵锦笑,「做什么?蔡公子缠得你不行?找我当挡箭牌?」 霍旻翻了个白眼,「不知道那小子想什么?我俩站在一起,明显我是比较帅的那个吧?」 刚刚只是微笑,听这话闻邵锦差点喷了香槟,蔡家是地产世家,一桩土地纠纷案令蔡公子对霍旻一见倾心,霍旻给他烦得不行。 「都明说我只爱女人,成天傻痴痴地送花送礼物。」 「男人是这样的,听不懂人话,不接受拒绝。」这一点闻邵锦同意。 闻邵锦不能在这躲太久,结果反倒是霍旻接了个电话先走了,正绕出花园,突然望见展厅里那个男人,隔着玻璃,黑发向两侧梳起,黑色西服,Black Tie。 他是生面孔,周围没人,这圈子便是这样,就算得了邀请函,得以入厅堂,冷与热也分明。 高英文化资本,看到这个新赞助公司的名字,她忽一动,再查,法人代表,韩彬。 正装,稍稍掩了那股野味,社会虚伪的规范任他是凶刀,也得假装入鞘,野性逼人在上层世界行不通,谁也不怕你,谁也会笑你,低俗,流氓,怎么进来的? 满口狠话甚至口音最好也改了,聊聊世界局势,边境战争,不然就是艺术、游乐,环保,说股价都Low,铜臭味。 但可以聊政治,聊开发,聊新能源,暗递消息,八卦涌动。 她遥遥瞧了他两三秒,发现他一点没有局促或焦躁不耐的神色,一个聪明人,且是一个极懂得伪装的聪明人。 然后他转望,目光直接穿透玻璃窗定在她身上,接着迈步朝外而来。 荷花池水波粼粼,其实闻邵锦本打算直接进去的,他一出来,倒突然有了种密会感,他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韩彬。」 声音如影,沉沉的。 其实她挺喜欢他这收束的样,野蛮上了枷,却不知为何令人预感如此伪装后,底下会更狂暴。 半年,做了宏英社坐馆龙头,表面上开了公司,底下还是一些地下赌场,娱乐生意,最主要是走私,控制了小津渔港码头做军火走私中转。 但不着急。 他能来到这场宴会,她便对这人能力有肯定。 闻邵锦伸出手握他,「闻邵锦。」 那手真大,有点粗糙,此刻却故意显得没有侵略性,礼貌性的力度,礼貌性地放开。 他自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闻氏的千金,三十六岁,如今高滨检察长何家的媳妇,丈夫何英淞亦是律师,兄长闻邵鸿为日升航运主席,这女人是完全的权贵阶层。 知道她是闻氏千金时,他不是没有意外,毕竟当年闻尹东遇袭的案子与他有关,甚至,他自首认罪,她有什么理由帮一个袭击自己父亲的罪犯? 但那双眼睛有意思,这么平静,一丝涟漪也没有,还是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这样的人不多。 「韩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的号码。」她递给他一张名片,「明天有空吗?」 「闻小姐怎会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他挑眉,但还是接过。 她笑了笑,「你穿西服很好看,我认为你适合这样的场合。」 返宴会的时候,韩彬看见那人,陈斯钦,民代,那老家伙远远见他,脸都白了,半年前在港边遇见那个女人后,他想了一阵子,前因后果利弊得失,正式坐馆宏英社后,命人将陈斯钦「请」到了他面前。 态度自然很高傲,怒火中烧的,过去都是他们到陈斯钦的办公室求见,恭敬缴纳这个月的盈利,他也陪着柴隆昌去过。 这么大火气,不好问事,洗衣店光线明亮整洁,一排洗,一排烘,投币的那种,陈斯钦只在里头转了几圈,甚至还没撑到洗衣机里头起泡,屁滚尿流,手下将他拖出来时,一身骚臭,当下挺想将他塞回去洗完这一轮。 也终于有点拨云见日之感,终于知道了民代再上面是谁,顺着看,这才清晰了那女人的身份。 她说她了解他的野望,他也想了解她的,有疑有问会生不安,而他不喜欢不确定,现在倒是有了猜测,看来,她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人。 陈斯钦嘴唇哆嗦,「韩彬......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魑魅魍魉地狱恶鬼怎敢擅闯天庭?还有没有天理?他慌慌四顾,安全感丧失,原来鬼不怕阳光的晴天霹雳,灰白头发没梳好,落了两缕下来,「韩彬,你要干什么!?」 他前半生恨极赌徒父亲,一个真正的垃圾,比古惑仔还烂,彼时他尚不满二十,柴隆昌要瞧瞧这些小子们做事能力,看到那些烂赌鬼,收数时他绝不宽贷,好像他们一个个全是那老家伙,剁下来的手指数量能装满几个桶,拿去钓鱼,鱼恐怕都消化不良,引来麻烦,泼油烧了,化解成灰质的粉末。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竟也有赌徒的性格。 宏英社多年不敢得罪陈斯钦,在他底下当条狗,他只想了一会儿,便决定弄了这牵绳的家伙,地狱十八层,他总得知道自己在哪一层,短时间之内他还能控制住陈斯钦,待他消化了恐惧,生出别样心思,宏英社就会有危机。 他得在那之前,找到一条新的路。 「老陈,这后生仔是哪位啊?这么俊才,你家子侄吗?」 陈斯钦一跳,瞥见韩彬唇角似笑非笑,慌慌张嘴,却突然失了声,「啊......他是......」然而从政全靠演,他转为一个笑,拖点时间。 还没等继续说,韩彬却先伸出手,有礼有节,知道自己高,所以微微躬身,谨守晚辈的姿态,「高英文化资本,韩彬。」 闻邵锦望来一眼,他远在美术馆另一侧,一尊大理石裸身雕像旁,原来这人社交笑起来竟挺好看,够假,够拘谨,好像他很守规矩,很会玩游戏。 06赚钱 量完身,订制的要费一两周,算是赶得狠了,其余几套先拿现成的。 基本上都是深色,黑的占了一半,他适合。 除了西服,还有很多配饰,她挑得快,要或者不要一眼就能定,不拖泥带水,整个下午订制店闭门谢客,韩彬坐在那架暗黄色绣缎沙发上,倒没他什么事的样子。 最后她走过来,示意他伸出手,她拿了个墨绿宝石面的戒指,比了比,往他左手中指上套,套不进,复而框进了无名指。 他的手很大,手指与手掌竟是有点肉的,并非骨节分明的凌厉,过去她母亲笃信命理,这是富贵之相,掌内有茧关节处皮肤亦有磨痕,杀气重,前半生苦后半生贵,就不知前后加总这一生多长。 以手窥命,手里有天机,读懂掌心就能掌控命运。 他没反对,任她。 戒指挺好看,闻邵锦满意,复拿起一块表,拉他左腕,他一顿,纤白的手指就拉不动了。 她抬头望他,「眼熟吗?其实不一样,我觉得这块更好看点。」 为何眼熟?正是当年新闻说的,匪徒欲抢日升航运主席不果的那块名贵豪表,他在受审时反覆看过那块表的照片,正因为看中了那表才临时起意打劫的,他自首认罪。 不过眼前这是同品牌类似款,「我父亲那个老气。」她说。 她将表也套上他手腕,锁扣一阖,端详一下,满衬他的。 「闻小姐想和我玩家家酒,倒是很新奇。」 她还以为他会说当他是芭比,但还好没有,否则她再端着也忍不住要笑。 「我没别的意思,细节很重要,我既想韩先生做我的伙伴,我自会尽力帮你。」 细节当然重要,尤其这个圈子,无聊得很,外表即是本质,鬼披上人皮也得看怎样的人皮,袖扣与皮鞋搭不搭?领带颜色,领针款式,西服剪裁,是上乘,还是给人瞧出心底那点犹疑不定? 没品味因此用力过猛外强中干? 都说得富过三代才懂吃穿,闻邵锦刚好是第三代,钱与钱里,贵与贵中还有鄙视链。 这些事,她的眼光是会比较好的,她无须谦辞。 离开店,她坐他的车,和半年前相比,身边马仔们个个衣着笔挺人模人样了。 「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吧?好吗?韩先生。」 结果又回到八黎海产店,这次店里店外皆静,夜了,橘黄暖灯亮起,中秋已有寒意,灯下的他卷起袖子,手上一柄锋利鱼刀,闻邵锦有点意外,他亲自切生鱼片给她吃。 柔嫩的鱼肉,给他不细致的手指按压着,然后削成一片一片,她忽地心猿意马,好像心也在刀锋边缘,忙收摄心念。 鱼头鱼骨做了汤,咕咚咕咚在桌上的小锅里滚沸,这次换他给她倒啤酒。 气泡冰爽与舌尖烈舞,她一口喝掉小半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喝啤酒,但其实闻邵锦很讨厌红酒,更讨厌威士忌。 「我父亲和鱼打了一辈子交道,当然,我想闻小姐你也清楚。」他喝酒,然后夹起一片鱼肉。 闻邵锦微微笑,「我相信韩先生也对我很认识了,但我还是想再自我介绍一下。」 他放下杯,听她说。 「我不是我公公,或者我哥哥那种人。」 宏英社干脏事,受庇护,利益上供层层分,民代陈斯钦作为中人也作为地下赌场保护伞之一,而陈的上面是正是高滨检察长何云森,也就是闻邵锦的公公,没人想得到法治界的高层,暗地里竟下挟最非法的虎狼。 当日闻尹东慢跑的路线怎会刚好被强人碰上?保安团队早已有人听命日升航运太子爷闻邵鸿,他自然知道自己父亲当夜的慢跑路线。 闻尹东本来对于将女儿嫁给何家有犹豫,还有其他选择在考虑,例如北湾银行世家的荣家,更富贵,算是高嫁,但闻邵鸿对于将妹妹嫁给何家似乎是铁了心。 能指挥宏英社龙头的是何家,看来两方早已达成协议。 为什么?暗查后,闻邵锦有了答案。 日升航运目前何家大量持股,但当时并没有等价交易,明面上说是闻氏千金的嫁妆,但那些股份闻邵锦都碰不了,在董事局也没有丝毫能量。 她只是一个祭品,又或者说供品,人形摆设,张开腿给操的那种,在外还要经营形象,维持名媛贵太的面子,替闻氏,替何家牵线做人脉。 如今她需要韩彬作为她的伙伴,他坐了五年牢狱,而她算算也六年了。 「我不是我公公,或者我哥哥那种人。」她说。 「喔?你想我当你养的恶犬?」他笑,「不是这一家,也是另一家,一样是出来卖,我有什么好处?」他们惯做权贵的刀或者垃圾处理员,锁着觉得不够凶悍,放出去久了又不放心。 闻邵锦望他,挺诚恳的,她一直认为人与人得适度地交心,这样建立的连结才与众不同,「韩先生,我对于养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虫鱼鸟兽花草树木,你。」 她拈起一片鱼生放入口中,鲜甜柔软,其实平日她几乎不吃生肉,牛排都要全熟,因为对腥味太过敏感,但这确实挺好吃,生肉,撕咬了猎物直接吞噬,有这种野蛮氛围人才不会过度安逸,忘了野心需要血味滋养。 「我当你是平等的合作伙伴,也希望你这么看我,这份契约书你可以想想,我知道你的才能不是做小生意的,也不会满足于小津渔港这一带,甚至整个宏英社目前的业务你也急于发展,这是我的提案。」 她推过来一份文件,韩彬没有马上翻阅,只瞧她,到底是多单纯的傻千金,还是不谙世事的名媛,长到三十六岁也这么天真?他们在翻脸无情随时背叛丢命的磨砺中,早早埋葬了天真,天真会死。 她迎他的目光,还是深潭似的眼睛,又黑又亮,充满能量。 她上贵族幼稚园时他刚在渔港出生,也不过早吃了几年饭菜,真以为她较他通晓世事? 「韩坐馆,你需要钱,否则稳不住宏英社如今局面,你既然来宴会见我,想来是做了决断,也亟需新路,我有说错吗?」闻邵锦开口,「你需要钱,很多钱,刚好,我也是,我能让你赚到过去你碰不到的钱,并且安全。」 「因为我是权贵,你是底层黑社会。」 就这么简单,她微微笑望他,要将话说直白,也不是不可以。 07刀 新加坡,圣淘沙岛 车子沿滨??海大道切过城市灯海,登岛时,闸门缓缓放行。 窗外是游艇港与豪奢别墅,海风带着咸意,乍看与某一面的高滨市挺相似,只是热带海洋独有的暖醺与湿度,粘在皮肤上容易产生一种醉梦感。 又是一场华宴,艺术圈,金融圈,政治圈,地产圈,这场秋宴每年举办,闻邵锦的闻艺艺文五年皆受邀,头两年她丈夫何英淞还跟着参加,不过他闹出过点事,八卦隐隐传回高滨,闻邵锦??的公公何云森嫌丢人,好不容易将风声洗净,以后便不准他再去。 餐宴前鸡尾酒会,闻邵锦伴在兄长闻邵鸿身边,大嫂薛楠心依旧缺席,另一头是闻邵鸿的秘书温竺,目光闪亮亮的,低胸礼服肌肤透嫩,脖上一条金刚石十字坠链恰落入深沟,她触到闻邵锦的目光,倒也不避,微微一笑四平八稳。 闻邵锦人面广,这英国参赞是她在伦敦时相熟的教授,那曼谷豪族塔温公子是她一起开帆船的俱乐部学弟,她虽已是何家妇,但也还是闻氏女。 尽管不愿承认,闻邵鸿还有很多需要仰仗自己妹妹的地方,自小,她就是更早慧的那个。 不过,毕竟是女人,注定为他奉献。 近年日升航运业务营运不算好,闻尹东想跨足大型豪华赌船,当时还只是一个念头,还没进行闻尹东中风倒下,闻邵鸿这一年想重新搞,亚洲已经有几条赚钱航线,日本出发的,新加坡出发的,香港出发的,再不进池就晚了,不过投资巨大,他得找到新的投资人入局,并且说服董事会。 政治面,何家自是鼎力相助,拿牌照竞争激烈。 「Wendy,哎呀,你个大忙人,整场这么转,总算轮到我了。」女人走过来,笑着,厅里那股香甜晚香玉的华贵气味,似乎也替她让了让路,五十多看起来只有四十,秀发妥贴挽起,赭色华服。 闻邵锦回身,马上亲昵地握住她的手,灿然在脸上扬起,点缀些许不好意思,「方夫人,晚安。」 方夫人,华宴的主办人,得意的、风光的、叱咤风云的、风华绝代的客人们在她的宴会中来来去去,这底下有互相厮杀,互相宰割,阴谋算计,她或媒合,或不搭理,或冷眼旁观,又或者心怀悲悯。 艺术、金融、政治她皆有资源,端看你有没有她所需要的。 「裕臣说,那幅弘一法师的字,他近日天天这么望着,心里头静很多,觉也睡得着了。」 陈裕臣,方夫人这两年宠极了的人,青年雕塑家。 「哎,那太好了,也是刚好,人送我的,你知道我家不是有慧根的,我可不敢拿回家,平白辱了法师清灵,去年在MOMA听陈生提过喜欢弘一法师,左思右想,也就陈生家里能挂这幅字。」 方夫人笑,捏捏她的手,关于她的丈夫何英淞是否有慧根还是别的什么孽根,不发表看法,这种圈子里,丝绸底下捂着的狗屎难道还少了?不过她倒也不避际,坦荡荡的,这是闻邵锦厉害的地方,能与人适度交心。 再过十年,兴许闻邵锦这位何夫人,能成为另一个方夫人。 「Wendy就是人缘好,这么难得的东西,说送就送了,还给我找了赞助人,怎么样,那位韩先生到了吗,不给我介绍介绍?」 明人无需说暗话,闻邵锦在社交圈是有能量的,她投石问路,方夫人没有不接纳的。 入席在即,闻邵鸿与秘书温竺的身影已消失无踪一阵,闻邵锦笑着,微微朝不远插满玉白剑兰的巨大水晶罗马樽处招手,那男人黑色西服,高大峻拔,端着酒走来。 还没近身,方夫人笑道,「他就是韩先生啊?刚刚不知几个太太小姐向我打听那帅男是谁?怎的从来没见过?弄得我都好奇万分,没想到是你的人。」她眨眨眼。 男人在满场相似正装中,令人无法忽视,不是豪门富少,养尊处优养不出那股气质。 闻邵锦也笑,「我可不敢,韩先生俊才,哪里像我成日不务正业,只懂得吃喝玩乐参加派对。」 「这位是方夫人。」等他来到面前,闻邵锦介绍。 他微微躬身,伸出手,「方夫人,我的荣幸,韩彬。」 方夫人笑得花枝乱绽,「真高兴韩先生来参加我这个小宴,听说你是专门投资艺文娱乐产业的?等等几个人介绍给你。」 入席后,闻邵鸿持续失踪,韩彬坐到了闻邵锦身边,一个生面孔刚刚却和方夫人畅聊好一会儿,很快引起一些瞩目,都在打听高英文化资本的韩彬。 闻邵锦习惯这种场合,但不知为何今天总觉得有些疲惫,一种来自深层的无可名状的疲惫,无论她是闻小姐还是何太太。 美食味如嚼蜡,还得装作细嚼慢咽端方高贵,还不如来一瓶啤酒。 面上笑聊,编织早已反覆推敲过的内容,韩彬的背景无懈可击,又带些神秘感,她像一辆自动驾驶的车,在轨道上高速行驶,内里乘客却木讷封闭。 忽地一声轻响拉回她的意识。 也许是她不小心碰着了或者是韩彬,他的银刀掉下桌,零点零一秒,直觉拾起是所有人的当下反应。 那声金属清音却犹如洪钟大吕,寺庙钟磐,她忽地惊醒,伸手霎那按在他大腿上,西裤底下是强壮肌肉,硬邦邦的,并非她忽然脑子进水或突然吃了什么性欲高涨。 他也微微一愣,顿住了几乎要弯身的动作。 柔白小手在他腿上甚至捏了捏,「真是抱歉,」她转头对他轻轻一笑,不小心撞掉了他的刀,餐桌失仪,然后招招手,让侍应送新刀。 懂了,她说过,细节很重要。 地上的刀,上层的人是不会弯身捡的,失仪,失态,被人瞧出端倪,他也想笑。 这新世界,真有趣。 这女人,也真有趣。 两侍应一人捡刀,一人送刀,动作俐落,她还不及收回手,一下给一股热暖握住,大手完全包覆她,闻邵锦心里一震,他握住她的手,放回她腿上,一两秒,也就放开了。 莫名,她脸一热,差点瞪他一眼,好似自己真想摸他腿似的。 08尽兴 他们下榻不同酒店,闻邵锦在圣淘沙别墅酒店,韩彬在W酒店。 宴后,还有各种纸醉金迷的娱乐,明晨也有其余项目,游艇、高尔夫、餐会、赛马、更多派对,方夫人的聚会仅是盛宴的开始,底下不知多少商谈欲进行,或者毫无目的的享乐放荡。 淫媒、名模、高级外围、小明星暗聚,首要敌手是大佬身旁性感秘书。 闻邵鸿饱食秘书后,自然尚未尽兴,传了讯息给闻邵锦,明早游艇他不上了,估计会吐,让她代表走那些过场。 瞥一眼手机,闻邵锦端起杯,里面是啤酒。 韩彬脱了正装外套,只着马甲与衬衫,深夜,他没料到闻邵锦会过来,她似乎是做事滴水不漏的那种人。 她进了门自顾自给自己倒啤酒,刚刚她几乎没吃什么,他注意到。 麦子文,这次闻邵锦的目标,他早已与闻氏暧昧,替她哥哥闻邵鸿拿下赌船牌照应该没有悬念,然而她还要多一样东西。 线上互动平台牌照,包装以文艺与城市观光发展,实则灰色,她要韩彬拿下这张牌,然后做线上赌博平台,秘密地,隐晦地,赚取一波巨资。 「麦子文好色,明天游艇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会尽兴的,但他不给,就不能玩,你可以扔他下海。」那老色胚,见满船美女,反正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他不会不应,扔下海也会腆着脸游回来,他是抖M,越虐他越爽,加赠一张赌牌应该也不是问题。 韩彬笑,这女人,真有趣。 不过扔人下海这种事情,他惯熟。 那日闻邵锦递给他的合作提议,他应了。 原来她竟想搞线上赌场?不是不意外,她这种光鲜名媛怎会突发心思做这种灰色产业?这需要缜密布置,她似乎早做好准备。 宏英社地下赌场虽然来钱快但有规模限制,更受制于陈斯钦,绕过他,建立新的赚钱门路,是了,有赌牌跟没赌牌的差异巨大,灰色就是保护伞,轻易不会被扫,只要小心些。 这确实是宏英社的层级不容易碰到的钱。 他四,她六,「这对韩先生来说,相当有份量了,我相信。」 当然,过去陈斯钦能给他们留下二都不错了,他们只是恶犬,不是人,并且线上赌场的收入规模不知是数十数百倍,她确实算公平。 「我们是合作伙伴,你可以看到我的诚意。」就像她强调的,她不是她公公,或她哥哥那种人。 公平,伙伴,携手赚钱。 但为什么总有股异样?也许他天生不爱听命于人。 闻邵锦望他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霍旻说他学习力非常人,确实不错,若非她清楚他的前世今生,眼前的男人收敛了那股煞气,看上去只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公司代表,他拿杯的手上,戴了那枚墨绿宝石面的戒指,很衬他。 「你也上船?」他问。 闻邵锦点头,「一开始吧,后来我搭快艇走,如果你想的话,在船上玩也无不可,和麦子文拉近距离。」三十个美女相伴,男人的猎场,想到他到时脱衣纵虎,这么肉身与肉身浪逸游乐。 她的语调无起伏,其实无论权贵或底层,说穿了都是掠夺金钱与性资源,掠夺性倒也不一定是因为欲念薰心,性便是支配,支配就是权力,只是这样。 他在他的厮杀世界中,也掠夺,但她就是不想此刻往那方面深想。 一口喝干啤酒,她转身,午夜了,「我走了。」 大门关上前,他似乎说了句,「那好,晚安。」她没太听清。 隔日登游艇,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数十个赤裸美人,闻邵锦都有些眼花撩乱,她是船上唯一衫裙完整的女人,不过她代表的是日升航运,稍稍泯灭性别,麦子文色咪咪的倒也不敢如何,这是日升新的合作伙伴,韩彬先生。 昨日方夫人挽着的新贵,原来是日升有关的人,难怪,否则方夫人可不会轻易这么热络。 韩彬与他握手,麦子文那双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怎么令人不舒服他便怎么瞧。 他还想端端架子,说新人想拿牌照可不容易唷,我们又不熟。 韩彬一笑,招招手,一个大波金发美人上前,韩彬拽着麦子文的头便往那巨波上埋,肉与肉贴,波谷就是峡谷,陷进去可没这么容易逃出生天。 初时他还笑,后来开始挣扎,大波美女有些惊恐,但闻邵锦对她笑笑,她也就不敢乱动了。 再放开,麦子文脸色涨红,大口呼气,满面怒容正要骂,韩彬剥了那美人丁字泳裤,这一回麦子文的头埋入的是美女两瓣丰臀中心,他像狗那么挣扎,被迫窒息,伸舌头想要更多氧气。 这次换美女格格笑起来,屁眼痒。 「麦先生,我哥说去年高滨游艇会失踪的两个美女模特,他刚好都认识,她们总托梦,说你清明没上坟,挺不开心的。」闻邵锦拈起一块凤梨,很甜。 「这种事情,我哥和我说也没用啊,我感觉我公公何检察长比较能帮到她们。」 然后事情就挺顺利,韩彬也没将他扔下海。 登上快艇飙离之前,她回望一眼,船上美人们已经全都一丝不挂了,海与天这么湛蓝,船是白的,其上肉色纷呈,麦子文刚刚舔美女屁眼得了趣味,现在满船追着美人掰屁股。 船上唯一还穿着衣服的是韩彬。 白色麻质休闲衬衫,白色长裤,她挑的,没想到松弛感也挺衬他,她朝他挥了挥手,他笑一下,也摆了一下手。 那天他也尽了兴吗?闻邵锦没问。 09上线 新加坡游艇那晚,难得闻邵锦做了个咸湿梦。 梦里他也将脸这么埋在她胸口,大手抓乳儿肆意玩弄,其实这也不算是梦,算是回忆? *** 高英文化投资的办公室在西湾商业区写字楼开始低调运作,新兴开发区,楼盘全新,不少楼层还未全然进驻,到处一派新气象,底下步道草坪绿地皆仔细规划。 三教九流的人,韩彬懂得如何控制,在出发去新加坡之前,已招募好团队。 等牌照下来的同时,建立网站,白色的,灰色的,皆然,表面上是艺文互动式网站,暗地里是线上赌桌。 那日闻邵锦在一个艺展上,看见麦子文将韩彬介绍给市长幕僚还有几个金融圈子的人,这位有前途有想法的投资人打算大力支持高滨的艺文发展。 市长詹万麟主打艺文建设,力拼亚州观光大城,带动地方经济,近期目标将旧港深水码头区旁的老驳船坞改成一整区质感艺术空间,文青文青,小确幸,全世界年轻人都是如此,全都知足常乐,不敢要大幸福,只敢希冀小小的、确定的幸福。 小轻奢,小仪式感不可或缺,最吸引人也最赚钱,咖啡店,花艺店,精致德国小文具,角度对了,镜头下的画面就有流量,饭可以不好吃,但拍起来不能不好看。 老一辈的幸福感在于大水族缸中看金龙鱼打架,那种幸福感太大了,以前数大就是美,现在数大就是土。 市长还发宏愿要建跨海缆车上旗屿岛,老财阀嘴上说得花俏,实际上不一定真支持,市长四年换一个,谁知道四年后怎的?除非他连任,连任嘛,也不是他说了算。 韩彬这种青年才俊不同,根基不稳,还不是老钱,祖上还没积德,没那么奸诈,需要市政扶持,市长首席幕僚蓝月婷对韩彬挺友善,不到半小时,笑得都有点不同了,闻邵锦瞥见展厅外,蓝月婷望韩彬的目光。 「你愿意为了达成目的做到什么地步?」韩彬答应合作那天,闻邵锦这么问他,他一时没答,几秒后才说,「除了命。」 他是会All In的那种人,如果在赌桌上,即便是黑桃A黑桃5,同花,赢面不明,他敢以气势压人,不一定确定赢面才All In,赌徒是这样的。 那卖身也可以吧,她想,古时卖艺不卖身大多是饥饿行销,每个人都有价格,价格够了钢索也敢来回走。 但想到他若真肯做这么多,心里又有点不快意。 不过很快,她屏除杂念,不去多思无谓的事情。 一个半月,牌照下来,那日她刚下飞机看见他的讯息,约她到高英西湾区的办公室碰面,到家后打发掉助理Lisa,又让司机下班,洗了个澡才自己开车出门,丈夫何英淞不在,很正常。 地库停好车,这才发现他的办公室自己是头一次来,几楼来着? 她传讯息问,他没回,打电话过去,接起来他说,「等等。」不多久电梯门开,他亲自下来接。 黑色衬衫,黑色马甲,黑色领带,黑色西裤,电梯门阖上,他站在身侧,顶天立地一座不周山,闻邵锦忽觉灯光都叫他吸纳而去,甚至时间也弯曲,一层一层上升的速度骤缓。 他似乎不抽烟,身上没有恼人的烟味,忽然想起方夫人说,亲亲小男友裕臣日日这么看着弘一法师的字,心静了,也能睡着觉了,早知道送他别幅字画,弘一法师留给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目光盯在自己后脑偏头顶的位置,楼层再不到,那儿都要烫了。 门开,似模似样地有个正式公司前台,上头是「高英文化投资」,两个黑西装站起来朝他们鞠躬,现在大伙儿都是文化人了。 整层楼区隔成几大块,「楼上还有一层。」他说,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不相连的楼层。 廊道尽头一道门,两人守着,见韩彬来,刷开安全卡才能进,保安完善。 里头满室整整齐齐的几排桌与萤幕,面前都是人,墙上亦是投影幕。 「老板,就绪了。」 闻邵锦认得那人,高高的,短发俐落,一直跟在韩彬身边叫阿晋。 大屏幕上正倒计时,二十秒,然后是一个执行键,他对她一笑,阿晋递来一个笔电。 这规模场面,乍看还以为卡纳维尔角火箭发射中心。 「你按了,整个系统就上线。」仪式感必不可少,她怎么也算是这单生意的天使投资人,请她来剪个彩。 闻邵锦也笑,手指放上去,数字归零时,刚刚好按下执行。 屏幕切开两半,一侧是光明,一侧是黑暗,光明面艺文互动网站看上去非常流畅,这里的美术与网页设计是另一个部门做的,而黑暗面的技术人员,全在这个房间中。 演练过,能在三十秒内格式化所有灰色偏黑的数据。 黑暗那侧的网站,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流量,程式人员随时回报系统正常,渐渐地,也不报了,开始屏息,流汗,怎还是没有任何流量? 韩彬斜靠在窗边,看不出心思,倒是闻邵锦有些紧绷,下意识摆弄桌上一盆文竹,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半小时,晚上八点,有个人低呼一声,「来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落的喊声,「来了!来了!」 不是狼来了,是人来了。 然后又再次静默,「等等等等!」敲打键盘的声音蓦地压住了人声,韩彬也站直了些,「流量暴增!快,开启第二批备用云端!」工程师喊,黑西装们不懂那些疯狂闪动的代码,却跟着紧张,一个个死死盯着屏幕好像自己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 同时已近五百人上线,而这个数字还在迅速飞升,目前地下广告只做在高滨,伺服端压力高度集中,目前体量最高能支撑一万五千人到两万人,再多就会挂,要做大,未来得投资更大云端服务器。 「撑住了!」第一阶段完美运转,百家乐是最赚钱的游戏,下个月始,会有VIP房真人荷官,先试水温,为免引起注意,暂时不碰运动赛事外围。 室内欢声一片,这些人全部签过保密协议,也见识过不保密的后果,加上人人背景都不干净,魑魅魍魉遇上鬼王,干脆认命在枉死城安居,这里赚得不比科技大厂少。 只要你有实力。 10垃圾 金流是最重要的,利益如何收割,承诺如何兑现? 数位代币充值,金流直接转到离岸公司,大部分再以大型投资项目或艺术品的名义洗回高滨,另一部分则始终在海外游历。 扣掉营运成本后,四六分帐,洗金流的过程,闻邵锦亲自设计,她很清楚流程,真实的数目她也能随时掌握,握着钱在手里,她便能与韩彬分庭抗礼,不怕他反叛。 离开西湾办公室时,韩彬说请她吃饭,高级日料店,他似乎真是挺喜欢鱼生,包间中,他要来喷枪,执着蓝色火焰,径直将整盘鱼生表面炙烧,焦香弥漫,鱼也不再是全生。 「这样你应该会比较喜欢吃。」 闻邵锦拈了一片,果然又香又软入口即化,也没有生肉在嘴中咬不断的那丝韧,鲜味逼人非常美味。 他笑了,她也笑,然后他端起清酒,「合作愉快。」 闻邵锦端杯,与他轻轻碰了下,「合作愉快。」 他是多面的人,原来只要他愿意,也可以注意女人的口味喜好,当然,他说过,为达目的什么都肯做。 回到家近晚上十一点,看见院中那辆车,闻邵锦心中一沉。 进门后,何金况仪坐在中岛旁。 何金况仪,六十二岁,何云森之妻,闻邵锦的婆婆,不过她并非何英淞生母,何英淞是当年何云森任客座教授时,和法律系学生的私生子,本来没认回来,但何金况仪一直没生,长辈作主认在她名下,当时何英淞已经四岁,算是记得人了。 这也是一开始闻尹东有些看不上何英淞做为女婿人选的原因之一。 不过她婆婆一直无所出,何家唯一的资源继承人只有何英淞。 「偌大一个房子,半个人也没有。」暗暗的壁灯与立灯,壁炉火光跳跃,何金况仪保养得宜,俐落包柏头,身材纤瘦,看上去五十多而已,她出身地产大族,自小也是名媛千金,有一番气势。 闻邵锦立着听训,刚刚??不错的心情,所剩无几。 「一个你,一个英淞,往常也是这样,谁也不在家?」 何英淞不在家那是常态,何金况仪哪里不知道?一开始要她管,闻邵锦嘴上答应,装装样子,最好何英淞都别回来,扰人,恼人。 「今天刚好出差,回来晚了,英淞也有行程。」 何金况仪哼一声,「你确实是是出差,英淞倒是不知道跑哪儿去。」她婆婆得知她的行程不算新鲜事,明面上的事,她从来不隐瞒,适度公开,适度交心,而真正见不得光的局,她的助理清楚如何隐匿。 她不说话,她知道何英淞八成在哪儿,但随他,面上沉默,最后何金况仪叹了口气,「这是你的工作,管住你的丈夫,别让别人胜任你的工作,到时候丢脸,你爸爸现在的形象很重要。」她说的爸爸是公公何云森。 管还得花心力,她才懒得管,时间就是生命,无需浪费在垃圾身上。 她婆婆的意思是,再不生,说不定外头就要带回来孩子了,像她当年那样。这一点闻邵锦不在意,无论外面会带回来什么,她都有能力令那些人事物无地可归。 没估到意外时,总有意外,何金况仪还未走,何英淞竟进了门,看那脸色也是见了院中的车,目光与火光一样摇摆不定,「妈?你怎么来了?」 何金况仪横他一眼,那种嗔怪还真有点像亲生母亲恨铁不成钢,那种带点宠溺的责备,但闻邵锦知道何英淞可没将她当妈,因此也玩味何金况仪一直以来的态度,演技这一条,姜是老的辣。 又是一通耳提面命,何英淞估计只是回来拿个东西,本没打算逗留,突然被限制人身行动一小时聆听令人不耐的碎念,何金况仪走后他就开始砸东西。 闻邵锦也被打了几巴掌,踹了两脚,说她下贱,说她老女人,找婆婆告状有他妈屁用,他狰狞地笑,一个人的面部肌肉竟可以大幅度扭曲而变得如此诡异,哪里还有分毫镜头前的尔雅明亮。 那时刚结婚几个月,闻邵锦有了孕,孩子也是这样被打掉的,事后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 那种怒火与愤恨犹如泼天,她不解,后来暗查,这才清楚何英淞应没有生育能力,但谁也不知道。 孩子是谁的原本她没想过,这样一来倒是确定了,不过也不重要,都已经走了。 躺上床后,她辗转一会儿,竟有些失眠,打开冥想引导,她向来没有慧根,抱元守一做不到,总直接睡着,但今天连这一招也失效,脑子里晃着韩彬的手,拿着火焰枪的手,以及在他手中炙烤得半生不熟的鱼生。 隔天她取消了大部分行程,毕竟脸上巴掌印没消,助理Lisa来的时候,管家钟姨正收拾屋内碎片,闻邵锦端咖啡坐在后院花园,其实心情还不错,偷闲一天。 Lisa一看她,眼底一下有点晶莹剔透,「老板......」她见过几次,知道取消会议或行程的缘由大都是这样。 「哎,我没事,收起来。」闻邵锦起身观花。 园丁有两个,一人专职负责玫瑰月季,一人负责所有其他,月季娇美却难以照料,花中黛玉,都是药罐子娇小姐,大观园中竞美。 但那美貌令人心甘情愿做花奴,修剪施肥严控病虫害得宜,一年春夏秋三波花不是问题,又以春秋最能看,闻邵锦原不爱养任何东西, 随园艺设计师设计,两三年后月季小苗长成了规模,也爱了,搜集过百种品种,此时秋花烂漫,姹紫嫣红,香风袭人,她的心情很难不好。 Lisa会报几个案子的进度,包括旧码头改建艺文特区的企划案,各家建筑事务所已开始竞稿,她与韩彬合作,Lisa也不知道。所有明面上的事,都由闻邵锦出面,而所有见不得光的,韩彬负责。 Lisa走后,闻邵锦继续放空,后来竟有点无聊,她打电话约霍旻吃午饭,手机没接,可能在出庭,她便拎着午餐,戴着墨镜口罩到办公室等她。 前台一见,以为是霍旻的家暴客户,让她在会议室等,送咖啡、茶、小零食,能来找霍旻的都不是普通人,有的初期接触不愿身份曝光很正常。 饭都冷了霍旻才回,看闻邵锦遮头遮脸一副要爆猛料的鬼打扮,赶紧将她让进办公室,她将大衣挂上衣帽架,霍旻已经打开冷掉的日式饭盒,嘴里嚷饿死了。 见闻邵锦摘了口罩,她又放下筷子,脸一下就变了。 「哎,我没事,」她赶紧道,「视觉效果不好而已,不疼。」 霍旻气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她搂进怀里,真他妈的,那烂人竟敢! ? 「你跟我分手就是为了和这种垃圾结婚!?」 霍大状最是逻辑缜密,但她只要每次这么颠倒黑白乱组逻辑链,闻邵锦都会噗嗤笑,「中间差了好几年好吗?」 霍旻哪里不知道闻何联姻的真相,与人无关,与情无关。 11奇货 第一个月的营收刚起步,落在两百万美元上下,扣掉各类营运成本例如伺服器与云端、玩家派彩等等,净利约莫百分之四十,也就是八十万美元。 不多。 第二月大幅跃进,而第三个月营收达到千万美元,其实这才是正常的估值,扣掉成本,约四百万美元净利。 若想更上层楼,便得增加伺服器,不过这也将会大幅增加曝光风险,当前是一个Sweet Spot。 相比军火中转或者毒品走私中转,靠控管码头中间抽成来说,这样的生意对于宏英社来说风险低,利润高。 近来又一个地下赌场被查抄,这一行竞争激烈,大约是天海盟那儿报的案,韩彬提着现金到陈斯钦的办公室时,说明营收下滑,这个月只有这么多。 陈斯钦怒火中烧,然而大约突然恢复记忆,想起来面前的人不是以前的柴隆昌,不可以拿烟灰缸砸他的头。 「这我如何和上面交代?你们不就是黑社会?天海盟弄你宏英社,去把他们砍了啊!」 韩彬站起,陈斯钦现在请了保镳,那男人一脸凶神恶煞,然而在韩彬面前还是弱了点气势,韩彬弯身拈下陈斯钦嘴里的烟,压进烟缸中捻熄,他讨厌烟味,搞得到处乌烟瘴气。 「那我约个时间,陈委员和我一起去砍人?」 「我......我是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上头的人不能控制警方?还是他两边收钱?」 「你......」 当然两边收钱,平衡不就是这样来的? 「韩坐馆,你让我难做,我就很难帮你了。」陈思钦沉了沉,重新开口,想重新找回节奏。 「啊?是吗?」韩彬坐返沙发,摆摆手,阿晋提上另一只箱,「搞定天海盟或警察,否则,还有很多别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委员想拿我的钱。」 指派任务给他,不过是让他有点事情做,同时麻痹上面的何检察长,免得发现宏英早已有进帐巨大的路子。 一见金钱的颜色,陈斯钦眼睛绿了,真要阳奉阴违何家?也不算背叛吧?宏英的场子确实被扫了,报上去,也扫扫天海盟的场做做样子?自己有把柄握在韩彬手上,确实不敢妄动他。 这小子,真是越看牙越痒,但有时候爱呀,恨呀这种复杂的情感很难说清,他阖上钱箱,收到自己脚边,「好吧好吧!」他说。 *** 他们不该常碰面,但韩彬提出一个月吃一次饭时,闻邵锦却没有拒绝。 他问她在哪儿?来接她,其实约个隐秘的地点碰面就好了,但闻邵锦没拒绝。 她在机场,那地儿却不是出入境航厦,她在管制入口等,否则他进不来。 高滨是自由港,有保税区,韩彬知道,只不过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不是宏英社的层级所能碰触的地域,大世界中还有小世界,结界里还有结界。 她走在他面前,蓝色毛衣扎进灰绿色长裤,腰肢纤瘦,背脊端正,乌亮长发刚刚触及肩胛骨,他发现她身上从来不彰显任何品牌,也从来不戴有标示的配饰。 「这边。」她回头,唇边淡笑,她前头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领路人,管理员,毕竟这里头价值连城或不可见光的东西太多了。 金属重门需核对两把密钥,开启后,领路人便撤离,他们可以在这里待十五分钟。 每一扇门都属于一个所有人。 保税区,明明实体已降落该国,但还属化外之地,无国界的模糊土壤,就像人死还未过冥河前的中阴地,意义模糊,型态模糊,只要尚未入境便毋须交税,在保税区直接进行交易也免税。 有些东西,名义上拥有,但永远无法悬挂在家或置于明堂,它们只是等价金钱的另一种模样,妥贴包装在恒温恒湿的密室中,就算所有权转移,也只是从这一个房间,移到另一个房间。 架子上有几幅画,细细包装着看不见里头,只贴着一个示意小图,标注是什么而已,「几笔收益现在就在这里。」她指的是她的收益,韩彬的份有的换成加密货币,有的以投资名义洗入。 但他毕竟不懂什么艺术品投资。 他端详那几张小标签,有些难以想像这种东西可以价值数千万,挺不实在的。 不过他向来不排斥学习新事物,闻邵锦见他看得仔细,笑了笑,「你有兴趣这一块,我也可以帮你。」 他挑眉,「闻小姐当真是做慈善的?为什么要帮我?」 很多事情,别人没有义务教你。 「多个客户而已,我收你钱的。」她本来就会帮一些圈子里的太太小姐处理不想曝光的私房资产,这也是她建立紧密人脉的方式之一。 「你真的很需要钱。」其实他一直没问过她为何愿意铤而走险,而这样的合作关系真的稳固吗? 「钱是不会嫌多的,如果要做事的话。」 晚上吃法餐,餐厅是闻邵锦选的,他明显不算太欣赏,但他的餐桌礼仪已没有任何破绽,就连红酒也能与侍酒师稍稍说个五四三,还有那股野气,他本质中的东西,但那种侵略性如今可以被包装为魅力,太规则就无趣,人急于建立规则,又往往受规则外的人吸引。 她想,他应该挺受女人欢迎的。 不过他那种谈事情从来就只是谈事情的无情感,去魅感,好似就算诱惑他,他该杀了你手起刀落仍不会犹豫,孰轻孰重在他眼中很分明。 是否只有将底层欲念完全转化的人,才能向上爬升? 「有这么难吃?」闻邵锦笑,他那眉头就没舒开过。 「你爱吃这个?」他确实皱眉。 大手握着贝壳汤匙小心翼翼挖鱼子酱,视觉画面还是挺有趣味的,她的笑容越拉越大,最后轻笑出声。 她点头,「嗯,我喜欢法餐,不过......和不熟的人吃才有趣。」 「为什么?」 「一顿饭少说三个钟头,足够和不熟的人了解彼此,太熟反而大家没话讲,总各自滑手机。」 「你还想了解我的那些方面?」他笑,他的过往历史,她不早已清清楚楚? 她问他若没有发生意外,他会不会拿奖学金去大学,成为柔道选手?彻底走上另一条路。 他放下匙靠向椅背,然后摇头,「我受伤了,再往下走也成不了选手,进宏英社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闻邵锦一愣,细细品味他的话,高利贷追债事件也许原本无须闹这么大,杀伤六人,一死五重伤,然而那一战令他被宏英社的龙头老大看中,纳入麾下。 原来那是他的一场面试,彰示自己奇货可居。 她懂了,十七岁的韩彬,已是一头极聪明的狼。 12把柄 「你想知道我原本会成为什么样子?」 闻邵锦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在高滨市没有,周五夜,保安与公关奔出来列队,韩彬下车后,整排人鞠躬,知名夜场「海神」。 他们走的是VIP通道,音乐震耳欲聋,灯光飙闪,DJ此时放的是French Touch,闻邵锦笑了,自打Techno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据说法国人也要申请。 他回身望见她在笑,她摇摇头没解释,但还是笑,他伸手微微虚扶在她腰际,让她注意台阶。 那手有电,碰到了没也不知道,但就觉得腰上一圈微微麻痒。 店经理惊诧,这里从以前就是宏英社的场子,但即便是坐上龙头之位之前的韩彬,身边从没谁陪过,要不是有女孩证实他偶尔也找女人睡,几乎都有传言他是不是石头塑的。 VIP桌俯瞰底下芸芸众生,但其实这种所谓「场面上」的权力感很虚浮,也没有太多意义,不过很多人沉迷,开一瓶十万的酒,美女环绕,点烟火让万众瞩目,所以夜场才能日进斗金。 他给她倒了半杯啤酒,叫人上些水果。 以Night Club来说,柏林的才是真枪实弹肉身屠场,德国人不闹虚的。 很久没来觉有趣,她说她要下去跳舞,他点点头,本想问他跳不跳,但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就算了,干掉剩下半瓶啤酒,闻邵锦高高兴兴下去舞池。 她这年纪,若不是有韩彬在身边,在门口验证件就给挡了,超龄老女人应该回家追剧敷面膜,但她当跳舞是运动,当下有的开心就尽情开心。 衣着像下班走错店的女人,但她也不理,这里只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她自己,虽说超龄吧,她舞得没理会旁人,没多久不少人开始接近,美人毕竟在哪儿都发光。 她觉得不错的贴着跳两下,没兴趣的转身就走,回到楼上时,额角都有了汗。 韩彬笑,这女人真的有趣。 十一点,他起身,带她向楼下走,一路到地下,甚至,还是不是海神夜店的地下都不确定,九弯十八拐的。 那地儿宽阔,中央一个拳击台,非法拳赛,赌钱的。 她这才懂了他说,若当年没有进入宏英社,他可能会是什么样子,In the dark。 受了伤的选手无法再打正规比赛,而他家里的情况也不是几份零工可以支撑,巨额赌债,一个多年病弱的母亲,他只能去打这种非法赛事,高额赌金,高额奖金。 他父亲失去公司失去所有渔船后,成为一名最底层的渔工,在某一次补钓作业中再也没有回来,是纠纷被人扔下海,还是真的只是意外失足?没人知道,若真有人杀死他父亲,那他无疑是韩彬母子的恩人。 然而他母亲仍在韩彬的那场五年牢狱期间过了身,孤苦零丁,死了一个星期才被社工发现。 整场比赛她看得恍惚,拳击的策略她不了解,但苦苦支撑是看得出来的,最后那人倒下,摇摇晃晃爬起,又倒下,直到他再也没有反应。 他也许是死了,这里打死人很正常。 她听到耳语,这星期都死两个啦! 即便在VIP席,她也感觉血与汗似乎溅到自己脸上,真正的原始厮杀,她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微微低头,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握了拳,微微汗湿,空调一吹,凉津津的。 闻邵锦抬头望他,发现韩彬也正看她,似笑非笑的,不是生就是死,这是他的世界,闻邵锦深呼吸,懂了他的意思。 但其实她要走的路,同样不是生,就是死。 离开后,她一路无话,韩彬大约以为吓到她了,实际上没有,回过神来,保时捷过了跨海大桥,离开海神之后,韩彬自己开车,说送她,但这里绝对不是闻家。 登岛,最后在一栋别墅停下,闸门滑开,车子驶入。 「我家。」他说,目光定定的,好像在说她还有机会不进去。 闻邵锦下车,一月,风冻得很,她径直朝大门走,他高,直接越过她肩膀按门锁,胸膛刚好挡了风。 房子前后挺大,夜了看不清花园,不过室内亮着立灯与壁灯,暖色的,不全然太冷太暗。 闻邵锦在皮质沙发坐下,他拿来两个杯,给她冰气泡水,她没有什么太过紧张的情绪,大约是韩彬向来的态度都那么情欲绝缘,不会是为了强她才带她回家,刚刚海神夜店满场美女,何需大费周章。 「韩先生想谈什么?」不如直问。 她还真是,从来没居于下风过,韩彬有时候想,这也许就是真正出身造成的结果,上层人习惯立即掌握情势,因为即使他们不自知,他们仍有权发号施令,无论在什么样的景况。 他在她对面坐下,自己倒了点威士忌,「我认为我们之间的合作,需要更多保障,毕竟......脏事都是我在做,你要抽身很容易。」 他徐徐开口,菱纹切面的杯在他手中折射散光。 闻邵锦扯扯唇角,懂了,「你需要我的把柄或是一个秘密?」 他微微抬手,「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私事。」 「那你要如何?」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对着镜头,将我们的合作协议念一遍。」他将手机架置于桌。 就这么简单,无须立投名状,也不用知道她暗藏的隐密,录影一段,将两人合谋的非法事业这么诵读一遍即可,干净俐落,一但曝光,见了血一定会封喉,非常符合他的风格。 是啊,他的风险较她高得多,脏事都是他在做,既说了不是把他当狗,而是合作伙伴,这不算过分。 闻邵锦还是停了两秒,接着沉吟,他也不催,就这么喝他的酒,她不应,不能离开此地,若不从他的意的话。 但那种纯然谈事的目光却一下令人有点微火、恼火,念头一偏,越走越远。 他觉察出她不高兴,被威胁谁都会不高兴,但她别无他法。 却没料到她会起身走到面前,将他置在桌上的手机镜头调转过来,并直接按下录制键。 韩彬一愣,她靠得很近,站入他两腿之间,他不得不仰头看她,然后那双小手直接捧着他的脸吻下来。 唇片又香又软,她还先伸了舌头,他顿了好几秒,长发扫下,像羽毛搔痒,然后她放开他的脸,「这样够吗?韩坐馆?」 13海豚(H) 是她主动找上他,主动密谋这场非法协议。 也是她主动吻上他,半丝强迫性也没有,如此够不够成为他的安全保障? 她不仅密谋他,合约上签了白纸黑字的大名,为证明誓约不是假,还吻他了个藕断丝连,看他是想拿影片申诉她性骚扰黑社会,还是怎的,都随他。 这样够不够? 放开他的脸,闻邵锦拿包转身向外走,看来他今晚的目的就是这个,直说的话,倒也无须带她看什么拳赛,用生死的重量吓她。 大家合作伙伴,这么不敞亮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的真是这个? 还是他一派情欲绝缘的目光? 他学习他能学习的一切,像一头深山老林独自开悟,突然能口吐人言的凶兽,披着人类的外衣但其实内里还不是人。 他会不会下一秒便翻脸置人于死,只因有了更有利的提案?更强的合作伙伴?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总用那种目光看一个女人,就是很令人恼火。 凌晨一点,她不知道此刻何英淞是否在家,若在,这次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忍一次他总骂的「死老女人」四个字。 希望他不在吧,不然她可能会直接杀了他。 闹出人命的话也许还得拜托韩彬收尸,更烦! 地砖滑凉,黑色的,像一片黑色旷野,一望无际的寂寞旷野,她得赶紧逃离,否则会被地砖吞没,然后长出更寂寞的漫漫荒草。 拉开大门,夜雾光临,她正要进入其中令自己隐身,那只手越过头顶按上门,力量太大,将寂寞夜雾重新锁于门外。 闻邵锦顿了顿,回身,狭仄的三角地,但她无所惧,还要怎么样?你说,你敢说没准我还真敢应,脸上是这种神色。 一个权贵家族的名媛贵妇倒是比黑社会还勇猛无赖。 她终于不是那种全然上位者的怡然温和,有点慌,有点恼,面具裂了,原来她似乎对自己有别的心思? 他确实没想过,他真的只将她当作合作伙伴,一个成功路上偶然掉落的、千载难逢的机运。 她将他从一个杀过人做过牢的底层古惑仔,包装成穿西装出入华宴的新贵,他是她打造的刀,两人密谋一段见不得光的旅程。 之后会如何?他尚不确定,现在还算蜜月期,希望最后不是你死我活吧。 她很美,和他以往睡过的女人都不同,成熟的、心思多样的、总那么胸有成竹温和优雅,无须任何名牌堆砌她也看起来很贵,骨子里流淌金与蜜的贵,他这辈子从未拥有过这么贵的东西。 挺意外的,千金名媛怎会对他这种人有兴趣? 韩彬笑了,先是微笑,笑容越拉越大,露了牙,原来他不仅嘴唇好看,笑也挺好看,牙齿还洁白整齐,也许自己只是看中他的牙而已,漂亮的牙是晋身上流基本要件,否则免谈,闻邵锦盯着他的牙,试图排除多思与杂念。 笑意催化尴尬,恼火降温,这片小空间变了气氛。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韩先生。」闻邵锦很不得时光倒转三十秒,所有的性意识皆来自脑中,管住心猿意马,抱元守一,她这才算懂了那些冥想引导的意思。 但太晚了。 她本就是没有慧根的那种人,无法一点就通。 他没让,只要他不同意,她无法离开,无关权力位阶,只是肉身与力量,原始,蛮荒,规则就是这么简单,当拿掉所有标签,规则可以很简单。 他的笑,像一头恶狼忽然发现原来嘴边竟有块鲜肉,赤血淋漓的,这么吸引人。 闻邵锦有点慌,躲了视线,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紧张了,现在评估所有情势似乎也迟了。 「刚刚只是你要的保证,没有别的意思。」情势只要还能抢救,便不应轻言放弃谈判。 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缓缓向下,耳垂、脖子、锁骨,单手这么解开蓝色毛衣两颗排扣,露出底下蕾丝胸衣,手指在腻白肌肤擦出一阵战栗,罔顾法治继续深探胸衣之下。 是了,那日将宝石戒指套上他手指时,她早觉得他的手很性感,夜半人静总浮现的也是他的手。 「要是我觉得那样的保证还不够呢?」他开口,声音也像夜雾,沉郁、摇晃。 食指一拨,乳头给他拨弄出来,坠在低杯胸衣边缘,粉色暴露于视线,给他细细地瞧,瞧着瞧着硬立起来,像春天未放的花苞在枝头招摇顾盼。 她一抖,心悸,人软了,不知是站得久了,突然喘息困难,不得不歇倒墙边,还在这困天困地的三角洲内,内里向下挂坠,一路由心口寻找出路,直至穴口,潮润润的在腿心。 闻邵锦闭了闭眼,喉头紧,「刚刚是我的失误......是我没......没想清楚......」 他微微站开半步,空气终于流通,接着他解开领带,解开马甲,黑色衬衫敞开,文明伪装底下是没有半分虚言的力量,略带古铜色的力量。 视线眩晕,他捉着她的手放上雄壮胸肌,大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覆,火烫烫的掌心,火烫烫的胸肌,然后向下至腹肌,一格一格坚若磐石,楚河汉界,将帅兵临城下,马上要烽火连天。 闻邵锦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瞧在眼里,看来这女人早觊觎他的身体。 「你愿意为了达成目的,做到什么地步?」她这么问过他。 「你以为当黑社会就不是出来卖的啊?」柴隆昌也这么说过,卖血卖命给权贵。 「Fuck it!」闻邵锦暗骂,败退就败退,本来就不是每场谈判都会赢,掂起脚尖搂住他脖颈,唇贴上唇。 第一次来他家,本不该是见到主人卧房的那种关系,然而情势失控,他将她抱起直接往楼上走,一路又脱又吻,她真香,像朵高贵的玫瑰花,她收起刺,叫他得以一亲芳泽。 将她抛上床,脱裤,给凶物上套,她又咽了咽唾沫,这次没飘开视线,皙白的脸红霞烟漫,这女人到底是多想睡他? 怪了,自己在她面前向来挺正经的不是?谈事就是谈事,衣着也规矩不裸露,连流氓挂在嘴边的脏话都戒了。 他吻她净白赤裸的身体,柔软漂亮的乳儿在手里揉捏玩弄,她红着脸轻轻喘息,用手指梳他的头发,然后他吻到她的臀边,左侧,那里有个纹身,他微微一愣。 海豚。 他见过这个纹身。 混乱散落的记忆,留下的唯一印象是一只海豚,他吻那海豚,用嘴唇寻找回忆,细腻、柔滑、香气四溢,肉感性感,催人欲。 与他在陌生酒店一夜翻云覆雨的神秘女人,他一直在想会是什么人? 他给人下了药,猛药,那人起码与他做足一整夜,否则他尽不了兴得发狂,他们在性的极致失乐园癫狂纵逸。 那是他的耻辱。 而那个女人见过他最受辱的一晚。 醒后头痛欲裂,房中唯一线索只有那条华贵手链,「应该是私人订制喔,外面没卖的,很贵......」押铺的人拿放大镜仔细端详,钻石光芒在他们眼中来回折射。 成色极好他们都说,身下的女人,成色确实极好,丝绸一样的皮肤,似乎一用力,会被他粗糙的手掌刮坏,竟会是她吗? 他握在她腰上,稍稍用劲便有了指印,纹理如此细致有如精品艺术,但她正受欲念摆弄,感觉不出痛还是乐。 电光石火,他几乎连起前因后果,掰开她腿,粗壮挺入,瞬间受困紧密致热潮湿柔滑,她一仰脖,低叫一声,喘吁吁下意识将腿缠上他的腰,让他入得更深里去,那夜的女人似乎也喜欢这个姿势。 14近来好吗?(H) 那只海豚,是她。 花洒降落的冰冷暴雨外站着的那个女人,他扛不了药性,冰水也不浇不灭狂欲,是她吧,那个夜晚。 他们又是如何相遇的? 所以她记得自己是谁,一直记得,否则不会请动霍律师,更不会在五年多之后,在八黎海产店等他。 想来那夜,自己令她很满意。 原来性,可以是阶级跃升的管道,耻辱也会是机运。 他将她翻过去,后入,白嫩小臀给他撞得向前冲,大手稳在纤腰上她脱不开去,一拉回,再冲撞,她受不了,脚趾都蜷曲,口中哀哀叫着,熟透了的柔嫩蚌肉不断吐水水,她很爽,那处翻开像鲜花绽放,催花,凶暴地这么做着。 她一下又到了,里头霎那紧缩,他也受不了这上了枷套了龙头的制约,狂暴乱撞,她软身倒下,他还在入,太舒服了,原来高贵的女人这么舒服。 直至冲泄,他将她搂进怀里,两人浑身热汗,性欲权欲此刻升华成一体,过往他跟女人睡时,从没这么爽过。 原来是她吗?她可真美,会发光,散乱长发也掩不住她脸上迷蒙的光。 冲凉的时候,她望他,望他再兴的欲。 他又在暴雨中抬起她的腿入进去,暴雨之下,什么都没处逃,她被插得脚尖几乎离地,他索性将她抱起,双腿跨在他臂上做,她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姿势,向来温和优雅的脸立时陷入迷乱丢失,「韩彬......啊,太深了......太......」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不是「韩先生」,而是韩彬。 其实他挺喜欢她叫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她无疑吧?手链内刻了两个英文字母WW,她的名字不正是Wendy Wen?过去竟从来没这么联想过。 那夜他们做了很多次,若她想了他六年,多做几次补偿她也是应当的。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人会这么长久地念着他。 *** 闻氏的日升航运,正式宣布进军大型旅游赌船,第一艘邮轮「日冕号」预计半年后下水试营运。 这会否是日升太子爷闻邵鸿继承父业后,为挽救营运下滑,经营团队一个重大的新兴经营方针?媒体与产业分析新闻尚在评估与报导,但起码一时市场对此消息的反应是正面的,股价上升。 今天日升航运主席闻邵鸿是当之无愧的焦点,所有光芒汇聚于他一身,大嫂依然没有出席,身旁秘书温竺相伴。 听说她嫂子直接去了罗马长居,八卦甚嚣尘上,但她连理也懒得理,也许闻邵鸿给了她足够价格,让她不要在这个时间点提出离婚。 闻邵锦知道,她嫂子薛楠心大约是霍旻的客户,没找高滨市最具影响力的律所何氏,也是知道何氏与闻氏关系紧密。霍旻大概会说,「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狠狠砍他身家给你。」 谁又会看不懂呢?温竺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有些贵圈名媛看不上她,但也有想结交的,她越发自信了,其实人也是美的,看那气派,哪里像个秘书? 秘书真能上位?不好说,男人精明得很。 在海洋生物馆举办记者会以及宴会,如此打扰海洋生物,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行为艺术,人类的船在海中恣意横行,以为海洋霸主,但其实随时灭顶。 不过这是集团公关部规划的,不关闻邵锦的事。 她只负责出席,作为名为闻氏千金的一面旗帜。 今日何家出席的包括她的丈夫与公婆,明面上没人知道何家持股相当一部分日升航运,都在离岸空壳公司手上,毕竟她公公何云森怎么说也是法务高层官员,名下私产受监管,今日何家亲临宴会,是一种单纯和乐「姻亲」来锦上添花。 「哎!今天的主角是我大舅子,别访我,哈,我今天就只是我们闻小姐的Plus One。」面对记者,何英淞一手揽她肩,笑得还有点俏皮,四十岁人了,都说现在四十代人像以前的三十代,他保养不错,英俊斯文,眨眨眼,女记者给逗得花枝乱绽。 花边新闻类别总可以贡献一则吧? 「何大律师与闻氏千金结缡多年仍浓情蜜意」 要不要加个「虽然膝下无子」暗讽一下闻千金?这社会女人怎可以不生?难道传闻她流产过,后来不能生的事是真的? 又或者这对夫妻背地里各玩各的,何少爷有花边不是一天两天。 之前有记者想写写负面,搏个流量,到处跑访,却没搞清楚闻邵锦和媒体的关系有多好,KB News传媒大佬刘婉君是她帆船俱乐部的,即便底下暗流涌动,水面仍风平浪静,一点水花都没有那个记者与主管就走路了。 光写赞扬何英淞的吧,有人也看不下去。 何英淞的实力,真能够得上大律师级别,大约猪都能飞了,不是闻邵锦说的,是霍旻。 但闻邵锦没想到今天会见到韩彬,他身边是麦子文,宴会那头两人还与闻邵鸿握了握手,麦子文本就与闻邵鸿相识,要拿赌牌早有一番往来,只是韩彬,她却不确定。 闻邵锦心中一紧,麦子文笑着朝她点点头,随即拔腿而来,十多步的距离不是十多光年,眨眼便至。 「何夫人!何先生!」 何英淞见过麦子文,不过不熟,何英淞笑着摆出社交礼仪寒暄,「麦先生,好久不见啊,这位是?」 这高大男人脸很生,他也正望着何英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闻邵锦心脏升到嗓子,喉头卡住,不是什么婚内出轨偷情这种层级的惊悚,而是难道一直以来,通过中间人掌控宏英社的何家,至少何英淞似乎并不认得韩彬?她飞速扫一眼,自己公婆何云森夫妻并不在左近。 或者说即便听过宏英社坐馆名为韩彬,也不可能联想到此刻站在面前衣着体面的人会是同一人,大约以为只是同名?他们的层级相差得太远,是不同世界的人。 「哈,刚好介绍介绍,这位是高英文化投资的韩彬,韩先生,何夫人认得的。」麦子文笑,眸光中有些意味不明,那日在新加坡,两人在游艇上与他相谈牌照的事,他自然知道自己早与韩彬相识。 但此时韩彬就站在他身边,压迫感自己都能感受到,他怎敢故意说这种话? 「是吗?你好韩先生,何英淞。」何英淞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幸会,何先生。」他转头望她,「何夫人。」 闻邵锦笑笑,「是,上次还是在方夫人的宴会中见的,韩先生,近来好吗?」她伸出手,他也就握住了,好像她的手是一只暂栖的粉蝶。 近来好吗? 线上赌场营收每月稳定在千万美元,各自处理各自的部分,一个是前端运作,一个是金流,但两人已经三个月不见。 这期间,春天的末尾完全过去,进入初夏的雨季。 ---------- 求珠呀!跪了 15乌托邦 他大约是故意的吧? 将火战线放在她面前,但目的是什么闻邵锦却有点想不透,体察不出韩彬在一场他本不该出现的宴会上,堂而皇之来到她面前是为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那次在他家度夜后,接连三个月自己都「刚好不在本地」,自然也弃了每月吃饭约定的缘故? 那一夜的事,是冲动了,有后悔,可究竟没到悔不当初的程度。 明年都要三十七了,这种事何足挂心?爽约是不想在厘清思绪之前,莫名其妙发展成一个月上一次床这种没意思的关系。 一种回想起来只剩「事后烟氛围」的索然无味的画面,虽然他们两人好像谁也不抽烟。 不是因为她自大,认为有一就有二,只是纯粹理解男性与女性的不同,男性更像是物理考题总假设的那辆车,在作用了一个力之后,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干扰,便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做下去。 就算韩彬是个令女人由身到心都能体验危险与刺激的男人,欲念挂念有时不是那么易控,夜深人静寂寞安宁的时候,也会偶尔被扰动。 不知不觉,韩彬的位置变得有些微妙,只是她认为不应继续深究。 海洋馆偌大展厅因宴会而封闭,深蓝水波光影散射,一百八十度的巨大玻璃阻隔万吨海水,几只海豚觉察有人,好奇地在玻璃前聚集、回游、观察。 「韩先生,」索性直言了吧,自承是自己失误,以后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他是求利之人,不要将事情复杂化,所以直接在宴会上讯息约他谈话,既然他人都来了。 此时此刻,Right here right now,打开天窗将事情说开。 他反倒先开了口,「若闻小姐是在躲我,大可不必。」 闻邵锦给噎了,「你来这场宴会,真是为了来......」来戳穿自己躲他的事实? 他挑眉,不说话,这人对于人心天生敏觉,懂得用他自身的优势,让沉默的压力在他目光里扩张成为一张网,即便他年岁较她小,但半分没动摇那种山岳也似的气势。 「那次是我的失误,」闻邵锦沉道,将该说的话说完,真抱歉,都是我的错,「责任在我,以后不会再发生,这个月......我请你吃饭吧,地点定了告诉你。」 她是主导合作之人,理应承担责任,权力位阶是这样的,先致歉的人才是主调。 海豚们无声在虚假的模拟海洋中左摇右摆,盯着他们瞧,一成不变的巨大牢狱,确实不常有什么趣事得以分心。 不分心,就会意识到不自由的苦处,就会忧伤,就会死。 海豚笑望他们,他们天生唇角弧度就是那样,无须医美微整也天生微笑唇,皆以为是笑相,但其实即使苦相脸上也是笑的。 她盯着他,不得不仰起头否则便会失去掌控。 他拾起她的手腕,握在手掌中那么纤细。 闻邵锦愣了愣,一时反应不及任由他将接触落实,他拿出一物,便这么套上她的腕儿,冰冷细腻,水波光与宝石钻石交织闪耀。 内里刻着两个W字母,没有品牌,私人订制,曾于多年前失落的手链。 闻邵锦浑身一震,目光从链回到他脸,犹疑惊讶,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她的表情证实了其实没有悬念的猜测,是她,那晚与他在巨浪中起伏冲撞的女人。 原来真是她,那是自己走了好运呢,六年前开始交上好运了,耻辱与鸿运同时降临,只是当时的自己还不知道,在狱中厮杀时也不知道,原来杀与生一体两面,祸与福紧紧相依。 韩彬看她一眼,转身向外走,「按你的想法来吧,何夫人。」也不知是回答她自承失误那一题,还是这个月吃饭之约,都不要紧,都照她的意。 闻邵锦醒神,快两步拉住他,西服面料细滑而底下却坚硬如石,她自己要说亮话的,现在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曾戴着她手链的陌生女人在新闻报导中失了踪,最后手链又回到他手里,有些事是真不敢深究,但......。 「宴会结束后,有空吗?」她问。 「何夫人能走?」 是啊,撇开非法密谋,她还有偷情嫌疑,这场宴会丈夫公婆娘家大哥一应俱全,闻邵锦认为自己是自控力还不错的人,压抑情绪,戴上面具,不过这男人似乎较她更精准地知道如何激怒人。 她本想打算以后都摆出即便孤男寡女也不欺暗室的态度了,还没放的手一瞬又拽住他,有点咬牙切齿,「你再叫我何夫人,我现在就.....就......」 何夫人三个字,可能比老女人三个字更叫她恼火。 他转过身,打量似地盯她,就像杀人魔评估该先肢解哪一块,闻邵锦的手一下被他握住,用力,整个人拉到身前,他弯身,在她耳边无比慢速地吐就那三字,「何,夫,人。」 点了,燃了,炸了。 熟可忍孰不可忍。 那不知几个万籁俱寂安宁受到干扰的寂寞夜一下如潮退去,欲望如海啸袭来。 她拉下他的脖子吻去,他双臂锁着肩胛骨将她抱起,轻盈的像一片云。 情欲震波摇晃,他掀起她礼服长裙,拨开内裤,手入进去,热烫湿滑。 她夹起腿,那只手啊,他不知道第一次她将戒指套上他手指,那晚她就做了咸湿的梦,他的手很性感。 湿漉漉的里处,湿漉漉的眼睛,他喜欢她端方高雅的贵妇模样被破坏,对于刚刚那个堂而皇之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更不快。 他们就是他头顶密布的阴云,底层垃圾永远望不见天日便是因为那些人??。 谁更能自控,谁就是王者。 他吻她甜蜜的唇,唇齿纠缠,身摇水潺香气四溢的女人瘫倒在长台上,海豚群盯着他们,也许性的醚味能穿透玻璃,穿透海水,他们兴奋地摇头摆尾,来回冲游,人类可真有趣,原来这片玻璃不是让人类观察它们,而是让它们观察人。 人类的情色乌托邦。 海豚们的微笑目光太诡异,仿佛一场深蓝异梦,她扶着玻璃,两手印出热雾印,身子里正是紧要关头,无暇他顾。 突然一声震动打断性欲的浪,分离的灵肉煞那堕回人间,手机,在那台上震撞,虽说这个展厅反锁,外头毕竟宴会仍在进行。 大约是她的助理在找人了,欲念一退,整个人凉下来。 中邪了?竟敢在这里胡天胡地。 慌忙整理衣着,她目光飘开,「我先出去。」 确实是Lisa在找她,何家人都先走了,她又在宴会上支撑了好一阵子,积蓄一整日的云,开始下雨,后来就没再看见韩彬。 她犹豫今日宴后两人还需要碰面吗? 16晃 宴会散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八点,剥落一身华服,卸了无懈可击的妆,暂时不想回家。 她让Lisa与司机宽哥下班。 「你在干嘛?」打电话给霍旻。 「怎么了?哎不对,你今天不是在闻邵鸿那盛大宴会?」 「想去Danke,饿了。」 半小时后,霍旻来了,Danke,一家德国啤酒屋,本来都喜欢坐户外,但今夜有雨,夏雨,潮湿,连绵,闻邵锦戴着鸭舌帽,朝她招招手霍旻才认出来。 「你忙完了?」 霍旻是时间管理大师,工作泡妞两不耽误,但刚刚听那语调应该是在工作。 「哪有忙完的时候?趁机出来吃口饭,看看我的美人鱼怎么了,心情不好?」 闻邵锦摇摇头,唯有在霍旻面前她能有点孩子气,「就是想喝啤酒而已,给你点了香肠拼盘。」她将另一盘白酸菜也推到霍旻面前,她喜欢这么配黑面包吃。 当年她们在柏林各大夜场纵逸游乐的时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几乎像上辈子,回想当年的频率增加好像是迈向中年的必经之路。 疲惫,对无止境的浮华盛宴。 心一累就易晕醉,啤酒而已,只会醺醺然,空的玻璃酒瓶微微浮动,魂儿也是,「霍,」她只有在说些令人凛然的话题时会这么叫她,例如那时说她有件事要做,打算要做很多年了。 霍旻放下杯,静待她说。 「......你要是改了主意,还能抽身。」 「你真醉了?」她们筹划的是杀戮的局,血的味儿都还没闻到,谈什么抽身? 「我没改主意,你也不用顾虑我,我早对你签了免责声明。」霍旻笑,点点她的鼻,「我一切纯属自愿,这也是我本就要做的事......况且,我信你。」 信她,一个人的能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 「怎么?发生什么事吗?」霍旻问。 「没事,只是怕我会不会太自信,有盲点,自己看不见。」 控人、控事,首先要能控己身,观照自己不是至关重要,就是完全不重要,一个是瞻前顾后滴水不漏,一个是一往无前大道至简,最怕一会儿想控己,一会儿想控人。 她与韩彬的关系不能失控,起码不是现在,资本尚未完全到位,那种悚凉凉的感觉今天下午突然浮现,在被那些海豚冷眼旁观时,心悸起来。 即便今天没有这些事,韩彬也不是一个好的牵扯情感的对象,除非完全排除情感影响,就像事先筑好堤坝,将肉与性的范围清晰划定,窗外暴雨如何降落,也不会有灾祸溢流的危机。 还有一些时间,只要能够保持清醒就不是犯戒。 霍旻笑起来,「谁令你晃动了?有那么一个人吧?」女性直觉的精准与神秘男性往往无法了解,那是一瞬近乎通灵的程度。 肉体晃动,心不晃就不是犯戒,闻邵锦不认,「没人。」 谁知下一刻,他便这么走入,遥遥店门边,本就迷蒙的灯光一下给压了压,似有天体凌日,他对目光敏锐,热闹店中穿越人群,这么一扫,也就互相望见了。 霍旻顺她看去,也瞧见了震央,杯中最后一口啤酒温了,温的啤酒最不爽口,她一口尽底,知晓了让闻邵锦震晃的人。 「是韩彬?」霍旻轻声开口,「看来确实是会令女人心动的那种男人。」 然后她又笑,「没关系,伤心了再来找我。」 一整晚漂浮的心突然落底,就像原先就要炸开的头疼突然好转,闻邵锦噗哧也笑,飞快地说,「伤心?那得先有心。」 承认了,只要心不晃就不是破戒。 「霍律师,」他先对霍旻打招呼,所有境外的空壳公司,都是透过霍旻以及霍旻在海外的法律关系设立的,加上之前牢狱时的往来,韩彬颇客气。 霍旻也点点头,「真巧,韩先生。」 他换下了西服,酒褐色Polo衫,黑色长裤,平平无奇又气势万钧,只是站着,店里都有人侧目。 「你怎么会在这?」闻邵锦问,巧合出现的机率趋近于零。 他自顾自拉椅落座,「不是闻小姐约的我?宴会后?」 摸不准什么意思,这会儿又不开口闭口何夫人了。 她是问过那么一句,但后来没订时间没订地点,不就等于烟消云散?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黑社会,垃圾是垃圾,但约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公开场合说什么黑社会! ?闻邵锦差点给啤酒呛了,咳几声,脸上一热,「呃......」这人是在阴阳她? 霍旻来回看一眼,点点头,「我回去加班,两位,单最后来的人买。」她脸上似笑非笑,拿起手机直接向外走。 韩彬招手,示意侍应生过来将单结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手臂闲适地搭着邻椅,望她几秒才开口,她忽然发现韩彬说话的节奏从来不急,那种慢,却足以令人提起心脏吊起胆来等他回话,「在海神,你说喜欢喝啤酒,提过这家店,经过一场『炙热』的宴会,我猜你会用啤酒降温,放松。」 她随口提的,他竟记得? 还有,说起什么「炙热」的宴会! 「走吧,闻小姐。」 踏出店门,问要去哪里他又不答,保时捷停在店前,他自己开车来的,身边没有阿晋或是其他人跟着。 17海钓 雨停了,夏夜清风夹着浅浅咸味,港边是这样的。 这里没有海产店,小吃店,或者小摊商,串灯明亮优雅,木栈道安宁停泊,像一场精致的宴会但宾客尚未到场。 这片是游艇码头,需先进入游艇会的守卫大门,闻邵锦有点意外,高滨游艇会不是那么容易进,名额向来紧缺,有钱都排不到,而韩彬竟已有了会籍?那得有相当重量级人士人引荐,而他身边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帮他拿到会籍? 他见她讶然,微一笑,「不是我的会籍,只是个泊位。」 不是所有会员始终这么顺风顺水,能支持游艇会高昂的会费,会籍一旦放弃,不可能再申请,而游艇会所代表的意向甚至能影响公司股价,有人宁可咬牙持有会籍,同时靠私下低调出租泊位稍稍贴补。 闻邵锦了然,游艇不算大也不算小,十八到二十公尺左右,中型动力艇,韩彬站在踏板边,回身扶了她一下登船。 他启动发动机,接着收缆、断岸电、检查燃油冷却水,韩彬懂得驾船似乎也不值得意外,他在小津渔港长大,赌鬼父亲曾是拥有三艘渔船的小渔船主。 内装漂亮,十几二十人小型派对也没问题,不过今夜只有他们两。 烟消雾散,夜空如洗,月光的璀璨一泄万里,海面像一片银矿,也像覆着黑色火山灰的冰河。 游艇会后方是一片陡峻丘陵,绕出海岬,船的倒影浮掠,两道细细白浪一路划开,他没驶向西湾那一头,不少人喜欢将船泊在那儿赏夜景,游艇反倒往背离城市灯火的方向而去。 但也没有多远,十多分钟,他在旗屿岛另一头定了锚,海潮浮浮,夏风清冷,闻邵锦拿了条毯子披在肩上,舒适地靠在船首。 他给她递了一瓶啤酒,在船舷边架起钓具,夜晚是捕猎的时间。 闻邵锦望他熟练的动作,想来韩彬平日里大约常出海,一个人在夜海上钓鱼,要夺取性命需天时地利人和,否则怎对得起生命的神圣性?在对的时间,来到对的洄游位置,抛下一个饵。 然后等待。 韩彬回身,见她微微在笑,「笑什么?」 「小时候,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我父亲也带我们钓过几次鱼,我哥哥吵着说要来,但一下就没了耐性,我父亲想训练他,后来总吵起来。」 「你钓到了吗?」他问。 闻邵锦摇摇头,「不算?有一次我的竿动了,但我哥非说那是他的竿,确实钓到了一条鱼,他也说是他钓到的,赶快交了差就能回航,当时他已经觉得这个活动无聊。」 「你让他?」韩彬挑眉。 「让啰,一条鱼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双臂搭在船舷上,月光晃落肩头,这么盯着她瞧,然后他扯了一下唇角,「现在又不让了?」 闻邵锦也望他笑,没答他的问题,喝啤酒,给他倒半杯,「日冕号邮轮十一月下水,有没有兴趣参加?」 日升航运新业务的大型豪华赌船,完全合法的海上聚宝盆,闻何两家全力运作一路绿灯破釜沉舟的案子。 哪里有外人插足的余地?即使是闻邵锦也不能。 他接过杯,在她面前坐下,「听你的。」 他没有考虑,一秒也不迟疑。 「条件也不知道你就应?」 韩彬靠着椅,他谈事的时候,总是笑的,唇角总有一个难描的弧度,是他的忖度也是他的思量,刚直必摧,说起戴面具,这人倒是天生适合他们这种演艺事业。 「你不是说你知道我的能力,也明白我想做的事?你想拿下日冕号,还有障碍,也有需要我的地方。」 「百分之五的股份,并且可以参与经营。」 大型赌船事业得有强人看场,但又不能是纯粹的黑社会,水准太差,影响贵宾观感,韩彬带领的宏英社,目前已经合格,百分之五算是挺丰厚了。 他点点头,放下杯,双手交迭,她送的那个绿色宝石面的戒指他似乎挺喜欢,常出现在他无名指上,一看那手指,忽地不知怎么脸一热,闻邵锦移开视线,下午胡天胡地的画面一下管不住,乱窜。 「鱼呢?」她起身走向钓竿,「钓上了吗?」 月悬于岛,岛屿像一个心脏,潮浪是血液,一波上去一波下来,血水中处处陷阱,手刚要碰到钓竿,却一下给他握住,只是两秒,很快又放开,「惊动了竿,鱼就吓跑了。」 甚至,有的钓者禁言少语,常见大桥上一排人,一排竿,或坐或站无人闲聊,各个都似修闭口禅,用静默杀生。 夜钓靠灯,船上一盏探灯照海,比月光还亮,银柱钉入海,引来浮游生物,鱼群自也会来,但得有耐心。 好吧,不碰,闻邵锦凭栏望海,浪微微起伏,心却静了下来,心猿意马重新回笼,韩彬站在她身边,也望海。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韩彬是个有意思的男人,一个人有难以琢磨之处才有意思,她原以为自己对他足够了解,但也许并不一定是这样,而她向来,并不喜欢事情有脱离掌控的地方。 半小时,鱼上钩,竿子猛动起来,闻邵锦左手拉竿,右手转动鱼线,掌中是生命勃发的力量,用尽全力地抵抗,生死对决,一边流血一边逃生,她握得很紧,出水时,那条鱼左右蹦,被韩彬拉过来,甲板上一砸就昏了。 鱼还挺有份量,他清理鱼的方式也很俐落,撒点盐,拿进舱里烤,又鲜又香,弱者肉为强者食。 吃了鱼肉喝了啤酒有些醺暖,后来闻邵锦睡着了,半梦半醒,有人将她抱进舱中卧房,他许是钓了一夜,当她再醒,天边已稀微有光。 看见一桶子的鱼,闻邵锦愕然,「你吃得了这么多?」他是要在宏英社开全鱼宴不成?想着那个画面,笑出来,越笑越收不住。 「吃不了,给你放生。」 「什么?」 放生?闻邵锦一愣,但他似乎不是玩笑,给她扔来一副手套怕她细嫩的皮肤给鱼鳍割了,示范着捉起一条鱼,扔回海中。 太荒谬了,这些鱼肯定这么想,九死一生的大反转也能叫他们碰上。 带着一些伤,但起码活下来了,希望也能长记性吧。 闻邵锦学他一条一条纵归那些担惊受怕一整夜的鱼儿,一落入水中立即迅捷游走,怕是此生都不敢再靠近这片海域,「钓了又放,这是为什么?」 「钓鱼本来就只是一个娱乐,又扮死神,又扮上帝的娱乐。」他也笑望她。 18礼物 夏天时,闻邵锦很忙碌,不过仍谨守与韩彬一个月吃一次饭的约定。 奇异的是,两人并没有演变成一个月上一次床的关系。 不过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闻邵锦对他的肉体兴趣更大些,他这人,怎么说呢?虽是黑道出身,却总给人一种禁欲感,穿上西装之后就更明显了。 禁肉欲,不禁杀欲。 过去这段时间,闻邵锦暗暗收购市场上的零碎股权,接下来是债,拿下债权需得非常小心,债权转移会立即惊动闻邵鸿与何家。 这些债权人绝对不能泄密,而这种事情,她确实需要韩彬。 死人不会泄密,这种事情也是常识,但她就怕人按着常识做事赶紧嘱咐了句,「不是要杀人。」债权人死了动静更大。 韩彬似笑非笑望她,说这事的时候,两人在尖沙嘴一家餐厅,当时高楼华景,早晨日光照耀海湾。 早茶市,朝气蓬勃的,推车蒸笼店员吆喝,叉烧包、牛百叶、还是烧卖? 他端起白瓷壶给她倒茶,闻邵锦在洗烫浆挺的白色棉桌巾上点点指头,港式餐桌上的礼仪,瞥见一碟凤爪,又忙补充,「手指也不要剁......就是,好生劝导就好了。」 其实韩彬笑起来挺好看,茶倒满,那唇角也完全拉起,「按你的意思。」 *** 八月末,闻邵锦的生日宴,只贵太小姐们出席的泳池派对,谢绝男宾,何英淞送来万朵玫瑰与一套祖母绿首饰作为礼物,艳羡众人,拉斯维加斯空降的整团猛男秀更热燃整个派对。 场合放松,也容易促成些隐密的事,大家都喜欢闻邵锦办的宴会,好吃好玩,同时又是身份的象征。 今年谁接到邀请谁没有,权贵圈风向指标。 都说闻小姐命好,结婚多年没孩子,公婆丈夫还是捧在手心地宠,生日会婆婆何金况仪也在现场,两人招呼宾客,看上去情感相当亲近。 派对隔天,闻邵锦中午才醒,累的,管家钟姨带人已将屋子内外恢复原状,万朵玫瑰花也全扔了,好像昨夜只是一场华丽的梦。 下午,手机躺入一条讯息,韩彬,「吃饭?」 这才想起竟忘了今天是这个月吃饭的日子,地方也没定,「我忘了订餐厅。」她老实说。 「钓鱼?」他问。 闻邵锦微微一笑,回覆,「好。」 司机送她到游艇会,到了之后发现早了,干脆在会馆中先喝点饮料,这里餐厅、健身室、泳池、酒吧等设施一应俱全, 没想到刚踏入酒吧便看见韩彬,以及韩彬面前的人,背对着闻邵锦,但她又怎能不认得那是何英淞?心下一慌震,忙转身,思量了会儿要不要干脆躲到女健身室去,但又怕绕道门口时撞上何英淞的视线。 自己来游艇会也没什么奇怪,怕什么?做贼心虚完全没必要,况且她这种程度又算做什么贼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何英淞与韩彬此前在宴会上碰过,再见打个招呼也寻常。 欲走,一片阴云压在头顶,抬头,韩彬,那笑容竟不知为何有些讨厌,好似坐实了自己真做贼心虚。 「呃......就是避免麻烦所以......」话没说完,那人握住她的手,直接拉出会馆,登了船才放开。 「你们说什么?」她忍不住问。 游艇出了海湾,迎面金色波浪,夕霞万千繁华,他看她一眼,「礼貌性打个招呼而已。」 天是粉色的,很快过度为婴儿蓝,现在钓鱼太早了,他带了食材,在舱内小厨中备料,闻邵锦端着杯香槟靠在一旁看他,「你平时自己做菜?」,想像那个画面有点惊讶。 「不做,没时间。」 「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虽不是下刀如飞,但也算俐落,她指的是切菜,杀鱼方面韩彬完全是专家,他正将些豆腐白菜放进砂锅中,鱼头火锅。 「我昨天练习过。」 闻邵锦一愣,一时摸不清他是否玩笑,但韩彬开玩笑好像也是一件违和的事,一时倒不知道哪一件该当真了,「真的?」 他淡笑着端起锅放上餐桌,没答她。 吃完饭,夜已全然降落,回望高滨的方向远远的,只是贴住地平线的一条光缆,然而其上的阗暗的天空却一片晕红,人工灯火永不夜。 靠住甲板,身后突然一暖,韩彬站在她身后,一手握着栏,她便半落入了他胸前的小空间,闻邵锦有些奇异。 平日里,他们两人像是任何亲密的接触都从未发生过那样退回一道线外,毕竟不带感情地曾经上过床确实无须挂心。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盒,递给她。 她抬头望他,不解,「给你的。」他说。 打开看,好像星子一下从夜空跳进掌心,精致灿烂,红宝石与金刚石交织的一对耳环,看款式,几乎与她那条手链原本就是一整套,做工非常细致,与手链相比不遑多让。 没想过韩彬会送她东西,「真美,为什么送我礼物?」这是花了心思的,要打造手链同款,珠宝师的手艺得非常精湛,那条手链是三十岁生日前,她自己在义大利找人设计的。 「生日快乐。」 闻邵锦自小不缺华宴,也不缺礼物,昨日何英淞送的首饰亦价值不菲,不过那套东西是她婆婆挑的其实她也知道,何英淞才没心思理她,不花心思也好,免得她恶心。 这对耳环却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显得灿烂夺目。 「谢谢。」她说,也望他,好像有些什么悄悄移了位置,两人之间的那条线? 「我很喜欢。」 她拿下原来的耳环,戴上他送的,「好看吗?」 这是个无效问句她知道,不会不好看的,这点自信还有,但她似乎只是想听他说「好看」两个字。 确实很美,她本来就很美,他送的耳环只能给她增添光彩,却无法盖过她的光芒,「好看。」 星光变了,在她耳朵上,也在他眼中,也许没变成一个月上一次床的关系,情欲延宕至今,等的就是当下这一秒。 闻邵锦掂起脚,勉强够上他肩头,他也如她愿地弯身,让她吻住他。 ____ 下一章未成年不要收看啊! 19寂寞(H) 大手熨贴地在臀上,将她抱起。 她攀住他肩头,低头这么笑吻他,由甲板走向舱房,海面浮晃,他却步履稳健,进舱时不忘腾出一只手护着她的头,闻邵锦专注与他痴缠,斗转星移,连同热燃的情欲全都给他一股脑儿倾在床上。 原来仍有火焰,还有渴望,压制的东西仍在底下暗流涌动。 她喜欢看他脱衣的模样,非常性感,不疾不徐,像他说话,但带着股一心一念的气势,没有猎物能逃脱,当然她也不想逃,就这么被他做死在床上也未尝不可。 他覆身而上,唇与手在她身上游走,两人体型差距,那双手臂稍微用力一揽,她便完全地陷入他宽大臂膀中,「啊!」她低叫一声,胸前敏感被他叼着轻咬,另一乳则被好好揉捏玩弄着,心一软,向下坠,水潺潺好潮润地溢流。 内里焦躁难安。 她真香,像花瓣塑成的女人,他吻她臀上的海豚纹身,丰乳纤腰,一寸一寸来回舔,她渴念得紧了,在他怀里纠缠,「韩彬,给我......」 他压着她腿,暴开隐蔽的花心,一顶,就进来了。 长虹贯日,她脸上一瞬泫颤,爽的,想攀住他,但那种猛动的节奏又令人攀不住要掉落,在性欲的潮巅她想长久地在那儿,「再深点,啊,再深点。」 他如她所愿,调整角度,劲腰打桩似地直抽直入,她被撞得几乎像一片陷入大床中的羽毛,那柔嫩处却还在轻狂吸引,完全将他容纳,太爽了。 「韩彬.......」她呢喃,唇着急寻他,急切地要,他俯身吻住,手不得不把着她肩,勉得她叫冲力撞下床。 冲进最深,她一下哑了,他的名有一半挤不出她喉头,不上不下地卡着,但他挺喜欢闻邵锦在床上叫他的名字,一捅,她眼底漶漫,好像体内的水向下受堵,只好被挤压入眼眶,那双极美的眼睛,突然含了两汪清泉。 被操哭也这么优雅。 「韩彬......啊,」他的力度一点也没有减缓,知道她快冲顶了,那么软烫,那么渴望。 「掐着我。」她低喊,着急地扒拉他的手握住自己脖颈,要到了,她知道,要降临了,如雪花如火焰就要光临。 他略略一顿,但她不理,扯完一手还有另一只手,「掐我,用力。」她脸上带笑,双手握着他的手命令他,「干我......啊......不要停.......」 太败坏,太淫荡,太危险,生欲、性欲、死欲也许在某些时刻是三位一体,她正在极乐的道路上狂奔,还有尽头吗? 「不要......不要停.......」 她迫他收紧虎口,勒在她脖颈上,他的手真大,喉头受扼,吐字断断续续,那张脸却霎那绽放光彩。 他没放手,怕那光会消失,下身狂暴冲撞,也快到了,握着她柔嫩细颈,将她整个人往下腹欲念中心送,她原啊啊乱叫,突然哑了,浑身僵直,水泽冲泄,她到了,内部这么紧地绞杀,想将一切异物推出去。 咽喉落入沙漠,下体陷入海洋。 正是紧要关头,一念猛利,一切阻滞皆会被碾袭,他锁着她冲刺,肉与肉,欲与欲似乎已在虚空中变形,濒临窒息,缺氧令一切成真空,她的手在空中乱挥,再没有一点声音能发出,但手指还在抓,不知是求生,又或者求死。 又或者这两者任一者光临都好,她要的是源源不绝,不满足不罢休。 最终一刻他仍松了手,太危险,太诱人,欲望劲射,她蓦然得生,胸部像风箱狠狠起伏,大口喘咳。 他气息粗重,撑起身子望她,「你疯了。」 他真扼死她怎么办?她不知道男人的力量可以多强大,尤其喷薄的时候,基因中载明的凶残六亲不认,生命要延续就是这么猛暴。 但寂寞是不能用排遣来打发的,寂寞震耳欲聋,按耐不住,催逼人狂,还不如欲生欲死一路到地狱去,余者皆废话。 她心脏剧烈跳跃,眼底却晶亮,握他手,再度拉到自己脖子上轻放,那么细致的脖子,他稍用点力就能扭断,生命啊,就是这么脆弱。 她笑,唇角勾起弧度,然后哑笑出声,「你......不会。」 他不会掐死她,所以她敢跟韩彬玩,也许这世上也只有这一人能暂时填满她心中幽暗的无底黑洞。 韩彬啊,是一个不肯被欲念控制的人她知道,他不肯受任何束缚,就算她真死了,那也是在高潮里爽死的,是了,她一直渴望这种极致的快感与危险,原来她体内的空洞如此巨大,是一个可以吞灭一切的引力中心。 寂寞如此冥顽不灵,唯有得到方能得道。 月已西沉,海面上很黑,看不出纵深的一整片黑暗,星子却闪亮,闻邵锦裸身走上甲板,察看鱼竿,卷起鱼线,她笑起来,饵早已不在,是铤而走险的算计鱼钩,还是中了埋伏之后的奋力脱险? 她不知道,但起码那条鱼在博弈中没有因小失大。 回身望,他在她身后,将笑着的她拥入怀里,下巴靠在她头顶,鱼没了,钩还在,海还在,左右不过损失一条虫饵。 「没钓上鱼这么高兴?」 他的胸膛很宽阔,令人难以想像他会是愿意将任何女人这么拥抱着的人,不过他是愿意付出努力钓鱼的人。 她抬头望他,「再试一次?」 手心里,他下身已火热硬挺,但他还是依她所愿,细细穿了饵,然后将鱼钩重新投入海中,才将她压上沙发。 她一翻身,坐在他身上,他笑,「你也学过柔道?」握着她大腿凶物由下向上撑入,像鱼叉,腑脏翻搅,舒爽,开始插动。 一颠,她失去平衡,攀在他肩头咬他耳朵,「学过,你打不过我的。」她没在他手中超生,他就会在她身上魂归西天,男与女的结局不外乎这两种。 大手掌着她腰,生生将她拔起又按压而下,太深入,一下填满空虚,她仰脖叫出声,长发甩动,拔出一脊梁的汗,真狠,真爽。 *** 九月初,何英淞宣布参选下届高滨市长,事先闻邵锦也不知情。 那日她婆婆将她叫到大宅,公公何云森也在,何英淞的脸上很久没出现过那种顾盼自得的神色了,烈日从海上堂堂照来。 一个人有没有运势其实脸上是看得出来的,以前闻邵锦的母亲总这么说,她想,要是母亲还活着,大约决计不肯将她嫁给何家。 她静静听着竞选计画,以及她负责的任务,如何替何英淞造势,安排杂志采访,打造爱家形象,她又该在接下来的公开场合说些什么话? 她公公亦满面红光,似乎入主法务部的事,内部有了准确眉目,高滨会空降一位地方检察长,然后他就高升。 20东风 何英松宣布参选后,隔几天闻邵锦要去曼谷参加一个艺展开幕。 和韩彬没有成为一个月上一次床的关系,到曼谷时,是她自己先破戒的,打了通电话过去,韩彬似乎略略疑惑,以为出了什么事,她说没事,那头静默一会儿,「你在哪?」 「曼谷。」她说。 傍晚他就到了,先淋漓尽致痛做一场,弄得画好的妆万分狼藉,闻邵锦细细补妆,望了望镜子,翻出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 在几乎迟到边缘,轻挽着韩彬的手臂,踏进开幕酒会。 是大胆了点,但胜在刺激,刺激又模棱两可,也许有人会暗暗揣测些什么,也可能无人关心,这些圈子里什么狗屁离奇的事都有,何夫人有个爆型男伴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 「韩先生非常支持我们高滨的文化投资,例如旧码头改建艺文区那个案子。」闻邵锦介绍,而她身旁的男人微微弯身,向面前不管是谁皆伸出手交握。 闻邵锦在曼谷待了两天,私密性极高的庄园酒店,韩彬说刚好有宏英社的事要谈,出去了半日,回来后两人又做爱。 她喜欢韩彬摘了戒指又细细将手洗净的动作,像外科医师准备进行手术,光想像那手指即将插入她体内,来回摩弄,拓张,便浑身燥热,内里暴乱,自曝在欲望的第一线,任由欲望猛物霸占身体,想像她是被献祭的的祭品,是啊,自己本来就是祭品,从小到大都是。 性的意识是她残存的,还能稍稍主导的事。 「好深,啊......」她要张开腿,给自己愿意的人操,操死亦无怨尤。 他将她放倒,曲起膝,蜜穴向上完全暴露,她真柔软,那样能如她所愿地入到最里处,湿热窄紧,轻易不能造访之境,他如她所愿,给她想要的,性器将她完全拓到最开,花瓣翻动,火炬进出。 「韩彬......」她叹了一声猛抓在他手臂上,漂亮的眼睛蕴含水泽,真美。 他托起她的臀,望两人紧密交合处,一捅一抽,淅淅沥沥,其中自有至淫至乐,做不腻,男与女,真有点上了瘾。 闻邵锦讨厌自己被掌控的人生,但不知为何在床上,她喜欢被韩彬摆弄,那种绝对力量的差距,只能顺服的原始狂暴,莫名地令人心颤神晃,但其实底层深处又知道韩彬终究不会脱离掌控,她和他说过,自己不是她公公或是她哥哥那样的人,真的不是吗? 韩彬是她的恶狼,无论在床上或是床下。 他们在性方面的契合度太高了,干柴烈火那急迫,如救头燃,又或者说,是韩彬这人只要愿意,都是能将事情做好的。 *** 九月底,该刮起金风,不过闻邵锦一切就绪,所欠的只是一道东风。 那份文件藏得极其隐密,闻邵锦找了许久都没有线索,后来她想,也许不在公公何云森处,而是交给何英淞保管,毕竟以何英淞与自己「养母」何金况仪的关系,文件放在他那儿,非常安全。 安全屋自然安全,安全屋中的秘密也不只是文件。 电力公司修地下电缆,附近整区停了电,十分钟,花费她五百万,周围街区所有摄像头全部停摆,大楼有自己的备用电力,也不难事,破坏总是较建设来得容易的多。 收到肯定信号,闻邵锦对何金况仪一笑,「妈,我们上楼看看。」 她做事习惯尽量没有意料之外的事,这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同样的流程亦不是首次操作,只不过上一次花的时间更久,也更烧钱些。 东元区高级大楼,其中完整一层属于何英淞,精心打造,停了电只能走楼梯,二十层摸黑,何金况仪脸不红气不喘,平日里健身不是假,然而一进门还是倒抽一口气。 原摸不准闻邵锦要她看什么,甚至猜过今日闻邵锦是否终于忍无可忍上门捉自己丈夫的奸,但有人捉奸带着「婆婆」的? 这种事情,真捉了又怎样? 无论是何英淞在场扔几句狠话,又或者是丈夫不在,甩小叁几个巴掌,无论丈夫给出多少金银财宝皆悉数收回再扔她回泥泞,终究是挺没劲儿的一场秀。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限多,易书都说了,叁生万物。 这户单位室内布置的主轴只有一个字,「淫」,没想到室内还有电,应有独立发电机,颜色灯光材质工具玩具,四房各有主题,性虐百科全书3D立体版。 大萤幕影片无声循环播放,一个男人戴着黑色头套,他身前绝望的男孩女孩则各不相同,说穿了男人胯下多出一根孽物在太阳底下到底能有什么新花样? 但何金况仪仍是想呕,真恶心,原来一根孽物真能如此令人作呕。 那些孩子有的甚至看上去十岁都不到,其中也有成年的,但更恶心,不,那是演的吧?不可能是真的,何金况仪愣愣地被一幕震慑,那女孩子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她自然耳闻过权贵间能怎么逸乐,六十多岁人了,听过的烂事还少? 但这些是更原始的东西,极其原始的邪恶,文明社会底下无从遏阻的恶念,索多玛城一百二十日,有了权真有人觉得可以扮撒旦,她知道自己的养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子肖父,他心中的深渊远较想像深邃无底。 而她同样低估了自己这个向来漂亮顺从识大体的儿媳。 早有预谋调查何英淞?还是近期才发现的? 女人有爱情总会变一个人,她也听到过一点八卦,闻邵锦身边最近有个新贵老板,靠她引荐入了方夫人的宴会圈,叁十出头的年纪,资本雄厚又高又帅,那种人啊,野心昭昭,会令女人心动的。 「哈,我们Wendy到哪儿都是人缘最好的那个。」她不为所动,儿子都不是亲的了,儿媳就算真有个床伴又如何?她自认知道闻邵锦,她们都是大家出身,知轻重,懂进退,闹不出什么事。 婆婆都八风不动,传言自然也掀不了大浪。 她不解闻邵锦带她来看养子的性虐密室有什么目的,她虽恶心,但不会气急败坏,又不是她儿子。 闻邵锦看也没看那些画面,径直走到其中一间房,拉开一个隐蔽暗柜,里头是保险箱。 密码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日,这一点初时她不明白,何英淞为何用她的生日做密码? 一般来说总是用重要的人才合理,不过后来她想,也许就是用最不相干的人,别人才不好猜,起码她公公就绝计猜不到??。 保险箱东西不少,她翻过了,有一部笔电,文件杂乱无章地乱塞,她找出来后拿给何金况仪,她打开一看,又是一愣,一份地契,以及当时的产权转移文件。 碧湖区一块地,那里曾有金家的祖宅,老宅,一个家族的兴起命脉,百年前风水先生看过说地理位置极佳,但是否只能保百年芳华?当时也许没人问过,又或者那风水先生也看不出,毕竟人之寿数不过百年,那么久以后的事,交给子孙操烦吧。 金家气数尽了吗?几十年间垮塌得那样无可挽回,人一个一个的走。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年他们金氏大兴楼盘,一个晚宴里,她父亲金知勤与一个年轻人相谈甚欢,青年俊杰啊。 金家家风粗放,懂赚钱,但还没有做官的,这种生意涉及土地开发利益特别需要检察机构里头有人,小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小有名声的检察官,长得也周正,他笑得腼腆,自我介绍时非常礼貌,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就是这只手吗? 抓着金家命脉,数十年间,金家家产一点一点落入何云森手中。 乘龙贵婿啊!当时她的父母都对何云森挺满意,还没什么权势,但是个聪明人,聪明的年轻人有冲劲,哪愁未来无权呢?有岳家支持的嘛。 产权转移文件是抵押贷款,上面还有何金况仪的签名,仿的,甚至仿得一点也不像,这么随便想来几十年中真的食髓知味,污辱性极强,她握着文件的手心微微渗汗。 失了起家宅,一个家族就要成为浮萍了吧?她也本就是浮萍啊,父母都走了,怎不是浮萍?连子嗣都是别人硬塞给她的。 那片区域正要重划,建地铁,马上几十上百倍涨价。 风水师傅说得很准,那块地确实地理位置好,大富大贵。 「妈,这块地,我能帮你拿回来。」 金家的根,她能替她拿回来,起码,最后何金况仪想的话还能葬在这里,风水宝地不是? 21麻木 今日下午有个竞选相关的宴会,不过闻邵锦缺席,这是她第叁次缺席公开露面的活动。 前两次都以突然有其他行程为借口,这次是真的病。 一早醒来头重脚轻,浑身疼痛,体温也高,下楼差点昏倒,管家钟姨不敢怠慢,请医生到府,助理Lisa早上八点已经在家里待命,见闻邵锦的样儿知道不行,取消了整个下午的行程。 这一波秋寒来势汹汹病毒席卷,挂上点滴之后,闻邵锦陷入昏睡,在那之前她还强撑着处理了一些工作,中午原本有个市府的会议,闻艺主导的码头文化区域改建案子,虽说一件事是一件事,但在何英松宣布参选下届市长后,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现任市长是党内老前辈,何英淞太飘,锋芒毕露的,刚宣布参选便成天曝光在媒体前,说要让高滨市改头换面,什么意思?难不成过去的高滨不堪入目? 想起晚上与韩彬有约,原想拨个电话,昏沉眠眩一瞬来袭,不省人事。 再睁眼,一片黑,一切不动声色,盯着天花板半晌,转了转眼珠,方觉得灵魂苏醒,试图坐起却发现连屈起身都煞费苦心。 一只手臂撑住她后背,将她扶起,她软软靠入他宽阔怀中,不用望已知道是谁,只是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她家。 「你......怎么会在这?」 他一身黑衣,甚至还有顶黑色鸭舌帽,夜半突然见了得吓死,以为强人闯门亦或者电影中的职业杀手,然而她心脏撞了几下,又平缓了。 「我打电话,你说了几句,我就来了。」 「我?」闻邵锦摸着手机,拿起一看,确实两人短暂通话,难道是睡得迷糊自己接了电话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说什么了?」 他拿夜桌上的水喂给她,「你说了我的名字,其他没听清。」 「你怎么进来的?没人看见你?」大门有保安,家中还有管家,难道这一切还在梦中?闻邵锦捏了捏他的手臂,触感硬实,不是幻觉,他笑起来,「有什么难的?」 她没这么叫过他的名字,在床上以外的时候。 此时此刻略显荒诞,但她觉得这一分钟这个怀抱很暖,暂时不想离开,情夫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地。 「有点不舒服,不是故意爽约。」只要约好了,韩彬从来都是准时赴约,没有一次失误,她解释。 顺手拔了肘内的滴管针头,微微一疼,渗出一颗血珠子,他抽了张纸帮她压住,顺了顺那头长发,无论有心无心,只要韩彬愿意,他可以很温情,这是她对他的了解。 「没事。」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境还余些残影,她不知不觉脱口纪录。 「什么?」 「摇摇晃晃的,可能在船上钓鱼,又或者......也许我是那条鱼。」 他轻笑,「你想钓鱼,随时可以去,你想当鱼,也可以。」他将她放回床上,高烧刚退,全身像泥将将塑成的人,一碰便微麻微痒,她轻轻一扭,果然像条鱼。 真大胆,敢不敢两人在这胡天胡地? 偷情就要在偷情最高等级的殿堂,纯欢愉无羞耻。 她打量韩彬的神色,他仍是那稳稳的,禁欲的样,也许他只有在激射的时刻愿意被原始欲念彻底控制,喘息暴躁,在她身上激烈动作,又或者是杀人的时候,而余者皆不是他对手,但她毕竟没见过他杀人的模样。 不过她知道他当然敢在这里,敢在这张床上干她,否则他不会来,她也敢。 有什么关系呢? 都确认过对方神色,都是勇人,那倒没什么谁激将谁的必要了。 干脆去冲个澡,然后就疯做一场,或者跟他溜出去,去钓鱼,在船上整夜震晃。 一阵响动忽令她惊坐而起,管家钟姨的声音,她怕吵,屋里每一扇门的隔音都不错,而她能在主卧中听见钟姨的声音,说明她是故意提高了音量的。 「......先生!先生,太太睡了,医生挂了点滴......」 何英淞? 心内一悚,她跳起来拉韩彬,他那么高大一个人给她慌慌推进衣帽间,关上门前他还似笑非笑的。 真是偷情戏码的终极演绎了。 刚躺回床上何英淞便进来,她睁眼,没办法,装不了睡,懒得装,「太太......你醒了?」钟姨赶紧过来探她额头,松口气,退烧了。 何英淞唇边讥讽,那模样闻邵锦不陌生,来吵架的。 「钟姨,你先下班吧,我没事了。」 人老自然懂得氛围的变化,不善,钟姨望她一眼,「楼下还有事没收拾好,我就在楼下。」她不走。 刚关上房门何英淞就砸了一个花瓶,前两年闻邵锦在墨西哥城买的,瓦哈坎国宝级陶艺艺术家的作品,她很喜欢,哗拉!碎成千万片。 「怎么?装病?非不给面子是吧?故意不来?」他走到床前抓闻邵锦的头发,甩来一巴掌。 啪! 她一阵晕眩。 「你以为我不靠你造势就选不上?」 闻邵锦摔下床,没反抗,她不愿意此刻冲突升级,连回嘴都不想,她怕的是韩彬。 「不说话?」何英淞更怒,「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嗯?你这个死老女人!想故意扯我后腿?」 他太安逸了,大约也很久没清点他那密室中的保险箱,连文件不在了都没察觉,也不知道那两部笔电中皆被安装海盗程式,任何动静全部备份,否则今天不是这样局面,他会直接杀了闻邵锦。 他踹闻邵锦的时候,她趁势缩到衣帽间的门边,挡在那儿。 他每次打她,她从来没哭求过,一次也没有,就连打掉孩子那次,她也没哭,真让人火大啊,更火大的是他不能真杀了她,只能杀别人泄恨。 他又砸东西,几乎毁了整个房间。 最后钟姨带人冲进来,是,这里是何宅,但工资都是闻邵锦付的,保安与钟姨知道谁才是主,「先生!」钟姨怒得眼都红了,她望一眼缩在门边的闻邵锦,那么苍白,那么纤瘦,衣服也被扯破,这种情况越演越烈,迟早要出事。 「先生!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何英淞冷笑,「你敢?信不信我杀你全家?」 呵,埋着脸闻邵锦几乎笑出声,动不动放话杀人全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黑社会,不是什么何氏事务所负责人,更遑论什么市长候选人。 是啊,在场的人没有胆敢报警的,报警又有什么用呢?何家是检察长,在高滨还不是只手遮天? 但被这么多人看着他终究也不能怎么样,恨啊,这死老女人真可恨,但他还得仰仗她,闻氏千金,毕竟才够身份当他的市长夫人替他维持人脉建立声望,其他那些操起来很爽的骚逼们都不不够格。 钟姨护在闻邵锦身前,何英淞猛踹了椅子几脚,木头碎裂,溅射的碎片都被钟姨的身体挡住。 等他走,钟姨狠骂一串方言粗口,她让保安退下,确认何英淞离开,然后才重新锁上房门,查看闻邵锦的伤势,嘴角破了,脸颊肿了,身上还好,手肘瘀青,「太太,骨头疼不疼?哪里伤了?」有一次闻邵锦肋骨裂了。 闻邵锦摆摆手,「我没事,你去吧,我自己上药。」 钟姨看她,目光又在衣帽间门上扫了一圈,那神色,闻邵锦瞬间懂了,没人能进屋不让钟姨知道,她笑,虽然唇角破了有点疼,但还是笑了,点点头,钟姨就走了。 拉开门,芝麻开门,韩彬站在门边,说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 这会儿她也不想解读,就是有点累了,生死疲劳,高烧才退,真难看,这场面是真难看,满室狼藉。 他们的关系没这么近,不是能看见对方这一面的程度,闻邵锦只是轻叹一声,「不好意思。」她说。 「你先走吧,下次......呃......再去钓鱼......」没说完话,身子一轻,给他抱起向外走,地上全是碎片,有陶罐,有木头,有玻璃。 他不是没见过打女人,女人天生身子骨与男性不同,爆发力也不同,即便他喝得烂醉歪歪倒倒的父亲,也能将他母亲打进医院,若不是他父亲意外死在远洋渔船上,他本想亲手杀掉他。 他母亲一开始也哭,后来很麻木,他不知道闻邵锦一开始是怎么样的,但她丈夫应该不是第一次打她,她怎么就只有一句,「不好意思」?语调仍那么温和,连点恨也没有,他低头看她,也没有爱。 有爱才有恨,不知谁说过。 她不爱何英淞,丁点也无,所以无所谓,也无所畏,他忽然笑了。 「放我去客房吧。」房间很多,今晚随便睡一间就行了,明天钟姨再打扫主卧。 她没见到他的笑,因为闭着眼窝在他怀里,摇摇晃晃的,随他步伐也像在船上起伏,但他径直将她抱下楼,光明正大的,闻邵锦睁眼,正对上门边钟姨的脸,她抚了抚额,钟姨递来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又给她光着的脚套上一双鞋。 便任这个陌生男人将何太太闻邵锦抱出了门。 22跳墙 夜雾浓重,在水面上漫荡,跨海大桥像天宫浮栈,通往未知仙岛。 还是一样的别墅,车道大门滑开,保时捷开进去。 上次没细看,其实前院宽阔,园灯照明中,几棵澄黄大榆树满头金灿叶盖,金秋。 进屋,他让她上楼休息,冲了个热水澡下来发现他在煮粥,生滚鲜鱼粥,米粒被火力煲碎,又稠又白,撒点白胡椒,非常香,这才惊觉一整日没进食,饿了。 喝完一碗昏昏欲睡,她乖乖去床上躺着,脸颊烫疼,唇角也是,刚刚拿瓶冰啤酒敷了一会儿不见好,脸肿嘴斜的不美,也就不想做爱了。 拉着被子盖住头,不知道几点,他才回房,她迷迷糊糊翻个身滚进他怀里,真是挺喜欢他的身体的,都有点上瘾了。 *** 事情牵涉到人,就要知道多于一人便不可能完全齐心,有人犹豫飘忽,有人自有思量,不透风的墙是理想国,消息走漏是正常风险。 何金况仪秘密接触日升航运几位重要股东的事,不知怎的被何云森知道了,据说公婆大宅火力全开激烈争吵。 另一头闻家也有怪事,那日早晨,闻邵鸿无预警收到亲亲宝宝秘书温竺发来的辞职信,一开始他以为是恶作剧,又或者闹脾气? 近来他确实新看上一个网红,冷落了点温竺,不管怎么说,温竺虽不能和他妹妹闻邵锦的手腕相比,但也是他身边得用的,好用也好睡,波大臀翘,骚逼和嘴都紧,还懂事。 嗯,不过闹辞职这种戏码,懂事这一点可能得打个折扣。 女人就是不能惯着,不知好歹,搞不清楚谁才是主,他哼一声,不反应,看着吧,只要不理她几日,还不乖乖求饶? 去找新欢网红,狠狠干了几炮,不解气,又叫一群人来玩,嗑药开淫趴马拉松,好好尽尽性。 结果都几日了温竺也没有任何求饶的迹象,不能说摇尾乞怜,只能说音信全无,觉察不对,派人去她住处找,嘿,他送的房早都在上个月挂牌卖了,新屋主开门说你谁啊? 心下一悚,这小贱人玩真的? 真分手? 哪里是分手这么简单? 等闻邵鸿反应过来,事情已经晚了,日升航运总部,来客气势汹汹,那身份他一惊忙起身相迎,「何叔叔,怎么突然来了?」 竟是妹妹的夫家高滨检察长何云森亲自上门,身旁还有个脸色难看的妹婿何英淞。 据说有人拿了一整个TB的资料到北湾总长处举报日升航运多年来亏空公款,做假财报,消息隐密,还未确认。 闻邵鸿大惊失色,「什么?」他呆愣,像闯夜路被车灯照盲的蠢鹿,脑子一片空白。 「是个女人。」消息只有这么多。 五雷轰顶,真狠,只是多宠了点新网红,那贱人就敢?是温竺!一定是她。 没错了,但搜集证据不是一日两日,上个月她还百依百顺浓情蜜意的,难道一直是双面人,都是演的? 自问以前也待她不薄,送房送车送珠宝一样没少,闻邵鸿有些难以接受,这些女人怎么就搞不清楚谁才是主呢? 因为是北湾那边的消息,高滨市这里可能盖不住,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何云森想要入主法务部此时一点腥膻都不能沾,恨不得水陆法会超度放生吃斋七七四十九日。 现在可好,要是闻邵鸿爆了,恐牵扯何家。 若闻邵鸿是自己儿子,现在何云森一巴掌已经甩过去,真蠢货,「你的秘书!她背后有人你不知道?」闻邵鸿敢亏空公款谋害自己父亲闻尹东上位公司主席,但还是蠢,根本不是闻邵锦的对手。 若不是当年闻邵鸿巨额赌债亏空的把柄给何云森查到,他也不能胁迫闻邵鸿将日升航运股权转给何家换取掩盖证据,进而侵吞闻氏的资产,联姻只是表面的幌子,却没想到嫁进来的才是闻家狠的那个。 真可惜是个女人。 此时的温竺搞不好已经在加勒比小岛碧海蓝天的度假别墅躺平,接着去哪儿?谁知道,改名换姓此生恐怕再难觅芳踪。 闻邵锦不在高滨,查她的手机号码最后定位是东京,闻邵鸿砸烂一整个办公室,这些女人,怎么就不肯好好牺牲奉献? 捕风捉影的消息马上见了媒体,闻氏主席常年亏空公款,并涉及非法洗钱,影射背后有神秘人士护航。 盘前股价应声大跌。 日升航运公关向KB News严正抗议,没想到对方态度更强硬,说消息来源没问题,他们是不是想干涉新闻自由?闻邵鸿这才想起,KB News的刘婉君和闻邵锦向来交情甚笃。 祸事发酵,几位股东做不住了,立即投票决议要招开临时董事会,毕竟已经影响股价,动了大家的蛋糕。 这是要拉他下马。 根本是设计好的! 闻邵锦,他妈的你妹不能留了,那日何英淞恨声道,当时闻邵鸿还不信,自己妹妹怎么也不能弄死了吧?父亲已经中风半死不活,怎么说闻邵锦他也不能亲手杀了啊,但她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怎就不肯让他呢?像小时候让他那条鱼一样,让一下不就好了? 「那你竞选市长没了市长夫人怎么搞?」他忽然想起这一出,何英淞都想杀妻了,他还是多问一嘴,闻邵锦才是政坛明星之妻的绝佳形象,一个离异男人选民不信任的,女人在某些时候还是有用的。 何英淞笑,「你觉得闻邵锦活着的话,她会让我选上?」他还不懂?那女人若真布局这么久能放过自己? *** KB News发稿前,闻邵锦就知道了,刘婉君打电话来,何金况仪也已在去机场的路上,婆婆会先飞新加坡,天气预报接下来恐有大浪。 温竺确实是她的人,自己那蠢哥哥一点也没觉察,温竺有没有升起过二心?也许有也许没有,但闻邵鸿太蠢了,又蠢又坏,聪明点的女人都能看清还不如好好与闻邵锦合作,起码利益是能保证的。 她说过,「我不是我哥哥那种人。」反了闻邵锦的水,她可以耐性地花时间直到让你后悔背叛,不像闻邵鸿,除了暴跳之外其实没什么执行力,日升航运能顺利拿下赌船牌照靠的也是闻邵锦。 唯一稍微没料到的是,宣布招开临时董事会的隔天他们会兵分多路,检察署何云森得意门生张霖检察官带大队人马杀到西湾区高英文化投资公司,另还有人拿搜索票冲进闻艺艺文扣查文件。 阿晋冲进办公室,「大哥,检察署带警察来了,B组已经启动销毁程序!来者不善,您先走!」 韩彬的办公室与营运部门在不同楼层,这是当初刻意为之,还有点时间,韩彬立即起身,阿晋带人开路,「不能搭电梯!」 「去二十楼。」那里有空桥连接隔壁大楼,也是已经想好的紧急撤离路线,隔壁大楼地库亦备的有车,B组只要断开云端,网站就只是完全合法的文化互动游戏网站,韩彬并不担心这一块,会有损失但不致命。 看来那一头狗急跳墙了。 23诀别 blwenben.com 其实何英淞并不清楚韩彬是什么人,只是调查后觉察一些八卦,近来在宴会中被闻邵锦带着在圈子里的新贵,专门做文化投资的,公司背景相当干净,人也是,几乎是从天而降。 这才惊觉那女人该不会背着他偷吃? !还助情夫入社交圈。 妈的,浪逼贱货,早就不检点!刚结婚就敢给他戴绿帽,还用验孕纸羞辱他。 真恨。 韩彬他见过两次,越想越怒,既是她奸夫,也算闻邵锦的把柄,先控制住才好谈条件。 没想到张霖扑了个空,韩彬并不在办公室,风雨欲来,何云森见自己儿子在那跳脚怒吼,真是脸都不要了,老婆偷人嚷这么大声做什么?况且现在情感纠纷是什么要紧的事吗? 重点是找到闻邵锦。 他已下了令,此时不沾荤腥是不可能了。 动用检调的能量,将闻邵锦及其公司所有人的号码进行定位,闻邵锦使用的电话不一定在本人名下,许多人会用身边亲近之人的名字开设手机号,例如助理。 Lisa林,闻邵锦的助理,目前不知所踪,名下叁个号码目前皆显示在东京,真是个机灵的女人,何云森笑,自己儿子与她相比,确实逊色了,难怪制不住她,闻邵锦很大可能并没有出国,东京只是幌子。 只要启动调查,海关标注,闻邵锦一入机场便会被逮捕,若她想在两天后顺利抵达董事会现场,最好的方式是不离境。 两天内,务要抓住她,否则真有海啸。 「是家变还是栽赃丑闻?闻氏兄妹内斗?闻何两家婚变?闻氏千金闻邵锦行踪成迷。」 「高滨检察长何云森面对记者提问,只说一切尚在厘清」 何云森淡笑,一派祥和不动如山,照常到检察署上班,演戏,冲击奥斯卡,「晚辈的家事,不应占用社会资源。」 「检察长!您是说,传言日升航运高层非法占用公款还赌债的事情也是子虚乌有?」 「有传言您的亲家日升主席闻公子的秘书曾是新加坡金沙赌场集团的迭码仔,您知道这件事情吗?这是不是仙人跳?」 闻邵鸿是金沙的常客,贵宾,VVIP,那年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被闻尹东拿高尔夫球竿痛打,也许闻尹东的心脏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引子,赌徒,比癌更可怕,是基因病变吧?一但赌上了,脑部的组成便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异,哪里是高尔夫球竿能治愈? 逆子,败家子!请记住网址不迷路p o18rn.c o m 「现在想卖妹给何家,让何云森不揭发这件事,你有几个妹妹能卖?我不同意!」闻尹东气得发颤,他闻尹东就一个女儿,闻邵锦嫁给何家太浪费,「你给我退出董事局,不,你给我离开高滨,日升的基业不能让你给毁了!」 何云森表面朗月清风,原来打着这种主意! ?哼,检察长?海盗还差不多,劫掠岳家金氏还不够,动脑筋动到闻家来? 想得美! 儿子与基业,闻尹东还分得清孰轻孰重。 离开高滨去哪儿?到巴拿马发展业务,从基层做起方能知晓父祖辈创业维艰。 闻邵鸿被几巴掌打得嘴角渗血,尝到血腥蛮性就苏醒了,他哪能去巴拿马?去了巴拿马什么时候回来?难道爸爸要将公司交给妹妹? 她本就是更早慧的那个。 闻邵锦若入主董事局,他还回得来? 然而如今他被架在炉上烧烤,看亲家何云森的态度,真爆了,何家恐怕会立即切割,温竺在他身边叁年多,能查到的事情太深太广,甚至目前她提交北湾检察署的证据涉及面向多大他都不清楚。 怎么能让自己一人背锅呢? 明明是他被何检察长云森威胁事情才变成这样的。 不行,时间不等人,先走吧,离开高滨再想办法,去哪儿?也许先到巴拿马,那里没有引渡条约,他宁可去巴拿马也不要坐牢,从小养尊处优身为日升太子他可吃不了那种苦。 没想到闻邵锦只用一个秘书就令他自己滚出高滨。 温竺,马来西亚籍,此时她的前世今生已被查的底朝天,母亲是妓女,华人,东南亚结构性性剥削的产物,温竺有二分之一俄国血统,五官深邃艳美,其母身患爱滋,在教会疗养院时,温竺被慈善赞助人闻邵锦相中。 经过调教的温竺是专程候在金沙赌场等他上门的,像一匹在扬州安着精致绣花马鞍的瘦马,就等他来骑。 闻邵锦大约相当清楚自己兄长的喜好与口味,而他也确实第一眼便被温竺的美貌大为吸引。 匆匆收拾行李,只带了几个保安,两辆车秘密由后门开出闻氏大宅。 离开前他到父亲房中,闻尹东睁眼坐在轮椅上,中风以来都这样,肌肉坍塌,口涎横溢,无法言语,偶尔发出荷荷无意义音节,其实他的眼珠还能转动,以他们的财力,打造一部知名物理学家霍金那样的沟通机器也不是办不到。 但不想吧,这老家伙还能说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闻邵鸿也觉得有些荒谬,夕色的金辉很华丽,落在闻尹东干瘦的、披着灰色毛毯的肩头却很萧索,他已在人生的黄昏,光线很快要泯灭于地平线下,接着便是冗长黑夜。 也许这一走,此生不会再见到父亲。 然后他会成为孤儿,一个中年的孤儿。 还是人子吧,多少有点难受。 即使闻尹东这个样子是他一手设计的,他父亲不笨,这么多年恐怕也早已在回忆中反覆琢磨想明白,所以何必再给他什么物理学家用的打字机器让他骂人? 他自己做的逆事,自己很清楚。 「爸,」闻邵鸿扯扯唇角,「我要走了,去你说的巴拿马。」 闻尹东的视线钉在他脸上,两人相望,混浊的眼睛慢慢蓄起水光,这场面莫名的还有些父慈子孝的味道,好吧,如果这是最后一面,日后想起,起码还是温情的一个瞬间。 「闻邵锦很厉害,」当然厉害,他不是不知道何英淞是什么烂人,但他妹妹能忍这么多年,在外仍光鲜亮丽,社交圈名媛,一点也没有失仪,「其实若从小你就能如实告诉我我不如她,也许」 野心就能熄灭吗?他不知道,但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 他要正大光明地逃避了,逃离这一切,富不过叁代,日升会不会终结在他手上?他不知道,但只能逃走了,无论去巴拿马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就算被通缉起码此生富裕无虞,他算是能屈能伸。 这么一想他的权力欲望也许远没有闻邵锦强,她是勾践吗?卧薪尝胆叁十六年?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可以说走就走,真不行就彻底摆烂躺平远方的人。 「希望她不会死在何家手上吧,但我管不了了。」他转身,丢下一句「再见。」没回头看闻尹东的眼泪是不是真的,还是一切只是夕阳的幻术。 还没有正式立案,毕竟是高滨市的案子,加上闻家的亲家是高滨检察长,理应避嫌,若是转给高滨其他检察官侦办,也许还有余地,但更大可能是由北湾检察总署另派检察官到高滨来。 强龙能不能压地头蛇不一定,但往往这类电影,事情最后都会搞得很难看,闻邵锦会死吗?看何英淞那恨劲,也是被闻邵锦的聪慧与拒降激怒的另一个男人吧。 他了解这种深沉的愤怒,只不过现在忽然有点淡了。 他知道何云森底下有不只一股黑势力,不管如何,他也不想留在这里看闻邵锦的死期,或是被牵连其中,再怎么说,他们也当了叁十六年兄妹。 24狂乱的暴风圈 大多数的秋日应该是宁和的,在热烈夏日冷却后,静静等待过渡到暗长冬季的一段时间。 然而风速似乎很强,并有加大的趋势,半天前新闻开始放送警报,海岸城市严防大浪,港口船只进港避风,奇异的秋日风暴,强风与紧接而至的豪雨,由北方骤冷的冻风气团沿山脉迅捷南下,猛烈撞击尚未降温的暖热海水进而形成的独特风暴。 一道冰斧砍进蒸气炉。 上一次发生是好几年前了。 真是见鬼,车窗外的雨像针,由高空坠落刺在玻璃上,闻邵鸿暗咒,只望强风不要影响航班起飞,到时候在机场被记者堵截就麻烦。 上机场高速不久,手机震,闻邵鸿微微愣,接吗?这么尴尬,互相咆哮也没什么意思,然而闻邵锦发过来的只是讯息,不是通话。 「哥,小心何家。」 她在说什么?明明自身难...... 闻邵鸿是没她反应快,但忽地福至心灵好歹没蠢到家,突然懂了,闻邵锦哪有这么笨?捅了马蜂窝能不想到以后?心下悚然。 浑身一下凉了,当年亏空公款被公司财务部叛徒偷偷举报搞不好就是闻邵锦干的,据说案子已进高滨检察院,后来被何云森压下来,并且拿着把柄来要胁自己,这才有了以后联姻的事。 进了检察院的案子怎么压下来的? 无论怎么压的闻邵鸿都是人证,证实帮他掩盖的人就是高滨检察长何云森,并且从中获利巨大,蚕食鲸吞日升航运,还别提伪造抢劫将闻尹东害成这模样的事情。 拔出萝卜带出泥,承平时期双方携手,如今眼见闻邵锦要掀起大浪,浪头砸翻闻邵鸿,底下能立即扯出何家,闻邵鸿又惊又想笑,当然,闻邵锦必不会放过何家,自己这个哥哥只是她开派对的前菜而已。 怎么这才想明白? 但闻邵锦怎又会愿意来提醒他一句? 难不成闻家真正还念着一点亲情的人竟是妹妹?在他们这个风水有问题的家族中,断情绝爱的天煞宝地里长起来的孩子。 「振聪!」闻邵鸿忙喊副驾座的保安队长,「快!换条路走,下高速!」 恐怕何家早已全天候盯死自己,怎么这么傻? 斩草除根啊,死人才是秘密守护者,Nothing personal。 「闻先生?怎么了?」保安队长挺警觉,朝车后望,应该无人跟踪,他一直注意着,车速却在此时慢下,前方一片红色车尾灯,拥堵。 不远有道路施工,并道自然会堵。 「先下高速!不能走原定的路线,有人要对我不利!」闻邵鸿越想越怕,拔起一脊梁的汗,对啊,怎么会没想到何家凶狠?果然安逸太久,慌了。 「这......」现在要下高速也难,堵成一片怎么走? 「快!快!快离开这里再说!」闻邵鸿神经质地在车上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快走!快走!」 简直像中邪,萧振聪一愣,没办法,老板最大,「冲路肩!」他号令司机立即切右走路肩,刚刚开始堵,都是急着去机场的人但应该还能走一段。 没越过车阵多远,前方几辆工程车,大大的黄色箭头灯号,劳斯莱斯又得重新并入原先车道,这下彻底动弹不得。 心里忽沉,萧振聪这方有了点不祥预感,水到渠成,然后其他事情便发生得很快了。 几辆黑色野狼越野摩托在车阵间隙直飙而来,「趴下!」他吼。 他们身上没有配枪,这毕竟还是个明面上禁枪的城市,只有电击枪,此时根本没有掏出来的必要,就地找掩蔽。 他跳往后座,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形在车内迅捷移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只脚卡了,闻邵鸿还在暴吼声中发愣,然后便是疯狂且密集的枪响。 车窗尽碎,他猛地将闻邵鸿的头压进车座前的空隙,枪手至少四个,围着他们的车四面八方狂轰,司机阿康瞬间爆血趴在方向盘上,紧接着他自己也陷入黑夜。 周围车辆里的人全在尖叫,数辆摩托迅捷飙离现场,前后十多秒钟,有人报警,大部分下车乱奔乱逃,天知道还有没有人跑来开枪? 没想到警方竟来的非常快,几乎只差五分钟,不拥堵的反向车道被红蓝警灯以及救护车的笛音完全占据。 太快了吧?高滨的出警效率这么高的吗? 除了警车还有几辆黑色公务车,领头跳下来的是一个女人,她随医护人员冲到劳斯莱旁,警察拉开车门,随行保安看来都死了,然而车座底下还有一人,身上鲜血淋漓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但他还有呼吸,睁着眼彻底被吓失神智。 「快!有人生还!」医护大吼。 站在一旁的蓝月婷呼出一口气,退开几步让他们救人。 *** 闻邵鸿还活着,收到风的时候,闻邵锦刚离开北湾,温竺到检察总属报案的时候,是霍旻亲自送过去的,确保人与证据皆万无一失。 助理Lisa去东京,而她则一直待在北湾,一栋登记在霍旻公司名下的房子。 直到她发出那则给闻邵鸿的讯息。 「检察长,闻邵锦很可能在北湾,查到她的手机开机。」小组动员起来,组得仓促被动,只说接到线报闻艺艺文负责人闻邵锦涉嫌艺术品洗钱,但其实线报在哪儿?没人见过。 不过二十四小时,检察署已接到无数关切电话,何云森表面冷笑,心里惊异,想不到闻邵锦的人际关系网如此强大,真是小瞧这个儿媳了。 司机宽哥是特警退役,受雇闻邵锦一年,保镳阿邦则是这两个月才来的,韩彬的人。 车上还有闻邵锦另一位助手Maggie,没带太多人,轻车从简,保持低调,风速已近六十公里每小时,骤雨一阵一阵,宾利穿越风雨向城市外围疾驰,高架桥,刚离开北湾范围便下高速进入卫星城市千州市,若真有人跟踪,这种天气更容易在市区甩掉。 前提是那是一般追兵。 千州是工业重镇,有石化炼油厂,日夜向天际喷烟,泛白的雾晕黄的灯都在风暴中无声散乱,有没有追兵不知道,一个红灯时,阿邦微微侧身面向司机宽哥。 夜里,枪口也是黑色的,「下车。」他说。 25黑雨 一两秒之间,静默如山重压而下,闻邵锦在车座之间的空隙,清楚看见枪口金属的光泽,在红灯的光源中反射不详的颜色。 Maggie倒抽一口气,闻邵锦没动,将手放在Maggie手上。 司机宽哥举起手,脸上神色不算慌,「阿邦,这是干什么?」 枪已上膛,没人该在这种时机试图废话,阿邦面无表情,「不要让我讲第二次。」 宽哥向闻邵锦投来一眼,难以解读是什么意思。 接着他转身开车门,这是可以发生变故的唯一时候,他身为前特警,没理由错过这一瞬之机,然而阿邦握枪的手非常稳定,他刚刚也看见了阿邦的目光,这个近两个月才来到闻邵锦身边的新任保镳,那目光不飘,大约是开过枪杀过人的。 哪来的?什么背景?一头棕发,年纪也不大,沉默的很,偶尔吐几个字也有一种奇异的口音,老板闻邵锦只说专业保安公司派来的人,短期而已。 看来是狠角色。 要不要反抗? 车门开了,他霎那回身,手臂猛撞,要撞阿邦的手,驾驶座位后方是Maggie,真不幸走了火,不会打到闻邵锦,只要闻邵锦,余人皆不重要。 砰!砰! 连续两声轰鸣。 密闭空间内枪响非常可怕,闻邵锦震得耳鸣,烟硝雾白白的,是开枪还是走火?好几秒,她才听见Maggie的尖叫,宽哥的血溅在驾驶座上。 她这一侧的车门迅捷打开,阿邦将她拉下车,一手举枪,另一手抓着她的手臂,握得非常紧,「闻小姐,跟我走!」 禁枪的地域,但韩彬向来涉足军火走私中转。 「Maggie!」闻邵锦喊,Maggie吓傻了,愣愣地还在车里,「快离开这!」 「老板!」她反应过来,慌忙跳下车,一绊跌倒,驾驶座外倒着宽哥,不到一分钟已阴阳两隔,鲜血漫开,雨很大,在黑色的地上哗哗地流一下就冲没了。 「Maggie,快走!不要管我,我不会有事。」阿邦的速度极快,闻邵锦只来得及抛下这一句。 这是经过思考的一个发难地点,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道奇停在路边,阿邦按开车门锁,直接将闻邵锦塞入后座,刚发动,后面车灯一下追上来了,真有追兵。 「闻小姐,坐稳了!」 他是宏英社里车开得最好的一个。 道奇黑色闪电一样劈开暴乱风雨,狂飙,原先的宾利车上被装追踪器,追兵一路碾袭,不敢在北湾市心公然动手,但在千州就不一样了。 北湾向来是天海盟的势力重镇,虽说两大帮会抗衡但高滨的地头蛇是宏英,北湾则是天海盟更胜些。 宽哥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闻邵锦不确定,但有一阵子了吧?何英淞做事没这么细致,大约还是自己公公何云森,姜是老的辣。 她本不信任何人,除了自己,除了霍旻,但那天韩彬让阿邦到她身边,说当作一个保险也好,她微微蹙眉,韩彬懂,「现在你还是可以信我的,甚至,你最该信我,」他笑,「此时此刻我最没有跟你拆伙的理由。」 两人合作超过一年,钱是赚了不少,以韩彬的性格远不是安然于此的人,还没赚够,闻邵锦要弄掉何家与自己哥哥,筹谋这么久,绝对让他们无翻身余地。 韩彬就算想择新主也不会是他们,他们破舟渡水,泥菩萨过江,韩彬不可能上船。 是啊,此时此刻,这男人的肩膀,仍是向着她的。 他们的目的不是逃走,而是诱饵,道奇开得很快,但不到绝尘而去的速度,追兵五辆车,闻邵锦向后望,他们不耐烦了,总这么远远近近的,逼不停他们就绑不了闻邵锦。 阿邦扫一眼后照镜,大吼,「闻小姐趴下!」 道奇车身重,但仍微微抖动,离开了千州有人烟的地方,对方果断开火。 一串密集扫,夜路上还有一两辆来不及回家避风雨的车,一辆本田休旅车遭池鱼之殃,被子弹爆胎,瞬间偏转向道奇撞来,阿邦手里方向盘灵活转动,油门到底,车身窜前,险险闪过,本田撞出马路,道奇冲入前方隧道。 闻邵锦趴在后座,不敢抬头,这辆车改装过,防弹,支撑一会儿没问题。 真是不死不休了,是何英淞还是公公何云森?绑不到也许就地格杀?杀人是下下策,最好还是绑了但她孑然一身,没有把柄,还能怎么她? 杀也不要在这里,绑到一条船上,然后不留痕迹成为失踪人口,卖到东南亚也可以,拆解成一个个器官都随意,最后都推到闻邵鸿头上也可以,闻氏家族兄妹相残,她公公应该是这么计算的。 可惜闻邵鸿没死,她也还没。 人生就是一场战争,不想死的话,就必须赢。 车速忽地降缓,她以为是不是阿邦受了伤,连玻璃都没破,他不可能中弹,向前瞄了一眼,隧道中央拦着几辆工程车,夜间施工,黄色警示灯一转一转的。 后方追击的人马也停了火。 车道一个方向完全封闭,道奇开过去,指挥的人穿着黄色反光背心,对他们满车弹痕视而不见,手摆动着,让他们过去。 后头几辆车有些犹疑,挺谨慎的,道奇一过施工点,视觉死角,阿邦解了中控锁,车门被拉开,闻邵锦的脸略略发白,他坐进车后握住她的手,手很大,将她的完全包覆。 另一人坐进副驾座,阿晋。 「大哥,晋哥。」阿邦对他们招呼,同时道奇如箭矢疾射。 身后立即响起一阵猛暴密集的震响,数辆工程车内出来十多人,个个手上火力猛烈,避弹衣面罩齐备,长枪短炮朝那五辆追兵轰击,都是不能见光的人,在这不能见光的隧道,黄雀与蝉,正好好好了了这一局。 闻邵锦令何云森动用了天海盟的势力,然而圈层间的消息差,何云森竟至今不知道这位所谓疑似儿媳情夫的人,文化投资新贵韩彬,正是他下辖的底层恶狼宏英社坐馆韩彬。 巧妙地控制好中间人陈斯钦,便能达到这个效果。 也许是何云森下了死命令,务必抓住闻邵锦,天海盟的追击者中有帮会的重量级人物,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场精巧的秘密伏击将同时重创天海盟,并且无人知晓。 风速更强了,雨瀑天瀑地地下,轰隆隆砸在车体上,没人说话,便这么听雨,到高滨还要十个小时,一离开千州,他们又换了一辆早已备好的车,即使视线不佳,一辆满身弹痕的车随便给任何人看见也难保不会有麻烦。 从离开宾利,又再次换车,闻邵锦的外衣都湿了,加上没亲眼见过这种暴乱场面难免有些紧绷,越发冷,手被他握着久久仍似冰块,韩彬脱了大衣披在她身上。 26延迟抵达的明天 四小时后,换阿晋开车,后座闻邵锦靠着韩彬睡着。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场气候风暴,视线不清,速度慢,十个钟头到不了。 其实他们还有时间,日升董事会的时间是后天早上,只不过这种天气就算还有其他追兵,也不好锁定他们,正好隐匿行踪,索性赶路。 天亮前,距离高滨还有两小时路程,海岸小镇新樽,闻邵锦醒了,商讨一下,决定用备案,在新樽待一天,两个月前,闻邵锦让人在沿途几个地点都租下落脚点,小镇边缘一栋不起眼的小屋。 这里不是沙岸而是岩石岸,狂风大浪冲击消波块,一切都是黑色的,黑暗中看不出纵深与广幅,大海像一头咆哮巨兽,随时上岸吞灭小镇。 没人没车在路上,更不会有人注意,他们悄无声息地滑入车库。 开门,室内整洁,几张冲浪板立在玄关处,夏天经营冲浪小旅店,冬季没有客。 两层楼,五间房,不过阿晋和阿邦守在一楼。 闻邵锦冲了个热水澡稍稍缓过来,房子虽简单,设备还可以,浴室有专门烘干毛巾的电暖架,闻邵锦将湿了的衣服晾着,估计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干。 赤裸着身坐在床沿,原本是疲惫的,此刻忽然没了睡意,窗外的怒海涛天熹微有光,天亮了,即便云层灰重压在地平线,条条法则仍运行。 门上有人敲,她随手裹了件浴巾,「是我。」韩彬的声音。 拉开门,他微微一顿,裸肩,乌发,细致的足踝,还有那双稳定的、极美的眼睛,闻邵锦退开一步,让他进来。 「没事吧?」他问,她稍早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阿邦说了,当下直接打死了她的司机,他们的枪不是本地的,凭弹道极难查到来源,那司机是前特警,接到的指令就是绑架闻邵锦,后头追兵是保险,他大约没有料到阿邦有枪,并且对于开枪并不会犹豫。 阿邦入宏英数年不受重用,直到韩彬做掉了他上头投诚柴朗青的大佬花蛇哥,提升他在帮会中的地位,他算出了头,对韩彬死心塌地。他本是菲律宾籍渔工,跳船跑了之后,混迹小津区,能从菲律宾南部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又怎会对人命有心里负担? 毕竟是第一次见这种粗砺的杀人场面吧? 上层人的厮杀虽也狠,杀伤面积更广,但表面粉饰太平,脏事无需他们动手。 闻邵锦摇摇头,「我没事。」 这女人脸上似乎从来没有脆弱过,顺意时不张扬,柔韧,无论如何都不会失仪,即便外表狼狈内里却从不以那样的目光看待自己,她是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 一个肯对自己诚实的人是强大的。 想起那晚她被何英淞打,也只是一句,「不好意思。」对他这么说,突然情况变得有点不方便了,只是这样而已。 她谋划的却是让何家灭顶的大绝招。 他笑了,这女人,比他多吃了几年饭,还真的挺不同。 她抬头,正撞进他的笑,韩彬笑起来其实很好看,还有那么点与他眉目违和的日出阳光的味道,唇角天然的弧线上勾,只是在外场合,那笑总是距离多些,真情少些。 「笑什么?」 他摇头,「我那房间里有几件干净的衣服,拿来给你。」 她这才看见他手上抓着两件T恤,宽宽大大,男版,她接过,也不纠结,背转身,一扯,浴巾重坠落地,在脚边堆成小小一座丘,随手拣了件白色的T恤往身上套。 内衣裤也没有,衣摆将将盖住臀缘,再往下一双长腿就遮不住了,比刚刚的浴巾也不过就是多了肩膀的部分罢了,没有太大差异。 转回身,他没动,好似对刚刚女人全裸诱人的身体浮光掠影心若止水,然而她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其实她没问过韩彬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关于他的私生活她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知道,只知道自己有欲念的时候,韩彬可以满足她,他也愿意这么做,他们是合作伙伴,虽然也发展成了上床的关系,但终归有距离,无须太过介入对方私领域。 欲念算不算私领域?她对韩彬的性幻想从他的手开始,自己是否也偶尔是韩彬的畅想对象?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想知道。 虽然他们近乎处于一种类似逃亡的情境中,窗外狂风暴雨,明天延迟抵达,玻璃片轰轰撞击窗框好像随时会碎,碎了他们必定会被划伤吧? 但这一刻她忽然想在他手中高潮。 她张张嘴,找到声音,「韩彬,」 他的目光落回她脸,神色奇异,她不常叫他的名,除了在床上,毕竟两人密谋时向来没有第三人在场,不是你就是我,没什么好直呼全名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如直问,既然想知道。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由她口中吐出几乎有点不真实,他一时以为自己没听清,雨太大了,亦或者风速太劲,她目光在他脸上,没有丝毫犹疑,这真的是她的问题。 他懂了,瞥一眼窗外,灰天灰地一片混沌,他脱开上衣,然后解裤头,握住她肩膀压上床,如果肉体可以给她安慰,还是吓着了吧?这一整夜。 闻邵锦脸上一热,是这个念头没错,但这人读心速度太快,她一手抵在他胸上,抵住了他正要吻下来的唇。 他一顿,怎么?她真是在问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想知道?」他确实不解,自己的喜好与她有什么相干?有什么花时间了解的必要? 无效问句,闻邵锦难得嗔了他一眼,「就是想知道。」 那神态竟忽地令他心头一动,他们之间从不是暧昧男女,就是上床的合作伙伴那种黑白分明的关系,四六分帐,肉身欲念,都很单纯。 钱很单纯,性很单纯。 但这一眼有了点别的味道,什么味道一时难以明辨,只觉得欲念猛利一下暴起,这下是真来了性致。 喜欢怎么样的女人?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成年男人有肉体需求,但他没有特别偏好,好看的就行,关了灯不会差太多。 只不过近来偶尔睡女人的时候似乎总选了长发的,黑色长发的,背脊像样她那样纤瘦笔直的,后入的时候,他就看着她们白皙的背与腰,爽到极致时被他锁着手腕扯起,不得不仰起脖子,甩动长发,青丝如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