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正文 第 1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 章 《牡丹花妖》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穷书生(但不酸^^)和牡丹花妖的故事,有点俗套,短篇,几次写完。历史背景慎考据。 填得不会快,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章一 长安偏居一书生,名柳寻之,字世如。说是书生也不恰当,他本是朝廷一官员,无奈党派之争频急,他所支持的显贵落败,大多党羽都被发配蛮荒,惟有几人逃得一劫,柳寻之便在其列。原因无他,不过一手好字好画投了皇帝喜欢,便随手将他扔到长安一隅。 柳寻之本人爱花如狂,尤爱牡丹。所画的牡丹更是天下一绝。清高文人多爱画竹,他也奇怪,只对牡丹情有独衷。当初他炙手可热,不少人因要疏通关节巴结他时,送得便是这天下尤绝的牡丹。还不是一般的品种,都是四海遍寻的罕见品种,再不济也要城中难寻。粉,红,白,宅里摆了一盆又一盆,香氛浸骨,不需熏香。 时世爱牡丹,非一般之花可比。牡丹价昂,亦非一般花所及。所以这礼看来寒酸简单,却是一点不轻。他只叹当自己失了势,家财被抄,倒不怕这空茫茫的四壁——没了家宅大院,妻妾成群固然遗憾,真让他伤心落泪的却是好好的牡丹都连着家财被充了公,现在的自己却也没银钱去买了。不过,所幸还有一壶浊酒可饮。 当初攀附之人皆知他爱牡丹,却无人知道他也爱酒。无论好酒浊酒,只要饮的痛快。无了酒钱也不妨,他性情豪爽,又富才情,邻家常邀他去饮,他便以书画相赠。偶尔也替人抄抄经书,卖卖画来赚些零碎银钱,总想留个几年,买盆名贵的牡丹回来,却往往送了酒楼里沽酒的胡人姑娘。 此间正值四月,长安要办一场牡丹花会。牡丹香氛,满城浸染。他和几个酒友一同去逛花会,酒友为凑热闹顺带看看牡丹,他倒是因牡丹而去。这些酒友之中有一人,与他同是旧时高官党羽,姓唐名元,字退之,一双桃花眼俊俏风流,一把水墨折扇尽显儒雅,腰间配玉,完全看不出早已家境穷困,似乎仍在盛时。几人边谈边行,唐元收到了美丽姑娘最多的青眼。 柳寻之实在被这满园的牡丹迷了眼——他的心脏浸透在一种无比的满足和欣喜里,开始一株一株品鉴起这数不清千万的牡丹,走得越来越慢,渐渐就与心思不在花上的酒友走散了。前面有对诗画画歌舞的热闹,恐怕难有人如他愿意为每株牡丹停留。待他遇到一株极品正要与旁人讨论,才发现自己早孤身一人淹没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他自嘲一笑,也不介意,向前贴进到极限,避开人流顾自观赏起这株牡丹。 这株牡丹确确实实与众不同,显得格外娇嫩。别的牡丹都是开着硕大的花朵,毫不羞涩的展示自己的美丽,而眼前这株,花瓣似展未展,微微呈现一种粉白色。这块的牡丹都是洁白如雪,俱是名贵的唤为“景玉”的品种,不过五株。这其中也惟这一株害羞的不肯盛开,花色都带着羞怯的淡粉。 它在这群牡丹中,亭亭玉立,显得格外弱小娇羞,惹人怜惜。柳寻之与它对视,忽觉心底怜意无限,满满的都要溢出来了。微风一吹,花朵好像有灵性的对他轻轻点头。柳寻之眼神发直,好像魔怔一般慢慢将手伸了出去。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安稳的坐在家中熟悉的,依然硬邦邦的木床上——对着怀里沾着露水的牡丹发呆。 天哪,这是怎么偷挖回来的? 章二 说没想过把这株景玉送回去,那是瞎话,这时恰好从漏风的窗缝里吹进来吹得他沾着水珠的胸口一冷。那株花怕冷一样的颤抖着,让柳寻之这个惜花之人断了念头。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他把这株景玉好好安置后,抹一抹脸上的泥后拿清澈的井水洗了把脸,又回屋启了一坛酒畅饮庆贺,醉极了爬上床随便一扯被子就呼呼大睡,其间还难免打了酣。只觉梦中不知身是客,万株牡丹竞国色。粉,红,白,他在花海里穿梭,尤胜当权时逍遥快活。中间有一片淡水湖,湖周的牡丹生得格外密集,柳寻之好像被召唤一般向前走,忽觉脚下柔软非常,一抬脚怎生了得,那败叶碎花,岂不是他所偷挖回来的那株牡丹?这么一惊只觉冷汗涔涔,浸透重衣,眼一睁却还是青纱帐顶,再瞧自己,已浑身发了一身的汗。 柳寻之起来擦洗身体,便坐下来细细观察简陋屋中的惟一一抹亮色——那株明贵的牡丹。昨天还是羞怯的样子,今天却已经完全盛开了。哪怕没有印象,这硕大的花朵也是罕见,花瓣白的像白雪,纯洁无瑕。此美只得当下有,待得凋零不可闻。柳寻之画兴大发,取出宣纸毛笔,铺在窄窄的书桌上,一时运笔如飞,以浓黑和淡黑入画,很快,画中牡丹亭亭玉立,秀雅清丽。柳寻之却似是不满,皱眉执笔绕着画来回走了几周,忽然眉头舒展,脸上现出神采,竟随手抄起笔洗中清水一泼,此时,一幅牡丹雨景图便在眼前。 画中雪白牡丹傲雨挺立,在一边烟雨中似乎要隐去身形,又似乎骄傲的不肯退缩,似隐似现,似娇似怒,竟然也有了一分梅花的风味。 柳寻之方觉满意,捉起昨夜残酒一饮而尽,此时只待墨干再提字按印,此作便成。正当此时,忽然听到轻轻叩门之声。听来不急不徐,还守礼,估计是问路之人。 柳寻之家处偏僻,邻居之家仍有一时路程,故常有他乡之人来此问路。柳寻之把酒放下,上前开了门。 这一开门,倒是让他大大的惊艳了一回。门外是一牵着毛驴的少年,一身白衣胜雪,腰间配玉,端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此世风气开放,柳寻之这个年纪更非少不更事,更别说在当权的时候他也见过周围同僚豢养小倌。还有别有用心的人给他送过不少美少年,他倒只喜欢这些美少年给他吹箫,对那后庭花之事多少心里有些别扭。纵使如此,他却从没见过长得这么俊俏的少年,尤如刚画的牡丹花,竟让人没了轻薄侵犯的心思。 柳寻之的眼光从少年唇上一扫而过,暗中唾弃自己无耻,面上友善道,“不知小兄弟有何事?” 门前少年放开毛驴,拱手作礼道,“在下元莲,家中排行第九,一般都叫我元九。”少年开口后似乎不知怎么继续,一双潋滟的眼睛看得柳寻之心驰神往。“本家刚搬到附近,家母让我和元元玩耍时和邻居打声招呼。” “元元?”柳寻之惊讶道,四视一周,除了一人一驴未见他人。 “就是他,”少年摸摸后面的驴,那只叫元元的驴不高兴的扭过头去,少年一笑露出虎牙来,笑容中带点不好意思,“我没经他同意把他介绍给陌生人,他倒耍脾气了,还愿兄台见谅。” 柳寻之眉毛不引人注意一锁,又很快松开。这少年好生奇怪,虽然看起来处处正常……该不会是山精鬼怪吧?这般一想又觉得好笑,哪里来这么多胡天胡地的想法,恐怕是昨天酒喝多了。 柳寻之打开门,“小兄弟,来,进来,”他向里自顾起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这驴,”驴不悦地侧过头,就好像能听懂他说话——真邪门,柳寻之无奈之下赶紧改口,开玩笑道,“这元元兄弟可也要进来一同坐坐?”说完自己倒把自己逗笑了。 那唤作元莲的少年正经摇摇头,“不用啦,元元不喜欢进太小的空间里,”少年竟然连驴都没拴,抬脚就进了屋,笑道,“以后都是邻居了,叫我元九就好,不知道兄长?” 柳寻之被他盯着,只觉得骨头都酥了。明明也不是什么魅惑的目光,就觉如喝醇酒,真是入了魔了。柳寻之避开他的目光,笑道,“在下柳寻之,字世如,元九你这般小,若不介意,便唤我一声柳大哥吧。” “嗯。”元九应了一声,“柳大哥。” 这一声又柔又软,又清又脆,柳寻之忍不住抬眼看他,更觉得那一双眼里光波流动,就好像是故意在勾引他一样。这般一想,竟是觉得浑身热躁,有了不该有的反应。他又不想唐突,只好到屋里一角开启一酒坛,喝了一口方觉有所舒缓。他平时绝不是这样见色起意之人,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元九忽然道,“柳大哥,这是你画得吗?”柳寻之这才收拾心情,复笑答道,“元九也懂画?”元九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懂画,但是我喜欢牡丹。这画中的牡丹,便是我心里所想的样子。”这话说完,虽是朴实无华,柳寻之眼睛便亮了,充满了惊喜,一时恨不得将元九引为知己,感情激动之下不由捉起元九的手,话语都更加亲近了,“贤弟也懂牡丹?真是太好了!” 元九垂目不语,柳寻之才发现自己唐突了,不由赶忙将手放开,嘿嘿一笑,捉起一大碗倒满酒,道,“元九贤弟莫怪,在下唐突了,这便赔礼。”语毕已是一碗入肠,又复饮两碗方罢。这坛已是家中最后一坛,还是上次京中旧僚所赠,那京中旧僚被贬流放,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到两淮搞了盐运,此时却是富甲一方了。喝完这最后一坛,恐怕明日又要抄些经什么的弄些银两,攒点钱来沽酒了。 元莲并未阻挡,表面未露一丝神色,心中却百转千回。 章三 三碗酒下肚后柳寻之面上神采飞扬,更让人移不开眼睛。元九凝视他片刻,露齿一笑,指着立在窗边的牡丹,“柳大哥眼光真好,这株牡丹可是罕见珍品,却不是柳大哥从何处得来?元九也想去寻一株养在家里。”柳寻之挠挠头,面露尴尬之色,“实在不是大哥想瞒你,只是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将这牡丹挖回来了!”接着便细细解释一番过程,从牡丹花会开始到糊里糊涂把花偷挖回来,说完后见元九认真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任他脸皮再厚,也只好自我解嘲的嘿嘿笑了两声。 “柳大哥真有趣,”元九听毕,良久一笑,“只是我看这牡丹孤身一株,好生可怜,正巧家中还有一株景玉,看起来和它很配,要不我明天干脆也把它带来,作个伴也好?”柳寻之一听,心道,这可不好,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是虽然美人在前,他又实在心折牡丹,也说不出把家中这株景玉赠予元九的话来,只好拱手作礼,谢道,“让贤弟笑话了!”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2 章 元九一笑,摇摇头道,“这怎受得!”便去扶柳寻之,两人手一接触,竟是定定相视,元九目中流光,柳寻之心神一荡。 柳寻之回过神来,眼光扫过桌上牡丹图,道,“你也见了,大哥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元九若不嫌弃,将这幅雨景牡丹图还赠你可好?”元九安静片刻,这时真真切切露出笑意了。纯净澄彻,不带一带媚意。“多谢大哥。” 柳寻之本想立刻便将这幅画送了元九,既然难逢知己,也不需要管那么多繁文缛节,装裱便省了。只是这幅画还未干,不适宜在上题字,不免可惜。 “瞧我这一高兴倒忘了,还没题字呢!”柳寻之道,“不如明天大哥写好了送过去?” 元九眼里有光流过,神情丝毫未变,“不用啦,凡正明天我也要到大哥这来……”元九还待说,门响了几声,主人还没应门,来人已经推开门顾自进来了。领头之人正是唐元,人未见声先传,“哟,世如你家什么时候养了只驴?”进了门见了元九,元九对他微微一笑,唐元便如木雕一般站住了,眼珠一动不动。 “回魂了!”他身后的书生推他一把,这一下可毫不留情,差点将他推倒。只见这生,不如说是武生,一身肌肉,腰间配剑,浓眉怒目,偏又要拿把扇子,真是不伦不类——此人名阮荫,字绩长,也是人如其名,靠得便是家族荫佑,整个一个混世魔王。他的家族在京中也小有名气,消息灵通,本来这般人和柳寻之只能萍水相逢,却意外地与他脾气相投,一场斗酒之下便成了好友。后来柳寻之又介绍他认识了唐元。阮荫本不喜唐元,实觉他是一附庸风雅,爱慕虚荣之徒,但看在柳寻之面上亦从不表露,只道暗中使坏。 唐元回神立刻拱手向元九赔罪。元九笑意盈盈,似乎并未怪罪,回身便向柳寻之辞行。“大哥既忙,元九这便走了。明日老时间再见。”柳寻之回礼,见他一张美面,竟也未生出别的心思,只是自然的摸了摸元九头顶。亲呢而无一丝亵玩意味。元九一僵,似是吃惊,却终未避开,后又作礼方离开。柳寻之只觉他可爱极了。再加谈吐有礼,甚爱牡丹,不由期待明日相会。 “柳兄你在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小美人?”唐元故作玩笑,一边回味一边道,“真是宛若天上仙子!”柳寻之收敛面色,认真道,“退之未免眼花,元九并非女子。”唐元打哈哈过去,道,“咦,这可是柳兄新作的画?”心中却道,“原来他唤作元九,只是不知是家中排行第九,还是本叫做元九?” 阮荫嚷嚷道,“哎哎,谈这些酸腐之事作何?看看本少爷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完门打开,露出了三坛酒。 柳寻之眼前一亮,几人坐下饮酒,刚才之事便也揭过不提。 章四 变故 次日将午,柳寻之闷哼一声方醒来。他趴在床上,昨日之事慢慢浮现在脑海里。昨天饮得痛快,最后竟是醉了,酒量最大的阮荫哈哈大笑将他扔在床上,便与唐元一同离去。唐元其实不爱饮酒——或许是因为他怕醉后失言,上次他只喝了一点便眼睛发红,面有醉意,止不住说了浑话。自此之后,无论旁人如何相劝他竟也再不肯多饮。柳寻之愣着坐了片刻,才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一会元九就要过来了,难道做大哥的就要这幅颓废样? 只可惜还没等他收拾好自己,元九就到了。元九果然守约,怀中是一株雪白花瓣的牡丹,花瓣舒展,上面还沾着露珠。这牡丹比柳寻之从赏花会中挖回来的还要大些,开得惊人绚烂。柳寻之注意到元九闻到室内的酒味微微皱了皱鼻子。他赶紧把窗户打开散去一室气味,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招呼这位合缘的小兄弟。 元九把花和柳寻之的摆在一起,满意的一笑,“这下他们就不孤单啦。柳大哥,元九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哥应否。”柳寻之哪能不应,这个小兄弟他喜欢得紧,别说一件,便是二十件也成。元九看向书桌上纸笔,黯然神伤道,“元九自幼家境贫寒,未能识得半字,画得半笔,自见了大哥所画牡丹,羡慕不已,只盼得自己有一天也能执笔画牡丹,不求同大哥一般画得形神兼备,只要能有一丝神似,元九便再无他求了。”柳寻之一听,已知元九是要他教书画了。心中不由暗暗惋惜,这样一个聪慧剔透的少年竟不能识字画画。又岂有不教之理? 柳寻之见元九双目莹莹,竟似含泪,心念荡漾之下赶忙一口答应。“只要九儿不嫌弃大哥技拙,自是竭尽全力!”这话一出口,柳寻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叫了他九儿,竟这般亲呢唐突!可话已出口,反倒也坦荡起来,笑道,“哎,你瞧大哥一高兴,就忘了这许多条条框框了!现下倒觉得这样挺好,不如以后便叫贤弟九儿?”元九愣了片刻,方噗嗤一笑。心道,这人待我倒是真心,这话傻愣愣的,我又不是叫他去下刀山踏火海?只是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柔了很多,“嗯。”应完后见柳寻之毫不耽搁,开始准备书画工具,又想到以后自己真是叫了他刀山火海,不知他是否真的肯去,自己又可忍心?想到这,不由神思天外,愣在一旁。 “九儿,”柳寻之道,“你先写来试试。” 元九刚抓起笔,门被敲击几声,便被推开了。唐元不时造访已不新奇,新奇的是今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这个青年竟也面如冠玉,肤如凝脂,唇色嫣红,面容之美较元九毫不逊色。惟一不同的或许便是左眼角的泪痣和上挑的眼尾,媚意隐隐。 柳寻之还未开口,元九惊喜道,“四哥!”原来这青年却是元九的四哥,本名唤作元生,家族中排行第四。元九道,“昨天回去跟四哥说起柳大哥,四哥便一定要来拜访,因为早晨有点事没和我一同出发。瞧我,本想和大哥说这事,结果一高兴就给忘了。”柳寻之连忙示意无事,两人打过招呼后,元生道,“今天正好在路上遇到唐兄,恰好一同探访柳兄弟,也算有缘便结伴同行。”唐元作礼,对待元生倒尽显君子之风。 四人一同相聚谈了些牡丹书画之事,唐元肚中也是墨水一摊,健谈之至,直赞得元生对他另眼相看。元九心中自无他想,也不怎么开口,只希望他们赶紧巴巴走了才好,好想和柳寻之学习书画。不知是否和元九想到一起去了,柳寻之也不在状态,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元生见元九状态,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柳寻之,便起身告辞。柳寻之象征性的挽留一番,便也随他去了。唐元留恋的看了元九几眼,随后便起身告辞。今日这般相看相比,更是觉得元九如同冰山雪莲,干净澄澈,令人心动,生出攀折的欲望和心思。 唐元与元生同路离去,唐元注视着元生艳丽五官,心中起了心思。表面上作好奇模样。“元兄弟,不知家在何处?”元生心中微澜,面色不改,“还要从这条路走上许久呢。”在两人分离之时,唐元忽然一把抱住他道,“元兄弟!”元生皱眉便欲挣扎,却没想到唐元使劲攫住他,两只胳膊就像是铁做的,让他挣扎不开。元生眼色狠冽,渐现杀意,却只见唐元将头埋进他的脖颈,一边哽咽一边道,“元兄弟,元兄弟,你且让我抱一会吧!”话语毕竟已满面泪流。元生一怔,他活了这漫长年岁,从未被人如此需要的紧抱过,听到过人这般情重的哭声,似乎像抓住仅剩的生命。他停止了挣扎,良久,待唐元平复下来,方柔问道,“唐兄弟可有伤心之事,不妨与元生一说。” 唐元擦干泪痕,心底泛起一个微笑。 章五 如恋 上 元九当真没动过笔,写出的字扭扭曲曲如同毛虫。元九写了很久仍不见长进,不知怎么的,渐渐竟红了眼。柳寻之长叹一声,道,“九儿,不要着急。这些事情是求快不得的,就象种庄稼一样,急不得。”他见元九仍是低头不吭一声,顾自狠命临帖,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两人的姿势亲呢接近,就仿佛他从后面抱着他一般。柳寻之一边握着他的手缓缓在纸上移动,一边打趣道,“九儿可不知道我小时候写字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元九的声音瓮声瓮气。 “哎,比你还差那么一点呗。” 元九忍不住轻声一笑。擦擦眼睛道转过头,“柳大哥莫不是骗我。” 少年双目莹亮如被山泉洗过,两人相近,呼吸可闻,柳寻之心脏扑通一跳,想说什么,临最后只得摸摸鼻子,嘿嘿一笑。 天色暗了,元九抱着柳寻之送他的牡丹图走远了。柳寻之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见他走远的身影,心中竟难免空落落的。 这究竟是兄弟之情,还是……其他? 他不敢再往下想,看着那人被黑暗淹没的人影,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自此之后,元九日日寻他写字绘画,两人相携甚欢。元九清晨踏着第一缕光而来,夜晚又踏着第一缕月光而去,柳寻之眷恋不已在门口相送。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开心和留恋,这个少年给了他被贬后最亮的日子。元九对牡丹和书画的痴迷程度也与他不相上下,只是不沾酒,两人常常相视相谈,只是一人饮茶,一人灌酒,谈到尽兴之处总是会心一笑。 近日元九又要开始给柳寻之画像,“柳大哥,柳大哥”,元九相求的声音都是软软的,听得柳寻之心都化成了一汪水,对他越加宠溺,为了让他画,常常站着僵了很久不动一指,任他把自己画得奇奇怪怪。这样几次,似是愧疚,似是心中有人,元九画的愈来愈快,终于不再需要柳寻之一动不动的站着了。他低着头专注于手中之笔和心中的映象,画中的柳寻之越来越神似。只见一书生立于柳树之下,似是落魄,手中却执一只酒筒,神情放松,兀自潇洒欢快。柳寻之看了许久,心中慢慢填满了欢喜。他搂着元九,又在画中自己旁边画了一美貌少年,少年与他相依相偎,发间别着一朵雪白牡丹。乌发墨如鸦,牡丹白胜雪。 元九怔怔低着头,视线里只有那只提笔的手和笔下流畅的线条。待他画成,元九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得转过身去,而柳寻之也早已心神俱荡,两人就势便紧紧拥在了一起。柳寻之低头便碰上元九主动凑上来的唇角,他轻柔得舔着他,舌头温柔的伸进去,在他的口腔里尝到了牡丹一样的芬芳。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元九在他的怀里软成了一摊春水,任他摆布。他把画推开,将元九压在书桌上吻上一阵,忽然一发力把他抱起,温柔的放在床上。 元九不吭一声,嘴中泻出细细的呻吟,待柳寻之从他的嘴唇一直向下吻,只觉得他身上芬芳无比,仿佛常年都泡在花海里一样。待他吻到元九胯下,才发现那里早就湿漉漉的了。柳寻之心里又惊又喜,抬头只见元九情动难耐,脸颊通红,却害羞一般的闭着眼睛,他心动无比,复亲吻他一口,用自己的手去撸动元九的那物,没一会儿元九便臀部绷紧,浑身颤抖,释放出一股粘稠白液。元九并不像以前服侍他的那些小倌儿叫床叫得又淫又浪,连呼吸都是克制的,柳寻之却比之前小倌燃香时还要激动——那些小倌为讨得他的好,总是在床事之前燃催情的香料。他并非不知,不过只要不过分,他还受得住,到小倌为他品箫的时候,他便往死命里捅,捅得自己畅快无比,在需要后庭花之前便泻了小倌一脸白浊。这次他胯下却已硬热,用手分开元九双腿,见那菊穴颜色淡淡,凑近竟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很像是那日从花会里偷挖回来的牡丹的香味——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舔,元九仿佛受惊一般,“不!求你,别,柳大哥,别……!”这声音夹杂着情欲的味道,又清脆又软媚,好生迷人!“九儿,莫要害羞,柳大哥这便让你为了逼出元九更多的声音,他甚至将舌尖顶住元九的菊穴——说也好生奇怪,这后穴不仅毫无异味,竟隐带香味!这事要论以前,管它香臭,柳寻之对这后庭之花连一丝心思都没有,这会却只觉着了迷,一边舔穴一边听着元九哼哼唧唧的呻吟,竟越舔越觉得胯下火热!他真是爱煞了他的九儿! 此刻虽是身体火热,柳寻之却是头一次如此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觉灵台一片空明。他的舌头从后穴一路向前,又舔上了九儿的春囊,啧啧有声,元九浑身开始哆嗦,一边哼道,“不要……不要……”一边把阳具向柳寻之嘴里送,柳寻之看得心痒,不由停下只顾舔他腿根,道,“不要什么?九儿说出来,大哥都满足你。”元九初尝情欲,哪里懂得这些,这又是他钟情之人,情急之下道,“不要……大哥,不要停……要,要……要你……” 柳寻之哪还忍住,一口将元九细嫩之物吞至喉咙,狠狠一嘬,元九身体猛得弹跳一下,竟是又泻了。柳寻之吃了一嘴,见元九已经把脸埋在被中,露出的半面脸微微发红,心里自是责怪不起来,又实在想看这张端正清丽的五官露出痴迷的神情,不由将元九扶起,哑声道,“九儿,也给大哥舔舔吧。” 元九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忽扇忽扇的。面前这根怒张的阳具散发出一股奇特的味道,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柳寻之将龟头凑近元九的嘴唇,柔声诱哄道,“九儿,别怕,就含一含。” 元九在柳寻之温柔热烈的目光里伸出舌头舔了一舔前端的小孔,柳寻之浑身一颤。只觉差点魂飞天上。再高的技巧也比不上心里的欢愉和满足。他见元九闭着眼微皱着眉,哼哼着舔他的东西,舌头费力卷过他的东西——他又不忍心又舍不得,摸摸元九的头道,“九儿,你躺大哥身上,大哥也给你舔一舔。” 两人便换了姿势,元九一边给柳寻之吸着屌一边被柳寻之舔着穴,只觉浑身酥软,好受的不得了,后穴也是春潮泛滥,早就湿了。渐渐也不矜持,一边舔一边扭着身子,让柳寻之照顾到他前后两处,他自只轻松得舔柳寻之的阳具。如此一来,元九忽喊一声,“……啊!柳大哥,九儿不行了!”话音未落,那鲜嫩东西抖了抖便喷出白液,整射在柳寻之胸前。柳寻之被这媚叫一激,再加元九几乎趴了下来,嘴唇埋在他的毛丛,元九“啊啊”得急促呼吸暖热无比,他实忍不住两臂一抬元九,自己也跟着坐起来,让元九靠在他胸前,这时精液才射出来,千忍万忍没射元九一脸。 “柳大哥……柳大哥……”元九神色迷离,痴痴叫他,不知怎么得,竟然目中含泪。柳寻之心中万种滋味,复杂无比,元九的小穴已经很软,因为高潮的快感像张嘴儿一样收缩着,纵使这般,柳寻之也将手指伸进去复开拓一阵,才将早已重新硬起的阳具埋入元九的后庭。 “啊!”元九紧促的叫了一声,便再不出声,只是咬牙忍着。柳寻之一狠心一捅到底,紧紧抱住元九半晌不动,将他的脸扭过来专注的一下一下的舔他脸上的泪痕。元九紧闭眼皮,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水渍,不知是汗还是泪。柳寻之凝神看他半晌,方大开大阖动作起来,不断的向上耸动着下体,发出“啪啪”的肉体击打声响,连着水渍声格外淫迷。他觉得自己的阳具就要化了,被元九给融化了。很快,元九也得了趣,舒爽的忘情叫出声来。 汗水从柳寻之额头流下来,他一边专注的动作给身前人欢乐,一边扭过元九的头,执拗的不断亲吻元九汗湿的眉眼。他只觉得要死在这人身上了。然而此心归处,心底竟有一种从未曾感受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澄明和安宁。 他吻着元九动情的眉眼,心中发誓要与这个少年一辈子相守。 章六 如恋 下 元九喜素食,柳寻之从未见他食一点荤腥。平日只见他吃些水果蔬菜,不由担心少年柔弱的身子骨。其实他担心别人还不如看自己,他常年饮酒,毫不在意饮食,两人现在既然在一起了,元九过来时候,还常常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蔬菜瓜果。偶尔还会专为柳寻之烧个鱼,做个肉菜,直吃得柳寻之满嘴留香,心里乐陶陶的,便打趣道,“这不是家里请了个田螺姑娘嘛。” 日子久了,有一天晚上元九离开后,柳寻之望着空荡荡的家,忽然反省起自己来。他原来总和元九囚在家里,也不知元九感觉有趣否?第二日清晨,元九把沾着露水的青菜码好,柳寻之道,“九儿,想不想出去看看?”谁成想元九只是推辞婉拒,似乎这个广大的界外有诸多妖神鬼怪,把柳寻之满腔的热情浇了个湿透。多日下来,柳寻之渐渐若有所思。或许,元九并不爱走访邻居,只不知为何访至他家。 那次邻居张家孩子满了月,他去饮酒,兴致到了谈到城里俊俏少年郎,他便提起了九儿。张风起见他谈到元九之时,眼睛有光,面色红润,一如手心捉着一大块宝石,情感外露之至,不由心中暗暗一惊,有意提点道,“哪有这般机巧的少年!何况世如所说初见元莲那日,并未有新街坊到咱家来过啊!怎生把你的魂勾去了。”柳寻之正喝在兴头上,还以为张风起在玩笑,张风起见他毫不在意,直接把酒盏重重一放,凝神盯着柳寻之,收敛神色一字一句道,“这般奇遇为何偏被世如遇见?”柳寻之这才似乎酒醒,将杯中酒一口口缓缓送入嘴中,若有所思。张风起见他如如不动,不由心底着急,将酒杯端起来急躁地一饮而尽,才喘气道,“世如,本有一事,兄弟并不想告诉你,所幸现下也不迟。那日我侄子过来,他已经修道多年,正巧碰见你从咱家提酒而出,他道,不出一年,世如兄弟必有奇遇,然而福兮祸倚,将有血光之灾。”柳寻之不语,张风起又道,“我当时一惊,忙问可能消灾,没想到我那侄子摇头道,天道循环,一切皆是人心自愿,他自无能为力。这些日子见世如面色一天好过一天,便把此事搁在一旁,今天听到……” 柳寻之将杯中酒饮尽,沉声道,“莫要再说了。感兄弟挂怀,世如这便告辞了。”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3 章 “……世如!”张风起一急,还欲再说,柳寻之却摆摆手,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既然人心所愿,兄弟也便没什么后悔的了。” 他再不多言,走出张家只觉天黑如墨,冷风阵阵。张风起所说,他并非不曾想过。纵使心折心慕,愿意白首到老,他却的确对元九一无所知。只不知这眼前虚幻,可是那水月镜花? 他本不愿再想,只是张风起的话像咒语一般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柳寻之对着黑沉沉的天幕长叹了一口气。或许,是该面对两人之间问题的时候了。 他一路沉重的走回家,惊讶的发现室内有人,烛光幽幽,少年纤细的影子投在窗户上。他推开门,元九一笑,道,“好大酒味!还好我早知道柳大哥这毛病,喝点醒酒汤吧。” “不用。”柳寻之道。 “我炖了好久,就喝点嘛。”元九的语气轻松自在,他快活的忙着把汤倒在茶盏里——这些原料可新鲜了。 “我说不用了。”柳寻之抓住元九的胳膊,元九一愣,这才意识到柳寻之并不对劲。“怎么了?” 柳寻之见元九一脸无辜的模样又松了劲,只是这问题总有一天要被剖开。柳寻之控制自己,柔声道,“九儿,到床上来,柳大哥问你点事。” “哎柳大哥……”元九脸红了,他以为柳寻之要和他做那事,喃喃道,“喝了汤也不迟呀。” 柳寻之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道,“九儿,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元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就变了,他勉强微笑道,“大哥……” 柳寻之见他脸色突然变白,立时就心软了,只是越是这样,越要狠下心肠来。于是他干脆直接道,“第一日九儿来见我,说是要和邻居打招呼,不知道九儿去没去不远的张家?”柳寻之一口气说下去,“九儿是要和邻居打招呼,还是只想和大哥打招呼?” 元九嘴唇动了几下,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无了。 章七 裂痕 上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只听到“噼啪”的烛花声。 元九的脸色被昏黄的烛光照着,神情竟渐渐变得格外冷漠。一双眼睛就像是含了两块冰。柳寻之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吭声,心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心底凉了个透。只觉动情之苦,涩味难言。他看着元九尖俏的下巴——他已经不愿意再看那双仿佛纯净的像雨水洗过的眼睛——越美的东西,越有毒,越让人动情的,越让人心凉。 他转过身去,道,“九儿,大哥不懂你,你要想要什么,大哥能给的,也就给你。”“血光之灾”几字在他心尖萦绕,他背对着元九毫无防备的舒展开身体,平时潇洒的身影却仍显得灰心落寞。“只此一次。大哥心甘情愿。” 元九缓缓举起手来,五指的指甲一瞬间变长,他保持这个动作很久,然后指甲渐渐缩回原状,流下两行泪。 “柳大哥。”他从后面抱住柳寻之,轻声道,“柳大哥,九儿永远不会害你。” 话语情深意重,柳寻之听得心中升起惊喜,想回过头拥住这个少年,可是元九抱得如此用力——他从未想过如此瘦弱的身躯能蕴含这么大的力量。元九摇摇头,“柳大哥信我。柳大哥不是一直想去九儿家里看看吗?今儿太晚了,明天,明天九儿便带你去。” 柳寻之分开元九抱住他的手,回过身抬起元九的脸蛋,那上面一片湿湿的泪痕。柳寻之慢慢吻上去,见他如此神伤,终于再未多言。 “啊……柳大哥……” 今夜元九格外放得开,被翻红浪,鸳鸯交颈,二人大汗淋漓的身躯死死的交缠在一起。柳寻之泄了三次,拥着元九沉沉睡去。待柳寻之呼吸平稳后,元九睁开眼睛,瞅向那两株牡丹。它们早都开败了。盛时繁荣,灾难在后,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从不肯为谁停留。他悄悄爬起来,默默注视柳寻之半晌,披了衣服开门踏月而去。 他沿着路走了很久,又拐了几个弯,他没踏鞋,光裸的脚划满了伤口。他却似浑然不觉,一直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一家偏僻的院子才停下。 院子不小,甚至可以说挺大,里面种了几颗大树,有一片花坪,全部都是各种颜色的牡丹。只是它们也都凋败了,徒剩些残枝败叶。元九愣愣的向主屋走去,路过四哥房旁时,忽然听到里面细碎的呻吟声。他停在门口半晌,闭上眼睛,屋内的一切立刻浮现在他眼前。元生坐在一人身前,嘴中因被塞了一团布只能发出隐约的呻吟。他浑身是汗,眼角的泪痣湿了一样,此时正不断用手抚弄自己胸前的红蕊,胯下那物直挺挺的翘起,后穴扭动着吞吐身下人粗壮的欲望。他的表情那么迷醉,好像沉淀在一个致幻的梦里,所以看不见身后不断耸动身体的男人凶狠的表情。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唐元。 元九猛地睁开眼睛,不愿再看。他在门前又站了会,表情清冷如月。 他推开主屋门,屋里面没点蜡烛,当然,对他们这些妖怪来讲,有没有光本身也不打紧。他的父母在那里等他。他的父亲把茶盏重重放下,低沉的声音充满大家族的威严,“终于回来了。办得怎么样了。” 元九不说话,月光映得他脸一片洁白,他很久方道,“成功了。他甘愿予我所求。我会在恰当的时候把真相告诉他。”他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心就像是被凌迟一样。 元父沉默片刻,道,“不用等那时候,要是他愿意,现在取来也是一样。” 元九摇晃了一下,眼睛湿了。“爹,还有时间,就再给我一点和他相处的时间吧。” 元父重重叹了一口气,“随你吧。”便转身而去,稳如泰山的身影竟多少有些潦倒。 元母站起来,拉住元九的手,用柔嫩的手指抹去元九脸上的泪痕。“九儿,别怪你爹,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只是这关乎家族存亡,实在是没有办法……” 元九哽咽一声,道,“那人所说便一定当真吗?” 元母大惊失色,厉声道,“九儿莫要不敬!”话一出口,见元九脸色更白,放缓口气规劝道,“九儿,莫要如此迷恋凡人皮相,这回度了劫,往后日子长的很,会遇到更好的伴侣。更何况,人妖殊途,九儿莫要不明啊!” 元九埋下头去,真的只想大哭一场。他怎么告诉母亲,他并不是迷恋柳寻之的皮相,他怎么启齿他虽然一开始打算勾引,后来却全是真心相待? 他的心底酸涩难言,只是他不能发泄也没有人可以诉说。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走出主屋的门,把泪憋在胸口。月亮皎洁极了,映出他满眼的仓惶无措。 缠绵之前他拥着柳寻之自己所说的话还在耳边。 “柳大哥,九儿永远不会害你。” 柳大哥。柳大哥。 章,呼吸檀香而开通了灵识。那朵白莲清丽单纯,却因为向往人世情缘迟迟不能修行圆满。佛祖怜它心意,许它下凡度劫,若过此劫,功成圆满。而柳寻之前世积善成德,今世不过凡人肉胎,不过心灵纯粹,本将有锦绣前程罢了。若算得不错,他本应该很快重登重位,再获荣华。但是,若今世他因情身死呢?逆命而行,哪有那么容易得来一个宝贵来世!纵使有了来世,前尘尽忘,怎么还是他,又怎么还会记得这一朵小小牡丹? 幻生把脸埋在袖口,低低笑出声来。渐渐声音越来越大。 山风吹过,嘶哑阴厉,群妖避逃。 这厢烛光摇动,唐元在元生身体里射出最后一股股精液,疲极了搂着元生,两人纹丝不错的相贴。“你说你是牡丹花精,倒真没骗我,”唐元不正经的嗅了嗅元生的发丝,“嗯,真香。”元生红了脸,五官因为性爱的余韵更显艳丽,唐元心里一动,忍不住又吻了上去。他吻的激烈,两人难分难舍,唐元的舌头都顶到了元生的喉咙口。“嗯……”元生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唤,唐元阳根又挺了起来,把他翻过去“噗”一声直插而入。“小妖精,干死你!”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4 章 那日他抱住元生,泪湿眼眶,“实在是元兄弟太像我的逝去的故人……”他情急之下胡乱吻上去,“苏儿,你可回来了。”元生被他吻得浑身瘫软,心里怜他悲痛而情难自禁,慢慢回手抱住他安慰。哪里知道唐元早便想搞上元九一搞,这回觉得搞起他来滋味也不错,至于苏儿,不过是原来风头正盛时哪个小倌的名儿——他又觉得元九神神秘秘,元生正好是一个突破口。待他苦情戏唱了个够,便和元生蜜里调油了。 果然,这不就让他知道了么。原来是一窝妖精! 元生在床上又浪又爱叫,直叫得唐元浑身抖擞,身经百战的阳具又翘又硬。他拽着他的腰做了许久,元生又主动把他推倒,坐在他身上扭了起来。真是要多浪便有多浪。唐元不断向上耸身,一边耸身一边摸元生的那根,元生的后穴剧烈收缩把它吃得死紧,他一鼓作气又把元生按倒,按着他死命的抽插。元生被插的呜呀乱叫,泪眼朦胧,口液都顺着唇缘留下来。他迷蒙之间睁眼,总觉得唐元表情虽然沉醉放纵,却格外凶狠,似乎仍是求而不得的模样。元生心底微凉,拼命搂住他,喘气道,“元郎……可是……可是还在想……苏儿……”这话断断续续几次才让唐元明白,他才反应过来,苏儿,不就是骗他是胡乱说的小倌名嘛。可是元生直直的望着他,脸带泪痕,五官艳丽,他忽然心里发堵,哑声道,“哪有的事。”他狠狠插入,狠狠研磨里面那点,吻他一口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了。” 这话说的情深意重,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真假了。 元生浑身一哆嗦,眼泪和精液一起失了闸。 章九 前路 这日早晨,二人梳洗完毕,本打算立时出发,谁曾料想到一个意外的访客。 柳寻之打开门,阮荫披着一身霜气扑进来,虽是冷得很,却抱住柳寻之哈哈大笑。这出一闹,由不得柳寻之心急如焚,也只好让他耍玩这把疯才好。细问之下,原来朝廷局势几经变换,竟又是要换风向了。柳寻之原来依附的高官不知使了什么好手段,和两淮盐商勾结在一起,通过金银财器,美女娈童暗地里讨好皇上最为心爱的面首,待那枕头风儿一吹,竟是要翻案了! 阮荫一口将案上冷茶饮尽,笑道,“爹常教我侫倿自有其妙,我还不曾想,如今总算是见到了!”他又笑着拍了拍柳寻之的肩膀,道,“我可是知道你和唐元都是这官儿面前的红人,这官儿最爱附庸风雅,你的字画拿的出手,唐元的装模作样拿的出手,这回为显示他爱才之心,重新荣华的日子不远了,”阮荫忽然收敛了笑,一脸正经,附耳悄声道,“不过初时人事调动不易,也就有数几个,我爹和那盐商有旧,自是说尽了世如的好话,到时候世如高升,可莫要忘了兄弟!”语毕阮荫大笑,多少有些得意之色,言下之意,柳寻之自是踏过唐元,首先官复原位。 阮氏家族在长安扎根甚深,这点消息还是有的。更何况前些日子,柳寻之便有耳闻。他虽远离朝政,眼偏心却明净。这回阮荫倒做实了朝政变换之事。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谨慎之至,早便想找机会削弱朝中几个元老势力,这回还能讨得衷情的面首喜欢,又何乐而不为。 再谈这东山再起之事,柳寻之本是平常之心,自贬谪后,他一个人的日子过的惯了,也渐渐习惯这种只要有酒喝就开心到老的生活,富贵不过如眼前浮云,哪里还愿费心思去想如何勾心斗角。更何况依阮荫意,这一切又是与退之相争的结果,他更兴致缺缺。他本不愿因这点身外之事和兄弟反目。只是现实些,再转念一想,现下他已不再孑然一身,难道要九儿一直和他过这种寒碜的生活?这一天比一天冷,暖被暖炉都要购置,总不能和九儿一起到阮荫家去避寒…… 这人便是如此,没时也不想,一有了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柳寻之脑中一刹那空白,好像各种都考虑了一遍,又怎么想都不周全。他下意识的去看元九,只见元九愣愣看他,大大的眼睛里似有惊喜,似有悲伤,只是那悲伤一下子就过去了,柳寻之只好相信那是幻觉。因为元九马上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柳大哥!”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怀抱紧得难受,让人想哭。 柳寻之脑海中迷迷忽忽乱成一团,只好任由阮荫拍拍手,两个家丁便抬了两坛好酒进来放好。阮荫闹着要先为他庆祝,便帮他开了酒,柳寻之亦说不清楚心底滋味,只好跟着往下灌酒。冷酒入肠,他浑身一激灵,才忽然想起本要去九儿家——他放下酒就要站起来,谁知元九取来一个大酒碗,顾自倒满。酒光莹彻,宛如琥珀,美人如花,醉人心肠。元九将酒碗高高举起,朗声道,“恭喜柳大哥!”语毕便一口饮尽。他显然没喝过酒,喝的途中呛了好几口,然而他仍然不依不饶的向下灌,酒液沾湿了前襟。柳寻之才反应过来,只觉心里又疼又气,一把抢过空碗道,“不会喝,还学人家狂饮酒,快别喝了!”元九打了个嗝,半闭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柳大哥,九儿替你高兴。”说罢睫毛闪了几下便闭了眼睛,身体软倒,柳寻之一把揽住他,见他竟醉晕了过去。 柳寻之本想责备他几句,说什么都想好了——这么一回倒泄了气,只觉好笑好气。他把元九抱到床上放下帷帐,把他被酒弄湿的外衣剥掉,露出白嫩嫩鸡蛋一样的皮肤,见他冷得哆嗦一下,忙拿被子把他裹好,又不解气的刮一刮他的鼻尖,方回到案旁道,对阮荫道,“来,再来!”元九紧闭着眼睛,听着外面两人纵情谈笑,一滴泪水流进乌发里。 柳寻之饮得醉眼朦胧,只觉四下空茫,少了什么似得,便想回头去看他的九儿,才想起来他把帷帐拉紧了。他回过头又是一碗,和着阮荫疯癫的调子也哼起了歌。也罢,未来的事谁说的准,既然有九儿相伴白首,有兄弟相伴喝酒,哪里还管得了它许多?!这便饮个不醉不休。 这么一闹,第二天三人醒得时候,都接近晌午了。阳光还是冷丝丝的,柳寻之黑着脸把阮荫赶跑,阮荫哼哼唧唧不想动,他们昨天喝到老晚,这才睡下没多久。柳寻之毫不留情把他扔给那两个家丁,一下子把门关下。这时候,他才迫不及得的脱了一身酒味的衣服,刚想去抱元九,又想到自己身体太凉,便缩在床片裹着被子的一个角,忍着困意捂了好久,待确认身体回暖后才一把将犹自沉睡的元九抱在怀里,闻着熟悉的香味入了梦乡。这一睡醒来都是傍晚,元九要起来煮饭,柳寻之不舍得亲亲他,后来干脆又和元九一番颠龙倒凤,射得他里面都是一股股精液,才拍拍元九的屁股放他起来。两人收拾完毕,都饿极了,柳寻之干脆就牵着元九出门寻家店吃饭。元九笑着点了点头。柳寻之心里便像是开了朵花,以前元九从不肯和他一同出门。 爱意在心,今天柳寻之格外用力,怎么都不够似的,元九被他折腾了好几个羞耻的姿势,腿软腰也软。虽然他忍着不表现出来,出了门走了几步就被柳寻之发现了。柳寻之摸摸他脸蛋,便要把他背起来。元九脸如火烧,只怕被别人看见了,又觉得自己为男子,心道,这恐怕对柳大哥名声不好,便推攘着不肯。柳寻之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把将他抱起来,元九一惊,只好求饶道,“好哥哥,快把九儿放下来,九儿这就让你背。” 这时候街上人流很多,元九趴在柳寻之肩头不敢抬头。也有相识的人跟柳寻之问好,见到柳寻之背上孱弱少年也只是暧昧笑笑。过了一会,元九以惊人的耳力没听到什么不好之词,这才抬头细细听去,竟原来都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俏姑娘。 元九在柳寻之背上好奇的东瞅西瞅,他没逛过街——父母从小便教育他们,要远离人类的世界,这个世界太繁华,太喧嚣,也太复杂。 可是,真的很有趣。元九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洒满了星光。瞧,那个面具;瞧,那把扇子;瞧,那个糖人。 他才发觉,原来他的世界那么小,而他与柳寻之的世界差距那么远。 或许他所知的,连人类的小孩都不如。 元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柳寻之感觉到元九在他背上不老实的动来动去,对他的好奇感到好笑。他悄悄的捏了元九臀部一把,感觉元九又害羞的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 最后两人找了一家馄饨铺,大冷天的,来碗热汤让人心里都暖和起来。饨馄铺的老板娘是个寡妇,原来柳寻之总是过来吃面啊馄饨啊,慢慢就和柳寻之熟识了,还曾经送过柳寻之几坛酒。今天见许久不来的柳寻之带了个女扮男装的俏姑娘过来,心里了然。她黯然伤神了片刻,也便释然。这时候客人还不算太多,她便也坐到柳寻之一桌,笑着拿元九打趣。柳寻之看着元九埋头喝汤——他喝得是素面汤,他仍是一点荤腥也不沾——元九的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老板娘免了他们的铜钱说是祝贺,柳寻之把元九稳稳背在背上,又沿途逛了逛,很远处有歌伎边弹边唱,声音模糊,似乎是这么几句—— “…………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 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注) 柳寻之听了几个音,很柔媚动听,不过太远了,他也没多余的心思仔细倾听。他感受到身后背上的温度,把两串糖人递进元九的手心。刚刚现场制作好的,一个元九,一个他。此时,他只觉得此生安好,莫过于此。 章十 杀机 上 次日,柳寻之终于和元九回了本家。元九家看起来很宽敞,门口的照壁上雕着一朵牡丹。门口有一棵四季常青的树,时间太久树皮都掉了,树心中空,还顽强的活着,顶着一片郁郁葱葱。柳寻之被元九牵着进去,绕开照壁后,视野豁然开朗。房屋整齐,瓦当刻画,屋顶雕鸟,俨然是大户之家。他身旁脚边恰有一大片凋谢的牡丹花田,依稀可见当初盛况。柳寻之心中叹息道,没想到九儿家竟如此之大,看来九儿从小到大的生活也非普通孩童可比,定是锦衣玉食,万事无缺,现在却要和自己一般受清寒之苦。他心思恍惚,连那片凋谢的牡丹花田也入不了眼了。 到了主屋前,元九忽然踮起脚尖捧住亲他一口,方开口响声道,“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又冷又脆。 两人进了屋,一股暖热之气扑面而来。烧了炭火的室内温暖如春,柳寻之先见了一扇巨大的落地屏风,屏上绘着牡丹花鸟,过了屏风,便见两夫妇端庄坐于榻上,榻上也放着小的连扇屏风,细看下也是锦绣牡丹。元母道,“九儿,终于舍得回来了?”元母笑起来很慈祥,眼角有微微的细纹,依稀可见当年风采。元父看上去非常严肃认真,嘴角紧紧地抿着。柳寻之一听连忙拱手作礼,众人又寒暄一番方罢。 谈了一阵话,柳寻之渐渐放松,也开始开些讨人欢喜的玩笑。这时候元母忽然“咦”了一声,转头对元父道,“哎,生儿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礼数,也不出来见见贵客?”她笑道,“九儿,你去叫他过来。” 元九吱唔一声,心里压根不愿离座,虽然父亲允诺了他,他仍放心不下。柳寻之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恐生变数。他已不想他的血溅出一星半点。 柳寻之见元九磨磨蹭蹭毫无起身之意,而且还不断拿眼睛瞅自己,眼睛底就好像藏着什么秘密,心里困惑,不由挠挠头刚想开口劝元九一句,忽然听到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声音。元生绕过屏风,在堂下作礼歉疚道,“实在不瞒柳兄,昨夜一时起兴喝多了,在下来迟,自罚酒一碗。”说完便从旁边丫环托盘上取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元生显然也不常饮,这一碗酒下去脸色红润,眼光都迷离起来。 元父眼睛闪过一丝厉色,元母陪笑道,“好啦好啦,还不入座,直愣愣的站着成何体统。” 这么一闹,柳寻之反而很不好意思。他本不拘于礼节,此时只好搓搓手,呐呐一笑,不再多言,将温好的酒液灌进喉咙。这酒滋味倒是特别,醇香绵长,格外芬芳,胜他以前所饮浊酒百倍。从见了元生一刻,元九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松了一口气。刚才太紧张了,这时松懈下来才发现掌心都见了血。他皱眉用舌头细细的像小猫一样舔过手心,很腥,味道不算好,伤口倒很快消失了。 元生正襟危坐,并不与元父元母偶尔飘过来的眼神相接触。元九死死盯了元生许久,也不见元生有一丁点儿的回应,不免有些泄气。这时候又听得门响,一人绕过屏风走进来,坦然向众人问礼。 他身上带着极深的寒气,似乎常年游荡在外,却又颇有仙风道骨之气,唯有那眉心一点朱红稍显艳丽。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5 章 元父严肃的唇边泄出一丝笑意。 “幻生,你可算是来了。” 元母笑道,“就等着你了。”语毕她拍拍手吩咐下去,“这么光喝酒亦是无聊,既然人齐了,就一起热闹热闹。” 元生敛眉不语,以袖掩口顾自饮酒。幻生在案后落坐,两腿张开成箕踞姿势,仰头咕咚咕咚灌酒,神态自然闲适。很快,就有两排舞女鱼贯而入,衣着裸露,体带薰香。舞女的长袖擦过柳寻之皮肤,暖热芬香。柳寻之尴尬的让了让身子,眼神去寻元九,却见他已于不知何时坐直身子,眼光冷漠防备,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章十一 杀机 下 丝竹声起,莺歌艳舞。 这些舞女好像没怎么经过训练,常常跟不上旋律,甚至连动作都并不连贯一致。她们仍然毫无所觉的跳着,除了一张张桃花美面和挺翘的胸部,实在一无是处。最初的惊艳感褪去,柳寻之一边喝酒一边无聊的打着哈欠。 真是跳得像狗屎,白搭了这美人面。当初柳寻之被请去赴宴,宴会上女子殊色无比,舞姿更是翩若惊鸿,纵使如此,嘴中酒味太过寻常实在让他心里不爽快,自是打了哈欠,倦倦退场。那时酒难喝,今时舞难看,现在本不该计较这如此多的事了吧。 不知怎么的,从来了九儿家他就心里不好受,这时胸中想法颇多又理不出头绪,骂骂咧咧的话倒在胸口憋了一坨,只是实不知对谁。 元父是经了大风浪之人,见这些临时训练的妖精讨不得柳寻之的注意,立刻就给元母打了个脸色。于是这场舞罢——其实还有一段调,元母已经拍拍手让她们退下去,道,“幻生啊,今天来了贵客,要么就耍一耍你的绝技?也让大家沾沾光。” 舞女退下去的时候脸色煞白,眼圈发红,行至柳寻之旁也再没有着意勾引。这般失态之色,倒让柳寻之多少生出些怜香惜玉的感情来。 幻生站起来,四下作了礼后将手摆在口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这口哨声极轻,若不是见他手势动作,谁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元九脸色发白,挺直脊背,要真的开始了。他默默念道,手心里满手的汗。 过了一会,众人只听蹄子踏地的声音,声响越来越近,一只毛驴通人性一般绕过屏风,欢快的停在幻生身边。柳寻之总觉得这驴很有些面熟——哦,待这只牲畜抬起骄傲的眼睛斜视他,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只叫做元元的驴吗?顿时心里大感有趣。他打趣的看向元九,却见元九眼睛里的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射向幻生。 元九紧紧的盯着幻生,每一丝表情都不放过。幻生却似毫无所觉,笑的如同清风明月,温柔的挠挠毛驴的皮毛,朗声道,“都有舞马之说,可见舞驴之姿?在下今日便斗胆现丑了,舞得不精彩,还望海涵,若是精彩了,愿搏君一笑。“ 他的双眼溢满笑意,似有似无的扫过元九和柳寻之,竟从袖中拿出一只箫,呜咽的吹起来。 柳寻之深感兴趣,不由端坐细观。当时马舞虽有,仍不普及,也并未成规模,所以他有幸所见的惟一一次马舞是在赴当时攀附的高官宴会之上。那次是个大宴会,在广大的场地周围宴客,最后压轴的节目便是一场马舞。不下几十只舞马随着音乐踏着脚步,马蹄阵阵,威猛刚烈,不觉心感壮志豪情,此生未了,必要功成名就,报效圣上。此时竟可见得驴舞,不由大感新奇诧异。不知为何,虽然这箫声幽咽,细听下来惟感求之不得之意,并无一丝杀伐之气,他却渐觉心底不安,不由凝神望向元九,只见元九对他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 此时驴正随着音乐踏着脚步,甚至还能抬起前蹄,有节奏的挥动两只前蹄,不由让人大开眼界。只是若仔细注意,那驴的双眼已经变得越来越迷蒙,渐渐冰冷无比,毫无情感,像是覆上了两层冰霜。这时箫音陡然高起,尖利非常,驴长啸一声,猛然如同失控一般直直向柳寻之奔来。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这一刻,仍然心有余悸。那哪里还像是驴的叫声,更像是一种失了心智的恶鬼,如此恐怖,足以让任何一人汗湿重衣。而他当时只是惊呆了,脑海中除了“我命休矣。”的念头便是一片空白,而手中的酒碗还没有放下,那驴已经像箭一样冲过来了。 眼前一花,一股强烈的风刮过,元九忽然挡在他身前。他不知道元九是怎么做到的,当时也没有办法想那么多,他呆呆的把溢出酒的酒碗放在案上,才感觉到心脏仍然在扑通扑通的跳动,想开口说话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幻生。” 元九的声音充满了冷酷和警告,他从来没有听过元九用这样冰冷的声调说话。在他的印象中,元九一直都是软软的,需要呵护的少年,哪有这样令人胆寒的声音?他也从不知道,元九孱弱的四肢充满这样巨大的力量,他在他身前站稳,抬起双手架住那只毛驴的两只前蹄而没有后退一步,然后只听“扑通”一声,他将毛驴整个翻起,毛驴背朝地重重砸在地上。 他看不见元九的表情,更看不见元九放在身前伸长的指甲。他死死盯着幻生,愤怒之至,眼里都是杀意。幻生嘲笑的掀起嘴角,将箫从口中移开,笑着看他。他若在这里杀了自己,一片鲜血淋漓,看他怎么在柳寻之面前伪装下去?倒时候揭穿他身份,再歪曲一下真相,柳寻之心灰意冷之下还不把心尖鲜血甘愿奉上?你不杀他,他必因你而死。自私和杀意是妖的本性,无论你前生是朵白莲也好,吸尽供香也好,今世,这才是你的本性。 幻生微笑着看着元九,眼神温柔。 他想起那株桃树,不杀却必因他而死。然后他开始那漫长无尽的煎熬征途。如今,总也要有人作个伴儿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九的脑海已经被愤怒和憎恨填满,他一步步向前走,其他所有在他心中都毫无意义,只恨不得现在便将面前之人撕碎。都是这个人,都是他让自己与柳寻之相遇却必须残杀。他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没有谁再能伤害到他的伴侣。 元九的杀意如此,柳寻之心脏仍是扑通跳着,可是他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元九一步步向前走,他觉得他很古怪不同于往常,无来由的感到恐惧,只觉元九将越走越远直至走离他的世界。 在元九已经距幻生只有不足一步时,柳寻之开合几次的唇终于吐出一声呐喊,“九儿!” 这声呐喊是寂静空间里惟一的声音。元父元母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的脸色早已苍白,心脏也被冰冷的杀意震慑。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元九这般表情,元九从来都是柔弱的,听话的——对幻生更是依顺,他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他们不知道因为柳寻之,元九已经在树林中找幻生发泄过一次情绪,所以对这次的爆发毫无准备。一个家族中当作神明一般的存在,元九竟如此挺直腰杆立在他的前面!这一切当真吓极了他们。元九浑身覆盖杀意之时,威风凛凛,他们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时元生也仿佛才反应过来,将手伸到案上去取茶盏,哆哆嗦嗦摸索了好久才将茶盏放在嘴边,本想一饮而尽,只是手发抖,多数都倒在了衣襟上。 元九脑袋嗡的一下,他停顿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指甲缩回去,慢慢回过头去寻柳寻之。柳寻之心头巨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悲怆无奈的眼睛。那些冷酷和愤怒都退去,剩下的竟是如此简单的悲伤,像一个孩子一样无辜无助。只是这悲伤一闪而逝,元九很快就笑起来,撒娇一般道,“幻生哥哥,你可是吓到我柳大哥了。罚你把元元借我来用用。”语毕也不管幻生答应与否,便走回到元元身边,毛驴的眼睛渐渐清明起来,元九走近他,毛驴便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睛里流露出又惊又惧的光。元九笑的甜蜜,弯下身来用手抚摸毛驴头部,感觉到元元渐渐安静下来,他娇气的抱歉道,“元元,不要怕啊,刚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你会原谅我的吧?”毛驴眨了眨眼。元九高兴的笑了。“我便知道,元元和我从小玩到大,是永远不会害怕我的。”他看向柳寻之,“柳大哥,你别怕,没事了。”他过去毫不忌讳别人,直接就扑到柳寻之身上亲上去,舌尖像饥渴的小狗一样猛撞,直往柳寻之嘴里伸。柳寻之面色薄红,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呢,可是元九不管不顾的磨蹭着他,闭着双眼,鼻间的呼吸那么急促,好像要用尽全部的力气一般害怕失去。柳寻之能够感受到他毫无掩饰的恐惧和急切,无奈的张开嘴温柔的接纳了他的舌尖。当两舌相触,就好像点燃了火苗,火苗越燃越烈,终成燎原大火。元九把柳寻之压在身下,柳寻之抱住他极为热切的亲吻,极为用力的吸吮着元九的舌头,一边发泄着自己的恐惧,一边安抚着元九,他们吻的那么深那么沉迷,浑不觉周围的世界。 待元九推开柳寻之起来时,已经下体微微翘起,粉面含春。而柳寻之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如何放浪形骸之事,不由尴尬地摸摸鼻子。更何况他的下体已经直挺挺竖起,掩都掩不住。柳寻之顿感泄气,自觉在元父元母面前印象不佳,败下阵来。不过既然做了,也没办法。他叹口气,见元九直愣愣看他眼睛清澈纯真,不由又摸了摸元九软热的脸蛋,温柔的亲了一口。待元九离开他走向堂中,元元刚好历经无数次努力奋力翻起来。 这时柳寻之才得了空抬头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元父元母和元生都没看他,只是眼睛盯着虚空,表情空茫,倒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之色。只有幻生似是恨极一般地看他,眼里都是杀机,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柳寻之浑身一哆嗦,阳具竟是瞬时软了。待他细细看去,幻生又是一派温和平淡的笑意——他不由揉揉眼睛,难道刚才皆是幻觉?此时只觉哭笑不得。 元九作礼后方对毛驴道,“元元,我们也开始吧。” 人与毛驴讲话,而且态度认真全不像玩笑,这本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啊。更何况这个毛驴还点了点脑袋——然而柳寻之竟丝毫未感奇怪,他与元九混在一起久了,渐渐对如此奇谭毫不关注,恋情太甜如蜜,所有不合美好幻象的都被他选择性选择失明不见。而张风起“血光之灾”之说更早就被抛在九霄云外了。 他以为元九会吹箫,没想到元九摸摸毛驴的耳朵,居高临下冷冷扫了一眼幻生,启唇唱道。 “昔年已忘,今生何想;前缘难续,此心何居; 地府冥冥,且笑轮回;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昔我已往,入幽入迷;生世轮回,唯歌唯泪;今我无悔,且笑前尘;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 元九反复唱了数遍,声音柔媚缱绻,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动听之至,不似人间之音。连毛驴都是,最初还能应歌而舞,后来也呆立于堂,侧耳倾听。元九一直看着柳寻之,眼睛温柔多情,最后一句结束之时他才转过身跪在堂下,行叩拜大礼,对着父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孩儿不孝。” 这四个字被他咬在喉咙里,元母却似懂了转过脸悄悄抹泪,元父猛然起身,胸口急剧起伏片刻,方开口道,“不后悔,便好。”语毕似受不住一般差点委倒,所幸元母搀住了他,两人互相依偎退下堂去,背影萧索落寞,仿佛一瞬间老了百年。 元生默默站起来离席,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痴痴望向蓝色的天空。天空似乎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庞,嬉笑怒骂,油嘴滑舌,或许,他再没有多少日子陪伴在他身旁。幻生狂笑一声,自己倒笑出了一滴不值钱的泪,他很快把它轼去道,“好!好!”他长笑数声,牵着元元快步行出门去,背影也未留得一个。 此时空旷的大堂内只剩下跪在地上,头还碰着地的元九和默默站着的柳寻之。他埋下的脸早流满了泪水,在地面上晕了一片水渍。柳寻之走过去把他狠狠拽起来,紧紧的搂住他,安慰一般的亲吻他的发顶。 章十二 劫数 上 这日子愈来愈冷, 柳寻之与元九相拥着缩在小屋子里,度过了一段十分快乐的时光。阮荫接济了柳寻之过冬之物,炭火暖被无一不足,调笑说待日后高升,可莫要忘记了兄弟。 待到残冬,柳寻之升迁的消息终于定了,那位权贵也即将回京任职。唐元接了消息,简直愤怒的不敢置信,砰砰敲开柳寻之的门,佳公子风度全然不再,怒气冲冲质问升迁一事。柳寻之实在无话可说,自觉愧对兄弟情义,顾自喝酒赔罪,酒未喝完眼圈便红了。唐元毫无退意,眼光凶得能够吃人,最终恶狠狠道,“柳寻之,你既如此无情,便休怪唐某无义!”从此再未出现在柳寻之面前,柳寻之去寻也只吃得闭门羹。由此柳寻之结了心结,自是闷闷不乐许久。 虽是残冬,倒也奇,竟降了一场大雪。人说“雪兆丰年”,只见雪越下越大,渐渐天地之间都是苍茫一片,空茫无人,只觉寂寥宽广。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6 章 柳寻之颓废许久,这一日忽见天降瑞雪,又见元九为他忧心忡忡,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心软道,“九儿,把窗打开,大哥跟你赏赏雪。” 元九哪料得他有如此心情,不由喜出忘外,踏着光光的脚丫便跑去推窗。待元九回来,他把元九冰冷的脚丫抱在怀里,柳寻之长长叹息一声,终于释怀。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瑞雪。那雪如此洁白绵软,只让人觉得这世界都如此干净祥和。柳寻之把头埋在元九脖颈,故意坏心眼儿的向里呵气,元九受不了便一边扭一边求饶,柳寻之牢牢抱紧他道,“九儿可听过雪的传说?大哥给你讲故事听,开心吗?” 这厢两人赏雪,瑞雪普天人同赏。在这赏雪之人中,自不乏达官贵人。而这达官贵人之中,又有非凡之人。(注) 此时圣上正同太平公主在暖阁饮酒赏雪,赞这“雪兆丰年”,只觉江山在手,无限风光。这圣上非一般下界帝王,却是一位太后自立为帝,改国号周,其姓武,自号则天,即是武后。她实是按天星心月狐临凡。武后为已权力,诛前臣,立武氏兄弟,可畏血雨腥风,不可妄论。此时她方剿灭徐敬业稳固了江山,正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之时。又见瑞雪吉兆,只待明年五谷丰登,河清海晏。 武后觉得只赏雪饮酒,未免太不应景,便与上官婉儿互约吟诗饮酒。上官婉儿作了诗,武后便得饮杯酒。上官婉儿自是诗思敏捷,很快武后便有十分醉意。这时忽闻鼻端清香,醉意朦胧之中定晴一瞧,原来竟是那庭前几株腊梅开了。不由心花怒放道,“这花岂也知趣,懂得为朕饮酒祝兴,自应嘉赏!”官娥遵命挂了牌,武后尤不尽兴,要到群芳圃,上林苑赏花去。太平公主劝道,“腊梅本是冬日之花,此番受雪气滋润,自然开花,只是这别的花卉,自有其开花时令,又如何现在便开呢?”武后不听道,“腊梅开花迎朕心意,别的花自也是一样的,怎能不随朕所欲?你们且随朕去吧。” 谁知到了群芳圃,惟见一片枯枝,冷清非常,哪得百花齐放?又听小太监报上林苑亦是如此,武后酒意全醒,只觉面子尽失,羞愧之至,正待发怒,这个小太监逢迎道,这些花儿一时突遇情况,还没有准备好,然而既然圣上宣了旨意,待到明日自然要都开花了。武后一想,多等一日似乎也无妨,便限这花儿明日再开吧。草草写道,“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酒力难支,她又命明日预备赏花酒宴方备辇回官。 注:以下改编至《镜花缘》。 章十三 劫数 中 深夜的树林一片寂静空旷,天还飘着残雪,黎明之前,整个世界没有一丝光亮。不过对妖来讲,光本来就不是夜视的必要条件,只有渺小的毫无力量的人类才会害怕黑暗。然而现在,他们的劫数却因人类而起。 元九光着脚被两个族人压着跪在地上,冰冷的雪从他单薄的衣料渗进来,触碰到他膝盖后就融化了,刚开始还是冷丝丝凉冰冰的,渐渐就变成一种烧灼的,让人心躁不已的灼烫。元九一直抬着头,哪怕身后的族人拼命的,用力的把他的肩膀和脊背向下压。但是他什么都没看。或许他在看漆黑一片的天空。有细细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白花花一层。他仍然威风凛凛,充满勇气的昂着头,却终于不敢与他父母对视。 元父和元母也没有看他。元父的眼神放在那一片在黑夜中鬼影重重的松柏的阴影里——或许是阴影吧,也许便是单纯的黑暗。元母停着头,不停的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很快整张脸都被风刮的生疼。 然而,逃避是没有用的。元父必须主持这一切,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他没有别的选择。哪怕他想要站在自己孩子这一边——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挣开元母徒劳抓紧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到围成半圈的族人之前。他拿眼光扫了一眼他们,这眼光沉静而充满悲哀和力量,族人的议论立刻停止了。 他缓缓立在元九面前,元九昂向天空的头颅转了一个角度,他与他的孩子的眼睛接触——这时候,他的内心竟然获得了平静和解脱。元九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和后悔。 “那便开始吧。” 他开口道,便扭过头再不发一言。 那两个族人温暖的手臂松开元九,元九从地上站起来,他踉跄一下,腿脚因冰冷和麻木不听使唤,努力撑着力气才站稳在地上。他知道痛苦的还在后面。元生把象征判决的丝线绕成环套在他脖颈上。“对不起。”元生的话语很轻,元九一愣,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一口气道,“这没什么。没有你他们也不会饶过我。” 他傲然从幻生的身旁走过,一脚踏在了前面密密麻麻的刀尖上。元九踏得很快,血肉入刃时发出“噗”的声响,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脑子一黑,他知道血流出来了,然而他没有低头看上一眼。他把另一只脚也踏了上去。 那是一块铁板。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尖。雪亮而锋利,若有月光,必是亮晃晃的,闪闪发光吧。元九一边走一边想,刚开始他似乎能感觉到刺痛和血液流出去的感觉,渐渐的他只感觉累,每一步都开始走的更艰难。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出一种亮光,帮助他看清前面的路——可是前面哪有什么路,不过是一堆堆亮澄澄的刀尖。 他觉得很累了。 元母再也无法忍受,良好的夜视力让她看到鲜红的血液染满了雪地,她低声呜咽起来,跪倒在元父脚下,双臂牢牢的抱着他的腿,“不,不!停下,已经够了!九儿会死在这的,他会死的,啊啊!”元父只是直愣愣的站立着,所有的表情都从他的脸上褪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盖着一层薄雪的雕像。 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虽然这是他们族流传的规矩,若某人一意孤行,不以族人利益为先,便要经过千刀之苦,生死皆由命运安排。只是,虽然灾难迫在眉睫,他们还从来没有真正如此残忍的用过这个判决。那么多血,把无瑕的大地染的一片通红。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自己在夜间视物的能力,那么清楚,连鸟儿最细微的绒毛都一清二楚。元九孤独的向前行在一片空茫之中,佝偻着腰,脚已经全部被穿透,无数的血窟窿,血液从没有如此自由的涌出来,渗在土地里。这伤恐怕永远也好不了了。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活着。 元生看着看着,眼泪涮的流下来。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可耻与自私。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奔过去想把元九拉下来——他硬的如同雕像一样的父亲的手臂也如此坚硬,狠狠的拽住他。 元生扑倒在地上,泪水流了满脸。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和唐元,就这样出卖自己的兄弟。那日晚上唐元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他温柔的吻他,连云雨巫山之时都是如此的温柔,温柔的折磨着他,让他经历了从未有过的高潮。然后唐元竟然提出要带他见他的父母,决心要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他一听便哭了,这是他所求,然而又如何能够实现?他将劫数之事悉数哭啼给唐元,唐元摸着他的头,柔声耳语道,“生儿,生儿,既然元九命定不能和世如在一起,为何不成全了我们?” 他被巨大的幸福和命定的劫数左右,那时父母已经决定放过他们,对元九所做不闻不问,且听从命运安排。一切冥冥之中终有定数。他毫无办法,情急之下竟然偶遇了幻生。幻生道,“柳寻之前世本是佛前一株白莲,这下凡尘是来历情劫的,若是元九成全了他,他必将锦绣前程,百年之后得罗汉罗,断尽尘根,从此将与元莲一无所关。不若让他为元九而死,待转世投胎之后,他们便好前缘再续。”幻生蛊惑的微笑,“元生,你这不仅帮了你自己,也帮了元九啊。”然后他和幻生一同策划,事到如今,他终于后悔。他不仅背叛了元九,也背叛了自己的父母。他看到母亲早已哭的昏厥在父亲脚边,父亲也显出从未有过的颓废和苍老。 他从来没有想过,元九竟然如此坚持,甘愿以命相赌。难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两个人白首到老吗。他的弟弟究竟为了什么。他不懂,但是他后悔了。 这时候忽然听到人群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元九终于跌倒了。他就像是一个出征的将军,只可惜他是孤身一人面对艰深曲折的前路,哪里会赢。 元九觉得他从未如此疲倦过,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他很痛,脚很痛,全身的力气都慢慢随温暖的血液流失。他开始感觉到寒冷,一点一点侵到血管里,身体的每一寸都冷。他想起了柳寻之温暖的胸膛,他把冰冷的脚放在他的怀里——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他想抬起脚,然后他倒了。 他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应该没过很久,因为他还趴在刀板上。他的族人还没为他收尸。他知道,如果他停在这里,柳大哥将和他一同死去——他不能害了他。柳大哥会做大官,然后,或许等一切过去,他会慢慢忘了他,这也很好,他将会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生上一堆孩子,圆圆满满直到冥天,按照幻生的说法,重回佛祖身前,修行圆满,得罗汉果——而不是因为跟他的这一场情劫陪上性命。 他们本不该相遇,然而这场情爱多么奢侈,他由衷感激上苍,留给他这么多欢喜,即使最后注定末路。 元九开始向前爬。他甚至开始努力将思维放远,远离疼痛和悲伤,他想象周遭温暖的液体是暖热的水,他像浸在羊水中一样安全。他开始唱起歌,当然他已经无法出声,连嘴唇都无法开合,他只是在脑海里哼唱,当哼唱到“君心喜悦,妾何伤悲”时,他的眼眶涌出泪花,流过他沾满鲜血的脸颊。 他记得那时他还小,还不能脱离牡丹花本体,只能缩在里面修炼。那时刚春,柳色些微嫩黄,还没有完全绿起来,河边的洗衣女一边抹泪一边唱这支歌——他每天都听她唱,渐渐便也学会了,后来才知道,这洗衣女的汉子聚了别家的姑娘,入赘一个大家族。他不了解什么是入赘,甚至连歌的含义也不清楚,只是很羡慕那姑娘有所思念的日子。妖怪的生活太无趣,每个妖怪每天便是朝饮露水夜吸月华,生命是多么无趣啊。 现在他终于懂得这种感觉了。虽然他可能要死了。 但他没什么好怕的。 元九继续往前爬,手脚并用。 他不知道他有多么恐怖,浑身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模样。 只要爬完这刀板,柳大哥就安全了。他的脚脱离了最后的刀锋。 他终于闭上眼睛。 族人陆陆续续的散去,这种以命相搏的血腥再没有人忍心多说一句。然而又为谁伤悲呢,区别不过是早与晚罢了。幻生已宣布天劫瞬时将至,还不如此时便回到温暖的小窝,与兄弟姐妹凄凉话别。 章十四 劫数 下 那日残雪初停,天清气爽。阳光普照,群芳圃和上林苑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竟真是莫待晓风,连夜花开。武后大悦,只可惜待她自满赏玩一番,惊见满园牡丹,竟无一枝花开!不觉恼怒非常,自觉平日待牡丹不薄,夏遮凉,冬保暖,寒暑交替,从未疏忽,再繁忙也未忘悉心呵护,比那其余群花更是优待几分,如今却如此不给她颜面,岂不令人恼怒万分? 武后震怒,降下旨意,誓要将这群芳圃和上林苑的花全部桇了炭火,统统烧个干净。太监连连答应,立时炭火齐备,满园牡丹顷刻燃烧,异香扑鼻,瞬间焦枯。群臣为讨武后欢喜,连连赞叹这奇异焦香,只叹人间无有,无一人为这香魂垂泪。 元九感觉自己在一片暴雨中沉浮,那片暴雨击打着他的花瓣——他猛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汗湿重衣。梦中兄弟姐妹痛苦怨恨哭诉,“好痛,好恨……!”,声声凄历,犹在耳边。也或许,这本就不是噩梦。 元九愣愣的坐起来,一言不发,眼睛中空无一物。一瞬间他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坚持和信心。他挣扎着下榻,结果狼狈不堪的扑在地上。这时他感觉浑身每一寸都虚弱无力,然而皮肤上却没有一点微小的伤痕。他一惊抬头四顾,才发现房间里竟还有一个人。这是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幻生。 他穿着平时的青衣,原本倚着墙望向窗口,外面的雪早停了,留下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优雅世界。他似乎感觉到元九的注视,回过头来,刚想开口唇边就流下了一丝鲜血。元九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幻生一笑,毫不在意的擦去唇边的血,干净的袖口染上一片暗色,上面还有一些干了的血,他似乎吐血有一阵子。幻生道,“若不是我,你现在根本睁不开眼睛。” “你想让我感激你?”元九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若不是幻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样刻薄的表情。 幻生没回答,无所谓的笑笑,露出和元九一样相似的讽刺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更狠毒一点。“不,是让你更恨我。”他快速说道,“若不是我,你们根本不会相遇,也不会在相遇后这么痛苦。”他又咳嗽一声,支撑不住的沿墙划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这回血太多了,他甚至没法用袖口抹去。他开口时嗓音沙哑而尖利,“哈,你们的痛苦没有我的万分之一,所以我倒要让你继续活下去,享受背叛和被背叛的滋味,哈。”他的笑声都是断断续续的,血不断顺着嘴唇和鼻孔涌出来。 元九静静看他,没有说话。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7 章 幻生的故事谁都知道——不知道从谁最先开始传的,谣言总有这样的特性,它传播下来永远比真相要快。更何况这种似真似假,充满危险和趣味性的谣言。而现在他开始相信,或许这本就是真相。传说幻生为了度劫,曾经害死了他的爱人。 有些人便是这样,自己受了伤害就去伤害别人,别人越痛苦,他越能获得满足。元九看向幻生,慢慢摇头道,“你不会得逞的。” 他的声音甚至很轻,但是很坚定。 幻生喘息不已。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元九得不到回应,他顾自愣了半晌,几乎是爬着过去,然后并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动作言行,只要闻一闻,便知道这人死透了。睁着的眼睛似乎留着诡秘的笑意。这个在他小时候,对他的整个家族都如山一般高不可攀的男人,原来活了那么久,死也只是转眼的事。 元九扑通坐倒在地上,过了很久,整理衣襟,合上他的眼睛。 “去找她吧。”他心里想。 元九出去没碰到一个族人,他自己的大限也近在眼前。事到如今,他惟一的心愿,只是想去看柳寻之一眼,只要一眼,而不是话别。因为他们已经无法好好话别。他只是想在外面偷偷看上一眼。 他的兄弟姐妹在火中煎熬,幻生是对的,没有他,他们不会相遇。他们本不该相遇。但也许这本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命运呢?柳寻之下世渡情劫,无论如何都会遇见他经受考验?他自不该阻他。 这样想似乎让他好受了一些,只是兄弟姐妹的痛苦尖叫犹在耳边,他仍是浑浑僵僵的披着雪白衣衫走在零星的人群中。雪还没怎么化,踩上去软绵绵的,但是他光着脚,有些雪便化在他脚底留下一点污痕。 他感觉走了很久才能站到柳寻之的门前。他身体虚弱之至,又感到自己从未象此刻一样充满精神。 他闭上眼睛,里面的一切顷刻间浮现在眼前。 柳寻之正有客人。 阮荫一边喝酒一边道,“世如,你瞧你,怎么还留着这两株牡丹?”柳寻之回避的摇头,“九儿回家了,我要等他回来商量这事。这是九儿给我的牡丹。”“九儿?”阮荫停顿一下,恍然大悟,击掌笑道,“这便好!吓得我以为是你的痴傻病犯了,非要留着这惹祸的东西!那孩子挺乖巧的,又一心为你着想,自然是要你交了这牡丹的。” 柳寻之苦笑一下,心思杂乱,因为并未答话。他并不知道心里的不安为了什么,按理来说,他已经见过元九的父母,等到开春便要重新升官,还可以给他更加优渥的生活,情场官场两得意,本该一无所扰。只是他总觉得元九并不开心,眼睛里藏着东西,这忧虑重到纵使竭力掩饰也没有什么大用。柳寻之不忍见他掩饰辛苦,便装作不知与他笑耍,只是只有他才知道,这看似开心的笑意却像是一座山压在他心头。自从昨天元九说要回家单独见父母,他的心就再没安宁下来。 “这圣上也是,”阮荫喝得有点醉了,嘟囔抱怨道,“要那牡丹都开了花,这残冬清寒,哪里可能?竟然一怒之下就烧了宫里的牡丹,这还不算,自说念这花得来不易,自己又看得心烦,便干脆将长安牡丹全贬去洛阳算了!这么一来那些溜须拍马之徒,恐怕为了讨她喜欢,会把贬到洛阳的牡丹也一把火烧了干净!想想也是,谁去移植牡丹吃一嘴土,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柳寻之脸色大变,他虽然潇洒之至也不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词,忙叫阮荫住口。阮荫也才发现自己犯了胡话,忙忙掌嘴。两人又喝了一会酒,柳寻之从打开的窗户向外望去,心中思念,暗暗道,“九儿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想到这里竟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便要去寻。 正待这时,元九睁开眼。刚才听到阮荫的一番话,他感到心里剧烈的愤怒,憎恨和痛苦,汹涌的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泪水止不住就流了下来。然而等他擦过泪水,慢慢又觉得心底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 他推开了门。若是注定分离,那么至少能好好道别。而自己从此也再不防他修行圆满。 章十五 离别 元九披着冷风进了门,柳寻之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迎他。元九脸色青白,神情怏怏,衣衫单薄,柳寻之不顾外人在场,一把将他用力抱在温热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半晌,倾听彼此“扑通扑通”有力的心跳,方开口诉思念之情。 元九克制的情绪又在这一刻被唤醒,柳寻之熟悉的眉眼露出温暖和爱意,他的心里却充斥着无从宣泄的悲伤和绝望。他努力将这些苦涩压在心里,笑道,“柳大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转头伪作羞涩,欢迎道,“阮公子。” 元九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让柳寻之心里来气,只是这气实在敌不过担心和忧虑。他见到元九的那一刻,当元九冰冷的身体躲在他的怀里颤抖,他浓烈的爱意和思念便压下了一切情绪。所以他只是沉着脸抱着元九坐下,把炭火炉放在身前。这时他才发现,元九竟然没有穿鞋,雪白的脚丫冻得通红。柳寻之皱起眉头,二话不说便把元九的脚丫纳入怀中,也不管上面还有未干的淤泥。 “……有人呢,柳大哥。” 元九眼圈一下子便红了,他把脸埋在柳寻之的肩膀里装做羞怯来掩藏内心的苦涩。那些苦涩已经不可阻挡,就要从喉管里一口气冒出来。 “哎哎,别管我,”阮荫一听,赶忙着起身道,“既然都回来了,我留这儿就太不解风情了。”他起身迈出几步,想起什么猛然回身道,“估计官兵马上就要查检到这儿了,那两盆牡丹赶紧处理了。” 听到这话,元九微不可动的瑟缩一下肩膀,一股冷意漫进心底。待阮荫走了,室内显得空荡多了。柳寻之一夜没见他极为思念,又见他虚弱之至,更是心怜,待将元九放在榻上,元九主动在他身上摩挲挑逗之时,他却一丝欲望都没有。无论昨晚如何思念云雨滋味,此时,再多的情欲都化成爱意和怜惜。 恐怕,元九在家并不好过。 他将元九按在榻上,温柔的揉弄他的脚尖,脚背,调笑道,“九儿便这么想?”元九一听觉得羞耻,眼圈忽然发红。柳寻之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过分,忙亲了他一口,心里又气又好笑,只好解释道,“九儿这样虚弱,大哥又怎么忍心?毕竟来日方长,九儿还是将身子养好。”语毕他将元九的脚按在怀里,元九忽然疯了一样挣扎着坐起来,狠狠抱住他,几乎都算是扑住他。元九身体的柔韧性好到出奇,这个动作也不算太困难,柳寻之倒不行了,被他干瘦的膝盖骨顶的生疼。柳寻苦笑一下,盯着他的眼睛轻柔问道,“怎么了,九儿,柳大哥永远在这儿,你在怕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元九想把一切倾泻给他,那些压在他身上的所有秘密和痛苦。然而这种冲动一瞬而逝,元九憋回眼泪,到了最后还能露出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笑容。 “没什么,柳大哥,我就是怕官兵。那两株牡丹,一会官兵来了,柳大哥就赶紧给他吧。” 柳寻之摸摸他的头,留恋的看那两株牡丹,回忆起过去,露出怅惘的表情。“哎。九儿。”他说到便陷入了思考,过了很久才继续,“九儿你想象不到,柳大哥本来爱牡丹成痴,虚长这些岁数,从没有真正爱过谁,当年也有过有权有钱的时候,那时候养了一堂的牡丹,连巴结大哥的人都知道,要送就得送牡丹。天天一有空便看牡丹,画牡丹,可真算是如痴如醉,跟入了魔障似的——那时候,柳大哥可想不到,如今会轻易愿意把牡丹交出去。”他露出回忆的表情,继续道,“那天你牵着毛驴在我门前出现,你就像是一朵雪白的牡丹花一样干净。九儿,你说,柳大哥是不是栽到你这朵牡丹身上了?”他亲呢的吻元九的鼻尖,“我决定了,要让你过更好的生活。还有,到现在,总可以跟柳大哥承认了吧,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嗯?难道被我迷住了,所以用访邻的借口专门来找我?” 元九知道柳寻之只是玩笑之语,却只暗叹命运弄人。他心里苦涩道,“又哪有什么第一次呢。”他只好嘴上随意撒谎,“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其实最初是在集市上看上了柳大哥的牡丹图,想找你学画呢,哪想到画没学得怎么样,到和你胡混在了一起。” 元九这话也是玩笑口吻,听得柳寻之哈哈一笑,“原来九儿也是牡丹痴人。我们因牡丹而相识,想想真是有趣得很。”他忍不住宠溺的亲了亲他的眼皮,好像有点湿,他没在意,应该是化了的寒气吧。 两人温存片刻,元九忽然道,“我们还是将牡丹放在门外吧,到时候兵爷就直接拿走了,省得打扰我们。” 只是爱人一个小小请求,哪有不答应之理?更何况对如今的他,牡丹早已不及九儿的一根发丝。柳寻之不让元九操劳,把他暖暖的埋在被窝里,自己便下榻去处理牡丹。柳寻之刚下床,元九的泪就涌出来了。他转过身立刻擦干净,看都没看被移到门外的牡丹。 那是他和元生的本体。也不知道,元生的肉身现在在哪里?他担心了片刻,转念又想,算了,无论在哪里都一样。他们都要跟着官兵远行他乡,直到焚骨为灰,修为耗尽。 柳寻之洗干净双手回来躺在榻上,因手心冰冷并不去抱元九,元九便主动凑过来含住他的手指,柳寻之苦笑抽回手道,“九儿,你很虚弱,恐怕是吃不消。我不知道你在家受了什么苦,只是你回来就好。”他拢了拢元九的发丝,重复道,“来日方长,难道九儿还怕大哥满足不了你?”他轻轻拍着元九的后背,安抚道,“现在,睡吧。” 这一觉睡了很久,元九没有再听到兄弟姐妹的尖叫,他们都去了,或许在奈何桥上——如果妖也去奈何桥的话,他们一定在奈何桥上等着他。等着他赎罪。 元九又做了被烈火灼烧的梦境,他一直在火与黑暗中穿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他感觉浑身发烫好像着火,然后这种感觉退去,原来不过是柳寻之温暖的怀抱。这怀抱像火一样,而他就像飞蛾。 柳寻之睡着的眉眼显得疲倦而安详。元九安静片刻,便开始一点一点用手指隔空描摹一遍,然后他直直坐着,结束这最后的温存,等待命定的劫数。 官兵的敲门声打破了他最后温暖的周身空气,似乎起风了,风从门缝呜呜灌进来。柳寻之皱皱眉头,他被吵醒了,下榻点燃案上的烛火,温柔问他,“冷吗?”元九摇摇头,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发抖,或许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于是他立刻点点头。他看见柳寻之黝黑的瞳仁里自己小小的影子。无比虚弱,无比渺小。 “兵爷敲门呢。”他说。 柳寻之摸摸他的头。 “别怕。柳大哥这就打发他们去。” 柳寻之开了门,冷风吹进来,冰冷冰冷的。元九从没有感觉过这么冷的风,但是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颤抖。他回忆起一些温暖的事——那次一起和柳寻之在街上,他蜷伏在柳寻之的背上。他舍不得舔化的两人形状的小小糖人,或许那时候他就知道快乐太短暂。 过去的记忆越甜蜜,越是今天离别的砒霜。 也好,柳寻之本来有自己更宽广的世界,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而他不过苟延残喘。 外面热闹的很,原来那兵爷早收了牡丹,柳寻之意外的发现只剩一株——然而他很快忽略这个,那些兵爷不断向他点头哈腰。哦,他记得为首这个人,在他被贬后落井下石,顺风扶摇直上,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下倒做起这种活计来了。柳寻之实在不耻与这种小人为伍,然而转念一想,官场中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不由更是心烦。 其实他并不留恋当初的官场富贵,他只想和他的九儿过富足的小日子。想到九儿,他心情好了许,很快冷声打发了来人便匆匆回到榻边,惊见元九不知何时已经打理好一切,做出门模样。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8 章 “……九儿……”他张了张嘴,在元九黑漆漆如水一般流动的目光里,竟然发不出声来。 元九勉强笑道,“柳大哥,别担心,昨天我回家发现自己差点错过件大事,父母很不愿意,我求了许久才让我来和你告别。” 柳寻之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元九家庭的态度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更何况那次他差点死在宴会上。他一急竟有点口吃,“九、九儿你……” 元九温柔的笑,眉眼弯弯,用手指按在他唇上,语调愉快,“只是暂时啦。柳大哥也知道,有时候大家族就是烦,非要去一起祭拜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上一辈的祖宗——”他似乎被自己逗乐了,用更轻快的语气说道,“凡正就是祭拜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人啦,真是烦死了。” 他亲了亲柳寻之,这回认认真真踏上了鞋,“因为要去北方的山里,又高又远,来回大概要两三个月。”柳寻之想开口陪他去,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也不是他能参与的——只是这越来越强烈的不安的源头又是什么?他仔细的凝视着元九,元九带笑的眼睛干净没有一丝阴影,“安啦,柳大哥,九儿又不是不回来——到时候柳大哥当了大官,很快就有好多人来巴结,说不准就有了娇妻美妾,忘了九儿呢。” 柳寻之不知道怎么表达心里强烈的不安,这话虽是玩笑,却伤害他,让他愤怒。可是在这个关口他又不愿意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倾泻给元九,元九正承担着家里的压力,他怎么好再来伤害他?最终他只是认真的凝视元九,仿佛时光静止,天地之间惟此一人。 “不会有别人。”他宣誓一般道,“我永远都会只有你一个。”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即使如此,他竟也害怕这份心意无法传达,舍不得移开眼睛。 元九愣了一下,一瞬间泄漏出一丝哀伤,但是他很快就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指来,“嗯,打勾勾。” 柳寻之也愣了一下,然而他没有嘲笑这是小孩子的把戏,谨慎之至的与他拉勾,将大拇指对在一起,表情认真。元九垂目看两人勾在一起的手,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下留下一片阴影。他心里却在不停暗念道,若上苍怜我心意,便让柳寻之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元九推门出去时,柳寻之忽然大喊一声,“九儿!”元九没回头,只是向后欢快的挥挥手——他已经不能回头,冷风还没吹着他,他的脸上已经滚下两行热烫的泪水。 章十六 陨落 元九一路前行,他先回了自己的本家——他克制着不去注意被连根铲除的牡丹田,那里只剩下一些枯枝残叶。他来这里没抱任何希望,不过是回忆一下,作为妖他还很年轻,没有机会去过很多地方。能让回忆的地方实在不多。 他推开主屋的门,他的父亲竟在等他。元九张了张嘴,一下子就哽咽了,泪水夺框而出。 “元生不见了,”元父皱眉简短说道,“时间紧急,现在也只能祈祷他还好。跟我走。” 元九走在父亲的阴影里,跟着他一直向一座远山行进。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皎洁美丽,元父的阴影被拉得又细又长,他看着父亲略微佝偻的背影,记忆中从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沧桑疲倦的老态。 很快,他们到达一个树洞外,元父拨开掩盖的杂草和枝叶,露出一个仅一人大的洞口。元九跟着父亲钻了进去,洞壁并不潮湿,但是洞穴里阴冷而深幽。没有烛火照明,在一片黑暗里,元九跟着父亲向里爬,他们爬了一会儿道路才逐渐变得宽阔,这时候两人慢慢能直起身。等到了终点,元母迎上来,温柔的注视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用帕子细细帮他擦去脸上的污泥。 元九向四处看去,果然,元姓家族之人都在这里。他们曾经一起共历患难和辉煌,在他小时他的父亲常给他讲这些故事——他们彼此友爱,互相帮助,在最蛮荒的时代抵抗别的家族,守护自己的领地。然而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对他怀有善意的目光——他们有很多人因为他的决定,刚刚失去了远嫁别族的兄弟姐妹。 元九不发一言,抿着唇在角落里蜷缩起来,他没有选择和兄弟姐妹呆在一起。他们也不愿包容他,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善意。 但是元九想,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柳寻之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不应为他牺牲,也不应为他的家族牺牲。 洞穴里很冷,却似乎没有一丝风,这是一个好的封闭空间,可以在毫无时间概念下安静的等死。元九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慢,似乎和这周身无可抗力的悲哀命运融在一起。有一瞬间他不甘心如此,然而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些思考。他开始尝试什么都不去想,开始尝试忘记柳寻之——他或许在逃避,然而面对只让他更痛苦,为什么不选择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方式呢? 元母擦了擦眼泪,道,“唉,真希望生儿没事,逃过这一劫。但是幻生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有希望的。” 元父像少年时一样吻了吻她,拢了拢她的发丝,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他盯着头顶上吞噬人的黑暗,慢慢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度过多久,没有月亮的日子连时间没法计算,只知道这么漫长,漫长的通向死亡,漫长到能够对时间产生错觉。 “哎,估计幻生也是胡说,要我看,大伙出去吧,这劫数什么的,早过了!”一个老头子站起来,他脸很瘦削,左半边脸上还有争斗中留下的一道疤——在为家族守卫领地时,他总是身前士卒,这道伤疤被他当作荣耀,不肯治好——他有着长长的鹰勾鼻,头发浓黑,嘴唇极薄,抿起来便给人很不好相处的感觉。这时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嘶哑之至,打破平静的空气,“那幻生要真会算,怎么会把自己的命都丢了,还让桃树精为他赔命?”似乎想起那个传言,他意味深长道,“那桃树精也真傻,只不知我们之中是不是也有妖精跟他一样傻——” 元九猛的抬起头来。 这些天他大部分处于梦中,他又做了被火烧的梦。他梦见身体被烧化后魂魄像静风一般穿过黑暗,猛然见到光明便奋不顾身扎进去——然而光明散尽,他只看到柳寻之白发苍苍,已然妻妾满堂,子孙绕膝。他没有办法给这个梦定性,美梦还是噩梦,或许他只是欺骗自己,不愿给这个梦定性。 除了不可控制的梦境,他几乎没有再去想念柳寻之。而现在他感受到愤怒。为幻生,也为自己。这些话揭开了伤疤。 这是他来到洞穴后第一次有人公开挑衅他,他猛得像鱼儿一样跳起来,速度快的甚至感觉到眩晕。 他不是第一个相信大劫已过的乐观者,他倒是第一个挑衅者。 元九忘记了法术,身体像离弦的箭一向冲过去,他要狠狠凑他——只是在那么久的黑暗和绝望的压抑下,已再没有几个人能抑制住内心的烦躁——伴随着他们的对峙,骚乱开始了,更多的族人用仅余的力量弹跳起来,他们要为这种极度的愤怒和绝望找到发泄的出口。 忽然,洞穴亮了起来,冰冷的石壁被照亮。然后,躁动停止了,一切变得死一般的安静。这时候,元九的拳头仍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对手。他大睁着眼睛,浑身没了力气,周围的空气像是最硬最冷的冰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黑暗的洞穴终于有了温暖的火光,哪怕它一点也不受欢迎。 那个老人——刚才还在生机勃勃的构想未来,指责元九——他的身上忽然烧起了橘色的火焰。一下子就燃成一团,没有悼念的机会,因为他的身体只一瞬间就被烧尽了,剩下一摊孤零零的灰烬。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哀叫。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一切犹如死寂。 他们麻木的站在人群里,眼神空茫的看着周围的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烧成一团火球,化成冰冷的灰烬。连让他们哭泣和叫喊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自己很快也燃烧起来,整个洞穴骤然亮如白昼,火焰燃起又熄灭,此起彼伏像春风吹过橘色的松涛。 元九跪在地上,沉重的空气压着他,他不得不慢慢转过头,寻找他的父母兄弟——他的兄弟所在处空无一人,他的父母正相拥着变成一团火焰。 “不……” 他哽咽着,爬过去途中满手所及,全部都是凉凉的灰烬。等到他终于爬到目的地,把父母的灰烬攥在手心,那凉丝丝的,干燥的——他把手放在胸口,咬住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很快,他觉得有一阵温暖忽然从胸膛处开始蔓延,他也燃成了一团美丽的光火。 章十七 霹雳 上 残冬离去,春初雪融,惟剩一点点残雪。阮荫气冲冲的敲打一扇残破的小门,门口堆积着没人处理的杂物,乒乓敲了许久仍不见应答,他气急败坏,一脚将门踹开,几步迈进屋子,又痛惜又愤怒道,“世如!怎么还不搬走,还住在这小小的破房子里做什么?!你这样颓废,不是让兄弟的心血白费了么!” 柳寻之压根没理他,他已经对外界失去了基本反应。他微昂着头,心不在焉地喝酒,不少酒液都灌在衣襟上浪费了。天气还很凉,酒也没温,他浑身没有一点温度。更冷的是他的心,空落落一无他物,早就被远行之人割走了。柳寻之早就无法分辨美酒或浊酒的滋味,也早不想开口说话。他最初放纵地哭过一场,本想借酒消愁,结果酒量渐长,越喝越清醒,哀愁也像酒一样,冰冷醇厚的灌满他的胸膛。 ……九儿再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针一样刺入心脏。柳寻之不敢多想,他害怕一想就会痛哭流涕。他还记得告别的那天晚上,元九对他言笑晏晏,眼睛溢出无法掩饰的不舍。与九儿相处的回忆一点一滴浮在脑海,没有褪色,自他走后,从来没有如此清晰。那是多么快活的日子啊,元九黑黝黝的瞳仁闪着灵动的光,暖热柔韧的身体如同春泥。 如今他竟像孩子一样,无数次的为独身一人而痛哭,喝酒,昏睡再清醒,无论如何,在梦中总还有一分的温馨与甜蜜。只恨这清醒的日子越来越长,冰冷的事实比酒液还凉。 他急急的向喉咙里灌酒,迫切的想要再睡下去,沉入香甜的梦里。在梦里,元九还在,他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盛开的牡丹花丛里,微笑着对他招手。 柳寻之不敢再回忆那个傍晚。那是元九离开约半个月后。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9 章 傍晚的天突然阴沉下来,阴森和黑暗夹杂着潮湿的水气,冷风呼啸着把它们送进皮肤的毛孔。四周骤然大亮,冬日出现的闪电如蛇一般划过天穹。 这气候太不寻常,那些在天空飞越穿梭的闪电密密麻麻,仿佛利刃,刀刀划在他心上。 他正无精打采,神情泱泱,元生站在门口敲门,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冷酷。柳寻之以为元九带了信回来,脸庞一瞬间亮堂起来,欢欢喜喜的请元生进屋。 “不用了,我说句话就走。”元生的嗓音格外冷漠,“我弟弟不会回来了。他让我好心传达你。” 他见柳寻之愣住了,满脸不信,慢慢续道,“原本他想骗你,现在忽然良心发现改了主意。他说骗你的事不算少,这件事还是坦承的好。虽然你贫穷又无趣,也该把一切说开,好聚好散。” 元生见柳寻之摇摇欲坠,垂下眼掩住流露的怜悯,叹息道,“九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从此他与你便再无瓜葛了。”他将一物轻轻放在柳寻之僵硬的手上,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间眼含泪花,忍不住劝道,“唉,忘记我弟弟吧。娶妻生子,好好过活吧。毕竟他是个福薄之人,你们也再没有机会了。” 直待元生的挺直的背影被黑暗吞噬,柳寻之仍然愣愣的站着——他不愿相信,又怎么能相信?九儿哪里是贪慕虚荣之人?怎么忍心说出这般狠毒伤人的话语?只是当他慢慢打开那物,待这画露出一角——这不正是最初,他为他画的雨中牡丹图吗? 元九俏皮喜悦的神情如在眼前,他却只觉天昏地暗,这时一道闪电跃过天穹,似乎有星辰下落,忽然之间一瞬狂风大作,呜呜悲鸣。然而,柳寻之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手指一松,双膝一软,整个人就跪倒在了家门口。那幅画也从他手中滑落,在风里努力的翻了几个身,便被无尽的黑寂吞没。 室内阮荫刚点燃的炭火散发着温暖,终于有了一丝丝的人气。只是柳寻之仍然无知无觉,似乎死活均不挂在心上。阮荫见他的消沉模样,心痛万分,为了一个生命途中偶遇的少年,值得吗?他再忍不住大步跨上前,冲着柳寻之的胸口就是一拳。 柳寻之在这些日子极为虚弱,哪里抵得过成年男子一拳的力道?更何况他已毫无抵抗之心。所以纵使这一拳还有试探之意,他也被打翻,仰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房梁。 阮荫见他这副寻死模样,这哪里还是那个洒脱大气的柳寻之!他再也受不了了,这么些日子里憋住的火气和委曲一股脑全部喷发出来,他毫不留情的把柳寻之按在地上,自己骑在他身上的狠狠地揍他,拳拳用力,连脸都没有放过。 他从来想过会有这一天,他会毫不留情的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揍他,这个在心中爱慕多时的儿时玩伴。 他一边揍,一边大声骂道,“你的志气呢?!世如,你的志气呢?除了元九,你谁都不理了啊?我呢,我算什么?!”他的眼眶湿了,“我帮你跑前跑后,到我父亲那里遭尽了白眼——你以为我父亲看上你了么?我父亲更喜欢唐元那个阿谀奉承的小人!!”阮荫嘶吼完才意识到自己竟将长久的心意喷发出来,这些话不仅会伤害柳寻之,更深深的伤害了他自己。他再忍不住的哭出声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泪水却像小溪一样载着积压的愤怒和悲伤,还有终于宣泄出来的爱意。咸涩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柳寻之邋遢青肿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泪痕。 柳寻之似乎听到了,似乎没有,他都不会在乎了。当一个人的心里已经满满都是一个人,如何能再花费多余的力气关心更一个?这不能回应的恋慕,除了让人陷的更深,又有什么其他意义呢? 他仍然没有一丝反应,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充满凉意的手固执地去摸索倒地的酒壶。 阮荫打累了,力道越来越轻,只是他骂声更厉,柳寻之的忽视让他心痛如绞,他豁出去了,嫉妒和羡慕一同撕扯着他,他歇斯底里的爆发,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而那个元九,那个元九,他算什么?他不过是半路冒出来的,怎么抵得过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玩玩,你怎么会跟他认真?你遇到的上门讨好的小倌还少吗?你不是从来不好这个?!”他的心里充满着苦涩,因为你从不好这个,我从来不敢说出口,他尖叫道,“他算什么,啊,他算什么?!他为你做了什么,凭什么值得你这样待他!!” 柳寻之神情一变,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静疲惫,却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我不需要九儿为我做什么。” 他狠狠一把将阮荫推开,毫不留情,眼睛残酷而冰冷。 “他永远值得。”他冰冷的宣布,“我只爱他。” 柳寻之把摸到的酒壶举起来,酒液流下,冲刷他青肿流血的唇角。 “你走吧,我再没有心思招待你。” 阮荫被他推在地上,愣了半晌,似乎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两行泪水刷的流下来,原来的泪痕还没有干。 “好,好。”他嗫嚅道,丧失了发脾气的勇气。他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他感到软弱,理智渐渐回笼,“好。” 他笑起来却像在哭。走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只看到他恋慕的人垂目喝酒,似乎回忆着什么,眼神温柔的对着酒壶。痛苦和苦涩塞满了他的胸膛,寒冷从他的每一根毛孔里钻进来,不依不饶钻到心脏。 发泄出隐藏的感情没给他带来一点安慰或是解脱,他的胸口填满了无尽的后悔。 他知道他伤害柳寻之了,可是,柳寻之又何尝没有伤害他? 章十八 霹雳 下 自那日阮荫走后,柳寻之也乐得清静,自沉湎于回忆中不可释怀。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还没几天,他正趴在案上甜梦,忽然又听到扰人的敲门声。他也懒得管,日日夜夜都这样过去了。没人开门,最终敲上一阵便总要离开。只是今次似乎跟他叫起劲,不紧不慢,一直敲个不停。 柳寻之猛得站起来,头部一阵眩晕,待脚下的木板不再扭曲悬浮,才扶墙慢慢走了几步。他到门口拉开门,张风起站在外面,还保持敲门的姿势,似乎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人应门,瞪着一双忠厚的眸子直愣愣看他。 他见到柳寻之憔悴的面容,叹口气道,“世如兄啊,这是怎么了?怪不得阮兄弟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似乎也觉得这种玩笑不是时候,他尴尬一笑,认真道,“世如兄可是和阮兄弟吵架了?” 柳寻之懒得回答,侧身让张风起进来。毕竟春寒料峭,人大老远赶来了,也不好立刻赶走。当然,他仍没有一点招待的心思。 张风起前脚刚进去,后脚又有一个跟着进门。柳寻之心思不署,刚才根本没注意,现下也等到这人倚窗而立,才发现多了一个。此人瘦高个子,唇线绷紧,面目冷峻,一身白色道袍,袖口滚着青边,头发用一根青色发带系好,窗风下衣袂飘飘,宛若神仙。 柳寻之既不去待客,自无心思多问,继续喝他的酒。这些日子除了沽酒,他很少出去,饭食也吃的不多,虚弱而疲倦,没什么力气。 来客倒先开口了,声音冰冷,神情傲慢。 “前日云游至次,贫道听说柳兄弟还没死,只不过颓废之至,大感惊异,一时好奇就不请自来了,柳兄不介意吧。” 这话实在不礼貌,又哪有一丝歉疚之意?张风起警告的看他一眼,忙打哈哈道,“世如兄,给你引见一下,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道号非言。他修道久了,脑子都坏掉了,一点也不通人情事故,还望柳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柳寻之不为所动,他又解释道,“那日听阮兄说,世如遭逢了变故,心里很是担心,正好非言云游至此,我想或许他能给你一点开导,就同意他跟来了。” “你就是那个说我将有血光之灾的道士?”柳寻之停止灌酒,说了多日来的第一句话。嗓音平淡喑哑。 非言盯着他,没有说话。 “现在如何了?” “现在?”非言的嘴角有点讽刺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你还活着,当然,你已经渡过劫数了。不过贫道真没想到——这妖孽真够情深意重的。” “胡说什么!”张风起低喝道。 非言闭嘴,柳寻之却猛然站起来,他的头脑晕三倒四,周围的空间都扭曲成了液态,旋转成漩涡,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保持平衡。 一片混乱中,惟有妖孽两字深深刻在脑海。 “你说谁是妖孽?” 非言挑眉,恶毒一笑,“你是真没怀疑还是故作不知?你原来妖气颇重,恐不只和妖孽朝夕相对,而有了身体纠缠——贫道看你神态怡然,心甘情愿之态,便没有点醒,却没想到妖孽都走了,你还作什么都不知么?” 柳寻之神态扭曲,如遭雷劈。非言慢慢收敛了面上的冷笑。 柳寻之颤声道,“……九儿是……”妖孽一词哽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只是苦涩万分。 难道他没有怀疑过?——怎么可能。那日在元九的本家,九儿轻易的抬起毛驴的前蹄——九儿能和毛驴对话,九儿能……若真是妖,九儿又是何种妖?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0 章 他又想起临别时九儿的话语,九儿根本不常逛街市,又怎么在集市上看到自己画的牡丹图? 万千思绪在他脑海里盘旋,乱糟糟的理不出一根丝线。一定有关键点——他遗忘了什么? 非言叹息,非言非言,便是师尊劝诫他不可多言。所以最初他忍住了未告知柳寻之所伴之人乃是妖孽,如今想来,见这人这般痛苦,竟不知当初是对是错? 他望向窗外,天蓝气清,春意生机勃勃,却片寸都没有浸入这阴暗的屋内。 他终于不忍,他依然不知对错,只沉声道,“他是不是,这一切但凭你的判断,贫道只能说,在洛阳可以找到你最后的答案。” 张风起一听,瞪了非言一眼,心道,坏啦,这让我如何向阮兄弟交待?他面露焦急之色,又害怕柳寻之发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劝。他却没想到,柳寻之的眼睛越来越清明,最后竟然向一阵风一样跑出去,他慌忙伸手竟也没拉住他。 柳寻之奔跑出去,春风擦过他的脸颊,就像是他的爱侣。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年轻,充满力量。 他曾许诺要与九儿白首到老,就算九儿是妖,又有什么妨碍? 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找到元九诉说一切。 柳寻之本想直奔洛阳,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改道去寻元九本家,惊见那里只剩一片废墟,听说是天雷降下,几为焦炭。他心头一凉,不及多想,心思电转间已奔至唐元居所。他早知唐元与元生有染,只是唐元不提,他自不去讨这无趣。此时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元生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他用从未有过的速度奔跑,心里盛满了从未有过的惊世骇俗的心思。 哪怕元九真是妖孽,他也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跑到唐元家院口时,柳寻之已气喘吁吁,然而他的双眸明亮,充满生息。他靠在院里的柳树上休息了片刻,柳叶只出了一点嫩芽——他走向门口,刚想敲门,便听到门内传来巨大的争吵和哭泣声,伸出的手也慢慢缩回来。 “你当我是傻瓜?退之,你当我是傻瓜?”元生的声音很尖,然而除了愤怒,更多是绝望和悲伤。“九儿怕我难受,不愿告诉我,可你知不知道,你和我翻云覆雨的时候多少次叫错了名字?枉我还相信你会忘记他和我在一起,枉我为了这奢望差点害死了他!谁想到你会这么狠毒!你得不到九儿,就想害他,就想害他!!” 元生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他抑制不住自己软弱的哭泣。唐元的嗓音却仍然平静而温柔。 “别生气嘛,生儿,我哪里要害九儿?你要明白,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找柳寻之,告诉他九儿死了的真相,不都是为了救九儿吗?” “救九儿?!唐元,你未免太大言不惭!我不说,不代表我真是傻子,什么也不明白!你得不到也不想让柳寻之好过!九儿宁死也不告诉柳寻之一切,就是希望他好好活着,我怎么能不帮着他完成最后的遗愿?!我怎么能!”他几乎崩溃了。 唐元不再说话,他的脸色开始阴沉起来,像是乌云压过天空。 “唐元,我知道,你想升官,所以你要柳寻之死。”他似乎发泄了一切,显得心灰意冷起来,斩钉截铁道,“你不会得逞的。” “啪”的一声,唐元狠狠扇了元生一巴掌。 “贱货!” 他犹不解气,还要再打下去,门却被“彭”的一声踹开了。 两人一惊向门口望去,柳寻之逆光站在门口,孤零零的,目眦俱裂。 他一字一顿道。 “你们说,九儿怎么了?” 元生着急的刚想开口,却被唐元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到地上。 “你还没听明白嘛,世如兄。” 他恶毒一笑,仿佛有无尽的快意,“他死了!” 这恶毒的宣判宛若晴天霹雳,柳寻之踉跄一下,刚才的喜悦和忐忑统统成了笑话,直归于一片虚无。他的五指用力扣入门框,带出数抹血痕。 他的世界仿佛停止了呼吸。 章十九 如梦 “再说一遍。” 柳寻之重复道。 “我说,”唐元一字一顿道,“他、死、了。” “啊!” 柳寻之狂叫一声,再无法压抑内心大起大落后的绝望,竟“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本身体虚弱,心肺郁结,此番情绪激动,血气上涌,眼前阵阵发黑。 柳寻之双腿发软,不停颤抖,膝盖终承不住身体的重压,“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地面再寒冷刺骨,也远不及他心内的寒冷和绝望。 “不。”柳寻之尝试着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声嘶力竭地抗辩,希望语气能显得更坚定——“唐元,你想骗我?对吧,你想骗我,就算你再恨我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他近乎乞求,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唐元的眼睛,希望能在里面看到一丝的软化——只可惜那双残酷的眼睛一直闪着笃定的笑意。 柳寻之的眼框立刻就湿了。浑浑僵僵间,他脑中乱成一团。 他那么懂九儿,九儿又怎么是元生所说的那种人?元生的那副说词,哪怕信誓旦旦,恐怕也只是怕他难过。他转念又想,难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吗?或许他只是懦弱的不敢往下想象——除了死亡,什么才能让九儿这么决绝的离开? 只是现在,他又怎么才能不难过,怎么才能忘了他的九儿? 依稀昨日言笑晏晏,哪料今日昔人不在。 他越想越痛苦,不断咳嗽,大口喘气,吐出血沫。他浑身失了力气,胸口又腥甜刺痛,竟觉生不如死。连思绪也散乱而没有脉络,一会是唐元在骗他,一会又清醒过来,不得不承认可悲的现实。嘴里的话也不断颠来倒去。 “不,我不能信。” “九儿还活着。” “九儿死了。” “他只是想报复我。” …… 眼泪从他眸子里大滴大滴涌出来,落在衣襟上和血混在一起。 “洛阳。”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1 章 好像听见谁的声音,就像一道微光划光雾霭沉沉的混沌。柳寻之摇晃着扶着门框缓慢起身。非言修道那么久,所言定不会错。他要到洛阳去。至于去了如何,他全无力再考虑。 元九曾经真实存在他的生命里,往昔越快乐,如今越苦涩。 只叹人生无常,永远没有恒久的欢愉。纵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元九,让他像过客一样,匆匆离开他的生命。 唐元挑眉,注视柳寻之片刻,收敛了唇角的冷笑。 他看够了戏,在柳寻之的痛苦和狼狈中品尝到了愉悦和胜利。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才能填补自己的不甘和羞耻。 “柳兄,估且停步。且听退之一言。” 柳寻之充耳不闻,直到唐元的下一句话抓住他的耳朵。 “柳兄难道不想知道,怎么让元九活过来吗?” 柳寻之猛然停住,慢慢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愣愣看他,迷茫之至。过了好一阵,眼睛深处猛然发出光芒,就像垂死的人回光反照,春风吹绿枯黄的草地。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希望哽在喉咙。 柳寻之骤亮的双眸直戳到内心隐秘的黑暗,一瞬间唐元更为恼怒。 “那么,还望柳兄赶紧写一封信,告诉阮荫那小儿,官要给我,唐退之来当——柳兄什么时候写好,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让元九活过来的法子。” 柳寻之不动,长期夙愿就在眼前,唐元哪还有半分耐心?他快步上前几步,催促地推了柳寻之一把,喝道,“别磨磨蹭蹭的,你还想不想救元九?” 柳寻之被推了一个踉跄,然而他很快稳住自己,一步步移向书案——他知道,走出这一步,他与阮荫便将恩断义绝。 阮荫如此要强,即使他出于无奈,恐怕也再不会原谅他。 也罢,人生如此短暂,哪里来得及样样圆满? 柳寻之开始铺纸,舔墨,落笔。 或许,他爱着一个人,已注定要伤害另一个。 “别写!” 元生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出奇冷静。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青肿的唇角带着血丝。柳寻之巨大的悲怆和痛苦攫住了他。他发觉做错了那么多。 对柳寻之,对元九,甚至对唐元。 柳寻之丝毫不理,他运笔如飞,毫无犹豫。 唐元低喝,双眉因愤怒紧蹙。他狠狠瞪着元生,一巴掌便要扇过去。 这次却落了空——元生就像一阵风一样从掌风下穿过,停在一步远,轻轻摆动了一下举起的手掌——唐元犹在惊诧,周身的空气已经猛烈变化,很快就像固体一样,又重又冷又硬,他只来及惊呼一声,便被重重压在地上。他甚至无法呼吸,就像有无形的手扣住脖子,脸颊被憋的通红。 他感到恐惧,嘶嘶蠕动着嘴唇,用哀慕的眼神乞求。 这般神情让元生心一酸,再也狠不下心来。他垂下手掌,流泪道,“唐元,你太无耻。” 此时唐元仍不能动弹一分,扼住嗓子的压力消失了,他开始呼吸。他拼命呼吸几次,眼眶通红。他刚经历一番死亡,现下却更拿捏得住元生,大胆开口挑衅道。 “我无耻?哈哈哈哈。”他笑了许久,因为刚被扼住喉咙,声音沙哑如鬼。“我无耻?生儿,我知你怜我,却也不瞧瞧,我到了这般地步,又是谁害的?!要不是阮荫那小儿帮柳寻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官本就该我来当!阮老爷都知会我了,春风得意,我也知会了同侪——谁知道最后变了卦,害我丢尽了颜面,日日夜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把我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他极为愤慨,双目宛若滴血。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复恶毒道,“也是,怪不得阮荫总爱往柳兄面前凑,整天跟着别人挤兑我,让我在大伙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啧啧两声,“只可惜,哪怕他爱柳寻之爱的要死,还不是为别人作了嫁衣?” 唐元似乎发泄够了,他慢慢改了语气,近乎轻柔道,“生儿,我以为你懂我的。” 他停顿了片刻,等待元生的反应。只可惜,元生仍表情麻木的站在他身前,完全不被打动。他依然浑身受制,肌肉因不能动弹而酸痛。他平生最恨被管制,被忽视,更何况,元生一向最顺从他,几时这样反抗? 他恼到了极处,胸口仿佛烧着了火,再次脱口而出的话格外狠毒。 “好啊,好啊。”他冷笑道,“若你不想让我这样,你也得像阮荫一样有些本事才行!” 话出了口,唐元自己也愣了。他一向心高气傲,怎会对自己的情人这么说?只是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常言道伤人最甚,三尺青锋尚不如之言片语。 元生沉默片刻,似乎才明白过来,眼泪掉下来,“啊啊”两声,犹如鬼哭。他几乎站不稳,伪装的麻木一层层被剥掉,胸腔鲜血淋漓。 他再忍不住,含泪诉道,“退之,退之,我只恨,我现在才懂你。”元生抹掉眼泪,“柳寻之有阮荫这样的人钟情,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没有,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强求。”他的泪水又流下来,这次他没管,艳丽的五官悲伤而疲倦。“我还记得你最初见我时,抱着我哭,我的心被巨大的怜悯和羡慕填满。我想,这般情深之人,若是深情对我,该有多好?现下想来,又是多么冷血自私啊。恐怕那时我就已经被你迷住了心窍。” “你哪有什么难忘的爱侣——你本非情深之人,更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你好象自高自傲,其实,不过是个可怜的自卑虫罢了。” “只恨我错眼识人,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枉害我弟弟受刀刑之苦,几近命丧。” “今下想来,只觉情深如梦,而这梦又偏生好长,好长,长到让我忘了醒来。” 这话如此苦涩悲凉,听得唐元也是一愣,竟不能反驳。元生的泪水沿着下颌“啪嗒”打在地上,脸上的泪痣格外明艳。 他把五指张开,柳寻之早将信写好,书案上的纸被他凭空吸来,捏在指间。 “这个送你。” 他放松五指,纸落下来,像只翩飞的蝶。 唐元直愣愣的盯着,显出欣喜和茫然的神色。 窗户外忽然刮进一阵小风,纸被轻飘飘吹到旁边——唐元赶紧爬过去——他惊喜的发现自己能动了,他扑住那张纸,如宝贝一般揣在怀里。 元生见他心满意足的模样,苦涩漫上了喉咙口。原来不为一个人悲伤这样艰难。他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幻生注视他,叹息道。 元生,缘生。缘起则生,缘断难灭。 这像是一句狼狈的诅咒,终将伴他一生。 元生回身望向柳寻之,“不用再问他。”他眼角的泪痣覆着一层泪水,“这次,我全部都告诉你。” 元生有规律的轻扣墙侧,“咔嚓”一声,墙上露出一个开口,里面有一株枯败的牡丹,柔弱的根上带着一点干燥的泥土。元生仔细的把它捧在手心,道,“这就是我。”他将牡丹小心翼翼收在怀里,确保不会被别人看出来,续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柳兄的照顾……不知柳兄还记得家中养的那两株牡丹吗?一个是我,一个便是你的九儿。” 那株他亲手送出去牡丹,竟是元九?柳寻之承受不住,急促叫了一声。 对了,对了,这牡丹,便是一切的关键——那日他糊里糊涂挖了株牡丹回来,稀里糊涂与元九相识,就好像昨天的事。他把牡丹交给官爷,表面上是为了升官不被别人抓到把柄,实际上只想和九儿过更好的生活……谁知道阴差阳错,他竟亲手将九儿送上了死路?他害死了九儿……!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2 章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再承不住,脸色刷白,浑身颤抖,眼前一阵黑过一阵。 元生见他不对,忙掠身过去掐住他心脉,送进一点妖气。他柔声安抚道,“柳兄,莫要自责……在下弟弟心甘情愿。”柳寻之如此痛苦,他再无法多说出一星半点,包括元九曾走过刀板,只好转移话题道,“惟今之计,却是要尽快救九儿方是。” 一股温暖清净的气息包裹住胸膛,疼痛和郁结之感减轻了,柳寻之慢慢抬起头,他感到平静,理智渐渐回笼。 他问的简洁而有力。 “该怎么做?” 元生并不直接回答,顾左右而言它。 “当今圣上因牡丹发怒,要将我们全部贬至洛阳,阿谀奉承之辈为讨圣上欢喜,竟开始焚烧移至洛阳的牡丹田。幸好后来公主进言,牡丹除却赏玩,亦可做药用之材,方没有全部烧尽。” “只可惜……只可惜我们元氏家族——包括九儿,早已全部被焚烧殆尽了。” 元生声音低沉。“要想救九儿——不如等到了洛阳,我再告诉柳兄。” “不。元兄弟。”柳寻之摇摇头,格外恳切。“劳驾现在便告诉在下。我再不想糊涂下去了。” “唉,既然柳兄如此坚持,我们首先要到九儿陨身的牡丹田,然后,”柳寻之充满希望的眸子让他害怕,“然后恐怕,需要柳兄剖开胸膛,取出心尖上的几滴鲜血。” 柳寻之的脸色更苍白了,然而他早有所料,并不惊奇,只坚定点头道,“不知我们怎么到洛阳?” 元生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然而他很快恢复过来,挥了挥手门便开了。两人向外望去,院中竟拴有一匹骏马。毛皮油亮,双眼有神。想是他来的时候太过亢奋,没注意到这许多。 “唐元怕柳兄赴死之时不够痛快,早就为兄弟备了一匹好马。”元生洒脱一笑,神情不怎么愉悦,“只可惜柳兄得与在下同乘一骑,日夜兼程也要两日才到,途出还要换上一匹马。” 他见柳寻之面色担忧,安抚道,“柳兄请放宽心,虽得两日,九儿必然无恙。”柳寻之面色稍缓,仍有疑问,元生试探道,“难道,柳兄以为我们会飞过去?” 柳寻之露出“正当如此”的表情,元生不由露出一个微笑。这倒是一个真正的笑,艳丽的五官如同盛开的灼灼鲜花。 “恐怕要让柳兄失望了,妖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脸上的笑意黯淡下去。是啊,若是无所不能,怎么会身死他乡,又如何会做一场这般荒诞苦楚的梦境? 两人再不言语,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在出门的时候,元生忍不住回了头。唐元似乎仍沉浸在孤独一人的喜悦里,将那张纸举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 元生不再回头。所以他不会知道,当他骑马绝尘而去,唐元收敛了脸上强撑的欢喜,放下手中的纸,默默凝视他远去的方向。 元生深情凝视他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先从那滴泪痣开始,然后是孤媚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它们现在都像液态的水一样扭曲旋转,越来越快,终于成了一团模糊。 他低哑的笑了一声,窗风很快吹干了眼角惟一的一滴泪。 章二十 花开 上 西方极乐世界 (注) 琉璃华美,黄金纯粹,经声阵阵,香气隐隐。 七宝莲池之中,在莲花花苞中,元九安详等待。闭眼得见香花,无觉得闻仙乐。 红尘攘攘,一无所依。心内澄明,朗彻空寂。 阿弥陀佛端坐中间,慈祥宁静,殊为庄严。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分立两旁,助佛陀接引脱胎换骨众生,以达西方极乐。十方诸佛作礼环绕,宝树,宝花,珍禽皆有妙音。 只待次第花开,花开见佛。亲睹佛陀无量光,上前得授菩提记。 轮回苦,轮回误。 自此永断生死,入于涅盘。 人间 柳寻之、元生两人快马加鞭,直奔洛阳。路上气候愈加温暖,他们途中在客栈休息片刻,柳寻之匆匆打扮一番,焕然一新。他虽然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却双眸发亮,犹如少年。两人新购置了马匹,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在第二日的晌午终赶到了洛阳。 洛阳的城门矗立在两人眼前。两人下了马,元生牵着马一直向前走,柳寻之默不吭声跟在后面。他们七绕八绕,方绕到了郊野的一片土地。这片土地极为偏僻,看来已然许久不曾有人留意照顾。上面缀满了焦枯的残枝、烧卷的败叶。有些叶子甚至只剩下些碎末,仍坚守在他乡的土地上,固执的不肯离开。偶尔有路人经过,见这一片凄惨,难有不停足留步,感慨万千。连文人墨客也不由伤怀,为此吟诗寄予哀思。 柳寻之立在这片焦枯的牡丹花田前,巨大的情感像锤子一样猛烈敲击着他,他仿佛听见了悲切的哭诉,仿佛看见那一晚,火焰将天空映亮,红艳的胜过最妩媚的晚霞。无数的魂魄徒劳挣扎,旋踵间便归于寂灭。 他不敢想象,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肉体和精神上,九儿忍受了怎样的折磨。 “哪一株?” 他急切颤抖的问。 元生跪在花田旁,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额头磕破了,神情无比肃穆。 “跟我来。” 柳寻之跟着元生穿梭在烧枯了的牡丹花田,他不得不随时踮脚侧身,避免踩到焦枯的残枝。这片田地不小,或许是因为他太急切了,直到元生终于停下脚步。 在元生脚下,是一株烧枯了的牡丹。它不同于其它任何一株,纵使焦枯,依然枝叶完整;纵使没有花瓣,依然隐有芬香。 元生慢慢蹲下去,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焦枯的花叶,又放在鼻端仔细闻了闻。 他点点头,确认后注视柳寻之,“这就是九儿。” 柳寻之颤颤巍巍伸出手指,似乎不敢触碰,只拿指尖隔空轻轻的摸了摸——他只碰到了空气,他却觉得,他碰到九儿了。 他的眼泪无声的掉下来。 或许,过去的快乐总能轻易的转换为今日的痛苦。 他还记得赏花会时,稀里糊涂把九儿带回家,那株雪白的,害羞的牡丹花儿——看似有缘,恐怕只是九儿耍的小把戏……也罢,他们的既无真正的姻缘,又如何能强自结出尽善尽美的果实?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3 章 纵使如此,他珍重的,用最后的余生感动于元九的小小把戏。 此时,他的胸膛是如此的苦涩,如同填满冰冷的海水,他的心脏却仍为往昔的欢乐而甜蜜的跳动。 柳寻之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慢慢取下了刀鞘。 刀很窄,很薄,很尖,流动的光就像是一泓清亮的水。 他拉开衣襟,胸膛暴露在风里。好像有点冷,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了。 元生静静看着,他看到柳寻之身体一晃,眉眼温情,微笑着歪倒在牡丹花田里。他心口的鲜血逆着刀锋,顺着刀柄,一刻不停息的汩汩向外奔流。 柳寻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的血流过的地方却发了新芽,抽了新枝,一朵朵娇艳的牡丹次第开放,万紫千红,春风终于来了,吹绿了这片遗弃的土地。花朵的河流汇成了生命的歌,唱着无声的爱,永不停息的蜿蜒流向远方。 七宝莲池,莲花未开,人间洛阳,牡丹已然次第花开。 很久之后,有幸经过的人想起这一幕,仍然心怀敬畏。 注:西方极乐世界描写参照《阿弥陀经》和《无量寿经》 并参考 上师希阿荣博堪布 《次第花开》中,“我的根本上师法王如意宝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众生皆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于胜妙莲池中,次第花开,花开见佛,亲睹如来无量光,现前授予菩提记。” 章二十一 花开 下 奈河(注) 柳寻之好像沉浸在温柔的梦里,像是海洋上飘浮的气泡,他在暗夜无垠的大海里悬浮。他慢慢降落,四周的光亮完全隐去,脚下开满了鲜艳的红花,妖娆的花瓣层层叠叠。老的掉了牙的孟婆静静守在奈河桥尾,拿着一大柄勺子搅动锅里的浑浊。 柳寻之轻飘飘的,浑身都像得了解脱,完全摆脱了肉体束缚。奈河波涛翻涌,毒虫蚀骨,这弱水三千,鹅毛都会沉底,腐蚀待尽。 柳寻之不知畏惧,无知无觉从桥上飘过。 奈河桥尾,三生石前,孟婆咧嘴一笑,拿勺子给他舀了一大碗汤。 三生石上记载着他的前世今生,他看着,表情麻木,双眼忽然流下泪水。 “轮回苦,轮回误,断此生,入轮回!” 孟婆歌道,“且喝了吧!” 柳寻之面无表情,泪水从下颌“啪嗒”摔下去。 他似乎挣扎了片刻,慢慢将碗举在嘴边。 洛阳 元生用手摸了摸柳寻之的脖颈,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颈部还有一点温热,鼻息微弱几不可闻。他张开嘴,吐出一颗珠子。珠子有鸟蛋大小,莹白透彻,周身白气蒸腾,细看之下,中心隐有溢彩流光。元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他不敢多作停留,撬开柳寻之僵硬的嘴唇,施法术将珠子送入他的胸膛。 “我再不欠什么了。”他倒在地上,温暖的春风送来牡丹的香味,他慢慢闭上眼睛,“我再不欠了。” 他似乎看见父母在向他招手。然而这次,不是陨落,而是重生。 他放松的伸展开身体,春风温柔的抚摸他每一寸肌肤,业火从脚尖开始,烧尽所有痴妄罪孽。 在暖烘烘的余烬里,一朵硕大的牡丹舒展开花瓣。 他们的轮回将重新开始,洛阳是新的故乡。 奈河 第一滴孟婆汤还没沾嘴唇,一个洁白透明的珠子,骤然越界而来。 撕破暗沉阴仄的天幕,穿透漆黑重重的迷障,一点光亮渐渐聚成一束闪电,伴着响彻大地的雷音,瞬间将柳寻之手中的碗穿个通透。 一瞬间汤汁四溅,碎片乱飞。 柳寻之清醒过来,转头就往回跑。 他心里默默呐喊,一声比一声强烈,九儿,九儿,九儿! “他老太婆的!”孟婆一把甩了勺子,猛的蹦起来,干瘪的双腿因为愤怒充满力量。“这又是哪里来的劫数哟!” 孟婆扔了锅追他,在他身后,恼羞成怒的大喊。 “哎,别跑呀!老婆子的汤还没人敢不喝!” “愣什么愣,你们,还不快拦下他!” 西方极乐 元九猛的睁开眼睛。 纵使眼前一片黑暗,周围仍是安宁祥和。莲花依旧未开,香气萦绕鼻间,他本应在花瓣中静待脱胎换骨。 他乱了呼吸。 有人在叫他。 九儿,九儿,九儿。 声声啼血,充满殷切的欢喜,乞求的思慕。 这声音就像是心湖的一点涟漪,他没有办法阻止,只好任它漾起波纹。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莲花一瞬间败了。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4 章 未开,先败。 他听到空中流泻深沉的叹息。 “欢喜藏苦,离别含痛,相聚终离散。” “既皆因果,何不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元九慢慢闭上眼睛,泪水濡湿了睫毛。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听见他在唤我。我的心驱使了我的所有,它热烈的要求我的回应。我要回人间寻他,哪怕他不在,我就去寻他的下一世,下下世,直到找到他。” “我不会放下。在这里,我仍能听到他,想到他,说明尘缘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我没能断尽轮回。” “我不会后悔重回轮回,花开花落,一世世的等待寻找。哪怕找到时,他已经再不记得我。他再不记得,曾有一株叫元九的牡丹,一日清晨敲开他的门,任性的改了他的命数,害了他的一生。或许这朵牡丹,仍痴心不改,还要插足他的另一生。但是我相信,他还会是他。” “因为,因果不会因为轮回而终止。” “痴儿。” 但是佛陀在微笑。元九睁着模糊的泪眼,眼前突然开朗。他听见宝树、宝花舒展枝叶和花瓣,珍禽开喉唱出优美的旋律,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的微笑 七宝莲池,莲花已然盛开。 他终于亲睹佛陀无量光,只是此时,不再需予菩提记。 他流着泪闭上眼睛。 “去罢。” 洛阳 一朵雪白的牡丹涨开花苞,露出内里的蕊。 像是一阵烟雾,元九凝结自己的身体,默默注视余烬里的牡丹,以及这一片牡丹。微风吹过,他们向他点头致意。他们已经初俱灵识,重新修炼,开始新的轮回。 半晌后,他将柳寻之抱起来,走出这片花田。 洛阳?三个月后 春去夏来,山顶的风仍是顶凉爽的。 元九立在风中,脚下新翻的泥土还很湿润。他把一碗酒洒在坟前。 柳寻之终于没有挺过这个炎热的夏天。 这三个月中,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长久的饮酒和用刀剖心,都给身体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他常常浑身发烫,元九日夜不眠不休,守在他榻边,害怕人突然就走了。元九不想让他饮酒,他却笑道,若饮酒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乐趣。元九知他嗜酒,一日不饮便不痛快,便依了他,自己酿了酒,但是只允他每周尝尝滋味。 柳寻之清醒时,他们常谈到过去。两人避开了伤痛,尽情品尝那些甜蜜。然而,死亡的阴影步步迫近,到了昨天,柳寻之终于撑不住了。 那时正是傍晚,天边的晚霞织着最绚丽的锦布。柳寻之双眼发亮,脸色红润,浑身充满力量。元九心里十分难受,他知,这不过回光反照。 柳寻之开玩笑道,“九儿,瞧,很快你就不用照顾我啦,每天担忧,心力憔悴,很快就会老啦!” 元九摇头,并不说话,拼命抑制眼底的泪。 柳寻之见他难过,十分心伤,慢慢隐去笑容,叹息着用拇指抹去他眼角泪珠。“别哭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柳大哥偷来这三个月,已是十分满足,九儿也莫要为之伤心了。”他还想再些什么安慰,一口血到了喉咙口。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待血气咽下,他抓住元九的手,甜蜜道,“九儿,我这一生,就是为了寻你,寻到你,是我一生最快乐,最没有遗憾的事情。上苍给我这么多。” “虽然不免留有遗憾,我已经很知足了。待柳大哥走后,九儿便忘了我,好好过活吧。” 元九拼命摇头,泪水无声流了满脸。 这时,许是撑不住了,柳寻之猛然喷出一口血,元九表情哀戚,生命将近,他注视着元九的面孔,忽然升出无尽的眷恋和不舍。他再无法压抑离别的伤痛,猛然用力,攥紧元手的手——他这一生都从未如此用力。 “那么,就找到我,”他喘息道,双眸明亮惊人,“下一世,九儿,找到我!让我们弥补这一世的遗憾——” 元九狠狠反扣住柳寻之的手,认真而郑重的点头。 “一定。” 他轻声道。 他凑上前,吻了吻柳寻之的额头,眼睛,嘴唇。还带有余温。柳寻之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 注:奈河,地狱中河名 尾声 柳寻之去后,没有一年,朝堂当中,风云变幻,不下当年。柳寻之依靠的显贵,再次成了阶下之囚,困于狱中,未及问斩便被毒死。死时五官扭曲,嘴唇发青,口吐血沫,甚为恐怖。武后立下一旨诏书,牵连之人数以百计。罪名轻者,削官为民,罪名重者,流放蛮荒——唐元赫然在列。当官后,他的精神便不太好,常呈现歇斯底里之态,为人办事异常狠毒,得罪了很多人。所以这次,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就被害死在途中。有人买通了压送的官兵,出了长安,入了密林,趁夜色浓重之时,毫不留情将他绞死在树上。 沧海桑田,蓬莱水浅,人间又是几度秋凉?改了朝,换了代,直把心思凉透。 此时正待夏末秋初,不再热的那么难受,晴朗的日子里,天空又蓝又高,使人心胸通畅。 元九坐在酒馆二楼靠窗的位置,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碗酒。酒是好酒,在漆黑的碗里你是一块晶莹的琥珀。 他不喝酒,就这么坐了一天。 该离开了。他不无失望的想。 “你这个乞丐!没钱还来讨酒喝!” 小二刻薄的声音响彻整个酒楼,元九从二楼看下去,胳膊强壮的小二哥一边骂一边推攘,那个乞丐蓬头垢面,衣服又烂又破,被他推的摇晃了几下,显得格外可怜。 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窃窃私语,也有鸣不平的,小二只道,“你们要是觉得不对,那就给这乞丐买酒呗!”这些人立刻便噤声不语。 元九的嘴唇抖了起来,他一按窗沿,从二楼飞身而下,落在两人中间,一手掐住小二的腕部。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5 章 “哎哟哟!痛……!快放手!” “别动他。酒钱我给你。” “好……好,大爷放手,什么都好商量。”小二痛得眦牙,元九伸开手掌,一锭成色十足的银子。小二立刻眉开眼笑,道,“大爷真是大方,这别说是一碗酒,几坛都有了!”他斜眼看那乞丐,乞丐依然低着头,“就你这又臭又穷的模样,也有人为你出头!哼!”乞丐仍没反应,他心中恼怒,又嫉又羡,骂骂咧咧几句方罢。 “我是哪里来的神仙啊!” “哪是神仙,我看是武林人士,别说,这样的人可惹不起,上个月听说一个少年侠客,单刀杀了十九口!” “啊,这也太可怕了,还不快撤!” 周围议论纷纷,元九浑浑噩噩,他的心被巨大的恐惧和喜悦击碎。他几乎是浑身颤抖,慢慢用指尖拨开面前人的乌发。 虽然他穿着破旧,俨如乞丐,但是面容干净,长眉斜飞入鬓,落魄中仍显风流。 “啊。” 元九吞下自己的哽咽,他怕吓到他。 “兄台,可愿随在下到寒舍一叙?” 元九倒了一碗酒,举起敬他。那乞丐似面露疑惑,仍干脆一饮而尽。元九再忍不住,道,“兄台,可愿听在下这天底下的可怜人讲个故事?” 乞丐抹抹唇角酒渍,点头。 “很久之前,有个地方,住着一个书生,他非常喜爱牡丹,在一次花会上,他把一株牡丹偷回了家……”元九渐渐哽咽,“他为了他的爱侣剖了心肝,却不知道,其实他本有更加锦绣的前程,都是因为他的爱侣……你说,他的爱侣是不是很自私恶毒?” 乞丐叹息,用手指抹去元九眼角的泪痕。时光如白驹过隙,百年如水,他还是这般年轻,眼角没有一丝岁月的纹络。 元九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顾那双手满是灰土——他急切道,“你不信这个故事,是吗?”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不相信,对吗?” 乞丐静静看他,目光深沉如水,温柔情深。 元九的心脏被巨大的痛苦填满,他勉强微笑,“没关系——我早猜到会这样——但是别妄想我会放手——”他笑得眼泪流出来,“和我在一起,求你,这个故事,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乞丐开口了,他的声音醇厚如酒,接着,他忽然唱道: “昔年已忘,今生何想;前缘难续,此心何居; 地府冥冥,且笑轮回;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昔我已往,入幽入迷;生世轮回,唯歌唯泪;今我无悔,且笑前尘;君心喜悦,妾何伤悲?” 他唱了两段,脸微微红了。“没你唱的好。”他摸摸元九的脸。 元九完全不敢置信,只能使劲瞪大眼睛。这是他的歌,他灵识初俱时所学,曾经在众人面前,唱给柳寻之表白心意。他的心中很快泛起震惊后的喜悦,这喜悦如此巨大,如此猛烈,如此意外,从他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满满溢出来。 “你没忘?” 柳寻之笑了,摇摇头。 “你没忘怎么不告诉我?你知道……”元九说不下去,大悲大喜,他几乎眩晕,这会只得呜呜的哭泣。 “谁让上一辈子,你不告诉我真相,让我一个人悲苦终日,差一点就……” “……”元九不说话,只是哭。 柳寻之叹了一口气,把他揽在怀里。 “下次,如果还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哪怕,我不能帮你承担,也让我对痛苦和离别有所准备。”柳寻之想起过去颓废绝望的生活,睫毛也湿了,“不要让我一无所知,这就是判我死刑。” “再不会了,”元九哭道,“柳大哥,再不会了。”他边哭边道,“为何不早点找九儿?你怎么受了这么多苦。” 柳寻之吻他一口,调笑道,“怕你认不出我呗。” 元九哭的更凶了,他拼命摇头,“不,九儿永远不会忘记你。” 柳寻之见他哭成了红眼兔子,亲了亲他的眼睛,“我的九儿,还哭鼻子呢,没觉得柳大哥身上又臭又脏吗?还是快给我找件新衣,煮好饭菜,倒好美酒,嗯,我想想,还要伺候我沐浴。” 元九脸红了,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夜里,元九紧紧抱着柳寻之,生怕把他失去。 柳寻之梦见了转世之前。 他道,“我柳寻之,甘愿放弃下一生的荣华,乞讨为生,受尽折磨,只求保有今世记忆。” 十殿阎罗叹息。 “痴人。念在汝上一世本该荣华锦绣,今许汝愿。上苍有好生之德,且许汝乞讨二十载,即可解脱。” “多谢大人。” 孟婆仍然搅着她的锅,脸上的皱纹笑起来,像是一朵开了的菊花。 “还真有不喝老婆子汤的,还是两次,两次都没喝——” 柳寻之在孟婆沙哑的笑声中醒来,他将元九揽在怀里,两人额头相贴,沉入斑斓甜美的梦乡。 Fin。 ———————— 终于写完了,本来打算不到一万字,结果五万多字,多谢每一个回过帖的姑娘,lz感觉很温暖^^因为一个人码字多少无趣^^ 就此结尾了,不知道姑娘们满意吗? 文章写完啦 ,如果觉得还可以或者不可以,希望还能看到评论……无论如何,谢谢啦。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牡丹花妖+黄粱一梦 作者:土豆片蘸辣酱 第 16 章 第 16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