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正文 第 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 章 ☆﹀╮========================================================= ╲╱= 小说TXT下载尽在bbs.[domain]【[site]】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飞白:师父,你不傲娇会死吗? 欧阳鉴:会死。 飞白:…… 陌上花(全章节名) 碧桃初绽,灼心似火,情起一往。月凝白衣,携袂泛舟波上。夜下谁晓风雨事,徒使旧恨断肠,望山高路远,昔景难忆,更难绝忘。 问君何相随?梅香淡处、几许露浅风凉。春来雷隐,曾见雀影成双。回首年少叹轻狂,尘起谁定四方?今辞君别去,夕岚如血、落花归乡。 出书版文案: 她,本是名门之后,却被弃于雪夜荒山;他,孤傲狂放,身负绝学,却无奈身中剧毒;一场离奇大火,他带着她死里逃生,相伴无暝谷,她叫他“师父”,他唤她“丫头”。为给他求解药,她独自上京,巧遇神秘少年,从此身陷杀局。一曲江山乐,几段痴人情。 她以为师父爱她,却未曾想到他们之间背负深仇…… 她以为少年爱她,却未曾想到他能给她的只是一方牢笼…… 江湖纷争,权力阴谋,爱恨纠葛,她被一步步卷入其中,又该何去何从? 这天地之大我独求一方,愿和你从心动到古稀, 待得万事归尘,繁花落尽,我亦不负卿。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飞白 ┃ 配角:欧阳鉴,宁明尘 ┃ 其它:江湖,武侠,身世,师徒 ☆、楔子 深山,寒冬。 漫天大雪如撒盐般飞舞,彻骨的寒冷铺天盖地。深夜的山路点缀着无声的鹅毛大雪,黑白无色的世界,寂静得如同死亡。 咚——“天寒地冻,裹被加衣!”咚——“天寒地冻,裹被加衣!” 更夫佝偻着背,敲着更鼓,一边扯着沙哑的嗓子叫喊,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进着。 山路绵延,村落悄无声息,只有他的回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行得数里,更夫毕竟上了年纪,便打算坐在路边歇息一忽。他呼出一口白气,四下观望着。只见此处山路陡峭,数步之外便是断崖,若不是行惯了山路的人,只怕走不了几步便会失足跌下深涧。 “哇……哇……” 路边的一隅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哭声。 更夫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断崖之畔,枯草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包裹,哭声正是从那包裹中阵阵传出。 这种腊月寒冬,便是成人在外露宿也极有可能被冻死,更别提那孩童婴儿!更夫犹豫片刻,还是冒着滑下山谷的危险走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裹从断崖边上拾起。红色的破布襁褓里,裹着一个看上去已有数月大小的小女娃。那女娃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小小的嘴唇也是冻得发紫,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满的是本能的求生欲望。 更夫愣了一下,心动的瞬间,却又想起家中仍然衣衫褴褛,嗷嗷待哺的几个孩童。 山之深处,穷乡僻壤,家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能养得起娃还让她吃饱穿暖的,又能有几户人家! 更夫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远方山头白雪皑皑,隐隐遮蔽的一所朱门庄院。 一路踏雪攀援,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更夫才艰难地爬到了那个山头之上,望望那块书着“坎离庄”三字的大匾,被积雪堆嵌出白色的,高傲的轮廓。 “苦命孩子,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更夫摇头叹气:“以后的日子,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女婴似乎是懂了更夫的意思,依依呀呀,目送着更夫一摇一拐消失在雪山尽头。 ※ “主子,”一名四十多岁的仆妇怀抱着红色襁褓,小心翼翼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一名老妇:“瞧瞧是个多么玉雪可爱的女孩儿!”声音里掩不住几分欣喜。 屋里的火盆烧得噼啪乱响,映得屋子里的陈设一闪一歇的红光。 那老妇眼睛微睁一线,冷哼一声:“不知又是哪家狠心爹娘打得好算盘,也不打听打听坎离庄究竟是什么地方!” 仆妇一滞,心下明白,低下头悄悄叹了一口气。 那女婴得了温暖,却是咯咯笑了起来,伸出小小的手指去抓她的衣襟,放在嘴里吸吮 “主子,”仆妇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这天气如此严寒,难道还能把这女孩儿送回外面不成?再说,也不一定就非要她……” “一旦进了坎离庄,还能有她选的不成?”老妇一声冷笑:“你跟了我这大半辈子,难不成连这点事情也没看透?” 仆妇不敢再接话,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小婴儿依依呀呀的声音。 老妇看了那婴儿一眼,突然眉心一皱:“把她抱来给我看看!” 仆妇忙将襁褓递了过去。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 章 老妇一手翻开襁褓的破布,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内侧绣着的一片花纹。 红布如血,虽已被山石荆棘划破的不成样子,质地却是看得出是上乘。而那花纹绣着的则是两只灰色云雀,共同栖在一枝三杈白梅之上,一只安静不动,另一只展翅欲飞。白梅如雪,那雀儿绣的端的是栩栩如生,仿佛当真能从布上飞出来一般。 老妇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这孩子留下吧,和乔行止送来的那批孩子放在一起,该怎么养就怎么养。”说着,她看了仆妇一眼:“倘若你喜欢这孩子,平日里来往多些也无不可。只不过……坎离庄的规矩,可不是轻易败得的!” 仆妇感激不尽:“多谢主子!老奴自然知晓轻重!” 老妇望了一眼窗外搓棉扯絮一般的大雪:“腊月飞雪,天霜地白……就唤她‘飞白’罢!” ☆、碧桃初绽(一) 转眼间数载春秋已逝,枝头的雪融了又白,白了又融,十多个年头过去,坎离庄朱门漆旧,院内这一刻却是三月花红,桃李春风。 正是坎离庄的桃花最鲜艳的时节,漫天的桃色映着“凌风院”的青砖,衬着欲落的夕阳,碧绿的青草,万里无云的晴空,让人从心底都敞亮起来。 小小的飞白梳着总角辫儿,穿着青色的棉布小衣裳,半坐在桃花林边。她白白的脸蛋儿上映着桃花的影子,惬意地眯起眼,将手指横在眼前。夕阳被分成一缕一缕,晃着她清澈的眼睛。 忽然之间,一只蓝色的大蝴蝶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透明的翅膀映着淡淡的阳光,煞是好看。 飞白眼前一亮,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蹦一跳追了上去。 飞白伸出小手追捕着蓝蝴蝶,那蝴蝶却是身姿轻盈,在飞白伸手够不到的地方来回飞舞。一人一蝶在桃花林中追追逃逃,辗转到了一株高大的桃树附近。 飞白一跃而起,右腿轻勾,一个金钟倒挂,腿脚晃悠悠钩在桃树之上,手臂一伸,便去捉那蝶儿。 哗啦啦^……桃树的枝叶纷乱作响,承不住这突然的重量,竟忽然断成两节,粉色的桃瓣簌簌地落了一地。蓝蝴蝶却是轻巧地逃开这一场桃花劫,哂笑地看了一眼狼狈地跌倒在落花之中的飞白,扭扭身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飞白也不气恼,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将落在头上的花瓣一一拨弄开去。 “飞丫头!又作死呢!” 一声断喝传来,一名跛足老妇拄着一根木拐从拐角处出现。 飞白闻声,连忙从桃花之中站起身来。 “秦婆婆。”飞白从头上摘下一片花瓣,笑呵呵地说:“飞白莽撞,惊到婆婆了。” 那跛足老妇拄着拐杖站定,哼了一声,满是皱褶的眼皮之下却是目光炯炯,凌厉地看了飞白一眼:“越大越不成话!坎离庄岂是你一个小小孩童的玩闹之所!若再是如此淘气,老身只怕不得不送你去黑池轩养养性子了!” 黑池轩相当于坎离庄的刑房,那里的严苛惩罚是庄子里每一个孩子的噩梦。飞白立刻吓得噤声,忙恭恭敬敬地立好:“飞白知错,下次再不敢了!” 秦老太严厉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问道:“方才看你飞身上树的身手……莫不是已经将踏云功练成了第一层?” 飞白有些茫然:“啊?踏云功此等上乘功夫,师父说没个十年八年练不上五层的。我初试皮毛,资质又鲁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练成第一层?婆婆太抬举飞白了!” 秦老太微微挑眉。方才飞白上树身姿轻灵,明显已是踏云功第一层的境界,只是步法不熟,疏于教习,才会跌下地来……如果飞白也算资质愚钝的话,那这坎离庄其他弟子岂不都成傻子了! “是谁说你资质鲁钝的?”秦老太眯起眼睛。 “呃……是师父,师父说我脑子有问题,给我讲不明白,给了我几句口诀让我背就去教别人了。”飞白不以为意:“师父不喜欢教我,那就罢了呗,横竖我每日背背口诀,逛逛园子,也开心得很……” 秦老太脸色越来越不善,突然拐杖在地面上重重一击:“岂有此理!” 飞白吓了一跳,猛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道:“婆婆别气,师父对飞白还是很好的,只是说练武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事,还叫我回去跟程妈妈学绣花,学下厨……于是我就去了,程妈妈倒是夸我天分高,心灵又手巧呢!”飞白笑呵呵的。 秦老太暗暗摇头。飞白那师父欧阳鉴性格阴阳怪气,自视甚高,向来与她不睦,连着就把气出在了飞白身上,偏偏这女孩儿天性豁达乐观,从不把这些挖苦讽刺放在心上,倒是让人啼笑皆非! “罢了!”秦老太摆摆手说道:“我给你的那些书,你可都曾看过了?” 飞白点点头:“飞白都仔细读过了!”小小的脸上都是认真的神色。 “好!”秦老太脸色一肃:“那我便考考你。虎遇腾蛇,何如?” 飞白略一思索,张口便答:“腾蛇之相,飞鸟迷途,六仪不可遇击,不如阳遁以避!” “六乙合九天,何如?” 飞白想了一会儿,说道:“天上六乙合三门,下临巽宫风遁矣……” “水天需,何如?” “山水蒙,水天需……”飞白掰着小指头算了算:“嗯,需卦稳健,当守正待机……” 飞白有些不确定,犹豫地看了秦老太一眼。 秦老太微微点头。 “去玩你的吧!下次可不许再这般淘气了。” 飞白一见秦老太消了气,立马又高兴起来:“秦婆婆,我现在去陪程妈妈做桃花糕,待会儿倘是做好了,马上就送去给婆婆尝尝,好不好?” 秦老太瞪了她一眼:“谁稀罕你那些小孩儿家家的玩意儿。”声音却是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飞白嘻嘻一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小人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飞白的身影一跳一跳消失在桃花丛中,秦老太看着她走远,小小的生命蓬勃如春芽,原本凌厉的眼角不自觉涌上几分慈爱。 墙头风吹藤摇,秦老太心中一动,突然发现身后的墙头除了沙沙作响的草木之声,似乎还夹杂了某些不该有的声音。 秦老太立即警觉,却是立在原地,并不出声。 墙头那声音似是觉察到什么,立即屏息静气,试图躲过秦老太的捕捉。 秦老太冷笑一声,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高声说道:“乔行止,你这些年也没甚长进,怎么,记性变得如此之差,竟忘了坎离庄的正门该怎么走?”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 章 片刻沉默之后,墙头那声音终于放弃了隐藏,一声纵天长笑,一名男子不知自何方出现,越过那红砖墙头跳下,落在秦老太身后。 “秦老前辈,多年不见,还是耳聪目明,不减当年!”男子声音铿如铁石,神色自若地拂去身上沾着的枝叶。 来者三十多岁,高大身材,衣饰华丽,相貌英气十足,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然修为不低。 “托你的福,这身老骨头还勉强撑得住。”秦老太冷冷说道。 乔行止短促地一笑,双目轻眯,悠悠说道:“秦老前辈如此不欢迎乔某,莫不是还在跟主子赌气?” “秦荆岂敢!”听到乔行止说话间抬出了主子,秦老太眉头一皱,抬起头看他一眼。 乔行止微微一笑,眉尖一挑,神色间带了几分倨傲。 乔行止乃是主子身边十几年的亲信,身份非同寻常。秦老太咬咬牙,口气硬生生缓和了几分:“主子这次派你来,又是有何打算?” “嗬……主子只是让我看看,前几次送来的那些孩子,如今训教得如何了。”乔行止慢悠悠地说道:“……是否‘可用’。” 秦老太目光一闪。 乔行止望了望桃花深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名女娃儿,倒真真是个可造之才。小小年纪便已如此出众,长大之后,还不知会如何惊世骇俗……” 秦老太眼角微微一动,嘴唇紧抿。 “而且眉清目秀,必是个美人坯子……呵呵……秦老前辈果真是这样打算的?”乔行止望向远方的眼睛眯起。 “乔行止!”秦老太目光森然,突然说道:“飞白并非你送来的孩童之一,乃是我独自收养的孩儿,与旁人可不相同!” “收养的孩儿?”乔行止一愣,随即发出一声冷笑:“坎离庄何时出了私自收养的孩儿!秦老前辈莫不是想要坏了坎离庄的规矩?” “老婆子一生为主子卖命,赔上了半条老命、一条腿,如今行将就木,却连收个孩子养老都不成了?”秦老太冷冷地看着乔行止。 乔行止冷笑一声:“既是如此,前辈缘何还将她交与欧阳鉴习武?缘何还额外教她奇门之术?” “哼……不过是教她看几本书而已。老婆子不中用,仅仅是教她些粗略遁甲之术,以后有一技傍身,也不必受人欺凌,任人摆布!”秦老太言语凿凿。 “原来如此。”乔行止若有所思。“不过,若是我将此事禀告主子,前辈以为如何?” 秦老太厉声道:“乔行止!” 乔行止轻轻冷笑:“坎离门奇门之术,前辈一向视为至宝,从不轻易传人……哦不,坎离门早已不存于世,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处长满花花草草的庄院而已……” 秦老太沉默不答,却是握紧了手下的拐杖。 一时间紧张的沉默。坎离庄的桃花摇曳,夕阳在高墙上映下忧伤而沉重的影子。 “乔行止,不要以为你是主子身边的人,我便要时时担待忍耐你!”终于,秦老太声沉如钟,字字如铁:“所谓坎离庄奇门之术,谈何从不轻易传人?我早已将所有原版藏书都交付给了你们,自己所留也不过是副本而已。而你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是特意要跟老婆子过不去吗?” 乔行止摇头叹气:“前辈何必这么大气性?秦老前辈劳苦功高,岂是乔某所能及!只是那名聪明的小女娃,若是暴殄天物,只怕主子也不会开心……” “暴殄天物!哼!世间万物在你眼中,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不成!飞白是我养的,你若想对她怎样,先过了我这关再说!”秦老太厉声说道,手下的拐杖在青砖地之上戳戳作响。 乔行止目光一动,低声说道:“老前辈,恕晚辈多言,若您真喜欢这孩子……把她交与主子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此言一出,秦老太脸色倏然大变。 乔行止转身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此事日后再谈,秦老前辈也不必为此伤了心神。嗬!许久不来坎离庄,乔某先去找欧阳老弟喝一杯桃花酒!” 说着,乔行止大步飘然走了开去,娴熟地穿过弯曲错杂的桃花小径,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秦老太独自立在风里,望着凌风院的红墙绿瓦,满院桃花。 “命,命!……这就是命啊……”她喃喃自语。 半晌,秦老太慢慢地拄拐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晚照的阴影之中。 ※ 傍晚融着夕阳味道的空气,满目碧草春花,飞白心情极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蹦跶着向秦老太和程妈妈居住的冬霭阁跑去。 “飞白姐姐!”远远一个小女孩儿喊着她的名字,追了上来。 飞白停下来转过身,看到跑过来的人影儿,向她招了招手。 “其雨!咦?你怎么了?” 女孩儿跑近了,飞白才看到她尖尖的瓜子脸蛋上满面的泪痕。 “飞白姐姐,潼青他又抢了我的梅丝桃花糕……”其雨眼圈一红,委屈得又差点掉下泪来。 “又是潼青那家伙!”飞白皱了皱眉,安慰她道:“原来就是这事,这算什么?他抢去便抢去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你要是喜欢,就再去冬霭阁那里要些。” 其雨瑟缩了一下,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我,我不敢……” 在坎离庄,除了飞白外,其他的孩子没有人敢跟秦老太和程妈妈有太多接触,一是秦老太严肃吓人,难以接近,二是会像飞白这样被师父欧阳鉴视为异类,平日里冷嘲热讽不说,被送去黑池轩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飞白顿了一顿,说道:“那罢了,我再帮你去要些就是!” 其雨破涕为笑:“飞白姐真好!还好有姐姐护着我,否则我就,我就……” 飞白一笑:“庄子里就咱们两个女孩儿,姐姐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其雨眼圈又是一红:“双晴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喜欢飞白姐……我们从前都怕师父,所以不敢跟飞白姐玩……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双晴当年是跟其雨一起被送来坎离庄的,两人一直关系亲密。只是双晴身体向来羸弱,去年底得了伤寒病夭折了。 “我怎么会放在心上!你不要这样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人应当在思念中更好地生活才是。”飞白摸摸其雨的头发:“你也要好好练武,将身体养的壮了,才不怕那些缠身痼疾。”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 章 “恩。”其雨擦了擦眼睛,展开一个小小的笑容:“我轻功总也练不好,铁虎哥说要帮忙教教我呢!” “是嘛!”飞白笑了起来:“铁虎一向是厉害的,潼青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你怎么不去叫他来帮你出气?” 其雨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总求铁虎哥帮这帮那,也不太好……” 飞白呵呵一笑,打趣道:“怎么就不好了?说不定铁虎甘之如饴!我听说,他上次下山,偷偷从外面买了糖人儿回来,不就是为了你的生辰,哄你开心……” 其雨脸更红了,羞嗔道:“飞白姐!” 飞白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来,我们走,我带你去冬霭阁玩!不要怕,秦婆婆和程妈妈可都是很好的人!” 飞白向其雨伸出小手。 其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住了飞白的手,被她拉着向坎离庄的东北方向跑去。 ※ 冬霭阁内,屋里的陈设一如当年。春阳透过纱窗融融的照进来,将案上的香炉染成了柔和的浅褐色。淡淡的青烟从香炉之上袅袅升起,迷蒙而恍惚。 程妈妈一身荆钗素衣,望着香炉之上供着的,被青色氤氲的牌位,心里默默地祷念。 “程妈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飞白大笑大喊着,大步踏进屋内。 程妈妈回头看见飞白,眼底泛起了浓浓的笑意,忙搬了小杌子:“飞丫头!快进来!” 待到走到跟前,程妈妈才看到飞白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微微一愣。 “程妈妈,这是其雨,我想……以后多多带她过来玩。”飞白指了指身后的小姑娘。 “程……程妈妈。”其雨从飞白身后探出来,怯怯地说道。 程妈妈温和地对其雨点点头,笑了笑:“来这边坐下,别拘着!” 看到程妈妈神态慈祥,其雨渐渐放松下来,只是仍然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飞白身后,不肯离开一步。 飞白已在左顾右盼:“桃花糕呢?桃花糕呢?” 程妈妈笑道:“你这个小馋鬼,自然是还没做好,等着你来帮忙呢!” 飞白一声欢呼:“太好了!”说着,她掀开东厢的帘子,一头就钻了进去。 其雨犹豫了一下,怯怯地看了程妈妈一眼,也跟着跑了进去。 程妈妈回头望了一眼将将烧尽的香炉,又默默叨念了几句,毕恭毕敬地行完了礼,待到香尽火枯,拭净了香炉,便也转身走进了东厢房。 过了半个时辰,东厢房里便传出了飞白的大笑声:“哈哈,我又把面粉放的地方搞错了!” 程妈妈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做了一半的桃花糕,哭笑不得地看着白面粉弄了一脸的飞白。 其雨没有参与做糕,看着飞白的花脸蛋,捧着热茶也在一边笑。 “真是胡闹!”程妈妈一边帮飞白擦掉脸上的□□,一边嗔道:“在这里呆的时辰可不短了,师父布置的功课可做完了?” 飞白擦擦脸蛋,笑道:“师父给的功课有甚好做的?还不如秦婆婆给的那些书好看。” “不听话,当心师父又打你手心,我跟婆婆可保不了你!”程妈妈警告道。 想起欧阳鉴那张无时无刻不板着的脸,飞白有点蔫:“好吧,那……我背给程妈妈听听可好?” “背?”程妈妈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给你布置的功课,难道不是武功?” “师父才不会教我那些‘打打杀杀’的,只会按着我背古诗念古文……”飞白撇撇嘴,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今天师父教读了一篇诗,倒也有趣……程妈妈就听我背一背嘛!” “好啊!”程妈妈失笑,慈爱地摸摸飞白的头。 飞白清了清嗓子,大声背诵起来。 “穿篱绕舍碧逶迤,十亩闲居半是池。食饱窗间新睡后,脚轻林下独行时。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何必悠悠人世上,劳心费目觅亲知?……” 其雨坐在小杌子上,一边捧着茶杯,一边看着神采飞扬的飞白,脸上全是浓浓的羡慕。 程妈妈并不识字,听着飞白清脆如铃铛的声音大声地背着古诗,只觉心里一片平和,望着飞白静静地笑,近日里的不安与担忧不由得减淡了许多。 本以为自己会跟着秦主子在坎离庄孤独终老,不想风烛残年之时,竟来了这样一个可喜的小精灵,给沉闷压抑的坎离庄带来这许多生气。若是日子就一直这般平静而波澜不惊地过下去,那该当有多好! ☆、碧桃初绽(二) 春风徐徐,拂动坎离庄湖畔的垂柳,依依的浓翠染了一池。东风吹动水面如同碧绸,泛起一道道潋滟的波纹。 湖中有架有一只玲珑小亭,亭中两个身影对坐其中,正在风中对斟畅谈。 “欧阳老弟,数载不见,风采依旧!为兄先干一杯!”乔行止举起一只杨木酒盅,仰起头一饮而尽。 “岂敢,岂敢!乔兄一别经年,倒是沧桑了许多。”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欧阳鉴缓带长袍坐在乔行止的对面,手指慢慢地摩挲着酒杯口。 不同于乔行止的英气逼人,欧阳鉴甚是年轻内敛。修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加上几分淡淡的书卷气,几乎就让人以为是个弱冠少年。事实上,他的确不过二十一二岁而已。 乔行止哈哈大笑,将酒杯放回桌面:“欧阳老弟说话还是如此直率,好极,好极!三年前,段老前辈因病而逝,秦老前辈年事已高,坎离庄无人接管,贤弟文武全才,年纪轻轻便担当了这一重任,委实令我辈敬服!来!为兄再敬一杯!” 欧阳鉴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我当年冲撞了小少主,被主子一怒之下发配至此,原也不算什么难以启齿之事。老兄你就不必如此好话连篇,粉饰太平了。” 正在大笑大说的乔行止一噎,不免有几分尴尬。 欧阳鉴却是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袖上落的柳叶,望了望亭外如丝的碧水:“乔兄此次赶来坎离庄,找我有何贵干?”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 章 乔行止咳了一声,正色说道:“主子几年前派段前辈与我选出数批孩童,交付与坎离庄教习,如今也有数年之久了。前次‘甲子之变’,主子身边折损了不少人,况且三位少主日渐年长,身旁亦需人才陪伴。不知那些孩童之中,贤弟可有发现些天生异禀者?倘若是有,我此番就把他们带回京,也好对主子有个交代。” 欧阳鉴冷冷道:“天赋异禀的没有,不开窍的蠢蛋倒遍地都是。” “哦?”乔行止挑眉,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颇有兴味地说道:“我之前在凌风院,见到一名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竟是绝顶的聪明,只是武功略为粗疏,像是未经训教……” 欧阳鉴鼻孔里哼了一声,本来冷淡的脸上突然闪过几分不耐:“那个女娃娃稀奇古怪,顽劣异常,成日里仗着秦老太婆宠她,就在庄子里横着走!若她学成武功,坎离庄还不被她给翻了天去!” 乔行止一愣之下,更是好奇不已。 “我看那女孩儿在秦荆面前倒是乖巧可人,莫不是贤弟……” 欧阳鉴忽的睁大眼睛直视乔行止,修长的眉毛挑的高高的:“怎么,你是她师父还是我是她师父?” 乔行止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欧阳鉴突然变得愤慨起来,将酒杯往桌上一拍,咬牙说道:“乖巧可人!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能受得了这小魔星漫不经心地看一遍心法便大言不惭地告诉你她全烂熟于心了吗?你能受得了她学了踏云功没两天就能满庄子飞着跑了吗?旁人都在刻苦,就她自己溜出去疯玩,还偏偏数她进境最快,找不到由头罚她!简直就是胡闹!顽劣之极!” 乔行止不由哑然! 欧阳鉴比他小上十几岁,他的事迹乔行止也甚是了解。想当年,欧阳鉴七岁能武,十岁能诗文,十五岁上已以凤凰台一战名震江湖,文武全才之名饮誉于世,亦成为江湖间一流高手。十六岁归附主子,极受看重。若非欧阳鉴性格孤傲,加上后来事有变动,只怕如今他在主子身边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难道说……这欧阳鉴自己是个有名的神童,便不能再忍受这世上有其他的神童?这也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乔行止这厢正在寻思,只见欧阳鉴白眼一翻:“总之!想让我倾尽所能教她武功,没门!女孩子家家的,背背古诗绣绣花就尽够了!学那么多武功做甚!调皮捣蛋吗?” 看着欧阳鉴那一副坚而决然的样子,乔行止不禁抚额,半晌无言以对。 罢了,罢了!就连秦老太,甚至主子也不怎么搞得定的欧阳鉴,他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 “乔行止当真这么说?”程妈妈停下擦拭紫檀木桌的动作,一脸惊诧。 秦老太缓缓点点头。 程妈妈不知所措地绞着手里的抹布,不安的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桌案上的香炉。 秦老太瞟了一眼那香炉之上的牌位,说道:“鬼神之说,终归飘渺。与其终日祷念,还不如多多动动心思应付好现下的状况。” 程妈妈垂下眼睛:“主子教训的是,老奴……老奴愚钝了。” 秦老太轻声冷笑:“再者,当年我出卖门派,罪孽何等深重,坎离门诸位祖师又何必佑我!纵然横死尸凉,也不过是我应得的报应罢了!” 程妈妈赶紧说道:“不不!主子快别这么说……您当年,分明也是迫不得已!二十年前,千衡派越过天险奇阵攻上山来,坎离门险遭灭门,藏书阁差一点便被焚毁,何其危险!若不是贤王派人来救,您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坎离门上百年诸位宗师的心血生生毁于一旦?只是,只是我们当初都没有想到,贤王的胃口竟然这样大……” “不必再说了。”秦老太打断她的话:“我既下了决心引狼入室,亦早做好了自食其果的准备。事到如今,我也只望我的罪业不要牵连他人。”说着,秦老太一拂衣袖,看向程妈妈:“寒鹊,待到这次乔行止离开,你便下山避上一避,等事情都安稳下来,再回来料理后事吧。” 程妈妈一惊,坚决地摇了摇头:“自我幼年跟随主子起,老奴的命,便早已就是主子的了。况且当年坎离事变,老奴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如今主子有难,老奴如何能够袖手!老奴愿一生时时陪着主子,即便祸事临头也是一般!” 秦老太半晌不语,叹道:“寒鹊,你其实不必如此……” 程妈妈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主子,你就当成全了老奴,让老奴解脱吧!” 程妈妈垂下双眼,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岁月掩不住的哀伤。 秦老太缓缓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暮霭沉沉,十里桃花的映衬之下,一只灰翅白爪的小鸟儿正停在窗台上,欢快地啄着些什么。 程妈妈忽然想起什么:“那欧阳鉴,虽然年轻,却着实让人看不透。何况他平日里就没少跟您作对,要不要防着他些……” 秦老太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纵是当年段旼恭那老东西尚在,在坎离庄作威作福之时,老身也从未惧过他。欧阳鉴那小儿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老婆子好歹活了七十多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既然他主子放他在此折腾,他爱怎样便怎样去。就算是我们不慎……那便又如何?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便罢!” 程妈妈沉默半晌,说道:“我们去了,倒是不妨,可,可飞白那孩子……” 秦老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我本也想保她一世,可是事到如今,我们能为她做的只怕也只有这些了。况且……”秦老太顿了一顿,低声说道:“那孩儿的身世,只怕也没这么简单。” 程妈妈一怔,同时也想起了飞白被送到坎离庄时,身上那红色锦缎的襁褓。 贡品云锦,出于贵家。而那白梅云雀的图案…… “您是说……如果我们说出飞白可能的身世,他们会忌惮几分,不会肆意乱来?” “这可说不准。”秦老太冷冷道:“一株白梅,两只云雀,如何能作为证物?纵使是云墨织锦,凤楼绣技,别人只需牙关一咬,死不对账,你还能逼着他们承认不成?” “那……那我们怎么办?”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飞白心地纯善,必有福祉。” 窗外暖风吹过,那小鸟儿吃饱了糕饼屑,欢快地鸣叫两声,扑扑翅膀,从窗台上展翅飞起,消失在春阳的余光里。 ☆、碧桃初绽(三) 翌日清晨,曙光未晞,淡淡的晨雾笼着整个安静的坎离庄。 飞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从床铺上爬起身来。望望窗外还未明的天色,撅撅嘴巴,穿衣出门。 飞白同坎离庄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居住在凌风院旁边的“凤栖园”。凤栖园名字叫得好听,实则是一众设施简陋的木屋。每个孩子都单独住在一丈见方的小屋里,屋中木床吱嘎,木梁摇摇欲坠,美其名曰“陋室磨志”。除此之外,衣着和吃食均由针线房和大厨房统一供应,充其量也是冻不伤、饿不着而已。而如飞白这般的小馋猫,自是天天跑去冬霭阁讨点心,顺便也弄来些分给其他孩子们尝尝鲜。 依照欧阳鉴规定,鸡鸣之前,所有人必须集于凌风院,若是晚了半分,便要遭罚。轻则打手心,重则要被拖去黑池轩关进小黑屋。半年前,飞白就曾因为晚到了一刻钟,屁股惨遭鞭笞之苦,在床上趴了三天才能下地。 飞白紧赶慢赶走到凌风院,只见二十多个孩子已经在桃林之旁站好,一众青绿色衣衫衬着漫天的桃花,颇为朝气鲜明。这些孩子之中,最大的已有十四五岁,最小的不过才七八岁。他们大多尚为垂髫小童之时便被送上庄来,随后便依照坎离庄的规矩,自行起立,每日勤练。年纪大些,并颇受欧阳鉴赏识的几个孩子偶尔会被派下山,做些送信或采办之类的的俗务。铁虎与潼青便常在此列。 “飞白姐姐!”一个欢快的童声喊道。一个留着伢子头的小男孩蹬蹬地跑到飞白跟前,小小的手指拉住了飞白的左手。 飞白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小铜头年方八岁,上山学艺没有多久,肚子里还没什么弯弯绕绕,看到飞白就像看到了冬霭阁的糕饼,比旁人亲切上许多。 “飞白姐。”其雨满面笑容,轻盈的走过来,牵住了飞白的另一只手。 飞白一笑,正要说话。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 章 “嗬,瞧这是谁来了,我说怎么来这么迟,原来是屁股碎成几瓣又长回去了,又能挨打了?”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瘦高男孩挤开众人,一脸怪笑地向飞白这边走来。 用脚趾想想也知道这会是谁。飞白没有回头,只抿起嘴不言语。 紧接着,一名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少年也从人群中走出,向先前那男孩喝道:“潼青,不要再胡闹,师父就要到了!” 潼青却不回头,依旧一步步走近,一边向飞白直接高声问道:“喂,你从冬霭阁要来的糕点,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飞白闻言,转头斜眼看了他一眼,回嘴道:“凭什么要有你的份?你什么时候变得老实,不再欺负别人了,那时我倒还可以考虑考虑分你些吃剩的糕饼渣!” 小铜头童真无忌,闻言哈哈大笑,其雨却担忧地握紧了飞白的手。潼青停下脚步,双眼慢慢眯了起来。 潼青生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一旦眯起,就肯定是起了什么坏心思。飞白皱皱眉头,不想再理他,转过身去。 潼青哼了一声:“如果你再这样故意薄待我,我就去告诉师父你又与秦老太她们偷偷摸摸地鬼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飞白依旧不搭理,背对着他同其雨与小铜头说笑。 潼青却不肯善罢甘休,快步走到飞白身后,一把手伸过来扳住了飞白的肩头:“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他故意手劲极大,飞白“嘶”了一声,只觉肩胛骨几近碎裂,痛得险些叫出声来。 潼青得意地看着飞白僵住的身体:“要是识时务,你就老实一点,以后……” 不待他说完,飞白突然反手一扯,潼青躲闪不及,被飞白扯住手臂,随即一个过肩摔,潼青狠狠地跌在地上,样子狼狈之极。 众孩童齐声惊呼,看着潼青似个八爪鱼一般在地上扭动挣扎。 飞白哈哈大笑:“我还当你多厉害呢,其实也不过是只毛手毛脚的猴子罢了!” 潼青何时被如此当众羞辱过,听得有人哄笑,顿时恼羞成怒,右手一伸钳住飞白的小腿,一拉之间,飞白站立不稳,险些跌在地上。潼青顺势一跃而起,仗着身量高,一伸手拽住了飞白的头发。 飞白疼得叫了一声,随即也不甘示弱,猛地挣了开来,反手噼里啪啦打了潼青几个巴掌。 几下掌法利落,迅捷无比,看得其他孩子又是惊讶又是钦佩。小铜头更是拍手大笑:“好!飞白姐姐好厉害!” 潼青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紧紧的。突然之间,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倏地弹起身来,跃起一丈多高,手攀树枝,几下弹跳,落在身后的一株高大的桃树枝头。 “喂!死缠烂打算什么本事,你敢不敢上来好好打上一回?”潼青居高临下,高声喊道。 “怎么不敢!”飞白终是少年好玩心性,正值兴起,也翻身跳上了桃树,落在潼青面前的一段桃枝之上。 “吱嘎——”在飞白踏上去的瞬间,那树枝却突然断裂,飞白反应不及,“啊”的一声跌了下去,衣衫被树枝的断面勾破了好几个口子,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潼青哈哈大笑:“怎样?遭报应了吧!哈哈!” 原来潼青算好了飞白上树的路径,仗着身法轻灵,上树之时已悄悄将树枝掰断,飞白不知有诈,这一下从将近一丈高的树枝上跌落,自是摔得疼痛无比。 飞白一怔,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计,怒喝一声:“你太卑鄙!”竟是不顾身上疼痛,一个飞跃踩上树干,扭身上前与潼青打成一处。潼青没想到她来得如此迅速,堪堪退后几步,桃树枝顿时被二人踩断了好几根,噼里啪啦地落下树来。 “飞白姐!”其雨担心上前,却被铁虎一手拦下:“你小心,让我来!” 其雨脸一红,只听铁虎喝道:“潼青住手!”纵身跃上大树,出手想要制止。 潼青年龄大,武功高,又占了高处优势,铁虎本以为将他拉开战场便可了结,岂知飞白此时也被激起了性子,狂性一开,踏云功施展出来,身法轻灵迅捷,出手准确狠辣,不仅潼青难以占得上风,便是铁虎也竟然难以止住。 铁虎皱眉,只得也使出全身功夫企图拉架,一时间三人混混沌沌打成一团,只见铁虎威猛大气,潼青阴狠灵活,飞白轻捷如风,三名孩童一如猛虎,一如灵蛇,一如飞鸟,交相混战,三枚小小的青影在偌大的桃花林之中围绕翻滚,惊起无数拥鸟乱蝶,精彩程度竟是丝毫不亚于那些侠客之间的比武。众孩童只觉得目眩神驰,咋舌不已,只看着他们身下的桃花叶在空中纷飞飘扬。 “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堪堪打了将近一刻钟,突然之间,一声喝彩从他们身后响起。 孩子们闻声移开目光,随即四散开来。半空中铁虎瞥见来人影子,心中一惊,见拉扯不开这两人,只得也抽身跳下,转而退开。只余下飞白和潼青依旧扭打在一起,怒目而视,谁也不肯先放手。 两名高大的身影从树后缓步走出,先前一人满面笑容,拍掌喝彩,后面一人面容清俊,脸色阴沉,却正是乔行止与欧阳鉴。 “拜见师父!”众孩童齐刷刷地拜倒在地。有些便认出乔行止便是数年前送他们上山学艺的那人。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诸位弟子小小年纪便已有此本领,欧阳老弟,可喜可贺啊!”乔行止望着桃树枝头疯狂扭打的飞白与潼青,抚掌而笑。 “一帮不肖之徒,野性难驯,毫无管教,让乔兄见笑了。”欧阳鉴面无表情地说。 话音刚落,他袍袖一挥,顿时一阵劲风向半空中的飞白和潼青射去,似风刀雪剑击开桃花万朵,如同漫天花雨般散落。两人立时便被这股劲风分开,应声落地,衣上头上都是花瓣,摔在两旁,气喘吁吁。 众孩童见师父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制止了这一场混战,登时噤若寒蝉,眼中满是敬畏。 欧阳鉴缓步走到仍趴在地上喘气的飞白和潼青面前。 “弟子见过师父!”潼青不及起身,便跪倒在地。 飞白慢了半拍,也跪起身来,对欧阳鉴行了大礼。 “你们可知错?”欧阳鉴慢条斯理地说道。 铁虎率先抢到欧阳鉴面前,跪下拜道:“师父,此事是弟子监督不力,没能及时制止,恳请师父责罚!” “胡扯。我都看到了,不关你事。”欧阳鉴冷冷说道:“竟敢无端揽罪,拖去打二十板子。” 铁虎一愣,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潼青连忙手忙脚乱地指着飞白:“师……师父明鉴,都是飞白她先挑起的事端,弟子……弟子也是受害之人!”便是多舌好事如潼青,也不敢在师父面前有所多言,只是极力向欧阳鉴展示着脸上几个红红的手掌印。 欧阳鉴目光一转,看向飞白,音调冷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飞白极轻地哼了一声,摸了摸摔伤的足踝,低声嘟囔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横竖都偏心他,只会罚我!” 此言一出,众孩童倒抽一口冷气。 欧阳鉴不言,只是眯起眼睛,目如寒光,直刺入心。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 章 一片人被威慑得鸦雀无声。飞白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地面,一时间空气紧张得便好似冻结了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乔行止突然哈哈一笑,声音洪亮,打破沉寂,迤迤然走上前来:“欧阳老弟,何必与这些小小孩儿较真?今日我初到坎离庄,便得好一番大饱眼福,见他们少年有成,喜欢得很,实在不忍心见他们受刑捱苦。不如……今日老弟就卖老兄我个人情,免了他们的罪罚,可好?” 铁虎与潼青闻言,均抬起头来,一脸感激地望着乔行止。 飞白微微一惊,抬起头看了乔行止一眼。 乔行止也正看着她,满面笑容,眼中充满了欣赏与喜悦。 飞白皱了皱眉头,又低下头去。 她有些不喜欢这个陌生人的眼神。他眼中的欣喜,那是在花鸟市场见到一只巧舌鹦鹉时的欣喜。这一刻,飞白仿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插上草标的货物,此时正得了一个土豪乡绅的欢心。 乔行止这一番话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收买人心的手段。欧阳鉴瞥了一眼徒儿们的脸色,冷笑一声:“乔兄好容易自远方而来,自不必为刁徒伤了一番好心情。今日之事,就暂且作罢吧!” 铁虎和潼青掩不住面上喜色:“多谢师父!多谢前辈!” 乔行止仰天大笑:“好,好!欧阳老弟,若是主子见到这些孩童如此学有所成,也当是欣慰之极。不如……此番携徒回京,你便与我一道启程吧!” 欧阳鉴微微一顿,眉尖轻挑,却并不答话。 乔行止已转向底下的孩童:“怎样,此次若是跟着师父上京去觐见主子,你们可愿意?” 乔行止笑容满脸,满心等待着孩童们欢呼雀跃的回答。 可是他什么也没等到。 “主子?”铁虎奇道。 一众孩童同时面露疑惑。 主子是什么?能吃么? 乔行止一愕:“你们从未曾听说过主子?”眼神瞬间锋利如刀,迅速地剜了一眼欧阳鉴。 欧阳鉴依旧面无表情,恍若未闻,好似这事与他无关。 乔行止不由得惊怒交加。他们费尽心思,为主子培养的本应一心向忠的仆童,至今竟全然不知主子为何人?! 当年他亲自送人上山,孩童们也尚还年幼不知事,关于主子的事本应是他们懂事之后,由身为授业师父的欧阳鉴告知。然而时至今日,竟出现了这般荒唐境况!这欧阳鉴究竟在卖些什么药?! 然而毕竟是混了半辈子江湖和朝堂的老人,乔行止暗暗咬牙,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迅速回头,正色向众童说道:“既然你们不知主子为何人,便让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便是当今皇上之兄,正得圣心眷顾的贤王爷!” 别的孩童尚还平静,铁虎一声低呼:“贤王爷!” 乔行止心下恚怒稍平了些,朝他略点了点头:“这位小哥倒是知事。” “晚辈下山走动之时,曾听过贤王爷的威名。”铁虎道:“听闻贤王爷能治善武,是当今皇上的左膀右臂。十年前甲子之变,川西王密谋造反,贤王爷舍身立功,皇上大加褒奖,从此圣眷恩宠,文武百官无一能及……” 乔行止傲然抬头:“没错!贤王爷英明善治,又对皇上一片忠心耿耿,能有如今的地位,可谓实至名归!能成为他老人家的部属,荣华富贵不说,说不定有朝一日还可青史留名,光宗耀祖,大好前程,绝对是难以估量!想当年……” 乔行止喋喋讲来,开始向众孩童细细描述贤王的丰功伟绩,讲述他如何忠君为民,厚待下属,跟随他的人又是如何誓死效忠,如今均得了享不完的富贵荣华。 坎离庄的孩子大都是孤儿,对光耀门楣之事无甚兴趣。虽然他们极少下山,但偶尔听得铁虎等人转述山下见闻,那些有钱有势之人的派头与富贵,却也是让他们向往艳羡而平日不敢妄想企及的。乔行止气度非凡,衣冠华贵,谈吐之间神采飞扬,在他的巧言诱惑之下,众孩童的脸上渐渐露出神往之色,待到后来,听到乔行止说起此番将会选数人上京成为贤王亲随,已均是面露期待与跃跃欲试。 “不仅如此,你们还有可能成为三位少主小王爷的随从伴读!三名少主不但身份尊贵,文才武略更是超凡脱群。你们与少主年纪相仿,长久下去,必能成为其心腹之人,待到三位少主继承主子家业,分封郡王,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说着,乔行止有意无意地瞟了某个人一眼。 铁虎迟疑道:“我等年少历浅,本领低微,如何能担当贤王爷与小王爷亲随之重任?这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乔行止目光一闪,笑道:“轻易?呵呵,我当年从千万儿童中将你们挑选出来,当是几十年一遇的绝佳根骨,可不是指望着你们长成泛泛平庸之辈的!”他眼中精光四射,扫过一众孩童。 潼青听得连忙接口:“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等多年跟随师父勤练武功,绝不会让前辈失望!” 众孩童渐渐群情激奋起来。 周围一片嘈杂中,只有飞白在旁一言不发。她琢磨着乔行止方才的话,心下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贤王,如此一名身份地位都已达到极致皇室贵人,却在深山老林里秘密设了庄子,专门挑选根骨奇佳的儿童培育学武,这又是何意? 只是为了给自己和儿子们挑选随从?那么从小在身边培养起来的人,岂不是更加忠心耿耿?何必费了这么大的工夫,专门跑来深山老林辟个教育专场呢?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移开目光,向旁边看去。 欧阳鉴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乔行止舌灿莲花,众孩童跃跃欲试,只微微冷笑,目光慢慢扫过聚精会神听讲的人群,忽然对上了一双晶莹黑亮的眼睛。 欧阳鉴双眼微微一眯,看得那双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惊惶。飞白连忙低下头去,掩去了一脸的疑色。 ☆、灼心似火(一) 飞白坐在湖边的假山石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云儿如羊群,赶了又散,散了又聚,如同鸟儿一般调皮,飘飘地飞往远方。 远方是无垠的平原,没有山峦起伏,没有满目桃花。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在坎离庄无忧无虑地生活了这许多年,飞白从未想过下山。她总觉得,虽然自己无父无母、身世不明,虽然坎离庄的生活如白水般平淡无奇,虽然有个总爱找她茬的师父还有爱寻衅的同门……但是她也明白,完美的生活是不可奢望的。她有秦婆婆和程妈妈疼爱,有变着花样吃不完的小点心,现在又有了几个能说笑的朋友,这样的生活对于飞白来说,已经是如天堂一般美好的日子。 “飞白姐。”一声轻柔的呼唤,其雨轻轻地走了过来,跳上了假山,坐在飞白身边。 飞白回过神来,回头看她,眼前一亮,笑道:“你今天穿得好美。” 其雨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说:“是么。” 那日乔行止与他们对谈之后,乔行止提出,三日之后,将要考察每名孩童的武艺,随后将根据他们的表现来确定上京的人选。于是,欧阳鉴便放了他们三日假休,期间自行准备,三日后等待考教。 女孩儿和男孩儿毕竟不一样。在其他男孩子热火朝天地练功之时,其雨却悄悄注意到他们现在不必再整日穿着练功服,于是便穿上了程妈妈作为见面礼送给她的一件鹅黄色衣裙。头发也精心的梳了髻,插了一枚细细的玉簪,加上她本来就容颜秀丽,看上去就是一枚小小的美人儿。 “你有心事。”其雨一抬头,看见飞白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其雨脸一红,忙正色坐好。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 章 “那位乔前辈说要选人上京……飞白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么?我不想去。”飞白直截了当地说。 其雨一怔:“为何?” “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飞白歪着头,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嘴唇:“你说,那个贤王爷那么厉害,为何还要将我们从小放在这里偷偷养大,然后再召回身边?若只是为了低调处事,将我们笼为下属便罢,但若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又会有什么内情?”说着说着,飞白低下声来:“……其实单是这个也没什么,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秦婆婆和程妈妈,坎离庄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飞白叙叙地讲出自己的心事,瞥眼间却看到其雨目光涣散地看着别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并没在听她说话。 飞白疑惑地看看其雨,轻轻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啊……”其雨回神,欲说还休:“我……” “你……是想去京城的,对不对?”飞白望着她笑。 其雨嗫嚅了一会儿,说道:“是。” “为什么呢?难道你也想与那些男儿共事,干一番事业不成?”飞白问道。 其雨摇摇头:“不是。” 飞白上下打量着她,调笑道:“那难不成……你是听乔前辈讲述,看上了哪个英俊潇洒的小王爷?” 其雨大羞,嗔道:“飞白姐!那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呀?”飞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雨面上飞过两朵红云。 “铁虎哥……是一定会去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飞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飞白笑道:“铁虎武功高,性格沉稳,又极自律,我想乔前辈的确没有不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你也跟着铁虎一并去好啦!我看铁虎也是极喜欢你的,到时候若是当真能够玉成好事,你们就托人来坎离庄给我带个喜信儿来?” “飞白姐!”其雨脸如红霞,继而黯然低头:“可是我身为女子,读书不好,武功亦不出众,乔前辈怎么可能看我上眼?” “女子又如何?”飞白不以为然:“巾帼不让须眉,佘太君百岁挂帅,花木兰代父出征,哪个不是比男人强上百倍的女子?更别提史上其他那些佳人才女。不管怎么说,至少其雨你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只凭这点,就比那个只会恃强凌弱的潼青不知好了多少倍去了!” 其雨苦笑:“多谢飞白姐称赞……若是乔前辈也是按照这个来选人就好了……” 说着,其雨垂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失落。 飞白看着有些不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了,不就是上京么?总会有办法的!我来帮你!” 其雨抬起头,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飞白姐,你能帮我?” 飞白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讪笑道:“我,我尽力……” 其雨有一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飞白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溯洄行舟,强人所难。我,我……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绝不会抱怨半分,只当我命中与铁虎哥无缘罢!” 飞白望了望她,咬了咬唇,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豪气涌入心中,挺起胸脯说道:“其雨,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出法子,让你跟随铁虎他们上京!” 其雨一愣,感激的看着她:“飞白姐……” 飞白沉思片刻,又加上了一句:“而且,我还要想想办法,让我自己留在这里,不要离开坎离庄!” 说着,飞白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日乔行止让她心中不自在的眼神。 飞白摇了摇头,尽力将那不快的念头赶将出去。然而,她仍然隐隐的察觉到,自己只怕也要算计一番,争取一番,才能想方设法地摆脱某种命运,还有那命运笼罩于自己头顶的阴影。 “飞白姐!其雨不知该怎样谢你才好……飞白姐?你怎么了?”其雨欣喜之余,也有些不解地看着飞白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 飞白不答,仰起头望着天空,蓝天白云映在她的眸子里,清澈明亮,如同夏日里波光粼然的小溪。 ※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鸡啼三声之前,众孩童如往常一般聚集在凌风院,站在乔行止与欧阳鉴面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些紧张与兴奋,还有几分对于未知未来的期待和渴望。 乔行止满意地看着众童的脸色。欧阳鉴则一如既往地面容如冰,修长的身躯直立如白杨。 “拜见师父!拜见前辈!”众弟子齐齐对二人行礼。 “免了,免了!”乔行止呵呵大笑,眼神逐一扫过各人的脸:“诸位少年,你们可准备好接受考教了?” “弟子都已准备完毕,前辈尽可随意出题!”潼青率先抢着答道。 其他人唯恐落了后,也声声附和:“前辈考教便是!”“我勤练已久,便是等着此刻!”“绝不会让前辈失望!” 乔行止点头笑道:“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们。先前我与你们师父商量了下,规矩便是这样:你们挑选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每二人成一组,胜者胜出,败者出局,简单之极。开始吧!” 众童面面相觑。铁虎问道:“那……比武的对象,也由我们自行确定不成?” “不错,你们愿与谁比试,就与谁比试。”乔行止四下望了一望凌风院地形,又加上一句:“此处虽然宽敞,但若大家一起打将起来,只怕也会毁了这些鲜花美树。”说着,他微微一笑:“这样吧,横竖人也不多,你们便两对一上,我与你们师父各自监督一对,待到分出胜负,再由另一对替上,可好?” 其余人尚还相望犹豫,飞白已忙不迭地向其雨奔去,二人互望一眼,会心一笑。 “师父,前辈!我们二人愿‘身先士卒’,率先比试一场!”飞白拉着其雨冲出来,大声向乔行止与欧阳鉴说道。 乔行止一看是飞白,更是笑弯了眼:“好!巾帼不让须眉,你们便开始罢!我们且看着。” 飞白咳了咳嗓子,吼道:“其雨小丫头,看招!”一记绣花拳打了过去,落到其雨的肩头。其雨抬臂格挡开来,还了一掌,打在飞白的肚皮。飞白“啊呀”一声,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其雨担心地唤了一声:“飞白姐!”飞白喘了几口气,大声说道:“不必让着我!虽说我前几天贪吃烂果子拉坏了肚子,但我还是将就将就能打上几场的!呔!小丫头,小心了!”随即飞白又是一头冲了过去,两个女孩子花拳绣腿地打到一起,口中娇叱不已。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 章 乔行止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同欧阳鉴耳语几句,随后便去盯着另外一对站出来比武的孩童。 这厢飞白与其雨翻翻滚滚打了一百多招,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突然间其雨飞起一脚,正踢中飞白的膝弯,飞白顺势“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一边滚来滚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叫:“哎哟~疼死我了!肚子也疼,腿也疼!我认输了!认输了!” 飞白趴在青砖地面之上大呼小叫,心里暗暗偷乐,最后干脆趴在地上,一脸痛苦状地装挺尸。 正在这时,突然之间,飞白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多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只手——飞白一惊之间,却已被那手抓住后领,整个人都直跪了起来。 飞白心道不好,猛一转头,眼睛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 飞白登时如被泼了一瓢冷水,从后脑勺直凉到脚趾尖。 欧阳鉴一把将飞白从地面上提起来,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以为你糊弄得了谁?” 飞白冷汗涔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欧阳鉴将飞白向前推了一把,指着站在一边的潼青:“去,你跟他去打。” 飞白向前踉跄两步,抬起头看见面前笑阴阴的潼青,转头看到还有做观好戏姿态立在一旁的欧阳鉴,飞白一头冷汗登时转成了怒火,并且越烧越旺。 落在死对头潼青的手里,若她仍然不使出真功夫来,只有可能被他阴着玩死! 飞白气得忘了平日的惧怕,咬牙切齿地瞪着欧阳鉴。这家伙究竟吃了什么药,为什么就是一心跟她对着干?! 欧阳鉴看了看飞白快要爆炸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到潼青身边,嘴角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快些开始,还等什么?” “是!师父!”潼青应声,狭眸一眯,冲飞白阴阴一笑,发掌便攻了过来。 飞白只得出手接招。 虽说她与潼青师出同门,但欧阳鉴颇会因材施教,不仅给每人布置的功课不同,所教内容也有所差异。潼青武功偏灵活,飞白武功偏……理论。幸好飞白天资聪颖,只教理论也悟得出些皮毛,然而潼青毕竟也不比她白活这几年,不管是武功水平还是临阵经验,终究还是高出飞白一筹。 打不一会儿,飞白已经额头见汗。这一次没有铁虎的参与调停,潼青招招紧逼,毫不留情,飞白仗着身材小,轻功高,东躲西藏,虽然没让潼青占多少便宜,但也始终处于被动,不得翻身。 翻翻滚滚,你追我藏,二人这般比试了一个时辰有余,飞白已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好几次衣衫角被潼青扯破,狼狈不堪。 “怎样,怕了吧?”潼青趁着拆招空隙,调笑地问飞白。 飞白怒道:“要我怕?你休想!” 潼青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继续猛攻上前,打得飞白直跳脚躲开。 跳开之后,飞白忽然瞥眼看见在一旁看她笑话的欧阳鉴,心念一动,牙齿一咬,不管不顾地向欧阳鉴冲了过去。 “师父,得罪了!”飞白叫道,一边蹦到了欧阳鉴的身后。 欧阳鉴微微一怔。然而顷刻之间,飞白反客为主,欧阳鉴已经从看好戏的观众变成了那戏中被看之人,瞬间粉墨登场,连涂脸化装都免了。 飞白刚刚缩身在欧阳鉴的身后,潼青便冲上前来。他不敢冲撞欧阳鉴,只左右伸手去抓飞白,飞白却学那小儿嬉戏,捉着欧阳鉴的衣角,在欧阳鉴身后捉迷藏一般左右躲避着他的攻击。 欧阳鉴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之极,走开也不是,出手也不是,生生钉在那里,像一棵千年老树桩。 潼青想出手,又不敢出手,甚至不敢出言挑衅,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咬牙切齿。 只有飞白嘿嘿偷笑,在欧阳鉴身后挤眉弄眼做鬼脸,气得潼青连连跳脚,却无可奈何。 三人就这般僵持片刻,突听到乔行止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欧阳老弟!你收的这些徒弟,可当真有趣的紧哪!” 飞白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其他人早已全部比试完,分站成了东西两列,众目睽睽,神色各异,全都在看着他们三个表演现场老隼捉小鸡。而扮演母鸡角色的欧阳鉴一脸铁青,尤其引人注目。 乔行止哈哈大笑,走上前来。飞白有些讪然,放开了欧阳鉴的衣角,和潼青一前一后退在了一边。 乔行止看向欧阳鉴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揶揄:“待到上京见到了主子,我一定会向他老人家禀报,欧阳老弟可终于转了性子,竟能同小辈相处如此融洽,亦师亦友,打成一片!哈哈哈!” 欧阳鉴绷着一张脸不言语。 乔行止笑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咳了两声,转向人群。 “今日获胜者,明日一早跟我下山!”他对着东旁的队列说道。 铁虎站在队列首位,目光激动,拱手行礼:“多谢前辈!” 乔行止转头看向西边的队列,语带惋惜地说道:“……至于落败者,只能暂留在坎离庄了。” 飞白抬起头望了过去。小铜头站在队尾探头探脑,其雨竟也站在队中,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的泪水。 潼青忙问:“请问前辈,那我……” 乔行止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资质不错,修习得法,此番便一同去吧!” 潼青大喜:“潼青谢过前辈!”他欢天喜地地跑进了东边的队列。 “这位小姑娘也一样。”乔行止目光一闪,看着飞白说道。 飞白微微一顿,低下头去,沉默不言。 乔行止看了一眼欧阳鉴,说道:“留下的诸位也不必气馁。你们的师父此番亦同行一并去往京城。呵呵……师父不在之时,望你们能勤加练习,也不枉主子对你们的一番养育栽培!”他声音铿锵,震耳欲聋。 欧阳鉴的眉尖几不可见地挑了一挑。 乔行止一挥手:“至于选中之人,限你们今日收拾停当,明日丑时即出发,不得延误!” ☆、灼心似火(二) 冬霭阁的宁静被一个小小的、撒娇的声音打破。 “我不要,我不要嘛!”飞白扭得像股糖,仰着头望着程妈妈:“那个乔前辈让我害怕,师父对我也不好,一起去的还有那个坏潼青……到京城之前,我估计就要担惊受怕死了!程妈妈,你就跟秦婆婆说一声,让她想办法把我留下来嘛!”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0 章 程妈妈心中暗暗叹气,温言劝慰着飞白,只是不答应她的请求。 飞白死乞白赖地磨了一会儿,忽听得背后传来声音:“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哪里容得你这般任性!” 飞白一回头,秦老太拄着拐杖从西厢房走了出来,一脸严肃,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婆婆!”飞白叫道,蹬蹬地跑过去,一脸委屈的看着秦老太。 “秦婆婆,我真的真的不想走,我,我舍不得你们……”飞白鼻子一酸,泪眼朦胧,样子楚楚可怜。 “不可!”秦老太沉下脸来,丝毫不为所动:“此事事关重大,能走便走,不得犹豫!” “啊?”飞白心中一跳,不解地看着秦老太。 “不仅是你,就是其他仍留在坎离庄的人,待到乔行止离去,我也要想办法将他们打发下山!”秦老太厉声说道:“多说无益!你平时爱胡闹无妨,唯独此事由不得你恣意妄为!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飞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老太。 秦老太这样讲,简直就像是在做最后的交代一般! 飞白怔愣中,程妈妈已经匆匆去了一趟内堂,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塞给了飞白。 “这里面有你被抱来坎离庄时带在身上的信物,你平时在这里喜欢看的几本书,还有你小时候喜欢的几件手绢和肚兜……我还帮你缝了几件衣裳,留着没事的时候穿……” 飞白呆呆地站在那里,拿着手里的包袱,脑海内思如乱麻。 秦老太已在催促道:“快去将你房间的衣物收拾一下,将你平素看的书拣要紧的带上一些,明日一早就启程,可不要耽误了!” “快去吧!待到你一切就绪了,再来向我们道别不迟。”程妈妈在一旁劝慰。 飞白脚步飘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凤栖园的。恍然间,她已经怔怔地站在了自己的小屋门口。 小小的木床,简单的青色纱帐。屋里不多的陈设,熟悉的气息,让她有些恍惚。 从七岁起,飞白就不得不离开将她抚养长大的冬霭阁,独自在这里生活、习练。尽管平日里欧阳鉴管制严格,她还是安然享受着来自秦婆婆与程妈妈各种方式的疼爱。飞白清楚地记得在冬霭阁每一刻美好的时光。当她挨打动弹不能之时,程妈妈偷偷煮了鸡汤带过来,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待她能下床了,秦婆婆亲自来交给她一部内经,让她学着调养身体。冬日里寒风刺骨,程妈妈怕她受凉,给她缝了简单而轻暖的小衣,包袱里那些熟悉的针线,是她一生无法忘记的温暖。 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她们了……她无法想象。 飞白呆立半晌,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其雨!”飞白冲进其雨的房间。 其雨看到是飞白,吃了一惊。 “飞白姐!你怎么了?” “你想不想去京城?”飞白开门见山的问道。 “啊?”其雨一惊,随即眼神一黯:“想……当然是想。可是那日我们被识破后,乔前辈又让我与其他人比试,我输了……” “不用管他!”飞白迅速说道:“我有其他办法,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飞白在其雨耳旁窃窃私语一番。 其雨双眼瞬间睁大,惊愕地回望着飞白:“这……这怎么能成……” 飞白眼神坚定,说道:“不试它一试,你怎么知道不成?” 其雨犹豫不决,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 飞白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 “这是……” 其雨将手打开来,一枚手指大小的碧玉簪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这是……铁虎哥给我的,说是,说是先当做信物……”其雨小声说道。 飞白心下了然。 “铁虎来找过你了,是吗?”飞白问道。 其雨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铁虎哥说,说我不必烦恼,没被选中也没有关系,待他功成名就,自会来坎离庄接我去京城。”说着,其雨眼神一黯,望着手心那枚小小的玉簪:“可是,可是……那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飞白沉默。 其雨的眼神忽明忽暗,反复思量,双手绞着,似是在努力下着决心。 “飞白姐!”其雨忽的抬头,眼神坚定:“我答应你!” 飞白看着她,迟疑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其雨点头:“只要能跟铁虎哥在一起,什么我都不在乎……真的!” 淡淡的阳光照了进屋,其雨的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光辉,渐渐驱走了她眼中的泪水与阴霾。 飞白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好!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准备!”飞白低声说道。 ※ 是夜未央,丑时的更鼓刚刚敲过,坎离庄被选上入京的孩子们便起了身,忙忙地拖了自己的行装,来到坎离庄门外集合。 乔行止叫来了二十几辆马车,阵势好不庞大。一时间,整个山上人声吆喝,马声啸嘶。 “乔兄这架势可是不小。”欧阳鉴望了望一眼看不到头的车队,说道。 “欧阳老弟,数年来终于可以离开坎离庄,你可有何感想?”乔行止笑着问欧阳鉴。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1 章 欧阳鉴挑挑眉:“没什么感想。”说完便上了马车,放了帘子。 乔行止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回头望着大门外齐齐站立的坎离众童。 乔行止走了过去,一边清点着人数,一边说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可不希望出任何差错。若是有人不听管教,就休想再踏进京城一步!” 直到他数到最后一人,却看到一个小女孩围着大大的头巾,穿着厚厚的布衣,浑身绑得像个线团,正在瑟瑟发抖。 乔行止奇怪地看着飞白的装扮:“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飞白拉开头巾的一角,露出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用粗哑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说道:“乔前辈,弟子昨晚罹患了伤风,声音也哑了,风一吹就头疼!前辈,您还是少让我说两句话吧,否则,嗓子真的要烂掉了!咳咳!咳咳咳!” 飞白一阵大咳,昏天黑地,摇摇晃晃像是要晕过去一般。 乔行止皱皱眉,道:“既然这样,那就快去马车里歇着,大家还要赶路呢!” 飞白好不容易咳嗽完,苦着脸道:“那么,求前辈赏弟子一个特例,就让弟子一个人呆一个马车,行程途中不要让人随意掀开车帘,沿途打尖让别人送饭进车来就是了,否则弟子要是又吹了风,只怕真的就要死在路上了!” 乔行止挥挥手:“好好好!那就这么办,你快些上车去吧!”说着便走开了。 飞白瞥眼看到乔行止走远,其他人也忙着往各个马车上堆积行李货物,心中暗暗一笑,扭头跑开。 “快快!趁着没有人,赶紧上去。”夜色掩护之下,飞白迅速推着跟自己一样装扮的其雨上了车队尽头的一辆马车。 “飞白姐……”其雨掀开车帘,望着飞白,眼中是掩不住的感激和担忧。 飞白还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途中不会有人发现,待到进了京城,就由不得他们反悔了!” “飞白姐,你保重!”其雨泪眼朦胧。 “你也是!如果有好消息,别忘了给我带个书信回来!”飞白真诚地说道。 几个人影走了过来,飞白忙闪在了一边。待到人走远了,才蹑手蹑脚地从马车后走出来。 “再会!”飞白挥挥手,无声地向其雨道了别,转过头来,四顾无人,快速地从后门闪回了坎离庄。 进了大门,飞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屏声静气地躲在门后,直到听到门外乔行止一声令下,马蹄声起,整个车队浩浩荡荡下了山,过不多久,声音便渐渐地消失在远山尽头。 飞白松了一口气。 背上挎着程妈妈给的小包袱,在夜色中披星戴月,飞白悄悄地跑回了凤栖园。 凤栖园的大门却被反锁了。 飞白一愣,继而想起,凤栖园平日里的确是戌时落锁,寅时再开。今日特例早早开了为他们放行,待到他们离开后再次反锁,也不足为奇。 飞白望望凤栖园的高墙,想起坎离庄的人睡觉都颇警醒,若是自己强要翻墙,只怕会惊动整个坎离庄。几番思量之下,飞白还是回了身,一个人向着冬霭阁走去。 待到一步步走近了冬霭阁,飞白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 她的脑中浮现出那日秦老太的决绝和严厉,心中开始犹豫。 秦老太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容反抗。若是这时候闯了进去,秦老太只怕会被她气死,更多的可能,是会拉上她不管不顾地去追赶乔行止一行人。 飞白心中打鼓,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难不成就这样等到天亮?然而昨晚折腾了一宿未眠,飞白又累又困,现在很想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春虫喈喈,月白如洗。飞白望了望四周,借着月光,突然看到东边几步远的一个黑瓦灰墙的小屋。小屋的门似乎是打开着的。 那……那不是黑池轩么? 看到噩梦一般的黑池轩,飞白心下一紧。不由得想起了上次被欧阳鉴毒打一顿之后关在里面的场景,里面漆黑一片,空气混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飞白下意识地挪开了脚步,想要离它远一点。 然而……飞白忽然心中一动。为什么黑池轩的门会是开着的?而且……它大概是整个坎离庄此时此刻唯一敞开着门的地方。飞白清楚地记得,里面除了一大堆不知名的笨重箱子之外,还有铺着软软的稻草和草包枕头,可能还有一床铺盖…… 如果自己当真无处可去,那么在黑池轩凑和睡一夜又如何? 不行!飞白打了个哆嗦。那里又黑又冷,躲之还不及,怎可能自己送上门去…… 但是,自己真的是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啦! 怎么办?怎么办?飞白心中的恐惧小人和困倦小人不断交战,最终把心一横,咬着牙走了进去。今晚月色不错,开着门透进光来,好歹还能安心睡一觉! 飞白探头向里面望了一望。黑池轩没有窗户,借着大门透进来的淡淡月光,飞白只看到小屋角落散乱的一堆稻草。那些古旧的大箱子竟然已被搬空。 飞白微微一愣,突然隐约想起方才乔行止叫来的那异常庞大的车队,还有那些车夫往马车中所装载的不寻常的货物。 飞白很想探寻下其中的奥秘,却抵挡不住打架的上下眼皮。飞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抓了些稻草铺在地上,就地躺下了。 怀抱着小包袱,飞白迷迷糊糊地想,秦婆婆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赶自己走呢? 等到明天一早,乔行止他们都走远了,自己再回到冬霭阁……那时程妈妈一定会很开心的吧!秦婆婆就算一开始会气得要命,板着脸训自己,不过,她慢慢地也应该会消气的!飞白不确定地想。 哎……秦婆婆和程妈妈真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她们对自己如此恩重爱护,飞白还想孝敬她们一辈子呢! 想着想着,飞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夜,万物寂静,月冷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之中的飞白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突然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她大吃一惊。黑池轩的门口滚滚涌进来大量浓烟,眼前整个世界都涂成了闪着火光的灰色。 “咳咳……”飞白不知发生何事,一边咳嗽,一边推开黑池轩的大门跑出了去。 小屋外的空气略为清透,飞白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抬眼一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夜空下火光冲天,远处的凤栖阁和冬霭阁竟然都已被熊熊大火吞噬,火势迅速蔓延,正沿着围墙成回笼之势,几乎将整个坎离庄包围!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2 章 飞白一惊非同小可,迅速向东北方向跑去。凤栖阁和冬霭阁离得并不远,一旦火势一起,两处便均烧成了熊熊烈焰,而住在其中的人,也只怕凶多吉少! “咳咳……秦婆婆!程妈妈!小铜头!”飞白一边用衣衫捂住口鼻,一边费力地从烟雾中睁开眼睛,寻找着其他人的身影。 可是坎离庄静如死夜,没有一个人答应她的呼唤。 浓烟刺得她双目生疼,流下泪来。待得跑近,却只听得轰隆一声,冬霭阁的房梁都塌了下来, 飞白不由得慌了。 她的脚步愈发快了起来,向熊熊大火的中心跑去。身处的环境愈来愈热,灼烧着她每一处感官。过得片刻,飞白终于来到冬霭阁之外,一根枯木带着火舌飞冲之下,险些砸在她的身上。 飞白一惊,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来,望着不断坍塌爆裂的冬霭阁,火舌狰狞,烈焰酷热……她仿佛置身于修罗地狱,眼睁睁看着亲人们在大火中去逝,自己却无丝毫搭救之力。 飞白悲从中来,大叫一声,纵身向火中扑去。 炎热瞬间将飞白包围,烈焰的劈啪声在她的耳畔回响,巨大的恐惧萦绕着她。飞白紧紧抱住胸前的小包袱,周围的空气在一点点烧焦、磨灭…… 或许,她自己也要死了!飞白泪如泉涌。也罢,如果自己只剩孤单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眷恋…… 一股浓烟夹着火星铺天盖地的袭来,飞白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将要停滞,膝盖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扶住了她:“你在这里做什么!要作死吗?” 飞白一惊,蓦然睁眼,这声音缘何这样熟悉? 回头一看,竟见一张俊朗的面孔,修长的双眉紧皱,火光下双眼明如秋星。 竟然是欧阳鉴! 飞白一怔。欧阳鉴不是之前跟乔行止他们同行离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欧阳鉴脸色凝重:“你可真是胆大命也大,居然敢一个人偷偷留下来!你可知此地有多危险!” 他的手紧紧箍在飞白的手臂上,飞白感到有些疼,扯了几扯,欧阳鉴却纹丝不动。 飞白想要说话,刚一张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欧阳鉴皱眉,俯身搀起飞白,几个疾闪,躲开四处弹跳的火舌与燃木,瞬间来到了屋外的空地之上。 飞白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自己藏身之处一幢木门在大火之中轰然倒塌。 飞白怔怔地望着几与废墟无异的冬霭阁,心中突然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欧阳鉴放眼一望,火势已成龙舌之状,若不尽快逃离,只怕他们两人都要葬身于此。 欧阳鉴脸色一沉,对飞白喝道:“你快些跟我走,否则早晚也要死在这里!” 飞白不理他,只一味地哭喊:“秦婆婆!程妈妈!”声音撕心裂肺,令人听之不忍。 欧阳鉴眉头一皱,抓着飞白的衣领将她提起,在她耳边说道:“你再不老实听话,当心我将你拍晕了拖走!” “秦婆婆!程妈妈!小铜头!……你们在哪里?你们答应我啊!……”飞白挣扎着要躲开欧阳鉴。 飞白悲痛之下,力气竟异常巨大,欧阳鉴不胜其烦,厉声说道:“别乱动!快闭嘴!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要你管我!要走你走啊!我要回去找他们!”飞白吼道。 “蠢货!若我此刻将你留在这里活活烧死,你想让我一辈子为此悔恨不成?你要死便死,若是敢害我不得安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欧阳鉴吼得比她还响。 飞白一噎,停止了挣扎。脸上仍挂着泪水,牙齿却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见飞白住了声不再动,欧阳鉴不再耽搁,一把将她环在臂弯,提脚便向山外跑去。 飞白瘫软在他的怀中,如一只绝望的小兽,不再费力挣扎。 欧阳鉴身形极快,有如疾舟。风声呜呜地从耳边划过,飞白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后。纷飞的大火吞噬了整个星空,焚焰中的坎离庄如同灿烂的烛泪,流尽了最后一丝生命。 ☆、灼心似火(三) 欧阳鉴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辆马车,将蜷缩成一团的飞白放入马车之中,自己则驾着马,一路狂奔而去。 飞白哭得倦极,在马车晃荡中,她渐渐地睡着了。 夜深深,梦沉沉。梦中,她仿佛又看见了秦老太和程妈妈,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轻轻地说着什么。 飞白,你是一只出众的小鸟儿,应该飞得很远,很高,飞过外面的红尘万种,大千世界,一世喧嚣。坎离庄,不应是你终身的归宿。 飞白,不要总是活在思念与过去之中。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你的幸福,都还在等待着你。 飞白哭着想去伸出手触摸她们,她们的身影却渐渐地远去,消逝。 飞白立在原地,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彷徨无助之时,一阵风忽然间吹过她的脸颊。飞白恍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费力地眨了眨,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 她仍是身处在马车之中,只是车子不知何时早已停下,料峭的春寒伴着冷风吹开帘子,不断地灌进车内。飞白掀开车帘,在依稀晨光中,看到马儿正在自顾自地吃草,而欧阳鉴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正眺望着前方。 飞白跳下马车,走到跟前,与欧阳鉴一并向前望去。 他们正在一处断崖之前,前方远远的是青色的峭壁,而他们脚下,则是一处极其广大、不知深浅的渊谷。断崖之下,迷雾茫茫如云海,不知下面究竟是万丈深渊,还是另一处神秘的地点。 “这是哪儿?”飞白轻声问道。 欧阳鉴背对着她,负手望着对面那陡峭的山壁,和那烟缠雾绕的山谷。 “这里是我的家。”欧阳鉴徐徐说道:“我已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家?飞白迷惑地看看那山谷,又看看欧阳鉴。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3 章 欧阳鉴立于风中,神色间闪过一丝怅然。 他仰起头,望着远方朝霞灿然的天空,略带嘲讽地说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还会回到这里。” 飞白向前走了两步,探头望向那茫茫的山谷。 “师父,难道说您以前……住在这下面?” “是。” “可是这……”飞白一望之下,只见迷雾重重,压根看不见底,令人望而生惧,更别提下去住在那里了。 正思忖着,欧阳鉴突然之间拉起飞白揽在臂弯:“准备好了没?” 飞白一惊:“什么……准备什么?” 欧阳鉴不再答话,而是抬脚便向那山谷跳了下去。 “啊!……”飞白惊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欧阳鉴的衣襟。 谷中迷雾遮目,欧阳鉴却好像是能看穿这浓雾一般,在空中自由穿梭,每逢落脚之处不是有断枝便是有山石。欧阳鉴衣衫翻飞,既如脱兔,又如飞鸟,几番起落,不到一会儿,便已完全穿过重重障碍,稳稳地踏上了谷底的地面。 “下来了!”欧阳鉴面无表情地说道。 飞白像个受惊的小兽,手脚紧紧地缠在欧阳鉴的身上,好容易才敢睁开眼睛。 “快一点!”欧阳鉴催促道。 “哦。”飞白老老实实地从欧阳鉴身上滑了下来。 触地泞如沼泽,飞白好不容易站稳后,放眼望去,只见朝雾如烟,茫茫地笼罩着整个山谷。山谷极大,山壁之上藤蔓连连,奇花异草比比皆是。远目东方,在那朝阳逆光之巅,淡淡的光环笼着几处楼宇小筑。 飞白定睛一看,在那极远之处,几处亭台傍山而建,勾厢回栏,与青山环谷融为一体,匠心独具,极尽巧思,令人叹为观止。 飞白犹在怔愣,欧阳鉴已大步向东方走去:“跟我过来!” 飞白跑步跟上,问道:“这是哪儿?” “无暝谷。”欧阳鉴简短地回答道。 “无暝谷……”飞白重复道,搜索了一下自己记忆中那些有限的知识,似乎从未听说过此处。 思忖之间,欧阳鉴已带着她来到了那庭院的附近。不知名的鸟儿欢唱,雀儿款飞,静谧得如同世外桃源。 屋宇轩昂,小桥流水,十载春逝,一如往昔。 欧阳鉴踏在青石板路之上,望着曾经熟悉的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欧阳鉴清俊的眉宇间藏不住浓浓的回忆与感慨。 屋前那株银杏,竟已长得如此高大。窗前那蔷薇无人照料,大概早已经枯萎。那么山后那一丛竹林呢?想当年…… “师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阳鉴的伤愁思绪登时被打断。他停下脚步,转过头。 飞白正仰着头看他。 欧阳鉴不悦地眯起眼:“何事?” “师父,昨晚坎离庄那大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飞白盯着他,清亮的双眼似要将他看得透彻。 欧阳鉴目光一闪,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秦老太婆老眼昏花,头脑混沌,八成是半夜里忘记了吹烛火,才把她自己的庄子给烧掉了。” 飞白气噎:“瞎说!秦婆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再怎么讲也还有程妈妈……” 欧阳鉴冷笑:“怎么,你觉得是有人放火不成?” 飞白反问:“怎么不可能?这比你胡说八道的有理多了!” 欧阳鉴沉下脸来:“放肆!对师父说话有这般无礼的么?” “还有!我明明看到你……师父您跟着所有人离开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又会回来?”飞白不管不顾,决心一问到底。 欧阳鉴眯起眼睛:“我可懒得回答你这么多无聊的问题。不过无论如何,我也算救了你一命,若是你敢就此空口白牙怀疑我的话,我也只能替天行道,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扔出谷外自生自灭了。” 飞白气结,脖子一梗,冲欧阳鉴吼道:“出去就出去!别以为你是我师父,我就会怕你么?我可没有怀疑你半点,你为何就二话不说的往自己身上揽,还反咬一口成了我的错?我才不要跟你在这个湿气沉沉的山谷里呆着!你扔啊!我巴不得自己跑出去自生自灭,也不见得就会饿死!你想要我死,我偏偏就不要遂你的心!” 飞白仰头对着欧阳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发怒炸毛的小猫,不自量力地瞪着一只大狼狗。 欧阳鉴上下看了她一会儿,嘴角一抽,突然一把抓住飞白的后脖颈,将她提了起来。 “啊!”飞白惊呼一声,四只小爪子腾空乱抓:“师父,你要干嘛!” “还知道我是你师父?”欧阳鉴冷笑一声:“你出言无状,顶撞长辈,还乱说大话,叩大帽子。哼,得月居已十年没有住过人了,我罚你必须每天清扫,日日保持一尘不染、令我满意方可!” “每天?师父,您要在这里住上多久啊?”飞白在半空中扭过脖子看着欧阳鉴。 欧阳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揪着大呼小叫的飞白,大步向那近处的近水楼台走去。 而飞白此时万万没有想到,她与这位相看两相厌的师父朝夕相对的时光才刚刚开始。而且这闹腾又无奈的生活一旦开了头,便是悠悠数年的时光倏然而逝。 ☆、情起一往(一) 遥遥秋日,在山之谷。黄鸟于飞,集于灌木。 初秋的夕阳,似烈火而愈温柔,而落在空旷的无暝谷里,则更添了一分别样的光色。秋高气爽,往日里笼罩无暝谷的浓雾也消佚殆尽,山青水绿,满目清凉。 “嗨~~!”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喝声,一名白衣少女旋转着一跃而起,衣裙翩飞如白色蝴蝶,足尖点在峭壁一块块凸起的岩石之上,攀上几株藤蔓,惊起几只飞鸟,一纵之下将近两丈多高,手指点出,直指山半腰一株半抱大的花树。随即她纤腕一转,从那满树鲜花之上,轻轻巧巧地采下了最大的一朵,然后顺势落下,轻松地落在地上。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4 章 少女落地之后,盈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拈着那易碎的花儿,三两步跑到一棵大榕树的旁边,笑着向那树影之下闭目养神的男人道:“师父,看!我练成了!” 那名男人正在小憩,慵懒修长的身体半躺在藤椅之上。夕阳照上他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五年春秋迭逝,欧阳鉴二十有七,面容英俊如昔,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留下的苍劲。飞白也长成了十五岁的亭亭少女,豆蔻初成,清美如玉。 欧阳鉴懒洋洋地睁开一线眼睛,看见飞白笑嘻嘻地把那花塞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欧阳鉴嘴角一弯,冷不防吹了一口气,那花瓣立刻飘了个干净。 飞白一僵,举着光秃秃的花杆子傻在那里。 欧阳鉴轻笑,随即哼了一声,说道:“‘凝花指’之精髓,便在一‘凝’字。凝者,聚也。你手法如此生涩,真气涣散,弄得花瓣纷飞,这也配叫‘凝花指’?今天至少再练习上一百回,将那一树的花全采下来,才算是初有小成!” 飞白缓过神来,将那花杆子一扔,拍拍手掌,状若无事地说道:“好啊师父,我这就去再练一百回,您晚饭就自己去树林里抓兔子吃吧!” 欧阳鉴一僵,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罢了!这一百回先放着,得了空再练,现下……你先去做晚饭吧!” 得了空?得了空也不练!飞白腹诽着,暗暗偷笑,转身向东方的得月居走去。 欧阳鉴哼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飞白转过身来:“师父刚刚说什么?” 欧阳鉴不自然地动了动,说道:“我说今晚多做一些羊肉,别成天总吃些芦笋木耳,简直像住在庙里一般……” 飞白“咦”了一声,笑道:“师父,练功之人宜清心寡欲,不可多啖荤腥,这还是你说的呢!” 欧阳鉴一挑眉,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吃不饱肚子,谈何修炼高深武功?你个小丫头懂些什么!” 横竖他都是有道理的!飞白翻了翻眼睛,不再说什么,鼓着腮帮跑掉了。 欧阳鉴在后面远远喊道:“别忘了后日是十五,我又要出门,你记得把干粮给我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飞白轻盈的身影远远飘去,在他的视线里渐渐缩成一个蝴蝶般的小点。 ※ 飞白将煮好的晚饭端上桌时,欧阳鉴正矾了画绢,研了彩墨,泼洒如意,迤迤挥笔,一幅写意山水渲然纸上。 飞白放下碗碟,从欧阳鉴身后探头过去,只见画上夕阳欲落,晚霞悠悠,谷中秋花金黄,远处的亭台隐约可见,正是方才日头未落之前,山谷夕照之景。画旁留了白,正准备题字。 飞白咦了一声,指着山谷间的一抹白影笑问道:“这个是我么?” 欧阳鉴轻哼一声,道:“那个是只鹅!” 飞白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怎么没把师父你自己画上去啊?是不是怕会太煞风景啦?” 欧阳鉴瞪了她一眼,指着那画旁的留白说道:“速吟一首诗来,五言律,十四寒的韵不要。” 飞白也回瞪他一眼:“才不要!我都快饿死了,这种时候怎么做的出诗来!待我填饱肚子再说……”说着自己坐回了饭桌旁,拿起碗筷就要开吃。 欧阳鉴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她。 飞白被他看得发毛,心虚地放下碗筷,想了一想,张口吟道: “彼有无暝谷,造化世无双。宁日聚春暖,明露散秋光……” 欧阳鉴摇摇头:“措辞太直白,重来!” “呃……蘅芷复薜荔,尚开君知否?金风会玉露,何处不相逢!” 欧阳鉴一挥手:“用典太过,重来!” “嗯……红云咽秋碧,依依昏炊时,习功勤至晚,腹饥不自知……” 欧阳鉴冷笑一声:“吃货,重来!” 飞白愤恨地一摔筷子:“师父你自己来啊!” 欧阳鉴哈哈大笑,不再难为飞白,笔走龙蛇,成诗一篇,墨痕犹香,置于案前。 飞白凑过去一看,只见一首七律落于纸上,言曰: 阑风落日浸秋岚,烟色将淡树欲喧。远山缥缈红尘倚,遥穹苍茫暮云纤。 骤暖能开花三度,杯酒吟得诗九千。既是离鸾归心所,岂令流光逐华年! 笔锋刚劲,势如游龙,与那水墨画作相形益彰。 飞白抗议道:“这可不是五言律!” 欧阳鉴白了她一眼:“诗不以构体言辞害意,如若轻易被格律束缚,那岂不是落了下乘!” 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讲理的人吗?飞白鼓了一会儿腮帮,不说话了,低下头去默默地吃东西。 欧阳鉴一把将那画帛丢给飞白:“去,把这个拿去给莫老板,少于二百两银子不卖。” 飞白“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欧阳鉴一拂袍袖,在桌边落座,又加上一句:“还有,你想个法子把无暝谷给我封起来,省的总有些闲杂人等嗡嗡嗡闯进来,像苍蝇一般惹人烦!” 无暝谷一带奇花异草甚多,常有些采药人不慎闯入。飞白想了想,又“哦”了一声。 翌日,飞白如往常一般穿成个小秀才打扮,手持画卷,走过弯弯的山路出了谷。谷外不远处有一个名为海棠镇的小镇,虽说小镇清净偏僻,但用于飞白师徒两人平日里置办衣食用品,也是足够了。 飞白走到海棠镇上一家名为“莫雅坊”的书画店,看看店内花花绿绿珠光宝气的装潢,抿嘴笑了一笑,迈步走了进去。店伙计眼尖,远远看见飞白走来,忙跑到内堂通告去了。 “莫老板在吗?”飞白进门便问。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5 章 “白小哥!哎呀,老莫可算把你盼来了!”帘子一掀,一个人立刻从内堂闪了出来。 莫老板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人,皮肤蜡黄,一把山羊胡子,看见飞白提着画轴进店来,两眼放光,就像看见一堆黄灿灿的金元宝一样,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 “白小哥几月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哟!看这长相,看这风度,啧啧,简直就像那画儿上走出来的仙童呐!快些进来坐着,让我老莫家沾沾仙气儿才好!”莫老板夸张地大声说道,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 飞白一笑,说道:“莫老板,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会奉承人啊!”她将那画卷放于桌上:“师父讲,老价钱,二百两银子!我还要快点回去交账,就不劳烦老板招待了。” 莫老板忙道:“不急不急!白小哥坐下来喝杯茶先,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飞白奇道:“跟我商量?什么事情?” 莫老板殷勤的请飞白上座,一边催促伙计道:“上次我从福建带回来的大红袍,快去泡一壶来!” 伙计应声而去,莫老板又在后叫道:“备上最好的点心过来!就要那日刘老板送来的苏州天香枣!一口酥!枣泥麻饼!” 莫老板一叠声吩咐下去,一派盛情。好不亲热,令飞白有些莫名其妙。 “莫老板,如果您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便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莫老板呵呵笑着:“没啥,没啥!好久不见白小哥,老莫这不就是想跟小哥叙叙旧嘛!” 飞白扑哧笑道:“莫老板,你我不过数面之缘,有何旧可叙啊?” “这个……”莫老板搔了搔头,讪笑道:“虽说只是数面之缘,但掐指算来,好歹也算是好几年的工夫呢!当年白小哥跟您师父第一次来小店,那可叫一个蓬荜生辉哟!老莫我一看尊师的画作,登时惊为天人!二话不说就高价买了下来!要说这千里马,也得遇伯乐才得驰骋千里嘛!” 飞白摸了摸下巴,说道:“莫老板,您究竟想说什么呀?” 莫老板咳了咳,这才满脸堆笑的说道:“白小哥,你瞧瞧,这么多年来,尊师半年才来卖一幅画,一年才得两幅,而我这边的客人,却是对尊师的画□□的紧,哪个不是每次翘首以待,等得心焦意躁?白小哥啊,你看能不能帮个忙,帮忙劝劝尊师,让他老人家一年多画上几幅?对于尊师这样的大才子,多画几幅画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要我说啊,一个月一幅最好啦!我老莫一定多多的出高价买下来!” “哦?莫老板准备出多高的价,买我师父一幅画?”飞白饶有兴致的问。 “三百两,怎么样?”莫老板伸出三根手指。 “太少了!”飞白摇摇头。 “再加五十两?” “不行!” “再加一百两,四百两?……五百两?……六百两?” 飞白不断摇头,自顾自地喝茶,似是对莫老板报出的一个个高价浑不在意。 莫老板脸憋得通红,心中不断交战。欧阳鉴的画,在外实已炒到千金,只是一年只能做两笔这样的大生意,令莫老板实在心痒难搔。若是能多得上几幅,便是多花点钱收购,那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莫老板咬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八百两!怎样?” 飞白点了点头,似是甚为满意。 莫老板眼神一亮,喜道:“这么说,白小哥同意啦? 飞白哈哈大笑,将茶杯放回桌面:“八百两银子,当然是个好价钱!但是,莫老板,实话跟你说,我可是说不动我师父的,而且要让我师父多画一幅画,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莫老板的脸色瞬间由黄转黑,怒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干瞪眼。 飞白摇头叹道:“莫老板啊莫老板,空你做了一辈子生意,难道不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倘若我师父每日都画上一幅,那哪里还能算得上是稀罕之物?你以为还有这么多客人翘首以待?你以为你还能抬出个好价钱?急于一时之利,反而会漏了大鱼!” 莫老板一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白小哥所言极是!想不到我活了一辈子,见识还不如一名十多岁的小辈!也是我太过心急,一想到那位金主总是催我,这心里啊,就老是静不下来喽!” “金主?”飞白奇道。 莫老板一拍手掌:“白小哥有所不知啊!尊师的大作,早已经传到京城去啦!京城里有位贵人,每个月都会派人来催我一次,次次都问我,秋暝客什么时候能够有新作,他老人家可是日日在盼着呢!” 京城? 这个字眼如同天边传来的一声呼唤,唤起了飞白脑海中模糊的回忆。 京城里,应该有一些她曾经熟悉的人,只是如今,他们的样子应已不同了罢?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是否欢喜,是否如愿…… 莫老板看到飞白有些恍惚,试探的问道:“白小哥?” “啊……”飞白回过神来,笑了一笑,带着些许希冀地问道:“莫老板所说的这位贵人,可有什么来历?” “这个,老莫就不知道啦!不过,那位贵人肯定是有派头的,连每次来传话的下人,都是穿金戴银的!就是……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老莫我活了半辈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人,倒像是姑娘扮的……”莫老板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飞白好笑之余,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无端,便婉言谢绝了莫老板的盛情挽留,起身告辞了。 这一日夜晚,飞白回到自己卧房,供起六柱檀香,仰头望着案上的两块木牌。 香烟缭绕,一如五年前安宁平静的冬霭阁。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案上供着的,乃是秦婆婆秦荆与程妈妈程寒鹊的牌位。 岁月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木牌显得陈旧,而烙印却愈发的深刻了。 飞白拜了几拜,直到香成灰烬。飞白怔怔地望着案前一抹残烛,默默不语。烛光映在她的双瞳之中,清亮而灿烂。 白日里突起的念头萦绕在她的脑中,如同在她眸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挥之不去。 烛花爆了又爆,终于噗地熄灭。一瞬间,浓浓的黑夜笼罩了她。 飞白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以为,儿时的记忆本应早已随着那一场不堪回首的大火而被封锁。然而事实上,它们只是被深深掩埋在了记忆深处,就像是被无意散播的种子,从未被大地遗忘。而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它们便会渐渐地破土而出,萌发生长,直至盘踞于脑际的土壤之中。 而她,将会一生与这记忆共存。 ☆、情起一往(二)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6 章 翌日便是八月十五,欧阳鉴一大早便出了门。出门前,飞白照例问了一句“师父去干什么”,欧阳鉴也照例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欧阳鉴每逢月十五和三十总会消失无踪,这是在坎离庄时便有的奇特习惯,飞白也只好不再过问。 “多走两天才好呢!省的总让我烧饭,麻烦得要死。”飞白嘀咕道。 欧阳鉴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出门了。 这一夜月白如洗,浑圆无缺,飞白却是百无聊赖,对月发呆良久之后,最终决定一个人来到海棠镇上游荡。 中秋之夜,正值全家团圆之际,海棠镇地方小,物资又匮乏,仲秋之际甚少有花灯集市,大多户人家都更愿意在自家院中赏月吃月饼。飞白一路走来,整个小镇静静悄悄,只有在路过人家的大门时,才会有隐隐的欢笑之声传将出来。相形之下,飞白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孤魂野鬼,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飘来荡去。 飞白仰头,望着如玉的月亮,月光融融如轻纱般将她笼罩。她不禁神情恍惚,若是还像在坎离庄的时候,能陪着秦婆婆和程妈妈赏月该多好…… 想到这里,飞白心中微微刺痛。她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睛。 哪像现在……欧阳鉴这个大刺头才不会陪她过节呢! 想起那个薄情寡义又爱找茬的师父,飞白不由得愤然,转身向无暝谷走了回去。此刻她只想给自己斟上一壶好酒,来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慰藉一下被世界抛弃的自己。 第二日,欧阳鉴回来了。飞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将从山谷中采来的花枝插在桌案上的窑里。 “昨天做什么了?”欧阳鉴走上前来,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飞白埋头不答:“一个人做月饼来着。” “哦?拿来给我尝尝。” “没有了!我自己都吃光了。” 欧阳鉴一僵。 “这是怎么了,不高兴?”欧阳鉴瞥了她一眼。 “你昨日又出门。”飞白放下手中的花枝,撅嘴道,“人家八月十五都是团圆之日,师父倒好,每逢良宵佳节就不在……” 欧阳鉴挑眉:“我便是在了,那又如何?” 飞白一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陪着师父赏月吟诗啊!” “你除了会吟一句月亮大如饼,还会什么?”欧阳鉴道。 “你……”飞白气噎。 欧阳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身离开。 “师父!”飞白忍不住问道,“师父,你每逢初一十五总是要出门,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与你无关。”欧阳鉴回答得干脆。 这句亘古不变的回答,令飞白甚是失落,不再说话。 觉察到她的沉默,欧阳鉴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顿了片刻,走上前来,将一件东西放在桌案上。 “这一回出门,我在外面买了这个,给你的。” 飞白定睛一看,那是一枚玉制的簪子,雕着两枚蝴蝶,纹路晶莹而精致。 飞白愕然抬头:“啊?……这,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我成日里练武,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 欧阳鉴略不自在,脸色微沉:“女孩子家的东西,我哪懂得这许多。若你不喜,那我便拿去丢掉了。” “不要!”飞白一手将那玉簪抢了过来,忽然间笑靥如花,“这可是师父第一次送我礼物,我自然要好好收着。”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双眸明净清澈,仿佛新枝的白蔷薇绽放开来。 “嗯。”欧阳鉴的目光微微停留,随即转过身去,“今日该练功了,你随我来。” 是日天气晴朗,无暝谷奇花遍野,微风习习。飞白的心情莫名的好:“师父,我还要学你那套飞云剑!” “你功力低微,学不了。”欧阳鉴一口回绝。 飞白颇有些泄气:“可我凝花指已经练好了,今日学什么?” 欧阳鉴不答,在谷中练武场搁置的兵器架上挑选半天,掷给她一把□□。 飞白伸手接住,不禁哭笑不得:“上一回是鞭子,这一回是枪……师父,你难道要我去骑马打仗?” “呵,好主意。”欧阳鉴忽然微微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干脆让你练一练骑兵之术,如何?” 飞白暗骂自己多嘴。只是欧阳鉴说一不二,自己顶不过他,想了想说道:“也罢,横竖师父连兵法都教给过我,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学佘太君、穆桂英那般,当个女将军呢!” 欧阳鉴哈哈一笑:“想得真美。” 飞白撅嘴。这师父除了会打击她,还真是什么都不会了。 她不再多说,提起手中那柄沉重的□□,耍了几招,居然舞得虎虎生风,像模像样。 欧阳鉴微讶:“你……我以前教过你枪法?” “没有!”飞白干脆地道,“我见师父耍过几次,自己悟出来的。” 欧阳鉴不由得失笑,走上前来:“站好了!这把式耍得像猴子一样,倘若真上了战场,你只有挨打的份。” “我这辈子也未必会上得了战场,师父您操心太多啦。”飞白赌气道。 “多话。”欧阳鉴轻斥,转身拿了□□,一招一式地教起飞白来。 无暝谷的日子便是如此有波无澜。师徒二人言笑之间,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迎来了九月,无暝谷渐渐踏入秋天。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7 章 秋风萧瑟,山壁上的薜荔却是愈发艳丽起来,黄花红叶,碧山青天,无暝谷渲染如画,几如仙境。 这一日正是九月初一,飞白醒来之时已是黎明。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正准备起身,突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飞白转头看向门口,立刻吓得跳了起来,卷起被子盖住了一身中衣,大叫起来。 “师,师,师父!就算您是我师父,也不要大早上的像个怨鬼一样站在我房间里吧!吓死了你徒儿,以后谁给你做饭……做衣服啊!”飞白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欧阳鉴冷着脸站在门口,狠狠地盯着她,像一尊冰雪雕成的白无常,浑身都是冰冷的煞气。 飞白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怦怦跳的心脏,看看天色,奇道:“师父,今天是初一,怎么这时候还不出门?” 两人对视片刻,欧阳鉴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走不出去!” 飞白一愣,突然大笑起来,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你笑什么?”欧阳鉴脸色更阴沉了。 飞白一边笑一边说道:“师父,没想到你这样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大才子,竟然还是个路痴!” 欧阳鉴恼羞成怒,俊脸扭曲:“住口!谁让你把山谷的出口之路布置成这种乱七八糟的奇门之阵的!不按你设的路径走,每一脚都会踩在藏好的荆棘上!你究竟捣的什么鬼?” 飞白止了笑,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封住山谷入口不要闲人随便进来的吗?” “可没说让你把我困在谷里面!”欧阳鉴威胁地一挥袍袖,“你有意耍我的,对不对?难不成是想打上一场?” 飞白打不过欧阳鉴,只好认输,乖乖地起身,蓬头垢面地跑到谷口,顶着秋老虎大太阳,将辛辛苦苦设了一天的荆棘阵撤了。 “甲木,丁水,庚金……这阵法是我想了一天一夜才做出来的,你可知布下有多难!居然说撤就撤!你这师父,真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飞白提着裙子走在前面,一边心疼地拔着荆棘草,一边轻声嘟囔着。 “你这徒弟,真是目无尊长,欺师灭祖!”欧阳鉴紧紧跟在后面,毫不让步。 飞白打了一哆嗦,险些被荆棘刺破手指。连欺师灭祖都说出来了!这师父话可真敢讲! 就这样一直拔草拔到将近中午,飞白突然哎呀一声,停住了脚步。 欧阳鉴险些撞了上来,不悦地问道:“怎么?” “前面有人。”飞白抬手指了指前方。 欧阳鉴一望,果然见远处有个人影隐约在树后晃动,从山坳里转了过来。 欧阳鉴皱起眉头,甚是不快。飞白知道欧阳鉴不喜人踏进他的地盘,更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只怕这次又要让自己去周旋一番,编些离奇故事,将此人劝出无暝谷了。飞白正这样想着,那人已经又走近了些许。待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却微微有些惊讶。 此人身形魁梧,一身江湖人装束,看起来并不识路,又落进了尚未撤去的荆棘阵中,一步一脚刺,弄得他跌跌撞撞,走的好不狼狈。 “他还带着剑!不像是来采药的……”飞白小声说道。 欧阳鉴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回去!” 飞白一愣:“这就回去了?”她手里还抓着大把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荆棘草。 欧阳鉴头也不回:“让你回就回,哪来那么多废话!” 飞白只好小心翼翼地拖着长长的荆棘,跟着欧阳鉴小步往回跑。 跑了没两步,一声爆吼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欧阳鉴,你这个缩头乌龟,还想躲到何时?!” ☆、情起一往(三) 欧阳鉴闻言停步,立在原地,但并不回头。 飞白却是吓了一跳,转过了身。只见那名大汉怒气冲冲地向他们大步走过来, 那大汉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五大三粗,满脸胡茬,衣衫褴褛,看上去狼狈不已。 大汉走不几步就开始跳脚,一边跳一边骂骂咧咧:“操!这地上都是什么鬼东西!老子的脚要被戳死了!” 那人正痛的呲牙咧嘴,抬头看到飞白手里拿着一把一模一样的草,立马开骂起来:“臭小妮子!你是什么人!这尖草里有些什么鬼!” 飞白不自然地嘿嘿笑道:“这位大伯得罪了啊……这荆棘其实无毒,搽点金创药就好了……” 那人怒哼:“你跟那欧阳鉴一般古怪!”他冲着欧阳鉴的背影吼道:“欧阳鉴,你见了老子还想跑是么?有种你就告诉老子,你龟缩了这许多年,到底还有没有记着门派,有没有记得师父?!” “门派?师父?”飞白奇道。 欧阳鉴慢慢转过身,嘴角留着一抹冷笑:“龙湮师侄,好久不见。你似乎忘记了,我还是你的长辈。” “长辈?”飞白看看那大汉的满脸胡子,又看看欧阳鉴年轻清俊的面孔,有点懵了。 那大汉闻言一僵,满脸怒色登时被强压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师侄龙湮见过师叔!” 欧阳鉴轻哼一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叔。我今日不想待客,你且回吧!”说着,他便回身要走。 “师叔!你心里可还念着师父?!”龙湮大吼一声。 欧阳鉴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前行:“我念与不念,跟你又有何干系?” “欧阳师叔!师父他,师父他已经过世了!”龙湮悲声喊道。 一句话犹如惊雷,欧阳鉴双眼蓦地睁大,硬生生停了脚步。 欧阳鉴慢慢地回转过头,缓缓的问道:“师兄去世了?何时的事?” “师父入土为安,已有三年之久了……”龙湮黯然回答。 “三年……”欧阳鉴喃喃自语。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8 章 “三年之中,师侄一直在寻找欧阳师叔,久久没有结果,积了一肚子怨气,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师叔多多海涵!”龙湮大声说道。 “怨气?呵呵,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有怨气?”欧阳鉴轻轻冷笑。 龙湮一怒,又骂开了:“欧阳鉴你这个小贼!十年前,师父中了毒,从此卧床不起,你对师父说要外出寻药,自此杳无音信,我四方打听方才知道,原来你贪图荣华富贵,在贤王那个老贼手下做事!你难道不知道,师父当日中毒,与贤王那老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你怎么解释?” 欧阳鉴突然暴怒,瞬间转身欺近,一把扯过龙湮的衣领,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你算哪根葱?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若你再敢出言不逊,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飞白吓了一跳,连忙扔了一手的荆棘,小心地跑上前来,好言好语地劝道:“师父,这位大伯不是自家人么,有话好好说嘛,大家一起去得月居,我做好东西给你们吃,好不好呀?师父,你放了这位大伯,我就听你的话,去把半山腰的那一树花都采下来,好不好?” 龙湮听得飞白唤欧阳鉴为师父,不由得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飞白一双亮亮的眼睛忽闪着,娇美的容颜上一脸讨好,软语温言,轻轻摇着欧阳鉴的衣袖。欧阳鉴暴怒的表情不自觉缓了许多,狠狠地哼了一声,放开龙湮,拂袖而去。 回到谷中,欧阳鉴将自己紧闭于房内,怎么叫也不肯出来。飞白只好招呼龙湮去客房,给他拿了些金创药,简单弄了些吃的,端了一壶酒送了过来。 “小师妹,你手艺真好啊!师叔他实在是太有福气啦!”龙湮大快朵颐,连连叫好。 看着面对着几样简单小菜狼吞虎咽的龙湮,飞白不由得抚额,看来数年在江湖颠沛流离,他大概很久没能吃上一顿像样的午饭了。 “大伯……您来找我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啊?”飞白试探地问。 龙湮咽下满嘴的食物口齿不清的说:“什么大伯不大伯的,喊我师兄!” 飞白汗了一下,望了望龙湮的大胡子,乖乖的喊:“师兄。” 龙湮高兴的哈哈大笑,直拍自己的胸脯:“小师妹啊,往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龙师兄就是了!小师妹这么讨人欢喜,简直跟欧阳师叔大不一样哪!小师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飞白笑道:“我没有姓,师兄唤我飞白就是了。” 龙湮微微一愣:“没有姓?” 飞白点点头:“我从小就没有爹娘,自然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龙湮自悔失言,赔礼道:“飞白小师妹,是师兄唐突了……” 飞白笑了笑,倒了一杯酒,递到龙湮面前:“这有什么?没有爹疼娘亲,人还不是一样要活着,便是不知过去和身世又怕什么?师兄不必如此自责,我从来不在乎这个的!” 龙湮接过酒杯,半天才叹道:“小师妹如此豁达胸襟,只怕很多英雄好汉都自叹不如!唉,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看不透、放不下许多事情,实在惭愧啊惭愧!”说着,龙湮捶胸顿足,唏嘘不已。 飞白笑道:“龙师兄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龙湮回神,叹道:“此事当真说来话长。不知小师妹对我门派之事所知几何?” 飞白摇头:“师父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些……” 龙湮喝下一口酒,说道:“那就让我从头讲起。我派名太虚,开山祖师本来是千衡派的长老……” “千衡派!”飞白惊呼。 龙湮点点头:“看来小师妹对江湖上的事也不是全然无知。” 飞白如何不知千衡派?从前在坎离庄时,秦婆婆曾经简略与她讲过,千衡派与坎离派原是宿敌,千衡派曾险些将坎离派灭门,还差点烧了坎离庄的藏书阁,只是她并没有讲后来这场恩怨是怎样终结的……这么说来,欧阳鉴还算是千衡派的弟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秦老太才向来与他不和? 飞白定了定神,说道:“师兄请继续讲。” “师祖名讳风焱,收徒二人,便是我师父司徒钊,还有师叔欧阳鉴。欧阳师叔乃是师祖晚年所收弟子,收徒不久之后,风师祖一次出门云游,从此不知所踪,所以,欧阳师叔的武功大多是我的师父,也就是他的师兄所授。 “欧阳师叔当年年龄虽幼,却当真是惊才绝艳,风师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才不顾自己年迈,硬是收了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欧阳师叔后来也果真不负重望,才十五岁便已文武双全,后来凤凰台群雄比试,欧阳师叔力压群雄,一战成名,正是前途似锦之时,师父他……却中了毒。” 飞白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毒?”飞白问道。 “师父中的毒,叫做阴阳赤鸩!”龙湮低声说道。 “阴阳赤鸩!”飞白重复道,想了一想,说道:“我好像在书上读到过!好像是,阴阳赤鸩,朔月阴毒,什么什么……” “朔月阴毒,阴月毒发,万冰攒心。圆月阳毒,阳月毒发,如堕火海。”龙湮说道。 “原来是这样!”飞白恍然,随即遗憾道:“可惜那本毒经只看了一点点就被师父夺去烧了,至今也不记得什么……那后来呢?师伯他怎么样了?” 龙湮叹道:“中毒初期,师父并不知自己中了毒。因为阴阳赤鸩初入人体,无任何征兆,但它吸取人体精元而存,时间愈久,毒性愈强,待到师父发现自己中毒,已是太迟了。师父中毒之时从未出过山,只有一次贤王莅临昆山,师父曾以太虚派掌门人身份与他见过一面。所以,我们都怀疑是贤王的人,伺机给师父下了毒。” “贤王!”飞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忽地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五年前,一名叫做乔行止的人出现在坎离庄,几番说辞,将这名贤王描述得犹如圣贤在世,不仅在朝廷中呼风唤雨,还险些成了她的“主子”。同五年前一样,对于这个行事诡秘的贤王,飞白心中再次生出了莫名的警觉。 “贤王今日,仍旧显赫如昔么?”她问道。 龙湮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如今贤王大权在手,比先时更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早已不将当今皇帝看在眼里。说来也奇怪,皇上二十几年前初登大宝之时是何等的兢兢业业,如今竟懈怠至此,将国家大事尽交与贤王一党裁决,连朝也不怎得上了。” 飞白默然。出身皇家,权高震主,其雨和铁虎那些人跟了这样一个主子,究竟是凶是吉? 龙湮犹在不忿:“听说那贤王母亲身份不明,是先皇在苗疆捡来的女子。苗疆一带毒虫毒草极多,若是阴阳赤鸩当真出于贤王府,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那阴阳赤鸩,究竟是什么样的毒?”飞白问道。欧阳鉴从不肯给她看医书毒经,她对这毒物实在所知甚少。 龙湮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回答道:“阴阳赤鸩,产于南疆,乃是天下至狠至持久之毒。毒名‘阴阳’,即分为阴毒和阳毒,每月毒发两次。每逢首尾朔月,阴毒便会发作,而到十五月圆,阳毒便会发作。阴毒发作之时,全身如堕冰窖,阳毒发作之时,全身如烈火焚。 “那时候,发现自己中毒之时,师父瞒着我们,直到后来欧阳师叔细心发现,师父每到初一和十五之时便会借口出游,每次归来便是面目苍白,疲惫万分。欧阳师叔猜出真相,逼问师父,我们门派之人才得知师父中毒的事实……” 飞白初时听得入神,直到听到这一句,瞳孔瞬间放大:“什么?” 龙湮没有注意到飞白的异样,继续说道:“欧阳师叔年少气盛,听说贤王有下毒嫌疑,立即亲自上京为师父谋取解药,谁知,这一去就是五年未归。师父日益病重,心里却仍念着欧阳师叔,便命我进京寻找师叔。我遍寻未果,却打听到他竟投在了贤王手下做事,而且被派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心中恼怒,想要硬闯贤王府为师父寻找解药,却被他们打成重伤,赶了出来,并且,他们声称师父中的毒与他们无关。我无计可施,只好回到师父身边。然而到得后来,我目睹师父遭受鸩毒折磨,愈来愈重,最终不堪折磨,病逝了。” 谈及亡师,龙湮心中悲痛,泣不成声。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9 章 飞白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不住的回想着龙湮的话。 阴阳赤鸩……每月首尾……十五月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飞白的脑际萦绕,飞白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心发汗,愈来愈凉,叮的一声,手中的酒盅打翻在桌上。 龙湮奇道:“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师兄,失陪一下。”飞白匆匆离开,留下龙湮在原地发愣。 ☆、情起一往(四) 飞白急急地穿过花廊,踏过石子路,脚步急切,心中砰砰直跳,脑中思绪纷乱,却又一片空白。 仿佛在这弹指的一瞬间,平淡而安详的生活被生生揭下了面具,露出它原本悲伤而狰狞的面孔。事实是这样的吗?真是这样吗?欧阳鉴会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飞白心乱如麻,不待她想出答案,她已来到了欧阳鉴所居清风轩的门口。 “师父,开门!开门!”飞白一边大声呼喊,一边使劲儿地敲着欧阳鉴居室的门。 大门微微颤动,门里面却是悄无声息。 “师父,师父!快开门,我有话要问你!”飞白心中一急,用力一推,大门没有落锁,登时洞开。 欧阳鉴坐在桌旁,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执着一只酒杯,桌上还放着一坛酒。他看起来与往常似是没有任何异样,只是额上的青筋更显得他面容瘦削了。 听到飞白闯进来,欧阳鉴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 飞白注意到欧阳鉴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折磨。 飞白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声音微微发颤。 “没什么。今日天凉,喝酒暖暖身子。”欧阳鉴脸色青白,喝完一壶,又倒一壶。 “阴阳赤鸩,朔月阴毒。阴月毒发,万冰攒心。”飞白低声自语,“今天晚上,似乎没有月亮呢。” 欧阳鉴猛地转头看她,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中:“你说什么?” “师父,你中毒了,对不对?”飞白抬起头来,双目直视着欧阳鉴。 欧阳鉴冷冷地说:“中什么毒?你听谁胡说地理,诗文武功,却独独不让我看医书和毒经,难道……难道你想瞒我一辈子?” 欧阳鉴闭目不语。 一阵沉默。欧阳鉴不再喝酒,只微微仰着头,仿佛变成了凝固的雕像。飞白却是盯着地面,牙咬着唇,心中七上武全才,性情刚烈,不屈于富贵,不移于清贫!” 欧阳鉴慢慢问道:“如果我一心想做什么事,你认为我做不做得成?” 飞白想也不想,脱口说道:“当然做得成!”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0 章 “哈哈!不错!”欧阳鉴突然笑起来,笑得释然而凄凉,“丫头,假如这世上当真有解毒之法,以你师父之能,还会至今一无所获?” 飞白怔住,心下五味杂陈,极是难受。 “去京城又有何用?过去,我能做的早已都做过了,可是事实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所以——”欧阳鉴又满上了整整一壶酒:“虽然这件事已经瞒不过你,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一日便是一日,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去京城那鬼地方了!” 他说得这般颓然,飞白却越听越气,结果大吼一声:“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欧阳鉴抬起头来,一脸好笑:“你说什么?你自己去?” 飞白毫不畏惧地跟他对视,红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错!我就是要自己去!怎样?师父你看好了,我会找到解毒的方法的!既然你不愿去,那就在这里好吃好喝的等着罢了。你是师父嘛,徒弟帮你跑腿,也算是天经地义吧!” 欧阳鉴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他挑了挑眉毛,嘲讽道:“笑话少说,不自量力。” 飞白哼了一声:“好,那就走着瞧!”说完,她不再多话,直接转身,摔门而去。 那大门被她甩得狠了,片刻之后,仍在嗡嗡作响。 “胆子越来越大了……”欧阳鉴望着门口自言自语,仰头将那一壶酒一啜而尽。 ☆、月凝白衣(一) 欧阳鉴自然是不相信飞白会言出必践,自己一个人跑去京城。说真的,飞白从小到大,除了坎离庄和无暝谷,连海棠镇之外的地方都从未涉足。在欧阳鉴一贯的观念里,飞白就像一只怕生的猫儿,倘若不小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十之七钱一个,绝对美味!”一个包子小贩热情地对飞白说道。 飞白一时兴起便买了三个,怀里抱着两个,嘴里啃着一个,慢慢地在涌动的人群之中向前走。 走着走着,一座酒楼赫然出现在飞白面前。比起这大街之上其他小巧玲珑的屋舍,这座酒楼辉煌宏大,极是显眼。她仰头看去,只见这酒楼红砖琉瓦,装潢得极其华贵醒目,一块镶金大匾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华风酒家。 这原来就是杏花村店小二口中的扬州第一酒楼?飞白在外面细细看了一会儿,提脚便走了进去。 走进大堂,飞白要了上等的女儿红,一边饮着珍贵的名酒,一边继续啃着方才摊上两文钱一个的包子。这奇特行径颇引得旁人侧目,飞白当作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 事实证明,不管不顾的特立独行总是会遭报应的。飞白刚吃到第三个包子的时候,便发生了古怪的事情。 “我听嵇老弟说扬州城来了一名俊秀小少年,看来就是你喽?”一个粗哑的声音突然自飞白身后传来。 飞白冷不丁一惊,回头望了一望。 只见门口正站着一名穿金戴银的富家青年,身后还带着四五个家丁。那富少看上去二十多岁,又高又壮,长着一张沉溺于酒色的大脸,一双眯缝小眼中满是贪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果然是天香国色,跟你比起来,草香楼那些小倌简直都见不得了!”那富少啧啧称赞。 什么少年小倌,乱七八糟的?这个人是在跟他说话吗?飞白皱皱眉,装作没看见,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那富少见她没反应,挑眉道:“怎的,你这小子恁在装傻?告诉你,本少爷就是嵇原的表兄冯天统!怎么,嵇原没向你提起过我不成?”他一边说,一边抬脚向飞白走了过来。 什么嵇原,冯天统?飞白压根就没听过这两个名字。眼看着那富少冯天统越走越近,她放下酒杯,皱眉道:“这位阁下,你认错人了,还望自重!” 谁知那冯天统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又靠近两步,嘿嘿笑道:“没关系,没关系!小美人,你可知华风酒家乃是我冯家的地盘,你不需任何顾虑,就承认了吧!我知道你受了伤中了毒,若你还想活命的话,不如先到本少爷这里来,本少爷帮你去跟嵇表弟求求情,再把你带回府上好好疼你,让你爽个痛快,不枉此生,如何?”说着,他一双小眼睛盯着飞白,垂涎三尺,似欲一口把她吞掉一般。 飞白听到这毫不掩饰的淫辞秽语,再看到冯天统色迷迷的眼神,不由得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有断袖之癖,强抢良家民男的富绅恶霸? 眼看那张油腻腻的大脸越靠越近,飞白一阵恶心,毫不犹豫,“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将冯天统掀翻在地。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1 章 “哎哟——”冯天统膨地一声摔在地上,酒楼登时一片大乱。那四五名家丁飞快赶上来将他扶起。 冯天统被搀扶着站了起来,又惊又怒:“反了你了!快快,把这混蛋小子给我捉下来绑了!” 家丁们应声,一齐向飞白扑了过来。飞白更不答话,拿起酒杯酒壶,桌子板凳纷纷向他们掷去,夹带劲风阵阵,一砸一个准。 家丁们唉哟咿呀倒成一片,冯天统气得跳脚,连声大呼:“快来人!给我揍这个小子!快快!” 店里客人早跑了个干净,那店小二和账房先生哆哆嗦嗦地从内堂拿了些斧头菜刀,战战兢兢地凑上来助战。 飞白哭笑不得,无视他们,迈过横在地上□□的一众家丁,一把揪住兀自在原地吆喝不已的冯天统,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拽向门口。 冯天统犹在大喊大叫:“混蛋刁民!你可知道老子的身份?老子随便拿银子也能把你这个狗娘养的小杂种砸死!快放老子下来!否则我叫一百个男人来,戳烂你的后面!” 飞白哼了一声,扬手便打,啪啪啪啪连打了冯天统十几个巴掌,冯天统的脸顿时肿了起来,痛得他头晕眼花,再也骂不出声了。冯天统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竟完全挣脱不了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的掌握,再看到飞白手掌又即将落下,更是恐慌:“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放了我!你,你要什么?你想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 飞白呸他一口:“谁要你的臭钱?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你还要脸不要?” 冯天统惊魂未定:“不要,啥都不要了!大侠饶命,饶命!” 飞白不由好笑,威胁他道:“若你肯发誓,以后再敢做这种破烂事,就烂手烂脚烂口舌……该烂的地方都烂掉!你若是不肯,我就先替老天帮你应誓了,怎样?” 冯天统立即赌咒发誓:“如果我冯天统以后再敢做这种破烂事,就让我烂鼻烂嘴烂几巴烂后面……” 飞白听他越说越不堪,眉头一皱,提着领子把他又扔回酒楼大堂,不再逗留,扬长而去。 自己还要赶路,哪有时间陪这些土豪乡绅嬉戏玩耍?今日天色已晚,找个地方落脚,明日一早去运河搭船才是正经!飞白的身影轻如飞燕,飞快地消失在夕阳的余光中。 冯天统摔得浑身疼痛,半晌才咬牙站起,狠狠地甩开试图扶起他的家丁。 他望着飞白远去的方向,恨恨地道:“待我将此事告诉了表弟……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畜生,大爷迟早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月凝白衣(二) 是夜,扬州晚,明月升,万物悄无声息,只有运河上灯光点点,隐隐传来画舫里的歌声。月光下水波潋滟,秋风寒凉,树影婆娑。江南之秋,仍是美进了骨子里,令人惊叹,亦令人默然。 飞白在一家小客栈打尖住了店,晚上无事,一个人挂着小包袱闲步来到运河旁边,仰头望着这深秋美景,想到自己曾在古籍之上读过的那些诗句,想到二十四桥明月夜,想到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时而微笑,时而又轻轻叹息。 直到她看到了一个人。 就在她目所能及的前方,一座玲珑小亭之畔,站立着一名少年。 飞白停了脚步,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人。 这少年面对运河长身站立,安静得如同一尊冰雕。他一身白衣在秋风之中飘动,在这无边黑夜,显得如此张扬,却又萧瑟而凄冷。他仿佛那天上明月的化身,又似月下遗世而独立的谪仙,就这样出现在这宁静而深邃的夜晚,如此突兀而又自然。 飞白心中一动,不自主地悄悄迈步向他走去。 少年正在出神,并没有觉察到飞白的靠近。就在飞白走到数丈之内,快要看清他的脸时,突然一个人影闪动,似鬼魅一般出现在白衣少年的身后。月光之下,来客身形高大,一袭紫色衣衫随风飘动,显得甚是华丽而诡异。 这紫衣人身手极是高明。飞白一凛,迅速俯身,藏于一块大石之后。 少年觉察到身后之人的到来,慢慢回转身,与紫衣人相对而立。 “属下见过小少主。”紫衣人躬身行礼,声音铿然作响。飞白忽然觉得这声音似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 少年淡漠地点点头:“先生一路辛苦。”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却带着极重的疲惫和倦意。 紫衣人一笑:“不敢,属下正领命在苏州做事,听得小少主急信,哪有不尽快赶来的道理。不过……”他微微一顿,说道:“听闻小少主此次带来十二名高手,竟已全部被杀?” 少年沉默片刻,方道:“是。” “连小少主也受了伤?”紫衣人注意到少年肩上被剑划破的伤口。 少年点点头。 紫衣人却没在意,自顾自道:“素闻嵇家当家人心狠手辣,此次竟单单对小少主手下留情,看来也是有所顾忌了。” 少年双目微眯,闪过一丝凛冽。但这仅仅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紫衣人叹气道:“若是少主亮出身份压住他们也便罢了,只不过……呵呵,主子若是知道小少主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成,只怕不会高兴的。” 少年压低声音道:“这是父亲对我的考验,我当然明白。” 紫衣人一笑:“小少主也不必担忧,属下自会回京调派人手给您,只不过一去一回路途遥远,小少主须得在扬州呆上一段时日了。” 少年闭目片刻,又睁开眼睛,说道:“有劳先生费心了。” 紫衣人微微躬身:“谨遵小少主吩咐。”他嘴角隐然闪过一丝笑意,回身而去。随即,紫衣人悄无声息地一跃,便消失在浓浓黑夜之中,身法之快,连飞白也不禁大为叹服。 少年再次被单独留在了河边。黑夜里,长河寒风阵阵,吹得他单薄的衣裳飘动,露出肩上被剑擦出的伤口。 疼痛袭来,少年皱了皱眉,用衣襟按住伤口,借着月光,却见那血呈着微微的紫黑色。 少年脸色一变。 飞白正犹豫着要不要自石头之后出面,上前结识一下这名风姿不凡的少年,正纠结着,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她忙自石头背后探出头,只见那少年突然躬下了身子,左手按在右肩之上,身体颤栗不已,状极痛苦。 飞白大惊,连忙从藏身之处跳出,不管不顾地跑上前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纵使似正在被毒血折磨,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飞白惊讶到了。他抬起头,强忍着痛苦,问道:“你是……” 飞白亦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2 章 这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脸如瓜子,秋水双瞳,眉心一颗血红的朱砂痣,面容极为清秀不俗,面色却极其苍白,双眉紧皱,神情痛苦。 短暂的对视过后,飞白迅速低头看向他的肩头。只见他右肩之上一道半尺长的剑痕,看起来极为可怖,紫黑色的毒血不断渗出,而伤口下的青黒毒迹正隐隐呈扩散之势,甚至侵入了脖颈的筋脉! 飞白虽然不懂毒理,但以此情此景看来,只觉此刻情势极为危急,当下顾不得许多,俯下头来,唇压在少年的伤口之上,张口便吸。 少年大惊:“这位兄弟,不可……” 没等他闪躲,飞白已将数口毒血吸出,再加以手劲推拿,毒迹渐渐从脖颈退回,再到后来,伤口渗出的血慢慢变为正常的红色,飞白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毒应该是不会致命了。 少年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飞白满意地从自己衣上撕了两块布条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来看他。 少年犹豫道:“这位兄台,敢问您……” 飞白一愣,突然反应过来,登时感到无比窘迫。自己二话不说,冲上来便帮一名陌生男子以口解毒,幸亏现在扮的是男装,否则真要羞得钻地洞了! “我……我只是偶尔路过此地,听到河边有人声,便过来看看发生何事,不想见到兄台情境危急,所以……有所冒犯,还望包涵。”飞白慌忙地解释道,有些语无伦次。 少年面容舒展开来,温和地说道:“谈何冒犯?大恩不言谢。不知兄台……” 话未说完,运河之上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 飞白一惊。这笑声虽轻,源头却在那数丈之外,在凉凉的晚风之中,更显诡异。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河面之上一艘画舫缓缓向岸边而来,船头之上站着四五个男人,为首一名美服青年,手持一柄折扇,一脸冷笑地向他们看来。 少年眯起眼睛:“嵇原!” 嵇原?这是飞白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无巧不成书,这莫不就是白日里那个纨绔富少冯天统口中的嵇表弟?飞白望了望他,只见此人大概二十多岁,身形高瘦,面容堪称英俊,倒是比冯天统器宇轩昂许多。只是他神情极为倨傲,眉目间尽是毫无掩饰的狂放阴戾之气。 一时间画舫近岸,嵇原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飞白,暧昧一笑,啧啧道:“瞧瞧,瞧瞧!原来你这小哥儿当真有龙阳之好,干脆跟了我表哥,富贵双全,有什么不好?怎么听说你居然不听话,还将冯表哥打了一顿?” 少年皱眉:“什么?” 飞白也是一愣。 嵇原挑眉道:“怎么,自己做的事倒不敢承认了?嵇家庄一场恶战,居然让你这个不会武功的小子逃了,我知道你身上有伤,逃不远,懒得去追,干脆告诉冯表哥,让他去捡个现成便宜,想不到你小子元气未伤,竟还打了他!哼,晚膳前我刚刚答应了冯表哥,你要么乖乖跟我回去老老实实伺候他,要么……就干脆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吧!”嵇原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显现出了恶狠狠的光芒。 听了这话,飞白渐渐猜出了前因后果。看来眼前这名白衣少年,才是冯天统白日间真正寻找的对象。而自己却被冯天统缠上,还误打误撞将他修理了一顿。虽然那冯天统的确是罪有应得,但她如何能让自己闯下的祸算在少年头上? 飞白正要出言,却听得那少年淡然一笑:“好,我跟你走。” 飞白一惊,连嵇原也是一愣。他原以为凭这少年的脾性,定会跟他胡搅蛮缠,斗上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莫非其中有诈?嵇原想起白日里这少年如鬼影般的逃脱,又想起方才跟他说话的那名来去自如的绝世高手,心下起疑,一时间沉吟不决。 少年冷笑道:“堂堂嵇家大少爷,做事原来也是这般拖泥带水。如何,我可是险些死在你的剑毒之下,你该不会竟然还怕我?” 嵇原慢慢眯起眼睛:“你那十二名侍卫,被你藏去了何处?” 少年答道:“他们被你重伤,全都死了。” 嵇原盯着他道:“我派人在扬州掘地三尺,为何没能发现他们的尸体?” 少年轻笑一声:“哦?那么他们大概只是藏了起来,夜深人静之时去寻你索魂罢了。” 嵇原脸色一变,怒喝:“你这小儿,死到临头,竟还敢出言戏弄我!” 少年面色不改:“怎样?若是你不想抓我,那我明日一早就搭船离开扬州,不劳远送了!” 嵇原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那少年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只是,若我顺从你的条件,你须得放了这位兄台,不得找他的任何麻烦。”说着,少年看了一眼飞白。 他的双眸如光洁的墨玉,纯净而深邃。飞白一怔,回望着他。这少年束手就擒,甘愿落入恶人之手,就是为了素不相识的她么? 嵇原亦是一愣,顿时放下心来,心想这少年一番故弄玄虚,原来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小情人!嵇原瞥了一眼飞白,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这小哥儿,想不到还是个情种,哈哈!罢了罢了!横竖你这个小姘头本少爷也没甚兴趣,就放了你的相好……” 嵇原左一个姘头,右一个相好,飞白不由得大怒,大步上前,吼道:“你这浑人,跟你表哥果真是一类人,一般无二的无耻!” 嵇原没想到飞白会突然站出来,短暂的惊讶过后,他大笑起来:“我跟我表哥怎么会是一类人?他跟你们两个才是一类人。”他故意将“一类人”三字咬得甚重,他身后的几名随从均吃吃地笑起来,声音之暧昧猥琐,连少年都皱起了眉头。 飞白不怒反笑:“是吗?横竖我已经将冯天统揍成了猪头,现在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知道谁和谁是‘一类人’了!”话刚说完,飞白瞬间欺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向嵇原劈去。 嵇原万没料到飞白一个小小的瘦弱少年竟然身负绝技,一不留神,“啪”地一声,脸上清脆地挨了一掌,一个红红的手掌印登时肿了起来。 一时间风云突变,嵇原及其随从们都愣了,少年更是怔住,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飞白。 飞白迅速退回,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低声道:“跑!”少年被她拉着跑了起来,两人飞快地沿着河堤飞奔。此处河道正值弯角处,两人拐了一个弯,竟然立时消失在树石之后,不见踪影。 嵇原回过神来,惊怒交集:“给我追!” 转过河道弯处,飞白暗叫糟糕。前方一马平川,已躲无可躲。他们背靠大石,面前只有河岸边一树柳枝柔柔垂下,在晚风中微微飘拂。 飞白回身,对少年道:“站在这里不要动。” 少年点了点头。飞白轻轻踮起脚来,扯住一根柳枝,将其折下。柳枝柔韧,直如长鞭。 还好欧阳鉴在教她鞭术之时没怎么偷懒!飞白正想着,身后的少年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飞白回首,与他四目相对。 少年微笑道:“与君共战!” 他苍白俊秀的脸上笑颜微微,飞白心中莫名一阵温暖,点了点头。 随即不过转眼工夫,嵇原带着一行随从已经赶到,将他二人堵在大石之前。 嵇原冷笑,面部扭曲而可怖:“你小子看着瘦弱,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本少爷头上动土,敢是活得腻歪了!统统给我上!” 话音刚落,嵇原身后五名大汉均亮出大刀,向他们猛冲了过来。一瞬间,明晃晃的杀气铺天盖地,如轰隆雷电般撕开这宁谧的黑夜,狰狞地向二人袭去。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3 章 ☆、月凝白衣(三) “啪!————” 随着这响亮的一声,飞白一鞭抽过,两名大汉不防,竟被重重抽中,登时被打进运河,溅起水花无数。 其余三名大汉一惊,对望一眼,均发觉面前这瘦弱的小子绝非泛泛之辈,却又不能在主子面前显出退缩之意,只得提起大刀,纷纷向飞白砍去。 而飞白自出谷以来,第一次有了施展武功惩恶扬善的机会,怎会不好好发挥一番?她打起精神,一套“落花鞭术”施展起来,长鞭如绿雨般散开,如同凛冽秋风横扫落叶,竟将那三名持刀大汉打得左支右绌,连连败退。 嵇原站在一边看着战局,慢慢眯起双眼,脸色越来越沉。直至飞白一个腾翔跃至空中,将剩下的三名大汉统统打进了运河洗冷水澡,嵇原突然将折扇收起,手臂一挥,数枚钢钉突然自扇中射出,直射向空中的飞白! 少年惊叫:“小心!” 飞白只觉数股细细的白光迎面而来,心中一凛,奋力挥鞭,将几枚钢钉打落,不幸还是独独漏过一枚,直向着她的额头刺来。情急之下,飞白急忙仰头,那钢钉擦着她的头顶飞过,然而还是打中了她的头巾。顿时之间,头巾散落,飞白一头长发在夜风中凌乱飞舞,宛如月下起舞的仙灵。 飞白一个后翻落在地上,脸色凝重,盯着嵇原。 是机关扇!飞白暗暗着急。她的柳鞭柔韧有余,灵活不足,对付大刀还好说,而对付钢钉这类暗器,却绝非上上之选! 少年惊讶:“姑娘……” 嵇原刚刚得意片刻,待看清了飞白的脸,却又惊怒交集:“我道是个臭小子,原来竟是个娘们!” 飞白哼了一声:“娘们又怎样?你若是识相,就赶快滚得远远的,否则,我将你一起打进河水里喂鱼!” 嵇原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当我是傻子么?就凭你那笨家伙,怎可能挡得住我的金铁扇、透骨钉?我劝你们两个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跟我回府听候发落,否则——”他举起手中扇:“我这一扇可发数百枚透骨钉,就凭你那根细柳枝,就算能拦下大部分,也早晚有一两根能□□脑门之中罢?哈哈哈哈!” 嵇原笑了一会儿,眼光一扫,又看向飞白,暧昧一笑,变了一番腔调说道:“尤其是你,小娘们儿,没想到你眉目这样清秀,回去喂些□□废了武功,再打扮打扮伺候少爷我,包管你不虚此生……” 嵇原用扇子指着二人,奸笑着慢慢走近,之前几名被打入运河的大汉也游到了岸边,陆续地爬上岸来。眼看情景紧迫,飞白暗自着急,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少年轻笑一声。 “嵇原,吹牛吹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他的声音清亮,打断了嵇原肆无忌惮的言语。 嵇原笑意顿敛:“什么?” 少年冷笑道:“你手中金铁扇乃是当朝第一工匠夏沉戟所制,机关精巧,许多年来也就制得三柄。三柄之中,仅有一柄可连发数百枚钢钉,而其余两柄,均不过只有一发十余钉而已。据我所知,可发数百钉的金铁扇如今在京城贤王府之中,所以你手里拿着的的,也不过是一发即尽的次品而已。不过是空壳扇骨一枚,竟还敢拿来威胁人?” 嵇原脸色一变:“你!” 飞白听得明白,登时领悟,更不等待,趁嵇原不备,长鞭一挥,鞭梢正中嵇原腰间。嵇原登时如断线的纸鹞一般向后飞去,正好跌在河岸边刚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一名大汉身上,那大汉唉哟一声又跌回了河中。 嵇原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突然扇指夜空,一道细细的烟花从扇中喷出直升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红色与黄色的烟火。 少年脸色一变:“糟糕,他要叫援兵了!”他一把拉住飞白:“姑娘,我们快跑!” 飞白不明所以,见少年神色凝重,只好跟着他跑了起来。 嵇原在后面疯狂地哈哈大笑:“跑?哈哈!我嵇家富甲天下,你们得罪了嵇家,还想活着踏出扬州一步?” 话音刚落,远方突然传来得得马声。少年一凛,停住了脚步。飞白亦是一惊,放眼望去,在黑暗笼罩的远方,一群人似突然从虚空之中出现,浩浩荡荡竟有成百上千,由几名骑着战马的将士率领,每人均身着铠甲,手执兵器,堵住了狭窄的河边堤道,黑压压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 飞白大为震惊! 这哪里还是几人对几人的江湖斗殴,这分明是军队,是厉兵秣马、训练有素的军队!纵使人数不过千人,却在久无战事的太平年代悄然出现在这繁荣安定的扬州,足以耸人听闻! 这嵇原究竟是个什么人,居然能调出如此严密整齐的军队?还是说…… 少年双眼微眯:“嵇原,你果然在江南招兵买马,意欲图谋造反,其心可诛!” 嵇原面目狰狞:“是又如何?从你带人潜入嵇家起,我便知道你与朝廷有关联,想不到你小子命大,竟苟活到现在……哼,现下,你还是进地府去跟阎王爷告御状吧!” 少年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呵,是么?”他转过头,看着渐渐开近的军队,状若自言自语道:“嵇原,你确定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 嵇原望了一望,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登时面如死灰。 “你们,你们……”月光愈明,嵇原逐渐认出为首几名将领的面孔,惊得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军阵逼近,那几名将领纷纷下马,拜在少年面前。领头一人率先说道:“京天十二骑之楚骏拜见少主。属下救驾来迟,使少主受惊,罪该万死!” 十几个人齐齐拜成一行,连嵇原在内的所有人均肃静了。 少年淡淡开口道:“不必,是我没有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只因计划有变……” 说着,少年扫了他们一眼,不见一人的身影,问道:“小青哪里去了?” 楚骏回答:“潼大哥现下在城北门,已将三百嵇家军堵在城外,因恐嵇原仍有阴谋,所以命我等先行领兵来寻少主。” 少年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看向脸色灰败,几欲瘫倒在地的嵇原。此刻先前被飞白打落水的五名大汉均已爬上岸来,望着少年手下这肃然的军列,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少年冷冷地下令道:“都抓起来。” 几名士兵应喏,上前将嵇原及其随从五花大绑,丢跪在地上。 嵇原望着日间曾被他手下重伤的十几名侍卫,如见鬼魅再世,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你们……你们怎么会没有死!我明明看到你们被砍中要害,更中了我嵇家的秘毒,如无解药,绝计活不过六个时辰……” 少年冷笑一声,道:“区区紫海棠之毒,也想放倒我等众人?若不是我们示你以弱,你又怎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那你呢?我明明看到你差点就被毒死了!要不是那娘们突然出现,吸了你的毒血……”嵇原不敢相信地喃喃说着,直到他突然醒悟:“原来你压根就是察觉到我在河上画舫之中,所以装作中毒的样子来骗我出现吗?” 少年微微眯了下眼,说道:“不,那姑娘……姑娘?姑娘?” 少年四下张望,却发现那个如精灵般的身影竟已不见影踪,只留下脚下一根长长的柳枝,提醒着他伊人曾在的痕迹。 少年心中一紧,急向楚峻问道:“方才那位姑娘去哪里了?” 楚骏犹豫道:“那姑娘刚刚转过拐角离开了,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她身法太快,属下也未能回过神来……”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4 章 未待他说完,少年已走到河道拐角处,转过大石,向他们来时的路望去。 她不见了。 远方只有潋滟的河水,飘拂的柳枝。凉风阵阵,波心荡,冷月无声。 少年怔然无话。 ...... 当京天十二骑下马对少年效忠之时,飞白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全都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少年早已安排好的圈套,只等着嵇原自寻死路,一步步跳进来。自己从一开始便看错了他,这个少年状似柔弱无力,事实上极为深不可测,甚至,是难以想象的强大。 而她呢?她自以为挺身而出救了他,事实上,她不过是无意闯入的小插曲,甚至这一番自作聪明,说不定还险些坏了他的一盘棋。 飞白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即将枯萎的柳条,又望了望这一众严阵以待的士兵,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情绪。 自己为何要为一个不需要自己的人逗留?或许不需要自己的插手,他也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之上,运筹帷幄,将所有的一切掌控在手中。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名可有可无小角色,在这个她不应该出现的场合,唱着一出无人观赏的独角戏。 事实上,百里之外的山谷里,那名状若不可一世的家伙,才真正是需要她的人吧! 飞白仰头看了看天色,时已四更,还来得及回到小客栈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便可搭船上京了。 要事在身,不可耽搁。 她悄悄丢下柳枝,一个人飘然而去。 只是她所不知的是,那柳枝最终还是被拾起,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入了衣襟之中。 ☆、携袂泛舟波上(一) 许是夜里太过折腾,飞白一觉睡到了太阳高照,几近正午时分。秋阳斜斜照入纱窗,她一睁眼,便暗叫糟糕,这个时间正是客流最多的时候,搭船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好容易梳洗完,顺便在客栈吃了些东西,到账房结账,飞白正等着账房先生打算盘,忽听得一旁几名喝小酒的客人正聚在一起闲聊,一个个都甚是兴奋,似在谈论什么天大的事情。 “听说没有?嵇家昨晚出大事了,密谋起兵之事被揭发出来,当家人嵇原大爷昨夜当即被关入大牢,嵇家已被官兵封了,正要抄家呢!”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有这等事?”顷刻之间,店里的客人都围了过去,连店小二都凑了上去,账房先生也停了动作,从账本之中抬起头,侧耳倾听。 飞白也不由得微微侧目。 那人见大家都看着他,更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说道:“据说嵇家私下里招兵买马,秘密在城外屯了庄子操练,昨晚不知为何出动了三百兵力,竟开到了城北门外。若是三更半夜无人看到也就罢了,结果呢?偏偏就被埋伏的官兵逮个正着!此等乌合之众,怎能与朝廷官兵相提并论?听说那嵇家军副尉看见官兵将领,吓得腿都软了,连仗也不用打,立马乖乖地将驻地供了出来,嵇家手下三千人就这么被招安了!”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另一人问道:“嵇家号称江南第一大贾,富可敌国,连知府大人在他家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虽说大家均知嵇原这厮早已有圈地为王之心,可是以他的势力根基,这么多年来从未被拆穿揭发过,怎么……这回突然就被连根拔起,连手下暗藏的军力都被铲除了?不知是什么样的高人,竟能让嵇氏如此一败涂地?” 先前那人摸着下巴说道:“听说是京城派来的一名神秘人物,意在秘密调查嵇家之事,所以未将其身份公之于众……不过,既然能调得动精锐官兵,斗得过世家大族,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众人纷纷好奇铲除嵇家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其中一人插嘴道:“我婆娘听城北卖炊饼的郑四娘讲,她清晨出摊时远远地瞥见了那神秘之人,据说那人年纪极轻,面目极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直如神仙一般!” 众人闻言,均是惊讶。 “咦?京城何时又出了这般人物?莫非是‘玉面将军’林致远再世……”先前那人愣愣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变色,有人急忙说道:“嘘……隔墙有耳,那人的名字也是能乱提的?都死了十几年的人了,就不能让他安歇安歇?” 先前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忙掩住了口。原先聚集的众人亦唯恐惹祸上身,不再讨论,一哄而散。 飞白在一旁听到那玉面将军林致远的名字,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客官,一共是六钱银子。”账房先生回过神来,赶紧对飞白说。 飞白点了点头,付了帐,出门而去。 离了小客栈,走不多远便到了运河港口。港口人群混杂,不胜拥挤,然而飞白费了好大功夫,也没能寻到上京合适的船只。 “小哥儿,我们的大船都满员了,您要么就等明日,要么就瞧瞧哪里的私船能带你一程吧!”来往的船夫无不如此说。 飞白向四周望了望,在众多收桨抛锚的船只之中,看到一名艄公正在指挥人擦洗一艘空船,似是预备整装待发。 飞白心中一喜,忙赶了过去,询问艄公能否搭船。 艄公犹豫道:“这船已经被人包了,租船之人一会儿就到,小哥儿还是等明日吧!” 飞白从包袱里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艄公:“我只一人,拼船可否?” 艄公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亮,沉吟半响,还是摇头:“包船之人不像是小人物,我只怕……” 飞白问道:“包船的人人数可多?” 艄公道:“人数倒是不多,不过……” 飞白忙说道:“既然他们人数不多,拼我一个自也不成问题。倘若他们有异议,尽管推到我头上便是,断不会让你担一丝风险!” 飞白说了半天,又把银子加成二十两,艄公终于答应了她,让飞白上了船,将她安置在一个小船舱内。 这船并不算小,飞白安顿好后,出舱在船舷旁走动片刻,便被运河风景吸引了去。彼时河面宽大,水波浩渺,两岸垂柳如烟,令人惊叹。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上了船,飞白听得船头有人说话,想来是那包船之人,便欲走上前解释,谁知那些人没说几句便进了船舱。飞白迟疑着停了脚步,想着开船后再向包船之人解释也不迟,便又转身走回船尾。 又过了片刻,艄公一声吆喝,船了。 飞白独自一人立在船舷边,望着两岸景物悠悠退去,扬州的白墙柳堤,歌舞升平,连同发生在城里的故事,渐渐已成离去之景。 越过滔滔的河水,她的目光停留在岸边那一架熟悉的小亭之上。 小亭玲珑,柳枝曼舞,谁曾想到昨夜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纷争,就发生在眼前这安静祥和之处。昨夜发生的一切,以及那名白衣少年的身影,全都历历在目。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5 章 飞白又想起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那个衣衫单薄,独立寒秋、风华绝世的身影,如何能让人想象到,他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够操控这许多人的行动,甚至是命运。 有人将他比作十几年前的玉面将军林致远,可是以飞白所知,那林致远的下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呐…… 飞白皱了皱眉。自己为何又无缘无故为这人担起心来?难道昨日的教训还不够?他们二人既已尽了缘分,便不可能再相遇了。那少年是好是坏,是王公是平民,都与她毫无关联。 自己匆匆离开了扬州,从此便与那少年陌路而行,永无交集之日了吧! “姑娘。”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清亮而悦耳。 飞白一惊,迅速回身。 她正看到那一双微笑的双眼。眸如秋水,瞳如墨玉,容如秋华,衣如白雪。秋阳洒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淡淡的、金色的轮廓。很是眼熟的轮廓。 飞白倒吸一口气,险些跳了起来。 竟然就是他! 竟然就是前一秒自己脑海中想到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昨晚与她结下一面之缘、却让她黯然离开的白衣少年! “是你?”飞白仿佛被霹雳击中一般,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点点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衣衫依旧单薄,而那眉心的朱痣在白日里更显鲜明,一如他俊美无双的面容,在清澈的阳光之下,更加熠熠耀眼。 二人对视片刻,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租的船,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少年笑着说道。 飞白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半晌方道:“你,你究竟是……” 而少年微微一笑,如同一朵白莲花自秋日温暖的阳光中绽放:“我名叫宁明尘。敢问姑娘芳名?” ☆、携袂泛舟波上(二) 宁明尘。 清净宁和,明珠无尘,果然与他这绝世的风华相配。 “我……我姓白,名白翡。”飞白期期艾艾地说道。 白翡是她为了行走江湖而给自己取的名字。在她煞费苦心地取这个名字之初,还以为自己也能像传奇故事里描写的侠客一般,被人询问时能响亮地报上自己的高姓大名,却没想到第一次将这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竟是以这样的语气。 宁明尘点了点头:“白姑娘。” 这下可好,拼船竟拼到冤家头上来了!飞白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今日事有紧急,不得不未经公子的同意而拼了船……在下唐突,还望宁公子见谅。” 飞白低下头,神情甚是尴尬。 “昨夜,姑娘为何不告而别?”宁明尘望着她问道。 飞白没想到他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一惊抬头,不禁语塞。 自己该怎么回答? 本来以为自己能做一次大侠救你一命,结果发现完全是自作多情,我深感落差太大,存在感太低,一时气不忿,干脆一走了之了?飞白脸红,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未免太过小肚鸡肠,难以出口。 看着飞白甚是窘迫,宁明尘又补充说道:“想必姑娘急着赶路,所以提前离开……” 这个台阶搭得很是及时,飞白忙不迭就坡下驴:“是。” 一时二人相顾无话。宁明尘眼眸如水,飞白觉得自己脸微微有些发烧,不由得又垂下了眼睛。 宁明尘笑了一笑,打破沉默:“方才艄公说有位小哥拼了船,我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白姑娘……原来姑娘也是准备坐船上京,我们刚好一路。” 飞白讪然,又问道:“那……公子的随从和手下呢?”她回想起方才上船的声音,也不过只有一两人而已。 宁明尘目光一闪:“一人随我回京,其他人留在扬州,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查抄嵇家家产,收编嵇氏军营这类看似繁琐却好处多多的肥差。宁明尘既然没有留下来,大概是急着回京复命吧。 他究竟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个疑问如同迷雾一般,再次自飞白心中升起。 正疑虑间,突听得一声呼唤“少主!”——一人从船舱内急急跑出。 飞白转头看去,这人却是见过,就是那晚京天十二骑之一的楚骏。他换上了平民装束,看上去身材魁梧,五官硬朗,虽远不如宁明尘那般气度英华,倒也算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 楚骏一眼看到飞白,吃了一惊。 宁明尘转过身去,问道:“何事?” “无事……属下只是……”楚骏犹豫道,瞥眼迎上飞白晶亮而好奇的目光,硬将那“担心”二字生生吞了回去。 他方才刚刚听艄公说放了一名陌生人上船,惊讶之余,更恐此人来路不明,欲对少主不利,故慌忙赶了过来,却不想此人竟然就是昨晚跟宁明尘在一起的女子! “这是楚骏。这位是白姑娘。”宁明尘简略地介绍。 飞白对楚骏行了一礼。楚骏抱拳还礼,暗暗看了飞白一眼。 他只觉这女子虽着男装,仍不掩其清如芷兰般纯净的容颜。他跟随宁明尘这些年,知少主性情素来冷淡,极少对人如此和颜悦色,难道……可是少主明明……不知少主究竟在想些什么? 楚骏按下满腹疑惑,恭敬地对宁明尘说道:“属下按照少主吩咐,已将舱内布置妥当,请少主移步安歇。” 宁明尘点头,回首看向飞白,问道:“白姑娘若是不嫌,可愿来敝处小坐品茶?”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6 章 飞白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躲不过,只好安之乐之了。 这客船是以黄杉木打造而成,船身不算小,有两三个以樟木板隔开的船舱。飞白所居船舱近船尾,而宁明尘所居之处则更近于船头。楚骏在前面打起帘子,飞白便跟着宁明尘进了舱内,只见这居处大约一丈见方,设有明纱小窗,阳光自窗中柔柔洒入。窗边的桌案上放着几部书,壁上挂着一幅淡墨山水,另有一张紫木桌上摆了赤砂茶具,桌边散放着几只木墩,铺了绣了白鹤的竹青细布,干净又不失雅致。 飞白心中暗叹。暂时栖居之处,纵是简单粗陋,也要布置得有风格和品味,这一作风倒是与欧阳鉴如出一辙。 正想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壁上那一幅山水画之上。 画卷之上山雾缭绕,春花隐约,亭台错落。越看越觉得熟悉。 飞白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不由得走近两步,直到她看清了画上的题字,那熟悉的笔触和落款。 她大吃一惊,捂住了嘴巴。 这竟然是欧阳鉴的手笔! 飞白正自吃惊,宁明尘走到飞白后侧,问道:“姑娘也喜欢这画?” 飞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犹未回神:“我……” 眼望着这这幅画,飞白慢慢想起,这正是五年以前初来无暝谷时,欧阳鉴所作的第一幅画。彼时无暝谷春光烂漫,而她还对欧阳鉴既怕又畏,且敬而远之,在欧阳鉴作画之时,她只敢躲在门后远远地看着。没想到被欧阳鉴发现,一把拎到案前,命她为无暝谷的春景题诗。飞白苦着脸,半天才挤出一首绝句。 “青山如花隐,寂寂无钟时。明雾识风暖,焉得问春知?” 而后欧阳鉴摇头失笑,便又把她丢到一边去了。 后来欧阳鉴便带着飞白前去海棠镇莫氏书画坊,将那画卖了一年的费用花销。而飞白却万没想到,时隔五年,她竟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又重新见到了它。 不仅如此,更令飞白惊讶的是,她本以为自己的那首诗早已被欧阳鉴弃若敝屣,但面前这画上,竟然清清楚楚题的就是当年自己所作之绝句!而欧阳鉴的字写得龙飞凤舞,飘逸清奇,居然可以令观赏者忽略了这首诗的幼稚青涩,只顾欣赏字画一体的风范,惊叹作画之人绝世无双的技艺。 宁明尘见飞白久久不答言,问道:“白姑娘?” 飞白啊了一声,自回忆中醒过神来,忙说道:“不错,这的确是好画……不知此画公子从何得来?” 宁明尘看了看那画,答道:“这是我在京城之时,自一画商手中购得。因为甚是喜爱,便随身带着了。” 飞白想起莫老板曾说欧阳鉴的画在京城甚受欢迎,倒也信以为真。不过,宁明尘会对此画喜爱到从京城到扬州千里跋涉,竟也随身带着它?飞白心中嘀咕,甚是狐疑。 宁明尘像是看出飞白心中所想,一笑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是家中有一堂妹对此画甚是垂涎,我生恐不在家时会被她偷偷取去,所以便从家中带出来了。” 飞白忍不住扑哧一笑:“此话当真?这画竟还有许多人觊觎不成?” 宁明尘却是点头,说道:“此画作者署名‘无暝客’,至今已有数幅画作流传于世,其画技高超,意境悠远,再加上此人神秘莫名,在京城已是一画千金。” “无暝客”,自然是欧阳鉴自取的号,落款在每幅画的题字上。 飞白不禁惊讶,回头再看向那画时,目光落在自己的拙作小诗之上,不由得略觉羞愧。 宁明尘顺着飞白的目光看去,微笑道:“这首诗,依我看来,倒不太像‘无暝客’的手笔。” 飞白听了这话,更觉羞惭,不由得垂下眼睛。 宁明尘却自顾自地点评道:“不过,此诗虽与此画风不搭,倒是自有其精妙之处。” 飞白一怔,回头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宁明尘望着那诗,缓缓说道:“一般人初读此诗,或许会认为言语晦涩,推敲生疏。然而依我看来,作者或居于隐山,百无聊赖,时日流逝而不自知,然而吟诗者却无丝毫怨悔之意,反而自得其乐,春来无忧,春去无憾。这般赤子之心,纯澈清明,岂是常人所能及?” 自己十岁时写下的小诗,居然也受人如此欣赏。飞白一愣,心中不由一动,笑道:“倘若这诗作者知晓公子如此赞她,想必亦是十分愉悦!” 愉悦,就如她现在一般,嘴角含着浅浅的微笑,望着面前的宁明尘。 尽管飞白不愿承认,但她昨日间对宁明尘已经消弭的好感又回来了几分。可是……她终究还有小小的心结没有解,比如,她还不知道面前这名传奇的少年究竟从何而来。 “宁公子,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思及此,飞白忍不住突然问道。 “姑娘请说。”宁明尘从画上收回目光,回望着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飞白直视着他的双眼,坦然问道。 ☆、携袂泛舟波上(三) 宁明尘眼波一动,墨黑的眸子有如深潭。飞白没有退缩,依旧静静地与他对视。 宁明尘一笑,反问道:“姑娘认为我是什么人?” 飞白想了一想,说道:“我想……你是朝廷派来的暗探?钦差?” “嗯,姑娘猜得不错。”宁明尘点点头,转身走到紫木桌边,执起一只茶盅,说道:“事情是这样,一个月前朝廷得到密报,说江南第一大贾扬州嵇氏秘密与江湖人士勾结,招兵买马,企图在江南起兵,圈地为王,便派我带人前来调查之。一查之下,此事果然属实,于是我布下陷阱,等待嵇原伏诛。所幸此番计划顺利,又得姑娘相助,终得以不辱使命。” 可是……你年纪轻轻,若无身份,朝廷又为何会派你前来?还有,楚骏和那些随从侍卫,以及紫衣高手口中所唤的“少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飞白心中仍有千般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待听到“又得姑娘相助”,飞白不禁有些尴尬,亦走至紫木桌前,轻声说道:“我何曾有帮助到什么……该是我向公子道歉,不应随意插手,还打乱了你原先的谋划……” 宁明尘摇了摇头,亲自执起茶壶将茶盅斟满,递到了飞白面前。 飞白不明所以,犹豫片刻,将那茶盅接过。 宁明尘随即又为自己斟上一盅清茶,双手举至面前,肃然道:“宁明尘愿以茶代酒,敬谢白姑娘这一番救命之恩。” 飞白不由得一愣。 救命之恩?飞白不知道宁明尘这是不是在逗她开心。昨夜真相大白之时一切都看得清楚,随从死光是假的,中毒也是假的,从头到尾,她哪里对他有恩?不过是出场耍了几回花把式罢了! 宁明尘将茶饮尽,飞白亦抿了一口清茶,面上的疑问却丝毫没有散去。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7 章 “若是姑娘肯听,我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同告知。”宁明尘放下手中茶盅。 “愿闻其详。”飞白说道。 “我十日之前,便带着京天十二骑乘船到了扬州。”宁明尘踱开两步,眼望着窗外的烟波浩渺,似乎陷入了回忆:“由于此行隐秘,我不能带更多的随从,然而嵇家根基稳固,府邸守卫森严,我无法悄然潜入,更不能打草惊蛇。权衡利弊,我暗中观察数日,决定先隐藏身份,装作他们的仇家,硬闯入嵇家庄。昨日间,我率众人与嵇原的手下大战一场,佯装受伤败退,在庄中布下暗线,查证嵇家密谋屯军之地。之后,我命京天十二骑持军令去周边调兵,自己则留在扬州城内,引蛇出洞。” 飞白睁大眼睛看着宁明尘。竟连自己都搭上去作为诱饵,如此不管不顾背水一战,他究竟是背负了太大的压力,还是性情行事本就如此? 宁明尘没有注意到飞白的眼神,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昨晚,我找到嵇原平素夜晚出没的地点,本计划将嵇原引出来,示弱懈其戒心,让他无所顾忌地将我带回嵇家庄,再与暗线接头,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引其发兵,再将嵇家藏兵之处一举端尽。我本以为十二人去各地调兵需要我来争取时间,谁知他们竟来去如此迅速,再加上姑娘的到来,使这一切计划水到渠成,比我想象之中还快了几分。” 飞白听得咋舌。在她看来,宁明尘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剑走偏锋,偏偏又处处化险为夷, 用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小的闪失,将称霸一时的扬州地头蛇嵇家庄连根拔起,目前看来毫无后患。他年纪轻轻,看起来为人亦是淡泊稳重,为何手段却如此惊险奇诡? 片刻的惊奇过后,飞白回过神来,迟疑道:“便是如此……公子何谈对我的谢意……” 宁明尘笑了笑,补充说道:“这是我第一次领皇命出京城办事,本以为计划完美无缺,却没想到,从始至终,有一个致命的纰漏。” 宁明尘举起左手,按上自己的右肩。那里是飞白昨夜为他吮吸毒血的伤口。 “我自幼体质与旁人有异,紫海棠对我而言,并非一般解药可解。我从前不知,昨夜一时大意,险些把命赔了上去,若不是姑娘及时相救,我现在或许早已活不成了。”宁明尘低声说道。 此言一出,飞白不禁讶然。 她虽不懂医术毒理,不过听说这世上的确有些体质奇异之人,倒也不以为异。 “那现在……”她问道。 “多亏了姑娘,现下已无大碍。”宁明尘微笑答道。 飞白想起昨夜自己那一时的鲁莽,脸不禁一红。不过,这么一说……自己昨日也算是帮了大忙?至少,并不算是横加插手,白忙一场? 飞白原本小小的心结一去无踪,心底只剩下对面前这个人的惊异和感慨。 宁明尘信任她,将自己昨日的计划全盘托出,亦不讳言自己的错误和疏漏。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虽说手段诡异,但也已一鸣惊人。而他还如此年轻,他还会成长,还会被时光所雕琢。终有一天,他会从一块璞玉,成长为惊世的良璧。 飞白感叹之余,不由得亦是钦佩。 “想来令尊定会以宁公子为傲。”飞白脱口而出。 宁明尘闻言一怔,突然转头望着她。 飞白立即捂住嘴巴,自悔失言。关于宁明尘的父亲,她是在他与紫衣高手的对话中听到的。飞白依稀记得,宁明尘此番出行,似乎是受了其父的托付。可是她此话一出,岂不摆明了自己当时在大石之后偷听? 宁明尘沉默片刻,说道:“多谢姑娘美言。”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船舱中的气氛瞬间有些冷了下来。 飞白有些慌张,试图将气氛重新带起:“公子……公子这茶何处而来?如此甜香扑鼻,却又清新爽口,我活到这么大,竟从来没喝到过……” 飞白信口胡诌,却是越说越是尴尬。 宁明尘有些忍俊不禁,面容舒展开来,顺着飞白的话说道:“不知姑娘认为此茶如何?” 飞白定了定神,犹豫道:“我不懂茶……此茶入口清淡,隐有花香,应是上品吧?” 无暝谷地处偏远,海棠镇物资匮乏,哪里有什么好茶可品,就连师徒二人平日喝的酒,都是飞白自己寻了酒曲酿的。 宁明尘却是摇头:“此茶花香过浓,杂香掩了茶原有的清气。” 飞白不以为然:“这也算得上浓?”她可是常常直接采了无暝谷的奇花异草来泡茶喝,那个甜香扑鼻,欧阳鉴闻到只会皱眉头,只留她一个人喝得开心。“我家附近有种奇花,木本而生,状似蔷薇,泡茶来喝最香不过,公子若是尝到,定会改了想法。” “哦?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宁明尘问道。 飞白顿了一顿:“去此地不到五百里之外。” “那么……姑娘上京,所为又是何事?”宁明尘问道。 飞白一怔,脸色变了一变,微微迟疑。 自己是为了师父欧阳鉴所中之毒而上京寻药。但是,这个理由能否毫无保留地告诉眼前这个人? 飞白不禁回想起五年以前,莫名的大火焚毁了坎离庄,自己也险些葬身火海,而本已离开的欧阳鉴却突然出现,将她救出生天。自那以后,他们师徒二人就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五年以来,每每说起坎离庄的那场大火,欧阳鉴对自己那天晚上突然返回的缘由总是讳莫如深。他既不说,飞白也从不敢问。然而有一点飞白确信无疑:他极其不愿让外人得知自己的行踪,更不愿让人知道他身中剧毒的事实。 若是欧阳鉴得知飞白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一名外人,只怕会气得把自己拎回去一顿修理吧! 师父虽远,余威犹在。飞白打了个寒噤。 但如果编出个什么谎来欺骗宁明尘,她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她只好说道:“家师派我上京去寻一件物事……但是此事牵扯重大,不便透露,还望宁公子见谅。” 宁明尘“哦”了一声,又道:“倘若到时候姑娘遇到困难,尽可来找在下,宁某在所不辞。” 这样好看又能干的一个人儿,对自己做出这样的承诺,飞白只觉心中甚是欢喜。这样一来,自己寻到阴阳赤鸩解毒之法的成功几率是否也高了几分? 飞白正欲表示感谢,不知什么时候出舱去了的楚骏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走上前,低声对宁明尘说了几句话。 宁明尘点点头:“回信给他,我们在汴梁会停船一日,到时汇合便是。” 楚骏应喏,出舱而去。 宁明尘转而对飞白说道:“姑娘搭了我这船,只怕时不时会有些小麻烦,还请白姑娘多加包涵。不过,我保证半月之内,我们的船必到京城。” 飞白笑道:“明明是我要死要活非得上公子的船,如何怪得别人?宁公子太客气了。” 宁明尘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船内二人谈谈笑笑,船外亦是暖风融融,伴着秋日萧疏的木叶和白冷的阳光,客船缓缓向着北方漂流而去。 ☆、携袂泛舟波上(四)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8 章 此时此刻,北方的京城,已是入了深秋。 宁明尘平叛成功的消息尚未传达到这里,紫衣人带着他几天以前的印象与传闻,快马加鞭,先于一切好与不好的消息,回到了京城。 时值黄昏,京城深处的皇城被燃烧的晚霞盖了住,被夕阳浇铸成一片庄严而辉煌的灿烂。在距皇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堪与皇城媲美的大宅,雕梁画栋,玉砌朱栏,美轮美奂。 紫衣人正停在了这座大宅之外。他一跃下马,走至门前,扣动黄铜铸的门环。不多会儿,便有家丁前来打开大门,毕恭毕敬地为他牵了马,迎了进去。 穿过长长的竹廊,便是大宅的正堂。宽敞而庄严的正堂之中,阶下七八名仆从低眉顺首,屏声静气,台阶之上,一名蓝衫侍女正在捋袖泡茶。而这里的主人着一身浅黄长袍,懒懒地斜倚在紫檀木长椅之上。他手持一卷画轴,展开一半,正自漫不经心地观看。 “主子,属下回来了。”紫衣人走进堂屋,躬身行礼。 黄袍人抬起眼睛,点了点头,随手一挥,示意侍候的人退下。 那蓝衫侍女会意,将茶沏完放好,即带着一众仆从走出大堂。 “情况如何?”黄袍人慢慢地合上画轴,问道。 “不出主子所料,小少主果然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紫衣人低声说道。 “哦?说来听听。”黄袍人颇有兴味。 紫衣人将自己在扬州的听闻一一禀告给了黄袍人。 “……听说小少主竟然毫无计划,硬带着手下赤手空拳地闯进嵇家庄,结果搭上了十二条性命不说,连他自己也受了伤,真是……”紫衣人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真是没用。” 黄袍人眉尖微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紫衣人答道。 黄袍人似是有些不信。 紫衣人又将他所见所闻重新细细说了一遍,黄袍人才终于松开眉头,笑了起来。 “再没用的花瓶,也早晚会有用得着的一天。物尽其用,再打碎了不迟。”他徐徐说道。 紫衣人也笑着说道:“主子让小少主前去收服富甲天下的扬州恶霸,果真是用心良苦。这样一来,江南一带的布局保住了不说,皇后娘娘那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到皇后二字,黄袍人双眼微眯,轻哼了一声,不再出言,又将那画轴展开,扫了两眼。 紫衣人不敢搭话,恭敬地立在一旁。 “你有没有觉得,这幅画的笔法,似乎有些相熟?”黄袍人慢慢说道。 紫衣人探头看了一眼,说道:“属下是个粗人,不懂书画,不知此画有何来历?” 黄袍人微微皱眉,道:“这是华平公主从宫外买来的画,说什么一画千金,央求我帮她找出来作画之人究竟是谁。她之前已派人寻到了金陵附近的山里,但那收购那画的老板只说那作画人每隔几月会让一名小徒弟送画过去,谁也不知那作画之人究竟身在何处。” “既然如此,属下这就去派几个人过去盯着,下次逮住那小徒弟问问便是。”紫衣人说道。 黄袍人“嗯”了一声,随手将那画丢到一边,道:“随便派几个人去便是了,小孩子家家的东西,没必要如此上心。华平真是愈发刁蛮任性了,简直跟她母亲年轻时一个样子。” “华平公主身为皇家独女,自幼备受宠爱,便是娇气专横些,也是正常的。”紫衣人恭敬地说道。 “呵,只要不似她母亲那般贪得无厌,一辈子太太平平亦不是什么难事。若又是个爱折腾的主,谁也帮不了她。”黄袍人冷笑道。 紫衣人不敢接话,低眉顺首地立在一旁。 过得片刻,紫衣人又问道:“主子,那……小少主那边,可还分派人手过去?” “不必了,你且拖上一段时日,看那小儿如何自处。”黄袍人慢慢说道。 “这……”紫衣人犹豫道:“倘若是小少主一个不慎,白白送了性命,岂不是坏了主子一盘好棋?” “呵呵,你当真以为那小子有那么蠢?”黄袍人冷笑道:“不过,就算他真玩出什么花样,我早已备好后着。你且静观其变,以后有了消息,再回报与我。” 紫衣人应喏,行礼退下。 “行止。”黄袍人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紫衣人回身,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黄袍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颔首。 “你在我身边这些年,办事如此得力,我当好好赏些你什么才是。” 紫衣人躬身行礼,话语掷地有声:“属下对主子一片忠心,这都是属下分内之职!” 黄袍人哈哈一笑,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属下……”紫衣人欲言又止。 黄袍人不再看他,唤道:“绮玉。” 话音刚落,先前沏茶那蓝衫侍女便走了进来。 “主子找奴婢何事?”她的声音柔柔,甚是好听。 “去把我昨日准备的东西拿来。”黄袍人吩咐道。 蓝衫侍女微微一惊,低眉顺目地称是,走进内堂,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个紫色匣子走了出来。 黄袍人望着那紫色匣子,说道:“这件东西,你想要很久了。” 紫衣人原本铿锵沉稳的声音不由变得颤抖:“属下,属下……” 黄袍人微微一笑,扬一扬手,蓝衫侍女便将那紫色匣子递了过去。 紫衣人伸手接过,颤抖着将其打开,待得看清匣中之物,顿时面露狂喜。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29 章 蓝衫侍女笑道:“主子对乔先生,可真是恩宠有加呢。先生得了这样一件稀世珍宝,岂不是得偿了昔日夙愿?” 蓝衫侍女笑语盈盈,紫衣人听出话里有话,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不过,有件事乔先生还是记住为好。”蓝衫侍女款款说道:“不论您再武功高强,办事再有能耐,但只有主子才能给您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倘若乔先生有一天自觉羽翼丰满,而胆敢背离了主子,那么您将比起最卑微的蝼蚁都不如,主子自有办法让您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蓝衫侍女语音温柔,说出的话语却是如利刃刀剑,将紫衣人的狂喜砍去几分,使他立刻如梦初醒,冷静下来。 紫衣人当即跪倒在地:“谢主子恩典!主子隆恩,乔行止万死不忘!” ※ 这一日晨光初晞,经过一夜在岸上的休憩和补给,艄公起锚回桨,客船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旅程。 清早的朦胧晨光将小船笼罩。船头竹板之上,二人正在对弈。 宁明尘一身雪白长衫,轻袍缓带,眉目间气定神闲,而棋桌另一边的飞白,却是眉头微皱,苦苦思索。 过得片刻,飞白放下手中棋子,颇为郁闷:“我又输了……” 话说起来,飞白的棋艺还算是相当不错的,虽说从前每每战不过欧阳鉴,但偶尔发挥超常或者赖皮一些,也能赢他一两个子。然而比起欧阳鉴的棋技高明,宁明尘的棋法更称得上是奇诡,招招惊险,处处出奇制胜,令她防不胜防,最终只能惜败下阵。 宁明尘微微一笑,问道:“白姑娘可愿再来一盘?” 飞白沮丧地摇头道:“罢了,反正我赢不了……” “没关系,我们再来。”宁明尘收了子,调正了棋盘:“白姑娘棋艺不错,只是顾虑太多了些。这一次,姑娘尽管放开手脚,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须知有舍才有得,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飞白闻言一怔,若有所思。她思索片刻,精神一振,说道:“好,那就再来一盘!” 又是一局厮杀。这一次,飞白不再拘于防守,而是气势大开,以硬击奇,一连破了宁明尘布下的好几个局。 宁明尘不禁眼含惊讶。 眼前这女孩儿的聪明,果然异于常人。 心思微动,手下的棋局亦是微微变化。 杀到最后,双方数子,飞白果然赢了。 飞白很是兴奋,拍手大乐。 “姑娘赢得漂亮。”宁明尘微笑道。 笑着笑着,飞白突然收起笑容:“不对,你刚刚有在让我。” 宁明尘摇头否认:“没有。” 飞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复又展开笑颜:“那就是没有吧!” 她笑眼弯弯,脸颊旁有一对小小的梨涡,衬在她雪白的脸蛋上,如同荷花之上新凝的露珠。 宁明尘望着她微笑。 飞白笑了一会儿,自觉有点不好意思,便问道:“宁公子下棋为何险招迭出?不觉变数太多,难以制胜么?” 宁明尘摇头道:“姑娘看来是险棋,在我看来却是万无一失的棋招。只要各方面考虑妥当,变数自也可成为定数。” 飞白呆了一会儿,不由说道:“公子棋艺精妙,我实是佩服。” “闲暇之时玩得多了,自然熟悉,不值一提。”宁明尘一边整理棋子,一边说道。 飞白叹气,其实她闲暇之时也没少陪着欧阳鉴下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玩的份儿…… “我闲暇之时勤奋练武,到现在也还是不敌我师父一个指头……”飞白感叹道。 “武学之根源在于强身健体,姑娘印堂明亮,督脉已通,看起来早已是小有所成。”宁明尘说道。 飞白闻言,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由得好奇问道:“公子通晓医理?” “我自幼体弱,久病成医,所以医理毒理都略通一二。”宁明尘说着,执起茶壶将茶杯斟上。 飞白听到“毒理”二字,忽然一愣。 她怎么就忽略了这一点?飞白突然想起前日之事,宁明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嵇原奉为家传秘毒的紫海棠。倘若他当真是个解毒高手,那是不是也有可能…… “公子可知道阴阳赤鸩?”飞白突然问道。 宁明尘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抬眼看着她。 “阴阳赤鸩?”宁明尘轻声问道。 “是。”飞白回望着他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 “曾经横行一时的天下第一奇毒阴阳赤鸩,我的确知道。”宁明尘说道。 飞白的心砰砰直跳。 “那,公子可知该当如何解毒?”她急急问道。 “抱歉,我不知道。”宁明尘说道,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虽说是意料中的回答,飞白还是掩不住一脸的失望。 “怎么,姑娘可是有认识的人中了阴阳赤鸩之毒?”宁明尘目光如炬。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0 章 “没,没有!”飞白慌忙否认:“我……我只是问问而已。” 宁明尘没有多问。 飞白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宁明尘望了河边一眼:“这里是淮阴附近。” 江淮一带气候湿润,便是到了秋天,依旧叶绿草青。彼时朝阳如同碎金一般淡淡地洒在河中,鸟鸣阵阵,自岸边的树林里发出,欢快而悦耳。 飞白正托腮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景色发呆,突然船尾传来脚步声,只见楚骏急急赶来,将一卷信递给了宁明尘。 宁明尘打开信纸,目光一掠,脸色微微一变。 “此言当真?”他沉声问道。 楚骏表情严肃:“是潼大哥亲自驯养的飞鸽来信,属下确信无误。” 宁明尘眉头一皱,说道:“去招呼艄公停船,我们即刻上岸!” 飞白不明就里地转过头望着宁明尘,一脸茫然。 宁明尘神色严峻,说道:“姑娘见谅,我们的船被匪人盯上了,所有人须得立即下船,否则,再往前走恐有极大危险!” ☆、夜下谁晓风雨事(一) 飞白闻言一惊:“匪人?难道是嵇原的同党?” 飞白反应如此之快,宁明尘不由得赞赏点头:“不错。我本是奉朝廷之命剿灭逆党,如今嵇家大势已去,识趣者该当避之不及,况且民不与官斗……只怕这次来寻的都是些江湖草莽人士,而且是另有所图。” “江湖人士?”飞白皱起眉头。 江湖中人大多身怀绝技,并且极是不好说话,一言不合便刀剑相见,更何况这次气势汹汹的寻衅…… “不知他们是哪个门派的人?”飞白问道。 宁明尘摇了摇头:“这些我一概不知,我只知他们曾与嵇原有过交易,如今嵇原入狱,交易未成,只怕这笔账要算在我头上了。” 飞白不禁惊讶道:“自古武林中人逍遥自在,从不屑与土豪乡绅有所瓜葛,不知是哪里的江湖人,竟与谋逆之人做起了交易,交易不成还如此嚣张狂妄?” 宁明尘沉默片刻,摇头不语。 区区草莽之徒,乌合之众,他自然不惧。但是这些江湖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原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的身后站着那个人。 那个人如同他生命中的魔障,夜晚里的梦魇,永远在他的身后的暗影之处,冷笑,狰狞,令他如芒在背,不得安宁。 但是,他不能输。这一场僵持了十七年的棋局,便算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与尊严,也不能输。 宁明尘垂下眼睛。 阳光照在他眉间的朱痣之上,熠熠如血,鲜红得刺目。 ※ 一行人匆匆靠了岸,楚骏给了艄公一笔银子让他自己暂且避避风头,艄公千恩万谢地走了,只留下三个人在岸边商议。 “大敌当前,白姑娘跟着我们,只怕会有麻烦,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姑娘可另行租船,莫误了上京的行程。”宁明尘说道。 飞白却是摇头:“我自幼练武,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朋友有难,我若是袖手旁观,岂不与那一众为虎作伥的江湖败类无异?” “三日之后,我的属下自会来此与我会合,届时一切即可迎刃而解。”宁明尘道。 “那我就在此与宁公子同等三日,也未尝不可。”飞白道。 “其实姑娘不必担忧……”宁明尘欲言又止。 “哈哈,公子以为我会有多担忧?”飞白笑道:“宁公子的本事,我可是都见识过的。只不过这次不似上次,事关紧急,多一个人手相助,总是好上几分。” 宁明尘微微一怔。 眼前的女孩儿笑意盈盈,言语豪爽,犹如天赐的精灵。 他不由得点头微笑:“那就有劳白姑娘了。” 穿过茂密的小树林,便是淮阴小城。不似扬州的繁华喧嚷,这里安详恬静的风土人情别有一番味道。彼时天已大亮,大街小巷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一派太平宁和之相。 宁明尘低声吩咐楚骏几句,楚骏应喏,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回首看到飞白好奇疑惑的眼神,宁明尘解释道:“汴梁之事只怕耽搁了,我吩咐楚骏去安排妥当。” 飞白不由得一愣。这时候还忙些有的没的,难道他竟没把前来寻仇的匪人放在心上? 宁明尘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亦吩咐楚骏去打探下此地的情况。此事不急,姑娘可愿随我先去找间茶馆歇息片刻?” 飞白只好点了点头。 小小的茶馆干净而清凉,阵阵茶香沁人心脾。宁明尘与飞白要了竹叶青,坐在角落品茶闲聊。馆中坐有七八个客人,另有一名说书先生正在侃侃而谈,神采飞扬,口沫四溅。 “……一来二去,太祖甚是不耐烦,喝道:‘你这书生啰啰嗦嗦,倒是爽快些。如今天下大乱,你家被流民洗劫一空,干我甚事?这草席你究竟买是不买?’不想,那文士竟丢了草席,凛然说道:‘天下大乱,正待英雄者一统之!岂不闻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不曾患难落魄?能屈能伸,一鸣惊人,才是英雄所为!’太祖闻言矍然一惊,与那文士对视良久……” 飞白听着,放下茶盅笑起来:“说的是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呢!” 本朝太祖与梅之榕的故事家喻户晓,是百年以来流传甚广的佳话。太祖曾说,梅之榕之于自己,可比高颍之于隋帝,张良之于汉祖。梅之榕当年正是在淮阴巧遇齐太祖,之后便一直追随太祖左右,作为军师运筹帷幄,与后来跟随太祖的四大虎将一起,四方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开国之后,梅之榕受封元国公,而梅家子孙世袭至今,仍然深受当今皇上的器重,堪称古今君臣之典范。 宁明尘点头:“我朝太祖最初揭竿起义之时,曾经兵败被前朝官府通缉,不得已而易容隐居于淮阴,最困苦时以卖草席维持生计。直到后来因缘际会在此地遇到天下第一谋士梅之榕,得之辅佐,才得以东山再起,终成大事。这样说起来,当年劫了梅之榕家的那流民,倒是无意中立下了不世功勋。” “关于这件事,可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飞白抿嘴一笑,说道:“我还看到有些书上说,太祖在淮阴时结识了一名身负武功的神秘女子,是那女子见太祖形貌不俗,才为他介绍了鼎鼎大名的梅之榕……”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1 章 “白姑娘竟还知道这个?”宁明尘颇有些惊讶。 飞白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师父教我读史,不论正史野话都会教……”说到这里,飞白颇有些无奈,欧阳鉴素来荤素不忌,各类正史野史都敢拿给她看,时常会弄得她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不过,师父亦会教我辨真假是非,论英雄成败;习博弈之道,窥帝王之心。”飞白怕宁明尘误会,赶紧补充道。 宁明尘点头赞叹:“姑娘所说这短短二十字,实是古往今来读史致用之精髓。” 飞白笑道:“惭愧,我也是照本宣科而已,这些都是师父教的。” 宁明尘眉尖微挑,问道:“姑娘如此聪慧渊博,想必尊师更是雄才大略之人,为何不出山致仕,一展抱负?” 飞白摇头说道:“我师父的性格,不太适合出山致仕……” 听到这里,宁明尘眼波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陷入沉吟。 飞白犹为不觉。她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看书上说,这淮阴一带,也是十几年前的‘玉面将军’川西王林致远的发家之地呢。” 一语如同惊雷。宁明尘一怔,抬头看她。 在本朝,由于种种缘由,林致远这个名字尚是禁忌。飞白突然提起这个人来,必定是有什么话要讲。宁明尘凝视着飞白,清澈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宁公子可知,我在扬州之时,曾听到有人将你与川西王林致远作比较。”飞白倒了一盅茶,慢慢说道。 “哦?”宁明尘不露声色。 “林致远之事,书上写的不多,我也只是大略有所耳闻。”飞白望着他道:“据说他状元郎出身,相貌英俊。当年社稷危急,林致远以一介书生之身平内乱,御外敌,堪称立下救国之功,开国以来第一次受御封异姓王,可是封王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皇上寻了借口杀了头……” 当今皇上乃是本朝第四位国君,在位已有二十六年。川西王之案发生于十几年前,史称‘甲子之变’。林致远被判谋反犯上,全家抄斩,不论是亲人仆从,未活一人。 这桩公案全国百姓人人皆知,然则亦有人认为此案必有蹊跷,林致远功高盖主,犯了皇上的忌讳,死得极是冤枉,却有几人敢于说出口来? 宁明尘眼中波澜渐动,而飞白却毫无避讳,娓娓道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千古帝王无不如此,有几人能像太祖那般心胸宽广,容得下功在社稷的治世能臣?纵使功臣杀尽,亦封不了天下之人的悠悠众口。”飞白顿了一顿,坦然道:“只是,川西王结局悲惨,宁公子……莫要重蹈覆辙才好。” 宁明尘心中震动,无以复加。 她并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担忧,才会对自己直言相劝。无论如何,她定是已真心将自己当成朋友,才说出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不知该说她太纯善,还是太天真…… 飞白亦望着宁明尘。眼前的少年眸如墨玉,面露惊愕,却依然静静地望着自己。 许多年来,他是她有心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样一个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又神秘莫测的少年,纵使有种种波折,纵使两人都保守着各自的秘密,然而自己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已好似数载旧友。她如何能将心中的担忧藏起而不告知于他? 正在两人默然对望,各怀心思之时,那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嘻嘻笑道:“二位爷,讨个赏钱!” 两人均吓了一跳。飞白回过神来,将桌上原本要付账的几个铜子给了他。 说书先生称谢,并多看了两人几眼,笑道:“二位爷可真是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哪!二位看着面生,想来不是我淮阴之人?” 飞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是路过做生意的。” “淮阴小城向来自给自足,过路的生意人也甚少,前几日却来了些江湖人物,今日又见了二位爷这样的人,我们都甚是迷惑,难道说城内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说书先生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宁明尘手中的茶盅停了一停。飞白一凛,问道:“先生可否方便告知,来城内的是什么样的江湖人物?” 说书先生摇头说道:“我等小城市民见过世面甚少,怎能看出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虽然极力隐藏,但是凶煞之气实在是遮掩不住,在大街上看到他们,我们都要心惊胆战地躲着走……” 飞白与宁明尘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眸中读到了诧异。 那说书先生转身走开,一边却摇头晃脑地叹道:“我淮阴好容易太平了这么些年,若是又出了什么乱子,邻里乡亲恐是要遭难哇,届时我等良民又要似前朝末年那般流连失所,妻离子散……”说着说着,那说书先生渐渐走远了。 待那说书先生出了茶馆,飞白悄声说道:“难道是那些匪人已经追到了这里?” 宁明尘眉头一皱,放下手中茶盅:“此地不宜久留,白姑娘请随我来。” ☆、夜下谁晓风雨事(二) 时至正午,秋日的淮阴显得愈发鲜艳明亮,天空之上飘来几朵深色的云,烈日洒下的阳光柔和了许多,天气却是越来越闷热起来。 驿站的信鸽扑扑翅膀飞向云端。楚骏望着广袤的天空,微微抿了抿嘴。 自他们踏出京城的那一刻开始,几乎一切都如少主所料那般发生了。这个比他还要年少的小主子,却似乎能洞悉一切事情的走势。此行再加上那个武功甚高、头脑又灵慧的白姑娘......但愿这一次的小小劫数,也能安然度过罢。 楚骏转过身,大步出了驿站,准备穿过树林回到淮阴城内与宁明尘会合。刚刚走了没几步,突然耳畔沙沙作响,如好几阵疾风吹过,声音极是不寻常。 楚骏一凛,情知有异,右手立即按在腰间的长剑之上。 然而他剑尚未出鞘,四周槐树之上突然跃下二十几人,瞬间将他包围在中央! 他们离他数丈之远,面目隐藏在树影之中,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杀气逼人。来者不善,楚骏眸色一深,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人自那人群与树影之中走出。 “我们是什么人多你来说不重要。这位大人,我们只需知道你是钦差大臣身边的侍卫,那便足够了。”玄衫人微笑着说道,愈走愈近,目光中无形的煞气一闪而过。 楚骏牢牢地盯着他。玄衫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身材极是高瘦魁梧,他手中握有一柄长剑,剑虽未出鞘,却一眼看去便知其绝非凡兵。 “那名钦差大人果然在淮阴城内。沈玉朔师弟,可真有你的,赵师兄还带了人去运河上围追,这下可要扑了个空了。”人群之中一名壮汉语带得意地说道。 玄衫人脸色一沉,脚步微滞,冷冷地斜了他一眼,那壮汉立马肃颜改口:“掌,掌门。掌门高见,我等自愧不如,那赵寒峰如何能跟你比?” 玄衫人沈玉朔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此人,而是径直向楚骏走了过去,在他十步之外站定。 “这位大人,烦请带我们去见贵主子。”沈玉朔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神情甚是傲慢。 楚骏眉头一扬,傲然说道:“我家主子岂是你们这些人能见的?”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2 章 “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沈玉朔冷冷说道,竟是丝毫不肯让步。 “胆敢威胁朝廷命官,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楚骏厉声喝问。 “呵呵,这位大人,您与贵主子为朝廷做事,我等江湖白身断没有为难你的道理。”沈玉朔微微一笑,慢慢说道:“不过,我们门派此行只是为了寻一样物事。这样物事嵇原许诺我们已久,本预备在此月之内交付与我派,却不想贵主子横空而出,竟坏了我们的好事。我们查知,这样物事并没有在嵇家抄出之物的单据之上,想来定是被贵主子拿去了。” “一派胡言!我家主子为人清正廉明,绝未有任何贪赃!”楚骏严辞说道。 沈玉朔冷笑,嘴角带着几分嘲讽说道:“是么?这事好说,你带我们去问问你主子便知道了。” 这些匪人竟丝毫不将自己和少主放在眼里。楚骏心中愤恨之余,却也迷惑不解。对待堂堂朝廷钦差,这些江湖草莽竟敢如此肆无忌惮,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缘由? 楚骏目光一沉,说道:“大胆狂徒,你可知我们家主子的身份?” 沈玉朔挑起眉毛,颇有兴味地问道:“哦?敢问贵主子是何方神圣?官拜几品?可有封爵?” 楚骏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家主子名讳宁明尘,乃是当今贤王的第三子,京城贤王府的小王爷!” 沈玉朔闻言眼睛蓦地睁大,直愣了半晌,竟瞬间哈哈大笑。 他身后那些众人居然也跟着哄然笑了起来。 楚骏眉头紧皱,不明所以,死死地盯着沈玉朔。 沈玉朔笑得前仰后合。贤王府的小王爷?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们门派再嚣张,作为白身的江湖人,就算查抄嵇家的官员只是九品芝麻官,这些人也不敢轻易与之为难。而此行他们之所以有胆倾巢出动追杀朝廷命官,却正是得了权倾天下的贤王的授意与默许。而眼前这侍卫竟然称其主子是贤王府的小王爷,岂不是吹破了牛皮,被他们逮个现行? 那所谓的钦差大臣,估计也就是个碍了贤王爷眼的微不足道的京官罢了!可笑他们还懵然不知,居然还拿贤王府出来做挡箭牌! 既然知道对方后台之人远不如己,那也就不必客气了。沈玉朔笑声甫歇,初时尚有的一丝顾虑早已一扫而光,他立刻喝令道:“元辰,元灵,元辉!” 他身后站在前列的三人站了出来:“弟子在!” 这三人年纪均只有十八九岁,容貌相似,像是兄弟,但脸上均无丝毫表情,木木呆呆,似是木头刻出来的人一般。 “上个月教你们的三莲阵,可练出些门道了?”沈玉朔慢悠悠地问道。 “是,掌门!”三人齐齐说道。 “那就好。”沈玉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便指着楚骏说道:“现在我就让你们练练手,去,把这个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那三人齐声应喏,亮出各自佩剑,竟是一拥而上。 楚骏面色一沉,一道白光闪过,长剑出鞘,迎面而战。 楚骏身为朝廷侍卫,自小便在京师由最好的教头带着练武,若是对付一般的江湖混混,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这些人似乎并不是来自一般的小门派。 与他打斗的这三人不仅招式轻捷,配合默契,而且他们武功路数本身亦是极为高明,绝非泛泛之流。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门派?楚骏心下惊疑。这三人已是不好对付,更何况还有十几人在一旁虎视眈眈,那个掌门更是不知深浅……楚骏心思一转,对他而言,现下最重要的乃是快些脱身去跟少主报信,尽量地拖延时间,若是待到潼大哥赶到会合,这些人再多一倍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思及此,楚骏一剑挥出,将迎面冲上来的三人逼退,看准了缺口,趁机虚晃一招,竟忽地从人群中翻身逃了出去。 沈玉朔脸色一沉,吼道:“给我追!” 树林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却着实不是追敌的好地方。楚骏左晃右晃,在茂密的树丛中绕着前行,身后二十几人纵使身法轻快,奈何树木不断遮挡,竟渐渐追不上他。 眼见树林将尽,小镇近在眼前之时,楚骏突然感觉身后风声怪异,似有一重物正向他的脑后狠狠地压将下来。楚骏急忙向旁边一扑,身法一滞,只能跌倒在地上。 “喀拉拉”一声巨响,一棵碗口粗的杨树竟是被齐根削断,沿着他方才逃跑的方向,重重地倒在地面,扬起尘土无数,砸出一个大坑。 楚骏尚未来得及起身,突然间寒光一闪,尖锐的剑尖已距他的脖颈不到三寸。 楚骏一凛,慢慢顺着剑身向上看去,望向那执剑之人。 沈玉朔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他手中剑已出鞘,剑身如夜般漆黑,阳光映处却熠熠耀眼,亮如白霜。 ※ 城北一处鲜有人烟的地方,飞白正站立在一个小土坡上向远处眺望。 申时之末,日之夕矣,天色已渐渐灰暗,却依然不见楚骏归来的身影。 “不必再等了。”背后传来宁明尘的声音。 飞白回过身。宁明尘正微仰着头,望着南方天际离雁阵阵,夕阳在他的眸中映出淡淡的影子。 “想必楚骏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宁明尘轻声说道。 飞白亦是在担心这个,她紧张起来,跳下小土坡:“那,楚骏会不会有危险……” 宁明尘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在找到我之前,楚骏暂时不会有危险。” 但他也知道只是暂时。江湖人心难测,谁知这些人会不会一个兴起就要了楚骏的命。 飞白焦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 宁明尘却是望着她微微一笑:“姑娘可知,我们在此等了许久,为何未有人找上门来?” 飞白一愣,想了一会儿,摇头不知。 宁明尘缓缓说道:“他们既然已抓到楚骏,而楚骏又断不肯说出我的所在之处。那么对于他们而言,找到我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飞白沉吟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难不成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不错。”宁明尘低声道。“由城内去驿站,必经之路便是南山树林。如不出我所料,他们就是在南山树林截下了楚骏,并且现在依然隐藏在那里,为的就是等待我找上门去,自投罗网。” 敌在暗而我在明,乃是兵家大忌。而宁明尘凭着几句推断,轻巧就将双方角色倒了个个儿,这怕是连敌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3 章 宁明尘望着南方天际的云烟,继续说道:“而他们之所以到现在仍未前来寻我,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们人少,又要看管楚骏,所以分不开身;其二,领头之人多疑,不肯放手下单独行动。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有一破了之的办法。” 宁明尘寥寥数语,便将事情脉络理得清晰。飞白莫名觉得心下一安,思维也活络起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否须得好好计划一番?” 宁明尘顿了一顿,转头望着飞白,半晌方道:“好。” 酉时将尽,夕阳即将收回照向大地的最后一丝光线。彼时天色阴暗,树林中余热未消,蚊虫渐渐多了起来。而在树林中埋伏的一众人等已是不堪暑热和蚊虫,但都屈于沈玉朔的威慑,不敢作声。 终于,白日里多嘴的那名壮汉忍不住又开口说道:“掌门,与其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干等,何不让我带几个兄弟去寻找那钦差?听说他此行就带了这一个侍卫,那现下岂不就是个光杆将军,难道还怕抓不到他?” 沈玉朔斜睨他一眼,扬眉冷笑:“让你们去?顺便从他那里得了七绝冥功谱,再一走了之么?” 壮汉一怔,正欲分辩,然而看到沈玉朔冰冷如刀的眼神,生生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楚骏沉声道:“你大可死了这条心!那所谓七绝冥功谱根本就不在我家主子身上。而且,我家主子现下早已离开淮阴,你们再不可能等到他了!” 沈玉朔转过头,双目微眯,盯着一旁被点了穴道,捆绑在大树之上的楚骏。 楚骏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地望着他。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沈玉朔冷冷道。 楚骏昂首道:“你要杀便杀,何来这么多废话!” 一瞬间沈玉朔目光锐利如刀剑,过了片刻才敛去眼中的杀意。 “你其实并不想我马上杀你。你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好让你家主子尽快逃出淮阴,是不是?”沈玉朔冷然说道。 楚骏咬紧牙关不言语。 “放心,你家主子定会来的。”沈玉朔冷笑道。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迫切和贪婪。 假如那钦差孤身一人踏出淮阴,也必定是死路一条。他怎可能不来?只需等他一到,那门派曾失传多年的秘笈神功,那曾经让整个武林趋之若鹜的七绝冥功谱,马上就要落回自己手中了…… “掌门,好像有人来了!”一旁突然有人说道。 沈玉朔皱眉,凝神一听,果觉树林的另一端传来踩踏树叶的脚步声。 沈玉朔目光一闪,走上前去,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等候着。 楚骏额头见汗,心中暗暗着急。这不知名的江湖门派人多势众,武功又不弱,那掌门更是深不可测,若是少主与白姑娘贸然闯了过来,那该当如何是好?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落叶被踏碎的声音令楚骏提着的心愈来愈悬,也让沈玉朔一干人等愈来愈兴奋。 终于,一个人影自那茂密树林中走来,远远地在他们面前站定。 沈玉朔慢慢眯起眼睛。 太阳早已完全落下。秋夜之中,月色朦胧,一名白衣少年静静地望着他们。 ☆、夜下谁晓风雨事(三) 少主还是来了。楚骏只觉胸口一闷,眼角一热,只恨自己无能,还是给他惹了麻烦。 可是,他怎么会是一个人前来? 沈玉朔望着宁明尘,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讶。 若非看到楚骏脸上的神色,他还以为面前这个人是个冒牌货。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传说中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钦差,竟然就是这样一名年轻的少年? 月色晦暗,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一时间,树林中充满了紧张的沉默。 “是贤王指使你们来的?”宁明尘率先打破寂静,冷淡地说道。 此言一出,楚骏一愕,沈玉朔的神色亦是耸然一动。 他万没想到宁明尘第一句便问到这个。在松懈的戒备之下,他险些“是”或“不是”就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方觉不妥,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说辞,竟无言以对。 看到沈玉朔的反应,宁明尘心下雪亮。自己的猜测是被证实了。 白色衣袖之下,他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本应是我众敌寡、优势多多的谈判,却如此轻易便被对方一语击中要害,己方气势不小心就输了一层。沈玉朔感到十分恚怒。自己初登掌门之位,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输给这乳臭未干的男娃,以后在门派内还拿什么服众? “这位钦差大人,我等不准备与你扯这些毫无来由的事情。”沈玉朔避重就轻,话锋一转:“请你将从嵇家搜出的七绝冥功谱交出来,我们就放了你的侍卫。否则……我们只好将两位大人的性命留在这里了!” 这番话说得张狂之极,宁明尘却哈哈一笑,看着沈玉朔,那目光似乎在看这世上最荒诞的事物。 沈玉朔眯起眼睛,眼中掠过一丝凶光,倏然寒光一闪,他剑已出鞘,架在了楚骏的脖子上。 “大人若是现在不说,我就只好先把你这个侍卫杀了,然后再来好好询问大人。”沈玉朔狞笑道。 “少主!”楚骏急急说道:“您不必管我,快去寻白姑娘,她武功高强,必能护少主逃出这里!嘶……” 沈玉朔玄剑已刺入他的颈部寸许,血顺着剑尖滴了下来,落入他的衣襟。 “钦差大人莫非以为我不敢下手?”沈玉朔怪笑一声,黑夜之中犹如枭声桀桀。 “你们自然敢。”宁明尘冷笑道:“不知你有无想过,待得你们杀了我二人,等待你们的会是什么结果?” 沈玉朔依然在冷笑。宁明尘这番话让他心中不屑,什么叫作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结果?他们倾巢出动干上这一票,不光能得了七绝冥功谱这等大大的好处,而且办事得力,贤王那边必还会有额外嘉奖。数日之前贤王的亲信来访,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宁明尘目光微转,冷冷说道:“你们现下,大概还做着既得了武功秘籍,又能得到贤王信任,一举数得的黄粱美梦吧!” 沈玉朔被一语戳中所思所想,得意的心情像是被针刺一般立即收敛了几分,眯起眼望着宁明尘。 “只可惜,你们对于贤王来说,恐怕只余下最后一点点可用之处。”宁明尘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或许便是杀鸡儆猴,用以震慑其他的江湖门派罢了!”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4 章 沈玉朔哼了一声,充耳不闻。 “你若不信,何不去问问崆峒派的飞恒子,淮南派的金凤舞,太虚派的司徒钊,他们最终都是什么结果?”宁明尘直言道。 此言一出,沈玉朔眉头一皱,心中突然咯噔一下,惊疑不定。 宁明尘所说的这几个人,均是曾经在武林中盛极一时的人物,然而后来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亡或是失踪了。莫不成,这些人也曾与贤王有过交易? 沈玉朔忽然回想起贤王亲信给他们传达完旨意离开时,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可是他当时只想着即将得到绝世秘籍的狂喜,竟无丝毫的疑心。 自从得到这个特殊的指示以来,他便被近在眼前的功利蒙蔽了双眼,竟从未怀疑过贤王的目的。倘若当真如这少年所述,贤王若是准备过河拆桥,翻脸灭了他们,绝不是没可能……想到关于贤王所做之事的那些传说,沈玉朔心下一紧,不寒而栗。 “你们难道以为,此事一出,贤王还会出力护着你们?”宁明尘冷冷说道:“杀害朝廷命官,罪当凌迟!不论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下场会如何,你们心里明白。届时怪不得贤王无情,只怪你们自己太蠢,中了别人的圈套罢了!” 沈玉朔回过神来,呆立半晌,终于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后因果。此时进退两难,自己众目睽睽之下竟如此丢脸,沈玉朔只觉自己胸中疑虑与恚怒交相翻腾,竟令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哼!便是此话当真不假,但是待得我练成七绝冥功,成为天下第一,这世上还有谁敢为难于我?!”沈玉朔低吼一声,手中玄剑颤抖。楚骏眉头紧皱,咬牙不语。 “那所谓七绝冥功谱,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宁明尘扬眉说道:“你难道就不会动脑子想一想?所谓武学秘籍,你们武林中人视为至宝,然而对我来说,那不过是废纸数张而已。那东西既然不在嵇家,定是早已落入他人之手。只可笑你们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大祸临头尚在卖命为他人做嫁衣!” 沈玉朔仿佛中了当头一棒,竟瞬间安静下来,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深不可测。 “现下你们有两个选择。”宁明尘冷冷说道:“其一,你尽可下手杀了我们,之后便请静候贤王冠你们以杀害朝廷大臣的罪名,光明正大地派人前来追杀;其二,你放了我二人,贤王没有了借口,或许会暂且放你们一马。而今后能否逃离他的控制和耍弄,就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沈玉朔陷入沉默,树林中鸦雀无声,唯有秋风呜呜穿过树林的声响。 突然之间,沈玉朔挥动手中玄剑,寒光一闪,楚骏身上的绳索全被斩断。 “走!”沈玉朔咬牙喝道,率先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树林的另一侧走去。后面二十多人慌忙跟随着他。片刻之间,他们便全部不见了踪影。 一切恍如梦境。楚骏醒过神来,快步走到宁明尘面前,一下子跪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少主救命之恩,楚骏永生永世铭记在心!” 宁明尘“嗯”了一声:“起来吧。”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的疲惫。 楚骏抬起头来,神色依然惊疑不定:“少主,难道这件事当真是主子指使?主子他,他怎么会……” 宁明尘不答。 他微仰起头,望着愈发黑暗的天空。浓云已将最后一抹月光遮蔽,树林呼啸作响,风中充满着湿润沙尘的味道。 秋天的第一场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楚骏。”宁明尘轻声说道:“我们的前方,还有很多路要走。你可愿与我一同并肩,战于风雨?” “属下万死不辞!”楚骏坚定地说道。 “便是让你背离父亲,只忠于我一人,你也愿意?”宁明尘转头,望着他。 “楚骏愿意!”楚骏几乎是毫不思索地回答。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不仅是我,还有京天骑的十一名兄弟们,与少主这一番生死相随,少主待我们如何,我们心中自然雪亮!嵇家庄一役,本是凶多吉少,若不是少主舍身决策,我等早已埋尸江南……潼大哥曾与我们说道,这辈子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少主的恩情!” “好。”宁明尘点点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过得片刻,宁明尘转过身,向树林来处的路走去:“走吧,我们去找白姑娘,再处理一下你的伤。” 楚骏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皱了皱眉。沈玉朔一介亡命之徒,下手甚是狠辣,幸而他素日工夫练得到家,筋肉硬朗,并未伤及要害,然而若是一直不作包扎,也会因此失血而虚弱。 楚骏暂将衣袖撕下,包在伤口之上,然后便数步跟上前去,问道:“白姑娘为何没有前来?” 宁明尘淡淡地只说了一句:“此行太冒险了。” 楚骏一怔。宁明尘突然停住脚步,微弯下腰,随之而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楚骏一惊上前:“少主,您……” 宁明尘摇摇头,苍白的脸上因咳嗽泛起红晕:“无事。” 无月的夜晚。他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仿佛被黑夜吞没的树林。而在那不远的黑夜的尽头,应该会有一盏烛火正在悄然为他而明。 她应该会听从他的话,安然等待他回来的吧? 但愿这场即将到来的呼啸的风雨,永远不会波及到她的身边。 浓云遮月,扑面而来的风中渐渐夹带了些许湿气。飞白踮起脚眺望着远方。天已渐渐入夜,狂风呼啸,天□□雨,却仍然不见宁明尘归来的身影。 半个时辰以前,宁明尘带着她来到这树林附近的一个废弃的土地庙里暂时休整,告诉她说自己要去与即将前来救援的属下传信联系。飞白提出要陪着他一起去,而宁明尘却不肯,并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而后他便一去不返,杳然不知所踪。 一阵幽幽凉风吹过她的面颊,飞白一个激灵,心下突然明白过来。宁明尘定又是出了一招险棋,独自一人前去单挑那些匪人了。 飞白暗暗咬牙。自己被宁明尘一贯淡定自如的外表所迷惑,怎么就忘了他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 飞白跺跺脚,马上便冲进了树林之中。 暗夜愈浓,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飞白慌慌张张地走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树被风吹得呜呜作响,倏然狂风突起,吹起数片枯叶,打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 飞白手忙脚乱地将树叶摘走,却又听到“轰隆”一声,天际传来一声闷雷,随即又是一阵凄厉的鸦鸣,似是一群乌鸦被惊扰了睡眠,从萧疏的树林之中穿插飞过。 飞白有点发怵,但想到不明下落的宁明尘与楚骏,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快步继续前进。 树林阴暗而悠长,呼啸的风夹杂着雨点吹来,天际雷鸣不断,并且声音愈发强烈。飞白走着走着,风声亦是愈来愈大,忽然吹来了一些雷声之外的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人声。 飞白停了脚步,仔细竖耳听去,便听到远方传来的只言片语。 “……掌门……钦差……小鬼……王爷……”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5 章 飞白一凛。马上辨明方向,悄悄向声音来源走了过去。 那些声音似乎也在向她的方向走来。飞白闪身藏在一棵大树之后,那些话音夹着杂乱的脚步,愈来愈近,亦是愈来愈清晰。 “掌门为何会怕那个所谓钦差的黄口小儿?要我说,咱们才不怕什么朝廷王爷的,那个侍卫虽然身手厉害,还不是被掌门一招擒了,朝廷就算派人来找事,咱们打回去不就成了?就这么放了他两个,七绝冥功谱的线索岂不就没了?”一个洪亮粗粝的声音大声说道。 另一人说道:“孙大年,你就少说两句。要我说,这事儿掌门真没做岔,朝廷是非,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又有一人说道:“就是,有那个空闲,还不如多寻那些富绅干上几票,多去找几个天香楼的姑娘玩玩……” 一个冷冷的不耐烦的声音说道:“废话,都给我闭嘴!” 其他人立即噤若寒蝉,一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飞白跟前。 飞白屈身躲在大树之后。月黑风高,一行二十几人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果然是那些江湖匪人!飞白暗道。看来他们已经与宁明尘打过照面,并且似乎主动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宁明尘不会武功,楚骏又落入人手,不知他是怎样让这些亡命之徒自愿收手的? 宁明尘到底是宁明尘,自己对他的担心是永远排不上用场的。 飞白想到这里不由的好笑。 不过,既然宁明尘与楚骏已全身而退,自己还是赶快回去寻他们的好。 飞白静静躲在树后,等待这一群人走得远了,她便悄悄从树后抽身,向回程走去。 就在这时,远处那人群之中的一人又说话了。那人声音洪亮,语气激动,虽是相隔甚远,却一字不落地传入飞白耳中。 只听那人忿忿说道:“说到底,还是都怪贤王那个老奸巨猾的老贼!本以为咱们五年前一把火烧了那坎离庄,算是最终得了他的信任,没想到他还是准备过河拆桥,视我派为弃子,竟然还想赶尽杀绝……” 飞白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望着渐渐走远的一干人等。 天际又是轰隆一声闷雷,如同将整个黑暗的天幕震开,狂风呼啸,树林如发狂般摇动。 而飞白犹如被这一声惊雷震住,浑身发抖,呆立无话。 ☆、夜下谁晓风雨事(四) 风声愈来愈大,却盖不住那人唠唠叨叨的声音。他愤愤地一句句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似要将心中不忿一吐为快。 旁边的人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闭嘴,那人却梗起脖子,一脸不服。 “怎么了钱师兄,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那人大声说道:“贤王早预备毁了坎离派,只是怕授人以柄,时机又不好下手罢了。当年的沈师弟,现今咱们的掌门当年就是看准这点,待贤王派亲信来将坎离庄搬空,立即带着几个手下前去将那坎离庄一把火烧成了灰。武林皆知我千暝与坎离乃是世仇,此番算成报仇,江湖上也只道是坎离庄什么时候又惹到了我们,那些自诩正道的门派也不会来多管闲事。若不是掌门走了这步棋,正好合了贤王的心意,贤王又怎会同意收留我们当成羽翼?” 这番话虽是不错,而现今听来,却有相当的讽刺感。 沈玉朔沉下脸,阴鸷地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 那人却没看到沈玉朔的脸色,越说越是激动:“哼,我现下才知道,其实那老鬼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我就搞不懂了,我孙大年入派三十年,当年入派之初,我千衡派也是曾经能与少林武当比肩的大派,纵然今不如昔,江湖上谁不会给几分面子,偏生那老鬼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嘘!悄声!前面有人!”忽然一人说道。 一群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待得看得清楚,立即鸦雀无声。 只见黑夜之中,一个身影悄然立在他们前方。 那黑影身材纤细,似一尊石刻的雕像,直直立在那里,看不清面目,却让所有人心头升起了不祥之感。 那孙大年心中发毛,立即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正在此时,一道闪电倏然划过夜幕,照亮那人惨白的脸。 她正在缓缓打量着他们,眸子中映出了闪电的影子,如同利刃划破黑色的天幕,刺目而冰冷。 孙大年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惊道:“今晚这是怎么回事,总是撞到小鬼?” 沈玉朔盯着那黑影,过得片刻,方才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挡住我等的去路?” 飞白不答。 她依旧直直地立在那里,头发与衣衫被风吹得摆动。过了片刻,她眼珠微转,盯住了沈玉朔。 “五年前坎离庄被火焚之事,你参与了没有?”突然之间,飞白轻轻开口问道。 沈玉朔双眼微眯,扬起眉毛:“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飞白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没有参与当年之事的人,我可以让他们活着离开。” 天际又是一声重雷,阴风呼啸,犹如幽冥。而眼前之人不知是人是鬼,竟说出如此森然的话来,饶是千衡派众人平日里凶神恶煞,此时也僵了手脚。 唯有那孙大年性情急燥,不管不顾地吼道:“你大爷的,我偏偏不怕你这小鬼,快快让道,别挡着爷们的路了!” 话音刚落,他倏地欺身上前,寒光一闪,拔剑便向飞白砍去。 这一招凶光毕露,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恐怕已然无幸。 孙大年虽然性情凶恶鲁莽,但武功在千衡派中算得上上等。他此等杀招一出,其余众人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得一声惊呼,孙大年突然摔倒在地,再看到寒光一闪,那剑竟然已到了飞白手中,剑尖抵在了孙大年的喉咙之上。 黑暗之中,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飞白低头望着孙大年,目光比她手中的长剑更加犀利。 “我方才听到你说话了。只为确认一句,当年坎离庄被焚之事,你参与了没有?”她又是这样轻轻问道。 孙大年惊得发抖,说不出话来。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6 章 飞白目光一凛:“有没有?” 孙大年牙齿打战,结结巴巴,慌忙看了沈玉朔一眼:“跟我没关系!都是,都是掌门,是掌门他的主意……” 沈玉朔冷冷地看向孙大年,孙大年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飞白抬头看着沈玉朔。 彼时天际冷光一闪,飞白的双眼中又一次映出了闪电的影子。在这夜如白昼的一瞬间,她惨白如雪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原来如此。看来你就是那带头纵火的掌门了?”飞白轻声道。 沈玉朔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他盯着飞白,眉头慢慢皱起。 “你究竟是什么人?” 飞白冷冷说道:“我便是那日被你们烧死的鬼魂,现今回来报仇了!” 她的话音刚落,伴着一声炸耳的轰隆雷鸣,飞白倏然提起手中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沈玉朔刺去! 沈玉朔双眼一眯,立即一记回身闪过,玄剑出鞘,挡住了飞白的一击。 初一交手,两人均是心头一震。 飞白目光一沉。这是她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单是他反应之敏捷,已不逊于自己,甚至功力之深厚,只怕还要超出她几分。而他手中那柄黑剑,在夜幕之中犹为威力强大。铸剑之时剑身染为玄色,目的就是于月黑风高夜,杀人于无形! 然而事既至此,已经没有退战的余地。更何况她决不是仅仅在战斗,她是在报仇!是为秦婆婆和程妈妈报仇,是为坎离庄无数冤死的灵魂报仇! 飞白眸中第一次露出仇恨之光,拼出全身之力,与沈玉朔缠斗在一起。 孙大年连滚带爬地返回了人群之中。还没站起身来,忽然“啊!”地一声惨叫,一柄重剑插在了他的心口。 孙大年立即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即没有了声息。 那元氏三兄弟之中的一人走了过来,拔出孙大年心口的剑,又将孙大年的尸身踢开,木刻般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冷冷说道:“胆敢出卖掌门,就是这个下场!” 说完,元辰颇为威严地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人群,说道:“你们都在这里别动。元灵,元辉,你们随我去帮掌门!” 另外两名元氏兄弟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此事飞白与沈玉朔正打斗得难解难分,剑气四射,无数树枝被砍将下来,随着狂风在空中飞舞。元氏三兄弟观察片刻,瞅准了时机,三人一同迅速出剑,直向飞白背后刺去! 感到背后凉风飞至,飞白冷笑一声。如此雕虫小技,也敢在她背后偷袭? 正值沈玉朔一剑攻来,飞白一个俯身,轻巧一躲,便从身后三人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再一个转身,便藏至元辉身后,而沈玉朔一剑刺去,竟正刺中元灵的肩胛。 元灵惨叫一声,手中之剑乱挥,沈玉朔躲闪不及,竟被他削破了一截衣袖。 高手作战,容不得半点扰动,这三人本想助沈玉朔一臂之力,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沈玉朔猛地抽回玄剑,大怒道:“三个蠢货,都他妈给我滚回去!” 元辰满面通红,只得告罪,同元辉一起扶着□□不止的元灵退下。 沈玉朔心中暗恨。本以为自己勤学苦练二十几年,已经臻一流高手之境界,结果却连这样一名小儿也久战不下!都说千衡派武学深邃,只是数代弟子天分不高,久已失传,本以为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奇才,然而最终还是没能参透其中精髓。 几招快剑猛攻过去,沈玉朔心中愈发发狠。自己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拿回七绝冥功谱,才能真正有朝一日称霸天下,独步武林,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令所有江湖人等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飞白被这几招快剑打得后退几步,她亦是脸色凝重。沈玉朔武功之高,大大超出她的意料。自己敏捷有余,内力不足,时间拖得久了,对方人多,定会受制于敌人。时至此刻,若想快些制胜,只有使出那一套剑法了。 想到这里,飞白有些犹豫。她仍深切地记得,当年在无暝谷,她第一次见到欧阳鉴使出那一套剑法时,那天地为之动摇,风云为之惊叹的场景……可是若是换了自己,不知还能否使出那剑法本来的威力? 正在这当口,沈玉朔一剑挥出,攻向飞白的下盘。这一剑隐藏无数后着,倘若飞白跳起躲避,在空中毫无借力之处,便会立马处于被动,危险之极。 飞白咬牙转身,无可选择,只能飞身而起。彼时天际又是一道电光,沈玉朔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正欲趁胜追击,突然见到白光之中,飞白在半空中斜斜刺出一剑,衣衫飘动,宛如一株兰花自夜空中玲珑开放。随即她手中剑身翻飞,幻化出无数光影,虚虚实实,如同无数缕被剪碎了的皎白月光,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沈玉朔一凛,失声道:“欧阳十三剑!” 他话音刚落,只见飞白又是数剑挥出,那一片剑影已呈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夹带着一阵极强的劲风,竟似狂风携着无数飞剑,瞬间将他逼出数丈之外。 沈玉朔举剑自卫,然而招架不及,只来得及护住要害,一时间,他的手臂,胁下,甚至脸上,均多了几个深深的伤口。沈玉朔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而他此刻心中的震惊,真正是无以复加。 眼前的小儿竟然会使欧阳十三剑! 雷声轰鸣,又近了几分。一瞬间,沈玉朔犹如醍醐灌顶,无数零碎的前因后果在他脑海中连成一片,心下终于猜到个大概。 ☆、徒使旧恨断肠(一) 那一场狂风飞剑伤及范围极大,千衡众人纵使站得远,也全都不由得抱头逃开,几个跑得慢的甚至受伤倒地。见识到这一剑,众人均不由得骇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沈玉朔。 狂风渐息,飞白在风中安然落地,立在原处,不动不语。 “你是欧阳鉴的徒弟?”沈玉朔突然问道。 此话一出,千衡众人均面面相觑,群情耸动,惊骇莫名。 飞白皱了皱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的反应。 事实上,飞白虽然身为欧阳鉴的衣钵传人,却并不了解他的过去。不过她的不了解,并不代表其他人都不了解。 人在武林,只要在江湖混上过五年之久,谁人没听说过欧阳鉴的大名?那名曾经让所有武林人士惊为天人的神童天才,年方十五即斩露锋芒,大败天下高手,冠绝群雄。十二年前的凤凰台上,他以自创的一套剑法成名于世,剑招一共一十三式,被人称为“欧阳十三剑”,使出之时天地变色,风起云涌,宛如神龙再世。 沈玉朔和千衡派一些人当时亦是在场,亲眼目睹了欧阳鉴以那不可思议的剑法,打退了当时堪称天下第一的东方诒。而欧阳鉴那年少轻狂的飞扬,俾睨天下的冷傲,令每一个在场之人记忆犹新。 谁知,这样一名传奇的高手,在成名一年后竟然神秘消失,从此在江湖之上杳无音讯。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投了朝廷,种种猜测,众说纷纭。到得后来,时间久了,他的名字才渐渐不为世人提起。 欧阳十三剑为欧阳鉴所自创,若非继承其衣钵之人,绝不可能修炼到这个地步,是以沈玉朔才会有这一问。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7 章 而飞白冷冷地望着沈玉朔,并不回话。她此功练得只算是初有小成,方才一剑拼了她不少内力,此时内脉虚弱,只能趁着沈玉朔说话的间隙暗暗调息。 沈玉朔嘴角边挑起一丝冷笑:“原来如此,阁下原来是给那日在坎离庄被烧死的欧阳鉴报仇来的?” 飞白立在黑暗之中,却依然不言不语。 此刻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飞白冰冷的眼瞳。她的眼中有不屑,有嘲讽,却并没有迸发出仇恨之意。 沈玉朔看得分明,心下微微一怔。若这人不是来为欧阳鉴报仇,那么…… 那么欧阳鉴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这个念头一出,沈玉朔惊出一身冷汗。 心念微转,沈玉朔强定心神,心中已有计较。他微微冷笑一声,朗声道:“你若是此番为欧阳鉴报仇,那大可死了这个心。欧阳鉴当初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这一番话里有话,飞白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因为……”沈玉朔目中精光一闪,“五年前坎离庄的那把火,其实根本就是欧阳鉴亲手放的!” 此言一出,天上雷声炸开,飞白脑中亦是轰地一响。 这怎么可能? 飞白本能一般告诉自己,沈玉朔这是在欺骗她,自己如何能去怀疑欧阳鉴……她微微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走,可是接下来沈玉朔的话,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听了进去。 “你总知道你师父欧阳鉴,原本就是归属于千衡派的吧?”沈玉朔慢悠悠地说道,“虽说欧阳鉴自他师父那一辈起,便自成一系脱离了我派。不过,打断骨头连着筋,欧阳鉴见了我们,还不是一样要称师兄弟。” 飞白沉默不语,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沈玉朔继续说道:“我千衡派虽是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的大派,然而数年前门派日渐式微,我等又仇家林立,若不能及时寻到庇护,只怕有朝一日会遭受灭门之祸。所以我便想到了毁掉坎离庄,投靠贤王这个法子。那日我率领众人上山,本以为可轻易得手,不想坎离派善于奇门之术,连个庄子也能弄得神出鬼没,我等想要寻到道路上山烧庄,绝非易事。正在茫然四顾之时,竟突然见到欧阳鉴,从另一方向向我们这里赶来……此事之前,江湖上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此番出现,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 “因为我们两派甚有渊源,所以我上前叙旧,却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是受了贤王之命,亦是前来将坎离庄毁去……我便求他,问他在灭庄之后,可否回去禀报贤王,说此举其实是我千衡派抢先率人所为,如此一来,不仅贤王可在这件事上摘得一干二净,我们门派也可得了贤王青眼,得其扶持,从此又可以平步青云,叱咤武林,岂不是一举两得? “欧阳鉴虽说犹豫半晌,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们,于是便给我们带路上山。到得坎离庄后,我等因不熟地形,便候在庄外放风,而欧阳鉴则独身入庄,行使他的一番计划,听说是先用迷魂烟将所有人迷晕,之后再从内部放火,即可将那庄子烧得干干净净! “欧阳鉴入庄后不久,我便见那大火从庄子内部烧了起来。又等了一会儿,却一直不见欧阳鉴出来。再到后来,火烧得实在太大,我等怕伤及自身,只好独自返回,从此再没见过他。所以我说……”沈玉朔笑了起来:“你倘若是为欧阳鉴报仇,不如去查查他当年究竟是被什么绊了住;而倘若你是为坎离庄其他的死人而来……呵呵,欧阳鉴说不定还没有死,你还不如自废一身他教的武功,再去寻他报仇罢!” “你们,你们……”飞白喃喃自语,心神大乱。 她当然不相信,她怎么可能相信! 可是,她又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来,五年前的那一个夜晚,那一场如同地狱一般的熊熊大火,她痛入骨髓的悲伤与绝望……后来欧阳鉴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强行将她掳走,她尽管深浸在痛苦之中,却仍然没能忽视那一个个难以解释的疑点…… 在坎离庄生活的十年之中,欧阳鉴素来与秦婆婆的不睦,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哪怕后来到了无暝谷,欧阳鉴也一口咬定那场大火是秦婆婆无意间失手造成,言语间毫无敬意,更是半点也不肯给她分析解释。 为什么?为什么欧阳鉴从来不肯告诉她坎离庄起火的真相?为什么从来不肯告诉她那日他半途折返的缘由?哪怕,哪怕当初他给她解释一个字,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助和痛苦! 而今天,飞白终于听到了坎离庄大火的第一个解释,却是这般的不堪入耳,每一句话都仿佛都如利刃一般,一字一字插中她的心口。 突然之间,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从膻中传来,飞白气息骤然一窒,不由得弯下腰去。 内息已经全乱了。真气在她体内突突奔走,如同一团锋利的钢针在体内不停翻滚,刺痛得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在迷茫与伤痛交织折磨的那一刹那,飞白万念俱灰,忽然找不到寻觅下去的意义,甚至……亦寻不到了生存下去的意义。 而这一切都被沈玉朔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不明意味的光:“然而话说回来,那日我的确存了灭庄之心。哼,我千衡派祖上曾被坎离派设阵所杀,我为我师祖报仇,有何不妥?不过,若阁下依然想寻我报仇,我亦无话可说。怎样?要不要再来与在下比试一场?”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头顶的天空,紧接而来的轰隆声中,豆大的雨点突然间倾盆般落了下来。 汗珠混着雨珠自飞白的额上滚滚而下。 内息愈发杂乱,疼痛愈甚。飞白无力调整,心知自己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她嘴唇微张,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沈玉朔看得清楚,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喝道:“承让了!” 话音刚落,他倏然欺近前来,袍袖一挥,一剑刺出,攻向飞白。 飞白咬牙抬手还击,双剑相交,却听得“当”的一声,飞白手中之剑竟被沈玉朔手中的玄剑削为两截。 这是内力已失的表现。拼了这最后一下,飞白再无气力,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沈玉朔望着已无招架之力的飞白,面上忍不住浮现满脸的得意。他立在那里,等待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前来相助。沈玉朔回头看时,却见千衡派一众人等却依旧呆呆地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 “没眼色的东西!都给我过来!”沈玉朔吼道。 元辰一惊,与元辉忙抛下了负伤的元灵,一同冲过来将飞白制住。千衡派众人如梦初醒,连忙一拥而上,几人用随身携带着的绳索将已无力挣扎的飞白捆绑起来。 “这,这小鬼竟然是个女的!长得还挺俊俏……”一人惊讶道。 飞白双目紧闭,充耳不闻。大雨已打湿了她的头发,面上不知是泪还是雨滴,如同暴风雨中的白荷花,有一种令人揪心的美丽。 雨下得愈发大了,铺面而来的水帘让人睁不开眼睛。闪电一次又一次撕开夜幕,雷声如同落地一般轰鸣,仿佛要顺着树林的树梢,在这狂风暴雨中燃起逆天的无边的火焰。 沈玉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眉头一皱,喝令道:“走,回西山外那个山洞避一避!” ☆、徒使旧恨断肠(二) 时至深夜,那一场呼啸的暴风雨依然没有停歇。所幸那狂躁的雷电与汹涌的雨水,均被隔绝在淮阴西部的一个阴暗的山洞之外。 山洞地处隐蔽,内部倒是甚为广阔。洞中有一些生活杂物,元辉扶着元灵到一块石头边坐下,其他人也熟练地寻到自己的位置。看来千衡派众人早已在这个山洞住过,这里应是他们为了掩人耳目而寻到的歇脚的地方。 飞白靠在山洞的角落里,全身被点了七处大穴。气息错乱引起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然而脑海中依然是一片空白,抗拒一般地不愿去思考任何事情。 沈玉朔俯下身来,盯住飞白。 飞白睁开眼,在洞口燃起的火堆的亮光中,漠然地望着虎视眈眈的坎离派众人。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8 章 “你当真是欧阳鉴的徒弟?”沈玉朔慢慢地开口问道。 “是又怎样?”飞白冷然回答。 沈玉朔双眼一眯:“我问你,七绝冥功谱是不是在欧阳鉴手中?” 欧阳鉴年少时是无可争议的神童,这一点沈玉朔无话可说。然而武艺可以一日即成,内力却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年欧阳鉴年仅十五岁便能练成如此深厚的功力,沈玉朔深深怀疑那便是千衡派失传神功的功劳。 飞白冷冷回答:“不知道。” 落入自己的手中,她的态度竟还如此强硬。 沈玉朔目中戾气一闪,突然手中多出一柄匕首,明晃晃的刀尖一点点接近飞白的脸。 “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用这个把你的脸划花,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只怕就没法见人了!” 飞白冷笑:“你以为我有多稀罕么?要划便划,要割便割,少在这里啰里啰嗦!” 沈玉朔沉着脸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飞白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要杀就杀,要剐便剐,我怕你作甚!” 沈玉朔愣了一愣,不怒反笑:“你师父欧阳鉴为人那般不堪,欺骗你这么久,你竟然还这样维护他?” 飞白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半晌,她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冷傲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似一朵在冰霜之中冻结的花儿,寒不可触的外表之下,藏着被冰封印的感情和痛苦。 红颜如花冷。魂梦隔,不可知。 沈玉朔莫名心中一动。 他望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碰触到她的脸颊。 飞白突然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沈玉朔一僵,迅速收回了手。 飞白像是没看到他的举动,过得片刻,她轻声说道:“我维护师父与否,都与你无关。我师徒二人习武有成,乃是每日勤练,修习得法的结果,绝无捷径可循。倘若你想要在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绝世神功,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她这番话说得平心静气,毫无波澜,像是走出了心魔,又似是心已如死灰。话方说完,飞白微微扬起头,在微弱的火光之中,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瞳涣散,似已穿透这山洞石壁,望向遥远的天空。 沈玉朔望着她,沉默半晌,突然开口说道:“姑娘,你可愿跟着我?” 这话实在是太过突兀。此言一出,不仅是飞白,连千衡派众人都是一怔,纷纷看了过来。 飞白眉头微挑:“什么?” “跟着我,”沈玉朔目光微闪,“加入千衡派,对于你的门派来说,也算是认祖归宗,况且我……” 飞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了两声,打断了沈玉朔的话,直言道:“不愿意。” 如此直白的拒绝令沈玉朔脸色发青。 一旁的元辰闻言叫嚣起来:“你这女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掌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直接斩断了手脚,拖回庄里,扒了她的衣服爽个够,看她还这么胆大包天……” 污言秽语难以入耳,飞白眉头紧皱。 沈玉朔瞪了元辰一眼,元辰方不满地住了口。 沈玉朔回望向飞白:“姑娘为何不愿?难不成……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欧阳鉴?” 飞白敛眉不答。 “哼!你可知你内息已深入岔道,若我放任你不管,你甚至会从此动弹不得,成为废人一个?”沈玉朔心中无名火起,阴声说道。 “我会不会成为废人,与你又有何干系?”飞白只觉好笑,抬起眼睛反问道。 望着那隐含着几分讥讽的眼神,沈玉朔愣了片刻,不禁放声大笑:“好一名重情重义的女子!只可惜你那师父屈身权贵,滥杀无辜,对你欺瞒,你竟还是如此心系于他,莫不会是你们不顾师徒伦理,孤男寡女已有私情……” 沈玉朔越说越是不堪,飞白忍无可忍,气得发抖:“别说了!” 沈玉朔冷哼一声,望着飞白愤怒与鄙夷交加的表情,心中忽然闪过强烈的杀意。他突然间举起手中匕首:“好,好!人间有路你不走,偏偏转头去黄泉,既然你这般冥顽不灵,不知好歹,那我就大发慈悲,遂了你的愿……” 话尚未说完,沈玉朔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奇异的风不知何时自山洞之外吹来,山洞中那本来烧得正旺的火堆竟然瞬间熄灭。 整个山洞刹那间落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洞中二十几人不知发生何事,惊惶片刻,却均陷入了紧张的寂静。一时间只听得洞外的淅沥雨声。突然之间,一道闪电伴着炸雷,将整个外面的世界照得亮如白昼。 千衡派一人忍不住惊呼:“掌门!后面!” 沈玉朔猛地回头,只见电光之中,一个高大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山洞口。 雷电一闪即灭,没有人看清他的面目。 众人正各自惊恐,元辰却突然起身,向地上唾了一口,说道:“又是一个想要装鬼吓人的?敢情是活腻歪了!”他走上一大步,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否则大爷我砍下你的鬼头……” 话未说完,元辰忽然变得悄无声息。黑暗中只传来什么东西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大哥!”元灵惨叫。元辰的尸身滚了过来,正砸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风云突变,洞中众人登时耸动。来者不善,若是再不动手,恐怕只能坐以待毙。沈玉朔脸色一僵,喝道:“全都给我上!” 众人齐声应喏,只听叮当乱响,皆亮出兵器,也不顾眼前黑暗,冲着洞口扑了过去。 此时此刻,又是一道强烈的闪电混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落在山洞之前。夜如白昼的一瞬间,他们只来得及看清那黑影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 飞白突然心中一动。 好熟悉的影子。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39 章 ☆、徒使旧恨断肠(三) 持剑的黑影仿佛地狱里到来的修罗,一声不语,只应招挥舞数剑,便有几人惨呼倒地,不知生死。紧接着,又有数人前仆后继扑将上去,只闻数声短兵相接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招之间为他所败,之后便仿佛消失在黑暗之中,没有了声音。而那持剑人一边将众人击退,一边慢慢踏进山洞。仿佛只是瞬间的功夫,他已来到山洞中央,直向着沈玉朔与飞白这边走来。 沈玉朔一凛,拔出玄剑,护在身前。 持剑人长臂一挥,长剑如同疾风一般划过,最后一批冲上来攻击他的人也纷纷倒下,几声闷哼之后,便不见了动静。 沈玉朔不由得退后几步:“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声音中尽露惧色。 持剑人停下了脚步,立在当地。 黑暗之中,他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不动不语,身上却并没有散发出强烈的杀意。他只是默然地立在那儿,仿佛正在寻找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沈玉朔双眼微眯,敏锐地察觉到持剑人已经在自己近处,反而冷静下来。他辨明持剑人所在方向,悄悄举起手中长剑,在黑暗之中慢慢地刺去,试图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的掩盖之下,出其不意地中伤敌人。 那柄玄剑在黑暗中如同毒蛇一般缓缓行进。剑身黑如死夜,而剑尖一点尖锐之处,却是微弱地映出些微光,仿佛是黑夜之中蒙面的夜行刺客,闪烁着危险而凌厉分明的眼睛。 “玄霜剑。”持剑人轻声说道,“沈玉朔,原来是你。” 这一句话入耳,飞白突然心中一颤。 沈玉朔刺出剑的手臂立时僵了住。 就在此时,山洞外刹那间雷电一闪,正映出持剑人一张苍白、清俊而冷酷的脸。 轰隆雷声之中,飞白几乎停止了心跳。 一声“师父”哽在她的喉咙,却怎么也唤不出口。 “欧阳鉴!”顷刻之间,沈玉朔亦认出了眼前之人,失声喊了出来。 不待沈玉朔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欧阳鉴倏然右臂一抬,长剑一挑,沈玉朔防备不及,玄剑立刻脱手,咣当一声,掉落在数尺之外。 “哼。玄霜剑也就是落入你这蠢人手里,才会落得这般没用。”欧阳鉴轻声嘲讽道,“剑尖镶了夜明珠,是让你用来使快剑晃乱对手视线的,而不是像只乌龟一样用作偷袭,还生怕人家发现不了你,特地把龟壳磨得光亮!” 冷酷无情的声音,尖锐犀利的语气,都是那样的熟悉。飞白只觉眼眶一热,各种复杂的情绪险些一齐涌出,不得不竭力克制着。 一番话把沈玉朔气得够呛。然而他却又忌惮欧阳鉴武功高明,不敢贸然上前。一瞬过后,沈玉朔忽然欺近飞白身边,迅速地拔出匕首,横在飞白的脖子上。 冰冷的匕首触及脖颈,飞白一不留神,“啊”了一声。 欧阳鉴闻声一滞,迅速向角落里的那片黑暗望了过去。 “欧阳鉴,你徒儿的命此刻就在我手中,你是要还是不要?”沈玉朔高声说道。 欧阳鉴没有说话。他凝神望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没有再听到飞白的声音。 欧阳鉴不禁皱眉。明知自己来了,她为何会一声不吭? “丫头?”欧阳鉴唤道。 声音在山洞中回荡。 半晌,飞白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欧阳鉴心下一跳,迅速拿出火折,在手中点亮。 淡淡的火光照出满山洞中倒了一地的千衡众人,照出沈玉朔狰狞的面孔和他手中的匕首,更照出了正处在那匕首威胁之下的飞白。 半月未见,她似是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一看便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内伤对欧阳鉴来说算不了什么。只需待得他将飞白救出来,再亲自为她运功疗伤便可。可是当他看到她的眼睛,欧阳鉴心中却突然一紧。 火光下飞白望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中显露着的,有淡淡的微笑,有微微的哀伤,还有许多欧阳鉴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或是依恋。 欧阳鉴不由得皱眉。 他犹自清楚地记得飞白临走前对他说的那番言辞。她的那一番话,仿佛投石入潭,曾在自己原本已如沉沉死水的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可是……为何她现今面对自己却是这般的冷漠?难道说,他因为那番话不惜奔赴千里追寻她归家,而飞白她自己,反而忘记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了么? 面对着欧阳鉴的注视,飞白慢慢移开了眼睛。欧阳鉴的目光探究得近乎凌厉,她不知道自己该当说些什么。是开口质问欧阳鉴五年前的真相?还是掩饰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倘若这一次她能安然脱身,他们还能否像从前那样做一对冤家师徒,还能否回到无暝谷,过回那吵吵闹闹却无忧无虑的生活? 茫茫思绪如同漫天雪花般纷至沓来,飞白双目迷茫,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洞外跑来,大声喊道:“欧阳师叔!原来你在这里……” 火光下看得分明,来者身形魁梧,一脸络腮胡子,正是龙湮。 龙湮快步踏进洞口,来到欧阳鉴身边。顺着欧阳鉴的目光,他立刻便发现了角落里的沈玉朔和飞白。 “小师妹!”龙湮看到飞白,先是一喜。而望向沈玉朔时,他呆了一呆,待得认出眼前之人,立即惊怒:“沈玉朔,竟然是你?你……你这是要对小师妹做什么?” “原来是龙湮师侄,真是好久未见了。”沈玉朔瞥了他一眼。 龙湮一怔,跳脚怒骂道:“我是你哪门子的师侄?少来占我这口头便宜!” 沈玉朔冷笑:“先师上官澜,与你师祖风焱乃是同门师兄弟。排将下来,你不是我的师侄是什么?” 龙湮愤然:“胡说八道!我派风师祖几十年前就看不惯你师父的作风,独立门户自成一派,事到如今,我们早已与千衡派毫无干系!哼,风师祖识人火眼金睛,这几年果然听闻你们千衡派屈身于朝廷权贵,在他们荫蔽之下过活,甚至为了荣华富贵对武林同袍刀剑相向,真是丢尽了武林中人的脸面!” “哼,同你这迂腐伪善之人辩解何益?”沈玉朔眉毛一扬,“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千衡派今非昔比,门中一百多号人要养活,我身为掌门,若不去寻些富贵,难道一同去喝西北风?更何况,王爷……”说到这里,沈玉朔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戛然而止。 “什么?王爷?难道你们也是为贤王做事的?”龙湮吃了一惊。 沈玉朔脸色不悦。自己刚刚被那王爷摆了一道,现今若还为他说话,简直像是被人卖了还为他数钱。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0 章 沈玉朔瞥了一眼欧阳鉴,又道:“再说了,我们千衡派屈于权贵,难道你们太虚派就贫贱不移了?别的不说,单论你这神通广大的欧阳师叔,不是也在贤王之下干了好几年走狗?” “你……”龙湮哑口无言。 欧阳鉴剑眉紧皱,双眼一眯,眼中突然射出了危险的光芒。 沈玉朔脸色一沉,手下一紧,横在飞白脖子上的匕首又刺入了几分。而飞白却恍若未觉,眼瞳涣散,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被极重的心事压抑着,麻木了所有的触感。 “你对她说了什么?”欧阳鉴忽然问道。 沈玉朔微微挑眉,不解其意,没有答话。 “我在问你。你对我徒儿说了些什么?”欧阳鉴重复道,双眼直视着沈玉朔,眼神愈发地凌厉与锋锐。 沈玉朔却没有退缩,而是挑眉冷笑:“我说了些什么?哼,我只不过是把你曾经做过的好事一一复述一遍而已。欧阳鉴,五年以前,在雁荡山外的坎离庄,你所做之事可还记得?” 此言一出,欧阳鉴的脸色大变,凌厉如剑的眼神瞬间消失无影,面上却仿佛罩上了一层严霜,冰冷而肃然。 ☆、徒使旧恨断肠(四) 沈玉朔话一出口,飞白微微一震,仿佛刚刚从梦中苏醒过来,抬起眼睛望着欧阳鉴。 她的眼中闪烁着极为强烈的希冀。只要欧阳鉴出言否认这件事,她就会相信他,一定会相信。 但欧阳鉴只是沉默,久久没有言语。 “欧阳鉴,你敢说你不是在为贤王做事?”沈玉朔冷笑,“你又敢说,当年坎离庄的大火和你无关?当年我们一路跟着你到了坎离庄,待那大火一起,你竟然就不见了踪影,许多年来不知是死是活……呵呵,这功劳只好让我们千衡派独占了!” 说到这里,沈玉朔瞥了一眼飞白,说道:“姑娘,我所说的句句实言,当年我们尾随着他,亲眼见他进了坎离庄,而坎离庄那场大火在他入庄不久之后便大肆烧起,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飞白一愣,转头看向沈玉朔。 “所以,你对她说,那火是我放的?”欧阳鉴轻声道。 “你有何证据证明那火不是你放的?”沈玉朔挑眉:“若不是你放的,难道是贤王瞒着你,派了其他的人先下手为强……那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飞白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垂下眼睛。她隐约觉得,沈玉朔要么是故意将她往歪道上引,要么就是太过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将此事一些重要的关窍都猜错了。沈玉朔所认为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谎言,却正是她之前听信而对欧阳鉴产生怀疑的关键。作为那晚大火亲历者的自己,自然是比沈玉朔这个旁观之人更加容易接近事实的真相。既然如此,那么以她的角度推断,欧阳鉴是放火之人的可能性,应该并不是那么…… “不错。那火的确是我放的。”欧阳鉴忽然说道。 飞白正在低头思索,突然听到这句话,犹如受到霹雳雷击,双眼蓦地睁大,她抬起头,愕然望着欧阳鉴。 欧阳鉴移开目光,不愿与她对视。 “师父,这怎么可能……”飞白颤声说道。 “怎么就不可能?”欧阳鉴冷冷说道:“秦老太婆在坎离庄时,和侍候她的那个老婆子一起,不知给我下了多少绊子。我忍了她们三年,好容易有了报复的机会,为何要放过?至于庄上的其他的人……只能怪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没能通过遴选,及时离开坎离庄罢了!” 欧阳鉴一番话说得冷漠而僵硬,自始至终没有看飞白一眼。 “师父,不可能,不可能……我知道,你不会是这样的人……”飞白喃喃自语,再也抑制不住,瞬间泪如泉涌,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沈玉朔闻言,嘴角扬起,转而对飞白说道:“怎样,姑娘,我说的是否没错?倘若你改了主意,愿意跟着我,那现在就告诉你师父,让他放了咱们二人,你就此随我离开,我自会带你去……” 欧阳鉴突然暴怒:“滚!你给我滚!” 他忽然拔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沈玉朔袭来,剑尖正指向沈玉朔握着匕首的左臂。 区区一个小小匕首如何能与长剑抗衡?眼见自己的手臂就要不保,沈玉朔大惊失色,然而欧阳鉴突然剑背一挑,拍在他肩胛之后,竟将沈玉朔整个人都翻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狗啃泥一般摔在距洞口不远的地方。 沈玉朔好不狼狈地爬起来,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受伤,愣了一愣,抬头正看到欧阳鉴暴怒铁青的脸。 “还不快滚!”欧阳鉴怒吼道。 沈玉朔望了望散落在几丈之外的匕首和玄霜剑,心知若是再在此地磨蹭,只怕夜长梦多。他指着欧阳鉴,脚下一步步向后退去:“欧阳鉴,你给我等着!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沈玉朔一个闪身,即消失在洞外茫茫的黑夜之中。 欧阳鉴回过身来,望向角落里的飞白。 飞白闭上眼睛,仿佛是不愿看他。然而涟涟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滚滚滑下,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朝决堤,便将眼前的整个世界沉沉淹没。 “小师妹……”龙湮犹豫道。 五年前发生在坎离庄的事情,龙湮是完全不知情,之前听沈玉朔说那番话,也是莫名其妙。然而此时看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龙湮心下也有些不安起来。他见欧阳鉴久久不动,便自己走过去为飞白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七大穴道都被封住了。”龙湮皱眉道:“小师妹身上又有内伤,贸然解穴的话,似乎有些危险……” “我来。”欧阳鉴忽然说道。 龙湮起身让开,欧阳鉴走了过来,俯下身望着飞白。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飞白只看到欧阳鉴双目之中有着难以述说的复杂情绪。 她看不懂。她永远也看不懂这个人。 欧阳鉴默然片刻,伸手欲拂去飞白脸上的泪水。 飞白一僵,转过脸去,躲开了他的手。 欧阳鉴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微一抿唇,手转为指,凝气于指尖,迅速点在飞白膻中、期门、气海、京门四大穴位之上。 “师叔!这……”龙湮惊道。 穴道这么被猛然一解,飞白体内之前被阻断的内息立刻如海涛般汹涌,胸口犹如受到重击,飞白“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浸红了她的衣襟。 龙湮一怔,随即心下了然。飞白所受内伤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若不是欧阳鉴当机立断及时解穴,时间若拖太久了,甚至会有落下终生残废的危险。 欧阳鉴迅速将手掌靠在飞白背上为她调息。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1 章 而飞白已被那剧烈的震动冲击得痛彻心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待飞白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鸟鸣阵阵,已是雨过天晴。 秋阳淡淡的光华洒入纱窗,飞白只觉双眼肿胀得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之上,眼前是一间小小的居室,布置得简单干净,四周还浸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飞白四顾之际,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望过去,看到龙湮正提着一个药罐走进屋来。 “龙师兄?”飞白唤道。 龙湮正好看到已坐起身来的飞白,呆了一呆,喜道:“小师妹,你终于醒了!” 飞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我昏过去多久了?” 龙湮将手中药罐放在桌案上,说道:“你昏迷不醒已有三天三夜,本来内伤就不轻,身上又淋了雨,就发起了高烧……” 三天三夜?飞白不由得一怔。 她忽然想起了宁明尘。 从三天前的那个夜晚到现在,仿佛已然隔了一生之久。与那名神奇少年的相遇相识,仿佛已是前世的回忆。 三日之期既然已过,那么宁明尘现下应当已经平安与他的手下会合,却不知是否已离开了淮阴…… “我们现在在哪儿?”飞白问道。 “这里是金陵的一间医馆。”龙湮坐在桌案旁的一个椅子之上,说道:“我们怕你病情反复,就问大夫要了间客房住下。这三天来,一直是黄大夫的小女儿在照顾你。” “金陵的医馆?我们已经不在淮阴了?”飞白惊讶道。 龙湮点点头,说道:“是,是欧阳师叔执意不愿留在淮阴,说是……说是那里有他不想见的人。我们就雇了辆马车,连夜赶到了金陵,在路上欧阳师叔一直在为你运气疗伤,寸步不离。来到金陵之后,立刻便寻了间医馆,将你安顿下来……” 听到欧阳鉴的名字,飞白目光一黯,微微别过头去。 龙湮看到她的样子,犹豫片刻,说道:“小师妹,师兄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飞白的睫毛微颤,双眸略抬:“龙师兄想说什么?” 龙湮叹了口气,说道:“你与欧阳师叔之间的事情,我本完全不知,前几日我去询问了欧阳师叔事情的缘由,也只问到个大概……若我没有听错,欧阳师叔承认说,是他杀了你的两位恩人?” “何止是恩人。”飞白喃喃说道,忽然哽咽,“若是没有她们,我今日压根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上……” 她从前也以为欧阳鉴也是她的恩人,可现在她却发现他不是。她或许不过是他因一时间良心发现而没有杀死的蝼蚁,而她甚至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在那一场大火之中被他烧死,一了百了,也不愿后来与他有这些恩怨和牵绊。 “小师妹,你听我说,”龙湮有些着急,“欧阳师叔他向来不屑于与人分辩,自小便是如此。从前风师祖未曾云游不归之前,有一次门派秘谱失窃,风师祖怀疑是欧阳师叔所为,只因他武功进益快得不似常人。但是师祖百般责难,师叔他也不肯辩白,直到事后在他人之处寻到,方知错怪了他……” 飞白目光微动。 “还有这次,”龙湮继续说道,“小师妹你离谷出走之后,我才亲眼看到欧阳师叔那日受冷毒折磨,与当年我师父的毒发情景一模一样,这才明白,欧阳师叔竟然也是中了阴阳赤鸩之毒……我虽然仍然不知真相,但感觉到这许多年似乎是错怪了欧阳师叔。欧阳师父就是这般的人,你当真不用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既然不是他所为,他又为何承认呢?”飞白轻声道。 龙湮道:“欧阳师叔那日对你坦白的话如此强硬,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师叔他会这样说,或许有他的苦衷,不一定就是真相……小师妹,这一路追来,师兄不会看错,师叔他……是真心对你的。” ☆、望山高路远(一) 良久的沉默。 “他人现在在哪儿?”飞白忽然问道。 龙湮正欲回答,这时客房的门忽然被推了开,一名女子轻盈地踏进门槛。 “妹子醒了?”那女孩儿笑道。她声音清脆,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年纪,行动间干净利落,眉宇间隐然几分英气,看上去十分爽朗。 龙湮连忙站起身来:“黄姑娘。”他转头对飞白说道,“这便是黄大夫的小女儿,这两天承蒙她一直在照料你。” 那女子闻言,瞥了他一眼:“龙大哥同我幼时相识,那时候尚唤我为黄妹妹,如今重逢,缘何却这般生疏了?” 龙湮不由得讪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黄二姑娘变化许多,我怎好唐突……” “江湖儿女谈何唐突不唐突?”那女子板起脸来,“我当你是豪爽儿郎,没想到也同那些酸腐书生无异!” 龙湮张大嘴:“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像个酸腐书生!” 纵使飞白此时心事重重,闻言也不由得抚额,只得轻咳一声,说道:“多谢这位姐姐照顾,不知该怎么称呼……” 那女子将目光从龙湮身上移开,对飞白笑道:“我叫黄芍药,想来比你年长几岁,你唤我黄姐姐便是了。” 说着,黄芍药走过来,将手搭在飞白的脉上,过了片刻说道:“脉象有力,烧也退了,妹子再好好休养两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我就说了,白妹子身体底子康健,过不了两天就能清醒痊愈,偏偏妹子那夫君急得要命,前两日寸步不离,今日却又不肯来亲自看你,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夫君?” 飞白脸色微红,窘得要死。 龙湮亦是一脸尴尬:“那个,他们二人不是……” 黄芍药一怔,捂住了嘴:“哎呀,那是我猜错了,本来看到那欧阳先生对白妹子的关心异于常人,我便胡乱瞎猜一通,真是抱歉。” 飞白红着脸笑笑,说道:“没关系,黄姐姐不必在意。” 黄芍药笑道:“白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我先前让龙大哥带了一罐药来,妹妹先吃上一副。其实这药可吃可不吃,不过是作为疏散经络之用,妹妹的武功也可恢复得快些。”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2 章 飞白谢过,又问道:“听起来,黄姐姐也是习武之人?” 黄芍药答道:“家父年轻时也曾行侠江湖,我儿时也算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直到现在,我们还会时不时会为一些武林中人治病疗伤,的确是有不少渊源。说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才会同龙大哥结识。” 龙湮道:“不错。黄妹妹的父亲号称‘圣手铁指’黄守一,一手铁指功既能发招制敌人,又能搭脉治百病,侠肝义胆,妙手仁心,着实令人佩服!当年若不是因为他老人家搭救,我或许就成为一个废人了。” 黄芍药哼道:“那时还不是因为你武功低微却狂妄自大,十几岁就敢单挑一众匪徒,若不是我爹恰好路过救了你,你小命都没了!” 龙湮哈哈笑道:“没错,我还得感谢黄妹妹当初为我煎药调理,我当时发起高烧,听说你为了守着我一夜没睡……” 黄芍药脸一红:“谁为你一夜没睡!” “你有!” “我才没有!” 二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扯着陈年旧事吵了起来。 飞白无心再听,在一旁呆呆走了神。 欧阳鉴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唯独他没有来看她…… 正自胡思乱想间,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飞白猛然一凛,忽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龙湮戛然住声,看向飞白,微微一怔。 黄芍药亦是一愣,过了一会儿说道:“今儿是九月十五……” 飞白脑中嗡地一声,脸色大变。 龙湮初时迷惑不解,片刻之后方才大惊失色。 “龙师兄,师父说他去哪里了?”飞白问道。 “他说要去金陵城里面散散心,故地重游,还要会一会老朋友……”龙湮说道。 飞白眉头一皱,马上作势要下床,黄芍药一见忙将她按住:“妹子不可,你身体尚未大好,此时贸然下床走动,只会痊愈得更慢……” “黄姐姐不必担忧,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好的慢就慢些罢了。但我此时有要紧事要做,此刻就要出门!” 黄芍药见飞白脸色凝重,疑惑之余还是放开了她,说道:“你若是坚持要出门,我就去给你拿件厚重的衣裳来,免得秋气过寒,又受了风。” 飞白点点头:“多谢姐姐。” 黄芍药转身便出了门。龙湮欲言又止,说道:“小师妹,你果然还是……” “不!”飞白矢口否认,“师兄你别多想。我只是想找师父问清这一切的真相而已。他那日所言之事究竟是事实还是谎言,我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我不会甘受任何人的欺骗和蒙蔽,即便是师父,也不可以!” 龙湮见她说得决绝,不由问道:“今日是圆月毒发之期,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欧阳师叔?”说着,他眼神一黯,“我见过师父阳毒发作的样子,当真是极为难过……” 飞白心下一痛,沉默不答。 自己自然还是担心他…… 为何还是会担心他!飞白只觉心中纷繁思绪难以理得分明,而他的影子却偏偏那样清晰,清晰得令她无法躲避。 她垂下眼睛,神色黯然,仿佛重云之下的千尺深潭,沉寂得望不见分毫生气。 龙湮看得分明,心下叹气,不再多说,立起身来:“走,小师妹,我同你一起去寻他!” ☆、望山高路远(二) 九月的金陵正是秋色宜人,黄叶纷飞,雁声喈喈。蜿蜒山脉自城东绵延而来,将整个金陵合而环抱,湖光山色,龙盘虎踞,予人以肃穆庄严之感。 飞白却无心观赏风景。出了医馆,穿过街市,一路行来,尘世的喧嚣渐渐远去,她跟随着龙湮来到城南江边的一座小山之畔。 龙湮一路没有多话,直到山脚下方才停了脚步,仰头向山顶望去,若有所思。 飞白亦是仰头望去,只见那山峦并不甚高,但有江流萦绕其间,江山相映,秋色如画,别有一番秀美风景。但这景色在金陵四处都是,飞白并不见其特异之处。 “龙师兄,我们为何要来这里?”飞白有些不明所以。 “欧阳师叔说他要故地重游,我便想到这里了。”龙湮说道。 “师父他以前来过这里?”飞白问道。 “小师妹你不知道?”龙湮略显惊讶,“当年欧阳师叔少年成名,大败一代高手东方诒,就是在这金陵凤凰山的凤凰台上!” 飞白微微一惊,仰头望着这凤凰山,沉吟不语。 “我知道这个。”过了半晌,飞白说道,“但是,这件事,我还是在无暝谷之时听师兄你说起的……” 欧阳鉴从来没有亲自跟她提起过这些。他的一切过去,不管是辉煌还是暗淡,是欢乐还是哀伤,是恣意还是隐忍……他都不愿意提起。他的所有过往仿佛繁花落尽化为了尘土,被时间静静地掩埋。又或许,别人都是看得清楚的,唯独飞白她自己,被那近在眼前的尘土迷了眼睛。 “师叔他……当年真是不一般的了得。”龙湮叹道。 飞白目光一动,问道:“师兄,你可否给我讲讲师父当年?” 龙湮点了点头:“好,此事说来话长。小师妹你可知道东方诒这个人?” 飞白摇了摇头。 龙湮道:“二十年前,东方诒曾是一名传奇的人物。此人不仅相貌不俗,风流倜傥,手段更是了得,他在汴梁一手创立了青云门,数年间迅速壮大。十二年前,青云门同千衡派起了冲突,两门派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双方掌门便相约在凤凰台比武较量,邀请了江湖各路人等前来观战,一时间轰动武林,成为一大盛事。 “当时的千衡派掌门还是沈玉朔的大师兄祝东风。那时候千衡派状况已每况愈下,他心知不可能敌得过东方诒,便在比武之前去求我师父相助。先师本不想多管闲事,奈不住祝东风苦苦哀求,而且我派与千衡派的确是有过同门之谊,先师便带着欧阳师叔以及我等几名弟子亲自前往。 “彼时东方诒气势极盛,而且当时青云门人丁兴旺,隐隐有取代千衡派成为中原第一门派之势。这场比试,原本也是东方诒意欲向天下英雄表明自己武功盖世,几可称霸武林,却没想到,他这一场信心满满的比试,却败在了只有十五岁的欧阳师叔手上……”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3 章 说到这里,龙湮仰头向着当日的盛事场地望去,十二年前那些鲜明的回忆涌入脑海,使他不由得悠然喟叹。 “事实上,那场比武被东方诒暗中安排,到得最后已是极为混乱。他派人前去挑拨,掀起了许多其他门派的新仇旧恨,许多高手均上前一较高低,不少人甚至受了重伤,而东方诒则趁机坐收渔翁之利,以调解恩怨为名,逐一击败了所有上场挑战的高手,武艺之高超,功力之深厚,令所有人耸然动容。 “正在所有武林同袍为他的盖世武功惊恐不已之时,那时还是一名稚气少年的欧阳师叔忽然走到东方诒面前,说要挑战这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前辈! “彼时正志得意满的东方诒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围观的众人也只道是少年人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欧阳师叔甫一开始便使出了一套令人瞠目结舌的自创剑法,剑招一共一十三式,每一招都又隐含一十三种变化,东方诒招架不及,竟被打倒在地,败下阵来。这一套剑法,后人都称之为‘欧阳十三剑’。” 这欧阳十三剑,被欧阳鉴传与飞白时,飞白惊异于其无与伦比的威力,追问欧阳鉴这套剑法有个什么名字。 欧阳鉴想了想,说这套剑法就叫做“飞云剑”。 飞白失望撅嘴,说这个名字不够霸气威武。却没想到这套剑法在世人之中,早有另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 “东方诒一败,令所有围观者瞠目结舌,却没有人再敢来挑战欧阳师叔。自那场比试以后,欧阳师叔名声大振,成为武林中轰动一时的神童才子。东方诒自感颜面扫地,则宣称将青云门解散,独自隐去,不知去向。而欧阳师叔他过了一年之后,为了给先师上京寻药,也不见了踪影…….” 龙湮没有再说下去。 飞白静静地听着,秋风徐徐拂过,仿佛将那些前尘往事推至眼前,然后又吹得尽散。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昔日在此地俾睨天下的英雄,不知今日是否还复当年的风采。 飞白忽然道:“既然来了,我们就上去看看。”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二人一路上山,触目锦绣山河,这金陵地脉果然隐隐有帝王之相。 刚刚走到半路,龙湮忽然“咦”了一声,说道:“小师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飞白一怔,凝神听去,果然听到有丝缕乐声传入耳中。 是琴声。只不过弹琴之人隔得甚远,使得那琴声断断续续,几不明了。 飞白不由得微微纳罕。凤凰山虽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却也有不轻的坡度,是何人有此闲情逸致将琴带上山去,再在山中抚琴自得? 飞白迟疑片刻,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二人便朝着琴声的方向走去。他们靠得愈近,那琴声便愈发清晰起来。然而他们走了堪堪有三里多路,却依然未能看到奏琴之人。 飞白心下诧异。这山上树木繁多,山石嶙峋,在诸多遮挡之下,琴音竟还能传得如此之远,看来这奏琴人必定身负内功,而且功力绝对不浅。 正这样想着,一枚树叶突然横打到了她的脸上。 飞白一怔,不由呆住。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在花木繁茂的无暝谷,每每欧阳鉴练剑之时,就是剑气激起的飞花落叶纷纷打在飞白的身上脸上之时。欧阳鉴的剑术与旁人不同,发出的剑气不是四下发散,而是横扫千军,所有被剑气震落的花叶均是横向飞出,因此打在飞白身上的也总是叶沿花边。而遇到欧阳鉴心情暴躁之时,就算飞白躲在半里之外,也总会有一两片花叶横打在她的身上。 龙湮见飞白驻足发呆,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师父就在附近。”飞白迅速说道,“我们过去!” “小师妹,等等我!” 飞白脚步飞快,片刻间已将龙湮甩在后面。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平缓,那琴声已如在耳旁,铿锵轰鸣,而扑面而来的树叶也渐渐增多。她转过一个弯道,绕过几棵树,面前豁然开朗,也终于没有了横砸在面上的树叶。 正在此时,一曲终了,凤凰山渐渐陷入了静谧。 龙湮仍尚未跟上来。飞白停了脚步,放眼望去,几丈之外的平台之上,有一人背对着她,手执长剑,长身玉立,肩背微微起伏,似是在深深喘息,显然便是刚刚随曲舞剑,弄得树叶横向飞舞之人。 这背影再熟悉不过,正是欧阳鉴。 欧阳鉴对面端坐着一个人。此人手下抚着一张长琴,余音未绝,想必正是方才那奏琴之人。 欧阳鉴与那抚琴人相对而视,气氛却有些奇怪。飞白与藏身在一块大石之后,从石缝中看了过去。 只见那抚琴之人是一名男子,一身黛青色长袍,头发不绾不系地散将下来,即使隔得甚远,依然能看到此人形貌极为不俗。不同于欧阳鉴的冷傲孤清,抚琴人身上的冷更有一种超然之气,使得他仿佛是那化外之人,漠然扫视这芸芸众生。 “好些了?”抚琴人目光清冷,望着面前的欧阳鉴。 欧阳鉴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你心魔不解,毒性自然会愈来愈重。”抚琴人说道。 欧阳鉴沉默不语。 “我奉陪你最后一曲。倘若你仍不能走出来,便听天由命吧。”抚琴人说着,手指已重新按在琴弦之上。 一曲琴音重新奏起,欧阳鉴停顿片刻,举起手中之剑。 随即……他将长剑狠狠地扔了出去。剑身落在地上,叮当作响,然后没了声息。 抚琴人停了弹琴的动作,目光冰冷地看着欧阳鉴:“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你的苦心。你这样做,无异是自绝生路。” “住口!”欧阳鉴听闻此言,突然脸色微变。 抚琴人神色间骤然闪过一丝凌厉,手指一挑,琴上的一根弦顿时“铮”地一声断裂。刹那间,飞白感到耳膜瞬间像是受到重击一般,头脑中一阵眩晕,抓住身旁树枝方才站定。 她这局外人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此时此刻心神涣散的欧阳鉴。 果然欧阳鉴汗珠直冒,突然站立不住,跪在地上。 抚琴人缓缓从石凳之上站起身来。 “欧阳,你那小徒儿当真就这样迷惑人心,令你连性命也不顾?” 欧阳鉴闭目不语。 “先是京城那个小子,现在又来了个小徒弟。我看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何时竟变得这般舍己为人?”抚琴人冷冷说道。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4 章 “休要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欧阳鉴咬牙道,“她不一样。” “哼,不一样。”抚琴人微微挑眉,“你就不怕她从此恨上你,弃你于不顾,甚至杀了你报仇?” “她为何不能恨我?”欧阳鉴嘴边泛出一丝冷笑,“我宁愿她恨我一辈子。” 飞白闻言,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抚琴人脸色一沉,哀叹一声:“欧阳,我引你为我一生之至交之人。但是,倘若你情愿自取灭亡,我也无力帮你,情定于天,只愿有朝一日你那小徒弟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说完,抚琴人抱起琴,飘然而去。 欧阳鉴最终不支,倒在了地上。 飞白不知自己是怎样一路飞奔到欧阳鉴的身前的。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师父,却唤不出口。 秋风冷冷吹过,欧阳鉴仿佛是疲倦已极,双目紧闭,了无生气。甚至他往日里俊朗而冷漠的面孔,此时也变得柔和,让她不忍直视。 飞白心中一痛,轻轻将手覆在欧阳鉴的额头之上。 他的肌肤滚烫,双颊如火般燎红,整个人却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被这深秋的颜色遮盖,埋葬在凤凰山里风凋残叶的浅冢之中。 ☆、望山高路远(三) 在金陵城内的黄氏医馆,药香在室内如烟雾一般缭绕。飞白呆呆地坐在外室之中,眼神空洞,望着内室的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芍药端着一碗白粥走过来:“白妹子你三天粒米未进,可还受得住?” 飞白回神,接过白粥,微笑道:“谢谢姐姐,我正好饿了。” 黄芍药看到飞白的脸,有些恍神。 方才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转眼间仿佛又驱散了眉目间的阴霾,敞亮得如同秋日的天空。这姑娘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飞白已咕咚咕咚将那一碗白粥喝完,抬起头来说道:“我还能喝一碗。” 黄芍药失笑:“好,我再去给你盛上一碗。” 她正要出门,恰巧碰上龙湮慌忙从门外进来,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黄芍药脸一红,哼了一声,抬脚迈出了门槛。 龙湮不明所以,搔了搔头,望着黄芍药的背影片刻,这才转过身看到坐在屋里的飞白。 “师叔他怎样了?” “正在内室里。”飞白说道,“黄姐姐的父亲正在为他施针。” 飞白的声音平静而舒缓。龙湮颇为诧异:“小师妹,你没事了?” 飞白回眸一笑:“我什么时候有事了?” 她的笑颜纯净,两颊边梨涡浅浅,仿佛真的已从这两天接连而来的打击与压抑中解脱出来。 龙湮心下惊讶,只是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谈论:“你之前对我说的那名抚琴人,我已向丐帮金陵分舵打听过那人的来头,但是好像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以丐帮人士的交游范围之广,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哦。”飞白点点头,“劳烦师兄跑这一趟了。” 龙湮皱眉道:“听小师妹所言,那人能以琴之力伤人,难道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天伤琴’?”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天伤琴曾逼疯过许多武林高手,已在武林中视为魔功,正道遇见必当剿灭。倘若那人真是天伤琴的传人,又怎会同欧阳师叔有交情?” 飞白并不非常在意。她方才看得明白,那抚琴人是以琴音助欧阳鉴减轻毒发痛苦,他的身份如何,其实并不重要了。 正在此时,黄芍药又端了一碗白粥走进屋来:“白妹子,你要的粥来了……” 飞白回过神来,刚要道谢,内室的门突然打开,只见黄守一立在内室门口,一脸阴沉。 “爹!”黄芍药忙走过去,“爹,那位欧阳先生怎样了?” 黄守一年已六十有余,保养得当,看上去童颜鹤发,并不显老。只是为欧阳鉴这一番诊治下来,神情极是倦怠,看上去像是苍老了许多。 黄守一向黄芍药摇了摇手,直看向飞白:“这个姓欧阳的,莫不就是当年在凤凰台大败东方诒的欧阳鉴?” 飞白一怔,点了点头。 “哈哈……真是想不到,当年的一代鬼才,竟落到现今这般狼狈的地步。”黄守一嘴角一斜,语带嘲讽,似是觉得此事甚是好笑。 这番话令飞白有些不舒服。她皱起眉,别过脸去。 黄守一见到飞白的反应,怪笑一声:“怎的,还不愿让人说了?当初在凤凰台,这小子仗着众高手已被东方诒害得伤的伤,残的残,侥幸赢了一场,竟然那般张狂。如今落到这般惨境,呵呵,沽名钓誉者,迟早都得这般!” 黄芍药赶紧扯了扯父亲的衣角:“爹,您就少说两句……” 黄守一哼了一声,不加理睬。 飞白忽然间站起身来,走到黄守一面前,深深对行了一礼:“黄大夫已尽力诊治家师,小女子看在眼里,感激不尽。” 飞白面容肃穆,言语庄重,极是诚挚。黄守一微微一愣。 “家师从前或许年少轻狂,做过一些错事,若是令大夫心中不适,我且代他向您赔罪了。”飞白低眉说道,“但是,黄大夫医者父母心,还望您不计前嫌,尽力为家师医治。不管结果如何,您都是我师徒的恩人,小女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黄大夫恩情!” 黄守一不禁一噎。欧阳鉴与他哪有什么前嫌?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堵人口舌的本事倒是一流。这样一来,自己要是再揪着欧阳鉴的往事不放,岂不就显得自己心胸狭小,不配悬壶济世当大夫了? 一旁的黄芍药捂着嘴偷笑。黄守一无可奈何,只得放软口气:“好了好了,我与你师父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一时想起些前尘往事,念叨两句而已罢了。” 说着,黄守一脸色变得凝重:“小姑娘,你可知你师父中的是阴阳赤鸩?”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5 章 “我知道。”飞白轻声说道。 黄守一捋须感叹道: “阴阳赤鸩在二百年前曾经横行中原,为祸一时,后来□□皇帝下狠力整治,便渐渐不见了踪影。真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然又见识到了这天下第一奇毒。” “那么,依您之见,此毒可有解救之法?”飞白问道。 黄守一摇了摇头:“难说。” 他说“难说”,而不是“没有”。飞白心头一跳,言语间不觉带了几分希冀:“大夫此话怎讲?” 黄守一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二百年前此毒神秘出现,正值前朝皇帝退位,天下大乱之时。乱世之中,奇毒流行,阴阳赤鸩尤为其最。想当年,多少人中了此毒,不堪折磨而亡,但也有一些人靠着秘药活了下来……” “秘药?”飞白一凛。 黄守一点点头:“世间盛传,有一秘药可缓解阴阳赤鸩的毒性。不过,服用秘药之人虽然免去了冰冻火焚的痛苦,却不能摆脱鸩毒。能活得过十年,已是极限……” “那这秘药往何处找寻?”飞白急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秘药只可能是下毒之人所给。所以这毒若想要彻底解除,也只能去找那下毒之人。”黄守一回答。 “可是……”飞白脑中思维一片混乱,试图在一片乱麻中捕捉头绪,“那药之所以是秘药,应该不可能流入许多人的手中,那么难不成所有人中的阴阳赤鸩,都是被同一人所下?” 黄守一闻言一怔,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 “大夫可知,当时中毒而死的,还有服用秘药活下来的,都有什么人?”飞白问道。 黄守一思索片刻,说道:“据我所知,中毒而亡的多是当年的一些乱军头领,或是江湖中一些小门派;而据说服用秘药活下来的,有几个大派的掌门,有前朝一些官兵,甚至还听说有当年的四大虎将之一的苏庆……” 黄守一忽然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有些懊悔自己说了太多的话。 “姑娘冰雪聪明,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黄守一有些紧张。 然而此时此刻,飞白的思路却是忽然明晰起来,想停也停不住。 在二百年之前群雄逐鹿的乱世,阴阳赤鸩横行天下,那些中毒之人却大都不是什么小角色。其中那些中了毒而没有得到秘药的,都是想要称霸中原,或是分一杯羹的人。而那些得到秘药而苟活数年的人,则几乎全都是依附了□□。 飞白额头冒出细细冷汗,又继续想下去。 本朝□□皇帝登基之后,并没有上演所谓暴君鸟尽弓藏杀功臣的戏码,而是重封厚赏那些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所有人,君臣关系极为和睦融洽,直到现在依然流传为坊间佳话。 然而他的那些能臣干将,包括四大虎将和梅之榕,几乎无一例外,全都英年早逝了。 阴阳赤鸩曾被称为天下第一奇毒,令人闻而畏惧,而□□登基后,下令整治之,于是这曾经横行天下的第一奇毒随即离奇一般消失不见。 □□再英明神武,也不过是皇帝,而不是神,如何能如此轻易地将流于世间的一大奇毒消弭于无形? 只有一个解释。 他,那个被世人盛赞仁德的□□皇帝,就是当年那唯一将阴阳赤鸩带入人间的下毒之人。 飞白忽然感到脊背上一片冰凉。 在打下江山的过程之中,□□皇帝使用阴阳赤鸩排除异己和敌人,再用秘药控制归顺自己的下属,以保证他们的忠诚。这样一来,即使开国之后,那些封了爵的功臣也命不长久,绝不会熬到有一天位高权重,威胁到他。 当皇帝的位置坐得稳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便不再需要这种会引起百姓动荡、妨碍世间太平的劳什子,于是就以缴毒之名,慢慢将阴阳赤鸩的影响消弭于无形。 死去的人的嘴早已闭得紧紧的,而活着的人则只会赞颂□□皇帝的仁慈善德,文治武功。跟□□这等高明手段比起来,十几年前本朝皇帝对“玉面将军”川西王林致远使的那一套兔死狗烹的把戏,实在是笨拙极了! 飞白心中震动无以复加,抬头望向屋里的其他人。龙湮和黄芍药尚未弄懂其中关窍,仍是一脸迷茫,唯独黄守一脸色甚是凝重。 “小姑娘,过往就不必细纠了。”一阵沉默之后,黄守一开口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当下给你师父下毒的人。” 飞白眸中的惊愕与震撼慢慢平静下来。 黄守一说得不错。不管真相是多么惊世骇俗,比起翻出几百年前的那些陈年旧案,找出谁是对欧阳鉴下毒的凶手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 □□皇帝早已入土一百多年,而当世这名令阴阳赤鸩重现江湖的人,又是通过怎样的途径得到这□□的?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究竟又怀着怎样的目的? 飞白想到了龙湮曾经怀疑过的贤王。目前来看,他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此人出身皇家,本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却因母亲出身低微而没能继承皇位。现如今,贤王已大权在握,皇帝毫不作为,隐隐已有取代之相。这样一个人,若说他手握大权便已心满意足,毫无觊觎皇位之心,飞白绝对不信。从一名失宠亲王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的腌臜之事必然数不胜数。 飞白望了望黄守一黄芍药父女,欲言又止。这件事牵扯重大,说起来多少有一些凶险,还是不要将他们牵连进来为好。 飞白望向龙湮:“师兄,我可否独自跟你谈谈?” ※ “小师妹,你也这样想?”龙湮又惊又喜,“这跟我猜的一模一样,贤王那老儿必然有鬼!” 飞白出于慎重考虑,没有将关于□□皇帝的猜测告诉龙湮,只对他说了有关贤王的一节。龙湮听完,果然激动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 “我只是猜测,并无任何证据。”飞白道,“师兄,当日你出谷之时也猜出师父中了阴阳赤鸩,那时有没有问他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问是自然问了,可是师叔他连你都不肯告诉,怎么可能告诉我?”龙湮摇了摇头,“更何况,那时候因为我的原因让你离谷出走,欧阳师叔一路上脸色黑得像阎王老子一般,我哪敢去捋虎须……” 飞白陷入了沉思。 如果凶手当真是贤王,欧阳鉴为何会不愿告诉她?另外,依照飞白本来的猜测,贤王应是使用秘药免除欧阳鉴毒发的痛苦,从而将欧阳鉴控制在坎离庄。可是欧阳鉴十五三十即失踪的习惯,在坎离庄时就有了。以欧阳鉴的性格,就算贤王真的予之以秘药,他也未必会愿意依附于贤王,更何况贤王手中似乎并没有秘药…… 此事如同雾里看花,疑虑重重,蹊跷连连。飞白皱眉:“这样看来,我还是应当前去探上一探。” 说完,她着手开始打理自己的包袱。 龙湮看见她的动作,不由一惊:“小师妹,你这是……” 飞白抬头一笑,随即又低头忙碌起来:“没错,我还是要去一趟京城。” 龙湮张大了嘴巴,望着飞白将她之前掉落在树林里的破旧包袱打开,细细打点好,再重新合起来,作势就要背在肩上。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6 章 “你,你这就要出发了不成?”龙湮吓了一跳。 飞白点点头:“事不宜迟,越早出发越好。还望师兄代我向黄姐姐和黄大夫告别。” “你不等欧阳师叔醒来,跟他把话说明白了再走?”龙湮问道。 飞白一滞,垂下眼睛不言语。 龙湮知道飞白还是不能忘怀坎离庄之事,便道:“我听黄姑娘说,欧阳师叔他此次虽然毒发汹涌,但经过黄大夫一个时辰的施救,再过半天就能醒来。你何妨且再等上半日,待师叔好一些清醒了,再让他把话说清楚不迟。我相信师叔之前对你那样讲,定是心中有苦衷……” “我不想跟他讲话。”飞白突然抬头说道。 龙湮一愣:“为何?你去寻他之前,不还说要弄清一切真相的吗?” 飞白慢慢移开目光:“现在不一样了……” 当她在凤凰山上听到欧阳鉴对抚琴人说的那些话时,就不一样了。 欧阳鉴说,他宁愿她恨他一世。 她比谁都了解欧阳鉴。不管那是不是事实,他既然已经说出坎离庄的大火是出于自己之手,他既然宁愿她恨他一世,那自然是不想再见到她,不想与她一起生活了。 同欧阳鉴共同生活的这许多年里,无论欧阳鉴怎样傲慢恣意,狂放不羁,飞白都能忍受和原谅。唯独这次,她不能。 昔日花红柳绿的坎离庄,连带着她那些幸福和悲伤的回忆,一同深埋在飞白内心最脆弱的地方,那是任谁也不能触及的伤口。 何况他像是用一柄利剑重新将她的旧伤撕裂,让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更何况,那个人是欧阳鉴。是能够伤她最重的人。 不管龙湮怎样劝她暂且留下,飞白仍是沉默不语,不肯答应。 这师徒两人真是一般无异的倔脾气。龙湮无奈摇头。 “小师妹,你一个孤身女子去闯那龙潭虎穴,怎能让师叔他放心?等他醒来知道我就这样把你放走了,还不知要怎样发火……”龙湮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师兄,”飞白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小师妹拜托你,等师父醒来以后,就劝他回无暝谷安心等着。在我回来以前,尽量在毒发之日照顾他。至于其他,你不必担心。师父他生起气来,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龙湮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飞白已背好包袱,走到了门口,回眸一笑。 浅浅的梨涡衬着微微的笑,门外的阳光映得她的脸分外灿烂。 “就算我真遭到什么不测,那就当是我还清了他的债吧。从那以后,我与师父,再两不相欠。” 她的声音清亮而纯澈,仿佛即将展翅高飞的鸟儿,在对大树作最后的告别。 龙湮愣了半晌,琢磨出这话的意思,不禁吓了一跳,慌忙追出门时,飞白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师妹这意思,难道是下了决心,要与欧阳师叔断绝关系?”龙湮望着门外人流涌动的街巷,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道,“天哪,这要是让师叔知道了……” 远方是灿烂的秋阳,热烈的光芒,清冷的颜色,将凝视的目线晃出无数点尘埃。飞白就在这秋阳之下,一步又一步向着北方走去。 千里之外的京城,那将是一切波谲云诡开始的地方。 ☆、昔景难忆(一) 京城,初冬。 北方的十月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深色的浓云掩住了苍白的阳光,天色沉沉欲雪。 富丽堂皇的庭院门扉紧闭,宁安浚望着纱窗外的初冬之景,目中映出庭院中灰色的树木与萧瑟的天空。 “阿碧,你可否还记得,那年我从塞外归来,也正好是这个时节。”宁安浚回过身来,望着在黄金榻上卧着的女人,缓缓说道,“那时我满心兴奋来寻你,你从周府跑出来迎接我,披着红色的氅衣,不顾漫天飞舞的雪花,脸都冻红了。” “哦?有这回事?我的贤王爷,那都不知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那般清楚?”那榻上的女人双眸微睁,樱唇轻吐,声音懒懒洋洋,漫不经心。 “是二十年前,阿碧。”宁安浚慢慢向她走去,“那时候我还是个无权无势的郡王,你是京城第一世家的美人,梁国公府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周大小姐。那时我作为主将在外大战西蛮,塞外战事稍平,我便急匆匆赶了回来,只为了赴我们二人之约。我一路上快马狂奔,夜以继日,唯恐你等得烦了,会不开心,会发脾气。” 周碧抬起眼睛,翘起嘴角看着他。 宁安浚在床榻边停下脚步,目光温柔地望着她:“谁知,当看到你像梦中那样站在我的面前,我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抒发,你便告诉我,你要入宫了,要嫁给我的皇弟。你可知道,那时的我如遭轰隆雷击,感觉天都要塌了。我望着你离开的背影,望着梁国府朱红色的大门,失魂落魄地在大雪中站了一夜。” 周碧咯咯地笑了起来。 作为一名三十几岁的女人,她笑起来依然如当年那般艳丽动人,勾人心魄。 “你的记性可真好。”周碧半坐起身,锦被滑下,露出赤.裸的白腻肩背。她毫不在意,踮起脚立起身来,背对着宁安浚,“叫我的宫女进来服侍我,天色已晚,我要回宫了。” “怎么了,阿碧,你不愿听我回忆从前,不愿我提你曾经是多么薄情寡义,贪慕虚荣?”宁安浚走到周碧背后,环住她的身体,咬着她的耳朵说道,“当年你对我许下终身之约,我在万里之外每日看着你的画像痴痴相对,你却背着我勾搭上了皇弟,只因你想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周碧哼了一声,挣脱开宁安浚的怀抱,回头看着他,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就知道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我又有什么错了?宁安浚,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管我从前对你如何,现下还不一样是你的女人。这么多年,咱们两人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几分!” 她一双柳眉竖得高高的,神色间飞扬跋扈,不容反驳。 “阿碧,你可真是够残忍无情。”宁安浚微微皱眉。 “我残忍无情,那你又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不肯信任我,还把我的眼中钉放在你的贤王府里好吃好喝养了起来,以此为把柄威胁我,是何用意?”周碧大声道。 “倘若我没有留那小子在府里,阿碧今日岂会听我的话?阿碧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岂会得到如今的一切?”宁安浚微笑道,“不过阿碧尽管放心,等到我有一天用不着他的时候,他就不会留在这世上碍你的眼了。” 周碧怒视他片刻,扭过头去,提高声音喊道:“燕雪!紫竹!” 话音刚落,一名少女轻盈地走了进来。 “启禀皇后娘娘,方才燕雪与紫竹两位姐姐去前院歇息了,不如由我来侍候娘娘穿衣。”少女行礼道。 周碧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滚!”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7 章 少女脸色微愕,侧目望了望宁安浚。 宁安浚好似没有听到周碧的怒言,只道:“绮玉,好生侍候皇后娘娘穿衣。” 周碧脸色极为不愉,不再说话,只是铁青着脸站在那里。 绮玉应喏,弯腰拿起散落在地上的玉色的中衣与金色的绣凤锦裙,依次为周碧穿上身。 彼时天气虽冷,绮玉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衬纱衣,愈发显得她身形窈窕玲珑,青春逼人。她生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面容甚是秀丽不俗,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双眸,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周碧冷笑一声:“好一个美貌丫头,这便是你的新宠了?” “谈何新宠旧爱?阿碧难道不知,在我心中,不论任何时候,任何女人都无法及得你之万一?”宁安浚望着她说道。 周碧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仪容修饰已毕,绮玉垂首退在一边。周碧不再理会她,昂首走出了内室。在外室等候的一众内侍宫女忙赶了上来侍候。 “阿碧,走这样急,难不成是要去帮皇弟看折子?”宁安浚在她身后唤道。 周碧停了脚步,回过身来,冷冷道:“你难道不知这两日西蛮进犯,边关告急?真难为你还有闲心在家里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我已让王嘉时上疏推荐前去戍边御敌的人选,阿碧到时候可别忘了批红盖印。”宁安浚微笑道。 周碧一愣,瞪视了宁安浚半晌,扬手示意那些内侍退出去。 待到室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周碧问道:“你定了谁去北关抵抗西蛮?” 宁安浚看着她,嘴角笑意更深:“还能有谁?自然是明尘。” “什么?”周碧闻言柳眉倒竖,惊愕不定, “阿碧,你怕什么?”宁安浚轻声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周碧紧张地问道。 “能有什么意思?明尘前次扬州之行一鸣惊人,如今朝中无贤才,派他出征本就是众望所归。”宁安浚悠然说道。 周碧忍不住冷哼一声:“宁安浚,你难不成真把他当成你的亲生儿子养了?扬州平叛那次,你就没少让那小子出风头,这次还想?” “扬州那件事,是个意外。”宁安浚眉头微皱,“我本是让行止去盯着的。行止他跟随我这么多年,办事向来稳妥,没想到那次竟这样不小心。” 周碧一脸不愉之色:“那小儿归京时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文武百官一片赞誉之声。你就不怕那小子羽翼渐丰,有一天会脱了你的控制,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他眼里,我还是他的父亲。我将他从小养大,他头上总还顶着一个孝字,绝不敢不听我的话。”宁安浚笑道,“阿碧放心。那小儿的性命,终究是在我手中攥着的。不过,倘若哪天阿碧不听话,我也只好将他的真正身份公布于世。到那时候……我只怕就帮不了阿碧了。” 周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甩袖子,咬牙道:“你非要留着那祸害来牵制我,倘若有天养虎遗患,可都是你自找的!” 望着周碧决然而去的背影,宁安浚心中微微喟叹。 若是他不留着宁明尘,又怎能让这个面若桃李、心如蛇蝎的女人乖乖听命于己? 自己与这个女人纠缠了二十余年,终究还只不过是同床异梦的一对野路鸳鸯。曾经两小无猜的承诺,刻骨铭心的回忆……一切终究都敌不过对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权力的算计与争夺。 翩翩雪花终于悄然飘落下来,黄昏的京城肃穆如画。 雪花落在城东的街道之上,触地即化,静静悄悄。这里已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的涉足之所了,无数宗室与贵族的府邸设在此处,围墙高筑,朱门紧闭,宣示着无声的高贵与威严。 在这初雪的寂静之中,唯有一名少女悄无声息地在街道之上行走。 她的脚步迅捷而悄然,雪花落在她的面颊上,化成晶莹的水珠。 冰凉的触觉丝丝传来,少女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片,忽然略有怔忡。 记得程妈妈曾经说过,自己两个多月大时,在那一年大雪纷飞的腊月底被人送到了坎离庄。这样算来,自己的生日正是在这十月之中。 所以到了这个冬天,自己就十六岁了呢。飞白想。 正想着,距自己不远的前方忽然喧闹起来,伴着大门打开的声音,十几名侍卫从一座大宅之中走出,四下巡视,有一人的视线正向她的方向瞟来。 飞白一凛,立即闪身藏在围墙之后,躲过了那侍卫的搜寻。 她的身形迅如飞鸟,那名侍卫以为自己眼花了,便没再在意,回过身去与其他侍卫列队站在门外。 随即,在纷飞的雪花里,一众几十人簇拥着一辆高大而华丽的步辇,从那大门之中慢慢抬出,沿着道路向西方缓缓行去。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 飞白在围墙之后看得分明,心下不禁讶然。出行的阵仗这样大,定是位身份极高的贵人。可是,若是名皇宫中的贵人,为何会在这黄昏时分出现在宫外的此处? 待到那步辇去远,人声散尽,大宅的大门重新关上,眼前的世界重归于寂静。飞白迟疑片刻,从围墙之后走出,悄然来到那座大宅之前。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望着眼前朱门之上的金匾——“敕造贤王府”。 明晃晃的大字在漫天白雪之中显得愈发刺目。 飞白呼吸一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凛冽。 ☆、昔景难忆(二)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悄然而猛烈。铺天盖地的白色雪花在夜空之中飞舞,仿佛一夜之内便将整个京城银装素裹。 黑与白的夜晚,偌大的贤王府被白雪浸得宁静而安详,仿佛不管多少暗流涌动,都被吞噬在这无边的寂静之中。 月黑雪浓,正是夜探的好时机。 飞白如同一只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围墙之上落入王府,在白雪之上踏出浅浅的脚印。 待在雪地之上落定,飞白站起身来,突然间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倒退几步,险些惊叫出来。 眼前竟站着一个高大的人,距她不到两尺,面容极为可怖,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8 章 飞白按住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将惊叫吞回了喉咙。惊魂甫定,她才发现这人纹丝不动,竟是个假人。 这个假人真人大小,头上罩着个铁锅一样的东西,方才她从墙头上面往下看到它,还以为只是一根圆头铁柱子。飞白放眼望去,只见类似的铁人面朝围墙齐齐站成一排,显然是专门为了对付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 飞白轻敲铁人,回声隐约,果然是空心。若是换了佩着武器的刺客,猛然见到这样一张脸,第一反应必是挥舞刀剑砍上去,铁人便会铮然作响,引来王府护卫对其围攻。 刚刚踏入这贤王府,还没来得及看清王府长啥模样,便险些中了圈套。在这处处机关的王府中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谈何容易。 飞白擦了擦一头冷汗。古人曾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那么她这次搜府寻药之旅,便始于这个小小的铁人吧。 她小心翼翼地穿过铁人阵,发现自己正落在一处庭院之中,院中有一池塘,池中有枯枝寥寥,似是夏日里赏荷之处。彼时池中已结了一层浅浅的冰,残荷早已凋败,自然那也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飞白心下稍安,绕过那荷塘,进了半月门,即是一处房屋。飞白张望过去,心下突然一惊。 这本应无人涉足的地方,居然灯火通明,在大雪和黑暗之中,仿佛点缀在黑白天地中的一片零落星光。 屋内一抹红烛摇曳,映得那屋中之人影影绰绰,似是正在弯腰剪那烛心。人影身形苗条,姿势优美,看上去是个年轻女子。 飞白正在诧异,突然听到有几个人的脚步从身后传来,正是向这小院来的。飞白一凛,一个闪身,躲在了墙根之处。 彼时大雪连绵,夜浓如墨,飞白藏身之处虽然狭窄,但她一动不动,倒也不易被发现。刚刚藏好,便见几人从屋前的小径拐了过来。飞白偷偷望去,只见是几名打着雪灯笼的仆从,簇拥着一名锦衣男子。 那锦衣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身披一件紫色雪氅,身姿挺拔,甚是华丽而高贵。进了月牙门,锦衣男子停了脚步,吩咐道:“你们且不必跟着了,去外面等我即可。” “是,大少主。”那些仆从行礼道。 大少主。这锦衣男子便是贤王宁安浚的长子,已故王妃的唯一嫡出,宁旭城。 飞白虽不知他的名字,也隐约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原来是小王爷在此地夜会情人,虽说这等皇家秘辛甚是新鲜有趣,但飞白此时此刻也无意听这种墙角。只是此刻宁旭城那些随从家丁仍然守在半月门外,飞白若想要悄然脱身,只能慢慢等待他们离去。 吱呀一声,宁旭城推开了那屋子的大门,漫天雪花随着他的迈入亦飘进了屋里。 屋中衣衫单薄的少女打了个寒颤,抬起眼睛看到来人,忽然弯了双眸,巧笑倩兮。 “绮玉见过大少主。”少女含羞带笑的声音传到了屋外。 声音甜润柔美,犹如百灵般宛转。 宁旭城回身关了屋门,插上门闩,转过头望着绮玉。 她手中端着一盏红烛,一身浅藕色衣衫,笑得眉眼弯弯,端的是秀美动人。 宁旭城心中一荡,脱了雪氅便上前抱住了她:“小美人儿,你可想死我了……” 绮玉轻轻推着他,嗔道:“大少主这样猴急作甚,当心被人听到了……” “你尽管放心好了,这大冬天的,还有谁会跑来这赏莲堂坏我们俩的好事?”宁旭城笑道,一边打量着四周:“我特意吩咐他们早几天弄了炭火在此,你瞧可不是暖烘烘的?” “大少主想得真是周到。”绮玉抿嘴一笑,轻巧地挣开宁旭城的怀抱,将手中红烛放在一旁的几案之上。 这般的欲拒还迎却是让宁旭城欲念更炽,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绮玉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跟前。 绮玉“啊”了一声,被宁旭城推得跌倒在墙角的床榻上。 “绮丽温柔,美人如玉。啧啧,绮玉,父王赐你的名字果然名副其实。”宁旭城俯身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小妖精,你整日在父王身边,可知我对你如何朝思暮想,求而不得?今日可终于能遂我的愿了!” 话音未落,宁旭城早已迫不及待,扯去了绮玉和自己的衣衫,二话不说,便硬生生地侵入了少女的身体。 而绮玉闷哼一声,便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只觉这猛烈的侵入难以忍受,才咬牙道:“大少主,您,您慢些……痛……” “痛?你这小贱人,伺候父王这么久,还装什么处子?”宁旭城挑眉道,不仅没有放慢,反而加快了动作,肆意地摧残着身下柔弱的少女。 绮玉痛得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虽说是□□,那声音却是靡艳之极。 宁旭城似是甚为满意,一时间,屋内红烛摇曳,衣衫翻滚,喘息□□声连连不绝。 屋内春光无限,可苦了屋外之人。 飞白从未听到过这种男欢女爱的声音,她面红耳赤,隐隐约约知道不妥,她想逃走,可是半月门外守着六七名打着灯笼的家丁,她又如何逃得出去。 好在宁旭城临时兴起,撑得并不持久,就在飞白恨不得头要垂到地上之时,屋里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一室狼藉。少女衣衫不整,眼角隐隐泪痕,强忍着身下的疼痛为宁旭城穿衣。 “大少主,绮玉求您的事情,您可答应?”绮玉声音颤抖。 “你求我什么事情来着?”宁旭城微睁双眼,漫不经心。 “就是先机营那位姓铁的副尉……他原本也是王府的护卫,绮玉求您将他从先机营调出来,带去您的郡王府。” “你怎么不去求父王?”宁旭城挑眉问道。 绮玉咬唇,垂下眼睛。 她何尝没有去试图去求贤王。 然而之前她不过是试探着提了一句,贤王只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说,让她本分些,否则,那人的下场只会比在先机营更惨。 西蛮进犯,边关大乱,大战在即,先机营一旦被送上战场,便是有死无生,有去无回。 彷徨无措间,她只有屈就求助于对自己垂涎已久的宁旭城。 她已然为了那人下了地狱,又何妨再下得更深一层! 绮玉只继续苦苦哀求:“大少主您即将大婚,不日便要分封郡王府,只需您开口要他出来,哪怕只是作为郡王府的低等侍卫也成,主子他不会留心到的……” “那个铁副尉,是你的什么人?”宁旭城突然问道。 绮玉噎了一下,半晌方道:“是我从小的朋友……”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49 章 宁旭城盯着她。绮玉的眸子里泪光晶莹,隐去了所有情绪。 “分封郡王府的事,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定得下来。”宁旭城忽然凑近,掂起绮玉的下巴,笑道:“美人儿,倘若你伺候爷伺候得好了,我答应你,定会考虑考虑此事……” 绮玉闻言睁大了眼睛,焦急道:“可是,先机营一月之内就要被派去北关抵御西蛮……” “你个小贱人,还想与我讨价还价不成?”宁旭城挑起眉毛,提高了声音道:“你只须乖乖听我的话便可,否则,当心我将此事告知父王,你跟那个铁副尉,两个人谁都别想逃得过!” 绮玉紧咬双唇,竭力忍着满心的愤怒和满眼的泪水,低下头去:“是,大少主。” 宁旭城哼了一声,放开绮玉,推开屋门,扬长而去。 屋外大雪连绵,远处零星的灯笼陆续离开。 身后的红烛烧到了尽头,在风中摇摇欲灭。 绮玉怔怔地望着门外的雪夜,突然掩面而泣。 她哭得极为伤心,毫无抑制,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恨和无助一泄而尽。 若是不能发泄心中的苦痛,只怕她真的要疯了吧。 “其雨。” 恍惚中有人在唤她原来的名字。 曾几何时,自己几乎忘记了这个名字。 恍然仿佛梦回儿时的春日,蓝天白云,碧草红花,在她伤心哭泣之时,一个小姑娘轻轻安慰着她,唤她“其雨”,递给她最爱的梅花糕。自己破涕为笑。 昔日的欢声笑语早已随风而逝,渐渐地听不清明。 “其雨。” 而那声呼唤再次响起,却是愈发清晰。 绮玉一愣,抬起头来。 一名白衣少女立在门外,身上落满了白雪,清澈的眸子望着她,宛如从她的回忆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她的面前。 绮玉猛地睁大了眼睛。 “其雨。”飞白又是轻轻唤道。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生怕惊到了面前的人,惊到了这似是不真实的梦境。 一时间,十年的时光流转,在两人的目光之间,交织出无数的回忆与惊疑。 ☆、昔景难忆(三) 入京之前,飞白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遇见那些五年前进京的伙伴们,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其雨,竟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已全然不是那个五年前跟在自己身后的怯怯的小姑娘了。红烛摇曳,映出她玲珑窈窕的身体,楚楚动人的神态,比起仍旧是浑身孩子气的自己,其雨已长成了秀丽多姿的女人。然而,飞白亲眼看到她的美丽竟被人如此无情地撕扯和践踏。其雨今晚所遭受的一切,她的苦楚,她的挣扎,令飞白感到极度的惊愕和痛惜。 在京城的这些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其雨……”飞白上前一步,欲靠得更近些。 绮玉一凛,突然间反手一挥,身后的红烛悄然熄灭。 飞白忽然落入黑暗,双眼失去了焦点,只得停住了脚步。 “其雨……其雨!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飞白……” 一阵风从飞白身边掠过,显然是绮玉试图在黑暗中逃走。 飞白反射般抓住了她的胳膊。绮玉右臂挥出,飞白伸手格挡,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招,飞白反手一擒,绮玉便已动弹不得。 “放手。”绮玉冷冷道。 “其雨,你为何不认我?”飞白不禁心中烦乱。 “我不是什么其雨,也不认识你。”绮玉的声音如雪一般冰冷,“若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你可知夜闯王府,乃是死罪?” 飞白抓着绮玉的手不由得松了。 绮玉已抽出手臂,后退几步,向飞白身后望了一望,忽然轻哼一声。 “我就知道,王府中守卫森严,怎可能独独漏了你,定是有人暗中保护。”绮玉冷笑道,“那人就在你身后,你们且把酒叙旧吧,恕不奉陪!”话音刚落,她便自那黑暗中遁去。 飞白闻言一惊,蓦然回头,朦胧中只见一个人影在黑夜之中一僵。 飞白盯着那黑影,问道:“你是谁?” 黑影不答,迟疑片刻,身形一闪,亦欲隐去。而飞白一跃而起,旋即落在那人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究竟是……”飞白话未说完,那黑影突然冲了过来,捂住她的嘴,护着她冲到一片树丛之后,躲了起来。 飞白大惊,本能地反抗片刻,突然听到有两个人脚步飞速向这边赶来。飞白一凛,不再动弹,躲在那黑影身边,大气不敢出。 “刚才的声音就是这里!”一名护卫拿着火折在树丛周围照来照去,疑惑道,“怎么没有人?” “奇了怪了。”另一名护卫四下张望,皱眉道,“我们不可能看错,搜!” “不必搜了。”飞白身边的那个黑影突然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飞白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那两名护卫看到黑影,诧异片刻,却是齐齐恭敬起来:“潼大哥。”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0 章 “我一直在这里看得清楚,方才是绮玉在赏莲堂里,刚刚离开没多久。她是主子的贴身亲信,来此应该是有主子的授意。”黑影说道。 两名护卫对望一眼。 绮玉是贤王跟前的大红人,她半夜在赏莲堂意欲何为,自然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事情。 “既然潼大哥所见如此,那我们告退。”一名护卫拱手说道。 “这么冷的雪天值夜,辛苦你们了。一点小钱,拿去买些酒暖暖身子。”黑影伸出手,将数块碎银递给两名护卫。 “是,多谢潼大哥!”两名护卫甚是欢喜,称谢去了。 待得两人走远,黑影方才转过身来。 眼前突然火光微微,黑影不由一怔。 少女手中点亮了火折,驱散了些许黑暗,照亮了她自己的脸颊。火光在她的眸中忽闪,那双眼睛清澈如昔。 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多少次梦里注视着自己的,或嗔或笑,或喜或怒,就是这双清澈的眼睛。坎离庄一别五年,不知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飞白望着他。眼前的男人身形修长,脸型消瘦,眉目却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数年的岁月已渐渐磨去了他的棱角和尖锐,但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那直扫入鬓的眼角,却简直丝毫未变——尽管他的眼神已不复当年的轻浮与狡黠,而是多了几分成熟、内敛与沧桑。 “潼青?”飞白轻声说道。 “是我。”黑影心中激动,亦是轻声答道。 飞白沉默。不久之后,她的眸中浮现浅浅的笑意:“谢谢你。” 潼青不自觉嘴角上翘,亦是向她点头微笑。 飞白一时怔忡,坎离庄的回忆再一次浮上眼前。那时他们都还年少而懵懂,由于欧阳鉴与秦婆婆的不和,飞白成了被孤立的孩子。其雨是她仅有的朋友,两个女孩儿总有些温馨有趣的话说;而潼青在那时则总爱找茬欺负她们二人,被儿时的自己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如今,秦婆婆早已不在人世。欧阳鉴阴差阳错,竟与她羁绊至深。 昔日的仇敌潼青帮助她救了她,而往日的好友其雨却不肯认自己,视她为陌生路人。 世事人情无常。他们竟都变了。 “你来王府做什么?”潼青问道,“坎离庄的大家可还好?” 他竟还不知坎离庄之事。飞白眸子微暗:“那日你们走了之后,坎离庄便被大火焚毁。只有我逃了出来,其他人……全都不在了。” “什么?”潼青惊道。 飞白望着连绵大雪在夜空中盘旋飞舞,轻声道:“那日我因要换送其雨上京,才侥幸逃了出去……已经五年了。倘若他们在天有灵,现在必然也已安息,不必再多作牵挂。” 望着飞白平静的面孔,潼青的震惊渐渐平复下来:“那你这些年……” “我这些年,一直跟师父在一起。”飞白说道。 潼青更是震惊。 “师父,师父他也在?”潼青激动起来,“他也来了京城?等我得了空,定要好好去拜会他老人家……” 飞白眸光一闪,神色有些复杂,垂下了眼睛。潼青见状停住了话头,不知说什么好。 “潼青,我来王府,的确是有重要事情,还会需要你帮忙。”飞白转了话题,说道,“不过,你能否先告诉我,这五年里,你们在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其雨她为何会……” 飞白欲言又止。但潼青明白她的意思,方才他隐在黑暗之中,将两人的争执看得清清楚楚。 “其雨她……我也不甚清楚。”潼青斟酌道,“那日上京,最后留在王府的只有我们两个,其雨一入王府,便被主子看中留在身边,改了名字叫做绮玉。初时她与我尚且还有些交情。只是到了后来,她愈来愈受主子的器重,现在已视我为陌路之人……而其他人,不是被外放边关,就是去了先机营。” “先机营?” “先机营是主子手下的军营,里面全是死士,武功高强,但做的都是刀尖上舐血的事情。”潼青顿了一顿,“铁虎他,就在先机营。” 飞白忽然明白了其雨口中的“铁副尉”是谁。 “其雨为了让铁虎从先机营出来,费尽了心思。这次她搭上了大少主,也是为的这个。只是,主子们的心思,岂能是我等能左右的……” 纵然其雨变化巨大,但她对铁虎的相思情意,还是一如往昔。飞白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庆幸,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并没有改变得彻底。 飞白回想起方才其雨冷漠的话语,心中不由得又是微微刺痛。她尽力不去回想,问潼青道:“那你呢?这些年在王府里可还顺心?” 潼青不由得微笑道:“我很好。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三少主手下做事。” 飞白目光一动:“三少主?” 潼青点点头:“三少主待下亲厚,我同一众兄弟们曾跟随三少主南下扬州,平了一场叛乱。如今三少主在朝廷中享誉甚盛,对我等亦是愈加提拔。” 飞白心中恍然。果然是他。 自己一路上京,各处的茶坊酒肆里无不在流传贤王府三少爷的事迹。据说他初出茅庐,亲下江南,不费一兵一卒便平了扬州地头蛇的叛乱,更兼年少有为,容貌俊美,被百姓视为福星降世,又是一个玉面将军林致远。 与宁明尘相识的短短几日,自己一直在猜测他真正的身份,却没想到他竟然亦是出身自这贤王府。 飞白沉默半晌,又道:“在扬州之时,是不是你率军将嵇家军堵在了城门口,后来小王爷在淮阴受困,亦是你去救的急?” “是啊!”潼青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真是天意弄人。原来自己与潼青在扬州之时便擦肩而过了。看来在这王府中,自己还有第三个熟人。 飞白没有回答潼青,转而说道:“潼青,我之前说,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潼青见飞白神情严肃,不由得也郑重起来:“何事?” 飞白道:“是师父……” 然而她话音未落,他们的四周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女子的娇俏声音响起。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1 章 “乔先生,您瞧,我说的没错吧?” 飞白与潼青一惊回头,发现他们二人已远远被一群侍卫包围住。一名高大的锦衣男子立在人群之前,皱眉望着他们。而那名说话的少女笑语盈盈,却正是绮玉。 绮玉已然换了一身水红色衣裙,茫茫大雪之中宛如妖艳银蛇。她望着他们二人,嘴角微翘。 “身为侍卫分院总领,竟与翻墙而入的刺客相谈甚欢。潼大人,您可真有胆子啊!” 这一番尖刻的言辞被她用柔美动听的声音说出来,令人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其雨!你——”潼青惊怒交集。 “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绮玉柳眉一扬,转头望着身旁的高大男人,笑道,“乔先生,您看看这位姑娘,是否觉得有些眼熟?” ☆、更难绝忘(一) 那高大男子面目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另一半却在火光中显得分明。五年过去,他并未有许多变化,依旧是精光四射的双目,英气十足的面孔,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为岁月流逝,他面上微现倦意与苍老。 飞白一眼便认出了他。这人正是五年前降临在坎离庄,携其雨潼青等人上京的乔行止。 “乔大人!”潼青看到乔行止,吃了一惊,拜倒在地,“卑职潼青见过乔大人!” 乔行止皱眉,喝道:“还不快把这两人拿下!” 众侍卫蜂拥而上,立刻便将潼青和飞白制住,绑了起来。 “乔大人!此事事出有因,还望乔大人明察!”潼青叫道。 飞白的手臂被紧紧反捆,咬牙不语。 乔行止没有理会潼青,只望着飞白皱眉沉吟。 时隔五年,飞白的样貌与打扮已与儿时相当不同。乔行止虽觉飞白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毕竟只有数面之缘,他的确已记不清楚在何处见过她。 飞白受制于侍卫,动弹不得,抬起头沉默地望向绮玉。 绮玉回望着飞白,一边笑道:“乔先生,若您不记得这位姑娘的来历,只怕该回去吃药补补脑子了呢!” 她的声音依然柔美,说出的话却是刻薄尖锐。乔行止皱了皱眉头,说道:“绮玉姑娘,我是当真不记得见过这个女子。” 绮玉冷笑一声:“乔先生当年大驾莅临坎离庄,又亲自带着我等上京面主,何等威风,何等干练,如今不过五年,却将自己当日所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如此粗疏大意,不知怎么竟做了主子二十年的得意亲信?” 乔行止心中微怒,瞥了绮玉一眼,不再理会她,吩咐众侍卫道:“先把这两人关去南院地牢,待我审问明白,禀明主子,再听候发落!” 潼青大惊。南院地牢是王府关押死犯的场所,一旦被关入,生还几率极为渺茫。乔行止这样做,已是全然罔顾他们二人的性命。 “慢着。”绮玉忽然说道。 乔行止皱眉:“绮玉姑娘,你又要怎样?” “南院地牢那种地方,刑罚太重,看这姑娘单薄柔弱,如何经得起这折腾?别到了明天一早,人都一命呜呼了,还如何禀告主子?”绮玉拖长了声音道。 “那么依你所见,该当如何处置这二人?” “何不把他们先关去我那里,也好让我作审讯,明日一早好给主子一个交代?” “你来审讯?”乔行止眉毛微挑。 绮玉哼了一声,道:“怎么,乔先生难道还信不过我?若是主子怪罪下来,你尽管推在我身上便是了。” 乔行止心念一动,看着她点头道:“这是你说的!也罢,绮玉姑娘如此坚持,我也就把这两人暂时交付给你。切记小心,不可让他们跑了!” “劳烦乔先生挂念。”绮玉冷冷道,“跟我走!”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新月悄然挂于夜空。冬日的月华淡淡,映出前方雪白的道路。 飞白被众侍卫押着,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她抬起头来,望着绮玉前行的背影。月光映着绮玉水红的衣衫与黛青的长发,她的腰身纤细而单薄,既妖艳动人,又清冷寂寞。 其雨啊其雨,你究竟想做什么? 最终,绮玉在一间庭院之前停了脚步。她仰起头,望着被大雪覆盖的屋檐银装素裹,一如这处院落无情的冰冷。 “放开他们,你们可以退下了。”绮玉轻声说道。 那些侍卫一愣,面面相觑。一人道:“绮玉姑娘,您一人……” “我说了,放开他们。”绮玉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他。 侍卫们互望一眼,只得松开潼青与飞白,行礼告退。 待得那些侍卫走远,潼青用力挣脱绳索,又为飞白松开捆绑,沉着脸道:“其雨,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绮玉不答他的话,她只望着飞白。飞白也回望着她。冰冷的月华悄无声息地洒在二人身上。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绮玉忽然悄声问道。 飞白一怔,犹豫片刻,说道:“我……过得还好。” “过得好,那是自然的。”绮玉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她笑得凄然,飞白心中一紧:“其雨……” 绮玉回过身去,望着他们面前的小小庭院,说道:“你们看,这就是我这些年一直住的地方。潼青,我想你在王府将近五年,也从来没有接近过这里。” 飞白放眼看去,这是一处白雪覆盖的小院,小巧玲珑,清幽通透,但不见其特异之处。 潼青皱眉:“王府太大,我分管三少主所居的清尘院,而此处已是主子所居主院范围,我平时无事自然不会来到这里。”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2 章 “其实,不仅你没有来过,连主子也没有来过。”绮玉轻声说道,“可是,前宣统总兵葛云尚,前御林军总领余顺昌,还有许多我不记得名字和官职的男人……他们都曾来过。” 潼青一愕。飞白亦是一惊。两人齐齐望着绮玉。 “葛云尚和余顺昌?他们不是早已……”潼青惊道。 “没错。这两人都是久经沙场、武功绝高的男人,却都在京城莫名失踪,你以为他们是去了何处?”绮玉冷笑道。 潼青瞠目。飞白浑身冰冷,失神地望着绮玉。 “你们或许还记得,我进京那年,还不到十岁。”绮玉声音飘渺,仿佛从天边而来,“进京途中,乔行止发现我被掉包,大发雷霆,却也无计可施。后来,他便亲自将我送到贤王面前,告诉贤王我既会武功,又兼美色,可堪大用。而那时的我,心心念念只在铁虎哥身上,请求贤王将我下放边关,跟随在铁虎哥的身边。可是,贤王告诉我,只有乖乖地听他的话,才能换得心上之人的平安如意。但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地住进了这个小院子。就这样,我每日在贤王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事情,却对王府之外的铁虎哥思念日深。我请求贤王,看在我尽心服侍的份上,开恩让我与铁虎哥见上一面。 “那一日铁虎哥被召来王府,贤王允我在帘后观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我看到铁虎哥,差点叫了出来。他浑身是伤,双腿夹了木板,双目几乎失明,已然不成人形。那时我才知道,铁虎哥被派入先机营预备营,必须通过层层遴选才能成为正式营士。铁虎哥每日都需与他人以性命相搏,每时每刻都有丧命的可能,因为先机营的目的便是要练出绝对忠心和强大的死士。 “我在帘后不能出声,看着铁虎哥一瘸一拐地离去,眼睛哭得看不清东西。那时铁虎哥翌日将与一名先机营死士拼杀,以他那时的伤情状况,肯定会立毙当场。铁虎哥走后,贤王告诉我,如果我想要他出手救铁虎哥,就必须为他做一件事情。 “为了救铁虎哥的性命,我怎可能拒绝?于是,那一夜,我在这小院里,失去了处子之身。御林军总领余顺昌年臻四十,仍喜爱雏儿幼女,我就趁他在极尽快活,无力抵抗之时,用匕首杀死了他。” 潼青与飞白俱呆立在当地,怔怔望着她。 而绮玉神色漠然,声音空洞:“那天,疼痛好似锋利刀剑,凌迟一般将我一片片撕裂,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噩梦醒来,眼前是另一名男人的尸体,而我竟然还活在这世上。然而,我已是被玷污之人,双手沾满了他人的鲜血,还有何脸面面对铁虎哥?我绝望之极,寻死未果,被人救了回来。贤王告诉我,我的命是他的,如果我敢轻生寻短见,那么铁虎哥就像他手中的蝼蚁,一捏即死! “从那以后,每次有男人要强我行那人道之事,我都会惧怕颤抖不已,可是他们却觉得我每次都像雏儿一般生涩有趣。他们之中,余顺昌、葛云尚两人不听主子使唤,所以送了命。其他人与我一度良宵,则是作为归顺主子的奖赏。再后来,主子信守承诺,将铁虎哥破格提进了先机营。而我也心如死灰,心甘情愿为主子所用。若是铁虎哥能得平安,我又何必让他知道我所遭受的一切?……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进了先机营,远与平安无缘。近年来,边关西蛮意欲大举进犯,朝廷不日便要派军前去抵抗,而到那个时候,先机营便好似射出去的火矢,几无生还的可能……”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我想让铁虎哥从先机营调出来,但求主子不成,只好去求对我垂涎暗示已久的大少主。可是,大少主他,亦是视我如玩物,我所谓的请求,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她喃喃自语,转过头来望着飞白,满面泪痕:“平日里,我对这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几已麻木,可是今晚,你突然来到这里,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一切。我突然觉得好恨,好难过,痛苦不堪。飞白姐,你可看清了我现在过的日子?你当年觉察到进京的危险和不妥,成功躲开了这可怕的命运,可是你为何要放任我、推我一步步踏入火坑?如果我没有被你掉包进京,就不会被主子看中,铁虎哥就不会作为控制我的把柄被放进先机营,我就不会一步步堕落,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生不如死!” 绮玉愈说愈是激动而怨恨。她一步步向飞白走来,面孔狰狞而妖艳,仿佛吐着信子的美女蛇,一点点向她逼近。 “……是我对不住你。”飞白没有退缩,她闭上眼睛,一行清泪自眼角溢出,缓缓划过她的面庞,“其雨,我……对不住你。” ☆、更难绝忘(二) “我本以为,本以为你只要跟着铁虎进了京,你们二人就能有机会终成眷属,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他们会逼你做这些……”飞白喃喃说道。 五年前自己年少无知,纵然隐隐嗅到未知的危险,但也想象不到事情竟然会到这种地步。然而不论如何,其雨代替她承受了这本应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可怕命运,自己这无可挽回的错误,终究还是深深地酿下了。 青色的夜空深幽,新月冷漠。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飞白仿佛只看到面前的其雨。她的痛,她的伤,她的怨恨,都是这样清晰而鲜明……愧疚如同钝刀一般,一点点将她割裂,令她痛不欲生。飞白脚下一软,重重跪倒在白雪之中。 绮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倏然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 。她玉腕一扬,匕首出鞘,尖利的刀刃在雪月之下泛出白而刺目的光芒。 飞白望着那匕首,头脑中一片空白。 潼青突然吼道:“其雨!”他冲上来,挡在绮玉与飞白中间,“其雨,你想做什么?” “你走开。”绮玉冷冷道,“我不会杀她,只不过要她一只手或是一只眼睛罢了!我这些年,还有以后一辈子的伤痛,都是拜她所赐,只让她受点皮肉之苦,已是相当便宜了她!” 潼青仍拦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其雨!你可知在我们离开当夜,坎离庄便已被大火烧成灰烬,飞白也险些葬身火海。庄上的人全部丧生,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话音刚落,绮玉动作一顿。半晌,她的眸子微动,看向潼青。 “你说什么?坎离庄被大火烧了?就在我们离开当夜?” “不错!”潼青沉声说道,“只因飞白那晚要助你上京,才会幸免于难。倘若她没有使计调包,将你换走,你早就在坎离庄那场大火中,同那些没能选中上京的人一起,被活活烧死了!” 绮玉僵在当地,怔愣不语。 半晌,她轻声问道:“飞白姐,这是真的吗?” 飞白依然跪坐在雪地上,空白的头脑之中的思绪渐渐被二人的对话重新唤起。 她抬眼望着绮玉:“是真的。其雨,你还记得吗,那个曾为我们做糕点、做衣裳的程妈妈,还有严厉而慈爱的秦婆婆,还有那个爱粘着我们的小铜头,他们都在那场大火之中,永远走了,永远不在了……” “所有人都没能逃过?你不骗我?”绮玉轻声道。 “其雨,我为何要拿此事骗你?”飞白眼睛仿佛骤然升起火焰,“那时火起凤栖园,人人都在梦中,火势过大,没人能及时醒来逃脱。而我是因为害怕秦婆婆责骂才睡在了黑池轩,得以逃过一劫……” “我不信!”绮玉打断了飞白的话,冷笑道,“你这样说,只不过是害怕我报复你,所以寻个借口,想要逃脱罢了! ” “其雨,你……”飞白眼中怒色一闪而过,随即摇头,“罢了,你不愿信,那便罢了。可是,我怎可能会因怕你报复而编谎骗你?这些年来,我的确是对你不住,你若是想要些什么作为你这些年痛苦的交换,哪怕是性命,自可来取,我给你便是!” 说着,飞白站起身来,绕过潼青,坦然立在绮玉面前。 “飞白!你……”潼青急道,伸出手想要将飞白拉到自己身后。 飞白微微侧身,闪开了潼青的手:“潼青,多谢你的好意。但此事只关乎我与其雨。人各有命,有因必有果,还望你能看得明白。” 潼青一怔,神色复杂地望着飞白。 飞白没有再看他,转身望向绮玉,朗声说道:“其雨,若你想要个了结,那便是现在。我对给你造成的这一切痛苦心怀愧疚,愿意接受你的任何责罚,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她的声音清亮,在夜空中铮铮回响。 绮玉望着飞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飞白双眸清朗如月,身姿挺立如松,仿佛雪中优雅直立的白鹤,静静地望着她。 绮玉恍惚,仿佛回到儿时 ,面前晃荡的那个自由如飞鸟的身影,那个让她羡慕而崇拜的姐姐。那些灰白色记忆中仅有的几点彩色,几乎都是与她有关。除了铁虎之外,她本应是自己这一生之中最亲的人。 上天究竟是怎样喜爱玩弄凡人的命运,竟让她们落到如今的境地? 绮玉倒退两步,手一松,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么说,那些都是真的?”绮玉喃喃道,“如果你没有将我掉包送上京,我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死,尸骨无存?……飞白姐,你,你其实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飞白默然不语,垂下眼睛。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3 章 绮玉慢慢地笑了,笑得凄然而幽怨:“哈哈哈!你们说,如果命运允许有选择,那么我是会选在幼年在大火中惨死,还是会选留着性命,却在未来的日子里没有尊严地苟活?上天不仁,为何我的命,不论怎样选,都是这般凄惨?” “其雨,连神仙也无法预言自己的命。”飞白轻轻说道,“逝者如川,不可倒流,人生之路只有一条,永远没有回头的契机。既然上天让你活下来……你就好好活着。” 绮玉无言怔忡。 凉风微起,吹起树叶之上的白雪簌簌而落。落雪之中,三人各自沉默。 半晌,绮玉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你们走吧。” 飞白闻言一怔。连潼青也是一惊。 “其雨,你……” “都是我的命。不论好是不好,如何怪得了别人。”绮玉水红色的衣衫随风摆动,背影纤弱而凄凉,“今晚之事,你们就当没发生过罢。” 她的声音意外地缓和而平静。微风掠过耳畔,仿佛亦在深深地叹息。 “其雨……”飞白心中酸涩,不知所言。 “其雨,你确定没事?”潼青皱眉问道,“今夜之事,乔行止必会禀告主子。以他的性子,怎会善罢甘休?况且……” “乔行止那里,我自有办法。”绮玉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你不知道,自从三少主那件事情以后,主子如今也并非全然信任他了。” 绮玉提起三少主宁明尘,潼青不由得一愣,继而恍然。 扬州之时,宁明尘故意误导乔行止,让他带了错误的消息给贤王。贤王初时以为宁明尘会在扬州撞一头灰,没想到宁明尘竟大胜一场,载誉回京,大大打乱了他的算盘。贤王受了愚弄,大发雷霆,虽没有重罚乔行止,却也从此对他生了嫌隙。 潼青回想起当日之事,知道绮玉说的没错,便点了点头。 正说着,三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铿如铁石的声音:“小丫头,你羽毛未丰,就想背着我玩儿阴的?休再做梦!” 三人戄然一惊,齐齐转身。 远处一人从阴影中走出,身形高大,面如严霜,双眼精光四射,身后还跟着数名侍卫随从。 竟然正是乔行止! 潼青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将飞白护在身后。 “乔先生?”短暂的惊愕过后,绮玉回过神来,缓步迎了上去,轻笑道,“乔先生好兴致,这个时辰不去就寝,而是大驾光临敝处,不知有何贵干?” 乔行止停了脚步,冷笑道:“绮玉姑娘,深夜胆敢与侵入王府的刺客攀谈的人,似乎不止潼青一个?” 绮玉笑道:“乔先生,不劳您烦心,我已经查清楚了,这姑娘并非刺客,我正准备放她回去。” 乔行止眉头一皱,喝道:“夜间偷偷潜入王府,不是刺客还能是什么?绮玉,若是让主子得知你与刺客勾结,你便是死上一百次也是不够!” “那乔先生尽管向主子禀报便是。”绮玉面色不改,“只不过,主子究竟会听信谁的话,还不一定呢!” 乔行止气得脸色铁青:“绮玉,你莫要太放肆!这些年来,你狐媚惑主,恃宠而骄,挑拨我与主子的关系,当真嚣张已极!” 绮玉冷哼一声:“乔先生当真是越老越沉不住气了。主子之所以疏远你,哪里是因为我,明明是乔先生自己办事不力,让主子心寒了而已!” “一派胡言!”乔行止断喝,声音震耳欲聋,“绮玉,你当真以为得了主子的宠爱,就能翻云覆雨,凌驾于众人之上?主子既已被你迷惑,那么今日便让我来为主子清除身侧奸佞之人!你区区一介婢女,纵然是死无全尸,主子他也不会在意半分!” “原来乔先生此番不为公务,只为私仇而来?” 绮玉退后一步,冷冷说道,“得了主子的宠信得意忘形的人,应该是乔先生你吧?我再怎样,也是主子近身侍候的侍女。就算我当真犯了什么错,也还轮不到你来出手教训!” 乔行止不答,一挥手,他身后四名侍卫齐齐拔出长剑,四道刺目冰冷的寒光映着白雪残月,晃得绮玉等人睁不开眼睛。 “乔行止,你疯了?这里可是王府的主院!”绮玉惊怒交集。 “王府主院由我统管。我要在这里做什么事情,谁敢前来阻挡?”乔行止冷笑,“你们尽可放心,整个王府之内,不会有任何人理会到你们!”他眼中骤然精光大盛,吩咐道:“去,把这三人都给我杀了!” 五名侍卫齐声应喏,刹那间欺近,数道寒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向三人刺来! 潼青吼道:“闪开!”疾步踏向前,一把将绮玉也推在身后,迅速从腰间拔出佩剑,独自上前迎战。四名之中的两名侍卫迎上与他对战,另外两名却绕开潼青,向飞白和绮玉袭去。 绮玉正欲捡起方才落在地上的匕首,然而对方剑锋已至,绮玉只能翻身躲开。不及起身,第二招剑锋又至。绮玉躲无可躲,眼看便要丧生在这长剑之下,那剑锋却突然被另一道寒光拨挡开,袭击她的那名侍卫也被狠狠地弹出数丈之外。绮玉一怔,抬头看时,见竟是飞白解了她的困厄。原来另外一名袭击她们的侍卫早已倒下,而那人手中之剑也早已被飞白一招夺过。 另厢潼青正一人对战两名侍卫。他身手相当高明,不到一会儿,其中一人已被他刺伤在地。潼青与剩下一人过招,转眼便又要将那人击倒。乔行止眼睛一眯,袍袖一挥,忽见数枚钢钉夹带劲风向着潼青激射而去。潼青一惊,纵身闪躲,脚下失衡,跪倒在地。然而刹那之间,之前受伤那人竟弹身跃起,偷袭潼青的后心。潼青瞬间觉察到脑后冷风,不及躲开,心下一凉,暗叫无幸。 然而过了半晌,却未有任何疼痛和冰冷袭来。潼青睁眼,回头看时,却见眼前挥剑的那侍卫身形和动作俱僵了住。 飞白倏地抽回手中长剑,那偷袭潼青的侍卫立即向后倒去,直直栽倒在地上。 兔起鹘落,皆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 白雪之上,众人或跪或躺,倒成一片。月光之下,只有一人挺然而立,身姿如仙。 乔行止脸色一变,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之人。 飞白冷冷地回望着他。 月光如水般溶溶洒下,她手中剑身似雪,白衣如蝶,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遗世而独立,绝代而倾城。 年华如水,岁月如驹。佼人如玉,长剑如心。 ☆、公告 从去年十月断更开始赶后面的稿子,发现没有读者催稿速度就是上不去……后来又遇到很多事情忙得没时间写,拖到现在才交稿,对不起追文的朋友们啊……原谅我吧 T T 还好终于写完了,《飞白》改名《满世繁花不如你》,实体书五月份上市。届时大家可看的到全文啦 &gt&lt 后面的情节各种神展开,感兴趣的朋友请拭目以待……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4 章 ☆、更难绝忘(三) 乔行止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这奇异的武学天赋,与年龄不相称的高深功力,甚至这张清美如玉的容颜……记忆中上一次给自己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的,只有…… “你是坎离庄的那个小女孩?”乔行止惊讶道,随即又眯起眼睛,自言自语,“不对,坎离庄的人,应该早就死得一个不剩了。” 此言一出,飞白脸色微微一变。 “为何这样说?难道说,坎离庄的大火……同你有关?” 乔行止冷笑,声音铿然作响:“主子有命,有用的已被我选上京,剩下些没用的家伙们,自然是要毁去不留。” 飞白脸色大变,喃喃道:“果然是这样……” 她的手微微颤抖。这番话与沈玉朔所言对上了,果然是贤王派人去毁掉的坎离庄!那么,那么沈玉朔剩下的话呢? 乔行止挑眉道:“小姑娘本事不小,我派去的可是高手,用的也是上等的迷药,你竟然还能逃出来……” “你那晚派去烧庄的是谁?”飞白忽然问道。 在旁人看来,飞白神色古怪,这话问得亦是相当无端。乔行止皱眉:“问这些废话做甚?小丫头,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就是你千方百计瞒过了我,自己留在了坎离庄,反而将绮玉这个小贱人换了来!” 乔行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飞白感到一阵烦躁。她张了张口,想接着再问,却又怕乔行止口中的答案,会是她不愿面对的那一个…… 她不敢问,乔行止口中那放火烧了坎离庄的高手,究竟是不是欧阳鉴? 他的影子一直深埋在心底,一直都是那样清晰,深刻得如同火烙的印记,一旦被揭开,便会痛彻心扉。自己距真相只余一步,却迟迟不敢迈出。她怕心中最后一点幻想破碎,自己与欧阳鉴之间,当真会万劫不复。 师父啊,师父。你为何要给徒儿出这样的难题? 乔行止目光精厉,一一从三人脸上扫过:“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毛头,想当年,是老夫亲自将你们放入坎离庄培养成人,又将你们提拔入京,想不到你们翅膀硬了,竟反过来与老夫作对。听好了,你们有名无姓,生来不过是王府培养的一群下人奴才而已。想要越过老夫的头去?且等下辈子吧!” 话音未落,乔行止突然迅速拔出佩剑,长臂一挥,刹那之间,一片剑影卷着漫天白雪,仿佛狂风吹起万里白沙,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飞白暗叫不好,眼睛却瞬间已被大雪所迷。剑气伴着风雪肃然而至,飞白举剑一挡,突觉胸中一闷,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潼青大惊:“飞白,你……” 飞白心知这是在淮阴受的内伤尚未好全,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空中的雪片尚未落尽,忽闻绮玉一声惊呼,接着便是短兵相接的声音。飞白连忙抬头,却见茫茫雪花中,绮玉水红色的身影已与袭来的乔行止战作一处。乔行止处处皆是杀招,绮玉哪能招架得住,突然被乔行止一剑刺中前胸,血花飞溅,倒在地上。 飞白大惊,不顾体内内息正乱,连忙冲上去,奋力挡开乔行止的又一杀招。潼青紧接着赶来,挺剑上前相助,转移开乔行止的攻击。 飞白忙扶起绮玉:“其雨!其雨你怎么样?” “别管我……”绮玉气息微弱,身下的白雪被胸前的鲜血染红了一片,“乔行止武功太高,你们战不过他……你快同潼青脱身离开,王府是个是非之地,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飞白顾不上答话,数招凝花指点住绮玉伤口周围的几大穴位。绮玉的血好像是止了住,可也不知伤势到底如何,是否致命。飞白急道:“你先别说话,我给你包扎好……” 飞白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衣衫上撕下布条,匆匆忙忙为绮玉包扎。 “飞白姐……”绮玉轻唤了她一声。 飞白一怔:“我在!其雨,你可还好?” 绮玉望了她片刻,却没有再说话。她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自她的面颊滑落,便没了声音。 飞白不由得着急,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的潼青突然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跪在地上。飞白一惊回头,只见潼青脸色痛苦,长剑撑地,手捂住腹部,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他咬牙欲重新站起,却是踉跄一晃,昏倒在地。 “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乔行止走上前来,举起手中之剑,狞笑道,“三个不要命的小鬼,你们且去阎王殿再相会吧!” 一片剑芒如同闪电划过,似是阎罗殿白无常手中的的索命长链,猛地将三人困于死亡之圈。然而只听“当”的响亮一声,剑的去势瞬间被另一把剑挡住。飞白咬牙,死死扛着乔行止压下来的剑,慢慢站起身来,倏然狠狠一挥,瞬间将乔行止汹汹来势挡开。 自己几乎用了全力的一剑竟被这黄口小儿挡了开!短暂的惊愕过后,乔行止道:“小姑娘年纪轻轻,武功倒是有几分意思。也罢,老夫正愁这京城之内无敌手,就先拿你来磨磨剑锋!” 飞白更不答言,不待乔行止出手,她已然一剑刺出,剑如长电,剑光中又分成无数道光影,齐齐射出,仿佛万道日光穿透云端,倏然照亮万里长空。 欧阳十三剑第十三式,飞云剑影! 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何等高超的武功境界。乔行止戄然一惊,急忙周身运气,只来得及挡住剑锋,身体被剑气之力直撞,瞬间被弹出数丈之外,重重地摔在地上! 过得片刻,乔行止方才咬牙捂住受伤的腰腹,颇为费力地爬起身来:“你!你这招是跟欧阳鉴学的?” “当然是跟他学的。”飞白冷冷说道,强忍着胸腔之中翻滚的疼痛,“难道你忘了,他是我的师父?” “哼,我可不记得欧阳鉴曾把他的看家绝学教给过你们任何一人!”乔行止眯起眼睛,沉思片刻,突然恍然,眼中精光大盛,“除非你们后来重新见过!原来如此,难怪那晚你能从火中逃出来,原来是因为欧阳鉴!五年前上京那夜,欧阳鉴叛走出逃,竟然就是为了回去救你?” 飞白心中突然咣当一声。 “叛走出逃?” 飞白声音蓦然发颤,“也就是说,师父那夜,不是被你派回坎离庄的?” “什么?自然不是!”乔行止皱眉道,“我果然大意了!若是早知欧阳鉴存的是这心思,就应多派些人前去坎离庄,将你们二人立毙当场!当年留着这个祸根不除,真是后患无穷!” 飞白已然听不到他后来的话。她脑中嗡然作响,仿佛终于拨云见日,一身释然。 一切真相大白。那日被派去烧庄的,是贤王的人,但不是欧阳鉴。 欧阳鉴独自逃出折返,定是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危险,才会回到坎离庄试图施救。然而为时已晚,火起太快,只救出了自己一人。而那夜欧阳鉴在匆匆赶往坎离庄的路上还遇到了误以为他是被贤王派回烧庄的千衡众人,由此阴差阳错,造成了极大的误会。 别人误会他也就罢了,自己为何也……飞白紧紧咬住嘴唇。 师父……师父,我知道了,你是无辜的。可你为何要在我面前将这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难道是怕敌人太过强大,所以故意让我不要去向乔行止和贤王寻仇?你宁愿我恨你一世,宁愿自己身上之毒从此无药可医,也不愿我以身犯险,为你求治? 师父,你惊才绝世,本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却怎的又这般傻…… 飞白心中激荡,内息也开始在体内四处乱走不听使唤。她强忍喉头翻滚的血腥,提起长剑,对着向她步步逼近的乔行止。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5 章 “乔行止,就是你害得坎离庄数十条性命枉死于大火!”飞白咬牙道,“今日……今日且让我为他们报仇!”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乔行止哈哈大笑,“小丫头,虽说你天资不错,本事不小,只可惜没能为我所用,老夫只能亲自送你上路了!会几招欧阳十三剑就敢来挑衅于我?今日我且让你开开眼界,也好死得明白些!” 话音刚落,乔行止举起剑来,剑指长空,声如洪钟:“天地神冥,七绝剑魔,皆由我心!” 他陡然一挥长剑,大风将他的衣袍冲得鼓起,肃杀的剑气犹如狂风暴雪,掀起无限煞气,直冲飞白而来! 飞白奋力用剑护住自己全身,却根本挡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来势。剑气汹汹,飞白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震得碎裂,双手一颤,长剑脱手。随即冰冷的剑刃袭来,猛地刺入了她的前胸。 飞白蓦然睁大眼睛。 剑又倏然抽出,飞白双脚一软,倒在地上。她胸前的鲜血顿时如泉般喷涌,在雪地里浸染成大片盛开的罂粟,艳丽得刺目。 乔行止俯望着她,唇角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如何?小姑娘,这七绝剑乃是失传已久的神功,比起你师父的欧阳十三剑,何如?” 飞白跌在冰冷的雪地里,脑中嗡嗡作响,双目失去了所有神采。 不……不可以,自己不可以死!她死了,师父怎么办?师父他一定还在等着她,等着她回去! 她竭力让自己神志清醒 ,却抵不住意识的抽离,视线渐渐模糊…… 然后便是一世界的黑暗。 乔行止忍不住哈哈大笑,挥舞长剑,面色狰狞:“主子助我!我修习独门神功,已是天下无敌手,别说你这黄口小儿,便是欧阳鉴在我面前,也休想……” 乔行止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后心一凉。 “休想怎样?”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一切戛然而止。 乔行止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他不敢相信!自己内功已至化境,不可能听不到背后有人悄然来袭的声音! 这人难道,难道是鬼魅?幽灵? 只是,他永远不会看到杀死他的人的正脸。他的得意,他的野心,一切的一切都随着这穿心一剑而灰飞烟灭。 脑中意识渐渐涣散,乔行止缓缓低头,只看见自己胸前透出一枚血红的剑尖,冰冷刺骨。 长剑抽出,乔行止轰然倒下。持剑人将沾了血的剑扔在地上,即刻便向着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飞白走去。 他的身形高而瘦削,脸苍白而清俊,目光紧紧锁定在白雪与鲜血中昏迷的少女,仿佛他的眼睛一离开她,她便会带着他所有的思念和梦境,执念和痴狂,散入那风中消逝无踪,或是,融入那白雪悄然化去。 ☆、问君何相随(一) 乔行止的暴毙犹如沉水之石,将贤王府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流生生翻出,击起一片惊涛骇浪、乱鸿飞鸟。 “一群没用的废物!”贤王宁安浚暴怒,“王府大总管竟然都能在我府中被杀,养你们还有何用?统统拉下去,杖毙!” 贤王宁安浚连夜召集所有的侍卫,甚至连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侧妃王氏均被召了来。此令一下,王府主院当值的七八名护卫立即被拉了出去,门外响起阵阵惨叫之声,片刻之后,惨叫之声渐弱,一会儿便没了声音。主院附近的十几名分管侍卫在阶下乌压压跪了一片,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贤王凌厉的目光扫来,为首的侍卫吓得磕头如捣蒜:“主子明鉴,小的们冤枉!我们当时虽然在附近当值,但是乔大人特别对我等下了严令,说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必不可靠近绮玉姑娘的居处。属下也是发觉动静不对,才冒令出来查看,谁知竟看到乔大人的尸身……” “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统统给我说清楚!”贤王厉声道。 “是,是!原先我们被乔大人叫去,是因为绮玉姑娘说,她发现了入府的刺客,乔大人便带着我等随她前去……”那侍卫将当时自己所见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后来绮玉姑娘将我等遣散,单独将潼青和那女子留在那里,再后来的事,小的便不知道了……” “绮玉?”贤王皱眉,向身边的王侧妃问道,“绮玉醒了没有?” 王侧妃三十多岁年纪,亦是比贤王年轻许多,只是比起倾国容貌的皇后周碧,她的眉眼甚是平淡,性格也内敛。听到贤王询问,她抬起眼睛,轻声道:“妾身已经将她安置在后罩房派人照顾,但绮玉伤势严重,尚未醒来。” 贤王厉声道:“好好照顾她!如果绮玉也出了什么状况,我拿你是问!” 一旁的宁昱均闻言不禁急道:“父王,娘亲她又不是神医,怎能保证绮玉不出状况?” 宁昱均是贤王的第二子,为王侧妃所亲生,只是王侧妃向来不受宠,母子二人在王府中无甚地位。听得宁昱均出言,王侧妃急忙拉了他一把,躬身道:“王爷说的是,妾身必将好好照顾绮玉。” 自己母亲身为亲王侧妃,居然要低声下气地照顾一名侍婢,宁昱均只觉突突的火气撞上脑门,张口欲辩。 贤王冷冷地睨他一眼,不怒自威。宁昱均本要冲口而出的言语不由得梗在了喉咙中。 “二弟,父王说话,哪有我们小辈插嘴的道理。”一旁的宁旭城冷冷说道,“王府中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惹出什么乱子让父王生气?” 他刚刚还在与绮玉云雨偷欢,没想到转眼就出了这等事情,只觉得晦气,想将事情快些了结,自己好回去抱几个美貌丫鬟去去霉运。 父兄在前,宁昱均只得压下满腔愤懑,垂下眼睛:“是,大哥教训的是。” 贤王不再理会他,冷如玄冰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落在第三子的身上。 三个儿子均称得上是俊雅人才,只是宁旭城流于纨绔轻浮,宁昱均过于率直莽撞,贤王对这两个儿子虽然称不上失望透顶,却也只能是差强其意。然而宁明尘却全然不同于两名兄长,他尽管沉默地立在角落里,却是犹如明珠蒙尘,光华隐隐,引人不由得注目。从前,贤王只觉得这孩子是个漂亮易碎的玩意儿,但现在看来,竟好似自己看走了眼一般。 贤王皱起眉头。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失去对宁明尘的控制。但是,若是想要放他去边关用以牵制周皇后,还必须敲打他一番,最好断他几个膀臂,自己才能完全放得下心。 “潼青呢?又在何处?”贤王冷冷问道。 “回禀父王,潼青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已派人将他置于我的院中救治。”宁明尘垂目回答。 贤王冷笑:“潼青玩忽职守,私通外敌,还以下犯上,伤了行止的性命。也不必救醒了,直接拉下去,凌迟处死!” 宁明尘心下一惊,立即抬头道:“父王慎重,此事万万不可!” “好你个小子!”贤王喝道,“潼青是你的手下,你御下不严,我不追究你的罪过已是给足你面子。你竟还得寸进尺,敢与我顶嘴分辩?” “明尘不敢!”宁明尘沉声道,“父王明鉴,此事必有蹊跷!”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6 章 贤王挑眉:“哦?你倒是说说,此事有何蹊跷?” “乔先生身为王府大总管,既然发现刺客,竟然交与绮玉姑娘,实在有违常理。”宁明尘凝目道,“所谓刺客,想来是绮玉相识之人,此事只怕须等到绮玉醒来,才可查明真相。另外,以潼青之能绝不可能置乔先生于死地;能杀死乔先生,真正的刺客必然武功高强,定然早已逃出王府!” “好!既然如此,不如你立即给我去追那刺客!”贤王一拂袍袖,“追回来便罢,若是追不回来,就让潼青为乔行止抵命吧!” 贤王言如惊雷,掷地有声。宁明尘心中一凛,行礼领命。 贤王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名侍卫:“刘三思,你跟着三少主一起去,免得他误了事情!” 那刘三思躬身领命,走到宁明尘面前,对他微微一笑:“刘三思见过小少主。” 他言语恭谦,神情却是颇为倨傲,对面前这个处处遭贤王刁难的小少主无甚尊敬之意。 宁明尘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转过身询问跪在地上的首领侍卫:“那刺客仓皇逃脱,可有些追踪线索?” 那侍卫忙道:“小的在乔大人的尸首边寻到了此物,定是刺客留下的!” 说着,他举起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包袱,上面绣的几朵小小的梅花已被染得血红,看起来竟有些眼熟。 宁明尘拿过那包袱,仔细看去,心中突然一震。 他猛然回想起,数月之前,在淮阴的小茶馆里,那女孩笑着,就是从这个小包袱里拿出几个铜子:我这次强行拼船,给公子添了麻烦,且请宁公子喝茶赔罪。 往事如电光般闪现,宁明尘蓦然睁大眼睛,久立不语。 “还愣着做甚?”贤王冷冷道,“还不快去!” 宁明尘眼瞳骤然一缩:“谨遵父王指令!” 夜空里,茫茫的雪花再一次飘落,落在夜行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冰凉。 一丝温暖的真气注入体内,飞白渐渐恢复了些许意识。迷蒙中,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人抱着,那人正在为她疗伤。剧痛袭来,飞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得微微瑟缩。 “丫头,别怕,是我。”欧阳鉴轻声道,“我来迟了……” 他日夜兼程,可还是迟了一步。他远远望见她时,她正被乔行止一剑刺中,如凋谢的花枝一般倒在地上。那情景让他全身冰凉,瞬间失去了理智。早知如此,前几天自己寒毒发作之时就不该耽搁…… 那声轻唤,难道是他的声音?飞白浑身一颤,多么想看他一眼,可是她花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睁开眼睛。 手指却是能动的。飞白不顾胸口的疼痛,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 那一定是他的气息,那样的冰冷,却又带着淡淡的温情。飞白恍惚之中,仿佛置身梦境。 师父,如果真的是你……望你永远不要离开。 见飞白略有苏醒,欧阳鉴暂停了为她输送真气。他抱起飞白,在雪地中行走两步,却又跌在地上。他吸了一口冷气,五脏六腑仿佛正被冰刀绞割,疼痛难忍。 欧阳鉴眉头紧皱。今日已是初三,这一次寒毒怎的发作得如此之长?照这样下去,只怕…… 他不愿再想,咬紧牙关,重新站起身来,抱着飞白一步步前行。 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远处的东方已露出浅浅的鱼肚白,繁华的京城即将苏醒。 欧阳鉴目光一沉,停住脚步。这样不成,他在王府中杀死了乔行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晚会有人循着踪迹追上来。而且,飞白的伤情太严重,他虽然以真气稳住经脉,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失血太过严重,此绝非长久之计。 他低下头看着飞白。漫天大雪加上体内的寒毒,是彻骨的寒冷。可她一定比他还要冷。 像是相拥取暖一般,欧阳鉴紧紧地抱住飞白。过往的那些年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将她拥在怀中,便是在淮阴为她运功疗伤时也没有。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这样的瘦小而柔弱,仿佛是纸折出来的人儿,让他不忍用力触碰,却又难以割舍。 飞白蜷缩在他的怀里。她的脸色苍白,却又安祥之极,如同倦极了的鸟儿,终于寻到了温暖的归处。 欧阳鉴望着她的脸。真是个倔丫头,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也不顾自己经验浅薄,性情跳脱,还爱多管闲事。上次在淮阴便是莫名其妙地受了伤等他来救,这次还是这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倔丫头,为了他跋涉千里,一路上吃了许多苦头。他故意伤她的心,想逼迫她放弃,可是她却一意孤行,如今竟连自己的性命也置之不顾。 两月之前,他在金陵黄氏医馆里醒来,龙湮吞吞吐吐地对他转述飞白离开时所说的话,欧阳鉴闻言几乎是立即起身,不顾一切,千里追寻而来。他总是想不明白,飞白为何如此放不下?自己已然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可为何她心里恨他,却还是要甘冒危险,深入王府为他寻药? 而现在他才明白,不仅她放不下,自己亦是放不下。放不下她尚未痊愈的伤病,放不下她即将遇到的危情,更放不下那些烙印在自己心中的关于她的一切…… 欧阳鉴啊欧阳鉴,你孤傲一世,竟也会优柔至此! 正在此时,怀中的飞白忽然眉头一紧,浑身瑟瑟发抖,似是被梦魇了住,样子痛苦之极。 欧阳鉴望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情。不怕,丫头,我们回家。就算拼上性命,师父也会救你! ☆、问君何相随(二) 冬日的黎明依然静如死水。而在此刻,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得得马蹄之声,仿佛落在水面上的石子,点破了黎明的寂静。 欧阳鉴微微眯目,不去理会,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前方之人站住!”马蹄之声渐近,约有四五人策马追将上来,当先一人大吼一声,然而欧阳鉴充耳不闻,脚步愈发迅疾,身形一闪,拐入了一处巷口。 那四人立马弃了坐骑,徒步追入巷中,待到看清巷子的情况,一人喜道:“楚大哥,这是个死巷,刺客定然逃不了了!” 这带头缉拿刺客之人,正是宁明尘的亲信之一楚骏。 楚骏闻言望去,朦胧晨光之中,果见前方的人影走到了巷子尽头,停了脚步。 楚骏尚在沉吟,身边的刘三思突然拿出长弓,搭箭上弦,作势便要向那人影射去。 楚骏一惊,立即出手拦住:“刘大哥不可!少主临行前严令嘱咐,说我们万万不得伤了刺客!”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7 章 刘三思瞥他一眼:“是么?我怎的没有听见?小少主私下里告诉你的?” 贤王派这刘三思前来,名为相助,实是监视,楚骏如何不心知肚明?一时间无言以对。 刘三思冷笑道:“小少主的人,果真都如此懦弱,难堪大用。你且听好,在王府之中,只有王爷才是真正的主子!尔等犯不着一心为小少主卖命!” 楚骏皱眉,尚未回答,然而刘三思已然再次张弓搭箭,箭如流星,直向着欧阳鉴射去。 听得身后风声,欧阳鉴没有回头,微一侧身,那冷箭撞上墙壁,登时折为两截,掉在地上。 欧阳鉴回过身来,双臂仍抱着昏迷的飞白,冷冷地望着他们。 刘三思一击不中,微有些诧异,然而他还未反应过来,欧阳鉴足尖猛地一挑地上的那截断箭,那箭头竟瞬间如着了魔一般,仿佛离了烈弩强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他飞射而来! 刘三思全无防备,断箭破空而至,倏然刺入他的胸口。刘三思登时栽倒在地上,眼睛犹睁得极大,却已然停止了呼吸。 楚骏等人耸然变色,愕然望着欧阳鉴。此人武功如此深不可测,竟然不用双手便可取人性命,难怪连乔行止也会死在他的手里! 欧阳鉴怀抱着飞白,慢慢向着他们逼近,众侍卫不由得倒退几步。楚骏脸色凝重,急声道:“此人不好对付,姜辰,何渊,少主还未跟上来,你们速去护驾!” 他身旁的两名年轻侍卫齐声应喏,转身离去。唯独楚骏咬牙,不再倒退,独自一人挡在欧阳鉴的面前。 欧阳鉴走至他的跟前,停下了脚步。狂风忽起,吹得雪花漫天乱舞,欧阳鉴仿佛矗立在风雪中的战神,气息冰冷而张扬,压得楚骏几乎窒息。 “你胆子当真不小。”欧阳鉴冷冷道,“你的少主是谁?是宁旭城,宁昱均那两个草包,还是宁明尘?” 楚骏闻言,紧张之余却也微微一愣。听他的语气,竟是识得三位少主? 而在此时,飞白在欧阳鉴怀中忽然嘤咛一声,眉头微蹙,身体瑟瑟发抖,蜷缩得更紧。 难道是自己惊到她了?欧阳鉴低下头望着她,微微收紧了臂膀,敛去了一身的煞气。 待到看清欧阳鉴怀中之人,楚骏不禁脸色一变,失声道:“白姑娘?” 飞白双目紧闭,脸色比雪还要苍白,她胸前的伤口似是又破裂了开,汩汩鲜血浸染上了欧阳鉴的衣襟,触目惊心,仿佛那也是他的心头之血。 欧阳鉴脸色铁青,低声吼道:“让开!” 楚骏不由得侧开了身。 然而就在此时,伴着一声高昂的马嘶,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阻住了欧阳鉴的去路。 先前离开的那两名年轻侍卫自马车后走出,上前掀起车帘。一名锦衣少年走下马车,立在他们的面前。 清秀苍白的面容,眉心如血的朱痣,少年的目光掠过昏迷不醒的飞白,落在欧阳鉴的脸上。 “欧阳先生,好久未见了。”宁明尘轻声道。 欧阳鉴也停下脚步望着他。 八年未见,眼前的少年已然脱了当年的稚气,只是那墨玉一般的双瞳依然清如潭水,却愈发地深不可测。 “宁明尘,果然是你。”欧阳鉴沉声道,“我徒儿身受重伤,急需救治,无暇与你说长道短,你最好让开!” 他直呼宁明尘的姓名,随行的几名侍卫无不诧异。 二人果然是旧识!楚骏暗道。但他自数年前起便一直服侍在小少主左右,却为何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 宁明尘却是眸光一动,说道:“你果然便是她的师父。两月之前,在淮阴的小树林里,我似乎看到了你一闪而过的影子。难怪我遍寻淮阴找不到白姑娘的人,原来便是你将她带离了那里?淮阴西山山洞的那些死人,也是你动的手?” 欧阳鉴微微挑眉:“不错。” 宁明尘轻声道,“如此看来,欧阳先生当时亦然知道我在淮阴,却不肯与我相见,还特意将白姑娘带走?欧阳先生匿世数年不愿回京,难道是感到愧对于我,故而不愿与我见面?” 欧阳鉴沉默良久。 他曾经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京城。八年前那些尘封的回忆,他早已不想再去触碰。 谁曾想到,怀中这名女孩犹如迷途的鸟儿一般闯入了他的人生,他本以为将会是一潭死水的生活,竟会重新荡起重重波浪。 为了她,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曾承载了他一生痛苦的地方。是难违的天意,还是未了的劫难? “欧阳先生,”宁明尘打破沉默,“把白姑娘留下。念在旧日情分上,我不会为难于你。” 欧阳鉴眯起眼睛:“你要对飞白做什么?” 宁明尘闻言微微一顿。 “飞白……这是她的真名?”宁明尘喃喃道,双目微渺,望向欧阳鉴怀中之人。 两个月前,他在淮阴疯狂地寻找她,却是一无所获。那个让他起了强烈的念头想要留在身边的少女,如同风中云烟一般,消失得杳无踪影。宁明尘遍寻无果,只好派他人留下来继续寻找,自己先行上京复命。几十日来,记忆依然深刻,情感亦未淡去,然而那少女的出现,仿佛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直至秋凉梦醒,便了无痕迹。 直到今日,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她重伤在身,人事不省,却紧紧依偎着另一个人。而欧阳鉴亦是护着她,仿佛那是他心尖的至宝,谁也无法抢夺。大雪之中,两人好似紧密无隙,丝毫容不下其他人的打扰。 宁明尘沉默不语。 漫天雪花飞舞,冰冷的间隙之中似乎飘来淡淡梅香,隐隐约约。 “你待怎样?”欧阳鉴微微眯目。 “欧阳先生,你自己尚且如此落魄,如何能寻到大夫救治白姑娘?” 宁明尘轻声道,“若是还想让她活命,就将她交给我。” 欧阳鉴断然拒绝:“我自有办法救她!飞白与你无任何关系,你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了!” “欧阳鉴,或许你已然忘了八年前之事,但我可没有忘记。“宁明尘声如冰雪,“把她留给我,我会放你远远离开这里。否则,我只能遵从父王的命令,将你的首级带回,去换我属下的性命了。” “你们再多一倍的人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欧阳鉴冷冷道,“宁明尘,你休要得寸进尺。我曾欠下你的,有朝一日自会还清。但是,你想要她,不可能!” 宁明尘不答,只微微眯目,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8 章 正在此时,欧阳鉴突然脸色一变,身形一僵。 不知为何,方才他内力压住的寒毒竟霎时间突破压制,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欧阳鉴心道不妙,全心运气,却无济于事。一时间,如遭千里风雪,如陷万丈玄冰,竟似比前几日阴阳赤鸩发作之时更为强烈! 欧阳鉴几乎站立不住,险些跌倒,半跪在了地上。 宁明尘静静地低头望着他。 “阴阳赤鸩,是不是?”宁明尘目光盯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欧阳鉴,“今日已是初三,竟仍然发作得如此严重……欧阳先生,只怕你的在世时日,不长了呢。” 欧阳鉴咬紧牙关,手臂收紧,不让怀中的飞白落在地上。 只是他手脚渐渐麻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触觉,只余五脏六腑似受冰刀疯狂绞割,将他仅余的意识破成碎片。 “欧阳鉴,你已然是将死之人,如何能护她周全?”宁明尘的声音飘渺,如同从天际而来,“你若真心为她,就应永远不再在她面前出现。若是你一意孤行,她早晚将会因你而痛苦一生。何不早早收手,对你对她,都是好事。” 永远不再在她面前出现…… 漫天风雪在他的眼中映出冰冷刺骨的倒影,铺天盖地的寒冷侵蚀了他的身体和心。 自己手臂颤抖,已然抱不住她。自己身体冰冷,已然无法给她温暖。 丫头,师父是否太过执著。或许这人说的对,我已然是将死之人,只有放你离开,斩断那些渺无踪影的思念和牵挂,才能让你不再因为我而遭受这些无妄的苦难。 这些心上与身上的伤痛,尽可由我一人承担,便也够了。 欧阳鉴紧紧闭上双目。此时此刻,天地已被呼啸的风声湮没。远方晨曦漫漫,大雪如狂。 ☆、问君何相随(三) 大雪连绵,一直下了一天一夜,直至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方才稍稍停歇。 “白姑娘,你醒了?”一个清朗而柔和的声音轻轻说道。 雪夜安静的屋内,烛光和火盆将素雅的房屋照亮。 飞白迷蒙地睁开眼睛。 她浑身疼痛,头脑混沌,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迷蒙中,只看到面前的少年容颜清秀,眼瞳清澈,眉心一点朱痣鲜明如血。 “宁公子?”飞白过了片刻,方犹疑问道。 宁明尘点点头:“是我。” 飞白尚未回神,宁明尘已道:“白姑娘昨夜在王府中为人所伤,不过现在我已将姑娘安置在安全之处,尽可安心养伤便是。” 是宁明尘救了自己? 飞白片刻失神,忽然又觉得不对。 那天晚上,那怀抱,那气息,难道不是…… 宁明尘见飞白出神,温言说道:“你受伤甚重,我已为你施针敷药,再服药静养一些日子,便能慢慢恢复。” 飞白不由得怔忡片刻,垂下眼睛。欧阳鉴现在应该正在金陵养伤,怎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自己那时候浑浑噩噩,昏迷不醒,竟觉得是师父在自己身边……又或许,那只是思念化成的梦境罢了。 “多谢宁公子……”飞白喃喃,忽然说道,“不,我应该叫你小王爷?” 宁明尘眸光一动:“白姑娘冰雪聪明,果然还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飞白忽然醒悟过来,一惊说道:“这……我现在难道还在贤王府里?” “不错。这里就是我的院子。”宁明尘说道,“不过白姑娘大可放心,我已然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姑娘在此养伤,不会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烦。” 飞白微怔。 果然是宁明尘的作风。贤王威名在外,老谋深算,宁明尘又是出了名的不受宠,可他偏偏就有那个胆量和本事在贤王眼皮底下将自己藏匿。飞白咬了咬唇,低头道:“宁公子如此大恩,飞白不知该如何回报。” 她终于对自己吐露了她的真名。 宁明尘不动声色,温言说道:“白姑娘何必如此客气。扬州时你曾经救我一命,应该是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你的恩情才是。” 他没有追问她的姓名和来历,甚至没有问她为何会突兀地在贤王府出现,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宁明尘只是凝目望着飞白,似乎眼中只有她一个人——她在他的眼前,便已足矣。 飞白怔怔地回望着他。 只是,不到一会儿,她再次闭上眼睛,似是不堪忍受深深的倦意而沉沉睡去。 两月不见,她似乎有些抗拒自己。 宁明尘目光微闪。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自门口响起:“少主,楚骏来见。” 宁明尘没有回头,说道:“进来。” 烛火摇摇,映出宁明尘清瘦的背影,玉色的锦衣,在灯下愈显朦胧。 “少主,您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可还受得住……”楚骏欲言又止。 “无妨。”宁明尘转过身来,烛火在他的眸中闪出点点星光,“可有消息?” 楚骏低声道:“主院传来讯息,绮玉姑娘已然苏醒,并对主子说是乔行止对她起了杀心,意欲置她于死地,而她与潼大哥联手,同乔行止两败俱伤,全然没有提到白姑娘的事情……如此一来,潼大哥不仅无罪,而且有功,主子那边已经不再追究了。” “那么当时亲眼看到飞白的那些人呢?”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59 章 “已经……全被杖毙。” “谁下的令?” “是主子,只因绮玉姑娘说他们乃是乔行止的亲信,受了乔行止的教唆颠倒是非,栽赃于她,那天夜里压根就没什么刺客……”楚骏说着,忍不住问道,“主子他向来多疑,乔行止又是他多年的亲信,可主子怎的这次如此信任绮玉,竟没有彻查此事?” “与绮玉无关。如今边关战乱,正是□□的好时机。父王正与皇后等人博弈,府中防卫不周、进了刺客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令他人更加蠢蠢欲动,自然是要压下去,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宁明尘轻声说道,“至于乔行止……呵,父王的亲信无数,难道还差他一个?况且父王对他早有戒心,此次刺客事件,不过是顺水推舟,除了他这个刺而已。” 楚骏闻言不由得心寒。乔行止跟随贤王数十年,竟就这样被随意抛弃。身居高位之人,心思果然诡异难测。 “自从那日我回到京城,得知父王赏了乔行止七绝冥功谱,我便知道他的日子不会长久了。”宁明尘移开目光,望着窗外静谧的雪夜,“父王赏他绝世秘笈,本是全心信任的表现,而越是全心信任的人,越应该丝毫不出差错。若是他办事疏忽没有全心全意,谁不会心生芥蒂,谁知他有一天会不会仗着一身神功反戈相向?” 楚骏不禁一身冷汗:“这么说来,少主您那日误导乔行止令其失宠,亦是早已算计好的一步棋……” 宁明尘微微皱了皱眉,望了床塌上的飞白一眼,对楚骏道:“出去说话。” 宁明尘转身便走出了内室。楚骏亦随他出了门,将内室的门关了上。 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飞白慢慢睁开眼睛。 烛火明灭不定,在她的眸中闪烁出忽明忽暗的影子。 她心中震惊已极。乔行止竟然死了。 她亲眼看到潼青和其雨二人被乔行止所重伤,乔行止绝不可能是他们二人所杀,更何况,能杀死乔行止这等高手的,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 飞白忽然一个激灵。难道……是师父?难道自己那日的感觉并不是幻觉? 可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又会为宁明尘所救?师父呢?师父又去了哪里? 忽然之间又是一阵痛楚自胸口袭来,飞白痛得倒吸一口气,不觉一个翻身,突然将床边的放着的东西打翻在地,碰在地上摔出了不小的声响。 内室的门闻声而开,宁明尘快步走至床边,将飞白扶起,看到她的脸色,眉心一皱:“楚骏,速去将我白日里配的药丸拿来。” 楚骏去而复返,拿来一只玉制酒盏,内有一枚紫色的清香药丸。 宁明尘一手拿过,亲自将那药丸喂给飞白。 飞白吞下那药丸,疼痛渐渐退为麻木。她望着宁明尘,有些语无伦次地低声说道:“抱歉……我方才没有睡着……”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冷淡和疏离。或者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疏离究竟是缘于自己身上的疼痛,还是因为二人身份的尴尬,更或者是由于自己心中藏匿着另外一个影子,才会使她无心应对眼前之人。 宁明尘摇了摇头,声音温如春水:“不必解释。我知道你是累了。” 淡淡的梅香将她萦绕,似能将这冬日的白雪融化。 飞白紧张的情绪渐渐松了下来。 “好难受。”她喃喃道。 “不必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宁明尘轻声说道。 已是许久没有听过这般温暖的话语。飞白微微一震,半晌无言,许久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宁明尘的眼神清澈而柔情。 飞白怔然片刻,忽然一阵无法抵挡的倦意袭来。药效令她神智麻木,昏昏沉沉,再次闭上了眼睛。 宁明尘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地上的物件之上。 飞白打翻的东西正是她受伤那日遗落在王府的小包袱。烛火微晃,映出那包袱中似乎有一块红色的东西掉落出来。 宁明尘弯腰将其拾起。 原来那是一片红色锦缎,看起来有些年月,布已然甚是破旧,质地却是上乘。红布的上面绣着一株三杈白梅,两只灰色云雀,一只云雀展翅欲飞,另一只落在梅枝之上阖目而眠。 白梅三杈……三杈白梅…… 这难道是……宁明尘心中一震,不由得望向飞白。 白梅三杈,乃是本朝□□御赐给梅之榕的图腾。当年的梅之榕不仅以无上智谋助□□得了天下,更兼其性格耿直孤傲,清正不阿,被□□称赞“梅自雪而洁”,亲手绘成白梅三杈作为嘉奖。自那以后,白梅三杈便成为元国府梅家嫡系祖传的象征。 平常人或许未曾见过那三杈白梅的真正样子,但宁明尘从小在王府,曾亲眼见过元国公梅文鸿身上佩戴的白梅图腾。眼前这红布上的白梅图案,竟与那梅家图腾一模一样。飞白随身携带这独一无二的三杈白梅,难道她的身世与元国公梅文鸿有直接关联? 那多出来的两只云雀,却不知又代表着什么? 宁明尘沉思片刻,将那红布收起,说道:“楚骏,你去查一下元国公梅文鸿,妻妾、子女几何,可有外室子女流落在外?” 楚骏一愣,随即答道:“是!少主。” 楚骏领命离开。宁明尘回望着床上的飞白。 床上的少女睡得安详。不管是怎样的身世,她在他心中永如初见。 明日一早,指派戍边的圣旨便要下来了。若你醒来看不到我,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碰触到她的脸。 她面色苍白,闭上了灵动的双眸,却仍是那样美。 或者……在我回来之前,你便永远不要醒来罢。 宁明尘的双眸中映出烛光点点,仿佛远空的烟火,又如破碎的琉璃。 ☆、梅香淡处(一)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0 章 雪如苍凉的梦境,天霜地白。飞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一片雪地之中,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背影,在漫天的雪花中,正一步又一步离她远去。 师父……师父! 飞白踉跄着追赶两步,却抵不住身上伤痛的侵袭,跌坐在雪中。她用尽全力地呼唤他,然而欧阳鉴却没有回头,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只留她一人在雪中心如刀绞。 清秀的少年从黑夜中走来将她扶起。你怕什么?他的目光温柔,声音清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宁明尘眉心的朱痣仿佛雪中冰冷的鲜血。他的眼神清澈却深不可测,如同一枚半透明的美玉,当她想要看清玉中所藏的纹路时,却深深地跌进他的漩涡里,晕头转向,无以自拔。 飞白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一定是睡了很久很久,如今再次醒来,已然恍如隔世。飞白头痛欲裂,半坐起身,抬眼望了望四周。 已是下午时分。窗外的白光透过水红色的明纱撒进窗来,照亮屋子里的陈设。红檀的桌案上供着一枝盛开的白梅,琉璃屏风上亦雕着梅枝的图样。角落里,一个小丫鬟正在忙着煮茶。 飞白突然睁大了眼睛。 纵是之前时间短暂,可飞白认得清楚,这里绝对不是她昏睡之前看到的宁明尘的住处。 这时候那煮茶的小丫鬟无意间回头,正对上飞白的目光。对望片刻,小丫鬟呆了一呆,急忙跑了出去,一边叫着:“那姑娘醒了,快去叫老爷和夫人!” 飞白愕然。她尚未回过神来,那小丫鬟已快步走了回来,怯怯地望着她。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难道不是……”飞白话未说完,只觉声音嘶哑,口干舌燥,不由得一阵咳嗽。 小丫鬟忙倒了一杯参茶,送上前来:“ 这里是元国公府。我是被派来服侍姑娘的。”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和夫人马上就会过来,姑娘请稍等片刻。” 飞白饮过茶,精神刚刚有些好转,闻言却是大吃一惊。 “元国公府?”她睁大眼睛,“梅家?” 小丫鬟点了点头。 飞白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京城大名鼎鼎的梅之榕之后——元国公梅氏家族的正府?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宁明尘又去了哪儿? 她犹未回神,帘子掀开,屋内走进一名贵妇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一身素淡的月白长衣,面容清秀。那小丫鬟忙上前请安,唤了声“夫人”。 那贵妇点点头,示意她先退下,转头对门外道:“老爷,不妨事,且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男人走进内室。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微留髭须,身形甚是高瘦,面容冷峻,自有一种卓然不群的气势。 飞白一凛。 在这国公府中被称为老爷和夫人,除了元国公梅文鸿与梅夫人还能是谁? 飞白颇有些坐不住,刚想起身,梅夫人已然制止道:“不必起来,快躺下歇着。小王爷说过,你身有重伤,需要静卧休养才好。” 小王爷?是说宁明尘?飞白一怔,不由得问道,“敢问夫人,我为何会在此处?小王爷去了哪里?” 梅夫人回头望了梅文鸿一眼,轻声说道:“三日前下了圣旨,小王爷已于昨日率军出征边关抵抗西蛮,恐怕再过一年半载才能回京,就把你暂时托付给老爷和我照顾……” 飞白一愣。 带兵征讨西蛮?怎的会如此突然?宁明尘不是还说会一直陪着她…… 她心中微微有些失落,随即皱了皱眉。自己这隐隐的希冀是怎么一回事?她又不是什么柔弱女子,何必需要人一直陪伴在身边。 “夫人,等等再说这些。”梅文鸿突然开口说道,“姑娘,我且问你,这件东西,可是你的?” 他声音低沉,面如严霜,手中举起一块红色的绣布。 飞白看见那绣布,不由得睁大眼睛。 那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红色的布上绣着一株白梅、两只云雀。自从坎离庄别离之日程妈妈将它放进她的小包袱,飞白就再没有将它从包袱的夹层里拿出来过。这些年过去,几经辗转,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把这件东西随身带到了京城。 “是。”飞白点头,心下奇怪此物怎么会到了他们手中。 “这是何物,姑娘可否告知?”梅文鸿追问道。 “这……”飞白望了望梅文鸿夫妇,心想此事无甚可隐瞒之处,便道:“我幼时遭人丢弃,这是养母捡到我时,裹在我身上的襁褓……” 梅文鸿脸色骤然大变。 “你姓甚名谁?生身父母是何人?”梅文鸿突然厉声问道。 飞白被他的语气惊了一跳。梅文鸿双目如电一般紧紧地盯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我叫飞白,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养母发现我时,是在雁荡山外的一个庄子里……” 梅文鸿的手微微颤抖。 “你今年多大了?” “过了这个冬天,应该是十六岁……” 飞白越说越觉得忐忑,有些不知所措,望了望梅文鸿。 一瞥之下,飞白忽然注意到,梅文鸿玄色的袖口之上,赫然绣着一株三杈白梅。 她望着那白梅图样呆了一呆,突然一个激灵,忙又转头望向屋子里桌案上,屏风上,甚至窗纱上的梅枝花样…… 梅府里各处点缀的那些梅枝的图案,竟与自己襁褓之上的白梅一模一样! 飞白倒吸一口气,立即想起了□□赐予梅家白梅图腾的传说。她从前只在书中读到过这个故事,只是世间梅花图样千千万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襁褓上的这一株白梅,竟然便是当年□□御赐给梅家的图腾! 飞白震惊得无以复加,急问道:“梅大人……是否知晓我的身世?”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1 章 从小到大,飞白极少关心过自己的身世。所谓父母,所谓亲缘,在她脑中只有极淡的概念。然而这一刻,自己的身世竟然如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一般,触手可及,呼之欲出。飞白犹如遭到重击,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梅文鸿叹了口气。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姑娘。”梅文鸿放缓了语气,“既然这是你幼时的信物,那我便了然了。你应该是我族内弟的孩子。十六年前甲子之变,天下正乱,你父母又正巧在雁荡山附近,不幸被流兵所杀。幸而你活了下来,此生有缘得以回到京城。以后你就住在府里,我与夫人自会为你做主。”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 就是这样?飞白愣了一愣,直觉梅文鸿似乎有什么瞒着她。她询问地望向梅夫人,梅夫人却是点了点头,又说道:“老爷与我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思齐,今年十一岁,很是淘气,以后在府里住着,你可要多多担待。” 梅夫人的这番话将话题绕了开。飞白满腹的疑问到了嘴边却不得不咽了回去。 “多谢大人、夫人收留,”飞白迟疑道,“我暂时身体有恙,不得不叨扰二位,只是我此次上京却是有其他要事在身,恐怕待我伤愈,还要向大人和夫人告辞……” “唤我伯父即可。”梅文鸿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从今日起,就是我元国公府的小姐。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派给下人去办便是,你身份摆在那里,怎可亲自出面?” 飞白一愣,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一介漂泊江湖的孤女,竟莫名其妙地成了个公侯小姐,先不说这落差甚大,单讲那查找阴阳赤鸩的解药这等秘密之事,怎么可能派给别人去办? “可是……”飞白还想推辞。 “你既然是我梅家的后人,自然归我这个族长负起长辈之责。你竟然三番两次地推辞拒绝,可是视我国公府的脸面为无物?”梅文鸿厉声喝道。 飞白不由得呆住。 “多说无益!就算你还有其他事情,也要等你休养好了再谈!”梅文鸿面色如霜,不怒自威。 “是,伯……伯父。”飞白面对欧阳鉴发火立马就蔫的惯性很不适时宜地体现了出来。 梅文鸿脸色微霁,缓而说道:“你且好好休息。若是缺些什么,尽可差人告诉你伯母。从今以后,元国公府便是你的家。若你实在还有什么难事,只管禀了我,我自会助你处理,如何?” 他声音厚重,言语温和却不容置疑,既严厉又慈祥,真正如一名父辈,令人感到敬畏、安定而温暖。 飞白怔愣半晌。 这难道就是她的家,她真正的亲人……飞白心底的某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牵动她体内的伤,头脑又是一阵晕眩。 飞白喃喃应道:“是……多谢伯父、伯母。”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梅夫人遣远身边的服侍丫鬟,走上前问道:“老爷,那飞白姑娘真的是……” 梅文鸿望着院中正自盛开的几株梅花,半晌不语,叹了口气: “是。你不知道她的眉眼,跟她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梅文鸿重又拿起那块红锦,望着那锦布之上一只阖目,一只展翅的两只云雀,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喃喃说道:“十六年,竟已十六年了啊……” 梅夫人轻声道:“既然如此,妾身与老爷夫妇一体,老爷的责任也是妾身的责任。从今以后,飞白的伤病调养,还有终身之事,妾身必会用心料理。” 梅文鸿点了点头:“辛苦夫人了。还望夫人多去问问,这孩子这些年由何人抚养,又在何处生活。不知她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竟然会受这样的重伤。” “是。”梅夫人应了,又问道:“小王爷将飞白送过来时,就没有交代什么?” “小王爷对此讳莫如深,甚至要求我们不要去问她……”梅文鸿皱眉,“说起这个来,我看小王爷的样子,对飞白似乎甚有情意?” 梅夫人一怔:“此话怎讲?” “小王爷原话是,在他从边疆回京之前,希望元国府能代他照看飞白。”梅文鸿脸色微有不虞,“他亲自派人将此信物送入我家,显然是看出飞白是我梅家亲系,何谓代他照看?飞白既是我梅家之后,自有长辈做主。他言语如此,难不成已将飞白看成是他的人?” 梅夫人沉吟道:“贤王一手遮天嚣张跋扈,那小王爷倒是为人低调谦和,人生得又是出了名的俊美,若是日后封了郡王分了府,将飞白嫁他倒也不错……” 梅文鸿摇了摇头:“三小王爷不是个池中之物。以后还是小心他些为妙。” 梅夫人不解其意。 梅文鸿没有多说,望了望天,说道:“下雪了,我们回房。” 梅夫人应是。夫妻说话间,远方的冷风又起,吹下天幕星点的白雪,那阶上的白梅混入了点点雪花,又一次飘然而落。 这一年的雪连续地绵绵而下,一日又是一日,寒冷的京城被白色覆盖,掩去了那些生机与暗流,时光悠悠流逝,就这样一直到了来年一月的深冬。 ☆、梅香淡处(二) 正月里的梅府尚未脱去过年的喜气,四处红色的福字将本来略显冷清的元国府衬得有了些热闹的气息。是日雪正晴,梅府北部的一处院落静静悄悄,正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从门口冲了出来,跑进了一旁的梅林。 “齐哥儿!你给我回来!”飞白口中喊着那男孩的名字,提着裙子追了出来。 “姐,我再也不敢了!”梅思齐忙不迭地抱着头,脚下却是不停,到处乱跑,撞得梅林之中花瓣簌簌而落。 飞白绕开梅枝追将上来,红白的花瓣落了她一身:“你这家伙,居然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进来捣乱!说,你乱涂个蚱蜢在我没画完的画上作甚?” 梅思齐一边跑,一边嘻嘻笑道:“姐,你那画儿画了好几天,却只有山石草木,一点生气都没有,我给你添上两笔活物,岂不是画龙点睛——哎唷!” 飞白终于捉到了梅思齐,在他脑袋上打了个爆栗:“你那只蚱蜢都有半山高了,你当是成仙了?你要是再敢闹,就罚你给我把这画重新描十遍出来!” 梅思齐摸摸脑袋,望着飞白,奇道:“咦,姐,你的腿脚怎么这么灵便了?” 飞白摘去身上的落花:“这也算灵便?我以前可是跑得比你爹那些护卫都快的!” 梅思齐表示不信:“那些护卫可都是会武功的人,姐你腿好不容易才走利索,能跑得比我快就该谢天谢地了!” 飞白一噎,半晌不语,最终暗暗叹了口气。 去年的王府一战令她内外俱伤,从最初伤重无法下床,到终于可以走动,已过了两月有余。然而不知为何,她始终没有完全恢复,别说什么内力轻功,现在能如常人一般走动,已然是恢复不易的结果。 她初时心中焦躁,这样越拖越久,寻药之事却丝毫没有进展。她费了好些功夫去打听贤王府那日的后续,辗转得知其雨仍在王府中安然无事,而潼青则被宁明尘一同带去了边疆。除此之外,贤王府的消息仿佛被围墙隔住,密不透风。 无奈之下,飞白只能先安下心来调养身体,只盼自己早些恢复武功。师父那里,怕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2 章 梅思齐见飞白眼神微暗,久久无言,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姐你别生气了,你要是想让我去再描一遍出来,我这就去给你描……” 飞白瞪他一眼:“我说的是十遍!” 梅思齐哀嚎一声:“那个山石风景到底有什么好描的,横竖我只会画蚱蜢,是要一幅山水还是十幅半山高的蚱蜢,你看着办吧……” 飞白又好气又好笑,作势又要敲他脑壳,梅思齐趁机跑了开,刚跑出梅林之外,险些撞到了正带了随身丫鬟走过来的梅夫人。 “娘!”梅思齐吓了一跳,忙躬下身去,“给娘亲请安!” 飞白忙也从梅林中走了出来,跟梅夫人见了礼。 梅夫人对梅思齐嗔怪道:“你姐姐身子不好,你别总是闹她!” 梅思齐嘻嘻一笑:“姐姐她总是憋在屋子里不出来,时常也要透透风,才能好得快些。”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向飞白说道:“过两天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十里花灯最是好看,姐你要不要跟我去瞅瞅?” 飞白闻言一怔,不由得有些惊喜,刚想说一声“好”,梅夫人却道:“这怎么行!那日你父亲有事,我也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你们两个小孩子怎能独自上街?” 梅思齐撅起嘴:“往年不是能让梅武带人跟着我上街看灯的吗?怎么今年就不行了?” 梅夫人道:“单是你也就罢了,可你姐姐身体尚未大好,又是公府千金,如何能在外抛头露面?” 飞白忙道:“伯母,我不妨事……” 她这个所谓的公府千金已经在元国府住了两月有余,从未踏出府门一步。此刻听说有热闹花灯可看,如何能不心动?她正想着如何说服梅夫人,一旁的梅思齐已拍着胸脯说道:“娘,您尽管放心,有我在一旁护着,我姐绝不会有事的!” 梅夫人望着儿子一副人小鬼大、颇有男子汉气概的样子,不忍再拂其意,语气软了下来:“这件事要去禀了你父亲才成。” 听到要去禀报父亲,梅思齐百般不情愿,磨磨蹭蹭好久才被飞白拉去梅文鸿的书房。不出所料,梅文鸿虽然同意了他们二人带着护卫管家去看上元花灯,但还是严厉责骂了梅思齐一番,说他贪玩不上进,只顾自己不顾家人云云。 梅思齐是个直性子,挨了父亲的骂虽然有些垂头丧气,但转头就对飞白挤了挤眼睛,即将出门放风的喜悦抑制不住。两人正要离开书房,梅文鸿突然说道:“飞丫头,你留下来说话。” 飞白停步回头,不明所以。 在梅府的这几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内院,很少见到梅文鸿。但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她能感得到梅文鸿待她极好,不止是伯父对侄女的照拂,更有些莫名的关爱和放纵,仿佛他才是亏欠女儿良多的父亲。 飞白不敢再多想,尽管她对梅家夫妇对自己身世的说法仍存有隐隐的怀疑。前几日过年时梅家祭祖,她若是梅文鸿内弟的长女,应去祠堂祭拜父母才是,梅文鸿夫妇却对此绝口不提,飞白满腹疑惑,却不好问出口来。再后来她便也忘记了此事,只记得那大年夜大雪绵绵,内室灯火通明,一堂的欢笑与温暖。 她何尝体验到过如此合家欢乐的温暖。 飞白不愿再去细细纠结自己的身世,只愿认同梅家人是她真正的亲人。 “边关便传来消息,贤王府小王爷大胜西蛮,不日便即将率大军凯旋。”梅文鸿说道。 飞白一怔。宁明尘终于要回来了? “飞丫头,你年纪不小,是时候说亲了。”梅文鸿皱眉道,“若是小王爷想要强娶你,你不必担心,趁他回来之前,我与你伯母自会为你做主,为你寻一户好人家……” 飞白一惊,颇有些啼笑皆非,忙摇了摇头:“伯父不必担心,以我对小王爷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侄女现在还不想嫁人。” 梅文鸿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你且去吧。上元节出门,要小心为上。” 飞白答应了,行礼告辞。 梅文鸿望着飞白离去的背影,久立而不语。 阿雀,梅家曾害得你惨死。你的女儿,我断不会让这惨剧在她的身上再次发生。 ☆、梅香淡处(三) 元夕之夜,火树银花顺着街道流连绽放,京城的草木房屋均装饰得灯火闪耀,好似夜幕上无数的星辰被摘入凡间。街上人流涌动,仿佛城里所有的人都出门看那十里花灯,万人空巷。 梅思齐极是兴奋,拉着飞白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指指点点,嘴巴里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弄得随行的管家甚是紧张,唯恐跟丢了他们。 飞白也很是开心,由梅思齐带着,无数花灯从眼前掠过,玉壶光转,美不胜收。梅思齐看到一个好似车轮一般转动的花灯,惊奇不已,驻足好久,看得眼睛都直了,飞白瞧着却觉无趣,转过头去看其他花灯,偶然仰头看去,只见灰蓝色的天幕之上,一轮圆月静静悬挂,仿佛是凌于一切红尘喧嚣之上,悄然俯视这芸芸众生。 飞白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无踪。 正月十五,圆月当空,这又是欧阳鉴毒发之期。 师父,三月未见,你可还好? 只恨飞白无用,至今未能为你找到解药…… 眼前的圆月渐渐模糊,周围的繁华仿佛瞬间离她甚远,飞白只觉喉咙发堵,莫名的情绪将她的整个心占据。 “姐!你这么失魂落魄是怎么回事?想姐夫啦?”梅思齐回头见飞白神情落寞,笑道。 换了往日,飞白早就跳脚起来打他了,可是此刻她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默然望着夜幕中的圆月,眼角隐然有泪光闪烁。 梅思齐一愣,略有些担心,便伸手拉着她向前走去:“姐你过来,我知道有个好玩的地方!” 飞白回过神来,自己已被梅思齐拉到了一个茶楼之外。从外面看那茶楼有两层之高,同样被花灯装饰得辉煌灿烂,除了看起来甚是大气宽敞以外,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这里每年上元节都会有诗画猜谜会,”梅思齐解释道,“以题诗画作为谜面,猜中谜底者即可不付分文将画取走。后来听说有贵人接了这个摊子将其做大,好多京里有名的文人墨客都会来这里作画,若是能运气好,甚至能赢到价值连城的名家真迹。姐你那么爱画,何不去瞧瞧,说不定还能弄几幅好画回来。” 飞白摇了摇头:“我不是爱画,只是……” 她描的那些山水风景,都是无暝谷的角角落落。思念的不是那景色,而是藏在那记忆中的人。 “就算不是,去猜谜玩玩也是好的。”梅思齐又拉着她走,飞白无法,只好跟着他走了进去。 进到里面,飞白即感觉耳畔一清。比起外面的市井喧嚣,茶馆里果然更有一番不同的情味。数丈见方的宽敞大堂内,众人的目光聚集之处,一幅幅画作高挂在三面墙壁之上,或水墨或工笔,衬着馆内淡淡的上元灯光,既是应景,又极风雅。 飞白尚在四下张望,梅思齐已率先向着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他来到那画跟前,一眼看到落款,不禁咦了一声,兴奋道:“原来这是大学士谢秋山的手笔。谢秋山不仅是书画一流,还是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榜眼。这茶馆的东家面子可真大,居然请得到他。” 飞白亦走过来,仰头看去,只见画上画的是一名女子立在门外,望眼欲穿。旁题诗:二九冬尽腊梅开,暗香月影共徘徊,傍晚出得闺门去,犹盼郎君骑马来。画旁的注解是打一物。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3 章 上元节恰是有情男女约会的时节,果然十分应景。众人皆挤在这画前面猜东猜西,梅思齐亦是苦苦思索,却无头绪。 “是月桂。”飞白在他后面悄声道。 梅思齐一愣,细细想来果然有道理,便告诉梅武,让他去寻那茶馆管事的。梅武领命去了,不一会儿果然领着一个伙计回了来,那伙计搬了梯子将画取下,交给了飞白一行人,一边笑道:“姑娘好生聪明。” 梅思齐拍手大乐,兴致顿时更高,同飞白又来到第二幅画前,画上乃是一猎人躲在灌木之下,腰间挂一张铁弓,屏声静气地等待猎物到来,画者亦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于贤书。打一字。 “这是‘荑’字。”飞白道。 果然又是对的。那伙计又将这幅画取下给他们。 旁边另有一幅画,画的乃是一棵松树与一只白鹤相对而立,打一成语。 “应是各有千秋。”飞白道。 “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梅思齐瞠目结舌。 不到一会儿,梅武手里已然拿着五六幅画,一整个墙壁的画都拿空了。这一下,不仅是店里的伙计纷纷被震了住,连其他前来猜谜的众人也都诧异地注目着他们,窃窃私语。 飞白望了望剩下的两面墙壁,不欲再猜,转头对梅思齐道:“咱们走吧,什么好处都让咱们得了,岂不扫了人家的兴……” 正说话间,一阵响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拿着一幅画轴从楼上走了下来。从人群中穿过,走到了飞白一行人的面前。 飞白疑惑地望着他,那掌柜笑着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好生聪明,我们东家特意拿出镇馆之作,若你能猜出此画谜底,这幅画也归你所有了。” 飞白一愣,那画轴已然展开,示于众人之前。 那是一幅尺余长的淡彩水墨,描绘的正是那上元街景。空中一轮圆月,下有万盏花灯,千般红尘景象皆化为虚无墨痕,灯火阑珊之处,唯有一名少女被清晰地勾画出来,目含忧愁,清美如玉。 题诗曰:灯上白夜,雪落空枝。明月几许,可慰相思?——无暝客。 一看到那题诗的落款,众人顿时耸然轰动。 无暝客?就是那个近年来风靡京城,一画值千金的无暝客?果不愧是镇馆之作,与神秘莫测却画功超凡的无暝客相比,谢秋山、于贤书等人登时黯然失色。众人惊诧之下,又发现这画上的墨迹却是仍有湿痕,显然是刚刚落笔不久。难道这无暝客现下正在京城,又或者,就在这茶馆之内? 四周众人窃窃私语,猜测纷纷。飞白已全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脑中嗡嗡直响。 是师父……是师父? 不……不对,就算欧阳鉴他真的在京城,今日也是他的毒发之日,怎可能在此地安然作画?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地走了下来,对掌柜耳语几句,那掌柜脸色一变,连忙收起那幅画,说道:“抱歉,是我弄错了,这幅画不是谜语,姑娘请继续……” 飞白突然绕开那掌柜,不顾众人阻挡,冲上了角落的楼梯。 那掌柜一惊:“姑娘请留步!”合上画轴追了过去。梅思齐也是吓了一跳,喊道:“姐!”急忙也跟了上去。 飞白一口气奔到楼上,茶馆的二楼却是空空荡荡,不见一人。 “姐,你怎么了……”梅思齐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他在哪儿?”飞白转过身,轻声向那掌柜问道。 “姑娘说的是谁?”掌柜擦汗道,“这里并没有人……” “什么没有人?你方才下楼时还说东家让你把这画拿下来的!”梅思齐皱眉道。 掌柜忙改了口:“东家他有贵客,不便见人,还请两位下楼……” “怎么就见不得人了?”梅思齐竖起眉毛,“我姐这么着急,肯定是有急事儿,就不能……”他话未说完,飞白拉住了他。 “没有什么急事。”飞白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人若是想见我,早就见了。既然他不愿见我,那就算了吧。齐哥儿,我们走。” 她一言不发地下了楼,掌柜一直目送他们出了大门,这才连忙转身,战战兢兢地敲响了茶馆二楼一扇隐在屏风之后的门。 踏出茶馆的那一刻,飞白再也忍不住,泪水盈满了眼眶。 师父,你明明就在这里,为何不想见我?那日杀了乔行止救了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今日是正月十五,本是阳毒发作之日,可你身上的阴阳赤鸩,缘何竟没有发作? 师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坎离庄之事的始末。为了能给你寻到解药,我甚至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你呢?你却连见我一面,听我说一句话都不愿意么?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 眼前的灯火一片模糊,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疼痛,不禁停了脚步弯下腰去。梅思齐忙扶住她:“姐你怎么了?” 飞白微喘不答。 她的背影显得单薄而瘦弱。风吹帘动,这一切都落在立在楼上窗前的男人的眼里。 他悄然立在窗前,目光紧锁着飞白的身影,远远地看到她摇了摇头,手按着胸口,有些蹒跚地离开。 在他的身后,茶馆的东家一拍桌子,沉着脸问那掌柜道:“说!你为何要趁着我与欧阳先生交谈之际,擅自把这画拿了下去?” 那掌柜哭丧着脸说:“东家息怒,我就是看这画画得好,还以为是先生出的谜语,就想去震一震那姑娘让她知难而退,否则再不阻止她,只怕咱们店里其他那些价值连城的画都要落入她的手里了!” 他旁边的伙计急忙推了推他,道:“就算那些画都被那姑娘拿走了,那又如何?掌柜的,你可知方才那姑娘和小公子,其实就是东家的侄女和儿子?” 掌柜闻言一惊,望着东家铁青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这茶馆的东家,正是身着便服的梅文鸿。 掌柜呆了半晌,忙拜了下去:“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得罪了小公子和小姐……” “罢了。”梅文鸿摇了摇手,“你们都出去。” 那掌柜和伙计惶恐不安地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梅文鸿转过身,望着那立在窗前的男人。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4 章 “这掌柜擅做主张,我自会罚他。”梅文鸿缓声说道,“另外,方才那是犬子和内侄女。无暝客的名号名满京城,想来他们是看到先生的题字落款才会冲上楼来,欧阳先生莫要见怪。” 欧阳鉴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飞白离去的背影,忽然问道:“梅大人,令侄女可是身体有恙?” 梅文鸿没想到他会问到这个,微一沉吟,答道:“内侄女两个月前曾经大病一场,不过如今已然基本痊愈。” 欧阳鉴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那日他将飞白从王府中救出时,曾经为她检查过伤势。她虽然伤重,但受的尽是些外伤,将养两月,如今就算未愈,也不应该是现在这般脚步虚浮,武功全失的样子…… “欧阳先生,”梅文鸿重又提起之前的话头,“世人只知无暝客诗画双绝,却均不知你本人对经世谋略之道亦是精通。容我再问一句,欧阳先生如此本领,为何不出山致仕?” 这番话他已然问过许多次,每次都被欧阳鉴一口拒绝。然而这一回,他却没有回答。 见欧阳鉴没有像往常那样回绝他,梅文鸿略有些意外,又说道:“贤王与周皇后沆瀣一气,一手遮天,皇上更是被他们害得缠绵病榻。近来各处屡屡传出二人不和的消息,正是扳倒他们的好时候。上天助我,令我此时结识了欧阳先生,若是我能得了欧阳先生一臂之力,清除奸佞岂不是指日可待?” 正说话间,突听得窗外一声响,一朵烟花忽然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绚丽的光彩。街上的百姓们纷纷抬头看烟花,城南处传来一阵喧闹。 飞白与梅思齐一行人正在街上走着,梅思齐好奇地望过去:“那边吵吵闹闹是怎么回事?梅武你去看看?” 梅武去了,片刻回来说道:“是贤王府的小王爷率军回来了,正在城门外卸甲交印!” 飞白闻言抬起头来。 街道两旁依然华灯闪闪。不到一会儿,大街之上被官兵请出一条道路,道路两旁的百姓皆踮足而望。尽头的城门之处,一众朝廷派出的接待官员簇拥着一个人,缓驰而来。 众人瞩目之处,宁明尘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苍白的脸被烟花照映,衬着他清秀的面容和浅淡的微笑,鲜衣怒马,风华绝代。 进城的队伍一路缓缓行来,围观的百姓皆忍不住兴奋地窃窃私语,仰慕而赞叹。 飞白亦是站在人群之中,望着远处策马行来的宁明尘,数月前的回忆浮现在她的脑海,不由得微微叹息。他终于不再是扬州那个落寞的少年,也不再需要自己冲动而鲁莽的帮助。只是……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更加远了。 那车马渐渐行近,路过飞白的面前,宁明尘忽然侧转过头,望着她一笑。 仿佛漫天烟花都及不上他的微笑那般灿烂而温暖。 飞白一怔,不禁一呆,以为自己看错了。 “姐,小王爷刚才好像看着你呢!”梅思齐在一旁附耳道。 飞白回过神来,望着宁明尘的背影,不禁也微微一笑,心中不觉舒畅了些许,方才因欧阳鉴而起的隐隐心痛似乎也缓解了几分。 或许……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远。 “宁明尘回来了。” 梅文鸿皱眉,“这人虽然年轻,却甚是不简单。他是贤王的儿子,只怕以后贤王更加不好对付。欧阳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梅大人若只是需要我的帮助,何必定要我出仕。”欧阳鉴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望着梅文鸿,“我倒是有一提议,何不让我去贵府做令公子和侄女的西席?” 梅文鸿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欧阳鉴如此才华绝世又心高气傲的人,竟然甘于做一小小的西席? 半晌,梅文鸿才犹豫问道:“欧阳先生……此为何意?” “无他,就是此意。”欧阳鉴回答,抬目又向那窗外望去,“现下暂且还不是时候,待再过三个月,我去了结了一件私事,再来寻梅大人,商量束修之事,如何?” 欧阳鉴语气肃然。梅文鸿犹在惊讶,最终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此再好不过。” 此刻窗外烟花又起,扬起一片纷乱的光芒,映在欧阳鉴的眸子里,似正被烈焰燃烧,如火如荼。 三月为期。丫头,你可愿等我。 那一日冷彻骨髓的绝望终敌不过对你的牵挂。你的伤病颇有蹊跷,将你留给那人,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心。 ☆、几许露浅风凉(一) 宁明尘大胜凯旋,一时间朝野轰动,风光无两。 贤王府中堆满了赏下来的财物。贤王坐在正堂之中,望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赏赐,若有所思。 “主子真是有福气。大少主已然成家分了府,二少主在家中侍候您和侧夫人,小少主又是这样争气而孝顺……瞧您这洪福齐天,也要让绮玉沾一沾才好!”绮玉一边为贤王捶着腿,一边娇声说道。 “你当真觉得小少主孝顺我?”贤王慢慢问道。 绮玉眸中艳光流转:“那是自然。除了赏给下属的财物,小少主自己一文没留,全都献给了主子。这不叫孝顺,那什么叫孝顺?” 贤王目光一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绮玉,你这次怎的没有问你的小情人的下落?” 绮玉一怔,随即嗔道:“主子突然提他作甚?这么多年过去,绮玉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听说这次先机营被带去边关,兴许全都死在了沙场,我才不会关心……” “此话当真?”贤王目光一闪盯着她。 “自然是真!”绮玉道。 贤王注视她半晌,忽然伸手把她拉了过来。绮玉惊呼一声,脚下一绊,不由自主地跨坐在贤王的身上。 旁边侍候的仆从丫鬟见状,齐齐悄然退了下去。 衣衫落地,绮玉闷哼一声,熟悉的刺痛让她的眼泪忽地涌了上来。 “绮玉眼中只有主子,只……只想被主子一人占有,不想……不想再让其他男人近身。”绮玉目中含泪,浑身颤抖,楚楚可怜。 贤王望着她,终于笑道:“小妖精,愈发勾人了。” 绮玉伏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溢出了眼眶。 这厢春光旖旎,那厢周皇后听闻宁明尘得胜归来的消息,却是气得把寝宫的摆设物什哗啦啦推倒了一地。 “宁安浚,那老贼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周皇后恨恨道,“非得一心跟我杠着,等我以后掌了权,管保他不得好死!”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5 章 “皇后娘娘,皇上唤您呢。”宫女怯怯地在门口道。 周皇后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一路静悄,凤辇在殿外停下,周皇后昂首走进皇帝的寝殿,怒气犹然未歇:“皇上唤臣妾何事?” 暮霭沉沉,深冬的皇宫阴暗而冷漠。皇帝宁安治斜躺在龙榻之上,抬起眼来,轻声唤道:“阿碧,你过来。” 多年的疾病已让他形神俱损,虽只有四十余岁,看上去却像是已经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不过这一日他脸庞舒展,似是心情舒畅,脸上也回复了几分血色。 周皇后走了过去:“皇上今日看起来气色好了些,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今天在朝上见了边疆归来的宁明尘。”皇帝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立下如此大功,实在是国家社稷之福,他又是大哥的儿子,我不知该赏他些什么,就连封王赐府,都被他以尚未成家为由婉拒了。”他又叹道:“那孩子跟他小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 周皇后听到他提起宁明尘,心中正不快,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一变:“想起谁?” 皇帝顿了一顿,道:“……想起二十年前的林致远。” 周皇后一怔,脸色才缓和了些。 皇帝悠然陷入回忆:“想当年,我初登帝位,接下先皇的烂摊子,着实焦头烂额。当初也是西蛮的首领大举进犯,朝中无人,眼看国之将覆,林致远一介书生,却自荐为将帅,许我四年为期,必将收复疆土。果然,四年之期未至,他便做到了。玉面将军,天下闻名。我当时欣喜若狂,把梅家嫡长女赐给他为妻,又给他封王封地,只是时日久了,终究还是起了猜忌之心……” 周皇后哼了一声:“皇上莫不是忘记了十六年前的甲子之变?林致远当年虽然立下救国之功,但狼子野心,竟企图篡权夺位。皇上对他猜忌,难道不是应该的?” “他有无谋反,我也不知。”皇帝缓缓说道,“那时我正对他疑心甚重,加上大哥给我列了许多证据出来,我便顺水推舟,将他处以极刑。林致远娶的是梅家的女儿,我也一并下令问了斩。梅家世代清高为人,忠心为臣,也没有丝毫怨言……” “哈,清高为人?”周皇后怪笑一声,“皇上,跟您说个事儿,前几日梅文鸿的夫人才来见过我,说是求我为她新认的小侄女赐婚寻婆家。她那小侄女自小在民间长大,两个月前才找上门来认亲。哼!当我看不出来?说什么小侄女,那个女娃儿十有□□就是梅文鸿外室的私生女儿。梅家世代传家,别的不行,沽名钓誉倒是一等一的,什么梅自雪而洁,都是笑话!” “你说什么?梅文鸿的小侄女?”皇帝皱眉。 “没错。”周皇后挑眉道,“梅家数代单传,竟凭空多了个侄女出来,皇上您说,好笑不好笑?” “真是巧了。”皇帝若有所思,“宁明尘推了爵位和封赏,唯一求我的事情,便是要我将梅家女指与他为妻。” 周皇后闻言睁大了眼睛,愕然半晌,忽然抚掌大笑。 “实在是太凑巧了!皇上,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成全了他们,就把梅家小侄女赐婚给宁明尘?”周皇后笑得甚是开心,“要我说,这个宁明尘跟林致远如此相似,说不定也会踏上林致远的老路。这样一来,届时皇上准备对付宁明尘的时候,也尽管放开手脚,横竖梅家作为岳家一个屁都不会放……” “怎么可能。”皇帝皱眉摇头,“我时日不多,又后继无人,皇位早晚要落到大哥那一脉。宁明尘出身皇家,怎可与林致远相提并论?” “皇上,你怎的后继无人?”周皇后笑容顿收,柳眉倒竖,“难道华平公主不是咱们的孩儿?再不济,也还有我……” 皇帝目光一动:“阿碧,你想当皇帝?” 周皇后一凛,没有答言。 “阿碧,这些年我恶疾缠身,朝政大权已几乎交与大哥与你,你还是不满足?”皇帝轻声问道。 周皇后霍地站起身来:“皇上,这么多年来都是贤王独揽大权,何时轮到了臣妾?他仗着皇上无子嗣,就在朝中横着走。臣妾只有都被他压得死死的份儿……”说着,周皇后一脸委屈,举袖拭泪,“皇上,臣妾侍候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您百年之后让位给贤王,我们孤儿寡母到何处容身?您不为我想,也要为华平想想,她可是您唯一的孩儿……” “我知道了。”皇帝有些烦躁,挥了挥手打断了周皇后的话,“趁我尚有一口气在,我会好好想想这些身后之事。”他唤来内侍:“怀忠,送皇后娘娘回宫。” 周皇后噎了半晌,恨恨地转身离开:“不必送了,皇上请好好歇着,臣妾告辞。” 偌大的寝宫再次变得肃静而阴冷。周皇后踏出殿门,身后即传来皇帝深深的咳嗽声。 周皇后咬牙切齿,凝立半晌,甩袖而去。 皇帝斜倚在龙榻之上,沉思片刻,唤过内侍:“准备笔墨,拟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元国公府梅氏女品貌出众,适婚嫁之时,朕与皇后特赐与贤王三子宁明尘为妻,择吉日大婚,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惊雷一般落在梅家。 飞白宛如被这惊雷击中,睁大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待得传旨的内侍走远,梅文鸿拿着圣旨的双手颤抖,咬牙道:“这个宁明尘,果然来了!”他立起身来,“我去求皇上,请他收回成命!圣旨上没有提到飞白的名字,或许还有回圜的余地……” 梅夫人忙拉住了他:“老爷!这事都怪妾身,前几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提起了飞白的婚事,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便指给了小王爷……不过,这是好事啊,小王爷人品出众,又立了大功,等成了亲便会封郡王,以后与那贤王府便无干系……” “好事?当年阿雀嫁给那林致远时,也都说是好事!”梅文鸿怒道,“齐大非偶,最后落到了什么样的境地?” 说到一半,梅文鸿猛地察觉到自己失言,不觉望了飞白一眼。 飞白一怔,仿佛没有在意那林致远三字,说道:“伯父,莫要因为我牵连了你们。我去找宁明尘,向他问问清楚,说不定,这事与他也无关……” “不,的确是我请求皇上赐的婚。”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飞白一惊,转头望去。 宁明尘竟正立在门槛之外。门外的阳光照亮他的轮廓,他的脸落在阴影之中,清秀的面容依旧如昔,仿佛三个月的沙场生活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触及飞白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飞白恍然间,只觉他的眉梢眼角似是多了几分坚毅,只是眸子清如深潭,一如既往。 “小王爷大驾光临,怎的未有人通报?”梅文鸿厉声道,“贤王府的人果然厉害,闯我国公府空门都不在话下!” “我并非闯空门而来,只是同方才传旨的公公一起进府,多逗留了片刻了而已。”宁明尘说道,“梅大人,我只是来向您解释清楚我此举的原因。我话说完之后,若您仍是固执己见,明尘决不再踏入元国府的门槛。” 他的声音清朗而凝重,梅文鸿闻言微微眯目。 梅夫人忙道:“我去看看齐哥儿下学没有。飞白,你跟我过来。”说着,梅夫人拉着飞白从正堂的后门出了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飞白恍然看到宁明尘的目光中似有一丝不明意味的神采。 待得室中只剩下宁明尘与梅文鸿二人,宁明尘拿出了一样东西,摆在梅文鸿的面前: “我给梅大人看一样物事。还望梅大人不要透露于他人。” 梅文鸿望过去。只见那是一方沾了血的丝绣手帕,看起来已然有些年头,但那帕上的血渍却依旧触目惊心。仔细看去,手帕好像是宫中绣品,上面还绣有一个“苏”字。 “这是苏家的东西!”梅文鸿脸色一变,矍然一惊:“这……” 他顿时想起那个可怕的传说。 在周皇后生下华平公主之前,皇帝曾经与一名姓苏的淑妃育有皇长子。苏淑妃诞下皇长子之时,正值国之将覆,社稷危急,皇帝每日忙于政事,根本无暇顾及后宫。皇长子长到两岁,忽然夭折在宫中,苏淑妃随后亦病亡。那苏淑妃本来娘家得势,然而其父母亲人皆在数月前接连暴毙。世人都传,说是皇后勾结贤王灭了苏氏一家,随后毒死了苏淑妃与皇长子。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6 章 “你……这是何意?”梅文鸿紧盯着宁明尘。 “父王他深得皇上信任,其他事情扳不倒他,唯有谋害皇嗣这件事之上,必然一击即中。这手帕可以证明,当年的苏淑妃绝非病亡,而是被人毒害。如果梅大人需要,我会继续搜集证据交给你。”宁明尘直言道。 梅文鸿震惊地望着他。 宁明尘缘何想要与自己联手,对付他自己的父亲? 皇帝没有子嗣,皇位迟早要落在贤王那一脉之上。都说皇家亲情淡漠,宁明尘他难道也觊觎那皇位,故才与父亲贤王为敌? “你怎知……”梅文鸿欲言又止。宁明尘怎知自己也想要对付贤王? 宁明尘一笑:“若不是对贤王府有成见,梅大人又怎会对赐婚一事如此抗拒?” 梅文鸿沉吟片刻,问道:“小王爷是因为此事,所以才想与我梅家结亲?” “不,没有任何关系。”宁明尘摇了摇头。 梅文鸿皱眉:“哦?那是为何?” “我求皇上赐婚只是因为,我对飞白姑娘倾心爱慕,愿娶她为妻,生世不离。” 宁明尘轻声说道。 ☆、几许露浅风凉(二) “我对飞白姑娘倾心爱慕,愿娶她为妻,生世不离。” 梅文鸿将这句话转述给飞白时,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梅文鸿叹了口气:“飞丫头,你好好想想,你如果愿意便罢,若你不愿,再来告诉我。”说完便离开了。 飞白一个人怔忡地立在梅花林之中,与宁明尘相遇相识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飞花云影般一一掠过。 她想起初遇宁明尘那夜自己的惊艳和莽撞,后来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仇敌忾,小船上对弈时的风发意气,还有淮阴城内品茶论史的相谈甚欢…… 再到后来,上京途中猜出他真实身份时自己心中淡淡的失落,贤王府意外受伤后他对自己悉心的照顾,以及他凯旋归城那晚对自己温暖的微笑…… 宁明尘风华绝世,更兼聪明绝顶,自己不是没有过怦然心动。如今他对自己表明真情,若是她顺势嫁了他,或许更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一段佳话,可是……可是,为何自己总觉得心中空落非常? 冬日的冷风吹过,犹如冰冷的刀剑擦过脸颊。飞白微微瑟缩,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倘若自己真的嫁给了宁明尘,师父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飞白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她为何还在想着欧阳鉴?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伤自己的心,自己为何还要想着他? 若是换了从前,赐婚的圣旨下来,她甚至会隐约庆幸多了个接近贤王府的机会,多了个给师父寻药的机会……可是现在呢?这些天来,她总是回想起元夕那晚的事情,反反复复地猜测。欧阳鉴不仅没有在圆月之期毒发,而且对她避而不见,最大的可能,是不是他已经自己找到了解除阴阳赤鸩的方法解了自己身上的毒,所以再也不需要她了? 料峭的寒冷,仿佛漫天冰凉的雪花将她覆盖。 飞白闭上眼睛,心头像是被满满的情绪堵住。欧阳鉴是她的师父,又是那般冷傲淡漠。纵使他念着自己,定然也仅仅是限于师徒情分,更何况他还不一定会想着她……自己当真是太傻,太自作多情! “姐!”远远传来梅思齐的声音。 飞白回神,转头望去,只见梅思齐从学堂的方向一路跑了过来。 “姐,你……你眼睛怎么这样红?”梅思齐跑到飞白跟前,惊讶道。 飞白一惊:“没有!”她微微侧过头去:“你这么慌张跑过来做什么?” “姐,听说你被赐婚给小王爷了?”梅思齐道。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飞白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我在学里跟先生念书,都听他们在议论呢!”梅思齐擦了把汗,“前几日大家都还在讨论无暝客的事情,今天就都变成小王爷跟你了……” 飞白闻言一凛:“无暝客?无暝客的什么事情?” 梅思齐道:“无暝客元夕那晚在京城惊鸿一瞥,此事立刻在京城里传了开,但是他行踪神秘莫测,谁也找不见他。听说还惊动了宫里的华平公主,也正在各处寻找呢……” 飞白默然,不禁暗暗摇了摇头。欧阳鉴自己若是不愿出现,别说什么公主,就算是皇帝下令寻找,也不见得能寻得到他。 而她呢?她本是离他最近的人,而现在竟也寻不到他了。 心如同被抽空一般,飞白仰起头,望着远方的长空怔愣。 难道她与欧阳鉴,终究还是缘尽于师徒了吗…… 此时此刻,梅文鸿正独自在书房之中沉吟不语。 宁明尘竟然反水贤王,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谋害皇嗣这一罪名的确是扳倒贤王的好契机,只是,不知道宁明尘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一小厮在门外禀道:“国公爷!有一人在门外求见,说是您聘请的西席,前来商议束脩!” 梅文鸿一怔,心下讶异,立即起身出门,来到国公府门口。 门外一人长身玉立,面容清俊,身上却隐隐透着几分冷峻之气,见到他微微躬身行礼:“梅大人。” 却不是欧阳鉴是谁! 梅文鸿不由得一惊:“欧阳先生!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 “事情有变。”欧阳鉴答道。他面色凝重,“若是我今日起在贵府上任西席,梅大人这里可还仓促?” “自然不会仓促。”梅文鸿望着他,犹在惊讶,“可是,欧阳先生上次不是说三月之期……” “已等不得。”欧阳鉴摇头道。 梅文鸿稍一沉思,便不再犹豫,侧开身来:“欧阳先生请进来商议。” 正值下午时分,冬阳苍白而温暖。飞白同梅思齐坐在梅家园子的小亭子里。梅思齐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而飞白却依旧神色恍惚地托腮无言,一副神游天外的低落模样。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7 章 “姐,你今天真奇怪,被赐婚不应该是好事嘛,怎的如此无精打采?”梅思齐道,“贤王府的小王爷现在可是京城的抢手人物,谢家四小姐号称京城第一世家美人,向来对他一往情深,听说了你们的赐婚一事大哭了一场……” “行了,行了。”飞白不胜其烦,“你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消息?” “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梅思齐一本正经道,“过了这个年,我都算十二岁了……咦?姐,你怎么了?姐?” 飞白忽然之间脸色大变,直直地望着梅思齐背后的方向。 梅思齐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远处梅文鸿正同一陌生人并肩走着,一路上似是交谈着什么。梅文鸿抬头看到正在亭中的二人,便示意那人一起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飞白目中只余下他的身影。 她望着他沐着冬阳清冷的光辉自远方缓缓而来。只是那么刹那的工夫,却仿佛过了千朝岁月,不过那样短的路途,却似是踏过了万般红尘……漫长的等待过后,他的身影方才渐渐清晰,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梦耶?幻耶?望着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飞白只觉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血液,脑中一片空白。 “这便是犬子和内侄女。”梅文鸿道,“飞白,思齐,欧阳先生是我新聘来的西席。改日让你们行拜师之礼。” 梅思齐应了,恭敬地行下礼去。 梅文鸿又道:“飞丫头,你虽然临近出阁,但我梅家诗书传家,女子亦不可丢了才学。欧阳先生极擅长书画,便让他指点你几分。” 飞白没有答言,只失神地望着欧阳鉴。 欧阳鉴回望着她,微微点了下头。随即他便转身同梅文鸿一起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飞白浑身颤抖。 他怎么可以这样冷淡而漠然?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怎么可以……怎么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那个人,看起来真是不一般啊,难怪父亲对他如此礼遇……”梅思齐望着欧阳鉴的背影说道,又问飞白,“姐,你反应好奇怪,难不成认识他?” “不……不认识。”飞白脸色苍白。 自己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那样不真实,宛如幽冷苍凉的梦境。 ☆、几许露浅风凉(三)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一片空寂。日升月落,毫无波澜。直到一天早晨,一个小丫鬟跑来飞白的住处:“姑娘,老爷让您准备准备,去西苑上学呢!” 梅府的西苑种着许多白梅。疏枝素影,映着梅林之中那人一袭青衫,身形修长,正如梅花清寒,傲质逼人。 飞白没有让伴读丫鬟跟在身边,独自一人来到西苑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背身而立的欧阳鉴。 飞白立在原地,没有出声。欧阳鉴却好似觉察出了她的到来,转过身来望着她。 “梅思齐平日还是会去学塾,再过两个月才能得闲。所以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欧阳鉴说道。 飞白不答,站立半晌,忽然转身离去。 “站住。”欧阳鉴喝道,“你去哪里?” “我去哪里?”飞白陡然转身,“我去哪里,你管得着么?” 仿佛积攒许久的怒气喷薄而出,她的语气极是尖锐。 欧阳鉴脸色一沉,目光冷峻地望着她。 “你明明来了京城,却一直千方百计地躲着我,究竟是什么意思?”飞白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着,不觉提高了声音,“元夕那夜,你就在那间茶馆之中对不对?你看到了我,却为何不肯见我?” 欧阳鉴凝望着飞白。她终究还是长大了。曾几何时那天真调皮,只会讨好他的小姑娘,如今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锋芒和不屈。 “那你倒是说说,你一心要见我,所为何故?”欧阳鉴忽然轻声道。 “……”飞白一噎。 欧阳鉴绕过梅枝,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那久违的压迫感,令飞白有些慌乱。 “我……我想见到你,就是想跟你说一些话。”飞白轻声嘀咕。 “哦?说什么话?”欧阳鉴微微低头望着她。 “比如说,我,我现在知道了,坎离庄的大火是乔行止所为,与你无关……” 飞白低声说道。 欧阳鉴目光微动:“还有吗?” “还有……”飞白顿了一顿,说道:“我想问你,上回月圆之期,你身上的毒为什么没有发作?” 欧阳鉴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还有……”飞白垂下眼睛,咬咬牙,泪水忽然决堤,仿佛积蓄已久的情绪一宣而泄,“我……我很想念师父。” 我很想念师父。纵使许久未见,纵使天意弄人,纵使我们的命运如此阴差阳错……我还是很想念师父。 师父有没有想念飞白? 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这些?”欧阳鉴轻声问道。 “师父,你——”飞白有些不知所措。 欧阳鉴凝视她半晌,突然间一把将她拉入怀内,紧紧地拥住。 飞白撞在欧阳鉴的肩头,泪痕未干,蓦然睁大了眼睛。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8 章 恍惚中,她似乎感觉这已然不是第一次跌入他的怀抱。他身上清冷的味道,温暖的触觉,甚至心脏的律动……都仿佛在梦中经历过一般,是那样熟悉。 飞白双目失神,忽然想起一事,声音发颤:“师父,上次在王府我被重伤,真的是你救了我?” 欧阳鉴不答。 飞白忽然又无名火起,使劲挣开他的怀抱,说道:“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你什么也不肯说,任由我毫无方向地一路乱撞,差点还送了性命……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欧阳鉴微喟,半晌方道:“不错,那晚是我救了你。” “既然如此,为何我后来会在宁明尘那里?”飞白追问。 “……”欧阳鉴微眯双目,“我与宁明尘是旧识。那日你伤重,我便把你交付给了他。” “师父你……你识得宁明尘?”飞白睁大眼睛。 “不错。”欧阳鉴顿了一顿,说道,“十年前,我曾投在贤王门下做事,便是那时认识了宁明尘。” 飞白一凛:“师父你是说,你为了师伯进京寻药的那回?” 欧阳鉴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当年……”飞白还想追问。 “谈这个作甚。”欧阳鉴打断了她的话,“前尘往事都早已过去。我不想说,不许再提。” 飞白噎了半晌,又道:“那,那师父总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现在已经不会毒发了吗?” 欧阳鉴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现在还会,但是……很快就不会了。” 飞白只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很快……是多久?” “很快,就是很快。”欧阳鉴挑眉说道,“你不需担心这个。倒是你,身体如何?” “我……”飞白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不好。内力至今没有恢复,就连使个平常招式出来,都会浑身疼痛。” 欧阳鉴忽然问道:“宁明尘可对你做过什么?” 飞白一怔,瞪眼道:“什么……什么做过什么?” “想哪里去了。”欧阳鉴皱眉,“我是说,他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东西?” 飞白更是撅嘴:“你把我丢在宁明尘那里养伤,自然吃过很多东西,这让我从何说起?” “好。既然这样,从明天起,你来这里,我教你一套心法,你照着练,或许慢慢可以恢复内力。”欧阳鉴道。 飞白一喜:“此话当真?师父真是太好了!” “不许偷懒。”欧阳鉴板着脸道。 “知道啦,师父。”飞白甜甜应道。 冷风吹过,落梅如雪,沾上飞白的头发和衣衫。她笑颜娇美,犹如西苑的梅花盛开,与元夕那晚的落落寡欢大相径庭。 欧阳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不肯移去。 翌日清晨,飞白早早地来到了西苑。欧阳鉴唤她坐下,自己则立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背大穴之上,凝神运功。 飞白奇道:“师父,你不是说今日要教我心法……唔!” 她闷哼一声,突觉喉头汹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欧阳鉴望着那鲜艳至极的血色,脸色骤然一变,目光中厉色一闪而过。 “我懂了,师父是要先为我驱除经脉淤血,再教我练心法?”飞白闭上双眼,头脑中有些眩晕。 欧阳鉴良久不语,半晌说道:“不错。” 他的手没有拿开,飞白只觉一阵柔和的暖流仿佛春水一般融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时间愈长,那暖流愈暖,如此过了堪堪有半个时辰,欧阳鉴放开了她。 飞白睁开眼睛,感到四肢百骸甚是舒展,连忙立起身来回望着欧阳鉴:“多谢师父。” “感觉可好些了?”欧阳鉴道。 飞白道:“浑身上下像是轻快了许多……” 欧阳鉴说道:“这还不够。从今日起,我教你练‘清心诀’。清心者,祛邪是也。心若冰清,万变犹定……”他将心法简略阐述一遍,“……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飞白点点头。 欧阳鉴微微挑眉:“武功废了,这过耳不忘的鬼精灵倒是没变。” 飞白忍不住嘴角翘起,抿嘴一笑,露出颊边浅浅的梨涡。 接下来的几天里,飞白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无暝谷的日子,每日清晨都会跑去西苑寻欧阳鉴,由他为自己调理内息,听他讲述心法,凝神练习“清心诀”。纵然那心法名为“清心”,乃是禅意静心之术,可是几天下来,飞白眉梢眼角却多了许多压抑不住的明朗欢快。 连梅思齐都看出了端倪:“姐,我怎么感觉那欧阳先生一来,你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飞白一怔,笑着摇头不答。 这一日她清晨又早早来到西苑,却一眼看到摆在梅丛中石案上的纸笔与砚墨。 冬阳清淡,欧阳鉴一袭青衫白袍坐在梅枝丛中,白梅点点落于他笔下的画卷,竟分不清是真梅,还是他的妙笔生花。 “师父……今日练画,不练心法了?”飞白探头看着那画问道。 “梅大人昨日同我说,除了调养身体之外,亦要教你些书画。这样待你来年出嫁之时,也好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欧阳鉴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69 章 听到此言,飞白如受重击,慌张地抬起头来。 “不,我不想嫁给宁明尘。”她急忙说道。 “你不想嫁给他,那想嫁给谁?”欧阳鉴抬起眼睛望着她。 飞白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这些日子太过无忧和快乐,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已被赐婚的事情。然而欧阳鉴的这番话,还是隐隐地刺痛了她。 “你不愿意,那倒是正好。横竖我不会让你嫁给宁明尘。他心思太重,绝非良人。”欧阳鉴说道。 “不……不止是宁明尘,我,我不想嫁给任何人。”飞白期期艾艾。 欧阳鉴抬目望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傻丫头,师父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这……”飞白的话哽在了喉咙,又说道,“为什么不能?师父不是说,你很快就不会毒发了,待到我身体也痊愈了,我们……我们就离开京城,告别伯父他们,悄悄地回无暝谷去,一直过以前的生活……不好吗?” 欧阳鉴手微颤,笔下的白梅瞬间多了几处墨色污点。 “师父,你是否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飞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 “没有。”欧阳鉴矢口否认,“你过来坐下。我先给你运功调息,再让你来把这画描完。” “师父,你……你每日这样,不伤元气吗?”飞白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无妨。”欧阳鉴简短答道。 飞白垂目,咬紧嘴唇。 风吹梅落,淡淡的日光映着两个人一坐一立的身影。待到那日至中午,白梅描尽,飞白方才告辞离去。 欧阳鉴目送她背影渐渐消失,手中之笔忽然跌落在地上折为两截。他紧闭双眼,浑身颤抖,低下头,手一紧猛然抓破了那墨梅画绢。 一辈子……丫头,你的一辈子还很长,可是我的一辈子,却已然看得到终点。 梅家书房之中,梅文鸿转过身来,略有些诧异地望着立在堂中的飞白。 “飞丫头,你可想好了?”梅文鸿问道。 “是,伯父。侄女不愿嫁与贤王府小王爷。”飞白低声说道,“我与他虽曾是知交,但并未有男女之情。他身为王子,如今更是鲜花着锦,自有无数京城贵媛为之争亲。而我不过是一介孤女,若是强作相配,恐怕日后更难相见……” “好。恩怨分明,不贪富贵,不愧是我梅家之后。”梅文鸿点头,“你且去吧,我会帮你处理此事。” 飞白行礼谢过,转身走出了书房。彼时天已近黄昏,凉风拂过脸颊,飞白仰起头,向远方望去。 宁明尘,你容华绝代,谋略无双,我敬你为友,诚愿你诸事顺遂,前程似锦。只是…… 或许其他都不过是借口,或许因为我心心念念只为另一个人……所谓赐婚一事,原谅我无法接受。 飞白望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西苑的白梅如被晚霞浸染,天边落日熔金,暮烟凝碧。 淡淡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入梅府的正堂之内,三杈梅花的图样从桌案延伸到墙壁,又在碧色的窗纱之上勾勒蔓延。 宁明尘放下手中茶盅,目光从窗纱转到了茶桌对面的梅文鸿身上。 而梅文鸿犹在说话:“……至于贤王之事,若是小王爷仍有需要,我依旧可协助于你。只是内侄女自小流落民间,恐怕无以适应皇家礼仪,我亦不欲将她再嫁入王侯世家。还望小王爷见谅。” “这便是理由?”宁明尘微微笑道,“梅大人对令侄女着实关心备至,简直甚于亲女。” 梅文鸿凛然道:“飞白与我亲女无异。若是小王爷认为是你将她送回梅家,我梅家便要依你意愿行事,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梅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宁明尘摇了摇头,“飞白姑娘曾对我有恩,我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事情。既然如此,梅大人尽管放心,那赐婚圣旨本是我求来,我自会去再求皇上收回成命。” 宁明尘神色不变,竟丝毫没有被拒婚的恼怒之色。梅文鸿不禁暗暗纳罕。 “小王爷如此通情达理,那再好不过。” 梅文鸿脸色放缓,又说起些客套的言辞,“待到小王爷娶妻成家之时,梅某必会准备一份厚礼送到……” 宁明尘端起茶盅,轻啜了一口清茶。 ☆、春来雷隐(一) 听闻宁明尘对她拒婚的反应,飞白颇有些歉然,同时也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她在西苑同欧阳鉴说起此事,谈起她曾与宁明尘相识相知的种种,不禁叹道:“宁明尘真的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虽然喜爱剑走偏锋,行事常常出人所料,最后却往往总是能达到目的……师父,你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吗?” 欧阳鉴没有回答。 飞白又想起一事,说道:“二月将近,天气也暖和了……听说京城东园的杏花开得极美,师父可愿同我去瞧瞧?” 欧阳鉴微微挑眉:“怎的突然想起这个来?” “是谢秋山大学士家办的花会,给我们家下了帖子,只是那日伯父脱不开身,伯母要带着齐哥儿回娘家,但又抹不开大学士家的面子,只好我一个人去了。”飞白道,“横竖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每日在家烦闷得很,想出去转转看,师父要不要一起……” 欧阳鉴皱眉:“人很多?不去。” “……哦,那算了。”飞白撅起嘴,“明天我不来了。”说着便赌气就走。 “回来,我同你去便是。”欧阳鉴颇有些无奈。 飞白转过身来,抿嘴一笑,颊边梨涡浅浅,样子甚是狡黠。 欧阳鉴暗暗叹气。 二月之初,梅花落尽,春日的元国府显得有些荒凉。与此不同的是,京城彼端的东园,杏花正开得如烟似霞。数日之后,花会如期举行。 “师父,你先去后园。听伯父说,谢大学士最好书画,后园四处都是供客人作诗作画的笔墨……待会儿等我也过去了,师父给我画一幅杏花图好不好?”飞白嬉笑道。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0 章 欧阳鉴瞪她一眼:“你千方百计磨我前来,原来便是为了这个?” “以前从未见师父画过杏花,只是想要看一看而已嘛……”飞白道,“师父画的杏花,定然比这真正的杏花还好看。” 欧阳鉴摇头失笑,转身离去。 飞白目送欧阳鉴的身影去了后园,自己便转身进了前院。偌大的园子里人声笑语,珠翠摇动,多数是京城世家的家眷,只是飞白全都不认识。她记着梅文鸿的嘱咐,先去见了园会的东道主人,梅文鸿的好友谢秋山。 谢秋山看上去四十余岁,方巾青袍,颇有大儒之风。听到飞白转述梅文鸿不能出席园会的歉意之词,谢秋山点点头:“我听文鸿说过了,今日皇上召他进殿议事,故此不能到来,实是可惜。梅家丫头,你一人前来未免有些孤单,要不要我唤些内眷同你作伴?” 飞白忙道:“多谢大人关照,不过我……” “父亲,我愿去陪着梅家姐姐去花会。”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忽然自谢秋山的背后传来。 谢秋山闻声道:“好,四丫头,你与梅家丫头年纪相仿,便好好陪着人家逛逛,也好认识认识。” 飞白本想见过了谢秋山,尽到了礼数就抽身,一个人溜去看欧阳鉴画花,不成想来了这一出。谢秋山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孩儿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那女孩儿看上去十五六岁,服饰华贵,眉目如画,是个不折不扣的端庄美人儿。 飞白尚未来得及婉拒,那谢四小姐已走了过来,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飞白身不由己,被她拉着出了屋门,来到月门的一处花藤之下。 “看起来,姐姐便是前些日子里赐婚给贤王府小王爷的梅家小姐了?” 谢四小姐巧笑嫣然,“怎的……连个随身丫鬟都没有?” “这……我平日不喜使唤人而已。” 谢四小姐目光流转,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忽然笑道:“姐姐打扮得真是素雅,尤其是这发间的蝴蝶玉簪,真真美丽……” 飞白有些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这位妹妹,我还有些其他事情,可否容我先……” “姐姐有什么事情?”话未说完,谢四小姐已道,“今日是谢家做东,若有什么事儿要办,尽管告诉我便是。你可是未来的的郡王妃,我谢家上下哪敢怠慢……” 飞白一怔:“什么?” 谢四小姐微微别过头:“梅家姐姐动作真快呢,小王爷得胜归来,皇上立马就下了圣旨赐婚给你们二人。说起来,我也是与小王爷自幼相识,可是到头来啊,还是比不上姐姐会笼络男人的心……” 飞白皱了皱眉:“这话从何说起?难道谢妹妹还不知道,他已经准备要向皇帝请旨辞婚了?” “辞婚?”谢四小姐杏目一睁,眸中似是浮起一层水雾,“梅家姐姐何苦开这玩笑?若是小王爷有辞婚的意向,我……我还能懵然不知?前日里我遣人去问他,他却把我的信物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飞白忽然想起梅思齐曾经说过谢家四小姐对宁明尘一往情深之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梅家姐姐见谅,我失言了。”谢四小姐拭泪道,“我今日得见梅家姐姐如此品貌,与小王爷当是天作之合,我又怎的及得上半分……后园的花会似是要开始了,姐姐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好的。”飞白只得答应了。 谢四小姐便带着她,一路沿着石子路走着,一边闲聊道:“今日可当真热闹,不仅是京城的几大世家的家眷,甚至连华平公主都来了。姐姐可知,那华平公主到了适婚的年龄,偏偏对京城的世家子弟都看不上眼,要自己挑选驸马……” 飞白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话,忽然觉得路好像越走越是僻静,全然不是后园应有的热闹气氛。 “这真是去后园的道路?”飞白心中生疑。 “姐姐放心,这是我家的园子,我自然识得路。”谢四小姐笑道。正说着,一个小丫鬟从前方的林子里跑了来:“四小姐!四小姐,原来您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谢四小姐对她嗔道:“哪里去疯了!还不快跟着一起去后园。” 那丫鬟笑嘻嘻地应了,又走了一会儿,谢四小姐忽然一个趔趄,“哎呀”一声,弯下身去:“我,我好像崴到脚了!” “这……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飞白伸手扶住她。 那丫鬟忙道:“前面有一处屋子,四小姐暂去歇一歇?” 谢四小姐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一行人慢慢移动,到了近处的一间屋子前。 大门打开,飞白踏进那屋子,望见那屋内景象,忽然眉头一皱。 屋中竟有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相貌俊雅,神情却有些慌乱,瞪大眼睛望着她。 此时此刻,谢四小姐飞快地将手抽出,趁机闪身出门,她身后那丫鬟便欲迅速关门落锁。谢四小姐暗笑,自以为计划成功,转眼一看,却尖声大叫起来。 飞白竟瞬间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飞白压着怒火道。 谢四小姐万万没想到飞白竟在一瞬之间自那小屋中闪了出来,一惊之下,语无伦次:“我,我不想做什么……只是……” “只是想要制造个场面,让人误以为我与其他男人有□□,好让宁明尘后悔退婚,是不是?”飞白寒声道,“谢大学士素来高风亮节,怎的会有你这样手段下作的女儿?”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谢四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几乎跌在地上。 飞白暗自庆幸自己的武功已然恢复了五六成,否则这一回倘若当真中了谢四小姐的招,她自己纵然无所谓,但梅家必会因此名誉扫地。那丫鬟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忙跪在地上磕头:“梅大小姐,我主仆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了四小姐……” “虽说我不会嫁给宁明尘,但你们这害人之心太过可耻。”飞白冷冷道,“如果我把此事宣扬出去,你家四小姐可愿尝尝一辈子嫁不出去的滋味?” 谢四小姐害怕已极,闻言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 飞白皱了皱眉,把她放在地上,对那丫鬟道:“你去叫些人来,把你们小姐救醒。此事我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好自为之。若是再起这种念头,莫怪我不留情面!” 那丫鬟忙不迭地跑远了。 飞白刚松一口气,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你便是赐婚给明尘的那梅家姑娘?” 飞白转过头,见屋内那名年轻男子走出了屋门,正睁大眼睛看着她。 “那你是……”飞白望着他。 “我是他二哥。”这年轻男子却正是贤王的第二子宁昱均。 “原来如此。”看到他略显慌乱的神情,飞白知他并非自愿牵连进此局,便说道:“二王爷对不住,谢四小姐爱慕宁明尘,所以想要陷害我,没想到把你牵连了进来。你快些离开这里,免得在别人口中落下话柄……” 宁昱均有些犹豫,甚是惭愧。他是被谢四小姐的丫鬟暗传消息引来的。谢四小姐向来有京城第一世家美人之称,他还以为自己得了美人青睐邀约,心动之下便中了圈套,如今事情败露,垂头丧气之际,不禁暗骂自己愚蠢。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1 章 他不由得打量起飞白。方才她那敏捷的身手以及犀利的言辞着实将他震了住,三弟看上的女孩儿,果然极是与众不同。今日她解了自己的围,来日若成了自己弟妹,也更应该记着这份恩情才是。 “多谢梅姑娘相助,我先告辞了。”宁昱均拱手告别。 “小王爷请留步,且容我再询问一件事。”飞白忽然道。 宁昱均闻言停步回头。 “宁明尘今日可有来参加花会?我想要问他,为何他已答应了请旨辞婚之事,却到现在仍没有动静,外人还会以为我要与他成婚?”飞白问道。 “他没有来,今日只有我同母亲来了。”宁昱均不由得一惊,“可是你……你为何要拒婚?” “这……我自有缘由。”飞白不欲回答,转身便要离开,“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二王爷请自便。” 宁昱均忽然说道:“等等,梅姑娘,你,你可知……明尘他从小一直很可怜,父亲对我与母亲不好,对他更是不好。如果你是因为父亲的名声而不愿嫁他,那大可不必,我总觉得,明尘早晚有一天会脱离父亲,而且,说不定会更厉害……” 飞白闻言不由得停了脚步。 “最近,就连父亲也渐渐开始忌惮他。大哥成了亲已不在府中,剩下我自己,总是能察觉到府里异样的气氛……”宁昱均喃喃说道,“我不及大哥那般受宠,也比不上三弟有能耐,还总是傻头傻脑中别人的算计……此生已不想再求其他,只愿能保护好我母亲,能孝敬她安然终老罢了……” 宁昱均声音愈来愈轻,最终转头离去。 飞白怔在当地。宁昱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宁明尘与贤王父子不和,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是他们皆出身皇家,又均是极有城府手段之人,若是这矛盾像宁昱均所说那般日渐激化,只怕朝堂之中早晚会有一场大乱,而梅家…… 飞白忽然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像是那丫鬟唤了人前来寻谢四小姐。飞白不再逗留,转身悄然离开。 远方的杏花开得那样美,可是这个春天,却似是风雷隐动,并不宁静啊。 ☆、春来雷隐(二) 东园的后园里杏花初绽,次第嫣红将整个园子染得诗意万千。谢秋山的夫人正陪着皇家的女眷一路缓步而行。 “此次花会公主能大驾光临,谢家真是蓬荜生辉。”谢夫人笑道,“只可惜皇后娘娘没能移凤驾到来……” “父皇近日身体不好,母后要照顾他,所以脱不开身。”华平公主柳眉一扬,说道,“横竖母后她也不爱什么花花草草的,来了也甚是无聊。” 华平公主是皇室独女,从小便备受宠爱。她的眉眼同周皇后甚是相似,一般的美艳无双,就连举手投足间的飞扬之气也是一脉相承。 “皇上同皇后娘娘如此恩爱,实是社稷之福。”谢夫人笑道,“说起来,前几日皇后娘娘听说今日老爷要办这花会,还嘱咐过我,若看到什么青年才俊,要我特意为公主留意呢。” 华平公主哼了一声:“谢夫人,不是我说,如今这些世家子弟,不是纨绔便是没用,一个也入不了我的眼。母后她倒是爱操心,却压根不知我想要什么。” 谢夫人叹道:“也怪不得公主眼光高,如今才俊尽出皇家,世家子弟再出色,也及不上贤王府的小王爷们。”说着,她转向一直在旁沉默不言的王侧妃:“侧妃娘娘,您可是个有福的。” 王侧妃方道:“谢夫人谬赞了。三位小王爷年轻有为,便是有福,也是王爷的福气。” 谢夫人对贤王府内一些事亦有所耳闻,识趣地点了点头,笑着又闲聊起其他的话题来。 众女眷一路谈说,便来到了东园高处的观景台。华平公主走上高台,眺目望去,只见杏花如霞,重叠高低,满园的春浅香浓。园中亦不乏穿插来去的贵族少年,有的偶尔抬头望见华平公主,却均不敢直视。华平公主轻哼一声,目光扫去,忽然落在园子角落一名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长身玉立,手持一支笔,正在悠然作画。 他的身边不住有人驻足观看,然而那男子却不甚搭理旁人,自顾自地取墨铺绢。挥毫泼墨之间,他面前的画绢落满了淡色杏花。 他衣着并不华贵,然而那般恣意,那般风骨,怎是满园中任何男子能及。 华平公主禁不住一呆。 “那人是谁?”华平公主问道。 “回公主的话,好像是元国公梅家的西席,此次同梅大小姐一起过来的……”旁边一名内侍附耳说道。 轻风吹动,那男子身后的杏枝微摇,花瓣落了两三片在他的衣上和画上。待他用手拂去落在画绢之上的花瓣,华平公主这才恍然惊觉,那画绢上并非落满了杏花,而竟是他以笔墨绘制而成。 如此罕见而精湛的画工,她此生只见过一个人的画能达到这种境界。华平公主矍然一惊,失声喊道:“无……无暝客?” 纵然相隔甚远,那男子却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微微抬头,顿了一顿,便欲收画离开。 华平公主急忙喊道:“快!快把那人拦下来!” 一众随从内侍忙下了高台,纷纷走上前去,拦住了正欲离开的欧阳鉴的去路:“站住!公主殿下有话要问你!” 欧阳鉴微微皱眉。就这耽搁片刻的工夫,华平公主已然一路追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便是无暝客?”华平公主激动得声音几乎变了调。 “公主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不过是教书匠一名,哪里是什么无暝客?”欧阳鉴挑眉说道。 “你一定是的!我刚才都看到了,那画的风骨和画工,在此世上除你之外,必无第二人!”华平公主叫道,“无暝客,你果然便在京中!我寻你寻得好苦!” 华平公主这么浩浩荡荡地一闹,顿时几乎整个园子都被轰动了。无暝客名头何等大,园中人均争先恐后地走近,争睹欧阳鉴真容,随后全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他果然便是无暝客!方才我在一旁看他画那杏花,真真不是凡笔!” “这人竟然是元国府的西席,不知那梅文鸿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名满天下的无暝客,竟还这样年轻英俊,只怕这下公主要耐不住了……” 便有几名说话之人不怀好意地吃吃笑起来。谢夫人等人立在华平公主身后,眼见场面有些混乱,却不好出面管这事。谢夫人只好暗暗唤了一名下人去前院寻谢秋山。 欧阳鉴立在当地,不动不语,但脸色却渐渐地沉了下来。 当飞白摆脱了谢四小姐,一路来到后园寻到欧阳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有些混乱的场景。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2 章 “师父,出什么事了?”她绕过众人上前,唤道。 “你来了?”欧阳鉴转过头,脸色缓和了许多,“杏花怕是画不成了,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轻而有力,飞白不由得点了点头。 “慢着!”华平公主怒道,“你是谁?难不成就是那梅家大小姐?见到我怎的也不跪拜行礼?” 飞白虽不认识她,但在这种场合如此众星拱月盛气凌人的女子,自然只能是谢四小姐提到过的华平公主了。 “臣女见过华平公主。”飞白行了一礼,抬起头来,“不知公主在此为难家师所为何事?” “为难?我……我哪里有为难他?”华平公主语塞,“你,无暝客这般绝世才华,怎会成了你的师父?” “他一直是我的师父。”飞白微笑道,“我此次携家师同来,就是为了画这东园的杏花。如今事情已毕,我们准备去找谢大人告辞,还望公主见谅。”说着,她便拉了欧阳鉴要走。 听闻那杏花图竟是欧阳鉴为了飞白而画,华平公主心中醋意登生,喝道:“你们都给我站住!”她 望向欧阳鉴,说道:“你在元国府做西席,是不是?区区元国公府,怎能与我皇家相提并论?我现在就可以进宫请旨,让父皇封你为帝师,让你做我的师傅,俸禄与一品文官等同!如何?” 欧阳鉴侧过脸来:“多谢公主垂青。某不感兴趣。” 他神色淡漠,侧面却是俊朗无俦。华平公主不禁一呆。她怔愣间,欧阳鉴再次回头欲走。 “无暝客,你站住!你若是不愿做帝师,那……那我去向父皇请命,招你为驸马!怎样?”华平公主叫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连飞白闻言也是一怔,不由得望向欧阳鉴。 欧阳鉴神色间显出些许不耐,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公主,我已经说过,我对此毫无兴趣。”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直白地拒绝,华平公主气得满脸通红。她自小娇惯专横,何时碰过这样的钉子,当即吼道:“不管怎样,总之你别想逃走!我华平公主看中的人,难道还逃得出我的手心?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飞白不由得怒火上冲:“公主!你们所谓皇家天威,便是这样仗势欺人?” “哼!凭你也敢说这种话?”华平公主柳眉一挑,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梅家的大小姐,被赐婚给了三堂兄,对不对?别以为你因此就有资格同我叫板。我今日出宫时,正听到大伯在与父皇商议事情。以我所听到的只言片语推断,你们梅家可是要倒大霉了!” 此言一出,飞白脸色登时大变:“什么?” “不信是不是?”华平公主翘起嘴角,“那你便等着瞧,梅文鸿今日进宫,可没什么好果子等着他。我敢说等不到你今日回去,你们元国府已然天崩地陷了!” 飞白脑中嗡嗡直响,之前因宁昱均一番话而起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她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欧阳鉴在她身后轻声道:“丫头不怕,有我在。” 华平公主见状,又要发飙,然而后院门口忽然传来一片骚乱,人群耸动,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让出一条道路。突然之间,杏园中人声静止,众人的目光从华平等人身上移开,皆望过去,竟见到十几名手持兵器,兵士模样的人,从后院门口齐步而来。 一名总管模样的人走出队列,寒着脸道:“我等乃是御林军部,特奉圣旨前来捉拿罪人。梅家女何在?” 他话音刚落,正在此时,谢秋山刚好从前院赶到,迎面看到那御林军总管,不禁一惊:“蒋副总管光临敝处,有何贵干?” 那蒋副总管下巴一扬,高声道:“元国公梅文鸿已被押入大牢,死罪难逃,我等奉圣旨前来捉拿罪人之女!” 元国公梅文鸿已被押入大牢,死罪难逃! 仿佛噩梦一瞬之间变成了现实。飞白瞳孔骤然一缩。 谢秋山脸色一变:“文鸿乃是一代名臣梅之榕之后,梅家祖辈世代清白为臣,怎可能犯了死罪?你们莫不是弄错了!” “谢大人,我等只是奉皇命办事而已。”蒋副总管挑眉说道,“梅家女何在?还不速速出来领罪!” “蒋副总管可否告知,梅文鸿与梅家女所犯何罪?”谢秋山压着怒意道,“梅文鸿一心为君,忠心赤胆,若是连这样都能被随意定罪,岂不是令我这等老臣寒心?” 蒋副总管冷冷道:“谢大人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现今已查清楚,梅文鸿窝藏朝廷重犯,其罪当诛!那梅家女并非梅氏族内之女,而是其已逝的长姐梅王妃之女,即是当年造反被杀的川西王林致远的遗腹女儿!”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 “什么?”谢秋山脸色大变,愕然说不出话来。 “找什么找?那梅家女就在这里!”华平公主忽然指着飞白说道。 说完,她又转头向欧阳鉴道:“你瞧见没有?梅家已然大厦将倾,不光梅文鸿快该死了,就连这小丫头也是罪人一名。无暝客,你此刻不来归顺我皇家,更待何时?你……等等!你去哪里?”华平公主突然惊怒交集。 欧阳鉴已然闪身上前,一把搂住飞白的腰,随即纵身一跃,仿佛轻如鸿雁般飞起,刹那间离开人群,晃眼间已在数丈之外。 蒋副总管一惊,怒道:“快给我追!” 他身后那十几名御林兵得令,立刻拔出佩剑,追了上来。只是御林军纵然身手不弱,却仍是及不上欧阳鉴师徒的轻功。蒋副总管脸色一沉,喝令道:“放箭!” “丫头,踏云功可恢复了?”欧阳鉴低声问道。 “恢复了一些,师父……”飞白回神道。 “你在前面先走,后面我来对付。”话音刚落,迎面几支羽箭飞射而来,欧阳鉴突然甩出那未完成的杏花图绢,尽将那飞箭挡下。随即,他自袖中拿出一支笔,一挥之下,伴着一缕劲风,那笔竟势如破竹般射出,正中那蒋副总管的右肩。蒋副总管应声倒地。 只耽搁这么片刻的工夫,众人目不暇接,再望过去,却见远方漫天杏花飞舞,二人已不知所踪。 ☆、春来雷隐(三) 当日午后,金銮殿内。 “让她逃了? ”贤王宁安浚微微挑眉,“竟然连个小小的女孩儿都抓不住,蒋知成,你是怎么当上御林军副总管的?” 蒋知成颤抖不已,忙连连磕头:“王爷在上,小人罪该万死!只是那小女孩身边竟然有一武林高手,那人身手之高明,实是下官生平未见……” “呵呵,连御林军副总管都没有见过的高手。”贤王冷笑,“皇上,您身边的人,可真是‘见多识广’啊。” 皇帝宁安治一脸倦容,在一旁咳嗽不答。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3 章 贤王微眯双目,说道:“也罢!给你宽限几日,在京中仔细寻找。若是仍然找不到,你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蒋知成磕头如捣蒜:“谨遵王爷指令!”忙不迭地谢恩退下。 贤王慢条斯理地说道:“皇上,说到底那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娃,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梅文鸿这祸心暗藏,值得咱们打起精神,好好拷问拷问。” 皇帝咳嗽得愈发剧烈,良久无言。 “呵,先前明尘被那小女孩所迷,竟瞒着我向皇上求赐婚,我便留了个心,不想一查之下,真相竟这般惊人。”贤王冷笑道,“若不是今日审问梅文鸿出了名堂,咱们还不知道,那林致远竟然还留了个孽种在世上。斩草若不除根,后患无穷哪。” 皇帝沉默不语。 林致远……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再一次浮上了他的心头。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在另一个人的脑海中,亦是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飞白犹记得第一次在史书之上读到林致远的传奇。 那是二十年前,本朝皇帝宁安治即位不久,有一年中原大旱,颗粒无收。流寇叛乱,西蛮人屡屡犯边,内忧外患,难以消停。然而满朝文武竟挑不出一个能人,皇帝一怒之下,斩杀了许多落败归来的高官,文武百官战战兢兢,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好的计策。 直到有一天,急报传来,西蛮首领亲率七十万大军冲破西方要塞,浩荡开进,不出十日,便会兵临京城。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在皇帝宁安治几乎绝望,认定自己将成亡国之君之时,林致远站了出来。 彼时林致远年方二十三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却慷慨陈词,从西域局势谈到中原赈灾,一腔报国热情感染了皇帝,皇帝如获至宝,当即力排众议,封林致远为征西大将军,将朝中可调用的兵都给了他,将所有希望都押在了这个文弱书生的身上。 幸运的是,他押对了。林致远虽是文官出身,却是一名天生的战神。他掌了兵权,当即集结了朝中仅剩的十万兵力,奋起迎战,御外敌,平叛乱,神勇无人能匹,被人赠与“玉面将军”的美誉。四年过去,区区一名书生,竟将一个即将覆亡的王朝,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林致远之功,堪称救世救国。 皇帝喜极而泣,当即封林致远为川西王,赐“天府之国”的巴蜀为其封地,太后更指了当时的元国府嫡长女与其为妻。一时间,林致远的威望和荣誉达到了顶点。 然而好景不长,皇帝疾病缠身,身体每况愈下,朝廷大事渐渐开始依赖于自己的兄长贤王。而林致远却依旧声望极重,功高震主,宁安治渐渐心有不安。不久之后,太后去世,贤王逐渐势大,有一日突指川西王林致远谋逆,并在皇帝面前列下十。飞白以为欧阳鉴必然会斥她异想天开,不想欧阳鉴一口答应:“好,我护你去。” 飞白一呆,抬眸望着他。欧阳鉴回望着她,目中有淡淡的光辉闪动。 飞白忽然鼻头一酸,上前两步,扑进了欧阳鉴的怀里。 欧阳鉴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傻丫头……别哭。” “师父,你陪着我,以后也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好不好?”飞白埋在他的胸口轻声道。 欧阳鉴沉默良久,并不回答。 “师父……求你了。”飞白喃喃说道。 欧阳鉴手臂渐渐收拢,紧紧地拥着怀中之人:“好。” ☆、曾见雀影成双(一) 大牢冰冷而阴森。黑暗之中,几名看守狱卒被欧阳鉴悄然弄昏在地。趁着其他人尚未发觉,飞白悄声踏进天牢,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关押朝廷重臣的地方。 梅文鸿沉默地坐在大狱之中,听到有人到来,他一惊抬起头来。待得他看清是飞白,梅文鸿讶异之余,更是惊怒交集,不等飞白开口,即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这丫头胆子太大!朝廷到处都在追查你的下落,你不赶快跑得远远的,竟然还敢往虎口里面钻?”说着,他看向飞白身后的欧阳鉴:“欧阳先生,怎的连你也随着她胡闹?!” 透过铁牢的栅栏望去,他的脸上已被血痕布满,原本清癯的面孔已有些狰狞可怖。 飞白心中一酸,轻声喊道:“舅舅。” 梅文鸿愣了住。 “孩子,你……你知道了?”梅文鸿轻声道。 “是。”飞白垂下眼睛,“我已然知晓我的身世,舅舅……” 这两声久违的“舅舅”,唤得梅文鸿眼睛发酸。 “飞丫头,你可知,你生得同你的娘亲,可当真像极了……” 梅文鸿闭上眼睛。 往事的回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将他打翻淹没。恍惚中梅文鸿回忆起童年,院子里海棠初绽,花藤在秋千之上垂落,阿雀回头笑道:“阿鸿快过来,念完这段书,姐姐带你去花园喂鱼儿……” 姐姐比他大上五岁,她的大名叫做梅文鹭,却有个小名儿叫做阿雀,据说是因为出生之时,窗外的云雀叫得轻灵欢快而取。梅文鸿儿时顽皮,从不肯叫姐姐,只阿雀阿雀地叫,姐姐笑得温和,从来不生气。 姐姐天资聪颖,从小便擅长刺绣,亦擅长读书诗文。彼时母亲体弱多病,便叫姐姐来为他启蒙,于是,一贯宠爱他的姐姐在接下这个重任之后,变得严厉认真起来,每日督促他读书做功课。每当他觉得不堪重负而闹脾气大哭时,姐姐便会亲自下厨做点心,或是做点小玩意儿哄他破涕为笑。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阿鸿,别走神,好好听完这段,姐姐去给你做桂花酥——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4 章 小小的他似懂非懂。年少的日子过得充实而欢乐。 一日,太后寿辰,姐姐以绝妙绣技绣出百鸟朝凤图,由母亲带入宫中作为贺礼。太后果然大悦,亲宣姐姐入宫。姐姐的乖巧聪慧赢得太后欢心,后来便时常在宫中走动。 姐姐陪他的时间少了,他只得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先生讲学枯燥无味,于是他还是常常跑去黏着姐姐,姐姐拗不过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绣活儿,陪他看书玩耍。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姐姐忽然变得忧心忡忡。他去问母亲,才知姐姐被指婚给了川西王,后年开春即要前去千里之外的蜀地,在那里与川西王林致远成婚。 林致远?他听说过这个传奇的名字,也知道姐姐总有一天要出嫁,并不是很在意,倒是母亲,想到女儿即将离她千里,常常暗地里抹泪不止。 那一日,他在姐姐面前说起这件事来,姐姐放下手中的书,抚摸他的头发,说道:“阿鸿,姐姐即将远嫁,再见机会恐怕无多,你一人在家,可要用心读书,孝敬父母,成为我梅家的脊梁。” 姐姐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刺绣,不仅为自己绣嫁妆,还为父母和他做衣裳和鞋子。他坐在一旁盯着看。姐姐为许多物件都绣上了一株白梅,两只云雀。白梅三杈,乃是御赐的梅家图腾,两只云雀一只闭目栖息,一只展翅欲飞。 他在一旁笑问:“阿雀阿雀,你为何是两只?” 姐姐抿嘴而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一只阿雀就要飞走了,另一只阿雀却不想离开,想要一直呆在家里,陪伴亲人呢。” 年幼的他歪着脑袋,想不明白。 两年后,一只阿雀真的飞走了,在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川渝之地。 送嫁之日,向来温和淡定的姐姐第一次像个泪人儿,与母亲抱头痛哭。姐姐怕母亲哭坏了身子,哭泣之余仍温言相慰,说川西王少年英雄,声名在外,自己此去,必不会受苦,请家人放心云云。 由于年幼,梅文鸿也得以混进送嫁的女眷当中。姐姐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他清楚地看见姐姐晶莹目光中的不舍。 “阿鸿,姐姐要走了。你……你好好读书,替我好好孝敬父亲母亲。”一身红衣红妆的姐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送嫁的车马走了,他仰头望着阿雀离去的方向。春阳如火,枝头的鸟儿正欢快地叫着。 那一天,他终于懂了两只云雀的含义。 是的,阿雀对梅家如此眷恋,可梅家却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雀出嫁三年,家书传来她怀孕产女的喜讯,更将回娘家探亲之事提上日程。然而就在阿雀一家人归京途中,风云突变,贤王宁安浚直指川西王林致远谋逆,皇帝准许其出兵,前去将林致远一家捉拿归案。 谋逆的罪名一旦被扣上,那便是有死无生,就连其妻子女儿也不可能幸免。噩耗传来,母亲直接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年少的梅文鸿哭着去求父亲,希望他能向皇帝上疏,尽其所能阻止此事,至不济也要想办法向林致远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尽其所能救下姐姐,却被父亲厉声呵斥: “逆子!你想让我们一家人去送死吗?” 私通谋逆之臣,那是何等严重的罪名。梅家作为从□□时期便传家至今的家族,若是不想被牵连,不仅不能插手此事,还须得做出大义灭亲的姿态,才能得以自保。 一切仿佛都是家族的宿命。□□御赐的白梅,代表的是什么?孤傲不群,冷漠无情,就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如此。 可是梅文鸿不服气,与父亲据理力争,父亲气得瞪了他半晌,将手中文卷摔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晚,他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第二天,父亲上疏皇帝,宣称与梅王妃断绝关系。不久之后,川西王夫妇惨遭杀害,连同他们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一同遭难。母亲痛失爱女,整日以泪洗面,从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逝去了。 再到后来,父亲去世。弥留之际,父亲老泪纵横:“我这一生,本无愧于任何人,唯独对不起阿雀……为了梅家,对不起她……” 短短几年之中,梅文鸿接连失去了三个至亲。尚未弱冠的他袭了官,成了梅家的当家之人。十六年过去,岁月早已渐渐磨去了他的天真,他的棱角,他的快乐,他的梦。所谓梅之高洁,都不过是外人眼中的假象而已,而那凌寒的凄苦,又有何人能知? 而梅文鸿自己,又何尝不疲惫,何尝不迷茫,何尝不怀念曾经年少之时合家欢乐的岁月,何尝不怀念那个待自己犹如慈母严师的姐姐? 然而这一切早就不存在了。那个温婉聪颖,外柔内刚的阿雀,早已永远地成为了冤灵。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梅家对她深深的亏欠。若是梅家当年没有将她嫁给林致远,或是在危难之际对她施以援手,她也不会惨死至斯。梅文鸿不能恨父亲,更不可能去恨皇帝,只能恨贤王,恨当年梅家的冷漠和自己的无能…… 梅文鸿闭上眼睛。 “飞丫头,那日我看到阿雀亲手绣的白梅云雀的红绢,又看到你长得跟她极为相似的脸……我当时就想,我是从父亲那里接过这沉重的罪枷,背负着过了十几年,无数次期盼着赎罪的机会,这一回,老天终是听到我的期盼了吗?” 泪水在飞白的眼眶中打转,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有……飞丫头,你可知道,你是如何逃得一死的?” 梅文鸿缓缓睁开眼睛,“那日我被刑部拷问,贤王那老贼说,当年林致远在雁荡山被围之时,梅王妃曾经骗过守卫,试图逃出去过一次。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久就又被抓了回去。谁曾想,就是那一次,她偷偷地将你送了出去,后来川西王满门被杀,尸骸遍地,竟然谁也没有发觉你已不在……” 飞白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坎离庄附近的山势是何等陡峭,一个不慎便会摔下山谷。母亲……母亲她究竟是有着怎样坚定的信念,才会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拼出一条血路,将她从地狱送回了人间?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还未来得及听她唤一声母亲,便已永远地离她而去。这种遥远模糊,甚至不可触及的痛苦,令飞白感到虚弱和窒息。 “你母亲去世后,我曾经发誓,定要重振梅家,并要扳倒贤王那老贼,为你父母报仇。”梅文鸿摇头苦笑,“谁知贤王老奸巨猾,我尚未动手,他便已先下手为强……欧阳先生,原谅我许多事未曾与你商量,如今遭到贤王暗算,终是怪我顾虑不周。” “梅大人。”欧阳鉴忽然说道,“您所说的未与我商量的事情,可是与宁明尘有关?” 梅文鸿一顿,良久方道:“不错。” “宁明尘此番究竟是站在谁的一边?”欧阳鉴问道。 “宁明尘曾对我示意,希望能与我一起对付贤王。”梅文鸿轻声说道,“他还给了我贤王曾谋害皇嗣的证据……只是我回绝了飞丫头的婚事,贤王又下手太快,一切计划尚未开始,便已然失败了。” 飞白忽然一凛,霍地站起身来:“我去找宁明尘,他或许会有办法救出舅舅!” “不,没用的。”梅文鸿摇头,“梅家曾拒绝了他的提婚,虽然我们坦坦荡荡,但终归是驳了他的面子,怎好再去求他办事。况且,论身份,论权谋,宁明尘怎可能敌得过贤王那个老狐狸?飞丫头,你快回去吧。这里不能久待,再过片刻,狱卒看守就该换班了,若是弄出声响,只会引得更多人过来。” 飞白一愣,不禁急道:“那您呢?难道,难道就这样放弃?” “呵……我的罪名确凿,放弃又如何。”梅文鸿自嘲一般地说道,“十六年前,梅家畏惧承担罪名,故而对不住你母亲。然而这业障报应,终究还是应在了我身上。”梅文鸿轻声道,“虽说当年之事是我父亲所为,但父债子偿,善恶终有报,也算是天意了。” “可是,可是舅母和齐哥儿还被软禁在府里,您若是有个万一,他们怎么办?” 梅文鸿闭目道:“皇上已然答应了我,他念在梅家几世清臣,我一人担当罪责,不会累及家眷。纵是夫人与孩子被贬为平民,家中尚有几亩薄田,倒还可勉强度日。我便是身死,也可无憾……” “舅舅!”飞白一急,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不愿看着您去白白送死!” 梅文鸿缓缓摇头:“作为血缘至亲,梅家在你母亲危难之时,非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落井下石,害了她的性命。此等罪孽,梅家岂能奢求你母亲的原谅?” “不,不会是这样。如果我是母亲……”飞白咬咬牙,说道,“如果我是母亲,那时候宁可自己一人孤身而亡,也不会愿意连累娘家因此而受难!”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5 章 她泪痕未干,目光却是晶莹而坚定。 梅文鸿蓦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飞白。她的相貌和神情,同当年的阿雀是何等的相似…… 飞白轻声说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娘亲……但是我想,梅家对于娘亲来说,应该是她最为眷恋的家。若是她在天有灵,断然不愿看到舅舅以死赎罪,她定是希望梅家的家人能够一直平安喜乐,就算她不在了,也要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纵使一只云雀展翅飞去,再也无法回头,然而另一只云雀会永远安静地停在白梅之上,陪伴着她心爱的家人,不会离开,也从未离开。 梅文鸿闭上眼睛,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现。 “舅舅……舅母和齐哥儿还在家苦苦等候着您回去。如果您就这么去了,他们孤儿寡母,纵使有薄田产业,没有顶梁的人,还不是一样悲苦?”飞白轻声说着,目光愈发坚定,“舅舅,请您坚持,一定要挺过来,万万不要放弃。飞白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而且,那些造成了这一切的人,我必会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在大狱之中铮然回响。 半晌,梅文鸿终于睁开眼睛,颤声道:“飞丫头,若是你能见到你舅母,就告诉她,说我对不住她,令她担惊受怕了这许久……若我能回去,定会好好向她赔罪。” 飞白不禁欣慰,知道梅文鸿这是答应了她。她使劲抹了抹脸,强将翻涌的眼泪咽了回去。 大狱门口忽然隐隐传来响动。欧阳鉴眉头一皱:“丫头,怕是有人要来了。我们快走。” 飞白只来得及同梅文鸿道了别。 得从狱中出来,转身仰望着如锢天牢,飞白第一次悲哀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她有很多事要做,可是究竟该如何开始? “师父……我想先回一趟梅家。”飞白低声说道。 “好,我护你去。”欧阳鉴轻声回答。 ☆、曾见雀影成双(二) 这一日傍晚,在欧阳鉴的保护之下,飞白避过镇守的官兵,悄悄地潜回了元国府。 梅夫人忧思成疾,已然早早睡下,飞白只见到了梅思齐。 这一场突来的变故仿佛让这平素不谙人间疾苦的贵家小公子长大了。梅思齐消瘦了几分,却像是沉稳了许多,见到飞白到来,他很快就从惊诧中恢复了平静,迅速避过官兵的耳目,将她拉到一处隐蔽的院落说话。 飞白没有逗留太久,简略地说了这次事情的始末,转述了梅文鸿的话,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又安慰了他两句,便匆匆转身离去。 “姐!”梅思齐忽然追了出来。 飞白停步回头。 “姐,就算……就算救不出父亲,你自己也一定要保重!”梅思齐狠狠地擦了下眼角。 飞白鼻头一酸,点了点头,悄然而去。 落日黄昏。欧阳鉴带着飞白来到京城隐秘的一隅。 “这是我这一回初来京城时住的地方。这两天我们暂且住在这里。”欧阳鉴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先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去想办法。” 飞白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这是深巷之中的一处小院,垂蔓玲珑,映着夕阳一点点落下的影子。 回想起日间梅文鸿说过的那些关于她父母的事情,飞白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她默然半晌,忽然问道:“师父,你记不记得你父母的样子?” 欧阳鉴沉默半晌,道:“如何能忘记。我十岁以前,一直同父母一起住在无暝谷。” 飞白微惊,抬起头来。 “十岁那年,我厌倦了谷里的生活,同他们大吵一场,然后便离家出走。”欧阳鉴悠然陷入回忆,“他们都是浪迹江湖的人,对我并无太多疼爱之情。我走不久,他们也离开了无暝谷,从此我再没见过他们。” 飞白怔怔地望着他。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和师兄,这才知道,这世上所谓亲人,该当是什么样子。”欧阳鉴轻声说道,“我也曾想过去寻回父母,向他们道歉,弥补我当年的叛逆,只是……我已然找不到他们。或许,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吧。” “亲人……”飞白喃喃道,良久没有接话。 “怎么了,丫头?”欧阳鉴转过头看着她。 飞白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在无暝谷的时候……我也曾把师父当成唯一的亲人。” 欧阳鉴微微一僵,目光伴着夕辉望着她。 飞白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睛:“……我从小没有亲缘,一直不知道亲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还以为眷恋师父的感情,就跟依恋秦婆婆和程妈妈的感情一般无异。可是今天我才明白了,那时候的秦婆婆和程妈妈,我去世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舅舅,舅母,齐哥儿,他们才是我的亲人。而师父你……” 说着,她抬起头网着欧阳鉴,眼中似有微微的星光闪动:“师父你……不一样。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她的声音仿佛蚊蚋,愈来愈轻。 欧阳鉴良久不语。他慢慢转身,立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夕阳。 飞白的心咚咚直跳,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明如秋星的双眼,那清冷而傲然的气息。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变故令她身心俱疲,可是,幸好她还有他……他是她的梦,她的依恋,是她此生此世,唯一爱过的男人。 欧阳鉴伸出手,抚上她的头发和脸颊。随即,伴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他低下头,轻吻上她的唇。 飞白蓦然睁大眼睛。 她不知所措地,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夕阳的影子逐渐变淡,落在她的脸上,令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日落了,暮色将近。寒冷的晚风袭来,料峭微凉。 欧阳鉴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忽然放开了她,别过头去。 “师……师父?你怎么了?”飞白回过神来,一脸迷茫。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6 章 欧阳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愈来愈剧烈,声音却强作镇定,“无妨,不过是天黑了,有些冷。你也快些回去歇着。”说着,他立即向着屋内走去。 他的手忽然间被飞白拉住。 “师父,难道……又是阴阳赤鸩?”飞白颤抖着问道。 她感到手心中他的手冰凉刺骨。 可是今日既不是朔月亦不是圆月,寒毒为何竟然会发作?飞白惶然之中,绞尽脑汁回忆当初金陵医馆的黄守一关于阴阳赤鸩的描述,却不记得会有毒发日子混乱的说法。她彷徨无助,只紧紧地抓着欧阳鉴的手,不肯放开。 欧阳鉴没有回答,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他不由得微弯下腰,双眼紧闭,低吼道:“丫头别看!放手!” “师父,你毒尚未解,为什么不跟我说?”飞白感到一阵寒意浸透了脊背,“是我大意了,你过去的几个日子都没有毒发,我还以为,还以为就像你说的那般,阴阳赤鸩已然不会发作了……” 都怪自己,一厢情愿地只愿想到好的结果,却没有想到这号称天下第一奇毒的东西,怎是那样容易就能解除的? 当欧阳鉴再次试图挣开她的时候,飞白忽然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欧阳鉴一僵,却再也无力挣脱。 飞白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凝神屏气,试图将自己体内的暖气渡给他。 初探他的身体,她便打了一个寒战。欧阳鉴的体内空虚,真气涣散,似已全然无力抵御那汹涌而来的寒毒。 飞白心中一凉:“师父,你这些天为我疗伤,终还是伤了许多元气啊……” 欧阳鉴没能回答。飞白的温暖弥补了些许他的理智,他厉声道:“快停下,丫头,你内力本就不足,这样做只会更伤……” 飞白不听,她紧闭双眼,依旧不住地将自身温暖的真气传入欧阳鉴体内。 可是,自己的身体怎么也这样冷了起来?真的是彻骨的寒冷……冷得如同地狱。 如此陌生的感觉令她疑惑莫名。怎会这样?按说在欧阳鉴的帮助之下,自己的内力已然基本恢复,身体不应该如此孱弱才对。紧接着,又有一连串的疑问接连从她的脑海中掠过:自己为何会久伤未愈,武功全失?欧阳鉴最初还不肯见自己,为何后来会突然来到元国府?他身上毒尚未解,为何不顾自己毒性加重,也要为她运功疗伤? “丫头……快放手……” 她咬牙不放:“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告诉我……” 冰冷刺骨的疼痛将她的声音冻结。飞白话未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欧阳鉴忍痛抱住了她,竭力忍受着体内的冰冷,紧紧闭上眼睛。 ☆、曾见雀影成双(三) 又是一夜的折磨和疯狂,就像过去三个月里,每一个日落月升的夜晚,自己独自一人面对那寒冷和无眠的痛苦。寒冷如同恶魔一般绞动着他的筋脉,他的身体,他的血液,他的大脑……那阴阳赤鸩的寒毒之痛,已然超越了人可以忍受的极限。 他不是没有想过解脱,就像百年前所有曾经中过阴阳赤鸩的人一般,自绝经脉,一了百了。可是,他如何能做得到?不为其他,只为他怀中昏睡的人。她尚还需要他,需要他为她疗伤,需要他帮她救出亲人…… 欧阳鉴紧紧地抱住飞白。 他宁可夜夜忍受这人间地狱,也要咬牙活在这世上。纵然自己的在世之日已屈指可数,也要为了她尽其所能,拼上一切。 是夜月冷如霜。直至天明时分,汹涌的寒毒稍退,欧阳鉴方睁开眼睛。 飞白仍是昏在他的怀里,没有苏醒。 欧阳鉴望着飞白,为她搭了脉息,沉默半晌不语。她伤病未愈,又沾染上了阴阳赤鸩的至寒之气,那清心诀恐怕是白练了,只怕还会留下更严重的后果…… 他将她抱进屋内,放在榻上,望着她睡着的面容伫立半晌,转身走出门去。 天色微晞,淡淡的晨雾笼罩着整个贤王府。 宁明尘一身玉色长袍立在院中,正自临摹一帖《自叙帖》。楚骏侍立在一旁。过得片刻,院中大门微响,潼青走了进来。 宁明尘目光依然在字帖之上,随意问道:“怎样小青,有消息了?” “禀告少主,昨晚蒋知成率御林军在京城搜查了一夜,却依旧没能寻到她。听说,她身边有一名高手保护,竟能在京城之中销声匿迹,毫无影踪。”潼青低声道。 宁明尘手微微一动,笔下的墨迹忽地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过了片刻,他方“嗯”了一声:“我知道了。”随手将那污了的宣纸丢弃。 潼青忍不住问道:“少主,梅家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她……究竟会去哪里?” “哦,你倒是真心在意她?”宁明尘微微抬起眼睛。 潼青一噎,低头道:“属下不敢。” “呵,小青,你从前与我无话不谈,怎的如今却如此生分了?”宁明尘淡淡问道。 潼青沉默不答。 自从从扬州归来,他便觉得少主有些与从前不同了,这感觉尤其从边疆回来之后愈发强烈。虽然是曾经共患难的主仆,可是宁明尘的地位越来越高,城府越来越深,他们之间仿佛亦是隔得越来越远。 飞白是少主的意中人,潼青是知道的。他如何敢让少主知道自己从童年起就埋藏在心底的情愫。 楚骏见状忙道:“潼大哥这些天甚是劳累,连跟我们话都不多,还请少主见谅……” 宁明尘没有理会他,他抬起头来,望着清尘院的大门门口,忽然间目光一闪。 他放下手中的笔:“呵,我们有客人来了。” 潼青脸色一变,急忙转头。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个人竟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目光向着他们望来。那人到来的步伐轻无声息,仿佛是降临人间的鬼魅,竟然似是未惊动王府的任何守卫。 楚骏待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容,脸色瞬间大变,惊愕地睁大眼睛。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7 章 潼青却是一凛,愣了半晌,忽然惊叫出声:“师父!”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欧阳鉴。 听到那声惊呼,欧阳鉴目光一转,望向潼青。 潼青心中极是激动,只是碍着宁明尘,不好上前行礼,有些不知所措。 欧阳鉴望着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潼青,是你。” 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潼青心中激动更甚,坎离庄的回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他的眼前。即使时隔五年,欧阳鉴当初在众孩童心中的深刻印象绝未淡去。那无法企及的极高武功,那冷傲特立的行事作风,无不令他记忆犹新。 楚骏只觉自己的惊愕更深了几分。这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物,竟然便是潼大哥的师父? “欧阳先生,别来无恙?”宁明尘像是没有看到潼青的反应,微微笑道,“潼青,楚骏,你们先退下。” 楚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急道:“少主,这……” 他犹记得上次他们见面时的剑拔弩张。 “无妨。”宁明尘摆了摆手,“我与欧阳先生的交情与纠葛,你们是不知道的。” 潼青与楚骏对望一眼,二人躬身退避。 春寒料峭,宁明尘衣衫单薄,眉心一点朱砂熠熠鲜明。他望着他,目光清澈,眼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宁明尘,你可以收手了吗?”欧阳鉴开口说道。 宁明尘眸子一动:“什么收手?我还以为欧阳先生是来感谢我的。” “感谢你?”欧阳鉴目光骤然一冷,“感谢你什么?感谢你向贤王透露了飞白的身份?令她的舅父身陷囹圄,害她无家可归?” 宁明尘微微一顿:“目光如炬,果然不愧是欧阳先生。” “还有一事,我想问你,”欧阳鉴上前两步,目如寒光地望着他,“飞白身上的断筋散,是不是你下的?” 宁明尘闻言,骤然抬起头望着他。 “你怎知……难道……”宁明尘微愕,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欧阳先生,你不会傻到在这样的关头耗费元气,去为她解毒吧?” 欧阳鉴眼中顿时厉色一闪,他猛然上前,揪住宁明尘的衣领:“你可知她受伤太重,压根承受不住断筋散?就算用了解药,亦会武功全废,还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宁明尘闷哼一声,抬起头来,像是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毒是我下的,我当然会给她解除。便是武功全废又如何?只要她跑不了,我自然能照顾她一辈子。”他目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说道:“倒是你,真是可笑。你本来已经可以摆脱阴阳赤鸩,却又白白耗费元气为她驱除断筋散,误了你驱除自身阴毒的最好时机,如今已然无药可医!欧阳鉴,我早就告诉过你,若是为你二人都好,就应当彻底地放开她,休要再横加插手我的事情!” 二人冲突声一响,潼青和楚骏马上闯了进来,见状大惊,楚骏当即冲了上来:“放开少主!” “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扭断他的脖子。”欧阳鉴冷冷道。 楚骏一僵,只得后退两步。潼青立在后面,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都下去。”宁明尘轻声斥道,又转回头望着欧阳鉴,微微挑眉,“我做这些,不过只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而已。你授她一身武功,又有何用?徒增麻烦。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早已是我的人……” “她就是她,不是你的人,更不是你要抢夺的东西。”欧阳鉴冷冷道,“宁明尘,你此番作为,实是不可饶恕!” 他全身煞气凛冽,手劲愈来愈紧,宁明尘眉头一皱,慢慢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容却好似白色的罂粟一般,开出了艳丽而诡异的微笑。 “好,很好。欧阳先生,你想杀了我?呵呵,八年前,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了你,你却害得我险些死去。而如今,你是想让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一回?” 欧阳鉴眼瞳一缩,动作微微一滞。 宁明尘嘴角的微笑依旧,轻声说道:“而且这一回,我不仅是帮了你,怕是还救了你的命。数月前,你杀了乔行止逃亡的那一晚……欧阳先生,我不相信你没有发现,那天晚上,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如果你后来不插手其他事情,而是一心一意闭关运功,本可以就此摆脱折磨你这许多年的阴阳赤鸩。如此一来,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恩将仇报,要取我的性命?” 欧阳鉴闭目片刻,不言不语。 宁明尘冷冷说道:“你我相识一场,我顾念旧情,本意是想救你。是你自己非要耗费元气,自寻死路。欧阳鉴,你可还记得,八年前,你害我生死弥留之际,曾经对我许下过承诺,若我以后有需要你的时候,你必会以命相帮?呵,你在京城之外躲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对我心怀愧疚,害怕兑现你当年的诺言?” 欧阳鉴慢慢将手收回:“宁明尘,你曾对我有恩,我曾于你有愧,这些我都未曾忘记半分。只不过,飞白是我的底线。你把断筋散的解药给我,放她舅父一条生路,并且发誓再也不会去找她麻烦……我自会履行当年的承诺,无论你要求我做何事,我都会以命相帮!。” 此言一出,宁明尘蓦然睁大眼睛望着他。 “此话当真?”宁明尘的眸子中忽然闪烁出异样的光彩,“你当真愿意帮我?” “君子一诺千金。”欧阳鉴冷冷道。 “呵……但愿这一次,欧阳先生不要像上次那样,食言而肥。”宁明尘轻声道。 “决计不会!”欧阳鉴沉声道,“事情了结之后,我会带飞白远远地离开京城。宁明尘,你好自为之,在此之前,若你再敢动她一根汗毛,休怪我不再客气!” “很好……”宁明尘仿佛没有在意欧阳鉴语中的威胁,他微仰起头,似是喃喃自语,“有你相助,此番必然万无一失。我等了这些年,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 ☆、回首年少叹轻狂(一) 三月阳春,空旷的皇宫亦是染了淡淡春意。只是这温暖的季节,并没有令皇帝的身体好上半分。相反,他的病情每况愈下,生命油尽灯枯,仿佛要随着那冬日的融雪一点点消弭逝去。 是到决定继承大统之人的时候了。金銮殿里,皇帝面色凝重,望着面前的贤王。 “祭天?” 贤王放下手中茶盅,抬起眼来望着皇帝。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今年春天西南大旱,民不聊生,我本想亲自去祈求风调雨顺。只是我身体不好,无法出行。大哥这些年为社稷鞠躬尽瘁,若是你去代我祭天,上天必然更为之所感。” 南都是□□曾建立的第一个都城,也是皇陵所在之地。本朝以来,每逢天灾,历代皇帝都会亲自赶到南都祭天,以示诚心。若是皇帝身体不便,则一般由太子担任此责。 皇帝没有太子,却主动提出让贤王代他前去祭天,此意不言而喻。 贤王却没有因此而心中暗喜。他目光一闪:“皇上为何会突然要我去祭天,难不成……又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8 章 皇帝顿了一顿,摇了摇头:“不,这是我的意思。大哥,此番或许会舟车劳顿,辛苦你了。等你回来,我定会重谢于你。” 贤王一瞥之下,望见皇帝背后的屏风之侧似有一角裙裾颤了一颤,露出几许珠花步摇的影子。 贤王双目微眯。阿碧,你终于等不得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既如此,我这两天便启程。梅文鸿一案,便交与皇上处理了。” 贤王心中明白,比起即将发生的事情来,梅文鸿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皇帝咳嗽数声,疲惫地挥了挥手:“这些小事,大哥尽管放心。”他唤来内侍,“传朕的旨意下去,命礼部按例准备相关事宜,贤王代朕前去南都祭天!” 贤王谢恩告退。 周皇后从屏风之后闪身出来,忍不住冷笑一声,满脸得意之色。 贤王走出宫门,回身望着这辉煌灿烂的皇城,半天不语,转头离开。 昏睡了几近一天一夜,飞白终于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室夕阳,还有欧阳鉴立在窗前的侧影。 “醒了?”欧阳鉴转过头轻声道。落日的光辉映着他的脸,掩去了他面上的苍白,一如往常的清俊英朗。 飞白呆呆地望着他,想要起身,却惊觉自己全身无力,难以动弹。 “师父……舅舅……”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和身体像是被麻痹一般,连讲话都变得相当吃力。 “不必担心,贤王刚接了圣旨,即将出城祭天,这件事已然耽搁下来。在他回来之前,梅大人都不会有事。”欧阳鉴顿了一顿,又道,“我已去找过宁明尘,他答应会救出梅大人。” “那……你……” 你身上的毒到底怎样了? 欧阳鉴像是没有听到,他走上前来,端起桌边一碗汤药,身一侧坐在了床边。 “来,吃药。”欧阳鉴将药喂到飞白嘴边。 飞白犹豫片刻,将那碗药饮下。 她只觉浑身皆是疲累,心中又是担心梅家,又是担心欧阳鉴,更加疑惑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口不能言,只能目光焦急地望着欧阳鉴。 “我知道你心中疑问太多。等你好了,我会全告诉你。”欧阳鉴望着她,“现在你尽管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便是。” 他的声音有力而沉稳。飞白心中的不安稍稍放下。 夕阳落了,入夜。欧阳鉴看着她渐渐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欧阳鉴陪在飞白的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就好像他们曾在无暝谷之时,飞白作为小徒弟前前后后地伺候他一般……飞白从来不知道,欧阳鉴照顾起人来竟然非常之周到,不仅是喂饭喂药,甚至一些贴身私密之事也会助她解决。她害羞之极,每次都会试图费力地推开他,满脸通红。 “傻丫头。”欧阳鉴皱了皱眉,自是不管她的阻挠。 七天过去,飞白身体的麻痹症状终于好转。 这一天早晨,她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也终于可以说出话来。飞白抬起头来,向着桌边的身影唤道,“师父!” “醒了?”欧阳鉴转过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向她走来,为她搭了下脉息,“甚好。这药果然有些效用。来,把最后一副喝了。”他拿起桌边温着的汤药,递到她的嘴边。 飞白却撇开了头。 “又怎么了?”欧阳鉴眉头微皱。 “师父,我已经好了,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欧阳鉴动作微微一顿,望着她:“你想知道哪些?” “从你怎样中阴阳赤鸩开始,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你曾经瞒着我的,我都要知道。”飞白郑重道,目光锋锐而倔强。 欧阳鉴放下手中汤药,回望着她:“好。我从头说起,想来你已经知道,十年前,我是为了给我师兄寻找阴阳赤鸩的解药,所以才上了京,进了贤王府。” 飞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窗外鸟儿轻鸣,春阳透过窗纱洒进屋来。欧阳鉴目光微渺。 他犹还记得,自己刚踏入京城的那一日,也是如今这般的时节。初春微寒,柳枝初发,生机勃勃的春日,却是沉重不安的心情。 那一年他十六岁。 为了给师兄寻找阴阳赤鸩的解药,欧阳鉴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只称自己犯下错被逐出门墙,前来投靠贤王,甘愿为之所用。彼时贤王宁安浚正在网罗天下人才,见到在武林中声名鹊起的欧阳鉴果然大悦,当即便招之入府,收为门客。 自此,欧阳鉴便在贤王府中留了下来,留心探查阴阳赤鸩的线索。 “后来呢?”飞白追问。 “后来……”欧阳鉴半晌不语,方才说道,“为了探寻阴阳赤鸩的源头,我在贤王府各处寻找,大约三个月后,便在贤王府隐秘的丹房发现了一样赤红色的粉末,后来我反复确认,那便是阴阳赤鸩本身。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阴阳赤鸩毒性极烈,我不慎之下,粉末入体,竟不知不觉就中了毒。” 飞白心中一紧。 “但经我仔细察看,贤王府的丹房里只有□□,并没有解药。数月之后,有一次月圆之夜,阳毒第一次发作,我这才惊觉不好。我生怕贤王发现,忍受毒发的同时,仍在苦寻解药……” 说着,欧阳鉴摇头苦笑:“那段日子,着实是最难捱的一段时光。毒发初期,我无法适应那痛苦,身在王府之中又无处躲藏。每逢毒发之时,只能咬牙强忍。但我不甘放弃,依旧四下寻找,再后来,我便渐渐发现了阴阳赤鸩的秘密。” “师父是说……关于□□的秘密?”飞白低声问道。 欧阳鉴目光一转:“不错。正是□□的秘密。” 飞白凝目望着他,说道:“这一点,我之前也发现了。阴阳赤鸩初现世间,其实是太、祖用来控制手下夺取江山的工具。他手中不仅有□□,还有可以克制毒发痛苦的秘药。后来他得了天下,才将此毒弃而不用。” “丫头聪明。”欧阳鉴点头,“只是这种秘药只能克制痛苦,并不能完全解毒。后来我才明白,为何贤王只对师兄下毒,却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动手,恰恰因为他只有□□而没有秘药。当初,贤王是想把手伸到中原武林,藉阴阳赤鸩控制那些不屈于权势之人。可是,没有秘药配合,阴阳赤鸩不过只是一种慢慢发作的毒而已,全然不可能用以控制中毒者。取人性命的方法有很多,何必靠这并非见血封喉的毒物。贤王见此物无效,便将阴阳赤鸩束之高阁。所以说,在贤王府之中,根本就找不到解救之方。”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79 章 飞白道:“所以,只有查知贤王是从何处得到这□□,方才能寻到解药,那么……”她思索片刻,忽然一凛,“师父,那□□,难道是贤王从皇帝处得来?” “不错,我当年也是如此推测。”欧阳鉴道,“贤王是先皇的长子,只因其母出身卑微,才没有继承皇位。阴阳赤鸩此物虽说见不得光,但我相信是由□□一代代传下,掌握在每朝皇帝的手中。皇帝这些年固然极是信任贤王,但心中只怕对他还是留着几分提防,是故贤王一直都没有将秘药拿到手。” “这么一来,那秘药定然就在皇宫之中了?”飞白惊道,“师父你后来……去了皇宫么?” “是。我是让宁明尘带我进入皇宫的。” 飞白一怔:“我记得师父对我说过,你同宁明尘曾经相识……” 欧阳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不错。我初进王府之时,宁明尘在王府中极不受宠,沉默寡言,极少露面。我见宁明尘可怜,曾私下教他一些东西。他实在是罕见的聪明,除了身体太弱不能学习武功外,棋艺,书画,谋略等等,竟然一点便通。他后来渐渐极为信任我,我若说什么,他都毫不怀疑。” “啊?”飞白不禁惊讶,“这样说来,宁明尘那一身本事,也是师父教的?” “算是,但并不全是。”欧阳鉴摇了摇头,“他有一样本事,我亦无法企及。宁明尘体弱多病,自幼起便对药石之术很有造诣。所以,当时在王府之中,他是唯一一个看出我的异常,知道我身中阴阳赤鸩之毒的人。也正是他告诉了我,压制阴阳赤鸩的秘药炼制之方早已失传,而那剩下的秘药极为有限,很有可能藏在皇宫的后殿之中。” 飞白正听得入神,欧阳鉴却停了下来,半晌无言。 “师父,后来呢?”飞白追问。 “后来,宁明尘借宫中宴会之机,带着我进了皇宫。” “……再后来呢?师父,在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再后来……” ☆、回首年少叹轻狂(二) 记忆里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晚风微凉,残月如霜,宏大的皇宫之中却是笑语未歇。正值华平公主的生日,贤王一家亦是受邀列席。半途之中,宁明尘借故离席,走出殿外。 “有欧阳先生跟着我就够了。你们回去吧。”清瘦的少年用稚嫩的声音命令道。 几名护卫互望一眼,行礼道:“是,小少主。” 待得他们离开,宁明尘回过身来,望着欧阳鉴。 “欧阳先生,今晚宫里有宴会,后殿的守卫会比往常少许多。我相信定能为你寻到秘药。” 欧阳鉴点了点头:“多谢你。” “皇宫的藏药殿地处极隐秘,外人绝无可能寻得到。欧阳先生且随我来。” 宁明尘像是对这皇宫之中的道路十分熟悉,带着欧阳鉴一路走去。是时夜浓如墨,更深露重,宫内的护卫侍从尽数聚集在前殿,后殿果然悄然无人。 欧阳鉴走着,忽然察觉身后有不同寻常的气息袭来。他一凛回身,立刻便有一个黑影扑了过来,被欧阳鉴一掌打晕。那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人的衣着装束,竟赫然便是宫中护卫。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鉴不由得惊异。若是宫中护卫发现他们行踪诡秘,大可光明正大地围攻上来,可这样的偷袭…… “呵,果然来了啊。”宁明尘轻声道。 “什么?” 话音未落,忽然又有几名黑影自那黑暗中扑将上来,手持刀剑在月光下映出诡异的寒光。欧阳鉴脸色一沉,拔出佩剑,将那些人击倒在地。这些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这毕竟是在皇宫之中,若这些尸体被人发现,他与宁明尘只怕会有大麻烦…… “没关系。追杀我们的人自己会善后。”宁明尘说道。 欧阳鉴转过身来,皱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明尘垂下眼睛:“欧阳先生,这宫里只怕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如今以为我一个人,便想寻机会下手了。” 他脸色苍白,显得眉心的朱痣在月光下愈发鲜明。 “你……”欧阳鉴微怔,心念电转,隐隐猜出几分。 宁明尘对皇宫之中如此熟悉已不寻常,而在宫中有权有胆秘密调动这些护卫的,除了皇帝以外,怕是只有…… “无须害怕。”欧阳鉴没有多问,“你帮我如此大忙,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多谢欧阳先生。”宁明尘抬头,“藏药殿就在前方不远之处,我们须得快些甩开他们。” 行至后殿的西北角,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之下,宁明尘停下了脚步。 “应该就是这里了。” 宁明尘伸手触动树后的机关,只听得一声轰隆闷响,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出现在他们面前,凭借火光放眼望去,黑黢黢不知深浅。 “这里无人看守,应是有许多机关。我们要小心为上。” 欧阳鉴点点头。二人凭着烛光从阶梯上走下,不久之后,眼前即忽然一宽。 只见此处宛如一座地下宫殿,规模之宽广宏大,不亚于那地上皇宫。所不同的是,在宫殿里紫木架上摆放的那些名器珍宝,换成了奇异的各色瓶罐。 “这里,便是皇宫内秘密的藏药殿了。” 欧阳鉴不由得甚是震撼,半晌道:“在这皇宫地底之下,竟会另有一番天地。” “□□皇帝是个用毒好手,在宫殿地底建此藏药殿,自然不在话下。”宁明尘手持烛火说道,“若我没有记错,这藏药殿分为内外二殿,这外殿都是□□,内殿方是解药。我们且去看看。” 二人向前两步,忽听得诡异的机关弹响之声。 “小心!” 一片白色的毒雾忽然自他们脚边喷射而出。宁明尘脸色一变,微一回头,察觉机关所在将其按回,毒雾方才渐渐消弭,所幸二人未曾将其吸入。 宁明尘神色凝重:“欧阳先生,这机关有些蹊跷,我在此看守,你且独自去寻找秘药吧。”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0 章 “这……”欧阳鉴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宁明尘,这一番,实在是多谢你。” 宁明尘将手中烛台递给了他。欧阳鉴接过,独自一人向着那内殿走去。 “欧阳先生!”宁明尘忽然唤住了他。 欧阳鉴回头望着他:“何事?” “那内殿之中如同与世隔绝,全然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宁明尘说道,“欧阳先生,望你能速战速决,方才那些人见得同党的尸首,定然会追上来,若你不能及时出来与我会合……我一人阻不住他们,若他们启动此处机关,就算欧阳先生武功盖世,也逃不了这□□的侵袭。届时我们二人,恐怕都会丧命在此。” “我知道了。”欧阳鉴点头,“你尽管放心。” 宁明尘目送着欧阳鉴走进了那内殿。 内殿里气息秽浊,欧阳鉴微微皱眉,举起手中烛台,四下观望。 那内殿似是比外殿更大,各种各样的瓶罐满满地摆放在木架之上,在烛光下闪耀出各异的光芒。 欧阳鉴不由得心中狂跳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触手可及的希望。经历了那些难耐的时光,那般不堪回首的痛苦,或许这一回,他便可以摆脱这些年的苦难,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和师兄再也不用承受阴阳赤鸩的折磨! 这强烈的希望催使着他走上前去,着手在紫木架上一一翻寻。 然而那内殿实在太过宽阔,时间过了许久许久,那紫木架上的瓶罐已被欧阳鉴翻看过一半,却仍然一无所获。 希望之光像是要一点点熄灭,令他的内心愈发烦躁。欧阳鉴闭上眼睛又睁开,目光映着点点烛火。 不……或许那秘药就在下一处,他一定能够找到! 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得如渡经年;却又如此短暂,短暂得让人忽视了身后的等候。 在内殿的尽头,欧阳鉴终于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望着那架上的一罐药,拿着烛台的手微微颤抖。 这样少的分量,或许只能勉强够一人使用…… 无妨。只要能让师兄得以 摆脱阴阳赤鸩的折磨,此行已然不虚。至于自己……只有另寻办法。 欧阳鉴将那秘药收起,走出内殿。回到外殿,手中烛火照亮了眼前情景,他一望之下,刹那间如堕冰窖,浑身冰凉。 满地均是躺倒的尸骸,同之前追杀他们的人一样皆是宫中护卫的装束,瓶罐四处翻倒,显然有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搏斗。而宁明尘衣衫散乱,躺倒在他们中间,不知生死。 欧阳鉴急忙走上前去。那些尸骸皆是中毒而死。宁明尘不会武功,显然是利用了这外殿里的毒物将那些护卫放倒。欧阳鉴快步来到宁明尘跟前,试过他的鼻息,幸而只是昏迷。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 ,瞳孔骤然一缩。 烛光之下,宁明尘的全身洒满了漫天各色的□□,甚至包括一样赤红色的毒粉……那是他最熟悉的,唯一不会认错的,阴阳赤鸩。 ☆、回首年少叹轻狂(三) 飞白失神地望着欧阳鉴。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她喃喃说道。 欧阳鉴叹了口气:“宁明尘冒着极大的危险帮了我,甚至是救了我一命,我却极其大意,险些害他死去,甚至可能也令他中了无药可救的阴阳赤鸩之毒,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想起之前对宁明尘的保证,心中愧疚难当,立刻将他带回贤王府寻求救治。贤王回府后见我闯了祸,大怒之下,就将我发配去了偏远的坎离庄,任我自生自灭。临走之前,我去看了宁明尘,将所有拿到手的秘药都留给了他。” 飞白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欧阳鉴自嘲地笑了笑:“在离开贤王府的时候,我本可以行刺贤王为师兄报仇,至不济也可以在南下坎离庄的路上就此逃离。然而那时的我心如死灰,又想到自己双手空空一身是病地回去,没有脸去见师兄,又能去哪里?……最后,我逃避一般地留在了坎离庄,一待便是三年。三年里,阴阳赤鸩日复一日地发作,甚至愈演愈烈,每一回都会提醒我在京城的时光,那些忍受毒发的日子,那些我对不住的人……痛苦和自责折磨着我,有时候甚至想,这一辈子若是这么过去,也罢了。” 飞白沉默半晌,不觉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丫头,你瞧,遇到你之前,我这一生曾经是多么窝囊。”欧阳鉴苦笑道,“非但救不了别人,还将自己白白搭了进去,甚至犯下过失,至今仍为之愧疚……” 飞白摇了摇头:“不,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因此而……不会……” “不会怎样?” “不会……不喜欢你。” “呵。”欧阳鉴一笑。 飞白只觉自己双颊如同火烧,忙又岔开话题,问道,“那么宁明尘当时,究竟有没有中阴阳赤鸩的毒?” “以我的经历来看,他当时定然是中毒了。”欧阳鉴说道,“不过他现在……想来已找到了解毒之法。” “什么?”飞白睁大眼睛,“师父,你怎么知道?” 欧阳鉴迟疑不答。 飞白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问道:“你当年留给他的只是阴阳赤鸩的秘药,可那秘药只能免去毒发的痛苦,并不能解毒对吗?师父难道是说,宁明尘手里有阴阳赤鸩的解药?” 欧阳鉴沉默不语。 宁明尘是个天才一般的聪明人物,他既然能制出苦寒香助他驱除了阳毒,必然也能以其他方法为自己驱毒。 只是,若是自己向他讨要解药,他定会以飞白作为要挟。更何况,不管是什么药,现在用在自己的身上,只怕也太迟了…… 飞白喃喃说道:“我记得上京初遇他时,曾问过他是否知道阴阳赤鸩的解毒之法,但他说不知……难道是因为那时我们二人相交尚浅,并没有对我说实话?”说着,她便要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若是当真如此,我现在就去找宁明尘要解药!就算他因以前的事情而不愿把解药给你,但或许会卖我这个面子……” “回来!”欧阳鉴喝道,“你不许去见他!”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而严厉。 飞白愤而转身:“为什么?若你只是为了面子而不愿要这条命,可我还是要的!如果宁明尘仍是记得你当年犯下的的罪过,那么我就告诉他,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尽管让我这个做徒儿的为师父还债便是了!……” 欧阳鉴忽然伸出手,将她拉了回来,飞白脚下一软,忽然跌在了他的怀抱之中。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1 章 “不可以,丫头。”欧阳鉴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等你完全好了,你就远远地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听到没有?” “什么?那,那师父你呢?你身上的毒,究竟该怎么办?”飞白着急地问道。 “我……” 正在此刻,忽然听得窗外有一声爆响。飞白抬起头来循声望去,透过那窗纱,竟见到一枚烟花升到空中,在天空中倏然炸裂,一闪而逝。 飞白一怔。此时尚未入夜,又不是什么良宵佳节,为何会有如此突兀的烟花出现? 欧阳鉴却是脸色一变:“我该走了。”他放开飞白,站起身来。 飞白一惊:“师父,你去哪里?”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衫。  欧阳鉴回过头来,“丫头,在这里不要动。若你等不到我,这里有足够的吃食和水,待你痊愈,就自己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听到了吗?” “怎么可能?”飞白睁大眼睛,微怒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气急,欧阳鉴心中暗叹,望了她片刻,回身抱住了她。 飞白望着他,不明所以。 欧阳鉴俯下身,又一次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吻令飞白头晕目眩。她抓着欧阳鉴衣衫的手不由得渐渐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欧阳鉴方放开了她,注视着她迷蒙而清澈的双眼。这双眼睛不知何时起,便在自己的心中烙下了极深刻的印记,永远挥之不去。 犹记得坎离庄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年纪尚幼,那调皮而狡黠的样子。那时正值自己经历变故,性情暴戾乖张,对她是那样恶劣而挑剔。可是她却一直都是那样豁达而快乐,仿佛从来没有记恨过他。 天意冥冥,他从坎离庄的大火中将她救下,带着她来到了无暝谷。本以为会因一辈子没有希望而暗淡无光的日子,却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明亮而鲜活。再后来,她为了他赌气上京,自己抛开一切一路追寻,更是逐渐地明白,她在他的心中究竟是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他欧阳鉴的小徒儿,是他的最珍视的宝贝,是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听话,丫头。”欧阳鉴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飞白犹在迷茫,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在她怔愣的这片刻,他已然离开消失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摇曳,床边的几案上,放着一枚雕着蝴蝶的白玉簪。 那是他们尚在无暝谷时,欧阳鉴第一次送她的玉簪。 飞白不禁恍惚,将那玉簪拿起,紧紧握在手中。 正在此时,天上又是一枚烟花突兀地绽放开来,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划出明亮的色彩。飞白瞳孔一缩,回神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烟花信号,她曾经在扬州见过一次,当时乃是江南地头蛇嵇原呼唤私蓄军队的信号。如今这类似的信号竟然出现在京城,难道是……将有兵乱? 飞白心中一突,顿时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跑去。她跑得甚急,在门槛处险些绊了一下。飞白咬牙,尽管腿脚仍有些酸软,但还是毅然出了门。 微风将藤蔓吹得轻轻摇动,外面的小巷寂静无声。飞白不禁怔然,不知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其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飞白慢慢地向那烟花来处走着。走了一会儿,她忽然发觉这四周的花草建筑都甚是熟悉,像是已离梅家不远的样子。 飞白心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路偷偷来到了梅家附近。她藏在一堵墙后,探出头去,正好能望见梅家的大门。一望之下,飞白忽然睁大了眼睛。梅家的大门竟是敞开的,之前那些监视看守的士兵已不见踪影,梅家大门之上“敕造元国府”的烫金牌匾也已被摘下。 飞白心中一紧,急忙闪出身来跑到了那大门跟前。此时正有一名陌生的老仆拿着笤帚自那门口走出,飞白忙上前问道:“这位大爷请留步,请问这府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那老仆抬头望见飞白,慢悠悠地说道:“都走啦。” “走了?那是怎么回事?”飞白急问。 那老仆看了她一眼,说道:“前几日三堂会审,皇上开恩赦免了梅大人死罪,只夺了他的爵位,贬为九江县令。昨日一早,梅大人已领着夫人和小公子出发上任了。” 竟然这般突然? 飞白怔在当地。自己与世隔绝的这几日,事情竟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文鸿被夺爵贬官,但毕竟保住了性命,这已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飞白暂时松了一口气。她回想起前几天欧阳鉴的话,这会不会是宁明尘从中帮忙调停的结果? 正想着,那老仆忽然说道:“姑娘,看你这个样子,不会便是那逃出去的梅家小外甥女吧?” 飞白一惊回神,暗叫不好,正想抽身离开,然而那老仆已然转过身去,慢悠悠地走开,嘴里说着:“你放心便是了。贤王爷奉了圣旨出城去祭天。皇上那边意思不明,底下的人自然也怠懒了,如今谁还想着林致远女儿的事情……” 飞白一呆,不由得立在当地。 那老仆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郑重说道:“二十年前,若不是‘玉面将军’林致远挺身救国,恐怕我全家人都早已葬身在西蛮铁骑之下。林将军虽然枉死,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心里都记着他的大恩大德。姑娘,你身份这样特殊,不比我们这些百姓,还是快些离开为好,这几日京城甚是奇怪,近期之内怕是会不太平呐。” 那老仆说完这些话,便转过身去,渐渐走远了。 飞白望着那老仆离开的佝偻背影,怔怔地站在元国府门口,久而无言。这老仆说让她离开京城,欧阳鉴走之前也是这么说……可是欧阳鉴之前一直陪着她,怎会知道京城内有什么异常?难道说,欧阳鉴他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飞白眸光一闪,微微抿唇。她不可能离开。就算是离开,也要找到欧阳鉴,同他一起离开! 可是他,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正在此时,东北侧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喧嚷。飞白回身望去,登时一惊。 离她不远的一处建筑突然火光四起,直窜入空。滚滚浓烟顺着火势蔓延开来,片刻便将京城的半个天空染成了可怕的灰色。 飞白震惊已极,那个方向,莫不是……! 隐隐传来呼喊之声,一片混乱:“走水啦,走水啦!……贤王府走水啦!” ☆、尘起谁定四方(一) 贤王府大火! 贤王已然出城祭天,此时王府中竟突然起火,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2 章 飞白愣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 贤王不在京城,可是……宁明尘还住在贤王府里!这汹汹火势一看便是有人刻意纵火,故意要置王府中人于死地。如此一来,宁明尘岂不是危险之极? 飞白只犹豫了片刻,便立即向着那贤王府的方向奔去。 她一直没有忘记那个曾陪伴她一路上京的少年。尽管自己曾经拒绝了他的一番情意,尽管他们后来渐渐有了距离和隔阂,但在飞白的心中,仍愿视宁明尘为友,绝无可能坐视他身陷险境。更何况,宁明尘也许已经知道了阴阳赤鸩的解毒之法,如果他死了,师父身上的毒岂不无药可救了?此时飞白只恨自己身无武功,不能快些赶到贤王府,待她一路追着那火光来到贤王府外,已然堪堪过了一刻钟之久。 大火愈演愈烈。就连一些围观救火的人都受不了这浓烟热浪,忙不迭转身逃走。飞白费力地挤到前面,浓烟滚滚袭来,她再也无法前进,跌在地上咳嗽不止。 抬起头来,面前的贤王府仿佛修罗地狱。一些人张皇失措地向着她冲来:“快跑!里面已经没有活人啦!” 飞白站起身,呆立在那大火之前,猎猎大风伴着浓烟吹起她的头发,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怔怔地望着面前已被烧成废墟的府邸。 “飞白?小心!”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人伸手将她拉开。飞白回头,却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潼青?”飞白一惊。 潼青目光之中的关切和疑问一闪而逝,但没有多说,便垂手立在一边。飞白一怔,忽然看到在潼青的身后,那个风华如玉的身影正在望着她。 飞白不禁喜出望外:“宁公子,你还活着!”她忍不住走上前去,“太好了,我还怕你会逃不出来……” 她长发凌乱,看上去甚是狼狈,雀跃之意却是全然溢于言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宁明尘墨色的双眸映出她身后的火光,仿佛璀璨烟花绽放于漆黑夜空。他微微一笑:“我没事。多谢白姑娘关心。” 飞白心下稍定,忽然瞥见一旁的潼青,微微一呆,不禁有些惭愧,刚才她只顾着担心宁明尘,却忘记了潼青也是处在这危险的贤王府中…… “潼青,你,你也没事吧,还有其雨……”她慌忙问道。 “没事。其雨前几日已经跟着王爷前去南都祭天,此时并不在府中。”潼青垂目说道。 “我方才只想着……对不起。”飞白有些语无伦次。 潼青摇了摇头,将话题转移开来:“这里离火场太近,少主,我们要不要去高一些的地方?” 宁明尘微仰起头来看着那大火,说道:“无事。等他们出来。” 他话音刚落,那王府之内便有声音传出。飞白转头望去,即见楚骏同宁明尘的其他几名侍卫越过那断墙从大火中飞奔着逃了出来。 “禀告少主,我等已将二少主和侧妃娘娘救出!” “他们情况如何?”宁明尘问道。 “二少主受了些浓烟,只是昏迷,只是侧妃娘娘……被一根断木砸中,很是不好。”楚骏低声道。 宁明尘眉头微皱,下令道:“走。” 一行人远远地离开了火中的贤王府,待到一平缓之处,楚骏等将王侧妃同宁昱均平放在地上,飞白前去试了试王侧妃的鼻息与脉息,黯然摇了摇头。  宁昱均很快便醒了过来,他甫一睁眼,便喊道:“我娘亲怎样了?”他爬起身来,看到躺在一边的王侧妃,立即扑了上去,哭喊道:“娘!娘!” 只是,王侧妃再也不会回答他了。她逝去的容颜安详,一如生前的平淡和缄默。 宁明尘眼神微黯:“二哥,节哀顺变。” 宁昱均哭得极为悲伤:“本来……本来死的应该是我!那大梁砸下来的时候,是娘亲把我推了开,自己却被……娘亲,儿子昨日还说,说等几日就去求皇上封王分府,把您接出府外住,以后再也不受父亲的气……您怎么就等不得,等不得了呢……” 他的声音凄切,飞白也忍不住眼眶发红。 宁明尘沉默不语。 宁昱均抬起头来,嘶吼道:“明尘,究竟是谁在王府里放了火?是谁?” “这件事我定会查出来,还你一个公道。”宁明尘轻声道,“二哥,今晚你可愿同我进宫?我想在那里,我们能看到一切的真相。” 宁昱均一愣,随即不假思索道:“好!” 宁明尘转过身来,望着飞白:“白姑娘,你也同我一起进宫,可好?” 飞白一怔,摇了摇头:“宁公子,既然你平安无事,我还有其他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宁明尘目光一动:“你……难道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飞白一凛,骤然想起欧阳鉴说过的二人的过节以及阴阳赤鸩的解药之事,忙道:“没错,我……” “跟我一起进宫。”宁明尘打断了她的话,“过了今晚,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夕阳渐渐落下,宁明尘的目光中隐隐有几分忧伤。飞白望了他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 周皇后一拍桌案,惊怒交集:“什么?宁旭城已经逃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名侍卫拜倒在地上,不敢抬头:“禀告皇后娘娘,宁旭城的郡王府已然空无一人,属下查知,他已经于昨天夜里偷偷离开了京城……” “他逃出去了,那其他两人呢?”周皇后追问道。 “宁昱均与宁明尘都留在了贤王府。如今贤王府已成废墟,二人应已身死无幸。”  周皇后咬牙切齿:“很好!那就给宁安浚留一个种,日后再慢慢打发!横竖我的目标,也不过那小儿一人……” 这一日夜幕降临,贤王府失火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唯独周皇后心情甚好,一路昂首来到了皇帝的寝宫。 “皇上,您唤臣妾何事?”她脸上犹然挂着笑,然而等她看清龙榻边上的人,那笑容霎时间凝固,如见鬼魅,尖叫起来,“宁明尘!你怎么会在皇宫之中?你应该早就被烧死了才对!” 宁明尘目光一转,说道:“今日傍晚我只是凑巧出门,不在府中,不想便逃过一劫。皇后娘娘今日意欲杀人放火,怕是没有看过黄历。” 周皇后受此讥讽,却来不及恼怒,依旧是惊恐非常:“你!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旁的宁昱均登时失去了控制:“我母亲就是你害死的!”他大吼着想要冲上去,潼青楚骏等人忙上前拉住了他。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3 章 “宁明尘,你竟然私带这么多侍卫入宫?”周皇后见状立刻叫道,“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莫不是看准了皇上时日无多,特地前来□□篡位?” 话到后来,周皇后心中恐惧,已是口不择言。 “够了!”皇帝怒道。他重病卧床,怒气牵动病气,咳嗽许久,方缓过气来,“阿碧,你告诉朕,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贤王府失火一事,当真是你所为?”  “不!贤王府的大火跟臣妾没关系!”周皇后慌忙说道,“皇上明鉴!臣妾也是道听途说,才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皇帝望着她,良久方道:“阿碧,这些年来,你对我说过多少谎?” “什么?”周皇后一愣,忙道,“臣妾对皇上一片忠心,何曾对皇上说过谎?” 皇帝缓缓抬起手来,手中握着一方手帕:“阿碧,你可还认得这个?” 一方破旧的宫绣手帕,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苏”字。字迹清秀,针脚细密,却沾上了诡异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皇后见状脸色大变,半晌不语。 “阿碧,朕问你话呢。”皇帝轻声道。 “那不是苏家的东西吗?”周皇后强作镇定,“苏家已然绝户,苏淑妃也早就死了。这手帕或许是苏淑妃生前遗留在宫中的,又有什么稀奇?” 皇帝望着她:“十七年前,苏淑妃因丧子之痛而发病而死,是你亲口禀告朕的。可这手帕上的毒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皇后目光闪烁:“这……臣妾怎会知道?”  “你身为皇后,当时的后宫之中,只有你能拿到藏药殿的剧毒。”皇帝紧紧盯着周皇后,“朕那时每日忧心国事,顾不上后宫,又被你瞒了这许多年,到今日方才知道,苏缨当年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的!” 周皇后眉尖一挑:“皇上是在怀疑臣妾?可惜的是,没有人能证明这些!皇上难道凭一方小小的手帕,就要定臣妾的罪?” 皇帝沉默不言。 “我能证明。”宁明尘忽然说道。 “你能证明?你能证明些什么?”周皇后冷笑道,“那天晚上,你也不过是个两岁的雏儿而已,能记得些什么……” 话一出口,周皇后方惊觉失言,猛然捂住嘴巴。 宫内一片寂静。 “不错。那天晚上,我不过是个两岁的雏儿而已。”宁明尘抬起头来,眸中映出殿内的烛光点点,“可是,我还是记得,那天夜里在皇宫之中,我的母亲被几名皇后派来的宫女灌下□□,而我则被几个蒙面人弄昏掳去。等我醒来,已然身在贤王府中。从此之后,我额间多了一点朱砂,从此便从皇宫内的大皇子,变成了贤王府的三小王爷。”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震惊无话。 “不……你怎可能记得……”周皇后满面惊恐。 “周碧,你告诉我。”皇帝声音颤抖,目眦欲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皇后脚下一软,委顿在地,浑身发抖,不肯回答。 皇帝叠声吩咐内侍道:“若皇后还不开口,就把白绫和毒酒都拿来!” 周皇后回过神来,大叫道:“我说,我说!二十年前,苏缨先我一步诞下皇长子,我很是恼火,立刻就想杀了她跟她的儿子,可是父亲和兄长都不同意,因为苏缨身后的苏家势大,若是贸然行动,定会惹祸上身……于是,我就去找了宁安浚,他答应帮我干掉苏缨全家,这样一来,我再下手,就没了后顾之忧……谁曾想,宁安浚老奸巨猾,竟对我提出条件,若他答应帮我此事,我就必须将皇长子交与他处理。我那时没有多想,还以为他要助我毁尸灭迹。两年之后,苏家人接连死光,我终于可以下手,毒死了苏缨的同时,就让宁安浚的人把皇长子从宫中带走……可我万没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将那小儿养在了贤王府中,还认他当了儿子!我这才明白,宁安浚根本就是故意要给那小儿一个身份,以此来牵制我!从那以后,我顾忌此事东窗事发,就不得不听命于他……” “我被贤王算计,极是后悔。后来,我多少次想要暗杀宁明尘,除了这个心头之患,却都没能得手……”周皇后喃喃说着,突然抬起头来,“皇上可知,您之所以身体不好,都是因为贤王逼我在您的饮食中下药,才会害您成了这般模样!皇上,虽然臣妾做了错事,可这些都是被贤王逼迫的!就算今夜王府被烧,也不过是他坏事做得太多,自作自受而已!” “你这毒妇,这些事分明是你所为!你还在狡辩!”宁昱均忍不住大吼道。  周皇后转头望着他,忽然冷笑:“宁昱均,你这是在为你父亲说话?你可知宁安浚看出了我的计划,知道我要出手对付他,就暗地里告诉了你大哥宁旭城,让他逃出去投奔他,偏偏留着你跟王侧妃同宁明尘一起,在京城当我的靶子?可见在他眼中,你们母子两个不过是可有可无随手丢弃的东西罢了!” 周皇后一语击中了宁昱均心中最痛楚的地方,他双目血红,就要冲上去。潼青与楚骏再次将他挡了回来。 “先把二哥带去偏殿歇息。”宁明尘轻声吩咐道。二人领命,将大吵大嚷的宁昱均带出了正殿。 正殿里再次寂静无声。 周碧瑟瑟发抖。 “皇上……您可还记得,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带着我去宫里的后园看梨花……那时候,您曾经说,阿碧比那梨花还要美上三分,以后得了皇位,这一生必不会亏待阿碧……” “我们几十年夫妻,这些年来,我何时亏待过你?”皇帝望着她,目光既是沉痛,又寒冷如冰,“我知道你同大哥曾是青梅竹马,但你既然选择嫁了我,为何还要与他同谋,害我至斯?” “安治!”周碧急道,“我鬼迷心窍,受了宁安浚教唆,对不起你,可是,可是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华平公主的面子上,就饶过阿碧这回吧!” “我会好好安置华平。你放心便是。”皇帝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周碧惊恐地睁大眼睛:“皇上!” 白绫和毒酒最终还是被拿了来。 偏殿之中,坠影摇动。几番呼喊挣扎,周碧美艳而狰狞的面孔渐渐萎靡下去,终于再也发不出声。 空旷的皇宫重新归于寂静。冰冷的寝殿仿佛华丽的棺木,掩盖着死亡一般的寒冷。往事如云影般在脑海中闪现,皇帝心中悲凉,重重地咳嗽数声,一口气没能喘过来,昏厥在了龙榻之上。 ☆、尘起谁定四方(二) 御医被匆匆招进了宫,为皇帝施针施救。 外殿里烛火摇摇欲灭。宁明尘望着内殿的方向,久立无言。 一只手伸了过来,犹豫地碰了碰他。宁明尘转过身,望见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关切。 “你可还好?”飞白试探着问道。 “你都看到了?”宁明尘轻声问道。 “看到了。”飞白点点头。 “很惊讶?” “非常惊讶。” 事实上,飞白至今仍然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望着宁明尘:“你可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4 章 “呵……”宁明尘微仰起头,“不。其实我两岁以前在宫中的回忆,是极为模糊的。直到逐渐年长,我才想起些儿时支离破碎的记忆。所以,那一年欧阳鉴来到贤王府,我见他武功足够高强,我便让他保护着我去了皇宫,去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那时候,我也正要去调查母亲遗帕之上的□□,所以……才会同他一起去了藏药殿。” 飞白闻言不由得睁大眼睛。 “欧阳鉴对你说了我们当年的事,对不对?”宁明尘望着她。 飞白点点头,想起欧阳鉴说过的他二人的过节,有些不安。 宁明尘微叹:“其实,我一直很感谢欧阳先生。如果没有他曾教我经史谋略,我也不可能会有今日。若是天意不弄人,我们二人本可以是生死莫逆之交,只可惜……” “宁公子,你……你当年,当真被师父他害得中了阴阳赤鸩?”飞白忽然问道。 宁明尘眸光一转望着她:“不错。阴阳赤鸩毒性极大,若是沾染上一点,剧毒便会入体。” 飞白黯然垂目:“若是当真如此,难怪以师父的性情,会不肯前来向你讨要解药……” “怎的,白姑娘认为,若是你前来向我求解药,我或许会看在你的面上,为欧阳鉴解毒?”宁明尘目光如炬。 飞白被宁明尘一语道破心中所想,不禁窘然语塞:“我……我只是想,当年师父虽然对不住公子,但他毕竟是无心之举,而且公子既然已解了当年之毒,为何不……” 宁明尘微微摇头,苦笑道:“何必说这许多无用之谈。你可知……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是断然不会拒绝的。”  飞白一愣,心中顿时又是欣悦又是歉疚,不知如何是好:“这……你当真同意?” 宁明尘点了点头:“只是驱除阴阳赤鸩方法复杂,并非只是服下一味解药那么简单。若欲不留后患,须得我亲自为他驱毒方可。” 飞白不由得极是惊喜:“我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等我找到他,一定马上带他来,让公子为他解毒。宁公子如此大恩,我……我定然会涌泉相报!” 她的眸中似是有星光璀璨。 “我不求你涌泉相报,我只希望……你能暂时留下来。”宁明尘轻声说道。 “什么?”飞白一怔,迟疑道,“可……我还要去寻师父,怕等不得……” “欧阳先生身上的毒虽然严重,但并未到等不得的关头。”宁明尘望着她,“你留下来,不会太久。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陪我。” 宁明尘的目光中仿佛琉璃尽碎,又一次显现出隐隐的忧伤。 飞白望着他,心中震惊难言。 她总以为他那样聪明,那样强大,从未想到那双深如潭水的眸子里,竟也会有这般不为人知的脆弱……飞白不禁心软,温言说道:“好,我会留下来。只是我一向不知道,我究竟能帮上你什么忙……” 宁明尘笑了。他清秀无俦的容颜舒展开来,仿佛整个昏暗的大殿都因他的笑容而变得明亮。 “不,你一直帮了我很多。这一次也会一样。” 一直到了三更时分,皇帝方才悠悠苏醒过来。 太医擦着汗向宁明尘回禀,皇帝多年痼疾,又遭急火攻心,这一次恐怕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了。 宁明尘立在龙榻之侧,望着皇帝枯瘦的面孔,沉默无言。 皇帝回望着宁明尘,颤声说道:“我儿,为父昏聩,这些年,你当真受苦了……想不到我宁安治临死之前,居然又重新找回了我的孩儿。上天待我,竟也不薄……” 宁明尘垂目:“是,父皇。” “好,好孩子……如今我大限将至,皇位自该传给你。只是,有一事需向你交代明白。”皇帝艰难地说道,“有一物乃是自□□传下,每代皇帝均握在手中。只是此物炼制之方已失传,切不可滥用……” “父皇可是说,阴阳赤鸩?”宁明尘抬目道。 皇帝惊讶道:“正是。你怎知道?” “父皇尽可放心。若我为君,当以诚心御下,今后必然断不会再用到那物事。”宁明尘直言。 以诚心御下,以诚心御下…… 皇帝半晌不语,忽然问道:“我儿……当年林致远一事,你如何看待?” “为人君者,当有博大胸襟。父皇当年如此作为,当是错了。”宁明尘回答。 皇帝缓缓点头:“若我儿为人君,定然不会像为父那般……呵,当年我受蛊惑,亲佞远贤,亲手害了林致远。如今我反被自己信任之人害成这副模样,无异于自食其果。我儿聪颖过人,休要再踏上为父的老路……” 皇帝的声音愈来愈低。内殿的烛火摇动,在宁明尘的目中映出点点星光。 是夜,帝崩于殿,遗诏将皇位传与其子明尘。自此,宁明尘身份大白于天下。  南都行宫之内,贤王慢慢握紧手中的茶盅,目光中煞气隐隐。 “呵,让那小儿得了便宜?”他微微眯目,轻声说道,“阿碧啊阿碧,你嚣张跋扈一世,竟如此轻易地被一名黄口小儿扳倒,我真是高看你了……” “主子,这是好事呀!”身旁一个娇美的声音说道,“就算是小少主做了皇帝,那又怎样?说不定他还认您这个父亲,会把您接到宫中做太上皇……啊!” 绮玉痛呼一声,突然被贤王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跌跪在地上。 “绮玉,你总是在为宁明尘说好话,可是收了他的什么好处?”贤王目如寒光地盯着她。 “婢妾哪里敢?”绮玉眸中含泪, “呵,绮玉,休要忘了你的今日,是谁给你的。”贤王冷冷道。 “那是自然!”绮玉含泪说道,“自从……自从婢妾服下了主子赐给的断筋散,废去了一身武功,从此可以每日服侍在主子身边,再不用去碰其他男人。如此恩典,绮玉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可能背叛主子?” “哼。”贤王不再理她,转身望向身旁的亲信,“可还有其他消息?旭城那边如何了?” “禀告主子,大少主已在沧州率军驻扎,一切准备就绪!” “很好。”贤王目光一冷,“传我口谕,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不过是对方换了个人罢了,我不信那小儿从小便被我掌控在手中,会比周碧还难对付!” ☆、尘起谁定四方(三) 新皇登基第三日,贤王自南都起兵,反。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5 章 短短数日之间,急报传到京城,南都以北的武百官一片沉默。过了片刻,大学士谢秋山开口道:“皇上,此事——” 宁明尘已道:“潼青,你去清点剩下的人数,调四部禁军,随朕去城门口。” 潼青一凛:“皇上,您要亲自——” “使不得!皇上请三思!”谢秋山大惊,“皇上乃一国之君,怎可冒此大险?此事宜从长计议!” 宁明尘回身说道:“谢大学士,京中可用之人已尽数被朕派出城外。叛王亦是算准京城此时守备松懈,方才会乘虚而入。朕已是一国之君,若不担当此责,难道让京城千万百姓代朕担当?” 谢秋山一震,低头道:“吾皇英明!” 春风摇曳,戎装铁马,宁明尘一路行去,不远处的城墙在阳光下闪出沉重的红光,似是刚刚被一场鲜血涂洗。 “等等!”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自背后传来。 宁明尘一怔回头。 飞白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在千百将士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他们的坐骑之前,仰起头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你……”宁明尘一惊,转头望向潼青,沉声道,“小青,是你告诉她的?” 潼青忙摇头:“不,没有……” “是我自己打听来的!”飞白打断了他们的话,“潼青,我听说宁旭城会摆奇门阵,是不是?”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6 章 潼青点了点头:“不错,那阵法极是奇怪,我虽然不通此道,但后来细细回想,那很可能便是失传已久的奇门遁甲之术。” 飞白拍掌道:“那便是了。你是否还记得坎离庄的前身?贤王府的奇门遁甲之术,正是从坎离派学去的!” 潼青一愕:“什么?” 宁明尘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你懂奇门遁甲之术?” 飞白点点头:“坎离派已然绝后。想来现今这世上……大概不会有人比我更懂了。” 宁明尘却摇头道:“不可,你还是回去!你现在身无武功,战场对你来说,太过危险……” “不,我一定要去!”飞白望着宁明尘,神色极是郑重,“你可知道,贤王曾害你一生,亦曾害了我许多亲人。我的亲生父母,还有儿时的亲人朋友,都是因他而死。你要报仇,我亦要报仇,若是可以,我恨不能手刃他……” 宁明尘目光微动。 飞白喃喃道:“只可惜我此刻身无武功,贤王也在千里之外自在逍遥。”说着,她骤然抬目,“不过这一回,我绝不是去贸然送死。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的双眸折射出锋锐如剑的光芒。 宁明尘默然望了她片刻,最终颔首。 “啧啧,京城之中果然已无人,竟连女子也带出来充数?”宁旭城嘲笑地望着城墙之上闪过的几个人影,又一次下令,“攻城!” 叛军升起战车,来势汹汹,无数机关飞石击打在城墙之上,眼见城墙岌岌可危。潼青紧张道:“皇上,您看……” 宁明尘眉头一皱:“即刻出兵!” 他一声令下,守城官兵再次打开城门,倾出迎战。 叛军如前一回那般,再次悄然布出阵型。 那阵法看上去平平无奇,部分官兵却是见识过那厉害的,便如同泥泞沼泽,又如无边瀚海,一旦贸然冲入,登时便会被无数敌兵包围剿杀,就算拼杀至死,也难以生还。 潼青立即说道:“昨日王爷便是败在这奇门阵法之下,折损了三千精锐!” 宁明尘望着城下局势,凝目不语。 飞白忽然道:“果然同我想到的一样。只不过坎离派奇门之术博大精深,这些人学去的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望着她。 宁明尘抬目:“愿闻其详。” “术书有云,坎篷星水离英火,中宫坤艮土为营。”飞白说着,指着那城下阵型,“这里化用的便是布子之法。左翼为坎,右翼为离,若欲破之,需取阳遁生门……” 她化繁为简,迅速地将阵法的关窍讲给宁明尘听。 宁明尘稍一思索,便已了然:“如此这般,我知道了。若取生门,当从左翼坎一宫入手,对否?剩下的我来应付,你且回去躲着些,这里不安全。” 飞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什么?你……学得也太快些了!” 宁明尘一笑:“兵法之道,皆殊途同归。你也说了,这不过是皮毛,想来你精于此道,必然懂得更多,我定是及不上。” 飞白未来得及说话,已被潼青护着带离战场。 宁明尘回首登上高台,亲自压阵,运筹帷幄,几个时辰不到,叛军左翼已然被绞碎,原本严密的阵法出现了缺口,叛军登时大乱。 宁旭城神色大变,惊诧片刻,反应过来,大吼:“变阵!左翼回撤!” 他一声令下,手下将士慌忙遵从,只是阵脚已乱,士气渐短。 宁明尘微微一笑:“变阵?……不过如此。” 很快,不过数千官兵已将万余叛军杀得尸横遍野,节节败退。出城的官兵愈来愈多,已悄然将叛军合围,竟成围剿之势。 大势已去,宁旭城面如死灰:“这!不可能!怎么会……” 眼前哀鸿遍野,手下丢兵弃马,四散奔逃。 “王爷快逃!” 一支飞箭破空袭来,宁旭城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堪堪不到一日,叛军奇阵被京城守军大破。宁旭城身中流矢,死于乱军之中。 ☆、今辞君别去(一) 大乱过后,京城重又恢复了平静。时已至盛春时节,皇宫的后园梨云如雪。 飞白自那后园门口走过,被吸引了目光,不觉走进园中,怔然远望。 犹记得上一次看花,尚是初杏时节,现如今连这梨花都开得如此繁盛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朗的声音传来,宁明尘缓步走近,停在她的身侧。 飞白回神,笑道:“我正要去找你,路上走到了这儿。这园子里花木灵秀,构筑巧思,我本以为皇宫应是肃穆沉闷之地,没想到这里的花却是开得这样好看,一时看得呆了。” 说话间,一阵微风轻起,忽有千片梨花飘落,花离枝头,落地成冢,仿佛浓云堆雪,如梦芳华。 “你找我何事?”宁明尘问道。 “我来向你道别。”飞白说道。 宁明尘一僵,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7 章 “你要走?为什么?” “留在这儿,我总说要帮你,可是看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飞白无奈摇头,“不过,京城之危已除,我想,是时候去寻师父了。” 纷飞的梨花自那青木之上飘落,落在飞白的发间衣上。 宁明尘目光微澜,流动着不可言说的情绪。 “为何突然这样着急?” 飞白垂目道:“那日师父不辞而别,我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毒到底怎样了。我本来是想,等我恢复武功就去找他,可是事到如今他仍杳无音讯,我越来越担心,只怕等不得了……” “若是为此,那么你不必担忧。”宁明尘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欧阳先生不愿出现,自有他的理由。如今时局动荡,此刻出城太过危险。你武功既然尚未恢复,还是在此地静候为上。” “可是,若是误了解毒之期……”飞白抬起眼睛。 “欧阳先生身上的毒虽然严重,但未到紧要关头。你无须担心。”宁明尘依旧不动声色。 飞白闻言,忽然一凛。 这一句话,宁明尘之前便已经说过,彼时飞白并未在意,但这一次…… “不对。”飞白眉头微皱,“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不成……你知道师父的去向?” 宁明尘微微一顿。 “欧阳先生的行踪,我怎会知道……不过是推测而已。” 不过是推测而已? 飞白心中莫名升起一番怀疑。 欧阳鉴离开前那些反常的动作和言语,还有自己提出要去见宁明尘时他强烈的制止,倘若这些都与宁明尘有关,那么眼前这看似目光纯澈的少年,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飞白不敢再多想,甚至没有再追问。她望着宁明尘,退后两步,言语间不觉多了几分疏离:“皇上既然不知家师去向,那我只有自己去找了。我现在就要动身,告辞。” 说着,飞白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宁明尘突然说道。 飞白脚下一顿,却没有停住,继续前行,很快便走到了园门附近。 宁明尘脸色一变,喝道:“拦下她!” 后园数名看守侍卫立刻上前,挡住了飞白的去路。 飞白猛地回过身来,望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宁明尘。 他目光清冷,金色蟒袍犹如太阳般刺目,同身后那雪白梨花形成极为鲜明的映衬。 飞白声音微颤:“你为何拦我?” “那你呢?你为什么总是想离开?”宁明尘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若你肯留下来,以我之能,会给你想得到的一切……呵,当然,除了那个人。” “宁明尘,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飞白颤声问道,“你说能为师父解毒,究竟是不是骗我的?” 宁明尘不答。 仿佛最后的希望被无情浇灭,飞白只觉心下一片冰凉。 “……好,既然如此,我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不论如何,今天我都要走!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也不必再见了……” 她的话语仿佛刀剑,在他的心上划出深深的伤口。 “你为了欧阳鉴,可以对我这般决绝?”宁明尘轻声道,目光仿佛琉璃尽碎。 飞白闭上眼摇了摇头,回转身去,想要走出园门,却再一次被几名守卫拦住。 宁明尘在她背后冷冷道:“你如今武功全失,没有我的准许,如何能走出皇宫?” 飞白霍地转过身来:“你关得住我一时,关不住我一世。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朝恢复武功,谁也休想阻我!” “恢复武功?”宁明尘忽然哂笑,“断筋散毒性之顽固,不亚于阴阳赤鸩。虽然欧阳鉴费尽心力替你疗伤解毒,但终不过是白费力气!” “什么?”飞白愕然。 宁明尘一顿,眉头紧皱,闭上眼睛。自己这是为何,情急失控之下怎么会说这些? 飞白呆立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什么断筋散,难道我武功全失,与你有关?”飞白退后两步,不敢相信地说道。 她的眸中满是惊诧之色。宁明尘沉默不言。 飞白不由得回忆起之前的事,只觉身上冷汗涔涔。 “断筋散,断筋散……”她喃喃说道,“自去年王府一战以来,我便久伤不愈,难道在那时,就是你给我下了毒?所以师父才会不顾伤及自身元气,定要来元国府为我疗伤?难道他身上的阴阳赤鸩忽然变得混乱,也是你害的?” “不,你错了。”宁明尘摇头,“我没有去害欧阳鉴,相反,我还试图为他解过毒。去年十月间,我曾以苦寒香为引,催动他体内寒毒,自那次之后,阴阳赤鸩之阴毒虽然会成倍加重,而阳毒却被苦寒香的毒性消弭。阴阳赤鸩平衡一失,毒性则会大大减弱。而他内力足够深厚,只须耐得住加倍的寒气,闭关养元半年,亦可将阴毒慢慢去除。” “你作此举,有何深意?”飞白忽然问道。 宁明尘目光一动望向她:“为何要这样问?” “若无深意……那便不是你了。”飞白盯着他道。 “呵……”宁明尘忽然哂笑。 她目如明镜,将他看得如此通透,既然如此,自己还何须遮掩?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8 章 “不错。我作此举,的确有所意指。”宁明尘直言道,“只因之后不久,我便会被派去边疆,不知何时方能归京。而我用此办法将欧阳鉴拖住,让他闭关驱毒,不要再来接近你。” “可是师父他,还是来了……” 飞白喃喃,忽然问道,“对他而言,闭关疗毒期间,若是元气耗损太过,会有何后果?” “无药可救。” “所以他为我解毒,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飞白颤声道。 宁明尘闭上眼睛。 “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武功全失,师父他命不久矣,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飞白浑身冰凉。 宁明尘慢慢睁开眼睛,眼眸之中流彩变幻,折射出春阳忧伤的光影:“十几年来,我一生筹划,日夜不安,为的是报我儿时丧母之仇,以及争回我曾失去的一切。而你的出现,才让我知道……除了这些之外,我还有更想要得到的东西。” 飞白失神地望着他。 “在江南初见你之时,正是我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你或许并不知晓,同你一起并肩作战、泛舟交谈的日子,曾是我许多年来都不敢奢望的美好时光。”宁明尘声音飘渺,仿佛从天边而来,“可后来你竟在淮阴失踪,我疯狂寻找,却是一无所获。再后来,阴差阳错,我在京城又一次见到你,才知道你竟是欧阳鉴的徒儿。他不肯将你交付与我,我只好另寻方法。可是……你身负武功,如同山中灵雀,如果我不折断你的双翼,如何能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飞白目光渺然,沉默无话。 “宁明尘,你可知,你实在是不可理喻?”良久,她方才开口。 “呵,我知道。” 宁明尘轻声一笑,“你现已知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怎样,你……可恨我?” 飞白望着他。风骤起,宁明尘身后的梨花忽然如同雪花般飞落,卷起回忆的影子,模糊了她的视线。 “我恨不恨你,又有何意义?”飞白喃喃说道,“你也曾帮我、救我,只是……我从来都看不懂你,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你聪明绝世,会是英明的一国之君,但今后却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她的话像是对他的判决,再一次在将他心上的伤口划得鲜血淋漓。 宁明尘沉默地望着她。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会走。”飞白抬起头来,目光坚决,“宁明尘,我们……恩断义绝,后会无期!” 她毅然转身,风吹起她衣袂飞扬,长发飘舞,却是难以名状的决绝。 宁明尘望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忽然低吼道:“把她带回来!” 众侍卫立即领命上前。 “宁明尘!你这是要做什么?”飞白惊怒交集。 一番剧烈的挣扎和吵闹,惊起枝间檐上云雀无数。风狂花落,直至数刻之后,方才重新归于平静。 “把她关进去。”宁明尘轻声吩咐。 后宫的一角庭院深深。梧桐的青枝勾住了院墙,像是一方竹笼,禁住了折断了双翼的鸟儿。 宁明尘远远地望着那紧闭的大门,久久不语。 自己一定是疯了。可若不这样做……他定然会更加疯狂。 ☆、今辞君别去(二) 是日傍晚,潼青与楚骏从外面回到宫里,才得知飞白被宁明尘关入后宫一处院落,禁闭了起来。 潼青不由得大惊失色:“皇上,这……” 楚骏忙暗中拉了他一下。 宁明尘瞥他一眼:“怎么,你有何意见?”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寻常的冷漠。 潼青垂下眼睛:“没有。属下岂敢。” 宁明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可有消息?” “是。汴梁传来消息,师……欧阳鉴已然将叛军击退,夺回三个城池,最快明日便能回京。” 宁明尘闭上眼睛,片刻睁开:“知道了。你们且退下。” 二人领命离开。 一出殿门,潼青便停下了脚步。 楚骏回头:“潼大哥,今夜不必当值,你不回房休息?” 潼青摇了摇头:“你方自城外回来,路途劳累,先回房吧。我待会儿再来。” 楚骏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潼青抬头望向皇宫的西北角。时已入夜,清冷月色透过层叠的银杏和梧桐,笼罩住远方静谧的庭院。 她究竟怎么样了?潼青迈出一步,又犹豫地停下。他知自己若是擅自去看她,宁明尘定然会不悦。可是…… 彷徨踟蹰之间,忽有一道影子自他的视线中掠过。那影子极是迅疾,在月光下一晃而逝,似有似无。 潼青一凛。 飞白终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漆黑,头隐隐作痛。飞白扶着额头,努力回想晕倒前的事情,隐约记得自己想要离开皇宫,却被宁明尘派人拦了下来。她反抗之际,宁明尘不知用了什么药,竟让自己瞬间昏睡了过去。 一想到宁明尘,她又是一阵头痛。飞白咬牙站起身来下了床,借着微微的月光,摸索着来到了门口。 门自然是被反锁了。她伸手敲门,大声问道:“有人在吗?”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89 章 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门外悄无声息,似是没有任何人守在外面。 飞白一怔,心下疑窦丛生。就算宁明尘将自己关了起来,可这毕竟是在皇宫之中,不可能不设守卫,除非那些守卫被…… 飞白心下一凉,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可是防卫森严的皇宫,怎可能……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哼。” 一瞬间,飞白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不幸被她猜中,这里竟真的有武林高手潜入! “什么人?”飞白喊道。 “哈哈,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男人的声音自那黑暗中传来,“偌大的皇宫,我总算找到了你!” 这声音竟然有些许熟悉。飞白骤然抬起头来。 微弱月光之下,她看见来者一袭玄袍,身形高大,正似笑非笑地倚在梁上。 “沈玉朔?”她失声道。 “啧啧,姑娘,你记性不赖,居然还能认出我。”沈玉朔笑道。 飞白不由得倒退数步。 沈玉朔本是江湖中千衡派的掌门,怎会出现在皇宫之中!飞白心下惊疑不定。她犹记得上回与他交手的经历,此人本来武功就极高,这一次竟来去如鬼魅,更胜往昔。 “沈掌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飞白试图压下了心中不安,沉声问道。 沈玉朔闻言一僵:“哼,掌门?我早已不是什么掌门。千衡派早已散伙,我自有更好的出路和前途,何必拘于那一个小小的门派?” “……”飞白没有接话,依旧警惕地望着他。 “至于我今日为何来此……”沈玉朔一笑,“呵呵,姑娘,听闻你的身世背景很是厉害,不仅是欧阳鉴的徒弟,竟还是那‘玉面将军’林致远的女儿。还有,你数日前助宁明尘破了奇门之阵,还害死了大少主?” “大……少主?”飞白戄然一惊,“你是贤王派来的?” 沈玉朔一愣:“哼,我倒是忘了,你真是聪明。既然如此,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现在我今非昔比,已是贤王爷座下亲信之一。我此次承托重任潜入宫内,便是为了刺杀那个篡权夺位的宁明尘!” 话音刚落,沈玉朔即从那梁上跳下,一边逼近飞白,一边笑道:“只不过,现在尚未入夜,我还不好动手,只能四处勘察地形,却不想无意中在此地发现了你!你这小丫头害死了大少主,我若是顺便取了你的首级回去,主子或许会更加高兴……” 飞白退后两步,目光鄙夷:“卖身求荣,当真卑鄙无耻。” 沈玉朔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能为贤王爷效劳是我毕生所愿,待得王爷身登大统,便是我荣华富贵得享不尽之时!不过,你说我卖身求荣,你可知你师父欧阳鉴,现下也正在宁明尘手下做事?” 飞白脸色一变:“什么?” “欧阳鉴此时此刻正在汴梁,相助官军守城突围。看起来,你对此是一无所知?” 飞白脑中嗡嗡作响。汴梁?师父他居然去了汴梁…… “哈哈哈!只可惜,欧阳鉴并不知晓,汴梁被围不过是个幌子,等拖上他几个月,王爷便很快就会率大军亲临京城,届时……你们可就不会再有上次那般幸运了!”沈玉朔笑道,步步逼近,“不过,到时候情况究竟如何,你自然是看不到了……” 飞白又后退了两步,忽然头中又是一痛,皱眉扶住了头。 沈玉朔嘴角笑意更深,慢慢走近:“我感觉得出,你气息混乱,已是武功全失,对不对?真是可惜,我到的时候你刚刚醒来。否则,若你一直昏睡,倒省了我许多事情。” “你要做什么?”飞白咬牙道。 月光微微,映得她她脸色苍白,却仍不掩其清美容颜。沈玉朔目中闪出贪婪之色,冷笑道:“怎么,小丫头,你不是牛气得很哪?你不是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你不是还会欧阳十三剑吗?如今风水轮流转,我就算没有了玄霜剑,也一样可以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 沈玉朔猛然欺近,手抓向飞白的肩头。忽然眼前亮光一闪,他急忙侧身,左眼猛地一痛,他痛吼一声,左目竟瞬间失明。 飞白手中握着一把银针,冷冷道:“你以为我武功全失,便无防身之术?你若敢过来,就别怕我同你拼个玉石俱焚!” 沈玉朔痛得浑身发颤,他猛地抬起头来,切齿道:“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找死!”话音未落,他再次扑了过来。 飞白心道不好,又奋力丢出一把银针,只是沈玉朔已有准备,袍袖一挥将那银针挡落,随即眼中杀意一闪,猛然一掌拍出,正击中飞白的胸口。飞白躲闪不及,登时如同断线的纸鹞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之上。一瞬间,她狂喷出一口鲜血,顺着墙壁倒在地上。 沈玉朔缓过神来,狠手将目中银针拔出,走上前去,想要确认飞白的生死。脚下忽然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沈玉朔低下头,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枚发簪。 正在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一名年轻的侍卫突然闯了进来:“飞白!你怎么样——你!你是谁?” 沈玉朔暗叫不好。 潼青赶到前看到晕倒在门口的看守,已预感情况不妙,再一眼望见躺在血泊之中的飞白,登时全身冰凉,瞬间失去了理智,怒吼道:“混蛋,拿命来!” 潼青立刻拔出腰间佩剑,刺向沈玉朔。 沈玉朔冷笑一声,亦拔出剑与之相搏,意图速战速决。然而过了不到两招,发现眼前的年轻侍卫竟然武功不弱,而且急怒之下竟毫不防守,招招皆是杀手,自己又失了一目,不到一会儿便左支右绌。 如此久战不下,待皇宫中其他守卫赶来,别说再去刺杀皇帝,只怕自己也会交代在这里!沈玉朔咬牙,不再恋战,转身逃走。 潼青无心追赶,也顾不得其他,扔掉长剑,冲到飞白身边:“飞白!飞白……” 宁明尘带着楚骏等人赶到之时,潼青正木然地跪在飞白跟前。 她安静地躺在鲜血之中,长发散乱,双眸紧闭,已是毫无声息。 宁明尘只觉脑中嗡地一响,上前亲自为飞白搭脉。 她脉息已停,竟无丝毫生命之相。 楚骏瞥眼看见有一样东西落在地上,上前拾起,惊道:“这是……贤王的令牌!是贤王派来的人干的!” 宁明尘脸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 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自己废去了她一身武功,将她困在此地,以她原来的本领,又怎会因遇到刺客而丧命?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0 章 是他害了她……是自己害死了她。 对她的百求不得,让他的执念竟已然这般痴狂。可是这一刻看着她冰冷的身体躺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悔与恨好似轰然而至的洪水一般,一瞬间将宁明尘淹没吞噬。 一夜无眠无梦。淡月悄落,云散天白,不觉已是五更时分。宁明尘望着窗外天边的渺渺晨曦,如雕像一般矗立无言。 内堂的门打开了,楚骏走出来到宁明尘身边,垂目轻声道:“皇上……御医诊断,白姑娘她……恐怕已然无救。” 一语如刀剑般冰冷刺骨,正中他的心口。宁明尘紧紧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方才睁开,声音微显嘶哑:“小青呢?” “潼大哥他……仍守着白姑娘,不愿离开。” 楚骏黯然道。 宁明尘慢慢背过身:“呵,小青此刻定然也对我怨怼非常。暂由他去吧。” 楚骏亦是心中沉重,默然无话。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入门禀告:“启禀皇上,欧阳将军已归京,正在城外交印!” 楚骏闻言一凛。宁明尘转过身来,目光骤然一沉:“立刻派人出城迎接,让他即刻入宫,不可耽搁!” ☆、今辞君别去(三) 金銮殿内,宁明尘立在阶上,望着归来的欧阳鉴。他连夜赶回,形容瘦削,风尘仆仆,但其一身清傲气度依然未改半分。 他与飞白不愧是师徒。宁明尘不觉回忆起,在她的身上,似乎亦看得到那清傲的气度。 “欧阳先生此行辛苦了。” 宁明尘淡淡说道。 他仍唤他为欧阳先生,言语之间并未自恃君王身份。欧阳鉴微觉奇怪:“你……” “这里并无他人,欧阳先生不必同我拘礼。”宁明尘轻声道。 欧阳鉴微微点头:“你召我入宫,缘何这样急迫?” “不过是着急军情。”宁明尘说道,“不过半月工夫,欧阳先生已将汴梁围军击退,时日之短,别说是贤王,便是我也出乎意料之外。” “宵小之徒,不足挂齿。”欧阳鉴摇头道,“我本来也已做好长年应战的准备,谁知那三万叛军被击溃后,竟再无后继之军顶上。依我看来,他们攻打汴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错。”宁明尘凝目道,“我昨晚接到密报,贤王亲率十万大军已在路上,意图直袭京城。” 欧阳鉴一惊,不由得蹙眉道:“你当初真不该将所有能用之人都派出京城!若不是我恰巧回来得早,京城空虚无人,岂不太容易被叛军伺机钻空子!” 宁明尘眸光一转望着他。欧阳鉴一直在外,看起来尚不知宁旭城攻打京城之事。 “我派可用之人去各地守城,正是为了断他们的退路。”宁明尘缓缓说道,“至于京城之危……不置己于死地,如何能得而后生?这个道理,似乎还是欧阳先生教过我的。” 欧阳鉴皱眉:“我教过你许多,而你偏偏只记住这一句话……你行事一向如此,随你罢!” “那么……这一回,便又要仰仗欧阳先生相助了。”宁明尘说道,“此事攸关重大,不可轻敌。算算日子,贤王应已到定州附近。我镇守京城,同时调五万军交付于你,你即刻前去,将他们挡下来。” 欧阳鉴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好。我还有件事情要办,待到午时过后,再来接取兵符。” 说完,他便欲转身离开。 “等等。”宁明尘忽然叫住了他,“你去哪里?” 欧阳鉴停下脚步,声音微冷:“与你无关。” 宁明尘望着他,眸中看不出任何波澜:“你要去见飞白,是不是?” 欧阳鉴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冷淡:“不错。我离开这些日子,她定是等得急了,我要回去见她一面。” 宁明尘闭目道:“欧阳先生可否不要去?” 欧阳鉴心下一凛,骤然回头:“为何?”他盯着宁明尘,目光逐渐锐利,“宁明尘,你做了什么?休要忘记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 宁明尘轻轻摇了摇头:“不,欧阳先生误会了。我只是想说,军机大事刻不容缓,请你立刻出发。”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若你能尽早赶回来……我将会尽我之力,为你解去阴阳赤鸩之毒。” 欧阳鉴一僵,回望着他:“你说什么?” “不错。你身上的毒,还是有救的。”宁明尘说道,“欧阳先生,如果你想要彻底摆脱阴阳赤鸩与她厮守终生,就请最后一次履行你曾经对我的承诺。等到叛乱平定,贤王伏法,我们之间便恩怨两清,我会放手,与你们二人再无纠葛。”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是清楚地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 欧阳鉴双目微眯:“你……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宁明尘轻声道。 “……好。我答应你。”欧阳鉴缓缓地点了点头。 宁明尘转向一旁的楚骏:“楚骏,此番你也同去。这一次出征非同小可,望你能相助欧阳先生,一战成功。” 楚骏回过神来,望了一眼欧阳鉴,迅速低头:“是,皇上。” 宁明尘目光一肃,沉声道:“传我口谕,宣欧阳鉴为主帅,楚骏为副将,即刻领兵出城,迎击叛军!” ☆、夕岚如血(一) 自那个夜晚以来,已过去了一天一夜。 失去气息的少女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似是沉睡了一般。潼青依然没有离开她的身边,他望着她,心痛如绞。 飞白,飞白…… 犹记得在坎离庄漫天桃花之下,她一身青衣巧笑嫣然。那时的他犹是懵懂少年,只知自己心中对她的感觉与旁人不同,才会故意找她的茬,想多同她讲话。每一次见她着急发火,薄怒轻嗔的模样,自己都会莫名地暗自开心许久……然而,待到他长大成熟,真正明白心底情愫,却已是太迟了。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1 章 潼青闭上眼睛。 飞白,其实我早已知晓你武功全失乃是少主所为,却一直没有告诉你……如果一切能重来,我必会一早阻止少主对你下毒。只要你武功在身,贤王那些喽啰,如何能伤得了你!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终是太过无能,对你不住…… “……” 潼青忽然听到一丝微微的呼吸。 他心下一惊,睁开眼睛。床上的少女忽然眼睫微动。 潼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会儿,试探着唤道:“飞白?” 过了片刻,飞白慢慢地半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他。 潼青的心狂跳起来:“飞白?你活着?你还活着?” 飞白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晰:“潼……青?” “是我!”潼青几乎要跳了起来,“我这就去叫皇上!”他马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只是刚刚走到门口,却又迟疑地停了脚步。 他不知宁明尘现在对飞白的态度,若是他又要将她禁闭起来…… “别……不要去找他,我……我没事。”飞白声音虚弱,神智却是清明。 潼青回过身来,连连说道:“好,只要你活着,要怎样都好!” 飞白半晌不语,轻声问道:“我是怎么了?” “昨晚我赶来时,打伤你的那人已逃走,而你气息全无,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潼青犹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飞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白闭了一会儿眼睛,方才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沈玉朔那一击来得突然,我情急之下,以清心诀护住了心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心诀?”潼青一愣,继而有些明白,“听闻道家有功法秘诀,清心治本,直道谋生……你怎么也会此诀?难道说,之前你只是处于假死之态,以护经脉不伤?” 飞白摇摇头:“我不知道……”说着,她骤然回想起沈玉朔的话,猛地抬目:“潼青,你可知师父之事?那沈玉朔说他去了汴梁……” 潼青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是。半个月前,皇上曾派师父去汴梁相助守城。” “你都知道……”飞白心下一沉。 潼青垂目:“是。对不起,我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师父昨日率军凯旋,回来过一次,只是,他随即又离开了。” 飞白一惊:“什么?” 潼青便将经过简略地说给她听:“……我一直在守这里,本也不知此事,是楚骏昨日出征前来向我道别,他已同师父一起出师,也就这两日的工夫便能遇上贤王大军,与其决战。” 飞白当即便要坐起,却是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胸口。 潼青忙扶住她:“怎么了?你要做什么?” 飞白抬起头来:“我要去寻师父。” “什么?”潼青一惊,“为何?” 飞白欲言又止:“我……” “你担心师父的安危?” 潼青道,“尽可放心,师父武功那般高强,定然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飞白摇了摇头,“他在汴梁之时,我因不知他的行踪,才没有追寻而去。可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了他在哪里,一定要去找他!潼青,我只求你一事,你可否助我出皇宫?” 潼青望着她,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帮你,可你毕竟伤重,如何能长途跋涉去寻师父?” “我没事。”飞白咬牙道,“不过是一点内伤……我能忍,我们可否马上就走?” 潼青犹豫片刻,便不再迟疑:“好。” 潼青驾着一辆马车,在午后的寂静之中悄然来到了宫门之侧。 宫门两名守卫拦住了他:“例行检查!” 潼青拿出手中令牌,冷冷道:“我奉皇上之命办事,事情紧急,你们让开!” 两名护卫互望一眼,躬身退避:“是,潼大人。” 马蹄得得,身后的皇城渐行渐远。潼青悄声向车内问道:“飞白,我们已出宫门,你可还好?” 一路颠簸,飞白却觉得胸口愈发疼痛:“潼青,我们可否先去一个地方歇歇脚?” 潼青一怔:“好,去哪儿?” “去京城的西北角,巷子深处有一处挂满藤蔓的小院……” 飞白指示着道路,让潼青带着她回到了京城内她之前同欧阳鉴一起的住处。 “潼青,多谢你。”待进得屋中,飞白忍不住微微喘息,“你快回去吧,若是你离开时间长了,怕是会被发现……” “不,我陪你去寻师父!”潼青打断了她,“你受了伤,如何能独自上路?” 飞白一愣:“可是,倘若宁明尘发现你我都不在了……” “无妨。”潼青摇头,语气坚定无半分商榷余地,“后果如何,我不会在乎。上一次我前瞻后顾,已然险些错了一次……这一回,决计不想再次酿成大错!” 飞白半晌无言,喃喃道:“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潼青道,“只是宫中马车出城怕是会惹麻烦,我再去寻辆平常马车,我们这就出发。” 飞白点点头,站起身来,跟着他走了数步,尚未出得室门,忽然“唔”地一声,躬下身子,咳嗽数声,疼得满头大汗。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2 章 “你怎么了?”潼青忙回身扶住她。 飞白浑身发抖。沈玉朔那一掌太过凶猛,她虽然保住了心脉,却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而此刻自己武功全失,根本不可能修复。照这样下去,定受不了快马颠簸,可若是减慢行程,又怕会赶不上…… 潼青束手无策:“要不……我们先去找大夫为你诊治?” 可她一刻也等不得了。 飞白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待疼痛稍退,直起身来摇了摇头:“没事,不打紧的……”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室外的阳光瞬间洒了进来。 潼青一凛,警觉地回头:“什么人?” 飞白亦是一惊,举目望去,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同一名年轻女子正立在门口,面带惊讶地向着他们望来。 “小师妹?”那大汉惊呼。 飞白张目结舌:“龙师兄?还有……黄姐姐?” 来者正是龙湮,还有在金陵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芍药。 “小师妹!”龙湮三步并作两步跑近,喜道,“小师妹,我们终于寻到你了!” “龙师兄,你们……怎会在这里?”飞白犹在惊讶。 “是欧阳师叔昨日带着我们进京的。”龙湮道,“我们本在金陵,欧阳师叔半月前传信与我,说你身体有恙,想请芍药进京帮你医治。可我们昨日刚到京城,师叔就被召进了宫,随即又独自匆匆离开,临走之前只告知我们你住在此处,可等我们照他说的寻了来,却不见你。我们就去京城找了一日,不想你自己回来了。” “原来如此……”飞白喃喃道。 “白妹子,你脸色可真不好,可是受了重伤?”黄芍药望着飞白道。 龙湮这才注意到飞白形容憔悴,眉目间隐忍而痛苦,不由得问道:“小师妹,你受了伤?发生什么事了?” 飞白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黄姐姐,我的确是受了伤,可否请你先帮我看看?” 黄芍药点点头,让她坐下,凝神搭脉,半晌,忽然“咦”了一声。 “怎样?”龙湮问道。 黄芍药脸上浮现疑惑之色:“欧阳先生曾说,白妹子乃是中了断筋散,所以内力散尽,武功全失,但如今看这脉象,白妹子的内力却似是恢复了……” 飞白一惊:“什么?” “你试着运功看看?”黄芍药道。 飞白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凝神运气。她久未运功,加上内伤阻碍,只觉内力在体内如绵里藏针,刺痛得极是难受。她咬牙挺过片刻,那疼痛之感便慢慢减轻,真气流转逐渐流畅,如同行云流水般护住全身经脉。一盏茶时间过去,就连那内伤之痛也减缓了许多。 飞白睁开眼睛,愕然望着黄芍药:“还真是如此!” “真是奇了。”黄芍药若有所思,回头看向龙湮,“我听闻千衡派曾有神功有修复经脉之奇效,但那功法过于猛烈,不可能用来救人,就算修复受损经脉,也会震裂五脏,反而置人于死地,可是这样?” 龙湮一惊:“没错,千衡派的确曾有神功可修复经脉,可那功法早已失传。小师妹,打伤你的人是谁?怎会有千衡派失传已久的神功秘谱?” 飞白心下渐渐了然。恐怕是沈玉朔一掌之力没能杀死自己,反而误打误撞为自己修复了经脉。只是此事说起来太过复杂,她立起身来,拱手道,“龙师兄,黄姐姐,此番多谢相助,只是恕我今日难以向你们一一解释清楚。现在我要出城前去追师父,待事情一了,再同师父一起来寻你们。” “什么?你要去追欧阳师叔?”龙湮一惊,“那可是在打仗,你一个女子去掺和作甚?实在不济,让我们陪你同去?” “是啊,而且你武功没有完全恢复,还需静养方可。”黄芍药道,“你就在此好好调养几日,我同你龙师兄再陪你一起去找欧阳先生。” 飞白只是摇头。 龙湮还欲说话,潼青在一旁道:“二位且听我一言。近日里形势紧张,京城管制极严,不可随意进出,我虽有令牌,但恐怕难以同时带着三个人出城。劳烦二位在京城中先作歇脚,我会带着飞白去寻师父。” 龙湮一怔,狐疑地望着潼青:“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怎的也唤欧阳师叔为师父?” 潼青一噎:“我怎的就不能唤他为师父?” 飞白在旁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龙师兄,我都忘记介绍了,这位小哥可也算是你的师弟呢!” 阳光下她笑颜如花,眸中光彩一闪而逝。 龙湮心下一动,不禁微叹。经历了这般种种,难得又见到当初那个爱笑而豁达的小师妹啊。 “好,那就拜托这位师弟照顾小师妹了。”龙湮道,“小师妹,若我们能出京城,便会回金陵。届时你定要同欧阳师叔前来喝我和芍药的喜酒。” 黄芍药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这话怎么就不害臊!” 龙湮嘿嘿地笑。 飞白闻言,惊讶之余,不禁亦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与二人道别。 已近黄昏时分,飞白同潼青一起出了城。城外芳草萋萋,飞白仰起头望着远方,暮云苍茫,浩烟凝碧,仿佛无尽的思念绵绵延伸到天际。 潼青牵着马走来,问道:“飞白,你身体当真没事了?” “嗯,没事了。”飞白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动身吧。师父他已走了一日,不知现在已到哪里 了。” 陌上马蹄声声,踏数里芳草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那京城的城墙之上,一个人影立在晚风之中,望着那辆马车渐渐驰远,凝目无言。 “皇上,您……” 良久的沉默。 “备马。”他轻声说道,声音散在风中,仿佛了无痕迹。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3 章 “……是。” ☆、夕岚如血(二) 在这京城的数百里之外,陡峰矗立,岭断烟横。 欧阳鉴身披战袍,立在一处高崖之上,遥望远方荒山蜿蜒,衣袂飘扬,目如寒星。 从南都到京城,此处是必经之路。峡谷断崖,既是鬼斧神工的天堑,也会是万骨枯的鬼门关。 楚骏走来,禀告道:“将军,密报称贤王大军已至三十里之外,我等已于四周设下埋伏,只待叛军到来,瓮中捉鳖。” 欧阳鉴点头:“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不可轻敌。” 大战在即,容不得丝毫的松弛和差错。楚骏应声而去。 欧阳鉴拿起案上的一盅药酒,一饮而尽。 在外征战的这些日子里,他只能靠每日定时服下宁明尘给的秘药,才得以压制每天夜里阴阳赤鸩毒发的痛苦。倘若宁明尘临行前所言不虚,那么…… 夕阳如血般刺目。欧阳鉴缓缓闭上双眼。丫头,等我回来,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 当夜,叛军数千名先锋果然“如约而至”,悄然来到这山谷之中。 望着谷中攒动的人影,楚骏紧张道:“将军,现在可否出兵夹攻?” 欧阳鉴摇头:“尚不是时候。” 这数千人进了山谷之后,确定四周没有异样,便又有万余人浩浩荡荡随之而来,陆续安营扎寨,意图在这山谷之中休整一晚。 欧阳鉴盯着谷中那火焰一点点升起,突然道:“出击!” 一声令下,埋伏在山谷周围的官兵瞬间现身,仿佛月下突临的鬼灵,向那叛军奔袭而去。叛军措手不及,慌忙拿起兵器迎战,却因遭到偷袭而士气大乱,难以挽回颓势。一场大战惊心动魄,血流成河,一夜之间,叛军万余精锐几乎已全被剿灭。 楚骏亲眼目睹这惊人场景,不禁叹道:“将军用兵如神。” “不过是试水罢了。”欧阳鉴摇头,“贤王号称有十万大军,骑兵为主,步兵为辅,真正的大家伙还在后面。待得天明,你去号令全军从峡谷中撤出,迎击叛军。” 楚骏一怔:“为何?此处乃是绝佳守地,又兼地势不平,可遏制贤王骑兵,若是将战场移至平地,岂不是反而于他们有利?” “不,如若我们继续留在此处,他们只会按兵不动,拖延时间。”欧阳鉴沉声道,“我军粮草从南面来,拖得久了反而对己不利,不如率先出战,引敌出动,方能占其上风。” 楚骏思索片刻,方才恍然:“是,将军。” 在距离山谷数里之外的大帐之中,一名士兵正在向贤王汇报军情。 “官军约有五万之众,似是京城官兵的各个营队都被带出城来,全都听从主帅欧阳鉴指挥……” 贤王脸色一变,说道:“欧阳鉴?他不是被堵在汴梁?沈玉朔,你刚从京城回来,难道就没有见到他?” 沈玉朔慌忙说道:“没有!我也以为欧阳鉴还在汴梁,难道他竟赶了回来,回了京城相助于那小皇帝?” 贤王没有答言。他这一路率大军北上,尚未得到汴梁的军报,恐怕这欧阳鉴的本领,比他们想象中要高上许多…… “当真祸害。”贤王微微眯目,“欧阳鉴当初在我府中多年,我只道他是武林高手,没想到他竟亦有用兵之能……哼,当年应该让人在坎离庄时就解决了他!” 沈玉朔闻言心中一动:“主子,属下倒是有一计策,不如……”他望了一眼周围的人,欲言又止。 贤王瞥他一眼,挥手示意服侍的人:“你们先下去。” 一众侍从离开了大帐。 绮玉是最后一个离开军帐的。她尚未走远,便听得背后只言片语飘入她的耳中:“且先以先机营突袭,诱敌出营,后骑兵跟上,再以火攻……” 听到“先机营”三字,绮玉脑中轰然一响,目光登时变得木然。 “主子三思!数月以来,先机营损伤甚多,如今营员不到百人,孤军突袭与送死无异!”一名将士进言道。 沈玉朔却是坚持:“主子,成败在此一举。先机营既是死士,最适合偷袭,只需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剩下的,交与属下便可!” 绮玉呆呆地立在军帐之外,脑中一片混乱。先机营乃是贤王一手栽培的营队,自会带在军中,她之前怎的就没有想到? “好,此计采纳。”良久,贤王开口道,“召集先机营及三部骑兵,依计行事!” 绮玉眼神骤然一缩。 她耳畔回响着那军士的话,先机营孤军偷袭与送死无异……与送死无异! 然而不待她做出反应,帐中吹响号角,营中军士迅速集结,片刻之后,营地爆发出阵阵马蹄与呼喝之声,贤王麾下骑兵尽出,向着官兵的方向攻去。 绮玉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峦,大战初起,那层叠的青岚隐藏着血腥和残酷的气息。 她猛然清醒了过来,不……不可以,铁虎哥,你不能死! 若你死了,我再也没有在这世上活着的理由……若你真要葬身于此,其雨愿与你死同穴,此生此世,再也不在贤王身边委曲求全! 绮玉望着远方惊心动魄的厮杀,竟向着那战场飞奔而去。 忽然听闻一声炸响,狼烟腾空而起,远方山谷亦是出现一大片劲旅骑兵,官兵向着叛军营地的方向奔袭而来。一场大战即将开始,绮玉踉跄数步,躲在一块山石之后,浩荡骑兵从她旁边呼啸而过,她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在一片混乱之中冲向前去。 然而这战场之中何其危险!片刻之后,忽然一支箭自她后方飞射而来,一瞬间,流矢穿胸,绮玉跌倒在地,面前飞奔而来的快马眼见就要从她的身上踩踏而过。 绮玉瞳孔一散,千钧一发的一刻,忽然一人冲了过来,将她拖开。 “其雨?其雨!”那人将她抱住,焦急地唤她的名字。 那声音仿佛是自梦中飘渺而来,绮玉渐渐回神:“飞白……姐?”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4 章 数日之前,飞白与潼青从京城一路驱车赶来,这日间便来到了这山谷附近,只是此地山峦耸立,二人弃了马车,徒步绕了许久,方找到这处山谷。本欲顺着痕迹去官兵的营地寻找欧阳鉴,却不想竟恰好赶上官军同叛军的又一次激战,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四处躲藏之际,竟在这战场上见到了其雨! “其雨,你疯了吗?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飞白喊道。 “飞白姐……真的是你?”绮玉喃喃说道,如在梦中。 “是我!其雨你怎样了?”飞白的声音在喧嚣的战场之中堪堪能够听见。 潼青紧跟着跑来,急道:“飞白,你在做什么?前方激战正紧,我们怕是冲不过去……其雨?” 他看到飞白怀中的绮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其雨?你怎会在这里!" “潼青!”绮玉双目渐渐模糊,却还是认出了他:“我……正要找你……” “其雨,你先别说话!我,我来帮你治伤……”飞白望着她胸口穿透而过的箭和喷涌的鲜血,手足无措,急得落泪。 绮玉却依旧费力地向潼青问道:“潼青……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知……铁虎哥的情况?他……是否还在先机营?是否……在此处?” 潼青眼睛一黯,低声道:“对不起……早已在北关对抗西蛮之时,先机营曾折损大半,铁虎他……早已不在人世。” 飞白心下一沉。 绮玉呆愣片刻,闭上了眼睛。泪水混着鲜血从她的脸上划过。 飞白大急:“其雨!你振作些……” 绮玉慢慢睁开眼睛,忽然对飞白一笑:“飞白姐,别难过……你可知我一直在贤王身边卖笑苟活,就是怕有一天,若是铁虎哥回来了,我却再看不到他。如今他既然已不在人世,那么死在这战场之中,对我来说,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说着,她的泪水涟涟而落:“只是我本以为可以同他死在一起,可是上天却不肯给我这最后的怜悯……” 飞白咬牙说道:“别说这种丧气话!我们……我们回去……” “飞白姐,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啊!”绮玉忽然放声大哭,声音悲伤而嘶哑,“飞白姐,你可知我有多么想念小时候?那漫天的桃花,那安静的坎离庄,那些宁静的日子,还有你跟铁虎哥……可是……我们都已回不去了……” 潼青黯然低头。 飞白泪如雨下。 哭泣声渐渐隐去,绮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头偏向一边,在漫天的厮杀声中停止了呼吸。 “其雨!其雨!” 就在此时,忽然无数道火箭向着官军的营地射来,落于荒草之上,燃起熊熊大火。潼青一惊,喊道:“小心!”他拉着飞白,几个起跳躲开大火,落在几丈外的山石之上。 飞白缓过神来,喊道:“其雨!” 冲天的火光挡住了她的视线,绮玉躺在那烈火之中,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飞白手足发软,想要冲回去。 潼青赶忙拉住她:“你不要命了!其雨已死……就让她这样去吧。” 望着那火焰越来越烈,飞白呆立片刻,忽然靠在潼青肩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潼青亦是心下一痛,抱住了她,轻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或许这对于其雨来说,方是种解脱……”他仰头望向山顶,“不过,这大火实在离奇,火势上窜,目标竟似在那山崖顶上……” “山崖顶上……”飞白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这大火,会不会是冲着师父去的? 潼青一惊,脸色郑重:“这……只怕有可能!” 飞白突觉心下惊惶,迅速道:“走!我们去那边的山崖看看!” ☆、夕岚如血(三) 高崖之上,欧阳鉴独自一人立在猎猎风中,望着那大火燎原,皱眉不语。 “将军!”楚骏急急赶来,“叛军意欲用火攻,山风上势,只怕是冲着将军来的!” “冲着我来?”欧阳鉴轻声冷笑,“不必担忧,且静观其变。” 他似乎丝毫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楚骏心下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告。 正在此时,欧阳鉴忽然眉头一皱,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望着楚骏身后的树林中。 楚骏一愣,摸不着头脑:“将军,怎么了?” 欧阳鉴微微眯目:“有人不请自来了。”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忽然自他后方传来。只一瞬间的工夫,那笑声便由远及近,似是已至他们身边。 楚骏一惊回身,晃眼间,面前竟多了一名独眼玄衫的高大男子。这男子形貌极为眼熟,楚骏猛然想起,这竟然便是去年在淮阴树林中绑架他的人! “是你!”楚骏矍然一惊。 “哟,这位小哥儿怎的也在此处?”沈玉朔瞥见楚骏,微微一笑。 楚骏心下惊疑不定。此人的武功,竟比上次还要深不可测,当即喝道:“你这江湖匪人,擅闯军营,可知已犯下死罪?” “哼,江湖匪人?”沈玉朔冷笑,“小子,你可看清楚了,我现在早已不是什么江湖匪人。在下这次前来,乃是奉了贤王爷之命,来取欧阳将军项上人头的!” “你!”楚骏立即拔出佩剑。 “慢着!”欧阳鉴抬手制止,冷冷说道:“沈玉朔,当年我念及两派本是同宗,放你一马,岂知你不知悔改,还是投在那逆贼门下?” 一年前在淮阴西部的山洞之中,沈玉朔曾被欧阳鉴打得极是狼狈,仓皇逃窜,一直被他视之为奇耻大辱。沈玉朔握紧了手中长剑,冷笑道:“欧阳鉴,你果然还是同以前一般狂妄自大!古语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我已将近一年未见,怎知以我今日之武功进境,会杀不了你?” “哦?你的武功进境?”欧阳鉴目光扫过他的脸,微微冷笑,“莫不是同贤王交易,拿一只眼睛换了一身蛮力回来?以你之蠢,定然又被诓了。” “哼!”沈玉朔忍不住现出恼怒之色:“欧阳鉴!休再逞口舌之利,如今大火在围,你已无路可逃,便让我今日出手杀了你,为主子除掉你这心腹之患!”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5 章 话音刚落,他突然拔出手中长剑,骤然向欧阳鉴砍来。欧阳鉴闪身避开,那剑气落在他身后的山石之上,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山石竟瞬间裂为两半,直摔下山崖。 “这是……”欧阳鉴脸色一变。 “哈哈哈!主子赐我七绝冥功谱,使我得修神功!”沈玉朔放声大笑,“欧阳鉴,今天你必死无疑!” “七绝冥功谱?”欧阳鉴微一皱眉,心念电转之间,沈玉朔已挥剑再次袭来。 欧阳鉴目光一沉,随即长剑如闪电般出手,同沈玉朔缠斗在一起。 楚骏见识过这二人的实力,知晓绝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只能退到一边。沈玉朔来势汹汹,如同猛龙恶虎一般,剑气四绕,极是恢弘。而欧阳鉴看上去则落了下风,凝神拆招,左支右绌。 楚骏正暗自着急,却见欧阳鉴忽然间一剑如光影般刺出,仿佛天降骤雷,飞云狂风,将沈玉朔四周剑气划出一道极深的裂隙。沈玉朔痛得大叫一声,欧阳鉴这一剑来势极是诡异,竟已将他的手腕刺穿,登时令他长剑脱手,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一场战斗实在短暂。欧阳鉴走上前,提起沈玉朔的衣领,冷冷地盯着他:“再高深的武功秘籍,落入你这等蠢货手中,亦不过是废物。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的徒弟都不如,也敢来向我挑战?楚骏,唤人来,把他给我带下去,听候发落!” 楚骏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忙应是。 “慢着!”沈玉朔突然声音嘶哑地喊道,“欧阳鉴,你可认得这个?” 欧阳鉴微微一顿看向他。 沈玉朔的手中握着一支断裂的玉簪。 玉簪之上雕刻着的那两枚白色蝴蝶已被陈血染成深色,像是刻骨铭心的印记,触目惊心。 刹那间,欧阳鉴瞳孔瞬间放大,心中一片空白。 “这是师父第一次给我买礼物,我自然要好好收着。”记忆中如银铃般的声音传来,无暝谷云淡天高,映着她的清眸如水,笑靥如花。 “师父对我来说……不一样。”她声如蚊蚋,夕阳的流辉照亮她的轮廓,她望着他的目光中是数不尽的柔情。 “不管师父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不喜欢你。”她样子羞涩,却又像是赌誓一般地说着,倔强又正经。 “师父,你陪着我,以后也要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好不好?”她伏在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仿佛受伤的鸟儿,彷徨无助。 欧阳鉴的手颤抖起来。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说!”欧阳鉴抓着沈玉朔的衣领的手渐渐握紧。 “咳咳,咳咳……”沈玉朔咳嗽数声,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呵呵,欧阳鉴,你在这里为宁明尘卖命打仗,可知你那小徒儿早已被他禁闭在皇宫之中,还送了命?” 欧阳鉴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沈玉朔哈哈大笑:“看来你是完全被蒙在鼓里!我不知你那小徒弟怎么会跟宁明尘扯到了一起,就在前几日我潜入皇宫之时,竟发现她武功全失,还被关在一间密室之中。我本是要去暗杀宁明尘,却误打误撞地寻到了她。宁明尘虽未得手,但你那小徒弟,我可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要了她的性命!” “胡说!”欧阳鉴目眦欲裂,低声吼道,“我怎可能听信你这小人之言?” “你不信?哈哈,我敢说就连你身边这副将都知道她已经死了!”沈玉朔笑道,“你若不信,尽管去问问他?” 楚骏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欧阳鉴已将半残的沈玉朔丢在一边,走了过来。 “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欧阳鉴轻声问道,“飞白……她真的死了?” 楚骏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欧阳鉴猛然掐住楚骏的脖子,楚骏猝不及防,几乎窒息。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丢下去。”欧阳鉴冷冷地低声道。 楚骏几已喘不过气来,望着欧阳鉴血红的眼睛,咬牙回答:“……是。白姑娘她在皇宫中被贤王派来的刺客所害……已,已不在人世……” 这一句话仿佛重锤击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欧阳鉴松开手,楚骏猝然顺着那山石跌在一丈多远的深沟,一时间站不起身来。 不在人世……不在人世。 欧阳鉴仿佛成了一具雕塑,猎猎大风将他的衣衫扬起,宛如乘风欲去。 丫头,若你已不在这世上,那我如何能独活! “哈哈!哈哈哈哈哈!”欧阳鉴仰头大笑,凄然而悲怆,像是中了魔障。 此时此刻,又是一晚的苍茫夕阳将大地笼罩,寒风吹过,他体内蛰伏的阴阳赤鸩寒毒没了秘药压制,再一次汹涌袭来。欧阳鉴呼吸猛地一滞,闭上眼睛。身外地狱般烈火的焚烧,体内如冰刀一般的绞割。冰与火的交加折磨,却怎能及得上他心中痛苦之万一? 也罢,也罢!宁明尘欺我情痴,算准了我会为她拼命,亦会为她而弃这一生。是悲是欢,是痴是狂,都不再重要……没有了她,一切都不再重要! 沈玉朔瞅准时机,趁机把剑摸回手,站起身来步步逼近,悄然将那剑尖对准了欧阳鉴的后心。 欧阳鉴毫不防备,更不回头,任由沈玉朔突然出手,将那断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眼见鲜血将那断剑逐渐染红,沈玉朔不由得纵声大笑:“能杀了你这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我沈玉朔必会名扬天下!哈哈哈哈!” 然而他笑声未停,欧阳鉴竟骤然转身,一掌击出,沈玉朔猝不及防,大叫一声,被打得跌下山崖,落入那熊熊大火之中,片刻不到,即被烧成焦骸。 欧阳鉴却亦是站立不住,脚下踉跄,跪倒在那山崖边上。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向前倒去,便再无知觉。 “师父!” 天际传来她的呼唤。撕心裂肺的呼唤。 飞白赶到之时,正眼睁睁地看着欧阳鉴向那山崖之下倒下。大风吹起他的衣衫仿佛乱云翻飞,落入山下的大火,火焰立刻如同张扬的恶魔将他吞噬。 刹那之间,飞白似乎成了没有灵魂的布偶,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欧阳鉴消失的地方。 崖下无数将士目睹了此景,皆目瞪口呆,没有了主将指挥,官兵登时一片混乱。很快,贤王几万大军如洪水般来势汹汹,向着他们奔袭而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楚骏忍痛爬起身来,从石沟中爬回高崖,奋力举起帅旗,放声高吼:“众将士听令!主帅已殁,由我顶替上阵!誓为主帅报仇,同叛军血战到底!” 官兵醒过神来,纷纷振臂高呼:“为主帅报仇!同叛军血战到底!”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6 章 “飞白!小心!”潼青一把将飞白拖开,一块被大火烧焦的山石落下来,砸在她原来的落脚之处。 飞白醒神,立刻要挣脱他:“师父!师父他还在那里……” “飞白!你清醒点!”潼青忍痛道,“我们都看到了,师父他,已然不可能生还……” 飞白拼命地挣开了他,向欧阳鉴落下的地方跑去,然而还未到跟前,高崖之上山石开始连续崩塌,砸在那大火之上,再也无法涉足。 飞白瞳孔一缩,浑身冰冷。 “飞白!快走!”潼青追来,不由分说,将浑身发抖的飞白抱上了一匹战马,自己坐在她的身后护着她,疾驰而去。 身后大火蔓延,将官兵的营地烧成一片火海。如今官军们已再无退路,唯一的选择,只有前进,与贤王手下的叛军以死相拼! 潼青亦看出当下形势,咬牙拔出佩剑,护着飞白,纵马向着前方那战场驰去。 前方大漠烽烟,哀鸿遍野,如血的残阳将地平线烧成火海连连。 飞白在马上一动不动,双目仿佛失去了焦点。潼青坐在她身后纵马疾驰,挥剑挡开向他们射来的冷箭。 飞白恍惚。六年以前,在坎离庄那一片绝望的火海中,自己也是这般无助,这般恐惧。大火夺走了她的一切。 那一次,她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 这一回,她又失去了自己至爱的人。 亲仇家恨,血债孰偿? 飞白突然清醒过来,眼瞳一缩,伸手抓住一支向他们射来的冷箭。 潼青一惊,喜道:“飞白!你没事了?” 飞白背对着他,没有出声,突然间纵身一跃,竟跳下了马。 潼青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飞白一个纵身弹跳,手中长箭刺出,敌军一名骑尉应声倒地,马儿受惊,长身而嘶,待到它前蹄落地,飞白已夺了它主人的长戟,稳稳地跨坐在它的背上,长戟一挥,顺手挡开了敌军砍向潼青的一刀。 身边有飞白相助,潼青精神一振,更是如虎添翼,挥起长剑,奋勇杀敌。 飞白一路纵马前进,手中长戟挥动,一时间竟无人能挡。潼青心下隐隐觉得不对,连忙纵马跟上,待发现飞白毫无顾忌地一味向前,不由得大惊喊道:“飞白!千万别再向前走,前方怕是贤王的中军所在,你孤身深入,会有危险!” 飞白充耳不闻,一路拼杀,战马飞奔而去,很快就将潼青甩得甚远。 “飞白!你要去做什么?……”潼青的声音渐渐听不见。 飞白一路疾驰,凝神格挡叛军的攻击,行得数里,直到她的目光尽处出现一乘高大的战车。 叛军一名副将发现了她,惊呼:“有刺客!快为王爷护驾!” 箭矢如雨般射来,飞白目光一沉,长戟如风般挥起遮挡,遮住要害之处,却挡不住数枚箭刺入了她的肩头和腿部,鲜血涌出,身下战马也中了无数道箭矢,哀嘶倒地。 剧痛袭来,飞白闷哼咬牙,忽然纵身一跃,拼尽最后的力气,自那马上跃起,顺势欺近那战车,奋力将长戟掷出。那戟疾速旋转着袭来,仿佛带起一阵强劲的旋风骤然而至,那马车陡然间四散炸开。 贤王尚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形貌,已然被那长戟瞬间刺穿前胸。 一切都在弹指之间,悄然开始又匆匆结束,就像人的这一生——不管是执著还是淡漠,是欢喜还是悲凄,是庸碌一世还是机关算尽——最终都化成了虚无。 贤王宁安浚翻滚着倒在那车下,从此再无声息。 飞白失去平衡,落下来重重地撞上战车,跌倒在那木板之上。她浑身是血,肩头和腿部已中了十几道箭,一时无法动弹,只有闭上眼睛,等待着叛军将她杀死。 然而耳畔一片混乱,片刻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飞白睁开双眼,却见面前的叛军兵将皆在交头接耳,慌乱非常。 这些叛军跟随贤王,无非是图贤王夺位之后能得从龙之功、荣华富贵。然而如今贤王既死,他们没有了叛乱的理由,叛军登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成了一盘散沙。众将士皆心惶惶然,不知前路在何方,该当如何是好。 大部分兵士尚未自震惊之中缓过神来,更有一名副将反应迅速,当机立断地举起手中将旗:“贤王已死,识时务者,速随我去归降朝廷!” 中军登时大乱。 众人皆忙着为自己打算,却再也无人有闲心去追究身为刺客的飞白。 飞白微微苦笑。自己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上天却不肯成全啊…… 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忍着浑身的剧痛,回身骑上了另一匹战马,咬牙拔下身上的箭矢,策马奔驰而去。 很快,叛军群龙无首,轰然作鸟兽散,官兵得以抓住时机将其击溃。 一片混乱之中,潼青终于带着一众士兵追了上来,望着飞白喊道:“飞白!我军大胜,可以回营了!” 然而,飞白的坐骑,却是渐行渐远,向着西方那如血残阳奔去。 “飞白……飞白!你去哪里?”潼青发觉不对,焦急大喊。 飞白仍在马上,回眸展颜。 鲜血将她的衣衫浸染得赤红,而她长发如墨,面如白雪,凄然一笑,仿佛夕阳都失了灿烂的颜色,变得黯然、苍白而悲伤。 潼青心头一震,再也无法开口。 飞白回过头去,再次驱马前行。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融进了夕阳的万丈光芒,随后慢慢淡去。 天暗了,暮色四合,将是黑夜。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缥缈的歌声自天边而来,模糊了尘世和流年,分不清是今月,还是往昔。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7 章 ☆、落花归乡(一)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多少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远山蜿蜒,近处红尘,金陵的凤凰山下,战乱过后,又是一番太平景象。一众人正聚集在酒馆之外,听那说书先生说一段陈年的故事。 “……大火四起,直烧上那悬崖,主帅被奸细暗算,落崖身亡,军情危急,正在那紧要关头,突然天降一名奇人,一路向着那叛军血战而去。叛兵叛将惊然看去,只见来者犹如天神,仿佛是当年那玉面将军林致远显灵,一招之间,即将那叛王斩杀落马!如今一年过去,已成坊间奇谈……” 说书人口沫横飞。酒馆中人听得聚精会神。 一年了。飞白望着手中的酒杯,怅然一笑。 她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门外春风拂面,柳絮漫飞。飞白举目遥望,满眼尽是巍峨青山,浩瀚江河。两年以前,她曾在这凤凰山下,望着霁天空阔的北方,发誓定要为师父上京寻药,了结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谁知后来,竟是更深的牵绊和纠葛…… 如今她旧地重游,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当日难言的疼痛。 师父,你离开我,已有一年了…… 飞白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到江边,望着那千里波涛怅惘片刻,瞥眼看见一只小舟废弃在岸,便独棹一叶孤蓬向那江北驶去。 江风阵阵,吹起她的衣衫飞扬,红蓼花繁,黄芦叶乱,牵动一江的袅袅日影。 小舟慢行,直至江心,她忽听得风中传来淡淡的琴声。 有人在江的另一侧抚琴。 琴声叮咚玲珑,如泣如诉,悠悠越过那烟渚沙汀,飘渺在这天地之间。心素与谁语?始信别离情最苦! 那琴声仿佛浸染入心,令她再次回忆起那些甜蜜和伤痛的往事,飞白一时间难以自持,抛开船棹,一下子坐在那小舟上,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小舟随江漂去,失了方向,没过多久,撞在岸边的岩石之上。飞白一不留神,险些翻倒在水中,忙稳住船身。江水溅了不少在她的身上,颇有几分狼狈。 琴声戛然而止。 飞白抬起头来。自己的船已顺着那江流漂到下游的岸边,她面前丈余远的石上摆着一把断纹琴,一人端坐在后望着她,显然便是方才那抚琴之人。 飞白只觉甚是难为情,低头尴尬道:“见笑,见笑,阁下琴艺高超,我一时间……听得动情了。” 抚琴人轻声一笑:“呵……想不到子期已死,这世上仍有伯牙知音。” 飞白忽然心中一动,再次抬起头来。 眼前的抚琴人一身黛青色长袍,头发不绾不系地垂落下来,声音清冷,仿佛一名超脱凡世的化外之人。 飞白一凛:“你是……敢问阁下名号?” “我是居于这山中的隐者,你不必知晓我的名号。”抚琴人答道。 他的确极是神秘。当年在金陵方圆数百里之内,她也没能打听到他到底是谁。飞白只知他曾是欧阳鉴的朋友。可是,欧阳鉴在世之时,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这个人。 她正暗自思索,抚琴人忽然问道:“你驾船渡江,可是要一路北上?” “不是。”飞白回神,垂下眼睛,“我……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抚琴人道:“原来如此。我正要去北方,若你漫无目的,可愿同我结伴而行?” “啊?”飞白冷不丁一愣,“不,不必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一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秋去冬来,风霜雪雨,她像一个这尘世中的过路人,隐匿行踪,四处流浪。她回去过坎离庄,望着那些枯死的桃花和烧焦的青砖,在那废墟之中为昔日的亲友立起坟墓。她回去过无暝谷,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草生机依旧,却物是人非,痛彻心扉。她甚至去过九江,远远遥望梅文鸿一家,向当地人打听得知他们离了京城那是非之地,反而生活得安详和乐,梅夫人甚至又诞下了一名千金。梅文鸿添了个女儿,梅思齐多了个妹妹,一家人其乐融融,或许会渐渐不再记起她罢。 飞白没有前去相认,知道他们过得幸福,那便足够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宁明尘仍是在位之君,她的出现只会给亲人们再次带来麻烦。 后来,她便来了金陵。同龙湮和黄芍药小聚几日,又告别了他们孤身离开。独驾一舟千里去,心与长天共渺,不知自己该当去向何处。 不过,定然不会是北方。那个方向曾经有她昔日的噩梦,她不想再去重温。 飞白深吸一口气,不愿再作停留,转身便欲离开。 “我去北方,乃是去寻一名故人的踪迹。”抚琴人忽然说道,“我隐于这凤凰山中,一直不知他的消息。直至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世人皆言,他一年之前便已不在人世了。” 飞白微微一凛,停下脚步。 “你,便是欧阳鉴的小徒儿吧。”抚琴人望着她道。 飞白骤然回头望着他:“你,你怎知……” “呵,两年前,我曾见你来到凤凰山将走火入魔的欧阳鉴带走。”抚琴人微微一笑,“欧阳一向冷情,但对你这小徒儿却是上心得紧。” 岂止是上心得紧。 飞白心中一痛,闭上眼睛:“如果你说的故人是师父,那么他,确已不在人世。” 抚琴人默然片刻,问道:“你可知他的葬身之处?” 飞白点头,低声说道:“在京城向南百里之外的荒山。” “你确认他死了?”抚琴人轻声问道。 “我亲眼看着他身受重伤,落下山崖的大火。战场之上,焦骸无数,我……我甚至连他的尸体都不可能找到。” “死不见尸?那他还有希望活着。”抚琴人忽然说道。 飞白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那险绝的断崖,熊熊的烈火,砸落的山石,还有他的重伤,甚至是身上一直没能解的阴阳赤鸩……她想不出任何欧阳鉴还能活在这世上的理由。若是有,她宁愿不要自己的性命,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让他重新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着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像他们初识之时那般,一句斥责和讽刺也好……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疼痛,飞白紧咬嘴唇,低下了头。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8 章 抚琴人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呵……若连你自己都放弃了一切希望,那么我无话可说。” 抚琴人转过身去,“我如今便是要去寻他的踪迹。你是否同行,自己决定罢。” 飞白蓦然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无言。 抚琴人不再理她,背起长琴,如白鹤踏江,飘然向北方走去。 飞白怔愣片刻,咬了咬牙,抬步追了上去。 ☆、落花归乡(二) 春日的江南如水,春日的江北如澜。 飞白木然地跟着抚琴人,二人在金陵城买了马和水粮,一路策马而行,踏过百里芳草,纵横阡陌,却几乎无任何交谈。数日之后,他们已从金陵来到了汴梁。 汴梁乃是中原大城,虽不及京城般繁华,扬州般风流,金陵般厚重,却亦是熙熙攘攘,人烟浩繁。尤其是在这盛春时节,更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抚琴人将缰绳勒住,马儿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凝目望着汴梁的大街小巷,忽然说道,“姑娘,我有一不情之请。我们可否在汴梁驻留一日?” 飞白微微一怔,随即道:“自然。” 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安顿好后。抚琴人即不告而别,不知去了何方。 飞白心下虽略觉奇怪,但并没有十分在意。她出了门,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觉行至黄河边上,却远远发现了抚琴人的身影。 黄河浩瀚,抚琴人立在那堤岸之旁,眺目望着远处,良久不语。 飞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似是有一处庄院。那庄院朱门紧闭,依稀看得出昔日辉煌的红砖绿瓦,只是如今年月已久,破败不堪。 抚琴人觉察到飞白的到来,回过身望着她。 飞白颇为窘然:“啊,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只是……” “无妨。”抚琴人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忆起往事,一时感慨罢了。见笑。” “往事?”飞白微讶,不由得又瞥了那庄院一眼。 抚琴人已飘然离开:“那里应早已无人居住,我们走吧。” 他们行得数步,忽然背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那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是一个男人大吼的声音:“开门!” 飞白一凛停步,转过身悄声观望着。 抚琴人亦住了脚步。 只见有十几个江湖打扮的人士站在那庄院门口,为首一名男子正在粗鲁地撞门。 过了片刻,那庄院的大门居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名二十八九岁的女子带着几名随从,自庄内走了出来,她一身紫衣,颇为秀美冷艳,手持长剑,恼怒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朱峤!又是你!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那朱峤傲慢道:“慕长虹,你想明白了没有?你们青云门,何时方能滚出汴梁?” 慕长虹怒道:“我们青云门自建派以来一直据于汴梁,又没有碍你们的事,何苦如此相逼?” “哼,如今我‘天南帮’在这汴梁城独霸一方,自然不想让碍事的苍蝇在眼前晃来晃去。”朱峤挑眉,“另外,这处庄园风水最好,我们帮主看中了,准备修成天南帮汴梁总舵,若是你识相,就赶紧带着你们门中之人老老实实地挪出来!” 慕长虹怒不可竭:“混账!我派东方门主在二十年前便已创立青云门,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吆三喝四?” 此言一出,朱峤哈哈大笑:“你还好意思提那个东方诒?十几年前,你们东方门主意图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却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大丑,被年少的欧阳鉴打得大败,从此十几年没有一丝音讯。江湖上都猜,东方诒既虚荣又好面子,定是因打不过欧阳鉴,在金陵的凤凰台羞愤自尽了!” 他声音甚大,这些话传入远处飞白的耳中,令她不禁一怔。 青云门……凤凰台……这不正是在说欧阳鉴十几年前一战成名的事情?青云门的东方诒,可不就是十几年前在凤凰台被欧阳鉴打得大败,后来失踪的那人?原来这紫衣女子,竟是那个东方诒的昔日的手下? 慕长虹几乎失控,倏然拔剑,大声吼道:“休得侮辱门主!门主不过是失踪云游,迟早还会回来!” 朱峤怪笑一声:“十四年毫无踪影,你还指望着他回来?江湖之人都知道,东方诒落败之后,早已将青云门解散。谁曾想你一个小小娘们儿,竟非要将那残破不堪的青云门扛下来,如今这般惨淡境况,比江湖中最弱小的门派还不如!你要么现在就滚,要不然,就来给我们帮主当个十八房小妾,也算是你祖上积德了!” 慕长虹气得双目含泪,双手颤抖,当即拿起手中长剑,向朱峤冲去。 朱峤后退两步,呼喝手下道:“把这个女人绑起来!带走!” 他的随从们一拥而上,很快便将慕长虹压倒在地。慕长虹大声呼救,她身后的随从却畏缩不前。有些人手甚是不规矩,慕长虹急怒攻心,竟晕了过去。 飞白看得火气上冲,握紧拳头,就想上前打抱不平。她刚迈出脚步,忽然发现身边的抚琴人已经在她之前走上前去,飘然来到他们的争执之处。 朱峤正盛气凌人地立在一旁,突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他刚要回头,忽觉脖颈之上一片冰凉。 抚琴人袍袖一晃,那朱峤已然倒在了地上,一声未吭,便没有了气息,鲜血汩汩流出,在沙地之上浸染成一片。 飞白大吃一惊。她从未见抚琴人施展武功,而这一招实在太快,连她都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此人一向是云淡风轻、超脱红尘的模样,怎的突然性情大变,出手如此狠辣? 朱峤的尸体滚倒在地上,他带领的众人登时耸然变色,立刻放开了慕长虹,惊愕地望着抚琴人。 抚琴人立在风中,一身黛青色长袍随风鼓起。他面色如霜,冷冷说道:“杂碎,回去告诉你们帮主,若是下次再让我在此地见到你们,所有人的下场,将与此人相同!” “你,你是什么人!”一人惊恐问道。 抚琴人目如寒光,瞥了他一眼,那人登时闭了嘴,一众寻衅人等忙不迭地逃跑了。 一切重归平静。抚琴人缓缓转过身,望着昏倒在地的慕长虹,目光复杂。他躬下身,轻声唤道:“虹儿……虹儿?” 飞白心中渐渐涌出无数的怀疑和惊讶,她奔至跟前,向那抚琴人颤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99 章 “呵……”抚琴人没有抬头,“姑娘想是猜到了?在下……东方诒。” 东方诒。那个武功高强、曾因一己私欲将武林搅成一滩浑水的东方诒,那个被欧阳鉴打败之后心如死灰,在江湖中消失无影的东方诒。 飞白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故事里贪慕虚名、急功近利的人,同眼前这个超然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你……你是东方诒?”飞白难以置信,“你同我师父怎会是朋友?又为何一意要同我去找他?” 东方诒将昏迷的慕长虹平放在地上,慢慢直起身来,却没有转身。 “我想去找他,只因我不相信欧阳已死。”他背对着飞白,缓缓说道,“在我心中,他永远都是十五岁时便将踌躇满志的我打得一败涂地的少年。” 飞白怔然望着他的背影。 “世人皆知我一手创立青云门,却无人知晓,我亦是‘天伤琴’的传人。”东方诒仰起头,悠然说道,“十四年前的武林大会,我败在欧阳鉴手下,却是心有不忿,便起了使用绝招伤他的念头。然而天伤琴自古被视为魔功,我不敢在众人面前施展,便私下再次找到欧阳鉴,意图用天伤琴摧毁他的心智。却不想……他竟伴着我的琴曲,舞了一套剑法,并奉劝我不必执着于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因为单论琴艺,我已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呵呵,我伤不得他,不得不彻底拜服,而他亦好奇我琴艺的来历,那一日,我与欧阳鉴彻夜长谈,心中执念一扫而尽,不觉之中,竟同他成了忘年之交。” “原来如此……”飞白犹在错愕,低声自语。 “我既然已将青云门解散,在尘世间再无挂念,便自此隐居在凤凰山,多年来,性情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东方诒叹道,“十几年来,我的事只有欧阳一人知晓。只是我没有想到……” 东方诒低下头,望着慕长虹。 慕长虹悠悠醒转,望见眼前之人,愣了半晌,喃喃道:“门主?”片刻间,她惊愕之极,从地上立起,“门主,你……你回来了!” 东方诒缓缓点头:“虹儿,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门主!”慕长虹再也按捺不住,数步上前,伏在他的身前,一下子抱住了他,“门主……这么多年过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东方诒抚着她的头发,半晌方轻声叹息:“我走之前,你尚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如今……” 慕长虹泪如泉涌,声音发颤,“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别人都道你死了,可我不信,从来不信……你说要将青云门解散,可我不甘心,苦苦经营到今天。你可知道,我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梦到你,十几年来,一直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你回来……” 她的声音回荡在汴梁的河水之上,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痛苦和期盼。 飞白震惊无话。 十四年,这名女子等了十四年,曾经的妙龄少女已年华不再,岁月磨蚀了她的青春,折磨着她的期待,却从未让她放弃心中的希望。十四年过去,她的执著终让她等到了梦中归人。 而自己呢?飞白忽觉惭愧难当。自己又有何理由轻言放弃? “门主,你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就不再走了?”慕长虹抬起头望着东方诒,目光充满了期盼,“只要有你在,就算那天南帮的人又杀回来,我定然再也不惧……” 东方诒迟疑,半晌不语。 “东方门主,你留下来吧。”飞白忽然说道。 东方诒微微一顿,转头望着她。 “这里的人需要你,你且留下来吧。”飞白望着他,目光清澈如水,“尽管放心,我会自己一人去寻师父。不论如何,只要没有寻到他的尸身……我便绝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双眸重现神采,全然不再是之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东方诒缓缓点头,微微叹息:“若是你能寻到欧阳鉴,尽可同他来汴梁寻我。姑娘,我不能再同行,抱歉……” “不,不必致歉。”飞白忽然一笑,“东方门主,还有这位姑娘,多谢你们。” 多谢你们给了我新的鼓舞和希望。 飞白转过身,脚步轻盈,向着客栈奔了回去。 春阳如火,温暖地洒满了她的全身。 师父,我会去寻你。不论山高水远,道阻且长,我都不会放弃希望。 鸿鸣阵阵,空中归雁如痕,参差划过天际,从那南方的山边云畔,带着无数的清梦和故思,一路向北方翩然飞去。 ☆、落花归乡(三) 半月之后,北方已是暮春时节。 在京城南方的一处荒山,萧萧红日盖住了无边的山峦和峡谷。一年以前,这里马踏深山不见踪,埋葬了无数枯骨荒魂,直至今日,仍如同废弃的刑场一般,苍茫荒凉,人迹罕至。 高崖之上,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凭空向远方眺望。 大风吹起青色的衣袂飞扬,他望着远方,默然不语。 这里本应熟悉,却又令他感到无比陌生。此地应该就是他记忆的断裂之处。只是……他试着去回想,却已全然不记得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是冥冥之中,那仿若失去挚爱的悲伤,记忆被割裂的痛苦……那样遥远而触不可及,却在他的心上肆虐,痛彻心扉,令他窒息。 他就在那崖上,一动不动地立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落日开始西沉,寂静之中,忽有马蹄声得得而至。随即,是三两人上山的脚步声。 “欧阳先生怎的来了这里?” 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病弱的声音传来。来者一身白色锦衣,带着两名侍卫,缓步而至。他看上去是个弱冠公子,面色苍白,眉目清秀,风华如玉,如同庭中淡竹出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荒诞而真实。 青衣男子没有回头,亦不答言。他仍是望着远方的地平线,目中映出春阳的光辉。 “咳咳……”春寒料峭,白衣公子微咳,轻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青衣男子依旧无言。 他身后一名侍卫忍不住吼道:“大胆!皇上专程微服轻骑前来寻你,你竟敢视而不见?”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00 章 “何渊,住口!”白衣公子皱眉。 “是……”那侍卫应声。 半晌,白衣公子说道:“我知你心中疑惑。你陡遭大变,又昏睡了这许久,自会忘却了大多记忆。不过你身上余毒未解,现下先同我回去。” “多谢。不必了。”青衣男子摇了摇头,终于开口,“我……要去寻她。” 白衣公子一顿,轻声问道:“‘她’是谁?” 青衣男子皱眉,忽然咬牙扶住头颅。 她是谁?他只觉得心中揪痛,可是她的样子,关于她的回忆,他竟已记不得分毫。纵只有那模糊而朦胧的影子,却是铭心刻骨,将他吞噬,将他淹没…… “你……”白衣公子开口欲言,却是咳得愈发剧烈。 “皇上,您要不要回……”一旁的侍卫担忧上前。 “无妨。”白衣公子摇头,抬头望着青衣男子,“欧阳先生,跟我回去。你既然已不记得她,又何必如此纠结?” “你走吧。”青衣男子慢慢回转身来望着他,目光中寒意凛冽,“我心意已决,要去寻她。” 白衣公子退后两步。他身后的两名侍卫见状凛然拔剑,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只是他们心知肚明,没人能拦得住眼前的这个人。 青衣男子步步逼近,白衣公子眉头一皱,突然一挥袍袖,一阵淡淡的香气忽地自那虚空之中袭来,如梅香苦寒,沁入骨髓。 青衣男子闷哼一声,忽然间站立不稳,跪在地上,强忍片刻,却最终不支,倒在地上。 白衣公子望着晕倒在地的青衣男子:“看起来,等不及回去了啊。”他喃喃说道,“苦寒香,只剩这最后一束了。不过……这应也是我最后一次催动你身上的寒毒了罢。” 白衣公子停顿片刻,转过身去,望着那两名随身侍卫。 “你们回宫去,”他声音凝重,“告诉宁昱均,若是朕三日之内没有回宫,便不必寻找了。他在御书房能看到朕留下的诏书。之后该怎么办,他自己明白。” 两名侍卫不由得齐齐惊愕:“皇上,您……” “还有小青和楚骏……”白衣公子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罢了,不必为他们带话。他们清楚自己的责任在哪里。” 他的声音渐渐变轻,重又咳嗽起来。 两名侍卫纵然诧异莫名,却始终不明就里。白衣公子言语坚决,他们只得行礼告退。二人策马离开,身影渐渐消失于北方。 白衣公子回转身,屈膝跪坐在昏迷的青衣男子身前。 一道白色的剑光闪过,鲜红的血色染红了山坡上的碧草。 白衣公子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闭目片刻,待得脑中眩晕稍缓,重又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天际落下的夕阳之上,突然一怔。 在那落日的尽头,有一个人的身影自南方而来,仿佛越过千山万水,秋朝春暮,如归鸿一般翩然而至。这个身影是那样熟悉,熟悉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呵……”白衣公子忽然一笑,笑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和苍凉。 “你来了啊。” “师父!” 飞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路飞奔到山崖之上的。她心中狂跳,待得望见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仿佛被雷电刺中,耳畔轰然一响,目光陡然失去了神采。 欧阳鉴躺在那高崖之上的芳草之中,双目紧闭,清俊的面孔与她记忆里的模样全然无异,却像是睡着一般,长眠不醒,嘴角旁似有血痕。 师父,你竟然在这里,你竟然就在这里……飞白像是深陷梦境,又瞬间从梦境跌回现实。 师父,我终于寻到了你,可我不希望这是一场空…… 飞白浑身发抖,忽然抬头望着宁明尘:“宁明尘!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像是失控一般地吼道。 大风吹起宁明尘雪白的衣衫,袍袖染着红色的血迹,仿佛雪中摇曳的罂粟,艳丽而寒冷。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宁明尘答道,声音透着几分疲倦,“不过是在救他的性命罢了。” 飞白闻言一愣,渐渐恢复了理智,却是望着他不语,目光中透出些许狐疑。 “你不信我?”宁明尘望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也罢,我做过那么多对不住你们二人的事,你不愿信我,也是应该的。” 飞白没有说话,她俯下身仔细察看,确认欧阳鉴确实只是昏迷,心下稍定,方才抬头,问道:“师父怎么会在你这里?” “去年此时,就在这战场之上,贤王身亡大败,而你却不知所踪。” 宁明尘答道,“后来是我赶到这里将他救起,一年以来,一直在为他治伤疗毒。” “你说什么?”飞白一惊,“你赶到这里?” “奇怪吗?”宁明尘望着她,“你认为那时候潼青偷偷带你出宫,我会不知道?之后你们目的地何在,我会不清楚?你们既来了这里……我便也来了,不过比你们晚到几个时辰而已。” “……”飞白无言以对。 宁明尘行事一向是这般出人意料,毫无章法可循,就好比此刻他身为皇帝,却孤身在这荒郊野外一般。飞白没有再纠结此事,只问道:“你救起了师父,然后……怎样了?” “欧阳先生受了极重的伤,我将他收治在宫中,用尽天下良药,费尽功夫,终于将他的伤堪堪治好。”宁明尘说道,“只不过经此一劫,他元气大损,那阴阳赤鸩的余毒,亦是更加严重了。” 飞白心下揪紧。她望着欧阳鉴消瘦的轮廓,颤抖着抚上他的脸颊,触手冰凉。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不在你身旁,对不起…… “你不必自责。”宁明尘缓缓坐在地上,像是站立不住一般,“便是你一直在旁,也帮不上任何忙。直到前几日,他才终于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已失去了记忆。这一次他不告而别,离开京城来到此处,看来便是记起了什么。但是我问起他来,他却……连你也不记得了。” 连你也不记得了。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01 章 先是失而复得,又是得而复失,飞白的心情大起大落,反而归于麻木。她摇了摇头:“只要师父他好好活着,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 宁明尘没有接话。 飞白不由得心中着急,望着宁明尘道:“师父还好好活着,是不是?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宁明尘抬起眼睛:“若他寒毒能解,便可醒来了。我已将最后一味药给他服下。” “最后一味药?”飞白微惊,“你……还是肯为他解毒了?” “呵……是。不瞒你说,他身上的阴阳赤鸩,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宁明尘轻声说道,“只因我血质特殊,恰可以克制阴阳赤鸩。” “什么?”飞白愕然,“所以,你……” “不错。若我想解救他人身上的阴阳赤鸩,只需自服下一味药引催动,再用自己的血为他解毒即可。” 望着宁明尘沾染着血色的袍袖,飞白心下五味杂陈。 “一切便看这一次了。若他能醒来,则余毒全消,从此不再受鸩毒之苦。若是他醒不过来……”宁明尘闭上眼睛,声音低了下去,“那便是醒不过来了。我再无能为力。” 飞白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宁明尘,多谢你。” “不必道谢。这是我亏欠你的,自应还上。”宁明尘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 他的笑里,却是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意味。 飞白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过了片刻,她方说道:“那么现下……我只有等了?” “是。” 夕阳渐渐敛去灿烂的光芒,暮色四合,春风渐冷。 飞白跪坐在地上,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欧阳鉴,微微地叹了口气。 “只要师父能醒来,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飞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在风中悠悠飘散,“等他醒来,我就带他回无暝谷,再也不问江湖和朝堂之事。” “无暝谷?”宁明尘轻声说道,“我记得听你说起过,那一定是个安静而美好的地方。” “是啊。”飞白微仰起头,望着深蓝色的天幕,说道:“从十岁起,我便同师父相依为命,在那里度过了数年的时光。无暝谷地处隐秘,常年有浓雾遮盖,奇花异草,宛如世外桃源。那时候,师父以卖字画为生,我们的日子清贫而平淡,却甚少烦恼……” 飞白絮絮说来,宁明尘静静倾听,气氛渐渐变得缓和下来。彼时虫鸣阵阵,微风轻拂,不觉之中,二人放下从前的种种心结,抛开了那些无谓的猜疑和顾忌,就像在江南初遇时那般,同舟谈天,相交如水。 “那样的生活,定是清静宁和,与世无争。”宁明尘缓缓说道,“若是换作我,也真想抛弃一切,在那样的地方度过余生。” 飞白闻言微微一愣,“为何?” 宁明尘不答。 飞白疑惑道:“你筹划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困难,扳倒了那么强的敌人……才换来今天的这一切,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为何还会想到抛弃?” 宁明尘半晌不语,摇了摇头:“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才知晓……这些,不过都是执念罢了。” 飞白不禁微微喟叹。 宁明尘一生活在阴谋与争斗的夹缝之中,何尝有过一日清静安定的生活。然而,就算他现今大业已成,身为九五之尊,纵使再平凡不过的愿望,却再也难以实现。 “虽说你身份特别……但若你愿意来无暝谷做客,我定会好好招待。我会永远记得……你这个朋友。”飞白轻声说道。 她眸光清澈,言语真诚,一如他们相交之初,他心系的那个坦然而纯澈的少女。 “嗯……”宁明尘声音慢慢变得极轻。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累了,睡一会儿。”宁明尘倚靠在那山石之上,闭上了眼睛。 他看上去疲倦之极,血染衣袍,面色苍白。 飞白望了他片刻,不由得说道:“宁明尘,其实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 “……”宁明尘不再回答,像是已然沉沉睡去。 飞白见状,只好住了声。 天色渐暗,明月初升,照着这荒山高崖,与那高崖上三个人无言的身影。 ☆、落花归乡(四) 寒月当空,飞白一夜未眠。 时间一点点流逝,欧阳鉴却依旧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飞白轻轻为他擦去眉间发梢的露水。 师父,你为何还不醒来……只要你能醒来,我愿与你一生相依,不离不弃。可你若是再也醒不过来…… 飞白心中一痛,闭上眼睛。 东方鱼白渐显,天色将明。欧阳鉴仍旧昏迷不醒,一旁的宁明尘亦是无声无息。 飞白心如乱麻,疲惫不堪,靠在旁边的山石之上,闭目片刻,不觉睡去。 远方的晨光悄然升起。初升的春阳微微,稀薄而温暖,笼罩在她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蒙眬之中,仿佛有一个影子靠近了她,忽然遮住了那日光,使她的面前一片黑暗。 飞白蓦然惊醒,猛地起身,抬头的一刹那,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02 章 欧阳鉴竟然立在了她的面前,正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眸在阳光下明如秋星。 飞白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心顿时狂跳起来:“师父,师父……” 他醒来了,他醒来了!飞白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中,对他诉说这一年来的思念,几回魂梦与君同的思念…… 可是,欧阳鉴竟只是望着她,不发一言。他立在那里,目光复杂,沉默无言。 飞白怔愣片刻,忽然想起了宁明尘的话。欧阳鉴曾受重伤,失去了记忆,或许如今已不记得她…… “师父,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飞白试探着问道。 欧阳鉴不答,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飞白心下一沉。 “好……”飞白咬了咬唇,一脸郑重地望着他,“你或许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么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徒儿……不!我是你的,你的……”她说不出口,忙又摇了摇头,“你不必管我是谁。总之,你之前受了伤,又身中剧毒,但宁明尘说,只要这一次你能醒来,那便是余毒全消,再无后患。现下你就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去一个你以前住过的地方,我……绝不是欺骗你的!” 她有些紧张,语无伦次,眸子却是晶亮如水,痴痴地望着欧阳鉴。 欧阳鉴看着她,忽然迈开脚步,向她走了过来。飞白不知所措,后退两步,差点就踩到了高崖边的危石。 “你,你怎么了?”飞白惊慌失措,以为自己说得太多,连忙双手乱摆,“别,不要误会,当我没说,我当真不是坏人,不过你跟我走,我们可以慢慢来……啊!” 飞白一声惊呼,欧阳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欧阳鉴望着她,声音低沉而微颤,“一年以前,你没有死?” 飞白一愣,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当然没有死!一年前死的是师父你吧?” 欧阳鉴瞪了她一眼。 飞白惊觉失言:“啊呸呸呸!才没有人死呢!啊……” 她话未说完,已经撞在了欧阳鉴的肩头。 欧阳鉴紧紧地拥住她,低声道:“不许再说了。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丫头……” 久违的熟悉气息将她包围,飞白听到他的话,眼泪夺目而出:“师父,你记得我,你竟记得我……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我醒来看到你在我身边的那一刻,便全记起来了。”欧阳鉴闭上眼睛,“方才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飞白仿佛整个身体都松下来,脸埋在欧阳鉴怀中,闷声说道:“师父,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相思铭心刻骨,无论咫尺天涯,离别生死,永无消逝之期。 东方的朝阳已然升起,照在二人的身上,灿烂而温暖。 “……事情便是这样。东方诒留在了汴梁,而我一路北上来寻你……” 飞白向他絮絮说着这一路的遭遇,将遇到东方诒的一节尽数说给欧阳鉴听。 “呵,东方那个家伙。”欧阳鉴微哂,“他肯回去,那自是甚好。” “师父,你也一样。”飞白望着他,“你回来了,就不许再走……我以后,再也不要同你分开。” “好。”欧阳鉴目光温柔如水。 “我们回无暝谷,过从前的日子。不过师父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徒儿,还是,还是……” “知道。”欧阳鉴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忽然笑道,“从前我还常嘲笑东方诒年过而立还与年轻小姑娘有风流之缘,想不到我竟有一日,也会娶一名小妻子。” 飞白羞得满脸通红,埋在他的怀中抬不起头来。 “若是以后师父再欺负我,我可不会像以前那么听话了!” “……鬼丫头,我以后怎会欺负你。” “嘻嘻。”飞白抬起头望着欧阳鉴,眸中泪光尚未完全褪去,笑道:“这一次多亏了宁明尘。若不是他,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欧阳鉴闻言,脸上的笑意忽然渐渐褪去。 “宁明尘……”欧阳鉴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对,宁明尘?” 他转过身去,看到倚在山石之上,像是沉睡未醒的宁明尘。 “师父,怎么了?”飞白疑惑地望着他。 欧阳鉴快步走到了宁明尘的身边。 “宁明尘……宁明尘?”欧阳鉴沉声道,“宁明尘!醒醒!” 宁明尘没有回音,只是安静地靠在山石上。他眉间的朱砂在朝阳的照耀之中却变得暗淡,脸色苍白如雪,仿佛退去了一身的铅华和尘埃。 彼时春风十里,晨光初晞,天地已然被这蕴藏的生机唤得苏醒,而他,却再也不会醒来。 飞白只觉大脑之中嗡地一响。 “宁明尘!”她飞奔上前,脸色大变,“怎么会……” 朝阳的光辉映在宁明尘已经冰凉的身体之上。他闭着双眼,安详而静谧。 天地仿佛一片空寂,原来这便是死亡。无论是春风化雨,还是雀鸣鸟啼,对于我而言,已再也感受不到。 而你与他别离的痛苦或是重逢的喜悦,我更看不到了。 白姑娘,你可知晓,当年的贤王为了将我控制在手,从我幼时起便喂我□□,是故长久以来,我身体不好,体质更是异于常人。当年我在藏药殿之所以身中阴阳赤鸩而平安无事,不是因为我有秘药或是解药,而是由于我的血中之毒本就与之相克。 而我为了以自身之血救欧阳鉴的性命,服下的那味不可或缺的药引,是紫海棠。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飞白/满世繁花不如你(出书版) 作者:归采薇 第 103 章 这些,你都不知道。不过……你不必知道了。 紫海棠对我而言,是致命之毒,亦是当日同你相遇的缘由。犹记当年的扬州明月之夜,你贸然冲出为我解毒的那一刻,便是我的一生之劫的开始。而这劫难,直至今日,才终将结束…… 我曾以为,这一生最重要、最渴望的事情,应是辗除那个最可怕的敌人,夺回我所本该拥有的一切。直到杀我母亲的人俱已伏诛,我大仇得报,执念得解,才明白所谓帝王雄图之业,于我而言竟无丝毫牵挂和留恋。 我曾以为,若想得到你,则亦应像我谋权夺位那般,用上各样的心思和手段,将你强留在我的身边。可是险些害死你的那一刹那,我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你如山中灵雀,心在别处,便是被我费尽力气折去羽翼,亦永远不可能从属于我。 我曾以为的事情太多,后来,才知道我错得有多么远。 你帮我太多,而我……又欠你太多。既如此,我将那晚你为我吸出的紫海棠重新服下,藉此还给你一个完整的爱人。 欠下你的一切,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偿还。 我不会再是英明的一国之君,亦再也做不成你的朋友…… 我们即将生死相隔。 白姑娘,后会无期。 世间情为何物,竟是那样崇高,崇高得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却又是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土里,将自己永久埋葬。 又是一年繁花开尽,无暝谷的一角,坟茔上落满了花和蝴蝶。 飞白望着那坟茔之上的无字之碑,轻声说道:“宁明尘曾经说过,他很是向往无暝谷的生活,清静平和,与世无争。他这一生在京城之中,孤苦劳碌,寂寞无依。我们将他葬在这里,常常来看看他,或许他就不那么寂寞了……” “嗯。”欧阳鉴立在她的身旁,点了点头。 飞白心下有些难过,回过身来,靠在欧阳鉴的肩头。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就好像做梦一样。”飞白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可是梦醒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欧阳鉴揽她入怀,紧紧拥住:“傻丫头,我还是一样的。” “明明你是最不一样的一个。”飞白轻声嘟囔。 “哦?”欧阳鉴失笑,“我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师父对我,可没有这么温柔。”飞白撇嘴道,“我可记得你从前不管有些什么事,都只爱同我作对,但凡心情不好,都会冲我发脾气……” “好了,丫头。”欧阳鉴无奈摇头,抚着她的头发,“那时候都是我的错。这个月的十五,我带你去南山里看花。若是你喜欢,我将满山的花都画下来,作为赔罪,怎样?” “不好。”飞白板着脸道。 “……那从今以后,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向你赔罪,如何?”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飞白一怔抬头,望着眼前之人的双眼。欧阳鉴回望着她,他的面容清俊如旧,而那双眸子再也不复昔日的冰冷。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眸中,仿佛跌入一汪春水,永远在其中沉沦。 飞白不觉微笑,轻嗯了一声。 微风轻起,暮春的无暝谷仿佛被落花覆盖。无尽流年,一生之守,都将在这绚烂与凋谢的交替之中款款流逝。 满世繁花如岁月,若凋零,不负卿。 作者有话要说: 咻~~~~大结局来啦!看到这里的大家喜欢这篇文吗?对故事情节和人物们又有什么感想呢?希望每个读到这里的朋友都能留下脚印,你的每篇回复都是对我莫大的鼓励和支持! ^_^ 爱你们的采薇酱。 ☆﹀╮========================================================= ╲╱= 小说TXT下载尽在bbs.[domain]【[site]】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第 10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