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正文 第 1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1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申明:本书由[site]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1 常百兴已经在太子东宫的崇文馆殿脊上伏了一个多时辰,手脚早就冻僵了。 “该死的鬼天气。”常百兴暗自咒骂。 这时是大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正月初。这一点他心如明镜。 东宫南面是天街,也就是在宫城与皇城之间的一条极为宽阔的横街,在这里,白日里上朝的官员下值以后,整条街上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因为太子的东宫在皇城的最东面,所以出了东宫的南门嘉福门,向东再出延喜门便是永兴坊,负责东城治安的左金吾卫就设在永兴坊的西南角,与延喜门隔着一个街区。常百兴当然不会从这些个宫门中穿过,实话说出来有些个好笑,只要是在夜里,常百兴回到自己的家中也必定是翻墙而过。再者说,三丈五尺高的长安宫城对于常兴来讲还不如一道门槛,门槛有时能在青天白日里绊他一个跟头,而翻墙他却从未出过错处。 只要出了宫城事情就容易多了。大唐宵禁甚严,各街坊关闭坊门之后,没有人胆敢在金吾卫门前找罪受,所以,金吾卫的门前除了偶尔进出的巡街兵士外,甚是冷清。从那里溜过去对他来讲真是方便得很。 常百兴前几日刚刚在金吾卫所在的永兴坊内太常乐工的住宅区里临时租了一个小小的独门院落,作为他夜间从东宫踩盘子回来的藏身之所。 这会儿他回去,刚好可以美美地睡上一个早觉。 2 这件危险的差事开始于十天前,也就是景云元年的腊月二十八。 “尊驾何事?” 无论何时,常百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任何人都会大为光火,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亲爹,而这个人竟然踩着他的脚后跟,跟进客房来。 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矮胖老者,神色坦然,衣着也很体面。他随手带上了客馆的房门,免得门前来往的闲人向房内窥视,然后,他客气地向常百兴点了点头,好象他是被请上门的客人一般,径自脱靴坐在了席上的矮几边,而且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首。 类似这样的情景在常百兴的生活当中并不少见,来人或者是个莽撞的主顾,心急而又不懂规矩;要么就是个奸诈的公差,发现了常百兴的踪迹而又没有证据,于是便上门勒索财物。反正是非福即祸,却没什么大的危险,他的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 他与来人隔着矮几坐下,却没有脱掉自己的靴子,将双手拢在袖筒里,手指捏住了袖中的金丝软索。 只需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可以将软索套在来人多肉的颈上。常百兴对自己手上的功夫非常自信,他可以恰到好处地使对方因窒息而昏死过去,但他绝不会将对方杀死。作为一个为自己的手艺而自豪的偷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人。这又是他老头子传授给他的一个重要信条。 常百兴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很安闲地盯住对方,那样子像是正在西市里欣赏波斯人的幻术一般,虽然刺激,但毫无危险。 突然,老人深深地盯了常百兴一眼,目光冰冷而锐利,这目光让常百兴对自己的自信不禁有些动摇。这位老者目光中的威严与气势是常百兴从未见到过的,这目光中包含的是生死予夺,大权在握的人才会有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常百兴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的脊背上已经有些冷飕飕的了。 老人收回了目光,但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拿起了矮几上的粗陶筒形茶碗,他将碗中的冷茶在矮几上倒了几滴,然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写了一个“兴”字,便又注目在常百兴的面上。 常百兴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有些摇荡的心神重新安定下来,同时,他敏锐地嗅到了金钱的气味,当然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因为他发现了来人的一个重大的秘密。 老人右腕上所戴的一串佛珠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这是一串名贵的伽楠香数珠,数珠的佛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碧色珍珠。以常百兴对宝物广博的见识,他知道这种款式的数珠天下只有一串,而他高贵的主人竟来到了自己的寓所,所为何事就费人猜解了。 “尊驾在洛阳的事办得很漂亮。”老人的语调轻缓,目光也澄净起来。“我来是想请尊驾再办一件事。” “洛阳那件事的主顾是您吗?” “是的。不过这件事情更大,也更难做。这一次要除掉的是一个有权势的女人。”说着,老人从身边提起一个不大的包裹放在两人之间的几上。“费用比上一次加五倍,一万缗。这是定金,一千缗。” “干嘛不通过中间人找我?” “这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都得死。”老人讲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自然,仿佛人的生命就如狂风中的一只烛火,虽时都会被吹灭。 “你也一定知道,凡与我直接打交道的接头人也同样都得死。”常百兴此时的神情完全可以与老人的坦然相媲美。“你干嘛来冒险?” “因为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你不会再杀我。”说着,老人穿上靴子,站起身来,道:“详细情况我会再通知你。” “你怎么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 “一个人如果能高官厚禄,光宗耀祖,他就绝不会去做杀手,反之亦然。事情成功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也就不用再干这一行了。” “那时我如果重操旧业,又会怎样?”常百兴极不情愿被对方逼人的气势所压倒,有意回敬了一句。 “世上哪有官兵不杀强盗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2 章 “如果,”常百兴自信是本行中的第一人,而且是个关心时事的有心人,他骄傲的个性不允许自己这样被人支使,即使来人是当朝宰相。“我是讲,如果再出来一个张柬之,来个一朝改天换日,那时我是官呢还是匪呢?” 常百兴说的这个张柬之是在五年前发动政变,架空了当时的女皇武则天,扶持中宗登基,恢复了李唐王朝的大功臣。在那一次政变中,武氏一党和投靠武则天的宠臣张易之兄弟的大臣们几乎全部被杀掉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张柬之那样的忠臣,我便是其中的一个。”老人听了常百兴的这一句话便有些激动起来。“我今天来邀你,不单单凭的是黄金,而主要是一个义字人生之大义。为皇上尽忠,便是人生最大的义行。至于高官厚禄,美马轻裘,那只是对功臣的酬劳而矣,并不是以利相诱。” “有件事情我还没有想清楚,如果我明日出卖了你们,那么高官厚禄,美马轻裘不是来得更容易些吗?我听说,那个有权势的女人可是慷慨得很。” 听到这话老人笑了,道:“如果小兴会出卖主顾的话,这世上还能相信谁的诺言呢?” 常百兴起身向老人叉手深施一礼。大丈夫最重然喏,看来对方确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名动江湖的侠客了。两人三言两语之下就要将大唐朝政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何等的信任与尊重!这一切让常百兴有些热血沸腾。 送走了老者,常百兴面对着矮几上的那一包马蹄金时才感到有几分紧张。方才的老者乃是当朝的中门下三品,也就是当朝宰相姚崇姚元之。他手上的那串数珠是当年天后武则天手赐的南海贡品,如此巨大的碧色珍珠,世间仅此一粒。所以,常百兴一见此手串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难办的是,常百兴并不是姚元之要找的那个人。他全都弄错了。 半个月前,在东都洛阳发生了一起大案,当朝权势熏天的太平公主的大总管被人杀了,刺客就是鼎鼎大名的小兴。没有人知道小兴的真实姓名,也很少有人见过他本人。他有一个极凶残的习惯,凡是不经过中间人而直接找上他的接头人,他都会将来人杀掉,当然,他也同样会不负所托,将那位死者所托的事情办好。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个狂妄的藐视官府的恶习,就是他每杀一个人都会让官差们在那人身上或左近找到一个写有“兴”字的小小布条。 不过,小兴为人极其谨慎,他从不为同一雇主工作两次。显然,姚元之并不了解小兴的这一怪癖。 小兴刺杀太平公主的大总管那一夜,常百兴也在场。他是受一个专门收购赃物的波斯商人委托去偷盗太平公主的奇宝珍珠裙。珍珠裙到手后,他被大总管的尸首绊了一跤,身上沾了不少的晦气(偷儿一行不愿见血,所以他们将血称之为晦气。)。 也许是他慌忙逃离洛阳的太平公主府时,便被姚元之的线人盯住了,以为自己就是小兴,这才有今天这一出戏。 一万缗就是一万贯钱,这可是一大笔财富。人们平日里常说的万贯家财指的就是这么一笔财产。有了这么一笔钱,即使是在百物腾贵的长安城里,也可以算是一个头等财主。他有些动心了。 不论从哪一方面讲,干偷儿这一行的都是些胆小的人。故老相传,每个偷儿的师傅在传授徒弟技艺之前,需要徒弟牢记的重大戒律之一就是戒杀人。也就是说,他们这一行的规矩是:偷窃失手时,只能自怨技艺不精或时运不济,绝不能暴起伤人,只能相机逃走。倘若偷儿伤了人,便沦为贼,那时连赃物也没有人肯收买,在本行之中自然没了出路。 至于说翻墙越脊,穿堂入室,那是本行中的技能,与波斯商人穿行于西市,买进卖出诸般货物毫无分别,所需的是胆小中生出的谨慎。狂妄的大胆对于他们来说好比是致命的毒药,需要戒之慎之。 常百兴十几岁出道,大江南北行走了十几年,从未失过手,也从未伤过人。不过,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如今他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改行了。 他心中明白,偷儿改行干刺客应该十分便当。偷儿要做的事情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要取的物件取走,而大多数的时候,他要取的珍宝都收藏在物主的身边或寝室之中。如果他不是如以往一样小心翼翼地拨锁开箱,而是直接了当地将沉睡的主人一刀刺死,大概比不惊动他而取走财物还要容易一些。 当然,常百兴明白,事情也许不会这样简单,但只要有一段时间的细心策划,一定不会出错儿。 3 每日傍晚的八百响催行鼓已经响了好一阵子。 长安城自隋朝建都起,便每日实行宵禁,且管治甚严。每日酉时开始,城南的明德门、城东的春明门和城西的金光门上就会响起鼓声,鼓声共八百响,历时约一个时辰。离家外出的人们,听到鼓声便要急忙赶回家中,如来不及回家,也要投靠亲友或投宿客馆,否则,鼓声一停,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坊门就会统通关闭,这时仍留在街上的人便等于犯了夜行大罪,被金吾卫抓住,非徒即流。 常百兴将房中的地炉燃得极旺,灯挑得亮亮的,室内到处弥漫着一股融融的暖意,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出门在外的行人门都在赶回家中过节,所以客馆里没有什么客人,院子里甚是冷清。 本来,常百兴做完了洛阳的那笔生意打算着歇上一段时间。这次年下里他来到西京长安,就是要过一过西京里的上元节。那时京中入夜金吾不禁,全城的百姓都纷纷走出家门涌向西市,那是何等的热闹!听说今年上元节里皇上还要大开宫门,放后宫佳丽出宫观灯,那时天街之上万头攒动,争看佳人的情景着实是令人向往。 常百兴万没想到,自己会没来由地搅上了这么一桩难事。 上午姚元之的来访搅乱了常百兴往日里的平静心情。他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为难事,他从不惊慌失措,而是找上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地休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切利害得失想个透彻。什么时候他想清楚了,什么时候他才会行动。 这一次的差事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因为这不是他的本行,而且其中的关系非同小可。 常百兴与同行中的其他偷儿不同,他不是那种见财起意,随时都在相机窃取他人财物的小混混。他是这一行中的尖子,是大唐三百五十八州中极少数的几个专门受委托窃物的高手,他们的目标不一定是值钱的财物,有的时候会是一封书信,或是一件信物。常百兴自己就曾为扬州的大盐商偷过一次他女儿婆家的婚书,为的是避免他的女儿嫁给她那自幼定亲,而今却非常不成器的女婿。当然,他们的收费也是极高,所以,一年里做上三五次的生意不失手,便可在几年里挣下一份可观的家业。 常百兴的老爹曾经多次告诫过他,偷财不偷势,也就是说,偷了有钱人的东西,官衙中的差役只会借机向失主勒索草鞋钱和辛苦钱,并不会当真为他追查的;与此相反,如果你偷了一个有势力的人,哪怕只是偷了一头穷御使上朝骑的瘦驴,不论是州衙府县都会为之大事搜捕,因为他有势力。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常百兴非常的关心时事。多年来,常百兴自己建立了一个效率非常高的关系网,通过这个关系网,使得他对当前政局的了解超过了许多在朝为官的人。 如果偷错了人,危险就大了。这也是常百兴多年来从未失手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拿前一次偷窃太平公主的珍珠裙来讲,按说,太平公主是如今大唐朝势力最大的人,当今天子的皇位便是她拥立的,当朝太子不过是他的一个毕恭毕敬的侄儿,这样的人物如何偷得?但依常百兴的了解与分析,一、太平公主的宝物无数,她本人并不清楚自己有些什么珍宝;二、如果珍珠裙失窃了,太平公主的大管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太平公主对他的信任,他绝不会去报官追查,相反,如果太平公主想到这件衣裙时,他却会千方百计地推托隐瞒,甚至,他可能采用最简便,也是权贵们最常用的办法让当初进献此物的人再孝敬一件来。 每日里,催行鼓未停,那个操着一口油滑至极的京片子的茶役就已将常百兴的酒饭送了来,今日却晚了。常百兴起身拉开房门,想学着京里有身份的人那样拉长了声音,体面地喊上一声:“来呀!” 他的来字尚未出口,一只短棒迎面击在了他的头顶。他只觉眼前一黑,向后便倒去。 门外手持短棒的那人未等常百兴的身体落地,便敏捷地窜了进来,用脊背顶住了他的身体,几乎与此同时,从门外又窜入一人,他从卧席上扯过一床被子,手法熟练至极地将常百兴当头一裹,便一人扛头,一人搭脚,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馆。 当常百兴醒来时,已是深夜。他首先发现的是自己被四马攒蹄倒吊在了屋梁上。他并没有为此惊慌,解脱这样的束缚是本行的基本功。 他先是将头上下左右地转了转,发现自己除了还有些头晕外,没受什么损伤。这得感谢老爹,当年老爹反复叮嘱:“枣木衬幞头,十命九不休。”常百兴头上的软脚幞头里不是如常人一般人那样衬上一片轻巧的镂空木片,只是为了系幞头时在额上形成一个美妙的弧线。他的幞头内衬的是一块实心枣木,虽说平日里累累赘赘,今日却救了他的性命。 一个身高八尺开外的大汉走了进来,伸手捏住常百兴的下巴向上托起看了看,见他双目紧闭,便解开了他的束缚。常百兴生来枯瘦矮小,是个钻墙打洞的好身材,如今缩在地上更是显得孱弱。那大汉未发一言,只伸出一只手抓住常百兴的腰带,将他提起,出门后七折八拐到了一个灯烛辉煌的大厅。 常百兴四肢软软地拖在地上,像是个死人。当大汉来到厅上将他一立,想要使他站立起来时,他却顺势歪倒在地上。这是本行应有的技巧,一是博人同情,不至于被群殴至死;二是示人以柔弱,可伺机脱逃。 不过,常百兴的耳目却未闲着,他一进大厅便发现这是个非同小可的人家,堂上价值百万钱的宝物就有十几件。大厅正中坐着的那位贵妇的织锦裙上织就千山万水,芥子大小的人物上百,而且个个眉目生动。奇Qisuu書网这比那件珍珠裙又不知贵重凡几。 侍立在贵妇身边的是个低眉顺眼的男人,从腰上系着的绯鱼袋来看,必是个三品上下的大官。 “是他吗?怎么这个样子?”贵妇人的声音沉毅、果断。 只有久操权柄的人才会修养出这么沉静又威严的语调。常百兴用目向上望去,见那位贵妇人宽额广颐,目光冰冷,浓密的乌发挽了个大大的堕马髻。她的面上修饰得极好,望之不过四十许人,只是颈间松弛的皮肉显露出了老态。只可惜这位贵妇的身材太胖了,大大地超出了美人丰腴的标准,成了可耻的臃肿。 种种迹象表明,上面的贵妇非是别人,正是姚元之出一万缗钱要小兴刺杀的对象天后武则天的小女儿,在朝中大权独揽且骄横不可一世的太平公主。只在半年以前,大唐朝中还有三位有权势的女人,一位就是堂上的太平公主,而另外两位是中宗的韦皇后和她的女儿安乐公主。今年六月,太平公主全力支持临淄王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李隆基诛除了韦氏之后,长安城内有权势的女人也就只剩下太平公主一位了。 太平公主的实际年龄至少也应该有六十岁了。 如今,太子的亲信姚元之又找小兴刺杀当初的盟友,宫廷斗争太可怕了!常百兴当真感到了恐惧,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错误地爬入两片巨大的石磨中间的小甲虫,这两大政敌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举措都会将他碾为齑粉。 他心想:太平公主这次将他捉来,大约不会是因为喜欢看他灰绿的面皮,她如果不是发现了太子的企图,就是也来争做小兴的主顾。 他娘的,自己昏了头了要冒充小兴,如今有钱怕也没命享用了。不过,如果当初自己不硬充是小兴,那个看上去面目还算和善的姚元之一定会很高兴地伸出小指,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他除掉。 好了,听天由命吧! “窦大人,”太平公主对小心地侍立在她身边的宠臣窦怀贞道:“你能相信这小子会是天下第一杀手吗?” 见窦怀贞的面上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太平公主的嘴角绽出一丝笑意,安慰他道:“我知道你办事用心。不过,事缓则圆,操之过急会坏了咱们的大事情。” “公主所言极是。”窦怀贞小心地回话,“不过,我听说小兴杀人的手段千奇百怪,并不是以力取胜。有人说他是这一行里的圣手,是个充满想象力的诗人式的杀手,当然这是传闻,我们不妨试一试他的手段,您看如何?”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3 章 太平公主微微颔首,向常百兴道:“别装了小子,起来让咱瞧瞧,看你是不是真有玩意儿。” 常百兴知道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挥袖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恢复了往日的沉着。他这时已经明白了,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 “阿牛,弄死他。”太平公主突然对提着常百兴进门的壮汉命令道。 这家伙的名子真没叫错,公主的话音未落,他那如巨灵神般的大手便奔向常百兴纤细枯瘦的脖子。 对付这样的莽汉,常百兴并未有一丝的慌乱,他只是向后略退了一步,免得这位阿牛蛮横的冲力将他撞倒,同时,他将双手在胸前虚合,让阿牛的巨掌正撞在自己相合的掌心中。只在相撞的一刹那,常百兴借阿牛的蛮力向后轻轻跃起。 阿牛一声怒吼,手指被常百兴夹在指缝中的刀片割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慢。”常百兴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式止住了怒火中烧的阿牛,大声道:“公主,你大慨听说过腹蛇膏吧。如果你不想这汉子死掉,请让他别乱动。” 常百兴又对捧着右手的阿牛叫道:“念佛吧。如果公主不发话,念到两百声佛号时你就死了。” “公主……,”那个像半截铁塔一样的汉子原来是个胆小鬼,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面上涕泗横流。 太平公主面沉似水,只是默默地盯住地上失声痛哭的汉子。 “小子,你认命吧。对不住了。”常百兴不失时机地给阿牛施加压力。 “小兴,你一向都这么干净利落吗?” “回公主的话,这算不得什么。如果计划周密,还可以干得了无痕迹。” “那,你就先把阿牛救过来吧。”太平公主冰冷的面容略略有了一些缓和。 常百兴缓步走到阿牛的面前,道:“张开嘴。” 他将一粒丸药弹入阿牛的喉中。那是常百兴秘制的一种丸药,主料是大黄和巴豆霜,平日里他用此药调开护院的武师和家丁,所以,过不了一顿饭的工夫,阿牛就会象是真的在解毒一样先是腹痛难忍,接着就是要跑上两天茅厕了。常百兴的刀上根本就没有毒,他也从不用毒。当然,闷香、迷药除外,那些东西算不得毒药。 窦怀贞走上前来,轻声道:“这次公主挑你发财是我的举荐,你要仔细了。如果没那能耐,就别带累我跟你一起遭殃。” “恕在下不识抬举。小的近来有些心惊肉跳,搞不好,怕耽误了公主的大事。”常百兴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便以退为进,争取由公主亲自与他讲条件。 “你小子别忘了,你是在跟谁讲话。而且,你在洛阳杀了大总管的帐咱们还没算呢。”窦怀贞这时完全放下了贵官的架子,有意将自己当年洛阳市上的恶少派头拿出来与常百兴打交道。 太平公主插言进来,仍是面上淡淡的,语调平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一定知道我的办事手段。总管的事,不管你是私仇,还是生意,我都可以不再过问。不过,我既然找得到你,也就管得住你。再说,倘若你没有那本领,你这会儿怕是早在刑部大牢里歇着呢。” “公主有何吩咐?”常百兴有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兴天下第一杀手的盛名使常百兴轻易地通过了最危险的一关,看来小兴已经使人们养成了一种对他极为有利的习惯,就是对他杀人的手段毫不怀疑,一旦确认对方是小兴后,所谈的只有目标和价钱了。 “这才像话。”太平公主点了点头,道:“我先问你点儿事情。如果你派一个知道你底细而你又不信任的人出去为你办事,你有什么防范措施没有?”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常百兴回答得很坚决。小兴在这个时候的回答也一定如此。 太平公主的面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凡是能知情的人大都是有才能的人,你都把他们杀了,做得成什么大事?” “在下所为都是些小事,用不着许多人,不似公主广收天下豪杰,这我早有所闻。”常百兴不失时机地将太平公主捧了一捧。 “你用不着奉承我,如今我还谈不到信任你,可事情又很急,非你不可,你看怎么办?” “听凭公主吩咐。”太平公主的精明与冷静让常百兴感到害怕,然而,发昏当不了死,随它去吧。 窦怀贞从外面引来了一个面上刺满花纹的蛮婆。 蛮婆一言不发,向太平公主深施一礼,便打开了她托在手中的锦盒。常百兴用目向盒子里一张,发现装在盒内的是一只小拇指肚大小的蟹蛛。这是南蛮中最难得的一种蛊毒,它的最大优点是在百里之外便可由施蛊人任意操纵。 不过它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常百兴知道自己多少还有一点点的机会。 “多少天?”常百兴问的是给他下多少天的蛊。 “三十天。如果在三十天内事情能够了结,我自然会让她把蛊招回来。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会有什么结果你一定知道。”太平公主讲话的样子象是很为常百兴担心。 常百兴让窦怀贞为自己叫来一大碗京中特产的梨花烧酒。这是近两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蒸馏酒,与以往人们时常饮用的那种用粮食原汁酿造的酒比起来,这酒的酒性之烈超过了常人的想象。 他将酒碗放在了炭火盆的铜网罩上,等到酒烧得滚热时,便一口气饮了下去,然后,他迅速坐在地上,张开嘴,让那个蛮婆将蟹蛛放入自己的口中。常百兴知道,像蜘蛛、蟾蜍一类适于造蛊的小动物全都惧怕烈酒,但南疆的蛮子们只会造些淡而无味的米酒,所以他们不懂这个道理。 当蟹蛛爬上常百兴的舌根时,他腹上用力,一股热酒从他的喉中涌出,那只巨蛊立时便晕头转向了。然后,常百兴将舌头一卷,把那个丑物转了个身,在它醉死过去的一瞬,常百兴闭嘴把那东西咽了下去。 幸运的是,常百兴借蟹蛛转身和自己闭嘴下咽的一刹那,把已经被酒醉得半死的蟹蛛的两只前足咬得粉碎。他这也是大着胆子行事,他只听说蛊蛛是靠两只前足感应主人的命令的,是否是这么一回事,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当常百兴再次张开嘴时,蛮婆的面上露出了赞赏的表情,用生硬的汉话说:“好,好。” 因为,放蛊最难的一关就是如何将蛊虫活着放入被害人的腹中。被害人如果一时害怕将蛊虫咬死,蛊毒立时发作,便失去了放蛊的意义,所以蛮婆赞赏常百兴懂行,识窍,至于人们传说的飞蛊什么的,全是神乎其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要刺杀的目标自然是太子李隆基,价钱嘛,常百兴老实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要了太平公主价值两万缗的黄金,而且是酬金先付。 太平公主爽快地答应了常百兴的全部要求。她对常百兴的要求是:一,何时动手要听从她的命令,动手早一个时辰或晚一个时辰都不行;二,仔细做好准备,绝不能失手。 4 从太平公主长安赐第所在的兴道坊出来,已经是坊门大开,街上行人如缕。 常百兴没有径直回客馆,而是向东穿过务本坊,进入了长安城内高等歌妓聚集的平康坊。与长安其它的街坊不同,夜夜笙歌的平康坊早上最是冷清,十字街上没有什么行人。 常百兴在坊中的十字街口站下,倒剪双手,像是很闲适地四下里望了一望,身后清静的街道上没有发现跟踪自己的尾巴。他担心的不是太平公主府上的人对自己不放心,而是担心一些不起眼的好事之徒。如今长安城内政治空气紧张得要命,有好几股政治势力都在暗中积蓄力量,现在两股最主要的势力已经找上了他,若是中途再杀出一路人马,他就更难脱身了。 虽说身后没有情况,常百兴也不敢大意,他没有再向东行,而是折而向北,出了平康坊再向东,沿着朱雀门前街遛达到东市,见四下里没有人注意,这才闪身进了一家波斯邸。 这是一家常百兴平日里常有往来的商号,主要是为他汇兑款项。在唐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银行,商人们为了携带大笔现金出行方便,就发明了这样一种汇兑方式,他们将现金存入资金雄厚的大商号,由大商家出票据到全国其它城市的联号去兑付,商家从中抽取汇水。依唐代大制十六两库平秤,当时金价为库平一两折钱七千三百文,两万缗钱合金二千七百多两,不用汇兑常百兴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这么多黄金的,这是原因之一;第二,太平公主付给常百兴的是一张二千七百四十两黄金的户部对票,常百兴与户部的往来仅限于暗中窃取一项,从无正常业务,所以,他自己出面绝对提不出这笔钱来。 波斯邸的老胡儿大约七十多岁,瘦瘦高高的,颔下留着一撮山羊胡须,一脸的精明相。这老胡儿从高宗龙朔年间来到长安,在大唐经商五十余年,很是发了一笔大财,与其他的胡人不同,他早已在大唐娶妻生子,如今已是子孙满堂。近十年来,借着大唐政局不稳,人心惶惶的当口,他在长安广置田产宅邸,很是一副安土重迁的样子。也正是因为他的安居乐业,使得长安人相信他不会卷逃顾客所托的钱财,为此,他在几年里就成为了长安城内汇兑业务最大的几家波斯邸之一。 “这笔钱有些问题。”老胡儿一脸的诚恳,对着太平公主的户部对票道。 常百兴是这胡儿的老顾客,虽说常百兴不是个大业务户,与他其它的客户相比,他甚至不是个常年汇兑的二流顾客,但是说不上为什么,老胡儿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当常百兴带着这么一笔出乎意料的巨款来找他时,他想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一些忠告。 “怎么,这钱兑不出来?”常百兴问。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4 章 “如果是偷来的,肯定兑不出来。” “这是工钱。”因这老胡儿也是常百兴散布在全国各地的牵线人之一,所以常百兴对他没有太大的戒心。 老胡儿摇了摇头,道:“别拿我这老骨头开玩笑了。开这么大的工钱,难道要你到大明宫中将皇上偷出来?” 老胡儿在长安住了五十年,说着一口漂亮的京腔,除了改不掉的舌根发硬的西域羊肉调外,几乎无可挑剔。 常百兴用手指指点着老胡儿的额头笑道:“你这个老杂毛,我只是让你把钱提出来存在这里,又不是让你汇出去,你怕什么?” 常百兴这番话的意思是:只要钱还存在他这里,即使这对票是偷来的,赃款没有损失,他作为承办汇兑的中间商便没有什么大罪过,至多不过开发公差们几个辛苦钱而已。 “兑这么一大笔款子,只有我自己亲自作保人才行。” “五分的佣金少不了你的。”常百兴说的五分佣金,就是老胡儿可以从这笔款子中提取百分之五的酬金。 “只怕没拿着那百分之五,反而丢了我的人头。” “什么意思?”开玩笑归开玩笑,常百兴对老胡儿一生中在商场上积累的经验还是相当的重视。 老胡儿捋着他的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咱俩个认识多少年了?” 老胡儿与常百兴倚老卖老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识得常百兴的父亲,而且,当常百兴从一个手法高明的普通偷儿正式晋升自己为只接受委托业务的高手时,这老胡儿是他的第一个牵线人。 见常百兴没有接腔,老胡儿接着道:“这些年里,你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超不过眼前的这个数,怎么突然就长了本事啦?倘若偷儿能这么发财,谁还会去做官呢?扬州刺史一年的俸禄,再加上他这一年里贪赃受贿,能有这么多嘛?实话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什么也瞒不过你这老猴儿。” 于是,常百兴很是得意地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向老胡儿讲了一遍。 “抱歉得很,事关重大,我就不提人名了。”常百兴讲得有些口干,端起高几儿上浅浅的白瓷茶碗啜了一口,又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危险,如果干不了,我给他们来个一走了之。” 隔着高几坐在胡床上的老胡儿听完了他的讲述,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将放在高几上的户部对票向常百兴面前一推,道:“这一次我帮不了你,你找别家吧。” “老杂毛,你好不识抬举!把我存在这里的钱都提出来,我一起带走。”常百兴勃然大怒。 “胡扯!我识得你是谁?我这里能有你什么钱?再要胡闹,我把你送左卫衙门。”老胡儿这里存有常百兴的半生积蓄,大约在万贯上下。 “你……,”常百兴腾地从胡床上窜了起来。 “来呀。”老胡儿好整以暇地玩味着手中昂贵的白瓷浅茶碗,道:“把你袖中的绳儿拿出来,套在老胡的脖儿上。” 常百兴蓦地发现了一个自己往日从未注意的问题,他在黑夜中自信无比,却从未在白日里与人正面对垒。这时常百兴的勇气还不如一条街上的莽汉。 “小小年纪,还和我玩这套鬼吹灯,给我坐着吧。”老胡儿站起身来,踱到常百兴的面前,低声道:“你连我这么个糟老头子都不敢杀,又凭什么本事敢假冒小兴接活儿?再说,太平公主和当朝太子就那么容易杀?如果当真这么容易,还不天天改朝换代!”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俩人?” “你当我每天坐在这里数钱玩哪?我做这么大的生意,连这点事情也弄不明白,还不早就赔了个净光。” 常百兴被这老胡儿的精明弄得有些迷糊了。 “孩子,我是为你担心。你没那个本事,却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办要先打定主意。反正如今你已经多一半是个死人了,钱什么的就先别想了,保命要紧。”老胡儿很是语重心长地将常百兴送出了波斯邸,见他向南走出东市,便也匆匆出了店门。 5 从波斯邸出来,常百兴先找房掮客帮他在太子东宫左近的永兴坊租了个独门小院,作为他前往东宫踩盘子的落脚点。 腊月里西京天气寒冷,很是知道照应自己的常百兴又给他的新居置办了些动用家什,以免夜半归来,饥寒难忍。 他想,不管怎样,先要做好准备,如果真是脱不了身,必须同时为两边服务,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常百兴回到自己在崇义坊的客馆时,天已过午。 从前一日午间到现在,常百兴水米未沾牙,所以,一进客馆他便吩咐茶役办来酒食,一边饮酒,一边盘算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当朝的太子爷李隆基不同于其他的贵戚子弟们只知玩乐,百事不问。就在今年的六月,韦皇后与她的女儿合谋,在饼中掺入毒药,毒死了她的丈夫中宗皇帝,立年幼的温王李重茂为帝,韦皇后自己学她的婆母武则天的样子临朝称制,以韦氏子弟掌领南北羽林军,朝中各重要职司都由韦氏一门控制,韦氏一时权倾天下。 非但如此,韦氏党徒宗楚客不久便上书,称韦氏宜革唐命以代之,阴谋加害少帝李重茂|Qīshuωang|、太平公主和在武则天时也曾做过太子的李隆基的父亲相王李旦。 而当时身为临淄王的李隆基对此早有准备,自他从潞州别驾任上回到长安以后,便不惜金帛厚结羽林军中的勇士,特别是果毅葛福顺、陈玄礼等人,更是誓死为他效命,所以,当危机降临之时,李隆基与太平公主一同起兵杀入宫中,将韦氏族人诛杀殆尽,一举夺取了政权。 而那位太平公主更是厉害,此妇人比她的母亲天后武则天毫不逊色。在武则天的大周朝,太平公主只差一点就被封为皇太女,以便她在武则天殡天后可以继承皇位。中宗被害后,是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一起草拟的遗诏,确立了韦氏政权,她也为此得到了相当丰厚的酬佣。而当韦氏诸人怕政权不稳,阴谋加害她与相王李旦时,她又与李隆基结盟诛杀了诸韦。在近几年中,政事变幻不定,而太平公主始终处于权力的中心,而且权力、声望越来越大,如今的军国大事皇上要先与她商议,而后才能做出决定,当朝太子李隆基已被排挤为三号人物。 这两位,常百兴一个也惹不起,可又都像马膏药一样,一个也扯不掉。 逃跑的事根本就别想。当个小偷儿脱身容易,可一旦成了钦犯,即便不被捉到,也要一生流窜,波斯邸里面存钱再多,也会被那些可恶的波斯胡人贪没了。身为钦犯,打官司要帐的事情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常百兴一下子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虫、穷光蛋,只为了一时的贪心和那个可恶的小兴。若是小兴这会儿能蹦出来接下这两笔生意就再好也不过了,哪怕自己为此再搭上俩钱儿也没什么,不过这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硬着头皮干了,如果老天有眼,两笔生意都做成功,也许自己能逃过此劫。不过,老天没眼的时候多,只有听天由命了。 常百兴对他腹中的蛊毒倒不十分担心,只要那只蟹蛛不再听蛮婆的指挥,自己完事之后到南疆找个能人驱蛊并不困难。 真正的困难是如何才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 漫说是杀人,常百兴平生连鸡都未曾杀过一只。 6 “您家!这十只都是最有名的陇西火冠公鸡,您家是烧、是烤、是脔割做脍、还是捣糊制羹,不论怎么吃都端的美味。小的先给您家烧一锅开水,一会儿好煺鸡毛。”这个茶役十足的像是常百兴的兄弟,一样的年纪,相似的干枯精瘦,他操着京里持役者共有的恶习,一口一个您家,叫得人肉麻。 茶役的热心让常百兴十分的窘迫。他买这些鸡绝不是为了吃,而是要试一试自己有没有杀人的勇气。 常百兴惯常使作的那把钻穴打洞的尖刀,活像是木匠的凿子,杀什么也不好使,但在兵器铺子里买来的这把新刀,拿在手上,怎么着都觉得别拗。 十只鸡杀了一院子的血,侥幸的是在正月里,客馆没什么客人。要么,自己提刀站在一群半死的鸡中间,混身上下抖得像筛糠,这样子不吓死人,也会笑死人。 茶役十分尽责地烧了一锅开水守在一边,见十只鸡全都杀倒了,便谄媚地凑上前来笑道:“您家头一遭吧?手艺当真不错!不过,鸡这东西乱飞乱蹦,个头儿也太小,杀起来没味道。要不您家,明儿个小的给您家弄头大肥猪来杀一杀?人家都说杀猪觉着和杀人一样。您家试试,兴许能找着感觉。”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5 章 “什么意思?” “您家别过意,这是小的瞎猜。不过小的开店几十年,什么人、什么事儿都见过,比您家邪乎的多着呢!反正是正月里,我生意也不做了,大门一关,这个店里由着您家折腾。什么时候您家玩够了,什么时候算拉倒。” 常百兴觉着,茶役是把他当成了一个疯魔病人。不过,这倒省心了。 7 太平公主在长安的赐第就在兴道坊的东北,占了兴道坊的四分之一。有趣的是,兴道坊在皇城的正南偏东,而太子的东宫正在宫城的东面,皇城的东北角外,两个死敌的住所隔着皇城遥遥相对。常百兴借住的客馆在兴道坊东南的崇义坊,盐铁常平院的隔壁。从那里到太平公主府上只穿过一条十字街便是。 入夜,常百兴从藏身的马厩中潜出,攀上了明光楼的屋顶。这明光楼建在太平公主府中的花园里,是她的寝处。楼的第一层为石柱石壁,坚固非常;二层却是全部由稀有的香樟木建成,整栋楼房不施漆画,一隔一扇,一梁一栋,都浅浅地雕刻着缠枝花纹,非凡的精致。 常百兴从二楼的气窗潜入阁楼,阁楼下面就是太平公主的寝室,阁楼与下面的寝室之间隔着一层镂空雕花的天花板。常百兴从革囊中取出环索将自己吊在屋梁上,这样,他既可以从气窗里监视院中卫士的巡查规律,又可以透过镂空的天花板观察太平公主的所为,同时,还可防止自己失手跌落下去。 太平公主真是太胖了。前几日常百兴见她的时节,太平公主丝衣锦裙,看上去倒也高贵雅致,这会儿,她浴罢仰卧在矮脚床上,两只硕大无朋的乳房滚向了腋下,腹间松弛臃肿的肥肉堆堆累累,这让精瘦枯干的常百兴忍不住要作呕。 太平公主的大床四周,大大小小燃放着七。 太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当初的政变不过是借助了与他私交甚厚的几位低级将领和人们对两朝妇人当政的反感,更多的助力还是来源于他如今的对手太平公主。奇Qisuu書网如果当时没有太平公主的支持,太子如今早已作古了。 最后,当今皇上是太平公主的亲哥哥,更重要的是这位皇上一向认为他的皇位失而复得,全都得益于他的这位能干的妹妹,所以,自太平公主亲自从宝座上将少帝提了下来,还皇位于当今皇上时起,这个政权就注定了要有太平公主的一半。 而李隆基的太子之位却并不稳固,这是因为他并不是长子,他的上面还有两位兄长活得好好的。李隆基的这个太子之位是一个酬佣,是酬谢他对皇上的拥立之功的,所以,一旦太平公主的势力够大时,“自古传位于嫡长”便是废除他太子地位的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可以举出的理由还有很多,常百兴认为,归根结蒂一句话,太平公主在局面上占有相当大的优势,太子李隆基多半地位不保。 这样的结论并不是常百兴想要得到的,他甚至于害怕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以常识而论,不管日后事态如何发展,他必须在两人决裂之后站在胜利的一方才能保命。然而,如果他刺杀太子成功,帮助太平公主取得了政权,常百兴并没有把握保有自己的性命和钱财,因为,他只是太平公主的一件小小的工具而矣,大事成功之后,太平公主完全可以把他抛出来再利用一次。 常百兴暗想:常百兴啊常百兴,到那时候你就是刺杀太子的真凶,在酷刑之下又不得不指认太平公主的政敌为同党。这一手,太平公主的亲娘武则天就曾用过,而且非常的有效。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6 章 如果他站在太子一边又怎么样?自从去年六月里诛杀韦氏一族,扶助他的父亲登基之后,太子李隆基再没有什么作为,相反,太子表现出的却是出奇的孱弱与畏缩。面对太平公主的种种欺压,他表现出的只有忍让、退避。倒是全力支持太子的两位大臣宋璟与姚元之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与才干,不论是在整顿吏治上,还是在维护太子的尊严上,他们都显示出非凡的勇气与智慧。 然而,常百兴十分清楚这些贵胄公子们是怎么一回事,与他们共事,倘若成功,功绩、荣光全是他们的;如果一旦出了错处,替死鬼必定是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 可是,如果太子近几个月的软弱表现只是一个假象,只是为了迷惑势力强大的政敌,使他们丧失警惕,而他本人确确实实就如他六个月前所表现的那样英勇果敢又怎么样?倘若当真如此,大唐就会有幸出现一位了不起的中兴之主了。 为此,常百兴打定主意,一定要见上太子一面,亲眼看一看太子的为人,也好为自己日后的行动做出安排。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腊月二十。 显然,太子的精明已经超出了姚元之对他的了解。面对公私两面都如此严峻的形势,姚元之不能不审慎对待,他沉吟了半晌,在心情恢复平静之后,从容答道:“若在往年,好在受灾的面积不算太大,朝廷开洛阳仓赈济,应该能够解决问题。但去年关中大饥,洛阳仓中如今已是空空如也。催促漕运也不可行,漕运每年是三月起运,七月回程,而且今年天寒,封冻得早,漕船即使能够起运,也进不了河南道,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7 章 姚元之向来以当廷应对机敏著称,他的腹中这时已有了办法,方才一番说辞,只是文章的引子。 太子没有做声,静静地等待姚元之下面的话。太子知道,在政事处置与吏治方面,姚元之向来有办法,只不过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在他陈述自己的真知灼见之前,总是要把各种可能的反对意见先行否决,这也是近几年朝堂纷争不断造成的一种坏习惯。年轻的太子又为自己对臣下的了解感到兴奋。 “眼下臣倒是有一个主意。”姚元之说着先向太子告了个罪,便径自在太子身后的搁架上取下一轴地图,在几案上展开来。“江南诸郡今年的田赋已经大致征齐了,我们可以先行征调润州、常州、苏州、湖州和杭州的田赋,分别由地方官员督促使用民船沿漕渠起运,如果他们能够到达泗州的宿预,最好能够运抵下邳,问题便解决了一半。洛阳左近诸州问题,一方面可以在下邳就地平价发卖不断运抵的漕粮,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假借洛阳城已经过高的粮价,由官家出面就地大举收购,吸引粮商向洛阳运粮。这样双管齐下,今春河南、都畿两道就不至于太难过了。” 太子没有立刻表示什么,沉吟了半晌才道:“只是粮价居高不下,升斗小民们就太可怜了。” “关于灾荒,高祖、太宗早有遗训,本朝也有制度,况且至今尚未成灾,我们完全有时间按朝廷法度行事,可以降旨由地方官平调一部分谷米给贫民,再看灾相大小,相机减免今年的田赋便是。我想,只要漕粮运送及时,粮价到三月必然会降下来。”姚元之应对如流。 “明早奏明圣上,就抓紧办吧。”太子对姚元之的办法十分满意。 听了下面君臣的一番对话,卧在梁上的常百兴大有感触。如果当朝之人都有这样的仁慈,老百姓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你刚才讲到我姑母?”太子问道。 “我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平公主雇佣了一个杀手来刺杀太子殿下。” “消息可靠吗?” 太子的语调过于平静了,这不由得使姚元之产生了几分疑虑。人们常说伴君难,实际上难处就在这种由于相互的不了解而产生的猜疑上。太子过分的镇定连梁上的常百兴都听出了问题,对于在朝中争斗了几十年的姚元之来说,他能够十分清楚地听出这其中显然隐藏有他所不了解的东西。 姚元之此时心中所想的并非是如何保住太子对自己的信任,而是如何使太子早下决心,彻底铲除太平公主的势力,早日继承大统。 于是,他从坐席上站起身来,向殿中的小太监挥了挥手,将他赶了出去,然后转过身来,面对面色沉静的太子,道:“有一件事情,本来早应禀明殿下,但我又怕有碍殿下纯孝的名声,所以,虽然一直在进行,可并没有报告殿下。请殿下恕臣下擅专之罪。” 梁上的常百兴见到姚元之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很是有几分快意,日前他与姚元之邮面时由于心中的畏缩而产生的怨恨此时也释然了。 太子的心中也同样十分的满足。姚元之终于放下了架子,不再把自己当作不懂事的纨绔来看了。这样对君臣都有好处,可以彼此间敞开心扉,共大事,成大业。 “姚卿请继续。”太子没有如以往那样起身请老师坐下。如此君是君,臣是臣,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转化。 姚元之面色凝重,斟字酌句地讲道:“去年十月立太子时,太平公主惧怕太子英武,想立尊兄宋王为太子,虽然没有成功,我怕她不会就此甘心,早晚会有行动,以图大位。从那时起,我就在寻访一个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这一难题的人,去年腊月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也向他布置了任务。就在今天下午,我还与他见过一面,他一切都已准备好,只等太子的口令。” “你是说雇人杀掉我的姑母?” “是的,如果不这样,公主迟早也会派人来刺杀太子殿下。”姚元之的态度十分坚决。 “太平公主毕竟是我的姑母。”太子看来并不满意姚元之自做主张。“至于说她老人家买凶刺杀我,对她来讲也同样不是上策。” “而我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太平公主将在上元夜起事,废除东宫啊。”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常百兴心中大起狐疑,倘若太平公主当真定于上元夜起事,她不会放任我这么多的时日,而不查问我事情的进展情况。 如果是在上元夜动手,那时金吾不禁,街上到处是观灯的人群,逃起来可是方便得很。 “魏卿,你勤于王事,忠勇可嘉。我目前只是个太子,日后也未必真的能够成为英明之主,但我在登基之后会真正关心黎民百姓,会爱惜民力,让百姓有机会休养生息,所以,我自觉还是一个好人。如果那个刺客是个忠勇之士的话,他一定会如寺人之于晋文公,弃暗而投明。” “但也可能此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如当年豫让之于赵襄子,穷追不舍。殿下您不能冒此大险。”姚元之忠心毕现,仿佛是在与太子争吵一般,已全无人臣之礼。 “当年智伯以国士待豫让,豫让以国士报之,乃忠义之士。太平公主任意使气,为人寡恩少礼,在她身边只有小人,没有义士,所以,我非常放心。再说,她们武家乱我大唐天下将近百年,我李隆基如不能重振大唐江山,枉为李氏子孙。”太子激动得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一团正气在胸间涌动。 10 老胡人的来访让常百兴大感意外。 常百兴今天从永兴坊的落脚处回到客馆,天已过午,当他看到老胡人正坐在账房中与茶役谈天时,他的心中不觉一动。 常百兴先与茶役打了个招呼,这才引着老胡人来到自己的客房。 这个老猴虽然家资巨万,起居豪奢,但出得门来总是将自己打扮成一副寒酸相。这在长安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病,大街上凡是乘骏马,穿华服的胡人,都是出生在中土的第二或第三代胡人,否则就是刚刚来到长安,不久前才发了一笔小财的暴发户。真正的大财阀,都是如老胡儿这般的乞丐相。 老胡人没有理采常百兴的打趣,也没有往日的那种风趣,进得门来,他只是盘腿坐在席上一个劲儿的发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那张对票出了问题。”常百兴也发觉了事情有些不对,正色问道。 老胡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方才说道:“你的钱都在,这是存单。”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护书,小心地解开系护书的绳扣,从里面取出一张桑皮纸,推给了常百兴。 常百兴并没有伸手去取那张存单,他从老胡人一反常态的迟缓动作中感觉到这个老头正在下决心要对他讲些什么。常百兴没有做任何表示来催促老胡人,只是如以往一样,在遇到难解决的事情时他总是只用目看,用耳听,少发言。 老胡人道:“小子,你这次惹的麻烦大了。”见常百兴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得接着说道:“如今两边都已经知道有你这么回事了,只是还没有弄清楚,也绝没有想到他们找的是同一个人。不过,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那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常百兴并不想知道老胡人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但他知道这位老人的能力,在这种生死攸关的问题上他不会也不能信口雌黄,尤其是这本与他无关,一旦常百兴被捕,他完全可以以一个不知情的受害者的面目为自己辩解。 但常百兴关心的是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来解决这一难题。 “你的时间并不多。”老胡人似乎能洞悉常百兴的心理。“你一定要干吗?” “不,你知道我干不了。” “这就对了。我希望你别介意我自作主张,了结了这件事也就还上了我当年欠你父亲的人情债。” 常百兴自己的父亲与这位老胡人交情甚厚,但常百兴并不知道他会欠自己父亲的人情。 “那是我与你父亲年轻时候的事,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机会了结这桩心事。”老胡人叹道。“我给你约了个人,就是你冒名顶替的那个小兴,但他会不会接这桩生意很难讲。[奇+书+网]唉!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给自己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黑暗中常百兴无法看清小兴的面目,只觉得坐在对面的这个人身材高得有些奇怪,因为,相对他这样高瘦的身材来讲,他抓住车窗的手臂就显得过于短小了。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马车出了长安正在向东而去。 听口音小兴绝不会是长安人,他的官话当中加杂有浓重的渔阳土腔,这种腔调在走南闯北多年的常百兴来讲并不陌生。 小兴道:“本来,既然是老当家的出面找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忙。但是,您的这桩生意在长安已经尽人皆知了,况且我也跟道上的朋友们讲得很清楚,接生意的并不是我,这也已经尽人皆知了。”小兴的话音非常的冷峻,尖细的嗓音也不像是这样高大的人所应有的。“所以,这个忙我很难帮。至于说到生意上,这桩生意看起来油水不少,只是在下福小命薄,没有造化来消受。” 常百兴此时心中感到了莫大的失望。这倒并不是因为小兴回绝了他的转托生意的请求,他是对自己感到失望。他深深地体会到,什么才是自不量力的失败者,过去他时常嘲骂鄙视的命运无常,今天终于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了。 “以您的经验来看,在这件事上我有几分机会?”常百兴问道。 “一分也没有。”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8 章 “为什么。”常百兴觉得对方过于狂妄了,小闪根本不了解他的本领。在常百兴自己看来,如今要他刺杀太平公主和太子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该为谁干才最合理。 小兴似乎看出了常百兴的不服气,笑道:“如果我了解的不错,常兄一生从未杀过人吧?” 这个小兴的耳目一定比自己还要广,常百兴没想到对方会认出自己。 “既然常兄你没有杀过人,你又怎么能知道自己一定会办好这件事呢?”小兴说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雪亮的尖刀。他将刀柄向前,递到常百兴的面前,讥讽道:“你难道不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都是些胆小鬼吗?如果你有杀人的勇气,这会儿你就该杀了我这个知情者。如果你在被我污辱时都没有胆量杀我,你又怎么能杀得了别人?” 常百兴彻底地明白了自己,偷儿就是偷儿,他在本行业中的水平越高,就越不可能去改行干别的,更不要说是去干与本行大相径庭的杀手了。 “对不住了两位,前面就是沐恩集了,请两位就在这里下车吧。” 小兴很不客气地将常百兴与老胡人留在了离长安四十里的沐恩集,自己坐着马车绝尘而去。 常百兴在下车的时候发现了小兴的一个秘密。 小兴在老胡人下车的时候向他略略欠了一下身子,以示送客的礼数。只这一小小的动作,让常百兴的贼眼看出了小兴原来是一个枯瘦的小个子男人,他为了装作身材高大竟坐在了一只大包袱上。 常百兴一时百感交集,竟站在官道上放声大笑起来。 11 常百兴在上元夜的前一日被召入太平公主府中,却万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姚元之。 那位阿牛老兄肯定是个没有头脑的家伙,他将常百兴领入了公主府中的东偏厅等候公主召见,却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位等候公主召见的大臣他就是公主的眼中钉,太子的老师也是死党,当朝中书令姚元之。 常百兴与姚元之两人相见之下都吃了一惊,但两人都是城府极深的人,吃惊之际却都未有任何表示。常百兴守着尊重长者的礼数向姚元之叉手行过一礼,便径自坐在偏席上不发一语。 姚元之此时心如油煎,面上却沉静得很,只是守着自己中书令的身份,对常百兴的施礼略略一点头,连眼皮也未抬一抬。见常百兴在一边坐下,姚元之从腕上取下那串武则天女皇所赐的数珠,在指间不紧不慢地捻动,常百兴的出现可能就是太平公主的一个十分明确的表示,他很可能不会再活着走出这座府邸了。 “姚大人,公主有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 姚元之站起身来,从容地理了一理衣襟,穿上朝靴,跟着小太监向门外走过去。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手扶住向厅内打开的雕花木门,一手轻轻地叩着额头。 他只是在门口略停了这么一停,便迈步向等在院中的小太监走去。 在姚元之的左手离开雕花木门时,他的那串著名的数珠毫无声息地落在了门边供下人们跪坐的蒲草垫上。 以常百兴的身手,只在眼睛瞬一瞬的功夫,数珠便收入了他的袖中,而他的人在外人看来正双手伏地,头垂身俯,恭送这位偶然相遇的大人物。 常百兴心中暗道:这位姚大人心里一定怕得要死,以为常某人已经将他们全部出卖了,这数珠大约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希望我怎样呢?我自己又能怎样呢?就此投靠太平公主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过自己的一生怕也就此被毁了。仍是两边瞒下去?怕是已经不行了。姚元之只要一出太平公主的府门,便会随便抓个名目在全城搜捕我常某。看来小兴说得对,这桩生意是自取死路。 “公主,事情不成了。”常百兴见到公主时催行鼓已要敲完了。 “你小子又卖什么关子?”太平公主今日的气色甚好,甚至有些喜气扬扬的样子。 “方才小人在偏厅里见到了一个人,前去传话的内相称他为姚大人。这个人识得在下。” “姚元之?他会识得你?” “在下并不识得他是哪个。可是,公主还记得洛阳大总管的事么?那一次的雇主就是他。” “他是当朝中书令,他杀我的总管干什么?”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问一问,他是哪一边的?”常百兴觉得自己没到西市里去演剧真是可惜,他的表演当真太精采了。 “他是太子的老师,当然是太子的人了。”太平公主眉头紧锁,不耐烦道。 “他既然在您老人家府上见到了我,而他又清楚我是干什么的,您想他会得出什么结论?” 太平公主将脸微微扬起,额上那一对描画得精致绝伦的宽阔的秋叶眉慢慢地竖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盯在常百兴的面上,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道:“你怕了吗?” “不怕是小狗子。自从公主您找上我,我就怕得要死。可我能不干吗?” “这话说得好,你没有选择。”太平公主用手撑住手边的凭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她那硕大的身躯站了起来,这似乎已经累得她喘息不止了。 当她喘息稍定,又道:“看起来,姚元之今天求见我是来看风色的。如果这个样子,明天动手就太没有把握了。你说呢?” “在下素来没有主见。全凭公主吩咐。”常百兴知道自己要想保命就必须得依靠太平公主,至少今晚得依靠她,否则常百兴一出公主的府门便会有牢狱之灾。 12 常百兴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昨夜在太平公主府上被姚元之撞破了戏法,今夜又在太子宫中撞见了当今天子。 今天晚上常百兴是全副武装而来。 昨夜常百兴向太平公主坦白了自己近日的大部分经历,甚至以往一切传说中的小兴所有的非法行为,常百兴也作为个人经历向太平公主坦白交代了。太平公主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有些为小兴的故事着迷。常百兴有一张天生会讲故事的巧嘴,但他有意疏漏了他与姚元之的交易,当然,他自己的身份也未申明是一个冒牌货。 由于与姚元之的不期之遇,常百兴不能再冒险离开太平公主府上了,这一点太平公主深表理解,而且亲自吩咐人到客馆取来了常百兴的所有工具。 今夜是上元节,为了避人耳目,太平公主派人用自己的雉车将常百兴送至东宫墙外。 常百兴的任务十分明确,去看一看太子的动静。姚元之的突然来访打乱了太平公主的计划,如果太子已有准备,上元夜发动政变就显得太仓促了。 对于常百兴来讲这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因为,他所有的可能被怀疑为利器的工具在太平公主的监视下全部带在了身上。他知道,今夜自己若被太子的侍卫抓获,刺客的身份是确定无疑的了。 今夜里,常百兴如芒刺在脊的感觉格外的明显。在前几日,当这种感觉出现时他曾用尽浑身解数想将身后发生的事情弄个清楚,但没有结果。也许是疑心生暗鬼,然而,以他半生的经验,每当出现此种感觉时,便是有人在他身后跟踪。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有过错误的判断,否则他活不到今日。 皇上的突然出现也使太子吃了一惊。 皇上自从重新登上宝座之后很少离开过大明宫,也许是在他母后武则天当朝时生活得太紧张了,他眼下全部的生活内容似乎只有一个全力放松自己的身心,使自己过得快活一些。至于政事,有能干的妹妹太平公主和儿子李隆基替他操心。 皇上制止了太子传唤太子妃前来侍候,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在殿中。 “三郎,”太子行三,所以皇上唤道。“你还记得去年的上元节么?” “是的,父皇,孩儿记得。当时中宗皇帝出关送金城公主远嫁吐番,父皇您为了避嫌自请为先行大臣,沿路办差。那时孩儿还在潞州任上,无日不思念父皇。” “你是个孝顺孩子,这我知道。不过父皇也很难哪!”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9 章 太子突然跪倒在皇上面前,哽咽道:“谢谢父皇,请父皇收回成命,传旨还储君之位给我大哥。” 皇上笑了,声音虽然很轻,但伏在梁上的常百兴清楚地听到了皇上的笑声。只听皇上道:“你起来坐下,听我跟你说。若论仁厚无欲,你不如你兄长,若论机敏果敢,我这几个儿子当中以你为第一。你的兄长是守成之材,而你却是个创业的人才,在眼下这个时候,你说谁最适合继承大统?” 太子未敢答言。 皇上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是我们李家的天下。” “错了。这天下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天下,它曾姓刘,也曾姓司马,姓杨,而且,就在人们都以为它姓李的时候,它却成为武氏天下。即使是在如今,你以为它单纯是姓李吗?” 这位皇上是个很好的教师,只听他娓娓道来,入情入理,不急不躁地将太子引入了一个非常严峻的事实。伏在梁上的常百兴为此赞叹不已。 “太宗皇帝的江山是打下来的,当时天下大乱,为此死人无数,血流成河。而你的江山却不能打,如今百姓太脆弱了,经不起战乱,如果一打,这江山兴许就不再姓李了。即使姓李,却也可能不是你我的。你要有耐心,用智慧,将这江山完整地演变过来。”皇上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又道:“千万不要以为我是皇上,你是太子,你我父子可以为所欲为。如今不行,如今你我父子在位不过一年,对下既无恩,又无威,凭的是什么?只不过是太祖、太宗的一点余荫而已,所以,要有耐心,能忍,不怕吃苦。为了守住太祖、太宗的大好江山,就得有大智慧,哪怕走一点弯路也不要紧,有时候,弯路往往似远实近。” “孩儿记下了。” 常百兴心想,这位皇帝与自己的儿子讲话也要绕一个大弯子,不知太子听明白了没有。常百兴自己对皇上的话也是似懂非懂。 “我这里有一本奏章,是宋璟、姚元之和张说三人联名,要我命你监国,将太平公主送往蒲州安置。这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你们不妨再做一些研究。”说完,皇上起驾回大明宫去了。 见太子送驾回来,常百兴突然福至心灵,方才皇上的一番话一下子使他有茅塞顿开之感。如果能够绕上一个大大的弯子,也许就可以使自己从这件麻烦事情中解脱出来,还自己一个自由之身。 想到此处,常百兴摘下面罩,小心翼翼地解下背上的革囊,又将袖中领口等处暗藏着的所有危险的物件取出塞入囊中,将革囊在梁上放置安稳。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抉择,而且时机稍纵即逝。 常百兴努力稳住心神,将右手食指伸至眼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见自己的手指镇定如初,便将手蜷起,用中指指节在梁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缓缓道:“太子殿下,请恕小民擅闯禁宫之罪。” 干燥的桧木殿梁在常百兴的指下发出了非常清脆的声音。太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伸手抄起剑架上的宝剑,高声道:“什么人?” 常百兴有意十分小心地先伸出双腿,而后是半个身子,当他只有双手指尖勾住殿梁时,这才一松手从梁上跳了下来。他方一落地,便双手交互从背后抓住自己的肘部[奇+书+网],跪倒在地,这在唐代,是最典型也最通用的投降姿态。 这是常百兴第一次面对面地观察太子。他发现,太子是个长身如鹤,丰神俊朗的青年,令人一见心仪。而太子一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常百兴有五雷轰顶之感。 太子道:“他娘的常百兴,你这个混帐东西,这几天我还以为你在梁上睡着了,怎么到现在才肯来拜见。” “小民罪该万死,理当早来投奔。”常百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太子怎么会识得自己。 “罢了,你小子命大,有贵人替你说话。”太子笑道。“一会儿姚大人他们过来议事,你还是先躲躲吧,免得姚元之见了和你拚命。有什么事明天我再问你。” 常百兴不知磕了多少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地向殿门外走去。他刚刚走到殿门口,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只听得一个亲亲热热的声音道: “您家走好,别忘了行李。” 常百兴回头一看,赫然见到客馆的那个油嘴滑舌的茶役正站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一手紧握一只短短的黑色筒弩,另一只手中提着的正是常百兴放在殿梁上的那只支支棱棱的新革囊。 常百兴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小兴!” 根据史料记载,这一年的二月,太平公主意欲结党加害太子,睿宗皇帝终于采纳了宋璟、姚元之和张说的建议,命太子监国,安置太平公主于蒲州(今山西芮城西北)。 谁知太平公主闻信怒责太子,太子畏缩,便奏言宋璟、姚元之离间姑母、兄长,将二人贬为远州刺史。 关于常百兴,自那日进入东宫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有传闻说他被太平公主遣人杀掉了;也有人说是太子怕事,将常百兴暗自处决了;更有人说常百兴被太子放出,携金南下,隐居于市井之中,安享余生去了。 后来……,反正后来太平公主作乱不成,皇上禅位给了太子李隆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明皇。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site]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刺客 作者:龙一 第 10 章 o:null});(new Image).src=&/js.gif?error_b 第 10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