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 清尘吟 第1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部分阅读 《清尘吟》作者:言炎若阳 【内容概要】 康雍盛世,繁华似锦。 红墙黄瓦的皇城,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却不过是夺嫡争权的修罗场。 时空的错客精灵,翩翩然飞入禁宫。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灿然明媚的眸光轻轻一瞥,融溶了孤冷的旷世玄冰。 拂去历史的轻尘,看清朗朗的乾坤,卻又能如何? 星月沉落,春草重生,终究不能决绝离去。 紫宸皇居,那点孤傲清冷的背影,亦已系住了一生的梦旎韶华。 情爱,缠绵绕骨,无可逃脱。 权势,蛊惑熏心,无可抵抗。 身不由己?天命攸归? 荼蘼花开,一切皆是恍然。 清风起,夜未央,浮尘依旧,片倚玉箫浅呢吟 清尘吟 作者:言炎若阳 楔子 2006年 初秋 江南 古典的山水间,阳光斑驳下,飞流而下的银帘激起氤氲的雾气,宛如一缕缕青烟般生腾, 娇蕊间的琼浆尽惹着翩翩的恋蝶在绚彩中起舞。 我置身于这如梦如幻般的仙境,身心有股超脱的爽然。突然,一阵疾弛的马蹄声惊扰了这缥缈的幽静。我不禁蹙了蹙眉,朝着马蹄声渐进的方向望去,氤氲 之间难辨其形,隐约地瞧见一骥高头大马穿过薄雾而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踉跄,身子早已置于蹄下. “吁……”一声尖锐的嘶鸣,马缰被使劲地一勒,马头一仰,只觉马蹄在头顶促摆,我抬眸望去,刺眼的阳光下一个洒脱的长身,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两道迥然的目光直射而来…… “你……”我喃喃地道。 “锝叮……锝叮……懒猪起床了……懒猪起床了……”床头的闹钟正没命没休地叫唤摇摆着。 “该死的!”我顺手将抱枕扔了过去,准确击中了它的“命符”。顿时耳根终于清净了。这样的功力可不是一时半刻修炼的,还得归功于我日以累计的“练习”。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盯着天花板,开始每日短暂的发呆练习。好好的美梦又被不合适宜地捣扰了,每次都这样。这个梦不是第一次现在脑海中,说来也奇怪,为何最近频频梦到这同一个场景,而且每每总在关键的时刻打住,仿佛电视剧总在精彩之处插播无聊的广告,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我朝着天花板傻傻地一笑,爱做梦的韶华青春,难道这便是我心中勾勒的“白马王子”,骑着他的高头骏马来迎接我了么? 魂牵梦绕之际,却猛然想起今天早上还有一节经济法的课程,我可不想看到那个长得颇有“肯德基”爷爷风范的教授再对我吹胡子瞪眼,于是赶紧掀被起身,随意盥洗了一翻,扯上我大帆布包夺门而出。 这便是大大咧咧的我,当“呱呱”落地那一刹那,爷爷为我取名靖晖,这个颇带阳刚气的名字注定了我一身的性格。即便出生在山明水秀的江南却丝毫没有江南女子那婉约的气质。陌生人前,那清秀的眉目似还能看出几分小家碧玉的玲珑,可是相识的熟人都清楚我实非小鸟伊人,华若桃李。江南的小桥流水自小孕育着我长大成|人,可茫茫戈壁,浩瀚草原那才是我心向往的地方。我始终坚信骨子里透着的豪迈不羁是遗传的效应,它来自我古老的祖先,驰骋马背的古老游牧民族……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糟糕,余时所剩无几了。远处,一辆出租车慢慢悠悠地向我靠来,我摸了摸背包,立即联想里面干瘪的钱囊,不禁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为了不迟到,这也是为期末最后pass的一项长远投资。正当我拉开车门的刹那,马路对面,那总以“迟到”同我其名的66路公交车正晃悠着进了站。没有片刻的思想停顿,我“啪”地一声推上了车门,撒腿便向着马路对面狂奔而去…… “ 吱……”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道路的喧嚷,我的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拋物线 只觉得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整个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飞扬,是的那是飞扬的感觉,我感到整个大地都在我的身下,还有人们惊恐诧异的目光…… 但一切尽在短短的一瞬间,“啪”的一声,我如折翅的鸟儿坠溅冰冷的柏油路上。周身碎裂般的疼痛顷刻涌来,耳畔只有人们惊恐嘈杂的尖叫,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四周穿行,可疼痛却让意识逐渐模糊,模糊…… 直到我闭上双眼的那一刻。 凤凰涅槃 我百无聊赖地倚躺在床上,眼神仲怔地环顾着四周:床是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床,窗是粘着薄纸的镂空窗。床旁的几案上粘满铜绿的香炉正散着淡淡的檀香,可我却丝毫没有静气凝神的那份闲情。 即便是已过了数日,终于没有办法去相信眼前所见一切。这不是在什么仿古的四合院里,更不是什么亭台水榭的小阁。我所身处的是一家旅店,不,或许在这里我该用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客栈。 我捶了捶发胀的脑袋,唯一隐约记得的就是我被车撞飞的那一瞬间,而数日之前,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父母焦虑欣喜的泪眼,却是这看似不可思议的空间。 “吱咖……”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身着淡青旗装的年轻姑娘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进房间。不过约摸十二、三岁的年岁,但却出落得清秀可人,见我正睁大了痴痴望着她。她会心地笑了笑,赶紧上前:“格格,您醒了,正好趁热把药喝了!” 我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放于鼻下微微一嗅,五脏六腑间便江淘般地翻滚起来。“格格,良药苦口!”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喃喃地道。 “良药苦口”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明白。可是她哪里能明白,这苦涩的味道唤起了我儿时的痛苦回忆。那时候我有先天性的哮喘,父母走访好多名医,喝上了几年的中药,加上青春期发育调养的好,才总算把这个病根给拔了。当时,我便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这“黑不隆咚”的东西了。 想到着层,我蹙了蹙眉,把药碗又推回给了她。 “格格,大夫说了,这药你非喝不可的啊。”正说着,姑娘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这一跪,着实让我一大惊,想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向我下过跪呢!“你这是干吗?快起来说话啊!”我赶紧直起身子,想拉她起身。 “格格,”她泪眼婆娑地摇着头,“您大病了这一场,身子都瘦成这样了,若是仍不肯吃药调理,怎能恢复?奴婢知道您伤心,可是如果老爷和福晋泉下有知,看到您这样,怎么能瞑目啊!” 望着那张泪眼涟涟的清秀脸蛋,我不禁心中一软。倒不是为了她所说的那所谓的“老爷、福晋”,单单看着她这份诚心待主的真心,我不由怜惜起眼前这个小姑娘,无奈地深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你起来吧!” “恩!好!”听我如此一说,她破涕为笑,赶紧站起身来,劝慰道:“奴婢知道药苦,您放心,图勒海已经去买蜜饯了,一会就回来。”、 我涩涩一笑,端起了药碗,憋住气息,一股脑将药灌下了肚子。小姑娘用绢帕轻轻替我擦拭了嘴角的残液,笑着道:“格格,您先好好休息,雨苓一会再过来伺候。” 我点了点头,她便收拾了碗盘,轻声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的苦涩仍绕在齿唇之间。究竟是梦还是幻?好端端地被车一撞,小命没送掉,既然鬼使神差般地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清朝。小姑娘唤我作“格格”,那是因为我也不再是21世纪临近毕业的大学生,在这里,他们告诉我,我的名字叫伊尔根觉罗·靖晖。 难道这便是我与这个三百多年前千金小姐的溯缘么?因为有个相同的名字,便寄生与这个只有十三岁的身体里,那么既然如此,那个小姐的魂魄又去了何处呢?想到这些我的大脑又一次胀疼起来。 算了,我长嘘短叹了数日,最终是想透彻了,既来之则安之。上天既然安排我来了,那我便随遇而安。再担心也没用,只不定哪一天我又被召回去了。 幸好上天还算眷顾我,这小姐好歹出自衣食无虑的富贵人家,还有如此一个贴心的小丫鬟。哦,不,现在已经是我的贴身丫鬟了。她口中所提到的图勒海是我过去府中的包衣奴才。这几日,我眼见的大多是雨苓,图勒海倒是鲜见。他不过也是个二十不到楞头小伙子,高高壮壮,黝黑的皮肤,浓眉大眼,平日里总是毕恭毕敬沉默寡言,没有雨苓来的开朗活泼。不过我冷眼瞧着,心里清楚他们都是那种忠心护主之人。 对于我这个格格主子的突然失忆,他们俩倒是没多在意,大夫也只说是抑郁攻心,气结不顺,才导致的神情恍惚。几日来,在同雨苓他们的交谈之中,我也把“自己”的底细掌了个透彻。 说起伊尔根觉罗这个姓氏,那可是大有来头的,它是满族的八大贵族的姓氏之一。而我的先祖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的清朝开国五大臣之一的敏壮公安费扬古。当年他随清祖努尔哈赤开疆劈域,战绩彪炳,后世子孙也大都受其庇荫封侯拜相。 我的“阿玛”马锡泰,袭世职,被授为佐领,兼前锋参领,曾跟从信郡王鄂札征察哈尔布尔尼,师次达禄,率前锋薄险,四战皆捷,进世职三等精奇尼哈番。从讨吴三桂后,更升迁为镶篮旗满洲副都统。 康熙二十九年后,又随康熙爷三战葛尔丹,在平定漠北的战役中屡见奇功,累进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奉命驻扎在归化(今呼和浩特一带)。 无奈天嫉英才,如此一位统率金戈铁马于沙场的铮铮汉子,却因长年的军旅生涯,久伤缠身,全因战时未得到及时良好的医治,在康熙四十一年伤发力竭,于去年底薨逝。 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功勋卓著的将军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男儿,除了几个通房丫鬟之外,却只有我“额娘”一位福晋,而我的“额娘”出自江南的书香门第,想必定是被他当年飒爽的英姿吸引,不顾其父的极力反对毅然嫁于我“阿玛”,随他到了茫茫戈壁草原。 听到雨苓绘声绘色地描述,我却钦佩起这素未蒙面的“父母”。他们一个英姿勃发,一个美貌才情,仿佛是茫茫天宇间的一对苍鹰,冲破世俗之见,自由地翱翔于苍穹,此等的旷世爱情怎么不感煞旁人。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亦可生死两忘! “情”字煎在心,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生无可恋,死亦无可惧。 阿玛逝后,额娘伤心欲绝,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阿玛逝后的第四十九天,抛下了独女,自殪殉情。 此事,惊动了康熙的整个朝野上下,扼腕叹息之声不绝于耳。皇帝颁下圣旨,追封我父为“忠勇一等侯”,我母为“一品诰命夫人”并下令要将他们的灵柩运回京城厚葬。可是却被那个仅仅十三岁的伊尔根觉罗·靖晖婉拒。这一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堂堂天子之言放眼天下又有孰人斗量敢违抗。 或许真的是因为寄生于此的缘故,仿佛与这个肉体有着心灵相通的感应,听到这些时,刹然间,我竟可完全明白靖晖的心思所想:死后的荫封又有多少意义?石垒玉砌的壮观陵墓固然显赫而气势,可长眠于他们相知相爱相守到死的那遍自由乐土,那才是他们死后真正所求的。 当整个归化甚至整个伊尔根觉罗家族为此事惶惶不安时,事情既然锋回路转,康熙爷体谅其女的一番孝心,命人在归化将其父母就地厚葬,并念在靖晖年幼且失去双亲的切皮肤之疼赦免她抗旨之罪。事情本可以告一段落,岂料这位英武之君既然突发其想,说是要体恤忠良遗孤,亲自见见这位年芳不过十三却有胆色抗旨不遵的奇女子。于是可怜的靖晖疏散了大部分的家奴,带着雨苓和图勒海踏上茫茫的进京路。 三百年前的交通“发达”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几个月的颠簸赶路,纤纤弱质的靖晖终于在临近保定府的时候病倒了。多日来的悲伤抑郁也从在这娇小的身躯之中一股脑地泄了出来,这病来如山倒泥倾一般,靖晖彻底地垮下了,连着半月一直昏迷不醒。听雨苓说,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可是没想到当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她既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格格,您知道么,我觉得您和以前不同了。”某日,雨苓望着正在津津品味着美食的我,忽地开口说道。 她的话音犹未落,我含在口中的饭菜猛地呛入了气管。“呃嗑……呃嗑……”我的脸涨得通红,捂住了嘴巴,连连喘咳不止。一旁站着的图勒海见状,赶紧倒了杯水,雨苓也赶忙上前,边捶着我的后背,边焦虑地将水杯递到我嘴边,“格格,怎么拉,呛着了,来喝口水。” 一杯清水下肚,这才稍稍好转,“我怎么变了。”我抬起头,惊恐地瞪着雨苓,扬声问道,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 “格格,奴婢的意思是说您变开朗了。”雨苓被我吓得退了一步,喃喃道,“格格您以往眉宇间总是紧锁着,仿佛有道不尽的忧伤。特别是自从老爷福晋先逝以后,您仿佛总把自己锁了起来,话也越发的少了。可自从这次大病以后,您就像换了个人,雨苓瞧着您的气色越来越好,人也开朗了不少。格格,您本该这样,记得福晋曾嘱托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去。您和福晋的性情如出一辙,自小就心气硬,也正因为这样,有了心结总放在肚子里,不愿意说出来。老爷福晋没了后,可谓是人走茶凉,那些平日里趋炎附势的亲戚们一个个都没了踪影。您硬是一个人挺揽下所有的事。奴才们只能看着心疼却丝毫帮不上忙。这次您病倒了,真的好担心您不能熬过这一关。”说到动情之处,那秀美容颜上的泪珠若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滑落,顾不得擦拭泪珠,哽咽着继续道:“不过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格格您总算是挺过了这一关。您放心,往后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奴婢和图勒海都会护在您身边,绝对不让您再受到一丝委屈。” 一番肺腑的慨词着实让我一怔,凝视着这稚嫩脸上那坚毅的决心。我又转眼望了望图勒海,高大的汉子却不敢直视我的目光。他将头扭向一边,但我分明看到那已经通红肿胀的眼圈。 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里的靖晖不过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十三岁,本该是韶华无忧的年岁,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个流塌着鼻涕,背着书包上学的无知孩童,恐怕无法体会这天塌的感觉。而这里的靖晖却先后失去两位至亲,雷轰山崩的变故前,那切肤剜肉, 锥心泣血的疼痛岂是一个芊芊弱质的女孩能承受地住的。可她不仅可以坦然坚毅地去面对,更能舍身决绝地完成父母最后的遗愿。 我扪心自问,换作十三岁的我是绝非能做到如此的。顿然间,我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种肃穆的敬佩,心中更是无法名状的潮涌。 凤凰集香木自焚,复从烈火中更生! 若是冥冥的注定,若是前世今生的溯源,那么…… 良久,我豁然起身,缓步走到雨苓跟前,从她的腋下抽出绢帕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傻姑娘,”我宛然一笑,缓缓道:“现在只有你们和我相濡以沫,不要说谁为了谁,谁保护谁,你们皆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重世为人,更会珍惜眼前一切。从今以后,我会是全新的伊尔根觉罗·靖晖。” 姻逢缘始 在雨苓与图勒海细心照料之下,我的身体日渐康复起来。这场大病使得行程耽搁了好些日子,所以待我的身子已无大佯便急急匆匆地欲起程上路了。 一大清早,图勒海便出门去准备马车和采购干粮,雨苓也在帮我梳洗打扮起来。雨苓说一路上为了行路方便我一直是一身男装打扮。说实在,以前也曾经装过类似的古装戏服拍过些无聊可笑的照片,真正这么一身古代的长袍加身倒让我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可是也容不得我选择,只能任由雨苓替我上下捣腾着。半响之后,仿佛一切大功告成。 “格格,好了,您这么一打扮,果然精神多了,来奴婢帮你把辫子扎起来,”边说着,雨苓顺手从一旁拿过铜镜示意让我好好瞧瞧自己。 听她如此一说,我心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奇如我,或许真的是病胡涂了,长久以来,我竟从没探想过这位年轻的伊尔根觉罗·靖晖的样貌。或者我根本就缺乏勇气,要是这位小姐有这闭月羞花之貌,那还值得庆幸,可万一歪瓜劣枣到还不如我,那我宁愿一死了之了。 “格格……”雨苓小声地催促着,正候着我的反应。我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抬眼向铜镜里望去。 “啊……”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我惊谔地失声大叫起来。 “怎么啦,格格,”雨苓倒是一脸沉静,替我捋了捋了额前的散发,“您这一病的确是瘦了好多好多,奴婢看着也心疼啊!” “这……这……这怎么是我?根本就是我么!”我边摸着自己的脸蛋,惊恐地语无伦次起来。镜子里的那个根本就是我自己的面孔,不,更确切地说,是我十二、三岁时的模样,只不过当时的我的确比现在多了几分婴儿肥。 “格格,您这是怎么啦?”雨苓显然被我搅迷糊了。 “哦,没,没什么了!”我低垂下眼眸,掩藏起那惊恐疑惑的眼神。名字,样貌,我料定这穿越绝非单纯的巧合,那么我和这位清朝的贵族小姐究竟有什么溯源呢?或者我们身上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才使得她行将弥留之际,老天爷硬生生地让我穿越时光隧道来到这里,寄于了这身体新的生命。既然如此,好奇心驱使我继续安下心来,因为更想看看这个伊尔根觉罗·靖晖的身上究竟还会发生些什么传奇的故事。 “格格……”雨苓又一次把我的元神拉了回来,“看您这一身打扮,实在是俊俏的很。”我站起身,仔细从镜中打量着自己。一身淡湖蓝的长袍马褂,腰系丝绦,虽未施粉黛却也英气十足。 “格格,帽子。”雨苓递上了一顶藏青的瓜皮小帽恰好掩住额前的刘海。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猛然间,这句流传了百年的话语从脑海蹦出,想到清初多尔滚定下的这条剃头令,令得多少明末的遗老遗少为了铮铮节骨而横死血泊中。历史的改朝换代总是沾染着血腥和屠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大势所趋么? “图勒海去了好一会了,奴婢出去看看,咱们也该起程了。”雨苓收拾完包袱对我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却是兴奋地脱口而出。 要知道,这些日子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就憋坏了我这野丫头了。更何况,现在是三百年前的清朝,我早就迫不及待地要亲眼目睹这传说中的原汁原味的康乾盛世。 沧州虽没有保定府声名赫赫,却也有另一番繁华的盛景。放眼望去,街道虽狭窄,但两侧店铺、商号麟次栉比,人流拥嚷于此,热闹非凡。这可不是什么古装大戏的布景,这是真真切切三百年前的古街。眼前的景象,顿时使得我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我正兴奋地迈开步子,打算开始我传奇旅程的第一步。 “格格,”雨苓凑到耳边小声地提醒道,“咱们别走远,就在这里客栈门口候着吧。图勒海不在,您这样上街奴婢不放心,再说若是一会他回来时候寻不着我们,定会着急的。”雨苓的一番话如同一泼冷水将我的满腔热情完全浇灭。我苦涩一笑。是啊,我现在是伊尔根觉罗·靖晖,一位满清的贵族小姐,不可能像现代社会里与死党勾肩搭背肆无忌惮地在街上shoppg,倘若如法炮制,恐怕会把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吓坏的。罢了,罢了,不管是东施效颦还是依样画瓢。千金大小姐便该有个千金大小姐的样子。无奈之下,惟有点了点头,伸长了脖子,用眼睛去欣赏眼前好奇的一切。 “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街道的对面,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使劲地大声吆喝着。红红的山楂按个头排列在竹签子上,外面还裹着晶莹剔透的糖稀,一串串地插在草杆子上,煞是惹人嘴谗。 我转过头,朝着雨苓咧了咧嘴,笑着问道:“雨苓带银子了没?” 聪慧的雨苓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应道;“格格,您等着,奴婢这就给您买去。” 我趁她不备,抢过其手中的铜钱,在手心一掂,笑着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马上就回来。”说完,还未等她应答,便大步向街对面走去。 “老板,给我两串冰糖葫芦。”对于清朝的物价水平我实在没什么概念,不过相信雨苓给的铜钱该够买上两窜冰糖葫芦了,更何况,我这人向来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所以自然也要为我可爱的小雨苓捎上一串。接过老板递上的冰糖葫芦,刚欲转身离开,却见一个四、五岁留着阿福头的孩童正站在一旁痴痴地望着草杆子上的冰糖葫芦。我不禁“扑哧”一笑,童年的记忆被一下唤起。 黄昏时分,那古老的石库门里,冰糖葫芦和芝麻糊的甜甜香气总是吸引着我们这群顽皮的孩子驻足,身无分文只得痴痴地守望着。 “这个给你。”我俯下身子,将手中的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了眼前的孩童,“姐姐,哦,不,”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一身男装,更正道,“哥哥,请你吃。”他露出两颗虎牙,冲我嘻嘻一笑,边用鲜红的小舌头添尝着,边满意地离去。 “老板,再给我拿一串。”好在剩下的铜钱仍够再买上一串。刚接过老板递上的冰糖葫芦,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疾弛的马蹄声,即便在喧闹的街市,这声音也格外刺耳。须臾,我举目眺去,街的那头,五六骥高头大马正迎面疾弛而来。街道上出现小阵的马蚤动,但却又像是见怪了如此的场面,想必人们也熟知道此等的飞扬跋扈也并非一般来历,纷纷自觉向两边躲闪。 不由地,我望向街的对面,却迎上雨苓惶恐颤栗的眼神,顺着她的目光寻去,血顿时冷凝了一般。方才那个留着阿福头的孩童依旧直直地站的街道的中央,出神地舔尝着我送他的那串冰糖葫芦,全然没有在意到周围的变故。而强烈的马蹄声却愈来愈逼近,近在咫尺间而已……如同那次撒腿跑向公交车一样,那一刻,我的腿在思维神经作出反应前已经迈开了疾步朝着孩子而去。 可我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孩子迅速抱离,只本能地俯下身子,将他牢牢地压在怀中,冰糖葫芦滚落在地,大脑又一次重复地空白,我闭上眼,只能听到人群中雨苓撕心裂肺地尖叫…… 风中是马儿的振鬃长嘶,刺耳而揪心…… 半响,我睁开眼,抬眸眺去,刺眼的阳光下一个洒脱的长身,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两道迥然的目光直射而来…… “不要命了!”他身后的一骥黑驹冲越到我侧身,一个髯须大汉翻身下马,怒斥我道。适才的恐惧瞬间消散,我周身的关节“咯咯”作响,无名的火焰在心中烧灼着。 “主子!”耳边是图勒海和雨苓齐唰唰的喊声。图勒海从前方大步冲了过来,挡在我与髯须大汉中间,满腔的怒火尽燃在黝黑刚毅的脸上,显然刚才的惊险的一幕,他该是尽收眼底。雨苓也上前扶起了我,可方才脸上苍白的惊恐却仍未退去。 “你……你想干吗?” 被图勒海揪起衣领的髯须大汉直面着那双歃血的眼睛,哆嗦地问道。 见势不妙,髯须大汉的身后,另三骥马堵围了上来,惟首的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月白色的长袍,英挺的眉目,轩昂气宇间隐透着几分桀骜不羁。 “反了不成?”他对着图勒海厉声吼道,漆黑的双眸却定定地望住了我。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另两个男人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擒住了图勒海的胳膊。 “住手!”我高呼一声,在场的众人皆一楞,齐齐望向我。我将孩童轻轻推至雨苓的怀中。那孩子显然是吓坏了,仍没有从极度的惊恐中缓过神来,那惶恐仲怔的瞳眸不禁惹人怜惜。我俯下身子,伸手爱昵地摸了摸那可爱的阿福光头,冲着他莞然一笑,随即转身从容地走到他们的跟前。 “主子!”图勒海挣脱了他们的挟持,伸开双臂挡在我身前,紧蹙着浓眉,满眼是乞求的无奈。 “让开!”我清冷地低语道,双眸却是闪烁着坚不可移的决绝。图勒海咬了咬唇,默默转到我身旁,但依然紧贴着我未离去半步。 我扬头迎上了那定定的目光,紧握着拳头,沉声道:“你们这群人,到底还懂不懂什么是王法?”电影电视里类似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了,想不到我一到这大清朝的头回出门,便就攀上了此等“好事”遇到了传说中的地痞恶少。幸好是一身男装打扮,否则下一步按剧情发展,该是轮到他来调戏我,接着会有个大侠出现,英雄救美。当然,这是现实并非在演戏,我知道不可能会出现那所谓的英雄侠士,仗义相助。尽管我们势单力薄,可面对如此的嚣张气焰,任谁都无法咽下这口恶气。 “哈哈哈哈!”少年与我对视了良久,竟忽地朗声大笑起来。我一怔,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嚣张跋扈的笑声将我的怒火一下全部撩起。 “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我冲着他怒吼道。 “放肆!”他的手下狠狠地斥道。少年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下,他漂亮地一跃下马,径自向我走来。图勒海本想挡在我身前,我却快他一步,迎了上去。哼!即便我现在是十三岁的身体,可还不至于把这样一个十五六岁楞头小鬼放在眼中。 在这个年纪,我的身型算是女生中高挑的,可依旧比眼前的小子矮了一截。但我倔强地仰起头,怒视着,丝毫未显半分的畏怯。他半眯着眼眸,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这一举动倒使我的底气明显泄了一半,深怕让他看出什么破绽。 于是刻意粗着喉咙,率先发难“你想干什么?” 他的嘴角却浮现一抹讪笑,绕过了我,向着雨苓而去。 “没事吧?”他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头,关爱地问道。随即扭头,冲着看热闹的人群中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喝道:“你的冰糖葫芦,爷全要了。” “是,是,是,多谢位大爷!”小贩接过少年手下递上的银子,不禁幸喜地连连鞠躬,人群中随即是小小的马蚤动。我冷眼瞧了下,想来那锭银子该是小贩大半年的收入了。果然出手阔绰,不论21世纪或是三百多年前的大清朝,“有钱能使鬼推磨”仍是存世之道。 “这个赔你的,小家伙。”他将草杆上的冰糖葫芦全都取下,一大把塞到两个小手里,却仍不忘嘱咐道:“以后千万别在路上乱跑了,那样太危险了。” 在我几乎要跌破眼镜那一刻,少年直起身子,复而转向我,一脸肃然,道:“阿郎格,你要反了不成?” “奴才该死!望爷赎罪!”我身后刚才嚣张跋扈的髯须大汉赶忙单腿跪地,连连求饶着说道。 “你得罪的是爷,我么?”他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是是是!” 髯须大汉即而转向我,一脸诚惶诚恐,“这位小爷,刚才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奴才这会。” 我刚要开口,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好了,别再闹了,我们还要赶路,人没事就好了!”我寻音望去,一骥白驹隐在众人身后,那不就是这事故的始作俑者,那骥使我险些丧命于马蹄下的白马么?骑马的男子约二十五六,棱角分明,面沉如水,虽不如刚才的少年俊朗阳光,眉宇间却也不乏夺目的冷峻帅气。他一侧眸,却正好迎上我的目光,那深若寒潭的黑眸,深邃地望不见底,仿佛完全吞噬了我的身影。我只觉胸口蓦一紧, 窘然地站着,语塞般地开不了口。 少年听罢,跃身上马,马鞭在空中扬起,一行人策马而去,我仍旧定定地站着…… 忽地,少年猛勒马缰,马长长的嘶鸣一声, 他掉转马头,唇角一挑,冲我狡黠一笑。 “呵!”他随即又大声喝一声,夹紧马肚,甩着缰绳,转身策马追赶上去, 阳光下只有一串眩目的光影,隐隐绰绰…… 传说中的分割线 请留意\\\〃作者有话要说\\\〃 雨凝酒聚(新修) 坐在小小的马车里,一路上晃动颠簸的感觉,让我不悦地皱起眉,无限怀念起现代社会那舒适快速的轿车和飞机。我有气无力地靠着车壁,耳边只有马蹄落地之声,如安魂节奏的催眠曲一般催着我与周公会面。雨苓用薄被铺成了软垫,指着道:“格格,你还是靠过来小睡一会吧。” “恩!”我一个跃身转到雨苓身旁拉着她的手臂,头垫在她的肩头,闭上眼,调皮地道:“这样就最舒服了!” 视线透过马车窗布帘上的缝隙,依稀看到了马车外的景色。夕阳已隐没在远山之后,晚霞的紫曛尽染着一抹栀红,远处的青山缕缕的炊烟袅袅而生…… “好~美~!”我眯起双眼,禁不住出神而赞。 “格格,您说京城的天空也会这么美么?”雨苓望着窗外的弥朦,痴痴地问道。 “京城—紫禁城!”我恍然记起这是在进京晋见的路上。或许过不了几天,就可以一睹那座早以心旷已久的宏伟建筑。可是,陌名地,却一股冷风掠过心头。前些日子风靡荧屏的《金枝欲孽》,虽不过是个杜撰的电视剧,可看着剧中的女子惊心动魄的勾心斗角,将韶华的青春乃至生命葬送在那厚厚高高的红色瓦墙内,不禁让人心怵。 紫禁城!不知道那金碧辉煌下掩着多少低泣和呻吟。 等等!我倏地一抬头,猛然想起在为别人长嘘短叹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自己面圣的后果。那个吵着要非见我一面的康熙大帝,不会只是单单想颁发一份“奖状”来嘉奖我这个“烈士子女”吧? “格格,你也还在想着么?”雨苓仍旧沉醉其中。我扳过身子,对着她一脸肃然地问道:“你说皇帝见了我会怎么样?” “怎么样?”雨苓皱了皱眉,但又浅笑了一下,说道:“格格,您不必要担心这个,凭着您的性情、才气,皇上说不定会给您指个好人家的?” “啊~~!嫁人!”我失声尖叫道。 “轰隆隆~~”一个响雷劈声而来,打断了我和雨苓的对话。我向前凑了凑,掀开马车的灰尼布帘,刹那,又一道闪电犹如妖蛇划破厚重的云层,心不由地狂跳起来。图勒海抬起头看了看天,转而对我道:“主子,快下雨了!您快坐好,我们得快点,兴许还能赶到镇上。” 说完,他扬起了马鞭,猛地一抽,一声嘶鸣之后,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起来 哄哄的滚雷愈来愈强,不一会的工夫,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地砸落在马车顶上,发出“劈啪”的响声。颠簸的车厢里,我和雨苓紧紧相挨着。 突然,山野间隐隐传来清远悠扬的笛声,透过风,穿过雨, 那灵动的音符飞扬似有似无,呜咽着时断时续,风雨飘摇中却注入了一股宁静祥和。“雨苓,你听到没?”我侧耳倾听着,在雨声中辨析着那笛音的方向。 “听到什么?”雨苓疑惑地问道。 “笛声!”我幽幽地答道。 “笛声?”雨苓摇了摇头,“格格,奴婢只是听到风声和雨声,哪来什么笛声?” “吁……”一声长鸣后,马车应声而停。图勒海掀开了布帘,露出早已被雨水打湿的面容: “格格,雨实在太大了,天黑路又不好走,奴才看到前面有座破庙,今晚先委屈您在那里休息一下,待雨停了,我们再上路吧?” “恩?”我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我没什么主心骨,只是盼望着最好别在如此颠簸下去,图勒海的建议无疑是正合我意。 雨苓为我执着伞,图勒海拉着马车,我们主仆三人在泥泞的小路上举步为艰。“格格,就在前面了。”望着前面点点闪烁的火光,图勒海兴奋地喊道,随即扭过头来对我说:“格格,您和雨苓先在这里稍等,待奴才先去探个虚实,再回来禀明。”我微微点了点头。雨苓却焦急地插上:“小心点!” 图勒海大步向前走去,我和雨苓却轻步在后尾随而行。 “什么人?”破庙的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厚重的吆喝声。我一楞,停住了脚步。图勒海警惕地伸臂挡在我俩跟前。我却已抢先扯着嗓子喊道:“前面的兄弟,我家主仆三人漏夜赶路不方便,特借此一隅避雨,叨扰了列位,还请多加包涵。”这样的旁白,早在武侠古装片中看腻味了。不过现在念来还是颇感别扭。不就是一个破庙,也不是谁家开的,凭什么先来的就仿佛成了主人家似的。 问话人听了我的回答后,显然还带着几分迟疑,迟迟未答。却听到破庙里传来一声清朗的答音:“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有缘,那就请进吧!” 待图勒海将马车栓好,我们三人走进了破庙。神龛旁支着两个火堆,离门口较近的火堆旁围坐的三个人,都齐目望向我们。 咦!我皱了皱眉,怎么看似眼熟。“主子,”雨苓正拉着我的衣角,拼命向我递着眼色。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龛下的火堆旁,围坐着的不正是集市上的那个俊朗少年郎。 “是你!”两双黑眸盈然而对,我俩相视一笑,同时出了口。 我移动目光,恰恰迎上了少年身旁那双冷戾吓人的黑眸,不由又一个寒颤。 因为有女眷同坐不方便,图勒海另拾柴火在他们一旁起了个火堆。安妥之后,图勒海陪着雨苓去马车上换套干衣,我一人坐在火堆旁,正用手拂去袍子上点点水珠和泥浆。 “何不把外挂脱了,量上一量,歇会便能干了。你的仆人都去换干衣,你却要这样掖着捂着,就不怕着凉?”我回过头去,那边少年正冲我揶揄调侃道。 废话!这还用你说么?本小姐自己喜欢穿着满是泥泞的湿衣服不成。谁让我只有这么一套男装,要不是有你们碍事,否则早就换了,还会落得如此狼狈。 “不用了。”我勉强挤出一笑容,“有女眷在,衣冠不整的,总是不妥。” “那就过来喝上一口,暖暖身子吧?”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牛皮酒囊,笑着道。 “这……”我犹豫不决。 少年扯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随后斜了斜头,一脸嘲讽,说道:“怎么啦?这回全然没有了集市上的英勇气概,扭捏地倒像个娘们似的!” “哈哈哈哈。”另一个火堆上,他的手下们听闻,都不由扯着嗓子大笑起来。只有他的身旁,那个冷酷的男人,微闭着双眼,身子靠在神龛的下座旁,喜怒不形于色。 我“刷”地一起身,走向少年,盘腿坐到了他身旁,从他手中夺过酒囊,仰脖猛灌了一口,只觉一股辛辣下肚,蔓延至五脏六腑。这酒好辣。我不是滴酒不沾之人。只是除了兑了饮料的洋酒和无痛无氧的啤酒之外,白酒我几乎从未喝过。 “给!”我抹了抹嘴角,将酒囊递还给他。少年先是一楞,随后大笑着接过酒囊,又复喝了一口。 换了衣裳的图勒海和雨苓走进破庙的一刹,见到此番景象,显是吓了一大跳。本想上前阻止,可是听了我的 清尘吟 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部分阅读 嘱咐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端坐在一旁的火堆边时不时地关注着这边的近况。 少年又将酒囊递了过来,我也不再推辞,仰头又是一口。只觉得全身一阵炙热,我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糟糕!看来早就已经是两片绯红飞颊间。 “原来你果真不会喝!”少年挑眉望着我,笑着道。 “谁说我不会。”我不服气地抢过酒囊又是一口。 “主子!”图勒海忍不住起身,想要阻止。“我没事,一旁伺候着就行。”我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大声斥道。图勒海只得怏怏重新坐了下。 少年瞥看了眼图勒海,问我道:“看样子,你也该是个富家子弟,怎么也是去京城么?” “恩。”我点了点头,道:“父母双亡,我带着两个家奴到京城省亲,投奔一个父亲的世交。你呢?” “我?”少年顿笑了笑,“在下京城人士,和哥哥出远门替父亲办点事。” “哦!”我应了一声,低眸仔细打量了他俩一番,看两个人皆是一身锦衣玉袍,又带着如此飞扬跋扈的手下,相必身份定是非富则贵。 少年眸光流转,深望向我,赞许道:“小兄弟,今天看着你在集市救那个孩子,实在让人敬佩。 “哪里哪里!”我学着古人拱拳作了揖,摇头自谦道:“见笑了。不过是解囊一臂之力,何足挂齿呢?” “你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打算落脚何去,改日回到京城,还可再邀你把酒言欢啊!”他倒是一脸真诚,像是铁定准备交上我这个朋友了。 “在下,姓赵,名靖晖。”我脱口而出,好在爷爷替我取了个中性的好名字,没想到在节骨眼上,我的真名倒还派上用场了。 “你呢?”吃亏的事我可不做。我追问道:“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世伯家住何处。不妨,你告诉我你的住处,他日我定寻访去。” “我?”少年讪讪一笑,瞥了眼一旁的男子,道:“我排行十三,人人称唤我为十三爷,这位……是我四哥。” “十三!十三!哦……呵呵……!”我“扑哧”一笑,却是又忙不迭掩住了嘴巴。 “怎么啦?”十三蹙了蹙眉,疑惑问道。 “没,没什么!”我连忙敛住笑意。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在南方“十三”是骂人的话,说明此人的脑子秀逗的不行,是个疯子。再说,这才多大点的小屁孩,既然口口声声左一个 “爷”,右一个“爷”的。真够狂妄的! “你住哪里还没说呢?”我机灵地赶忙岔开话题。 “你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谁?”十三望着我,唇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这回轮到我犯了迷糊,摇晃着脑袋,坦然地喃喃道“不知道啊?” “我住……”他将拳轻轻磕撩了下唇,巧笑一声,道:“你到安定门东大街(雍王府旧址)一打听便可找到我了。“ 话犹未落,十三身旁的老四摹地睁开眼睛,冷冷瞟了眼十三,眼底掠过一丝愠怒。十三倒是一副颇不在意的神情,自顾自顺手捡了几块柴火,丢进火堆里,火苗忽地一下窜旺起来,映照得我脸上更是一片通红。 男子回过目光,发现我正凝视着他,那幽深的黑眸中倒映着摇曳忽现的火光,慑人的眸光下, 我感觉全身顿地一僵。尴尬之余,匆忙别过头,不再看他,与十三继续饮酒攀谈起来。 酒过三旬,我的眼皮便沉沉地耷拉下来,脑里一阵眩晕,耳畔似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胃中更是刀绞般地难受。 混沌之中,只觉得有人将我抱起放平。我轻轻地干呕了几声,耳边又传来那悠扬的笛声,胃中火样的灼烧因那清人心扉的旋律而渐渐散去,随后便再没有了任何知觉…… 沉沉地睡了许久许久,仿佛又一次跨越了百年的时空……种种光怪陆离的影像不停在脑海中闪现。我呻吟了一声,幽幽睁开了眼睛,晃动的马车顶篷使得眼前又一阵眩晕。 “格格,您醒了!”雨苓轻轻托起我的头,将一杯清水递到了我的唇边:“先喝口水吧!”我轻抿了一小口。“咝……”头又是一阵欲裂般的疼痛。 “我替您揉揉吧!”雨苓放下了杯子,将我的头轻搁在她的膝盖上,纤纤细指在我的太阳|岤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我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舒宁。“快一天一夜了!主子本不会喝酒,还硬喝了那么多,都怪那个人不好,摆明是故意灌您。”雨苓忿忿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 我摹地睁大了眼,微抬起头,急着问道:“那群人呢?” “走了。”雨苓强压下我的头,没好气地回答道。显然她还责怪那个十三是我这场大醉的始作俑者。“没撂下什么话么?”我脱口而出。雨苓一诧,顿了半天,道:“没,就是让我们好生伺候着您。别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哦!”我轻应了一声。萍水相逢,一场酒聚还能有什么。十三爷,四爷,甚至连名字也不过是敷衍隐晦。 突然间,我心下一惊,脑中电光雷闪,登时醒悟:难道他们……我支起身子,头摇晃地如同波浪鼓似的,口中喃喃念道;“不,不可能呢的!”买彩票中奖几率也不至于那么高,好端端地还不至于在僻壤小镇,荒郊野外遇到这样的贵人。名字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这大清朝的富贾显贵哪个不是生上一大排的子孙,不是民初还有个唱粤剧的叫什么“南海十三郎”么。心里越发给了自己的无数个理由,也坚定地否定了先前荒谬的想法。眼下在我而言,迫在眉睫的可不是眼前这档子胡思乱想。 “格格,又怎么着了?”我最近时常的一惊一乍,雨苓这小姑娘倒也习以为常了,语气竟平缓地不紧不慢。我刚欲开口应答,却见她恍然悟道:“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您了!”她倚过身子,从一旁的包袱中取出了一块白玉玉佩。“这个……”雨苓将玉佩递到我手心,“是奴婢早晨收拾包袱的时候在柴垛子旁拣到的,兴许是那群人落下的。” 我捻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起块玉佩:通体白纯晶莹,玉体双面雕着似龙非龙之物相对,雕工细腻精湛,玉质润泽,触手生温。虽不是行家,但量谁都看得出此乃是上等名贵之物。那座破庙地处荒野,萧败清冷,初入其内时,充溢空气的酸霉之味险些呛到了我。这名贵的玉佩落在那样鲜有人去的地方,何况柴垛子旁又是何等的显眼,一定不会是前人落下的。看来十有八九是那男子或是少年随身系带的玉佩…… 正思付着,雨苓唤道:“格格,想什么呢?” 我手一收拳,将玉佩握在手心,浅浅一笑,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赖地道:“我饿了!”雨苓 “扑哧”一笑,嗔了我一眼,说道:“那当然了,您从昨儿个下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了,能不饿么?这儿有些点心,先垫垫肚子,京城快到了,到时候就能解谗了!” 落玉缄姻(新修) 从德胜门入,古老的北京城便呈现于眼前了。我们仨兴奋地穿梭于那热闹的街集之间。这回“土包子“的可不止我一个,看来雨苓和图勒海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北京城果然是天子之都,那热闹和繁华是先前到过的几个府镇,所无法比拟的。市井商贩走街串巷,沿街叫卖此起彼伏。茶楼,酒馆,当铺林立,老北京的原汁原味的京调京腔萦绕在耳边。 无奈不多时已是夕阳渐落,日暮时分,虽是余兴未尽,我们不得不怏怏地匆匆赶去驿站落脚。 内务府掌仪司的秦大人说是奉了旨意要上礼待之,更是诚惶诚恐地亲自将我迎至其府宅安顿了下来。我虽在秦府里被置若上宾,可毕竟入宫晋见圣颜实非易事。光是内务府验查身份,教授宫中简单的礼节规矩就已经折腾了我数日。好在康熙爷推迟了从畅春园回宫的日子,我这才解释般地有了喘息的机会。心中总念念不忘这繁华似锦的胡同街巷,好不容易得了空,换了身男装长袍配上巴图鲁的坎肩,浅色瓜皮帽,摇身为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雨苓和图勒海开始尽情尽性的北京城游记。 我们本都是外乡人一经打听才知道原是宣武大栅栏的王府井和崇文鲜鱼口最是繁华的地段。那人潮川流不息的大街两旁店铺、行所、酒楼林立,,商贩、杂耍之人的叫声不绝如缕,简直热闹之极。 我如云雀般欢快地穿梭于人群之中。雨苓和图勒海见我笑逐颜开的欢喜,倒也不加阻拦,也兴奋地随着我一同不时地流连驻足。 忽地,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嘈嘈杂杂的赞声、喝声哄起,天桥下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笑声漾了一圈又一圈。显然是江湖艺人在“撂地”卖艺。 我好不容易才掰开层层阻围,挤到了围圈的前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堆在一块,前攘后拥着,雨苓和图勒海不得不紧紧护在我一侧,丝毫不敢怠慢。 只见一中年汉子手持竹竿制成三丈长中幡。竿顶有顶红罗伞,伞下挂着一面绣着“黃”字的标旗,汉子大喝一声,将竿子竖起托在手中舞出行云流水般的花样,引得一片啧啧赞喝。他随即又将幡竿竖于一个肘弯处,用力将幡竿颠起,用另一个肘弯接住。表演渐入佳境后他或用后脖窝、脑门接住;或用单手托住竿底,反腕将幡竿移到背后,再将竿抛起到前边,或用肘弯或用肩头将竿接住。我看得眼花缭乱,兴奋之处连连鼓掌叫“好”。 喧闹之所除了吸引好奇之人,更能招徕鬼祟的窃贼。看得入神之时,我隐约感觉身旁的人一个劲儿向我一侧拥挤过来。抬眼望去,见一个青衣布衫的男子,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下巴下一颗显眼的黑痣,时不时地偷偷瞟向我。我心下一紧,虽没有声张,但却警惕地用手捂住了坎肩襟下腰际上系挂着的荷包。那里面虽只有几锭碎银子,可我即便是施舍给乞丐也不会白便宜了这些不劳而获的鼠辈。 人群的中央,那卖艺的汉子又将竿抛起,用下边的牙齿接住幡竿底部一个边,久久仍让中幡持立不动。“好……”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喝彩,我回转了目光,忍不住惊叹地鼓起掌来。 突然,眸光一闪,竟发现刚才身旁那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已不知去向。潜意识下,我赶紧伸手一摸腰际,心下一舒。荷包完好,隐约地仍可以触摸到里面凹凸的碎银锭。可却不禁皱眉疑惑起来,仍是觉得万分可疑,另一手也沿着腰际摸着…… 突地遽然一震,大骇道:“玉佩!” 雨苓和图勒海皆是一惊。顾不得解释,我随即拨开人群,冲了出去。在街道的中央,踮起脚尖,四下张望找寻着那个青衣布衫的背影。 “格格,怎么啦?” 雨苓和图勒海解围而出,看着我仓惶的模样,急急地问道。 眸光焦虑地四转,我喃喃地嘶哑着声音道:“玉佩……那块玉佩,刚才那个人把玉佩偷走了!” 走遍一条条街巷,寻遍一个个胡同,从朝阳到暮夕,虽是夏末初秋,日渐凉意,可我却已汗浸袍衫,咽喉干涩,双腿也如灌铅般地酸疼。看看雨苓和图勒海也是被我连累得疲惫不堪,心中隐隐地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眼前有个沿街的茶垆,三人才得一喘息地休歇下来。刚一屁股落凳,茶垆的老板闻身转来,笑着捧端上了一大盏茶。此刻,我也顾不得什么姿态礼仪,捧起了大碗,仰头“咕咚咕咚”猛喝起来。 “主子,您慢点,小心呛着了!”雨苓话犹未落,那一大碗茶水早就灌下了肚子。我抬起手腕,狼狈地用袖口拭了拭嘴角,鱼苓边为我再盏上茶水,边蹙眉抱怨着道:“主子,这是何苦呢?丢了就丢了呗,不就是块玉佩么?本就是拣来的,丢了也不可惜。谁也不知道在咱们这里,要是失主真是寻来了,敢明儿咱们赔他一块不就可以了么?犯得着这么累坏了自己么?” 我一楞,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心里默叹道。是啊!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不就是块玉佩么?偷了是可惜,可要是我们不捡着,就是石沉大海,不知道便宜了哪个过路人了。我这倒好,为了这块玉佩,弃了大好的游耍兴致,作践着自己走街串巷地找小偷。本来就是人生地不熟地,这种偷鸡摸狗的小贼或许都是流窜着作案。这若大的京城,我们这没头苍蝇似地瞎找,能寻着才怪呢?疯了,真是疯了。 “主子,雨苓说的对。” 连憨憨的图勒海都点了点头,附和着道:“这天色不早,您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明天您好生歇着,奴才再出来替您找。” “恩!”雨苓也道,“实在不行,咱们找秦大人,让他帮忙找找,或许能找着。” 我摆了摆手,道:“算了,不找了。” “真不找了?”雨苓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窃喜。 “恩!”我轻哼了一声,撇嘴嗫嚅着道:“丢了就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本来恐怕就再也遇不上了,要是遇上了抵死不认,那又能把怎么样呢?” 小坐了不多时,我抬眼望向天空一抹红彤轻罩在天边,如一层薄纱映衬着少女的粉面,娇羞欲滴。已是日暮了,若再不回去,恐怕那秦大人定会焦急地派人出来寻我了。 “老板结帐!”我招了招手吆唤道。 “来了!”老板爽然地答道,快步走到桌边,眼风一扫桌上,笑着道:“爷,一共四文钱。”图勒海听罢,正从衣兜里捣着钱。 趁着这档口,我笑着问道:“老板这是哪儿?请问去药王庙街怎么走?”刚才喝茶的工夫,扫了眼这街道的四周甚是陌生,看来我们为了抓小偷,早走得迷了方向。 “这是安定门东大街啊。药王庙街离这儿还有些路了,您只要顺着路往西边走,一柱香的工夫就能到了……这位公子一定是外乡人吧,第一次来北京城,……咱这老北京城好玩的地方那可是多着呢……”这热情的老板倒是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可我脑子里却只反复推敲着先前的六个字“安定门东大街”。 “你到安定门东大街一打听便可找到我了。”那俊朗嬉笑着的面容不由生生清晰地晃动在眼前。 眸子一跳,话便不自觉地出了口:“老板,向你打听一个人。” “这位小爷,您尽管问,”老板洋洋得意地自诩道:“不是我夸下海口,我在这儿开茶垆有好些个年头,凡打这条街上住的,路过的,在我这里喝过茶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认得。” 这老板磨嘴皮的功夫倒是上乘,我笑了笑,道:“那好,请问这附近有没有是不是住这一个称作十三爷或者是四爷的人。” 老板猛地一顿,皱着眉,如悟道:“原来小爷您要找,四爷和十三爷……” 他正说着,却听到那边一声吆喝。“老板来壶茶,再来两个包子!” “嗳……就来!”老板回转了头应了声,又转回目光,继续道:“这四爷谁不认识,不就是……” “老板,怎么回事?还做不做生意。”那人不耐烦地大声催促道,硬是截断了老板的话头。 “来了,来了!”老板也是颇为的无奈,抹了抹了桌子,抱歉着道:“小爷,您慢坐,我去去就来,和您详说!”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他便转身忙碌去了。 我站起了身理了理长袍的下摆,道:“我们走吧!” 雨苓诧异问道:“主子,不打听了。”我沉默地笑了笑,径自迈步,走出了茶垆。刚才初听到 “安定门东大街”时却是那股子冲动劲儿想着打听一下,可是现在却后悔了。说不定人家早就不记得我为何人了,不过是酒后的一句笑言,我倒还记挂心上。再说那玉佩若真是他们丢的,到时人家打听起来,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自己讪讪一笑,遂加快了脚步。暮色翼然垂下,街上收市,夜归的人群行色匆匆,却氲出了一波一波的暖暖的微曛暮霭。行了未几多时,听到一阵徐步而行的马蹄声。 眼前那毛如白雪的神俊白驹化成灰我也认得。我脚步一顿,避闪不及,楞楞地站在原地。因为骑马人那深幽的眸光几乎在同一时刻已紧锁住了我的脸颊。 他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亦急身下马从后而上替其拉住手中的缰绳。与我一脸的错谔讶然截然相反,他眸光清冷,恍若不生波澜的古井,长身箭步仿佛沉淀了周围的万物,缓步走向我…… 我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冷峻的面容趋近,才回过神,慌忙抿嘴一笑,支吾着道:“这么……巧啊!我正好路过此地……” “巧?”他微微挑起左眉,眼底流露一闪而过的精利,“是,很巧,赵公子!” 我身子一僵,暗自苦笑自己拙劣的演技,反倒好象是刻意地掩饰着什么。从沧州到北京虽不是第一次见面,却是头一次直面与这个冷酷的男子对话。他冰冷低沉的只言片语,却隐着慑人的气势,令得一向大胆如我既然不禁地噤若寒蝉, 颗颗冷汗从额头上渗出。 他沉沉凝着我,开口问道:“赵公子,在下有一事向你打听?” “恩!“我垂眸,点了点头,“四爷,请问。” “ 请问你当时在破庙之中,你是否见过一块玉佩?” “玉佩!!” 我遽然一抬眸恰恰对上了男子冷睿的目光,看透一切的冰锐,又是一阵焦促。他并不追问,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我,淡定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思凝了片刻,紧抿住双唇,狠咬了咬牙,挺起了胸膛,直视着他,道:“是!不仅看到了,还拣到了。” “你拣到了玉佩?” 耳边又一缕毫不客气的问话。 “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毅然回答道:“是我拣到了,不过现在被一个下巴带痣的小蟊贼偷了。” “偷了?”薄唇畔扬起一丝浅浅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诮。 “怎么?四爷,不相信?”我极其讨厌那怀疑质问的眼神。 他一副清冷淡漠的表情,冷冷地道:“即是没了,信和不信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我字字铿锵,“但不管你信不信,既然是在我手上丢的。责任在我,那你就开个价,我赔你就是了。我赵靖晖从不会贪图小利,占人便宜。” “不必了!”他一扬手,身后的随从遂将白驹牵至其身侧。他翻身上马,拉勒住缰绳,瞟了我一眼,淡然道:“多谢告知。”随后,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我转身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傲然身影,握紧了双拳,忿忿然地在心中暗自赌定,等着瞧,我一定会把玉佩双手奉上到时候,到那时你等着感激涕泠吧! 翌日,睡眼惺忪的我带着昨日的余疲强撑起床,涮洗一番。嘱咐雨苓去叫上图勒海,早早便离开了秦府。 “格格。”雨苓不禁有些怨嗔,“昨儿个不是说不找了么,怎么一转眼,您又执拗起来了。” 我一撅嘴,忿忿然道:“你没见昨天人家怎么看我的,好象是我中饱私囊了,我咽不下这口气,今天非得把那小贼找出来不可。昨晚我向秦府的管家打听过了,这北京城的小偷无非就是在这几个热闹的地头上流窜着作案。他若是真偷了那玉佩,定卖了或当了。这等好吃懒作的人得了银子要么就是喝酒嫖妓……” “您不是要去妓院里找吧?”雨苓睁大了眼,不置可否地质问道。 我拿起手中的折扇轻敲了一下雨苓的头。“当然不是!傻丫头,就算是妓院哪有还嫖宿到现在的,做亏本的买卖啊,就算去也找也不该是现在。”。 雨苓捂着头,撅嘴委屈地辩道:“奴婢又没去过妓院,我怎么知道。” “那我也不是没去过,……”话刚出口,我心念一转,这倒也是,这个年代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谁会去那里。难怪这涉世未深的雨苓不知道的了。 图勒海杵在一边,见我俩都是姑娘家却在讨论着此等话题,不免有些尴尬,咳了咳嗓子,插话问道:“主子,那您说我们现在去哪里找?” “还有一个地方是这类人经常会去的!”我眸光一转,笑着道。 “哪儿?” “赌坊!” “赌坊?!二人齐声惊讶而道。 “不错!”我将手中的折扇往另一手心一撩,道:“就是赌坊!” 光线昏暗,乌烟瘴气是那时的赌坊共通的特色。人头攒动间那些赌徒们几乎个个杀红了眼睛,三教九流的人不管是富有的还是穷困的,有的一掷千金,有的赌上身家性命,顷刻之间,命运皆在小小的赌桌上翻掌为云,覆手为雨。最后的赢家必定是这赌场的庄家。随后又是多少人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越发地弥足深陷。 我虽然是一身男装打扮,可是俊俏白嫩的脸蛋加上一身不俗的衣着,自然是没少吸引赌场里好奇探究的目光。若不是为了找到那个下巴有痣的小偷,我一刻都不愿在这种龌龊的地方多呆。 硬撑了头皮找了好几家,仍是未见那人的踪影。刚才自信满满不由地开始松了弦。 第八家了,难道真要把这全京城的赌坊全都给逛遍了。“主子,”图勒海皱了皱眉,伸开长臂,挡住了我的去路,“您别进去了,您和雨苓去那里的酒馆等奴才,奴才一个人进去找,这地方您进去实在是不合适。” 我幽叹了口气,轻轻拂下了他的臂膀,道:“我也没办法,可你又不认得那个蟊贼的模样,咱们再找几家,要是还没有,那就作罢吧!” 见我语气似有了松动,雨苓和图勒海倒是点头答应了。 幽暗的灯光下,我双目一刻不曾松懈地找寻着那个身影。“奶奶的,手气真背,这把又输了!”一个赌徒高声呵骂着,将手中的骨牌重重摔至赌桌之上。我唇边挂着一丝讥笑,心中暗暗诅咒,看你那副嗜赌的样子活该输钱。他怏怏地摸了摸干瘪的钱袋,显然是已经囊中羞涩了。一双鼠目不觉地扫了眼四周。 我无意一瞥,不由一惊,定眼瞧去,消瘦的下巴下分明是一颗显目的黑痣。此时,他四目恰恰也转到我处,见我直直望着他,颇为诧异,皱了皱眉头回望向我。突然,顿悟似地撒腿便跑。 “图勒海,抓住他。就是他偷了玉佩。”我大声一喝。话犹未落,图勒海已大步流星,追赶了出去。那小子仗着熟悉地形,溜得极快。不过,图勒海毕竟是身手矫健的练家,一路紧追不舍。待我和雨苓粗喘着大气赶上他们之际,只见已被图勒海逼近身的蟊贼顺手拣起地上的一根粗木棒,紧握手中,穷凶极恶地挥舞着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图勒海,小心!”我焦急叮嘱道,狗急跳墙的穷徒随时可能干出疯狂之事。 “就你小子这祟样,和我拼……”图勒海轻蔑一笑,未待对方反应,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掌打掉了蟊贼手中的木棒,随即敏捷地擒住那人的胳膊,重力一按,膝盖顶其腰部,便将那人反擒着压倒在地。 “诶呦,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该说的我都说了。”蟊贼前身贴着地面,艰难地仰头哀求道。我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方才看清的原来他的脸上早已片片青紫。那伤患血渍未干,看来是被打了不多久。这样的人定是得罪了不少仇家,哪一天被送上西天都恐怕不知。 “说!我的玉佩你弄哪里去了?”我厉声问道。 “哪有什么玉佩啊,我不知道,小爷,您认错人了吧?”他抵死不认。 图勒海猛地加重臂上的力道,他又是一阵鬼嚎似的丧叫。 “你到底说不说?”我拿折扇猛拍了拍一下他的脑袋。 “不是说了么,还要说?”他脸上的肌肉因痛苦扭曲着。 “什么乱七糟?”我故意扬了扬声,唤道:“图勒海……” “在!” “我说……我说……”稍稍的威胁,他便泄了气,喃喃交代道;“我把它卖到了琉璃厂的‘宝善斋’了。” “卖了?”我拿折扇又是一记猛击,追问道,“卖了多少钱?” “奶奶的,说起这事,老子就窝火,那玉佩少说也值两千两,”那小子开始嘴里不净地嚷骂起来,“那煞千刀的老板只肯给一百两打发我,要不是为了还赌债,老子才不卖呢?别以为老子不识货……” “两千两?!”我大骇,不禁干咽了口吐沫。那玉佩至少值两千两!我不清楚这两千两究竟是何概念,单光是瞧见雨苓和图勒海那错谔的表情就足以衡量这玉佩的价值和分量了。 小蟊贼还是一个劲儿地嚷骂着,本想好好再教训他一通,但念在既然已有人“代劳“的份上,就暂且饶过了他,匆匆赶去琉璃厂。 值两千两的玉佩,现在无论是不是为了那口倔强的傲劲,我都非得找回来不可。 _______________________请看作者有话要说 酒寄玄心(新修) 和平门外的琉璃厂确如传闻中的一样是条名副其实的文化街。 “东西二里许”的街巷上鳞次栉比地开设着书店、古玩铺、南纸店……古旧书籍、文玩古董、碑帖字画、文房四宝、篆刻用品……这些文雅之物即便在沿街的摊点上也可“信手捻来”。 “长袍马褂”的达官巨贾、文人墨客聚会此地,百态熙攘。走在这琉璃厂,环顾墁地的方砖和清雅俊逸、鳞次栉比的店肆,顿觉深厚的文化古韵回味无穷; 飞檐彩绘间“来薰阁”、“荣宝斋”那形态各异日后将会亲历三百多年沧桑巨变的文化气息凝重的老店匾额生活地现眼前。若非有急事在身,我真想好好静心地穿梭于这百年的文化韵味间,可眼下刻不容缓地是要寻到那‘宝善斋’。 “汲古阁……墨缘阁……虹光阁……韵古斋……一得阁……戴月轩”一连串风雅的名讳,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主子,您看那个是么?”雨苓忽地惊喜叫道。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眺眼望去,对面不远的一间商铺门口高悬的匾额书题着“宝善斋”三个朱红大字。 我抬脚迈进这古玩店的门,不禁有些诧异。方才看它的店铺门楣不大,隐在这众多商铺之中并不显眼,可布局确实雅致不俗。 雕工精致的红木福寿屏风将店堂隐隔为二。一边是一套大叶紫檀的条案和桌椅,一缕缕轻雾从案上那镂空满雕紫檀香炉中袅袅氲散,盈满一室的幽幽清香,条案后的粉墙上零星挂着几副淡墨山水画,透着几分清韵。屏风另一边黄犁木柜台后的多宝阁书架上,描金绘彩的瓷器,玲珑剔透的玉器,金石纂刻,错落有秩地点缀其间。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柜台后埋头聚神地翻阅帐册,待见我三人塌进门,赶紧走出柜台笑脸相迎:“公子,想买点什么?” “先随便看看!”我笑了笑应道,目光慢慢掠过四周,思付着这少年看来纯朴憨厚不像是欺蒙拐骗之人,难道是那个小贼有意栽赃。 正想着,却见那内堂的湘妃竹门帘被一掀,一个穿着紫青色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中等身材,双下巴,胖嘟嘟的脸上那世故的小眼睛里透著商人的精明,,只是匆匆打量我一番,立马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招呼道:“这位小爷,您想买点什么?要看“宝光”还是 “生坑”?” 我一楞,什么“宝光”、 “生坑”,一听就知道是行话。好一个狡猾的j商,他明明便是在试探我是否是行家。一旦露了破绽,恐怕必定会乘机狠讹我一把。 我浅浅一笑,答道:“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好好好!随便看随便看!”老板一边笑脸相迎,一边嘱咐着学徒进屋沏茶。 “听小爷的口音,该不是北京的吧?”老板将我引向屏风后的桌椅,顺口问道。 “不错,老板好眼光,在下江南人士,到京城采办些货物!”我顺势坐到了圈椅上,从容地答道。 “呦!江南那可是好地方啊!”老板的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虾,一屁股坐到了我身旁的圈椅上,侃侃而道:“那江南可都富肥之地,咱这大清朝的税收大半可都是来自江南。难怪小爷如此风度翩翩缘四出自那人杰地灵之处。”他随即拍了拍胸脯,道:“小爷尽管看,尽管挑,我这店里的东西,要是您能看得中意的,我一定给您最便宜的价,就算我交上您这个朋友,将来要是去江南还望小爷您多多担待!” “老板您客气了!好说好说!”我抬头望了眼那多宝阁架,回转目光,笑着问道:“我不日回去就要定亲娶妻,想在您这儿买一件定情信物,不知老板这里可有尚好的玉佩否?” “玉佩!”他连忙点头微颌,“那您可是找对人家了,小店最出名的便是玉器,犹以玉佩为最!” “您瞧……”他小心翼翼地从柜台之中取出数十多款玉佩,笑脸盈盈地介绍道:“这是‘玉液蟠桃’,这是前朝的‘双面童子’,您再瞧这个汉代的‘三龙玉佩’,……您要是娶亲那我就推荐您这块和田青百玉,瞧瞧这玉多晶莹,再看着上面‘龙凤呈祥’的透雕,定是个好彩头。“ 我纠紧了眉头,摇了摇头:“这些我都看不上眼,难道就没别的么?” “这个……” 老板唇畔泛起狐狸般的狡笑,呵呵一笑,“没了,小店的玉佩可全都在这里了。” 我心下大大一沉。难道真是没有还是这个狡猾的老头就是不着道。 事到如今,惟有孤注一掷。于是,我霍然起身,佯装惋惜地叹道:“既然老板这里没有我看到的上眼的,那我就捣扰了,再去别处看看。” “小爷,且慢,且慢!”老板果然尾随而至将我们截在门口。 “怎么?”我讪笑道,“既然您这里没好的货色,留我又有何用?” “这个……”他低眸思凝片刻,凑了过来,堆满神秘诡异的笑容,“我这儿好东西有的是,可是,价格……嘿嘿……有点高啊……” “图勒海!”我遂将手一摊,图勒海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置于我掌心。老板一见那金锭,即刻喜得眉开眼笑,陪堆着笑脸,道:“小爷,您里面坐,咱们好商量,您倒是说说您要什么样的玉佩。” 我蹙了蹙眉,正思掇如何描述,却忽地灵光一现,侧过老板径自迈步到刚才从内堂而出的那小学徒面前。原是他手中正捧着一个色泽细润莹泽的砚形镇纸。那镇纸上浮雕之纹分明就是与玉佩上同为一物。 “小爷,果然好眼光啊!”老板匆匆而至叹道,“这是上等的螭纹砚形黄玉镇纸,可是个好东西,价值不菲啊。” 这浮夸连连的老板这会倒是说了句大实话。这镇纸且不论年代玉质,单是这栩栩如生的精湛雕工足以使人惊叹。而那所雕之为原来名为“螭”!可这似龙非龙的螭究竟为何物呢? “什么是螭啊?”倒是雨苓快语问道。 “这我也说不清楚,其实不就是龙么?”老板低声嘀咕道。 “螭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龙子之一 ,《说文》曰:若龙而黄, 北方谓之地蝼, 从虫,离声, 或无角。” 众人寻声望去,店铺门伫立着两个修挺的身影。我悚然一惊,既然是他们…… 却见那老板细细一瞧,眸光一亮,似嗅到了大好的商机,忙不迭地殷勤迎了上去。 “这位爷。果然好见识啊!二位观临小店真是蓬荜户生辉啊!快,里面请!”老板嘱咐着学徒勘茶,一边虾着身,将四爷引入上座。 走在前面的四爷淡瞥了我一眼,擦身而过。 “四爷……”我低呼一声刚欲转身上前,手腕却被别人拉住。我转头,看见十三眸光精亮,唇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影,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他……”我仅开口一字,他便抬手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将我拉到一旁,静观一场好戏。 “这位爷请用茶!”老板毕恭毕敬地亲自将茶奉到四爷面前。却见他摒出两指轻按住那低悬眼前的茶杯,紧实的目光睇着老板,清冷地道:“不必了。我今日只来寻一件东西?” 老板神色微异,强撑着问道:“不知道,这位爷想要买什么……就怕您要的小店未必有……” 他冰冷的眸光渐落:“你有!我要那白玉雕螭龙佩!” 手中的瓷杯“哐噹”一声落地,老板骇然一震,怯怯连退数步,喃喃地道:“您……您搞错了吧?我这小店可没这东西!” 四爷淡缓起身,迎上前,从袍中取出一锭金 ,按放在柜台之上,薄抿的唇瓣刻划着冷酷。“我不会让你做亏本生意,这锭金足以够你赚回本钱。你是个识货的聪明人该是能猜想到那玉佩的价值和来历,别的话,恐不用我多说了!只劝你好自为之。” 老板直楞了站着,忽地眸光一凛,冷笑道:“少来这道,你们这些把戏,爷们我见多了,我打开门做生意,就不是个吃素的,若是知趣地就赶快给我滚,否则……”他话音,犹未落,却见 那小学徒仓皇从里间而出,附在老板耳边亲声低语了几句。老板的脸色乍然突变,惨如白纸,肿怔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哆唆着两唇,颤颤巍巍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这……就去把玉佩给您取来……” 走出“宝善斋”的那刻,我一仰头望着漫天的云舒云卷,畅然长呼了口气,明媚如春地笑了。 “你那么高兴干吗?”十三凑搭上来,笑着问道。 我淡瞟了一侧的四爷,扬了扬眉,郎声回答:“得一清白,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怎么能不高兴?” 十三听罢,放肆地畅笑起来。此刻,五六个高大肃目的男子从四面快步围了上来。不好!定是那黑店老板寄养的打手来寻仇了。我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十三浅浅一笑,释慰道:“不用怕,是自己人!” 他上前几步,挥了挥手,道:“戴铎你留下,让你手下都先回吧!” “十三爷!”为首的男子拱手作揖,目光却瞥向一旁的老四。见四爷微微颌首,便低首恭声道;“是!”遂让一干人等离去。 我恍然大悟,睨了十三一眼,撇嘴不屑道:“哦,难怪刚才那老板如此害怕你们,敢情原来你们是这里的地头蛇。” “地头蛇!”十三捏了捏下巴,饶有兴致地重复着:“地头蛇。” 他转到一侧,笑着朝老四,道:“四哥,他说得倒也有道理,我们倒还真是这片儿的地头蛇呢!” 深幽的瞳眸越发深黯,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十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仍是毫不在意地笑着:“四哥,走,我做东,咱们喝酒去,就当是谢谢这位小兄弟替你找回了玉佩!” “又是喝酒!”我咧了咧嘴,痛苦哀叹,但却已为时已晚。 虽早以过了晌午,这家临街的酒肆依旧高朋满座。十三显是这家的常客,一行人,刚踏入门,正伏在案上正忙着收钱沽酒酒肆老板急忙热情相迎,亲自将我们引至二楼的雅座。图勒海、雨苓和他们两人的手下在旁间。我们三人呆在隔壁的另一间雅座。刚一落座,我便好奇地四处打量,除了一套梨花木的桌椅别无多物。只是这雅座临窗而设,收起湘妃竹帘抬眼望去便可将楼下的热闹街巷一览无余,倒确为附庸风雅的文人临窗酌饮的佳处。 不多时,小二便将一壶酒和两三道小菜端捧着上桌。淡糟香螺片、醉糟鸡、香酥熏鱼,量虽不多,但那菜式做得极为精雅,光看,光嗅已可感到其“色、香”,只是折腾了近两天的工夫 清尘吟 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3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3部分阅读 ,我早已疲惫不堪,仍其再是人间美味也提不起丝毫的食欲。 “来!”十三提起酒壶将酒杯一一斟满,遂举起酒杯,道:“我先干为敬!”说完即仰头一干,对面的老四一脸沉色,倒也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我不禁犯起了嘀咕,这究竟是怎么一个父亲竟然生出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兄弟,一个如同闷葫芦一般仿佛永不知笑为何物,另一个俊俏的嘴角边却总带着玩世不恭的不羁笑影,而且更是奇怪的人这哥俩好似感情颇深,总倒是双双出现。这普天之下真是无奇不有。 “ 怎么?你不喝?”十三饮尽,瞧见我仍是呆傻地端悬着酒杯,笑侃道,“‘烧刀子’你都能喝,这‘莲须白’倒怯怕了?” “‘烧刀子’?”我讶然失声,“上次你给我喝的是‘烧刀子’?” “嗯!” 天哪?!那酒精度数起码该有六十,头一次喝白酒我就喝如此的烈酒,没有醉死过去算是万幸了。现在想来后背仍是一阵虚汗。 “那可是好酒,是汉子的,谁没喝过?”十三挑了挑眉,刻意地补充了一句。 我抿嘴强挤出一丝笑,却将他于心里默骂了一百遍。 十三似笑非笑地晃了晃酒杯:“放心,这‘莲须白’,入口滑润,芬香四溢,非常醇和圆润,没有‘烧刀子’那么劲辣辛烈。一两杯不至于醉?” 他话犹未落,我便已干脆仰头而尽。 “好,爽快!”十三又斟了一杯,望向我问道,“你人生地不熟的,是怎么找到那‘宝善斋’的?” “我……”我扬了扬了唇。一五一十地将如何查找小偷,如何找到‘宝善斋’详尽地道出。 十三听得孜孜有味,一双瞳眸炯炯望向我,倒是那四爷仿佛是事不关己边品着小菜,酌着美酒,配以我精彩的“说书”,落得悠闲自在。我说得口干舌燥,遂又饮了一杯酒,顿了下来,向十三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找到的呢?” “我们?!”十三自诩一笑,“你都说了我们是地头蛇,这点小事岂会难倒我们?” 我“扑哧‘ 一笑,遂转眸眺向窗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行人如鲫,微醺朦胧中不觉地出口赞道;”没想到大清朝竟会有如此堪比大唐盛世之繁华。“ 话一出口,对面的两个男人皆是一楞,直直凝望向我。我这才自察,刚才的话犹是别扭。 那四爷眉心紧蹙,冷气逼人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大清王朝远远比不上大唐的“贞观”、“开元”,而汉人眼中的北蛮子更不配来统治着千千万万孔儒博才的汉人是么?“ 我乍然一惊,迎着那双冷眸惊恐错愕地猛摇了摇头。倒抽了口冷气,难怪人人都说莫谈国事,史书上记载着清朝的‘文字狱’笔笔皆是,不知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我这口无遮拦的话要是让人揪着了小辫,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四哥,不过是句玩笑何必当真呢!”十三见势不妙,赶紧调劝道。 他悠然端起酒杯,神态自若,淡淡地回答:“我不过也是一句玩笑而已。” 气氛却顿地静穆冷凝起来。 十三笑了笑,诚然道:“唐也好,清也罢,不论是汉是满,只要是国泰民安,老百姓丰衣足食,那便是好世道,便是仁道。” “恩!恩!恩!”我连连颌首附和:“这天下不论姓赵,姓朱,还是姓爱新觉罗,在普通老百姓而言,只要是有太平日子那便是盛世。汉族,满族,蒙族,……华夏五十六个民族皆是炎黄子孙。”慷慨称述如此,不由一顿,尤觉自己怎么把五十六个少数民族都牵扯出来。好在二人皆未在意,赶忙掩饰着继续道,“若论功绩,汉人的确有这一大批圣名之君,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综观历史,我犹是敬佩一位满族的君主。” “谁?”十三问道。 我拱了拱手,道:“当然是当今天子。康熙爷乃是千古一帝。” “哈哈哈哈!”十三爽然大笑,“您倒说说为何是千古一帝,这称谓可够大的。” 我瞟了眼一边的四爷,面沉如水,幽静而沉寂,他何必如此义愤,什么满汉之别,满汉一家,我不过是穿越时空的过客,自没有那么深的民族仇怨。所述之言句句皆为真心,字字公道,而若是谈论这康熙大帝,暂且抛开所谓帝王的风花雪月和他迟暮晚年时在传嫡上的犹豫不决,论功绩,政绩,品格,的确是我向来尊重的帝王之一。而这千古一帝之称谓是史学家给其的定位,也并非是我独门自创。吃一鉴,长一智。议论皇帝是犯了忌讳的事,更何况在此人面前,就更要缄口不言。 于是,讪讪一笑,面露难色而不语。 “怎么?”十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道,“你且说无妨,这里都是自己人,定会守口如瓶。” 我犹是犹豫,不经意间瞥见了窗外,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看这窗外便是答案。” “窗外?” 我浅浅而笑:“人人脸上欢定的笑颜那边是圣名之君的功绩,便是所谓的盛世。秦王虽统一华夏,却暴虐成性;汉武帝文韬武略,创丰功伟绩却是好大喜,太宗虽有贞观之治却因‘玄武门之变’为其一身政绩蒙上污点。至于当今万岁自登基起来件件功绩,想必人人是耳熟能详了。少年天子八岁登基至今,励精图治, 政绩卓著,前世前朝又有几人?而放眼如今的大清王朝,自入关后定都后,百废俱新,国运兴隆如旭日冉冉,势不可挡,我想不出数十年定会出现史上罕见的繁华盛世。” 怦然无意(新修) 我手持书卷,思绪间却是昨日自己一番慷慨陈词,犹觉汗颜惭愧,所谓“目光独炬,慧眼析世”,不过因为我预知未来种种,才能看清这时世的发展。 “公子,可要这本书?”书摊的小贩见我久久持书不落,故意试探着问道。 我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装模作样地持书站了许久,人家小本生意,我只看不买,难怪老板要哄我了。于是只得尴尬咧嘴笑了笑,匆匆离开了书摊。 眺了眺街头,仍是未见那人的踪影。昨日离开酒肆之时,十三趁着众人未留意,在我耳畔低语相约“明日已时,街口相见”。我只是抿了抿嘴,虽未答应也未拒绝。 辗转反侧了一晚,思前想后,本来决定爽约,好戏弄他一下。可是到了午时却心猿勒马起来,好奇地想一探他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好不容易才支开了雨苓和图勒海独自溜了出来。可这可恶的家伙既然毫无绅士风度,让我一个姑娘家等了那么久。 我跺了跺脚,决定若等到心中默数到一百他再不出现,那就回去,从此与此人无缘,再不相见。 “九十四,九十五,九十六,九十八,九十九……”我咬着下唇,决然地一转身。 “诶,赵靖晖!”眼前忽地探出那张英俊嬉笑着的脸。十三一个侧身挡住了我的去路,嘴角是一丝庸懒的笑容。我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反向而行。 “嗳,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不过是有些事耽误了片刻,我向你赔个礼还不行么?”他超身而上,又一次赌了我去路。 我忿忿然答道:“好象约我的人是你,迟到的人也是你,最后理亏的是倒成了我!” “好!好!好!”他拱手作了揖,微欠了欠身,笑着道,“赵公子,十三这厢给您赔礼了!” “你找我干吗?”我别过目光,余怒未消。 十三唇角轻勾,优雅一笑:“昨日,你不是抱怨为了寻回玉佩,生生浪费了这畅游北京城的机会。难得这几日我得了空,就让我尽地主之仪,做一回你的向导,如何?” 我一愕,回过目光,语气遂平缓下来,俏皮一笑,道:“那好,不过有个条件,别再去赌坊了。” 此语一出,我俩同时嗤嗤一笑。 十三忽地敛住了笑容,伸出中食二指,在嘴里打了个呼哨,却见街头一匹通身漆亮如墨的高头骏马小跑而来,缓停在我们面前。 他拉住了辔头,抚了抚那油滑的黑鬃,转而向我,问道:“会骑马么?” “不会!”我摇了摇头,回答地异常坚决。我确有骑过马,但不过是枯瘦嶙峋迟暮的老马,溜达了几圈就已呼呼喘着粗气。眼前的这匹黑驹尽管在十三手中看似温顺,但那威武膘悍,身长蹄大的身形,一看便知是头烈性好马。自有“烧刀子”的教训在先,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哦!可惜了!”他故作叹息,转身将左手在马鞍上一按,潇洒地跃上马背。 刚一坐定,便浅笑着向我一伸手。 “干吗?”我抬眼望着傲然跨坐在马背上的他。 “怎么?”他剑眉微微向上一挑,悠悠然道,“你不上马,难道打算在前面替我牵马么?” “你我共乘一骥?”我抬头讶然而道。 “哦!”十三微俯了俯身子,凑近我脸庞,顾盼间是一丝玩味的笑影,“你一个大老爷们,怕我占你便宜不行?” 我一楞,神情自若地笑了笑,一脚踏入马蹬,伸出手,说道“我坐后面!” 十三轻嘲着握住我的手,只是轻轻一拉,我身子一跃,坐到了他的身后。” “坐好!”他轻轻一抖缰绳, 我们座下黑驹知性般地迈开修长的四蹄,缓步而行。 哒哒的蹄声, 碎碎地响着。熙风拂面,策马徐行,本可左瞻右顾,惬意赏景。疯狂沉溺于武侠小说的那会儿,我总在脑海中勾勒着一对壁人共乘一骥,轻裘骏马, 英姿飒爽的画面。英伟俊朗的男子轻拥着怀中娇艳伊人,在夕阳余辉下迤逦出悠长的影子…… 神仙眷侣,笑熬江湖。 如今倒的确是和一个俊朗的男子二人同乘一骥。但无奈,马鞍本就不大,我还刻意地和十三保持着一段距离,一路颠簸之下,屁股与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生痛,丝毫不见点滴浪漫和惬意的痕迹。 从琉璃厂沿西行了大半会,过了宣武门,行人渐稀。只听十三喝了一声,“抓紧我!” “什么?”我不明地问道。话音犹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肚,手中缰绳一摔,胯下的黑驹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而起。我身子猛地一仰又惯性向前一倾,若不是及时伸手抓住他的双肩,恐怕早就掉落马下。 “你疯啦?快停下!”我厉声斥道。他犹作未闻,反是叱喝;“叫你抓紧了,没听到么?” 我的愤怒燃至极点,却无计可施,只觉得那马似乎越行越疾,风如尖刀般从耳边呼啸而过。我惊恐地闭上双眼,整个身子瑟瑟发抖,双手不由地从他的双肩点点下滑,最后几乎是将玉首完全抵在他的脊背上,双臂竟亦紧紧环住了他的腰际……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声长鸣,马蹄摹地一收,好似渐渐降下了速度。十三耸动了一下身子,微微侧头,道;“嗳,你还想搂我多久?” 我倏地一睁眼,身子本能向后急急一退,眼前是一阵天旋地转,十三俐落地翻身下马。一只修长的大手又一次递送到眼前,我冷冷别过目光,傲然回绝:“不用,我自己会下。” “哦!那好!”他噙笑低应了一声,转过身子,自顾自向一侧树荫而去。 我僵直在马背上,一时无所侍从;俯身探了探,一咬牙,紧拉住马鞍,虽是半爬半跳,最后几乎是跪伏在地,样子极为难看,可好歹也算是平安落了地。拂去袍子上的尘土,我刚欲抬眸找那该死的十三算帐,却半张着嘴哑然地楞住了。 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野菊吐露着妖娆的花蕊,绽放着动人的金黄。煦风点起涟漪,层层浪花缱卷袭来,传送阵阵醉人的芬芳…… 十三倚在一棵垂柳干旁,掩眸环胸席地而坐。风温柔地摇撼着低垂的柳枝, 片片金黄的光影洒落在那棱角分明的俊美脸上,焕出朦胧的诗意,微风轻拂着他的衣衫,温静如玉,仿佛千百年来眼中的定格,夺人心魄…… 虽仍是闭目,却好象通灵了一切,他拍了拍一旁的地面,悠悠然地道:“过来坐吧!” 我缓步走了过去,稍适犹豫了一下,撩起衣襟儿挨着他坐了下来。 “这里……” “嘘……” 他一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听……” 我闭上双目,侧耳静听,烟水明媚间,潺潺水声和着风吟,像情人在耳边轻声昵呐,心似远离繁荣喧嚣与纷扰,顿时静落地出尘了一般。 我们静默着,许久,我睁开双眸,水塘边,又一阵风轻轻吹起,浪涛微微浮动,夹杂着金黄的花瓣,如羽飘曳,摇摆着被风轻轻托起,划过无尽的花海,带着眷恋与离别的勇气, 跟随着散落的伙伴落入潺潺溪水中,静静地晕出浅浅的水圈。没有同伴,有的只是映照在水面上的倒影与之相伴 “这里好美……”我如痴如醉地呓语道。 十三睁抬起眼,微微颌首,勾唇浅笑:“烦心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散心。有时候我还会翻过房山,那后面连绵几十公里全都是一片金色,让人心潮荡漾。” “若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就好了!”我勾勒着那如梦幻般的意境,痴笑着。 十三扬起脸庞, 深幽的湛眸紧紧锁住我,须臾,一笑道:“那你便一辈子呆在北京,得空了就来,要不还可以在这里造间雅室小住。” 我抿了抿嘴,摇头叹道:“若是住下了,有一个人,便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再美的地方都会失去她原本的色彩,更何况……” “何况什么?” 我回望着他,平缓地道:“或许你有这个机会,不过我要走了!” “走?”他略微一怔,“去哪里?不是说找到伯父要在北京落脚么?” “恩!”我点了点头,轻轻一叹,“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可能要离开了,去很远的地方或许是江南或许更远,娶妻生子,永远不再回来了!” 他瞥了我一眼,静莫片刻,伸了个懒腰,如堪堪睡醒,站起身,风淡云轻地一笑:“既然是娶妻生子,那是好事。你我一见如故, 相谈甚欢,若是有缘,说不定将来会再相见。” 小溪边,他的坐骑“咴咴”连吼几声,乌黑的毛发在阳光下发出了油亮的光芒,那煽动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形。他走了过去,轻轻的把手放在马背上,信口问道;“对了,你是家中的独子么?有姐姐或者妹妹么?” 我一楞,缓步走至他跟前,一头雾水,摇头,喃喃答道:“没有,就我一个。干吗这么问?” 他转过目光,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柔柔地挑起,在我下巴上一勾,暧昧而轻佻:“哦!那可惜了!没有姐妹~!若是女子长得如你,那么我定会娶她为妻。” “你……”我一惊,脸顿时绯红,却是抬手“啪“地打掉他的手掌,强抑尴尬忐忑,正色道:”你有‘龙阳之癖’啊?“ “哈哈哈哈哈!”他痞邪一笑,凑近我,低声道;“你急成那样干吗,我只是说若是女子,你又不是女子,我自不会喜欢你,何来‘断袖’?嗯?” 我沉默不语,待见他得意转过身去,顺手捡起地上一块半拳小石子出其不备地狠狠一掷,却未料,他一个侧步,翻身上马,恰恰巧妙躲过。他俯视着我一扬眉,道:“个子小小,脾气倒很大,若是打伤了我,谁送你回去,你会骑马?” “我可以用脚走的,就不信走不到城里。”我偏了偏头,傲然道。 他笑意更浓,遂伸出手来,道:“来吧,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走,走到天黑都走不到,不是我吓你,这附近晚上保不准会有野兽?” “哼!”我冷哼一声,却还是伸出了手,他照例一拉,却顺势将我一带,不偏不移地落于其怀中。 “你干吗?”我错谔地强硬挣扎起来,未料,座下的黑驹受惊似地前蹄猛然向后一扬,几乎直立起半个身子。 十三双臂环过我的腰际一勒缰绳,,“吁……”一声低喝,稳稳喝停住马,随即似责似嗔地道: “瞧你不安分的,想让我们俩都摔着……?” 我暗松了口气,却硬生生地回答道:“放我下来,我要坐后面!” 他不羁的唇角飞扬,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不”字。“快放我下来,我不习惯被人搂着?”虽不敢在过分挣扎而惊动着烈马,但我仍是尽力曲着身子,向马下滑去…… “别动!”他扣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扶正,“我还不习惯给人抱着,不一样给你占了便宜,如今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了。”说完,遂一抖缰绳,黑驹又是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虽极是别扭但坐倚在前面的感觉却比那后面上好万千倍,尤其他环住腰间的双臂,似有一种道不名的实落。我偎了偎身,踏踏实实地安稳下来。 “到了。就在这里放 下来!”刚过了宣武门,我便急吵着下马。 向来不惯于凄凄切切地离别的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拱了拱手道:“多谢你带我去那么美的地方,就此拜别了。” 他顿了顿,眸光微微一闪,夕阳点碎的晖光落在肩头,他轻勾薄唇,语气陡然暗哑:“好!后会有期!” 我微微颌首不语,看着他翻身上马,侧马而去,直至那身后的一溜轻烟渐渐消弭…… 虽是很多次我都差点忍不住想要问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可是转念一想,相遇不过是缘却未必有份,如同那轻烟朦胧醉人却是缥缈无形。何必去徒添叹息。 我甩了甩头,自嘲一笑,好象自己真如凤凰涅檠隔世重生一般。十三豆蔻,亦是少女怀春,我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一点晖光如蒲公英徐徐飘至渐渐没入了手心。那点绚丽或许将会印进心里……或许只会弭与风中。 明天再次抬眼看那浮云落日,会在高高的宫墙之内……还是之外…… 翩若惊鸿 面圣的日子,雨苓仿佛出嫁似地替我隆重梳妆打扮起来。先是描眉画唇,水粉胭脂,我几乎把我那张脸全全交给她“处置”。满头青丝挽在头顶,梳成公主髻,簪着翡翠珍珠钗。由于毕竟是大丧守孝之身,雨苓提意从内务府送来的衣饰里挑选了一件月白镶着淡桃红撒花宫缎旗袍,马鞍形掩颊脖领上围了一条雪白的绣花丝巾。铜镜里印现出一个温婉可人的清宫小美女。素雅中带着高贵,娇艳中透着清丽。 “格格,您这样一打扮,定不输给宫里那些主儿,不知道会引得王孙公子趋之若骛!”雨苓这小妮子,跟着我这个“新主子”没几天其它的优点没学着,我这厚颜自傲的“臭功夫”到是学的挺快的。 “我才不屑和她们去比呢?”我撇了撇嘴,一副清高的表情,心里却是早暗喜不已。在雨苓的巧手之下,我几乎也被自己的惊艳吓了一跳,难怪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每天tshirt牛仔裤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既然也会有一天如此锦衣华服下原也生得如此俏丽可人。 “格格,来把鞋换上,我们就该出发了。”雨苓蹲下身子,把一双“花盆底”鞋凑到了我脚边。 啊!“乐极生悲“算是切切体会了。 坐着马车,一路摇晃着,半晌的时间,终于来到了神武门。我揭开车窗门帘的一角,隐约地瞧见了那厚厚高高的红色瓦墙,巍峨的宫门。匆匆一瞥,却浑然不知,这一步将深锁住我此生所有的爱恨牵挂。 进了宫中,不便再坐马车。只好下车步行,我们主仆三人由内务府的小太监引着路,在高墙夹峙的甬道上走着。内务府的人早就嘱咐过进了宫不允随便说话,这会大家伙都缄默着,空气也不由冷凝起来。可眼下的我,倒少了入宫前的那份忐忑,一心只诅咒着脚下该死的“花盆底鞋”。好在我小脑尚算平衡,不然以前日日球鞋打底的我恐怕早就该摔个踉跄了。 早年在历史刊物上看到这样花盆底鞋可使身体增高,显得身体更加修长,可要是这靖晖真随了我的长态,相必这也派不上多大用处。又一说女子穿着此鞋走路双手臂前后摆动幅度较大,身材会显得婀娜多姿。可我如今那快成踩高跷一样地慎步行艰,哪还配得起这四个字。 过了顺贞门,在烈日下走了好一会,过了好多条条槛槛的小门,转眼突然豁然开朗起来,花团锦簇, 翠微横天。 御花园!在这紫禁城内能有如此美景的地方莫属御花园了。我本还是孩童心性,脑袋不停地转,生怕漏掉半点好景致,正想着如何在此处拖延点时间,好好观赏一番,便听到那头一个尖尖的喊声传来:“小顾子,快过来一下。”不远处,原是一个身着蓝服的太监正冲我我身前的太监招手喊着。小太监回了眼看了看我,面露难色。 “公公且去不妨,我们也好在此处歇歇脚。”我微微一笑,极为释然。 “这……”他犹豫了小刻,低声嘱咐:“也好,那就请格格在此地稍侯,奴才去去就来。不过,烦请您千万小心,”我诚意地点了点头。 他便打了千,匆匆离去。 终于可大大松了口气。见四下无人,脚又疼的不行,我便一屁股坐到了那汉玉石桥的栏杆之上。 “格格!这恐怕不妥吧!”雨苓蹙着眉,疾步上前拉着我的衣服袖劝道。我装出一脸痛苦和无奈,身手按住她的臂腕,苦苦哀求着:“我实在是累的不行,脚好疼,好姑娘,就坐一会么,反正四下无人,你们替我看着点,要是有人来了我赶紧起身还不行么?” “哎!“雨苓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好依着我。倒是图勒海这回机灵的很,只字未语,便走下了桥,环手炯神地凝着远方,这敢情是替我放哨去了。 稍适稳妥,我遂转过眸光,掠过这四季常青的园子。天光云影,暗香浮动。轻眯双眸,淡的风,拂过身体,空明澄澈间郐朗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静邈。垂柳岸边,斜风轻倚如色碧声柔。桥下的池水迭迭涟漪,波光闪烁,轻轻柔柔地拍打着桥墩和礁石,发出悦耳的“啪,啪”声。色彩斑斓的锦鲤围着池中残荷嬉戏翻腾。鬓角一缕散丝拂着颊面,恍然间如回到了那烟雨江南,如迷如醉,我眼波流转, 笑意轻漾在唇畔…… “爷,原来您在这儿啊,奴才好找啊!”远处的一记声响,着实把我一惊。来不及细究,我立马起身,拾掇了衣裙,恢复了先前的仪态端庄,寻声眺去,池那边的回廊里一个着湖蓝长袍的少年背影正匆匆离去,后面跟着一个佝偻着腰紧步相随的太监。我这才舒了口气,却不由侧然了一下,那么相似的背影,清晰却醺艨。 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 我盈盈自朝着,刚才的小太监急急赶回。 “让格格久等了,奴才这就带您去乾清宫。” 红窗白墙的一落屋子座落在汉百玉台基上,仰头望去,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下,朱红的牌匾上印刻着三个烫金大字——“乾清宫”,至于其旁的鬼符般的满文,我只好忽略不记了。小太监向门口当值的太监耳语了几句,后者便进屋禀报去了。 站在宽敞的站台上,我见缝插针地欣赏起玲珑的建筑。站台的左右各有铜龟、铜鹤。透过三交六琬的菱花隔扇门窗隐约可以瞧见殿内金柱屏前的宝座和悬挂上方的年块有名的“正大光明 匾…… “恩哼……恩哼……“耳边忽地传来几声做作的干咳。我立即回过神来。方才的小太监身旁多了一个约四五十岁的老太监正打量着我,看着他一身华贵穿着该是有别于一般的小太监。 “格格,这是李总管!“一旁的小太监见我一副楞仲的模样,友善地提醒我道。 “哦,李公公有理了!”我微笑着福了福身,请安道。果然是来者不善。李德全,大内总管,康熙身边得力的红人,也是历史上为数不多能数上名字的太监之一。这样的人我还是得好生应付,得罪不得。 “呦!”李德全抽动了脸上的肉,阴阳一笑,躬着腰回礼道:“格格,您是折煞老奴了!哪能格格给老奴行礼啊?” 口是心非! 李德全伸臂指引道:“格格,皇上和娘娘正在东暖阁等着呢,这边请!” 我点了点头:“有劳公公了!” “这……”他瞥了眼我身后紧步相随的雨苓和图勒海,“两位家仆还是在这里稍候,一会自有 安排。” “格格!”他的话音刚落,雨苓拉住了我的手,眼中尽是担忧和不安。“没事的。”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从容地笑了笑,“你们在这里稍候,我马上便回来。” 跟着李德全穿了几个厅廊,终于来到了东暖阁。我低着头只是数着地上的玉砌的地砖,借此减轻心中的惶恐。 “启禀皇上,靖晖格格已在暖阁外候着呢!”屋里传来李德海阴阳怪气的声音。 “传!” 我跨过高高的门坎,踩着高跷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内堂,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我深深吸了口,定了定神,一弯膝盖,跪下地。“奴婢靖晖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低垂眼眸却瞥见一双精致的宫缎绣花的花盆鞋,大致一位宫妃端坐在暖炕的另一侧,李德全不是提醒过有娘娘在么,管她是妃是嫔是贵人的,反正口呼娘娘请个安总没错。我低着头继续温婉地 道:“见过娘娘,娘娘吉祥!” “你就是伊尔根觉罗家的靖晖?”一个清越温润的声音从头脑顶传来。 “回皇上的话,是!”我屏气答道。 “抬起头来,朕好好瞧瞧!”康熙的回答意料之中却仍让我心下一悸。哎!没办法!再说我又不是长得见不得人,看就看,他看我,我也好乘机看看他。要是一场面圣到最后连千古一帝的真面貌都没瞧见清楚,那可白费了我这冒死一行了。 我呼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浅蓝色的常服长褂,腰勒紫金软带,衮服上的五彩云纹上方正龙正襟危坐,一团威严。消瘦白皙的脸庞带着点点零星的淡白麻子,略带鹰钩状的鼻尖,还有……我迎上了炯睿的目光,威严中却似隐着和蔼,刚才的周身的紧张既然消散而去。这真人却比现代史书上画的那些迟暮老态的晚年像,英挺威严多了。我心里暗自琢磨,康熙年轻的时候也定是俊朗倜傥得很。 康熙初瞧我时显是一怔,见我竟如此坦然地直视他,竟来了兴致,也微眯着眼,与我相视起来…… “皇上!”一侧的美妇轻唤了一声。“恩哼……”康熙正了正声,微叹了一句:“果然是个清秀佳人,今年多大了?” 我赶忙垂下眼,回答:“回皇上,十三岁!” “哎……”这厢话音尚落,只听耳旁传了一声幽幽的长叹,那位娘娘无限悲凉地低泣道:“真是可怜了,不过还是个女娃,却骤然间失去双亲,更是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易啊!” “恩!”康熙淡淡应了一声,复而问我道:“朕知道你定是伤心难过,逝者已矣,节哀顺便。想你这一路该是受了不少的苦,不过你既已到京城见到了朕,朕问你,你想要什么抚恤和赏赐?不必怕,尽管说来。” 抚恤和赏赐?脑海中迅速跳出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皇上!”我高呼一声,重重地叩下了额头。康熙一惊:“这是怎么啦,有何隐情直言不讳!” 我垂着眸,点了点头,平缓道:“靖晖祖上积德,承蒙皇恩浩荡,从先祖一代直今深受圣恩隆眷,有此厚爱,奴婢理当望阙拜谢,无奈乃带罪之身,不敢所求厚赐。” “你又何罪之有?抗旨之罪朕早就赦免于你了。朕倒是想知道你这罪从何来?”我如此不受抬爱夺了康熙的颜面,他的语中带着几分愠怒和焦躁,雷庭隐隐,挟杂窒人的重压。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点点渗出,我强咬住牙关,若说与不说皆是进退两难,不如放手一搏。凄凄然一笑,缓缓道: “回皇上,长年道‘百行孝为先’。家父乃将门之后,无奈英年早逝,再无法纵横沙场,保家卫国,实乃不忠于国。父生前一支门楣唯有独女,未及繁衍子嗣之责,实乃对家之不孝。惜靖晖并非男儿之身,无法代父从戎。只得替父袭这“不忠不孝”之罪,而带罪之身,理当恐求饶恕,不奢求厚赐。若皇上真是怜惜奴婢乃为一飘零无依的孤女,那就请皇上赐偏安一隅,奴婢愿当男儿之身,替阿玛和额娘丁忧守孝,替大清诵经祈福!” 话一出口,如流水泼地,永无法收回,可心里却畅快了许多。横竖就这样,若是真激怒了皇帝砍了脑袋,倒说不定还能会回现代去了,不然总比像雨苓所说赐个婚嫁个不认识的男人强多了。 隐隐间,传来了低低的泣声。“皇上,实在是一个聪慧懂事的孝女啊!”身旁的娘娘哽咽着道。 眼角下乍现一双明黄的绸缎圆头靴,不知何时,康熙仅已悄然踱步至我眼前。 “抬起头!”沉沉的一声是君王威严的命令。 我举眉抬首,眉稍眼角是坦然更是凛然。 康熙望着我,言道:“朕问你,这些话你准备了多久,思付了多久,恐是踏入了皇城之前便心意决绝了吧?” 我一谔,低头叩首,“皇上圣明。” “好一个伊尔根觉罗·靖晖,果然……”他言至一半,却扼住了话头。我心中未明,这一个 “好”字究竟是褒还是贬。 他话锋一转:“你进京的路上朕就拟好了旨,命你伯父明岱将其第三子过继于你阿玛,至于丁忧守孝,毕竟男女之别,这就让你那哥哥去恪尽孝道吧,至于你……”康熙顿了下来,似在思 考我的未来和命运。 那一刻,心几乎提到嗓喉眼。“皇上!”一声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康熙的沉默,那位娘娘袅袅起身,福了福身子,温切地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七格格和九格格亦已出阁多年,臣妾身边一直都少了可以伴着说话的可心人。臣妾一眼瞧着这姑娘就甚是喜欢,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小小年纪便失了额娘的关爱。若是皇上不反对,臣妾想把她留在身边,好生照顾几年,待到她年岁再长些,皇上也好为其做主,指个好人家。马锡泰将军夫妇泉下若有知,也会感到宽慰的。” 只听康熙道:“也罢!还是德妃你想的妥当。那朕就把永和宫内的‘同顺斋’赏给这丫头吧!” 德妃娘娘!原来此宫妃乃是雍正的亲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我下意识地抬眼望着她,棱窗光影下,映出一张白皙幽雅的脸,柳眉黑眸,坚挺的鼻子,小巧唇,淡淡的唇彩,玫瑰的颜色。她看上去四十来岁,保养得得当,未见老态。 德妃优雅地福身谢恩,转而冲我慈爱一笑,微微颌首,我也赶紧伏下身子,叩首谢恩:“靖晖,谢皇上恩典!谢娘娘恩典!” 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巧舌辞令,却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偏安一隅是没有求到,倒使自己深陷入了高墙黄瓦之中。好在我向来是个乐天之人,只要把眼前的难关过便好。至于那几年以后的指婚,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只不定我又回到了现代社会,所以即便现在再怎么去担忧也无济于事,不如在这里好好体现一把十足的宫廷生活。 也算是上天眷顾,好歹永和宫的德妃娘娘是个不错的靠山,想到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便将来便是雍正皇帝,另一个虽然下场惨淡,可好歹是曾经是封侯拜相的“大将军王”,显赫一时。想来德妃的宫中的地位不低,有着她的庇佑,我的小日子想来也会平安无事。 我读中学那会,最拔尖的便是历史和语文,清朝的那段历史谈不上烂熟于心,可也是略知一二。现在是康熙四十二年,唯一心有余悸的便是稍后会上演的九子夺嫡,我不过是一个误入宫闱的一界女流,只要安安份份地待在我的小院子里,自然扯不到着权舆相争的洪流中去,想到这里心就塌实多了。 这同顺斋虽处在永和宫的后殿,可是却是个独立的小院子,出入都不必须经过永和宫的大门。 “同顺斋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明间开门;次间、梢间槛墙,步步锦支窗,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院西南角还有井亭一座……” 云珠一边手执我的一束青丝,细细梳理,一边温和地为我介绍着同顺斋的前前后后。她原是德妃身边的宫女,特意被娘娘遣派来照料我。好似云珠的父亲也是镶红旗的一个从四品的包衣佐领。听说满人的宫女大多出身不低,亦是经过选秀进宫,果然不假。云珠也不过十八九岁却有股世故的沉稳。听说她进宫已经四年,而且还深得德妃娘娘的欢喜,现在被派来照料我,看来德妃确实待我不薄。 “格格,床塌为您铺好了!”雨苓执着烛台走到梳妆台前,轻声道。雨苓是我从小的贴身婢女因此特被恩准留在了同顺斋继续伺候我。至于图勒海,一陌生的男子留在永和宫定不可能的,因此内务府拨了侍卫营的差事,不过好歹也是留在了京里当职,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我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一对白银錾花包翡翠耳坠,转过脸,执起云珠的手,置在她的手掌之中。云珠一惊,忙道:“格格,这是……” “今日,头次见面也没什么可作见面礼的,刚才你不是说这对翡翠玲珑通透么,我也是个不懂赏析的人,我觉得它倒是和你相配,所以还是赠于你吧?“我温切地笑着,将她的手掌收拢。 “不,不,不,”云珠急急地摇头,推辞道,“格格,使不得,伺候主子,那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怎能收下如此厚重的礼。” “云珠姐姐,您就收下吧,这也是我们家格格的一片心意啊!”倒是雨苓机灵地很,连忙上前劝解道。 “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奴婢多谢格格赏赐!“云珠欣笑着福了福身,“格格早些安置吧,奴婢明早再来伺候。”我点了点头,云珠稍加收拾了便退出了我的卧室。“ “哈……“我打了哈欠,痛快地伸了伸懒腰。 “格格……”雨苓嗔了我一眼。“怎么啦,又没有外人!”我瞪大了眼,抱怨道,“规矩了一天,现在还不让人松弛一下。” “您倒是出手大方,那对白银錾花包翡翠耳坠可是出自云南名家之手,以前福晋生前的时候都舍不得戴,你倒好,一下子就送给别人了。”雨苓边收拾着边数落着我。 啊!哎!我历来就是个对理财没多大概念的人,自己的零用钱那批胡涂帐从来就没搞明白过。更讽刺的是大学的专业既然是经济,不过有一点倒是学的挺好,经济社会,什么都是讲的务实的经济效应。在这三百多年前的大清王朝也是如此。所以给云珠的那个见面礼自然是少不了的。我这样的脾气性格今后只不定还会添什么乱子,多找点这样在宫里老资格的人提点着,总没坏处。 我从背后揽住雨苓的肩膀,撒娇地摇着:“算了,送都送了,赶明儿,我会珍惜额娘留下的首饰,不再如此阔绰了,还不行么?” 雨苓“哧”地一笑,道:“罢了,其实还是格格想的周到,这礼还是省不下来的,想福晋的首饰哪件不是上品,送了哪件都一样,好了,天色不早了,格格您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我一个人?”我望着偌大的寝室,摇曳的烛光,一种不禁有些胆怵。 “恩!”雨苓点了点头,怜惜却无奈:“格格,宫里的规矩做奴才 清尘吟 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4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4部分阅读 的是不能和主子同屋而眠,我就在南侧稍间,格格有什么事唤我便是了!” 雨苓离开后,或许是有些认生不适,本有的困意转眼没了踪迹。我倚着床框,望着那幽幽的烛光,脑海中开始浮想联翩起来。车祸,离奇的穿越,现在社会里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么,那我的父母,他们怎么办,定是会肝肠寸断,或者会不会有另一个灵魂也附体到我身上……那个冷面君子和玉佩,还有十三,今日相似的背影……零零种种越想心绪越乱。 突然间,一缕笛声划破寂静的夜。悠扬细腻的音符如饮烟般穿越着紫禁城的夜空,徐徐袅袅地飘入我耳朵时。我干脆卧躺了下来,枕着胳膊,听着那隐隐的笛声。《金枝欲孽》里孔武和安茜不就因为笛声传情。这悠悠的音符想来有是个有情之人在倾诉自己的感怀,这笛声却似相识般,像那雨夜里伴我入睡的悠扬,即便那是幻听却也是美妙之极…… 我幽幽地闭上双眼…… 宫里的日子实在是清冷的发荒。几天的工夫,我就把同顺斋前前后后兜转了好几遍。先前的兴奋和好奇劲一过,便开始百无聊赖起来。 晌午十分,我斜躺在贵妃椅上正眯目养神。说实在的,看来人这东西极易会奢华享乐。从简入奢易,进了宫别的没学上什么,养尊处优的贵族习气倒是一学一个准。 “格格,快醒醒!”雨苓焦急地推着我唤道。 “怎么啦?”我睁开眼,嬉笑着道,“看你心急火燎的样子,难道是着火了不成?” “格格……”雨苓嗔了我一眼,“您还真是有心思开玩笑,李公公来了,正在内厅候着呢!“ “啊!李德全。”我一股脑翻身而起。他来干吗? 刚进了内厅,远远瞧见了正四处张望的李德全,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不知什么来路的太监宫女。 “李公公久等了!“我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去。 “呦!格格吉祥!”李德全见了我赶紧打千行礼。这老小子倒是挺势力的,上次瞧见他还拿捏摆架子的,由我主动请安,这回他倒自觉行礼起来。看来他见风使舵的本事非比寻常,难怪混上了太监的大总管。 我嘴角含着笑意,只是继续看着他,心里暗暗指望着让这种势力小人这么躬身多站些会。“格格。”雨苓扯了扯我衣襟儿。,以为我又走了神。 “哦,李公公。快请起快起身。”我顺着雨苓的台阶作势扶他起身。李德全倒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赶紧谢恩。 “格格,皇上有旨。”他笑着道。我正纳闷,见他手一挥,一群太监宫女便涌进了屋子。“咳呵……”李德全清了清嗓子,挺直着腰板,朗声道:“皇上有赏。” 现报来了!唉!我只好跪落地下,就听李德全继续扯着嗓子吼道:“皇上有赏,赏靖晖格格,翠镶红白玛瑙银碗一对,珐琅珍珠两串,掐丝珐琅冰梅纹双环炉一对,苏州织造进贡的锦帛绸缎十匹,……”你说受赏就受赏可他偏要这么扯破嗓子地喊,好象这等荣耀的事情巴不得整个紫禁成的人全听到。于是李德全抑扬顿挫地高声念着,太监宫女们按顺序地一个劲往里头送。 “靖晖谢皇上赏赐!” 终于,可以起身了,膝盖好一阵酸麻,现在知道为什么小燕子要发明那“跪的容易”,这宫里头莫不要说奴才就是主子也动不动下跪。想来或许他们的膝盖是磨出茧子了,可我是受不来的。 “格格,”李德全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说了前些日子忙着三门砥柱的事疏忽了,格格要是还在这宫里头缺些什么尽管开口或者告诉德妃娘娘也可。” 我笑了笑答道:“有劳公公了,请替我回皇上的话,德妃娘娘照顾地周全,什么都不缺。” 我这厢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的小太监朗声报导:“德妃娘娘到!”这紫禁城虽大,可是消息走动的速度可是快的惊人,一点也不逊于现代先进的传媒通讯,更何况是眼皮底下的事呢! 淡昧萦绪 “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我福下身恭敬地行礼。“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身旁的李德全也是堆着满脸的笑容。 德妃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我起身,眼风扫到李德全处,笑着道:“呦!李公公也在这儿啊!” 李德全躬着身答道:“回娘娘,赶巧着皇上赏赐东西给靖晖格格,奴才这不就来同顺斋了,这刚准备给娘娘您去请安呢!” “那真是辛苦李公公了,快起了吧。”德妃由宫女搀扶着踏进内厅。“谢娘娘,替主子办事那是奴才的福分,谈不上辛苦,奴才啊,心里高兴着呢!”李德全的马屁拍得我浑身冒着鸡皮疙瘩,要是赶在原来我铁定是要在一旁作出痛苦的作呕状。可现在也只能装傻似的陪堆着笑脸。 “娘娘要是没什么事,奴才就赶着回万岁爷那里复命去了!”李德全也看准了眼前是个惹不起的主借势想开溜了。 “恩,回吧!”德妃挥了挥手。就看到德妃身后的宫女塞了些什么到李德全的手里,看来是德妃怕我不懂礼数,替我赏了李德全。他回过身,恭谦地道:“谢谢娘娘赏。哦,娘娘,刚才打干清宫来的时候遇到四爷,四爷知道奴才来同顺斋嘱咐奴才要是遇到娘娘就和娘娘说一声。四爷等十三爷,十四爷下了晚课,就一同到您这里请安。” “好,有劳了。”提到自己的儿子,德妃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李德全走后,德妃又是好一阵的嘘寒问暖。等把人都送走了,雨苓、云珠就忙着收拾起满屋子的赏赐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她们拗不过我也只得同意我加入收拾的行列。大家伙拾掇了一个大下午,终于把赏赐的玩意连同同顺斋以前的一些古玩摆设重新归纳。我拍了拍手,插着腰,满意地看着进宫以来最大的“劳动成果”,心满意足地泛着傻笑。却听到那边永和宫的总管太监蒋六进门请安,他抬头瞧见了我,甚是一惊,忙道:“靖晖主子,您……您这是……” 我这才发现忙活了一下午经过长久未沾碰过的体力劳动,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褶了,简直就一个疯婆子形象,哪还有半边贵族格格的样子。 “公公,娘娘有事吩咐?”我赶紧扯开了话题。“哦,是。我家主子设了宴,留列位爷在宫里用晚膳,这会让奴才请您也过去。” 这一回,云珠和雨苓拾掇的对象不是古董珍玩而是我,不过好在两人皆是心灵手巧的人,不一会,我就焕然一新,重新恢复了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 蒋六在前面领着路,我不紧不慢地跟着,从同顺斋到永和宫的正殿不过只步之遥,我却走地异常艰难。看得出德妃待我不薄,可是隐隐地我总感到那么一丝不塌实。可能是知道了这宫闱间的权益倾轧,反正见着这宫里的人我都觉得浑身别扭,更何况现在要见的不止是德妃还有她的儿子。未来的皇帝雍正,十三爷怡亲王,还有什么大将军王十四爷。反正知道了一大堆人后来的命运心里没有欣喜却只有添堵。 心里正琢磨着,眼前一片灯火通明,隐隐地从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蒋六躬身掀开帘子,招呼我道:“格格,德主子、四爷、十三爷、十四爷都在屋里了,格格快请进吧!” “哦!”我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迈步踏过了那高高的门坎…… 屋子里淡淡的麝香味混杂着酒香、菜香,倒是透着股“家”的温馨。虽然低着头却感到好几道目光刹时都射向了我。有些窘然,便赶紧一个机灵先福身请安:“靖晖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见过列位爷,列位爷吉祥!”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拘束!来,快入座吧!”德妃温婉可亲的声音如春风拂柳。 身旁的宫女赶紧扶我起身,我浅笑着答道:“谢娘娘!”微微地抬起头,望向前方,德妃正半倚在塌椅上,像是喝了些酒,脸色略显红润,将视线转向德妃身边…… 哐当!我一个踉跄,身子向后一退,身后刚踏进门坎的送菜小太监恭谦手捧着的一大碗羹汤整个险翻在他的身上。顾不得眼前,我急急地转身,看着俯身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烫着吧?” 我这一开口,全屋子都哑了声。刚要开口训斥的蒋六半张着嘴,直楞楞看着我。地上的小太监更是诚惶诚恐地一个劲后退磕头,嘴里连连哀求:“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冲撞了格格!” “有意思,怎么这没喝酒的倒仿佛已经是醉了!”耳边传来一声不冷不淡的调侃。 我回过身,那个该死的十三爷正端着酒杯,轻轻地将唇角上扬,脸上泛起一种玩世不恭的邪邪笑意。他的那张嘴仿佛是有一刻不揶揄我便不爽似的,要不是因为见到他们而一惊,我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糗么? 我冷瞥了他一眼,直起身子,迎着众人的目光缓步走到桌边,冲着十三福了福身,灿然一笑,回答道:“十三爷说的极是,娘娘这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啪……啪……啪……”他身旁的俊朗少年竟鼓掌高喝起来,“哈哈哈,说的好,答的妙,有意思,有意思!”一屋子的下人也都在一旁掩嘴啧啧而笑。我定眼看去,那少年和十三年纪相仿,应该就是十四阿哥胤祯。他样貌丰绅俊伟, 剑眉星目,率性不羁的眼神正凝望着我,嘴角挂着淡淡善笑。冲着他刚刚的那一赞,我扯了扯嘴角冲他盈盈一笑,算是致谢。 “好了,好了!笑也笑了,闹也闹了,蒋六让他先收拾了退下去,快去上些百玉散。”德妃发 了话,小太监这才敢收拾了退出了屋子。我偷偷瞥了眼,德妃倒还是静气凝神的模样,唇角还是噙着抹笑意。她招了招手:“靖晖坐这里来。”两个宫女在娘娘和十四之间搬了张凳子。我横眉竖眼地瞪了他一通,他倒是饶有兴致地回望着我,好似毫不在意,更无丝毫讶然之色。我挑衅似地挑了挑眉,绕过他,走到德妃旁坐了下来。 这才后了悔,这个好位置不偏不移刚到对着圆桌对面的四爷胤禛。我刹时明白为何在沧州在破庙每每遇到那双深邃的黑眸总那么窘然心怵,原来他便是日后的雍正皇帝。这雍正绝对是个得罪不起的主。我偷偷地用眼角瞥了眼,他面如沉水,慢慢擎起酒杯,悠然饮尽。这一个城府颇深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难怪即便最后他坐拥了江山,却落得众叛亲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从人世的情感而言,他不过也是个失败者,甚至一败涂地。正痴痴地想着,忽地,他目光一聚,一道幽深直直射来。我一楞,脸颊“嗖”地蹿红,无措地端起酒杯就饮,一股辛辣从喉间延至腹胃。 “额娘,”十四阿哥胤祯站起身,端起酒杯,“今儿难得这么高兴,儿子再敬您一杯!” 德妃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微笑着摆了摆手,答道:“不行咯,额娘老了不胜酒力了。”她转而向我,柔柔道:“靖晖丫头,你就替我敬爷们一杯吧!” “是!”我点头微颌,遂举起酒杯,宛然一笑:“靖晖敬四爷、十三爷、十四爷!”说完,根本没敢去看众人的目光,便仰头而尽。真该死!这穿越了没几天,我都快成酒鬼了,动不动就喝酒!就听到酒杯落桌的细微响声,该是他们也都喝下了。 德妃接过宫女替上的热帕子敷了敷额头。“额娘,没事吧?“四阿哥蹙了蹙眉,问道。“没事,谐是许久没喝那么多酒了,这会头有些个晕乎,一会就好!”德妃边答着却边坐起了身。她的目光温和地投向对面坐着的胤祥。 “胤祥,你啊,从小没了额娘,跟着胤禛打小一块在我身边长大,我也早就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了,你说自个儿子的事做额娘的不操心谁来操心啊!” “额娘说的极是!”胤祥敛起了笑容,回答道。我抬眼望去恰恰寻到那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孤傲,心竟陌名地一酸。 我记得胤祥和四阿哥胤禛虽非一母所出,却情同亲兄弟,看来和各自的遭遇也有关。历史上记述胤禛幼年曾过继给康熙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但她红颜薄命,年纪轻轻撒手人寰。从德妃看着眼前两个亲生儿子的眼神就不难看出,她是极其疼爱幼子。可能是年长的缘故,似乎胤禛始终和她隔着层什么。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十三阿哥胤祥呢? 就听到德妃继续道:“前些个日子,你皇阿玛和我说,这老十三是被他给宠坏了,就像个脱了缰的野马,总没个稳性。我一想是我这个做额娘的疏忽了,你年岁也不小了,你的哥哥们在你这里年纪早就娶妻置府了,所以呢!我寻思着也是该给你娶一房福晋,好好管制你一下了。” 见胤祥并未回答,胤禛平静地问道:“不知额娘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事我和你皇阿玛也商量了一下,只是你皇阿玛知道了这老十三的倔脾气,所以让我先来探探口风,我们觉得郎中阿哈占的女儿瓜尔佳氏就不错,这孩子是上届的秀女年芳十五,秉性贤淑,长得也清秀,她的出身当个皇子的侧福晋也不为过。胤祥,你的意思呢……”德妃将柳眉一挑,淡笑着望着十三。 我抿了抿嘴,这样的场合,本就没有我掺和插嘴的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来喝这趟酒,吃这趟饭。微垂着睫毛轻轻地一抖,目光仍旧忍不住朝着十三瞥去。他冷侧着脸,未见些丝喜悦,眼风却一扫忽地对上了我的目光。我一怔,那目光恰似沧州集市上初见时定定的一眼。我心不由一收,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手指紧扣住手中的酒杯…… “额娘,”胤祥回过目光,嘴角轻轻一扯,淡定清晰地答道:“儿子的事全凭皇阿码和额娘做主了!” “锵”的一声,我手中的白瓷酒杯应声落地…… 在空中浮动的融融月光,辐射到庭院的每个角落,柔和地笼罩了万物月色洗尽了这紫禁城白天的繁华和沉浮。一阵冷风拂面,吹散了身上蕴着的酒气,深吸了口那清冷的空气,身子顿时爽然了不少。 “你先回去吧?”冲着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的蒋六,我淡淡地说道。 “啊,”他一楞,诧异地转过身子,面露难色,“格格,这……奴才恐怕……“ 我停住了脚步,肃声地说道:“没什么恐怕不恐怕的,这都是永和宫的地界,走几步就到同顺斋了,我只想自个儿一个人好好清净一下。你回去就禀报娘娘说我已经回了同顺斋,让娘娘不必操心。歇会儿,我自己回去就是了,碍不着事!”我不冷不淡的语气却摆出了十足不可辩驳的架子。 “喳!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蒋六不敢多言语,打了千,领着另一个小太监匆匆而退。 我顺靠着回廊的柱子,坐到了廊凳上,手指捻了捻眉心,今晚这顿晚宴,我可是洋相出尽了。先前那一撞不说,后来那杯子一落,自然是引来众人惊谔的目光。好在有“前科”在先,我借口说着了点风寒,不胜了酒力,醉意之下才不慎摔了杯子。德妃看着我今晚状况迭出的模样,显是相信了我的话,还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传太医瞧瞧。我搪塞了几句,便借口早些回去安寝,才抽身而出。 脑子里这会儿又乱烘烘起来,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刚才竟那么失态,一场相逢,一次相游,一句戏言,又能代表不了什么,我犯得着那么激动么。那样一个生在皇家的纨绔子弟,他娶他的小老婆,关你赵靖晖什么事。不过几面之缘,用现代社会的话而言,充足量也只不过就是留了点好感在心里,更谈不上什么一见钟情。即便他是个玉树林风,风趣幽默的帅哥又如何。如此娶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给她一生的承诺。在我而言,实在是可笑又可悲。 罢了!我甩了甩头,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更何况是帝皇贵胄。他们有他们时代的法则,在这里我不过是个十三岁的黄毛小丫头,即便就是本人不过谈过场学生时代青涩的恋爱,对爱情观念淡薄的很,怎么这回到了这里倒犯了迷糊,去这淌这浑水。从现在起,我还是继续做我的伊尔根觉罗·靖晖,守着那小院子过自己的太平日子,等着有朝一日重新回去,摆脱着纷扰的旋涡。 庆幸,我是个单细胞的动物,渐渐自己想通了,心里也舒畅了不少。我站起身,见四下无人,抡了抡胳膊,扭了扭腰,松弛了一下刚才都快蹦到断裂的韧带。 时候不早,该是回去的时候,我第一次单独赴宴,这会雨苓指不定还在同顺斋为我担忧着呢。 可刚迈了几步,步子便嘎然而止。耳边又是那悠悠的夜曲,一串串悠扬的音符随风飘荡,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不是梦不是幻,虽然略喝了几杯,可我却没有醉。这抑扬顿挫的笛音正是从这花园的回廊而出。我微闭了闭眼,心潮起伏…… 我喜欢这笛声,那是中蛊惑地陌名,自打误入这时光的隧道来到这陌生的世界,不知何时,我竟喜欢上这悠扬缠绵的笛声,缥缈的音符如暗香浮动,一点一点地驱散我内心的彷徨和烦忧。而此刻这笛声魔幻般地牵引着我的脚步,循声而去…… 我拾阶而上,将眼底月光投影在回廊上的黛瓦在心里一行行默数过来。一,二,三,四……那 音符愈来愈近,穿过那九曲回廊,是婉约的水榭间…… 月光下,一个孑然的长影横跨在栏杆上,银白的长袍,袍摆被风轻轻掀起 ,修长的十指微微震动;唇边,那杆竹笛的每一个笛孔正溢出清澈泉水般的叮咚。 月光投下的淡淡光辉渐渐低转,投射到黑暗中那张的脸孔上。 是他! 我屏住了呼吸,淡定地走了过去……音随步而止,他转过身来,讶然地望向我。我顺势一屁股坐到了他一旁的反向的廊凳上,侧着脸,敛着笑意,道:“怎么不吹了?想不到十三阿哥一个人如此好的兴致竟躲到这儿吹笛!” 胤祥冷笑了一声, 反唇相讥: “想不到有人借口生病,一个人溜出来夜游!” “你……”我转过脸来,怒怒瞪了他一眼,却猛然反应过来,刚才我既没有请安行礼,就这么一屁股地坐下了这要是让外人瞧看见是一条十足的不敬之罪, 这里不是宫外,在紫禁城里,他的身份是皇子, 我如坐针毡,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行了,坐都坐了,那就坐着吧,”胤祥看着我讪讪的表情,估计也猜出了七八分,他调笑着,道:“再说你口里说着‘吉祥’,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吖,”这回我可是不服气了,拉长了调,当即噘嘴道:“十三爷,您这话说的,您是皇子贝勒,我要是敢诅咒您,那不是找死么?” 他眸光一闪,问道:“我以为你靖晖格格是胆大过人,无所畏惧,怎么,你也有怕的?” “恩!”我耸耸肩,认真地点了点头,“怕,怕掉了脑袋!” “哈哈哈!”随即引来了他爽朗的笑声。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彼此身上包裹着的尖刺在笑声中渐渐柔去。 “没想到,你既然是……”我笑定了,忽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你的‘伯父’是我的阿玛。” 我俩的目光交凝在朦胧的月色里。 我尴尬地挑了挑眉,浅浅一道:“我们彼此都刻意隐瞒了身份,那么就扯平了!” “你好象真的与众不同?”他根本是在答非所问。 “啊,什么?”我斜了斜脑袋,不明所以,嗫嚅着:“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个嘴巴,两个眼睛,外加两个出气的孔!” “哈哈哈哈……”这回胤祥竟狂笑起来。我忙不迭地起身,欲用手去捂住他的嘴:“诶呦,我的爷,您轻点行不,我可是骗了娘娘溜到这里的,你想把所有人全引来,存心让我活不……!” 最后的“成”此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脸颊上瞬间蹿上了两团飞霞。因为我的手正被胤祥生生地拽在掌心,慌忙间,我想抽回却被他更加牢牢地抓住。他的手散着一股暖意,那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纤纤指尖,酥酥麻麻的。 “你……”大脑严重缺氧到了语无伦次。换作从前,我会抡起另一个手,坚实地给眼前的色狼一巴掌。可是现在……那如星辰般的目光使我动弹不得。 他对望着我,眸光如月光般深幽,银白的月下那飘逸的身影如曳地银霜整个笼罩在我的心房。他慢慢俯下头,我可以触到那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却足以使我沉溺般地醉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开我额前的一缕散发…… “啪……”一声,他食指一弹,手指尖重重打在我的额头。“啊!”我惨叫一声,抬起头,迎上了那痞邪的笑脸。 “小鬼!”胤祥得意地笑道,“醉了吧?就知道你酒量不行!” 我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前额,该死的十三,一点怜香惜玉都不会。我的脑袋可不是铁打的。眸中余怒未消,可我却将嘴角一扬,微笑着道:“谢十三爷赏,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总有一天我会悉数奉还的!”、 他漂亮一跃,从栏杆上翻身而下,清澈的黑眸定定看向我:“好!那我便等着这一天!” 万籁俱寂的夜。 烛光下,铜镜中反映出我那张微凝俏丽的脸蛋,我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肤如莹雪,眉似柳叶,高高挺起的小鼻子,还有那双引以为豪的秋水盈动的大眼睛,白齿红唇,那头如云似水般的青丝顺肩而下。我还是那个我么?容貌大致依旧,但不觉之中眉宇间却增添了几分古韵的气质。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开始怀疑究竟是赵靖晖还是伊尔根觉罗·靖晖。 “我漂亮么,雨苓?”我开口地问道。 雨苓的手上忙着用梨木质的梳子梳理我那头柔滑的青丝,听我这么一说,乍是一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格格,您这是怎么啦,怎么那么不害臊起来?” 我转过脸来,扯下她忙碌的手,认真地道:“告诉我,我要听实话!” “当然漂亮啦。”雨苓的嘴角含着隐隐的笑意,却是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们福晋啊是出了名的美女,听老嬷嬷说福晋年轻的那会儿,求亲的贵胄可是踏破了门坎,不过福晋眼里偏偏只有老爷的俊朗英姿。而格格您,秉遂了福晋的模样‘钟灵毓秀’,能不美么?雨苓早说过,您的美丽断是这宫里任何主子不能比的!” 被她这么一逗,我“哧”地掩嘴一笑,笑骂道:“死丫头,还说我不害臊呢,你不说的更不臊么,要是让别人听去还不笑掉大牙!不过……“我忽地敛了笑容,叹息着道:“额娘钟情于阿玛,阿码的心坎上也只有额娘一个。可是……” “可是什么?”我这一喜一悲的,搅得雨苓有些迷糊。 我低下头浅浅一笑,“没什么,我可能真的是醉了!” 幽澜默跃 如今每日到永和宫请安倒仿佛成为我枯聊日子里一项每日必行的课业。在德妃面前也渐渐熟络起来,没有先前的拘束。我还会将进宫前一路上种种有趣的见闻,从雨苓那里听说的加上自己经历的,说书般地讲述给她听。当然,沧州和破庙那浓重的一笔是被我巧妙地隐去了。 胜在我有一张乖巧的嘴巴,能绘声绘色的将故事说的生动无比,常常逗得德妃破颜一笑,就连一屋子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也沉浸其间,常常在一旁掩嘴偷笑。这些可怜的人,这紫禁城的连绵高墙已经把他们与外面热闹喧嚣的繁华市景割断开来。每当我浓彩重笔的描述时,那一双双炯炯聚神的目光总让人不由叹息自由的可贵。 德妃坐在我一侧的塌上,顺手接过宫女沏好的茶,拿着杯盖儿轻轻地撇了撇茶叶沫,慈爱地望了我一眼,道:“靖晖,这些个日子,看来你已经习惯宫里的生活了?” 我笑了笑,稳稳地答道:“那是因为娘娘照顾的周全。” 她浅浅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伸过手将我的手暖暖拽在手心:“你这孩子,真是张甜嘴啊,我自个的闺女都比你大却没见着你那么乖巧贴心的,或许是缘分,我这一见你,就甚是喜欢,以后这永和宫就你自个的家。这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倘若今后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告诉我,娘娘自会为你寻公道的。” “娘娘!”我心坎上一阵酸意泛出,眼眶中也不觉湿润起来。我不知道德妃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可是听起却是十分的暖意。在这一世上,除了雨苓和图勒海我仿佛再没有了别的亲人。眼前这个慈爱的女人短短几句,却推心置腹般地说到了我的心窝里。同时也不禁可怜起眼前的这个美妇,人人只知道她生了两个得力的儿子,在后宫的地位举足轻重,真是所谓“万千宠爱于一身”,但谁又能料想到以后的母子失和,兄弟相残,她晚年的光景也实在令人心酸。 “奴才叩见主子,主子吉祥!叩见靖晖格格,格格吉祥!”蒋六进厅躬身请安。 德妃点了点头示意其起身。蒋六躬着身,上前几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谦声说道:“娘娘,今早安徽进贡来的‘齐山六安瓜片’,皇上知道娘娘您喜好这个,所以谴内务府的人送来一大盒子。” 德妃的脸绽放一抹隐隐的妩媚的笑容,嘴上却淡淡地道:“恩,那好生搁着吧。”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了一口,笑着道:“其实啊,倒不是我喜欢喝这六安瓜片,是胤禛他喜欢喝?” “四爷!”我一怔,那双深邃森幽的黑眸,夺人的目光仿蓦地闪现眼前,不由干咽了口嘴里的吐沫。 便听到德妃继续笑着道;“这六安瓜片内质香气清高,水色碧绿,滋味回甜,消暑解渴生津……是上等的好茶,且稀贵,所以每次我都提意备着点等他来的时候好沏泡。” 毕竟是母子连心,既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岂有不疼爱的道理,只不过……唉!想着想着,我竟长叹一声。 “怎么啦,丫头?“德妃蹙着眉,不解地问道。 “哦!”我缓过神来,咧了咧嘴,笑着道:“靖晖是在叹息自己,不懂风雅,向来对茶道知之甚少。过去也只是喝普洱而已。 ” 德妃笑了笑,摆了摆手,“我也是个不懂茶道的人,向来都是下人们伺候着,没什么大的讲究。倒是你,我看还略懂一二,我虽然不懂茶艺可也知道这普洱也是上品啊。这样吧,回头我让人送些六安瓜片去同顺斋,你也尝尝。” “谢娘娘!”我粲然一笑。心里却嘀咕着,这不是明摆着猪八戒吃人参果,我这哪是懂什么品茶啊,不过是因为大学里听人说每日喝绿茶能减肥这才跟了风,况且我喝的普洱可不是什么上品,不过是图它味香耐泡,不浪费。但想想既然是未来雍正爷喜欢的品的茶尝尝也不妨。 又和德妃闲扯了一会,也规矩坐了好半天,腿不由发麻。“娘娘,时辰不早,靖晖也该回同顺斋了,不耽误您午间小憩!”看着德妃脸上淡淡的倦意,我顺势起身福了福身示意要告退。 德妃刚要开口,却听到门口的小厮进厅禀报:“主子,宜妃娘娘,良妃娘娘,定嫔娘娘来了。” “快请!”德妃赶紧起身,欲出门口相迎。糟糕!来了一群三姑六婆,我也不好就此马上开溜,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德妃的身后。一阵朗朗的笑声从外间传来,三个珠光宝气的美妇便跨门而去。 “我就说姐姐还没午歇吧,这不被我们寻着个空,叨扰您了。”走着最前头的宫妃着这件紫玫瑰的旗装,簪着大朵绛红的牡丹旗头,一袭的雍容华贵。 “宜妹妹说什么呢?大家伙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是叨扰啊,来来快里面请。”德妃笑脸盈盈地招呼道。宜妹妹?想来她该是九阿哥胤禟的生母—郭络罗氏,儿子是有名的大财主,怪不得母亲也如此雍容贵气。 “呦,这姑娘是……”后面一位生得娇艳的宫妃将目光投向了德妃身后的我。 德妃转身,看了看我,微微点了点头,道:“靖晖来见过宜妃娘娘,良妃娘娘,定嫔娘娘。”我缓步向前,福下身子,稳稳地请安道:“靖晖见过宜妃娘娘,良妃娘娘,定嫔娘娘,娘娘吉祥。” “起来吧,呦,这就是那个靖晖格格吧,果然是生的水灵啊。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啊,难怪……”宜妃顿了顿,掩下了最后的一句,随后倒是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咧了咧嘴,装作羞涩地笑了笑。 “妹妹们还是里面坐着聊吧。”德妃热情地招呼着,向后走了几步拉住最靠身后的那位宫妃的手,关切地道:“良妹妹,可是许久没到姐姐我这里走动了。”我定眼望去,不禁大呼惊艳。这宫里的女人大多长得俏美。原以为德妃已是艳盖群芳,可没想到今天既然见到如此一位超凡脱俗的女子。她的美断不是胭脂水粉的堆砌,那是种天然的白玉般的无暇,美的仿佛不沾染一点世俗尘埃,尽管脸上隐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瑕不掩玉,淡淡的一颦一笑间是风华绝代的眩目。 良妃娘娘!我刹然顿悟:史书上说她本是辛者罪籍奴仆,想来大约是整个清朝妃嫔中母家地位最低的嫔妃。如此的美貌的光环无论在哪里都是遮掩不住的,这样一个美丽出众的女子,得到康熙的垂爱相必有它的偶然也是一种必然。但浮生梦里,再美丽的窈窕年华不过只是刻在帝王眸底短短的一瞬。 几位娘娘亲热地在一块互聊着家常,看得出良妃是个喜静之人,总是默默地点头,或者微微一笑。我仿佛一个局外人士,反正也插不上什么话便借着机会请安告退。 终于逃出了出来,“呼……”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身后的粉墙黛瓦中有传来隐隐的惬意笑声。“粉妆宜面玉搔头,深锁春光一院愁”这荣华富贵的背后的几多愁又有多少人知晓。 顺着回廊穿过永和宫的花园,就可以回到我那与世无争的快乐小天地。可走着走着步子便停滞不前,心绪又回到了那一夜,也是在着廊子上,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缥缈的悠扬,那双月光星辰般的黑眸,还有……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眦了眦牙,心中恨恨自语道:“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格格,怎么啦?怎么不走了?”我奇怪的表情自然会引起雨苓的诧异。 “没什么,只是累了想在这儿站回!”我淡淡笑了笑,却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用心去追忆那悠扬的旋律。他的笛声很美,美的让人沉醉,可是为什么那夜那婉转悠扬间仿佛隐着淡淡的哀思。尽管我知道他以后命运里的坎坷,可是在现如今的整个皇宫里谁人不知他是除了太子以外康熙最最疼爱的儿子。那旋律间的忧伤从何而来。因为他的母亲又或者是那个并不爱的瓜尔佳氏? 我睁开眼,幽幽地叹道:“此曲只应归月华,悠悠何意寄伊人?” “格格!格格!”“雨苓在一旁小声地催促着。 我难得感怀的兴致损了一半。只好打算转身离开,目光一瞥,整个人的身子也一僵。转眼明白雨苓催促的深意。不远处的菩提树下,一袭玄色长袍的四爷胤禛正静默地站着,一双深黑的瞳眸凝望向我……此刻,本该带上那甜美笑容福身请安的我,竟铁钉般地楞楞钉住了…… “四哥!这位是……”倘若不是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依旧会如此窘迫下去。一个身材颀长,面冠如玉,眸如朗星的男子脸上正带着温和的笑容望向我。他身姿挺拔,周身透着一股浑然天成,不沾世俗尘烟的谦谦儒雅,如此一个俊美的男子恐怕只有像良妃娘娘那样的绝世佳人才会诞出。那么他应该就是有名的八贤王——胤禩。 恍然间,感到同时射向我的不止这两道目光,放眼仔细瞧去……天哪!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看来凑热闹的不止是那群贵妇娘娘,八阿哥的身后还有另两位锦衣长袍的年轻人。能够与两位皇子并立而行的应该也是皇子之一。看来生育的基因遗传因素的确是占了很大的比例的,康熙的妃子们的美貌自不在话下,再加上与身俱来的天胄贵气,所以他所产之子才个个生的英挺不凡。此二人虽没有眼前的胤禩俊雅,但一个剑眉星目,俊逸挺拔,另一个额宽鼻正,眉宇间倒是透着几份憨意。 只是,我突然浑身一颤,明明不只有四爷么?这另外三位却又是何时冒出来的呢?而四爷他又究竟在树下站了多久? “靖晖!”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平淡如水的一言,“这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 “哦!”我缓过神来,走下廊子,雨苓也随我一起福下身子,稳稳地请安道:“靖晖(奴婢)见过四爷、八爷、九爷、十爷,爷吉祥!” “不必多礼,快请起!”稍近些的八阿哥略微躬身伸手欲将我扶起。手触碰我衣襟儿前的那一刹那,我自行起身,顺势自然向后退了两步,笑了笑,道:“谢八爷!”不知为何,即便眼前是如此一个俊美儒雅,仅仅一个眼神便能迷煞弱水三千的男子,潜意识下,我不想在四爷面前与他有过多的亲络。八爷党和四爷党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旁人不知,我心里却明了的很。 众人还未开口,倒是那个额宽鼻正的上下打量了我,嚷嚷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敢违抗圣旨的小丫头!” “老十……” 胤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撇了撇嘴,怏怏地退到了后头。那模样倒是像足了刚刚受了父母责罚的孩童。八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冲着我道:“早年我随皇阿玛平定噶尔丹叛乱的时候,与马锡泰将军关系甚好,将军他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实乃我大清之柱石。”他随即双目微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可惜天妒英才,失此英雄乃大清之憾矣。” 我心中倒吸了大口的凉气,好个“贤王”,果然是颇会笼络人心。如此洋洋洒洒的一番恭词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受宠若惊了吧。可惜了,这一套本姑娘并不受用。 我微微一笑,道:“谢八爷。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伊尔根觉罗家族世世代代效忠大清王朝,家父虽已先逝。但靖晖的叔伯哥哥们定会继续为朝廷效忠,为大清的万世基业鞠躬尽瘁。” 八阿哥显然没有料想到,我小小年纪,又是一个女流竟能如此对答,双眸中是掩不住的惊诧。 “你读过书?”八阿哥身后的九阿哥超前了一步,精妁的眼神仿佛要把我里外探究个明白。 废话!我知道你们满族八旗向来不注重视女子读书习字,即便是贵族女子能稍微读书识字也是大幸了。不过我好歹也是曾经寒窗苦读了十多年的21世纪大学生,赶在你们的时代算不上进士可至少也是秀才级别的,出口成点小章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苦涩难懂的文言文和繁体字反倒使我成了个半文盲。 “回九爷的话,在家的时候郭罗玛法和额娘曾教授了一些。”我稳妥的回答道,倔强自傲的我又岂会甘心在他们面前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呵呵!”八阿哥却淡淡地笑了起来,“九弟,看来你是有所不知,早年我便听说鲁豫家的掌珠聪慧伶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以鲁豫甚是疼爱此独女。”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八阿哥的话如晴天霹雳,我额前突地一炸,双脚 清尘吟 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5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5部分阅读 一阵痉挛,几乎差点支撑不住。琴!棋!书!画!除了书还稍微能沾上点边以外,其他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这么大的事怎么好似从未听雨苓提及。此刻我看我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呦,那真是有机会要好好见识一下了!”那可恶的老十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地肆机打击报复了。 这会我只能讪讪地笑了笑,终于无言以对。 “十弟,不是赶着去给娘娘们请安么?”那个在后面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开口了。不过这一开口,的确是替我解了大围。 只见四爷胤禛缓缓上前,淡淡瞥了我一眼,问道:“宜妃娘娘,良妃娘娘和定嫔娘娘们是不是都在前殿呢?” “恩!”我颌首答道,“正和德妃娘娘在暖阁聊着呢?”说完,自然地扬起嘴角,向他投以一个明媚的笑容。他的眼角微垂,墨似的眸子深处探不到一丝的波澜。 “那我们也别耽误了时辰,走吧!”八阿哥的脸上依旧挂着暖风似的儒雅微笑,与一旁那仿佛永远的淡漠如水是判若天壤。 我赶紧一个机灵,福了福身,道:“若是没什么事,那靖晖便先行告退,回同顺斋了!” “恩!你回吧!”是八阿哥温和的声音。 我起了身,根本顾不得窥叹其他人的表情,顾不得脊后那几道深深的目光,只是向前走。眼下,心里只盼望着一步便可躲入我的同顺斋里。 举弈步沁 深秋的北京,寒意渐近,落叶纷纷,微风中集卷着几丝的萧瑟。我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小心翼翼地拿起书案上的宣纸细细地端祥起来,不由露出了几分惬意的笑容。这几日的勤加练习,我的隶书临摹得又有了当年的几分神韵。 那日八阿哥的一席话,虽有褒奖夸张的成分,可是也着实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到我沮丧失落的神色,雨苓这丫头非但没有怀疑,还劝慰我‘得即是失,失即是得’,我九死一生,上天虽夺去了我满腹的才华,可留住了我的性命,那便是修来的福分。但我也不至于甘心如此的一无事处,其他的不敢奢求,可是好歹只要能读书写字,不至于落个文盲的头衔,就心满意足。于是趁着这股子热劲,从德妃那里和宫里的书院里搞来了大堆的书籍和临帖,每日练习丹青绘事,倒是怡情自乐,聊以打发寂寞漫长的时光。 我四岁时,曾在爷爷的教导下,习练丹青,朗读唐诗宋词。不过,十岁那年爷爷过逝之后,繁重的学业之下,早也就把书法练习搁置一边。不过有时候想想我长大以后能写的那一笔俊秀的硬笔书法,该是得益于早年的书法底子。也是因为练习过书法,所以书上的那些繁体字倒还能略识一二,碰到不会的还可以请教雨苓这小丫头,这小姑娘想来是受了过去那位靖晖格格的耳濡目染,也是能断文识字的,如今倒也俨然成了我的老师。 雨苓放下手中的刺绣荷包,笑着冲我道:“格格,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您都临了好长时间了,该歇息一下了,来日方长呢?您这么聪慧,肯定能比以前写的更好的。” 隶书需要下笔沉实,行笔舒缓,收笔稳健,笔笔有力度,所以被她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手腕处隐隐地有些酸疼。我揉了揉右手的手腕,忽地闻到屋子里散来一股淡淡的醇香。 “什么?”我嗅了嗅鼻子,抬眼问道。雨苓笑着端上一杯茶放在书案上,说道:“格格的鼻子可真灵,香的是这茶。这不就是前些日子德妃娘娘谴人送来的‘六安瓜片’么?我见一直撂置在一边怪可惜的,所以提意沏泡了一杯给您尝尝。想不到这茶还真是香。” 我端起茶杯,撂开了茶盖子,只见杯中的茶叶绿色光润,微向上重叠,形似瓜子,浮在最上头的几片在碧绿的茶水中打着旋儿地上下腾动,就像舞着水上芭蕾,煞是好看。碧水表面升腾起袅袅的氤氲,又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我撇了撇茶沫,清抿一口,丝丝甘甜扣在了舌尖…… 原以为古板的他该是喜好喝那类枯涩味重的茶,可想到既然会是如此的滋味回甜。突然脑海中又浮现那日菩提树下,他静默站立的景象。回想起来,当时那一身玄色的长袍的他,乍眼瞧去,少了往日的冷黯,却倒是仙风道骨, 颇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人风姿。 “想什么呢,竟笑得如此痴颠!” 我抬眼望去,十四阿哥胤祯正半倚着门框,薄薄的嘴唇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微微上扬。 “ 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雨苓赶紧退后了几步,冲着十四福身请安。“恩!起吧!”胤祯淡淡地应了声,挥了挥手,绕过雨苓径自向我走来。 我自顾自整理着书案上凌乱的书贴﹑宣纸,丝毫没理会他。这小子,自恃着辅导我读书习字,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地往同顺斋里钻,而结果是免不得被他奚落一番。他虽只比十三小两岁,可或许是因为幺子的缘故从小受德妃娘娘宠爱,所以俊朗的眉宇间仍稚气未脱。 十四一屁股坐到花梨木雕麒麟圈椅上,饶有兴趣地望向我。 “你属猫的?”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 “这话怎么说?”他好奇地问道。 “要不怎么走路没有个声响。” “哈哈哈哈哈!”十四捂着肚子笑着从椅上腾起,边笑边道:“你这张嘴啊,难怪十三哥和你卯上了,喜欢和你抬杠。” 我楞了楞,说到胤祥,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了。那夜花园一别以后,只是显在去德妃那里请安时照过几面,却都是来去匆匆,基本没说上什么话。 “那么你也是来和我抬杠的么,小鬼?”我微微一笑,昂首问道。 “小鬼?”十四摹地敛了笑意,一个箭步冲到我跟前,捏着我的下巴,逼迫我抬眼望向他,肃声地道,“以后不许叫我小鬼,别忘了你还比我小两岁!”那深眸里闪过的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狂掠。我一怔,竟吓得后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圈椅。 “哈哈!”他忽地一笑,松了手:“原来你不过是只小老鼠。咦,小老鼠,怎么就这么招待你的客人么,连杯茶都没有。” “十四爷,怎么会少了您的份。”雨苓闻声踏入厅堂,笑着将一杯茶端放在刚才花梨木雕麒麟圈椅旁的案几上。“恩!”他回过身,端起杯子,挑了挑眉,笑着道:“恩!这样才不枉费我跑着一趟给你送礼来了。” 我轻咳了咳,掩下了刚才的尴尬,绕过书案,走到十四的跟前问道:“送什么礼物?” “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檀木盒子递了过来。我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个黄玉的镇纸,色泽细润莹泽,风字砚形,上高浮雕螭纹。螭爬伏回首,圆眼猫耳,口微启,长角至肩部,腿部丰满,身形矫健,栩栩如生。 “好漂亮!”我大声惊呼道。 “那当然!”十四走到我侧身,瞥了眼,讥讽道,“你就知道漂亮,你可知这上等的螭纹砚形黄玉镇纸。” “你这么大手笔?”我蹙了蹙眉,笑着问道。 “当然不是我送的了。”十四歪斜着头看了我一眼,道:“这是十三哥送你的!不是说是你自己硬央着要的么?” 胤祥!那张桀骜不逊的英俊笑脸闪现在眼前,心“扑通”一跳。我记得上次在德妃那里见着一个玲珑玉石镇纸煞是好看,随口夸了几句。娘娘本想送于我,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就婉言谢绝了。那会儿,刚巧碰上胤祥来请安,没想到他既然上了心。 我静静地盒上盖子撅了撅嘴,道:“算他会做人,知道现在我是娘娘身边的红人,来巴结我了。不过,送礼也没点诚意,怎么不自己个送来!” “呀!”十四笑着斜睨了我眼,“你还真是节节上竿啊,他现在可忙着呢,出宫去了,恐怕没闲功夫搭理你?”“出宫!?”我疑惑地问道。 “恩!”十四端起几上的茶杯喝了口,不紧不慢地道:“他看中了朝阳门内大街的前明的‘十王府’,今日皇阿玛下了旨,赏给了他,所以出宫料理去了!才让我给你捎来了!” “他不是要娶侧福晋了么?”我将盒子放回了书案上,平静地道。 “就下个月初。”十四靠到了我跟前,探头望了望书案上,拿起了我刚才的临贴,叹道: “呦,这字真是长进了不少!配了这上好的镇纸又该精进了!”话语里的尖酸讥诮昭然若是。 “还我!”我一把夺过了来,厉声道“不敢玷污了您十四爷的眼睛。” 他显是看出了我的不悦,耸了耸肩膀,目光瞥向窗外明媚耀眼的午后阳光,唇角微微扬起,笑着道:“你整天窝在院子里不闷么?练习字也不能练成书呆子啊?” 我承认不该发如此的无名之火,刚才显然是失了态。如果没有沧州集市上起先的争执,破庙里的酒聚,恐怕我也不至于在胤祥面前那般发肆。他不是胤祥,不至于像胤祥那般纵容我。眼前这个是德妃的心头肉,康熙爷疼爱的幼子,想必长那么大也是鲜有人敢冲着他这么吼叫的。他自己不过也是个孩子,且好象还是不一般的火暴脾气。或许是理亏,刚才竟也容忍了我。 我抬眼望去,一缕灿烂的阳光顺着窗棱懒懒地爬了进来,照在脸上,温暖而惬意。我微眯起双眼,缓和了刚才的语气,喃喃叹道:“恩!外面的阳光真美。” “那还等什么?”十四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还未等我唤过神来,就把我拖出了院子,身后只隐隐传来雨苓的唤声…… 深秋的御花园,满院的金黄|色掩去枯木山石间的落寂和萧瑟,金黄的海洋里朵朵竞相怒放的菊花仿佛金色绸缎上的流苏镶边,层层点缀。远处两个当值的小太监,正埋头握着长长的大扫帚懒散地清扫着树上坠落的枯叶。 “别,别扫掉!”我快步上前,冲着他们喊道。两小太监见了我和身后的十四甚是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打千行礼,十四挥了挥手,两人知趣地惶惶而退。 “为什么不要扫掉?”十四上前不解地问道。 我轻笑了一下,踏上那鹅卵石的甬道,踩着细碎的金黄,脚下发出了“兹喀……兹喀……”轻微响声。 我转过脸来冲着楞在身后的十四兴奋地叫道:“像不像踩着雪的声音?多好听啊?”十四呵呵一笑,露出孩童般地天真笑脸,也踏上甬道…… “靖晖,”十四低低地笑着道:“知道‘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么?” “什么?”我站定了,蹙着眉头问道。这小子好好的意境下难不成想和我来个吟诗作对。 他的唇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目光转向一侧一池的碧波:“其实……” “呀!果然是十四爷啊!”一个尖细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胤祯的话头。这个声音!果然是李德全!李德全佝偻着腰,快步走到我俩跟前忙着打千行礼。 十四颇为不悦,强忍着不耐烦地道:“起吧!” “十四爷,”李德全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逢迎笑容,“皇上说是看着像您,果然真是您。” “皇阿玛在这儿?”十四抬头眺了眼远处问道。 “恩!皇上正和四爷在不远的‘浮碧亭’下棋呢?这会让奴才请您和格格一块过去。” “我!”我乍是一惊。“是啊!”李德全笑着答道,“四爷大老远地就认出了格格您了,初时皇上还以为您旁边的是十三爷,后来一想想十三爷一早出了宫,所以瞧清楚了是十四爷。皇上就谴奴才来请两位主子过去。”或许真的因为是骨血兄弟,年龄又相仿,乍一看之下,两人的背影真很有几分的相似。 我干笑了笑,后脊上顿时感到丝丝的凉意。自打进宫头次面圣以来,我就再没见过这康熙大帝了,本来还暗自庆幸他恐怕早把我这个养在宫里的“烈士遗孤”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这下倒好,自己给撞上了。俗话说“言多必失。”我可不是他的金枝玉叶,这样一个冒失鬼在他面前稍有什么行差踏错的,那可真是就得把小命断送在这三百多年前了。更倒霉的是现在还康熙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位惹不起的主,如今我在这深宫里最最怕见到的二人,前后两位帝王既然同时要见我,不知道是今日的幸运还是悲哀。 走着走着,我偷瞥了眼身旁的十四阿哥胤祯,一脸的淡定自若,这心才稍稍放宽了些。满人向来作风豪放,我也不过只是和十四在御花园逛逛,两个孩子的嬉戏玩耍算不了什么吧,不至于被扣上什么‘伤风败俗’的帽子吧。一会只要谨言慎行,万事小心即可。 这浮碧亭座落在单券洞的石桥上,桥下的池中芙蓉出水,游鱼穿泳,果然是个博弈扶琴的佳所。 “儿子给皇阿码请安,皇阿玛吉祥!”我正还在沉浸在这水光一色间的时候,身旁的十四已经上前一步打千行礼了。 我也赶紧着低头福身请安。“都起来吧!”康熙的声音不深不浅地,听不出个所以然。 我起身抬起望去,康熙着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腰束明黄绸带正微眯着眼望向我,嘴角似还噙着淡淡的笑影。我心下又稍稍安定了一些,看来至少不是兴师问罪。石几的对面端坐着的不正是四爷么?他照旧地面沉如水,只是一双黑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一时无措,咧了咧嘴,冲着他礼貌地笑了笑,心里正嘀咕着‘你们别再看我了,我又不是这动物园里的猩猩’有那么大魅力让你看那么久。 “四哥在和皇阿玛下棋呢!”十四上前几步,探过身看了看棋盘,正好遮挡了前方那两道凛冽的目光。我这才宽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从沧州集市上那第一眼起每每面对那双深邃的黑眸时,我总是彷徨地不知所措,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仿佛能将我整个身心全看穿的深不可测。难道这就是未来帝王的威仪么? “好象不分伯仲么?”十四回过脸,冲着四爷调侃地笑道。我用眼角根悄悄瞥了眼,满落的黑白子,看来的确是檄战正酣。 康熙微微地笑了笑道,“老四虽棋风厚实,下子稳健,攻守兼备,却过分小心,处处谨慎,错失一子定乾坤的良机。看来,这一盘又是个残局了。, 我心下竦然一惊,果然说棋盘便是运筹帷幄的人生,古语也有云:博弈,夫优劣之别,胜负之分,多由性格。康熙一语道破了玄机,却只是参对一半,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执子之人的韬光养晦,步步经营,为得只是最后的一子乾坤。不过,细来一想,和你康熙下棋,那的确也非易事,输必须不着痕迹,赢也必是一子半子,不能驳了圣颜。即便是这残合之局,恐怕胤禛也刹费了一番苦心。 “是,皇阿玛教训极是,”四爷起身,低头拱手,恭敬地道:“儿臣记下了,谢皇阿玛垂训。” “皇阿玛,要不儿臣来和您下两盘。”果然还是有不怕死,一头往里面栽的人。康熙淡淡地瞧了眼十四阿哥,摇了摇头,“你火候尚浅,棋风飘忽,攻势凌厉,但忽视防守,这下棋你还是得和你四哥好好学学。” 我绞了绞手里的绢帕子,心里嘀咕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您老干脆就卷了棋盘走人不就得了,省得我杵在这里像个木头人一样妨碍着你们父子天伦,切磋棋艺。 “你会下棋么?” 我一惊,抬眼望去,所有的人正盯着我看,我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整个亭子了除了四阿哥,十四阿哥,那就是李德全和几个伺候着的小太监,所以这定是在问我。 我赶紧福了福身,答道:“回皇上,会!” 啊!不是!话一出口,我不禁拿绢帕捂住自己的嘴,惶措之间,我既然答非所问,人家问的是围棋,可不是…… 康熙笑着道:“好啊!那你就过来陪朕下一盘!”他的话音刚落,我无辜地望了四爷一眼,天真地试想着他是不是该说余兴未至再撕拼一盘之类的话。可我的确是天真了,开口的是当朝的天子,谁人敢不遵从。只见他淡淡退到了一边,挪出了刚才的位置。 我彻底地蒙了,偶人似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怎么了?”见我迟迟未动,康熙又问道。 “格格,格格!”李德全低着头,一个劲儿冲我使着眼色。 “哦!“我缓了神来,艰难地挪到了石几前,看着纵横相间的落落横线,定了定神,道:“皇上,奴才欺君罔上了,奴才会下的不是此围棋。奴才有个新鲜的玩法,斗胆请皇上一试。” “新鲜的玩法?”康熙微眯着眼睛,饶有兴趣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向沉迷西学研究,是个极其开通的明主,不妨试上一试或许会有意外的效果。 “皇上可曾听说过‘五子连珠’?”我小声试探着问道。 “五子连珠?!” “恩!”我颌首点头,取了一颗黑子,悬腕于空,道:“同样的是黑子先行,白子截后,先五为胜。所谓‘先五’就是无论上下左右只需五子连成一线既胜出。下棋者必攻守一体。” 说完,轻缓地将黑子置于棋盘方格之上。“到您走了,皇上。” 康熙遂拿起一颗白子,置于黑子的右侧……浮碧亭里静得落针便可闻其声,众人的焦点全都落到了那纵横十九条间。 下到约十几手的时候我的黑子纵向五子相连。“皇上,您输了!”我弯了弯嘴角,得意地笑道。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朕有些明白了!再来一盘!”康熙显然是对这个新鲜的事物产生了极高的兴致。 “不对……对,不是围棋不用那么走……对可以放那里……”激战正酣,全情投入的我,逐渐放开了情绪,全然忘记了对面的对手所谓何人。亭子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直楞楞地瞧着我在康熙面前指手画脚地叫唤着。 “哈哈!皇上您又输了!不过这次有进步了,就差那么一丁点您就赢了!”我瞥了眼康熙身旁眼珠都快掉出来的李德全,四爷铁青的脸,十四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的丑态了,只好咧了咧嘴,怏怏地笑了笑。 “咦,怎么停了,继续啊!”好在康熙几乎是沉浸其中全然没有在意我刚才的失态。“再来!”看来他今天是不赢上一盘誓不罢休了…… “皇上您赢了!”我笑着说道,心里不由长舒了口气。偏偏我可是个五子棋的高手,当年杀遍整个女生宿舍无人能敌,可要让我不露痕迹地输还真是件高难度的事。幸好康熙的确智商颇高,没几盘的功夫,他大约也已经摸透了原理,游刃有余了。 “谁教你的?”康熙仍是余兴未了,淡笑着问道。我心里暗暗苦笑,这不就是街头巷尾,大人小孩人人都会的休闲游戏么? “皇上您有所不知,在尧造围棋前,五目连珠就已在民间流传,只是旁人都认为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游技。皇上您久居这深宫之中,自然是……”说到这,我猛然自察失了言,嘎然而止,神色带着几分惨白,这话若是说了出来那便是大不敬,不就是隐寓他孤陋寡闻么。 “自然是什么?”康熙微微皱眉,追问道。 “皇阿玛!”此刻,胤禛低着头,拱了拱手,道:“儿臣倒不认为此乃是雕虫小技,刚才儿臣在一旁观战,发现这‘五子连珠’亦是‘场’‘念’结合,玄含‘阴阳易理’。下棋者必许攻守兼备,短、平、快、先。” 没有传问,便擅自插话,这便是御前不敬,没想到一向沉稳如他,既然……李德全和十四阿哥的脸上皆是一顿。 谁料康熙只作未觉,竟大声赞道,“说的好,老四啊,果然是参佛悟性之人,一语便道破其中玄妙。朕算明白为什么你们兄弟几个人之中,属你的棋艺最精。” 如此一来,我这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丫头,今日你赢了朕两回,又教会朕如此一项有趣的玩意,你想要朕如何赏赐你?”果然,这便是取悦龙颜最大最直接的的好处。 “皇上,”我连忙起身,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奴才不敢索要任何赏赐。” “诶,朕说要赏就要赏,你说要什么?” 我瞥了眼那满盘的黑白,心下一个灵动,低声道:“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恩准奴才找一位老师教导奴才学下围棋。” 一语完毕,康熙破颜大笑起来,道:“你啊,一位高师正在你身旁呢,他指点你一二你便能受益非浅了。” “高师!”我抬一头,迎上了那双幽静深邃的炯目…… 暮蕴旎晓 秋寒料峭的秋,风自窗下入,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使得我身子微微一颤,禁不住 “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抽出肋下的绢帕子擦了擦略微发红了的鼻子。 雨苓遂拿了件月白锦缎捻襟披袄,关切地道:“格格,秋寒了,您还是加件袄吧,小心冻着了!” “不用。”我摆了摆手,笑着道:“现在还不碍事,秋要冻。”“好!”雨苓嗔笑道:“奴才执拗不过您,那奴才去把窗关上,日落时的风凉,容易冻着了。” 我执着狼毫笔立在书案前,略一抬头,一抹绯色暮霭映红了天际,残阳如血般地凄美。我嗫嚅道:“别,别关。”雨苓见状,碍着云珠在场也不好再越了主仆的规矩,就无声地退到了一边。 我冥想了片刻,低下头,狼毫笔尖在罗纹宣纸上慢慢地拖出一撇……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 …… 云珠为我重斟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端到书案前,探身望了一眼,禁不住赞道:“主子的字真是秀劲漂亮。” “你认识字?”我抬头问道。 “哦,不,不。”云珠赶忙退垂手后退,惶恐回答道,“奴才只是看着这字娟秀漂亮,可奴才不知道这写的是什么?”宫中祖制,宫女是不允许断文识字的。我听闻以后,还提意嘱咐雨苓万加小心。 “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这里有雨苓一个人伺候着就行了!” 云珠低声地说道:“是,主子。午时,您小憩的时候,四爷擢人给您送来本棋谱,奴才替您搁在着书案上了。” 说完,边悄然退了出去。 我抬目一瞧,书案的右手边果真新搁着一本水蓝色封皮的书,将笔搁回笔搁上,拿起一看,书上竟隶写着“忘忧清乐集“,不禁“哧”地一笑,这名字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诗词手卷,没想到竟是棋谱。 “格格,真打算学下围棋么?”雨苓走到书案前,探声问道。 我莫不作声,搁下了书,又执起笔来……挥写下“晴空一鹤排云上 ”。 忽地,一阵悠扬的笛声顺窗而入,笔尖一紧,手微微一颤…… 雨苓侧目向窗户外眺去,叹道:“又有人在吹笛了,能在这禁宫里如此吹奏的恐怕也是哪位知性知情的主子吧!” “去把窗户关了!”我低着头淡漠地道。雨苓显是一楞,缓缓走到了窗户跟前……“还有门!“我补充道。 “格格,这是怎么啦,这笛声……方才您不还……”雨苓不置可否地望向我,嘴里直犯着嘀咕。 “叫你关就关,你这丫头,哪那么多废话?”我心下一片烦躁的凌乱,脱口斥道。雨苓低应了一声“是”,嗫声将门窗一一关好,却忍不住投来关切焦虑的目光,喃喃道:“格格,这是怎么啦,久没见您这样焦躁不安了。” 我抿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就是昨个晚上没睡好,有些心烦。”说完,顺手拿起案上方才的那本棋谱掩面而阅,躲开了雨苓的探究眼神。 可是清脆的悠扬百转鸣啼穿透了厚厚的粉墙,钻过窗棂的缝隙,声声植入我的耳膜,驱不走,散不开。那踏破秋寒的低吟忽尔轻柔中掺杂着孤寂的沉重,却忽地没了声音,心陌名地陡然一颤,手中的棋谱“啪”地一声落地…… “格格,您去哪儿?”雨苓拦住了疾步向门口走去的我。我缓停了脚步,沉略了片刻,低声道:“我一个人走走,就在这花园,你不用跟着来,我马上便回来。” 破晓黄昏时候的园子里空寥寥地落寂。一声“唧”鸣,将我一惊,抬眼望去,菩提树枝上一只灰雀正从枝头扑翅振飞, 瞬间消失在西斜的光晕之中。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匆匆而至。一个身着水蓝太监服的小太监随即恭敬地向我打千行礼。我认得他,他是胤祥身边的贴身小厮秦顺儿。 “格格,奴才为您带路,我家主子正候着您呢?” 直楞楞地只是一路跟着秦顺儿走着,不大一会的功夫便来到了御花园的西北角,刚到了集福门,便听到了那熟悉的笛音,秦顺儿止停了脚步,神秘兮兮地道:“格格,奴才不便再领着您过去了,奴才得在这儿守着,您只要过了这门,看到那阁子,我家爷正在这楼上等着您呢。” 尽管揣着一肚子的狐疑,我还是迈了步子随着乐声顺阶而上。方才在门口的时候瞧见这里原来就是颇有名气的延晖阁,因为那个“晖”字不禁使我对这座高耸宫墙之内的建筑平添了几分的好感,可却仍琢磨不透胤祥找我到这里来的用意。 == 二层的外檐廊台上,胤祥飘逸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晚霞的紫曛中,修长的指间拈着那杆玉笛,仿佛临风的苍松。我没有迈步上前,静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一曲终了,他转过身,嘴角微扬,平静地道:“你来了?” 我微颌点头。他将玉笛一转,潇洒地拈握在手中,优雅从容地走到我跟前。 我傲扬着头,望着黑如耀石的瞳眸问道;“你料定我会来么?” 他唇边噙着自信不羁的浅笑:“可是,你不是已经来了么?” 果然又是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自负,我面如冷霜地扭过身子,欲迈步离开。胤祥一把拉住我的盘金满绣边缎袖,低声道:“好,我不揶揄你了,你看那边!” 我立停了,转过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眺去,金黄暮色中群峰环抱,黛色的山峦浸在暮色中,那影影绰绰的昏黄倾刻溺毙了我的的眼眸。“那是景山!”胤祥指向了东北角。 “就是煤山!”我脱口而出,才自查失言。清兵如关之后,或许是为了隐晦了那位曾在那自缢身亡的前朝末代君主,遂将煤山改名为景山,暮霭下的景山山峦叠嶂、群峰耸峙,全然淹没了前朝的没落衰败,气势磅礴般地雄绮,如同今日日益鼎盛的清王朝一样耀眼而夺目,我侧目瞥了眼胤祥,金黄的光晕下俊朗的棱角间是满腔的踌躇和抱负。 胤祥侧目迎上了我的目光,迷人的唇角浅浅一勾,问道:“怎么啦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我淡笑了笑,低吟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秋词?”他讶然问道。我点了点头,恐怕这字字句句全都敲中了他的心怀。胤祥高笑一声,叹道:“莫愁前路无知己!” 我犹含着笑意,目光转向远处,山峦天际一色间却有一簇红旺的火焰,缭绕中灼烧着片片的朦胧。“ “那是哪里?” 胤祥眺向远方,答道:“西山!你不是喜欢看枫叶么,今日暮色也晚,倘若是朗空定能全瞰整个西山红枫?不过……“他回转过脸,挑了挑眉,“饱览这样壮观的日落,想必你也不枉此行了!” “你怎么知道?御花园……”我微皱着眉,却一时语塞了。 “还有你和皇阿玛下棋的事?”他嘴角微翘,喃喃道:“不止我,恐怕此时整个紫禁城里人尽皆知了吧?” 哎!恐怕我的名声又该远播一步了,一股凉气直冲头顶,加上高楼的阵阵迎面冷风,身子竟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你冷么?”胤祥靠了过来,嘴里责备着,“奴才们伺候不妥,你也自己作践自己,这么冷的天就这样跑出来,不说加件袄或者坎肩。” 我没好气地白了眼这个净说风凉话的家伙,嚷嚷道:“谁让你找我来这风口浪尖的地方喝西北风来着,现在还反倒说我不是了?” “哈哈哈哈 ”,他挑眉大笑道,“好啊,我这算懂什么叫‘反咬一口’了。好,算我的不是。”他伸开了双臂,嘴角一弯,冲着我狡黠地笑了笑,道:“那将功补过,需不需要借你一个温暖的臂腕挡一挡风呢?” “你少来,”我“吱溜”地向后窜退了一步,笑着道:“我才不要呢,还是留给你的瓜尔佳氏好了。”话一出口,却自行突地敛住了笑。 “怎么啦?真的冻糊涂了?”胤祥探过头,低声问道。 我沉默了半响,嗫嚅着问道:“你喜欢她么?” “谁?”他明知故问。 “你要新娶的侧福晋?”我朗声答道。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笛,漫不经心地答道:“以前好象见过几面,不过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是娶个侧室,何必那么多讲究?” “呵!”我嘴里冷哼了一声。我早该明白男尊女卑,夫为天的社会,这一切在他而言再自然不过了。是我天真了,原还为那位姑娘就这么委屈地盲婚哑嫁做了人家的小而叹惋,现在想来,嫁给如此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况且还是个得宠的皇子贵胄,恐怕她家里人早就高香膜拜了。 “前几日托十四带给你的镇纸,可喜欢?”他有意挑开了尴尬的话题。 “恩,我冷了,走了!”我气极了,冷瞥了眼,敷衍了一声说道。 “你真生气了?”他笑着探问道。 “你的事,干我何?我生什么气?”我别转着脸不去看他。 “靖晖……!” 他忽地沉下声来唤道。 “什么?”我讶然抬眼望着他,虽然他目光微淀,但我却分明看到那深色瞳眸中闪过的一丝微妙。“你不懂的,”他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抹淡淡的苦涩,“真希望你快些长大,但又不希望你长大!” “为什么?”我犯了迷糊。 他轻笑了一声,恢复了常态,道:“以后就你就会明白了!天凉了,宫里快下钥了,我还有些事让秦顺儿送你回去吧!“ “格格!是这边!”秦顺儿回转过身,赶忙拦下了走岔了路的我。 我脑子里一片混混懵懵的,心里仍旧堵着那丝不名的怨气,脚步不由停缓了下来。“格格!快走吧!天色不早了!”这小太监还时不时地在耳边絮絮叨叨,越发搅得我心烦。“你回吧!”我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我自己回去,认得路!” 我这一说,着实让秦顺儿吓了半身的冷汗。“不行,格格!这不合规矩,要是要十三爷知道了回头非剥了我的皮!” “你就不怕本格格剥了你的皮!”我故意敛了笑意,肃声问道。这个秦顺儿的倒是虎头虎闹的极是可爱,忍不住要想逗逗他。“格格……!”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去吧!回头,我保证不告诉你主子!”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我一溜眼地溜跑走了。 暮色渐暗的紫禁城,一袭的萧索肃穆。股股冷风直顺着马蹄掩颊衣领往颈脖里灌,我本身只是赌气地想着一个人静静,可是没料想到边思度着胤祥的话,边走着,渐渐在暮色中迷失了方向。现在才后了悔,不该支走了秦顺儿。本来自己就是个典型性路盲症患者,加上这若大紫禁城简直就是这个超级大迷宫。混沌之间,我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了! 一路加快了步子,打量着四景,急急地寻找熟悉的屋檐痕迹,冷不防,“嗵”地一下不知撞上了何处,脚下的花盆底鞋一晃,一不留神,身子一斜,仰栽崴了下去…… “哎呀!“我失声叫道,揉了揉险些磕破的膝盖,嘴里喃喃抱怨了半天,方才抬起头看,定眼去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害我摔了一跤,却猛地顿住了,眼前是那双再清楚熟悉不过的黝黑冷眸。 “四爷!”我脱口而出,才自觉失礼,咽了口吐沫,就这么歪斜着坐在地上直楞楞地看着他。 “格格!奴才扶您起来!”倒是他身后的那个贴身小太监王守贵机灵地很,赶忙上前轻手轻脚地将我扶了起来。 胤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淡缓地开口问道:“摔疼了没?”倘若他再不开口,我全敢当了眼前只是个透明人罢了。明明是他撞了我,看着我摔,没拉上一把,即便是摔到了地上,也只是甘站着看我。 我站妥了,甩开了王守贵的手,抿了抿嘴,冷答道:“没!” 他眉头微蹙,问道:“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么?快要下钥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连个奴才都不带着,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淡漠语气中责备之意已然明了。 我抽下肋下的绢帕拭了拭缎袍衣襟上沾染的尘土,随即强压住心中的不忿,恭敬客套地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答道:“谢四爷教训,既然宫里要下钥了,那靖晖就先行告退,不耽误四爷您出宫了!“说完,未等及他开口,便自行起身,拂袖离去。 “等等!”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便传来冷硬的喝声,脚步不由一缩地停了下来。心里也开始发怵地打起鼓来,刚才的态度莫不是气极了也不至于如此,细细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勇气竟敢在这位爷面前撒气摆架的。现在才知道了后怕,他的秋后算帐未免也来的太快了些吧! 我背着身,强撑着脊梁直直地站着,只听到橐橐的靴声,胤禛踱步走到我跟前,我低垂着眼眸,紧盯着那双方头黑缎靴,瑟瑟地等待即临的“暴风雨”。 “你认识回去的路?” 我一怔,抬头哑然地望向那如鹰般犀利的黑眸,点了点头,随即又仓惶地摇了摇头。却见一抹浅笑划过那薄唇,我惊讶地半张着嘴不置真疑。原来!原来他会笑的,而且是在如此激怒他的情况下而笑。不过,他蜻蜓点水般笑容也仅仅是昙花一瞬,转眼间便肃敛了面容。 只见身后的王守贵快步上前,躬身道:“爷,时辰不早了,要是耽误了出宫就麻烦了!”他抬头仰望了眼晨昏朦影的天空,目光瞥向我,淡淡道:“先送靖晖格格回同顺斋!”王守贵不敢再多言,诺诺地点了点头。 高墙夹峙的甬道上,我和胤禛并立而行,王守贵在身后谨慎地跟随着。我默低着头,偷觑了眼身旁刀刻般冷峻的侧脸,甬道上,尖锐地风在耳边呼啸,不由微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他却蓦地停了脚步,我和身后的王守贵都赶忙随他停了下来。 “拿来!”他摊手,说道。 我一时诧异,低头扫遍了全身:身无长物,拿什么? 王守贵躬谦地捧上方才手上的布裹,他接手一拿,撒抖开来,原是一件褐色的貂皮大氅…… 他道:“穿上!” “啊!”我甚是一惊,没有伸手去接,呆滞地望向他之际,他已亲手将大氅轻裹在我的身上,拢了拢掩面的风兜,手移向我的脖颈口,我本能向后一退,耳根一热,喃喃道;“我自己来!” 他收回了手腕,别过脸,冷沉而立。我赶忙系好丝绦,低声道:“谢四爷了!” “不必了!”他淡漠地答道。 “不是谢这个,”我摇了摇,道:“我是谢谢上次御前的那次解围!” “哦!”他低应了一声,并无异色,边迈开了步子边道:“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陡然间,又恢复了刚才的冷凝的气氛,可是好在有大氅加身,此刻我倒是干脆将脸都缩卷在温暖的风兜里,坦然地 清尘吟 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6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6部分阅读 走着。 “送你的棋谱看了么?”胤禛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严冷的口气倒好似严师在检查学生的课业。 “看了,”我轻声却坚定地答道,但回想到不过是在混沌中胡乱翻了几页,哪算得上是看了,于是便又缓转下语气,“我资质愚钝,好些都不甚其解!” “那么……”他侧过脸,话犹未完,却听到那边一记熟悉的声音:“四哥!” 是胤祥!我们举目望去,胤祥面如常态站在迎瑞门前,身后是躬身而立面色苍白的秦顺儿。胤祥缓步迎了上来,似笑非笑地道:“四哥,宫门快下钥了,怎么还没走呢?” 话犹未落,我便赶紧上前一步,福身请安,随即解释道:“刚才迷路了好在遇到四爷送我回来,这才耽误了四爷出宫的时辰!”心里却不由一阵寒嘘,懊恼着自己干吗忙不迭地解释,如此一来仿佛倒像是在欲盖弥彰了。 胤祥并不瞥看我,只是将拳头放在唇上轻轻咳了两声,冲着胤禛笑着道“四哥,快申正了,别耽误了时辰,这儿有我……”最后的一句似有意地格外拉重。 胤禛微颌首,却只是淡瞥了我一眼,道:“那好,我便先行了!”我尴尬地呆木而立,却只听这兄弟俩又浅谈了数句朝上的事,待晃过神来的时候,投眼望去只见了风中远去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 冷血也好,情怯也罢。这个有朝一日权倾天下的男子那一道模糊的背影,于暮色的风中却有些孤零。风侵入鼻,鼻息一酸,带着咸咸的潮湿…… 胤祥负手踱步到我跟前,瞬间亦不见刚才淡定的笑容,只是铁青着脸,训斥道:“不打算回了么?是不是打算趁夜将个紫禁城都溜顺当了!” 我不服地冷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背过了身,瞅见惶恐哆嗦着的秦顺儿。显然因为我的一时淘气连累他受了胤祥的斥责,只不定还会挨板子。我霍地转过身,昂首直视着胤祥,朗声道: “是我自己要走的,不干别人的事,你不必把怒气撒在奴才身上,有什么我自己一个人担!” 胤祥冷凝的眼眸中倏地灼燃一触即发的骇人怒火。我胸中一阵胆寒,但执拗地高扬了扬脖子,一副誓不低头的架势,孰不知促着了火山轰然喷发。胤祥涨红了脸,怒不可抑制地靠了一步,愤怒的脸庞逼近我,扬起手腕,厉声道:“你真是任性妄为,以为爷真不敢治你了!” “主子,不能啊!”秦顺儿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拉住胤祥的衣袍襟儿,哆嗦道,“都是奴才伺候不妥,才害得格格迷了路,爷要打要罚,奴才认了。主子千万不要为这个和格格动了气,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要是让人看了去,定要有闲言碎语了!”我一肚的委屈,眼眶微红,仰首闭目,嗫嚅道:“不必为我求情,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格格……”秦顺儿低唤了我一声,道:“格格,您别在倔气了,我家主子这是气极了才这样,方才他知道您不见了,又不敢声张反害了您,只好谴了身边所有的人去找。主子自己找遍了西六宫,一刻都未停歇,这汗把缎袍都印湿了!” 我一诧,抬眼望向胤祥,天寒冷冽下,他的剑眉鬓角间依稀是细密的汗珠,我心下一软,双唇微颤,却启不开口,偷偷抽下了肋下系扣着的绢帕,手刚抬出大氅外却又收缩了回来…… “怎么不说话了!”胤祥缓缓放下了手,仍旧余怒未消,口气却缓和了少许。 我抿了抿嘴,低低道:“是我错了!” 他低斜下脖子,将耳朵凑着我跟前,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一咬牙,凑了过去,极声撕叫道:“我错了,十三爷!” 他敛住笑意,眼中的怒火全然退去,却仍是义正词严地道:“知道就好。倘若自己不懂得保护自己谁都帮不了你,如此任性妄为,若再有下一次……” “怎么?你还真打我!”我斜睨了他一眼,问道。 “打你?”他定定目视我,唇角勾起一抹狡黠而暧昧的笑容,凑到了我耳根轻声道:“我不会打你,打你是轻的,我会……” 雪霁涂夕 胤祥自是不舍得打我的,可是我却病了,那日受了风寒,寒气入侵,加上靖晖的身子底子本就弱,于是便病倒了。太医开了方子,寒气是逼去了,可是仍嘱咐要卧床静养。我倒是落得个清闲的闭门修炼,静心练习丹青绘事,参研棋艺。只是未曾料到此事连康熙也惊动了,于是乎云南的茯苓,广东的桔红,四川的冬虫夏,还有鹿茸﹑燕窝﹑高丽参,这些进贡的上乘补品,几乎三天两头地往同顺斋里送,内务府特意还多调拨了几个太监苏拉来伺候。养尊处优的日子流水般的淡逝,转眼到了十二月里。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中国人传统上的除夕。自十二月二十四日,乾清宫丹陛上左右安设两座万寿天灯,丹陛下安设两座天灯,宫里早就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康熙四十二年,太子胤礽的叔伯索额图因涉嫌谋逆而被关押,成为“本朝第一罪人”,而六月里康熙最敬重厚待的兄长裕亲王福全薨逝。不论是朝廷上下还是这若大的紫禁城里都充溢着一股难抑的阴霾。为了一扫晦意,安抚惶惶人心。因此,听闻今年的除夕比来年的都似热闹。宫内处处皆是彩绸结篷,宫灯装点,尽显一派盛世繁华。康熙爷在除夕夜便已赐家宴于乾清宫,命各位皇子携家眷进宫普天同庆。一大早起来,宫里忙忙碌碌的,各宫门前也是车水马龙,无非是那些皇族贵亲们赶个一大早便入宫请安了。 我的同顺斋却是与世隔绝般的清闲。由于身子不爽的缘故便被恩准免去了一大堆的请安礼数。北京十二月的天很冷,土生土长在南方的我颇感到不适。好在屋子里铺了毡毯、置了炭盆还有“地龙”取暖,俨然是一个小小的温室。大早起来屋外已是一片银妆素裹,纷纷扬扬的飞雪如烟似絮般地轻柔飘落。 我缩卷在屋子里,围坐在温暖的炭盆旁,喝着热腾腾的奶子,静静地握卷读书,倒是一副超然脱俗的清幽。入神的时候,我无意抬起手腕,用手指轻捏了捏耳垂上的长叶蓝松石泰耳坠,忽地回忆起胤祥那日咬耳的私语—— “我不会打你,打你是轻的,我会把你紧紧拽在手心里,一辈子在我的眼皮底下……” 不禁地耳根一热,一片绯红从耳根直烧到脖颈。雨苓不明就里,眨了眨眼,放下了手中绣着的荷包,说道;“格格,怎么脸红了,莫不是这火炉子的火太旺了熏着了,您还是回炕上去吧?”我轻咳了两声,摆了摆手,答道:“没事!” 放下了手中的珐琅铜手炉,随手接过了雨苓绣的荷包,端详起来,虽只是半成之作,可月白锻绸上滚丝金镶边绣的四喜如意云纹图案已现雏形,针法细腻流畅,一看便知功底不凡。 “真漂亮?雨苓你的手真是巧!”我不禁赞道。雨苓羞嗔了我一眼:“格格,别折煞奴才了!” “真的!”我前后把玩着荷包,“看这手工多精细,我就不会绣,将来谁娶了你,是谁的福气!” “格格就不想学?” “不想!”我坚决干脆地答道,“我没有这个天赋!”雨苓“咯咯”地笑着道:“格格,满族女子嫁了人多是绣个荷包送给丈夫作为信物,莫不是将来您嫁了人那荷包也让奴才帮着绣!” 雨苓的话犹未落,我便低垂下眼眸,嘴角淡淡噙出一丝苦笑。嫁人!当初不过是为了逃避“嫁人”二字,才反使自己身陷囫囹,本想着孑然一身过自己的逍遥小日子,可是却渐渐发现自己竟被那微妙的感觉步步牵引着,步步深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潭之中,我究竟还能不能抽身离去…… 雨苓支起了雕花的木窗,惊喜地道:“雪停了!”我敛了心神,探头从窗角罅隙里看去, 一缕雪后初晴的阳光射在脸上,冰冷中带着丝丝的暖意,外面整个院落裹上了银白的霓裳,吸一口气都是彻骨的清寒,整个心扉却是格外畅快,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我回转过脸,对着雨苓狡黠一笑。 雪后初霁,放眼望去,一片厚厚的银白,琉璃瓦屋檐和树上垂悬着如水晶般透明剔亮的冰凌,阳光下,折射出千万种光芒,伴着风叮叮的垂响。这美仑的雪景对于生在南方的我实在是难得一见。 我踩着嘎吱作响的白雪,兴奋地奔跑在甬道上,忽地转过身,大叫了声:“雨苓!”还未等她缓过神来。“啪”地一声,一个雪球精准地击中了雨苓的面颊。 “哈哈哈哈哈!”我几乎很久没有如此开怀一笑了。“格格!”雨苓拂去了脸上残留的冰痕,似怨似嗔地道:“要让人看去了不好!您要是想玩,可以找十四爷或者十三爷来和您一起玩!” “别提他们,”我退回了几步,拂了拂手,撇嘴道:“他们现在可忙呢,只不定在哪个宫里请安叩头呢!咱们玩自己的,现在都忙着呢,没人会管到我们!” “可是……”尚在雨苓犹豫之际,我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韶华年纪的女孩又由哪个不爱玩的,不一会雨苓便和我玩开了,跳着,蹦着,互相追打雪仗…… “呦!这是谁啊?倒在这儿玩开了!”一记陌生的女子的声音应声入耳。却不料,雨苓因此一惊,顿失了方向,手中的雪球竟直直向着那陌生女子飞去。失声惊呼之时,恰恰已击中了那陌生女子身着的香色缂丝正龙吉袍,一道道水痕顺着正襟的金加龙纹蜿蜒而下…… 雨苓顿时煞白了脸,木偶似地伫立在原地。我三步并作两步挡在雨苓的身前,强持镇定地向那女子望去。此女子眉似弯柳, 玉肤若雪,朱唇如颜,顾盼间恰恰飞扬这宫中女子显见的倔强傲气。点翠穿珠花卉满钿,银镀金嵌珠双龙点翠头簪,珠围翠绕般地美艳动人。看她一袭吉袍,前后、两肩、襟行皆行龙纹,领后又垂着金丝绦。我虽对清庭的服饰没有深入的研究,不过耳濡目染了许久,一看如此的打扮,猜猜便知身份显贵,非后宫嫔妃就是皇子福晋。 我定眼望她的时候,她的一双明眸亦冷凝着我,看来我们也是在彼此探究着虚实。正待要开口说话,她身边一个太监一面替女子收拾着袍襟儿上的水痕,一面转头呵斥着雨苓道:“你这奴才是怎么当差的,既然敢冲撞了八福晋!不要命了!” 八福晋!我脑袋一阵轰鸣,原来这便是那传说中有名的悍妇,八阿哥的福晋——郭络罗氏。我不但在史书上读阅过这位有名的河东狮更是听闻十四提及过这位刁蛮跋扈的嫂子,原以为她该是丈着显赫的家世便指高气昂欺压到玉面书生般丈夫头上的那种脸大肩宽,腰粗臀肥,||乳|垂腿壮的满族彪悍女人,可万万没想到既生得如此一副精致娇好的面容。 “王公公,是我让她和我在这里打雪仗的不怨她!”这个内务府的小头目熟知我是德妃面前的红人,况且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交情非浅,平日里见了我不免低头哈腰的,如今碰到了个厉害的主既然敢当我面吆喝起来,可这狗奴才瞧见我冷瞥了他一眼,又赶忙见风使舵地奉承道:“格格,这是奴才们的过失,格格您……” 他话犹未落,却见那郭络罗氏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她上前一步,眼梢瞥了眼颤巍巍的雨苓又定眼冷瞧住我,问道:“你是谁?哪个宫的?我怎么没见过?”我微微一笑,福了福身,请安如仪:“靖晖见过八福晋,八福晋吉祥!” “哦……”她挑了挑柳眉,嘴角勾起一道冷弧,“原来是靖晖格格,久佯大名了,果然是色艺双全,不同凡人啊!”这话一听便知不含善意。我淡笑一声,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答道:“福晋过奖了,靖晖倒是早听闻福晋遐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八爷与福晋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羡煞旁人!” 她眸中倏地闪过一抹怒光,却显是自持着身份强压下去,眼风一扫,冷视着我身后的雨苓,随即回转过脸蛋,对我盈盈一笑,“这是你的贴身丫头吧,长得倒是挺水灵么?” 一股骇人的戾气似寒风扑面。雨苓一个机灵“扑通”地跪倒在地,低低答道:“奴才该死,冲撞了八福晋!是奴才的错!” “不错,”我微抬了抬下巴回视她道:“是靖晖的贴身丫鬟,今日无意冒犯了八福晋,靖晖代她向您陪礼了!” “怪不得了,”她干笑了笑,“陪礼就免了,这宫外进来的自然不懂宫里的规矩。主子奴才的不分,既然敢在这大内里喧哗还把雪球儿往本福晋的吉袍上扔。看来今天就让我来帮格格好好教训教训这奴才,立立这宫里的规矩。芙蓉给我掌嘴!”未及我反应,一个宫女便蓦地冲了上来,抡起手掌,“啪”地一掌扇剐在雨苓的脸上,那白皙的脸庞顿现五个触目的血红掌印。雨苓微抬起脸,泪珠早已在眶中打转,却强忍着疼痛望向我,微微摇了摇头,婆娑的眼神间分明就是劝慰着我千万不要为她而冲动。 这样的桥段《还珠》﹑《欲孽》等清宫戏来历早看多了,却万没有料到今日既然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股涨气登地涌了上来,我全身的关节咯咯作响,怒火煮沸了指骨里的血液。只见那宫女另一巴掌瞬间又将扇剐下来,我及一伸手,反手钳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啪”地一掌利索地甩了过去…… 莫不要说是那宫女,在场的太监,八福晋,连雨苓也怔怔地望向我。那名唤作芙蓉的宫女茫然望向我,我毕竟是个贵族格格,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受了我的打也不敢还手,只得怏怏望向她的主子。郭络罗氏俏丽的玉靥早已铁青,我摔开了那被我钳制的手,淡定凝视着她。 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她的家族多位高权重,八爷有多袒掖着她,我自是不想如此与她结下这个梁子,但却是不能眼巴巴地看着雨苓受她的欺辱,更何况明眼一看便知她今日就是冲我而来,杀鸡儆猴。“八福晋,”我的嘴角犹带着笑意,冷声道:“若是我的丫头冲撞了您,我也赔了不是,您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至于这立规矩,靖晖自会教导,不劳烦您的奴才代劳,我若教不好,还有德妃娘娘来教。” “你这是什么话?”她怒不可抑地厉声“回敬”回来,“我本是好意替你教训了这奴才,你不必把娘娘拿出来压我。今日这贱蹄子如此待我,就算我要责备,娘娘也不会有他意。你若再敢出头,我连你一块治了。给我打!” = “住手!”一声断喝,那挥起的手掌赫然卡停在半空之中。我扭头一看之际,胤祥和胤祯已一个箭步冲阻到了我的跟前。 “你没事吧?”两人一语同声。话音刚落,却不免互露尴尬之色。 同一时间,一身薰貂冬朝服的八阿哥胤禩疾步而至,低声斥责道:“渲绮,你又胡闹什么?”郭络罗氏率先发难,涨红了脸,纤指指向我道:“这个小妮子,她既然敢……”话至一半却忽地憋楞住,放缓了脸色,福身请安道:“见过四爷,四爷吉祥!” 我抬眼瞧去,只见是皆一袭紫貂青狐朝服的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四阿哥胤禛微眯的黑眸淡淡扫过我和八福晋,平平地道:“弟妹不必多礼,起吧!”胤祥和胤祯方才反应过来,附着九阿哥和十阿哥向郭罗络氏打千行礼。我趁着这会的工夫,赶紧回转过身,扶起跪在地上的雨苓,用绢帕替她拂去裤腿上的积雪,稍适安妥,才与她一起向众人福身请安。 胤禛冷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们在这里胡闹么?”他是这里最年长的阿哥,一大群奴才在一旁观瞧着,此时无论如何也是须得开口缓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郭络罗氏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朱唇欲启,我冷瞥见金丝镶边的袖拢下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胤禩若漆般的黑眸一改往日的谦温,冷厉地回瞥了眼妻子。 此刻,胤禛的语气也突兀地凛冽起来:“今个是什么日子你们不知道么,若是真要想辩个是非曲直,闹开来,那就等乾清宫家宴上去皇阿码面前好好辩一辩,闹一闹去。” 郭络罗氏正脊傲立地竖了竖眉,虽心有不甘,最终也只得悻悻然作罢,不再开口。胤禛又淡淡望向我,我恹恹回望他一眼,嘴角微抿,也不愿再去争辩什么。只是彼此都僵站着,谁也不愿先开口作人情。 “四哥,我看就是一场误会了。”八阿哥胤禩踱步上前,淡儒的笑容冲解了僵凝的氛围,“既事已至此,那就就此打住,息事宁人吧!你看如何?”最后一语显是在征求四爷的意见。本是我和八福晋结怨争执的事情发展到如此,可恍然间却似不由地我们来做主,一种角力推挪着,好似散合皆在这两个锦袍玉面的男子的决断之间。 胤禛微微颌首,说道:“也罢,既然弟妹的吉袍已湿,还是及早去换了为好!” 胤禩欠了欠身躬手道:“那好,四哥,我便先与渲绮去额娘那里请安,先行一步了。” 八阿哥前脚一走,原先一个手肘抵托着下巴,一个圆瞪着眼珠妄图看一场好戏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也借故给母妃请安而先行而退走了。 胤祥微垂眼眸,上下打量了我半响,仿佛是确定了我没有受伤,微蹙的眉头才舒展开,责怒地瞪了我一眼,道:“你怎么老毛病又犯了,你干吗非得惹上这泼辣娘们,自讨苦吃?” 我斜睨着瞪回他,道:“不是我惹上的,是她撞上我,我想躲着,可人家八福晋也不让啊。” 胤祯清了清嗓子,刻意打断了我俩的对话。“伤得不轻吧?”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雨苓的脸颊,看似关切的举动却仿佛透着几分的轻佻。雨苓本能一退,脸顿时火烧般的滚烫,低低地道:“奴才……奴才……”半天却只是凌乱地支吾。我一个侧身挡住了十四,冷扫了他一眼,扭头,轻拭着雨苓脸上那五道血指印,爱怜地道:“那臭婆娘下手真重,这脸恐怕明天定会肿起来的!” “格格!不碍事的!”雨苓勉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却反倒使得我的心上更是一揪。 胤祥或许是察觉了我淡哀的表情,宠溺般地望向我,笑着道,“你下手也没留情啊!我瞧见那位脸上的掌印力道也该是不轻!恐怕这宫里头只有你敢打她身边的人,幸好遇上我们,不然你肯定要吃亏了。” 我抿嘴一笑,坚定地道:“不会的。” “为何?”胤祯好奇地探问道。 “因为……”我刚说了两字就忍不住“扑哧”一声掩嘴偷笑起来。“快说,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胤祥急急拉下了我的手腕,追问道。 我探过头,冲着一直静默在他们身后的四爷胤禛莞尔一笑。他略一怔,眼眸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竟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笑。看来他已明了我将所述。 我缓缓地道:“其实,我刚和八福晋卯上的时候,眼角根瞥见一个黑影一闪,匆匆离去。那人便是四爷的贴身小厮王守贵。所以我猜想四爷该是在附近。刚才那样的情景王守贵定会向四爷去求救的。” “原来你知道的!”胤祯恍然大悟。“可你就不怕我们迟来一步么?”胤祥嗔了我一眼,说道。 “怕什么?”我扬了扬下巴,一挑眉,笑着道:“我是破瓦罐,她是玉瓷器。大不了硬碰硬,一时俱焚,吃亏的总是她。” “哈哈哈哈……!”一阵放肆的朗笑猛地爆发出来,伴随着冰雪融化而袅袅蒸腾的水汽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浅醺微昵 日暮时分,康熙爷亲笔御题的“福”字高悬在乾清宫正殿,平日里庄重肃穆的乾清宫殿呈现一片显有的阖家欢娱的景象。众皇子和亲贵大臣们谈言晏晏,笑靥如花的嫔妃福晋们个个珠环翠绕,耀眼夺目。我穿着件粉紫织锦缎袍,外罩着紫貂大氅,躲在那群四四方方的格格们后面并不显眼,只是冷眼瞅着锦衣绣服的美妇们个个打扮得似天仙一般,虽相互间亲络地谈笑风生,可暗地里都较着劲儿争绮斗艳。男人们有他们的权谋之争,可闺蜜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都角有时更波涛汹涌,令人胆寒。 人群中,我无意间觅到了那熟悉的修长俊逸身影,,胤祥身着一身紫貂皇子冬朝服,冠饰东珠,衔红宝石,袖端薰貂,两肩前后的正龙绣文,越发突显皇子天胄俊朗不凡的英姿。他亮如点漆的黑眸寻觅般地向这方投来。只是忽地又掉转了眸光,薄唇间斜勾著一抹迷人的浅笑,一个云髻高挽, 亭亭袅袅的女子轻轻扬起白玉般的手指为他束理了一下朝冠。 我兀地觉地胸口一阵揪心的疼痛,那个女子便是胤祥的侧福晋—— 瓜尔佳氏 。胤祥迎娶她的时候,我卧在病塌上,也庆幸这因如此不必去参加那场轰动的婚礼。虽然瓜尔佳氏只是个侧室,不过因为是圣上指婚,又是头一位福晋,加上胤祥又是受宠的皇子,所以婚礼操办的很是铺张热闹。婚后,我与这位瓜尔佳氏在德妃处照过几面,她是一个长相清秀,性格温婉的女子,举止端庄稳重,甚至是沉默寡言,看我眼里竟觉得有些寥索无趣。 想到这,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讥俏的笑影,也许这样的女人才适合生存于这样的时代,标准的闲妻良母,逆来顺受,像我这样出格率直的人或许真是个异类,并非人人懂得去欣赏! “啪……啪……啪……”只听见丹陛下静鞭三响,是皇帝的銮舆到了。殿内殿外一片鸦雀无声。皇子亲贵,妃嫔格格命妇们各按品级垂首而立。康熙爷前脚刚踏进殿里,众人便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都起吧!”康熙边健步向前,边温和地说道。众人又是一阵谢恩。 我偷偷抬眼望去康熙今日身着着一件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吉服袍,龙威肃穆,一代天子的风范。他微迷着双眼,淡淡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笑着道:“今日是辞旧迎新,普天同庆,大家不必拘束,都各自入席吧!” 大伙谢恩之后便各自入席,我自是个尴尬的身份,算不上正牌的格格也不是皇子福晋,打哪里呆着都算别扭,好在胤祥的妹妹十五格格拉着我一起就座。只是皇帝在场,大家都拘谨着不敢逾矩,各自自酌自饮,场面上多少有些尴尬。倒是这时,一个身着杏黄|色金龙蟒袍的男子侧身而起,一掀袍子的下摆,垂首单膝跪地,白瓷酒杯高举过头,恭谨地道:“皇阿玛,儿臣澈初代诸位皇兄,皇弟恭敬皇阿玛一杯,愿吾王福寿安康,大清国运昌隆,江山永固。”那位面目清秀,谦谦有礼的男子就是有名的皇太子胤礽,我伴德妃游赏御花园的时候巧遇过他。一样是面冠如玉的儒雅,他却没有八阿哥那份飘逸的气质,眉宇间也缺少他那份英挺霸气。更可气的微眯着打量我的眼神甚是轻佻,难怪二月河把他塑成一个荒滛平庸的形象,这样一个皇太子早已在我脑海里扣分打折了。他话语未毕,其他的皇子也附着跪地,齐齐高呼:“恭敬皇阿玛!” “好,好,好!胤礽说得好!”康熙面露喜色,冲着太子欣然点了点头,褒奖之意溢于言表,随即仰头将酒一干。众人也仰头干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子此举一在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二则还表明了他并未受到索额图一案的牵累仍旧是众皇子之首。而康熙的举动也无疑在宣告皇太子的地位依然牢固,尔等不必觊觎窥探。只是这仰头干酒的众皇子们虽表无异样,可心里恐怕早就万相各生了。 太子敬酒之后,几个年轻的阿哥也纷纷起座向兄长敬酒,拼酒的,闲聊的,场面上觥筹交错,渐渐地热络起来。 胸中自有一股难舒的压抑,我便挑了头,将一桌的格格都敬了遍。她们大都从小养在这深宫里,况且皇家的公主历来没有皇子受重视,所以这些金枝玉叶们大都“食不言之”的规矩,并不敢过分造次,倒使得我觉得自己好象过分出了格。只好怏怏地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忽地却听到一声清越的声音:“怎么身边少了一个人了,靖晖那小丫头呢?”显是在问德妃娘娘,虽轻缓平和,但此人一开口,那必定是全场都注视的焦点。便听到德妃轻柔地答道:“是啊,臣妾疏忽了,那丫头该是坐在格格们一起了!”德妃说完,回转过脸,冲着这方唤着我的名字:“靖晖!靖晖!” “在!”我蓦然起身,脱口而出。这一声高应,全场顿然无声。我伫立在一片探究的目光之中,强作镇定地向主席望去。康熙展颜微笑着望向我,道:“这丫头,怎么窝在后面了,来,过来御前。”我一楞怔,席间已有淡淡的切语之声,不用抬眼去窥视,就可以想象到众人的各异的表情。我心里掠过一丝讥笑,这一道道惊谔﹑妒慕﹑鄙夷的眸光中恐怕少不了那位指高气昂的八福晋和温婉贤淑的十三侧福晋吧。 于是,不知是何种心理作祟。我抿然一笑,缓缓福了下身子,用极尽柔媚乖巧的声音低低地答道:“是!靖晖遵旨!”芒刺在背却挺直了腰板,扬了扬头,头一次我如此感谢脚下的花盆底鞋,高挑的身材加上这双形似高跟鞋力的作用,短短几十步,我淡噙着笑影,竟走得婀娜生姿。一道道犀利的目光紧锁在身上,我傲然地忽视,慢慢福下身子,请安如礼。 “起吧!听说入了冬,你的身子一直不爽,现在好些了没?”康熙淡笑着问道。我垂首,轻柔地答道:“谢皇上关心,多亏德妃娘娘拂照着,现在已无大碍了。”一旁的德妃一听此言,玉靥闪过一抹宽慰的笑影。“好啊,好啊,”康熙微微颌首,“那么朕又可以找人下‘五目连珠’了!”康熙的语气似玩笑似认真,可周围却是一片逢迎的虚赞。“别站着了,”康熙淡笑着,“来人赐座,你就和德妃一起挨挤一下吧?”皇帝御前赐座那是何等的荣耀,我表面受宠若惊地谢着恩典,可心里却琢磨着这康熙老爷子是不是眼巴巴是看我树敌不多,在这深宫里还不够出格么,便在这里替我推波助澜了?唉……不禁在心中一声长叹! 坐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吃饭,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面对山珍海馐也索然无味的感觉。倒是德妃一脸的勃勃兴致,笑脸晏晏地说道:“皇上今儿个除夕,昨夜又是一场瑞雪吉兆,果然今日就有喜事了。” “哦?”康熙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何喜之有?” 德妃欣笑了笑,缓缓答道:“今个老十三家的来请安的时候,身子不适,臣妾传了太医号了脉,说是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怕是皇上来年又要添一位皇孙了。” 我身子猛地一颤,嘴角的笑容刹那凝固,只是觉得一股刺骨的冰寒冷冻了五脏六腹,冷麻地没有了知觉。耳边却只有嗡嗡的作鸣,康熙开怀一笑,朗声大喝:“好啊!来人啊!赏十三皇子侧福晋和田青白玉如意一对!”一个黑影一闪,胤祥侧身出席箭步上前,瓜尔佳氏也款款起身,袅袅地在御前下跪,二人双双的叩首谢恩。那对玉如意,玉质细腻,包浆透亮,雕刻精细,是整块玉雕成的如意,如意的中间雕有一个寿字,这是前不久进贡的珍品,不过两对,一对送到宁寿宫孝惠章皇太后,另一对现在却赏了十三的侧福晋,足见胤祥的恩宠。那些看红了眼,巴巴直瞅着的皇子和他们福晋们早已各怀心思,百态俱生。 胤祥虚扶着瓜尔佳氏起身,回到了座位,那深邃如矩的眸光却紧盯着我的面容。我唇瓣泛白,艰难地压抑下情绪,若无其事地冲着他盈盈一笑,却惟有袖拢里的那纤纤的指尖在瑟瑟颤抖。 康熙坐了不多久,便有了淡淡的倦意,他心知肚明他在场,大家毕竟有所顾及,所以便早早退了席,并嘱咐大家尽兴,稍后御花圆还有烟花表演。德妃也有了些乏倦便早早离去。我本是跟着德妃一道来的,就想和德妃一道回去,只是先前答应了陪十五格格一同看烟花,执不过她的挽留只好先留了下来。 皇帝前脚跟一走,席内的气氛果真便不同,皇子和贵亲们四间走动,行着酒令,划拳拼酒。人群里一道深幽的眸光漾起担心和伤感的汹涌深深地望向我,胤祥端举着酒杯步步向我径自走来。我怆然地别过脸去,只是将口中的酒一杯杯的灌入肚中,辛辣的赤热却无法温暖冻彻的心肺。 “老十三,哪儿去?”那粗狂的吼声一听便知道是十阿哥胤俄。他手举着酒杯,涨红了脸,微醺地摇晃着身子,挡在了胤祥的身前。“哥哥我敬你一杯,恭喜你了啊!”他一仰头冲着四座吆喝着,“难怪都说我们老十三是‘拼命十三郎’,你可够勤奋的啊,这成婚才两个月就有了,什么事都比哥哥们要强啊?” “呵呵!哈哈!”周围的几个皇子调笑起来。倒是一贯稳重的五阿哥也许是看着十阿哥的话毕竟也有些轻佻尴尬,赶紧附和着,道:“老十说的对,老十三和小弟妹这夫妻恩爱是好事啊!” 却听那十阿哥大笑一声,摔抡着胳膊嚷嚷道:“夫妻恩爱那也把握个分寸。”他拍了拍胤祥的肩膀,黠笑着道:“不要让人家都认为嫁到皇家是个困难的体力活!” 此话一出,本以肃面的胤祥眼眸中噌地腾一团弑人火焰,好在一旁的观望着的其他皇子们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地推扯着把嘴里还在不停咕咕嚷嚷地老十拉开了 胤祥也顾不及他,只是直直向我走来。“砰!”地一声惊鸣,一枚烟花应声而天,若牡丹花开般华丽地绽放到极致,夜空霎时就被灿烂的烟火渲染得流光溢彩,人群中一阵欢呼雀跃。“靖晖,我们看烟花去!”十五格格在最切当的时候挽救了我。我被她拖拽着拉向御花园,只是在回眸的那一瞬间,那一片坠落的璀璨之下,那个风一般的身影淹没在光晕之中有些朦胧的眩目。 一束束光芒划破夜空,整个御花园成了光亮和欢乐的海洋,尤其是那些小格格和小阿哥们蹦着跳着,沉浸在一片欢愉之间。我不得不惊叹中国的烟花制造水平,不愧是火药的源地,天际间那一朵朵灿烂烟花丝毫不亚于现在社会的礼花。 只是我本无心思去赏析,那烟花固然烂漫,却也是转瞬即逝。没过多久,我便静悄悄地抽身离去。 我一个人提着羊角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走着,天亦全然地黑透,越发地透显着各宫里璀璨的华灯。而我心上去越发地清冷,尽管身着着紫貂的大氅可是仍然禁不住那彻骨的寒冻。脚下突地一绊,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厚厚的积雪倒仿佛软垫一般,没有磕绊疼了。可是那烈酒的后劲已经上头,全身一阵瘫软,四肢无力,好容易支撑着爬了起来,却是再无法迈步前行了。罢了,我挑着块石头干脆坐靠了下来,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那片冷月的寒光和着雪地的莹白刺着我的眼球。我拢紧了领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冷痛似乎犹存,带着那三分的醉意,忍不住噙笑低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忽地,却不由自我讥笑起来,洒脱如我何是既如此自怨自哀起来…… 身不由己,心何时也不由己了…… 渭然长叹之后,缓缓挪起了身子,却没料到双脚已经冻麻了,只是艰难地刚迈了一步,一个倾斜,仰栽崴了下去…… 一只手臂从背后及时托挽住了我的纤腰,我身子一软,手中的羊角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无力地瘫软在那怀中,我抬起微醺的朦眸,侧眼望去是一身的皇子金龙朝服,背着月光阴影之下只有一双幽谧的眸子沉沉地将我的身影扫在他眼底 我凄迷地一笑,扬起脂玉般的皓腕,修长的指尖攀上他冰冷的脖颈。他猛地一颤,手掌有力地一把托起我的腰脊,将我竖揽住入怀。双臂攀在他的肩头,螓首无力地轻靠在他温热硬硕的胸膛上,我嘤咛了一声,喃喃道:“我好冷,真的好冷!”他不自觉地收紧手上的环揽力道,爱怜地深揽住我,一股暖流透过衣杉渗入到皮肤里,那浓烈的感觉却带着一种深深的依恋。他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轻拂过我的面颊。我不禁喁喁低语:“为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雨苓和图勒海……图勒海看不到……雨苓又受人欺负……这偌大的宫殿却没有一处是我真正的家,现在连你也欺负我……欺负我……我恨你……恨你……” 他没有说话,抬手拂去粘贴在我面庞的那几缕碎发,指尖冰凉掌心却传递着滚热的温度。“胤祥!”我微动了动酥氧的脸,低低地唤道。那紧贴的胸膛兀地一僵,手掌却拂上我的后背,只听到耳畔一记低沉沙哑的声音:“睡……吧!” 我微垂下眼眸,静静地闭上了眼…… 我自己写的时候也觉得很汗啊!实在是……`想想碗面的皇后嫁给她的时候不也是13岁么!好汗啊!不过实在是为了后面几年的情节发展女主的年纪不能太大,否则一直没有指婚太夸张了,现在留到18岁指婚应该算晚的不过想来想去我还是大修了一下,把年纪改成了13岁,过了年就14岁了,这样稍微好一点! 章毓温切 “你们……你们在干嘛?”一阵惊谔的恸呼,我遽然一震,急急推开了那倚靠的温热胸膛。寻声望去,月光下是瓜尔佳氏怨尤扭曲的脸,那眼底溢出的哀漠愤恨仿佛利刀般欲将我片片撕裂。 “不,不,”我猛烈地摇头,支吾着辩解道,“不是你想象地那样,不是的……”突地,身后的那双手猛地环抱住我的的肩,用力将拥入怀中……我竭力挣扎着,急道:“你疯了?”他探下头,在我的耳畔魔魅般地吟语道:“是的,那是受了你的蛊咒,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这声音……我惊骇地扭转过头,幽深得仿如最深沉的潭水的黑眸吞噬了我的心魄。“怎么……四……”极骇之下,我几乎语噎。 “靖晖!”回眼望去月光下伫立着的不再是瓜尔佳氏,是胤祥!点亮的黑眸毫无温度地望向我,不,该说是我们!周身如处在风尖悬崖,颤栗不已。“靖晖!靖晖!”二人切心的呼唤交织在一起! “不……不……!”我一声撕心地呼叫,秫然翻身而起,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胸口更因急剧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啪!”雨苓和云珠急急地掀帘而入。“主子,您醒了!”两人双双围到了雕花木格床前。“咝……”我捧着头,脑袋如灌了铅样的沉重。转眼,再看着眼前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却不由长舒了口气,梦,不过是场梦而已,回想起来却仍是不持地冷寒。抬手望着自己的葱白的指尖却隐约地记得昨晚冰凉地一触,转眼间蔓延的滚烫的炽热,难道那又是梦么? 二人手捧着银盘伺候我盥洗之后,雨苓递上了热腾腾的参茶,我接手的时候看了看她的脸,昨日的红肿已经微消,心下不忍地问道:“怎么样你的脸还疼么?”雨苓欣欣点了点头,低声道:“十四阿哥擢人送了三七肌理膏,擦拭了以后,已经没有那么辣痛了。” “十四?!”我挑了挑眉。却见雨苓随即别过目光,撇嘟着嘴,淡愠地道:“主子,还是先疼惜一下自己吧,每每都喝醉了让人为您操心 清尘吟 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7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7部分阅读 ,什么时候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我……”我抿嘴淡笑了一下,“好了,下次我注意还不成么!不过,我纳闷我该是糊涂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和你一起守岁!“ 雨苓清了清嗓子,面露微异色,沉默着替我掖了掖被角。我轻啜着了一口参茶,一股暖意捂在胃中,侵入血液。“云珠,”我缓缓唤道,“什么时辰了!”“快未时了!”云珠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恭敬地答道。“难怪我饿了,去弄点吃的吧!”我自然一笑着答道。云珠欣然应道,便退出了屋子。 雨苓起身拢了拢厚重的门帘子,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炭,才扭过头来缓缓地道:“格格,可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我手捂着温热的杯壁,思量了片刻,轻声地答道:“我记得我喝了很多酒,看烟花,一个人从御花园回来了,还摔了一跤,然后……” “然后……怎么啦?”雨苓坐到了床边,追问道。 “……然后好象有人……”我皱眉单手捧着头,似忆起了一些但又犹豫了。“昨夜,“雨苓顿了顿,沉了气息,道:“其他的奴才都守岁去了,我在屋子里候着格格,可是却是四爷送格格回来的!” 雨苓的话犹未落,我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热参茶扑了出来,溅在手上 “怎么样?烫着了吧?”雨苓蹭地起身接过了杯子,查看我烫红的手腕,“我去拿白玉散。” “等等,”顾不得手上的灼痛,我一把拉住了雨苓,蹙眉问道:“真的是四爷么?”“恩!”此刻的雨苓看似比我更为困惑,“格格显是醉的不醒人事了,是四爷抱着您回来的。” 完了!我仰头长叹,眼前一片茫然的空白,低咬失去血色的唇,目光无神地凝伫着,屋里的炭火哔剥一声,太阳|岤上突突跳着,隐隐又是一阵头痛。雨苓轻柔地为我的患处拭上了药膏,低头冷吹了半刻,瞥见我肿怔的神样,低声劝慰道:“格格,莫要太担心,奴婢瞧着四爷倒是一脸常态,只是嘱咐我好生照料好您,便走了,只是四爷一走,十三爷后脚跟也到了。” “咝~~”我微微将手一抽,只作无状地淡然问道:“说什么了么?”“没!奴婢说格格您醉了已经安置了,十三爷留了张字条便走了!”雨苓说完起身,从书案上取来了纸笺。我伸手将对叠的笺缓缓展开,亮白晃眼的月白上是他清俊雅飘逸的小楷。一直知道众皇子年幼时需每日临池十幅呈览康熙,所以众人皆写的一首好字。可却未料曾想他的笔迹竟有如此笔意秀劲,韵致超逸。 指尖轻轻地划过那光润的墨迹: 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字字如钝刀般割挫着我的心扉,痛得痉挛般不能自持…… 片片雪花若柳絮,自低垂的暗云因风飞舞而降,从除夕前始,雪便断续地下了数日,整个紫禁城犹如白貂裹身的美妇素寒中透着奢靡的贵气。我的记忆里,江南的家乡似乎从没有如此的白雪皑皑。抬起脂玉般的手腕,仍是烫伤了的那痕新伤,虽是淡痕但嵌于白如皓雪之背上却是触目地狰狞。 从密嫔的宫中出来,雪已经停了,天空破绽一点晴光,雪后的阳光,有点耀眼,却有些冰冷。心中郁悒,自没有了在雪地狂奔的激|情,拢了拢大氅的风兜,和雨苓迈步回同顺斋。 同样来自江南水乡的密嫔说起来该算是我事实上的老乡,那个典型的如水般婉柔的美丽女子倒是与我一见如故,知晓我幼年时曾在江南的郭罗玛法暂住,因此 时常会做一些江南的小点擢人送于我。这几年密嫔甚受皇宠,康熙四十年的时候生下了康熙颇为疼爱的皇十八子胤衸。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虽不过三岁却长得惹人疼爱的乖巧,前几日十八阿哥受了风寒,所以被恩准回到母妃那里养病,念在密嫔平日对我的疼爱拂照,加上胤衸向来与我交好,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甜甜叫唤,所以我便抽了身,顺便代替德妃去密嫔处探望了十八阿哥。 元宵将至,而我却从除夕伊始,除了晨昏定醒时给德妃请安便几乎足不出永和宫,一来是因为天气冷寒,窝在温暖的屋子实在是懒得挪动,二来是想躲着胤祥和胤禛,固然是两种不同的心态却是一样地不愿去面对那尴尬。特别是四爷,倘若那夜真是他送我回来,这几日将零星的记忆片段串联起来,我猜测自己必定是酒后失了态,言行举止间肯定是失当了,只是究竟做了些说了些什么,恐怕只有一人心知…… 刚过翊坤宫,远远便瞥见三五个身着貂皮大氅的身影从夹道由远及近而来。我一眼便瞧出了走在最前的八阿哥胤禩,温润如玉的脸上淡噙着迷人的儒雅笑容正与身旁的十四阿哥胤祯谈论着什么,只是那微凝的眼神中仿佛饱含一份慈父兄长般的浓意,我微一怔,似乎印象中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记得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的舔犊情深并非是对着融溶同样骨血的亲兄弟而却是对胤祥。另一侧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似也入神地攀谈着。不及多想,我赶紧顺势拐了弯,想着脚底摸油地开溜,却听到那边十阿哥粗豪的吼声已响在耳畔了。 “咦?那个……不是那个谁么?” 疾步嘎然而止,我撅撇了一下嘴,暗暗将可恶的老十于心中默咒了多遍,只听靴声渐进,才展开笑颜,转过了身,同雨苓一起向众人请安。 八阿哥瞥了眼我一侧的雨苓,淡笑着道;“那日本是一场误会,内子生性傲急,恐有得罪,还望海量包涵。”身后的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皆是兴味盎然地望向我,既然如今人家贤王开口,那非得做出个高姿态来。 “八爷,”我微欠了欠了身,冲着他释怀一笑,答道:“您如此是折煞靖晖了,既是一场误会,那就一笑泯之,何必再耿耿于怀呢?”他微颌了颌首,倒是坦然笑道:“所言极是啊!”却忽地又垂低下眼眸,自叹轻语道:“可惜了,本以为你们性情都如此率直 ,该是会成为闺中蜜友,却……”说完,自是涩涩一笑。我一咋舌,纠着眉头,心里连连叹道:八爷啊!八爷!您还真是会异想天开语,出惊人,让我和八福晋做闺中蜜友,是想目睹彗星撞地球的火花四溅么,你为何不干脆娶我回去,那我保管你家府鸡飞狗跳,永无宁日。想到此处,自己竟忍不住掩嘴低笑起来,这一笑倒是驱走了多日来心中的郁悒。 “笑什么呢?”十阿哥探过头来,睁瞪着如牛大眼,究问道。 “啊!?”我一抬头,有几分猝手不及。“八哥,九哥,十哥。”胤祯一个箭步挡在我身前,拱手向列位兄长作揖,道:“我还要去额娘那儿请安,在这儿就此拜别。”他转而对我挑眉一笑,“你与我同行么?”“恩!”我笑应着点了点头。 天空又飘起了点点的雪花,俏皮的雪絮穿过树枝,被树梢牵住所有的心事。我将手从厚厚的裘衣中伸出,一片雪花翩翩而落却在接触到手腕那道淡痕的那一霎那,变成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胤祯俯下身子,随手就碎雪捻成一个雪球,手臂一扬,雪球激射而出,精准地击中树稍,枝头蔌蔌作响,厚重的积雪摇曳着纷纷落地。“呵……!”我破颜轻笑了一声。胤祯用那清澄如水的黑眸,望向我笑着道:“就该是这样的笑,笑起来才漂亮?” 我嗔瞥了他一眼,拉上了雨苓继续前行。胤祯大步追赶上来,侧身走在我一旁,问道:“最近怎么啦?好象每次见你眉宇紧锁着,满腹心事的样子?上次叫你一起去什刹海看八旗划冰也不去?难得出宫溜达的机会白白错过?” 我站定了,冲口而出:“你以为是我不想去么,还不是怕……” “怕什么?”胤祯虚挑了挑眉追问道。 “怕冷!“我瞪着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随即将大氅的风兜拢了拢,缩卷着脖子,继续迈步前行。“怕冷?!”他朗朗大笑,“你又不是属蛇的,还冬眠不成,怎么如此怕冷,不是还在归化城里呆过几年么,那里可比这儿苦寒多了,你现在的样子可一点不像满蒙的姑娘家。” 胤祯絮絮叨叨地在耳畔说着,好似我的理由真有那么过分的牵强。我斜睨他一眼,没有再言语,只是紧步向着永和宫而去。 一掀帘子,一股浓浓的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熏着麝香,只是那香味中仿约夹杂着一份淡淡的熟悉甘幽。德妃倚躺在暖坑之上,贴身的宫女晴月正坐在脚踏上为捶着腿 ,水墨屏风相隔的那一端四爷胤禛正手捧茶杯,微眯着眼眸轻呷了口杯中的香茗。 本来依稀谈论着什么,待见我和十四双双进了屋,便搁下了话题。我随即发现那冷凝如幽的眸光正直直地停留在我的身上,心中不禁一凛。不待多加思索,刻意绕过了目光走到了十四的另一侧,与十四一起向德妃还有他请安行礼。 “十八阿哥可好?”德妃淡笑着望向我。我垂首敛目,低声地道:“娘娘且宽心,十八阿哥已无大碍,密嫔娘娘擢靖晖替她代为向您问好!”德妃见我一副肿怔不安的模样,倒是蹙眉关切地询问道:“这丫头,今日怎么啦,一进屋就脸色发白,是不是病了?”“哦!没!睫毛轻颤了颤,我急急地答道。 不是生病却是心病。 “你们啊,”德妃淡叹了一声,幽幽地道:“你们可别仗着年轻疏忽了身子,这才过了年,胤祥就受了伤了,都不懂得好生照料着自己,尽让我这做额娘的操心!” 受伤?!心陡然一落,勉力自持着常态。 “十三哥受伤了?”胤祯也是一脸诧异地望向德妃。“谐是折了手腕,太医瞧过了没大碍,可也毕竟是伤筋动骨了,”德妃说着转了眼,望向胤禛,“让他好生照料着自己,不必日日来请安了。虽是助人也得顾及自己皇子的身份,这万一有个闪失的,谁担待得起!不仅仅是胤祥,你们兄弟两个都得记好了。”虽然是面慈语善,可是语气里却是透着无形的肃压。 是!”胤禛和胤祯低头拱手,恭敬地齐声道:“儿子记下了。 德妃语焉不祥的话却徒增了我心头的揪虑,默默地思付着:既是伤得不重为何又不便来请安?助人受伤?是打架还是别的什么? 胤禛两兄弟离开之后,我借故又留下与德妃娘娘闲聊了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机械式答话,应付了片刻,琢磨着四爷也该是走远了,这次宽下心来。德妃见我心绪飘忽,也便嘱我早些回去休歇。 从暖阁里出来,又是冰雪霏霏的刺骨寒,心在料峭的寒中越发的酸麻。转眼未走了几步却看到廊子的尽头,一个修长孤寂的身影静默着侧身而立,翩然雅致的丰韵仿佛是在傲视人世间几许的凄冷风寒。 我咬进了牙关,从玉齿间生生迸出了四个字:“避无可避!”在雨苓诧愕的目光下,沉吸了口气,缓缓迈步向他走去。显是听到了我低低的脚步声,他回转过脸,只是定定地望向我。 “四爷!”我福身请安。 “起吧!”他淡缓平静地答道。 一抬眸,便对上了那浩瀚深远的黑色瞳眸,透着邪魅冷峻,探不得一丁点情绪。他的身影压着我的前胸,风和气息紊乱了我的呼吸…… 摇戈纷飞的一片雪花扑簌落在了他氅衣的肩头,他侧目,用指去触碰那片雪,却是随即而化,薄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的弧…… “我想下盘棋!”声音低沉却吐字清晰。 譞译迭愫 胤禛负手侧立壁前,举目凝神地赏析着悬挂于书架一侧壁上的 宋代宫廷画师苏汉臣所绘的《五瑞图》。我在花厅与雨苓一起拾掇着棋盘,却时不时地瞥眼打量过去,他面色恬淡,似沉于画中,脱去了大氅,那一身藏蓝的缎绣衣衫,衬得沉黑色的多宝阁书架越发显得暗陈。 我向雨苓使了个眼色,她便会意地出门沏茶去了。回过目光,却不知何时,他已垂目凝眸,负手立在书案边,犁花木的书案上散著几卷古书孤本,胤祥送的螭纹砚形黄玉镇纸压着几张早些临写的素笺却分外的惹眼。他微一凝固,伸手轻按在黄玉镇纸之上,随即轻移开,另一手执起了那几页素笺,低头翻阅起来……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纸页翻过的悉崒声,伴着我浓重的呼吸,我低着头绞着手里的绢帕,却有几分的无措,不知如何开口。那微微扬起的嘴角逐渐勾起一道冷弧,原本舒展的双眉亦深蹙起来。我不明就理,只是困惑地望向他,低声道:“这是我随意之下的临帖!” 他犹作未闻,随手抽取了一页,自唇间低吟而出:“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语气虽伊始极抑平缓,随后却越发突兀凛冽地骇人。 “啪”地一声,胤禛将手中的素笺重重地拍按在书案之上,猛镇得案边满镶着我簪花小楷的素笺殷殷如雪般片片无声地散落至他的靴边。我的身体遽然一震,抬眼见他勃然作色,说道:“这娼妇的滛词秽语是谁教你去读去写的?!” “娼妇?!”我额前一突,会意了,原来这里是三百多年前的大清朝。他们的三纲五伦,四维八德容不得这样的女子。我视若珍宝的诗只能被视为滛词浪语,如此一个命运坎坷的多情才女也只可能是鄙为放荡纵情的贱妇。 可悲,可切! 眼前冷峭凛冽的面容上年那双黑眸微闪着怒意,迸射不耐地牢牢锁住我,随着他目光所到之处,是令人窒息的冷寒。我敛屏了呼吸,轻缓走到了他身边,福下身子,低头将散落的素笺一张一张地捡起,眼睑却瞥见压制头顶的黑影微微一闪,一只欲下伸的手却瞬地缩了回去。我将笺一一搁至膝盖之上理平,磕齐,转念大胆地吐字而出:“鱼幼薇,她不是个贱妇,她是个笨女人。” “什么?”他显是微有惊意。我站起身,抬起翦瞳,无畏地反视着他阴冷的脸庞:“没人教靖晖去读去写,这些都是靖晖进宫前从小念得学得。”他乍然地望向我,双眉紧蹙。我的唇角抿着一丝冷凝,既然不吐不快,那便全然不顾了。“鱼幼薇很傻,她本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却上错爱了三个男人,最后惨淡地葬送了大好的年华,落得后世的唾弃骂名。” 我冲着胤禛凄淡一笑,既反问道:“四爷,您说对么?” 他一怔愕,喉头蠕动,却仿佛噎语在口,我却抢先着道:“她爱上了温庭筠,却只是一个懦于自己的丑容和悬殊的年龄而拒绝了她的懦夫,她以为李亿可以给她温暖和幸福,那只是她最后可怜的乞求,可又是一个慑于权势滛威的负心汉,而陈韪更不过是一个贪恋她财富和身子的小人,枉负了她的一番情愫。” “呵~~”我冷哼一声,转过身,将素笺重压于螭纹砚形黄玉镇纸之下,喃喃道;“世事浮云,真情真性,亦不如纵情纵性,拓怀不羁。班昭著《女诫》,诫女子三从四德,千百年来女子从了德了如何?依旧落得红颜祸水的骂名。周幽王博君一笑戏诸侯全然是褒姒的错,杨玉环倾城的宿命便是狐媚了李隆基丧国。吴三桂也并非是审时度世却真是单单为了陈圆圆而冲冠一怒葬送了大明的江山。”自不知哪来的此番力度和勇气,我凄然铿锵地轻述着,身子却不由地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男人……”我倒抽了口冷气,道:“当他们功臣名就的时候女子皆是身边的玩物,卑微的可怜;当他们声败名裂的时候也自然会有个女子用娇小柔弱的身躯抵挡住汹如猛兽的流言蜚语,只需一个‘红颜祸水’,仅仅一语便足够而已。”我亦是笑着去说,面容却掩不住沉沦的哀楚。 对于这些,原处在现代社会的我是没有如此之深地理解,只是穿越了三百多年的光阴,在这男权至上的社会,我身身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女子的悲切,宫里的女人和宫外的女人即便身份地位不同,却都逃不过命运,恪守着礼教,用自己的韶华青春或去等待或去争夺,那也许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的七零八分的点滴的爱。这些话是压抑在心头的一块沉石,翻转而来翻转而去,却从没有料想到倾吐的对象竟然会是他。 一番慷慨激词之后,将所有的勇气殚尽,再没有分毫的力气去探究眼前人的反应了。我低眸低首,静默着等待新一轮的斥责。 忽地,一股强力传来,一双有力的双手握定我的双肩,一点一点将我斜侧的身子扳了过去,我随即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双恐今生再难忘怀的眼眸,堪比暗夜的幽暝,浩海的深不可测,如猎豹那般炯亮,似集鹰犀利,彷佛要透过我的眼直射入我的心底。我猛然幡悟,原来初见他的第一次,沧州集市上那双幽眸早就深深地在心里烙下了痕迹。 我仲怔无措地直立着,他晃动着我僵硬的肩膀,逼语道:“这些犯了忌讳的话,在这深宫里不要再对第二个人提及,听到了没?”“啊?!“我只是机械式惶恐地微微颌首。 胤禛的瞳孔渐渐收缩,放射出的目光犹如针芒般刺入我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字字精辟,而你身边的人的意图尚且未曾了解,又怎是真正了解了男人, 天下的男人并不是出于一辙,并非人人皆属你口中那群可笑的男人……”他一瞬不瞬地紧盯住我”,浓重的语言,如幽深谷底发出的呐喊,久久回荡在凝滞在空气中。“如果那是我所爱的女子,我……爱新觉罗·胤禛定尽自己之所能去给予,去保护她,不容她受到半点的凌辱和委屈……” 我呆滞伫立着,竟久久噎语,并非因他的话语多么有反驳的力度,那也并非是令山河动容,天地变色的誓言,却是一字一词如钢针从天灵盖铮铮地贯穿而入,直达心扉深处。 臂肩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渐渐松去,他不过又是一副冷漠的常态,迈步走向外厅的暖炕,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上去,理了理袍子的下摆,冲我道:“还楞着干吗?” 我适才缓过了元神,转眼望去,他一手执起一颗棋子把玩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地望向我,道:“怎么?你想让我和自己对弈么?”那一副自若的神情与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扬了扬头,迫使自己从刚才的朦懵中清醒过来,深吸了口气,不过是下棋,他能奈我何?遂大步向前,刚一落座,恰逢雨苓捧着茶盘掀帘而入,满屋顿溢一股清幽的甘香。 胤禛微有讶色的瞥向茶盘,雨苓福了福身,淡笑着道:“四爷请用!”他伸手接过清花瓷盖碗杯,揭开了茶盖, 一片氤氲袅袅升腾,一缕缕淡雅萦绕在我与他之间。 “格格!”雨苓将另一杯搁置在我的案边,“耳房那里还有活计……没什么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 我猛一抬头,哀怨地投向雨苓,她背着胤禛的目光无奈地撇嘴使着眼色。我心中哀然长叹,便也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先下去吧!” 胤禛三指轻合拢住杯口,举到鼻下慢慢转动,似乎沉醉在缕缕的茶香氤氲中;我亦端起了茶杯,用杯盖撇了撇茶沫,垂目轻呷了一口,甘甜之味缠绕在舌尖唇齿……只听他自然开口问道:“是要‘五目连珠’还是围棋?” 我一怔,本以为上次他观战时那番心得无非只丈着佛学禅理和一口的辩才而信口胡绉,现在想来莫非他倒真是参透了其中玄理,想与我一较高下。 “当然是围棋了!”我挑眉答道。我自然清楚自己的围棋属于刚入门的初级儿科水平,一般的高手根本是不屑与这样的对手过招,即便是下了,也定会是索然无味而熬不过几局。上回好容易央了胤祯陪着我下了几盘,不过第三局,他就奈不住求饶着投降,还胡诌什么“胜固欣然败亦难”。而眼前这位高手想必是顶熬不过几关,必定缴械而去,想到如此,我便无所畏惧,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哦?!”他唇角一挑,拾掇着棋罐里的棋子,淡淡地道:“既是胸怀自信,那么我便让你五目,你执黑先行。” “谢四爷!”话犹未落,我便抬腕,执手落一黑子于东南玄格处。他眼光一扫,直落在我腕上的那道淡痕。我仓皇地缩回手腕,掩了掩袖拢,低声道:“四爷,该您了!” 这道伤痕虽是因我不慎自己烫伤,可是皆是因除夕那夜醉酒而起。他虽未必知晓其中的原由,可我却是自是心虚,如今这伤痕曝于他的眼眸之下,仿佛就是将那夜的我可能的失态尴尬揭翻出来,心中不由一阵虚寒。 正暗自盘算着该不该启口提及或者当面澄清解释一番,却见他执起白子落于盘间,神色自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六安瓜片?” “啊?!”我悬腕于空,棋子顿于棋盘只寸之间,半响,压低了声音倒也却是如实地回答道:“是德妃娘娘提及过。”他目光一侧,瞥了眼搁置一旁的清花瓷杯,淡淡道:“你可知,我从不喝这头道的六安瓜片!”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他只是轻闻茶香而点滴未沾。我别过目光,偷偷撅撇下嘴,心里数落着原本是因为知晓他喜好喝六安瓜片才提意让雨苓沏泡了,虽然是半带私心有这几分溜须奉承这未来储君的意味,但也毕竟是出自一片真心以诚待客,却没想到他非但高傲地不领情,还挑三捡四,越想着心里自然憋堵着一口怨气。思索片刻,遂转过目光,正色地回答道:“靖晖只知这茶香气清高,味甘鲜醇,清心明目,提神消乏,通窍散风,夏日饮时更是消暑解渴生津,最是适合四爷你这样怵热畏暑之人,但靖晖对茶道知之甚少,固然不知如何去沏泡,还请四爷海量包涵!”茶是搁着了,爱喝不喝是你的事,不喝我就拿去浇花,总之是不会浪费了这上等的好茶。 他眸子一跳,似有道光闪过,定望住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怵热畏暑?” 我脸色一白,顿察失言。刚才的连珠激语,本是回噔他,没想到一不留神,竟说漏了嘴。史书上和那些演义里早提过雍正皇帝是个极其怵热畏暑的人,所以有了老爷子的畅春圆和承德避暑山庄还不满足,还修建了圆明园作为离宫图静避暑。 见我面色顿楞,且不语。他将脸凑近了几分,紧盯住我,唇角微绽,带着五分的挑衅,五分的认真,追问道:“难道也是我额娘告诉你的?想不到你进宫不过半年,听说的关于我的事可不少么?恩?”最后的“恩”字有意地挑高,像是在逼问我确实的答案。 我低垂着眼眸,根本不敢正视额前那两道炯炯的眸光,只是用细如蚊蚺的声音答道:“是……也是娘娘曾提过。”匆忙将指间的棋子随意地一落,伸出手腕,理亏地喃喃道:“靖晖让人为四爷您重新再沏去?”边说着边欲端过他的茶杯…… “不必了!”他亦伸手按住了杯子。却是冷不防地,缩避不及,我手上一暖,原是他的大手恰恰按住了我触碰在杯盖上的手。耳根倏地一热,我错愕尴尬地一抬眼,与他目光一碰,惊惶的眸子对上镇定的黑眸,变得更加惊惶万分,那长了厚茧的手指拂过我细嫩的皮肤,是一阵痉挛般的酥麻,我本能地一挣,他亦抬手一放。 屋里的炭火哔剥一声,打破那充斥在空气中的淡昧和尴尬。胤禛将拳头置于颌下,清了清嗓子,看着棋盘上我刚才落下的黑子,虽是凝蹙着眉,嘴角却噙着一丝淡笑,道:“人生如茶亦如棋!若如茶,头道茶,沸水一沏,茶香四溢,犹如人生初年,刚入尘世,清香却味淡,而二道的茶水香味最好,浓郁清香,如人生迈入青壮年的雄心壮志,才会真正体验那道回味的甘醇;若如棋,则棋盘上不过是同命运的博弈,不同的是有的人是被命运操纵,有的人却是操纵着命运,皆是强者胜之。” 我哑然地盯住他,好一个“人生如茶亦如棋”。他的人生恐是局中套局。我领悟般嫣然一笑,却是嘴快地脱口而出:“人生如棋,不过靖晖以为却不是人人都能学会博弈,因为有人不过是棋子,有人甚至是只是弃子,而真正的强者是下棋的布局者。对么?”他猛一抬眸,掠过一丝欣然的神色,淡淡一笑,遂将那棋子一颗颗重拾回棋罐之中。 “四爷!怎么不下了么?”我惑然地问道。 他犹作未闻地下了坑,侧过眼神,道:“今日时候不早了。即便是下了,你刚才那一错步已注定是败局无疑。皇阿玛虽让我指点你几招,你却也无师自通了。那本《忘忧清乐集》是由易逐深,细细研读,必定受益非浅,若再有不懂之处大可来请教我。你本就天资聪慧,只需融会贯通,加以时日,必定也是个弈中高手。”说完,遂顺手拿起进屋时脱去的大氅欲迈步出门。 我顿忆起什么,急急阻道:“四爷,请留步!” 他脚步一顿,幽冷地抛给我一个回眸,道: “怎么,还有事?” 我点了点头。 “请稍等!”转身入了内室,打开雕花樟木衣柜取出里面一件紫貂大氅。手捧至胤禛面前,福了福身,道:“多谢四爷的大氅,现在靖晖完璧归赵。” “不必了!”他冷冷地道,“这大氅随你如何处置,不必再还于我了!” “那……还是要再谢您一句,”我顿了半天,终究是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谢您除夕那夜,送靖晖回同顺斋。靖晖实在是喝多了,恐是酒后失态,若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越了矩,请您莫放在心上,恕靖晖失礼!” 他挑起剑眉,紧眯的黑眸幽深地凝注住我的双眼,冷冽地问道:“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那夜发生的事了么?” 我错愕地望着那双幽眸,抿嘴咬了咬唇,颌首坚定地道:“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好!”他嘴角一勾,冷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道:“不记得也罢。不过,今日我在这屋内对你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得记好了。还是那句话,你那么聪明,虽然今日未必能惨透其意,但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说完,再度转头,掀开帘子,长腿大步离去。 上元落稽 “终究有一日你会明白的……”那铿锵掷地的声音,灌入耳中,这几日总是萦绕在心间散之不去。我用力地甩了甩头,整了整思绪,清醒了自己。 从小到大,我骨子里总有些鸵鸟性格,若非是迫在眉睫的事,总不愿去坦然地面对,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心态。在这“身不由己”的时代,压抑在心头的烦心事难道还不够多么,很多的事根本由不得我自己去做主,何必再去庸人自扰呢……?给足自己一百一千无论牵强与否的理由,却总算是把心境稍稍理顺。 “格格,”雨苓抬手替我理了理两把头簪着的流苏,说道:“快走吧,迟了恐不好!” “恩!”我微颌了下首,两人提着羊角灯加紧了步伐。 这紫禁城平日里大小宴会总是不断,从最初的好奇欣喜至如今,觉得已是无比的腻味。这些无非都是借着过节的名义恩威并施,大家伙儿表面客客气气地联络着感情,背地里又不免心怀着鬼胎。所谓“宴会是贵族必不可少的社交手段”这话我倒真是体会颇深了。 宫里头春节的气氛仍未散去,转眼便到了元宵,也就是所谓的上元灯节了。 康熙爷在保和殿宴请王公贵族和文武大臣,本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事了,可是太后效仿着民间的上元灯节在宁寿宫花园举办了灯会。晚膳后,各府的皇子、福晋;宫里的格格们,小阿哥们等一大群的小辈皆被邀请了去赏灯。本来是想推辞了不去,可是上次除夕宴,我也算是在御前风头尽出,雨苓劝戒我倘若借口不去,只怕有人背地里定数落着我恃宠而骄,造次生事,我虽是从不在乎这些妒讽,可毕竟是众口铄金,遂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凑这份“热闹”。不过倒是没有了打扮的闲情雅致,只是选了件普通的鹅黄缎袍,外罩了件大氅,唇上点了些口脂,一副清汤挂面的模样,自己却看着无比地清爽舒服。 正和雨苓走着,远远地看到一排宫灯迆逦而行,引着一乘肩舆沿着夹道由远及近,显是往着宁寿宫花园而去。太监们个个步伐一致地躬身前行,看着架势行头便可猜想这来者的身份必定尊贵。我和雨苓停顿了脚步,垂首立于衍福门前,只静候回避着让肩舆先行。 可偏偏地,那肩舆却是硬生生止步于我的跟前。盏盏宫灯橘黄|色的光拂面于眼底的那片晶莹,反射出明晃晃的亮光刺得双眼难睁。却听到橐橐的靴声,一双石青缎朝靴停滞跟前,我缓抬起眸光打量上去,明黄|色金龙蟒袍朝服,明黄的腰带,清秀的眉宇间那双眼眸一瞬不瞬着佻看着我。 我一个机灵,赶紧和雨苓福身请安,道:“太子吉祥!” “起吧!”他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我急急起身,后退着轻轻一挣,垂眸肃立,低冷地答道:“谢太子!” “靖晖妹妹,这也是打算去宁寿宫花园赏灯呢!”太子胤礽逼进了一步,笑着问道。 他话犹未落,只觉鸡皮疙瘩倏地冒遍了浑身,胃中亦是一阵翻江蹈海的恶心,但却不想与这样登徒浪子多罗嗦一句,我亦又后退了一步,硬声道:“是!” 他却是欣然应笑道:“哦!那好,既是同路,那便可与我同行了!” 同行!我错愕地猛一抬头,咽了口干沫,虽是唐突别扭,可却也挑不出什么礼数上的不妥,况且他毕竟是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口一开,容不得我拒绝。不就是同行,眼前虽是个放浪形骸的好色之徒,可这毕竟是大内皇宫,后面还跟着一群的太监,况还有雨苓在我一侧,量他也不至于做出过分之举。于是乎,只得硬着头皮与眼前这个令人生厌之人紧步同行。 太子情致颇高,一路上大赞着雪地的夜景。我却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其后。“对了,送你的那些礼物难道你都不中意,竟没有一件看得上眼的?”见我久未答语,太子扭过头,挑眉问道。 自打年三十以后,他时不时地会派人往同顺斋里送珠宝首饰和书画玉器。其实那些宫女太监们背地里大都隐隐绰绰地议论着太子的骄奢滛逸,只是谁人也无胆量把这事捅到乾清宫罢了。太子打得是什么算盘,我也自然知晓,所以那些礼物最终便是如数地退还了。 我淡淡地侧过目光,难掩厌恶之色,冷然地答道:“靖晖谢太子美意,只是靖晖不过俗人一个,向来淡薄于那些金钗珠环,更不懂欣赏那些雅物,太子的心意靖晖心领了,您还是将此送于识物之人,才是物尽其用。” 我的语气决绝地凛然,身后的太监们各各偷偷地面面相觑。我眼角偷瞥着一侧的雨苓正用绢帕轻拭着嘴角显是强忍住了笑意。 太子从我这里吃了个不小的硬钉,扫了颜面,面色不由蓦地铁青,碍于一大群下人在后面跟着,持着身份不便发作,只得一甩袖子,怏怏然加快了脚步。 我嘴角绽着一丝甜笑,心中亦是一片的窃喜。如此坚决的表明了立场便是让他知道并非人人贪慕他太子的身份,指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一不想夺权,二不会争势,他倘若有意来刁难我一个小女子,也得不上什么好处,更何况这太子还只是个秋后的蚂蚱欢腾不了几日,早晚是逃不过被废被幽的命运。 好在从衍福门到宁寿宫花园,不过是一小段的路程,走了不一会儿便瞧见眼前一片火树银花,流光溢彩。而我微绽的笑容却在那一刻僵硬于脸颊之上,悔恨着自己今日实在不该素面朝天,倘若略施胭脂或许还能掩盖住此时苍白无血的脸色。 或许哪个多事之人早已通报了太子驾到,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几乎所有年长的皇子皆聚在花园口等迎着太子。只是此刻他们的焦点自不再在太子身上,一道道利光,或冷,或热,或究,或疑,仿佛将我直视得无所遁行。 只是在三阿哥的领头之下,大家方才悟然,众和着给太子打千行礼。“都快请起吧!”太子笑着伸手虚扶,俨然一副谦恭平易的贤储风范,“都是自家兄弟,今日原是良辰佳节,不必拘于这繁文儒节了。” 尽管心脏一阵痉挛地抽动,可众人刚一立顿,我便赶紧上前两步,福下身子,强持镇定地请安如仪。 “难怪太子爷姗姗来迟,原来是携美同行啊!”人群中一记怪腔怪调地调笑,却顿时使得空气一滞。是那永不知天高地厚的十阿哥胤俄,向知他行事卤莽,却未料到竟大胆到敢来拿太子来开涮。只是他的话犹未落,却是几道寒光冲他直射而去。 “老十,胡说什么呢?”八哥冷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随即又温谦地朝太子一笑,拱手道:“十弟他显是刚才喝多了,才胡谬语,还望太子见谅。” 十阿哥八阿哥严冽斥责的冷压之下,撇了撇嘴,怏怏地大声道:“臣弟,一时酒后失言,请太子爷见谅。” “十弟的话严重了,”太子一如常态,宽宏大量地释道:“不过为兄到来之前先去了趟乾清宫请安,固迟到了。皇阿玛……”太子的滔滔而谈却仍阻不了几道眸光如涛似浪的不断向我涌来。 我微抬着眼眸,投眼望去,十四阿哥胤祯紧蹙着剑眉,沉脸冷觑着我;一旁的胤祥那自是不用去多瞧,凝重的脸上仿佛只能见两道难以遏制的怒光,依稀地灼烧在我的脸畔。另一侧则是冰冻三尺的寒气,四阿哥虽是一脸自若的平和,但眸底蕴含的冷洌足以冻彻脉中流淌着的血液。 冷火两重天!我嘴角却不由泛起了一丝讥俏。原本的仓惶尴尬骤然消散在这道道责怒的幽光之中。 与太子同行,我本是被逼无奈,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可这会儿众人的眼里,反倒像是错皆在我,是我有意在勾引太子,造次逾矩,挑是生非。骨血中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噌地冒了上来。反正是众口铄金,这宫里关于我的是非想必早就不少了,多加一条狐媚了太子的罪责,也够得上那些闲来无事的三姑六婆地好生讨论上一阵。 于是,我嘴角微扬,自然大体地冲着在场的列位嫣然一笑,眼见如此的情景,雨苓岂会猜不到我心中所想,虽是欲侧身上前,欲拉住我的衣襟角,却仍是迟晚了一步,我福了福身,道:“列位爷,若是没什么事,靖晖被先行一步,去给太后请安了。” “恩!去吧!”太子应声答道。 “谢太子!”尽管内心厌鄙着这个声音,脸上却依旧是花靥一般的笑容。众目睽睽之下,风姿娉婷地抽身离去……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炸响,一簇簇银光闪烁于天际之间,如银雨凌空倾泻,似红霞烂漫纷飞,或轻拂凌光碧波之上,或飞腾绽放于茫茫夜空。东风夜放花千树, 团团,株株,更吹落、星如雨。 一样的烟花,唯一不一样的是看烟花的人。 湖岸的一边,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眷簇拥着太后。那些衣香鬓影的女子们宛如烟花般尽绽着自己妩媚的笑颜。尤其是千伶百俐的八福晋郭罗络氏,一张巧嘴儿抹了蜜似的甜,哄得素来参佛念经、清心寡欲的太后连连回嗔作喜。莫说是其他的皇子嫡福晋亦连太子妃石氏,人人惟有羡嫉窥觑着,脸上却极是晏笑附和。 雨苓按规矩在不远 清尘吟 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8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8部分阅读 之处,待命伺候着。而我抿着嘴儿,只是默默地站在人堆的后面,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孤孑的身影。因为我并不在太后面前得宠,更确切地说,太后并不待见我。 康熙二十八年,仁宪太后移居宁寿宫之后,潜心修佛,深居简出。我自入宫以来和太后不过数面之缘,却从她那阴侧侧打量我的眸光中探出那丝微妙的厌弃。这位来自来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年轻的时候虽拥有着草原姑娘骄人的美貌却未得到世祖皇帝的点滴欢心,到头来仍逃脱不了她的姑姑——被废之后另一位博尔济吉特氏同样孤怨一生的命运。并非她不够美丽,不够玲珑解意。据说,仁宪太后年轻的时候是科尔沁草原上最美丽的夜莺,是科尔沁人心中另一个骄傲的传奇。只是这样的她败给了另一个女子,而且几乎是不战而败。那是个流淌着满汉凝血的女子,她的温婉,她的灵秀,她的才情,恰恰是这宫中众多烈烈刚直的满蒙女子所缺少。虽是红颜薄命,但世祖皇帝对她的至死不渝的爱却使后人唏嘘不已。 她的名字在这宫中是个忌讳,几乎显有人敢明而皇之地提及,或许是人们恐再忆起那个天下初定的日子,一代帝王为了这个如水般婉约的女子几乎抛下了母亲妻儿,舍弃了江山。“不爱江山爱美人”,在后世人眼中或是佳话或是美谈,可现实之间却是一种沉重的无奈。 也因如此,宫中的人总是隐隐谈及仁宪太后甚不待见带着秀气轮廓的宛如江南灵蔓的女子。无论是已不得宠的满八旗的良妃,还是圣眷正隆的汉人家出身的密嫔,皆是讨不到太后的欢心。靖晖的祖先虽然是满州八大家族之一,可她的母亲却是一个汉军旗的南方姑娘。 而我清秀的眉目中隐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碧玉玲珑,遭到太后的厌弃亦是情理之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宫闱之中,长相秀气,灵秀明慧的女子渗入骨髓的幽媚妖娆,对男人而言是蛊惑,对其他的女人而言却是个威胁…… 那么我呢?我究竟是现代的赵靖晖?还是清朝的伊尔根觉罗·靖晖?我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敢爱敢恨的女孩么?或者只是一个自命清高,目下无尘却在夹缝求生的可怜虫? 我抬头仰望夜空那璀璨的烟花,在暂放自我的那一刻真的好美,美的让人不忍眨眼,怕错过了就不再有……因为它只是转瞬即逝…… 非常短暂。 一阵喧天的锣声响起,十余太监在宫院之中玩耍起两条龙灯,互相斗殴戏以助兴。院落的棵棵树上皆悬着形色各异的灯笼。此情此景,真可谓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人群开始往院落的中心涌动,太后继而又被拥着走向舞龙灯之处。绮丽俏美的八福晋郭罗络氏擦着我的肩而过,却是有意地淡瞥了我一眼,是挑衅?是炫耀?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非好斗之人,她既非犯我,我自然没闲情和她争执。若是认为除夕的时候我御前得恩,使她那日本已忿忿的心境上填了把堵,那么今天她的风光无限算是不输与我的一种示威,那便让她去自命得意吧。我只是慵懒无谓地对视了她的目光。她微一怔,明眸倏地瞪了我一眼,摔袖离去。 我抿嘴暗自好笑起来,却感到又另一道柔雅的目光盯住了我的脸庞。回眼望去,竟是四爷胤禛的嫡福晋乌拉纳喇氏。她噙着淡淡的温和笑影静静望着我,我惊愕之余不免带着几分尴尬,冲着她微微点头笑了笑,想福身做个半礼,却被乌拉纳喇氏抬手扶住,阻道:“格格,勿需多礼。” 我与四福晋交情不深,只在德妃那里照过几面,她虽貌不出众,但也是端庄闲柔,一副名门媛淑的大家风范,确有着那种母仪天下的德行。四爷的几个侧室年氏﹑耿氏﹑李氏都是汉军旗出身,对这位持家有道的当家主母甚是恭敬有加。 四福晋笑着道:“我们还以为是落在最后了,没想到格格也是不紧不慢的,这路上又多一个伴了。”言下之意是在邀着我一起过去。她的话一落,身后的几位侧福晋也是忙堆着笑应道:“恩,那敢情好啊!” 我扯嘴一笑,微微颌首,算是礼貌地同意了,心里却是道不名的腻味。今夜已是两次受邀同行,这第一次的后果早是不堪回首,而这第二次…… 四福晋乌拉纳喇氏这份热情虽然看似合情合理,却使我浑身不自在。难道是因为刚才她看到了骄横跋扈的八福晋又在我这里吃了一瘪,也算替她们其他的嫡福晋出了口气,又或者是…… 正想着,却见四福晋扭过了脸,冲着几步之遥那五色光芒下一个娉婷的倩影低声唤道:“雯玉,别看了!爷们一会就来了!”女子回转过身子,应了一声,微带着羞容,信步赶了上来。 我俩彼此目光一对,皆是一惊,却都迅速敛住了诧异,相视着盈盈一笑,算是行了礼。 “呀,看看这老十三家的真是一刻都离不了我们的十三爷,这才一会的工夫就惦记成这样了!”性格较为活泼的耿氏不免开口调笑道。“是啊,”年氏也笑着附和道:“怪就只能怪我们十三爷英俊倜傥,又甚是温柔体贴,这好多官家的姑娘都眼巴巴地羡慕着妹妹呢。我看妹妹的人是在这里,可心却飞到后头十三爷那里去了吧?” “我……不是的”,瓜尔佳氏面红过耳,羞嗔了众人一眼,喃喃道:“爷手上的伤还没有好,我是担心他……” “担心什么呀?你啊,就是瞎操心?” 纳喇氏亲热地挽过瓜尔佳氏的手,责笑道:“爷们是在逛院子,赏烟花又不是去打架,怕什么。再说有四爷在他一旁照拂着你还怕有闪失么,定是不会让他喝酒的。自己个有了身孕,就该静气凝神,放宽了心,只要照看好自己,替老十三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那才是上理呢?”听闻了四福晋的话,瓜尔佳氏的脸上又是一阵臊红。 “我们快走吧,落下多了,可不好!”四福晋微笑着冲我道。我依是含笑点了点头。四福晋领着头朝前走着,后面的年氏搀扶着怀孕六月的李氏,瓜尔佳氏、耿氏和我,三人本是并肩而行,我却刻意放缓了步伐,与她们相隔一步之遥。 我不得不承认,不管我对胤祥究竟包含着何种情愫,却是真的不愿见到这位瓜尔佳氏。提到胤祥时,她脸上漾满的羞赧幸福的笑容生生刺痛着我的双眼;还有她的肚子,那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满足和骄傲,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她此生所爱的男人的血脉,即便将来这个男人并非独属于她一人,可这是她曾经拥有他的烙印,一生抹之去。 我低眸瞥了眼她的腹部,不过两个月的身孕,在宽厚的缎袍遮掩之下根本不明显。可那里却藏着一个逐渐长大的小生命,那是胤祥的孩子。是那个在沧州集市上掉转了马头,对我挑嘴一笑的俊朗少年,是那个在月下在风中用那幻美的旋律敲击我闭塞孤寂心房的十三阿哥,是那个带着痞邪的笑容却无比认真地告诉我,这辈子都会将我紧拽在手心的男子的孩子…… 我对历史不至于知晓到那么精确,并不知道胤祥的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或者……这个瓜尔佳氏根本就没有可能…… 当那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滋生的刹那,仿佛是妒羡吞噬着我一切的理智,我似从脚下的青石小路上看到了自己狰狞扭曲的面容……一股凉意从脚底从下而上在全身蔓延开来…… 不!!不论在医学技术尚未昌明的古代,生育是多么九死一生的事,我都不该那样去诅咒这个无辜的女人,设想那个恐怖的结果。倘若那样,我还是我么,不过只是一个为了争风吃醋而不择手段的行尸走肉。 尽管念头只在脑中一瞬而已,可心上却垒上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我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袖笼中的两只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喉间是自唇而下的淡淡的殷殷血液。那种痛楚和血腥却犹未驱散心中毛骨悚然。 “额娘!”前头传来一记老沉却稚嫩的声音。“儿子给额娘、各位姨娘和十三婶娘请安!” 四福晋的脚步欣然而止,宠怜地望向眼前的男孩,“起来吧!弘晖,不是和带着弟弟去前头赏花灯了么,怎么这会又一个人折回了呢?弟弟呢?” 七、八岁的孩子圆嘟嘟的脸上稚气未脱,却是极显老沉地作揖拱手而道;“三阿哥吵着要来这里找姨娘,儿子一时疏忽了,与他走丢了。不过请额娘和姨娘放心,嬷嬷和小太监们都紧跟着弟弟,儿子寻思他该是往这后头来了,所以带小李子顺着找过来,刚才还瞧见到他,显是在和儿子捉迷藏,又躲起来了!儿子这就再寻去!” 四福晋抽下肋下别系的绢帕伸手为儿子擦了擦额前渗出的汗珠子,嘴里却是肃言责道:“你作哥哥的,怎么不照顾好弟弟!若是弘昀有什么磕着碰着了,我定不轻饶你!”四福晋话一出口,李氏却是忙不迭地窘然说道;“福晋言重了,都是弘昀太调皮了,怨不得大阿哥!” 弘晖却是不紧不慢地垂首恭敬地回答道:“额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定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从后抬眸打量过去,早知道这宫廷里的孩子大都早熟,可眼前这个孩子却是有着令人讶然的少年老沉,尤其白皙脸上的那双瞳眸竟与他父亲如出一辙,一般的深黑澄明。原来他便是四爷胤禛的嫡长子。乌拉纳喇氏固然言辞严厉,但那宠溺的眼神足以证明聪慧懂事的他无意是其心尖上的骄傲。 他一抬头,也注意到瓜尔佳氏一侧的我,不由几分地诧异。我倒是对着这个与我同是名中带“晖”的孩子莞尔一笑。他身后相随的小太监跟着四爷进过宫显然是见过我,遂已打千请安:“靖晖格格吉祥!”他顿时明白了我的身份,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准备躬身行礼。我虽是长辈,可他却是天皇贵胄皇家子嗣,若对着我行礼倒是有些不妥,我不禁窘迫地向后退了两步。 正在此时,前头的廊亭内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眼尖的李氏一眼便瞧见了自己的儿子,叱喝道:“弘昀,还不快出来!”一脸无辜幼嫩的粉粉小脸,踏着琐碎的小步,冲扑到母亲的怀中奶声奶气地道:“额……娘……” 天下的母亲都是无比宠疼自己的孩子,面对儿子的撒娇,李氏肃敛的面容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线条,待见着乌拉纳喇氏和其他人正扭头望向她,又绷板起脸,低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又淘气了,害得你弘晖哥哥好找!”正说着,照料弘昀的太监和嬷嬷气喘吁吁地赶到,忙不迭地跪地求饶失责之罪。 “好了!”四福晋扫了眼,跪到在地的奴才,厉声道:“这是宫里,不是贝勒府。这次且饶了你们,若下次再未照顾周全,使三阿哥有什么闪失,我定不轻饶。” “是!是!是!”奴才们诚惶诚恐地磕着头。小弘昀却是毫不在意跑去拽拉摇晃着弘晖的手,撒娇地道:“哥哥,还和弘昀玩捉迷藏么?好不好?” 弘晖莫不作声,沉然地表情望向母亲。“都别玩了,跟着我们一块过去吧!你们阿玛后脚就快到了,要是见着你们这样非得责罚你们!”四福晋开口阻道。 弘昀撇了撇小嘴,是一脸的失落,回转过身子,却突地眼中一亮,“十三叔,弘昀要骑马马!”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弘昀便摔开了弘晖的手,大步飞奔出去。 “啊……”却听到一声女子失措地尖叫,原是弘昀身子虽小,但冲出那刻却不慎推搡到了李氏身后的瓜尔佳氏,她脚下的花盆底鞋一崴,身子不禁向后面的台阶后栽而去…… 或许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急促,即便是她身旁的耿氏伸手去拉却仍未拽住…… “雯玉……” “福晋……” 众人的惊呼之下,是“扑嗵”一声重重的落地之声…… 舍身解岌(公告) 同一时间,轰的一声,又一枚最美最亮的烟花散满了天空,那夺目的光华绚烂,将整个花园点亮如白昼一般。 脊背重重地磕砸在冰硬的青石路上,我只觉得背心一震,随后是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从后脊上四散蔓延,直至指尖、脚跟。 亮了天空,静了心底的绚美,在夜空中划着一道道明亮的弧度,坠落地下,留下了一地平静的尘埃。 我舔舐了下发干的唇角,坦然的笑容在脸上舒绽开来。 犹豫不过一瞬而已。那是天使和魔鬼最薄的一层界线。当看到瓜尔佳氏的身子后倾而落的刹那,站在她身后的我只需丝毫的犹豫,那么如今这周身如碎骨的疼痛只会加倍附于她的身上。而我却无需承担一丁点的过责。 但倘若犹豫,那我亦非我。尽管耿氏未拉拽住,却延缓了瓜尔佳氏的下落之势。一如既往地,那千钧一发之时,同样惊措的我却迈出坚实的一步,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她身后……诚然,我伸手想去努力支撑住,可是两个人下落的重力不论缓急都无法阻止。好在直砸地面的是我的脊背,我竭力地去护拥住跟前的那个女子,只因为一个念头闪在脑海之中:她是一个孕妇,她的肚子里正哺育着一个成长的幼小生命。 倚摊在我身上的瓜尔佳氏早已唇无血色,我挣扎了一下……只觉台阶上的众人方才从那万分的惊谔中缓过神来,孩子的啼哭声,大人的尖唤声,急促的奔跑声,嘈杂地交织成一片。 抬眼望去,只是黑压压的人头一瞬间全都涌到了一起,瓜尔佳氏被人从我身上扶起。四福晋,李氏,年氏等几乎是一拥而上地关切的询问起来。那个熟悉的健影突兀地扭转过头,忧郁的黑眸径自地定望住我的脸,薄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 “爷~~”一个纤弱的的身子恸哭着扑入他的怀中,他回过了目光伸手轻拂着怀中伊人的后背。 只觉得有人轻托起我的后背,深揽我入他的臂弯中,我微微侧头,是十四阿哥胤祯。 “靖~晖~!!” 我嘴角微微上翘,除了笑已无他作。他手臂稍稍一紧,一借力试图将把我抱起来,却牵动了我身上的伤痛,我皱起纤眉,受不住地扯了一下嘴角。 “先别动!”一个黑影大步上前,蹲下了身子,掀开我缎袍的下摆,抬起了我的脚踝细细地检查起来,我身子却实实地一僵,向身后的胸膛退靠了过去 脚踝被那人紧紧地拽在手中,指尖触碰到伤患,是一阵椎心的疼痛。胤禛眉宇紧蹙,深不见底的黑眸却不见一丝波澜,只是轻轻地低语道:“还好,只是崴到了脚踝,骨头没受伤!” 众阿哥中他是略通医理的,话音一落,众人皆舒长了口气。四福晋上前了一步,半探下身子,说道:“爷,我看还是快宣太医吧,虽说十三福晋没摔着,格格也没大碍,可还是让太医好好瞧瞧她们两个!” “恩!”胤禛点了点头,抬眸望向了围在一边的太子爷,毕竟这里他的身份最是尊贵。“对,四弟妹说得对,快宣太医吧!”他随即又回望了四周,朗了朗声,说道:“既然是有惊无险,那大家都别围在这里的,没事的人还是赶快过去,免得惊动了太后她老人家!” “对!对!对!”其余的人随声附和起来。三阿哥、五阿哥、八阿哥等众位稍适慰问了几句,便跟随太子而去。 瓜尔佳氏早已哭得犁花带雨,适才稍加平复了情绪,扭转过目光,感激般地深望向我,嗫嚅着道:“格~格~,幸好你……” “福晋,不必客气,最主要的是福晋和孩子没事!”我挤出一丝笑容,却傲然地生生断了她的话头。 几个小太监赶紧抬来了两顶肩舆。 “别怕!”胤祯凑到我耳根柔声道,“我抱你上去,要是哪里磕疼你了就说话!”未等我应答,他腕上一紧,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转走两步,轻稳地置于肩舆之上。如此一来,倒让我局促尴尬起来。我用余光扫去,四福晋身后的几个女眷面面相觑地窃笑起来。从十四刚才的焦虑到眼前这亲密的举动,想必她们是误会了我与胤祯早已两小无猜了。 胤祥蹙着眉,微一侧身欲上前,却见胤禛侧过清冷的目光,淡淡地道:“十三弟,快扶弟妹上去,先去额娘那里让凌太医好生瞧瞧!” “恩!”四福晋遂微微颌首,“虽是没有外伤,就怕是动了胎气,还是赶紧瞧瞧为好!” 我瘫软地倚在塌上。凌太医已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正如胤禛所说好在未伤及了筋骨,只是那凌太医洋洋洒洒地絮叨了一番,在我总结而言,不过是八个字:“韧带拉伤,好好修养。” “雨苓……!”我艰难地撑起身子。雨苓赶紧上前,搀扶着我的臂膀,在我背后放上一个软垫。待舒适地倚躺正后,我开口道:“去娘娘那里报个信,说我没大碍,请娘娘和四福晋他们宽心,不必再过来探望了。” “恩!”雨苓微福了身,答道,“奴婢这就去,格格您好生躺着,待药煎好以后,云珠便会来服侍您喝药。” 我微颌了下首,待见雨苓转身一刻,咽在喉头的一句仍是冲口而出了。“顺便问一下,十三爷的侧福晋和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大碍?” 雨苓的双肩微微一牵,不置可否地转望向我。“怎么啦?”我嘴角一扯,淡笑着问道。“哎!”她低应了一声,遂不再作声轻步退了出去。 我沉沉地窝在塌上,背脊上的软垫总要比那冰硬的青路面舒适上万倍。 “干吗鬼鬼祟祟,若是来了就进来。要是真怕有闲言碎语的让人说,那你就不该来!” 胤祯一掀拱门上的珠帘,大步迈了进来。他上下打量着我一番,淡然一笑,顺手拎起桌旁的鼓凳坐靠到我塌边,胳膊支于膝盖上,斜撑着头静静地看着我。“干吗?”我侧过目光,不自在地问道。 “你这张嘴又不饶人了!”他挪撇了一下嘴,睨了我一眼,“所以看来是伤得不重,害人白为你操心!” 我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你赖在这里不走敢情就是故意来气我的?” “干吗那么傻?”他突兀地转了沉沉的语气。 “什么?”我别过目光,装傻冲楞。 胤祯却步步紧逼:“别给我打马虎眼,救人是不错,可也没见着像你这样拿自己去做肉垫子的,幸好是没什么事,不然……” “她怀着孩子不是么?”我低沉清冷的一句,却硬生生截断了胤祯的话。他一怔,凝望向我。 我仰头望着头顶的尘承,幽幽叹道:“她怀了孩子,那可是两条人命。”转而直视着他的目光,淡宛一笑:“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 胤祯噎语,凝视着我良久,却是一笑。他霍地起身,道:“好好休息,我不便久留了,得了空再来看你。” 我点点头,淡淡地道:“不送了!” 他抬手分开珠帘,脚步却兀地一顿,没有回过身子,却是一声低沉的唤声:“靖晖!” “嗯?” “下次……别再那么傻了?” 眼前的珠帘串串交织碰撞,清脆悦耳之声伴着远去的足声渐渐消弭于耳畔…… 只留下一屋的空寂。 朱红的棂窗齐齐而开,阳光迤洒进半个屋内,墙上和地上的光影衬得整个屋明亮而生动。我垂闭双眼卧躺在紫缎软垫铺的贵妃塌上,屋内的炭火盆哔剥作响,手中的书卷不知何时已静悄滑落。只觉那冬日的阳光如轻盈的蝉翼覆在周身,温暖而酥氧,朦胧间舒惬地睁不开眼。 隐约是蹑蹑的脚步声,行至塌边,轻柔地为我掖了掖白貂皮裘被角儿。 我陡然一惊,摹地一睁眼…… 雨苓显是被我吓到了,错愕地退了一步,蹙了蹙纤眉,问道:“格格,怎么啦?又作噩梦了?” “哦!不是!”我平服了心境,半支起身子,冲着她慵懒一笑,“是睡得好香。” 说话间一阵风侵窗而入,卷起一幕帘幔翩然。书案上零散堆放着的纸笺悠悠洒洒地飞落一地。 雨苓俯下身子一张张地捡起吹落的纸笺,嘴里仍不忘记数落着我:“格格,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哪有人像您生着火炉子,大敞着窗户的。要是吃了风,只不定又要着凉了。” “别关!”我侧翻过身,半趴着冲忙碌的她,撇了撇嘴,说道;“不是你不让我出这屋子,让我静心修养的么,我想多晒点太阳,只好打开窗户了。” 雨苓将纸笺捋了捋,小心翼翼放于书案上,嗔了我一眼,道:“您别怨奴婢,静心修养那可是凌太医说的,奴婢可做不了主。” 我顾作仰天长叹,无限悲凉地道:“天哪,都一个月了,再这么“养”下去,我真成了开春下锅的肥猪了。“ 雨苓“扑哧”一笑,走至塌边弯腰捡起滑落塌边的书卷,轻瞟了一眼:“格格,还在研究围棋呢?” “恩!”我顺手接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反正闲着没事拿来看看。”瞧见她侧立一旁,突地缄默不语,遂抬起眼眸悠悠问道:“有事?” 雨苓抿了抿嘴,低声道:“十三爷刚才会儿又来过了,奴婢说您睡了,他就匆匆走了。” “哦!”我平静地翻开书页。聪明如她,她知道我想知道的,便每每总来相告,却从不多问多提一个字。 只是今天,她终是开了口。“格格,奴婢闹不明白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雨苓涩涩地问道。 我合上书卷,抬睫轻轻一笑,“什么怎么想的?” “现在这宫里谁不知道您救了十三爷的侧福晋这事儿,大家本都夸赞您。可您倒好,人家福晋三番五次送来的谢礼却是硬生生地退了回去。”雨苓挪了挪嘴,继续道,“转眼本是救人英雄却背地里让人数落成了‘自命清高’,真是替您不值?” “我干吗非得收了她的礼?”我挑了挑眉,傲然地反问道。 雨苓一楞,半响,支吾着道:“难道您是因为……”话至一半,却猛然收住口。 “哼!”我恍惚一笑,并不在意她的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融雪未消,风绕过枝头,轻含冰蕊,雪融寂寂。 “我救她,不过是本能。不图恩情,不图愧欠。不收她的礼是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和她没有恩,也没有怨。” 雨苓一凛,幽幽而叹:“格格,您何必为难自己,奴婢知道您是……” 我摇了摇头。“你不懂的,雨苓!” 雨苓怔了一下,“格格……“ 我轻抬起眼皮,对上那清澈纯真的瞳眸,唇角扬起一丝浅笑:“其实,我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情,什么是真正的爱。愿得一人心,白首相不离,可是我……我不是她们,含笑盈盈地逆来顺受,有我的骄矜,我的尖锐,我的棱角,不容于此世……” 雨苓身形一闪,目光中流露淡淡的怜哀,“格格,您说的奴婢明白。可是天下间谁又能真正逃过一个‘情’字?男女之间是天意,唯天所授,所以大家都能恭敬和顺地去接受那冥冥之中的定数。格格,奴婢和您从小一起长大,奴婢自认一直了解您的性子,过去你的倔,是在骨子里,如今你的眉梢眼角尽是逼人的倔傲。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这样的倔,这样的傲最后伤到惟有您自己……“ 阳光移转了脚步,被窗棂分割成束束绦绦,落在我的肩头,拂过我的脸颊,渐浅、渐淡,直至透明,纤尘微粒在其间无序地飘浮,随它而浮沉落定。 我笑了,哑然而笑…… 请看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阳阳有话要说) 经过艰苦卓越的奋斗,终于完成了大修改,增加了近两万字的内容 明天开始我会接下去继续写,如果喜欢这的坑的朋友我建议可以从头看起,这样故事上情节上比较连贯,主线我没更改就是多了进宫前和四四十三之间发生的某些微妙 大功高成!仰天长笑…… 疏影浮香 风来风去,云聚云散,冬末初春,冰融雪消。 洁白如雪的云絮缓缓地从头顶轻盈地划过。风依旧带着丝丝的寒意,却已有那北归的雁群啼鸣着掠过苍穹,带来了第一声破春的讯息。 园子里,薄雪枝头,琼脂渐缀,一剪寒梅悄立虬枝生机盎然颜开蕊吐,红蕾碧萼从容怒放,旖旎间是阵阵扑鼻的冷香。 一抹纤丽的身影,静静伫立,仰首凝视着点点红梅。浅藕荷色大纱地纳金百蝶纹旗装,白玉扁方绾住发髻,没有华贵的首饰衬托。冬末春初的寒风中时,她如梅若兰般清冷而典雅。宫中,来去萦萦的衣香髻影,纵是无所欣赏,惟独只有她,那出尘丽致的天姿深印在我脑海之中。 鼻倚琼瑶,眸含秋水,诚然那绝色的容颜倾国倾城,却不见丝毫的张扬。那种美,美得美有点单薄,有点寥落。她静默而立,美貌迹象都被下垂的眼角眉梢耷拉成一抹哀伤寂索的薄雾,被初晴的雪光反射得淡似烟尘。衣襟无风却似轻轻飘动起来,远远看去,连她的身影也隐约若浮萍,飘摇不定。 风侵入鼻,我忍不住掩鼻小声打了个喷嚏,虽是轻微却仍是惊动了那静默的纤影。她失惊般转过明眸,却又很快恢复了那如水般的宁静。 我缓步上前,盈盈地福下身子:“靖晖给良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她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颌首,轻柔地一笑。在这个清雅恬淡的女子面前,仿佛可以了空这紫禁城内所有的束缚和沉闷,我亦是浅笑而对。 “这梅真美,娘娘也喜欢梅花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以前不明白为何林君复为梅而痴狂更能写下如此清绝出世的咏梅佳句。现在懂了,原是花景相映,情油然难自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没有如此的厚雪,记忆里总是在春暖花开时,梅海凝云,云蒸霞蔚的绮丽。却从为见过如此的“寒梅映雪”的震撼。 她淡淡一笑,视线掠过枝头那点点的红。 那一剪寒梅傲立薄雪之中似只为伊人飘香。人如梅,梅如人,同样耀眼,同样的清冷,美丽从绽放到凋零一样地了无声息,淹没在这红墙黄瓦的奢靡之下。 良妃抬起皓腕,擎一枝虬枝红梅,眉目如洗,浅声道:“你太年轻了,梅花虽美,清冽孤雅,花开似雪,不过也是红尘一梦。” 我一恻然,望这眼前的伊人,不禁想到千年前上阳宫中另一位如梅的精灵女子。绝世的容颜,天禀的才情。她们平淡如水却浓烈如酒。只是红颜未老,君恩先断。她败于另一个倾城的女子但败得高姿傲情。 梅花傲雪,一生的凄凉,一生的情痴。 我不懂,她没有梅妃的傲气,仿佛是与世无争的淡雅卓灵,更传闻那纤纤十指弹拨的空灵弦音天籁般缱绻缭绕。我眼所见,整个紫禁城内几乎未能有人与之媲美。可是她还是失宠了。难道真的是君王薄性,或者如那些稗官野史所记这位绝代佳人心有他属么。 面对着凄凉而立的美人,我顿生怜悯之心,却噎语难言。我看见在她眼眸深处的哀伤,深入骨髓而无法遮掩。 她重新侧过目光,淡涩一笑,道:“我恐是失言了……“只言了未几字,便屈腰猛地一阵巨烈的喘咳,我一惊,慌忙一手扶住她微颤的肩,另一手轻轻拍打着的颈背。有顷方才气顺,她长吁一口气。 我蹙了眉,焦虑地道:“娘娘,您咳得如此厉害,我先送您回宫,传太医瞧瞧吧。” 她缓缓抬眸,摆了摆手,挤出一丝柔笑,静气回答道:“不碍事的,不过是老毛病了,每到快开春了便如此,我早已习惯了。” “可是……”我顿了顿,敛住了余下之音。恐怕她的病根本不在此。 她是这紫禁城中的一缕烟,无可凭依,却又真实的美丽着。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的贴身宫女请安之后,遂将一件白狐毛的斗篷披着她身,嘴里轻声嘱咐着:“娘娘小心着凉,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 她微微颌了下首,低转目光,望向我,“青莲,你去廊亭那里等我,我稍后就来。” 宫女没有多问,只是福身悄然告退。 “你有话想说,是么?”她忽地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我一怔,盯着她,问道:“娘娘您怎么……”印象中,不过数面之缘,知她向来清心寡欲,惜字如金。 她唇角含笑,悠悠道:“你的眸光告诉我你有未尽之言。” “可是娘娘您为何会愿意听呢?”我追问道。 良妃摇了摇头,眸光凝望向远方,苍美的面容出奇地安详沉静。“你好象本不属于这里!” 我乍然一惊,刚开口,却听她缓缓地道:“我虽不理世事,可也曾听闻关于你的一二。你的笑容如若灿烂的晖光,可在这皇城出萃之人固然光彩夺目却因与他人格格不入,势必活得堪堪地辛苦。人生在世,岂能尽遂人意, 但求那长驻于心的真情依然如故,如溪流淙淙挥之不去。” 我垮下脸,咬了咬下唇,叹道:“娘娘果然字字藏玑句如珠,靖晖多谢娘娘教诲。只是……”我复抬起哑着声问道:“您说我本不该属于这里,可是您呢,您将一生锁在这红墙黄瓦里么,您后悔么? 良妃一颤,却是失笑。 我欠了欠身,轻声道:“对不住,靖晖失言了。” 她抬睫凝望向我,恍惚一笑,丝丝针尖般冰冷的哀恸深藏其中,却不同与方才,那是种哀而不伤的恸。 “红颜未老,恩先断!我伤过,恨过,怨过,回眸一瞥却全是释然。我情所寄得是天,本不属于我一人。十年欢笑,十年眼泪,纵是无情弃,今生亦不悔。若是来生相遇,亦是决绝复始。” 一阵风轻轻拂过,却仍未吹方才散良妃淡定决绝的一字一言惊涛骇浪般地震撼…… 我久久木然而立,寒梅傲雪吟笑风中,那清雅绽枝头梦,玉骨高洁岂作尘。梅妃不悔,良妃不悔,因为她们是女子,到底也是女子。刻骨的爱面前,即便是明知爱得遍体鳞伤,但依然飞娥扑火义无反顾。 那是女子的幸福还悲哀?我道不清,说不明。因为在她们面前我不过渺小如芥。 笑容若晖光!只是待到日晖灿烂时,花绽香,雪亦会融化么? 正恍惚间,是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 “格格,您在这儿啊!奴才好找啊!”片刻的思凝被一声嘶哑尖锐之声而断。 我抬眸一看,大太监李德全急匆匆从台阶而下,又忙不迭地打了千,“格格,您怎么还在这儿?皇上都等得着急了,这不,擢奴才来请您了?” 李德全话音犹未落,我恍然大悟,此行的目的是受了传召去乾清宫,只是方才路过这园子因为虬枝上的一剪寒梅,因为那寒梅旁的凄美纤影才不由地凝神停步。 我撇嘴怏怏笑了笑,道:“哦,对不住了李谙达,刚才我有些事耽误了,这就跟着您过去。” 李德全虽是皱眉一脸的困惑,倒也不再多问,只是焦急地一路将我引向乾清宫。 乾清宫的暖阁内,锦帘轻卷, 镂花金鼎内焚熏的龙涎香化作青烟袅袅升起, 弥漫在空气中。我望着对面支肘而坐的男人,一身紫缎地织金龙袍,五十而知天命的年岁,却未见丝毫的迟暮老态,消瘦的脸庞棱角分明隐约间依稀是当年飒爽的英挺。举手投足地从容淡定是那浑然天成的君王气度。 这就是我曾经向胤禛和胤祥啧啧而赞的千古一帝。文治武功、英伟盖世,受后人之顶仰膜拜。然而,这位英武之君的风流韵事亦是不在其功绩之下,五十五位后宫妃嫔,依次第逶迤开去的绿头牌,静静的等待着被翻起。枯灯下会是多少等待的孤影,冷清的庭苑中日日翘首盼望终究以泪洗面,郁郁终老,最后含憾而死,无人问津。而眼前之人却未必知晓 朝如青丝暮成雪,等待中老了红颜, 白了青丝, 却依然不悔。为眼前的男子而不悔。 说女子“红颜祸水“,可是孰又知英雄盖世的男人更是祸水,他们的桀骜不羁,气度非凡使得多少的痴情女子爱到凄苦却依旧无怨。 繁华与凋零不需太久,不过转身而已;情爱与抛弃何需表情,皆因天下都是他的。 仲怔之际,一旁垂首而立的李德全早已一个劲儿冲着挤眉使眼色。 “看来今日朕是找错人了!”康熙落一下一子,信口而道。 我慌忙敛神,吞吞吐吐地道:“皇上,靖晖是……”心中思付着究竟该如何作答。 康熙低垂着眼眸,极是轻缓地道:“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棋艺见长,不过今日看来是未解尽全力,或者是根本心思未到,实在叫朕失望。” 我赶紧起身,欠了欠身,说道:“皇上圣明,养病的这段日子里的确是静下心来,时常一人摆弄残局,不过今日确是皇上状态渐佳,靖晖心有余,力不足,望皇上恕罪。” 康熙望了我一眼,淡淡地道;“起来说话,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礼数,朕最见不得人动不动便是‘恕罪‘?好似朕是个暴君似的。” “哦!”我低应了一声,遂重新端坐了下来,冲着他微微一笑,“皇上您说笑呢,您怎么会是暴君?” “哦?!“他挑了挑眉,问道:“前些日子听老十三提及说民间有人评价朕为‘千古一帝’,这倒是够新鲜,你倒说说看怎么是暴君,怎么算是千古一帝?” 我一怔,不觉地干咽了口吐沫儿,思量了半天,抿了抿嘴,回答道:“皇上,靖晖不才,不知如何分辨这‘暴君与千古一帝’,因为历史自有他雪亮的眼睛,后世人会有公正的评说。始皇一通中国,单这一功绩便是创史,有人有评价其为千古一帝,可有人却说他是残暴成性是暴君。皇朝交替统治必定是伴着血腥和强权,那是征服的土地。但贤明之主却懂得用“仁”来征服人的意志。皇上一生功勋卓越,已“仁爱”治国,不管那夸耀之人究竟目的如何,只是靖晖觉得您配得起这四个字,且后世人也定会给您公正的评价。“ “好啊!显没有人敢在朕面前如此直言了。”康熙龙颜大悦。我的心这才放舒缓了,却见他抬起头,表情淡然,一双眼睛却炯炯发亮,“如此一个灵性的姑娘,你说朕究竟给你配一个如何的夫婿呢?” 我乍然一惊,心中又是一紧,急忙道;“皇上,您……靖晖……”却是语无伦次起来。 康熙微微一笑,“你可知前些日子,太子曾夸赞你知书达礼,而他身边正缺一个如此可心之人,所以求朕把你指给他。” 我全然楞住了,盯着康熙的面容,他语气沉缓淡定并非是玩笑,更何况君无戏言…… “皇上是在问靖晖是否愿意么?“我脱口而出却方觉失言。 康熙仿作未闻,饶有兴致问道;“为何你会认为朕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深吸了口,淡定答道:“皇上若是答应了太子,那恐怕早就是一纸皇命,今日靖晖恐也不会在这里陪您下棋了,若皇上是在探问靖晖,靖晖会决绝地告诉您,靖晖不愿意嫁给太子。” “你在这宫里待久了,看来是朕对你宠爱有加,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太子是什么身份,难道是配不上你了么?”他并不望向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却是夹杂着骇人的气魄。 话音刚落,却见一旁的李德全早已脸色发白,偷偷拿衣袖抹着额前的汗珠。 袅袅青烟在在指间缠绕仿佛是铅丝般缢住了咽喉。 “皇上您想听靖晖的真话 清尘吟 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9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9部分阅读 还上假话?”我开口问道。 “有谁敢在朕面前说假话呢?”他挑眉反问。 我笑了笑,轻叹道:“假话虽是欺君却是冠冕堂皇,那就是靖晖福薄不过是一个莽撞不懂事故的小丫头,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太子爷。” “真话呢?”康熙截问道。 “真话便是靖晖明白一个道理‘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靖晖明白太子爷是喜欢我,但却是喜欢这娇美的容颜,太子爷喜欢得并非是真正的那个靖晖。” 康熙一愕,望向我,沉声复道;“好一个‘‘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那么你觉得女子最重要的是才情啦,惟有有才之女子才能得到久爱么?你可知满族女子向来不崇文,朕的三宫六院之中又有几人能称配得上‘才情’二字?” 我微微颌首,“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一个女子不论她如何眷恋深爱着自己的男人,倘若只是一个空壳的灵魂,全然地思想攀附,只会使他所爱的男子感到倦累,逃不过被弃的命运。可是……”我突地顿住了余下之音。 “可是如何?”康熙皱了皱眉,追问道。他察看了眼我的神色,却是缓下了语气,淡笑宽慰我道:“你不用心有余悸,若是朕真要怪罪你,刚才的一字一言皆逆言,恐怕早就可治你不敬之罪了。今日你尽管大胆直言,朕都恕你无罪,朕倒是要听听马锡泰的这个女儿究竟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诚然,我并非是怕所谓的治罚,话已至此,还有何可畏惧。一时语顿,不过是因为我在斟酌究竟所说之言是否会殃及他人,而适得其反。我咬了咬下唇,坦然望向康熙,平缓说道:“这些固然是道理却也有例外,有的女子便是有了倾城的容颜,满腹的才华,却是终究难逃被弃的命运。靖晖不明白那样出尘而与世无争,那样淡定而婉柔为什么,为什么她依旧会到如今的……” “你听谁说了什么,还是她对你说了什么?”康熙冷冷了断了我的话头,语气不再是刚才的缓柔,我隐隐感到了那压迫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不,没有,是靖晖无意间遇到了……“我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那寒敛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复杂,虽是短短一瞬,却被近在咫尺的我不经意间捕获,我壮了胆子继续道:“娘娘她……病了……” 〗 “那让就擢太医去好好瞧一瞧。”他的口气依旧保持着清冷。 “可是太医恐怕根本拔不掉娘娘的病根。”我低声沉吟。 他又是一怔,双眉紧蹙着望向我。我回视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皇上可知今日为何靖晖的心思全不在这棋局之上?” “为何?” “娘娘给了靖晖的震撼使得吾心久久不能平复,爱的深处无怨尤。娘娘只给靖晖留了一句:十年欢笑,十年眼泪,纵是无情弃,今生亦不悔。若是来生相遇,亦是决绝复始。” “啪”地一声,那修长的两指之间,玉石棋应声落地。李德全一个机灵跪倒在地,我也遂屈膝而跪。 却是片刻,头顶之人亦恢复往昔,平静地道:“全起来吧!李德全擢凌太医好好去瞧一瞧良主子。……还有传朕口谕,让她好生修养……” “喳~~” 我咬住了下唇,深深地磕了一记头。“皇上,靖晖斗胆向您讨为自己一个恩典。” “你要想什么?” “靖晖初入宫时您说问我要何赏赐,不知道倘若靖晖现在要了,您还愿意兑现么?” 却听到头顶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戏谑笑意追问道:“好!你究竟要什么?” 我静静地回答道:“靖晖只是要一个自主,倘若有一日,皇上真要为靖晖指婚,求皇上能给我一个自主,不迫我嫁不愿嫁之人。靖晖 不是想抗命,只是想嫁一个真心能读懂我的人,嫁一个让我心悦诚服的丈夫,不论婚后结果如何,只盼多年之后,同样也可做到‘爱到深处,无怨尤’,望皇上能成全。” 冰消蕊暖 冰雪消融花蕊暖,春风拂柳燕归来。 冰雪过后,一丝清风缓缓流动在心田,恍恍然间,终究是花木苁蓉,绿意昂然的春天。残雪慢慢消融在渐次开放的花朵背后, 悸动的青春暗暗涌动。 春天,铁犁犁过后冰封的泥土会如花绽放,暖锋过后冰冻的河流激起粼粼开放的浪花。所以人们常说紧锁的心结,亦会在春意里绽放。我伫立于一片盎然勃发,心如冰雪般剔透洞明,尘世的繁杂与凌乱下那依稀的伤感悄然无声的在心中淡去。 “格格!”耳畔雨苓轻柔的低唤。桃花玉靥上是春风般温和灿烂的笑容,“若是再不去,十八阿哥一会又得嚷嚷久缠你了!” 我撇嘴笑了笑,却是半嗔半怨道:“这个小机灵鬼,就会拿捏这招吃定我!”说话间遂已迈开了疾步。 走得匆忙,却是一不留神与迎面而来之人险些撞了个满怀。收步不及,好在十四一撩衣襟儿,身后手矫健地一闪恰恰是一擦身。他嘴角噙着淡笑,侧目狠瞪了我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瞎折腾什么,。冒冒失失的?” 我自不与他计较,昂起脸,笑着答道:“十四爷,对不住了,赶着去和十八阿哥放纸鸢!” 十四一记轻笑,调侃道:“你还挺忙,刚才和皇阿玛下棋了吧?”他昂了昂头,双臂环胸,自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想不到你的棋艺是越来越登大雅之堂了,回头可别把我这个师傅兼陪练给忘了。” 我见四下无人,轻啐了他一口,扬眉道;“你还真不知羞,要说师傅也轮不到十四爷您,那是……”话犹未完,却见对面而立的十四敛住了笑容,正纳闷间。他已利索地打千行礼:“四哥,十三哥。” 我一怔,却是迅速恢复常态转身平稳地福身请安:“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起吧!” 一抬眸便迎上了那灿若星辰的瞳眸。这近两月的时间,我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胤祥。或许真的是许久惟未有如此仔细地端详他,一身月白的长袍加身,衬得那本以俊朗的身姿越发飘逸绰约。然而,片刻,我便心中微颤起来。他炽热的目光竟是旁若无人地直视着我,如此肆无忌惮,叫人气恼。 我回视他的目光,从肋下抽中绢帕,拭了拭嘴角、鼻翼,冲着他嫣然一笑;“十三爷,现在靖晖脸上的污迹该是被抹掉了吧?” 众人皆是一楞。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惟有他朗朗大笑起来。 胤祯上前几步,问道:“四哥和十三哥也是来见皇阿玛么?” “正是!”胤禛微微颌首,不经意间眸光淡淡瞥过我,仅是一匆,却已面若常色地道:“皇阿玛召见我们几个商讨治查黄河河源之事。” 胤祯遂笑了笑接语道:“那好,刚好和四哥,十三哥一块过去。” 我心中默叹又是事不管己,况且此地本不易久留,于是便请了安在冷热目光中与雨苓行之大吉。 走了未几步,却被一声清朗和润之声喝停;“格格,且留步。” 一回眸,竟是一身淡蓝,温文而立的八阿哥胤禩。见我停歇了脚步,他缓步上前,我刚欲福身请安。他却已摆手豁达笑道:“无须多礼了。” 我冲他宛尔一笑算是谢过。或许因为良妃的缘故,我对这位儒雅的美男子少了几分初见时疏恶。他如春风般温文如玉的笑影里隐着几许良妃娘娘的印迹,恍惚间,让人亦觉得淡漠出尘般地超然无争。 只是……却是仅仅恍然而已。 “八爷也是去乾清宫么?刚才一路遇到了四爷,十三爷,十四爷也都正赶去乾清宫呢?”我淡笑着说道,心中早已在思付着他截下我的目的。 “哦!那看来,我恐是要迟了。”他微微一笑,渐入正题,“我要多谢你!” 我惊道“谢我?!” “正是!”他颌了下首,低眉敛目,叹道:“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求,前些日子多谢你对我额娘的一番心意。” 我顿悟,浅浅而笑:“不过绵薄之力何足挂齿,不知娘娘身子是否好些了?” “已无大碍,只是……”他剑眉轻蹙,遂又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论如何仍是要谢谢你。” 他显是强压下了未明之言,我心中困惑,不待及多问,人却是已匆匆而去,惟有渐渐离去的长身背影越发纠葛心中的疑顿。 ----------------------------------------- 春光明媚,风正起,扶鸢上云阶。 “好啊,好啊,纸鸢飞得好高啊 !”十八阿哥胤衸在园里奔跑欢呼着。我仰头,那五彩罗衣的 “蝶纸鸢”恰似惊鸿掠于珐琅液般的澄空。以手轻轻牵之,宛如蜻蜓盈盈拂过碧波。 我本不擅放纸鸢,只是借着这一袭东风,加之这纸鸢本就制作精细,通体彩绘, 碧琉为目,丹青化羽。极尽俊逸飘洒之意,,固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其翩翩起舞于云端。 白透澄空之上,那一点游丝的绚彩,傲视这整个紫禁之颠。我的心里忽地曳起了芦花, 翩翩绰绰, 是斑斓的梦,冀望自己如这翩翩的恋蝶振翅翱翔,越过这红墙黄瓦,极至那自由乐土。 “我也要。我也要!”十八阿哥挥动着小手,兴奋地呼道。 “好,给你,我们十八阿哥自己放。”我将线轱辘递送到那稚嫩的小手中,揽其入怀,托着他的手肘,协助他扯动这段的线头。 雨苓抬手遮于眸上挡住耀眼的眼光,仰头眺去,不禁惊呼道:“看,这纸鸢越飞越高了,真像一只斑斓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十八阿哥的纸鸢是打哪来的?改日也送靖晖姐姐一个吧!”我牵动细线,随口调笑着问道。 “是十三哥送我的!”胤衸开心地答道。 我微微一谔。却听到他奶声奶气地自顾自顾继续道,“我说要和姐姐一起放纸鸢,十三哥说府里有个小太监做的纸鸢可好了,就送了我一个,姐姐要是要,回头我再去问十三哥要一个?十三哥可好呢,一定会给的。” “哦!”我应了一声,暗自后悔不该起了这话头,犹自给自己心头添赌。 听罢胤衸的话,雨苓却是难得的好兴致,“咯咯”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嗔瞪了她,冲着胤衸问道:“那几位哥哥里十八阿哥最喜欢谁?” “十三哥和十四哥。”他不加犹豫地答道,“因为他们陪我玩。” 我和雨苓都忍不住“扑哧”大笑。 “你这是什么理由?难道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他们不和你玩么?”我笑着问道。 胤衸仰望了眼碧空中的纸鸢,扭过小脑袋,望着我,煞有其事地认真道:“我不要像他们哭鼻子,我长大了要做巴图鲁,所以我要长的像十三哥和十四哥那样高,十三哥说等我长高些带我去骑马打库布。姐姐……”话至一半,他的小脸竟扑扑地涨红起来。 “怎么啦?”我疑惑问道。他腾开一只粉手,冲我招手示意,我笑了笑,半俯下身子,他凑到我耳边,用清亮的童声酥酥地说道:“要是我快快长大做了巴图鲁,姐姐愿意做我的福晋么?因为十三哥说只有巴图鲁的勇士才可以娶姐姐一样的美人儿。” “哈哈哈哈!”雨苓终究是忍不住放肆地掩嘴大笑起来。 我心中又气又恼,不过三岁的孩子方才学会走步,竟说得出如此之言,实在让人苦笑不得。 “别听你十三哥胡沁。”我撇嘴愤愤斥道。眼前的是童言无忌,骂不得,可那教唆的元凶定是逃不了干系。 胤衸闪扑着如水童眸不置可否地望着我。我堆上柔柔的笑影,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十八阿哥将来做巴图鲁,大英雄,不是为了娶老婆,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谋福祉,要像你皇阿玛一样。” “可是额娘说天下只有一个皇阿玛(皇帝)。” “那就像……”我的脑海中忽地闪过那刀锋般坚毅的脸,一双清冷的幽眸。纵观历史,如他勤于栿事,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 “像谁?像谁?”见我久未答语,胤衸急急追问道。 “像你四哥。”语一出,众人皆顿。 “要像你四哥那样处事沉稳冷静,勤于课业,知人善用。”我刻意地补充道。 胤衸皱了皱眉,呶了呶嘴,怏怏道:“我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可是我不喜欢四哥,四哥从来不笑,我害怕,我不喜欢他。” 我一怔,心中谓然叹道,那三尺寒冻普天之下亦有几人能受之,更何况这天真的孩童。 “啊呀,格格,纸鸢……”雨苓一声惊叫。我放眼瞧去,原是方才只是顾着说话,胤衸手中的线轱辘在风力牵拉下转动数圈,纸鸢亦随风越飞越远,忽悠摇晃着,一副欲坠之势。我急忙收线,猛一用力,牵缠之线至崩而断。 “糟糕!”我一声哀叹已晚。只见那纸鸢在空中飘忽了小刻,打着旋儿,一个跟头栽入湖对面的碧绿丛中。 “纸鸢 !”胤衸嘟起小嘴,适才口口要做巴图鲁的小顽皮,此刻却是垂泪欲下。 我俯身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子,安慰道:“莫急!这就让人去取!” 身后,他的贴身小厮倒是颇为机灵,马上上前打千道:“奴才这就为主子去取,请两位主子稍等。” “恩!”我点头示意,他遂起身,向湖岸对面而去。 等了许久,却未见那太监的蓝衫身影。胤衸颇有几分不耐,伸直了脑袋,嘴里不停地嘟嘟着。雨苓瞧了眼胤衸的脸色,凑近我小声道:“要不奴婢过去看看!不然过一会这小祖宗发起脾气来可够受的。” 我眺向远方,刚欲开口,却见那小太监匆匆而回,用衣袖抹着额上淋漓的汗,跪倒在地,哀声道:“回主子,奴才找了好大一会,几乎都找遍了,却未见树上有纸鸢,莫不是掉到湖里去了。” “你胡说,我明明看到掉那块儿的,没用的东西。” 胤衸气呼呼地斥道。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没用。”小太监惶恐地忙不跌磕头认错。这十八阿哥从小被康熙宠坏了,年岁未大,言行间却自有几分骄横之气。 “好了,别怪他了。”我出面圆场,“刚才我也是瞧清楚了,不如这样,雨苓你陪着十八阿哥在这里稍候,你跟我过去再好生找找。” “喳……”小太监如获救命稻草。 寻觅了许久,花木苁蓉却是未见那纸鸢的半点踪迹。 “格格,奴才没有扯谎,确实是没有。”小太监一脸的委屈。 我眺了眺远处,道:“我在这里再找找,你去前面,或许是目视偏差,保不准落在前面了。” 小太监恭谦应了声,一路查看过去。 与翠绿相伴,是满眼嶙峋的假山,洞壑婉转,空灵曲折。灵光一闪,我犹揣测到莫非这纸鸢掉落于假山群中了,边想着却已迈开步子,顺路而寻起来。 转过一尊奇石,眼前豁然一闪,五彩绮丽的蝶鸢如从石中横空蹦出,忽地闪在面前。我一惊诧,却听一声调笑说道:“怎么?是在找这个么?” 我猛地一揭,纸鸢后是胤祥啼笑着的英俊脸庞。 “干吗装神弄鬼的!”我愤愤地瞪着他,怒道。 他犹自挂着笑意却是关切地问道:“吓着你了么?” 我别过目光,硬硬地答道:“是!” “还你,”胤祥递过纸鸢,痞邪一笑,“帮你寻到了纸鸢,如何谢我?” 我一扬眉,冷冷答道:“这本不是我的纸鸢,你也不是替我寻着的,若是要我谢,那我不拿便是。”说完,侧了侧身,佯势离去。 胤祥顿地敛住笑容,亦是冷然道:“好!若是开不得玩笑,你便拿去。”语罢,长臂一伸,清冷地别过眸光。 我咬了咬下唇,一股怨气强抑心下,伸手去接…… 一刹那,只觉跟前一股强力一拉,我脚跟一歪,身子一倾,不偏不移落入胤祥的怀中。猛然觉察间,仓皇地刚欲挣脱,那强有力的臂弯却已一收,把我牢牢圈在怀中…… “放开!”我直觉地伸手去推,却是徒劳。愈是挣扎之下,愈是被眼前人紧箍在怀。头顶的鼻息清晰可闻,有意无意之间,不疾不徐的话音热热地贴在耳锅:“为什么总躲着我?” 我微微一颤,却是扬眉撇嘴答道:“没有!“ 一记轻笑,胤祥仍是在耳边轻喃道:“那告诉我究竟要如何,你才肯见我,肯原谅我!” “如何?”我喃喃复语,抬眼望见那紧环的臂膀,不由分说地俯首,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咝 ……”胤祥忍痛倒吸了口凉气,却是丝毫没有抽退臂膀。我越发地加重齿上的力度,直至牙根酸疼,方才松开了,却见那月白锦缎袍袖已渗出淡淡的血红。 柳眉紧蹙,我心下痛惜,脸上却是极持常态。 “解气了么?“他腾开创手,有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了然无事地问道:“若是还不够,这儿还有另一只。” “本姑娘不稀罕。”趁其不备,我一把夺过纸鸢,向后一退。挣脱了宽厚的胸膛,冷哼一声掉转身子。玉足未迈,哪知,胤祥抢先一步,截住了我的去路。 “你到底想干吗?”我怒问道。 他轻扬唇角笑了笑,“我……” “格格……” “姐姐……” 不远处,传来雨苓和胤衸的唤声,显然是顺朝此处而来,我俩皆一顿。 “你快走吧!”潜意识下,我冲口而出。他却是嗤笑着,却全无离去之意。 “干吗,”我狠瞪了他一眼,道,“叫你走,听到没?” 他的笑意更浓了。“你的紧张我还是紧张自己,或者是紧张我们,怕被人瞧见到?” “你……”我一时无语,如此反倒将我们现如见面反转为暧昧。他摊开手,若无其事地道: “若是无意遇上了也很自然,为何怕让人瞧见了呢?” 脚步声渐近,我不与他多辩,烦躁地伸手拽过他的衣袖,问道:“究竟如何你才肯走?” 他颌首,擦身而过,忽地回首轻笑,“既然你见不得让人瞧到我们一起,那我便到后面等你!” 我不置一辞,扭转身子,手持纸鸢,镇定自容地从参差婉蜒的假山走出。一眼便瞥见了正抬首四处寻觅我身影的雨苓和十八阿哥。 “格格在这儿,害我们好找!”雨苓笑着说道。 “纸鸢找着了!”胤衸瞅见我手上的纸鸢,眼睛一亮,兴奋地摔开雨苓的手迎扑上来。 我仔细查看了断头,道:“回头让雨苓帮你把线系接上去,就又能上天了。” “恩!好!” 胤衸拍了拍手,已是迫不及待,“现在就去,现在就去。”遂跑过去拉住了雨苓撒娇嚷嚷着。 雨苓柔笑着应承道;“好!好!十八阿哥莫急,一会保管这纸鸢重上碧空!” 胤衸的粉手已拉住雨苓的衣襟儿急不可耐地往回走,行了未几步,雨苓猛然发觉我竟还定定地伫于原处。她扭过头,惑然地问道:“格格,怎么啦?怎么还不走?” “我……”我支吾了一声。 胤衸催促道:“靖晖姐姐,快点啦!” 我懊恼地咬着唇,缓缓道:“雨苓你先带着十八阿哥过去,小心照看他,我一会就过来!” “姐姐,不要么,我也姐姐一起。” 胤衸噘起小嘴,撒着娇。 雨苓望着我,又淡瞥了我身后的假山群。聪盈如她,唇角泛起一抹有意的浅笑。这一笑倒使我颇感局促。她俯下身子,劝慰着胤衸说道:“十八阿哥乖,格格随后就来,奴婢先过去帮您系绑好线绳,这样一会格格过来咱们又可以放纸鸢了。” 胤衸瞧了瞧我,回望了眼纸鸢,悻悻地做了选择。 “格格,您自己看着办,万事小心!” 末了,雨苓轻叹的一句却是在心头平添了几分道不名的滋味。 我整了整衣容,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似乎终究需要一个了断。 林木插天,本是不见阳光的叠石之畔,却是承接了一抹直入的晖光。胤祥慵懒地靠在顽石边,垂目,半阖著眼,手中把玩着那一杆碧脆的玉笛。 听到我细碎的脚步声,他扬起俊朗的脸,定定地直视着我。斜斜的光线抚过,忽然之间棱角分明的五官神采飞扬起来。那一刻,几乎被强抑尘封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那个暮春的黄昏里,金黄的绚烂之中,身后的斜阳将那眉发染成了透明的金色, 那一脸阳光般明朗的笑影震撼于心。 邂逅,春之暮野,黯然心动,一颗心百转千回,却涂没了判断的方向。 我抿了抿嘴,回视着那溢满柔情的炯目。释下了眉宇间的傲气,只是几许的无奈,“为何你每次都笃定了我会来,为何我却偏偏如此地不由己?” “因为……”他扬了扬眉,其声悠缓,“你心中有我!” 心猛地一悸,他眼中隐约闪烁着狂傲,却也那么深沉而体贴,像一股坚定的力量冉托着坠落的心。我别过目光,半响,淡然道:“没有!” 他却是逼近一步,眸光削过我的侧脸,不徐不慢地道:“如果你没有。那么,我有,从沧州马蹄下的第一眼开始,便义无返顾地深陷下去。“天涯与君醉,时暮怀君,若你是女子我便娶你……难道你未曾领会么?” 我一颤,呆滞地转过脸,望着他,漆亮的瞳眸,千丝万缕间是坦荡,是清澈,一如清缓无波的溪流。 “原来你早知道我是女子?” “不,”胤祥摇了摇头,“诚然,沧州的集市我被你的勇气胆色折服却不知道你是女儿身,初时却只是怀疑。” “所以你才故意调噱我喝酒。”望着他,我不觉得气恼。 他敛目一笑,答道:“是!我是有意的。美人微醺,别样风情。难道没人告诉你,那夜你满颊酡红,半梦半醒之间的恍惚眼神又能逃过谁的眼睛?” 本是滛琐轻浮的话语的从那自信满满的唇角溢出是轻浅如风的澄澈。 我一乍惊,如此,那便是连四阿哥也早便察觉了么?双手在身侧慢慢收紧,我撇嘴刚欲驳斥,却听见胤祥低沉轻缓地继续道:“那时候我猜到‘赵靖晖’不是你的本名,一个汉家的姑娘定不会带着两个家仆如此露宿荒郊。更何况你家的那个黑大个,显是个满蒙汉子。若你真是满人,去京城投靠亲戚,北京城的满族个个都是与权贵沾亲带故的,所以……” “所以十三爷便不究根问底,待回到了京城那便是您的天下,倘若如此,要寻访我一个异乡女子是易如反掌?”我终于了然一切。 他静静地看着我,轻抬起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打断了我的话。“不全是,所以我留了些小伎俩。” “玉佩!”我额前一突,冲喊出口。“原来你是欲擒故纵,那玉佩并非你们无意掉落的。” 他浅笑着微微摇头,“又只是猜对一半。那玉佩确实是四哥不慎拉落下的,可我瞧见了却未出声。姻有天定,缘却是该受控于人。若真是鱼沉雁杳,音迅全无,那这白玉雕螭龙佩便是你我的一线牵引。” 我一扬眉,冷哼一声:“如此自负!我本不是善男信女,若是中饱私囊了,你又耐我何? “中饱私囊?”他微眯双眼,笑得越发诡异,“你瞧见那个‘宝善斋’骇状没?他待你那般谨慎并非是胆怯如鼠,识货之人亦不难看出那是御赐的供品。那是当年四哥被封为贝勒时的御赐之物,他向来从不离身。” 我骇然噎语,朱唇微颤,却只是生硬地挤出个一个“你”字。 “你想说,我既如此大胆拿御赐之物来引吊你上勾。对么?”他仍旧玩世不恭地看尽我眼底的愕然。 “是,你疯了。若是真找不到了,我拿什么赔,若是我动了歹心,倒头来,横死之时还闷在骨里。你是个疯子,混蛋,骗子,狐狸。”我愤愤然地冲他吼道。 他只是睨视着,任我愤怒地叱喝。 “发泄够了么?”胤祥抬起手,抚上我的脸。我本能向后怯退了一步。他收回了手,指节微曲成拳,凝住我,一字一字地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想如何?” 我勾起唇,涩涩一笑,“该我问你,你步步经营,请君入瓮,究竟想要我如何?” 他轻笑,似微风徜醺,“我想的,你明白!” 我扬起脸深深切切地凝望着这个男子,这双眸子,依如如此温存,依旧如此静谧。“我不同的,你要的我给不了,也做不到。就像我要的,你也给不了,做不到。” 语罢,我怆然地别过了身,抬眸轻眺,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岩石的缝隙钻进来,,洒在我的手腕上, 淡青色的血管如游走的小蛇,在苍白而微弱的亮点追寻迷失的方向。 我要的是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让他休了妾,或是抛弃皇子的身份同我浪迹天涯,那是武侠的桥段,虚幻地缥缈。 执着,冷傲,那点自命清高,缠住了别人牵住了自己,最终恍恍然然是缠绵悱恻的难受…… 胤祥一言不发,却是一瞬间,他的拥抱从背后暖暖的包围着我。 我堪堪一颤,不再挣扎,淡若地深吸了口气,耳畔是他温温淡淡的话语,却沉淀了所有的柔情。“暮色里的那一别,我查到你就是奉旨入宫觐见的伊尔根觉罗·靖晖。本想去求额娘留住你,却未曾想到竟是天意。虽是迟了一步你却依旧留在了永和宫。知道么,你并非绝色,这禁宫之中比你美艳之人比比皆是。可是你身上有种如明媚晖光般的魅惑之美。眉角的傲气。唇边的坚毅,尖锐璀璨的明眸,还有那一身冷然的棱角,皆让人身不由己地沉沦。你曾说要找我报仇,你做到了。牵住了我的心,却步步后退,封住了自己的心。那是兵不血仞的尖刀,伤人于无形。” 我朱唇微颤,低眸瞧见环臂上所持的一管浓翠欲滴的玉笛,映那手背盈盈地绿。 带着浓浓的鼻音与沙哑的音律,胤祥缓缓地道:“靖晖,有些事且你静下心来细细,我并非是在为自己开脱,只是你有你骄傲,我有我的身不由己,我们头顶灌着那个重于天的姓氏,那是荣耀亦是责任和负担。我知道你怨什么,恨什么。她不同你,给她一个孩子是我唯一可做的,只有孩子是柔弱的她以后生存的寄托和依靠。因为我不能给她我的心,我的心全全然然只给了那个满身是刺的总爱和抬杠的人。” 我转过欲泣未泣的清眸,望着他,他的眸底倒影着尖锐的酸痛,无可奈何地于心不忍,口中低吟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君。” 他眸光一闪,深拥我入怀,螓首靠着那宽实的胸膛,感受到乱了节奏的心跳,我轻声道: “我……” “你别说,我来说。你一任真性情,若是心中有我,可愿意去抚触抖落一身的刺么?我并非强求,只是冀期于这一天。” “抖落一身的刺?” 女子,注定的多情善感,仍在坚强的外表下,贪恋仍却是毒瘤,随血液生衍。幸者因其福泽一世,哀者却终毁一生。 世事浮云,真情真性,亦不如纵情纵性,拓怀不羁。我坚守的究竟待到何时? “靖晖……”见我久未答语,胤祥低唤道,却是没有丝毫迫意。凌空而下的一道清音把我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 我抬起头,望着他,笑了,嫣然而笑。千年前的梅妃至死不悔,百年前的良妃复然亦不悔,而我,我能博过她们的命运么?我能真的做到爱到深处,无怨尤么? 我玲珑剔透的梦,纵然易碎,却只为这片刻的激|情。玉骨高洁岂作尘。既不能长久,就算日后会被这深刻的回忆给溺死,复有何憾? 我随手抬起他的胳膊,望着锦缎之上的点点殷红,轻声问道:“疼么?” 他目光骤然灼热,亮得出奇,直欲将我的灵魂穿透。那是幸喜却难以言于文字。“等过了春,选了秀以后,我便去求皇阿玛,让他把你指给我做嫡福晋。” “不,我不愿意。也不会嫁给你。”我的手陡然一松。 “为何?” 我咬着下唇,低低一叹,“如今,我不逃,不躲亦不代表我能迈出这一步。胤祥,我要时间,要勇气,却无法做到信誓旦旦!” “好!”他温柔地应承下来,漆黑的眼眸里突地是一丝难解的微妙,“只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一笑而过,随手抚起我鬓边下垂的云丝唇边轻漾浅笑,“傻姑娘,你何时才可不如此耀眼,让人为你操心?不过,我言而有信,绝不逼你,静心待到你心悦嫁于我之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请看作者有话要说(因为阳阳有话要说) 番外篇之瓜尔佳·雯玉 烛影摇红,瓜尔佳·雯玉静静地坐在雕花围屏大喜床上,微微渗出汗珠儿的小巧鼻子下面,抿起一张紧闭的杏嘴儿,唇上鲜红的胭脂更衬得玉靥如樱桃一般晶莹娇媚。苗条的身上,罩了鲜红的喜褂,袍儿的下摆几乎垂到床底的红毡上,露出一双木质裹革花盆底绣鞋,胸脯前那金黄的连心锁和放于膝头的一双玉石般洁白的手腕上戴的白玉镯子无不突显今日的喜洋之意。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小姐是好福气,将来定会富贵荣华……”出嫁前喜娘的话响在耳畔,雯玉的唇角一抿,颊间是一抹甜蜜的的浅笑。 “好福气!”自打那一纸皇命荣降府中,人人皆将此三字挂赞嘴边。阿玛虽不过居一个五品的官衔,可户部郎中却是个实在的肥差,往日里奉承拍马之人络绎不绝。可是雯玉不同,身于殷实之家,额娘是正室的夫人,自己又是嫡出的长女,可却禀随了母亲生得性情婉约。尽管如此,阿玛历来不甚喜她,因为她的额娘只生了她这唯一的女儿。 那时雯玉还小,她不懂她是如此乖巧懂事,可为何额娘美丽的明眸里总透着一丝哀怨的叹息,更不明白阿玛看待自己的眼神为何总是那样的淡漠。她一点点长大,当额娘再未能为阿玛添上一儿半女的时候,阿玛的脚步便再未踏足过额娘那清冷的小院。 三位姨娘可以公然无视母亲的身份,她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几乎从未把她当作长姐相待。她见到夜半无人时,额娘对着铜镜偷偷拭泪,却在人前终究是淡默的隐忍。 额娘总是边温柔地为她梳理满头的青丝,边低低地喃语道:“女子生来便是命苦,由不得自己,额娘这辈子已经没有盼头,倘若上天仁慈,我只盼你将来能找到一个疼惜你的夫婿,即便额娘吃再多的苦,也无怨无悔。” 雯玉抬起头,望着额娘坦然平静的神情,那水漾的眼眸里是颗颗晶莹的辛酸。 芳草盛美,落瑛缤纷,青丝若雪,额娘的两鬓缀上点点哀银;青丝如水,雯玉缕缕青丝如墨瀑渐长。青丝风语间是她少女缥缈绮丽的梦想。 她选秀入了宫,阿玛本冀望着她能雀屏中选光耀门楣,可向来逆来顺受的她是那样与世无争。阿玛失望了,雯玉却欣然了。勤贵人虽不是甚受隆宠,却是性格温顺待她不薄。她,她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盼着熬到二十五的日子能出了宫陪伴在凄苦的母亲的身边,那便足矣。 春去春来,花落花开,入宫的第二个年头,瓜尔佳·雯玉作梦亦未料想到这个秋寒料峭的初秋,命运的滚轴是天翻地覆地逆转。 她记得勤贵人拉住她的手,欣喜而宽慰地告诉她,德妃来过几次,见她长得秀气,持事稳重,性格温婉,有意把她许给十三阿哥作侧福晋。皇上更是默许了此事,只待十三阿哥若是点了头,那便是从天而降的福祉。 十三阿哥么?雯玉的脑海中猛然映出了那张俊朗不羁的脸孔。记忆回到了某日的午后,阳光下,一身琉璃白的长袍,那个翩翩美少年漫步小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目光游移…… 余辉映照下,他分明的五官,深邃而悠远,眉宇间的那抹自信的光彩像团柔和的五彩祥云,雯玉的眼前朦胧一片,刹那间,心怦然一跳。她初进宫并不相识那少年。只是跟着一旁入宫好些年头的嬷嬷一块向其施礼。 他原是皇子,是皇上甚宠的十三阿哥。少年灿烂地笑着,只是随口一句:“难怪都说勤贵人和密贵人宫里出美女,瞧瞧,这端庄秀丽的可人儿都给指到那块当值去了。” 一句笑谈,却羞得她烧红了耳根。那个笑脸,那个名字从此印到心底,她小心翼翼藏好这个梦,从未幻想奢望。 梦,虽绮丽却也会有成真一日。额娘说得对,如今上天真得怜惜她们这对苦命的母女。她回府待嫁,额娘的清冷的小院不再清冷。上至阿玛下至家仆,阖府皆是另眼相待。三位姨母更是整日笑脸盈盈围绕她和额娘身边。 “都说我们府上的雯玉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羡煞了多少待嫁闺中的小姐们。” “是啊!我都说了我们雯玉的面相一看就只好命福。别看现在只是个侧福晋,将来要是为十三阿哥生个一男半女的,母凭子贵,保不准就能被扶正。到时候雯玉可别忘记了几个妹妹啊,多帮衬留心着替妹妹们也找个好人家哦!” 面对着姨娘们谄媚的笑靥,面对着阿玛早已陌生的关怀,额娘依旧如此淡淡不惊。雯玉从平淡中看到额娘眼中不变的忧伤。自己地位处境的改变不过是惘然,只是盼着女儿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人人都夸赞十三阿哥俊郎非凡,文滔武略,却不恃宠骄横。 出嫁的日子,额娘紧紧拉住雯玉的手,她的手很冰凉,泪凝于睫,声音微微颤抖,“雯玉……”她有喜,有些不舍,却更多的是难以出口的担忧。看着如花般美丽的女儿,想到了当年自己满心欢喜出嫁的情景,她不想也不愿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荣华富贵不是过是虚名,女人浅薄渺小的冀愿不过是一个心中有自己的丈夫而已。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额娘……”雯玉反握住额娘的手,她的手心很暖,紧紧握住额娘冰冷的手,对着她的额娘盈盈一笑,俯在其耳边低声道:“额娘,您放心,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 额娘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却是微微颌首。 “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恍然间却是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粉颊无声而落。雯玉赶紧抬手,隔着火红的头盖悄然拭去。 喜娘说今日新娘是不能落泪了,否则会不吉利。 突地,门扇一响,有人推门而入,却是一阵凌乱的脚步。 “呀,怎么,十三爷喝醉了,快,快,快去扶着把。”喜娘嚷嚷着,雯玉心头一急,急欲起身却自察不妥,只得揪心得绞着手中的绢帕。 “我没醉,心中欢喜着呢,你们都给我出去,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心里欢喜着呢!”耳畔是一个略带醉意的嚷嚷声。从红盖下雯玉看到一双崭新的靴子在她的面前,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襟儿,手心里全是汗,喜娘趁着这档儿赶紧说了些吉祥的话,一只秤干一挑,红盖顺势轻轻一落,她只觉得眼前一亮,羞涩得不敢抬头。 喜娘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新郎倚坐在她的身边,把他们的衣摆牢牢地系结在一起。 恍恍然然,她不知道如何喝下那交杯酒,朦胧之间是那个心底的身影。 永结同心,那是额娘的愿望更是她的梦。 十三阿哥醉了,吩咐了下去,没人再来闹腾新房。雯玉却是释然轻松。她向来羞涩,本不会去应付那些尴尬难堪 清尘吟 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0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0部分阅读 的场面。 红烛摇曳,却是静坐了许久。她不敢支声,却也不能先由她先支声。 他本没有醉,却渴望醉。胤祥望着自己的新娘,娇艳动人的新娘,心莫名地悸动。 跃动的烛火透过红宵帐,在二人盘坐的身上幻化成着斑斑驳驳的暧昧光晕。 胤祥淡淡地启口:“你累么?” 她一惊,那语气分明是没有丝毫的醉意。不由地哑然抬头,烛光中那记忆里的影子渐渐清晰。那个阳光下的翩翩少年,他从今以便是他的夫,她头顶的天。她痴痴地望着他,以为这是梦。 若是梦,亦希望沉睡不醒。 见她望着自己,那样的痴傻的眼神,如此相识。胤祥俊朗的棱角间是醺人的柔和,笑着重复着问道:“辛苦了一天,你累么?” 雯玉一怔,方才顿察失态,羞赧地低下头,脸颊间是一片赤红,微微摇了摇头。 她低头的那一刹那,他亦是一怔,涩涩一笑,原来自己是醉了。她不会那样羞赧的,即便是自己如何出言轻薄调戏。她会害羞,却亦是持着粉若桃红的脸靥怒瞪着自己。 她一时无措,喃喃地道;“爷,您……醉了,我去给您倒杯水。”她腾地起身,走到桌边随手端起茶壶…… 胤祥望着那娇弱的背影。那从此就是她的妻,他娶了她,注定却要负她。并非铁石心肠,他又何尝忍得下心。 雯玉一转身,却是俨然一楞。他站在她面前,只在咫尺之间,那他宽厚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心顿地停滞了一般,思绪一片混沌的凌乱。他轻抬起手,从她的手中接过杯子,却是一转眸光,浅浅一笑,“陪我喝上一杯,好么?”沙哑的音色充满了蛊惑。 雯玉微微颌首,来不得半点拒绝。从那一纸皇命开始,从她一脚踏入这喜堂开始,她便从未想过对他说一个“不”字。 她不甚酒力,他却比她醉的更快。他脸色潮红,呼吸微重,漆黑的眼眸温存地望向自己的新娘。 雯玉全然失了心跳的节奏,男女之事,她不懂。出嫁前,喜娘嬷嬷在一旁影射着教点着,现在想来种种,脸上又是一阵羞红。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纤腰却被有力的手腕牢牢扣住,雯玉别过脸,微喘着,根本不敢去直视他。 他低下头,凑到她的耳畔,轻嗅着那阵阵幽幽的体香,一股亢奋的暖流瞬间遍布全身,血液如火般马蚤动起来,跨下是难解的灼热。 “你好香!”他柔声低语道,细热的吻落到了她的耳根。雯玉在他的怀中颤抖,阵阵酥麻几乎让她全身瘫痪。“别……”她嘤咛一声却忽然间被凌空抱起。 她颤栗着望向他,他笑了,那么醉人,她溺毙在着醉人的笑影里。 被压在柔软的喜塌上,她阖上双眼,湿热的吻落在额头,眉心,胸前…… 颤抖间,如意盘扣被一颗颗解去,身上的袍子被渐渐褪去…… “我要你!”他的气息吐喃在耳边。“我……要你……”她羞涩,她害怕,却是恍惚间伸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肩头。 红宵帐陡然一落,烛光轻柔地摇曳,映得一屋春色无边。 “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 雯玉嫣然笑了,直到遇到她以前。她的梦一直很美,胤祥待他真的很好。她不在乎什么新婚燕尔才如胶似漆的话,她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俊朗绰约的身影,心中如蜜般甜。她知道他将来会有别的女人,可是她不在乎,胤祥和她的阿玛不同,他是一个真情真性的男人,雯玉觉得若是付出她会抓住他的心。她仰望天空,那样的蓝,那样的明媚如她的天一样,那是她的幸福,她会比额娘更幸福的。 在那禁紧城里,在德妃娘娘的宫里,雯玉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奇女子——伊尔根觉罗·靖晖格格。本该早就见面却因为她和胤祥大婚的时候,格格卧病在床,直到一个月以后见到了这位格格。 第一眼见她,雯玉悚然一惊。她很美,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人如其名,她一如春草一般的洋溢着活力,一如那辉煌的太阳朝气蓬勃。她爽朗的笑容若晖光灿烂,照耀人心。雯玉恍然,她的笑容醉人,甚至有点像胤祥,让人陶醉。尽管她的眉梢眼角全然是倔强的傲气,可待人倒也谦和。 不知是敏感,还是直觉,雯玉觉得那清冽的眸光望向自己的时候,她周身感到陌名地不自然,虽没有敌意,可是让她困惑的是为何那热情若火的眼眸却待自己如此冷淡疏远。雯玉涩涩一笑,或者是多心了。这位格格与她本是两种不同的性格,倘若是不够亲络也不足为奇。 看得出德妃相当宠溺着这位格格,视若己出。那至少是她夫婿名义上的妹妹,可好似从未听胤祥提及她。有次她无意间提到了这个名字,他笑脸骤然凝固,那是新婚之后,他们第一次如此不欢而散。 她听到他的笛声,嫁给他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会吹笛,那笛声似天籁清泉,叩动人的心扉。可是那一夜,他的笛声黯然,隐透着一丝思念。雯玉不懂音律,却读懂那音色中深藏的思念,因为她是女子,一颗玲珑之心下,她何尝不明白那思念的含义。她在装傻,尽管如此,那一夜独守床帏,窗外初冬冰冷的寒风直袭心底。她第一次如此害怕,如此觉得自己的幸福原本那么脆弱地不堪一击。 冰封时候,却是一层暖意。 她怀孕了。她原本就知道却是猜测着未告诉丈夫,直到除夕那日去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实在是害喜的厉害。德妃传了太医,终于证实了这一点。胤祥是欣喜的,他在罗汉床边轻拂起她两鬓的散发,眼中,有温存的情。只是,多少都有些空洞。 除夕宴上,他看到胤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她知道他在找谁。她走了过去,抬起羊脂般地玉手替他的夫君,理了理朝冠。他对她温柔地笑了。女子痴情却是自私,原来她并非真的逆来顺受。她爱上眼前的男人,从未为如此爱过。她要捍卫自己的地位,在这个男人心中的地位。她在做给她看,她知道她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她嫣然而笑,笑在脸上,更笑在心中。 可是,她错了。 晖是阳光,即便被云彩遮住,仍会破云而出。注定的她的光芒若此耀眼夺目,在圣驾面前,她坦然从容,绰约的风姿将所有的华美比抑下去。 雯玉受赏于御前,本是阿玛光耀门楣翘首期盼的幸事。她的心却只有黯然和冰冷。从那一刻开始胤祥的眸光一刻未离过那个绚丽的身影。她借故赌气地离去,本以为他会呵护地亲伴她回府。可她错了,他再三的叮咛嘱托下人好生地照顾她。每一字每一句,在她而言,是如这彻骨的冰雪没有温度,只有冷寒。 她一杯一杯地喝酒,醉了却明了了。 原来新婚的那夜,胤祥亦是在求醉。在他们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依稀听到他在其耳畔模糊地一声喃语,当时的她初为人事,羞涩间全然未曾在意。现在她明了,是那个是“晖”字。他醉了,在唤着她的名字,她阳刚名字里的那个“晖”字。他口口声声要的不是“她“,而是“她”。 夜的风很冷,她阖上眼。胤祥望着她,轻抬起手,摩挲着她脸颊上的泪珠。他从下人那里知道了,她醉了,更从这点点泪痕里通晓着一切。他知道她醒着,却心犹不忍,无力地去叫醒她,只能轻轻为她掖好了被角。 “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 他真的待她很好。怀孕之后,胤祥不再留宿她的房间。他依旧待她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婚后,她的阿玛不过短短数月迁升了两级,几个到了年纪的弟弟都得以进了太学读书。两个妹妹都指婚了贵族才俊。额娘来探望她,雯玉终于看到额娘玉靥上久违的笑容。额娘拉着她的手,宽心地道:“额娘即便是死也暝目了!” 她含着泪,像出嫁前一般盈盈一笑,“额娘,我说过他会待我好的。” 胤祥的手受了伤,她心如刀割。她这才知道原来生命里已经缺少不了这个男人,即便他不爱她。她认了,即便是早晚的事,她只好认命了,只要胤祥心中还有她的位置,哪怕只是一隅她便足矣。 那惊魂的上元之夜,她们又一次偶然相遇,彼此分明读到了对方的惊讶却都强装无事。 雯玉和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她却在那夜败失掉了一切。仅存于心的奢望和自信被她击得粉碎。原来他喜欢她,不是因为那未施黛却依旧清丽照人的容颜。她早该知道她的胤祥并非那种肤浅的男人。 那样的一个女子,仿佛是一个精灵,她救她,却傲然退回了她所有的谢礼。丫头埋怨着替她不值,她却明白那样倔强的女子不想欠她一分一毫。她在极力与自己撇清界限,她们之间本没有恩更没有怨。雯玉是聪明的,她瞧得出她在逃避,她是如此清高自傲不屑与自己来争。倘若她要是真的来争,自己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胤祥早出晚归,见面和说话的机会越发的少了。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那是她唯一的宽慰,至少她还有孩子,胤祥给她的孩子。 她记得那一天,他回得很早,是兴高采烈地回到府中,丫鬟们来禀报的时候,她拖着笨重的身子急急地出门相迎。 “为什么不好生歇着?”胤祥剑眉一蹙,责怪间却是爱怜。 他抬手搀扶着她入房,在下人面前,他总是给足她女主人的威严。不经意间,她看到他臂上殷红的点点血迹。她一骇,惊唤着仆人拿来医箱,执意要亲自为他上药。 “没事的,一点小伤,不碍事!”胤祥挥动创臂,粲然笑着,仿佛是伤在臂上,却是醉甜在心里。 她小心翼翼卷起袖拢,臂腕上是一道鲜红的贝齿印,血已凝,却仍是触痛了她的双目,那是个女子的齿印,娇小却下了力度,爱之深,恨之切。 她隐忍着,默默为他上药,缠纱布。收拾妥当,待下人一一退下。她起身,却是随口低声而道:“是她咬的么?” 胤祥骇然,噎凝无语。 她笑了,原来全输了。额娘愿自己找到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婿,她找到了。他真的待她很好,只是不能爱她,不能给她,他的心。她愿是贪心的,在未遇到胤祥以前,哪怕只是现在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奢望。现在她却想要的更多,只是…… “对不起,雯玉,我愿照顾你一生一世,却只能给你这些,你要的太重,我已经给了别人了。”他沙哑苦涩的话音在身后响起。 雯玉悄然抹去眼角的泪花,原来喜娘的话没错,成亲的那日,新娘若是落泪真的不吉祥。她不该掉下那点泪。 胤祥扳过她微颤的双肩,她笑了,欣欣然地笑了。 “我没事的!我明白!你给我的很多了!我比很多女子都要幸福不是么?我足矣!” 夜很长,独自端坐在铜镜前,亲拂着那散落至肩的柔美青丝。 朝如青丝暮成雪。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小姐是好福气,将来定会富贵荣华……” 她是好福气,比她的额娘和很多的女子都好福气。 夜很长,只是她的梦已醒了,剩下的只有漫漫的长夜…… (一直觉得在作者有要说那一栏里谈感受很不爽,字又小,又是银色,阳自己写的看着都很累,更何况大家!所以就在这里唠叨几句 第一个番外我送给了最最不起眼的瓜尔佳氏,可能很多人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其实我也是可是小人物往往却有大放光彩的时候第一篇番外,从傍晚开写到现在,既然是第一次一气呵成地写完,中间没有半点的思维顿塞 阳将这个苦命的女子的番外写成了一个短篇的故事,写着写着自己都觉得心酸怆然不忍再下写去,越发写着仿佛靖晖的罪孽深重起来 这个女子可怜却也可悲反射那个时代女子的卑微和渺小,她们的愿望越简单却也越可怜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觉得心酸,把话留给大家说吧!还是睡觉酝酿我的第二卷去) 潋滟拟梦 胤祯坐靠在紫檀圈椅上,重重地撂下了手中的茶杯,决然答道:“不行!” 纤眉一蹙,我不甘地问道:“为何?” “为何?”他挑眉一笑,复而捧起茶杯轻呷了一口,不急不迫地似嗔似侃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干吗去看这?当然是不妥!” 我抿嘴一笑,微扬了扬下巴,说道:“ ‘食色,性也’。难道惟独你们男子有赏美之权么?女子亦该有审美之心。男女皆是人,若是想去瞧,想去看,何乎遮遮掩掩,欲遮欲戒欲生邪。”说到此,我顿了顿,上前几步,伸手轻拽了拽胤祯的衣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坏坏地笑道:“难道十四爷您就没想去先瞧一瞧。那可都是八旗里的妙龄绝色,说不定这里头将来可有你的福晋呢?” 胤祯闻言,猛一抬头,敛着凌厉的目光瞪向我,冷哼一声,道:“你胡沁什么?和谁学得?现在越发地会如此巧令雌黄,驯骜不羁了?” 我一怔,仿若未觉察他话中深意,浅浅一笑,道:“生气了么?我不过是开了玩笑而已,何必当真么?“ 胤祯垮下脸,唇角弯出一抹涩弧,叹道:“好你个伊尔根觉罗·靖晖,你总挑着软柿子捏,这事干吗不去求别人,偏偏摊我这儿。” 我倩兮一笑,“求别人本姑娘还不乐意呢?其实,我本就是好奇之心,想看看这宫里的选秀究竟是如何的?可就如你所言,总不能一个人冒冒失失跑去静怡轩和储秀宫。十四爷,您和我一样“闲心未泯”,所以我才来求您的呀?你若是应承了我,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胤祯昂起脸,不屑地自顾自独饮香茗。却见雨苓手捧食盒掀帘而入。 她见状,知我行事不利,冲我眨了眨眼,我菀尔笑着,遂从其手中接过食盒,置于案几上,揭开盒盖子,是一阵扑鼻的桂花熏香。 “桂花糕!”胤祯眸光一闪,惊呼出口。雨苓的确是巧手慧心。青花碟中一块块洁白如玉的糕,沉淀着丝丝香气,熏人欲滴。 我将碟子捧至胤祯眼皮下,笑着道;“十四爷,您不尝尝,这可是用窖存三年的天然桂花绞汁酿做的。”话犹未落,胤祯遂已抬手轻捏着一块入口,细细咀味起来。 他剑眉舒绽,半响,才开了口,“馥郁香甜,入口化渣。果真是不俗。”他冲着雨苓不置可否地问道:“真是你做的么,这御膳房做的也没你做得好吃。”说话间,亦已抬手欲再捡拿一块。 “恩!是啊!“雨苓笑了笑,微微颌首,”这绞汁是从御膳房求来的,做法如一,只是糅制成糕用水蒸气给以湿润的时辰要适当,多少一刻都会损其余味。“ “好啊!“胤祯拍案叹道,“敢情你这同顺斋还藏龙窝虎着呢,得了空,做些送我如何?我可是打小就喜欢吃桂花糕。” 灵波水眸轻轻一眨,雨苓笑着道;“十四爷若是喜欢,奴婢自当遵命,可是奴婢还得听我们家格格的,若是格格不允许,做奴婢只得遵从自家主子。” 我却早已在一旁掩嘴窃笑。胤朕顿悟,蓦地起身,扬声道:“好啊!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主仆两个就是下了个圈套,变着法儿引我往下跳。” 我唇角淡勾,莞尔道;“那爷您可愿跳否?” 胤祯不答,一掀袍摆,信步向着门口而去。 我疾趋而前唤住他:“究竟如何么?“ 他脚步一顿,回头,沐人的笑容漾于脸上,“回头多做些,送到我宫里去。” 宫中的甬道冗长迤俪,两侧是无限蔓延的赭色高墙,厚重的宫门和傲慢的门槛阻挡住多少慕羡之心。 八旗选秀三年一个轮回。 女子的美貌是武器,却更是平步青云的阶石。你可见“一入宫门深似海,”却也可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宫廷里的女子,或媚或娇或单纯或朗直,恐怕都是无真正幸福可言。 不知何种心理作祟,我费劲心思央着胤祯带我去瞧看这届的秀女。百转千回间,惟有给自己一个苦涩的理由。或许因为她们如我,我如她们,一样身不由己,在这红墙黛瓦间等待薄如蝉翼的未来。 “ 格格,您慢着点!”胤祯的贴身小厮容保从身后匆匆赶上,谦声道,“若是去早了,十四爷准还没下课呢?” 我一笑,竟忘记,此刻已换下了那锦缎的旗装和花盆底鞋。穿着着小太监的宝蓝长袍。虽不及锦缎华贵,却是释然地轻松。尤其是那薄底靴踏步行路,脚下生风,难怪我不知不觉中已将那虾身而行的容保甩下了一大截。 过了咸和右门,容保进了内殿,独留了我一人于门口等候。这一片重檐叠盖的阔大殿宇甚是陌生。我兴意阑珊地左顾右盼了小会儿,仰头眺着天空,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一泓碧空却是如洗过了一样澄清澄清,粉蓝的幕布上抹过淡淡的吹散的云,甬道上积蓄心中的阴霾顿刻消散。 突然间,耳畔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一群太监们手捧着提壶、犀拂,银盆诸色器物疾步而来。我赶紧沿着宫墙垂目而立。 只听为首的太监边走着边不住责骂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一行人与我擦身而过,刚踏进门槛那刻,最后头的小太监惊呼一声却已脸色惨白。 “这是怎么事?”为首的太监铁青着脸行至队伍的后头责问道。 “王公公,显是……奴才昨晚……受了凉,这会肚子里直折腾呢?”小太监捂着肚子艰难支声。 “你这小兔崽子,早不拉晚不拉,赶在这时候……找谁替你……”他喋喋嚷骂着,眼风一扫,恰恰落到了我处。 “你是谁,生面孔,怎么没见过?”他疑惑着上下打量我。 我赶紧打了千,低声道;“奴才小伊子,是刚入宫不久,跟着容保公公伺候十四爷的。” 他点了点头,“那正好了,你就先替了他,反正就一打会的功夫。”话音刚一落,我犹未缓过神来,那小太监便已把铜盆塞到我手中,冲我一作揖;“兄弟拜托了。”遂已一路小跑消失于视线之中。 一时无措,我不得不硬着头皮佯装无恙,尾随一干人等从垂花门逶逦而入。靴根一落庭廊地,耳边既是一阵阵洪亮的吆喝杀喊声,波涛汹涌般声势震天,响彻殿宇。 那喊声如一道响雷劈入前额,我悚然一惊,大悟,原来此地乃是宫中的布库房。清朝尚武崇战,清朝八旗子弟自幼习角力摔跤,满语称之为“布库”。曾听胤祥和胤祯无意提及康熙爷本是个布库高手,遂要求皇子们三五日便须一习之。男人们的竞技角力场亦是宫总女子的禁地,难怪进宫许久便是第一次知晓,布库房设于此处。 我一路冷眼瞥见,伺候着的显然清一色的太监,未见一个宫女,不禁于心中喟然长叹,恐怕这一身打扮若是不被发现即罢,否则定是一场难逃之劫数。 好在老天犹怜,那王公公见我一副仲怔模样,遂将我谴去下间侯着。 “这前头都是哪些主子在打库布啊?”我帮忙着拾掇汗巾,随口问了身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闻言,一扬脸,道:“你是新进宫的吧?连这都不知道,今个是三十,爷们每隔两三月的这时候都要角摔比试一翻,看谁拔得头筹,要是赶上有些日子,皇上还会亲自过来观战呢?” 我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都是谁赢的多,胜算高?” “过去大阿哥是个高手,每战必胜,不过如今大阿哥鲜来参加了,倒是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些小阿哥的身手越发的好了,不分伯仲……”小太监孜孜有味侃谈着,却被一声尖细的断喝:“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多嘴,唠嗑?” 小太监赶紧止言,垂目忙碌起来。那王公公冷瞟了眼他一眼,踱步至我跟前,道:“你,随我来!” “去哪儿?”一时惊慌,我脱口而问。 他一怔,怒瞪着我,斥喝道:“能去哪儿,公公我看得起你,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前头缺了伺候的人,你不是伺候十四爷的么,正好,先去前头伺候着!” 习练场的厅堂内,铺着厚毡,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或穿着短衫,或光着膀子,兴致盎然地“战”地不亦乐乎。 见我止步不前,王公公从身后戳了戳我的腰际,小声催促道:“愣着干吗,还不快走!” 我匆忙垂手退至一侧。所谓“前头伺候”,不过是待到阿哥们若是累了渴了,下场休息,便须及时地递茶送上汗巾。 人堆里顾不得细细打量,我只得极力敛低面容,不知在场的究竟有哪些是阿哥,哪些是王公贵族,若是遇上相熟的,被人识破,那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老十四,真是丢份,平时里倒是生猛,今儿个,没几局就败了,这会儿人都不见了,不知道开溜去哪里了?”这熟悉的嚷嚷声响起。我垂着眼眸,暗暗一叹,不必去看一听便知道是十阿哥胤誐,偏偏地,遇上谁不得,撞上了这前世的阎罗。庆幸,是隐在着著同色长袍的小太监们里,他如此粗莽之人未必识得我。 “老十三,就剩我俩了,你歇够了没,陪哥哥我来上一局,如何,看看今日究竟鹿死谁手?”他朗笑着,笑里带着十足的挑衅。 胤祥!我蓦地抬眼瞧过去。他只着着件琉璃白的薄紧短衣,汗渍浸衫,吸附于身,突显其结实平坦的胸肌。耳根竟不觉中一热,倒也顾不上羞赧,我只担忧着定眼望向他。他轻笑两声, 凝着十阿哥的双眼带了著倨傲及轻蔑,“十哥,急什么,赶着‘伏首称臣’呢?” “呦!好大的口气!”胤誐冷哼了一声,扬眉道,“那就拿出你的看家本事吧?”说话间,已大步下场,展臂弯腰,压低重心,一副冀待酣战之势。其他的布库们纷纷垂手静默着退至一侧,期待一场精彩较量 胤祥唇角微扬,却是轻松自态,一甩辫梢,不许不缓地从容下场迎战。 “来吧!” 胤誐大喝一声,脚下步伐且刚移动,便听到门外值守太监朗声道:“给四爷请安!” 胤禛长身入内,众人齐身打千行礼。 “都起吧!” 我悄然抬眸瞥去,前几日听德妃说他病了,感染了风寒,在家静养了几日。分明的五官却是越发消瘦,但波澜不惊的面颊上依旧如往昔般的冷俊。他锐利眸光一扫,我赶紧避低下头,心中虚汗,好险,险些便对上他的目光。 胤祥笑着趋前相迎:“四哥,今日好雅兴,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胤禛松握着拳,抵至唇边,轻咳了两声,少倾,答道:“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今儿个听说你们在比试,路过了顺道进来瞧瞧!” “四哥自是稀客,瞧是别瞧了,不如这样……”胤誐从胤祥身后插上,笑着道,“四哥也下场来露两手,我们兄弟该是有好些年头没好好较量过了吧!” 他话犹未落,胤祥已是侧目冷瞪,明知其病体初愈,分明是刻意刁难。“十哥,咱们还没比试完呢?” “这会你倒着急上了,咱们赶日比都行。” 胤誐伸臂挡下了胤祥,犹带着笑意道,“可是四哥不同,四哥可是难得上布库房来的。我得瞅准了机会好好讨教几招,四哥不会不给弟弟面子,还是担心……” “十弟真愿与为兄较量?”他不急不缓地反问道。 “当然!” 胤誐答得利落,“西耳房有短衫,我在此侯着四哥换衣。” “狗奴才,楞着干吗,去伺候四爷更衣!” 胤誐又是一阵斥声。 “小伊子,还不去?”若非对面而立的王公公直冲着我挤眉弄眼,我全然未意识到十阿哥训斥的对象既是离门稍近的我。 “哦!是!是!是!”惟恐被识穿了身份,我只得虾着身,一个劲儿点头应诺。待到四爷的衣襟儿从眼皮下一闪而过。 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下唇,碎步地跟在其身后…… 低垂着头,紧跟其后,望着那挺直的脊背,明知即可预料的结果,悠叹的底音微升,嘴里溢出一丝涩味。 西耳房不过几步之遥的距离,却是走的异常地沉重。 “四爷……”门口当值的太监近侍打千行礼后,赶紧恭谦地推开朱漆的镂空雕花门,他掀起袍子下摆,跨步而入…… 那太监虾着身,侧目疑惑地望了眼仲怔在原地的我。我讪笑回应,抿了抿嘴,艰难地跨过了门槛…… 屋内的陈设清雅简易,倒也一应俱全,青烟缭绕,芬香满室……俨然一个舒适的小憩佳所。 “把门关上!” 他忽地开口道,声音冰冷,透著一贯的威严和淡漠。 我一谔,细细咀嚼,这却也不失常礼,若是更衣,岂有敞门之习,不得不转身轻掩上门扉。 胤禛依旧背对着我,我四下打量,却不知下步究竟如何。眼风一扫,无意间,瞥到西墙的案几上整齐地叠摆着一套玄色的短衫。我迈步上前,垂着首蹑手蹑脚地手捧至胤禛跟前。倘若开口,惟恐他认出,因此只得躬腰静默而立,将短衫高捧过头顶,眼睛死盯着那黑色的厚底靴,示意其更衣。 却是半响,毫无动静。 “怎么?你要我自己动手?” 低沉中带着戏谑的语调从天灵盖直贯而下。 不觉微抬了抬头,他的脊背依旧挺着笔直,却是展开双臂,等候着我伺候。我深吐出一口长气,如溺水般手脚僵直沉重,只觉得呼吸亦是窒塞。心存着一丝最后的侥幸,只得轻轻地将短衫撂置到一旁的圆墩上,绕到其身后,怯怯地伸手去解开他劲瘦腰际上的金黄腰带丝绦。只觉那一瞬间,身前的男子坚挺的肩膀疲倦地垮了下来,浓重的倦意将他包围。 江山犹是,今夕何夕,堪重于此肩。我恍惚了,仍骨子中冰一般的坚毅,无法抗拒的霸气与拒人千里以外的冷淡,归到底,孤家寡人之时,谁能体怜他裹刻在冰冷下的深深怠倦。胤祥么?是那个他视为亲弟的手足?或者真正能读懂他的当世之人究竟在何处? 我知晓历史,却无法通晓人心。 “你在想什么?”他突兀地淡缓问道。 我错愕一颤,匆忙压低声线,轻声道:“回四爷,没!” 若是要为他解开长袍的扣子实非易事。他身材修高,我本已矮上大截,加之垂首躬身,踮着脚尖,高抬手腕,艰难地摸索着杭青绸袍子上扣的一丝不苟的扣子。一颗……两颗……三颗……玉葱指节几乎快要痉挛,动作拙劣之极,他却仿若未察。 愈是如此,心上却愈是焦躁惶恐,蓦地,我眼前一暗,僵硬的身子一晃,高抬的手腕被一把抓住,身体随着此力往后一震,我遽然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他亮如点漆的幽眸。 “第一次如此伺候一个男人?”他薄唇上挑,似笑非笑间是一种淡若坦然之势。 可眼中的犀利却揭到我骨子里,我心头凛然,薄汗沁身,没想到他既然是如此下作之人,下意识,便奋力挣扎,叱喝道,“你放开我!” 却是无奈抵不过男子的力势,抬伸起另一手,朝着他的脸甩过去,半途遇挟,亦是被他牢牢扣住手腕,反剪于背后。他顺势一揽,我向前一倾,上身紧贴上那削瘦结实的胸膛。 他声如闷雷,冷然一喝:“若是再叫,便会引来所有的人!” 我身子一僵,后仰着头,不甘地瞪着他,却是那时,他握上我的手指, 微松的十指瞬间化为紧紧相扣。我痉挛浸汗的掌心与其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相抵。 “你……” 我偏眸怒视向他,双唇紧抿,落在下风,却誓不低头下,相扣的指尖已然掐破他的虎口,指甲深陷其肉中。 他半笑着回望着我,眸光中是一股静静的控制力,刚毅的线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峻,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一个被冻结了的自己,那是比夜还要深邃的冷,如烈火熊熊的灼热,让我在强大的笼罩下屏住呼吸。 较之我堪堪地狼狈,他却优雅自得泰然。 我惊后余悸,警声问道:“瓜田李下,四爷意欲作何?” 他不屑一笑,眸色骤暗,沉沉勾着我,开口道,“该我问你,意欲作何?这是何处,难道你不知么?为何要装成小太监混到这里来?你可知,今日若非是我,恐怕你早已处境堪忧了。” 我闻言,恨恨冷笑起来:“处境堪忧?依四爷之意,难道会比我如今更不堪的待遇?四爷如此待我,莫非我还要多谢您不成。” 冰冷的薄唇间抿出邪狞的浅笑,他突然松下了力道,我趁机抽出而出,踉跄着后退几步。 他望着我,将我所有的愕然唳气看尽,眸底的黠光一闪而逝却是如常的素色无波:“你走吧!” 我暗恨,咬着牙,问道:“四爷何意?” 他犹自未闻,“还不走。是否真愿意继续伺候我更衣?”说话间遂意抬手去解长袍剩余的衣扣。 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的我不置一辞,持着镇定缓步擦着其身而过。 “等等!” 我脚步一顿,冷哼了一声,“四爷还有什么吩咐?” “从西边的庭廊的那个花垂门走!别再让人撞上了!” 羞恼、愤怒交集,五脏六腑之内是难消的郁气,我加快了脚底的步伐,只盼着早一刻逃离这令我难堪的是非之地。 前方该是他所指的花垂门,过了此门仿若便可见到咸和右门。白云孤飞,曙光渐现, 我不由立停,释然微舒了口气,凝神于那前方的出路,全然未有在意后面步步逼近的身影。恍惚间才察觉身后一阵细微的衣衫窸窣之声,我警觉地回过首,却是刹时,一黑影蓦然欺近,心中一声惊呼,脱口不及,腰间已被大力揽住,顺势带入其怀中。那黑影强硬地把我拉至一旁的角落。 粉拳死命地捶打那胸口,我哑声叠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放手我!” 他钳住我胡乱挥动的手,低声喝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我停止了挣扎,惊魂不定地睁开眼,定眼望去,分明的五官渐渐清晰,紧锁的双眉,清澈的眸子,不羁的唇角,是那个锋芒俊朗的胤祥。 显然留意到我失态的惶恐,他微蹙着眉,担忧地望向我,柔声问道:“怎么啦?吓着你了么?” 望着那清亮而温暖的眸子,心头自有难言的委屈,颤颤伸出手,在他诧异的那刻,勾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泪凝于睫,哽咽低唤着:“胤祥……” 感觉那胸膛微微一颤,胤祥垂下头,附在我耳边无限温柔地道:“怎么啦?傻丫头,告诉我,谁欺负你了么?” 我犹豫了一下,内心却是挣扎,须臾,嗔娇地道:“没!是你,你吓到我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小鸟伊人,这可是在瓜田李下的,就不怕让人看去?”胤祥安抚着我的后背,却是浅笑调侃着。 我一谔,猛地一仰头,瞬间离开了他的怀抱,胤祥却是一把抓住我的手,重新带入其怀中,紧扣着我的腰,丝毫不让我退却。 “傻丫头,和你说笑呢,若是你真能如此永远搂着我,我便足矣。若不是为了你,即便让紫禁城所有的人瞧见,我爱新觉罗·胤祥又何会皱一下眉。他们,只会嫉妒我,羡慕我,能够抱得美人归。” 螓首深埋其怀中,我展颜“扑哧”一笑,却是顿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小太监是我?” 他浅笑一声,朗朗答道:“你忘记我们是如何相识的,你那身行著着身男装,我岂有认不出之理。” 他话锋一转,突兀地压低了声线;“刚才我耽搁了片刻,着急地去四哥那里寻你,却未曾寻到,四哥他……” 胤祥话犹未落,我猛然抬头,哑然望向他,清澈的眼神此刻深沉地一望无底,“他却是在自行更衣,还说谴了那个小太监去下间伺候了。所以我才一路寻了过来。”他的语气极是风淡云清,灌入我耳时分明感到深隐着唳气。 仿若无事,我微微颌首,低应道:“恩!我聪惠伶俐,自是有办法借了空,抽身逃出来了!” 胤祥肃然截断我的话,斥责道:“你还说,真是一阵子不惹上点麻烦,你就心有不甘,整天让人为你提心吊胆。你倒是说说,为何穿成这样,混到布库房来。这是你一个姑娘家随便来的地方么?” “我……”我有些委屈,撇了撇嘴,一五一十地将如何哄骗胤祯带我去待选的秀女,如何误打误撞地被扯到布库房伺候全盘脱出。 胤祥听罢,别过脸却是余怒未消。我吸了吸鼻息,佯装楚楚可怜地喃喃道:“我答应你,定是下不为例,无论如何不再如此莽撞了好么?” 他忽而一笑,扬声问道:“当真?” “恩!”我信誓旦旦,“当真!” 他故作幽然一叹,摆了摆手,“且先听着,你的话不足已信,否则你就不是那个棱角的刺猬了。” “你……”我甚是气恼,却是一惊,疑惑地问道:“对了,十阿哥,不是和四阿哥比试库布,你不在一旁观战?” 他的唇角微绽一抹狡黠的弧,剑眉一挑,“比不了了!他十爷的爱驹在右掖门撒了泼似的发疯,这会他该是直赶着去那里了吧?” “你搞的鬼?”我莞尔一笑,挑眉问道。 他雅彦地笑而不语。 “哦,想起一件事,”他忽地蹙了蹙眉,说道:”我去了趟京师步军营,却是未找到你的大黑个。“ “怎么会?”我讶然喊道,“内务府的秦大人明明说见他身手好,所以派到镶蓝旗的步军营去了,怎么可能寻不着呢?” “不莫着急!”胤祥将我额际的散发拢到耳后,整了整我顶上的帽沿,柔声安慰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姑娘家,还怕被人拐了不成,更何况以他那个身手,我看旁人是欺负不了他的。得了空,我去固北口再瞧瞧去,保不准是被调派到那里去了。” “恩!”我颌了首,道:“我该走了,不然十四爷非找疯了不可。” 他握捏着我的手,未肯松怠,垂首黠笑着。“就这么走了?” 我抿了抿唇,嗔瞥了他一眼,踮起脚尖,仰起头,樱唇轻轻地点印在他的侧颊之上。 春风拂面,风过犹香。 在其仲怔诧异的那刻,我已甩开了那大手,大步流星而去。 只听得身后一声幸福的朗笑,如清泉,丝丝扣扣渗进心扉…… 悦烟蘅凝 旖影如黛碧波荡漾, 飞鸟展翅万里空清。 环湖垂柳, 摇绿曳,风过和熙,呢喃细语, 艳阳微醺,情悄的伊人迎面。 一个倩丽的少女静伫于垂柳岸边,纤纤玉指折下新发的嫩芽,凑到了鼻前,轻轻一嗅,笑餍芬芳。 “真美!”我从心底惊叹一声。 胤祯侧目,瞟了我一眼,撇嘴低声道:“不过如此!此情此景不及某人。” “什么?”我纤眉轻蹙,惑然问道。 “我是说……”他刚一启口,我便抬手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只得咽下未尽之言。 忽尔,那少女放下手中的枝芽,柳眉紧蹙,凝眸眺向远方,眸如澈水映碧临,眼波流转,分明是心锁柔丝百结。在扶疏的花树丛后,我和胤祯半蹲身子,掩倚著树干,四目定于其身,她却浑然未知。 “姐姐,原来你在此处!”一声娇柔的轻唤,另一位婀娜俏丽的粉衣身影盈盈落入视野。肌肤如玉,唇红齿白,亦是出落的清丽娇人,尤是那双晶莹剔透的翦水瞳眸,熠熠生辉。 怅惘仅仅一闪而逝,那女子欣然回首之际,微绽 清尘吟 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1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1部分阅读 灿烂的欢颜,“妹妹,你如何找到这里来了?” 后者言笑晏晏:“我就猜到姐姐得了空定是到这碧水清波之处。” 少女垂首浅浅一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到这里打发时间罢了!” 粉衫少女一怔,笑容顿敛,轻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真是羡慕姐姐如此洒脱。我恐怕难有此般超然的雅性。” “你是为了几日之后的大选?” 粉衣少女微微颌首,仰起俏脸,凝睇着碧空长天,幽幽哀叹从绛唇飘出;“姐姐不是外人,不妨直说。我本是庶出,额娘在府中身份卑微。阿玛和额娘送我进宫,便是指望着我能雀屏中选,光耀门楣。若是最后空梦一场,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阿玛和额娘,恐怕额娘的处境亦会更加堪忧。” 少女愕然,我亦愕然。 她勉力地宽慰其道:“凝烟妹妹,你过虑了,你出落得如此标致,性情淳厚,将来必定是人中骄凤!“ 粉衣少女涩涩地摇了摇头,“八旗选秀,容貌本不在首,讲得是出身显贵,我阿玛虽与姐姐的阿玛同朝为官,却是参差有序,天壤之别。荣宠?又是谈何容易?” 少女言罢,恍惚一笑,唇角边噙着一抹难言的酸楚,“姐姐,我羡慕你,羡慕你既可以如此的坦然恬淡。” “坦然恬淡……!” 女子的黛眉轻皱,长长的睫毛,藏住了幽深如水的眸,良久,浮起一丝清浅笑意,“ 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 轻声喃语,却如电击一般悸动心扉,浑然间,心潮汹涌,久久难平。 “靖晖……你怎么啦……”或许是察觉我异常的情绪,只听耳畔是胤祯轻柔的低唤。 我蓦然侧首,对上近在颊边的黑如耀石的双目,却是一骇,我和胤祯两人相倚而避,浑然未觉彼此的脸几乎是如此暧昧地贴近,下意识,一把推开贴近的他:“干吗吓我?” 胤祯措手不及,险些一个踉跄,瞪了我一眼,开口怒斥道:“倒是我问你干吗一惊一乍的……” 他话犹未落,却听到湖边一声娇喝:“是谁?谁在那里?”显然是我俩不慎之下曝露了行踪。 胤祯刚欲起身,却一把被我拉拽住衣襟儿。“又干吗?”他不满地低声责问道。 我嗔了他一眼;“你这身份现在出去,即便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难道就不怕吓着人家姑娘家,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说话间,遂已起身,捋了捋衣袍,扬眉一笑,得意道:“还是我去吧,这身打扮倒不引人怀疑。” “是谁?究竟是谁在那里?”眼见二人步步趋进。我赶忙躬身而出,低头向其打了个千,“奴才小伊子见过二位姑娘。” “哪里的小太监,既然躲在私|处偷窥。”粉衣少女好生泼辣,不依不饶地道。 “姑娘误会了。”情急之下,我一仰头,失口否认着道:“奴才是伺候十四爷的,办差经过此处,不慎惊动二位,绝非有意叨扰。” “呀……”粉衣少女瞧见我,一惊,哑然叫道,“姐姐,你瞧这宫里的小太监既也生得如此俊俏。却是可惜了这……” “妹妹……!”折枝少女忽地一唤,拉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截下其未尽之言。 “你起来吧!”她转身,伸手虚扶我起身,盈盈一笑,道:“我们是待选的秀女,不是宫里的主子,你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淡淡一句,却是如春风拂面,舒而沁心。 我回报之灿烂笑容,起身作了一揖。“多谢姑娘。” “既是办差,为何要躲在私|处偷看?”粉衣女子梨涡浅笑,有意戏弄我。 “我……”我咧了咧嘴,憨直笑了笑,倒是答得坦然,“我绝非有意,只是春水如碧,涟漪荡彩,水波摇红,却不及伊人迎面,缭乱醉人,这才伫足忘行。” 二人听罢,皆是一怔。 “小伊子!” 是胤祯的喝声。我一回首,瞧见他玉面长身,仿作无恙地潇洒而至。 “十四爷!”我打千行礼,亦是在为身后二位提了个醒。 “见过十四爷!”二人见状,虽是一惊,倒却稳稳地福身请了一安。 “都起吧!”胤祯清了清了嗓子,刻意饶过了我,踱至二人跟前,问道,“你们都是这届待选的秀女?“ “回十四爷的话,是!” 他瞥了一眼粉衣少女问道:“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粉衣女子两腮微微一红,垂首,欠了欠身,轻声答道:“奴婢钮祜禄氏·凝烟,是四品典仪凌柱之女。” “你呢?”胤祯侧过目光望向那折枝女子。 她欠下身,不缓不急地答道:“奴婢兆佳·悦蘅,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 “哦!”胤祯煞有介事地微微颌首。 两位姑娘面对着胤祯,显是尴尬。我碎步上前,挨着他,小声道:“十四爷,时辰不早了,您不是要赶着去给娘娘请安么?” 胤祯瞥了我眼,倒是明意,摆了摆手,冲着二人道;“那你们就先退下吧!” “谢十四爷,奴婢先行告退!”两位少女福身谢恩。 转身一刹,二人如释般悄然冲我一笑,显是在多谢我解围之恩。 二人走后,我静静伫立,望着那渐去的倩影消弭于视线之间…… 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 一字一句,挥之不去而不尽 原来,原来那并非恬淡,却是无奈。 “都走了,还看……”胤祯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顺手递过到我跟前。 “干吗?”我疑惑问道。 “擦擦,口水都流下了,口口声声‘食色性也’也不至于如此吧!” 我啐了他一口,笑了起来,又转而肃敛了面容,唇角加含一丝苦涩。我高谈女权,记得历史间那争权夺力的男子的种种,却忽视那一世隐隐其后的女子。但凭着某种难言的直觉,我隐约感到此二人绝非池中之物。 “你是男子,不会懂!男子眼里独独认为那是因美丽而痴迷。” “那你是为何看傻了眼?”胤祯不解。 须臾,我转首,倩兮一笑,喉口轻逸四字“惺—惺—相—惜!” 宫墙柳枝叶轻摆,摇曳生姿。孰能料想百年的风雨,诸色褪尽,不过是一副孤独的风景,一道寂寞的墙。繁华之后,少许金银换取一张入门凭证,便可出行自如,可如今这道道门槛却生生分隔出两重世界。或是期期艾艾,或是满含憧憬,这些豆蔻韶华的美女裙钗入得宫来,沉寂中紫禁城涟漪微微。这其中的奥妙自然不言而语。 这些未婚满族少女经两歇挑选后,幸者报皇帝选定,或被纳为妃嫔,或指婚给亲王或王子为妻。剩余的只得唯恭唯谨在宫中伺候主子直到年满二十五方能出宫,重获自由。 诚然,我却有着可悲的幸运。若非进宫,恐怕逃不过在这里待选的命运。 大选的尘埃落定,可我倒心心念念这那日偶遇的两位少女。不过是“桃花逐水流”,以二人的容貌品行,若是真能被选上,真不知该是替其高兴还是扼腕。 听说今日德妃娘娘新得了个女官,此女甚和其心意。倒驱使了我的好奇之心,亦是想一睹其芳泽。 亲昵地靠坐在娘娘的下手,她噙着淡雅的笑,柔若无骨的手,温和得覆上我的头,问道:“靖晖开了春,该是十四了吧?” “是啊!” 她笑意渐敛,幽幽叹道:“当年我也是在你这个年岁,得到皇上的垂青。我们的靖晖现在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也是留不住你了?” 我一怔,哑然抬头,莫不是她听说了些什么,有意在试探。 “娘娘,”我仰起脸,纤眉一蹙,委屈地道,“娘娘,您是不是不疼靖晖了?” “这是何意?” 我不自觉地撇了撇嘴,道:“靖晖还小,只想在娘娘身边多陪伴您几年,您急着要把靖晖嫁出去,定是嫌我这叽叽喳喳的丫头烦腻了。” 德妃听罢,绢帕掩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啊你,鬼灵的丫头,这倒成我的不是了。好好好,陪着我,到时候年岁大了,你可别怨我这老婆子哦!” 我方要开口争辩,却听到永和宫的掌事太监蒋六躬身入内,“娘娘,人带到了?” “叫她进来吧!”德妃笑着颌了颌首。 诧异之际,一个娉婷袅袅的 女子已是进得屋内,稳稳地福身请安,“奴婢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 “恩!起来吧!这位是靖晖格格!” 女子微微侧身,对我又是一福,“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快快请起!” 她直起身,微微抬眸,和我直视的目光碰个正着。我一楞,她亦是一楞,那水眸中的惊谔却远远胜于我。 兆佳·悦蘅,原来她便是永和宫内新得的女官。 永和宫的后院是宫女近侍侯的居所。看来悦蘅的待遇俨然是颇高,一个单间,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床,衣柜,一口木箱,一套桌凳。墙角处还有一个黄梨花的梳妆台!一身秋香色旗装的她正弯着腰,手上利索地拾掇着床铺。屋子里,德妃身边的另两个宫女紫阑,晴月亦在一旁边帮着收拾边热情地向她介绍永和宫和宫内的种种。 三人谈笑正酣,门扉大敞,显然未曾留意到倚框而立的我。 “四爷,十三爷,十四爷每日会来晨昏定醒,不过四爷和十三爷都已成亲在宫外置府,所以这宫里最多见的小主子便是十四爷和靖晖格格!” “靖晖格格!”她顿下了手中的活计,低语问道,“格格是娘娘的幺女么?” “不是?她是……” 晴月回转身,脸色蓦然一白,扯了扯紫阑的衣袖…… “格格吉祥!” 二人见我,错愕惶恐之余,自然不敢再多呆一刻,在我默允之下,急急抽身离去。 悦蘅见我,亦是一惊,却没有晴月、紫阑的惶恐。她不急不缓地端来一个圆墩,福了福,“漏室寒酸,格格请坐。”只是恭谦,无关尊卑。 我款款落了座,一偏头,上下打量着她,清秀五官间是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淡雅气质,一丝笑意已经忍不住冒了出来,“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她抱以一笑,诚然答道:“格格确实让奴婢颇感意外。” 我俏皮地冲她挤了挤眼,问道:“姑娘是没想到当日的小太监,既然摇身变成了一位格格,是吧?” 她微微颌首,“奴婢不欺瞒格格,确实如此,不过当日一见,格格乔装的小太监,谈吐气度不凡,奴婢便心有疑惑,只是未曾料想到格格真实的身份。” 我“扑哧”一笑,坦率答道:“姑娘恐怕是该说没有料想到这宫里头既然有位格格会乔装成小太监?” 她的唇角芬地绽起浅浅的笑涡,却是优雅地上前一步,福下身,道:“格格,莫再唤奴婢‘姑娘‘了,奴婢的如今的身份是这永和宫内的宫女,格格千金之躯,如此以来,只怕会折煞奴婢。” 我一怔,她虽与我年龄相仿,可是却有这一种超乎年纪的世故沉稳。难怪德妃娘娘会如此满意。而此刻身份转换,她不卑不亢的言行举止间有意地与我疏离。 我唇角轻扬,绽起温柔的轻笑,“我记得那日,你说你们不是宫里的主子不便受此大礼,那么我也可以如法炮制。” 她惑然蹙眉,不解地望向我。 我站起身,目光投想窗外,徐徐地道;“你初入皇宫,可能有所不知,刚才紫阑说了我不是什么正牌格格。我阿玛是一等阿思哈尼哈番马锡泰,哦,或者说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其实我还不如你,你至少还在宫外有阿玛和额娘在等你,而我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也根本不用如此拘礼。” 一回首,见她脸上的错愕全化作了柔情,凝眸望向我:“格格……奴婢并不知道,并非有意……” 我无害一笑,却是释然:“不知者无罪,不是么?” “是!”她款款笑道,“格格若不嫌弃,可以唤我‘悦蘅’。 我抿嘴一笑,顺口问道:“对了,那日和你一起的那个凝烟姑娘呢?她中选了么?” “她……”悦蘅顿了顿,轻声道:“她虽没有如愿,不过倒也指给了四贝勒,也算有福了。” “四爷!”我失声脱口。 悦蘅点了点头,清秀眉宇间隐约可见一丝忧虑。 钮祜禄氏!钮祜禄氏! 惶惶而过的都是些记忆中历史的碎片, 拼凑起一些模糊的概念。难道这个钮祜禄氏会是乾隆的生母? “有何不妥么?”悦蘅讶然望向我。 “不是,”我菀尔笑了笑,仿若无事,倒是宽慰起她。“其实你不必多虑。四爷府中的几位福晋却都是可善之人,想来她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另则虽然四爷向来冷面,不苟言笑,不过他颇得皇上赏识,将来封王定是必然。那位凝烟姑娘也定会富贵荣华的。” 她望着我,望着我眼中的笃定,不置可否,却是哑然出声:“但愿如此。” 恍惚中,她的声音饱含着祈愿,笑容却依旧如涟漪般漾满清秀的脸。从悦蘅的屋里头出来,既然有种错落梦中的感觉。不过短短数日,三个人的身份却截然不同。凡踏过了那个高高的门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使唤丫头,那命又何曾真正属于过自己。 一切看似偶然,实则却早已经注定。 不知何时胤祯已悄悄然踱步到我身边,低声唤道:“靖晖想什么?又发呆了?” “啊!”我哑然抬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干吗又吓我!” “我吓你!”胤祯脸一绷,睨了我一眼,说道,“爷,我大老远地就瞧见你,直到走到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未察觉,你还敢说是我吓你。” 我瘪瘪嘴,用肘轻撞了撞他的腰,道“好了,好了,十四爷,这次是我错怪你了!” “这还差不多,”他贼笑着凑进我,“如何谢我的安排!” “你的安排!”我不明就里。 他轻笑几声,“你不是去下院见过那个兆佳·悦蘅了么?你可知这人可是我去求了额娘才弄到宫里的。为此爷我可是差点蒙上了不白之冤。本想把人调配到同顺斋去。不过你那里不是已经有了雨苓和云珠了么?一个人实在也需不了那么多人伺候着,刚好额娘这儿缺一个女官,我看她倒也合适。一举两得了。” 我哑然,惊讶无比,“你的意思是说,这悦蘅是你费了心思留在永和宫的?” 胤祯耸了耸肩,整好以暇地笑道;“费了心思倒也谈不上。只是额娘初时倒以为是我看上那个兆佳氏了,死活打听了一番出身,品行。” 我眸光一转,晴朗的声音里多了抹捉狭,“难道不是么?‘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如此玲珑剔透。那日暗处偷窥,十四爷难道就一丁点怦然心动?” 语罢,他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动气责怒,去是无声一笑,慢慢欺进我,轻抬手腕,修长指尖勾起我的下巴,清明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不错,是怦然心动了。我记得阳光下那芬芳的笑餍,桃李百花尽遮颜。那一刻开始,爷就是费尽了心思了。你满意么?” “我……”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躲过那掠夺的目光,抽动了下僵直的嘴角,倩兮一笑,“怎么说我满意不?那还有一位姑娘呢?”却是有意挑开话题,“听说是指给了四爷!” “嗯!”他松开手,挑了挑剑眉,“你消息倒还灵通,我保得了一个,保不了第二个,总不能把两人都弄到额娘这儿来吧!不过,想不到她既然指给了四哥,可惜了!” “可惜了?”我哑然问道,“此话怎讲?难道四爷还会虐待她不成?” “那倒不至于……”他失笑起来,“你想什么呢?倒是能胡诌。只是四哥这人向来对女人不上心,如今她只是个格格侍妾的身份,即便她生得那副好容貌,也并不定能得宠,我这才说可惜了!” “哦!”我低声应道。 对女人不上心?你以为你的四哥是柳下蕙么?他信奉禅佛,并非代表不近女色?这个你认为得不了宠信的女子,有朝一日却可能成为骄凤。 突兀地,脑海中闪过布库房的那丝黠笑,却是握紧了拳头,心中重新涌起难解的气恼…… 再斟流霞 风悠悠然穿过九曲回廊,吹动檐角的铜铃, 轻轻扬扬地,发出单调悦耳的撞击声…… 静寂的回廊之上,我抱膝倚柱坐于檐廊栏沿上。大半时辰了,手脚逐渐麻木,心里也不免有些聊琐。不经意间,斜仰起头,放目远眺,方才察觉擦着飞挑的檐角,竟是碧蓝一泓, 天张云舒…… 颌上眼,依旧是云团缓缓地翻卷,变幻,清风轻轻撩过脸颊,像在附在耳边亲昵地喃语。 原先的心境却刹然间换作本不该有的恬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眸,却是一身天青色的镶嵌了金边的长袍落入眼帘,缓缓地上抬视线,线条纤薄的嘴唇, 森黑的眸冷落地将我所有的错愕定住。那日之后,头一次如此直面而对。 呼吸顿然窒了一窒,我匆忙起身,手脚早已酸麻,一个趔趄。眼前人一伸手,扣扶住了我的肩头。我一骇,不等脚跟稳落,已微一侧肩,甩开他的手,恭敬地向其施了一礼。 胤禛收回了手,负手侧立,目光眺向檐外,极是风淡云清地道:“你在这里等我?” 我一怔,虽惊骇不已,却是勉力无恙,淡淡一笑,问道;“四爷如何知道?” 他转过身,面色不变,平缓地道:“我来请安时你亦有在侧廊瞧见我。一个时辰依旧候在此处,若非是等我,意欲作何?” 好缜密的心思,我暗自叹道。稍稍哑然,转而宛然一笑,道:“后院的凉亭备下了棋盘和香茗,不知四爷可有雅兴?” 他闻言,却无任何一丝惊异,语气淡然:“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若我说今日没有此等雅兴?是否为白费你在这里堪堪地苦等了?嗯?”只是那最后一个“嗯”高高挑起,分明是取笑和挑衅, 于心中低咒了一声,按捺住平日的傲气,我碾转了脚步,顺着他目光眺去,碧空中浮云如丝,天高云淡。一缕微风徐徐而来,绕着云。忽左,忽右。 我轻扬了扬了下巴,转过脸,目光轻轻瞟过他 ,清扬自如地答道:“若是如此,那就可惜了。我惟有自己独酌自娱好了。” 薄唇之畔,浅笑淡漾,如初春破冰的寒泉,阳光下,竟有些错落梦中的恍然…… 胤禛和我刚一落坐,雨苓已将煮好的六安瓜片端至跟前,小心翼翼地将一套青花茶具撂搁至一旁,略一福身施礼。我微微颌首,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她便悄然地隐退,凉亭里惟剩下我和胤禛二人。 我站起身,端起茶壶,斟满茶杯,缥青的茶壁里醉展的茶瓣,晃着融融的甘醇,至于鼻下,轻轻一嗅,盈盈香气已是微醺醉人。 只是轻嗅其味,却是良久,浅浅一笑,遂将杯中的茶水倒出,又转入壶。重新为他轻沏一杯,行端至其跟前,抬腕,倩兮而笑,“四爷……” 他抿嘴不语,伸手接过,揭开茶盖,轻呷了一口,剑眉舒绽,“何时学会这‘再斟流霞’了?”一语轻落,清淡无奇。 我嘴角一牵,勾起秀弧,却是不答,端起茶杯:“只得流霞酒一杯,空中瑟鼓几时回。自是无酒,我便用赛过佳酿之香茗敬四爷一杯。” 他垂眸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手拂过盖顶,目光扫过棋盘,沉声道:“如今以你的造诣,恐怕我不必再让你分目,且让你执黑先行。” 下棋!我一震,原以为这番费劲心思地故弄玄虚,他定是怀揣好奇,开口讯问,我便刚好顺水推舟,敲中要害。岂料他竟隐忍沉着,我若不挑明,他亦是不问。 “啪”地一记轻磕,一枚黑子辗落棋盘之上。心理角力的高手面前,虽知道自己处于下风,却仍是不甘。心一定,我缓缓露笑,“四爷,请手下留情。” 我不假思索,落子极快,气势逼人,而胤禛却恰恰相反,一如其雍重沉稳的作风,每一步都冥想片刻,才稳稳落子,而步步皆是针对我的弱点,却总未即时封杀。一线生机之下,我不得不放慢速度。 不期然,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 他在看我,每走一步,他皆是在看着我。在我纤眉紧蹙,冥而苦想之时,他却是在悠然平静地看着我。并且是毫不避讳地坦然,仿佛算计好了我会发现,那眸中是冷封的沉静,似笑非笑间带着一丝丝冷邪的气息。 我一惶然,垂下眼眸,将所有的心神全然放到那棋盘之上,不复看他。 勉强支撑至中盘。中腹地带硝烟遍地,逐鹿未休,白子矢矫灵动,大占优势,一大片黑子,已被紧紧围位,颓势明显,回天无力。 面露了淡淡的疲倦,我抬起头,轻叹了一声,道:“四爷,靖晖认输。” 他一手轻轻地捂在棋钵上,掀起薄唇,淡淡地答道:“还来么?” “来!“我答得爽然清脆,受人之托即便是万般无奈,只得咬牙坚挺。他莫不作答,拿起一侧的茶杯…… “冷了,给您换一杯。”我蓦然起身,轻喝道。 他放下杯子,讳莫如深的黑眸沉沉瞅凝着我,“说吧,你究竟打算对弈几局,再换几次茶?既是辛苦,又何必再强忍下去? 一语被道破,我悻然笑了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说你的目的!” 他站起身,欺进一步,沉声重复道:“告诉我你的目的。”冷肃的眸底探不到一丝情绪,却是迸发着不可抗拒的雷霆之势,如一团沉云笼罩,遮去所有霞光,覆压心头。我嘴唇翕动,酝酿已久的话,偏偏在此时哽在喉头…… 他期等着我的回答,慢慢别过脸,修长的手指轻捏起棋盘之上的落子,把玩在指间,缓下了冰冷的语气,“你费心费力引我入局,这一番苦心安排,恐怕绝非只是想与我切磋棋艺,品话香茗。我倒是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何事,可让你如此费劲心思?” 我微扬了扬黛眉,雅笑如菊,答道:“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四爷府中的新人!” 轻语一落,他微一楞,转首半眯起鹰眸,冷睇着我,“你说的是凝烟?” 凝烟!仿若呼得亲昵的闺名从那冰冷的薄唇而出,极是淡然,却让我徒增一种难言的滋味。我颌首,道:“不错,是这一届的秀女,四爷府上的钮祜禄氏·凝烟。” 他微微一哂,淡淡一语:“何事?” 我淡笑拂面,福了福身,道:“靖晖昔日在宫中与其偶遇,颇为投缘。如今倒心心念念着凝烟,只盼若是有机会能再聚上一聚。只是无奈靖晖出不了这宫门,而凝烟,若是没有四爷的允许恐是进不了宫,所以…… “所以你便费劲心思,安排了这一切?“ “是!“ “好一个古道热肠!”胤禛冷哼一声。明在赞,实为讽。却难以揣测起其意。我只得仿作未明,浅浅笑了笑,默不作答。 可那寒凛瞳眸睨锁住我,停顿半刻,只道,“既是赐到我府中的人,那就劳不到你来操心。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凡是莫该管得还是不管为妙。锋芒毕露之下,你还是自求多福自保吧。”阴冷的话音里,怒显于外。 犀利的眼风一扫,这世人眼中的冷面帝王脸上,淡淡的严霜和眸子透出的寒意, 是清冷,是孤傲,远远地拒人于千里。 “况且你也过分自信,凭什么认为只待你开口,我便会欣然允诺呢?” 我一凛,怔在当场,沉吟了半响,唇角轻漾凄凉,冲他恍惚一笑,喃声叹道;“哦!诚如四爷所言,原是靖晖糊涂了,想得太清浅,太天真。” 风侵入亭,拂过静默而立的我们,却是瞬间淹没了我怅然若失的无力轻语。 我微微福了下身,平静地道:“打扰了,四爷!”话落,未等他应答,却已敛衣起身…… 擦着峭阴孤耸的身影而过,袖子突兀地一紧,我止住了脚步,蓦然回首那刻手腕已被胤禛牢牢拽住。如此亲昵的行为并非第一次,我禁不住哑然出声:“你……” 既然毫不避讳地称他为“你……” 我的诧异下,他松开了手指,微微俯身弯腰,拾起地上的绢帕,轻轻拍去尘土…… “你落下的!”他伸手递了过来,深幽的眸严霜坚定如昔,只有近如我,才能看清眸底一掠而过的柔情……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百年,清风徐过,直到他的指尖灵巧地撩拨起我额前的发丝,那温热接触冰冷皮肤的刹那,颤,巍巍,如桃花临水。 我失措地后退小步。 他薄唇微勾,掌心仍是我白如皑雪的绢帕……怔然之后,勉力挤出一丝疏淡的笑影,伸手接过那块绢帕,微微欠了欠身,从容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深幽的视线,翩然离去…… 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不记得这永和宫的回廊究竟有多长,只是绕着那百转的回廊慢慢地走着,心中像是添堵满惘然纷扰,却又是空荡荡的零落。 “格格……”雨苓和悦蘅双双的唤声才把我从仲怔中唤回。 “哦!”我抬眸凝望了她们一眼,满腔的话语只是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我失败了。” 悦蘅上前小步,福下了身子……她俯欠下身那刻,我已抢先一步扶起她的双肩,“你这是干吗?” 她凝抬双眸,眸底溢满丝丝缕缕的真挚:“多谢格格!” “谢什么?不是没办成么?”我涩涩笑了笑,和雨苓一同将她扶起。 “四爷不答应?”雨苓有些惊然。 “恩!”我颌首,无力地道,“非但不答应,还狠狠教训了我一通,让我莫管闲事。” “四爷教训您了?后来如何?”雨苓惊叫道。 “后来……“我顿了顿,细白的贝齿下意识地咬住了唇,嘴中嘀咕了一句,“后来还能如何?就是这样呗!” 雨苓见我一副极不自然的表情,定是猜想我因被责骂而受了委屈,便不再追问。 听闻我受了四爷的责备,悦蘅却是心有余悸,喃喃自责道;“都是奴婢的过错,连累了格格。” 雨苓心思柔腻,却亦有快人快语之时。“悦蘅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姑娘请问?” “你和那位凝烟姑娘是萍水相逢,为何既如此上心,央求我家格格去求四爷,格格向来侠骨心肠,不忍心拒绝。你可知四爷向来冷面,格格虽是费劲了心思,仍是为了你受了委屈。” “雨苓!”我轻喝一声,阻了她的话,转而面向悦蘅,浅浅一笑,“你别在意,她是无心的。她不知道并非是你求我,而是我自告奋勇想要帮你们。” 入宫见嫉,峨盾曾有人妒!虽未亲历,但我清楚这宫闱争宠暗斗。男子为了权势,为了女人。而女子为了生存,为了荣宠,各自心怀鬼胎,富丽的宫廷中,今日受宠一时,明日则祸福难测。像她们同为秀女本是竞争对手,若是别有用心,虚情假意。如今也已尘埃落定。一个宫内,一个宫外,本可不相干。可兆佳·悦蘅却依旧如此牵挂这个妹妹,着实让我疑惑却也钦佩,这才动了相助她的念头。碍于礼数,倒也不便去追问人家缘由。 她释然一笑,颌了颌首,缓缓答道,“雨苓姑娘说得极是, 却是奴婢一时感念,有欠考虑。奴婢虽和凝烟是在选秀女中相识,却是惺惺相惜。同一屋檐下,玉靥笑脸下又能有几分真心。原本奴婢认为自己命苦,却不知这世间坎坷之人更甚犹在。凝烟她活得身不由己。她为她的额娘,为她的家族而活,却不得一点自主,本是灿烂无暇之心却已沉重不堪。奴婢记得她出宫的那天,含泪于眸匆匆分别未落下只言片语,惟有两行清泪,所以才一直挂念在心。” 我轻叹一声,却是一个比我更狭骨善肠的人。遂拉住她的手,轻慰道,“你放心,她过得很好。四爷待她不薄。” 她凝抬轻润的眼神,望向我。我莞而笑了笑,道:“不是四爷说得,是我从德妃那里无意听说的,该是不假。” 冷月浮霜,倚框而立。扶住那触手冰凉的窗棂,夜沉沉,星月无声,凄凄锁重楼。 眉尖轻愁,我遥望清冷的月,冷锋寒光如同那剑光冷眸闪烁摄人的锐气。仿佛那个黯然伫立的男子,便是近在眼前,却又遥远的模糊,明恍之中,辨不清孰是真抑或是虚…… 那个身影,那双眸子,如同薄纱黑帐覆于胸口,风吹迭起,却吹散不去…… 指甲深深掐入木棂之中,冷风拂过面,我抿了抿唇,仰抬起脸,冷月依旧无声,可明日日光照耀,纵然一切是惘然,纵然有这浮华虚媚,余下一地清辉,紫禁之巅真情真性之人却犹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昨天发的匆忙,今天把最后小改了一下下! 天阶春色 春燕衔泥,垂柳依依,江南仲春天,细雨色如烟,那是印象中江南的春。北方的春不同,第一次经历不同的春,浓浓的四月天,春意奔放,绿意喷薄而出。 永和宫配殿的廊前、院中花木葱郁,剪虬枝头抖落掉寒梅的残香,披上桃花的芬芳,徜徉在粉红的世界里, 任人的心也随之鲜亮起来。言笑晏晏之声灌满整个院落。这日午后,德妃的兴致颇高,边享受的温日的阳光,更是允许了我和雨苓,悦蘅,云珠,晴月、紫阑等在院里玩耍起捉迷藏的游戏。 捉迷藏,那是儿时常在邻里弄堂里玩耍的游戏,记忆中那些童年的欢声笑语,曾经那么清晰鲜亮,十载寒窗之后,不免也陌生起来。想不到若干年以后,既然还会在如此情形下去重温这个游戏,这才了解原来“捉迷藏”也是满族民间相当流行的嬉闹游戏,倒是有个更贴切的名字“捉盲盲”。 锦帕裹目,方丈之内互相捉戏,年轻的姑娘间嬉闹地不亦乐乎。几番轮替下来,约摸着只有我最是狡猾灵巧总未被捉住,因此也少了被蒙眼“捉盲”的机会。本是不分身份的戏闹,雨苓和悦蘅于是便捉狭着定要我也尝尝“盲人”的滋味。德妃细眉盛笑,倒也不加责备阻挠,晴月、紫阑等人见状也胆大起来,在一旁起哄。 抵不过她们的执拗,只好悻悻然上阵。双眼刚被雨苓用锦帕蒙住,她们便一阵哄笑四散逃开。眼前一片朦黑,我蹒跚着步伐,展开的双臂胡乱地摸索着。 “奴婢在这儿!” “格格,格格奴婢在这儿!” 耳畔只有她们一声声的嬉笑。每每感到风过脸颊,像是有人欺近时候,伸手去捉,那人却已灵活一闪,结果只能是扑了个空。 一番折腾,已是额际渗汗,脸颊彤红。 “格格,您这下该认输了吧?”雨苓“咯咯”地调笑着。 “认输?”我唇角微微一牵,咬了咬牙,“小丫头,看我怎么捉住你!” 又是一阵朗朗的嬉笑……笑声兀地甫落的当口,我一个机灵,手倏地一伸,终是被我捉到了一人。 “哈哈哈,瞧我捉住了吧!”我得意大笑,一手拽拉住那人的衣襟,另一手不由地顺着衣衫向上摸去……指尖触碰到脸的那一刹那,却是一声断喝响起:“靖晖!” 是德妃娘娘的声音,指尖一颤,落空而回,那一声断喝虽极是柔缓却分明透着迫意。周围的笑声也陡然凝固,我急忙扯下锦帕,神情蓦然一震,胤禛的冰魄冷眸正定望向我。原来我所捉之人并不是别人,正是他。 微微的错愕荡在眉间,见他眸眼风一掠,我顺势垂眸望去,竟发现自己的手仍紧拽住他的衣襟,手儿一松,赶紧将目光别向一侧,呼吸更陡然间夹杂着混乱。原来胤禛并非独自一人,他的侧身是胤祥和胤祯的玉立长身。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紧睇着我……好在这一刻,满院子的下人顿然忽拉拉地福身打千请安,我倏地垂下眼眸,退到一侧和着众人行礼如仪。 德妃笑着道:“丫头,看你毛手毛脚的,这可是查点冲撞了爷们?” 我怏怏笑了笑,靠到德妃身边,垂着首,冲着三人站立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娘娘教训的是,四爷,靖晖得罪了!” 话音甫落,胤禛挥了挥手示意无佯,遂和胤祥、胤祯三人大步上前,向德妃行礼请安。德妃欣然地点了点头,淡笑着道:“今儿个真是难得,怎么你们卅一块过来了。” 胤禛恭敬地答道:“刚好被皇阿玛宣到乾清宫,所以便一块过来了给额娘请安了!”我忍不住偷偷地瞥了一眼,不想刚好对上了胤祥的视线,来不及细究,忙低下头去。 德妃仰起头,望了眼一帘苍穹弘日,道:“我看时辰不早了,咱们娘卅难得聚在一起,你们就留在额娘这儿用了晚膳再出宫。蒋六,吩咐下去,让厨房早些准备。” “喳!” “是,额娘!” “靖晖!”德妃转而向我,“你也一块过来。” “是!”我微抬了抬眼眸,“那靖晖先回同顺斋换身衣衫稍后就来。”不管是不是热得还是惊得,诚然,我早已汗湿衣衫了。 闺阁的屏风内是云珠备好的一桶温水,褪去被薄汗沾得微湿的衣衫,沐浴于氤氲之中,深吸了口那舒凝的芬芳,紊乱的呼吸才稍稍理顺。半阖着眸子,试图让自己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不再去想那些混乱的纷纷扰扰。 房门没有落栓,朦胧间只听见屋内帘子被人拨开撩动的珠玉声,我阖着眼,低声唤道:“雨苓!”却是没人应答。 “雨苓!”我复而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响动。心下甚疑,顺手扯下悬于屏风之上的单薄的衬衣。裹着身子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内屋里一切如常。 又是“叮当”地响声,心下一悸,微颤地望去,原是风吹开了木窗,风侵入屋内,惊得珠帘不由地作响。冷风拂过未擦干的肌肤,栗地我汗毛竖起,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反正四下无人,我裹紧了身子,赤着足,小跑至窗口,关上了窗子。 转身的那一霎那,一个身影一闪,未等我惊呼出口,纤细的身子已被一双结实臂膀张揽住。我颤抖地以手捂住自己的唇,,骇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前站立的不是别人,是他,正是他。他望着,揽住我,冰冷的眸光流转间淌过无尽的温柔…… 单薄的衬衣贴着肌肤,身姿毕露,媚骨春光,我的双腿却没有支撑的力气,贴近那灼热的胸膛,听他的心跳,他的手指轻扬,一手拉过我散落的发丝,绕在指端,缠缠绵绵……尽管无力,我仍转侧挣扎着,却因挣扎而衣衫凌乱,露出一大片香肩……他的眸色变得深切,炙热的鼻息轻扑而来,那缠绕的指尖沿着脖颈划向我细致嫩滑的肩…… “不……”我撑起所有的力量,惊恐的尖叫直上云霄。“格格,格格,格格……”呼唤由远及近,穿透嘎然而止的梦境扑面而来。 我惊醒过来,桶里的水已全然冰凉。雨苓蹙着眉,焦虑地立在一旁。我向来没有不习惯别人伺候着沐浴,她显是听到了我的惊呼在冲进屋内的。 我捶了捶混沌的头脑,不知何时,那峭阴孤冷的身影竟然成了我的梦魇。这样的梦真实地让人战栗。那个男人仿佛就像是一个深潭,让人看到不底,只是探身的一眼,仿佛便被可怕地深吸了进去,极力挥动着双手,妄图拽住任何可以攀附的固物,却是徒劳,只有恐惧涌上心头。 “格格,快擦干了,水凉了 清尘吟 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2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2部分阅读 受了寒就糟糕了!”雨苓递过汗巾。 擦干了身子,穿戴妥当,雨苓帮忙着梳理了一番,见时辰不早,赶紧儿往德妃的暖阁处赶。 回廊上,远远地看到胤祥大步长身向我而来,心上微微一震,一股暖流蔓延开来,驱走了梦魇留下的余悸。 胤祥站定在我跟前。 “你怎么来了,不该是在娘娘那里么?”我话犹落,胤祥一把扯拽住我的臂膀,拉进了后殿的耳房。 “哎呦!你干吗?”我禁不住疼,气恼地用力甩了甩,却挣脱不开,只觉胤祥明显松下了手上的力度,我仰抬起头,沉思的眼神凝睇住我,几缕光自眸底一闪而过,让人难以臆测其心思。 我干脆扬了扬下颚,面含愠色斜睨他一眼。 “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了?”敛起方才的沉黯,胤祥淡然地勾唇浅笑着。我侧身一偏,并不搭理他。 他欺进一步,鼻息继而轻扑过来,握住我臂膀的手缓缓下滑,我微微一愣,立有所悟,伸手轻脱,却为时已缓,他袖中的手将我反手一握,继而伸开手指与我十指一一紧扣。 这样的十指相扣,掌心相抵,是那么似曾相识,却不是同胤祥,而是……思由此,手不由己地陡然一颤。胤祥原本的淡定如常却因那一颤而消淡而去,手上力道渐渐加大…… “怎么啦?”他剑眉微微蹙了蹙,柔声问道。 我涩然地抿了抿唇,掩下去眸底眉梢的寒愕,别转过脸,牵了牵嘴角,道:“该是我问你,动辄就来吓我!” 他蔚然一笑,朗声道:“好啊,爷我差点都忘了,你最擅常之道便是‘恶人先告状’。” 我“扑哧”一声展颜笑出声来,笑声暂且隐去了心上蒙覆的阴霾,睫毛轻轻一抖,听了笑,刚欲启口问他来找我的缘由,那样猝不及防地,眼前是掠夺地灵动,胤祥将我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反剪到我背后,揽我入怀…… 我一心急,刚要张口,却被他顺势而上的唇封住了口中的话语。相识之今,有过亲昵,他却从未如此待我。只感觉他的力道从手臂转移到唇上,近乎狂野地向我索取着。我挣扎了一下,只是一下。身体整个被他死死箍住,仿佛是一松手惟恐失去我一般,那么紧紧地,深切地连同我的抗议全一并揉化在温润的唇与柔软的舌尖…… 我几乎无法呼吸,薄汗沁身,只觉是那么长久好象又是短暂的一瞬。 “有些日子没见了,可有想我么?” 直到唇边吐出的温热夹杂着他低沉暗哑的轻喃拂过耳畔,我才从迷乱的茫然中苏醒。 “你怎么了?”不知为何,开口的第一句,我既答非所问,只是紧蹙着纤眉望向他。我不懂,却看得明白,他看似桀骜不逊,我们却是一样的,淡淡浅浅的笑容下总是小心隐藏住鲜为人知的心绪。 我话犹未落,胤祥神情一怔,眸底的微妙一掠而过,却没有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转而邪佞一笑,闲云淡月一般。指尖柔柔地撩拨起我额前的发,“没什么,不过是想你了,见你久不过来,便迫不及待诌了谎,寻你来了。” 那话三分戏谑,三分的认真。我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尽管他所说的并非全为真相。 “刚才……吓到你了么?”他低下头,柔声问道。 本是因为他的一反常态而未在意,经他一提醒,回想起来,顿然又恼又窘,嗔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他只是笑,却笑得越发地朗朗。笑停了,嘴角轻扬,宠溺地望向我,“不愿嫁给我,却总是在惹麻烦,让人为你操心,伊尔根觉罗·靖晖,我该拿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眨了眨明眸,认真地答道,“凉拌,不要清蒸或者红烧。” “哈哈哈哈!”胤祥笑得那么开怀爽朗,笑颜如一抹灿之阳光射入我的心底。我抿了抿唇,看着他,亦是粲然地笑了。 和胤祥才跨过了耳房的门槛,一抬头,便远远瞧见悦蘅纤丽的身影正由回廊拐角而现。 我一惊,赶紧欲甩开了胤祥拽捏住我手腕的手,他却不依,犹自更是加了力道,紧紧地拽在手心。 悦蘅脚步缓健,又远及近。情急之下,我扭转过头,怒睨了胤祥一眼,示意其松手。他一别目光,悠悠然地纹丝不动。 我气恼至极,却不好发作。好在二人一前一后,距离稍近。宽大的衣袖稍是遮掩并不明显。 “十三爷吉祥,格格吉祥。”走至跟前,悦蘅噙这优雅的淡笑,稳稳地福了福身。 我不由地迈进一步,终是挣脱了挟住的手,虚扶了扶悦蘅,“不必多礼了。” “是娘娘谴你来寻我的么?”我早已耽搁了好些时辰,看着晚膳将至,料定了德妃定是等着着急,遣人来寻。 “正是。“悦蘅欠了欠身,轻声答道。平日里我们早就相熟,想必是因为胤祥在场,她此番才如此拘泥。 “哦!赶巧遇上了十三爷正打算一块过去呢!“我刻意地附了一句,犹觉得终是欲盖弥彰。庆幸悦蘅向来清淡寡心之人,并不在意。微微一笑,眼光轻轻瞥过我身后的胤祥。 “你就是那个兆佳·悦蘅。”胤祥跨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立,饶有兴致地问道。 悦蘅略一楞,恭敬地答道;“回十三爷,奴婢便是。” 胤祥却是一笑,道:“久仰大名了,时常听某人提起你。” 悦蘅又是一惊,耳根一红,倒是无从对答,只是欠福了福身,“奴婢还有差事,这就些告退了,娘娘正在暖阁等着两位主子。” “恩。”我颌首道。心知肚明,定想胤祥的话甚是让她尴尬,才借故匆匆离去。 胤祥望了眼,那匆匆而去的身影,略一沉吟,道:“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仿若在何处见过。” “怎么?“我扬了扬下颚,“漂亮的姑娘家,爷恐怕都说见过吧。” 他转首,凑近我,挑唇一下,“怎么一股子酸味啊!” “哪有?”我嗔了他一眼,撇开头。 “不过你说得倒没错,见过几次,倒没仔细端详,今日瞧见清楚,果真是有股子淡雅气质,让人舒心。难怪你如此厚待她。她是马尔汉家的闺女?” “恩。”我应了声。 他垂眸笑了笑,“看样子即便是落了选,她在这永和宫也是待不长的。” “为何?”我不解。 “虽不是美艳绝色,不过这样的出身和品行,早晚是会跃上枝头的。听说额娘好象有意把她配给老十四。” “十四!”我惊呼出口,哑然地望向胤祥。 轻零淘落 春来春去,梅花落了,又是犁花如雪。暮春的风轻轻扬起,扯碎了花瓣,纷纷扬扬地零落。 侯门深似海,寂寞宫花红。 那日之后,我常常在想若如胤祥所说悦蘅真能嫁给胤祯,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即便若干年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虽在仕途上落魄,倒是能够远离那些尔虞我诈的血腥,做个逍遥散人。那种宁静或者才是心上真实所求。 只是天不遂人愿。 “哐噹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划破永和宫的平静,镇喝住了我的脚步。回首与雨苓对望一眼,皆生疑顿,不约地加快了脚步。 东殿的暖阁门口只有齐整整垂首而立的当值小太监,见了我赶紧虾身打千的当口,又是一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怎么回事?”我开口问道。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窥,微微惶恐之下,支吾着道:“回格格的话,是……是十四爷……在里头……” 胤祯!还未等及我详问,只听到屋内的一声怒斥;“反了,真是反了,都怪平日里我太宠你,既然此等任性妄为。 我一惊,是德妃的声音,平日的慈眉善目的德妃鲜有如此甚怒之时,那微颤的斥责已是怒不可抑,隐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刚抬手欲推门入内室,耳边又是胤祯充溢着怨怒的答音:“额娘,其他的事儿子都可以依您,可是让我娶完颜氏作嫡福晋,儿子万万做不到。” 我的手顿然僵在半空,一时作不出声,楞在那里,既不进步,也不离去…… “啪”地一声,德妃一掌重重地落击在案几上,玳瑁嵌米珠团寿指甲套碰得手边的瓷壶碗叮当做响。 “胡闹,这胡话是你该说的么。先前的兆佳·悦蘅本以为是你自己个看上的,可你倒好,却说不中意。这也罢了,遂了你的愿。如今这个完颜·淑雅的阿玛罗察是礼部侍郎,向来是你皇阿玛器重的朝中重臣。那姑娘论才貌、品行哪点配不上嫡福晋的容享。你老大不小了,究竟要如何?” “额娘,”胤祯涩唤了一声,稍稍缓下的强硬语气,“并非是儿子胡闹不愿意娶妻立家,若不是嫡福晋,只是侧福晋,儿子愿意,因为嫡福晋的位置儿子里心头只有一个人,不想委屈她……除了她儿子谁都不要……” “住口,”德妃突地一声断喝,截了胤祯的话头,语气沉冷,“你心里清楚的很,脑子里就犯糊涂了,是不是?这宫里的姑娘家谁都可以有想头,只有她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她的事连我都做不了主,只能由你皇阿玛点头。” “那我去求皇阿玛!”胤祯话一落,便是皂靴在地毯上坚实的两声脚步。 “站住!”德妃斥声道。脚步应声而止。 德妃不再冷森,柔声劝慰声音里透着丝丝的沉痛;“你真是糊涂到底了。我不妨告诉你,这娶完颜氏正是你皇阿玛的意思。皇家的婚姻大事,娶谁做嫡福晋也不是你自己愿意不愿意的。你如此莽撞,却不仔细想想。这正近在眼脚跟的人,若是你皇阿玛有意指给你早就指了,何需我这劳费地在这里硬生生地受你气?你心里念叨这人家,可你知道人家心思么?襄王有意,神女却未必有梦。额娘劝你不要淌了浑水,最后也只有一场竹篮空梦。” 屋内顷刻沉寂下来,再没有任何一声的响动。 鼻尖渗出了丝丝薄汗,我轻叹了口气,颓然地转过身,对雨苓道:“我们走吧,回去吧!” 刚迈步子,身后的门“哐”地一声打开,我和雨苓皆是一惊,猛然回首,是胤祯直挺挺地立在门前,瞳黑的眸子定定地勾住我…… “十四爷吉祥!”雨苓一个机灵赶紧福下身子,顺势拉了拉我的衣襟儿。我回过神,赶紧福下了身子,“十四爷……” 话音甫落,胤祯已大步上前,钳住我的胳膊。一把拽拉起我,肃穆着面容,无视门口下人们的错愕,无视雨苓的阻扰,拖拽着仲怔着我一路疾步走出永和宫。 微风徐来,桑树轻摇,发出沙沙的细响声,我静坐在湖岸边的礁大石上,肘支着下巴看着胤祯随手拾起一块薄石,弯腰侧身,右手用力一掷,只见那碎石擦着清粼粼水面向对岸“啪、啪啪……”的飞去,湖面上激起一串间断的浪花。 湖面上的涟漪微波圈圈点点,尚未褪尽,他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右手又是一挥,石头已顺手而出,向蜻蜓点水一样,在水面划着弧线…… 我不知道他为何把我拖拽到御花园的石岸边,但却没有半点抗拒挣扎只是顺依他的脚步,至到这里。 他一言不发,一味地向着湖里打耍起水漂。我静心地看着,看着他一次次奋力地挥动臂膀,仿佛欲将所有的怨愤从手中投掷而出。一颗颗石子,落入开阔的湖面,迷迷朦朦的湖面上翻腾着淘洗心襟的浪花泡沫,浅浅的,轻轻的,虽转瞬即逝,却也源源不断…… 胤祯犹若不知疲倦地投掷着,直到汗腋浃背仍不停歇。我默默起身,走到岸边,俯身挑了块礁石缝中的小碎石,学着他的模样,向湖中心用力抛去。碎石像瘫软的废铁一触湖面随即沉落下去。 看着自己笨拙的样子,我禁不住“哧”地一笑,耳畔是另一记浅笑,偏眸看向一侧的胤祯,曜石般深沉清澈的目光紧睇着我,星眸流盼是宛若这一汪碧波,粼粼地柔情,漾漾地流溢。 我莞尔道:“对么,就该这样笑,笑起来才英俊。” 他一怔,我们二人对视着,仿佛回到了那冰雪融冬的天地间,同样的愁眉紧锁,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捻起雪球掷向树梢……碎雪零落间是我破颜的浅笑。 “就该这样笑,笑起来才漂亮!” 风,拂过湖面,轻托片片红蕊,零零落落…… 胤祯额前的薄汗点点密密,我不由地抽下肋下的绢帕,却是一刹那,手在袖口中静默了下来。 “十四爷,回去吧,娘娘要担心的!” 话音甫定,只觉手腕蓦地一把被胤祯抓在湿热的掌心,我骇然地望向那直视着我的灼热目光 ,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言语。 “刚才你在屋外全都听到了,是不是?” 我微微颌了颌首,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他不甘,逼问道:“那么你告诉我,额娘说的那些是真的么?” 我陡然一惊,抿了抿唇,沉思了良久,轻细启唇:“十四爷,娘娘所言极是,完颜家的小姐秀外惠中,家世显赫……十四爷娶了她……” “住口!”他突地怒声喝停了我苍白的话语,又进一步,另一手,紧紧地捏托我下巴,迫使我望向他,脸上瞬间罩上一层严霜,我低低痛叫一声,他却不顾,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准备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我么,我要听你的实话。只要你的一句实话,我立刻就到乾清宫去,哪怕是跪上三天三夜,哪怕是是丢了皇子的身份,我都会求皇阿玛,求到他点头为止。” 秀眉一紧,干涩的喉头哽咽了半响,只是轻逸出一句:“我说的你心中早就明了……不要逼我,好么?” 他身子一僵,陡然松开了指尖,颓然地连退了数步,失笑道:“好一个心知肚明,额娘说得对,我不过是一厢情愿。” 喑哑的声音里难掩丝丝悲怆。 他的悲凉,让我眼睑震颤,噎得无话可说。 良久…… “靖晖,给我一句话,若是你愿意,我愿意等,不论多久只要你开口……” 低头与我对望着,仿若将心中所有的温情尽数溶到眸中,全部交给了我…… 那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我望着他,望着那昔日里阳光的面如雪般凝结,心蓦感沉重,又是一个承诺。我本不该去接受第一个承诺,也无力去承受第二个。 若是残忍,我宁愿作起这个屠夫,挥起利到刀,斩断他所有的希望。若是同样要伤,只希望在此刻抑住肆意的浓情,一道冷痕好过痛若锥心的剜肉。 怔怔地摇了摇头,我轻拾起他的手,他的手掌一僵,却没有躲闪,仍由我手执起他的手。我垂首,幽幽地道:“执此之手却非是我,这双手将来持握利器,斩荆披敌。你会是受人景仰的巴图鲁,而我不过是紫禁城的过客,苍白无痕。人成各,强无求。” 那修长的十指猛然一搐,渐渐收拢成拳,“你心里只有他,对么?” 我错愕地抬头,语噎于喉。他浅浅一笑,却垂下了睫,覆在眼上,语声低低地,带了丝嘲讽,“也好!” 只是短短一词,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对不起……”干涩的三个字冲逸出口,只能徒然地面对着那个远去的长身。 诚然,并非铁石心肠,他对我的种种好,我岂会不知。 我对他有情,却非是男女。世事便是如此,错了,便是错了,一错手,是天长地久,今生相欠。他最后敛下眼眸,却掩藏不住那眸底最深处的恸,印得我的心阵阵痉挛。 “我错了么?”我凄凄地问道,“告诉我,我是不是很残忍?” 窸窣的脚步声轻缓却平稳。 “格格,若是说了,做了即便后悔了,又有何用。” 我一转首,面对雨苓坦然的目光,涩涩一笑,“是啊,是我糊涂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瞥过眸光,那长长的碎石小道上已经没了胤祯的身影,徒有一寂清落。 “我很不安,总觉得这样的亏欠仿佛只是个开头,我会欠他更多更多……” 那日之后,胤祯从未再踏入同顺斋半步,平日里即便是晨昏定醒的请安仿佛都刻意与我错开时间。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个人如同在我的生命里绝了迹一般。 那日当值的小太监和看着胤祯把我拉出宫殿的人除了雨苓以外其余的仿佛也没了踪影。没人追究他们被调派去了何处,紫禁城里有着很多暗无天日的地方,终年里惟有孤寂和寒冷,没有春天和阳光。 而永和宫的五月天却繁衍着明媚。胤祯如德妃所愿娶了完颜氏,始料未及的是同日里更是纳了这届的秀女舒舒觉罗氏为侧福晋。一夜之间迎娶两位红粉佳人,十四阿哥少年风流的韵事在紫禁城内啧啧相传。 没有燕在梁间呢喃,飞鸟掠过视野,我慢慢眯起双眼,沐在阳光之中,风拂过颈,如同爱人的手一般轻柔,身子未动,心却已杳然飘远。容若说“人到情多情转薄”,若是真的。我亦期盼他能将此看淡看薄。 风轻起,侵得鼻腔一阵酥氧,忍不住掩鼻打了个喷嚏。 “格格,您的耳坠子呢?”雨苓无意间眼风一扫,失声叫道。 “耳坠子?”我抬手摸了摸耳朵,右耳空空如也。 这对耳坠早上分明是雨苓亲手为我戴上的,现如今不知落在何处,靖晖的首饰大多是额娘留下,或是德妃赏赐的。虽称不上名贵异常,但也件件都是珍品。若是真丢了,实在可惜。和雨苓一合计,二人便分头去寻。 我一路顺着回廊往着暖阁觅去,垂首俯身细睇着每一寸青石方砖,全然忽略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一双黑缎的厚底皂靴停在了眼前,我怔了一怔,方要抬头,已被一股大力扶起身来…… 一袭天青色朝袍,鼻梁笔直,双目锐朗……久不见,细看之下成了亲的胤祯仿佛褪去了过去的稚嫩,眉宇间添上几许硬朗稳健。我动也不动地直愣着打量,他眼皮微挑,唇角噙上一抹淡笑,“怎么,傻了不成?” “哦……”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甩开了他虚扶着我的手,福了福,“给十四爷请……” “行了!”他手一落空,顺势一摆,截了我的话,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和我讲上这些虚礼了。” 我一怔,尴尬地笑了笑,他所言极是,过往,但凡我俩单独碰面,我从未如此客套行礼。 “我……”我低垂着头,嘴唇嗫嚅着,一时语拙起来。 半响,既听到一声忍俊不禁的浅笑从头顶飘来。我楞楞地仰抬起头,坦然对上那熟悉的黑瞳,眉眼舒展,咧嘴菀尔地笑了…… “你不生我气了么?” 胤祯斜睨了我一眼,不屑地道:“爷可没那个闲功夫!” 看着那如昔的神情,我心中长舒,释然地轻声道:“若是如此,真好!” 胤祯楞了一下,碾转了脚步,目光飘忽,投向屋纜|乳|苤猓澳慊够岽胰缥裘矗戈停俊?br /gt; “你还会待我如昔么?”我进了一步,与其并肩而立,问道。 他猛一侧目,望向我,一记和旬温暖的微笑淡淡地染上了他的唇角。突地一低头,唇边吐出的温热俯在我耳边,“那么这个就送给我留个纪念如何?” “什么?”我下意识抬眼望去,胤祯修长的手指轻拈着我落下的那只碧蓝色蝴蝶琉璃耳坠。阳光下,轻轻摇摆,熠熠生辉。 一晃眼,还未待我开口应道,胤祯已一收拳,将耳坠紧握入掌心。 我刚要开口,不经意间,眼风一瞥,远远地瞧见两个纤丽的身影在簇拥之下正从德妃的暖阁款款而出。 “十四爷,是来接两位福晋的吧?” 他顺着我眸光望去,面色淡然,微微颌首,问道:“你不去额娘那里么?” “刚从娘娘那里来,你快去吧?要不两位福晋要等急了。” 胤祯喉头蠕动,却掩下了口中未尽之言,露出淡笑,轻甩衣袖,转身朝着暖阁而去。 寻着了耳坠子,这会倒是要寻起雨苓来了,才小会的功夫,这丫头仿佛便失了踪影。 我一路寻到了德阳门,本想着是不是她已经回了同顺斋。刚打算碾转了脚步,往回走,却一时楞在原地,雨苓正在德阳门的墙角跟处,但并非是一个人。她的身前正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一身禁宫侍卫的服色,由于是背对着我,看不清面容。正和雨苓低声说着什么,可雨苓的嘴角轻扬,一脸的俏笑却清晰可见。 我缓步上前,二人全然未察。 “嗯哼……嗯哼……”两声干咳之后,雨苓终于察觉了站在不远处的我。一时讶然,转瞬又一脸惊喜。 我见状,倒是糊涂起来,方要开口,那侍卫扭转了身子,单腿跪地,已经一个千打了下去,“奴才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十四的确是不错滴,阳保证会给他最后的幸福不过可能前面会先虐一点,不要pai我 四四马上也会越来越展露头角(这个\〃侍卫\〃是阳很早就为四四埋的伏笔,终于可以出场了),十三越来沉稳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圈禁前阳还是希望他潇洒依旧 寸寸晖心 这声音……我微微一惊,刚要仔细辨认,那侍卫抬起头来直望向我,一张熟悉的黝憨面容印入眼帘。 “啊……图……图……勒海……”我哑然地掩嘴却仍是惊叫出声。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落在青石砖上,听了图勒海的一番陈述,如巨石碾过心头,心思冗杂再也无法因重逢而明朗起来。 “格格,您这是……”图勒海见我一副沉默不语的表情,不明缘由,微皱了皱眉,望向我。 我侧目轻瞥,雨苓仍是在不远处守着。一个后宫女眷,一个禁军侍卫,紫禁城内,一时之间,倘若想找一个能够说话的佳所实非易事。只得谴着雨苓在一旁望风。见我瞥瞧了她,雨苓会心地点了点头,示意一切无异。我才放宽了心,抿了抿嘴,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四爷为何要如此安排么?他有向你提及什么么?” “奴才不知!”图勒海据实而答。 “哦!“我低应一声,是自己糊涂了。他做事向来持重,但定有其不告旁人的原由,图勒海未必会知道。可他何以会去查询图勒海的下落,又为何做此安排,难道他派人查我底细。 “格格,奴才记得刚一过除夕,四爷府上的戴铎戴大人便寻到了营中说是要调配奴才去京师外的禁旅营,当时奴才也是顿生疑虑。可奴才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倒无所惧,随他调遣。不到两个月,又调到了健锐营这才知道原来四爷早有安排,只是变着法,把奴才调到禁宫。如今奴才能守在格格的身边就安心了。”图勒海还绵绵不绝地侃述着。 我却惟独印记住了“除夕”二字,嘴中喃喃低声,心绪飘忽至那个银色雪夜……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雨苓和图勒海……图勒海看不到……雨苓又受人欺负……这偌大的宫殿却没有一处是我真正的家……” 脑中轰然一裂,那早已模糊不堪抑或根本从未记忆的喁喁低语,一寸一厘,点点窜织,揭封而起。 原是如此!难道他是为了我而…… “不。不是这样的。”内心极力地挣扎,禁不住脱口而出。 图勒海乌黑的瞳眸望向我,错愕地问道:“格格,您说什么?奴才不明白?” “啊!”我微微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嘴角淡淡地漾开一个笑容。可图勒海却是神情恍惚,眉宇间似有难言之隐。 “你有事要对我说?”我抬睫而问。 “格格!”图勒海悲呼一声,单膝重重地跪在我跟前。 惊谔之下,我赶紧向前一步,扶拉他起身,“有话好好说,干吗要行如此大礼。” “格格,”图勒海低垂着头,屹立不动,低哑陈述,“奴才有负福晋的嘱托,更是有负于马锡泰大人。” “你这是何意?有事情不妨直说。”相处的日子虽短,我知道图勒海向来耿直,从没如此闪烁言辞。 “奴才……奴才如今已经已不再是图勒海,奴才更了名,如今奴才是正黄旗的图里琛。” “图里琛!正黄旗?”我一骇,“这么说四爷为你换了另一个身份,是么?” “正是!”图勒海垂着头,声音低沉却字字铿锵,“格格,奴才自知如此是有负于主子,可是奴才迫不得已,四爷说得对,倘若不是如此。奴才恐今生无法再与格格相聚,又枉负福晋临终所托,保护格格一生周全,所以……格格若是要责犯,奴才甘愿承受,只是格格不能不认奴才,奴才永远是忠心为格格的图勒海。” 图勒海身份的转换确让我大为吃惊,不过此刻我心念所寄之事全然不在此,见他一副悲切的模样,赶忙伸手去扶他,“先起来吧!” “格格……”图勒海仰抬起头,略带担忧的眸子望向我,我浅浅地勾起一道笑安抚着他的忧虑,将他扶起身,菀尔道,“你不必介怀,我不会责怪你的,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若是进了上三旗,凭你的一生本事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况且你说得对,不管如何你仍是守护着我和雨苓的图勒海,不是么?” 听罢了我的话,图勒海这才长嘘了口气,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将所有的保证和承诺寄予此。 我微微一笑,眼神落回那半壁飞檐。琉金玉楹,气势磅礴,翘瓴戗角错落有致,阳光下圈起淡淡的黄晕,顿感眼前是一片迷雾,凝眸处满是苍茫,心念微微一动,一个身份对他而言,虽不是难事,亦不是垂手可成。他费劲了心思,难道真是只为了我酒后的痴言。 阳光褪去,厚重的铅云笼上了心,压地那心无边无际地沉落下去…… 六月里刚一打头,康熙爷浩浩焉焉地晏驾西郊的畅春园。德妃奉旨伴驾,我自然是沾了光,也一并随行。 畅春园里没有了宫中的繁文缛节、诸多规矩,较为年轻的诸位皇子也都随驾住进御园,集中住在西花园。 德妃居住天馥斋东的紫云堂位于畅春园北一带的沿楼,紧连着苑墙,是个静幽的佳所,成了我在畅春园的“新家”。 清风徐徐,夜晚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却是那么轻柔,拂着我的颈,如同缠在腰际的臂腕,淡淡的缠绵,丝丝扣入的浓情。从身后轻拥着我的胤祥将头依偎我的肩上,温热的呼吸暖暖地掠过我零乱下垂发鬓。 “如是这么一辈子都能淡定地拥着你,一起看日落日出,闲云野鹤,神仙眷侣,夫复何求!”胤祥在耳边呓语,我微微侧目,近在咫尺,那眸光流转间淌过无尽的迷离柔情,溺毙了我的眼。 我微微挪了挪身躯,转过脸,半天的晚霞流光溢彩,印得那俊朗的五官,醉人的微笑,如同一抹恍惚的晖光,朦胧着双眼,青葱玉指扬起,慢慢地摩挲过那眼,那鼻梁,那嘴唇……突地他攥住了我的手,那手劲大得令我疼痛,我微微抬睫,曜石般眼里闪烁着灼热的火焰,他直望着我,缓缓地俯下头…… 一霎那,我伸手抵住了那滚烫的唇,“不要……” 胤祥微微一怔,柔声问:“怎么啦?” 腮间上淡淡的红晕,我别过目光喁喁低语,“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却是抿嘴一笑,“刚才我是忘情了,只是想到见你的日子越发的少了,心里就有些舍不得,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难道就容不得我多看你一会么?” “不是还有些日子么?”我问道。 “可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却要打点起来,过阵子恐是要大忙了。”听到胤祥随扈秋弥,心里是莫名的空落,隐隐地在心里勾起了烦躁。神情也不免黯淡下来。 “怎么?舍不得我么?”胤祥见状,挑眉揶揄我道。 我轻啐了他一口,扬了扬了下颚,“我在不稀罕,你不在落得清净,优哉游哉!” “好了,不逗你了。”胤祥笑着揽我入怀。 偎靠着那宽厚的胸膛,闭着眼睛享受着那温暖的实落,“所有的阿哥都随扈么?”只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倒也并非如此,这次三哥、八哥、九哥、十哥都随扈,太子留京监国理政,四哥从旁辅佐。” 我无若其事地低应了一声,却是惟有自己感到那指尖微微的震颤…… 六月的雨,七月的夏,日子如常,点点流逝,诸位阿哥各司其职,胤禛三兄弟即便是百忙之中得了空到德妃处请安,倒也与我错过了时间,鲜有碰面。更是好几次,去天馥斋的路上,远远地瞧见胤禛和胤祥一行从无逸斋而出,往着天馥斋而去,我便碾转脚步而折回,尽管借口拙劣,可雨苓是何等的聪明,虽是疑念在心,可是我若不说她从不开口问。 八月的秋风,挟来稻香芬芳,皇帝秋弥的銮驾踏着一地的金黄,带着扈从浩浩荡荡地出发。震天动地的三声炮响,回荡在京城的上空,我站在沿楼之上,目送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队伍连绵数里,卷起漫天的尘土,带我的牵挂缱绻,那一线也终于逐行逐淡,消弭于视野。 胤祥走了,连图里琛也随军伴驾……偌大的畅春园里仿佛顷刻间空寥了,可是我倒没有就此搬回紫禁城。入了春,德妃感了风寒至尽仍未痊愈,时而仍是喘咳,畅春园里的景致自然雅淡,庭台水榭地显得分外灵秀。康熙爷特意嘱咐了德妃在园子里多住些日子养病修身,虽是未能从扈伴驾,德妃却也因此喜在眉尖,而我更是乐意地陪在其左右,只因为这里没有紫禁城压抑的沉重。 窗前掠过的大雁 ,飞向遥远的江南——我现实中的故土。昨夜听到窗外秋风渐起,今晨推开窗,满地落叶,方悟已是秋凉,尽管加了琵琶襟坎肩在身,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真应了那句老话: 八月里来秋风凉! 站在沿楼上,极目远眺,落叶似眼前浮弋,一潭秋泓荡开皱褶,而皱褶里有落叶临行前对根留恋的诉说。 “格格!蒋公公来了,说是娘娘有事请您现在就过去!” 一丝凉风掠过,心口微微一颤,隐约地不安起来,若非是急事,德妃定不会一大早便擢了蒋六来请我。 馒头钉的大红宫门缓缓地打开,蹄声橐橐,车轮辘辘。我微微撩起车帘,一队戎装兵马紧护在马车的左右,街道上的旁人几乎近不了身。唯能从着车帷之间,瞥过石狮、门楼……自从去年秋时进了紫禁城,这是头一次单独出宫,那自由畅快的呼吸,繁碌的街巷,本是心中长久来的渴望,但在此刻,却无法冲散心中的积郁。 即便做梦也未等料想,第一次去胤祥的府第,竟是去探望他的侧福晋,还有——昨晚刚刚诞下的,他的长子。 这个孩子的早早出生让人始料不及。胤祥从扈秋弥德妃本还打算过些日子将瓜尔佳氏接到畅春园静心待产,却不想昨夜那孩子便已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因是早产,瓜尔佳氏几乎是九死一生,见到德妃一夜未眠的憔悴忧虑神情便可想象昨夜的凶险。虽是传来消息母子平安,可是太医们历来就是报喜不报忧,固德妃仍是安不下心。于是大清早便差遣了我到胤祥的府上去探望。 瓜尔佳氏卧躺在床上,仍是在痛楚的浅睡之中,我吩咐了下人不必去吵醒她。只是在她床旁小站了会,那白皙的脸上此刻更是无一点点血色,连唇也仿佛失去了红润的色泽,长长的黑发早已被泪汗渗湿,紧贴着脸颊,那分憔悴孱弱不由让人生怜。 嬷嬷静静地进屋,抱来了襁褓中的小阿哥。 “格格,您要抱抱小阿哥么?” “我?”我微微一怔,轻声问道,“我可以么?” “当然啦!”我小心平稳地从嬷嬷手中接过孩子,嬷嬷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见我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在一旁的指点着如何搂在怀中。 我轻柔地抱在怀中,那小生命好轻好轻,却于我手中分外的沉重。嬷嬷和丫鬟们围在身旁,轻声啧啧赞叹道,“小阿哥长得像十三爷,生得多俊啊!” 我低头望着怀中的婴儿,虽是早产却是生得健康粉嫩,俊俏的眉眼,确实像极了胤祥。不由自主地,我微微抬手,修长的指尖轻触着那嫩嫩的脸庞。或许是被我惊着了,虽然仍是睁不开眼,但那粉粉的小口微微张阖打了一个甜甜的哈欠,犹如美梦在心间。 我“扑哧”一声破颜笑出声来。忽听到床上的瓜尔佳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一屋的下人又围到塌边。一个侍女俯下身子,用手巾边为她擦拭着鬓角的汗珠,边低唤道:“主子,您要什么?” 瓜尔佳氏没有睁眼,蹙着纤眉,又是无意识地一声低吟。一声飘渺的低唤,却是那熟悉的二字清晰地灌入我的耳中,手顿然僵直…… 将小阿哥重新递回给了嬷嬷,我嘱咐了他们好生照顾好瓜尔佳氏,悄然地离开了那屋子。 雨苓和悦蘅早已静侯在马车旁,老远见着我沉郁的神情,雨苓有些担忧急着迎上前,轻声问道:“格格,您没事吧?” 我蔚然一笑,仿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事。那些药材和补品都收好了么?” “恩!”雨苓应道,“府上的管家已经都叫人搬去了。” 我微微颌首,“那走吧!”雨苓登上了马车,为我掀开了帘子,我搭了赶车小太监的手,踩上脚踏,忽地心念微微一闪,转身,冲着一侧的悦蘅,笑了笑,道;“一会去四爷府上,说不定有机会见着凝烟姑娘,你可有欣喜?” “欣喜?”悦蘅淡笑一下,叹了口气,道,“不瞒格格,欣喜倒是没有,就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见上一面?” “你放心吧!我是奉了德妃的旨意去探望四爷府上的大阿哥,见着了四福晋,若是开口求个情,定是有机会的。” 亭台殿阁,水影轻榭,四贝勒府远比想象之中更意幽典雅。仍是人间美境,也是无暇欣赏。刚踏进弘晖住的小跨院门,剧烈的咳嗽声传进我耳朵里,我浑身一颤,不由地朝着身旁的四福晋乌拉纳喇氏望去,她嘴角微微一牵,瞬刻又极力自持平静,可那明眸双目中的碎心的哀恸,母子连心的切身之痛又是如何能轻易掩下。 原以为只是小感了风寒,可进屋一瞧,上元灯节上那个明朗稳沉的男孩,已被病魔折磨地失去往昔的神采,我不禁一骇,心上更是一阵的揪痛。 “太医究竟是如何说的,大阿哥的病究竟是……?”出了院子,一路上与四福晋浅聊着。 “开了春,便是如此,太医先是说感染风寒,虚火上身,吃了好一阵子的药仍是不见好转……”四福晋低缓的声音愈见悲切,言至此,却是话锋一转,冲我微微浅笑,“不过该是不碍事的,劳麻格格转告娘娘不必担心。老十三家的福晋昨日刚刚生产,十三弟不在京城,她府上也缺个贴己人,我这做嫂子的得替她张罗着。请娘娘自己保重身子,等赶明儿得了空,我便进园子去探望她。” “恩!”我微微颌首,“来之前在十三爷府上遇到了两位侧福晋,听说您也是昨晚在那儿守了一夜今儿个早上才回的府,府上的大阿哥又要您照料,福晋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本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孰不知四福晋听罢却是突地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亲络地道:“难怪皇上和德妃如此疼惜格格,格格真是一颗玲珑之心啊,不知将来谁有如此之大的福气娶到格格。” 我正尴尬地一时语塞,却蓦然看 清尘吟 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3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3部分阅读 到跨院深处蓝衣一晃。远远地便认出是胤禛的贴身小厮王守贵。 “四爷在府里?”惊讶之下,我竟是脱口而出。原以为这个时辰,他刚是在宫里办差。 四福晋微一怔,却立即仿作无佯地缓缓答道:“恩。这几日陕甘一带闹了蝗灾,他连着几日都忙着朝上的事几宿没睡了。赈灾的事总算办妥,太子夸赞事办得利索,体恤爷的辛苦,让他今儿个在府里休息,不必入宫。” “四爷忧心忧虑,实在是辛苦了。”带着极浅的微笑,我答得平缓而自然。 与乌拉纳喇氏寒暄了数句,她将我送至凝烟住的西院,倒是不便进去,只是嘱咐我和凝烟好好聚一聚。看得出对于凝烟,她并不动声色,只是讶于我说与凝烟感情甚好,因此想借机探望。我如此一说,四福晋饶是无法拒绝,此举二来,说了凝烟与我的关系更是希望四福晋在日后的日子介于我的三分薄面能善待于她。 当然最后入了院子的并非是我,而是悦蘅,姐妹俩一照面,泪便是潸然而落。知她们定有一番贴心话,我自然识趣,悄悄地退出了出去。 四福晋备了好些的回礼让我带给德妃,有雨苓张罗着,我倒是落得悠闲,独自漫步在院子里,打发虚聊的时间。本是胸中积郁,渐赏这那一花一草,不觉中愈行愈远,不过须臾,已走出了西院,到了回廊尽头。我顺势一右拐,眼前竟是一扇红漆暗门。恐是好奇心作祟,毫不思量之下,就推开了那未落锁的门。 竟是一个小跨院,院落不大,却别有景致,房门两旁分放着两盆铁树, 院内的一棵百年菩提,抖落秋霜却是红缘盎然。 半掩的窗棂被风吹的一摆一摆,幽静的院落里,即便那极轻的声音,仍是把我一惊。回首一瞧,鬼使神差地,脚步不由前行,推开了那半掩之下红漆门扉。 心似织网 一入屋,便是一个侧厅,陈设如常,只是那悬于墙壁之上的“瞻前”二字一时震住了视线。因幼年练习书法,不过一眼,便识得那是工行草书,笔致精润遒丽, 颇有米芾之风。下笔之人定是功力非浅,目光一瞟,落款为“破尘居士”。 “破尘!”我细细咀嚼,微一沉吟,只觉这字号仿若听闻,却一时忆不起来。转头看了看四周,一扇檀木梅兰竹菊屏风将侧厅与主室相隔。本是他人的地方,我擅自入内已是大不敬,不过这小跨院如此偏僻幽静,不见一人,加之素雅淡幽的陈设倒是颇合我的胃口,我四下里瞧了瞧,终是忍不住绕过屏风一探这其后的玄机。 轻轻闪入内室,若是可以我宁愿不再存有任何好奇之心,只是下一秒钟,脚步已蓦地一滞,眼前,不过咫尺,那半人高的青瓷瓮旁,四爷胤禛正伏在楠木书案上,睡意正酣。他的头侧散落着本本折子,笔搁上的紫毫笔尖饱舔墨汁,仍是未干,恐是入睡不久。 “他忙着朝上的事几宿未曾好好安睡了。” 孰都知道如今虽是太子监国理政,可太子处事不济,几乎大大小小的朝事必定有他处置妥当才呈报太子勘阅。长子弘晖又是重病在床,即便四福晋并无言明,却不难揣意病况的堪忧。如此朝中,府里皆是重担在身,难怪他铮铮铁骨之身,既伏在书案上不觉地睡着了。 我暗暗叹口气,一丝感伤慢慢从肌肤渗入肺腑。本可随即转身离去,可静惬的内室,清可闻他安稳而平静的呼吸,本以紧绷的心稍稍松释下去,凝神望向书案,他的半边侧脸匿在暗处,背着由窗而入的光线,却依稀可见脸庞朦胧的轮廓线条,微微起伏的眉峰,阴阴影影的鼻翼,薄弧微抿的嘴角,过往只知道他生得冷俊,清梦甚惬间,卸去所有的冷凝冰霜,竟满是柔和雅彦。人说一个人熟睡之时乃是其真之常性。那么冰冷之下,究竟是颗如何的心?阴戾霸气如他,为我费尽心思如他,为我弯腰拾帕如他,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他? 仲怔之际,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我一惊骇,连退数步,只是他并未睁眼,犹若安然。 九月秋寒,他只着了件月白长衫,背披的灰色锦缎夹袍却因刚才的微微侧身,滑落在地,只是半襟搭着一侧肩膀,露出整个脊背。 我轻轻近了几步,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敢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将夹袍按在他的肩头。他呼吸均匀,仍是紧阖着双眼,将凌乱的折子一一叠放好,我侧头望了望半掩的窗棂,遂至窗前,欲将窗框栓好,陡然听到一声响动,心中一凛,回首定睛一看,那人已起身,双目炯炯,像是完全醒了,见我也在室中,亦是错愕。 一时仓惶,我唇角微翕,胡乱地解释道:“对不住,我走错屋子了。”犹是心虚,那声音轻低如蚊吟,量是自己都勉力方能听清。 下意识地,他轻瞥了眼整齐的书案,又一侧目肯了看,肩头披搭的夹袍,双眉微轩,像凝固一般,我恐怕他察觉端倪,慌乱下,心中思付如何解释。 目光四转,猛一抬头间,他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我跟前,眸光流淌,深情若水,抚过我切切的慌乱。 “是你做的么?” 他幽幽启口。 知他所言何意,齿下一阵冷寒,只是不住地摇头,见他微微颌首并不追问,我才缓缓吐出口气,对他对视,加快的心跳恰似一缕素手拂过的心坎,盼能抽身逃离。 窗外的风声渐起,落英纷纷如手心的汗水一样, 眼敛轻轻地拉动,我微福了福身,道:“四爷,靖晖告退了。”不待他的应答,侧过身,匆惶地离去。却因走得甚急,一个不慎,碰倒了书案边的青瓷瓮。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尽悉散落在地。 我赶紧弯身,拾起一地的卷轴。有一卷并未扎捆,此刻已散落开来。我微一倾身,拉过卷轴,不经意一瞥,那指尖一顿,楞在那里,耳边是他轻缓的两步靴声,心念一转,我犹作常态,随即迅速将卷轴卷起。 胤禛道了声:“且慢!”俯身往我手臂上一拉,势要阻我卷画,岂知那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力量刚一触碰到臂膀,屏风后一个身影一晃,王守贵疾步入室,一见半蹲于地的我和一侧俯身而立的四爷,神情愕然,楞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胤禛直起身踱了上前,挡住了我,我这才免了尴尬,迅速起身,只听到他沉声问道:“何事?” 王守贵打了千,答道:“四福晋请您速去大阿哥的跨院。” “恩。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 王守贵不愧是他的贴身小厮,一会的工夫已恢复如常,想必是心中狐疑,神情却如故,恭敬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屋内似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半眼都不瞥见我,只是向胤禛行了礼,便悄然退出。 “四爷既然有事,我便不耽误您了。” 匆匆抛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般地疾步逃出了小跨院。 从疾步到疾跑,不知行了多久,渐渐远离了回廊尽头的小跨院,我才停顿脚步,倚着立柱,伸手扶住了墙,仍是急促的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呼吸甫定,脑海中显现刚才那散卷开来的卷轴。卷轴之上妙笔细腻,用色柔雅,丹青所绘柔美轮廓,廖然星辰的神态分明便是……便是……我自己。 画像一侧行草所书: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是鱼幼薇的诗词,目光缓落那落款写着“癸末年(康熙四十二年)元月初七 破尘居士。” 如果那是我所爱的女子,我……爱新觉罗·胤禛定尽自己之所能去给予,去保护她,不容她受到半点的凌辱和委屈……” 那一日,同是那一日,幽深谷底发出的呐喊饶在耳边,我按住起伏的胸口,亦是止不住从脚底慢慢升起的颤栗,心乱如洪荒初现,无力之感肆虐于身,只怕下一秒便会坠入黑无边际的空洞之中…… 落叶娑姿,凭阑而坐,细读着胤祥好不容易托人捎来的信。通篇里无一句缠绵之辞,只有这近二月的旅途见闻,诙谐幽默的字里行间,渗着片片温润,拂过我的心尖。 合上信笺,转过视线,窗外的天幕不知何时又不声不息地下起了绵绵的秋雨,洋洋洒洒,似雾如风,轻轻地漂落。 雨苓轻声地推门而入,我慵懒地抬了抬睫,目光仍旧悠游于窗外。 她撩下了茶盅,轻瞧了眼我手中的信笺,捉狭地道:“格格,一封信您都都读了好几遍了,还没看够呢?” 我嗔了她一眼,道:“死丫头,何时拿我来寻开心了。” 雨苓“咯咯”地笑着,走到窗前,探头望了眼窗外,“又下雨了,秋凉湿气又大,您别老坐在窗边,小心受凉。” “恩。”我微微颌首,聆听淅淅沥沥的雨声,眯起双眼,“怎么北方也会有像南方一样的霉雨天呢?要是有灿烂的阳光拂在脸上,那该是多舒服惬意。” “阳光!”雨苓估哝道,“是啊,您自己说说前些日子有大好的天气您倒一反常态,总窝在屋子里,现如今倒好,下着雨更是哪儿都去不得了,我看再这么下去连人也是要发霉啰。” 我仍是瞪了她一眼,却也懒得去理会她,回首窗外的细雨霏霏,如烟朦一般,若不细观,难见语丝,将手伸出窗外,只感一阵清爽凉静,方知秋雨原来也可细润无声。放眼眺去,畅春园里,一屋一舍,一树一木,掩在烟雨之中,褪去昔日的混浊而繁杂,竟是如此般清静而娴淑…… 蓦地,我站起身…… 惊得雨苓一怔,“格格,怎么啦?” “我有些事,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应答之际,我已大步流星朝着屋外飞奔而去。 “格格,伞……伞……”身后,雨苓切切的唤声,渐渐消失在淅沥的雨声之中。 秋雨潺潺,凉爽的玉滴洒落在身上,衣间,如玉珠落盘,那晶莹的雨滴,从空中洒下,丝丝而下,润了我的发,我的心。 渐渐地,秋风卷着云由天边倾疾过来,天色骤然更加地灰暗起来,雨一点点,不再轻柔,不再飘逸,那是积聚的力量,倾盆而下,急而快,没有了刚才的柔情与蜜意,暴雨倾泻地砸在身上。 全身被淋湿,风卷过身子,是一阵阵的寒意,我却全然不在乎,张开了双臂,仰抬起头,感受着雨水的冲刷,恍恍惚惚之中,所有的牵牵绊绊,纷纷扰扰如同尘埃等待着雨水去掩埋……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兀地止住了。我错愕地睁开眼,是一把竹青的伞,顿然回过身,却是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开。 是他。那阴沉晦暗的眼眸一如那冰凉的风,生生地刺入寸寸的肌肤……隔着烟雨与他对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种颤栗,一种恐惧的颤栗澎湃如潮般涌来…… 他用伞遮住我,雨水顺着脸部的棱角划落,浸湿了衣衫。我们沉默不语,只是互相定定地望着。苍茫天地间,惟有雨点打在伞面错错杂杂的声音。 那深黑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水光,一瞬后,却又被浓浓的阴郁所覆盖,他慢慢地执起手,轻轻地将粘在我脸庞的湿发拨好,那么轻柔地,那么地自然,一时间错乱了我所有的判断。霎那,心头的波浪蓦然泛起,我惊措地向后一退,他却猛然一拉,顺势地将我拢入怀中,我想挣扎,却被压得升疼,一丝挣扎的力量都没有,隔着浸湿的衣衫,是暖意却仿佛更是丝丝凄凉的绝望。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么?”他抑住了声音,凄声问道。低沉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切切的疼痛。 我勉力地抬头看向他,灰暗的幕色中只有触目惊心的苍白,那哀治眸中只有一种恸,一种深绝的悲恸。他向来深埋自己,若非切骨的痛岂会如此白露?那一刻,我的心竟被莫名地揪住,疼地无法喘息。 仿佛是一阵闷雷划空而来,我身子一凛,猛然地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连推了数步,青竹伞掉落在地,风雨飘摇中不停地打着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地朝着紫云堂飞跑而去…… 雨苓推门进来时,见我蜷缩着坐在墙角,裹着那身湿衣衫,眼神呆滞。大骇之下,疾呼一声,我仍是恍惚着不答片言。她心痛得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忙着帮我换干衣,又煮了热姜。折腾了一番,戴我安顿了下来却也没忘记喋喋不休地小声责怪着我如何作践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云云种种。我即安然,双手捧着青花瓷碗,将整个脸埋在扑面而来的氤氲中,那些飘过耳边的话,也就此略过。 只是, 我的几声清咳更是让雨苓焦虑不安,她凑前几步小声道:“格格,奴婢怕您着凉了,要不让陆太医来给您瞧瞧,开几副药。” “不用了。”我微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几声咳嗽,干吗还宣太医来,还得折腾一番,显得我有多娇贵。” “又不麻烦,反正太医不就在天馥斋……”言至此,雨苓语音微顿。 见她的神情突兀地黯淡了下去,心下甚疑,我蹙着眉,问道:“谁病了,是娘娘的身子又不好了么?” “格格,”雨苓犹若喉中一哽,鼻尖暗暗发酸,“刚才您那样把奴婢吓了一跳,倒是把大事给一时忘了。这会娘娘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了。今儿个丑时四爷府上的大阿哥殇了……” 双手猛地一颤,若不是雨苓及时相托了一把,恐那青花瓷碗定会在雨苓的话音渐歇的刹那应声落地。 “如今呢?” 雨苓绕饶是不放心,接过瓷碗搁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才继续说道,“听蒋谙达说,这事本是瞒着娘娘的。四爷到了申时才亲自入宫向娘娘禀明了一切。德妃娘娘向来都甚是疼爱这位大阿哥,那是哭得断肠碎心,晕厥过了好几次。蒋谙达本想请您过去好好劝劝娘娘,可是方才您又不在。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会儿太医们都在屋里候着,娘娘已平复了不少,倒是四爷他……” “四爷他怎么啦?”情急之下,我倏地一把紧拽住雨苓的手腕。雨苓显是吃痛,禁不住“咝”地一声,我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也顾不得解释,一味追问,“四爷他究竟如何了?” 雨苓轻揉了揉手腕,嘴唇动了动,似心疑惑,见我神色凝重,既而长叹口气,道:“四爷府上的人说为了大阿哥的病,四爷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刚才不知为何又淋了一身雨。即便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娘娘见其脸色苍白,让太医一瞧竟是高烧,浑身滚烫得吓人。这会号了脉喝了药,才歇下。娘娘心疼得紧,吩咐了今儿个就让四爷留在院里,还提意谴了悦蘅去伺候。” 雨苓言罢,见我噤声不语,神情全然游离,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缓声道:“格格,您这样,奴婢真是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我勉力轻嚅唇瓣,自语地低叹一句,“不用了,别在这时候再添乱了。我并无大碍,我知道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很好……” 雨仿佛是停了,凄迷的寒烟笼罩着整个天馥斋, 疏竹间虚窗外不时见朦胧的泪珠子…… 一直伴着德妃,直到她哭倦了,服了太医配制的安神药,好容易才阖眼入睡。 出了正殿,已是夜阑人静,月痕如水,悄立园中,耳边依稀是风低凄的哀鸣,断肠心碎…… 人,不论他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帝王贵胄,若是有勇气面对生死,亦非代表能去承担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那个逝去的孩子,纵然他是生在贵胄之家,也不过短短不足十年的光阴,匆匆从世间而过。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夜风吸入胸肺,有些冰凉,那丝冰凉顺着血液渗透着到身体的每一经脉。不觉中,竟走到了偏殿。我知道那是他今夜安歇的地方。屋里依稀是烛光摇曳。徘徊在门廊,是许久许久,最终推门而入。 外屋里悦蘅托着腮,倚在烛台边,垂首专注于手上的书卷,见我进屋甚是一惊,匆忙间刚要行礼,我已快步上前,阻扶住了她,“又没外人不必多礼了,娘娘临睡前,仍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来看看四爷的烧退了没?” “已经退了,奴婢刚进去瞧过,四爷睡得正香。” 她说话档口,不经意的眼光一瞥,我信手拿起搁在几上的书卷,“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我微一愕,转头问道:“你也喜欢张先的词?” 悦蘅微微颌首,答道,“奴婢不过是读来消遣,听格格的口气,莫非格格也喜欢他的词作。” 我淡淡地笑了笑,“子野的词承蕴籍之格,起敷畅之风,却又添一层清辉淡色,加几分幽情深致乃后唐五代后的佳品,不过喜欢他词的人倒并非是我……” 我顿了顿,这才发现外屋内不过就我们二人,疑问道:“就你一个人伺候着,紫阑,晴月呢?” 悦蘅转身欲为我斟茶,听我如此一问,回身答道:“先前都在这儿伺候着,这会留奴婢一人守夜。” 我轻轻瞥了眼内室,又见悦蘅因疲倦深凹的眼眶,心念微微一动,虽是微一迟疑,却仍是开了口,“四爷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你也回去睡吧,这儿我守着就是了。” “这可不行,”悦蘅惊骇着连连摇头,“奴婢怎么敢……” “你和我还见生分么,”我进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这段日子娘娘需要你的照料,若是你也病了该是如何?再说我本也叫了雨苓过会来替你们,她该是不一会便会备了宵夜送过来的,你且先回去休息几个时辰,回头再来。这样明早方能有精神去伺候娘娘,岂不更好。若是娘娘知道了问起来,你且说是我让雨苓来替的你。我们缄口一致,不会有人知道的。” 也不知自己那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又甚为拙劣的借口究竟是不是说服了悦蘅。可我知道她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向来只是安分守己,淡漠一切。即便有疑惑,却不会是那种四处生谣之人。 思伏了良久,她也终于是松了口。“娘娘喜欢吃奴婢做的玉米小粥,奴婢这就去厨房熬些,备给娘娘明早食用。那就劳烦格格在这里守一会,奴婢快去快回。” “恩。你放心去吧,不过……”我拿起几上的舒卷,在空中扬了扬菀尔道:“这个都留在这儿给我解会闷。” 悦蘅走后良久,手中持握的手卷在一声轻逸出口的叹气声之后,终于缓缓地被撂放在了案几上。 我轻声地走进内室。 罗汉塌上,他平静地睡着,神情安然,可凹陷颧骨,苍白的唇色,映得那病容透渗着深深的倦意。心口倏地紧缩起来,我知道我不该踏进这屋子,就像那日不该怀着好奇之心踏入他的书房。若是有不该,很多事便可在虚恍中依旧被掩埋住。一杯愁绪,只是因为没有不该,没有如果。我们学着看淡,学着深藏,把不堪承受地深深埋藏,藏到心灵的烟尘无法企及的地方。可是,却不知道那些即便已深藏的却依旧是在心里,除非消散,否则心只会越来越沉重不堪。 我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要去做,真的好难好难。 站在那塌前,专注的看着他,窗外月光眷眷如水,我忆起三百年后曾读过的他的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三百年的风雨犹是掩不住那份落寞和孤寂。那时我只知晓他是一个孤君,一个饱受历史非议的孤君。 只是,我不知道,我跨越了时光走来,不知何时那个削立的身影。开始隐隐在我心里淡入,淡出。 渐渐的方才的恐惧慢慢地释了了,我伸手为他掖好被子。他忽地微微蹙了蹙眉,口中轻轻地呢喃起来。我定了定神,方听清楚,他是要水。转过目光留意到了圆桌上的水壶和茶杯,赶忙斟了一杯。水看了是备了不多久,瓷杯握在手里仍是有些微暖。 我回到塌边,微一踌躇,望着那有些干裂的薄唇,终是坐到了塌头,一手轻托起他的头,另一手将茶杯沿靠到他的唇边。他显是渴极了,一口气,喝完半杯水,似乎有了点力气,微微侧目仿若想睁眼来看我,我一时间有些慌措,好在或是身体虚弱,或是药力的作用,他视线好象依旧一片模糊。眼皮挣扎了一下,仍是静静地阖上了。 我轻轻托放好他,放好了杯子。我亦是有些累了,不管是身上或是心上,是一种深刻的压抑,不觉地膝盖一曲,身子靠着塌边坐在了脚塌上。他喝了水,不一会又发了一阵汗。却是如此自然地,抽下肋下的帕子,轻拂着他微湿的发线。他的手并不安分,先前刚掖好了被子,不知何时又露到了被窝外。我缓缓吐了口气,执了他汗湿的手……那五指微微一曲,像是一股力道猛然而至,惊骇之下,我一抽手,他的手心仍是虚握置在塌边,而眼睛已经紧阖,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我稍微一松释,或是是自己紧张错觉。重新拉过被角为他掖好,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十指交握着压在胸口,慢慢地转过身来,恐怕如心境一般孤悒月色,那种压抑和沉乱一分一寸地扰乱着我的心。 门外突然是窸窣的响动,我连忙起身,回望了眼,床塌上安然酣睡之人,匆匆地回到了外屋。 和悦蘅道了别,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紫云堂。 雨苓以为我一直伴着德妃到如今,见我一身倦态,连忙伺候着我安寝。 沉沉地睡了好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月上西楼,雨苓送来了晚膳,我方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虽然仍是头痛,强打着起了身。 “娘娘好些了么?”揽镜自梳着那一头青丝,我问着身后的雨苓。 “仍是止不住落泪,不过比起昨日也是好多了,娘娘白天还让悦蘅过来探望了您,说是您辛苦了,自己身子也不大好,该好好休息。” “哦!那四爷呢?” “四爷的烧一退,今早就回府了。”雨苓边答着边上前,递上一个平常无奇的泡桐木盒。 “什么?“我诧异地抬头问道。 “四爷府上的王公公今早个一早就送来的,说是些香料,可助您静气凝神。”置于木盒之上的手一滞,我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放置在一旁。 清潇的月色,如水般宁静。屋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坐在梳妆台前取过一侧的泡桐木盒,轻轻地打开盒盖,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面而至,果真是一些桂椒香料。难道他只是为了送些香料么,我心下甚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那盒内的桂椒,若是单单只是香料更不该在此刻送来,究竟这其中有何蹊跷,正想着,眼光一瞥,瞧见那拨开的桂椒下隐隐地是一片雪白。我急忙将桂椒倒置一旁,原来盒底竟是一块叠放整齐的帕子。 我抽出展开一看…… 如青天霹雳,整个人木楞在那里,手上的绢帕飘飘然从手中滑落…… 那是我的帕子,江南织造进贡的雪缎,雨苓提意在帕子的一角那枝木兰花下绣了个“晖”字…… 这个手帕怎么在四四手上?阳就不用解释了吧!嘻嘻……四四心里该是有些甜了吧 纤手掩香 空气中飘扬着优美的旋律,似断还续,清兮扬兮,奏出一怀柔情与缠绵。穿过回廊、水榭,我如鸟儿般一路疾步飞奔。 喘息甫定,一道清逸修挺的身影遮住了我眼前四分五裂的暮色光芒。我的眼眸蒙上了微弱的迷离,象是从一个梦里苏醒过来。 笛声乍停,他轻抚着手中翠绿的玉笛,金黄的暮光徜徉在那俊逸一如神祗的脸上。心情顿如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晶莹里滚动着细碎的喜悦。 他的唇角不禁上扬,带起那丝熟悉的桀骜笑容,温暖而醺人。远远地展开了双臂…… 我飞奔上前,稳软的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胤祥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仿佛要将我深深融入他的骨血。良久之后,突地将我抱起,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天与地都在四周飞速的旋转,耳边呼呼有声,却只听见他胸腔里喜悦的心跳。 “想我么?”他开口问道,声音轻柔悦耳,象是拂过青丝的风。颜光泛起红漪,我抿了抿唇,微微颌首。 胤祥扳过我的身子,浓眉微敛,轻斥道:“为什么穿这么薄?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你又淋了雨病了一场,是么?为什么总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人为你操心?” 我抬起指尖,封住了他的唇,温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瘦了?也坚实了?”我倩兮一笑,温切地说道。他的唇摩挲着我的指尖,轻轻垂眸,我扬起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继续道,“可是十三爷,你也婆妈了,唠唠叨叨地像个小老太太。” “什么?!”胤祥气愤地叫出声,伸手轻捏了把我的脸蛋,薄怒地斥道,“什么时候拿我来寻开心了。”我一时吃痛,撅起嘴以示抗议,他朗朗地笑着,慢慢地垂下眼,眸光中是一派宠溺的柔情,揽过我的头轻靠在他的胸前,下颌摩挲着我的头顶的发丝,低低地道:“你啊!爷,我也就是栽在你手里头了。” “你回过府了么?”诚然,我脑中依旧有着那丝不该存在的理智。他沉默不语。良久,头顶只是一声低哑的应声。 “她吃了很多苦,孩子长得很像你。”我说得更轻,仿佛是自语又仿佛在叹息。我知道我在揭开我们一直都逃避的事实。 “恩。我知道。”他更紧地搂住了我。 可是,胤祥,我的心里有很多,你不知道,我却无法开口,你能知道么? 橘色的光辉透过树隙而下,胤祥手中的玉笛,折出一脉碧翠的光泽,隐隐中带了一抹涟漪,在虚实间弥漾。我直起身,伸手触碰他的两道浓黑的剑眉,“胤祥,……你长得真得很英俊。” “你个小傻瓜,”他从胸腔里蹦出一抹醉意的低笑,“永远只是我的小傻瓜。”他轻吻我的额头,细细碎碎,那温热的吻落在眼角,眉宇,鼻尖……酥软却窝心。 “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低吟出口,从他怀中抬头,盈盈的水波眸光使他失了语尾,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垂下的眼睫,投下两片脉脉的深影…… 点上朱唇,描上黛眉,拂过粉脂,一身琉璃白的宫缎旗袍外罩上桃粉色的绸缎坎肩,衬得窈窕的身材越发得玲珑。大概很久没有如此精心的打扮,镜中扬眉浅笑的女子,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眉宇间却有脱不走的不羁和倨傲。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若不可遇,美丽仍自美丽。 脚跟未稳,便听到永和宫的前殿边听到屋内阵阵欢笑声,一派其乐融融。康熙爷回京城的第一天便翻了德妃的牌子,几日里下了朝也喜往德妃那里说说话。渐渐地,德妃亦是从弘晖的殇伤中而出,脸上恢复了昔日的笑颜。而今日,御驾亲临使得寻常的晚宴非同往昔。 入了内屋,是好生的热闹。不仅有皇上和德妃,胤禛、胤祯,胤祥亦是被唤宣了入宫,姗姗来迟而一袭精心装扮的我俨然使三人微微吃惊。镇定自若地请安,刚一落座,康熙爷正说话的当口,对面而坐的胤祥,不经意地瞥向我,目光一落,随即蓦地一怔,不过一瞬间,却又是一抹光亮滑过眸底。我弯起细眉,回视他的目光浅浅而笑。 我俩间细微的动作却非能逃过每一个人的目光。当我回过眼神,瞧见胤祯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双目正游走于我和胤祥之间,我倒是有几分的局促,赶忙微笑着颌了颌首,胤祯淡淡一瞥,别过了眼神。 我微微耸了耸肩,不看便不看,倒是落得自在。一如某人,打我一入门,不过是不动声色地一瞥,梢后惟能见那刀锋般冷俊的侧脸。众人面前,他总是掩得一丝不漏。 “靖晖这丫头,刚一进屋,朕差点都没认出来了。”康熙爷的一言,犹是把焦点拉回了我身上。 “皇上,那可不呗,”德妃笑着应接道,拉过我的手,上下打量着,“莫要说皇上了,就是臣妾这天天照着面的,乍眼一看都没认出来。 “呦……这是……”德妃眼尖,终是瞧见了我马鞍形掩颊脖领上悬挂之物。我一低头,那羊脂白秋犁皮玉扳指本是晶莹通透之物,琉璃白的绸缎映衬之下,若不细瞧,倒也不惹眼。 只是德妃一声惊呼,倒是引来了一屋的关注。我伸手轻捏在指尖,轻然地一挑眉,嘴角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轻灵,释然…… “这是十三爷送的。” 话音犹在耳边甫落,空气猛生生地沉凝了下来。若有若无的是道道惊愕、疑惑、欣喜,蓦地而至。 我的眼中,只有那道黑沉沉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端倪,若海子的水一般不起涟漪,只是我知道那平静之下却是暗涌。最深沉的颤音不为谛听,却足以吞噬一切的浪花。 “恩。就属老十三最上心。”德妃淡淡的一记轻笑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怎么说?”康熙挑了挑眉,问道。 德妃望向胤祥,含着笑,“胤祥这孩子这回出门,可没忘记给大家都捎上些好东西。臣妾这儿的一大堆就不说了,靖晖这个妹妹看来也是没少了好玩意!” “哦!”康熙爷笑而不语,侧过目光望了眼我,又瞥了眼胤祥,却是朗朗地笑了两声。 德妃巧妙的圆场将我突兀制造的尴尬就此掩塞了过去,夜宴如常,却是怕在每个人的心底落下了一颗意味不同的尘埃。 不知何时初月已上树梢,陡觉满屋院落华。或许是心情的缘故,月色分外明朗,举头品位这皎洁的月。犹自想到古人向来诗情画意,天幕圆月,却总能敞怀意念,留下段段传承千古的佳句。 不过潜下心来,那月亮不过只是月亮, 只是自然给人的莫大造化,就如同人的心壁上皆因阴晴圆缺自生不同的心境。 仰望院中的那棵菩提树,树根向四方延伸,如身之四肢展开,相传佛在树下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而傣族的风俗,结婚前夕,青年男女要种下一棵菩提树,认为婚姻幸福吉祥,像菩提树那样万古长青。 万古长青么?我看着高枝上面悬着无数黄花小束,像是静止着,死寂一般。夜风轻袭,又如复生,轻轻摇晃着。我阖上眼,每一呼吸,那芳香就沁人了肺腑。睁开双眼,却是无意间目光一沉,突然见那青砖地上,倒映淡淡人影,瘦削而修挺…… 我身形微微一晃,良久地,却是伫立不动, 菩提树笼罩在淡云间隙中,模糊淡黄的月光,透出几分清淡,虚幻,仿若飘渺,轻轻摇弋;夜风忽起,树影婆娑, 地上,身后那人影也跟着跳动起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忽而升起。我回过了首,与他对视而立,夜色中,那森黑的眸读不出思绪,甚至眉也没拧, 脸也没板,只是那么如常,如常地却使人心壁颤栗。 夜风习习,蓦然荡散了黄|色心脏形的花瓣,回复了一地青暗。我深呼了口气,道:“四爷,您错了。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好一个‘本来无一物’?” 他凝视着我,欺近一步,极是清冷疏淡却是一语击破我心中所陷,“若真是如此,何必煞费了心思,做上今夜晚宴上的一幕。” 我身形微晃,伸手扶住身后的菩提树干。长睫敛下,轻掩去眸底的惊恐,偏过目光,淡淡而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情爱之事来不得半点勉强,犹自发于心,谈何是故意做戏?” “犹自发于心,” 他的手蓦地一伸,扣住我的双肩。只一扣,我忽觉肩窝剧痛,身子不由前倾,我俩间距陡然加近。他的十指好似钢锥,死死扣住我的肩井,迫我直面望向近在咫尺的他,那深邃的眸底跳动着冰冷的火焰,但他并未爆发出来,只是用最冷的语气道:“那么告诉我,你的心究竟是何做的?是铁抑或是钢?” 我顿住了,嘴唇绷得紧紧的,半响生硬地吐出一句,“不错,……算是吧!” 他冰冷睨视着我,薄唇犀利地揭到我骨子里,一厘一寸削去我心的头凛然。 “胤祥,能给你,你想要的么?若是你真是铁了横心,为何胤祥至此迟迟不去求下了一纸圣命。你也不过是在逃避?” 被他戳到痛处,那么无声却是滴血。我用残酷的事实催逼着自己,唇边轻诮一笑,冷若渊冰,“是,我在逃。可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也很明了,他给不了,这整个紫禁城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给的了我。四爷,请问若是你所爱的女子,你能有什么,给她什么?” 我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悲切瞬间淡去…… “天下么?” 三个字轻逸出口,他整个身子猛然一震,愕然地定立在那里,我轻轻拨开那瞬间失去力道的手腕,坦然一笑:“四爷,男人会对钟爱的女子说‘我会将整个天下双手奉于你’,何等的豪气痴情。女子心仪,定嫣然抱之。可她在乎的不是什么破天下。女子要天下做何?她开心得只因为那是他所爱的男子,不在乎他的天下,在乎的是他的心。我很普通,也很傻,虽不是真正贵重矜持的公主,可是我有清高自诩,我要的天下,不是滚尘黄土,江山丘壑,卸去了所有,我所求的只是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平平淡淡却是足矣。” 微风吹拂过我的一字一句,悄然伫立的我们默声不语,任凭沉沉暮色吞噬了各自心中波澜暗涌。对面,深黑的眼底淡淡浮起一丝玩味,似又夹杂了一抹深刻的孤独,丝丝缕缕,史书上我只能读到他的阴戾霸气。只是那片片残存的温情,史书上记载不下,而我或许会将它埋在心底深处的鸿沟之中。 他和胤祯不同,同样是相似的情景,我可以对胤祯那么决绝,可是即便不发一言,拂面而来的他的呼吸,他凝视我的眼神,早已掌控了一切。我感谢月黑风高的掩护,将我虚渺的坦然衬得看似的真实。我缓缓吐出口气,微一侧目光,轻声地道:“四爷,夜深了,您请回吧。胤祥此刻该在等着您一道出宫呢? 他微一侧身,我看不清他眸中所系,却亦是不言语。沉默半晌,才听他的声音淡淡升起,“今晚的时辰仿佛过得很快。” 话音甫落,便缓缓提步而行,忽而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回头,只是道:“方才你的问题,我似没有给你答案。若是我……天下也要,心也要。” 乾清宫的殿内一片窒人的岑寂,唯闻殿角一尊镀金西洋自鸣钟机械地滴答滴响着,视线之下,那洁平如明镜的金砖倒影着我渐渐扭曲痛苦的模糊脸容。我偷偷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悄悄抬了头看了眼御案之后的圣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去得大半, 他却仍旧埋头专注于朱笔之下的奏折,全然忽略了久跪在殿内之人。我无奈地深深吐了口气,把头摆得更低了。 “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和朕说?”一个浑厚的声音忽而从头顶升起。 我哑然抬头,见康熙爷正慢悠悠地搁下手中的御笔,目光瞬地瞥望向我。我忙低头避开,嗫嚅轻应道:“皇上,恕靖晖愚顿,不甚理解圣意。”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那日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虽敢在他面前袒露与胤祥的关系,确是未想好退路。而这些日子,月夜风中那个孤傲男子抛下极是清淡却决然坚毅字字言言总在心头挥之不去,全然没有心思预先应付眼前难逃的必然。无奈下,姑 清尘吟 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4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4部分阅读 且走一步是一步,先装楞充傻起来。 步履声响起,一双明黄麂靴慢慢地踱至跟前,虽是低着头,却是仍感头顶处是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任何细微的晃动皆是无所遁形。 “和朕装傻,是么?如此聪颖玲透的丫头,又怎么会不明白朕在问你什么?” 我心思一滞,掩下低促的呼吸,微微一笑,讨巧地答道:“皇上圣明,靖晖虽是猜到了七八分,但不敢妄自猜测,还望皇上明示。” “好啊!哈哈……”康熙帝朗朗地笑了起来,“朕果然没看走眼,马锡泰的这个女儿果真是不同凡响。抬起头来说话吧,你这副拘束的样子,朕倒是看不习惯了。” “是。”我应了一声,重心瘫坐在小腿之上,缓缓扬起了紧绷得酸疼的身子,如此一来,倒是轻快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亦是从容自然了些许。 康熙帝负着手徐徐地踱回了御案边,回转了身子,淡缓地道:“你可知朕向来不缺儿子,更别提是女儿,为何从你初入宫至今,朕如此甚待于你么?” 缺?五十多个子女恐怕不该是用‘缺’字吧?心里虽是思付如此,脸上却浅笑如菊,“皇上,这回靖晖真不是装傻,确实是不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闲适的表情上却是抑住某中无名的情绪,“知道么,你像极了一个人,朕的孝懿仁皇后!” 佟佳氏?康熙的表妹?也曾是胤禛的养母? 三百后曾有后人说清朝有两个因爱而封后的女人,一个是顺治帝的孝献章后董颚氏,另一个就是孝懿仁后佟佳氏 康熙眼中唯一的皇后,雍正眼中真正的额娘这些是不是稗官野史,都不再重要 见我凝眸静静地望向康熙。他缓缓摇了摇头,苍凉一笑,“她是朕的表妹,更是朕的妻子朕纵然拥有了天下, 却给不起她……” 听至此,我早已薄汗沁身。 康熙缓述着,神色渐转凄苦,倏地又恢复如常,一脸淡然,“朕记得你去年入宫觐见时正是十三韶华娉娉袅袅十三馀, 只第一眼, 朕以为是她回来了, 眉梢眼角,顾盼间是同样的灵气逼人。” 我微微恍惚,胸臆中隐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怯。 深深地磕了一头,却是在那隐下之意,未出声时,抢先着柔声道:“皇上,逝者已矣,生者何堪。皇上万福金安,定要以龙体为重。靖晖身份低微,又命运多坎,承蒙皇上和德妃娘娘不弃,视为女儿,疼爱有加,靖晖无以为报,只求能为奴为婢侍奉皇上和娘娘身边,以尽孝心。” 康熙一怔,深深的看我一眼,淡然一笑:“以尽孝心,说的好,滴水不漏。你的确冰雪聪明,你有你的傲骨,朕不想勉强你。你曾求朕要一个自主。爱到深处,无怨尤。朕问你,这个人你找到了没?” 我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若是无路可退,那么今日亦是该断时的决断。 “回皇上……” “皇上,”屋外的李德全轻声地报到,“十三阿哥求见。” 康熙爷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颌首道,“果然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喳!” 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疾步而入。我转头对上胤祥的目光,剑眉唇角那暖意的笑容,如春风暮野,我心头一热,嘴角不由勾起明媚的弧度。胤祥上前跨了两步,刻意地并在我身旁,躬身打了个千儿:“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都起喀吧!” “是!”我和胤祥双双应了一声。 或许是跪了许久,手脚有些发麻,站起时身形微微一晃,幸好一双灼热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握入温热的掌心,侧目望向胤祥,细眉一弯,一丝甜蜜挂于唇角。 “呃哼……呃哼……”康熙干咳了两声。我慌忙甩了甩手,却不料那位爷竟是故技重施,带着似笑非笑的弯弧,正视前方,借着衣袖的遮挡,手上的力道未减分毫。我一时气恼,用力掐了了掐他的虎口。他微蹙了蹙眉,瞥了我一眼,却是眸中含笑,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胤祥,你可是真会赶时候?这会正说到正题上,你也听听。”康熙爷微微一笑,将目光复投向我,示意我继续未尽之言。 “皇阿玛,”胤祥低声跪了下去,“事有缓急,可否容儿臣先向您禀明一事。 “哦!那好!那你便先说。” 胤祥谢了恩,站起身,余光扫了眼我的脸颊,那俊逸的棱角间三分的自信,三分的轻狂,却是四分的认真,“皇阿玛,儿臣为您找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儿媳,特来求皇阿玛成全。” 我一震,心底惊呼一声,转眸望向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微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似在安抚我。我长吁了口气,心若流云,释然了亦是恬静了。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若是由胤祥亲口说出,我若真是铁定了心,一心一意去好好爱眼前的男子,那便该抛弃一切的锁念。当然也包括那些不该有的牵拌。 “哈哈哈哈!”康熙爷朗声笑起,挑了挑眉,“那你倒说说朕的好儿媳究竟在何处?” 胤祥淡笑,如是答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下之美多如繁花茂林,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康熙猛地一怔,我亦是闻言愕然。 “你听到了?“他问我,“这就是你心中所寄的‘无怨尤’么?” “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天下也要,心也要。” 一瞬,胸中风起云涌,那些言语聚成刺骨的冰棱席卷沧海。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却是仍是那双大掌将我的手握于温热之中,传递给我一份坚定的力量。 我究竟愿意如何? 我瞥向胤祥,望着那镇定的灼热的眸光,抿了抿下唇,从胸腔中蹦出了一个简单的字;“是。” “好!罢了。”康熙一抬手,胤祥却“扑”地单膝盖跪下,“儿臣想向皇阿玛求一个恩典。” 康熙缓缓地收回了手,疑问道:“你还想求什么恩典?” “儿子知道皇阿玛和娘娘对她疼爱有加,儿子自是疼惜她,也体谅她。儿子心中已认定她是我的媳妇,只是她的阿玛和额娘过逝不久。三年丧期未尽,儿子倾心佳人,亦是愿意再等上两年。求皇阿玛到时为儿子和靖晖做主赐婚。” 心中漾起一波紧似一波的滚浪,刹那占据了翕动的心房,顾不得殿前的礼仪,滢然欲泣的双瞳对望上沉柔如水的眸,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孟春浮生 生活,不论它的年代,地域,笑则云开,敛则清浅。 乾清宫里胤祥的旦旦誓言给了我承诺,却更多的给了我宽容。 为了胤祥,为了我自己,我尝试去学会将某些曾经的踯躅,放置于永不能轻触的心口。偶尔间,脑中仍旧会闪现那华丽而清冷男子惆怅的容颜,却是不再烦困,只是风淡云清。 因为,我知道,他有他艰难的君王路,我有我未知的漂萍路。这一路,能得到,也必然有失去。 渊面之上,若不能得到,便是匿起心,过自己淡薄的日子。 我想,一切会在时间渐渐遥远…… 我开始做回自己,依旧是那灿若夏花的笑靥。宫廷里不用为生活去奔碌,读书,下棋成为依旧是每日必修,更因为胤祥的笛声,尝试着去学习音律。 有时,我央了悦蘅到厨房偷师她那一手上好的厨艺,做一碗莲子汤,放上好的银耳,色虽上乘,味却不佳,我笑曰清水芙蓉。 胤祥喝一口,揽我入怀,靖晖,清水如你,芙蓉不及,因为你是晖光,灼灼我心。 有股暖暖的气息在耳根处流淌,我粲然而笑。他捧起我的脸,亦是笑道:“我真是后了悔。” 我一怔,知其何意,却故作恼态,撇了撇嘴,道:“十三爷如今后悔还不晚。皇城根里本是美女如云。您生得风流倜傥,左携香草,右拥美人,亦非难事。那些姑娘做的莲子汤一定比我的做的好吃多了。”胤祥在我微嗔的面颊上浅浅一啄,爽朗的笑声便在屋内弥漫开来,“可是爷偏偏爱上这腻口暖心的甜……” 或者,生活就该是这样的甜。 卷珠帘,倚轩窗,看天舒云卷,忽忽然,春夏去。忽忽然,又秋冬来。 不觉忽尔间,已又是一年光阴流逝。到了康熙四十六年,紫宸皇居,仿若太平依旧。 时值孟春, 蕴藏一冬的生机倏忽勃发,春色一泄千里。片片绿意相连汇成一个无垠的青青世界。熙阳朗朗,暖风醺醺,夹湖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春花烂漫耀人心。 御花园的青石路上环佩叮铛,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三四个宫装丽人袅袅而行。云鬓雾鬟,眉黛笼翠,皆是风情万种。 是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和十四福晋,我暗自叹笑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我刚好从侧面小路而至。她们又是被一群人簇拥当然不会留意到我。 只闻,八福晋饶是忿忿地道:“我早就说过,伊尔根觉罗家个个不简单,你们看那小贱蹄子生得一副狐媚样,将来必定是个祸害。你们自己个都好好得瞧准了,别倒时候自家的爷们的魂都给那小贱人勾去。” 十四福晋完颜氏闻言,轻启朱唇,柔声道:“姐姐怕是多虑了。我看这会儿她倒是没有分毫造次。” “造次!”八福晋冷笑声乍起,尖声说道:“不过是个狗奴才。若是她安分守己也罢。若是那小贱蹄子仗着自己长得几分姿色便想着一朝得道,想把自己个抬到天上去。我定是饶不得她。” 正说着,她身侧的九福晋眼风一瞥,瞧见了不远处凝如坚冰的我,甚是一惊,赶紧儿拉了拉八福晋的衣袖子。 八福晋和众人顺着九福晋的眼神望向我,皆是有几分错愕。只是那八福晋冷瞟了我眼,眼睑微翻,无半分尴尬之色。 胤祥再三告诫我宫闱之中切忌争强好胜,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更不愿给他徒增担忧,只好将方才耳中所听就此略过,强压下心中登窜的火团,微一欠身,向着一干人请安如礼。 在场的众位里,倒只有十四福晋完颜氏,我还算熟识。她生得唇红肤白,容貌不俗,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见众人对我不咸不淡。细眉盛笑,亲络地拉过我,道:“妹妹,这是要赶去何处?” 我亦是微笑而答:“正是要去良妃娘娘那里。” “哦。”十四福晋微微颌首,仍带着笑,“难怪了,我听额娘提及妹妹好似在良妃娘娘那里学习音律扶琴。真是羡慕妹妹如此聪颖,不像我这愚顿之人,即便有这个心也是学不来的。”完颜氏说得坦然,倒没有丁点恶意。 我淡淡地笑了笑,答道:“福晋抬爱了,靖晖不过只是一时性起,贪玩而已……”只是话未言尽,却被一侧的一声冷哼生生截断。 八福晋一扬脸,勾着一丝鄙夷的冷笑,刻薄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下作的贱蹄子总是倚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学这学那,怕是想借着狐媚之术,好勾引爷们,飞上高枝。” 知她向来跋扈,今日遇上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是她此话出口,显是口不遮拦。一个“狐媚之术”虽是指桑骂槐,却似把自己的“婆婆”良妃一同框了进来。一时间,其余在场的众人,皆是一脸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圆下这场面。 我冷冷地斜睨着她,此刻早顾不得种种告诫,一股子热血直窜上来,菀尔一笑,一字一顿道: “八福晋,所言极是,靖晖倒也是想不明白。为何总有些自怨自艾的怨妇,管不住自己丈夫,只好变着法,鄙贱优胜于她的女人。此等之人的心肠远比那出身下贱的奴才更龌鹾。” 八福晋恐怕此刻是再也撑不住脸面,目眦欲裂,一双玉手用力地煽了过来。 我一把抓住,语调冷硬,“八福晋,失了身份的事,你我都好别做。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您身份高贵,落得难堪的下场,任谁都得不了好处。” 说完,甩了她的手,只道了声告辞,提步径自离去,留得一干人木衲地杵在原地。 良妃饶是那么淡定清寡,我总在怀疑她如此的出身郭络罗氏未必能尊她如母。我本无意和她争执,只是那郭络罗氏·渲绮次次皆是针对着我。这一次漏子恐怕是捅大了,以她的性情,必定是新仇旧恨一并记上。罢了,记上就记上,若是瞻前顾后,倒也不像是我了。我突想着既暗自好笑起来,若是感情上我也能洒脱如此,亦不会有那难断的困扰。 情爱,纵浮槎来,浮槎去,总是令人混沌不开。 良妃道,素袖扶琴需敛气凝神,我今日心浮气燥,显然是不适宜学琴。我怏怏而笑,与八福晋的事只字未提。小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还没出宫门,偏巧遇上了匆匆寻来的雨苓。我和郭络罗氏上演的桥段,不过几个时辰就宫里不胫而走。我心下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某位爷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倒时候免不了一顿“严刑”质问。 “格格,还是早些嫁出去吧!未免惹事,害人为您操心?”雨苓边走着边故意数落着我。我正盘思如何应付胤祥,听她如此一说,犹是一楞,笑骂道;“死丫头,难道你是某人的间谍不成?” “间谍是何物?”雨苓停了脚步,疑惑着问道。 “间谍就是‘细作’!”我补充道。 雨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小声低估着道:“‘细作’便是‘细作’,什么劳什子‘间谍’好生习奇怪么?” 我一时间忍俊不禁刚要开口,却觉身侧人影一闪。定神一看,已是个一袭湖绿宫装的少女袅袅福身行礼:“奴婢落琳拜见靖晖格格。” 莺语娇软,妩媚惑人。 “落琳!”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低喃着问道:“你是……” 她盈盈地抬起脸,涩涩地低唤一声:“姐姐。” 我一楞,倒非为她那一声‘姐姐’,那迎面的脸上粉琢玉砌,目似秋水,顾盼睇睐, 巧笑倩兮间是一种别样的风情万种。论我是女子都感到刹那的怦然心动。 见我久不答语,她微微低头,道:“奴婢僭越了,请格格恕罪。奴婢是伊尔根觉罗·落琳。” 我又是蓦地一惊,我并非正牌的伊尔根觉罗·靖晖,当然不会认得眼前的这个同一姓氏的少女。有着曾经失忆的幌子,只腆着脸转首望向雨苓。 雨苓受了我求助的目光,纤眉紧蹙,进了一步,边搀扶起她,边问道:“落琳姑娘是……” 少女起身,垂首而立,缓缓抬起头,睫毛闪动,露出一对明眸。“奴婢是去年选秀入宫,奴婢的阿玛西泰与马锡泰将军乃为宗室兄弟。不过奴婢家的一系本乃庶出,身份低微,格格,自然是不认会得奴婢的。奴婢入宫之今,早便听闻伊尔根觉罗家氏的格格,只是一直未缘相见。奴婢是壬申年出生,格格好似是辛未年出生,刚好比奴婢年长一岁。固而得见格格,一时情急,失礼僭越了,还请格格恕罪。”她轻声地说道,虽显恭谦,却未露半点卑微之色。 我嘴角浅勾,淡淡地笑了笑,道“落琳姑娘,既然都是一家之人,又何来高贵卑贱之分。方才你已唤了我一声‘姐姐’,又何必如此生分么。不过,你既已入宫一年多,为何过往我从未见过你呢?” 嘴上虽如此一问,我心里却已猜了十之八九。既是和悦蘅同期入宫选秀,凭她出众的样貌中选本是易事。而先前无出头之日,看来定是受人的排挤。 “多谢,格格。”她微一作揖,又道“奴婢过去是在四执库当值,前不久才调来,伺候良妃娘娘。娘娘本就清心寡淡,又与各位主子显有来往,因此才不易……” “落琳!”我柔柔地唤了一声,她一楞,直直地望向我。我疏淡地笑了笑,“你是修来的好福气。良妃娘娘是这宫里少有的寡淡恬静之人,定善待于你。你且先心荡清涤,好好伺候娘娘吧。今后若是有何难处,可来寻我,我若力所能及,定会鼎力相助。” 她微微一怔,红唇一抿,低声应承下来。 “我还要赶回同顺斋,就此别过。” 她微一欠身,退至一旁。我走了几步,心念一动,突兀地回过头,看着她,淡淡地笑道:“落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人间至美。良妃娘娘向来喜欢素淡如新荷。你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貌,即便是淡面素衣,也可光彩照人。” 乘春势,踏春浓。 车轮辘辘,蹄声橐。 官道上,漫天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遥远的歌谣。揭开车帘一角;人马车轿, 迎风招展的大小锦旗, 迤逦数里。极目远眺,葱荣的满目苍翠,惹得一片光灿的遐迩。 阵阵风起,花香自平野绿畴,良田沃土,润得心如清泉。 算是荣幸至极,康熙爷六次南巡,我竟赶上了这最后一趟末行的班车。得以好好饱览番那绮丽山河,算是不枉来这清朝走一遭。正想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疾至。漆亮如墨的高头骏马由远而近靠上我坐的马车。马背上,那风伸俊朗的主人,微一侧身,阳光下,上扬的嘴角散着蛊惑的魅力,我如春风般的笑靥印在那清澈的眸里,春意昭然,此时无声,却已道尽千言万语。 目光无意一瞥,却与一道至寒之光不期而遇。我一怔,一抿唇,冲着他淡如清菊地一笑。冷锋的脸上饶是淡漠和平静,不颌首,不言语,清冷的眸光一瞥,转向正挺直起身的胤祥。 “十三弟,可否看到五弟?” “五哥,在后头呢?我同四哥一道寻他去吧。”胤祥笑道。 望着那一黑一白,两骥马掉转了马头,疾驰而去,我深吁了口气,掖了掖车帘,重新靠回车座上的芙蓉软垫。 雨苓望着我的神色,捉狭一笑,戏道;“格格,方才还神采飞扬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垮了脸了?” 她猜了其一,却领不到其二。 我怒嗔了她一眼,犹是正经地道:“早知道你是个这么多嘴的丫头,还不如留你在京城,免得你在这块嚼舌头揶揄我。” 雨苓边笑着边靠近我拉拽着我的衣袖求饶着。“格格,奴婢错了,知错了。” 我忍不住“咯咯”一笑,遂与其嬉笑打闹起来,而那车角凝神阅读的悦蘅却点丁不为所动。 趁其不备,我一把扯拉下她手中的书卷,笑着道:“悦蘅,颠簸动荡的,这可不是读书的好时候,小心坏了眼睛。” 她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漾起舒淡的笑容:“格格,说得极是。只是平日里没有功夫,难得得了空,而这《嘉泰吴兴志》却是早已失传了的珍本,所以才爱不释手了。” “那有何难,“我笑着答道,”十三爷不是说了么。知音难觅,让你慢慢看?”张先的诗卷早已无籍可考。《嘉泰吴兴志》是胤祥的老师法海珍藏而赠于他。平日里他最见不得别人动他的书卷。这次出乎意料,却是大方相借,还笑曰,人人只知柳永,倒是难得觅一赏惜子野的知己,所谓知音难觅,一本书又谈何吝啬。 悦蘅淡笑如梅,“奴婢只是想快些看完,若是有时间,可以临拓下来。” 我刚欲开口,雨苓却陡然插上一句,“格格,我们还有多久到江宁府。” “快了,今早我问过图里琛,说是日落的时候,就该到了。” 夕至, 半醒半睡中,终到了江南的京陵,巍巍钟山, 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暮色沉沉,南京是伴我大学时代的熟悉城市,而金陵,这座六朝在昔日的暮色中就像淡彩的水墨,吐纳生息。 江宁织造的曹寅承办隆重的接驾大典。那接驾的仪式,丝毫引不得我的注意。倒是独对那位曹寅大人起了兴致,细一打量下,一副儒雅的模样,倒很像个弱质的书生。这位久仰威名的康熙宠臣或许做梦都未曾料到百年之后,更多的人提及他,却是因为他是曹雪芹的祖父。 随扈的后宫家眷和皇子皆是驻在曹家。曹家当时正逢鼎盛之时,宅院虽不如京城中那些皇亲显贵的府邸豪气,但那江南院子特有的亭台水榭,叠山辅池,阴阳间隔,玲珑中是一番别样的豁然。 曹府因为我们着一群人马的进驻,顿然间鼎沸一起。入夜时分,一切安定妥当,院落里如常地静谧下来,只是园里园外,每隔一时辰便轮番换岗的侍卫,总一副严整以待的肃穆,比在那紫禁城来得更夸张几分,也与这雅静的园林格格不入。 皇帝南巡之名义是巡视江淮一带水利工程,而实际目标却在统一民心政策这个更重要的点上。当然了,不可否认地就附带着也要乘机亲自视察、观赏江南风物。首站,便是驻跸南京,同时将南京作为南巡驻跸的核心地点,因为南京本是明初的首都,地势极关重要。那地方更是隐藏聚集着大量对清代统治怀有不满和反抗心理的老遗民,这一方面的潜在势力绝不轻微于明显的武装反抗力量。固尔,此次南京之行,实质上是一种内涵百般重大而繁忙的政治文化任务。 不过这一切,倒是与我无关,几日里,不见圣驾和随扈的诸位皇子,只是陪着德妃、宜妃、密嫔等几位随扈的娘娘赏游金陵古韵。只是可惜,每次坊市间内皆是亲兵把守,戒严森密,莫要说是商贩,便是普通的百姓也瞧不见一个。娘娘们自是不在乎,玩得兴致颇高,惟独我觉得索然无味,心里便开始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春色三山雨,江流六代烟。十里秦淮两岸贵族世家聚居,文人墨客荟萃,她似乎是金陵一个永恒的话题。六朝时代,秦淮河及夫子庙一带便已繁华异常。隋唐之后,一度冷落。明清再度繁华。 这“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却非我随意可以游览。于是,密谋了几日,终于得了机会。又上演我的老伎俩,换上男装,摇身成了一派俊逸佳公子的模样,只是这次身边又多了个随行的小厮悦蘅。悦蘅本是不敢去的,可难得德妃伴驾,不用她在一旁伺候,加上我巧言描述,这秦淮两岸夜色何其迷人,如此黄金机会下,她亦是被我说动了,同意一同前往。 这百年前的秦淮果是不同与现代。夜色阑珊中,夫子庙,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携老带幼,傍着十里秦淮,灯红酒绿,笙歌达旦,极尽奢华。 我们三人穿梭于人群之间,品着道道秦淮小吃。悦蘅不解为何古人把祭祀孔圣人的庙宇,怎么修建在这样一个风花雪月、脂粉飘香的地方。我想了想笑言,或许自古以来,风流才子和红粉知己历来是不可分离的一体,所以秦淮河上才会应生了条条夜曲悠扬,彩灯浮华的船舫。雨苓陡然插了一句,问道:“若是孔子在世,对此奢靡的秦淮河,是否还能闭门苦读呢?”她问得诚然,却引得我和悦蘅一口喷出了口中咀嚼的食物。三个顿然笑开了怀。 吃罢了美食,悦蘅和雨苓劝说我早些回去,我却坚持着要去秦淮岸边走一走。两人虽是不愿意,执拗不过我只好答应陪我一起,不过却只能是走走而已。我答应她们绝对不做任何越矩之事。 站在文德桥上放眼望去,那连绵的河水前后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两岸的河房水榭,雕栏画栋里华丽而眩眼的灯光,倒映在十里秦淮之中。画舫中隐约传来江南水乡的弦音和吴侬软语的歌声,涤荡着沉醉的心,叫人轻轻相和,思绪飘摇回故乡。月光和灯光相揉,河水似也缠绵悱恻地,流溢着风流与才华,荡漾着艳丽与清俗,沉淀了古都的金粉,融化了一个个爱恨的传说…… “格格,我们早些回去吧?”雨苓扫了眼四周,似乎浑身地不自在,小声地在我耳边附语道。转眼望了望悦蘅,亦是微微颌首。我只得无奈吁了口气,看来,同是一番景象,落入雨苓和悦蘅的眼中是另一派奢靡的意境。 一路的沿街的秦楼楚馆门口,满是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红衫翠袖,娇声嗲气地拉着过往的寻芳之客。这阵势倒是把悦蘅和雨苓吓了一大跳,我虽是不害怕,可是少年公子打扮,倒是惹得一身麻烦,时不时总是有人上前搭讪,饶是我也有些招架不住,遂只得加快了步伐。 突地,一道哭喊声盖过那阵阵谑笑浪语,空气中尤其刺耳。寻着那凄声望去,一家妓院大门口,大红灯笼的红色光晕下,一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跪倒在地,嘶声力竭地恸哭哀求着;“求求您,把女儿还给我吧,我可以为您算做牛做马,只求您把女儿还给我。” 台阶之上,徐老半娘却还风韵犹存的老鸨冷然而对,一副不屑的表情,犹如在看一出闹剧。她的身旁,三四个高大的打手和鬼奴挟持着一个大约四五岁且眉目清秀的女孩,女孩已哭得梨花带面,全身颤抖。 老鸨下了一层台阶,微一俯身,道:“你?做牛做马?”她冷冷一笑,“我说老嫂子,我这里可不缺老妈子,我要的是年轻的姑娘,你家男人欠了赌场一屁股债,这才把自家的闺女卖到我这儿来。这是白纸黑字写明的,就算闹到官府也不怕。我这‘如意楼’是什么地方,你可要看清楚。如今是你女儿修来福气,我见她长的不错,好好调教几年,将来若是有造化,保不准能富贵荣华。” 妇人忙不迭地摇头,哭求道:“我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只求你把女儿,还给我,那钱我回慢慢还给你的,求求您……求求您了。” 老鸨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似也无了耐心,转换了一副狰狞的嘴脸,冷冷威胁道:“臭叫花子,我好言想劝,你不识抬举,再在这里碍我生意,休怪老娘我无情。”妇人只是一味地向磕头求饶并未有丝毫退却之意。 老鸨见状,冷然地一甩衣袖,转脸对着身旁的打手一使眼色,那个个满脸横肉的彪型大汉,下了台阶,拖拽起伏地的妇人。妇人死命相抵,对面被鬼奴拖拉住的女孩亦是伸手哭喊着妄图扑向母亲,那场面好不悲凉。悦蘅和雨苓,怆然地别过脸,不忍再看下去。 “格格!我们走吧!”雨苓小声地道。我伫立不动,仿若未闻。“格格。”悦蘅拉拉我的衣袖,又一次催促道。 “哦!”我僵硬地应了一声。这样的老桥段在这里怕是常事。只是对我们而言却是十分的震惊。我心里清楚,雨苓和悦蘅同我皆是一样的心境,虽是可怜那对母女,可是我们三个女孩加上眼下的身份,这闲事是必然管不得的。于是,望了眼拉扯中的一干人,只好咬着牙,提步离开…… 退出人群,不过数步,“嘭”地一声,有个人影一晃,摔落到我的脚跟。我们三人煞是一惊,定眼一看,是那妇人被打手从台阶上摔扔下来。一个踉跄正好撞到了我们跟前。 “大嫂,你没事吧?”雨苓和悦蘅终是不忍,忙搀扶起地上的妇人。妇女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目光恰与我关切的眼神一对,突兀地对着我便是一跪,哀求道:“这位公子,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我饶是一惊,连退了数步,方缓了神绪,只是未及开口,那几个打手早已冲上前来,强硬地拖拽起妇人。妇人哭喊着,终是力不敌众,只是转身那刻,哀怨凄凉的一瞥,刺得我两眼生疼。 “给我扔得远远的。”老鸨杏眼圆瞪,愤怒地叫嚣着。 “慢着。”一声断喝,使得哭闹的众人蓦地一顿。老鸨定了定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缓步上前的我。 见我一副不俗的打扮,身后又跟着两个皆是玉面俊朗的小厮。果是个世故的老手,立即挥了挥手中的丝巾,迎了上前,故作姿态地说道:“呦,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我笑了笑,答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是是要管闲事,我是要来和你做一笔生意。” “生意?!”她眸光一闪,笑吟吟地道,“不知公子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我伸手指向那惊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缓定地道:“我要买了这小姑娘。” 老鸨微微一怔,一抖手,上前谄媚地拉住我的胳臂,粘上我的身体,笑着道:“公子果是豪气。”我厌恶地抽了手臂,侧退了一步,问道;“如何?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老鸨有些挂不住面子,却是极力持着谄笑;“罢了,我看在公子您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就卖您一个面子。若是公子您肯出五百两,就把这小妮子卖给您了。” “五百两!”妇人骇叫道,“我男人明明只收了你十五两银子。” “呦!”老鸨丝巾掩嘴,冷冷一笑,“话可不是这么说,看看这小姑娘这么水灵聪颖的,加以调教十年八年以后,定可以红透这秦淮。到时候,可不知道要值多少个五百两呢?我这可是割爱,亏了大本了。”遂又转向我,一挑眉,问道,“公子,您说,是吧?” 这风尘里打滚的女人门槛精得如此,我若是要算,定是算不过她的。 “好!”我颌了颌首,道:“就五百两。” “公子,果然豪气。”老鸨啧啧奉承道。 “爷!”雨苓凑前一步,小声道,“可是我们没带这么多的银子。” 我顿悟,这一出门,不过十几两银子傍身已绰绰有余,谁能料想到遇上这样的事。望了望悦蘅,亦是一脸无奈。若是平日里,女装打扮,随便几件首饰皆是不匪之物,可是眼下,恐怕搜边周身,三个人拼凑起来也不足十两。 老鸨察言观色之下,像是瞧出了端倪,催促道;“公子,就等您拿银子,立马就了把着卖身契拿走。” “我……今日未带足银子。”此刻,我显然已底气不足。 “没银子。”老鸨冷然一笑,嘲讽道,“公子说笑了吧,你这身贵气打扮岂有出门不带银子的道理,若是没有银票,总该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相抵,到时候再赎回好了。” 我心念一动,身上惟有脖中所系得胤祥相赠的羊脂白秋犁皮玉扳指是值钱之物。从脖领中拉住,握捏在手中甚是犹豫。老鸨倒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那扳指,果是见惯了世面之人,立察其不匪的价值,顿时两眼放光,道;“这扳指倒是个好东西,若是没有银子,就拿这个相抵吧。” “这个不行。”我决然地否定道。 老鸨转了脸色,冷哼着道:“哼!那公子您是有意来戏弄老娘,存心寻开心啦?” 我不愿与其多加纠缠,道:“我可以现在去取银票,人今天必须要带走。”这样的地方,那女孩多呆上一日只不定要受老鸨何等的虐待。 “好!”老鸨双臂一环,“好,那我就等着你。” “爷!”悦蘅和雨苓担忧地围上前。 “你们在这里好生照应着,我去取了银票就来。”如今骑虎难下,听我嘱咐了几句,两人只得默默点头。 我转首,望向老鸨;“您可知道,‘玉林阁’是否离此处不远?” “‘玉林阁’?!”老鸨一楞,笑着探究道,“过了两条街就是,难道公子要去那处取钱不成,那里今天可是有贵客啊。” “这你管不着。”我一甩袖,冷然胁道,“反正你只要等着收银票,我的手下和那母女你好生照料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保你没好下场。” 老鸨听得‘玉林阁’三字已是疑惑顿生,此刻不敢造次,笑着应承下来。 她知道‘玉林阁’今日招待的贵客,诚然这贵客的来头确是不小。曹寅和李煦,江苏巡府,各地知府,今晚在那里设了宴款待随扈的几位阿哥,胤祥自然是在列。我若是赶回曹府只怕是难以再脱身而出,这时最捷便之法是去‘玉林阁’求助。 一路疾步赶至了‘玉林阁’。可那门口却是戒备森严。我一身男装,门口的侍卫又非是京城的亲兵皆不认得我,阻拦着不让入内。而我又不宜曝露身份,僵持之下,听到一记熟悉的喝声。 “干什么呢?那么吵。” “图大人,这位公子硬是要闯进去。”侍卫打了个千,赶忙禀明。是图里琛,这一年多的功夫,他亦已是副统领的身份了。 “图大人,你可认得我。”看来我是找到救星了。 “格……”他一惊,忙换了称呼,道,“赵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找十三爷。” “十三爷早早得便退席,离开了。”图里琛答道。 “去哪里了,回曹府了么?”我急切地追问。 “像是没有,只是自己一人骑了马离开的,一个侍卫都没带着。” 图里琛见我一副焦灼的样子,补充了一句,“若是有急事,公子也可找四爷,四爷还在楼上。” 四爷!我缓了口气,踌躇了片刻,遂一咬牙,道:“好。带我去见四爷。” 阳食言了,周末特别忙,所以赶写了大段还是没写到四四,不过看趋势大家该知道下面该是四四戏份了所以惭愧的阳不敢多说,还是发奋的实际行动最实际 金陵叠危 随图里琛入了酒楼,直上两楼的花厅,驻足雅致的阁廊走道,觥筹交错间和着阵阵弦音丝竹,软糯的吴侬软语吟吟低婉,酥媚入骨。 图里琛将我引至临近花厅的一间供人小憩的偏室。 “格格,请稍后,奴才这就进去请四爷。” 我微露焦色,急道:“你且快去快回!”图里琛会意地一点头,提步离去。 久等许久,却不见任何一人的踪影。我只得在屋内来回地焦急踱步,半响之后,最后一丝仅存的耐心,终于殆尽。 我疾步至门口,霍地拉开了阁扇雕花门,眼前玄衣一闪,若非及时收步,险些与来者撞个满怀。 我立时后退几步,定眼看去,门前已然站立之人分明就是四爷胤禛。 他缓进一步,踏入室内,双手负后轻掩上门扉,神色凝如冰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本焦躁,见其副严刻的神情,顿地一阵恼火,直直地回讽道:“去哪里?怕是丝竹软音酥媚了双足,请不动人,我只得出门自谋出路去。” 他脸色一变,阴沉莫测,冷然然道:“你这可是有求于人的口气?” 我一震,方悟自己是热血冲头,既已来到这里,眼前,唯能帮得上的忙的怕是只有他了。若是自己仍旧如此倔傲,只怕会坏了事。心思至此,无奈地收了脸上的怒意,缓了神情,垂首低言道:“四爷,对不住,请您务必相助。” 见他冷淡如常,并不言语,我遂趁热打铁,一股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倒出。 把整件事听完,他的脸上却似没了表情,淡漠地仿若未闻。他虽不开口,我却陡然感到比胜于方才的压迫感,如冰的锋利从他的周身透出。只感自己的此刻连呼吸都不得张扬起来,我受不了屋内如此压抑的空气,低低地开了口:“四爷……” “你留在这里。”他突地低沉答道。 “可是……”我开口之际,他斜睨我一眼,锐锋的眼神截下了所有我的余言。 仲怔间,他却已转身拉门,提步而出,徒留我一人在屋内。 留在这里?为何要留下?留到任时?那悦蘅和雨苓,还有那对母女究竟如何?他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一连窜的问号袭来。 回了心神,虽是一窜连的问号,可却没有了起先的烦躁,我竟可以安宁地缓坐了下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不知觉间,仿佛已经认定了既已告知了他,便无需担忧,即使他不允不诺…… 清尘吟 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5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5部分阅读 百无聊赖下,两肘支在圆桌上,双手捧腮, 却是一股浓重的倦意化浓开来…… 门外的一阵嘈杂之声忽尔越门而入,我倏地一惊,方觉自己竟浅睡入梦。暗自懊悔间,门外的吵闹像是越发激烈,我缓过神,侧耳静听。 是一声怒斥:“大胆的狗奴才,既然敢拦爷的路。不过是一个偏室,难道爷便入不得了?” “九爷。”答者的声音是胤禛身边的贴身小厮王守贵,“奴才不敢,只是四爷嘱咐了若是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许入内。” 我悚然一惊,慌忙起身,蹑手蹑脚地轻步走到屋门后,眉宇愁拢地环顾屋内,巴掌之大的室内,一床,一桌,除了一道镂空的紫檀屏风再无其他可遮蔽之物。只怕若是九阿哥要是硬闯了进来,一眼便将室内一目了然,一切皆是无所遁行。 “滚开。”九阿哥胤禟的声音越发尖锐。 “九爷……”显然在对方步步紧逼之下,王守贵已是苦苦顽支。我十指交握着压在胸口,紧阖双眼,连呼吸都快滞了一般…… “九爷!四爷怪罪下来,奴才担当不起啊!”王守贵哀求道。 “狗奴才,滚开!” 胤禟恻冷一吼,随着“嗵”地一声猛响,惟闻王守贵趴地喘息,痛声哀哼…… 一股张推的大力从身后的门上传来…… 我一哆嗦,身子因后面那股推力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一探,胳膊肘重重的磕在了圆桌角上,一旁的圆墩也“扑通“一声被撞翻在地。 “什么声音?”身后的门恰在险被推开之时,暂且停了下来。胤禟甚疑,却也越发地忿忿,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没人么。这声音分明就是从屋里传来的。大胆的狗奴才既然敢来诓爷。我倒要看看这屋里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 我的气息几乎在被生生掐断,千钧一发,却是一记冷沉之声陡然响起;“九弟,有何贵干?” 紧绷的心弦并为因此微松,顾不得胳膊肘上的疼痛,我摊坐在地上,敛眉噤声,不敢言语,只是侧耳倾听门后的动静。 “哦!是四哥!” 胤禟低笑相应,“四哥,有礼了。” “府上的奴才不懂规矩,冲撞了九弟。九弟千万别放在心上。”胤禛的声音渐近,已然抵至屋门之外。 “四哥客气了。倒是做弟弟的卤莽了。”胤禟隐隐一笑,仿若释然。却是话锋一转,棉里藏针:“不过……四哥,藏掖着什么好东西,视若珍宝。今日, 不知能否让兄弟开开眼界。” 胤禛浅浅一笑,否然道:“九弟府上向来不缺奇珍异物,不过寻常一物,又何会落得九弟的法眼。” 胤禟虽是笑着但俨然高起声音,不悦地出言咄咄逼人,“这么说,四哥是舍不得了?” 便是那屋内的我已感到门口剑拔弩张的硝烟,心惊肉跳下,却也无能为力,只是万分期盼这场交锋能快些结束。 “九弟!”低浅的笑声在空气里染开,“真是说笑了,有何舍不得。”那熟悉的声音清泽地像是微风拂过湖面,“这里面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话音甫落,一颗豆大的汗珠子从我的额际顺势而下,只觉呼吸愈发地沉重为负担。不知道他那犹如谜语般的戏语里究竟藏着何玄机。 胤禟的惊诧显不亚于我。半响,才生涩出口:“女人……” “是一个女人。”胤禛缓定地道。 “哈哈哈哈!“胤禟大笑,“四哥,若是一个女人能入得四哥的法眼的必定是难得绝色。”他 笑定了,声音一挑,似讽似讥,“否则您怎么会费了心思,藏掖着呢?就舍不得让弟弟开开眼界。” 那答音依旧低沉却清扬,“这又何妨?曹大人和李大人不是也替九弟安排了么?若是九弟想看自然可以。” 我苦笑隐然,看来这曹李两位大人的豪宴“菜色“颇丰。 “不过,为兄的只觉不妥,若是此事传到皇阿玛的耳中……” “是么?”胤禟恐是早心知肚明,听此一言,急截了他的话头,低咒道,“我怎不知道此事,怕是那曹老儿自作聪明,显要败了我们兄弟的名誉了。” “九弟,不必动怒了。“胤禛回之一笑,低声道:“曹大人他们恐怕也是一时糊涂,方才我也训斥过了,固而让王守贵守在屋外也是小心行事,怕此事闹大了,稍后便谴人将歌姬送回去。” 落了下风,所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胤禟只得随声而和。“对!那就一并送回吧!” 胸口终于一舒,方觉自己的背后原早已冷汗涔涔。稍稍挪了挪身子,不慎触到胳膊,不由“咝“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我小心地揭开自己的衣袖,突然发现肘下一摊淤青,方才因为紧张,一直未曾留意隐忍的疼,这会那淤青就附在皓臂上,呈暗红,像迸裂涌出的淤血一样,静静散发着青色的蓝…… 门“咯吱”一声被轻推开来,我仍是本能地扭转过头,果是胤禛。他缓步踱来,由于距离的缘故,我仰起头望着那挺拔的身姿,著着刺绣精美的玄袍,静静地伫立在我的面前,冷冽而清淡,却是忽地却轻蹙眉头,目光冷凝成一线…… 我疑惑地顺着其目光低头打量,自己的整个衣袖混乱地高高撩卷起,几乎露出整个玉臂。若是在现代倒也无伤大雅,再寻常不过的。可如今却是在清朝,所是礼仪杂多,不过说到底,如此情形之下,我也学不来那些娇贵女子的矜持腼腆,不至于惊叫一声,措愕下,赶紧羞赧地掩下衣袖,双手紧合胸前…… 回对着他的目光,我怏怏地抿了抿唇,慢慢地卷下袖子,大然了了地冲着他笑了笑。 他怔了怔,微微侧身,黑眸一眯,冷冷地挑眉道:“你还打算在着地上坐多久?明早么?”清朗的面容上不见半笑颜,猜不透是讽刺还是玩笑。 我斜睨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并不答话,低垂下头……仍是继续关心我的臂膀和衣袖。突兀地,臂上一紧,来不及惊呼,已被一股力道猛然拉起。我恶极了这份霸道,假装吃不起痛,犹是夸张地倒抽了口凉气。 胤禛见状,陡然松了手,眉头拧作一团,眼光从我的臂上轻轻一瞥,沉声道;“走吧!同我一道回曹府!” “回去?”我惊问道,“那么悦蘅和雨苓呢?她们还留在那……” 一瞥见他目光如炬,硬生生将到嘴边的“青楼“二字咽了回去 “她们?”他定冷地答道,“早由图里琛护送回府了。” “哦!”我应了声,却是心下一舒。既然她们已被护送回去,那么想必此事该是完满解决。我也无须再开口讨问,遭这位爷的冷眼冷语。 遂随着他从后门出了“玉林阁”,一辆寻常不过的马车静候在后巷子。除了王守贵之外,还有两三个牵着马的侍卫,都是生疏的面孔。人人敛目恭立,目不斜移,犹若眼前的我就是隐型人一般。如此的架势,一瞧就便知是他手下的亲信无疑。 我本以为只是我坐马车,他骑马。孰会料想到,他竟也坐到了马车里。马车空间不大,我们分坐两侧,我在车尾,他近车首,保持着一定距离。 曹府附近的几条街巷一入夜便盘查甚严,因此商铺早早打烊,路上行人也鲜少。马车悠悠晃晃在青石的路上不急不徐行着,马蹄在青石路面上叩击出“得、得……”沉音尤是清晰…… 我倚在窗边,目光刻意侧过地投向窗外,月下阡陌,银霜撒满青石路。微风徐来,我却嗅到了丝丝淡淡的酒气,似有若无。 酒气原自车中,我转过脸,不由一震,对座,那儒雅而锋利之人,一双清冷的眸子正深深凝视着我,只是我转脸的短短一瞬,那眸里的轻柔一掠而藏,代之的仍是冷酷而淡定。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浅浅而笑,开口道出入得马车后的第一句话:“多谢四爷今日相助。还 有,先前的卤莽不敬,请你海涵见谅。” 他眉头一挑,淡淡地道;“若是今日我不忙你呢?你会如何?” 知他话里有话,我粲然笑道;“若是你不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只是我这个人行事过于毛躁,才误会了你。” “误会?” 我轻一点头,口唇微扯,有些惭愧,“先前我误会你有意刁难我所以才迟迟不见我。后来九阿哥寻事,我才悟通。想必若是图里琛一通传,你便匆匆离席,便定惹人怀疑。而我这番身份的打扮,若是让人发现了必定落人口舌。即便如此九阿哥仍是起了疑心,只是他的小辫子拽在你的手里,固然不敢造次……”说到此,想象到当时门外九阿哥讪讪的表情,不禁低头掩嘴轻笑起来。 “很好笑么?”他一声冷语断了我的笑声,我抬起头,虽是口气冷硬,可是深邃黑眸里分明便是一抹意味的笑影。 我心情陡然轻松了下来,释然地回笑了笑。他眯起深邃的眼睛锁视着我,如冰的眸子在月下反射出琉璃般温润的光泽…… 我竟一时僵在那里…… 好在此刻,马车缓停了下来。“爷……到了……”王守贵掀开了马车门帘。 我微一探头,视线扫向车外。这儿并非曹府的正门,像是后苑的偏门,夜色中,早有小厮打起灯笼候在门口。 胤禛靠进车首,先我一步行下了马车。我跟在其后,刚探出半身,却是一只手伸至眼前,掌心微微摊开……惊怔下,我抬起头,对上那双乌黑深邃的黑眸,冷漠的神情下蕴涵着难以读懂的情潮,迟疑一刻,我终是伸出手,但却只是搭上他的手腕,轻盈地一纵,稳稳地跳下马车。收回了手,仍不忘小声地致谢一句。如此一来,坦然间化散了可能的暧昧。 他淡瞥了我一眼,神色沉黯如夜,将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放下,没有丝毫的情绪,一甩袖,负手径自而行。 王守贵在前面提灯引路,我们二人在其后同步而行却都沉默不语。一路上,如水的月光送来枝和叶的婆娑倩影。银晖悄然穿过从枝叶的罅隙中,洒在地上如朵朵素花,犹如稚嫩的孩子,伸手偷偷地触摸着路人的心事。 过了后苑,我蓦地辇停了脚步。他亦是驻停了步子,回转头,沉眸微眯…… 我福了福,道:“多谢四爷!穿过这水榭便是西跨院,这里的路,我都认得了。天色不早,四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曹府的侍卫每隔一时辰便会轮换一次巡逻的岗哨。,若是不慎遇上了巡逻的侍卫。男装打扮固然免不了一番查问,可总与他一道同行落得尴尬要强上百倍。 见他莫不作声,我又是一福,越过他盈然而行。 “等等!” 脚下的步子应声而止,纤眉微微一蹙,我转首疑望向他。心念一闪,嘴中嗫嚅着道;“四爷还有何事?那些银子,明日我定会还给四爷的!”如此愚顿的措辞一出口,却已后悔不及,暗恼自己的英明扫地。 他闻言亦一愕,沉下眼眸,低低一笑,薄唇之角轻扬的弧度分明是一抹嘲笑。我轻轻地一耸肩,不置可否,等待着他的答言。 他近了半步,把我的身形罩住,不知何时一抬手,手上竟多了一碧青药瓶。 “这……”我甚疑。 他悠淡地道;“臂上的伤需揉散了淤青,否则明日定会肿起来。” 我抬手若有所思地扶上磕伤的臂膀,浅浅地勾起一道笑,如水透彻;“谢四爷!不过如此一来,这药瓶也需等改日会同五百两银子一同还与您了。” 不去探究他的眼神,自然地伸手接过递上的药瓶,揣在怀兜里,再一次福身告辞。 我抄了条近路,匆匆穿过了水榭,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侍卫和仆人。转眼已到了西跨院的门口,隔着花丛瞧见了屋内烛影摇曳,心弦陡然间一松。看来,雨苓该是已平安在屋内候着我了。 我缓缓地上了台阶,伸手推开未曾落栓的门扉,脸上笑意盈盈,张要开口呼唤,探头一望,屋内既然空无一人。 “你还知道回来么?”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忽尔升起,我闻声转眸,门外的台阶之下,胤祥披着银霜,英俊的面容上不见往日的沐人笑容,面色阴沉,如夜的沉眸噙着怒火。 我心中一搐,低声唤道:“胤祥!” 他缓缓上前,冷冷地扫过了我的一身装扮,略缓了一拍,显然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紧睇着我的眸光里柔软了些许,低声问道:“究竟去哪里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据实相告么?心中踌躇了小刻,我唇角淡勾,菀尔中带着几分娇气:“只许周官放火么,就容不得百姓点灯么?你知道的,我不过是闷得发慌,才偷偷溜出去转转而已。” 不知他究竟有否遇到雨苓和悦蘅,或是从她们那里知晓一切。我兜了圈,敷衍于无形,觉非是刻意地隐瞒。“青楼解围”,“玉林阁”那段故事,若是据实相告,只怕不止是一顿斥责,还会徒生不必要的误会。做贼心虚?即便是心中坦荡,我也宁愿赌上一赌,暂且隐瞒下来。 听了我一袭话……胤祥却敛眉微蹙,我心下一紧,莫非他已经…… 不料,他兀兀地低笑起来,伸手向我欲将我揽入怀中,手指却是恰恰触到了臂膀的淤青之处。我一吃疼,浅意识下,悄然后退了一步。胤祥微楞,凝着我的脸,余光扫到我的臂膀之上。蓦地一跨步,我躲闪不及,他便快如闪电地擒住了我的手臂,另一手掀起我的衣袖。 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滩赤紫的淤青。 他骇然紧抿双唇,脸色霎时间又一次沉郁,咬着牙逸出一句:“这是什么?如何受了伤的?打哪儿受的伤?” 直面着他逼人的气势,我哽咽半响,偎上身,靠着他,另一手搂住他的脖颈,凄哀哀地道:“都受伤了,你还好意思责备我么?你看看这淤青就知道是被撞伤的,又不是被人打的。你知道的我这个向来毛躁,所以才不小心自己弄伤了么!” 我偷偷窥探了胤祥眼里的复杂,显然他是强忍下细问的冲动。突兀地,他一把将把我打横抱起来。我惊呼一声,下意识轻蠕身体,略显惶恐地望向他。他低下头,贴上我的脸颊,柔声道:“别怕,我只想帮你去上药。” 胤祥不过行了两步。便听到“扑咚”的落地之声。我俩同时低头,诧异地寻声探去。地上,那碧青瓷药瓶饶是不停地摇摆打滚着。 “这是什么?” 我心蓦地一凛,对上胤祥近在咫尺的疑惑眼神,强持住镇定,道:“什么是什么?是一瓶药啊?你看我受伤了,自然是要用药的,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了晴月,顺道从那里取了瓶药油。” 胤祥轻哼:“哦!是么?你自己这儿没有么?” 我颌了颌首,轻声道:“看我这记性,若不是你提醒,我倒忘记,雨苓都搁在药箱里头呢?” 胤祥没有追问,亦是不顾地上的药瓶,将我轻置在塌椅上,径自朝着内屋寻药而去。 我抿抿干涩的唇角,转眸,轻瞥了眼不远处的碧青药瓶,不禁于心中喟然长叹。刀剑有形,惟谎言,是无形如潭,我稍不慎下轻扯了谎言,如同一足陷入泥潭,即便收了步,只怕是足靴早已玷污,为了隐瞒那污迹,于是乎,总在拔步与深陷间犹豫不决。 正想着,胤祥从里屋而出,我赶忙敛了心神,含笑而视。 他掀起我的衣袖,仔细地查看了臂上的淤伤,沾了药油,两指并起,触上我的皮肤,轻轻地揉散着淤青。动作虽极是轻缓,我却仍是吃痛的紧蹙起眉头。 胤祥瞥了眼我,凛沉之色凝于眸中,语气却是温柔起来,“忍着点,我若是不用些力,只怕明天这膀子就要肿起来了。” “哦!”我委屈地应了声,心念一转,淡淡一笑,装作无意地随口问道:“今晚的曹大人的宴会如何?”他提前离席,与我错过,我本是懊怨,但转而一想,总好过溺在丝竹媚骨的温柔乡里,心中倒是切喜。可他随后去了哪儿,我显是起了好奇。 “还行,大小的宴会一向如此,没什么特别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胤祥答得风淡云清,“不过是和十哥拼酒,他哪里是我的对手,醉的不行,还饶是不服气,散了宴还不罢休,失态地嚷嚷着要回来与我再比拼过。”若在平时,他此番地调侃十阿哥,我恐怕早就忍俊不禁地捧腹大笑了。 只是现在,表情顿然间凝住了。他亦是在说谎,非明早早离席,不知所踪,却还说与十阿哥拼酒至席散。 “怎么啦?弄疼你了?”留意到我颇为不自然的神情,胤祥深沉的眼眸打探着注视着我。我沉吟不语,锁视着那俊朗的脸,半响,笑意重拾,“没什么,就是好累哦!” 胤祥低低笑了笑,放下我的衣袖,微一欠身,俯首在我的额前,温柔地一啄,柔声道:“那就早点休息,若是明日臂上还是淤青未散就让太医瞧瞧。”、 “恩!”我温声轻应,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夜如沉钩,胤祥离开后,凝视着窗外面无星的沉夜,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通身一阵的疲倦,眼帘轻合,整晚上却是有一句发自内心,毫无欺瞒之意。 大概,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那日之后,我和胤祥各自将心中的疑惑小心隐瞒,绝口未提。我如约,谴了雨苓将银两和那瓶未曾揭封的药送还给了胤禛。 在南京的逗留了也有好些日子,南巡的队伍也终于重新开拔,踏上行程。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中华门,仍是有百姓们把握最后的时机,为了一睹圣颜,沿路夹道相送,官道两侧,扶老携少, 跪伏观瞻顿首叩拜,山呼万岁。皇帝极佳的心情,安然接受前明遗老逸民们的山呼“万岁”,他脸上亦是一派雍容自若的表情。 大概是受染了此等好心情,临近苏州府的时候,康熙爷竟是来了兴致,决定改了方案。仪仗的队伍仍是走旱路,可却是拨下了小股精锐大内侍卫,改走水路微服入苏州。我倒得了隆宠恩准一同伴驾行舟,只是雨苓打小惧水晕船,两来生在北方的悦蘅素来向往南方的泛舟水乡湖泽,于是我便求了德妃,得了恩准雨苓同悦蘅暂且调换,留了悦蘅在我身旁伺候。 清朝的苏州本已甚是繁华,漕运更是鼎盛之时,古运河上,往来的商船频繁,我们那两三条普通不过的商舟与其间并不显眼。 鱼米之乡,舟船辐辏之地,钱粮极广,清幽燕洒。 古桑干河,银波泛泛,晚霞蒙蒙。落日夕照,河上舟横遍布,有的渔船人家已经燃起了炉灶,升腾袅袅炊烟,炊烟晚霞相并,蔼蔼如幕,……饶是一番人间仙境。 船舱之外,更是轻悦笑声,丝丝入耳,柔中带媚。夕阳下,修长健挺的身影旁轻偎着娇小的女子。 舟船上,皇帝身边伴驾的妃子只有密嫔一人,密嫔娘娘本是姑苏人氏,相传更是康熙南巡邂逅才带回宫中。此番回到故乡,更是心悦颜笑。固尔,两人常常结伴于船头浏览沿路山水。 我竟一时恍然,晚霞映晖之中,那一身平常百姓的打扮,乍看之下,如同一对恩爱的忘年夫妻,煞有几分只羡鸳鸯不羡仙之感。 垂首立在不远之处的李德全瞧见了舱门口的我,为难之色逸于眉间。我轻笑示意其不必打扰,转身欲悄然离开。 “丫头,去哪儿啊?”悠然然的声音在转身一瞬升起。我重又回眸,浅笑盈盈的福身请安。 密嫔见我带几分尴尬的神色,轻吟一笑亲络拉住我,揽至自己的身侧。我回之一笑,虽是有李德全和悦蘅在场,可如此一来,更是十二分的不自在。 好在近侍的太监上前禀报,五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和张廷玉大人求见。这才暗自庆幸。 本非什么要紧的军政大事,因此我和密嫔倒不必避嫌而退,只是退一旁见四人肃然而至,打千行礼。 胤祥不住地轻瞥了我一眼,但也不敢过分造次,复又转向康熙,一拱手道,“皇阿玛,四哥的人刚才来报,鸾仪的队伍已抵驻苏州。” 他说话之际,我却感到一丝不明的眸光直射向我一侧,抬眼望去,是九阿哥胤禟。阴柔的眉角向上挑着,冷然地斜视了我这里。俊美的脸庞却散发着一股阴黯冷魅。 莫非他早就识破那夜偏室之内的人正是我,即便如此那日他都束手无策,如今即便干瞪着我,又能奈我何。轻轻勾起嘴角,我自不吝于笑,坦然地回视九阿哥。 阴骛不定的眸子闪过一丝讶色,冷冷地别过目光。 不及细想间,一股浓郁的诱人香气,淡淡弥散于风中。那是食物的清香却不同于宫中的鲍参翅肚糜醉嗅觉。那种浓却不腻的清香煞实勾人垂涎。 船头众人显是都嗅闻到这个香气,倒是李德全机警过人,早谴派了手下前去探察。 “皇上,原是那水上人家的船民喜得长孙。穷苦人家倒甚是热情,煮了鸡蛋银丝面馈赠于来往的贾舶。” 康熙听闻浓眉轻挑,饶有兴致,密嫔见状,朱唇轻起,笑着附和道:“皇上,这是上好的彩头。这一带的船民向来质朴敦厚,对过往官船贾舶亦是热情。听闻得了庆生面更是会福泽相佑。” 康熙笑着颌首赞同,谴了李德全送去一份适当的贺礼。李德全回报,那老渔民得了贺礼,受宠若惊,听闻船上的老爷甚赞着面条香气,说是什么都要亲自上船相赠一碗。 张廷玉担忧着相谏:“皇上,不如还是先派人上船去查上一查……” “廷玉,你多虑了,”康熙摇首讽笑道,“如此一来,只怕是此地无银,更惹人甚疑。” “这……”张廷玉本想再出言想阻,只是看了皇帝的颇高兴致,顿了顿,终是咽下了余音。 即便如此众人倒也不敢懈怠,胤祥走近船檐,眺望了眼不远的渔船,观察片刻,肃然正色,向着身侧的家仆打扮的侍卫耳语几句。船前船后的侍卫逐渐靠向船头…… 一艘渔船缓缓地靠向我们的主船。那渔民老汉子约摸五十上下,穿着一件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下面的裤腿卷过膝盖,粗壮的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个筋疙瘩,被一条条高高鼓起的血管串连着。脚上没有穿鞋,脚板上的老皮怕有一指厚。仅这衣着和外貌足见与河为伴的艰辛,可从乐观的眼神里却不见丝毫的怨哀。 老汉手捧着一碗银丝面,见着了这等场面架势。显是一楞,垂首躬身,颤巍巍地道,“多谢这位老爷的厚礼,穷苦人家没什么好招待您的,这碗鸡蛋银丝面是我家老婆子亲手做的,若是老爷不嫌弃穷家寒酸,就请笑纳。” 康熙淡笑着,道;“多谢了。”那厢李德全已上前一步,从老汉手中接过瓷碗。 “我们是外乡人,见这一带水上航船如梭,倒是繁华,却不知这打渔为业,收成可好?”大凡微服的帝王此刻总要把握时机探问第一手真实的民情。 “好!好!好!”老汉抽过腰间的旱烟杆,咬含在嘴里,半响,憨直一笑,“如今这太平盛世,人人都能吃饱了饭,能不好么?” “不过……”老汉悠悠地转过脸,望向自己的破旧渔船,低沉道,“天下太平了,皇帝老子就不太平,变着法子出来游山玩水,不过是苦了百姓乐了自己。” 听他此番一言,众人早已色变,李德全刚要上前止了那老汉的话头。却是仅仅一瞬,老汉突然转头,手中的旱烟杆猛地一弹,抽变出一把短刀,直冲向康熙。 千钧一发,已来不及呼喊,好在那李德全机灵之下,本能地推了把老汉,老汉显然猝手不及,一个踉跄歪斜了身子。刹那,早有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快速做出反应,围挡在康熙和密嫔之前。 一时间尖叫声起:“有刺客,快护驾,快护驾……” 蓦地一声,从那渔舟之上嗖嗖地跳上十多个早已掩藏已久的刺客。船上的侍卫们与刺客刀剑相接,一时间,金戈声四起…… 怎么会忘记bb呢!送上香吻一个还有风飘过,好多好多支持阳阳的朋友,你们的支持是阳的动力,要就再接再励,一定努力坑文了! 迭舛禅机 刺客?刺杀?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惟有闪过小说血腥情节,前身在现代未曾经历的,此身恐怕都该一一尝遍。若非亲眼所见,我恐是难以相信眼前一切。刀光剑影下,只是本能地侧首望向正在御敌的胤祥。 同一霎那,胤祥挥舞着剑影,转头冲我喝道:“你们快进船舱去。” 侍卫们重重叠叠地围住了康熙和密嫔,那包围圈子更是刺客们攻击的重点。胤祥他们本已自顾不暇,我更不想他为我分心,诺诺向其颌首,抓紧了悦蘅的手,一边在两三个侍卫护卫之下向后退去,边关注这船头的拼斗。 我虽不懂武功,也不难辨出,刺客们个个凶狠,本就武艺不低,加上那誓死之拼的气势,此刻,与人势上稍稍占优的大内侍卫不分伯仲。而且更是因为要紧护身后的主子,顾此失彼,竟渐渐落入下风。 情势危急间,我边退边回首,见胤祥领在侍卫前头,银色长剑紧握手中,光影闪动间,一一杀退靠近之敌。 船舶上血光四散,只觉刀影、剑影,在眼前飞掠,船身更因那激烈的撕杀,摇晃起来…… 仓皇后退间,悦蘅立步不稳,一个趔趄,若非我及时一把拉住,定是要摔倒在地。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寻问她的安好,突地瞥见一个人影一闪…… 不是自己人,是……是刺客!那刺客定看了我俩一眼,又见有侍卫护在左右,料定我们不是普通的宫女,不分青红皂白,大吼一声,向我扑来。好在有侍卫挡在前面,奋力相搏斗,才抵挡一时,但那刺客以一敌二仍是更甚一筹,我们节节后退,被逼到了船角。其中一个侍卫已被刺中腹部,应声倒地。 我和悦蘅骇地惊叫出声,刀影晃动,迎面而至,霎那,一道白光忽地掠过,刀剑相抵的金鸣之声刮过耳膜。横插而入的长剑挡开了利刀的砍势。 “胤祥!” 胤祥一手握剑,浅袍上已是因撕杀而沾染上的斑斑血迹。他眉宇深锁,冷寒的迎对着面前的敌人。趁隙,转首望向我们,“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和悦蘅同声而答,却不经意地又互望了一眼。而刺客并未因此收手,瞧见胤祥的身份,更是凶悍至极,扑身而上。 “快走!”胤祥简喝一声。我和悦蘅正欲在他挡开的一条血路下而退,我饶是不放心,回首望向他,却是那一瞬间,寒意袭身,一道利影刺到了胤祥的面前。他伸手一拨,刀锋略偏,擦着脸颊而过。 情急之下,我疾步上前,胤祥猛一回头,怒望向我,“不是让你快走么?”他的脸上,分明是一条细细的血线顺颊而延,我一悚,刚欲开口,见他身后利光破空扑来。 “小心……” 那高喊之声仍含在我口中,却是有人抢先一步,一道纤影突地扑挡在胤祥身前。我和胤祥俱是一惊,同一刻,胤祥反手将长剑飞刺出去,刺客手中的刀虽被一扰,刀势落偏了方向,却仍是刺到了悦蘅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惊呼声中,她身子一倾,身后的胤祥及时顺势托住她的背脊,轻揽其身 不知是被惊吓住了,抑或是……那刻,心竟蓦地一沉,我楞在了一边。又是多名侍卫上前,抵住了那刺客,胤祥趁隙,将怀中的悦蘅托偎到我手上:“小心照看她!” 我微一楞,默默颌首。悦蘅的一手托住手臂,脸上已失去血色,蹙眉抿唇,忍住了剧烈的疼痛。“疼么?”我拢起眉,轻声问道。 她强撑起笑容,仿若无事地答道:“没事,格格不用担心。” 我们说话之际,另一艘官船靠停,越多增援的侍卫们已渐渐控制了局势,刺客们冲散开了,逐个不是被生擒,即被截杀。 半盏茶的功夫,船上已是尸痕偏地,血色漫天,面对浑水翻滚的河水,晚霞血染天色, 晚风吹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充盈在天地间。船上的女眷大都花容失色,我自问算是颇有胆色之人,只是这眼前一片血腥的场面仍使胃中翻江倒海地翻滚。 密嫔和我等女眷被请到了另一艘船上。临行一刻,我忍不住回首瞥了眼押在船头的刺客。那些刺客全是前明的余孽,即便被擒,个个高昂着头颅,哼都不哼一声。康熙一脸蹙拢着眉宇,眸瞳黑幽,抿嘴不言不语。如此的冷沉却越发使人寒颤。 尽管南巡时常常百官告诫从简戒奢,如何谨慎、英明、预防各种流弊发生,但是他所经之处地方官民为了预备接驾,那种种的前所未有的活动和花费就必然要超出康熙所能预想预料了。这些刺客虽然可恨,但本是各为其主,信念不同,乱臣贼子亦是铮铮铁骨。 “别看了!”修挺的长影蓦地挡住了我的视线。胤祥眸光深郁,仿佛揣测出了我的心思,叹了一声,轻柔地道,“快去那里,这儿不宜久留。还有看看去悦蘅的伤势如何?”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歌声到客船。”千年前,某个孤寂的夜,一个落第书生宿在漂于姑苏城外的船舶之上。恐怕,张继自己作梦都未曾料到,无意识间,只是愁思满绪中吟出的诗句,却从此让历史记住了他和这座千年古寺的名字。 寒山寺因此诗而扬名,而诗因寺传播,千年古寺,千古绝唱,流芳百世。 错落有致的庙宇倚水修建,飞檐翘瓴,琉金玉楹,依稀间,仍可见昔日“南朝四百八十寺”的鼎盛辉煌。我步入高大空灵的大雄宝殿,于袅袅藏香烟霭中,见从威严紧闭的殿门侧上方琉璃 窗扉透射的光线折射于尊尊镀金的佛像,犹若沐浴佛恩。 随着密嫔跪在蒲团之上,用余光看去,见她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袅袅而虔诚地磕了下去。深宫幽怨,后宫的嫔妃很多都皈依佛道,每天诵佛念经,在这空皈的世界里慰藉再不过空虚的心灵。 密嫔手拿签筒轻轻地摇动几下, 一根竹签就应声掉了出来。侍女搀扶起她,早等候在一旁的主持双手合十谦恭地一施礼,密嫔微微颌首,开口道:“我难道回苏州一次,不知今日能否有缘得见远空禅师一面,请其为小儿‘摸顶’祈福醒心。”我和密嫔实为同乡,却是相隔在不同的时代,从不信仰佛禅的我更是对这座闻名遐迩的古寺知之甚少。来的路上听其提及,这远空禅师乃是主持的师叔,一位德高望重得道高僧,隐于寺内精心禅佛,并不轻易见于俗世外人。 “这……”主持面露难色,“娘娘,恐怕今日是见不到师叔了。” 美丽的容颜上露带着失落神色:“哦!是我佛缘不够。老禅师不愿相见么?” “并非如此!”主持一躬身,出家人向不打诳语,据实相告,“只是,今日师叔的禅房内已有一位贵客正与其正在禅研佛法。” “哦!”密嫔微微诧异,却浅笑盈盈地颌首道,“既然如此,那就不便捣扰了。”此刻,只怕密嫔心里和我一样甚疑。若是那远空禅师本是不轻易见外人,此人能使其拒了密嫔而单独与其传禅研佛法的显然是并非普通人,只是主持不明说,倒也不好追问。 密嫔转过脸望向仍跪于蒲团上的我,问道:“我请主持解签,你可要同来?” “不了。”我摇了摇头婉拒道,“我想一个人去后院随处走走。” 密嫔一行人走后,殿里只有几个小沙弥。我抬首瞻仰那肃穆的佛像,前身里虽从不笃信佛,心诚则灵,若是佛祖显灵,那么该知道我此刻心中虔诚所祈。嘴中默念时,双手撑地,在佛像面前重重地拜了下去。 拈香祈祷后,从大殿而出,信步于古刹之间。本是香火旺盛的古寺因密嫔和我的到来,早已不让普通百姓进入。自从在城外遇袭,如今但凡是皇帝和妃嫔所到之处戒备甚严。遇刺的事,让密嫔受了惊,好容易才求了皇上恩准来寒山寺为皇上祈福,在行馆中憋闷的厉害,因此受了密嫔邀请的我欣然陪同前往,正好也为求受伤的悦蘅祈福。 独自一人,一路默然,远离的前殿的袅袅梵音。这里仿佛是止静区域。忽远忽近的隆隆钟声,一下一下,不觉喧嚣,反倒衬得越发的寂静。佛祖释加牟尼无生于忧花树下,得道于菩提树下,后圆寂于娑罗双树下,佛家历来与树有缘。这里虽无“五树六花”,却是满院落的参天奇木。 我的脚步不由地停驻在一株齐天菩提前。又是菩提么?我仰起头,叶细花白,清香扑鼻。 菩提,即觉、智、知的意思。佛家中的灵性圣树,广义而言,就是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涅盘之智慧。我勾唇自嘲一笑,在我而言,一见菩提,是无法抑止地与那个孤傲清冷的玄影相联,只会乱了心绪,又何来断绝? 风轻轻起,掠过脸颊,耳畔是树叶闪闪的作响,却是掩不住身后轻缓而至的脚步声。 我猛然间一回首,悬在喉口的心稍一回落,微一俯身,冲着来人温婉一笑:“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胤衸嘟着嘴,怨声哀哀,“前殿太闷了,好无趣哦!” 看着稚子天真无邪的微笑,我忍不住一伸手,刮了一下那小鼻子,含笑问道:“你是不是偷偷瞒着额娘跑到这儿来的?当心你额娘责罚哦。” “才不能呢,”小十八冲我挤了挤眉,不屑道,“是额娘准了的,不过是嬷嬷走太慢了,三两下就被我甩的不见了踪影。” 面对这个聪颖调皮的小鬼,我叹笑无语。那小大人蓦地甩了我的手径自奔向古槐树下。 孩童的性情,总是那么容易被新鲜的事物吸引。这刻,不知道是树下的是什么小生物迷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俯蹲在树根下的他兴奋地喊道:“姐姐快来看啊!这儿好多小毛虫虫。” 毛毛虫!听那唤声,足已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耸了耸肩膀,虽是应了声,可却没有挪动半步,侧过目光瞥向了另一侧。 不知道何时间纜|乳|芟戮苟嗔烁鲐妥诺南萆碛埃叶ㄑ劭慈ィ且徊忌览仙曷醪圆裕殖忠话哑凭刹豢暗拇篌灾悖褪浊迳ㄗ诺孛妗d抗馑匙拍求灾愣洌厣弦盐薮缙湟叮遣蝗舅亢脸景!6仙允嵌骰郝凳降刂馗醋牛涫侨绱巳从趾孟笞硇挠谑稚峡菰镂尬兜墓ぷ鳌?br /gt; 我趣性陡增,缓步上前,含笑问道:“请问,师傅,这地上无尘无叶,您在扫什么呢?” 老僧人止了动作,缓缓地抬起头来,雪眉如松枝扬起,花白胡须垂如云雾飘飞。二眼含笑反问道:“施主看不到么?” 我微一怔,不解问道:“看到什么?” 老僧一施佛礼,淡缓道:“地虽无尘,心却有尘。”说罢,继续低首扫着无尘之地。 “心却有尘。”我于心中喃念,虽是短短一句,深感此老僧并非普通的清扫僧人,虽隐于此,可举手投足仿佛有一股道然仙风。 “大师,”我双手合十,微一施礼,恭问道:“敢问大师,这地上的尘埃能用笤帚扫去,那么心中的尘埃又如何擦拭去呢?” 老僧人抬首望向我,了然一笑,“施主,你又错了,尘是擦不掉的。尘本非尘,何来有尘。心就是尘……如何擦拭?” 我愕然而立。 老僧见状,微眯双眸,细微地打量我,一手捋起胡须,笑得风淡云清:“施主,今日竟与你有缘分,贫僧见你相格不俗,可否借手相一看,贫僧可赠你数言。” 我一警,摊开自己的掌心,瞥见那 清尘吟 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6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6部分阅读 纹路条条清晰并不杂乱。过去听闻,人的掌纹会随岁月流逝,时时变化,同示命运多变。手相卜命,五行学说,我向来不信,只是如今这些亲历的奇异遭遇,渐渐改了心境。而这老僧更是诡异不凡,说话时虚时真,匪夷所思。 偏头考虑了小刻,我将手掌缓缓伸向他…… 枯槁的手接过我的手掌,老僧细量半刻,神色顿然一沉,全无适才的雅然之风,一脸震惊得睨向我,嘴中嘀咕道:“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我被他如此的神情骇住,急声问道,“大师,究竟如何?” 他陡然松了手,后退一步,摇首喃语道:“菩提涅槃,凤入九天,你是凤凰命格,他日必得帝王之心,凤仪天下,凤仪天下,……” “空介……” “姐姐,”胤衸扑向僵楞在原地的我,我回过原神,顺着他战栗的目光缓缓回首,不远之处,站立之人分明就是胤禛,他的身旁是另一位身裹袈裟的老迈僧人,法相庄严,看来应是那远空禅师不假。 胤禛脸色冰寒,冷然道:“远空大师,原来这寺中竟隐有如此可测占命理的高人。” 远空惶然,神情中带着不合佛门的深沉,却是声音沉稳地答道:“四阿哥,此乃贫僧的师弟空戒,多年前早疯癫成性,终日里只在此清扫落叶,不想去惊扰了女施主。” 老僧听完远空的话,目光倏地直直地望向胤禛,又回望向我,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内殿跑去,口中发出狂笑之声。直到跑出了很久,那癫狂的笑声仍是不断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肆虐地我心阵阵慌乱。 胤禛脸色沉郁,远空禅师神色复杂,胤衸畏怕胤禛缩躲在我的身后。一时间亦连空气都沉闷诡异。 “呵呵!”胤禛轻笑几声,破了冷凝的气氛,转了脸色,仿若无事,戏谑着道:“既然禅师说不过是一介疯僧,疯言疯语,不足已为信,对么?”语态轻松,却透着层层的迫意。远空镇定下来淡然笑了笑,对我和蔼地道:“既然如此,今日的事请施主不必介怀。贫僧代我那疯癫的师弟赔罪了,今日之事就请列位就此忘却。” 我诚心地点了下头,释然笑了笑。尘,无须刻意拨之,心若随尘自能在染不染。 胤衸看来的确是很惧胤禛,丝毫不敢亲近他,一味地躲闪在我身后。好在嬷嬷适时寻来,他仿若拾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再缠腻着我,着急地拉着嬷嬷离去。 而远空禅师施一佛礼后也转身告辞。那翩然身姿,落入眼中,却似实为沉重。 空落的禅院,我与胤禛相视而立,彼此明知对方此刻心中所思,却是万籁皆寂,惟闻钟磬声声。眸光交会静默无言的瞬间,我起唇轻笑,近了一步,淡淡地问道:“四爷,是否要去前殿向密嫔娘娘请安?”后宫的规矩,妃嫔和成年的皇子理当回避,只是如今身在宫外,既已被胤衸瞧见,若是刻意避之,于礼数上又到底是不妥的。 他闻言颌首。 我脚步轻移,行在其前。他隔着一人身的距离,尾随其后。寂静回廊,忽尔间,只听他缓缓开口问道:“小十八,好象很腻你,很听你的话,是么?” 我滞了脚步,蓦然转首,蹙眉问道:“那又如何?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刚才的话未必听到,即便听到也未必能懂?” “你可知道方才的话若是让别有心意之人知道,后果会如何?”他身影未动,风拂起长袍衣角,仿佛扬起那身上隐透着的三分寒意。 我一怔,冷寒之意泛上心,仍是偏首浅笑,反问道:“那么请问四爷,您相信刚才那远介和尚的话么?” 暗眸一深,他笑意暗蕴,盯视了我片刻,沉缓道:“虚即实,实即虚,亦虚亦实,即虚即实。” 我无意在此于其绕口令,可是他的话外之音,我清晰了悟。而他不急不缓,偏身侧对向我,眼光遥望远处高耸的钟楼,微眯双眼,眸色迷离悠淡。我陪站一旁,更是心中所思甚重。 “若是呢?”他突然转头,对上我的眼睛,“若是真的,你可担忧过,若是那被疯和尚言中,那么你所嫁之人必是当朝太子?” 本就被他猛一回头小惊一下,见其一副略带戏谑却又正经沉重的表情,我颇为不悦,不加思量地撇嘴冷笑而答:“谁能料定这天下必属于当朝太子,乾坤挪移,一切不过是未知定数。” 话音甫落,不及防范,却已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微一上扯,迫力之下,我不由地屈身迎向前,看似暧昧的间距,仰头抬眸所对,全然没有半点温存之意。那冷瞳迸着令人几乎窒息的凛冽完全凝结脉动中鲜红的血液,叫人由心骇到周身毛细孔。 “这样的话,今后半个字都不许再提及,”他掀起薄唇,一字一顿,“否则,莫要说是你性命不保,亦是会连累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胤祥在内……” 胤祥?!!我楞在当场,他从未如此甚怒,我知他所言的轻重,那时一种警告,绝非儿戏的警告,宫闱之中,他比我更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由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为自己所想,也当为身边的人考虑。这一 世上,暂且不信那些未卜先知的高人,恐怕只有我能洞悉将来。而眼前人更是不知,未来的帝王宝座将归其囊中。他虽不知,可是,我知道,他有这个野心。 “菩提涅槃,凤入九天,你是凤凰命格,他日必得帝王之心,凤仪天下,……” 那么他……颤栗掠过,我愕然地抬头,迎对上他紧睇着我的双眸,只是轻轻一挣,腕从起掌间滑落。 “四爷,我从不信佛,”唇边漾起浅笑连连,渐渐朗朗,意志决绝,“掌纹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我的命不会在这掌纹之上,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忍不住讶然,冷眸暗敛,微微颌首,却是重重答道:“那……自然最好…… 密嫔虽是未能如愿见到远空禅师,可是好似求得了一支上上之签,回行馆的路上,心情极佳,说笑言辞间亦是不见了几日之前的沉郁。我小心地探查,终是放下心来。看来,后院之事胤衸该是只字未曾向她提及。瞧见那孩子在车厢内不安分地左蹦右跳,仿佛早将此事忘却的一干二净。我不禁苦笑自己庸人自扰,那样无拘无束的孩子对于这些生涩难懂的话恐怕早就过耳即忘,哪里会放在心上。 至于,远空和尚和那远介和尚,刚才的那番话若是走漏了丁点风声,累及的不仅仅是其身更是会殃及整个寺院,所以他们都必定三缄其口,更何况恐怕我心中清楚,大概,自然有人会帮我做好那善后之事…… 一路试图使得自己心淡定下来,但却仍如飘零孤舟急于靠驻港湾一般,在这个时候我渴望着,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胤祥,只盼那一个沐人的笑容驱走心里暗隐得所有忐忑和恐惧,尽管当时在某人的面前我是那般言辞凿凿。 可是,我失望而归,人没寻着,遇上刚好来请安的秦顺儿,亦连他也道不出胤祥去了何处。约摸算起来,到了苏州却有好些日子未曾于其独处了,心情更是说不出的空落。我怏怏地路过南边的院子,回身朝府院深处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瞥见一修长的侧影偏身出了拱门,只是见其身后淡青色衣襟儿一闪,待我定眼瞧去却早已没了踪影。 这院子与我住的院子本也是相通的,我干脆转了方向,进了院子,倒是想起,如此一般可以顺道去探望一下悦蘅了。 我的不预而至,似有几分惊了悦蘅。她顺手搁下了手中的药瓶,忙不迭地请安招呼。我淡瞥了眼那药瓶,极为熟悉,似乎是宫中的御药房调制的“白花玉露霜”。前几年,密嫔的柔荑不小心被烫着了个小伤疤,亏了这“白花玉露霜”才淡了痕迹。当时我还笑谈,这好东西可以拿来美容,必定肤如凝脂。可后来却得知配制的材料极为罕见,固珍贵异常。后宫里并非人人能得起。我还未即详问,见其欲沏茶招呼我,忙拦下了她。 臂腕上的伤已开始愈合。庆幸,那日刀势落偏了方向,只是伤到了臂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如此,只怕是凝雪的皓腕上定是留下了一条狰狞的长疤。这个不比烫伤,怕是十瓶“白花玉露霜”也只淡了痕迹却回天无力。 女子爱美,人人皆然。虽是衣袖遮掩下并不显露,可在那光洁的身子上徒留下如此一道丑陋的疤痕,仍每个爱美之心都会蹙眉不展。 “疼么?”我轻轻抚摩着那渐愈的伤口,问道。 悦蘅摇头,却是浅笑如兰,依旧淡雅如她,从容间似无一点点介怀。我叹笑,世上女子千万,芙蓉涉水而来,风姿清扬,原来,这般真情真性之人并不独尔。 “悦蘅,上次听你说要临拓《嘉泰吴兴志》?如今伤了右手,怕暂时是写不了字了,不如由我帮你代劳,可好?” 悦蘅笑了笑,轻声道:“多谢格格,奴婢知道格格的字写得极好,只是……十三爷已将《嘉泰吴兴志》赠于奴婢了。” 我微微一震,他向来爱书如命,如此珍爱之本更是不会轻易赠人。玲珑的悦蘅岂会觉察不到不自然的神情,见我沉默不语,轻唤我一声,说得坦然:“十三爷说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又得了一本,因此才馈赠了我这本。” “哦,那自然更好, 省下了好些临拓的工夫了。”轻吟一笑,我接口道,于心中却暗暗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针眼狭隘。且不论他们都好子野的诗作,加上悦蘅毕竟是为救胤祥所伤,不过是本书,我倒陌名地吃味起来,未免真是小家子气了。 小坐了片刻,于悦蘅说说笑笑,倒是心中畅快了几分。只是我也不便扰了其养伤休息,和她告了别,便回了自己那儿。直到傍晚时分,在德妃那里晚膳,终是见到了一身淡青色长袍,俊朗如故的胤祥……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栏意。 廊亭的尽头,看一点寒星划过,消逝于无穷的天际。 “在想什么呢?”暗夜里,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如醇酒酝散着醺意。没有一丝惊讶,我侧身望去,胤祥一袭淡清色的长袍,如水月色衬得其修长的身姿越发的俊逸。突兀地,我脑海中竟是下午院落里拱门处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由地仲怔原地…… “我的小傻瓜,怎么还在如此走神呢?”他轻轻地揽我入怀,我抬眸,望见那淡含笑意,眸中浮动的是一抹浓浓的柔。 心上一舒,莞尔地伸手,环住了他,“没……只是想你了……” 感受着胸膛的微颤,他但笑不语,温润的舌尖轻巧绵密,细细吻着我的眉心。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脸颊上,冒出的胡茬蹭得我有些痒。我仰抬头,刚欲开口轻斥,却是刹然间,蓦地一楞,原来自己真是太过粗心,相识至今,俊朗的神采如故,只是不觉中,三年岁月的磨练,亦不仅仅是三年前沧州集市上的拓骜不逊, 他的清辉顾盼间多了沉稳,更隐透着一丝内敛的壮志。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不适,他捧起我的脸,笑着扬眉问道,“疙着你了么?” 我不说话,伸出手,指尖上扬,微触那轻冒的胡须茬儿,碎吟于口:“琼楼玉宇,高不胜寒。”他却是疑惑,轻笑问道,“怎么突发此感?” 我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道:“胤祥,那个……太高太冷了,你有想过么?” “你……”他蘧然而惊,蓦地松了抱住我的臂膀,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向我,半响,压低了声线,颤声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褪去温暖的眸子掠过一抹凛色,我心中一寒。是的,我料得没错,或者我早该想得到的。太子的昏庸人人可见,九子夺嫡,原以为他只是暗中依附协助尊若嫡亲兄长的胤禛。 可是,“精于骑射,诗文翰墨亦佳”,出色于他,圣眷甚笃。红尘俗世,权欲, 天性使然。当权舆遥不可及倒也作罢。只是若只有一步之遥,金鸾殿上那最高的权力,诱惑之大,又有谁人能抵?那些被权欲迷住了双眼的人们拼命追逐着虚幻的皇位,却有多少人是在看到微薄的胜利曙光的时候就下了黄泉。鲜血在皇族内流淌, 亲情显得尤其滑稽可笑 四阿哥在暗筹,八阿哥在觊觎,十四阿哥在等待,原来,他亦是如此…… 我刹然了悟,那些我想避之的漩涡,原来一开始便是逃无可逃的。月光清冷,我的身子亦如冰僵冷,依稀记得史上对其圈禁一说,时间不详,原因不祥,仿若石沉大海之迷,为后世之人留下种种揣测之论。面对如神祗般立于身前的他,我勉强挤出一线黯淡的笑容,低低颤颤地笑出声来。 他骇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把紧紧地将颤抖的我搂住,微颤的低沉之音在耳边呢语:“晖,我的身上流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液,……你明白么?……所以我不会坐视不理,但绝不会j佞熏心……” 我微抬首,入眼处线条柔和的下颌,再往上,月色暗影遮蔽了他眸中的神色,我沉吟不语。 他眼睑低垂,双唇蠕动,轻声问道:“你可愿信我?” 信和不信又有何妨?历史洪潮里,我渺小如芥。那些早先哽在喉口的话轻吐回肚,我轻叹着,说道:“好久,未曾听你的笛声了……” 夜色沉沉,,暗香浮动, 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零星着点缀着些许浮云,仿佛躲避着那皎洁的月光,又似乎是远远的守候…… 清幽之声流泻而出,笛音贪月绕檐飞,仿佛与那朗朗月光浑然融合。刹那间,心神迷醉, 物我两忘, 所有的烦忧似乎随笛音在花香与月光糅合的溪流里沉浮跌宕。 人常言笛音洁净人心者, 只是能净余心么?我偎在胤祥的衣襟前,他紧紧地拥着我,那一夜,在他的怀中那般沉沉睡去。 奈何影坠 我推开窗户,沐浴着晨起的第一抹阳光,任晨旭静静流泻在肌肤上,轻盈蕴涵的韵致自然流淌在心际,仿佛霎然间驱走了心底所有的阴霾。南巡回宫已有些时间时日,禁宫之内表面波澜不惊。可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皆因苏州行刺事件背后的隐因哽咽在喉,以至后面的行程也不过是匆匆过场。 而这些于我毫无干系,因为,我的沉郁并非因此而起…… 身后,轻盈的脚步缓缓。“格格,落琳姑娘求见!” 伊尔根觉罗·落琳! 我微微诧异之际,雨苓已将丽人引至身前。一身素净打扮的落琳娉婷袅袅地福了一福。我浅笑着伸手虚扶,她直身抬首,蛾眉轻锁,潭水明眸盼,晶莹泫然,楚楚欲滴。 愁黛楚楚惹人怜,满腹委苦无从述。 我心一明,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落琳,你找我何事?”拐弯抹角,不如单刀直入。 她轻轻瞥向一侧的雨苓,轻咬红唇, 神情迟疑。 我会意地一颌首,道:“雨苓是自己人,你旦说无妨!” 她突地重重跪了下来, 凄声泣道:“格格,无论如何要救救奴婢啊!” 我和雨苓皆因她此举一震,齐步上前将她扶起。我用绢帕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宽慰道,“有话你且站起来慢慢说!” “格格,”她泪水盈湿,故作坚强的不让他们流下来,婉声徐述 …… 她一言道尽,终已是梨花带雨。见其我见犹怜的那般楚楚可人,我轻叹一声,“落琳,你可知道我向来与八福晋不和,此事又能如何帮上你?” “格格,您一定要帮我,”她凄声切切,“八福晋给奴婢安上‘勾引八阿哥’的莫须有之罪,若非良妃为奴婢作主。恐怕奴婢今日就再也见不到格格了。可是格格您也是知道八福晋是睚眦必报之人,只怕是奴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睚眦必报!若真是如此,倒也是我首当其冲。说是要撵你出宫毕竟只是传言,我不能仅凭此去娘娘那里说什么?” 落琳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只求……” 见她言至此,低垂眼眸,玉颊瑰莹带娇,我疑惑问道:“莫非你真是喜欢上八阿哥了?” “不是八阿哥,是……”落琳急忙否决,却自察失言,嘎然而止。 “是谁?”我疑问更重。 “是……是十四爷。” 胤祯~!我于心里暗暗叹笑,你不曾在乎的,未必别人不在意。他是天皇贵胄,生得玉树临风,风神俊朗,只怕是早就俘获着不知多少青矜芳心。 望着眼前似弱不禁风的娇俏丽人,秋水汪汪,,顾盼间满是期盼,我顿时明了她今日的真正目的,淡淡一笑,道:“落琳,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可是这事不该来找我,我恐怕仍是帮不上忙的。” 她甚是一怔,望向我时已是潸然,泪珠儿如断线珍珠一颗颗滑落玉颊,强忍著委屈诉道: “格格,您误会了。奴婢不图荣华富贵,哪怕是为奴为婢,只求在十四爷身边伺候着,为其红袖添香。可是……这话奴婢自己如何去说得,怕只怕十四爷眼里根本没有奴婢。十四爷和格格的感情向来甚好,……” “落琳姑娘,我们家格格……”雨苓突然上前插断了她的话头,我一抬手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冲着落琳微微一笑,淡淡道:“落琳。原谅我。我有我的苦衷,真的帮不了你。” 初夏,午后,紫禁城里四处弥散着慵懒的气息。偎在临水的凉亭长阶上,看那阳光穿透我低垂的发隙留下的片片碎光,柔美的阳光落在我手上,渗透进我细碎掌纹的手里。蓦地,我将整个手掌探入池水之中,顷刻的冰凉,从指尖蔓延至心,我缓缓地搅动着水面,撩起串串涟漪,湮没了整个柔荑。 磷磷波光迷碎了双眼,……脸颊之上一阵轻密的酥氧,我低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近在咫尺的竟是胤祯俊朗的面庞。 我一惊,猛地一推他的胸膛,试图起身。“小心!”他疾呼一声,伸手一环,圈住了我的纤腰,止住了我后仰之势。我扭头望向身后水池,长长吁叹,转首怒意地紧睇着他环住我的手臂。他轻笑几声,松了手,扬起嘴角,道:“那干吗这么干瞪着你的救命恩人。” 我别过脸不屑地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该在畅春园伺候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听他语音缓顿,我诧异地转过目光。他了无笑意的眼睛盯住我,沉缓地道:“过几日,我就要纳伊尔根觉罗·落琳作庶福晋了。” “哦!那是好事,恭喜十四爷抱得美人归。”我轻应道,佯装平静地笑着,伸手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揶揄着道:“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好象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话犹未落,手臂已被他的大掌牢牢钳住,年轻的脸忽而扭曲,“你少和我装蒜,你真的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么?我看恐怕这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么?爷,我是不是要多谢你成我好事?嗯?” 我一个轻楞,失笑无言。雨苓说,我是口硬心软之人,那我便是。无视他的愤怒,我吟然浅笑,“十四爷,你说笑呢吧?” 他眉目一沉,手掌加重了力道,沉声道:“我最见不得你对我如此虚假的笑意。” 我略微皱了皱眉头,却不挣扎,索性由他钳着,望着池面,无力地淡淡答道:“那你要如何,笑也不对,难道要我哭么?” 他怔然,低哑地缓缓道:“靖晖,我宁愿你恼我气我,也好过现在。我原来以为放了手,你会快乐。可是这两年来,你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少了,似有满腹的心事和惆怅,若你和他一起是快乐的,又怎么会如此呢?” “你不也是么?”我转眸一笑而过,“我们都大了,你亦娶妻生子。若人心在世,自然有烦恼。有了烦恼自然会不笑,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不快乐。”见其不语,我继续道;“落琳好歹是我的族妹,你若决心要了她,就好好待她。好么?” 烈日的影子在招摇,万物在枯焦 在骄阳下的我们沉默不语,久久而立。我打破僵局,突地菀尔道:“太阳好晒啊!你还想让我站多久?” 他瞪着我,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遂松了手腕。我微一福,只道了声先告辞了。扔下了他一人懵然伫立,转身离去。身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冰冷而决然“若他负了你,我定不会轻饶过他……” 我身形一晃,没有停步,只是摆了摆手,朗声道:“说什么傻话,不会有这一天的……” 走至纜|乳|苤? 余光依然刺眼,下意识地回头, 看见从自己身上拖出的影子, 折射在那红墙上, 影子在阳光中慢慢地延长, 那时, 仿若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长大。微一抬眸,突然发现今日的阳光竟是如此明媚刺眼。霎然,心底深处好象被阳光暖暖的按抚而过,便一切释然,瞬间全身心又重新充满了生机!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四野萧然, 和煦的风轻轻抚爱着草原, 骄阳炫染出一天的碧绿。 我想我的前世今生都不会忘记,康熙四十六年的这个秋,这美丽的塞罕坝。我心中最美丽的高岭,一望无际的草滩,平地松林千里,金莲花如潮水般推涌着年轻澎湃的心。 “啊……”那是发自心底地激|情的呼喊。几乎探出帷帘的大半个身子倏地一把被拉拽回来, “格格!”雨苓伸手掩住了我的口,嗔道:“您瞧瞧您,这还是在车上呢!” 我惊呼一声,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怏怏地含羞一笑,却惹得车内旁人更是朗朗的笑声。不过,没人觉得惊奇,靖晖的童年大半是在草原上长大,而这眼前壮阔的景象仍谁都无法不心旌荡漾。 鸾驾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至时,蒙古诸部落的王公便已安营扎寨地等候了。夕阳下西岭,平楚升荒烟,旌旗散晚措,万马奔前川。我不得不钦佩这位英明之君非凡的举措,一年一度的秋弥,草原上那盛况之景。既笼络蒙古上层人士的情感;又随时可以监控草原上的动静。自秦以来修筑的万里长城似只在这些满族君王眼中仿佛成了笑柄。中国历史上一直困扰中央政权的南北方问题在木兰秋称的活动中化成了辽远的陈年旧事。 那些政治军事是男人的事情,对于我而言,秋弥就是便是平生第一次骑着骏马在草原上驰骋…… 傍晚的时分,撇下仍忙着打点行装的雨苓,一个人偷偷出了帐篷,躲开那嚣闹的蒙古包群,金色的余辉洒落在身上,晚风,漫野吹过,空气中,混合着那陌生的烈酒和奶茶的醇香,举目望尽了寥廓的苍穹和广袤的草原,巡视着一览无余的辽阔,聆听着那曲来自天籁来自远古空灵的绝响。我张开了双臂,尽情地在晚霞中旋转着……那剧烈的晃动使得平衡的身体顿时向一旁倾栽去,我并不担忧,只是阖着双眼,期待着与温软的草地第一次亲密接触。夕阳背光的阴影下,似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收不住倾栽之势,“嗵”地一声,来不及惊呼,已被他打横抱起,高举过头顶,飞速地旋转起来。我失措而兴奋地尖叫,无意间低头,眼风一扫,骇得几乎发不出是声来,那分明就是一张有着刀削般俊容的陌生侧脸。 “你……你是谁……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挣扎地捶打他的肩头。 “小心别动,这样会摔着你的!”他小心叮嘱,却经不住我的挣扎,缓缓将我放落回地。身子还未站稳,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长身箭影一手推挡那人的胸膛,另一手将我拽入怀中。 我转移视线,见胤祥和那男子的目光已在空气中冷冷对峙。 胤祥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是谁?竟敢如此大胆无礼!·” 此时,我方打量起面前的男子。他的身形和年纪仿佛与胤祥都相差无异。眉浓如蘸墨, 眸如夜星, 鼻梁俊挺, 薄唇如钩月,再加上西域感十足的线条轮廓, 那别样的俊美不禁让我吃了一惊。 那男子不屑,眯了眯眼,并不理会胤祥,直望向我,露出深情的笑意:“我的那拉提,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多尔济,你的多尔济哥哥!” 多尔济!我哪里会认得什么多尔济么?只能怏怏地笑而不答。 “怎么?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他紧皱着眉头,进了一步,双目里是掩不住的失落阴霾。 胤祥将我揽至后侧,挡在我和多尔济之间,薄唇一勾,冷冷地道:“你是科尔沁部的多尔济?” 多尔济反问道:“你是谁?” “爱新觉罗·胤祥……” 多尔济闻言,微一楞,却是不卑不亢地将单手附在胸前,微一行礼,“原来是十三阿哥!” 他微欠着身子,眼角却死定在胤祥揽着我的手臂。 我顿感尴尬,小声地让胤祥放开我,只是那位爷却丝毫不为所动,正在僵局的档口,一个小太监疾步而至,打千道:“十三阿哥,四阿哥和三阿哥正找您去大营帐呢!” 胤祥应了一声,转而望向多尔济,“多尔济,那么我们便先告辞了。”那清淡的语调,刻意加重了“我们”二字,暗含着巨大的胁力。 说罢,便拉着我向营帐走去,我偷偷望了眼他面无表情的神色,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果真会是一个是“多事之秋”! 说罢,便拉着我向营帐走去,我偷偷望了眼他面无表情的神色,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果真会是一个是“多事之秋”。 胤祥一路都是默然无语,快到营帐前,我稳了稳心神,窥探起他的语气,“胤祥……” “怎么啦?”他顿了脚步,眉宇间竟是一如常态地平静。 我伸手,指了指了不远处我的帐篷,又道:“你不是要去大营帐么?”他会意地颌首,但却不急不躁滞而不行,如水般清亮的双眸紧紧地睇着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腹的委屈:“那个什么多尔济的,我真是不认得了!”他的嘴角瞬时闪过狡黠一笑,我方明白是着了他的道,嗔瞪着眼,伸手去推他,却被他反手一把擒住手腕,另一手温柔而熟稔地抚过我鬓畔的碎发,悠叹一声,低吟一句:“匹夫无罪,怀壁有罪!” 他虽是望向我而言,眸中分明是迷离恍惚之色,那短短一句,仿若并不是在说我而是再低叹那眸中似影悠悠。我微微一怔,心上莫名地一沉 ,“你在说谁呢?”不知如何地,我竟脱口而出。 修长的指尖顿在我的颊旁,胤祥的诧异并不亚于我,但却是短短一瞬,他敛了心神,了然无事的沐人笑容重跃脸上。“你说呢,还能有谁? “对了,“他话锋一转,掐了我欲说之言,“晚上的大宴,照例后宫女眷亦会出席,你该会随德妃娘娘一块来么?”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又是夜宴么?恼人的宴会总给我不祥的预感。 若是早知道此刻堪忧的处境,我定是打死也要扯个谎,不出列这样的宴会。 他又在看我,我低垂着眼眸,心中暗暗一叹。 偏偏如此地不凑巧,德妃坐在皇帝的下首一侧,我的座位在其另一侧,看是偏僻,但当众人的目光瞻望向九五之尊之时很自然地便可瞥望到我这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而偏生地那深邃的目光带着执著紧跟着我,片刻不曾挪移。 多尔济,他竟可以如此失礼莽撞? 黄昏时,一回营帐的第一时间,我便向雨苓打听了一番他的底细。这英俊不凡的男子是博尔济吉持氏喀尔喀郡王噶勒丹敦多尔济的次子。大概不知曾经何年何月里,与那儿时的靖晖邂逅于这苍茫的草原之上。两小无猜之后,至于究竟种下了何种情愫,只有他知,我便无从得知了。 不过眼下,他那好不忌讳的灼热眼神,恐怕将我痴望的缪想击碎殆尽。我立时偏过头,根本不愿同他对视。我的烦忧当然影响不到这鸿门宴的热闹非凡,只见那席间传杯弄盏好不畅快。百无聊赖间,仍是忍不住将今日的座上宾一一打量过去。席间坐定的康熙的儿子们倒是个个气宇不凡,与蒙古王孙推杯弄酒畅谈着草原的风情,果真是个个熟稔的外交好手。 只是胤祥的心思恐怕不全然在此之上,打从那一进帐开始,他早便觉察到多尔济“不善”的眼神。他嘴角扬着一丝冷笑,恻阴阴地朝着多尔济望去,多尔济倒也不甘示弱,无畏地回视他的目光。 我长吁了口气,也顾不得他们又一次冷冷的目光对决,只要都不再看我便是酬天谢地了。心情顿然间亦是轻松了几分, 转目之间,目光凝视在了胤祥的身旁……他并不甚酒力,在那些大口喝酒的蒙古汉子的劝酒之下,脸色间已微微带红。 从南巡回到京城,皇帝搬到了畅春园住,紫禁城里也是鲜见各位阿哥的身影。寒山寺之事风平浪静地隐在心底,只是一见到他总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微颤涌上心尖…… 胤禛似若有所感地微微抬起头,遥遥相迎上了我的目光,寒星黑眸瞬间划过一丝淡淡的颜色。我急忙微一侧目。孰不知这一个转眼,几乎要高呼一声“冤屈”,眼风竟是无意地扫到,九阿哥胤禟正附在胤祯的耳边嘀咕,其间还不住向我这厢扫来…… 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自从上次在“玉林阁”险些被胤禟撞破,只便是一些公开场合,他每每望向我时倍感心上发毛。那阴冷的眸色里是一种道不清的意味…… “噗通……”我思绪神离之下,却是一阵意料之外的声响,正在我身侧为我俯身斟酒的悦蘅竟失神地将我的酒杯碰翻。我来不及反应,酒杯中满满的一壶酒已洒溅在我的衣衫之上…… 小小的插曲倒是没有惊动四下的喧闹,我暗暗狂喜,于心中将失措的悦蘅感谢了千万遍,一个再不过好的借口,堂而皇之地终于可以逃离着鸿门之宴了…… 顺礼成章地请了辞,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衣袍上沾了酒渍自然是要换去的。 雨苓转身为我取衣之际,我无意发现那雪白的毡毯陈摆叠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服饰。 “那个是什么?” “哦!”雨苓偕是经我提醒方才记起,“晚上你前脚刚走,有人送来的,奴婢问是谁,来人不肯说,只说是他主子派人送来的。” 我顺手抖落开一件……那色彩艳丽的蒙古长袍,还有腰带和头饰皆是镶嵌着宝石,琥珀,串珠等名贵的饰物。相得益彰的搭配竟不显半分庸俗,帐内灯影下,却是异常地耀眼玄目。爱美大概是女子永远的天性始然。此刻早顾不得追寻衣物的由来,遂拉着雨苓替我穿戴起来…… 蒙古服饰我和雨苓都是外行,看似简单却也捣鼓了好一会儿。红绸缠头上嵌着各式的玛瑙翡翠,珠帘垂面,琳琅璀璨。紧扎的腰带,衬的得苗条的身段越发婀娜。我尤爱那脚尖部微微上翘的蒙古靴,因配有衬毡走起路来比那花盆底鞋不知舒适上多少倍。 “好看么?”我轻轻振臂,如同斗艳的孔雀欣然然地向雨苓展示着一个蒙古少女的倩姿。满身的饰物随着我的微动的身形恍现出温和绚绮的光芒。 “真漂亮!”雨苓禁不住赞道,“早知道就该穿这身去,那肯定艳惊四座的!” “别提那恼人的宴会!”我垮下脸,褪了刚才的兴奋又是一丝郁闷浮在眉尖。 雨苓见了我沮丧的神情,约莫也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一笑,立即转了话题,刻意地挑起我的兴致,“好好好,那么咱们不给别人看,要不明天穿给十三爷看,保管是个大惊喜!” 明天么?唇扬起一丝倩兮,我冲着雨苓一眨眼,“何许等到明天呢?” 朔风吹雪下鸡山, 烛暗穹庐夜色寒,夜色阑珊,蒙古包营地点点的篝火相连,绵延在弥漫露水和雾气空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条月下的火龙。我远眺了眼设宴的大营帐,灯火依旧辉煌,但似没有刚才的喧闹。酒过三巡,想来乏倦的人们也都一一回了自己的营帐。 满人向来开放,蒙古人又不拘小节,我在营地里乱窜,著着一身蒙古袍,加之夜色朦胧,当值的侍卫都误认为我是哪位蒙古王亲的公主,惊艳的视线停驻了许久却始终没人来盘问我。一个姑娘家大半夜跑到阿哥的营帐里说轻些是不妥,重一些只怕是伤风败德之举了。可是反正这里不是紫禁城,躲开了那些束缚,我仍是现代里那个随性之我。加之酒劲冒了上来,更是借上了几分胆子。但突然间也上犯起了难,我只知道他帐篷的位置,可是各个蒙古包显然都是相差无几的,究竟哪个才是胤祥的帐篷呢? 正思量之际,瞧见一个人影儿一闪。我赶紧掩藏到身旁的营帐之后,见一个著着浅蓝色太监装的小厮躬身从不远的帐篷退出。转了身,朝着我迎面而来。月光下那脸由远及近的清晰起来,是胤祥的贴身小厮秦顺儿。我绕到了蒙古包后,见其走远了。心中一亮,转身朝着刚才那帐篷而去。 熄灭了手里的宫灯,刚刚掀起帐帘,感觉眼前竟是的一片昏暗。帐里竟然熄了灯,脚步一犹,却仍是探身进了去。我微微抬起了头,眼波顾盼,借着帐篷顶开启的一扇天窗折射进的一道月光,悄然环视着整个帐内。胤祥的营帐较之我的仿佛还大一些,不远的毡毯上窝躺着一个修长高兀的身躯,他的身子背对着我,却能瞧出是合衣而睡的。 大概是喝多了!我心中暗付,他不是酒量甚好么,瞧瞧现在倒是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也罢,既然睡了,那我就还是再悄悄地回去。只是转身一瞬,身形一顿,不由一蹙眉,怎么就这样倒下就睡,连薄毯都不覆一条,帐篷里虽没有外面的寒气,可是他那毡毯的位置恰恰靠近天窗,冷风人侵,要是这么睡上一夜,第二日保管生病。 我虚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虽是极轻的动作却还是发出了细碎窸窣。刚一伸手触到他的脊背,霎那间,眼前黑影一晃,毡毯上之人敏捷地翻身跃起,我未及惊呼,已被他反手揪住,一把按倒在厚厚的毡毯上。 沉沉的暗夜里,头顶上一记低沉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怎么是你?” 我遽然一惊,抬眼望去,骇到全身几乎没一处的血液不冷凝了一般,月光泻入,印得那张冷峻的脸庞清晰无二。是……竟然是他! 我双手牢牢地钳制住,他微欠着身子,俯视着我。他呼出带着浓重酒气的气息迎面而至,我不禁鼻息浅促…… “为什么到这里来?”幽深的双眸紧睇着我,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弯弧,“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走错了吧?” 我是走错了?确实如此,只怕是说出来也有口难言。我紧抿双唇,依旧不与回答。 暮霭沉沉,月色如水,淡月浅亮地拂过他的脸。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间使得两人的气息都凝结住。他眸光流转, 却犀利如剑, 仿佛能将我的一切看透一般…… 我偏眸看向一侧,紧抿着双唇。 那浓重的男子气息拂过脖颈,只觉得他的手抚上我的脸侧,修长的指尖带着电流般,引起我一阵轻颤。逼迫之下,我转眸望向他,因为如此, 他的脸离我更近, 近到足以望进那深不可测的黑眸……无尽的黑, 像苍茫夜色里的魑魅,又仿佛极具磁场的黑洞, 令我一时移不开眼…… 蓦然间,理智仿佛重新被唤回,我忽然甩着头,想挣脱他的双手。猛地挣扎之下发现他竟然紧握着不肯放松, 丝缝不露,力道之大,甚至让我隐隐生痛。我抬眸望向他,凝着脸,冷了 清尘吟 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7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7部分阅读 三分,“四爷,您喝醉了?” 他轻轻捏住我的下颌,捉住我几欲飘忽的眼神,唇线略勾,带着低沉沙哑的嗓音,如魑魅蛊惑一般,“难道你没有醉么?” 犹如踏了一脚空,心中猛一跌荡,我哽咽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那灼热的眼神,在我的周身流转,我情不自禁地微倦身。恐惧,第一次如此切切实实的恐惧蔓延全身,整个身体自禁不住颤抖起来。另一只手肘勉力地支撑身体,想要摆脱他的钳制。 却不想被他一把按住,心急如焚下,刚要出声呼叫,却被他顺势而上的唇舌堵住了话语,所以的声音在唇舌交缠间吟化为低低的呻吟,他放肆地吻住了我,仍我如何碾转挣扎,都避及不开。他欺下身,半身全然压住了我的身躯,丝毫不予躲避的机会,那灼热的舌探进我的口中缠绕着,几乎覆得密不可透,要将我的气息全部夺走。 “不要……”庆幸脑海中理智尚在,唇齿交缠间,我勉力地碎吟出口,心头微酸,忍不住地泪珠滑下面庞。他蓦然地缓下深吻,看着我,深黑的眸子溢满了似湖水般的温柔,他轻抚上我的颊,安抚地吻上我的眼,在我耳边亲呢道:“不要哭,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对么?” 不!不是的!我极想出口,可是却哽在喉口,只是闭着眼,紧抿住唇,不接话。 他轻轻地搂起我,双手扶着我的脊背,细碎的吻落在头颈间,醉吟般地呢喃着,“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一个如何的你才是真的你?可以拒人于千里,却又时时地来撩拨;可以看透我的心,却不愿走进我的心……” 我陷入了无尽的慌乱中,那大手在我的腰间摩挲着,若有若我的节奏诱惑着异动的身体,他的手摸索到我蒙古长袍的腰带环口处,试图去解开,急切间却是不得,便用力一扯,腰带上镶嵌的玛瑙珍珠“劈啪”一声被扯落在地…… 霎那间如同劈天的一记惊雷,炸入脑中,我用尽全部的力量将他猛然推开,跌撞着地向帐门外冲去…… 草原寥决 围场里接连着数日都是战鼓擂擂, 金戈声声, 八旗骁勇, 蒙古勇士整日里铁马奔腾,狼旗大纛,仿佛永不知疲倦。 恼人号角哨鹿声实在吵得人心神不宁,我从午歇中惊梦醒来,不见了雨苓。遂出了帐篷一人游荡在营地间。仲怔间抬眸见一熟悉的丽影从眼前闪过。 “悦蘅……” “格格……”悦蘅因我的叫唤停了脚步。我大步上前,问道:“你要去哪里?见到雨苓了么?” “她正和晴月他们一起呢!您找她有事?” “没,“我淡淡笑了笑,抬眼望了眼如洗的碧空,湛蓝而清澈, 和煦的阳光透过朵朵轻盈的白云优柔舒展地洒落在草原上,闭上眼,深呼吸仿佛就可以闻到弥漫着秋草和泥土混合的芳香。 我心念一动,突地问道:“你会骑马么?” “会,可是格格您要……”悦蘅略带疑惑地望向我。 我狡黠一笑,“会就好!”…… 城市的天空里我们看到霓虹灯下闪烁的繁华,无休无尽的喧闹,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和杂质使得身心俱惫。即便知道,却从来未曾想象得到天地之间竟可以如此广袤无垠。那一望无尽的草原,天地交合的地平线间,你惟可感到置身于神奇的自然界里,人亦那么渺小如芥。眼前此景,刹那间重新点燃了我心中的豪情不羁 “ 啊……”我大声地喊叫,转头冲着悦蘅,嫣然一笑,似花朵在风中微绽,“悦蘅,我们来赛马吧?如何?” “赛马?!可是格格……”她的话犹未落,我已双腿一夹马腹,鞭子在空中一声清响,身下的马儿如旋风般飞驰而去。 说实话,我骑术并不佳,本是半路出家好在南巡的时候得了胤祥的指点精进了不少。加之刚才寻到图里琛找马的时候,他提意为我们找了两匹性情温顺的母马。不过这倒影响不到我策马奔腾的感觉,一套红色的蒙古骑装,更加舒展开了我在马背上的恣意畅怀。 耳边突然一阵风弛之声,悦蘅骑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一改刚才的谦逊和礼让,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如闪电般从我身边擦身疾驰而过。 果真是真人不露相!我早该想到满蒙的大家闺秀大概个个骑术了得。“好啊!你骗我,既然骑得如此之好!”我朗笑着,扬起手中的皮鞭催马追赶上去。 草原上,顿然间,长鞭清脆,马声嘶鸣,两个马背上翩若惊鸿的身姿,俨然成为了绿海中一道最绮丽的风景线。不远处,十几名策马而行的蒙古族青年纷纷驻马,陌生痴迷的眼光探望向我们,用手指抵在嘴边,打出响亮的哨子…… 蒙古族的大胆热情我早就从多尔济那里领教过,我和悦蘅相视朗朗一笑,毫不理会那赞许的哨子声,打马加速,风驰电掣地狂奔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我躺在斑斓草原, 看着头顶的浮云悠然而过。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心随着远处朦胧的群山的曲线,高低跌荡。倏然间,空中传来一阵激昂,犀利的啸声,直撼着人的心灵。促然不及的将 我从美好的梦思中惊醒。我微微睁开眼,只见两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那硕大的翅膀,如同两片扇动的锋刃,切风斩雨,叱诧在青云之上,翱翔在苍穹之间,在壮阔的草风里,巡视着一览无余的苍茫,聆听着穹宇中空灵的绝响,彼此用生命互相厮守着长翼之下的碧绿与蔚蓝。 油然地我仰天长叹:“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真羡慕它们,自由随性,百折不饶,厮守至老!” 悦蘅亦是被此景所感,凝着天空,“因为它们的灵魂只属于这片寥廓的苍穹和广袤的草原,而紫禁城的天空,恐怕永远看不到它们振翅翱翔的身影。” 我笑意悠然,侧过了目光,“悦蘅,能问个问题么?” “格格请问?” “你我同为女子,自小长在不同的环境之中,但又同是性情之人。所以我想问你,倘若一个人的心迷迟彷徨,不觉中爱上了一个她不该爱的人,那她该如何去做?” 悦蘅闻言不禁骇然一楞,眸色顿变,剪水的双瞳幽幽地藏隐着却怔而不答。 “悦蘅……”我困惑地小声轻唤,“没事吧?” 她悄然别过目光,定了定神色,少许的沉默之后,淡烟轻语,“人生在世,若说命难自持,那么恐怕情就更难自抑。” 话音之处微微的停顿,她转眸看向我,黯然一声低叹:“有时候人是痴物,若是该断则断,天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悱恻地凄凄哀哀了……” 我一微楞,黯然品味着悦蘅脸上一丝淡淡的微笑,凝蕴着无限的酸涩,遂微微颌了颌首,心中千转百回,脸上却轻声地笑了起来,了若无事地甩了甩手里根草,闭眼呼起那青草的气息。 突然,耳边是如新莺出谷的清音,字字清脆,声声宛转……我讶然地睁眼,竟是悦蘅在轻声吟唱,我干脆双手环膝,凝望着她静心聆听起来。悦蘅浅浅一笑,先前轻弱的歌声也渐渐毫无顾及地尽情放开,更加婉转清响。 草原哪草原啊,我可爱的家乡 马背呀,马背哟生命的摇篮 啊哈哈嗬咿啊哈哈嗬咿咿哟嗬嗬 不论我走到哪里,总听得见马头琴在歌唱 不论我离开你多远,总闻得到奶茶的香甜 啊哈哈嗬咿啊哈哈嗬咿咿哟嗬嗬 …… 一曲唱罢,她微微转过头望向身旁,我仍怔怔的坐在草地上,神情仿佛痴迷了一般。 “格格……” “哦!”我敛了敛神,弯起了嘴角轻声笑道,“悦蘅你越来越让我惊讶了,那么好的嗓子,恐怕是一点都不逊于这草原上的姑娘。” “这是奴婢小时候和府上的一个嬷嬷教我的,我记得嬷嬷唱得那才叫好听呢?” “还能有比这唱的更好的么?” 促然不及的熟悉之音从身后传来。心中不由的一惊,我猛地转过身,却看见胤禛和胤祥正牵着马,向我们这边缓缓的走来。或许是因为一时的性情投入,我和悦蘅两个人竟然丝毫没有发觉,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已在我们附近…… 他们二人同时出现使得我的心陌名地一紧,只是也不及多想遂与悦蘅从草地起身,恭敬地朝他们福身行礼。 胤祥看了看我们,言语之间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遮掩不住的赞许,“真是想不到,我们紫禁城里头还暗藏了如此天籁“夜莺”,如今算是石破天惊啊!” 悦蘅默默地福下身,只是如常地小心地回道:“十三阿哥谬赞了,奴婢不敢当。” 他们之间的对话,我且漠不关心,眼波轻启,悄然地望向胤禛。他亦是淡淡一瞥向我,幽黑眸中是其亘古不变的冷漠,仿佛几日前之事已无一点介怀于心上。身上不由地一阵虚冷,他的城府确实让人根本无法猜透他的心思所想。我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收回,转向了胤祥和悦蘅。尚未来得及说话,站在一旁的悦蘅已福身请辞。 我顺势拉过悦蘅,道:“我同你一道回去 !”这样的场合多留一刻是多一分别扭,不如趁早抽身。 悦蘅微微颌首,倒也不顾及眼前的二人意愿如何,她已先我一步,转了身拉过马,翻鞍纫蹬,催马扬鞭。只是那枣红马不过跑了几步,突然长嘶一声,后蹄一蹦,高高仰起前蹄如人般站起来,悦蘅大惊,忙尽力扣紧缰绳,不料那马儿竟然疯了一般弓起背脊狂跳。悦蘅身形一仰,手已脱了缰绳,瞬间即要坠马,我惊措地一声疾呼。胤祥矫健的身影如风箭闪过,冲到了枣红马旁,一手按过级辔,往前一带,稳住了枣红马,另一手抓住悦蘅的手腕,顺势一带,揽住了那落坠的身子…… 我被眼前一幕惊骇到,见其安然无事,心上一松,但眼见此景,不由地紧蹙起娥眉,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滋味。注意到这些的,当然不止是我一人,即便侧着目光,明显能感觉到身旁之人疑惑和探究的目光正不停地游走在我的身上,仿佛是一种压迫的逼近,让人无计可以回避和逃离。 我仰起头,不动于声色,只是上前,关切地问道:“悦蘅,你没事吧?” 悦蘅一惊,忙悄然挣脱胤祥的手,玉靥上略带尴尬,轻声道:“奴婢没事。”遂又转了身,后退几步,向着胤祥福了福,恭敬地致谢:“谢十三爷相助之恩!” “不必了!”胤祥瞧了我一眼,淡笑地答道,语气里好象丝毫没有半分异常。 我眼见了悦蘅的尴尬犹在,转到一侧,细看着枣红马,问道“这马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只听得胤禛答道:“恐怕是这母马已经怀孕了!” “怀孕?可是……”我和悦蘅同时不解地望向那已经安顺下来的枣红马。 胤祥轻笑了笑,拍了拍马背,补充道:“母马受孕后,身体的变化要到五个多月后才比较明显地看得出来。看来这匹马该是受孕不久,显然是刚才的奔袭已有不适,所以你再次催马扬鞭必然是受惊而躁。” 我点了点头,问道:“那这马现在还骑不骑得了?” “若是小心慢行,应该无碍。” 我想了想,将我的马拉至悦蘅的面前,道:“是我拉你出来的,这会要是娘娘寻不着,怪罪下来倒是害了你,天色不早,怕是娘娘该午睡起来了,你先骑我这匹回去吧,这匹就容我稍后慢慢地踱回来吧?” 悦蘅少适迟疑了一下,遂点了点头,接过缰绳,向胤祥和胤禛施了一礼,翻身上马,冲我感激地微微颌首,掉转马头疾驰离去 望见了那越行越远的身影,胤祥转了目光,略带笑意地调侃道:“你就不怕你那一匹也是受了孕的母马。到时候又出了险情。” 我伸手牵起缰绳,轻轻抚摸着枣红马身上光亮柔顺的鬃毛,冷冷瞪了他们二人一眼,没有好气地答道:“若真是如此,回头将该把罪魁祸首马厩里种下风流种子公马全都拉出来抽上几十鞭子。” 说完,不顾二人的惊诧,翻身上马,收了收缰绳,慢悠悠地策马离去。 回到营地里已是日暮西山,换了另一身浅色的蒙古袍,出了营帐,见晚霞染红了幽蓝的苍穹,飞虹归雁,渺渺地传来一丝寂寥的鸣叫。我朝着德妃的营帐而去,一路默然地低头前行。走了半响,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墙般挡住了我的去路,猛然一抬头,果不其然,一潭寒泉的冰冷的漫涌在周围。他可以做到三分了若无事,那我便可以做到十分,于是只是按着蒙古族的礼节,手环在胸前,微微欠身行礼,便打算提步离去。 “慢着!”他伸开一臂,有意断了我的前路。 “怎么?”我侧过目光,含着一丝冷凝,问道,“四爷还有何吩咐?” 许久的沉默,他凝视着我,目光之中渐渐隐去刚才的冰寒,仿佛是刹那间的思绪神离,喃喃自问一般,轻声说道:“你在人前可以做到冷然,在人后亦不给我一丝真我么?” 我微微一怔,茫然地抬起头,深深的凝望见黑色的双眸,隐隐闪过一丝无法触及的疼痛,在一瞬之间又不见了踪影。 沉浸在他近似恍惚的声音中,那一刻我的心似乎失去判断的方向。 他缓缓放下手臂,倏然之间恢复了以往的冷沉,“走吧!” 我默声不语,敛了敛思绪,紧咬着牙关,刚欲复前行,只听他道了句:“等一等。”脚步又不由地一滞。 “你和兆佳·悦蘅感情甚好?” “是!”我点头道。 他神色淡然,却是仿佛要看透那份隐匿在我心底,语调沉凝地道,“你要切记,宫闱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一怔,深明他话中的授意,微微的笑意在唇角划出弧线,是,我淡淡的在笑,带着心中最苦涩的味道,“那么,四爷和胤祥呢?你们……会是永远的兄弟么?” 促然不疾地问后是少许的沉默,彼此欲言又止的沉默,只到远远地看到巡逻地侍卫朝着这厢而来,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悄然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过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的传来一声朗朗的唤声。 “那提拉!” 我无奈地蹙了蹙眉,这声音虽不甚熟,可是在这儿除了他多尔济恐怕再无二人会如此称呼。我与他坦坦荡荡本是没有什么忌讳,可一想到上次夜宴上他那肆无忌惮的眼神,他给我的那种别样的“草原风情”只怕会给已浇头烂额的我雪上加霜。 早知道会如此这般接二连三地遇到不该遇见之人,就该老老实实呆在营帐里绝不出来。 只是,后悔已晚。 “那提拉!”见我已停了脚步立于不远处,多尔济又唤了一声,疾步上前。我强抑了心中的不悦,转了身,浅笑如兰,微一施礼,“多尔济王子!” 多尔济微微一怔,浓烈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抑不住胸中的惊异和欣喜,“果然!你穿上了我们蒙古的衣衫,才像我心中最最耀眼的那提拉!” “那些衣服都是你送的!”我失口而出,心上顿然间,有股渐落之感。 “是我!”多尔济颌了颌首,性感的薄唇一勾,即刻泛起一丝戏谑的笑影,“不然,你以为是谁?” 被他如此一问,我听出了其中窥探的讽意,心里隐隐不悦,口气也较刚才清冷了些许,“王子殿下,我不叫什么那提拉,我叫靖晖,伊尔根觉罗·靖晖,不是那个什么那提拉?” 他显然看出了我的恼意,但却丝毫未记在心上,仍是朗笑着道,“对!就是靖晖,我的那提拉,天地间最最耀眼的太阳,将你的光和热普照在我的心上!” 蒙古族的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追求,是完全的自由,热烈和忠贞。多尔济的热情我算是一一领教。诚然,他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英俊美男子,我欣赏他身上蒙古人不羁的豪爽,只是他的热情如火,灼得我无福消受。 我有我的拖沓,当然有些时候确实也懂得快刀斩去乱麻。 “王子,”我直望着那俊容,不急不缓地正声道:“我不是你的那提拉,若以前曾经是,那么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只是我自己而已。” 他蓦地一怔,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寂落,静静地看了我许久,暗哑间,终于启唇道:“难怪他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是真的。你不仅仅是忘记了,而且还变了。你看我的眼神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连笑容都是那么刻意。告诉我,你在紫禁城里,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使我猝不及防,一时哽咽在那里。 “是刚才那个男人么?” 先前是一惊,此刻心上已是一震,来不及揣测,见他回望了眼方才胤禛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阴沉莫侧地仿佛是在自语:“那个人是四阿哥,对么?这个男人阴沉冷冽得像雪山上的寒潭,无形中给人一种窒息的压力。可是……”他意味地望向我,“我刚才分明远远看到你和他在这里站了很久……那种感觉……” 一滴汗水从额上悄然滑落……“我们不也站了很久了!”我冷哼出口,截断了他的话茬。 他瞅了我一眼,突地低笑出声,却是语态轻松地道:“那十三阿哥胤祥呢?当然,你可以告诉我他不是你的心上人,可是上次他眼里的怒意至少告诉我,他是喜欢你的。若真是如此倒也好!” “好!??好什么?”我全然被他弄糊涂了。 他低低浅浅的笑又在薄唇间划开,幽亮的眸子信心满满地投向苍穹,“听说他是个精于骑射的勇士,那么过两天的大比试,正好有机会和他好好较量一下。按我们蒙古族的风俗,让我们像男子汉一样来赢得姑娘的心。” “哩”的一声尖啸,三支羽翅飞箭带着风声飞了出去。只听得四下一片赞叹之声, 但见围场外,百十米处的箭靶之上颤巍巍地插着三支白羽箭。三个箭头没入靶心寸余,正中红心…… 多尔济高昂起头,有意地瞥望向人群中的我。 “果真是好箭法!”皇帝的赞声威权并重。 多尔济转身单膝盖跪地,一手执弓,“皇上谬赞,臣更想见识一下紫禁城里八旗勇士的风采,尤其是诸位皇子……”那语气中的傲气和挑衅分明无二。 “多尔济,你放肆,还不给我住口!”喀尔喀郡王噶勒丹敦脸色骤白,喝停了儿子,又仓促地从康熙左手边的位置上起身,一行礼,恭切地道:“皇上,请宽恕小儿年幼卤莽,不知深浅,冲撞了陛下。” 康熙摆了摆手,未显一点点的怒意,反而淡笑着道:“王爷严重了。朕倒挺喜欢你这儿子,年轻人就是该有这样的豪气。这次大比试本就是让他们相互切磋,一争高下。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巴图鲁?” “皇上英明!”多尔济低垂下头,朗声道。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视线扫过诸位皇子,不急不缓地道,“朕的儿子里,谁来和这蒙古勇士一较高下呢?” 他话音犹未落,多尔济挑衅的眸光已紧紧扣落到了一人的身上。我心上一凛,暗叹他果真是说到便要去做了。 胤祯闻言侧身一动,刚欲起身,却被一旁的胤祥死死扣住。犀锐的眼神掩在浅浅温润的笑容里,“皇阿玛,儿臣来向多尔济王子讨教一下。” 胤祥漫不经心地接过侍卫递送上前的弓,瞥了一眼远处多尔济方才射中的箭靶。我隐在人群里,心中却带着一丝忧虑,他和多尔济都是那般骄傲不羁之人,众目睽睽之下,定会不甘人后。我知道这几日狩猎他连连斩获不少,骑射的功夫自不在话下。可狩猎毕竟是群戏还讲得策略和计谋,不比这实打实的比箭法。那只能是真本事,多尔济已经三箭齐发齐中,他冲其量也只能打个平手而已。 正想着,却见胤祥挽弓,搭手从箭匣中取出一支箭…… 一支?!!他只取一支,私下里已有人马蚤动的切切私语之声。不仅是我万分惊讶,在场者皆困惑地望向他。如此一来,根本便是未出手已败北一半。他身后的多尔济更是不屑,嘴角轻蔑地一勾。 我无意地一瞥,惟独见到一双不同与众人揣怀着怀疑目光的眸子。沉冷的眼眸如故,一脸的沉定不惊,不,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睥睨一切的淡定。一如仅仅凭借胤祥拈弓搭箭的动作,他已知道了结果。那是了然于胸抑或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和信任?我猜不透。 屏息中见胤祥搭箭慢慢上弦,只听的嗖一声破风之声,一抹微笑浮上他的嘴角,那离弦之箭闪电霹雳嗵地一声直劈开靶上最正中一箭,直中红心,只是那箭并未停歇,整支箭直没箭靶,最后竟然穿靶而过,钉在靶后而立的面鼓之上,箭尾犹自微微颤抖…… 那刻,四下的一阵马蚤动嘎然而止,一刹那间,寂然无声,人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多尔济忽地一声高喝:“好啊!” 顿然间是排山倒海的赞许鼓掌之声。 金色阳光下,那身姿潇洒随意,胤祥置身于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助威声之中依旧从容自若,幻化出一种不寻常的辉光。望着周围姑娘们痴迷呆滞的眼神,我的欣喜竟莫名地陡然一落。 他是这般出色,我的幸福本已是遭人妒羡,可是我又何堪犹豫…… 终于终于阳要在13如此这样的出彩下,把将他和晖晖的感情落下一个帷幕!!!!!!! 斜阳陨落 “什么?和九阿哥打架?”我惊呼出口,“怎么可能?” “恩!”雨苓坚定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听说要不是四爷和十四爷出手拦住了,只怕是要闹到刀戈相见了。” 我不禁蹙起蛾眉,不置可否。雨苓瞧见我的担忧,眨了眨眼,道,“若不是奴婢无意撞见了慌慌张张的秦顺儿,死缠着要他说出来,只怕也得不了这消息。好在四爷嘱咐下去谁都不可向外传出此事,眼下,知道的人并不多。” 我摇了摇头,对着雨苓轻嘘了口气,“那也不过是一时。围场上那么多双眼,要想就此捂过去,谈何容易。” “那倒是,”雨苓微微颌首,嘴中却忍不住喃喃低语道,“可是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十三爷要和九爷动手,即便是向来不亲厚,也不至于……”她正说着,无意一抬头却见我已掀起门帘,脚步犹未探出,“格格去哪?” 我回头,淡淡一笑,答道;“去探探你方才问题的答案!” 是的!雨苓所想正是我心中所虑。早些以来胤禟古古怪怪的态度总使得我不安,现在却是又不知缘由地与胤祥干上一架,我心中的焦惑无疑又重了几分。 赶巧着,出了门不多久,便遇上了秦顺儿。本想拦着这小子,好好问个始末来,谁知他一缄三口,也是答了我一个“不清楚。” “你真的不知道么?你跟在你主子身边,怎么会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誓不罢休地穷追不舍。 “诶呦,格格您就饶了奴才吧,“秦顺儿苦瓜着脸,凄凄哀求道,”当时真的是只有我们家爷和九爷两人在场,等大家伙儿赶到的时候,两位爷已掐上架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爷的脾气,要是爷知道是奴才把这事透露给格格您的,回头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是啊,有本事大可去问问本人,何必在这里为难一个奴才呢?”一个冷恻恻的声音陡然间响起打破了我和秦顺儿的对话。我两皆为一惊,转面望去见九阿哥胤禟冷阴着脸从那白色的蒙古包后缓缓而出。 “九爷。”秦顺儿一个机灵,连忙打千,更是顺势拉了拉我的衣襟。 我罔若未觉,唇紧抿成一线冷冷地看着眼前之人。注意到了对方的嘴角上似乎有一抹还不太明显的淤青,知道那必定是胤祥的“杰作”,心里带着几分解气似的愉悦。胤禟顺着我的目光,抬起手摸了摸嘴角的淤青,微微牵起藏着的一丝讥讽,“不过……我劝你这会儿怕是不用去了,因为你的心上人估计正忙着呢?” 闻他暗含讽意的言辞,轻折了折眉,厌色淡浮,带着无动声色的笑,“九爷,您真是会说笑!” “哦!”胤禟轻撇嘴,讥讽转眼为刻薄,笑出声来,“我何来那本事,比不上我的好十三弟那高明的手段,坐享齐人之福,依旧游刃有余?” 我心头火起,走前两步,目似寒月,盯着他,问道“九爷,您是什么意思?说话何必遮遮掩掩,有什么不妨挑明了。” “什么意思?这会你去瞧瞧说不定会看到一出好戏。“ 秋日的斜阳是不同的,连风中也充满了清鲜,踩着暮色的语调,穿过苍白的容颜,落满了肩头,那伊人蹙弯的眉犹如新月,连火似的斜阳亦暗淡而惆,她红唇微启,荡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眼睛迷离,凝着眼前清俊而雅的的温泽,目光里充满怅怨之色,似是泫然欲泣,楚楚堪怜。俊朗的男子雅贵的翩翩风度,清澈的眸子望着眼前人,似有无奈地叹息,轻轻揽过那伊人的螓首,无言地轻抚着,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盈盈瞳角…… 那晶莹终是无声而落,一滴一滴,甜蜜而痛苦……宁谧中氤氲悠悠的情思,夕阳下包裹着华光流转。 而我的世界,轰然间,在那一刻,所有的光和热坠了,心随之而落,半点鸣碎都没有扬尽,已经破碎成片片点点,如流星万点转瞬铺泻,光华还未全然展尽,便陨灭了…… 痛,握成双拳的手心里,那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在此刻,唯一支撑着僵硬的我, 怀中之人,敛起惆怅,眼波流转,不经意地一瞥,脸上所有的风云突然凝住了。她蓦然警觉,推开了那宽厚的胸膛…… “靖晖……”我从胤祥温润如昔的眸子里第一次,读到了恐慌。 “格格,不是那样的,……不是您想象的那样的……”悦蘅抢先冲上了前,拉住我的衣袖,清柔的语音猛烈地颤抖着。 我冷冷地瞥过她,抓住她的手,重重地从衣袖上甩开,割断了那纠缠,深深看了眼面前的胤祥,他嘴一张,想要呼唤出声,我却已经决意地转身大步离去…… 一路的失魂落魄 ,脚下跌跌撞撞的步伐被破碎伤痛寸寸牵绊住。一直以为自己自己很坚强,可是此刻一颗心,却如同支离破碎的水晶散落一地,无法回归…… “靖晖……”胤祥急切的唤声远远地飘来。 我根本不想去应答,只是一味加快了凌乱的脚步……忽而上臂一痛,惊恐地侧转身,一只骨节明显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我看不清那侧对着我的面容,唯能从那颤抖而不住收紧的手掌感到他如同我一般凌乱起伏的情绪 “你放开我!放开我!”毫不假思索地,我伸手捶打着他的拳头,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尖叫。尖锐的叫声似惊动了远处值岗的哨岗,更有巡逻的侍卫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 胤祥依旧拽紧了我的胳膊,瞥了他红肿了的手背,压沉了声音道:“跟我来!”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立在原地。 “跟我来!”又一次那低沉的语气里糅进了丝丝的哀寞。眼角划过那憔悴的面容,我终于停止了挣扎木楞着由他拖拽到了高大的蒙古包后。 胤祥依旧抓住我的胳膊,却迟迟不开口说话。火,我心里的那一团火烧到大脑一片空白,想到他和她曾经的一幕幕飞转在眼前,那些尖刻的话语一下涌到了嘴边,“十三爷,您忙您的去吧?请放手!” 他仍旧不动,僵持之下,我腾出另一只手去扳他的手掌,我的挣拖之下,他手掌的骨节节节滑落…… “你真的不相信我了,是么?”那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撕心的痛,低垂着头,一直在努力扳开他的手掌的我,蓦然间,怔住了。 我仰起头,正对着那落寞的神色,提高了嗓音反问道:“你要我如何再信你?你凭什么要我再信你?” 他高声喊出口:“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是别有另一番隐情的!我本打算告诉你可是……” “够了,我知道。“我冷冷地断了她的话,那声音亦是颤抖不堪,闭目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直视他,直视那饱含着千万柔情,亿万愧歉的深潭,一字一顿碾过彼此的心头,“有解释,有理由,又如何?你们一起月下赏析子野的诗作是假的,她舍身救你是假的,你常常挂在嘴边的赞意也是假的,如果这些是假的,那么刚才我眼见的也是假的么?我是傻,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你们仅仅是君子之交,不关风月,淡温如水。可是我还没有傻到看不到你刚才抱着她的时候眼里的怜惜,眼中的疼爱。那些怕是你自己都看不到吧?” 胤祥的脸色煞白,那手掌无声地从我的臂上滑落。深幽的眼眸是刺着我双眼的痛和绝望。我的心上一恸,瞬间百感而至,是爱,是痛,带着伤,有着深深的依恋和绝望了的彷徨。我不知道我究竟该怎么去想,怎么去做。 胤祥的眼光落定,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么你呢?你在质问我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质问你自己么?你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看到没有今天的一切,你还会如此在乎我?” 那是雷霆一击,顷刻间,仿佛天地在旋转,我颤抖着,几乎哽咽不出任何一点声响。胤祥凌厉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中满是痛,满是责备,浓浓的剑眉蹙揪在一起,清澈的眸中闪着寒光,看穿了我所有的心事,那种揪痛,让我慌忙别开头,根本不力再去看他。 他一步步逼近我,突然猛地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用力地嵌入他的身体里。我们彼此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晖,我在等你,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吧?……只要你肯回来,什么都可以。” 天空好似飘起了细雨,细到根本不能去看清的片片滴滴的雨珠,寸寸寒意从指尖蔓延,我闭起双眼,紧握双拳,半响,樱口微开,轻声道出:“胤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说得对,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有太多的问题,而且如今又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人,你我都累了……该有一点时间让我们都好好想想……” 听了我的话,他一点点松开手臂,那唯一的温暖随即一寸寸消失。 “好!”他重重地颌首。 那原本多情的双眼失去一切的神采,他缓缓地后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决然地转身而去。 我伸手捂住了胸口,想要按住那锥心的疼痛,只是那痛无边无际,根本就无法轻抚而去…… 强忍住的泪,终于绝堤而下…… 为守而守,那样的爱如此沉重。爱若真如一场梦,过而无痕,那该多好。只当我醉过,不必沉缅,不必失意。可惜我们都是凡人……想到的,却做不到。 我将泪擦干,拾着沉重的心,失魂地回到自己的帐篷。 白色的蒙古包外,站立着久等之人。我向前张望了一眼,深吸了口,平静地走了过去。 “格格,”清了清沙哑的喉咙,悦蘅的眼神里仍是掩不住的落哀,“您愿意听解释么? 我抿着唇,抬眸凝望,突然忆起我初见她时,垂柳岸边,那般如玉,温润,眉梢里的韵致里是百合的典雅清新。依旧记得那句震撼我心的“命如韭上露,明朝更复落”,因此,我将她视我知己。只是 ,我忘记里这样的女子如同一坛清净地窖藏着的女儿红,恬静地酝酿着,寡淡间难抑实蕴的醇香。 我竟薄笑起来,悦蘅一楞,疑惑地盯望着我。 “悦蘅,我不要你的解释,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读过‘诗经’里的《郑风·叔于田》么? 她的整个人蓦地一下楞在原地地,半响,点了点头,清澈的水眸收回了那份酸楚。释云如烟,对我淡淡而笑,亦叹亦云:“可是您该知道另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低了头,嘴角,是苍凉的笑意,“心悦君兮呵,君不知……君不知……” “所以,”悦蘅黯然转开的目光,出神了许久,用那近似茫然的声音,静缓地道,“格格,请您原谅。若是错只是我一人的错。但您该相信今日所见并非是您所想的那般。十三爷的心里只有一个唯一。” 我隐匿着一丝淡淡的痛苦,而心,此刻也仿佛也正置身于锋利的刻刀之下。没有答语却是默然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斜眸,见夕阳一寸一下落,神若游离。 “悦蘅,我不会原谅你的。因为,我没有这个资格去原谅。” 随而是一记幽叹,“格格……”只是她的语未尽,却只听到身前的人意毅决绝,却是哀凉, “从今之后,你我姐妹情谊,就此恩断怨了。” 我快步离开,淡淡的一缕苦楚却无法抑制的袭上了心头。我开始越来不看透自己了。好一个断了恩,了了怨。若两不相欠,今日之事实则释然,若两不相欠,没有了情谊的束缚,她亦可不必再压抑自己情感。诚然,我知道她未必会如此,我却是放了手。 真的放手么? 我一遍遍问自己,只感觉到眼睛一阵酸痛,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拭,而那干涸的眼眶中,却没有一滴泪水。 不知不觉里,到了营地的马厩,当值的小太监见了我赶紧着打千行礼。 “我要一匹马么?” 我收回凄然悲悯的神情问道。 “这个……格格要骑自然是要挑一匹好马……” 我抬了抬手,止了他的话,指着跟前他手牵着的那匹筋骨壮实通体火红的马,道:“就它吧!” “这可不行!”小太监疾呼道,“这马性子烈得很……” 我本就焦躁,受不住他的喋喋不休,理智和冷静早已经如洪水一般汹涌的决堤,小太监的一声惊呼未出口,我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鞭子,纵身跃上了马背,鞭子一声空响,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了出去…… 风在耳边沙沙作响,风里,是一种涩酸的味道,宛若浸了泪一般。我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不停地策鞭加速,身下的马如同一束火焰,燃烧在天地之间。前世今生冥冥的召唤,那些遥远的记忆,如烟如雾,如梦如幻,交错重叠闪现在了眼前。 凝结的心绪不知不觉中刚消散了些许,远处又是一阵嘈杂,若隐若现星星点点的鲜衣怒马的队伍,仔细看去,那服饰和阵势向是皇宫里的人。此刻的我如同妄图缩躲在龟壳中的乌龟,不去探究那些究竟是何人,只是本能地便紧了紧缰绳,放下了速度,掉转了方向,避人而去…… 徒然,一声凄厉的长啸,仰抬起头,凝望见一只雄鹰,如同疾急箭簇,振动背羽翱翔,孤独地盘旋在云端之上……它在守望?还同我一样在彷徨? 直到双眼再承受不了强烈斜阳的光辉,那影像渐渐恍惚幻化在苍穹。我才不舍得低下头,收了马鞭,轻轻的俯在马背上任由它随意而行。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深林之中。 我赶紧直起身子,勒停了身下的马,茫然地环视四周,一片片茂密的绿荫遮挡着视线,根本无法判断方向。而刚才何时入林,走的路线我浑然不知。强抑住内心的不安,掉转过马头,开始试探着寻找出路。眼前满是高大的桦松和云杉,纵横交错地矗立,俨然如同一座天然的迷宫一般,走到哪里仿若只是在原地打转。莫说是人,亦连那身下的马都烦躁地用前蹄刨着泥土,闷闷喘着粗气,夕阳渐渐西沉,落霞被高大繁茂的桦松和云杉一缕一缕 清尘吟 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8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8部分阅读 分割,只有斑驳的光影,零零碎碎地洒落,触目之处险象环生。我的心渐渐慌乱起来,暮色西沉,倘若不在天黑前走出这个密林,后果不堪想象。 无奈之下,敛住心神,扬起手里的鞭子继续策马前行,突然间,一声嚎叫,毫无预兆地从密林深远处破空传来。身下的马受了惊,亦扬起马蹄,同样发出一声嘶叫,我连忙翻手紧拉住缰绳,孰不知那马烈性骠汉,强挣之下生生将我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我尚未从惊慌中回过神,那马已经快速向丛林深处狂奔而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手掌在地上已经被擦破一大块皮,血正渗出来,全身上下皆是隐隐作疼,只得咬紧了牙关,忍住抽泣,蹒跚着一步步向前而行。若是倒在这里恐怕真是必死无疑了。 我抬头凝了凝远方,都说“老马识途“那受惊而逃的马会带救兵来救我么? 然而,我失望了。 暮霭西沉,夕阳也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林中有鸟儿在声嘶力竭地叫得凄厉非常,深蓝天幕挂着淡淡的透明的月亮,我便那样一语不发的靠坐在树下。真得走不动了,又累又渴,最后地一丝力量终于在绝望中殆尽。密林里时不时地传来野兽的低吼,我抱着膝缩卷,夜里的寒气侵袭得整个身子瑟瑟而抖。空气全然是绝望的味道。恐惧,如芒在背的月光, 没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即便知道我失踪了,等到他们找到的时候,恐怕我不会野兽吃掉也已经冻死了或者饿死了。想不到穿越了时空,经历那么多种种,生命竟然已这样的方式了结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如此真切感觉到濒临死亡的恐惧,我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泪,滴在手背,转瞬间, 化为烟汽。半响,低低地抽泣渐变成放声大哭。那一张张脸,曾经沦陷了我全部的情感,在我模糊的视线里飞灰湮灭…… 突然,耳边似有一阵沙沙的响动,我本能地抬起头,恍惚地一瞥,在不远处,似有一席黑影隐隐闪动在云杉之后…… 我心中猛的一惊,赶紧用手紧捂住即将失声而出的尖叫。这林子里满是走兽,能在夜间走动的恐怕不会是普通温和的禽兽。 求生的本能告诉我,要逃。我缓缓地起身,后背环靠着树干一步步向后退,慢慢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奔跑大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唯一可以做的,虽然未必能跑地过去,却只是死命地向前奔跑着。耳边只有风的呼啸,不,等等,难道是幻觉,我分明听到了身后急疾而来的马蹄声。是的,马蹄声! 我猛地回过头,刹那间,眼睛里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欣喜,真的是一匹马,我挥动双手,干涩地冲口而出:“救我!救我!”随着马蹄声一步步逼近,那模糊的身影逐渐在我的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是他!怎么会是他!我怔在原地,那马上之人,却已翻身下马。霍地一下冲到我的跟前。月光下,清晰在扩张,黑眸对上了黑眸,深若寒潭,却仿佛在我焦渴的灵魂中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把。 他捧起我一脸呆滞的脸庞,唇型耸动。我的耳里只有轰鸣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温暖, 一点一点从他冰似的手心传递过来,我停顿的心志渐渐复苏,不觉地,唇畔漾开一抹柔笑,身体如轻羽,飘飘然而起,闭上眼,再没有了一分知觉…… ps:今天文里的那段诗经的注释若有不理解的请看作者有话要说…… 危情迭迷 “劈啪”耳边似有干柴燃烧发出的声音,我缓缓的睁开眼帘,眼前竟是一熊熊而燃的火堆,一时适应不了明亮刺眼的光线,我把手往眼前一挡,脸则侧向了一边。 “你醒了?”冰冷的关切之音传入我的耳朵。我一惊,下意识地抬眸瞥向一侧,不巧,对上胤禛深幽的眸光。四目相对,仿若丝缕相结,千回百转,一时失神,慌乱间赶紧直起身,后背紧靠着树干,正襟而坐,平缓了心绪,抬首,含着浅笑看着他,那黑亮的瞳直直望进我的眼。 我想要出声,喉头却只是无声地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 他侧目瞥了眼悬于马鞍之上的水囊,开口问道:“渴么?” 我喃喃摇头,可身下却“咕噜”地一声声响,虽极是轻微,但于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那刻,连耳根子都羞红起来,我赶忙捂住自己惹事的肚皮,偷偷地瞅向他。 他薄唇上挑,慧黠一笑,“饿了,是么?”我点了下头,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那表情该是古怪地可笑,可他倒不理会我,只是自顾自地环了眼四周黑森森的密林,沉声道:“眼下,没法子去替你找吃的?若是留你一人在此处。你会害怕么?” 宁愿饿死我也不愿一人留在这鬼地方。闻他此言,几乎不加思顿仓皇出口, “不要,别离开我。” 他讶然地转眸,幽深的黑眸闪了一下,随即又沉黯下去。我有些狼狈,悔不该出口那么暧昧的话,虽意非字面,可怎么听起来都别扭只得哀戚地笑了笑,脑海中一闪,倒是想起最关键之处,“四爷,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坐着,用树枝轻轻地拨弄着身前的火堆,看着阵阵火星迸起,原本冰冷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暖意。“傍晚的时候,那骑着红马之人不是你么?你真是好大胆子竟然这么懵懵地就闯到林子来?” 傍晚!?我蓦地忆起进林子之前那对鲜衣怒马的人,原来有他。那么他是瞧见了才寻我而来的么? “可是……”我顿了顿,瞟了眼四周森黑的林子,轻声道:“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要在这里? 胤禛半眯起眼,犀眸盯住我,冷冷反问道:“你认为此刻带着你,能走出这林子么?” 我楞了一下,本是不顾夜色危险来寻我,他可以淡漠化之。他既然可以一人摸黑进林,自然可以一人全然抽身而退。我知道眼下,这夜色中的林子险象环生,他实则是顾及着我的安危,才没有冒险带我出林。明明是扣着丝丝的关切,可是从其口中而出的冷语却索然。 我浅浅勾起一道笑,低声说了句谢谢,眼神落回火堆,火苗在火堆里忽上忽下,只觉得眼前茫茫一片,似乎连心也沉落跌宕着,无边无际。 我顺手捡起地上琥珀一样的树脂扔进火堆,火苗呼地一下窜老高,。“你有心事?”他放低了声音,温润而低沉。 火光映衬下其冷硬的面部柔和几分,我黯然的脸色稍释,轻声答道:“没有!” “为了胤祥么?”他依旧不依不饶却一针见血地直戳我的要害。 我茫然地抬起头,彷徨之态显尽,仍死不松口;“不是!”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了然于胸的样子,这一眼却看得我慌乱。他淡淡问道:“那么为什么如此负气地一个人跑出来,将自己陷入绝境?值得么?即便是有个打不开的结,都不应该如此轻践自己。” 隐隐地感到他的话中的深意,我霍地起身,大声问道:“原来你一早就看出来了,是么?所以你才告诉我,让我提防着悦蘅,对不对?” 他并不答语,在我而言,那便是默认。我嘶声地大笑起来,“好啊,这是我的报应。真的是报应。九阿哥知道,你知道,……原来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讳莫如深的黯沉眸于注视着我,他缓缓出声,“我和胤祥,你究竟喜欢谁?” 没料到他竟会这么问,我一时愣住。他缓缓站起身,一瞬也不瞬地凝视我。我没有开口,和他面对面的刹那,脑中一片空,只是一片空。随着他扬缓慢而坚决的逼近,我已无可退路。 他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直锁住我,他的手抚上我的脸侧,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电流般,引起我一阵轻颤。他的脸一寸寸地逼近,近到足以望进那深不可测的黑眸…… 那指尖拂过我的眼睑,划过脸颊,停留在我的双唇,我的心跳瞬间失了序,未及反应,他双臂勾揽上我背脊,顺势一揽,俯身将自己的嘴唇覆上了我的双唇…… 他怎么可以?我的心为之一颤,下一秒,想要去反抗,想要去把他狠狠地推开,可却发现自己只是怔怔地不动……他的唇是如此之冷,不同于上次那种炽热疯狂地汲取,这种冰冷深入齿间,窜入我的心窝,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用力呼吸,却怎么也呼吸不到空气, 。那冰冷的双唇轻柔留恋地胶著,却没有过多的纠缠,眨眼般一瞬,离开了我的唇。我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如夜魅的淡弧浮于薄唇之畔,催眠似柔和低沉的声线缓缓说着:“你记住,你欠我一个答案。” 尾音未尽, 他已反手一扣,将我整个身体揽挡在其身后。刹那,事实的影象在我的瞳孔里,无比清晰地放大,月光被云团层层遮住了,密林黑漆漆一片,火堆之后,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在晃动着,直视到危险到来,恐惧如潮涌。我慢慢调整呼吸,极力去看清,是狼,那的确是狼。 “别怕。狼惧火,它们不敢上前。”闻言,我抬眸望向身前之人,他专注于前,那低沉的声音自有种让我信服的力量。四五只灰黑的狼步步向着我们推进,但没有扑上来,仍然隔着火堆与我们对峙着。 双目炯炯地凝于前方的危险,他慢慢俯身,拾起火堆了燃烧的枝把,递送了一支到我的手中,“拿着,这是我们的护身符。”我重重地颌首,他转过身,语气那么平静无波,“你先上马,记住……万一发生什么……” “不,”突然间,我脸色一变,声音略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你,我走不出去,所以,没有万一。” 他微微一怔,暗沉的眸却有火样的光芒,一手紧握着火把在前,另一手护着我,缓缓地步步后退至白马身前,按住马鞍,敏捷地翻身上马,没有片刻歇顿,半低下身,我一时不能做任何反应,只觉得身子骤然一轻,腰部一紧,整个人已经被胤禛抱上了马。 狼不愧是聪明狡猾的生灵,第一时间便敏锐地嗅觉到眼前猎物妄图逃离的举动,只是在它们未及反应扑身上前那刻,胤禛更快,一手将我固定在身前,另一执着火把的手拉起缰绳,用力一挥,马如离弦箭一般飞奔出去。 那马几乎是风速地奔跑,我只觉得头上一阵眩晕,双眼紧闭,耳边除了呼啸之声,还有狼群追赶奔跑声音。我睁开眼,分明清楚无二地看到身旁依旧闪动着双双如同幽灵一样恐怖的绿色眼睛,狼群在我们身后穷追不舍。马流星一般地死命的奔跑,心一寸寸紧紧收缩,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恐惧一起袭来,我无意识地一抓,竟是充满了暖意的衣衫,抬首一看,一张冷漠却线条分明的侧脸映入眼帘,心中的安定了不少,却是不想再松开抓紧的手。 为首的狼已步步迎靠上我们,畏惧着胤禛手中的火把不敢轻易扑上前。感觉到我的慌乱,他的手腕紧紧地揽护着我,那狼极是聪明,似乎已经意识了我们的破绽,渐渐向另一边靠去,前伸的利爪就要搭上我的腿。 “小心!”一声疾呼之后是衣帛撕碎的声响,同一时间,一团熊火向着那头狼扑面而至,那狼显然是被灼到了,凄惨地呜叫一声,落到了马后。我方舒口气,定下神,却又是一惊,胤禛的左手之上已被拉开了一道长约半尺的口子,鲜血顺着那裂口涌涌渗出,却见他只轻皱了皱眉,如霜的容颜上不见一分怯痛之色。 狼开始有些繁躁不安,它们又委实忌惮我们手中燃烧着的火把,不敢轻举妄动,几次的欺身上前都未果。面前的光亮一寸寸清晰起来,远远地,营地里的通明的篝火如同希望的曙光若隐若现在眼前。 狼的速度终于放慢,“嗷——”一声狼嚎突起,那最后绝望的嚎叫渐渐远离消弭在耳后…… 旭日渐渐击退黑夜破浪而出没光芒,点点朝晖如弓支支划破沉默的天穹。破晓前的营地依旧宁静,胤禛静静地放我下马, 望了眼惊魂未定的我,轻声问道:“到这里,自己能走回去么?”我眺了眼,见三三两两巡逻的士兵在不远的营帐间穿梭,明白了他的用意,微微颌首,转眼望向那渗着殷殷血迹的手臂,不觉中,竟执起双手,轻轻地触碰到他的左手,那手本能地微微一颤,最后仍是一动不动地仍由我拉开衣袖。原来伤口不仅长而且很深,凝结的血液留下了道道清晰的轨迹。我的鼻子一酸,心中一疼一疼地,却不知如何言语。 他抽回了手臂,只是淡淡地道:“别看了,快回去,天就快亮了!” 我回到了营帐,雨苓瞧见我。直楞着半天,却又如回过了原神,哭泣着一下扑在了我的怀里,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深凹的眼眶,我就猜想得到昨夜她该是为我有多担忧。心里不免愧疚,安慰了她些许,见她渐渐平复下来,滕开手急切地翻找起来…… “您是要吓死奴婢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昨儿个一直等到戌时,见您还不回来,奴婢彻底地慌了神……可又不敢声张,只好去找了十三爷……”我的脊背轻轻一顿,听到身后的雨苓继续絮絮叨叨地道:“十三让奴婢在这里守着,就带着人出去找您去了。好在是……是平安回来了,否则……”说到此,雨苓方才留意起我古怪的举动,扯转了话题,问道:“您找什么呢?” “上次御赐的金创药呢,我记得你说带出来的,明明搁在这儿的,怎么这会儿找不着了?” “这不是么?”雨苓疑惑地上前,从一旁的檀木盒里取出。“格格,不是说没受伤么,怎么还找药,您是不是哪儿伤到了?”她突地急切拉过我的手臂,担忧地问道。 我劈头夺了那药瓶,只是道了句;“我去去就回来。”便便匆匆而出。 猛然掀开门帘的时候,王守贵正跪着为塌上的胤禛清洗伤口,两人几乎同时吃惊地望向我。身后的侍卫匆忙而至,仓皇禀明,道:“四爷,奴才拦不住,格格她……” 他静静地一挥手,侍卫止了话头,识相地退了出去。王守贵起身,打了千,又跪了回去,继续边用软布擦拭着伤口边的血迹,边往伤口上撒药粉。 他端详着我,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一楞,脸色有些发烫,一下将金创药缩回衣袖里,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轻声回答道:“我来看看而已。”那说虽如此清淡,可是视线却紧紧地盯着他受伤的手臂,本已经止血的伤口,触碰到药粉,仍是有血不断地涌出。 我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扬声问道:“怎么会这样?现在还在流血!” 王守贵手下不停,回道:“没事的,格格不用担心,过一会就能止血了。” 担心!我一惊,越本发烫的脸越发的火辣辣,胤禛见了我的窘相,却是低低地笑了几声,我见状,更是恼了,碍于王守贵在场不得发作。 王守贵伺候了他这么久,是何等聪明之人,见了眼下的景象,约莫心中早有就数,利索地清洗完伤口,上完药,包扎了伤口,便起了身打千告退。 胤禛没有看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王守贵走后,我倒是木楞站着手足无措,他默默地躺着,侧身微动,想要伸手去勾案上的杯子。见其有几分吃力,我忙上前,端起杯子,递到他手边,他微微抖了抖胳膊,我无奈,只得瞪了他一眼,伸手揭开杯盖子,轻轻送到他唇边。我本是俯下身子,经过昨夜的大劫,早就发松衣褶,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前倾的身子散落下来,他低头轻呷了几口后,伸出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掬过我的发鬓,我专注于手上,隐隐感到脸畔一丝轻微的酥痒,一惊之下,连忙后退,将杯子重新放过案几上,嘴里念道:“水在这儿,四爷的右手还是能活动的,那我就不耽误你休息,我走了。”一面说着,人便一面向外走,他却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我背对着他挣扎了几下,听到一声‘咝’的抽气之声,我忙回头,半蹲下来,低着头,关切地查看他的伤口,“怎么样,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你若再用力,这手就得废了。”我抬头,见那黝黑的眸里慧黠的笑意,深知又着了他的道,怒瞪着他道;“受伤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疼,如今我却比那狼要厉害了。” 他朗朗地低笑出声,我霎那地怔住,那便是一贯不苟言笑的他么?一直如此隐忍着,深藏着,而此刻的他,难道这才是真实的他么? 他笑着看我痴怔的样子,倒是皱起眉,低声道:“看看你的自己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到处跑?不老实地去休息?”我看了看他紧抓住我的手,努了努嘴,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帮他调整了垫子,让他靠好,他仍是笑看着我,道:“我在想着手臂伤得真值得……” “不是,”我忙断了他的话,迎视着深邃的黑眸漾出一抹柔情,咬了咬下唇,轻声叹息道: “不值得!你是身怀雄心大志之人,你可知道你的命有多重要,为了我,不值得。” 他目视着我,许久,神色淡然,却又恢复成往昔那个犀利决绝的男子,“对我而言,有很多,会比性命更重要……” 强掩住心中的翻江倒海,我淡淡地笑了笑,别过头,道:“我真的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随即起身,他松了手,看着我转身,蓦地低喊道,“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我身形一顿,低颤出口,“为什么你们全都要逼我。” “因为你心里早就清楚,我和胤祥之间,谁都不会逼你,我们将最后的抉择交到你的手心里,因为只有你才可以将这所有的一切作了了断。你……该是到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端庄的仪态,华贵的首饰和精致的容妆,一切都为了离开塞罕坝前最后一场不得不出席的盛宴。殿帐之内,人语欢笑,于我,却毫不干系。 入席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胤禛的手,一切如常般行动自如,看来受伤的事他必然是刻意瞒下,好在从今日起不需再骑马,狩猎,若是多加小心该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低下头,凝视着烈性的马奶子酒如细涓清流一般缓缓注满了酒杯,思绪游离于外。我知道有很多双眼睛有意无意地注视着我,里面更有胤祥复杂的眼神。雨苓告诉我,他出去找了我一休。当一回到营帐,便匆匆赶来看我,只是那时疲惫的我刚刚入睡,他从雨苓那里得知我安然的消息,没有进帐便黯然地离开。我该如何,只能一味地低头,懦弱也好,退怯也罢,再没有完全地考虑清楚以前我根本就没有勇气来面对他们。 “皇上,”宴席首座一侧德妃的明眸蕴笑,轻柔地道:“听说您昨个晚上没休息好,还是少喝一点,这马奶子酒烈得很呢?”娇媚间不失大庭广众之下的尊颐。康熙淡笑着点点头,将目光默默转向席下,像是无经意地道,“说到昨个夜里……朕倒想到一件事,隆科多……” “微臣在。” 隆科多?我心中不由的地怔,猛地转过头,凝视着跪在皇上身边请罪的戎装男子,约莫四十的光景,宽额大脸,身形十分高大壮硕,颇有几分英武之味。这个两朝皇权交替之际最为关键的核心人物是胤禛名义上的舅舅,更是他最后夺取皇位的筹码之一,而眼下他们的关系不过淡漠如此。旁人几乎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问你,昨个夜里怎么还有人会调动禁军侍卫?” 宴席中欢娱的气氛仿佛在刹那间凝结。隆科多的身形明显微微一颤,强持住镇定,答道:“起禀皇上,微臣自从担任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无时无刻不以保护皇上安危,保护众位皇子安全为己任,尽忠职守不敢有半点差池,只是,昨日之事……”言及此,隆科多的底子显已不足。而我隐约地感到此事似和我有些必然的关联 ,镇定自若表像下是内心的慌乱和不安。更未始料,胤祥一掀衣摆,起身离席,恭敬地躬下了身:“皇阿玛此事与隆科多大人无关,是儿臣昨夜戌时擅调了禁军侍卫,请皇阿玛责罚。” 此语一出,惊了在坐每一个人,纷纷移了自己好奇的目光投向胤祥。我更是深屏了气息,果然,他果然是因为出外寻我擅自调动了禁军侍卫。此事说大不大,若是强究起来,他的罪责不小。 皇帝微微皱起了眉头,追问的语气中已经蕴含着一丝丝冰冷:“那么你倒告诉朕,半夜三更的,你调动了禁军侍卫出去干吗?”手指用力地握着袖口,看着跪在御前的胤祥,心里紧崩的弦仿佛将要断裂一般。我知道他是定不会将我出走迷失的事抖落出来,可是若是如此,没有合理的理由,加上有人煽风点火,那后果…… 落回目光,我微微侧动了身体,调匀了呼吸,稍适镇定下,感到一道深寒的目光紧锁住我。想来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意图,那深邃的眸子里幽光闪烁,分明写了两个字:不可。 我用力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决意地避开了胤禛的目光,正当起身的那刻,是一个清朗的声音高高扬起:“臣,多尔济同向皇上请罪!” 多尔济?!他!?当我缓过神来,多尔济高大的身躯已并跪在胤祥一侧。 “哦!”皇帝有意地淡瞥了眼楞在一侧的喀尔喀郡王噶勒丹,向多尔济问道,“那么都起来回话,好好给朕说个明白!” 多尔济谢恩后,站起了身,答道:“皇上,臣向来自傲,上次在靶场之上输给了十三阿哥,既钦佩,又不服。眼下归期将近总想着再找十三阿哥比过。昨儿晚上巧遇上十三阿哥,就挑衅着去林子跑马打猎。夜晚的林子才猎手真正展示的好机会。想来是隆科多大人不放心我们夜里入林子,所以才会派了些人手保护我们。是臣,一时儿性,才捅下了这漏子,请皇上治罪!” 多尔济说完看了眼胤祥,俯躬下身,等待着发落。 胤祥随即附道:“儿臣与人私斗,请皇阿玛治罪!” 少许的沉默过后,康熙略微缓和了脸上的冰冷之色,竟然朗声笑了起来;“原来是如此!满蒙原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后代子孙倘若不能秉承先祖骨风,又怎能个守得住我大清王朝万世基业,大好河山。你们有这份争强之人是好,只是私下比斗,却是不可。念在都是年少,这此且算了。下不为列!” 我终于长嘘一气,凝结的空气缓缓开始流动,喀尔喀郡王噶勒丹也如释重负却不忘起身谢恩: “皇上,臣这儿子顽逆,几次三番生事,皇上您宽宏大量,臣真是感激不尽。” “哪里?王爷你过谦了。” 康熙淡笑着望向多尔济,“朕说过,倒是很喜欢你这个小儿子的桀骜不逊,要是让他做朕的女婿,你可愿意?” 喀尔喀郡王噶勒丹连忙惶恐下跪,道:“我主隆恩!臣诚惶诚恐!” 康熙笑着问:“多尔济,娶朕的女儿想来不会委屈了你这草原的巴图鲁吧?” 多尔济一躬身,一手放在胸口,恭敬地行了个礼,正色肃言,语气坚定的吐出了两个字:“这是臣莫大的荣幸,只是臣有一事想奏请皇上恩准?” “何事?” 多尔济转过身,目光淡淡扫过整个殿帐,却突然间那么明显地停留在了我的身上,幽深迷人的蜜色眸中无法抑制地流露出脉脉深情。 难道…… 那一霎那,全场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注望向我。怔楞之下,我终于意识到危机过后,又是另一场劫难…… 沉云压覆 道道目光皆落于我身上,明眼之人,早已从多尔济的眼神里瞧出些端倪,从昨日开始接二连三的惊吓,已使得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多尔济嘴角那抹意味的笑影更使得我冷汗沁身。 他沉定地转身,“皇上……” 胤祥侧身欲动,只是有人更快了一步,“皇阿玛!” 我应声望去,心中一惊:胤祯。 康熙一抬手止了他下面的话,多尔济并不理会这打断的小插曲,兀自继续道:“臣与靖晖相识于儿时,用汉人的一句话应该就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因此臣一直将儿时的这份情谊记于心。如今得天神庇佑,与其重逢不甚欣喜,特请皇上和在座列位佐证,我勒丹敦·孙查·多尔济愿与伊尔根觉罗·靖晖结为异兄妹,相敬相护。” 兄妹两字重重地扣在我心弦之上,我猛然望向多尔济高大的背影既惊又喜。 康熙微怔之后,朗朗地笑了起来,瞟了我一眼,道:“丫头,这个哥哥你可愿认?” 我款款地从座位上而起,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走到御前,跪在松软的羊毛毡毯上,重重磕了下头:“靖晖谢皇上恩典!” 一抬头,微一侧目,见多尔济笑着看我,那温暖和煦的笑,犹如一股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引得微微的酸,我想那大概是真的欢喜和温暖。 “好啊!”康熙的眉梢仍带着笑,“多尔济啊,你可是这次秋弥最大的胜者,不但认了个好妹妹,朕还打算十五格格交托给你了。” 他的话音刚落,殿帐之内的众人已哗哗跪落下一片,高呼;“恭贺皇上,恭贺王爷。” 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氏打骨不离血肉的微妙政治关系非是一朝一夕。可我做梦都没曾料想有一日竟也成了彼此纽带的政治棋子。诚然,多尔济认亲发自真心,可实则间这一层关系又成为了两氏族示好的砝码。 噶勒丹郡王受宠若惊磕了头,谢恩道:“皇上恩典,为臣不甚感激,不但赐予喀尔喀高贵美丽的金枝玉叶,更是给了喀尔喀一位美丽的精灵,以后靖晖格格便是臣的女儿,喀尔喀草原的女儿。” 康熙笑着应道:“是该恭喜王爷您,今日里多了个好女儿。” 噶勒丹郡王道:“靖晖如此美丽聪颖,不知皇上可为靖晖选好了佳婿,喀尔喀一定备上最最丰厚的嫁妆。” 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好一个噶勒丹郡王,一会的功夫竟已示好的关心起我这个“爱女”终身幸福。 “佳婿!”康熙淡笑了下,“王爷,靖晖不但是您的女儿,自她十三岁进宫以来,朕就将她视为己出,若是要将她嫁出去,朕是真舍不得。所以在朕的眼里,她是朕的女儿更是朕的好媳妇。” 此语 一出,只觉身后已是止不住隐隐而升的诧异议论之声。当日乾清宫内的三年之说,只有康熙,胤祥和我三人在场并无第四者知道。虽然我和胤祥的关系在宫中已流断蜚长,不过这“儿媳”一说今日从圣口一出,无疑在向所有的人框定下我的未来。 “那么不知是哪位阿哥能得此佳人呢?” 噶勒丹郡王说着不由将目光有意地瞥了眼一侧而立的胤祥。想必,他的眼中,这位年轻出色的阿哥,圣眷甚笃,且是与我年纪配的皇子中唯一没有娶正室的。若是中了这层意思,无疑将是喀尔喀在皇室里一个坚实的靠山。 康熙笑而不答,随意地将手里的酒杯用力扣放在了席案之上,瓷器与桌子彼此碰撞,骤然发出一声清脆之响,我的心随即一顿,若是今日,金口一开,那么所有的一切大概就此定数了。殿帐里突然间,静谧得可怕,仿佛又恢复了先前紧张的气氛。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双拳紧握,骨节发白,望见了睿智的炯光静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地开口,“朕的女儿例来都会在朕的身边留到十八岁以后再嫁……” 结束了!一切如烟云而过,如今我真的可以忘记一切,高高兴兴地嫁给胤祥么?你可以么?你做得到么?靖晖,我在等你回来!我和胤祥,你究竟喜欢谁?道道凌乱的声音响在耳侧。 我缓缓阖上眼,终于听到那清朗之音不徐不缓,“所以,至于靖晖朕更是舍不得,还打算再留两年,王爷您恐怕是要多攒上些嫁妆了……” 合上多尔济从千里之外捎来的信笺,眯着眼望向窗户外,已是六月了,康熙四十七的六月,大半年前殿帐内的那幕难以抹散地又一次涌于脑海中。康熙爷仅凭了那句话,就此缓下了我的婚事,缓下了我的命运。没有人能猜透帝王的心思,本来今年本是我为父母守孝三年的限期,当年康熙早已经应承下的婚事,转眼间却莫名地被压延下来。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怜惜和疼爱,而把我在身边多留几年,却不敢去想那后面可能的汹涌可怕的暗潮。 雨苓奉上茶,见了我手上的信笺,顺口问道:“格格,王子在信里说什么呢?”我回过脸,淡笑了笑道,“嗯,还不是就那些事?” 雨苓没有在意,倒是“咯咯”地笑起来,“王子信上就没说和十五格格怎么样了?” 我亦附笑着道:“说了,怎么能不说,如今他们夫妻俩恩爱的紧,多尔济不知有多疼爱月华。”我虽没有嫁出去,可是今年一开春,胤祥的妹妹十五格格月华被封为“硕敦恪公主”远嫁科尔沁。多尔济如今不仅是朝廷的额附,更是科尔沁的台吉。从他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得出他对月华情谊非虚,生在帝王之家,月华该是幸运的,虽是一段赤裸裸的政治婚姻,若能得了一人之心,相守到老,此生该是无憾。 “您瞧如今十五格格和多尔济王子都赶在您和十三爷前头了,十三爷可得加把劲了哦!”雨苓背着我,忙着手上的活计,自顾地说道。 我一怔,对上她转过的目光,讪讪一笑,又一次把视线投向窗外。 “说到十三爷,他真是好些时候,没来瞧格格您了呢?” 我道:“他这阵子很忙的!” 雨苓笑着点头,“恩,知道您心疼他,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十三爷忙就行,别所是一副相思苦的样子。” 我撑头浅笑。雨苓啊,你确是个贴己的人儿。知我如你,眼见着我的每每提到胤祥的那份脸上的愁云,不过是变着法地来开导我。 自打围猎 回京已是半年,宫里关于指婚的流言蜚语四起,胤祥和我表面上仍自持无恙,除了那德妃里处得仍如从前,可是私下,他却不再单独到同顺斋看望我。渐渐地,那些私下嚼舌根,想看热闹的人,觉得索然无趣,也就此罢休。开了春,胤祥为特使,一路护送远嫁的妹妹到科尔沁,辗转便是几个月,回京后,又被调去丰台大营练兵,根本便是再无见面的机会。只是,雨苓看到的眼前的,却参不了其中的。 六月的天气,暑气渐渐逼近,院子里竟有茉莉挣扎着开放,这小小的花朵,温婉的清香,让我听到遥远江南的水声,一波又一波,清洗着心里的烦热。我悄悄牵起嘴角,大概有的时候不能一味地等,或者该是由我自己决定的时候了。 六月池边柳色间蝉鸣,不绝,茫茫浩宇艳阳炽天。石板铺就的一级级台阶,白日或晚间,雨中或艳阳下竟截然不同。拾级而上,极目远眺,整个畅春园的景色尽收眼底。烟波致爽阁的方向,那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衣袂飘飘,…… 我急速下了台阶…… “你怎么在这里?”见到我,确是出乎胤祥的意料之外。 我扬眉,道:“瞧见你了,便特意在这里等你。” 他自是心中清楚,悠然一笑, 刹那间柳色烟波, 叫人辨不清究竟是因笑生景,还是身临其境, “你瘦了?”他温润的手终止不住轻轻地点水般拂上我的脸颊。 我薄笑轻漾,“你壮实了!”他再不是过去那白皙的少年,光洁的浅古铜色皮肤,身型越发健硕俊逸,浑身散发着男性成熟的阳刚之气。 我们相视而笑,恍然间,仿佛一切飘渺地不再重要。 “那么……”他敛了笑,幽深复杂的眼眸凝视着我,“你想好了对么?” 我咬着唇,重重颌首,“给我时间,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爷,十二阿哥那里又来催了,说皇上等着二位爷呢!”若非是情急,秦顺儿断断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打断我们的对话。 我笑了笑,并不为难秦顺儿,“你先去吧!回头我们再谈。” 那复杂的眸光中微微泄露出柔情,他和我一样,大概期待也害怕着结果。“那么,不如等到我这次从塞外回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这几个月,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我希望你的决定不要使自己后悔。” 塞外么?又是秋弥!心里隐隐地有一丝道不明的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道一句; “好!不过你自己,万事小心!” 锦帘轻卷,暖阁内一炉龙涎香仍旧化作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和忽强忽弱,如隐如现的琴声一起,笼罩了整个屋子。 素手,纤指划过细细的琴弦…… 琴,那是寂寞的引子。仍再美的琴韵,流出多是凄怨的靡音。琴音声起,疑似落雨天际,又似流瀑响泉,飞珠溅玉。指下铮铮,隔绝了屋内悄然地进进出出,我只是低眉信手专心地弹奏着。 纤指凝弦上飞, 声声情寄琴语。我有万丈烦忧,不停地萦绕在心间,挥之不散,力道渐渐加大,琴音越发地提高, 指尖依然不停地在琴弦上拨弄,连续急疾的几声划弦,如同绢帛撕剪,狠狠地决裂在心里,悲思和伤殇全全然倾尽,浑然不知指下的力道已经运到了极点。只听见铮的一声脆响, 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一弦不谐的琴音诡异而魑魅, 我吃了一惊, 促然的疼痛使指尖下意识地抽缩。 弦断,音绝。 呆望着那断裂的琴弦,一种莫名的恐惧凛上心头。德妃默然坐在席间,蹙着眉,淡淡地凝视着我,开口道:“靖晖,你没事吧?” 我连忙敛着心神,站起身,答道:“没事!”说话间,已感到十指连心的疼痛,微曲握拳,掌心竟感觉到指尖的湿润。 “额娘,”胤禛突然站起身,躬身说道,“时辰不早,儿子,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胤祯和胤祥,随邑去了塞外,这些日子以来,德妃虽住在畅春园,可胤禛晨昏定醒日日不曾间断,只是看得出,他们母子毕竟是不亲厚,没有胤祯和胤祥在旁调和,即便是嘘寒问暖母子间似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隔阂。 德妃娘娘点了点头,“也好,你日日忙着朝廷上,也须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分操劳。“移开了目光,顾自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转而道:“我也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便是委婉的逐客令。我方才的弹奏,曲调神殇,萧瑟,如无形沉云压覆在每个人的心头,叫人难有好心境。我也顺此请辞告退。 与胤禛并肩默行,穿过回廊,暮色中的宫灯早已掌起,盏盏金镂云绣,高高而悬,萤火一般微弱的涣散在昏暗里。 夕阳薄暮,天色却阴沉起来,灰白的空际边线上,淡淡地抹了些铅灰色的沉云。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阴霾。 走出庭院,我轻轻福了一福,道:“四爷,就此拜别。”言毕,转身欲行。 “等等!”说话间,他已经快步挡在我身前。 他叹了一声道:“把手给我。” 我不由地一惊,下意识地将手缩到身后,他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不待我同意,径自拉过我的手,轻轻扶起,默默低下了头,一滴血从中指指尖而落,滴入他冰冷的掌心,浸染成的殷红的颜色……他取过我另一手上所持的绢帕,小心地缠绕在我的中指上。我默然凝视着他,暮晖自他的背后照过来,勾勒那英挺的轮廓,他的脸背着光,藏在阴暗之中,可我却能看到他的的眼睛,此刻,那熠熠的双眸没有往昔的清冷和冰寒。黑色的瞳仁中是怡然,更是温柔。我任由手指微微的疼痛 清尘吟 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19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19部分阅读 消散在他冰冷的手中…… “还是那块木兰绢帕么?”他哑着声,突兀地一句。 我整个人一震,抽回了那包扎好的手,睁大了眼,不置可否地立在原地。他记得那块手帕,木兰花下的那个“晖”字。我曾落(o)下的,他为我俯身而拾;我曾落()下的,他以香盒送回。我没有忘,他何曾会忘? “靖晖?”他轻唤着我的名字,却又似在喃喃自语,“刚才的曲子太过悲戗了。” 我点了点头,含着丝平静地淡笑:“可是,那不过是一首曲子而已。” 他将自己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望向我,就那样望着我,一直望我到我的心里中去。行廊、宫灯、在我的视线里淡化成虚无,只觉有他,只有那坚毅容颜下的隐晦,只有那冰冷表情下的柔情。 忽有破空的声音自后方传来,王守贵脚步匆匆,那是我无见过的凝重慌乱的神色,额鬓间犹可见细密的汗珠。他打千行礼后,见有我在场,便附在胤禛耳边轻语数言。 陡然一刻,他的面色遽然而变,那是地动山摇的震颤,从不在这张冷俊的脸上出现的巨动。 辩不清他那是惊,抑或是其他,只觉心上猛然一凛,那不祥的预感忽而猛一颤心房,我上前一步,微颤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是胤祥,是胤祥出事了么?” 他一顿,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胤祥……” 那黑色瞳孔里微光,告诉我,他说得是事实。我稍一宽心,本想细问,却听他道了句,“这几日好生在院子呆着,哪里都别去。” 未等我应声,已带着王守贵匆匆离去。 遮天蔽日的沉云雄据八方的浊色, 那夜,暗邃得令人心寒。我低下头,红烛微弱的火焰中,黯然凝视着中指,血露已经固结,开裂的伤口,如红唇那般艳丽,只是疼痛惟有自己能感知。 “格格,”我默默出神的时候,雨苓怀抱着那断弦的古琴推门而入。 “琴取回来了?” “恩~”雨苓颌首,叹息地道:“敢明儿奴婢拿去修修吧!” 我淡然地静坐,方要开口,只闻得空中几声闷雷响过,不由地一怔。雨苓瞧瞧了窗外,道:“要变天了!” 是该变天了,满清的国祚。 轰烈的雨点横卷齐下,又是一夜的未眠。翌日,第一刻,雨中的紫禁城几乎被劈山轰雷间震得地动山摇。康熙四十九年,十八阿哥胤祄重病不治而殇,九月初四日,康熙帝在布尔哈苏台行宫驻地,召诸王大臣、侍卫及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拘执皇太子。 若不是失望到了极致,康熙亦不会垂泪训曰:“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虐众,暴戾滛乱,……”图里琛沉声向我禀述完后,没有在我的脸上见到意想的诧异。我早知道那是必然发生的结果,历史的滚轴向着既定的方向启动而行。可镇定的表面之下,心却如电转, 一片茫然, 只觉得一股忐忑从心底汩汩而出。 雨虽停了,可京城的上空始终笼罩着一片乌云, 亦连鸟雀都绕行, 那才是暴风雨来临时的真正前兆, 人人揪着心疾行。銮驾也从布尔哈苏台起程回京,京城里各个王亲贝勒的府邸都被严密监视,尤其是留守的各位阿哥,没有圣喻更是不得随便走动。 我还来不及去想此刻的胤禛会在筹谋举措什么。在讳暗不明的情况下,却又是另一个炸雷消息,三日之后,康熙在回京的路上颁旨意,命留京的八阿哥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这一非常重要的职位。一时又是风云突变,人人都在揣测着观望着……我日日抽出时间去陪着因丧子而处于巨恸的密嫔,凄色间原本俏丽容颜仿佛惟只剩下憔悴的浮光。从她萧瑟凄哀的延僖宫而出,却意外见着平日门可罗雀的良妃宫里往来行行色色的命妇。她们大都是皇亲国戚和朝廷大臣的家眷,进宫的意图已是可想而知。回首望了眼,清冷的延僖宫,不禁要叹息,人情不过淡薄如纸,更何况在权欲面前呢? “砰”地一声,雨苓几乎是撞门快步跑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我蓦地起身,焦急问道。这些半个月来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触动已经敏感之极的神经。 雨苓扶着门框,喘息未定,便道:“格格,……回……来了,皇上……十三爷……回来……了…… 她的话犹未落,我便已越过她,夺门而出。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乾清宫雄壮的殿宇,同时我却也看到了殿前黑压压的一片。等稍一近些,可以看清,除了废太子之外,众阿哥一字排开,一个不落,齐齐跪在殿外的石阶上。殿内,猛然间,是茶盅瓷器落地的碎声,声声刺进每个人的耳膜里,却无人敢梢加抬头,只是一味默跪着,殿内殿外又是死一般的沉寂,闻可落针。 我屏住呼吸,躲在回廊之后,寻觅着跪地的人群里那熟悉的身影。谢天谢地,胤祥和胤祯、胤禛依次跪在人群里,他们各自的面色肃然,目光如水地淡淡凝视着身前的地面,仿佛是沉定着波澜不惊。 他们跪着我也不敢离去。烈日当空,都已经跪了两个时辰,额头上的汗珠不断的向下滴落青石砖上,几乎无人不是衣衫湿透。一些年纪稍幼的小阿哥已有些微微支撑不住。 正在此刻,殿前的花格门终于打开,李德全扯高了嗓子,尖声道:“皇上有旨,十三阿哥进殿觐见,其余的众位阿哥各自回府,好生闭门思过。” 爱之十伤 “胤祥!”我一声惊梦,赫然睁开眼来,发现自己已是身处于同顺斋的屋里。 雨苓闻声,围到床边,关切着道:“格格,您醒了?” 我蓦地坐起,揉着发痛的后颈,整理脑海中零星片段,当见到胤祥随侍卫缓步而出之时,我几乎是完全失控了,可以料想到的最残酷的现实终于无情地将最后的谬想击个粉碎。只记得一连跌退几步,当如梦初醒般地想要追上去时,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拉拽住。我顾不得惊讶于胤祯是如何发现隐在暗处的我,只是死命地捶打挣扎,第一声呼喊之后,觉得后颈之处被人猛地一击,眼前一黑,便完全不醒人事了。 想到这里,我突兀地一下抓住雨苓的手腕,问道:“胤祥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雨苓的眼眶微微发红,哽咽着不言不语。我身子向后一瘫,已经呆滞地不知所措。 “格格,”雨苓轻泣着上前劝慰我,“您别这样担心,图里琛这会已经想办法去打听消息。十三爷一定会没事的。”我恍惚地笑了笑,掀开被子,静静地站起。 “格格,您要去哪里?” “乾清宫。” 一路走来,百感交集,理不出心头的感受,我此番跑去是究竟干吗,去求情,我甚至不知道为何被圈禁的原由,抑或者是和他一起去守那“养蜂夹道”? 仲怔里,过了宫门,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仍跪在殿外。我一楞,停了脚步,后退几步,靠在门廊边,静静地凝着他弯成弓的后背。 李德全从殿内而出,看了眼跪在殿前的胤禛,叹息着摇了摇头,向着我这厢而来。 “李谙达,……”我进了一步,截住了他的去路。李德全吃了一惊,见我嘴唇蠕动,叹了一气,已先我一步开了口,“老奴知道格格想说什么,可是这会儿皇上谁都不会见,谁的话都不会听……”他回头向殿前望了眼,凄哀着道:“您瞧见了么,四爷从昨个儿个晚上跪到了现在,皇上都没见他一面。” 他跪了一夜!我呆在当地手指狠狠扣住廊柱直到指甲折断在柱子中。李德全没有留心,仍是淡声道:“皇上说了,等四爷跪到自己个撑不住了,就把他抬回去,怕是这次皇上真是铁了心了。所以格格……现在这档口,您这身份……唉,……奴才劝您还是明哲保身得好……”他朝我点了点头,一副劝慰我好自为知的神色,遂领着一群小太监而去。 看着他仍然额头贴地而跪着,身如泥塑,一动不动。痛,只是痛,此刻心口大概只有无法言语的痛。我静静地走了上去,咬了咬下唇,蹲在他身边,压住微颤之音,道:“四爷!” 他纹丝未动。半晌,我深吸了一气,轻轻跪在他的身边。 “如果要跪,那么就由我来跪吧,因为只有你还能想法子去帮胤祥,救胤祥。 他的背一紧,肩头一抖,蓦然抬头,望向身旁的我, 憔悴的死寂,不堪看。 我面色沉痛地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慢慢直起身子,踉跄着静静站起,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仿似自地狱里释放出来的冷森之气, 令人禁不住惊栗。 “你也回去吧!谁都不该在这里跪着!” 他淡淡地说完,转身,一步一缓地离去。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缓缓起身,模糊中,孤独的身影,看不见的步伐却顽强而坚定。只有一种痛,如刀锉磨砂,痛得不能自持,折皱的心尖,时浓时淡的水花溅落而下…… 距胤祥被圈禁在养缝夹道已近七八天,天空又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如人淡淡的哀思。废太子被关在上驷院,由胤禔和胤禛被共同监守。从乾清宫前一别,我似再也没见过他一面。 多事之秋,心亦阴霾。 图里琛告诉我,养蜂夹道的门口,日日有一个纤瘦的身影跪坐至日暮西沉。我知道那是谁,可又该如何呢?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顺着那熟悉的小道而行,怅然间竟来到曾经闺言私语的地方。我抬起手腕,片刻的犹豫,终是轻叩了叩门,无人应答。门扉是半掩着的,轻一推便敞开了。她不在屋里。可明明听晴月提到德妃念她最近神色恍惚,以为她身体不适,准了她几日的假,好生地养病。难道她又去了养蜂夹道么? 我叹了口气,刚欲回去,突然,听见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奔来,转头望向门的方向,见到了那寂寥的身形。 见了我,悦蘅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诧异,只是,微微喘息中似乎更带着一丝惊恐。 我进至她面前,赫然发现她的嫩唇竟看起来有点瘀红肿胀,并还泛着血丝! “你……你怎么啦?” 听到我这么问,凄婉的脸骤然一白,她本能地伸手轻触上红唇,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盈眶的泪意吞下去,微颤着绽开一丝笑。 “不……没有,……没什么……”只是她的话犹甫落,我已快步上前,猛地一下拽拉下她的领口,雪白的粉颈间红红紫紫的都是瘀痕。悦蘅顿时仓星失措,连忙挣脱了我的手,后退一步。 我顿了一下,猛吸了口气,冷冷地问道:“怎么回事?” 悦蘅掩住了领口,沉默不答。我虽是没有出阁的少女,可是毕竟来自现代社会,自然会明白造成这瘀痕的的原由。我拧紧眉头,又一次冷声地问她:“是……是九阿哥么?” 事到如今,我早该猜想到的。胤禟长久来阴恻恻的目光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细想其实根本不是在看我,而是注意着我身旁的她。那么恐怕胤祥也是一早就知道了。 她别过脸,强制住身体的微颤,平静地下了逐客令:“格格,您请回吧!” “你……”我霍地扣住了她的肩膀,高吼道:“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不是日日都在守着他么?可是你为什么又这样?是九阿哥逼的是么?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不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坚决地否定,一字字从牙缝中蹦出,“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啪!”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大力之下,她的头一偏,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你疯了么?你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 她缓缓地擦干嘴角的血,转脸看着我,竟含着一丝冷笑,“你骂得对。你骂得真的很对!所以请格格您不要再过问奴婢的事了……!你说过我们的姐妹情谊早已恩断义绝,所以奴婢根本不值得您……” “不行!”我剧烈地抽搐着,高声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是他威胁你的。所以我不会坐视不理,我要去告诉皇上……” “格格,不可以……“悦蘅一把拉住欲夺门而出的我,凄婉灵动的明眸里,泪终于潸然而下, “此刻即便是告诉了皇上又能如何?只怕只会牵涉进更多的人……” 决意的脚步嘎然而止步,口中一阵阵地酸涩,“那么,告诉我,把一切告诉我……” 我侧过身,看着那微微扬起的苍白面容,那苍白间是决绝和死水一般的表情,“你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是的,他是皇子,他们是亲兄弟,可是欲望和权力面前谈何骨肉亲情。他们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可以让他熬不到走出养蜂夹道的那一天。而如今的皇上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话,他只会认为这是兄弟相争,轻一些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重一些则是为了权舆而相互诬陷的伎俩。只怕到最后不但帮不了十三爷,连作为吏部尚书的,我的阿玛都脱不了干系。” “而我……”那带着哭腔的低笑,绝美得令人心碎,“如果不是因为我,九爷就不会对十三爷恨得那么深,而十三爷……却……仅仅是因为在帮我……” 我咬紧下唇,一字一顿,“你,爱,他?” 飘零如叶,其实女子根本不是傻,而是勇敢,为了爱而勇敢,为了所爱之人,再也没有理智和自己,又什么,不能去舍弃?她竟可以去做了,而我,做得到么? 她的眼茫然无焦,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带着淡淡的坦然的笑,“可是,我却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说什么爱与不爱,那本就是纠缠不清的事,谁都没法说个绝对。”我扯了扯嘴角,跨出了沉重的脚步。 昨日,胤禩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废太子胤礽之奶公凌普家产后回奏,受了斥责,而今日康熙又召了再召众皇子至乾清官。我却没料想竟然如此狭路相逢,若换作往昔,怕早就掉转方向避之,而此刻,我面无表情地直挺挺立在路中央,静候着由远及近的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 胤祯见了我,快步迎上前,“靖晖,你如何在这里?” 我并没有回答他,更是没有向他们三人施礼,只是径自向九阿哥胤禟冷冷走去。 他环抱着双肩,阴沉着脸,打量着我,不屑地道:“你来找我,兴师问罪么?” 我冷哼一声,阴恻恻地凝着他,“你就不怕有报应?” 胤祯见势不妙,赶忙拉住我的手腕,闪在我和胤禟之间,蹙着眉,轻声冲着我斥道:“靖晖,不要孩子脾气。九哥对悦蘅是情真义切的,若非是碍于十三,早去额娘那里求了她了……” “屁话!”我甩落了胤祯的手,高声地断喝了一句。胤祯一楞,讶然地望向我,莫说其他二人,即便是在他的眼中,率直如我,但却未曾见到如此粗鲁放肆的我。 从穿越到了这紫禁城,步步地去循规蹈矩,全然已失了自我。而此时,还用得着去顾及那些粪土式的礼数。只知道那二字从胸口冲出,是一种久违了的畅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淋漓。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胤禟,冷如刀锋,“少拿什么‘情真义切’,装裱自己。你不过是道貌昂然的伪君子。不敢去求娘娘,也不过是因为你害怕悦蘅和十三暗中串通,她会是十三钉在你身边的眼线……” “你……”胤禟的脸青白一片,怒瞪着我,一时噎在那里。 “你以为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得到了她的身子又如何。你得到了,却永远都是输者。”我欺近了他,看着他气极而扭曲的脸,放声大笑起来。 “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一贯阴冷的胤禟已歇斯底里起来,好在身旁的胤誐猛然回神,赶紧抱住了他,“反了,我今天要是不办了你,我就……” “九哥,”胤祯一个激灵,挡在了我的身前。 “老十四,我看你是被这个小妖精迷晕头了,” 胤禟大声怒吼着,“你要今天拦住我,我就……” “九哥,你冷静点,” 胤祯亦是怒了,咆哮道,“你疯了不成,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 胤禟似乎被一语惊醒,终于冷静下来。我抬头,将他们一一打量一番,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冷笑:“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胤祯的眼光闪了闪,定定地看着我,我哀戚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好自为之吧!”说完,与他擦肩而过,静静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微风徐来,四周静寂。片片落叶如知人心,跟随着微风的摇摆淡淡地柔柔地从天而降,划过我的脸颊,洒在我的身上,最后沉寂归根于大地。不远的夕阳下,那个风神俊朗的男子背阳而立,月色的袂摆飘如流云,迎风而动,一时间,我恍惚起来,他和胤祥真的很像。 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近。 “你迟到了?” 我讪讪地轻笑了笑,“是你早到了!”周遭的一切重新安静下来,他依旧背对着我,红红的夕阳将彼此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我低低地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我知道,全紫禁城都知道,那日康熙欲锁拿八阿哥胤禩,他阻谏言语间冲撞了康熙,康熙甚至拔出配刀欲诛之。亏得五阿哥胤祺跪抱劝止,众皇子叩首恳求,康熙方才收下刀,可却将胤祯责打二十板,逐之出去,才算是化解了一场父子间的流血冲突。 他颤了颤,倏地回转过脸,一缕淡淡的忧郁飘忽在眉宇间,声音却是冷然的,“你的眼里还有我么?我以为我的生死完全你已经漠视了?” 我叹了口气,淡淡地反问他,“那么你以为,刚才我是在虚情假意么?” 他一顿,静默地瞥望了我一眼,别过脸去,“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想见他……” “不行!”他头都不回,冷冷地丢出两个字。 我依旧轻声地回复:“我想要见他……” “我说了,不行,”他恨恨地望向我,坚决地道,“你不该来求我,我不会答应你的。” 我皱了皱眉,低颤地道:“可是,我只能来求你,是你负责监守大阿哥和胤祥,所以只有你可以帮我。” 他瞪了我许久,冷刃冰心,一字一句恨恨而决绝:“我说过,他若负了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不是!”我从齿缝里蹦出这两个字,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我们的事没有谁负了谁。见他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因为……”言及此,我自嘲地笑了笑,侧过脸,看着天边沉沉落下的夕阳,“夕阳终有落时, 芳菲至此而情休……” 月,悄悄地升起, 夜风摇曳着一树清辉。 胤祯送我到院门口,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要太久。 我致谢地微微颌首,提步向院内走去,有了胤祯的授意,侍卫并没有阻拦。 月光眷眷如水,院中灰墙石瓦庄重得犹如一副枷锁,仿佛连自由的灵魂也要一并桎梏了。门没有上栓,我轻轻一叩便推开了门,一缕月光从天窗落下,轻柔地照在简陋的书案旁,红烛枯灯下,胤祥一肘撑在书案上,另一手持着书卷,阅得入神,虽然清寒的生活使得他消瘦了几分,可依然是雍容淡然的微笑,儒气俊朗的翩翩风度,仿佛被圈禁的窘境全然无之无关,有的只是闲云野鹤的安逸洒脱。 他翻过一页书卷,头也未抬,漫不经心地道:“东西搁在一边吧!” 我楞了楞,低头瞧着自己一身太监的蓝袍,抿嘴轻笑了笑,提高嗓音,朗声答道:“是,十三爷……” 他霍地一抬头,迎眸对上我的目光,既惊又喜,“靖晖……怎么是你?” 我曾料想过琼瑶奶奶式的生死重逢,原来,真到再见面时,是这般云淡风清的黯然。 “我带了些酒菜给你,”我低头边从食篮将预备的酒菜一一取出,边轻声道,“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不过你是知道我的厨艺水平,好在有雨苓在旁帮衬着至少还是入得口。” 胤祥听罢,朗朗地大笑起来。我又取出两壶酒来,他一见酒,大呼一句“深知我心”,拿起酒壶就是一口,我靠着他坐下,酒壶和和他的一碰,各自仰着脖子,又喝了一口。 “痛快!”胤祥斜撑着身子,看着我,道,“记得第一次和你这么喝酒还在在沧州的破庙里。”我心中悲痛,却强笑着:“是,五年了,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喝醉,全是拜你所赐……” 胤祥挑了跳眉头,道:“怎么还怪着我,那次可是你自己要和我拼酒,一口口地灌,我想拦都还拦不住。” 我怒瞪了他一眼,嗔道:“你还有脸说,当时可是你故意挑衅的?” 胤祥又大笑了起来,边与我碰了下酒壶边道:“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过今儿个你要是再醉倒在这里,就只能还是将就着睡了。” 我想问他究竟那份调动兵马的手札是不是真出自他手,我知道他不会如此糊涂。他圈禁的那天,乾清宫里,只有他和康熙二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以至于康熙圈禁了宠爱之极的皇子。可是胤祥笑而避答,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我也不再追问。 就那样,彼此你一言我一句,无事般地畅笑欢谈着。酒乃穿肠毒药,喝一杯,两分伤胃,三分伤肝,四分伤心。醉意中的笑声里,脸颊竟悄然落下的两行很苦涩的晶莹,我借着醉态趴在书案上,正欲抹干眼角的泪。 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背贴上我的脸颊,微微移动着食指, 似要抚去我的泪水与悲伤。 “别哭……”他低沉地道,“你说过,你不会在人前轻易地落泪的。” 我撑起头,醒了醒鼻子,道:“我才没哭呢,不过是酒喝多了,有些晕忽忽的。”我别过头,胡乱抹着脸。动了动嘴角,想给他一丝那灿如朝晖的微笑,却终是笑不出来。 “哦,对了,我还捎了件东西给你。”我从衣怀里取出了那只碧绿的玉笛。 胤祥正喝着酒,见了我手中的笛子,眼前一亮,“知我者乃靖晖也~” 我笑了笑,默看着他,红唇一抿,轻启道;“胤祥,再为我吹奏一曲吧,就是当年在沧州一样。” 他一怔,嘴角轻轻一扬,握着玉笛,起身踱了几步,仰头望着天窗外如练的月华。 摸了摸玉笛,笛一摆到唇边,立即就溢悠扬动听的韵律,哀转悲鸣。我静默地望着他,他亦凝着我,彼此眸中都闪过一些别样的水波。笛音韵清脆婉转、抑扬有致,时而高昂激扬, 清越凄切。我知道那一曲终会了。如甩不脱涟漪的纠缠, 终还是断了香、散了影,未抵远方, 便簌簌而逝…… 我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终究还是要如何分开! 一曲完毕,我已不觉中走到他身旁。 尽管苦涩,但仍要开口,“我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眼中如烟似乎雾,聚散间,是若月的透彻,却也有着道不尽的哀伤。“我已经知道了,全知道了。我亏欠了她,从一开始便不该把她牵涉进来。我是自私的,当初我存了私心,我想让你更在乎我,可是原来我错了,到最后你和她,我都亏欠了,恐怕今生在难赎清。” 我微微一笑,淡定地道:“不,若是亏欠,那么我何尝不是?” 大家突然就这么默了下来,望着彼此。月色下,更深露重, 秋寒料峭。 我用指尖轻轻地触他的脸, 想最后一次拥抱, 可是不敢,因为我知道今夜以后这个男人不属于我。我略略辗转, 他竟将我深拥入怀,他的双臂沉重而温暖, 我埋首在他的胸前,轻声而飘无,“原来爱情有时真如花一般,只开一季,便促不及妨地开始凋落。这一次若是放了手,我们就再也不会纠缠下去了。知道么,我恨过她,却也敬她,原来她才是真正能够守住自己的爱。如果有机会你要好好还清我们……” 我抬起头,抹干所有的忧伤和泪,将最后一丝灿烂无暇的笑印在那清澈的黑瞳之上。 “我得走了,十四在外面等着我,我不想在牵连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萧然而立,默默地颌了下首。我迫着自己决绝地转身。哀怜地打开门的霎那,身后陡然一声叹息。 “靖晖,要么选他就不要再放手,一刻不再放手 ,要么,离开紫禁城,走得越远越好。这个游戏的代价太大。我们付出以后不管得到和失去,全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牺牲。而你不同,这些不是你应付出的……你的天空应该更蓝……” “匡”地一声,我重重地阖上了那道门,将那声音淹没在门扉之后…… 凉意的深秋天, 沉静而忧郁,潜意识的让人觉得有些落寞,风打在脸上有着丝丝的寒意。跪在乾清宫的门外,恍如隔世。跪,大概是我最鄙夷的一种求人方式,那种卑躬屈膝朽到了骨子里。可是在这里不同,在这个紫禁城里,很多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向现实去低头。这样一味地跪,不失为无奈的上策。 “格格!”不知何时李德全到了我身旁。他瞧了我一眼,摇头叹气,道:“皇上,让您进去见他。” “真的!”我喜出望外,难以成言,撑起着麻痹了的身子,“多谢,李谙达。” 他忙伸手扶住,“唉!真是作孽啊,这些日子皇上的心绪虽是稍好一些了,可……格格,好自为之吧。” 我默了一瞬,抬起头,一角金色的琉璃瓦后,透过那厚薄不匀的云层仿佛一片蔚蓝的天空…… 我缓缓地露出了笑容,妩媚如同雨中花开,生命看破了不过是无常;爱情看破了不过是聚散罢了。 浩月银辉, 跌入夜的阑珊, 月华如水,洗尽铅华,我临案而坐, 玉指轻轻地拂过那细细的七弦,轻拢慢捻, 琴音铮鸣如流水一般流淌,潺潺不断。一曲终了,案上壶中烫好的酒已渐凉,一首曲,一壶酒,一地月光,倒像是有了几分快意江湖之感。 没了曲的音,身后传来重重的叹息,回眸一看,竟是胤禛,不知悄然立了多久。我倩兮一笑,随意调侃了一句,“四爷,您来晚了,这酒已经凉了。” 他踏入亭内,轻轻一瞥,道,“酒虽已凉,人却未晚。” 我知道他的深意,只是低了头,神色黯然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样那么做?” 我心中一颤,兀兀地看他,深吸口气,眼神从容坚定,“我和他注定是一错身,不如抛却前尘, 尽忘来时,成全他人的幸福。” 他脸色微变,淡淡地道:“那你自己呢,想过你自己么?” 一语被他击中心中软肋,却是无言以对,只能由任那百感汹涌,四眸相望,都是波光细碎盈盈。 我伸手解下脖中所系的羊脂白秋犁皮玉扳指。“四爷,能帮我一个忙么,我明日就要起程了,不知何年才会回来,这个请代为交托给十三,算是我预祝白头偕老。” 他伸手接过,凝住我问道:“除了这些,你就再无可留恋的么?” “没了。”我的声音听来淡漠而无情,不堪再多的言语,我越过他的侧身,却被他反手握住柔荑。 我与其背对而立,手掌交握,那五指是彻骨的寒意,掌心一如往昔的温暖。我禁不住一回首,那幽深的黑眸,尽是些缱绻依恋,从眼角处崩涌而出。我垂首,遮掩住眼中波光潋滟,但他却双臂一展,将我深深拥入怀中,双手相握化为十指的交缠。 “你就能全都舍下么?”那低沉的嗓音将我久久缠住。 从他怀中抬头, 轻轻一瞥,“我……”望着那满含深情的眸光,我失了语尾,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两人之间的气息有些凝结,有丝紧张。不知何时手中竟多了一温润之物。我低头一看,是那白玉雕螭龙佩。 我一惊,“这是你的……” 他轻拂我的脸颊,眼波柔情流转,“从今以后,它便只属于你一人。” 掌心是暖意的龙佩,十指一一与他紧扣,伸手触及他脸庞,泪在喉中迂回,不敢任它们澎湃出来,只能牵动嘴角。 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让我看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心你一直都能看透的。” 他本是冷若坚冰之人,而对我的深情一刹那成为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情之深、爱之切。 我微微颌首,不言语,只是轻轻地执起他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他蹙了蹙眉,一字字低吟出声“青-山-寺-上-一丝-竹,” 我浅浅一笑,继续写道。 “天鹅虽在鸟已飞,心中有情藏不住,站在高处望远方,尔断人和谁人知1――” 静夜里,我的眼前悄悄绽放一朵黑色的昙花, 他的眼眸,他那刻的笑,刻在我的心上此生此世,眷眷之心,至死不渝。 1青山寺上一丛竹等(“寺”上有“竹”为“等”)天鹅虽在鸟以飞我(“鹅”字去“鸟”为“我”)心中有情藏不住说(这是直猜为“说”)站在高处看远方爱(站在高处看远方即“找友”,为“爱”)称断人和谁人知你(“称”断去“禾”加上“人”为“你”) 第二卷结束,近期,会考虑写番外 一别经年 。 清风拂面,吹去浮尘,徒留下安逸和幽恬。离开紫禁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个秋。我开始喜欢上这远离京城的江南小镇。在这精致玲珑的别院里,生活清闲而无忧,虽然单调,心境却越来越透明。 水榭上,凭栏而坐,迎风而忆,风打在脸上有些许的凉,可是手心里的暖意却丝丝缕缕地直扣着心门。 身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细碎而轻柔。 “今儿个一大早,我就听到院子里喜鹊叫个不停,难不成是贵客要临门?” 会有人来么?我离京的时候名义上是避痘养病,身处在如世外桃源的小镇,京城里翻云覆雨的争斗恐怕是一日未休,又有谁能顾及远在他乡的我呢? 我回头一笑:“你这丫头,日子过得闲了倒上越发能想了,哪会有什么贵客到这儿来么?” 雨苓嗔了我一眼,“瞧您,我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做顿好吃给解解某人的谗,可是……哎,偏是不领情。 “好好好,”我陪上笑脸,求饶道,“我错了,我的好雨苓,我求饶了不行么?” 雨苓终是经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转了身,边走边朝我道:“好,我的好主子,我这就去厨房准备。”如此一来反倒没有留意到脚下的台阶,竟一脚踩了空,好在我赶紧伸手一拉,才化险为夷。 雨苓长吁了口气,“还好……”她话犹未完,我却突然一个乍醒,脸色骤然大变,慌乱四处寻找起来。 “格格,你找什么呀,到底怎么啦?” 我顾不得回答,眼风一扫,留意到那水榭的围栏。心念一动,没有多一分的思考,雨苓惊愕的疾呼下,只听“扑通”一声,我已跳入了荷花池里,一时水花四溅,冰凉的池水让我打了个冷颤。幸好池水不深,刚刚漫过腰际。我忍住那丝凉意,咬了咬牙,俯身弯腰在池底摸寻起来。 岸上的雨苓叫嚷道,“格格,你疯了不成,这样要冻出病的,要找什么,我现在马上去谴人帮你找,东西就在院子里,丢不了的。” 我头也不抬,硬硬地回了句:“你别管我。” 雨苓深知我的倔脾气,劝是劝不动了。“格格,你别乱动了。我这就叫人去。”说完一个转身,向着外院跑去。 我继续低头,一个人如此浸泡在池水里,细细找寻,半响,耳畔忽而脚步声起,我以为定是雨苓寻来了帮手,并不在意。 “你在干吗,有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的么?” 我惕然一惊,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那声音……我蓦地回首,胤禛黑眸沉暗,凝神看我,从上到下。如今在这里大不比过去在宫中,我的打扮装束全然随心所欲,头发披散着,加之现在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根本是形象尽毁。想不到心心念念再度相逢的时刻,竟然是这样的场景,恨不得 干脆一头栽到水了去而一了百了。 我苦笑一声,道:“四爷,怎么……大驾光临……”话犹甫落,只听又“扑通”一声,他……他竟然也一下跃入池中。 我诧异不已。陡然间,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被他凌空抱起。 “你,干吗?”我下意识轻蠕身体,立时感觉他双臂一紧,紧紧地将我囚禁在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的颈边他垂下眸子,看着我,沉声道:”难道任有你在这冰水里站着” 我侧眸看着那熟悉的刀锋般冷俊的脸,那深幽的黑眸,仿若隔世一般,轻轻别过头,如镜池面,二人的影子没了距离,竟重叠到一起。 见我不住地瞟望,他早就瞧出端倪,却故意浓眉双扬,问道:”你在瞧什么?” 我抿嘴一笑,只道了句:我在想,我恐怕是掉进一个温柔的陷阱了 ~~~~~~~~~~ 慢慢踱步在游廊间,心里犹豫再三,嬉戏在梁间的翠鹦一声惊鸣,促然飞起。我一惊,咬了咬牙,轻轻叩了叩门。 半响,没有回音。门没有落栓,我轻一推,破门而入。外间并不见人,探身往里间张望,恰见胤禛正立在塌旁,上身未着寸缕,一旁的地上正是换下的湿衣。我一时尴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他一转头,见到屏风之后的我,顺手将一件薄毯往上身一披,低低地笑了几声,道:“进来吧。你又不是没见过?” 这是什么话?被他这么一揶揄,我脸上越发火辣辣,却咽不下这口气,挺了挺身,大方地走了进去。 我径自走到塌边,将手上的衣物搁到到塌上,道:“王爷,我是替王谙达拿换的干衣服来的,搁在这里了。 说罢,冷冷地转身,擦着他而过的那一刹那,只觉腕上一紧,还没反应,毫无转圜余地的,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地圈入宽阔的怀中。我本该挣扎,却陌名地贪恋起着这久违的温暖怀抱,那熟悉的气息笼罩全身,刹那间,充盈着我的整个天地。依在那温热的胸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声,深切而真实。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低沉的嗓音带着柔柔的宠溺。 我扬起头,撇了撇嘴,“王爷,难道还想再让我服侍您更衣么?” 他唇畔含笑,略微松了手臂,“不敢当,领教过一次,我宁愿自己动手。” 被他如此一答,回想起当年布库房一幕。他的外表总是给人一身文弱的冷雅之气,似不及那些带兵的阿哥威武壮实,可是,实则他的身型本就宽大,肌肉结实,若放在现代,也算是拥有好身材的酷哥,并非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风。想到此,我忍不住噗哧一声。陡然间然察觉他的静默之下,那双黑眸温情默默地在我身上、脸上游走着…… 我的脸一瞬通红,伸手戳了戳他袒露的胸膛,“王爷,您这样不怕冻着么?”本想就此警示这暧昧的距离,悴然不妨地,那手指还未来得及抽走,已被他一把擒住,握在手掌心里。 我嗔怒着欲挣脱,却兀地感到掌心一阵温热。“玉佩……”讶然抬头望着他,难掩欣喜之色。 胤禛薄唇轻勾,蔚然一笑,问道:“方才你那般紧张,不就是在找这个么?” “我……”我撇了撇嘴,死不松口,“才不是呢?我是在……” “绝对不允再有下一次。” 我一怔,见那方才还含笑的面容上瞬间罩上一层严霜,心下的喜悦荡然无存,冷冷地回道:“知道了,王爷,您若是不放心,大可将此物 清尘吟 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0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0部分阅读 收回便是。” 他微一垂首,从容用手指轻轻托起我撇向一侧的下巴,眼神深湛,“下次丢了便丢了,不可为此而枉顾自己的身子。对我而言,孰轻孰重,难道你不知么?” 我噎住了,刻意隐藏的惦念之意此时一拥而出,深深陷在他眼底的两潭秋水中。他伸手轻轻拂过我的发线,柔声道:“还有,今后不准称我为王爷。” “那就还是叫四爷好了。”我嗖地机灵一下,离了他的怀抱,俏皮一笑,朗声道,“其实,如今您贵为雍亲王,我称您为王爷不过是与时俱进,有何不妥么?” 他但笑不答。 面对他半袒的身子,我实在有些别扭。,边伸手取手衣裳,递到他跟前,边继续道:“皇上册封之事早已天下尽知。” 他会意地接过,自顾穿戴起来。“那么你还有何事是不知却想知的呢?” “娘娘她一切可好?” “额娘一切安妥,时常惦念起你。” “那……”我笑未歇,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其他人都好?” 他瞥望了我一眼,侧过头去系褂上盘扣,答得平静:“胤祥离开养蜂夹道之后,被禁锢在自己的府中。如今虽不得皇阿玛重用,却已行动自由了许多。悦蘅去年入春为他诞下了一个小阿哥。” 他,果真一眼便可揭穿我心中所想。我转眸笑了笑,坦然颌首:“恩!那是好事。” 他穿戴妥当,锊了下衣袍,向我进了一步,道:“我此次去江南督察漕运,差事办得顺利,所以绕道这里,可能会小留几天,你可欢迎?” “真的?”我不禁欢呼一声,立察自己的失态。转了口风,故作不屑道:“这里本是就是皇家的别院,也就是四爷您自个家的,想住几日就住几日。与我何干?” 说虽说得轻巧,却早已面红过耳,只是支吾了几句,说要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便落荒般地从房中逃中。 游廊之上,我眯起双眼沐在阳光里,心底久违的孤寂一扫而过,发自内心的快乐打着旋,如同展翅飞翔的鸟儿,杳然飘远……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暮时的阳光总带上一点橘色的黄,沉沐在慵懒之中,以舒坦的方式放肆地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脖颈,偷偷睨了一眼身畔端坐之人,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鱼杆之上,一副安然闲逸的姿态。 这个庄院虽大,除了雨苓以外,不过就是一个管家老奴,和一对打理庄院的农夫夫妇。人员并不繁杂,对于胤禛的身份,大伙儿仿佛心知肚明却又缄默三口。这几日里,没有了紫禁城,没有了朝廷,没有了雍亲王,我们或垂钓碧波,或对弈水榭。 恍然间,我常常疑心这是不是一个梦。抬起头,仰望蔚蓝长空上被晚霞渲染的流云款款游动,不由一身酥软,眼神迷离,心意缥缈,突然想到赵咏华的那首歌。“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所谓幸福和浪漫原来这般简单却奢难。 “在想什么?”胤禛低低唤声,语气平淡却如春夜暖风。 “我在想……”我侧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倩兮淡笑:“我在想,你牙齿掉光的样子。”我笑语嫣然,他并不怒,薄唇嘴角扬起一抹轻弧度,一语不发,静静地望向我。突然杆头颤动打破彼此的怔楞,“鱼上钩了。”我欢呼着从他收起的杆上取下战利品。 “好大一条啊!” “我,明日要起程回京。”身后,他的一句陡然插言道,使我浑身一凛。咬着唇,垂下眼,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恩,那好。那我今日亲自下厨为你饯行。 ~~~~~~~~~~ 最是秋月当空的夜晚,一帘水月如银如霜轻移到窗前。桌上的菜肴并非珍馐,却也精致,配上上等的佳酿,看起来亦有板有眼。 “你做的?”他半眯起眼睛,神情分明是几丝疑。 我干笑了笑,为他夹了一筷放到碗里,“四爷,何不品尝一下?” 他动了筷,细细地咀嚼,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来,“没想到……” “没想到今日的我竟也可以做的一手好菜,是么?”我直言不讳。 他静静地抬眸看我,语气低缓,“看来你变了不少!” 我笑而不语,抬手,斟一杯酒,道一句:“敬你!”清冽的酒闪着琥珀般的光泽,一仰头,辛辣的液体流过咽喉,灼得胃里有些痛的,可是,痛得舒服。 我,舍不得。 他伸手,按住了我端在手上的酒杯,我移动视线,迎上他的黑眸,一如以往地深不可测,溺毙我迷离的双眼。 “你醉了!” 我拂了拂陀红发烫的颊,回首望想向窗边案上的古琴,起了身,踱至琴旁,粲然笑道:“我记得好象从未为四爷单独奏上一曲,今日明月美酒,倒是可以遂了这个心愿。” 端坐,养神。 手扶上琴弦,勾弦。 噌的一声,沉而不钝,轻而有质。 我心中暗叹,果然是‘绿绮’,好一把传世名琴。离京的那日,胤禛谴人将此琴送我,可他却不知从那日起我从未触碰此琴,大概冥冥中想待到能为他奏上第一曲。 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下挑拨,铮铮琴音绕梁而升。 他走近,深邃的目光里有灼人的光亮。指尖渐渐缓停了下来,我垂眸喟叹:“瞧我这三脚猫的琴艺,真是糟蹋了这把好琴。” 蓦地,手上一紧。他执起我的手,烛光摇曳,映照在他的脸上,将那汪深潭映得忽明忽暗,里面像是有我正苦苦寻觅的,又像什么也没有。 他伸出另一手轻触着我的面颊,指尖带着微凉,“不,你弹得很好。你既然知道这是‘绿绮’,那应该知道它的典故。” 司马相如千古一曲“凤求凰”谁人不知? “可司马相如后来却欲弃了董卓君另娶公主。”我偏偏说出这人人称道的“才子佳人”故事里做不和谐的乐章。 他笑了笑,将我的手掌摊开,淡缓却坚定地道:“我不是司马相如,你也不是董卓君。” 我怔了一下,正欲开口,听到窗外响起了淅沥沥的水滴声。 “下雨了!”我抽回手,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外面已然一片朦胧的湿境。潮气扑到脸上,冰凉却沁心。我不由地跨过门廊,将自己置身雨中,张开双臂,仿佛这样便可将雨抱在怀里。 他缓步随我步出门廊,一同与我并肩置在雨中。 “我出生的那夜就是下着这样的雨,第二天一清早,太阳却放晴高照了。所以好开心,知道么?因为,明天是我的生辰。” “明日?”他怔了怔,甚惑,“怎么会是明日,我记得……” “你没记错,”我朝他嫣然一笑,轻道,“我有两个生辰,一个属于过去的靖晖,一个,是属于现在的靖晖,你知道的,你认识的靖晖。” 雨夜里,沉静如夜的眸子,吞没了一切的星辰。他轻轻将我拉到怀里,手臂一紧,凌空抱了起来,眸光流淌。我惊呼一声,却听他道:“那么我更不想让你在生辰里受寒生病。” 他将我抱回屋内,总算安稳的着了地,嗔他一眼,却被他重新环回怀中。他的脸庞骤然靠近,紊乱的鼻息扑到颊上,与滑落的冰雨交缠,“你还欠我一个答案。还有记得那上次离别之时,你在我手上所写的么?” 我心头的波浪蓦然泛起,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发不出声。 他宠溺的抬起我的下巴,轻抚着我柔软的唇瓣,“靖晖,”他低声呼我,语声低哑温柔,“终究什么时候,我要的答案才能从这口中而出呢?”我下意识的探出舌尖企图温润干涩的唇皮,却淡淡滑过他的指尖。 周身却如同触电般一凛。我没有阻止的机会,他一下覆上我的唇,火热的气息拂在我滚烫的脸上。耳畔只有自己紧张加速的心跳,我闭上双眸,感觉那薄削双唇灼烫在我的颈脖的肌肤之上,浑身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倚在他的怀中,整颗心忽起忽落。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环在我的腰际的手缓缓地上移,修长的手指移到了我的衣襟前……我忍不住喘息出声,“别……” 他停了下来,扳过我的身子,迫我全然地直视他。我痴痴地看着他,刀锋般冷俊的容颜,深如海子眸子,薄削的双唇,是他么?是那个历史上争议颇多的雍正么?还是他,只是我的……我跨越了六百年的时光,来追求属于自己的爱么? 我抬手攀上他的脖颈,轻轻地触碰着他,这个原本都难以在梦里遇见的男子。 原来,我不舍,我眷恋。 我轻轻地拨开自己的发簪,如瀑的青丝散落开来…… 他蓦地将我抱起,轻放在柔软的塌上。 湿漉漉的衣衫被层层解开,皎洁的身躯最终没有一丝的遮蔽。全然然地袒露在他的眼前。 “靖晖……”那鬼魅般的蛊惑之声心醉魂销。他的吻顺着我的颈项一路逶迤而下,细滑的肌肤在他的掌心炙热燃烧…… 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知道,我醉了,若是真的醉了,那就长醉不醒,在我和他的世界里,痛快地,舍弃了,拥有了。 我嘤咛着呻吟出声,软滑的曲线渐渐顺应着他,在他的身上缓缓地悄然绽放…… 不管今后,只是今夜是属于自己的。而自己是属于他的。 风雨欲来 浓情之后,他揽我阖目而卧。我一直寐眠着,却不睁眼。五更天,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刻意不来惊扰我。感觉那拇指温柔地划过我的眉鬓,轻柔地一吻落在眉心。我仍是阖着眼,直到他走出卧室,轻轻掩了门。 我一睁眼,便瞧见枕畔的白玉雕螭龙佩。紧紧地将其握在掌心,温润升温。 他走了。只是这一次不同,我想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自那以后,这庄子里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萧索宁静。胤禛偶尔会派人捎来书信问安。我们间的书信往来,并不频繁。他的顾虑周全,我心中明白。虽有相思,却只能深埋于心。只是雨苓这丫头,是何等的聪明,早就看出端倪,更是旁计策敲地暗示我该为今后打算。今后么?我确实未曾想过。继续在这里如同被金屋藏娇?抑或嫁进他的王府,在那高墙深院里同他的一群妻妾争宠?我想若我真是出生在这个时代,或者会如此安于天命。 只可惜,我,不是。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康熙五十一年,皇太子再度被废,二度被废前一次惊天动地的震撼,仿佛一切都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京城上空的阴霾却未能消散,反而越聚越浓。 一入夜,却有轻微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下了床,胡乱地扯过外袍披上。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睡下,究竟是谁? 门外是打理庭院的农夫妻子。她凌乱地披着外袍,显然也是刚慌乱起身。 “大婶,这么晚,有何事?” “小姐,京城里来了位爷,这会刚到庄里,人在前厅等着您呢。” 她是说,京城……我怔了半刻才听清楚。如梦初醒,顾不得穿戴梳洗,便飞奔着出去。他答应我,今年的生辰定会如期陪我一起渡过,却没有想到竟会提前而来。 这可恶的游廊竟然如此漫长,我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奔到他眼前。甫至前厅的大门前,烛光摇曳,月霜隐隐投射在厅内挺立的背影上,绛丝长袍粲耀生辉。我调了调呼吸,捋了下外袍和松散的鬓发,静静地踏进门去。 眼前的人听到我细微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子,我俩几乎同时一惊,愣在原地。 他惊得是我,竟如此披散着长发,仅仅著着件单薄的外袍不得仪态地迎客。而我惊得是,他并非梦中牵绕的心念之人。 重新梳洗完毕的我亲自为他沏上一杯清茶,看着其微愣失神的表情,我淡淡地一笑,“十四爷为何会来?” 胤祯瞥了眼跟前的茶杯,侧首远眺,笑得风淡云清,“想来便来了,需要原因么?” 我愣了一下,摆好被壶,笑着坐下,恬淡地道:“是不是落琳妹妹惦念着我,才劳十四爷来看望我这姐姐?” 他歪在椅子上,眼神上下审视着我,沉下脸,不咸不淡地哼笑道:“惦念着你的人可多得去了。” 我莞尔地笑了笑,起身为他续杯,边沏边道:“那是当然啦。我如此人见人爱,怎能叫人不挂念呢?” 他听了,绽开笑容,一扫阴沉,眼光灼灼,朗朗地说道:“看看,这鬼灵精怪的样子,果然是一点未变……不过刚才见你的模样,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的话语里兴味十足。 我心上一凛,手间一颤,险将杯水的茶水溅出。“小心!”胤祯伸手覆住我的纤手。 “哦,没事。”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浅笑着道:“我向来如此,现在又不在紫禁城,何须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呢?” 他收回掌间的失落,举杯轻轻地吹去浮叶,呷了一口,“这话倒也有理。” 杯中那细针似的茶叶在缓缓地摇曳、舒展,那片片绿芽,姿态万千。喝一口茶,再注入些许水,茶叶在杯中浮了又沉,沉了又浮……仿若我们彼此的人生。屋里一下静默了下来,我抬头望向窗外的淡淡的树影,月光透过缝隙倾泻下来,成为一缕缕的光,本是静谧的夜,但在我眼里却似有这风雨欲来的阴霾。隐隐地我觉得胤祯的到来,这庄子里似乎不会再有往日的宁静了…… 清月浸凉空。 我辗转难眠,索性披上衣服,出屋看那星夜云卷。水月如华,天边一碧如洗,满眼的银霜泻地。 花廊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循声瞥了一眼,仰头注视着月光。他静静地来到我的旁边。 “这么晚,还不睡?” 我浅浅而笑,“睡不着。离天明还有好几个时辰,十四爷为何不去厢房小歇一下,明日一早不还要赶去四川么?” “我和你也一样,睡不着。”除了胤祥,大概只有胤祯最乐于与我抬杠。月光投在侧脸上,我看着他俊朗坚毅的侧脸,却突兀地响起另一张脸,心里针扎一样疼。他们毕竟是嫡亲的兄弟,一样的眉目清朗,一样的风流俊雅,胤祯的嘴角微扯,却多了几分温润,不似胤禛那般冰冷。 “你想什么?” 十四笑问,揣测着我的神情。 我低垂下眼,一笑中带着一丝惆怅,“得月者为高洁,我叹,得月者为情伤。” 胤祯一怔,眉尖轻蹙,眼光灼灼而深情,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我额前散落的发丝。我醒觉地一退,肃声喝道:“十四爷!” 他兀兀的看着我,夜色下的黑瞳深若幽谷,“靖晖,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我沉下面色,轻叹道:“十四爷,请听我一劝,人生无常,对爱,对事不可太执著。你我都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淡淡地述完,平静地转身,“不早了,我先去歇着了。” 抛下那落寂的身影,我渐行渐远,只觉得额头阵阵突兀地疼痛,停歇下脚步,捶了捶发胀的额头,不经意间,眼角有个影子一闪。 难道是贼,我吓得骤然一跳,出声喝叱道:“谁?” 黑衣人没回答我的话,露在面罩外的眸子森冷地望向我,随即一辟亮晃晃的寒光向我迎面劈来…… xxxxxxxxxxxxx “十四爷……” “如何了?” “奴才无能,一个捕获的时候咬舌自尽了,另两个受了重伤,趁乱逃跑。” “自尽!”胤祯蓦地轻扣下手中的茶盖,“这么说,还是‘死士’?” “爷,另两个受了重伤,显是跑不远的,奴才请示是否要带人去追?” “穷寇莫追,不必了。” “是。”随从的脚步声向着门外而来。 “等等!” “爷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之事,对谁都不可提及半字,尤其是三个刺客的来历不得再去追究。” “奴才明白!” 门打开的一瞬,胤祯发现了伫立在门外的我 他背过身子,端起几上的茶杯,冷静地问道:“怎么不去好好休息?” 我进了屋,淡淡道:“我并没大碍,不需要休息。” “那也好,”胤祯转过了,看了我一眼,道:“那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尽早启程。” 我登然一惊,“去哪?” 胤祯不顾我的讶然,肃敛着声音,道,“回京城。我会遣派手下沿路护送你。” 我微微调转了身子,答得干脆,“不,我哪里都不去。” 胤祯闻言,兀地阴沉下面容,朝我低吼:“这由不得你。今日的事情,你自己都瞧见了。我说过只要是你的事,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我何尝不知道此刻堪忧的处境,今日若非他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已命丧刀下。而刺客的身份,他大概揣测出了几分,只是我所猜想的背后的漩涡恐怕更是汹涌得可怕。 “十四爷,您不要忘记,我是奉旨在这里避痘养病的,没有圣旨,我哪里都不回去。更何况,刺客皆已伏法而逃,量他们也不敢再来,有何可怕的?” 胤祯上前一步,磔磔冷笑,“好,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要那道圣旨,是么?好,我就去求。” 我凝然不动,冲着他高声喝道:“胤祯,别逼我。”胤祯顿了顿,神色恍然,瞥我一眼,垂下眸光,不再与我争执,长叹一声,“靖晖!你要我拿你如何?” 我侧眸看他,脸上慢慢露出笑靥,“我会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待我如昔,一生都会护我,所以你也会尊重我,对么?” 胤祯点头,“那好。竟然你心里早有定断,那我便等着。”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却如遭针刺,憋闷住了我的胸口。 胤祯被耽搁了一天,终于起了程赴川。只是他走以后,庄子的外似多了好些陌生的人终日四处转悠。打听下来,方知是十四临走前吩咐了此地的知府要严加保卫这庄院的安全,这才多了如此之多的“便衣”。 我哭笑不得。好在日子长了,依旧没有风吹草动。我婉转地知会了知府,他深知我的身份,不敢怠慢得罪,才把人全给撤了。 入了深秋,百花凋零,余空枝悠悠。“相逢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的诗述说出分别的愁丝。而深秋的真谛更为相思。我感染了风寒,总是咳喘不止。吃了大夫开了药,却也不见好转。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心却忐忑焦虑起来。刺客的事情只是阴云漩涡的开端,我知道更可怕的真相还在等着我。 意兴阑珊日子总是很难打发,由于夜里总是咳得难以入眠,得了下午的空,觉得有些倦意,便倚回睡榻,本来只是小寐片刻,不想竟睡了过去。睡梦中混混沌沌,眼前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胤禛,胤祥,胤祯,一张张脸若隐若现。朦胧间,有人帮我盖好了被襟,熟悉的男子气息淡淡笼罩下来。 我疑心这是梦,微微一动,却不愿睁开眼。 直到感觉那手指抚过我的鬓发,温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靖晖,是我……”我蓦地睁眼,眼前,那张冷峻的脸,幽深的眸子,真真切切地凝望住我。一滴晶莹兀兀地从我眼角滑落…… 梅落香逝 康熙五十二年,刚刚过了二月二的龙抬头,清寒空气里仍沉着除夕欢腾的碎细。 车辇缓缓地驶进了朱红色的宫门,我挑开布帘,眼前只有那漫长宫墙逐渐逼近。车轱辘滚在汉白玉铺砌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一如我平静面容下起伏的心。 紫禁城,我又回来了。 一纸皇命,又是轮回。 只是,这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琴声如诗清晰犹耳旁,只是延禧宫内却再无那个温润的女子素手问琴。 一别竟是永别 我折下一剪残红,梅落红尘,花去香气依旧。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一声低吟,微沉的哑,倦淡的暖。 我回了头,见一身朝袍的胤禛立于廊下。他面色沉静,缓缓地靠向我。 “额娘说你今日去祭拜良妃了?” 我轻轻颌首,他温柔地凝住我,道:“固然曾有师徒情谊,死者已然,也不必过分伤心了!” 我将笑容敛回眸底,菀尔舒了口气:“我明白,于她,那是一种解脱……” 他抬起手,修长手指摩娑在我冰冷的脸颊,突地蹙眉,“这么冷?”我还未及作答,却已伸手揽我入怀,轻轻在额际上印上了一吻,久久缱绻,仿佛淀尽这一生痴缠…… 光天化日,永和宫内,谨慎如他, 竟如此唐突我一愣,霞染双颐,笑着揶揄起他:“你何时变得如此不羞?” 他不怒,只是痴痴望向我,带着孩童般的贪恋,亦是自语亦是叹息“若是日日都能见到你的笑容,多好!” 我怔了怔,抬头起迎视着他的目光,“纵使拥有倾国笑魇,不过是为了落一声轻笑于一人心中” 他微微蹙眉,眸色清冷,一瞬,松了手 我问:“是有事么?” 他答得干脆 :“没有” 他不说,我不会逼问 因为我们彼此清楚,该来的终究会来…… “给格格道喜了!”永和宫的月嬷嬷人未到,笑先闻 我觑着那刺眼谄媚的笑,心中恹恹,冷淡问道:“喜从何来?” 她抿回了嘴,却是欲言又止,只道:“皇上来了,这会在东边的暖阁,娘娘让老奴来请格格过去……” 小太监替我打起暖阁的帘子,正座的暖坑上靠着康熙和德妃,两侧的紫檀躺椅上是胤禛、他的福晋乌拉纳喇氏和胤祯我的心突兀地一沉,依着礼数一一作福行礼 康熙饶是那捉摸不定的淡笑,冲我道:“起吧,屋子里头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了”他话一落, 乌拉纳喇氏先了一步,热络地拉我并坐她旁那次上元一遇,已是数年 纳喇氏该是过了不惑的年岁,容颜不免色衰,但举手间仍是贵妇的端庄典雅 “多年不见,本知岁月催人老,今日见了妹妹仍是清秀艳人犹胜当年,再瞧见我自己,哎,真是羡煞人啊”我这一身皮囊早过了双十芳华,在这年代,若是有福的女子,恐已是儿女承欢膝下 与胤祥的种种,宫内人人皆知,胤祥被圈,悦蘅成了正牌十三福晋,而我避世出宫,如今又回来,这些过往早是人人闲谇的谈资她的恭维,让我只觉索然 没有答语,只是阑珊地笑了笑 纳喇氏倒是尴尬德妃笑语道:“得了,你老了,那我这老婆子该如何?” 胤祯亦打趣道:“嫂子如此可是把额娘给得罪了哦!”他一回眸,视线落于我侧却只是淡淡一瞥 纳喇氏连忙笑释道:“额娘,您瞧瞧都是媳妇嘴拙” 众人阖笑起来,只听一声:“靖晖丫头啊!” 那一声猛然勒得我心上一颤,是皇帝 我缓缓起身,立于堂前,款款一福,“在” 这个握着天下乾坤的帝王慵然地呷了杯中的茗香一双眸子切切地看住我众多的皇子中,他与他的父亲有着最为相似的眼眸,湛黑而深不可测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丫头啊,朕将你指给十四皇子胤祯为侧福晋,你可愿意?” 我轻轻晃了晃身体,只是轻轻地,那一双双等待我答应的目光似无声的箭,可我却不想被洞穿 缓抬起头,只在眼前寻那个身影黑白间,他正襟危坐着,喜怒尽敛,神色木然,而旁边是他的妻 雨淅淅沥沥地转急,漫过雕瓦,顺檐而落我临窗而立,轻薄的中衣湿了夜露,凉凉地贴着皮肤 腰间蓦然一紧,温热的气息迫近耳鬓我微阖了眼,轻浅浅地笑了,依上身后宽厚的胸膛不知道它是否一生都能仍我依靠,但此刻,我无法自拔地贪恋着 他啄吻着我的耳垂,柔声道:“为何又走了神?” “下雨了,今夜看不见月了” “江南便是多雨” 我轻轻地道:“江南的雨是缠绵绯恻的,细腻地象一位多情少女的眼泪” 他,念动刹那,扳过我的身子,箍在怀中,看着我目光灼灼,许久,终于低低地开口,“靖晖,你……想要什么?” 我笑了,却是锥心的疼,他是问我,却不是给我 我踮起脚,伸手攀上他的脖颈,靠着他的肩,附在在他的耳边,细细地低笑,吐气若兰,“我好贪心的,我要好多好多,以后慢慢告诉你……”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背, 应道:“好以后以后的每天,你慢慢地讲给我听” “嗯!” 我的眼底亮起一蔟微弱的莹光,滑过脸颊,静静而落 可是,胤禛,你却看不到 我从来只要一样,你给不了 因为你要天下 我直直地挺着,就这么望着他 他侧着脸,目光清寂,薄唇抿成一线,却失了血色 我笑了,等他开口么? 他一早便该听闻了,只是他不能争因为他最要的是天下我 那轻浅浅地笑,丝丝地痛,却快意无比 这是轮回,因果的报应,是我自要的苦果 我静静地跪下,深深地俯首下去,一字字咬得清晰…… “靖晖,谢主隆恩” 四个月后,是我出阁的日子。 我是喀尔喀草原噶勒丹郡王的义女,礼部接了圣旨,婚嫁的礼仪按多罗格格1制,仅是那丰厚的嫁妆奁盒列满了院落,喜娘、嬷嬷一大群仆妇鱼贯地在眼前穿梭,豪华的婚礼一时风光无限 一身吉服,艳到极致,这出阁的艳,艳胜红日明霞。 艳至极致,却是苍白。 “格格,这件大氅您搁了许久,要收拾了一同带走么?” “烧了吧……还有……几上的那把琴……一同烧了吧……” “可……可那是绝世古琴啊……” “一起,烧了吧……” 风,从耳畔淡然而过;火,于身边无语燃舞。 离开。 心花零落,落地成灰 风碾碎茧 我的婚礼,我却是行尸走肉。 屋外喜乐丝竹声停了良久,洞房仍是死寂。龙凤双烛劈叭作响,似也将燃尽。喜娘和嬷嬷们开始暗自切切。 为首的喜娘终是沉不住道:“福晋,奴才这就去前头瞧瞧十四爷。” “等等”我直起身,扬手揭下了喜帕。 喜娘嬷嬷们大惊,一骨碌跪倒在地:“福晋,使不得,使不得,祖宗的规矩,这喜帕得有十四爷……” 喜娘的话犹未落, 门外小厮高声通传:“十四爷到……”大红喜字的房门被推开,我偏过头,看到一身皇子吉服的胤祯,眉斜飞入鬓,眼神清冷。喜娘们如遇救星,但尚未来得及作福,便听胤祯道:“全都下去!” 众人皆是惊在一侧,疑是其酒醉“十四爷,那礼数还未成,还有那练心结,合卺……” “下去!”胤祯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却冷硬如石,仆妇们方才觉醒,个个嘘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一字,诺诺不安地退出屋去。 喜红锦绣的洞房内,只留胤祯和我对视而立。烛影摇曳,眼前人目光冷峻,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尽是锋锐的硬朗,霎那,我才觉察他似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胤祯,再也不是当年宫中那个陪我一同趣踩秋叶的稚气少年。 尘世多变,命运翻转,陡然间似有什么落烫在心头。 我转身,取了桌上的酒盅,将合卺酒斟满,递到他的面前。胤祯神色淡淡,不发一声,只是接过,仰脖一饮而尽。我低头,望着盅中的醇酒。 合卺,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那便是一世。手竟微微发颤……仿佛那一盏却是重若千斤 蓦地,腕上一紧 “怎么?”胤祯含笑迫视着我,声音冷得那般陌生,“我的好福晋,为什么不喝下这合卺酒?” 我勾勾地看着他,隐忍着并不挣扎,他收紧了手指,我一颤,酒盅从指尖滑落,裂盏声惊破春宵 胤祯仍是笑,一把将我拽入怀中,他的笑意愈深愈寒,如芒针刺向我他托起我的下巴,指尖扶上我的脸,不急不缓摩娑着,滑过脖颈、锁骨。那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拂过耳鬓,令我如坠冰窖。 他封住我的唇,却不急于袭掠,只是久久流连,我不躲闪,也不迎合,但周身却无法控制地瑟瑟颤栗。 胤祯沉声笑了笑,在我耳边低声嘲讽,“你害怕?” 我一颤,唇上咬得发白,抬起头直望向他,齿缝里静静地溢出一句:“我已是你的妻妾!” “噗”一声轻响,烛花燃尽而熄。 他放开了手,屋内凝定如死。 “记住,你是我的。” 暗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身影及至走出屋外。 漆红的大门一直洞开着,风声低啸入内,卷起地上的红艳的喜帕,嗖嗖作响…… 梅花一枝春带雨,惆怅东栏一株雪。 忽尔,隔院的梅花树已是一袭芳华。风过时,隐有阵阵淡香越墙而至。 雨苓沏了茶,重重置于书案边。我执着笔信口问道:“这茶好似没有以前香了。” “那是自然。又不是今年的新茶。”她的言语之下,不快之意,如哽在喉。 我没有答话。 “格格,”雨苓还是沉不住,气呼呼扬起声,“您就不问问为什么不没有新茶。” 每年此刻,江西、浙江、云南各府便会向朝廷进贡今年的新茶,除了宫里头,内务府也会拨给各亲王贝子的府邸。 我笑道:“怎么啦?是打哪儿受了气么?谁敢欺负我家的雨苓?” 雨苓白了我一眼,“奴婢受点委屈,并不打紧。可您瞧瞧府里那些奴才,哪个不是势利眼,哪个主子得宠些,就巴结些,哪个主子不得宠,就怠慢些。明明是有刚到的新茶,却说没有,还不都往西院那里送了。” 我仍是含着笑:“你也说是势力眼了。不过是些茶叶而已,不少着咱们一日三餐温饱,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雨苓进了一步,“格格,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一点都不会自己今后打算么?都快一年,您和十四爷打算怄到何时?” 笔稍稍一顿,连雨苓都知道胤祯在负气。他娶我,却在洞房花烛夜弃下我一人,至此未踏入我这小院半步。新妇成弃妇。府里的下人私下间的流言蜚语,我又何尝会不知。 我不语,又落了一笔,淡淡道:“雨苓,可知世人为何皆赞梅花之美?便是因其至清至慧,清傲无争……” 雨苓摇了摇头,“奴婢记得您也曾经说过‘绘风者,不能绘其声;绘雪者,不能绘其清。难道绘了梅,就真能将心境放下,淡到无欲无争么?” 饱蘸的墨汁蓦地悬空着溅落,在如雪的薄笺上泅染开,狰狞地横亘于点点红梅间……我将笔搁入青玉笔架,揉了那素笺, 沉沉道:“算了,这画毁了” 雨苓见了我的脸色,不再多语,切切道:“那就不画了,要不奴婢再替您去取书房取些书来,十四爷这会不在府上” 我只觉胸一丝莫名的烦躁, 瞥望了眼窗外,道:“不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从嫁入十四贝子府起,我便寸步未离开过自己的跨院,即便佳节宴请皆是借故推脱,鲜见于外人。一路走来,见了我的家仆个个瞠目结舌,窘态摆出。我倒扫了刚才的焦躁,竟有了别样的好兴致。 胤祯的书房偏于后院,幽静雅致。他虽冷落我,可嘱咐了管家施于一个莫大的恩惠。凡他书库内的书,我皆可自取。以往都是雨苓代劳,我头一次自己来,甚是惊讶,一室的藏书,海纳百川,沉迷其中竟忘了时间。出了书库,天色渐暗,朦胧中见五六个身影由远及近,我疑心该是胤祯回府了。虽然、不愿见他,但也不会刻意避之。 只是,冥冥天作 云中浅月若隐若现,我,却将那张脸看得那般清楚。是他!竟然是他! 他似乎清瘦些许,目光依然清冷,仿佛是淡泊了世间一切。 我并不避嫌,倒是凝足立在原处。 “这是新嫂子么?”说话的是胤祯身旁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 “靖晖,见过三哥、四哥和十七弟。” 那少年原是十七阿哥胤礼,早年在宫里见过数面,但彼时他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转眼竟成了气宇轩昂的少年郎。我的视线静静地一一扫过眼前三人,没有半刻停留,只是依礼福了福。胤礼遂向我行了礼。 “去了书库?” 我微微颌首。 胤祯皱了眉望向我,“夜了天凉,怎么穿得那么少,当心受寒。”虽是责备,语气里却尽是温存和宠溺。 我突然想笑,真的觉得好笑,脸上越发得嫣然,脉脉回视胤祯,带着三分的矫态:“本只打算挑两本书,却忘了时辰,才耽搁了。” “啧啧……”胤礼佯咳了两声, 插科打诨,“瞧瞧,好一个浓情蜜意啊!真当旁人都不在了” 胤礼到底年轻,口不遮拦,“我说呢?十四哥总把新嫂子藏着掖着,如此清丽佳人,换做是谁,都要不舍得……” “ 胤礼,不得放肆” 出声低叱的是三阿哥胤祉而他只是默于一旁 “得了,不开玩笑了,”胤礼仍是嬉笑着望向我,“早年在十四哥这里尝了一种桂花糕,那是全北京城独一份儿,这些年都心心念念着,听说是嫂嫂身边的丫头做的以往问十四哥,他总是推脱,今儿个真是赶巧遇上了,就想厚颜直接问嫂嫂讨要些” 我笑着答道:“这倒不难,只是眼下没有现成的,等改日做好了,遣人送到府上去” 胤礼幸喜,遂作揖行了一大礼:“多谢嫂嫂了” 逗得身旁的三阿哥亦附和道:“可是听者有份?” 我微一福,“自家做的小点心,登不上大雅之堂,若是三爷不嫌弃,到时一并遣人送些” “多谢” 我侧了身,笑得无波无澜,“四爷呢?也遣人送些给您?” 他眉端微微一抖,略一迟疑缓缓而从容地答道:“多谢不必劳烦了,本王不喜甜食” 夜深了,窗外的风渐大,带着凄惨的哨声刮得窗棂沙沙作响 雨苓剪了烛花, 见我一手捧着书, 一手支着下巴,似凝神不动,便去一侧静静地收拾。 门口微微响动,只听得她一声惊呼:“十四爷” 我一愣,随即起身,见胤祯已经踏入屋内,漆黑如墨的瞳孔,空洞般地望向我。 雨苓窃喜,朝我使了眼色,“奴婢就不耽误主子歇息了。”随即轻着手脚掩门而去。 胤祯的眼睛凝视着我单薄的身影,一瞬不瞬,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不适地后退一步,避开他冰冷下隐藏的烈焰,“很晚了,爷若是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吧?” 他竟失声大笑起来,不羁而放肆。 “我是来谢谢你,谢谢我的好福晋如此落落大方,今天演上了一出好戏。” 我一怔,隐忍了下来,淡淡地道:“你醉了,我让人扶你回去休息!”我径自朝门而去,却被他一把拽住,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了上来、我的血管瞬间爆裂,张口想叫,却无半分喘息的余地,他贪婪的吻着,眼波中竟闪出了欲望嗜血一般。血腥从唇齿交缠间蔓延入我的口腔。 纠缠间,单薄的中衣被他胡乱扯开,几乎露出了大半个香肩。我倏然一惊,仿佛意识到什么,使劲推开了他,反手一个耳光挥出。 他轻易地将我的手腕捏住,下颌上是我咬下的点点血痕。他满不在乎地轻轻用舌尖舐去,冷冷地看着我,唇角紧抿如锋利的薄刃:“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夫君。”我轻笑出声,无法抑制地颤笑起来。颤栗的身体被他猛然打横抱起,扔在软榻之上。我听到最后的衣帛被撕裂的声音。 “ 看着我!”他牢牢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对视他的眼睛,那燃火的眸底笼罩着同样的绝望和悲哀,“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 清尘吟 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1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1部分阅读 着哀鸣的光焚到灵魂的深处。 我咝咝喘息着,艰难而干涩地发出微软的声音: “胤祯……别……别这样……” 双手本能地想去推他, 却被死死扣住,反剪起来绝望的欲火一点点燃吞噬他最后的理智 他扯掉自己的衣袍,毫不怜惜进入我干涩的身体 “啊!” 他贯穿了我的身体,野蛮地掠夺着,我痛得几乎要痉挛,甚至没有了哭喊的力量 “叫出来!为什么不叫出来!”胤祯覆在我身上,重重地喘息着,狂吼出声他在狂乱中,已经没有理智,“你也知道痛么?你现在该知道什么叫做彻骨锥心的痛了吧?” 我闭着眼, 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来, 止住口中的呜咽和呻吟 他猛烈的冲撞下,下身撕裂般的疼痛, 使得整个身体痛苦地扭曲着,想要缩卷,却被强行展开,想去伸手乱抓,却是徒劳,仿佛身体如风中摇摆飘零的秋叶,坠入最深的地狱…… 菩提叶落 茫茫的晨雾已被初阳蒸融,我睁开眼,只有绣帏静静地低垂着,笼住初生的朦胧光影。我卧在锦被里,身旁已经楼去人空。留给我的,只有身上斑斑红紫的痕迹。 那夜之后,胤祯每逢酒醉便是强索。 暴风骤雨般缠绵欢爱,没有融融的情意,只是彼此撕噬伤害。 屈辱?折磨? 我本该厌世? 却一天天苟活着。 只是再没一滴泪水,胤祯的恨不及我的冷漠。 我们都只是在爱恨间踯躅的孤魂而已。 琉璃香炉里细细长长的飘着一缕烟,依稀是苏合香,弥漫着整个屋子。 “咳咳咳咳……”我捂着嘴轻咳起来。雨苓置了茶,替我拂了后背,担忧地道:“格格,您最近消瘦了好多,脸色不好,胃口也不如前,还是找个大夫把把脉吧!” 我呷了口茶,舒缓了口气,“没事,应该是咳症又发作了吧,回头拿以前的方子去抓些药来就得了。” “那禀报十四爷么?”胤祯的偶尔留宿使得雨苓一直都以为我们冰释前嫌。 “不,” 我倦意地阖上眼,“没什么大碍,这事别告诉他。” 喝下煎好的药,吃了蜜饯,仍是浓重的苦涩淡淡荡在齿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怕喝中药。 “格格,喝了好几天的药,咳嗽倒是好转了些,可是脸色还是不好。” 我笑了笑,“傻丫头,病去如抽丝,哪能那么快见效呢?” 雨苓倩兮一笑,边收拾着边随口嘀咕着,“您说怪不怪,今儿个去药铺,掌柜竟然说要药到病除还缺一味药引!” “药引?!” “嗯!说是……是……哦……岫云菩提叶……您说好笑不好笑……他自己又说世间没这味药……”雨苓本笑得清脆,转身见过我呆怔在一侧,不免诧异 “格格,……您这是……”她上前触了触我的额头,又焦急地拉起我的手,”没有烧,可是怎么脸色都白了,手也冰凉,是不是刚才的药有问题?” “不是”我微调了呼吸,垂眸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 应该是药性起了那掌柜老小二怕是吃多了酒信口雌黄,下次别再去他那里抓药了”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晓 香烟靡绕的岫云寺,钟声悠鸣远扬,像风微动,卷起层层涟漪。 他独立菩提树下,一任鲜花色的菩提叶瓣坠满玄色的衣袍。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切都仿佛在悠悠荡荡的梦里,又似过眼云烟,了不可得 “我在这里等了你七日。” 我垂眸低低笑出声,“王爷,等我做何,您的心思不该在这里?” 他转了身,淡淡反问:“那你为何要来?” 我一颤,猛然扬起眸,脱口怒道,“因为你又来搅乱我的生活。” 他缄默不语。 我微微发颤直直地看着他。 他与我,四目,两心,只有叶落菩提的“沙沙”声, 仿若彼此的脉动和呼吸。 他伸出手, 指尖上扬,我偏过头,那修长的手指僵于我的鬓畔。 “我知道你的身子不好,” 那淡淡的柔情拂过心头,牵动得是一丝痛 “王爷……”我轻轻一叹,“我今日来,只为一事” 我仰头,直面那憔悴的容颜,执拗而决绝 “ 恩断情绝!” 他的身形微微一震,深深望向我的眸底,闪过一抹恸色那仅仅一瞬一丝却几乎快压垮了我的神经, 他最终转了身,仰头望向一树菩提, 阳光透过菩提树斑驳地散在他的肩头,挺拔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愈发孤峭 心生缘起,菩提叶落,茶糜花开,一切皆惘然 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隔了良久才听他低低地说了一声: “好” 那最后一声在他低沉的音色中, 轻若柳絮,却如梵音钟声直抵心底 我没有再出声,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只是无力地转身, 离去,只想尽快离去 “等等!还有几句话,可否让本王说完” 我一僵,凝定下脚步, 半响,干涩地应道:”王爷,请说” “十四弟如今优渥隆宠,将来必是堪当大任……” 淡淡的语气隐着冷冷的寒洌 风起,音寂 周遭霎时成冰, 我浸在冰水之中,这样的冷冷到寒彻筋骨 他在防我,他竟是提防我,因我早以猜透他的心思所想他认为我必定会猜到时局乾坤他更怕我倒戈向了胤祯 他不是胤禛,他是雍亲王,未来的雍正了! 一手撑住沿路碑石,一手按住胸口 我艰难地支撑着,心痛至极致,痛到麻木,兀自笑起来, 颤颤的声音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是笑抑或是泣 “王爷,您可以放心,我早说过天下与我无关。若是您还不放心,自有让人永不开口的法子。” 我扔下了话,眼前一阵眩晕,唯恐他看到我如此不堪的模样,勉力地扶着碑石迈步。但身子甫一动,下腹却是骤然而至的痛楚,仿佛要将我撕碎一般。腿间似有热流涌出,我咬牙隐忍着,颤颤地伸手揭开衣襟,入目竟是一片刺眼的猩红。 我震骇,那一刻,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子一点点软软下坠。 “靖晖——”胤禛疾步上前,揽住我,猛然顿住…… 我抬眸,望向他,蠕动喉头,干涩地挤出一个;“我……” 他的目光瞬间凝结在我衣襟的大片猩红之上,脸色大变,满目是惊痛。我颤巍地扬起手,他一把抓住,相握便为十指紧紧相扣,掌心间传递着一份力量, 使得我用尽全部的力气,艰难出声,细碎如呢喃:“我……孩……子……救……孩……” 他匆匆抱起我,连声音都在颤抖,”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孩子有事” 我奄奄一息,倚在他的怀中,越来越冷, 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在耳畔, 意识越来越模糊 “靖晖不要闭眼,你恨我也好,怎么都好,一定不能睡,我欠你的,你要讨要回来,你怎么可以睡……” 我听到有人凄然嘶哑地呼唤着我, 眼皮巍巍地动了动,却无力睁开眼…… 风起了,细雨拂在脸上,有一颗竟是滚烫…… 焚火浴冰,一种痛从体内缠绵而出,一点点侵蚀着四肢百骸,上下浮沉,生死流转。我努力地将自己的神智一点点攒回来,虚浮地睁开眼,迷糊地盯着玉罗绣帐顶,仿佛已不知何世何年。 轻轻地转过头,身侧, 一人正半卧在床边,金丝缎袍衣袖枕遮住半边的面,氤氲间有淡淡清雅瑞脑香气。他睡得很沉,如婴儿般香甜。我欲抬起手,却无力而为。这轻微一动,却将他惊醒。 他蓦地抬头,我的心瞬既沉下一沉。 胤祯似惊似喜地望向我,俊逸的脸憔悴得吓人,眼底血丝密如蛛网。 “你……醒了……” 我的胸口搏动着发抖的疼痛,嘴角微微歙合,方想开口,见他已转了身,唤道: “来人,快传太医” 只一声,门便被大力推开, 雨苓、太医、落琳……一群人簇拥进屋朦胧中,见胤祯回望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我在懵然不知间,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悄悄地来,急促地走 只有短短不足两个月的生命 雨苓说,若非是救得及时可能我便和这孩子一起去了 她没有说我是如何回来的,更没有提及胤禛半字,只道了让我宽心旁人都只知我是去岫云寺上香祈福 她说,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宫里太医院的院判都险些束手无策,好在我自己熬了过来而这三天三夜间,胤祯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直到我醒前才累极而眠而待我苏醒之后,没有休歇半刻,便进宫上朝去了 雨苓婉婉道来,一字一句就像绵绵细针扎在心头却无言而答 雨苓喂我药汁,我本就惧药加上身子虚弱,几乎药一入口,便是吐 又是那一碗煎好的药捧在眼前,单是扑面的味道早已使胃中翻江倒海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雨苓刚欲劝说,却听一声:”让我来吧!” 我抬起头,不知胤祯何时已进了屋他换了淡青色的常服,虽没有晨时所见的那般憔悴狼狈,眉宇间饶是难掩的倦色 雨苓将药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微福了福,静静退出屋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方才弱声地说了一句:”你瘦了!”他没有回答,隐隐赤红的双目望了我一眼,挨着床沿坐了下来,将我扶起背靠在他的怀中,一口口地喂我喝药那药是极苦的却抵不过心中的苦和涩 ,每一口我都艰难地下咽,又强忍住从胃中的反酸 “忍一忍,这药必须得喝下去”他的下颌轻轻抵在我的头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淡淡的一句渗着怜柔我心一酸,沙哑地开口,喉咙艰涩地梗地几乎无法出声 “对不起……” “对不起……” 一种嘶哑,异口同声 及到唇边的药勺轻微一晃,他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些恍惚,声音慢慢一点点颤抖, 我……我就那样失去了他……看着他从我的身体里消失……” 我沉重地喘息,最后整个身子已经无法自持地颤栗起来,“那是惩罚……如果我……我不去……” “别……别再说下去……”胤祯突地伸出一臂将我紧紧地环箍在怀中,仿佛那怀中的只是一件易碎的瓷器,稍一松手,就会落地而碎。 凌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已经分不清是他或是我的。他抱紧我,下颌在我的发丝和颈项间轻轻地摩娑着…… “十年前的一个晌午,我从上书房逃学,经过御花园,本是无意一瞥,却看到一点素白如梨花,我近了一看,一个少女临栏而憩,轻颦笑靥,眸韵流转,仿佛所有和煦暖春光都凝在了她的眉梢。那一眼便是一世。” 我心神震荡,原来当年那沿廊下的匆匆身影竟然是他。 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摩擦,点点安抚着我的情绪。 “这十年来,你一次次地拒绝我。你说让我不必太过执着,可是我不甘啊。我更恨,为什么你只有对我如此绝情冷漠。我疯狂地报复伤害你。我想你恨我,好过你看我时那漠然的眼神。可是那天,我看着满身是血的你,我才明白,原来对我而言,最简单最卑微得幸福不过是能看着你,那便是满足。” 他低声述着,平静地犹如讲述着一个极遥远故事。 记忆在诉说中醒来,距离是一场穿越时间的疼痛,无意间击痛此刻的思绪。 我垂下眸,眼睫掠影,遮住眼底的涩意 “胤……祯……为我不值得……”极轻的一声叹息,轻得那般无力 “ 靖晖”他仿若未闻,只低低地道,”忘记吧,忘记你心里的那个影子吧,好么?” 那一声, 落絮般轻,烛火般浅,漫于空气中,浓得化不开 “你无须答应也不要拒绝,只要听我说,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们还有很长的路,我会用余生守住你。” 我咬住下唇,丝丝苦咸蔓进唇间,竟不知何时已落下了泪。 窗外,夜凉如水, 静寂 屋里, 心尘堆积。 恍恍惚惚间,胤祯轻柔地将我放平,细心地替我掖好被角。我阖着眼,只觉他的气息如暖风煦过,柔柔的一个吻落在额前,随后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胤祯, 对不起! 不是不爱 只是错过了。 错过了, 我们都回不了头 爱上一个人,或者只需一眼。 可是,忘记……要用一生…… 红缨凌云 往日意,今日痴,他朝两忘烟水里。 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两两相忘? 心,若可在菩提下, 人,却生在凡尘中。 朦胧睡意下,有人静悄悄地抽走我握在手中的书卷,我睁开眼,是胤祯,没有欣喜,也无失落。 “瞧你,又这么睡着了,若是受了寒,如何是好?”他著着朝服,该是刚才宫里回府。 我浅笑着不接他的话头,只是道:“一定还没用过晚膳吧,我让人去准备些来。” “甭忙了,”胤祯拦下欲起身的我,“我就来看看你,坐会就走。”说罢,取了绣墩子挨在我塌边坐了下来。 上次小产,我几乎九死一生。太医嘱咐一年之内,不宜再行房事。从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胤祯日日来看我,只是小坐片刻从不留宿。府里的人都只知十四爷宠极这位侧福晋。我本无半点争夺之心,守住那一寸方禹淡然处之,他的其他妻妾们虽心有不甘,也只得恹恹作罢。 而胤祯在朝上日渐锋芒,大清的天下在极夕间风云变幻。 去年十一月,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今年二月里,策旺阿拉布坦竟遣将侵扰西藏,杀拉藏汗,囚其所立达赖。事关大清江山,满蒙联盟,康熙帝随即便命西安将军印务总督额伦特、侍卫色楞及内大臣策旺诺尔布等人统领出征,由青海进讨西藏。眼下,对外西北告急,内宫里,皇太后不豫,康熙帝的身体形渐羸瘦;偶有头晕之症。内忧外患,王公大臣私下间及立储大事又开始议论纷纷。 苏合的焚香混着瑞脑香气,沉沉如水 他枕在我的肩头,半晌并不发话。我疑心怕是倦极而眠,却听他低低唤了声:“靖晖!” “嗯!” 他不答话,抬起手,那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掠过我的长发,轻抚我的脸颊。 “出乱子了?”朝廷上的事我从不过问半字。但这次却忍不住了。 胤祯微愣,应道:“是!” 我心突兀地一黯。 “青海蒙古王公违背诺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额伦特两个匹夫孤军深入,最终陷入重围,全军覆没。今儿个早上得了战报,皇阿玛险些晕厥了过去。” 我大惊,侧过身,望向他倦淡的面容,低低道:“那么,你要去,是不是?” 他亦是直起身子,直直看着我,眸中闪过冷电般地异彩,霎时转为雄雄仇火,嘴角微动,坚定地答道:“不错,实乃吾身为大清皇子之责,更是上天降佑,赐我的良机。” 良机! 月色斜照着树影,点点的倒在窗上。窗外,庭院中有一种瑟瑟之声,依稀是夜风吹拂着树叶。 屋内的空气似乎陡然降了下来,冷冷的,我禁不住打了了寒战。 “怎么啦?”胤祯一下环住了我,“为什么突然发抖?” 他紧紧抱住我,温暖着我,低哑的声音清晰得不可思议。 “别怕,有我在……” 那一语,更使我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门外轻微的响声,雨苓推门而入,见胤祯拥住我,显是未曾料想到,颊上氲上一丝窘红。我稍稍推开了胤祯,雨苓低着头,将碟子置于一旁的案上,一股淡淡的桂花幽香浸满一室。 胤祯朗朗地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贴己的丫头啊!” 雨苓的脸愈发的羞红,福了福身,赶紧退出屋外。 胤祯吃着桂花糕,我起身去取茶盏。 “雨苓打小便跟着你,我看得出,你俩该是亲同姐妹。”他像似不经意地提到。 我应了一声,取了杯子,默默往杯中注茶。 “这一丫头本就长得清秀,又甚是机灵,她这年纪,是该给她找了好归宿了,你说呢?”他挑了话头,并非是随性而起 心口骤然抽紧,我竭力平静地问道:“可有合适得人选?” 杯中的茶水不觉中早已溢满,我只得另取了一只,重新再倒。 胤祯反问我:“难道你心目中没有可靠又合适的人选么?” 我将那杯茶递到他面前,低声道:“她的幸福理应是她心有所属之人来给。她自小孤苦,跟着我又吃尽了苦头。我或许没办法护她一世。但是,我却不想也不愿她的婚姻沦落为政治的附庸和筹码……” 胤祯霍地抬眸,唇角紧抿成一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看得如此之透半晌,他起身,缓缓颌首,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皇太后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在十二月里崩逝,康熙帝更是病倒了七十余日 空气中充斥着的寒冷,紫禁城的冬天只有白色一种色彩,白雪皑皑间没有一点生气 过了年,立了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康熙帝训斥之,以其知而违旨上奏,实乃不忠不孝之人,命诛之。同年的三月,康熙授固山贝子王爵于皇十四子胤祯,任命抚远大将军,进军拉萨,收复西藏 十二月里,胤祯终于率兵起程,上命内阁大臣,颁给大将军敕印于太和殿。其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王上殿,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奉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连宫廷内眷命妇皆候等在德胜门践行 “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那是亲王的体制,但阵势犹过当年御驾亲征 隆冬的十二月,北京城还没落雪, 我站在众福晋的队伍中,远远望见, 一身戎装的胤祯,凛凛威风,望阙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金甲红缨,壮志凌云,振臂齐呼,三军威赫。 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三军只待那一声令下 人群中,微微的马蚤动, 忽感到嫡福晋完颜氏意味地望了一眼,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向着前方眺去,正黄旗队伍的最先列,马背上,一个飒爽英姿的身影勒住缰绳,回转了身,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料想他此刻凝聚的光点我扯动嘴角,朝着那方向,颌首浅兮一笑 英武的大将军王终挥手扬鞭,伴著迅疾的马蹄,烟尘滚滚,三军人马浩浩荡荡地开拔而去 队伍一走远,康熙上了龙辇离去,其余的王亲贵族也各自打道回府 我并不急于离开,静静地待到人群渐渐散去府上的马车只我那辆候在那里,小太监远远瞧见我赶忙掀起车帘子,刹那,我忽然陌名似地转头看去,而就在这瞬间,仿佛心有灵犀,两道黑沉的眸光也径直向我看来 是他!果然是他! 如今我们几乎一两年恰逢才能见上一面 他的眼角有着疲倦的暗影,目光却依旧锋利 他紧抿着薄唇凝望向我,苦痛和压抑被深深隐住我知道此刻的他怕是在受着煎熬,胤祯的辉煌便是他的失落那意味着他离那位置越来越远 他若是个可轻言放弃的人也罢了,但,他不是! 我们默默凝望彼此,不过短短一瞬,却又那么久,目光交错,然后错落 我率先扭回了头,上了马车车轱辘的吱呀声响起,马车缓缓调转了车头向城西行去 不知再见时会是何年何月,何番情形?或者那时他已高伫于金銮殿之上,我该是喜还悲我不敢去想那可知亦是未知的未来…… 西征大军隔年三月抵达西宁胤祯作战前,首先整顿了内部;题参办事不力的料理西宁兵饷的吏部侍郎色尔图,包揽运米之事的笔帖式戴通,贪婪索诈的都统胡锡图;谴兵戍守河西走廊;把重点放在对西藏用兵上;做了达赖六世的工作,使达赖六世传谕西藏、四川、云南的藏人,更是劝说了青海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等各部首领心悦诚服地通力协作 我不得不承认胤祯的确是有着非凡的军事才干,当年那双手如今一如我所说,初露峥嵘,披荆斩棘即将成为人人敬仰的巴图鲁 福兮祸兮? 消息从遥远的西北传来,京城里更是哗然一片风向标几乎全都倾向了胤祯,满朝上下坚信大将军王的凯旋指日可待,更甚认为胤祯无疑已经成为康熙心中最有可能的人选胤禟和胤誐全然倒戈到了胤祯一边,因“毙鹰事件”沉寂了许久重回朝堂的胤禩权衡了利弊也站到了大将军王的阵营里康熙甚至当面夸赞“十四阿哥最肖朕” 一时间,胤祯已经成了众皇子中的第一人而他依旧隐忍着锋芒,不着痕迹地参与着朝廷的决策 府邸里也无了宁日,日日拜访攀亲的人络绎不绝耳风犀利的人当然深知谁是大将军王的心尖儿只是没想到我这冷面的侧福晋竟如传闻一样,一丝情面不留,来客拒见,礼物拒收 饶是这样,还是不消停后来恰德妃的身子不适,我便由此进宫去侍奉,才开脱逃离开纷扰 已近夏末,京城连续晌晴了十几日,大地早已晒得脱了层皮, 热气直逼得人冒汗。畅春园里虽然浓荫匝地,但午后的屋内还是免不了闷热。德妃歇了晌,我照例来到湖边纳凉散步。 沿着玉泉河而建的的韵玉廊两边已挂上了防蚊蝇的青绡纱,廊外正是水芸翠叶荷泽飘香。微风徐徐,尽遣清凉。 忽地湖畔传来窸窸窣窣嘈杂之声,我起了好奇,近了细看,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伫立湖畔。那小太监我识得,正是李德全的徒弟原先在乾清宫伺候的高无庸。而他跟前的锦袍少年大概十岁光景生得清秀俊逸。眉宇间略带稚嫩,但不乏贵傲之气。想来该是宫里哪位年幼的小阿哥。 “主子,师傅不是置了课业么?咱还是赶快回去吧?”高无庸堆着笑脸耐心谏劝跟前似有些焦躁的小主子。 “别吵,我在琢磨着师傅今日的课业么?” “平日里什么文章学问都难不到主子,今儿个怎么就愁上了?” “你懂什么?师傅让我们以‘以不变应万变”做文章。那便是以静制动,以正治国, 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少年振振而言。 高无庸亦诺诺点头应和。 但少年话锋兀地一转。“但这不就成了‘无为而治’,‘止戈为武’,哪如今十四叔还打什么仗么?” 高无庸连连颌首。 少年问:“你明白?” 高无庸又忙不迭摇头。 我和雨苓见此不禁噗哧笑失笑。 “谁在哪里?” 我下了韵玉廊,高无庸一眼便识出了我赶,忙打了千。身后的少年不紧不慢清朗而道:“弘历见过十四婶婶。” 我一个怔然,他竟是弘历。 弘历直立着,冲我温情一笑。我竟有些恍然,仿佛是回到了那年的上元节,同样的少年老成,同样一双与其父亲无异的澄黑眼眸。和已去的弘晖相比,弘历的五官更遂了他的母亲,清秀精致。 “四阿哥方才可是在说《道德经》中的‘以不变应万变’?” 弘历闻言微楞,颌首默应。 我命高无庸采来三根柳条。 “四阿哥,请看。” 我选了一长一短两根柳枝置于基石上,遂又抽换掉较长一根。那原本短的一根柳条较之我换上的一根竟也长出了一截。 弘历蓦地抬头,莹眸溢彩,“以静制动?” 他的确聪慧。 我含笑点头,继续道:“‘止戈为武’固然是无为的最高境界,但不等于无须军队和法度。若全然失了‘武’,则是无能而非无为。因此‘为政以德’必须建立在国君个人的威信和法律严明之上。这好比一个武林大侠将武功修炼到“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他虽止戈为武,仍令天下敬畏。可见,无招胜有招,以不变应万变,不止是为政之道,更是为人处世之道。” 弘历顿如醍醐灌顶,郑重地道:“婶婶真是厉害,一语惊醒梦中人。治国,必须首立正确的大政方针,利于国之长治久安,此乃‘不变’。而若要强国必须革除国之积弊,因势利导,在‘不变中诱其善变’易于国之稳定……” 弘历正说着,我留意高无庸的表情似有些怪异顺着他的目光,一回首,不禁愕然,一干人随即跪了一地。 康熙笑着道:“起来吧,是朕惊扰了你们这精彩的一讲一答啊!” 我起了身,退至一旁,道:“臣妾惶恐,班门弄斧,怕是曲解了。”连番的大病和打击之下,这位一代圣君亦是挡不住岁月苍老的侵噬,双鬓全然斑白, 或是得了西北连连捷报,今日倒有难得的神采 他淡然笑了笑,视线却未从我身上移开:“靖晖啊,朕看你嫁为人妇之后像是真变了!” 我怔了怔,浅笑不语,听他继续言道:“不再是以前永和宫里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啰!”他侧过眸,问:“老四啊,你也算是在这宫里看着她长大的,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变了?” 这两年胤禛在政事上逐渐得到康熙的重用,更是常常伴驾左右。 我其实一早便看到他,却紧锁着自己的目光克制着偏移。 如今相见,不能相视。 他进了一步,答道:“回皇阿玛……”我敛下长睫,眸光终是顺应那语声淡淡地瞥了过去。 浅浅地留恋,他知道,只作未察。 “弟妹,向来聪巧质柔,如今越发娴淑,得此佳媳,是皇阿玛之福。” “弟妹”二字,邦邦落地,砸在心尖,如扎针刺。 惊梦而醒。 他的恭维,我唯有回一落落疏朗的笑。 “可惜了,”康熙低声叹息,“你没有子嗣啊!”极轻得近乎自喃的一语,却惊住了在场之人。胤禛和伴驾一旁的张廷玉不期然地都望向我。 “老十四,去西北快两年了吧?” 张廷玉答道:“大将军王如今已驻于西宁。” 康熙转而看向我:“想他了么?” 我一怔,没料到他竟问得如此直接,尚未及羞赧,他已然微笑起来,眸光投向波光潾潾的玉泉河,喃喃着道:“朕也想他了,要是顺当,明年就让他回京。” 我连忙谢恩,低首之时瞥向那两瓣深邃的阴影。 波澜不惊下已是汹涌的暗潮…… 苍涩风啸 夜影静谧,我推开窗,天幕上星星点点,确然是星空,圆月当空,银辉下众星黯然,不负苍白,却依然明亮了夜。 午间幕幕绕于心头,挥之不去。 康熙临走时不忘嘱咐了弘历将今日所做的檄文抄送一份于他。他对弘历的宠溺疼爱尽自每一个细微的眼神。 弘历,这个小人儿,他那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令人惊叹。然而更使我咋舌的是他本已跟随康熙转身离去,却蓦地悄悄回首冲着我轻扬唇角,俏皮一笑。 我愣在当场,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不论他朝如何,此时只是孩提的清纯和无邪。胤祯的子嗣不多,我平日在府里冷于他人打交道。因此那几个孩子皆惧我。弘历清澈而舒心的笑容仿佛流淌着绚烂的华光,莹澈地灼耀到我心底深最处的柔软。 曾几何时,我的笑也是这般无暇纯粹。 夜风穿室而入,我低低地咳了两声,雨苓忙上前将药置于案几上。“格格,该喝药了。” “雨苓,”我轻轻叹口气,缓声道,“我真想有个孩子!” 她一楞,沉吟了半晌,柔声劝慰我,“格格还年轻,来日方长,况且今儿个万岁爷不是说十四爷……”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雨苓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转过身,斜睨着案几上的药碗,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这几年,我喝得这些所谓调理进补的药究竟是什么?”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里隐着泪花,喃喃道:“奴婢不是有心瞒您……” 我缓缓阖上眼,叹息道:”起来吧!事到如今,你该说实话了吧!” 雨苓起了身,垂首,哽咽着道:”您的身子本就虚寒孱弱,加上那次小产大出血,伤了本髓, 凌太医说以后恐难受孕 而这些药,都是凌太医亲自督方调配他说您若是好好调理,或许还是有线希望……” 我睁开眼,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心中更是痛怆,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花,轻声问道:“这么大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奴婢和嫡福晋,十四爷并不知情。”雨苓抬头望着我,眼泪又止不住滚落下来,“您小产时九死一生,当时凌太医说是怕不行了,十四爷当时发了急,几乎差点要了太医们的命。所以最后人救回来了,可这事凌太医不敢向十四爷提及只好转告给了福晋。福晋的意思是并非全然不能治,所以嘱咐我先瞒了下来。” “是么?”我看着雨苓,唇角挤出一抹笑,“嫡福晋好大的面子,这几年都请得动凌院判亲自督方调配?” 雨苓止了眼泪,噎在那里。 我沉沉地转身,扶住窗棂,低声问道:“是他,对不对?” 空气凝在那颤音之下,我倦倦地挥了挥手。雨苓福身而退。 头顶依旧是那轮月,百年千年不变,剪眸如水,波光置若惘然地穿过朦胧的银霜,碎地清冷间若离若现的不过那一抹落寞、孤傲的身影。 困于此,沉沦中究竟还能自拔么? 我问苍天,苍天无音。 康熙六十年五月,胤祯移师甘州,本欲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岤伊犁。但由于路途遥远,粮草补给运输困难,没有取得进展。十月之时,康熙果召其回京述职。 胤祯临进京城的那几天,府里早是忙开了锅。人人脸上皆是喜色,那般耀眼的荣光激荡着人心,岂能不暗自揣测皇帝最最丰厚的赏赐便是人人奢求的终极之物。 盛景之下,除了我,还有谁人知道,这场皇权修罗之战真正血腥的高嘲已步步逼近。 揣怀着如此的心境,我以病为故未去出城相迎,更是连宫里的宴席都没参加。胤祯回京已数日,述职省亲未曾停歇,我们不过是匆匆一面,连句话都未说上。 孰知暮时,小福子竟将醉到恍惚的他送到我的屋院里。 “爷在宫里用的晚膳,出宫时在车上就深醉不醒了,本是不敢打搅了主子的,可是爷一路就是念叨着靖主子的闺名,奴才就擅自做主,把爷送您这里来了。” 我恶他醉酒,而这几年他亦无酗酒之嗜,不知为何今日又酩酊大醉。也不愿去深究,将他安置到了软塌之上,点上凝神香,见他似渐渐安睡过去,才遣了雨苓和小福子。 窗外月华如水,屋内烛火低垂,我俯下身为他掖了掖锦被。仿佛与他成婚一来,从未如此细细地审凝视过他。 他静静地阖着目,英挺的相貌依然,即便酣睡之时,微扬的唇角仍透着其骨里的倔傲和不羁。可他还是变了,那匆匆一瞥,我见到沧桑沉稳中隐匿着王者霸气。三年来,在那个我未知的战场上,他英勇杀敌,潇洒的身姿穿梭在刀光剑影中,他已然是真的汉子,是人人顶礼膜拜的巴图鲁了。 可他的心怕也是愈来愈高。 我与他,爱恨恩怨,已难断清,他对我的痴心一片,我无力承受,却不忍看着他在那条无望之路上继续下去……以前,我错了,现在我明白,守墓的圈禁生活看似恬静,对满腔抱负的他而言,怕是比死更煎熬 我若劝,他会听么? 我倏然一惊,究竟这历史中我该担当如何的角色? 我的一言一行,是在顺应历史还是改变历史? 我混沌了! 堪堪地转身, 月下斑驳的树影婆娑投射在朱红色雕花的窗上,鬼魅魍魉, 只听得火炉訇訇作响,我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了很久…… 胤祯仍睡着,我用丝帕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胤祯却在那刻睁开眼,定定看上我,莞尔笑了 我楞了楞,一瞬间,恍然大悟,怒道:”原来你早便醒……”那尾音未及出口,他却擒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翻身将我压在塌上他双目迷离,俯首看着我,那呼出的夹杂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萦绕在我们之间 我脑中惊恐地闪过曾经痛楚而不堪的一幕,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急道”胤祯,别这样!” 他以肘支起上身,抬起指尖细细地描摹着我眉眼的轮廓,低哑着声音道:”靖晖,我们要个孩子吧,属于你我的孩子,若是格格就像你,若是阿哥就像我,将来若是我登……”他的话突兀地敛顿了下来 看着茫然僵硬的我,,他指尖慢慢下滑,顺势带走我眼角的湿痕,脸颊之后是我的唇,指腹来回摩梭着,他的吻终究落了下来, 不深不浅,极轻极柔,像探索着我反应,不越近一步,手心感受着他喘息起伏的胸膛,身体随着那节奏颤抖起来, “不!””我如梦惊醒,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胤祯一颤,叹息了一声,将头埋进我的脖颈处,喃喃道:”我方才在做什么?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你不愿意我不会迫你……!”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我低唤了一声,”胤祯!” 他翻身侧躺下来,双臂将我紧紧箍环在怀里,“别动,就让我这么靠着你一会!” 微弱的语声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棱角傲气,隐隐悲酸, 他吸了口气,在我耳边叹道:”靖晖,皇阿玛老了!他真的老了我们父子俩对席而坐,他枯槁的指尖捏住酒盅的时候,手抖得那么厉害……我知道他是在我面前强撑着小时候,皇阿玛一手搂住我,一手抱住十三,朗朗赞道’国之将兴必有祯祥’,那时我觉得皇阿玛的臂弯是这世上最有力最安全的可如今他的手连小小的酒盅都拿不起来了……” 浓浓的酸楚袭上了鼻端,我微微侧过头,虽看不清楚,却能感到淡淡的水雾 “别再回西北了,好么? 细微的叹息从我喉间发出,亦连自己都怔住了胤祯蓦然凝住,半晌,贪恋惊喜般地将我箍得更紧 “知道么,这话能从你口中而出,我有多欢喜!只是,我……;不得不去……我要亲自扫平西北,替大清除去准葛尔这心腹大患……” “可是皇上他……”我窒住,,干涩地难以出口我该告诉他,他的父亲怕是命不久已,他这一去即为永别么?若你要那皇位,那就不能再走了! “放心吧!皇阿玛和我心里都有数”他宽慰着我,淡淡一笑,,”况且京里头凡事有人照应着,若是有人想要掣肘扳倒我,没那么容易!”淡缓中渐渐迸发的凌厉透着发悚的寒意 我几乎听到了自己汗水一粒粒的渗出皮肤的声音 颓然了,刀绞心间,不仅是悲,更是恸 “靖晖,”他的声音又趋回柔柔的暗哑,”这些事你都不要管,我不愿将你牵扯进来,可是……有件事你能否答应我?” “你说!” “你平日避嫌不问世事,可若万一京里起了什么变数,我若再也回不……” “不会的!”我大骇,止了他的话头,看得这般通透,这怕是他预想的最最怀的结果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勾住我的肩,将我深深埋在他怀中, 淡淡的凝神香气在熏炉中沉淀,冬的夜,风在窗外任意呼啸 “唯有你,可以撑持住这个家,护起这一家上下” 他那么淡淡地说着,声音飘忽得像要消失在瑟瑟凛风之中 微阖眼睑上长长的黑色睫毛,依偎在胤祯的胸前我强抑住胸中的悲酸,一字字答得轻脆:”好,我答应!” 他一言不发,用力揽紧我,渐渐阖眼睡去 这一夜,落了雪,今年京城里的第一场雪 乾坤朗移 康熙六 清尘吟 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2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2部分阅读 十一年四月,胤祯离京再赴军前。 这个春,没有暖意。 伴随着一种朦胧的沉郁,桃花带着一种凄涩飘卷在有些干燥的空气中 我并不清楚康熙驾崩的具体日子,却在惶恐中学会坚强,逃避后不过也是残酷的的真实,或许这就成为一个人坚强的理由。 八月,康熙照例热河行围一个多月,十月初七,返京后,又去南苑行围。这样的无澜无波太过短暂,到了南苑的当天就因病还驻畅春园,对外传旨称“整日即出透汗,自初十至十五静养斋戒”,但这次患病,来势凶猛,他实则根本无力起身,命胤禛恭代祀天。 伫立在行廊间,忽急忽慢的雨滴顺着翻翘起的檐角滑落下,除了沉沉夜色,便是一迭又一迭让人心慌的哗哗声响。多年未见如此急密的冬雨了,我轻阖了眼,只闻见一阵慌乱的脚步惊了夜的沉。 “格格,宫里头的李谙达来了。”雨苓的神色里有掩不下的焦躁不安,“说皇上要您即刻去畅春园觐见。马车已经备在府外候着了。” 没有惊骇,我沉吟了小刻,静静地转身,只是道了几句简单的辞别,就着夜色,坐上了去畅春园的马车。 琉璃灯的映照下,长长的甬道在我的前面蔓延开去,往日流光溢彩的畅春园此刻只显了黑白的黯沉。萧瑟的风愈来愈大,李德全为我执着竹青伞,铜钱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抽打着伞的脊顶。突地,那一道血色闪电宛如利剑于斜劈而下,几乎是擦着清溪书屋上的琉璃殿瓦。伴之隆隆德轰鸣久久不散。 冬里竟有雷闪。 我遽然一惊,骇停了脚步。 这一声厉响,震荡到我心上强抑的平静。瞬间,忐忑如瑟瑟的北风透过衣帛直接侵袭着皮肤的每处毛孔。 “侧福晋,进去吧,皇上还等着呢!”李德全轻声催促下我回了神,深深吸了口气,朝着正殿而去。 屋内静无人声,尽管是六角宫灯俱已燃起,所汇集的光采依然昏黯凄迷。 康熙身卧御榻,素袍轻解,正由两名太医小心侍候。 熏炉里的那一抹龙涎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屋内,却驱不散淡淡的药涩。 我福下身,低声请安:“靖晖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没有一声应答。 李德全遣走了一干人,朝我微微颌首后静静地退出屋外。 一时间,方寸之内,沉寂无声,只有我和这位垂暮于病榻上的千古一帝。我饶是跪着,连呼吸亦小心翼翼。 御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不必跪了,到朕身边来。” 我默默靠了过去,垂首立在塌边。一只枯槁的手,艰难地指了指塌下的脚踏。“坐下回话吧!” 我行了礼,半跪在脚踏上,方敢抬起头。康熙倚着软垫半躺着,他已不复往昔的峥嵘,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泛白的两鬓,深陷的眼窝。 憔悴如斯…… 命运是公平的,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谁都逃不过衰老和死亡的脚步。我看着这个呼风唤雨的男人,我畏他,敬他,却也不得不可怜他。 一种淡淡的揪痛涌上胸腔。 黑若星漆的眼眸唯存的点亮,柔柔地看向我,问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么?” 我淡缓摇头。 他勾芡起薄唇,“你,不怕么?” 我微微顿了一下,浅浅笑应:“靖晖这一生,怕已渭径分明。还有何惧?” 康熙闻言,眉峰一蹙,勾勾地看向我,良久,颤颤而笑,“天意啊!果真是天意啊!你大概不知,废太子的那年,朕本以起了杀机。可你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天,用朕当年许你的承诺换给他人作嫁衣。朕起了恻隐之心,放你离开。” 他的语气淡缓,一字字扼住我的咽喉,沉重的窒息感,就如同名器锋刃上一样地凝结的阴沉,向我覆盖来。 原来他果真早便洞悉。 “要你死,因为大清的江山,朕宁愿去信也不可不信。” 我侧头,掩住苍白的面色,保持淡然的说道:“如今,皇上要我死么?” “不!” 我一震,转眸望向他,微眯的双目,波澜不惊,“朕要你死,不难,可要你活,便需活得有价值。” 逼仄窒闷,我没了悲惧。 “靖……”他再一次唤我,只是“晖”字还未及出口,突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呛咳起来,看着他艰难的模样,我不忍,上前抚住他。 他渐渐缓过气来,唇角一牵,似在对我笑,金丝锦帕上是喷溅着点点猩红。 “皇上!”我一惊,疾道:“我去叫太医。” 蓦地,一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扣住我的莹白皓腕,那手苍白枯槁只剩血脉,我清晰地感觉康熙握住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那种抖动几乎让我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朕,……不能让你毁了朕的儿子……”他的目光像针一样尖锐,冷凝下是一汪弥留的湖泊,“朕,问你,若是舍了你自己,你会去保全谁?” 我骤然一惊,狠狠吸了口冷气,被尖刀割裂的的痛楚点点在心口蔓延开来。 一切都是那么赤裸于真相之下,无法在视而不见,滴血的伤口早已流了许多的血,只是不愿相信,只是希望自己会愈合,混乱的环境, 醒与混沌的抉择 ? 良久…… 我抬起头,扬起凄美的弧度,声音沙哑低沉,缓缓开口,字字铿锵:“不管皇上最终选了谁,另外那一个,靖晖都会舍命相护。” 手上的力道瞬间松开,我像被一下抽去所有的力气,软沉地跌倒在地。 康熙抬头望着幔顶,面无表情地道:“去吧,记住你今日的每字每句。” 我默默起身,再望向那孱弱的身躯,憔悴的面容上竟是坦然,仿佛是预知即将到来的死亡,连微笑都那般的优雅。 睫毛低垂掩下欲垂的水滴,我步步离去。 “不要……怨朕!”那个柔和清朗的声音在身后淡淡而起,低哑的声音,从骨髓中透出一股沉沉的疲惫,虚弱得好像随时都会离去。“因为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我身形微顿,转了身,远远地朝着御塌的方向,跪地深深一叩。 一滴清泪,谴倦了沉默,泅染了脸庞,滴落在地。 踏出殿门,脚下虚浮着步步而行,沉重的雨柱如鞭子,从空中凶猛地抽着脊背。 乍疼似针,寒意入骨。 “主子,伞,伞。”是李德全。他将一把青面伞塞到我手中,苍老褶皱的脸上是雨亦是泪,“您撑着伞。马车在外面候着,快走吧,晚了……晚了……就走不了……老奴要回去……伺候皇上了……”悲呛下,幽幽地深望了我一眼,消失在雨幕中。 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狂风越刮越猛,稠密的雨柱,依仗着风势,像根根利箭射下来,打得人睁不开眼。 手中的伞猛然掉落在地,我伫停脚步,整个天地瞬间混沌不堪,黑暗中人影若隐若现,妖魔似的暗影四下奔袭而去。 夜色茫茫,凄凉而带着杀气! 突然,一声霹雳电闪,划裂天际,我蓦地回头望向清溪书屋。暴雨中,灰白的房舍透着点点微光,清冷萧瑟,好似荒凉的空壳,那最后一线生的气息即将消失在漫天雨幕中。 我,遽然。如离魂般向着清溪书屋狂奔而去…… 风大,雨骤 书屋的大殿之外,是杂沓急促的人影忙于奔走之间。 倏忽,殿内一声凄厉的惨叫:“皇上……”随后便没了声响 周遭一瞬凝结。 我顿下步子,滞滞伫立雨中 没有泪划过 只有雨在眼里。 “皇上……驾崩了……”撕心裂肺的恸哭划破苍茫的天际。 殿外的人旋即匍跪在地,悲痛哀嚎连成一片抽噎。 我被这哀嚎声狠狠揪住、掐紧,痛彻心扉。 隆科多从殿内而出,大批的侍卫鱼贯而入,他则侧身恭谨地退至一旁,台基上,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胤禛! 畅春园重重侍卫,京城,九门戒严,连皇子们皆被挡在园外,我若不是奉旨由李德全亲伴焉能进得来,而他不过片刻,轻易而至,怕是早已静静掌握住整个京城。 猎猎风中,他遗世而立,翻飘的衣襟,在空中旋洒着雨滴。他抬首凝望苍穹,沉云漫没,静静阖上眼,点微的银辉映在那清峻的脸上,晕染出一片浓浓的凄痛。须臾,一声惊雷下,又蓦地睁开眼,黑眸精光聚拢,周身的冷暗像要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 天下,他谋划了一生,他终于得到了。 我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已然克制不了内心的悸动。只觉得胸口窒闷,几乎无法呼吸。我紧紧地揪住前襟,大口地喘息着。 “是谁?谁在那里?” 侍卫的喝声之下,我卒然抬头,我们的目光于那一刻交错。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颦眸相望。 摇曳的那方天地间, 他的错愕,清凄,爱痴,滴滴散洒,片片随风而散,梦一场,水一丈。 我忽然笑了笑,对着他浅兮而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片刻,转身之间,眼光拂过他,毅然离去。 任雨点抽打,渗透,我的脚步一深一浅,没了方向,前方,叠叠的人影是一排整戈肃穆的侍卫挡住去路。我停了步,遽然转身,那墨沉的身影执伞静静伫于眼前。 “我要回去!”我的声音淹没在瓢泼的雨幕之中。 他一言不发,深邃的光凝在我的脸上。 我咆哮地叫喊道:“我要回去,听到没有?” 他微微一抬手,周围的侍卫四散开去。 “你不能走!” 他看着我,眉峰紧蹙,面沉如水,“九门戒严,整个京城固然金汤,你还能去哪里?” 我颤了颤,回视他,幽静深黑的眸在夜色中如两颗黑曜石,那里有我熟悉的深邃,孤傲,柔情,也有陌生的阴冷。 我深吸一气,缓缓道:“回十四贝子府,我是……十四皇子……的侧福晋。”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拳,久久凝视着我,眉宇间的惨淡之色渐渐化为寒霜。 “你大可放心,十四弟府上我已派了图里琛严加保护,而你……就且安下心好好地等十四弟回京吧!” 那冰冷的话在我的心上轻划了一刀,只是微微的痛,雨和泪好像凝结一般,渐渐地,心口上的血一点点淌出,痛,缓缓蔓延周身,苍白的唇艰涩的微微开阖:“你……是不是打算用我……来胁迫他……交出军权……?” 他的喉头巍巍地一窒,没有回答 ,薄唇抿成冰冷一刃。 四目相对,堪堪地死寂。 我轻轻颔了颌首,肩头不住地颤抖,终于,跌倒在地,无声的啜泣化成放声的痛哭…… 苍白若雪 钟鼓齐鸣,直彻九州大地! 铜钟、玉磬,金声玉振,绵绵密密地传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那该是新帝登基典礼。我抵在鎏金雕花窗棂上,听着窗外若有若无,似悲似喜的礼乐。我可以想象到此刻,他金黄龙袍加身立于太和殿之上,肃定如山,俾睨天下。那山呼“万岁”敲击在皇城每一块金黄琉璃瓦上。 爱新觉罗胤禛,他,终于成为清朝的第五位君王。 我淡淡地笑了,漠然的悲凉。 七日。 从畅春园到紫禁城,不过七日,已是天翻地覆,乾坤朗移。 淋了大雨,我险些垮下。被幽禁的七日里,太医日日来请脉,伺候的仆人不言一字。但我照常喝药吃饭睡觉,强撑着使自己好起来。因为,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我断不能倒下。 暮色降临 倚窗看着那橘色的辉光散落在层层叠加的方格之上,碎碎点点。窗外起了风,明明有风,却听不到风吹树叶的声响。我也如树,麻木而沉溺在这渐浓的暮色里。 门闩拉来的声响,照例是伺候的小太监推门而入,我并不抬头理会。 “主子,请换上这衣裳,奴才在门外候着。”这些日子,仿若是第一次听到人声。我稍稍一惊,瞥望向他手捧的那身素白,没有应答,只是淡淡颌首。 白衣缟素,苍白若雪。 我缓缓踏出屋外,抬眼望去,那熟悉的黄瓦红墙如故,黑纱白幔影影憧憧,随风飘飞,长长的廊子几乎没有尽头,黯淡暮色下阴气凄然。 不知前路如何,却不能回头。 小太监在前方引路,我缓步紧随,那路我是识得的,正是通向永和宫。白绡在风中翻飞,幔下依稀一影正自行朝我走来,衣袂纷拂。那人影走得极慢,暮晖下染出淡淡沧桑,满身寂聊。 我渐渐看清他的面容,却怔在原地。直至他已立在我身前,暮色里还是那温和醉人的微笑,我才惊醒,嘴唇艰难地翕开:“胤……祥……” 我猜想诚亲王允祉已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可曾经熟悉的名讳,堪同深藏的,并非轻易能抹杀易去。 养蜂交道一别,竟是十余载。 灯火阑珊,映着他的笑颜,亦是染上一层黯然。年华似水流过,但他本该是而立壮年,义气勃发之时。可我的面前,已然不是那个豪迈不羁,丰俊醉人的十三爷。他身形消瘦,笑容固然,可眉宇间是掩不下的抑郁和沧桑,鬓角旁竟依稀可见几蔌银白。我望着他无言,唯有难当凄楚暗涌胸间。 错落对视间,前尘旧事入浮眼前,却都已过去。 他忽地沉了下来,眸光细细地扫过我苍白的面颊,怜惜着道:“靖晖,你受苦了!” 我怔了怔,或者本该有我说的宽慰之言,他竟先开了口。 我垂眸,付自一笑,低声道:“心中的苦却比这身上的苦,苦上千百倍。” 话一出口,彼此都噎语。 良久,他黯然叹息:“靖晖,事情并非你所想象得那般,如今的皇城看似平静实则到处是暗涌险境,你该明白不论皇阿玛薨前召见,对你说过什么,若此事让他人知晓去,只怕你的处境就堪忧了!” 我遽然一惊,眉梢轻皱,不置可否地望向他。允祥微微颌了颌首,“皇阿玛驾崩的那夜,你从未去过畅春园,而是被直接接到永和宫,一直伴在太后左右,劳累成疾,卧床不起。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好,身边不能缺人,你还是先得在宫里侍奉左右。十四弟亦已启程回京。” 我怔怔半晌,心中凝结的冰冷霜冻好似被一团一挚。 他做得安排! 如今大局未稳,朝野上下个个虎视眈眈,即便如此安排,早晚会被揭穿,到时只怕更要授人以柄。 “靖晖,”他轻唤了我一声,“你该知道,四……”允祥突地顿住,周身仿佛沉淀了下来,变得沉稳而又持重,再不见他眼中昔日不羁的豪情、热诚。他沉下声,缓缓道:“皇上,囚你亦是在保护你。” 暮色轻湮, 四周蒙着夕雾,分外的凄凉。风肆无忌惮的扑来,仿佛在此间凝滞, 我的身子轻颤,十指指尖渐渐冰冷。 我微微不自在的偏首,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十三爷,天色不早,我要去太后那里,就此拜别,请代我问福晋好!” 允祥不语,我依礼福身,转身率先离去。 风的声音,尖厉而悠远,在廊子的空气中颤着。没有月的夜。没有星,没了光,也没了影如同彷徨在一种生和死的边境,只有静静的伤, 凉凉的痛。有些事独自承受,竟就是最完美的方式。 先帝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德妃竟要以死相殉,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更甚称愿以死相随,德妃才勉强放弃了殉葬。 永和宫里众仆皆是生疏面孔。只是这样的蜚短流长在紫禁城里又怎能堵到滴水不漏。 我隐隐地听闻这些流言,所不能全信,可是德妃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短短数日,突经撼天变故,昔日里风姿绰约的优雅贵妇瞬间老去,青丝间镶满斑斑白发,全然一个垂垂老妪,除了精神不济,半憩时还常常神智不清醒。只是在人前她强撑着冷薄之态,不但态度强硬拒绝了皇太后的尊号,更不愿从永和宫搬出,移居到皇太后所应居住的慈宁宫。 我承欢伺颜其左右,陪着她敬佛修禅,替其抄誊经书。一日日倒是使自己的心境安沉下来。 新皇帝每日晨省昏定,从不间断。 我算准时辰刻意避开。他对我,也几乎不闻不问。 大行皇帝的梓宫前,烟雾氤氲,挽幛白帏低垂。没有了如潮的嚎啕泣声,日子久了,乾清宫里哭灵的嫔妃渐少起来,偌大的殿堂里萧索凄凉。我时常会来焚香叩头,死者已矣,唯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淡淡祭奠之礼。 出了乾清宫,已是落暮时分,斜阳斑斑落在黄金琉璃的瓦顶,金灿灿地耀眼,却没有暖意。晚风顿起,天空里竟飘起絮白的雪珠子,我拢了拢氅衣领子,仍有些冷,那是种渗透到骨髓里的寒意。 本打算就此离去,眼光一瞥,瞧见远远的一排内侍们抬着御辇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来。我一怔,本能向后退去,躲在基台大柱之后,睁睁看着御辇渐近,徐徐停稳,一身明黄金龙朝服的胤禛缓缓地步出轿。 他并未急于前行,只是负手而立,仰望远天,清辉泼洒其身,刀刻般英挺的容颜如故。他仰起头,阖上眼,眼角嵌着深深的倦色。风越加刺骨,掺杂着雪珠子拍打在削瘦的身上,仍是阖闭双目,伫立不动。 苏培盛撑了伞,尽量替他挡着风雪,良久,终是吃不住,小声地唤了一声:“皇上,这儿风大!” 他这才睁开眼,吩咐道:“让张大人他们去懋勤殿候着,朕一会便过去。” 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轻言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您昨儿个批奏折到四更才歇下。您看是不是先用了晚膳,先小憩一会再……” 苏培盛说着,抬首见皇帝两道剑眉已颦在了一处,身子一软,几要倒下,慌结巴道:“奴才……奴才这就派人去。” 他不再言语,起身欲走。忽地滞停脚步,墨黑幽深的眼瞳突地一缩,瞥向我这方而来。我蓦然一惊,赶忙侧转身子,后背贴着立柱,靴声訇然朝着我渐近而来。我双手合叠捂住胸口抑住自己紧张的心跳。 “皇上!”苏培盛不明所以地唤道。 靴声应声而止,时间仿佛在此间凝滞,黑色的鸦群从紫禁城上空飞过。它们缓慢地扇动着潮湿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从西北飞向东南…… “佛说万物由心生,心不变,万物亦不变。” 恍惚间,我听到一声轻叹,像是低语,又像在叹息。 橐橐的靴声渐远,鸦群亦渐远去,我偏过首,侧避过风口,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脸颊有些生疼。几颗雪珠子落在我的脸上,雪粒碰上我的脸,立即化为水,恰似泪痕,蜿蜒而下。 入了夜,梆声悠悠地传响于紫禁城中每个角落。月华淡淡,房中墨香弥漫,我在素笺上慢慢抄写经文,只是今儿个的心却久久不能沉静下来。我索性搁下笔,推门出院,冬日的寒意袭来,只觉周身起冷,抬袖抵挡,忽然眺见长廊处一排宫灯下匆匆的人影朝着前殿的暖阁而去。那是太后就寝的地方。 我心口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祥,顾不得披加缓厚的氅衣,便向着暖阁而去。 暖阁内灯火通明,屋外一大群内侍虚如寒蝉而立,苏培盛焦虑地来回踱步。 他在屋里!我脑海中直接蹦出这念头。 “福晋吉祥!”苏培盛转身见我,慌忙请安下去。 “皇上在里头?发生什么事了?”我劈头问道。苏培盛显是一楞,颌了颌首,似忧似喜地迟疑了半晌。 我会了意,转身静静走向一侧,避开众人。苏培盛小步进前,附耳轻声回禀道:“今儿个掌灯时分,皇上接了十四爷递得折子,像是十四爷快到京城了,随后就来了太后这儿,本是好好地,可太后突然晕厥了过去。这会太后人是醒过来,可皇上吩咐谁都不许入内,熬好的太后也不肯喝,药送进去又退出来,热了又热……” “那就交给我吧!”我接下了他的话头,正称了他的心意,他如获大释,端来药,恭谨地上前为我撩帘。 扑面便是一阵暖风,因还是是冬日,烧了地龙取暖,空气中挟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本该如跃温暖祥和的气息,却只让我徒生一丝沉郁的清寒。我深吸口气,抬步跨进里。 寂静无声,满地狼藉。 杏黄吞吐明灭,他的背影如松柏松树坚挺。那是我熟悉的背影,依然颀长,依然孤独。我轻微的脚步惊动了屋内二人,他目光所驻的垂幔后,是一记苍老清绝的声音:“你不用枉费心思了,还是让我随着先帝爷去吧!” 我敛气,静静道:“靖晖伺候太后服药!”声音甫落,犹如一声惊雷,胤禛霍地转身,深邃的眸光锁在我的脸上,浓重得让人窒息。我恍惚一下,偏过首,不跪不拜,只是缓步上前,方寸间,我一步步地走过,静静地一越,盘金无色绣龙袍金黄龙袍上传来不再是淡淡的瑞脑香气,浓浓的龙涎焚香,寒气逼人。 皇太后恹恹地倚在塌首,苍白若死。“太后,”我垂眸敛目,静静捧上药碗,“靖晖伺候您服药!”她紧阖着眼,仿若无闻。我屈膝跪在脚踏上,重复着道:“靖晖伺候太后服药! ” 仍是死寂。 身后是他特有的气息,游移在我的脊背。我直挺着腰,端着药碗,一仍不动。 “靖晖伺候太后服药!”只是机械地一遍遍重复。 我不回头,最终听到他的靴声悄然地消失。不再言语,木偶般地跪着。 皇太后缓缓睁眼,隐隐透红的眼眶里是幽魂般得苍漠。“太后,您就喝了汤药罢,太凉会失了药性。”我举勺欲喂,见其漠然,续道:“太后若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十四爷保重自己。” 她蓦地望向我,忽而一笑:“你究竟是巴望着他能平安回来,还是回不来?” “哐”地一声,手中药碗跌碎在地。我支撑着身子,双肘却都在发抖。 她死死盯住我,嘴角上扬一抹讽痕,“因果报应啊,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果是我的报应。当年见你长得神似佟贵妃,皇上便失了魂,碍着你年幼且个性刚烈,暂不予纳之。我便作个顺水人情,留你在身边,亲厚以待,想你将来得势必定会投桃报李。孰不知收你在永和宫内,你竟魅惑他们两兄弟,蒙秽予皇家。如今还在此惺惺作态!” 她刻薄的笑容像冰冷的手将我的肺腑生生揪住,双眸蒙上浅浅的水雾,我深深吸气,告诉自己绝不能在此刻软弱,“若是我死便能保全一切,我会毫不吝惜去死。可是此刻为了他们,我还不能死。太后您也一样,即便心若死灰,您知道为了十四爷,您必须活下去。” 她微微一僵,别过的目光掠过痛苦怨恨,喃喃道:“骨肉相残,招世人耻笑。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不会的!””我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坚定地道:“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凄笑起来,语声尖促急切,“他恨我,他恨我这个额娘。他的心里只有抚养了他十一年的那个额娘。他向来寡情薄义,又何来会念及骨肉亲情?你也莫高兴得意过早,因果报应,迟早你也逃不过的!” 我望着她,直觉从未看清这张脸。事至此,即便再多的刻薄恶毒,我却恨不下她。 我深吸了口气,掌心拽紧:“太后说得是真心话么?您的儿子,您自己心中该看得最清楚!您说因果循环,凡是皆因而果,没有所谓的对错!我曾经应诺先皇,保住十四周全,至死方休。这以后,我也会等着我的报应。” 她的脸上浮出残忍的绝美,心力交瘁。“先皇,果是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枉我曾真怜你一场,后殿的神龛下暗格里,是先皇留给你的,怕是有一日你会派上用场。你自己去取了!” 她咬牙说得极轻,渐渐闭上眼,再不看我。 豆萁同根 我只身出了后殿,已近三更拂晓,夜风在耳边呜咽,像是在压抑悲怆到灵魂深处的哭泣,静静穿过长长回廊,朱栏覆霜,灵透晶亮的雪珠飘落身上,慢慢溶化,沁湿了衣衫,却不知冷。 月色浅淡,我下了台阶,缓缓走到梅树下。片地银霜之上,淡淡的殷红重叠,铺起薄薄一层。我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拨了拨满地残梅。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一声极轻的低吟,微沉的哑,倦淡的暖,飘渺得如梦非实。 我一悚,恍然间疑心是幻听了,而肩头却被覆上轻暖的大氅。 明黄的平金绣龙!我猝然抬头,两泓深潭静静凝住我,映落了一片深沉的夜色。 心裹颤了一下,片言不语,回视着他。 胤禛微颦了颦眉,伸手欲牵我起身。我偏了偏身,径自站起,向后退了退。他悬空的手未停顿,伸向我脖颈上低垂的双绦。我忙抬手欲扯拉开氅衣,却于一瞬,冰冷的手被他一下子合拢在温暖的掌心。 我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 风过,只听红梅簌簌而落。 这一方宁静中,我们无声对峙着。 他的眼底尽是倦怠的红丝,紧紧攫着我的掌心却温暖有力。 须臾,我咬着唇,硬下心,再度挣扎,他紧不松手。 放手或相执,注定一世凄凉。 我累了,颓然伫立,远远望着积雪上浅浅的足迹,静静地道:“你要想我如何?” 他僵然,一瞬,松了手。 神色空茫,像是失去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得渗入骨髓。“我知道,你恨我!” 我微阖了眼,轻轻一笑:“不,我只是想忘记?想将从前,将你,从脑中一笔抹煞!” 他的神色如秋日瑟瑟凛风中的花霎那枯萎下去,干涩而憔悴。却又旋即恢复正色,唇边的寒意似十二月冬雪,冻人心脾:“你知道朕,从来不会轻言放弃!” 天近明,雪停了。风卷起阵阵细碎的雪,映着薄旭,冷冷地落在他的眼底。我静静看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他生我生,他死我亦死!” 没有愠怒,没有震惊。 他只是负手而立,淡然笑了笑,摇首道:“生也好,死也罢。如今,朕所要的,誓死不休!”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钧,重锤而下,几将撼天动地。 康熙帝驾崩后的一月零四天,风尘仆仆的十四终于抵京。 “行文礼部,询问进见仪注。” 胤禛已是皇帝,他还有意询问觐见的礼仪,明明是对新帝一种公然的、挑战式的蔑视。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王、固山贝子胤祯——为避新皇帝名讳,如今只能唤他作允禵。可他还是胤祯,即便败了,却不甘。他的挑衅,他的下马威使得举朝无不骇异。 他们都在等,等待一场绝世好戏。 胤禛只传谕先行拜谒大行皇帝梓宫。景山的寿皇殿上,乃父灵柩前,他见他,却不行君臣之礼,更大发雷霆,怒骂内廷侍卫。銮驾尚未归,便有圣谕下令革去大将军王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 消息传来,我心无波澜。太后遣人唤我,说允禵已在永和宫。不过刚步出同顺斋,忽横生出一个身影挡住我的去路。我正欲出声,那人已抬高了暖帽,原来竟是九阿哥允禟。 “九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瞅了我一眼,两道疏眉一扬道:“正是找你!” 我一怔,已知来者不善,不甘示弱地回道:“九爷,请说!” 允禟的嘴角浮出恶毒笑意:“那好,就请你来说说先皇驾崩那夜畅春园里的故事!”我周身一震,抬首望向他,一股冷冽之色直逼而来。允禟更是咄咄逼人,“怎么?这天下压根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老十四回来了,你还想瞒着多久?” 我置之不理,风吹起裙裾,目光越过允禟,凝向远方的长廊。允禟甚惑,转首望去,惊骇出声:“十四弟!” 疲倦的面容,凌乱的胡茬,满面风霜难掩; 允禵 依旧傲骨如铁地伫立在那里。我想出声唤他,却涩涩地发不出声。 “十四弟!” 允禟抢先迎上前,“来得正好……如今……” “别逼她说了!”他锁住我的脸,缓缓走来,心底波澜重重,极轻得说道:“说了又能如何?” “什么?”允禟发了急,快步上前,低声嚷道,“这是什么话?你老十四过去那骨子桀骜不羁的劲儿都到哪儿去了?你今早儿上不还很横么?这刚被夺了王爵就吓破胆了?枉哥哥们还指望着你回来和他斗到底?他怎么对你,怎么对我们兄弟几个的,你心里清楚,别以为你是他同胞兄弟,他就会放过你,”言及此,允禟阴恻恻地斜睨了我一眼,续道:“你们之间的怨恨比任何人来得都深,想他就此罢休,怕是没这么容易!” “那你们预备如何?” 允禵反问道。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与其让他故意找茬,寻晦气,天天如履薄冰,不如豁出去,和他拼到底!” 允禟阴下脸来,“隆科多口口声声说皇阿玛的旨意,可皇阿玛临终前明明召见了她,他刻意瞒了下来,这里一定有隐情,说不定就是个机会!是个证据!” “那又如何?” 允禵摇首,淡笑了笑,脸上风霜似更重,“都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现实的皇位就是证据。他有皇位,就有证据。我允禵没有皇位,就没有证据。你逼靖晖说了又如何,她是我的人,谁会信?” 我怔望向他。他不甘,一夜间他失去父亲,失去所有的梦。他大闹梓宫,我原以为他不甘,他依然刚烈桀骜,可我却没看到他早已历练的城府,事实面前他已然看得真真切切!所有的举动,不过是仅仅因那难以下咽的傲气。 允禟亦楞了楞,冷笑了下,“若是别人的话,当然不可信,可是她伊尔根觉罗·靖晖和……” “住口!”允禵眼眸蓦地瞪圆,面上凝起层厚厚寒霜,缓缓道:“九哥,我的话,只说一遍,今后别把她牵涉进来!” “你……”允禟的身子颤了颤,看了看我,又望向允禵,却噎不出话。 允禵淡淡望向我,只道了声,“九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行一步。”说完,便一把拽牢了我的手腕,不言片语,只是紧紧拉住我,离开…… 我在宫内住了一个月零四天,随着允禵回了府。 清溪书屋、紫禁城内点滴,允禵只字不问。他称病在家,不上朝不见客。终日只是躲在书斋,鲜能见上一面。 如此边过了除夕,到了雍正元年。 寒意退去,我却不知春天何时会来临? 正月的时候,胤禛便以大将军允禵到京,西宁不可无人驻扎之由,命允禟前往西宁军前。允禟恼火至极,怠慢不肯启程,屡次推逶,耽延时日,却最终抵不过抗旨不遵,只得出发。随后是遣皇十子允誐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 胤禛开始下手,步步为营,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明之处。派允禟到西线军前,派胤誐护龛,一来轻易彻底拆散允禩集团的核心,削弱其势力;而他任用自己的几位兄弟,正可以显示新皇帝的宽仁之心;更主要的是打击过去的八爷党如今以维护允禵为舞的众人日显嚣张的气焰。 而允禵,饶是一副风淡云清,不理时世的模样。但他如此这般,竟仿佛成了一面旗帜,一块招牌,一个中心。朝野上下民间乡坊,对新帝即位始末的谣言、诬蔑如洪水来袭,亦不能挡。 人心有如地狱,在地狱面前,一切犹豫、怯懦都无济于事。所以胤禛不愧是胤禛,他一直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胤禛亲率王公大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景陵安葬。允禵当然亦在此列,无论过去的朝会他如何借故推脱,此行必去不可。 临别时,我去送他。他不过淡淡一笑,附在我耳边轻道了一句:“大可宽心,撑死便是幽禁流放,我暂且性命无忧。有人想以此显其赢得光明磊落、心中不存芥蒂,对我这般之人仍宽宏大量,我命又何尝会轻易取去?“ 我只能噎语,怔怔原地。 果不然,四月二日行礼,随即命皇十四弟贝子允禵留遵化守陵。 同一日,我请旨愿同去汤山为先帝守灵。暮时,他便已朱批谕准,我星夜便启程。 景陵附近的汤山,四合院落,没有京城里王府的高墙院落,幽静宜人。名为守陵,实为监禁,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着允禵的一举一动。圈禁允禵不多久,胤禛便借故将允禵昔日下属雅图,侍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送交刑部永远枷示。 而,允禵,他的生活与京城府里无异,简单规律。只是待我,恭谨客气,亦连说话都不再亲昵近前。 我有很多话,噎在喉间,想一吐而快。只是我每次寻去时,他总一身常服,在书房临帖,见我便是谈笑风声。我每每想开口,皆被他搪塞了过去,只与我随性探讨书法辞赋。 我知道他有意在躲,躲我这个人,躲我的话。 夜不能寐时,我常常见到西苑的月色下,同样一个无法安睡的孤单的身影悄然伫立。那个爱得痴狂,活得猛烈的男子,在这刻,竟然冷清得仿佛被世遗忘。 他目光空洞地遥望前方,如此站上一夜。 那个方向,正遥对着紫禁城。 私下里,我差人送信回京。信全然都是给太后的,手足倾轧最过痛心的便是母亲。不管她曾有的私心和后来对我的恶言相斥,我对这个曾视如母亲的女人没有半分的恨意。我只想把她最疼爱的儿子的点滴告知于她,尤其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因为我知道她的日子或许所剩无几了。 五月天气,大雾阴霾,阴雨连绵。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的心日日收紧,不祥之兆史无前例地让我觉得恐惧。 踌躇了再三,我瞒着允禵,请旨入宫探望太后。 去信无音。 又是数日,天空竟难得放晴。掌灯时,允禵推门而入,手上竟是一坛陈年佳酿。 他静静看我,只道了句:“靖晖,愿陪我一醉方休么?” 我心底是凄凉,面上莞尔,取来酒盅。我们便如此第一次,只有二人的对席而饮。 一世的纠葛,一场夫妻,若真是能一醉永不醒来,倒也了然。 然而,酒,只有穿肠的苦痛。 梗在喉间千言万语,原来对面了竟便无言,只是一杯杯饮。 风簌簌,扑拍窗棂。 “靖晖,我比他幸福是不是?”忽地,他低低呓语道。我心头遽然一紧缩,刺痛难当。他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我的眼神,惨然一笑,举坛自饮起来。我想起身,一倾身,直觉欲裂的头痛…… “靖晖,你会再忆起我么?” 我双目紧阖,只是绝望地颌首。夜已深,酒却暖不了身,我只觉得冷,不禁抱紧双臂。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光亮,眯细了眼瞧,像是青铜烛台上燃着的烛火,晃得人炫目。 突地一阵狂风袭来,风沙蒙灰了我的眼,我胡乱地抹袖遮挡,前方好像是人影,像是允禵,又像是胤禛,光影愈来愈远,我唤不出声,想加快步子追赶上去,心一急,一脚踏出,脚底突然陷落…… 伸手乱抓之下,霍然醒来,我竟合衣躺在自己的睡坑上。 那么允禵呢?心莫名咯噔了一下,我猛掀被褥,起身下地。小福子亦在这刻跌跌撞撞推门而入,哀哭起来。待他三言两语地说了清楚。 我一下瘫坐在坑上,仍他如何唤叫都浑然不觉,脑中只有轰鸣一句:太后崩了! 小福子抑制不住悲怯,失声啼哭下才断续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大概。山崩地裂前,我好 清尘吟 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3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3部分阅读 容易渐渐恢复镇定,沉声嘱咐了小福子为我备下快马。 难道是天意弄人? 二十二日,庚子末刻,京城来使驰召允禵,而负责监视我们的三屯营副将李如柏以部文未声明旨意,又无印使为凭,担心是矫诏,不于放行,更将来使粘竿子侍卫吴熹、朱兰监定请旨。待二十四日,复使驰召其时,也为时以晚,允禵未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他的性情,如此情境,竟对我瞒下一切,悄然回京。 此行,他一心赴死。 他一直压抑着灵魂最深处的绞恸,如今,一霎爆发而出的仇痛的烈焰必定会令其万劫不复。我不敢想结果,更顾不得历史究竟如何,心中只翻转一个念头,不能看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李如柏不会轻易放行,但前车之鉴,以为太后奔丧为名,他也不敢再加阻止,派了随行监护。一路快马加鞭疾驰,劳累至极,也不敢作任何停留歇息。 至京城时已黄昏,流焰般的火烧云映红了西边的天际,皇城重檐雕甍,残阳嗜血的壮丽。 图里琛怕早得了信候在尊化门外,迎我入宫。 先帝的素服还未除去,紫禁城里又挂起素白玄黑的垂幔。远远的有橐橐靴声传来,快宫禁了,侍卫门正在换岗。 “皇上现在何处?” 我问一旁的图里琛。 “皇上有旨,请主子先去宁寿宫拜谒!”他答得恭谨。 “十四爷呢?他在哪里?” 固定不变的答语。 我停了步,侧过首,亘古不变的夕阳悬于长空,斜晖下,乾清宫青黛色琉璃瓦檐染上了一抹烟色,横亘眼前,忽生出一种恐惶。 “主子!”图里琛上前,错开了我视线中静穆殿宇,“奴才送您去宁寿宫!” 我并不抬步,只是轻唤了一声:“图勒海!” 他周身一震,怔在原地。我亦涩然,静静抬头望向他,施然一笑,“你还是我那个护着我和雨苓的图勒海么?” 坚毅的线条瞬刻崩解。“格格!”图里琛只说了一句, 单膝跪地,低低道,“皇上和您都待奴才恩重如山!”他俯首不看我,掩饰浓重的鼻音。 我不答话,毫不犹豫地迈步向着乾清宫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图里琛旋即起身,大步越上,长臂一展,挡住我的去路,腰悬的长刀,太阳光下,刀鞘上的亮银发着灼目之光。 我抬眸望向前方,缓缓道:“让开!” 图里琛踏前一步。 我冷冷望他,眸中淀下最后一抹绝望的坚决,“你看看我死,是么?” 他霍然抬眸,震动之下,定定看着我,却没有退开半步。 “很好!”我对他一笑,陡一伸腕,他腰中长刀出鞘。图里琛毕竟是练家子,同一刻,妄出手相止,但怕伤到我,因而顾此失彼,还是晚了一步,冰冷的佩刀已抵在我脖颈之上,刃上的寒光映向眉睫。 “格格!”他大惊失色欲上前抢夺,见我手间一紧,又迫得连连退步。 我不答语,毅然迈步向养心殿而去。 落英蒙尘 图里琛紧紧相随一侧,双眼真勾勾地盯住我,一刻不敢松懈。出了月华门,过东一长街,就快到养心殿了。 殿外禁军侍卫正整戈而立,他看了一眼我,深眉微微蹙起。 抵在脖颈上的刀缓缓落下 图里琛一诧,我低低道:“你的心意我明白,若真是为了我,为了皇上好,就该放我去!” 图里琛蓦地僵立,微微张了张嘴,垂下眸,沉默着跟在我身后护送而行。 五月的晚风,透衣清凉,吹起鬓发纷飞。我拾阶而上,步步踏上养心殿的台阶。铿的一声,两柄雪白的长刀交错,挡住了我的去路。 “皇上严旨,任何人不得进内!” 我刚欲开口,图里琛却已先行,“让十四福晋进去!” “可是……” “若皇上怪罪下来,有我一力承担!” 终踏上最后一阶,上得丹陛,内侍缓缓推开厚重的朱漆殿门。 我拂袖直入。 殿门缓缓阖上,顿时眼前一阵迷蒙,清一色的水磨青石板将整个大殿铺遍, 被擦拭得光亮如镜。周糟寂静无声,只闻见自己沉重的呼吸。缓缓地穿过大殿,眼前渐渐开明起来。 “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那记声音像冰,薄而脆,刮着耳膜。 我身子一僵,抬眸望去,白幔后,他伫立在殿内深处,晦暗的光线照着他冷峻的脸庞。他的手间,三尺寒锋如一泓碧水,逼指于允禵颈中。 “那你就动手好了!” 允禵干脆应道,微阖眼睑,嘴角含着挑衅的弧度,“历来成王败寇。额娘都不在了,你就收起那套虚情假意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总有一日天下人看清当今的皇帝不过是个小人。“篡位”、“逼母”、“屠弟”的小人!” “住口!”胤禛终于愤怒了。 将他的愤怒看尽眼底,允禵郁积心底的嫉恨与不甘瞬间得到了释放。他疯狂肆意地大笑起来,瞳孔收缩,瞪着胤禛的眼神里满是愤恨何嘲讽,咬着牙,几在其身上盯出洞来,“即便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她了,你当初为了皇位,放弃了她,如今你更不配!” “住口!” 冰冷的剑面贴着允禵的下颌,只要他轻轻往前一送,便是瞬间。他瞳孔渐浓,腾腾杀气一点点蔓开。允禵阖眼睑,凛然地等待快意的一霎。 “不要伤他!”我颤声喊着,不顾一切地从从垂幔后踉跄地扑挡在允禵的身前。 胤禛的剑势一缓,和允禵同时怔在原地。 “你为何来?” 允禵扣住了我的手腕,凄愤道,“谁让你来的?” 我回视着他,缓缓道:“我不能看你枉送了性命!” 幽黑瞳仁里流转淡淡光采,却如蒙着层黏稠的翳光般不净,他昂起头,倔强道:“我从来不用你怜悯!不需要你同情!” 我深深地呼吸,转首,望向允禵的对面。 他持着剑,看着我,那眼睛华光熠熠,如苦如欢,如悲如喜,死死盯住我,须臾不离。 我上前了两步,他的气息离我太近,我怕那样的呼吸忤逆自己的心,用力屏住自己冷得发颤的身子,静静地道:“臣妾未经通传,擅自闯入,请皇上一并治罪!” “靖晖,你这是做何?”允禵狠狠地吼道。 胤禛未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住我,惨然一笑,“你在威胁朕?” 我仰首望着他,那眼中的愤怒而绝望,直逼得我无法呼吸,可是我不能退,一步不能,我轻浅浅地笑了笑:“不是威胁!” 我又望向允禵,握住了他的手,死死地,紧紧地,异常平静道:“也不是在怜悯你!是与你同生共死!” 胤禛的眼凝视着我,仔细地凝视,仿佛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一样。看着那双眼睛里面自己的倒影,一种阴厉的冰冷,仿佛置身在阿鼻地狱的冰冷。 他能看穿我,然而,又能如何…… 这条路,你选了不能回头,而我,别无选择。 分不清谁先伤了谁,只是,你我都已经伤痕累累。 他的烈火焚灼被冰冷点点饰盖,生杀尽握手中,“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在你手中!” 我上前一步,一手紧握那锋利的剑刃,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皇上,您应该记得我早便说过,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血,鲜红的血,顺着我的手腕滑落在衣襟,素白的锦缎上晕出朵朵凄艳红花。 我微微阖眼,竟不觉得痛,创痛至深,痛至麻木。 允禵上前抓起我的手之时,他手中的剑,远远地落向殿角,发出低沉的咣啷一响。 “好,朕欠你的!” 他的声音锥心泣血,“你与他同生共死!那朕就让他好好活着!” 泪水终于潸然而下,他看不到,我痴痴地看着他一点点走出我的视线,落寂的背影像是被风吹散的雾,一点一点在眼前消散。 我却不能呼唤,唤他的名字。 允禵沉默地看着我,良久,只静静地道了句:“我们走吧!” 车轮轱辘辗转压碾着向前,允禵小心翼翼地替我包扎好手上的伤口。 “靖晖!皇阿玛驾崩那晚,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一路默语。他却突兀地开了口。 我心下骤然一缩,缓缓答道:“你该相信你的父皇是个英明的君主,他会把大清交付给可堪重之人!” “那个人是……他?” 不知什么时候,有风从车帘外吹进,掠起了我的几丝秀发,轻轻飘动,我坦然地回视他,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一震,骇然凝望着我,半晌,静静颌首,不再言半个字。 同日,雍正于孝恭“梓宫前谕曰:“贝子允禵原系无知悖谬,心高气大,朕教训俟其知改,然后施恩。今欲慰母后之意,封为郡王,若仍前不改,自有国法,虽治以重罪,伊亦无怨矣”。 允禵进爵郡王,未赐封号,注名黄册仍称贝子。 遵化景陵,青山绿水,远离红尘之外。 去了秋,嫡福晋卧病在床,我虽应了她的请求,挑当其整个家,但实则是雨苓在里外操持忙碌。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平淡如水,然,滚滚红尘,心又焉能不蒙尘? 我轻扣下茶盏,缓缓道:“你要见我,何事?” 图里琛闻言,单膝一屈,跪于我面前,淡定无波地道:“奴才斗胆请娶雨苓,望主子恩准!” 我垂眸,看了看他。他对雨苓的心思,多年前我便瞧了出来。只是世事变迁,不料到此时,他竟重提旧事。 以他今日之权重,一道上谕,亦非难事,他却来求我。 我不动声色,只笑了笑,道:“你的妻子亡故尚未经年, 尸骨未寒, 再迎新人,又于心何忍?” 早料我会有此托辞,他身姿笔直地跪着,并不惊诧,正色道:“我会以嫡夫人之仪迎娶,更会真心待之,望主子成全。” 我摇了摇头,“我做不了主!” “皇上对奴才说,此事上,您的一句话,胜过圣谕!” 我一震,沉默看了他许久,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唇拉成一线,今日的他似乎变了一个人,权势地位噬食了他经年的忠直隐忍,那双幽黑的眼眸剩下的是一种渴望的光芒。 权势功名,红颜相伴。 我蓦地起了身,进了一步,肃然问道:“你意决绝?” “是!”他不假思索地答得铿锵。 我失声而笑,惊愕之下,图里琛抬眸望我,眉峰微蹙。我退至案几旁,敛了笑,低抑了语气,道:“你这是何苦呢?明知道她心所寄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的脸色骤然而变,那么一瞬间,俩人都默默无语。 “我与她是主仆,却情如姐妹。”我淡淡开口,“所以她的姻缘该由她自己决定。” “可她听你的!”他咬着唇恨恨而出,肩头微微地颤抖。 “是,”我颌首,仰头瞟过沉尘,“因为她敬我,为我,她可以舍性命,但我没有权力左右她的命运。你知道她不甘愿,所以你不敢亲问她,却来求我。得到了又如何呢?” 他不应声,眼里灼烧的烈火,此刻,只剩冷冷一片灰烬,那种悲哀很淡很薄,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进了前,俯身扶起他,沉沉叹息:“你对她若真是情深,则该尊重她,她若选择的不是你,苦苦纠缠,也徒添了折磨和伤害。” 他定了半刻,默默地单膝一屈向我行了一礼,踏着扎扎作响的马靴径自离去。 清鸣的剑音,划破一苑的寂静。 庭院里,白衣袂袂,剑光飞舞。允禵手持着青锋,踏着行云流水般的步法,带起阵阵风。我静静远观,渐渐地,剑风愈发汹涌,卷起千般沙土潮气, 如潇潇春雨梨花,落英缤纷。 琴瑟剑音,他舞得一手好剑,只是我已无琴可附。 允禵回首见我,一剑过空,剑芒如流星闪耀,划过一道最后的绝美。 剑止,音在。 我走到庭院中,递上锦绢。他顺手接过,拭了拭额头汗,问道:“走了?” 我微微颌首,直言回他:“他想求娶雨苓!” 他笑道:“准是吃了鳖,灰溜溜地回了吧?” 我但笑不语。 大将军王到守墓人,他学会去笑对人生的起落。这些日子,似乎又能重新听到他笑声,不羁中却总隐着凄楚,那种凄楚, 刻在眉间眼底,闪在他舞动的剑光,印在孑孑然的背影, 沉在衣上酒痕诗字里。 如浸骨髓。 全然放下,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也好!”他忽地又道,“算替我报仇了!” 我蹙眉:“京里有事?他带来的圣旨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他满脸鄙夷,“骂了八哥,十哥他们,不解气。寻思我在这里没什么行差踏错的,就把先帝爷时候的老账翻一翻,斥责我与八哥他们‘结为朋党’。”他语中不屑,却说得悠悠然。 我诧异地望住他,他自顾得意笑起来,“方才还有些气,这会他的狗腿子在你这儿吃了鳖,也算替报了仇,估摸着他也得气上半天,所以,他也捞不着好处!” 我怔了怔,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他止了笑,抬手拂去坠落我肩上的花瓣,竟没有收手,顺势抚上我的脸颊,将我的脸稍稍抬起,指上的薄茧触在皮肤上, 沙沙的微麻。 我们间,如此的亲昵已陌生。我下意识想往后缩,见他那深湛的目光,却横出一丝不忍。 “靖晖!”他咧嘴柔柔地笑了,“此生有你,我是幸福的!” 他的微笑如阳光和煦,那声音轻飘在这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 “但其实我也不配!”他深深看我,眼里神色莫测,“当年求娶你,因为对你的爱,也因为你有……凤凰命格!” 一句话如惊雷贯耳,我几疑听错,踉跄地退了一步,愕然道:“你……你说什么?” 他只是低下头,似乎笑了一笑,轻轻地道:“江南宅院里的刺客是我派去的!” 我抑住颤颤而抖的身子,抬起头,执拗地看住他,等他说下去。 “那年秋弥,我一直疑惑皇阿玛为何当着噶勒丹郡王的面压下了你和十三的婚事,追查下去才知道背后玄机。那疯僧的人间蒸发,是一条祸根。同去南巡的,老四和十三脱不了干系,当年十三被圈禁,怕不止因那道手札……” 他顿住,我已明他言下之意。他因疑而查,允祥也可以,难道允祥最后将此事独揽上身? “那么你派刺客的目的?”我挺直了脊背,冷冷问道。 “逼他!”他迎着我质疑的目光,答得干脆,“他知道不管下手的人是谁,你都无法在江南继续呆下去了!他只能选择!” “可是你娶我,你就不怕么?”我缓缓开口一字字,竭力不让声音颤抖。 “我不同,我在明,他在暗。当年我优渥隆宠,对你的情愫更是皆知。”允禵抽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浮现出笑容,声音如沙一般的涩,“所以他不敢,他若贸然争你,则难逃觊觎皇位之嫌。” 我微笑,只能笑,一面笑,一边望向他,“真是一个好局。他选与不选,都必失其一,都是输,你都是赢!” 我看着他,渐渐高声笑了起来:“你们……一切因由,皆那疯僧说‘我有凤凰命格’?” “是!”他微抬下颌,阖上双目,只答了这一个字。 我转了头,不再看他,一步一步,离去,眼泪,也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唯一可做的是哀然地阖上眼帘,任它潸潸而下…… 雍正三年三月,宗人府弹劾允禵,雍正命仍降其贝子。同月,皇后千秋节,开筵祝寿,召十四贝子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入京。 至我走,允禵亦没有来送行,我托付雨苓转赠他一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 茧自情煎 树叶凋零,如刹那繁华落尽,决绝离开树的怀抱,也许叶知道,树是它一次美丽的邂逅。最终要飘零,与尘土一同腐尽。 冬天还是来了,没有雪,却冷,紫禁城里的冬,真的很冷。 千秋之后,我被秘密扣禁在宫内。并不意外,从踏上入京的那刻起,我便知道此行无回。若我们都可轻易放下,便不会那般纠葛一生! 只是,他留了我,却对我避而不见。 这些日子,我仿佛一直做着同一个梦,迷迷蒙蒙,他的影子,就在我的眼前,离我最近的地方,重重浮光掠影,看见他的手,他的容颜,他的眼,带起浅浅的一丝痕迹,当我惊梦而醒时,却消失无踪。这里到处似有他的气息,若有若无,极轻极淡,扼住我的呼吸。 这般斗心之下,我亦渐渐落了下风…… 极其轻微的响动饶是打断了我的思绪,回首一瞥,小宫女紫鹃正替换过桌上冷了的羹粥。她一抬头,瞧见我望向她,微一福,柔声道:“主子,这次是扇贝小米粥,您尝一尝!” 我仿若未闻,扭了头,听她又悄悄退出屋外。 已是第三日,三日前我开始粒米不食,滴水不进。 黄昏,桌上又摆上了一桌的膳食,琳琅满目总有十多样…… 紫鹃垂首退在一侧,只静静候着。高烧的红烛不断地滴落泪珠,铜制的烛台底座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烛油。 他仍不来! 我静静起身,身子本已虚弱之极,脚步亦已虚浮,行了两步,立在桌前。紫鹃又惊又喜,道:“主子,这……这些都凉了,您要吃哪个,奴婢这就让人……” 她话甫未落,“咣当”一声,满桌的碗碟皆被我掀砸在地,摔得支离破碎。 不料我会如此,紫鹃骇怔住,半晌,踉跄跪在地,这刻,只听得开门声,紫鹃抬了首,更是惊恐地不知所谓。 “皇……上……” 那含糊不清一声叫得我心头巨震,整个人无力地撑在桌沿边。 紫鹃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我们二人。我就那样立着,不回头,不说话,手足因为绝食而发软,但那股傲气支撑着我倔强地挺立着。 “你打算绝食?” 我咬牙不语。 静默了片刻,他再开口时,声音微微地低涩:“你是想逼朕,还是一心求死?” 我仍以沉默相应。 靴声, 橐橐地,一声一声,轻实而落。他步步走向我。 他就在身边,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我没有办法躲开,只是背对着,不去面对他的目光。他的身上的味道,他的气息,浓重地覆来,我勉力地撑住。 屋内没有一丝声息,静极了。只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在屋内清晰地回荡着 “你不是要见朕么?如今为何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话,在我的胸膛里沉淀着,空气里沉淀着,鼻梁上一缕辛酸味慢慢向上爬,堵住了呼吸。 遽然,他一把擒住我手腕,将我扳转过来。我无力抗争,迫得对视近在咫尺的两簇火焰,如那灯芯,燃烧着,闪亮着。清矍的脸庞,冷峻的线条,刚毅的唇角,剑一般的目光紧紧地凝注着我。瞳仁深处,郁结压抑的色调,沉重冷硬如铁,却又有燃烧不息的烈火。 只一眼,使人畏惧而沉沦,没有缘由地沉沦。 初遇他,便是这般。一瞬间,掉进那深潭中,任意被那烈火点点蛊惑吞噬。那些徒劳的挣扎最终全是无力的颤动。 我颤了颤,亦看住他,黑眸中,瞳仁重叠着瞳仁,是他的,是我的,影子交织着影子,我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苍白,如此迷惘。 他揽住我,另一只手贴上我的胸口,“你的心,到底变得如何了?” 指尖微微地有些颤,拽紧了手心,还是颤,没有血色的嘴唇微一张阖,他唇便在那顷压了下来,颤抖着侵入我干裂的双唇。 冰冷,柔软。 只是贪恋 所以纠缠。 想抛开,想挽留,想抓紧,想松手。 任其一样,心如魔茧。 泪无声而落,顺着脸庞滑入唇间。他蓦然一僵,停止了唇舌的纠缠。 “从今以后,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你必须好好活着,若是你有何三长两短,我会让允禵、雨苓……所有的人都陪葬!”他像一只受伤的猛兽,骡悍凶戾地哀鸣着。 我狠命地抽了一口气,咳了起来,血从喉里涌出……咽不下去,慢慢从嘴角溢了出来…… “靖晖!” 我听见胤禛惊惶的声音,但眼睛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嘴唇颤抖个不停,随后是黑暗,无尽的黑暗,仿佛是梦,真不想醒来,如此睡去,便是解脱…… 只是,依旧活了下来! 早归的春燕衔来了第一抹绿,极其吝啬地涂在枝桠尖头,多数的生灵似还在沉沉入睡。 庭院寂静如昔。 窗外,突地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扑打着窗棂。一只扑扇着翅膀避雨于窗棂上,啁啾不已,毫不惧人。我取了些干果,摊开手掌,它竟轻一跃,大胆地在掌间啄食。这淡黄的小精灵饱餐一顿后,兴奋地扑腾着翅膀。 有轻微的脚步。 我微微回转身来,入眼便是靠门而立的人,挺拔修长,暗影下孤寂而立。 照例是倦怠地无视。一晃很多日月过去了,从始至终,对他,缄默相对。 沉沉寂静,唯有雨滴的淡泣。 我微一扬手,天铃雀竟迫不急待地展翅,惊愕下,它已顶住风雨,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越蔚蔚墙振翅而去。 高飞方知茧之缚。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滴落在水洼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很快又消失,消失后又是涟漪,反反复复…… 忍不住伸出手, 冷冷的雨滴散在掌心,我欣然的笑了。 “丝雨如泣,如伊人清泪。” 滴答!! 聚集在掌中的雨,从指缝间滴落,坠于在雨水中,一地碎裂的晶莹。 “下雨了,今夜看不见月了” “江南便是多雨” “江南的雨是缠绵绯恻的,细腻地象一位多情少女的眼泪” 记忆如此鲜明,刹那竟已成那时。 〃要什么?” 如惊雷击中,我蓦地侧首。“你要什么?”那声音柔且轻,却穿越了光阴瞬间刺透到我灵魂深处。 “你说过,会一点点告诉我,”他望住我,眸底如幽幽古井般澄净无波,声音却沙哑得像是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如今,我在等你,等你告诉我……” 滴答,滴答,雨滴,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极其微弱,沁入骨髓般凄凉。 他近了一步,伸手替我拂去发鬓的雨珠子。那冰冷的指尖轻触我的脸庞,我猛然侧头避开,他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缓缓收回,低低开口,“玉牒之上,皇十四子的侧福晋乃二等护卫石保之女伊尔根觉罗氏,闺名唤作……雨苓!”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恍惚地抬起头,他的话如一把刀,硬生生要斩断我的退路,他想为我劈开一条路,奈何,这刀锈钝至极,没有横空而劈的决绝,只有碾心撕肺般的痛楚。而这条路,我与他,注定不能同行。 许久。 “我是谁?”我轻喃地犹如自语。手按在胸口,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赶不走。那丝丝缕缕的疼痛,百年作茧吐丝的坚固和无果无因。 他是我命里的煞。 我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道:“ 那么,我要做皇后!” 他楞了一瞬,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灰死般的惨淡。 皇后乃元配,天下国母,未闻有失德,怎可能轻易废换,他若强行废后,必遭天下非议,更何况我是艾艾青苔,永见不得光。 他费劲心思为我劈开千条万条路,我刻意自掘了一条死路。 他的薄唇微微扬起,笑了起来,干涩刺耳,渐渐暗哑下去,揪人心般的苍凉, 我们僵硬地对峙着,如铁的坚磐,绝然而悲戚的哀默。 午后的阳光,细碎而美好。只因冷,格外迷恋这一缕阳光,我眯缝着眼, 面对这温暖 忍不住伸手接住那星星点点的光,轻轻,淡淡,悠悠,遥远在天边, 心境的极限。 深宫里的一隅,本该是无纷扰的宁静,但在这红墙紫宸皇居里又何来真正的宁静? 身后之人已静立了许久,我只当未闻,低头怡然地摆弄着茶具。上好的龙井,叶嫩香润,轻烟袅袅,在水中滚几滚,叶子舒展,清香弥漫。 “娘娘,不坐下品一品么?” 身后人轻笑起来,慢步上前。 我不起身行礼。 纳喇氏倒不在意,掀了掀华服衣摆,自顾在我对面的紫藤矮几上坐下。 “妹妹真是好耳力啊!” 她身上自有股香荚香气,如此上等香料,禁宫之内又几人能享之。我不接语,分汤之后,将一个青花瓷茶盅推到了她面前。 她轻拿起精巧的茶盅,放在鼻尖嗅一下,似陶醉地吸一口气,赞道:“果是好茶,难怪令人贪恋不已!” 我捧起茶盅,轻呷一口,淡淡回应:“茶虽香,入口却涩苦,要懂品之人才能知其妙处!” 纳喇氏唇角微微一动,放下手中的茶盅,视线落回我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犀利,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倒是懂茶之人,只是今日不在宫中,一时半缓,怕是回不来!” 我抬起脸,眸底平静无波,笑着问她:“那又如何,皇上若在,怕娘娘也不会来吧?” 纳喇氏闻言,脸色一青,一瞬恢复如常,只是再无佯笑,正色着道:“竟然如此,那便开门见山!你欲如何?” 我悠悠地为茶盅里稍添了些茶水,“这,皇后该去问皇上!”她怔了怔,手指暗暗攥紧了茶盅,沉下声,道:“本宫与皇上三十多年夫妻,他的心思又怎会不知?你以为本宫只是在乎自己的荣享封号么?”她讽然一笑,“所谓富贵荣华,不过,身外之物,到最后谁还不都是三杯黄土掩埋!今日本宫冒险见你,不是为自己正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又是江山社稷重。万股柔情,千般爱, 百度眷恋都抵不过大清的江山社稷。是可悲,还是可笑? 我直视住她,硬生生地抛出一句:“大清的江山,与我无关!” 纳喇氏怔住,未曾料想我竟会如此回答,一时乱了神思,半晌不语,睨望着我,冷冷一笑:“可你不要忘记了,那是爱新觉罗家的江山,是他受圣祖仁皇帝托付君临的天下!” 我心田一荡,噎语。 “皇上自登基以来,夙夜孜孜,勤求治理,意求天下太平,想必你也清楚朝廷内外一直蜚语不绝,他得握江山,背后却有多少双眼在暗处,几乎步步行得艰辛。”她淡淡瞥望向我,妄图抓住我的命门“而只因你,皇上不惜偷梁换柱,授人以柄。瞒天过海,又能瞒得了多久,本宫自是后宫之首,又怎会不知你的存在。如今知晓的只是本宫,可是日后呢,若是他人,后果你可有想过?” “你要我如何?” 一旁沉默多时的我忽出言道。 她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今日目的,便是逼我此言。 “放手,放了他!”她说得斩钉截铁,“如今,纵然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快乐,只会徒增痛苦和磨难!” 两个女人对视着,纵咫尺对坐,也似有鸿沟横亘。 “你爱过么?”我问她。 她怔怔望向我,不置可否,我抬首,望向苍穹,低吟道:“山头野马性难驯,杌陷犹堪制彼身。自叹神通空俱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你……”她气急,狠狠望向我。 “你能说你们三十多年风雨同舟,可你有否真心去爱过他。荣辱与共,你会想他所想,及他所及,利益相连,富贵相系。口口声声为了他,何尝不是为了你自己呢?” 我回眸一瞥,眉色间,置之死地的云淡风轻,“我爱过,爱的是一个唤作胤禛的男人,不是因为他的姓氏,不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爱的纯粹,因为爱了,恨了,他的冷漠,他的笑容,他的决绝,这些都根植在我血液,我的生命里。纠缠与放手,皆是由我,旁人永远懂不了,也支配不了!” 纳喇氏一震,盅中的茶水溅在手上,她定定望了我一眼,阳光碎于玉容之上,眸里是失望,是不甘,更有悲凉,须臾,优雅起身,转身离去。 风起,树叶沙沙,空气中的香荚香气渐渐消弭,我低了头,不知何时熏炉里的火熄了,茶亦已凉! 清梅明镜 风静过无痕,徐徐而达的脚步,那样轻,宛如踏于棉絮之上,倦得没有一点回声,孤独中寄盼着,叹息中无力地萎缩,随后又是悄然无声地离去。 “等等!”我涩涩开了口,唐突地怔住他,甚至我自己。我偏过头看住那停顿的身影,道:“我要见落琳!” 他蓦地转身,几不置信地望向我,“你如何知道的?” 我只默看住他,等着的他的许诺。这里,没有永久的秘密,有心之人将此事透漏于我,其用心叵测,但我既已知晓,便不能装作恍若未闻。 一阵自然的缄默,他瞳孔微微收缩,淡淡地转身…… 一身素衣,玄色风兜将大半的脸低低掩去面容。天牢因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通风又不好,只有火把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阴冷潮湿间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胃阵阵痉挛,狭窄蜿蜒的通道上,每走一步心上便是一缩。 我不懂,他为何会对一个女子,动下如此重刑。 月光从寸许大的窗口照进,森森然,映得囚室惨青的石壁尽是寒色。地上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乌发散乱地拖在泥中,面容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我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好在身后的苏培盛快步趋前将我搀扶住。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苏培盛近乎蚊鸣地道:“幽闭!” 我蓦地震住,仿佛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僵住了似的只定定的看着那女子。苏培盛亦在那刻屏退了左右侍从,冰冷的空间内只留瑟瑟而抖的我和地上的落琳。 我俯下身,颤抖地拨开那散乱的乌发,“落琳!” 那一声低缓似惊动了眼前人,死气沉沉的眸子忽然活动过来,吃力地扭转脖子,睨住我,眼缝里竟有怨毒寒芒迸出,嘶哑的嗓子里发出咝咝声音,半晌艰难开口:“你……少猫哭耗子了……” 我一怔,疑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她凄冷盯住我,“你大仇得报,还之彼身,还装什么糊涂?” 有些冷,像是阴风入袭,我沙哑问道:“你……对我做过什么?” 她亦楞住,低头颤颤笑了起来,震得那身子瑟瑟寒栗,“你竟还不知道,哈哈……是我……是我在你用的香料和饮食里下了药,才使你小产,失了孩子,永不能再孕!” 心脏在那刻窒住,望着眼前的脸孔,剧痛传来,我捂住胸口,软软地摔倒在地上。只感觉胸口翻搅得厉害,麻木地不知疼。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 她语声平静,我骇然抬眸望向她,听得那一字一句,真真切切,“我恨你,嫉妒你,同为伊尔根觉罗一氏,论才姿我有何输给你!只因我没有显赫的出身!” 烛影忽的跳动,在她哀凄的脸庞掠起一片阴影。我凝眸看她,缓下情绪,静静道:“我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还是这般看不开!” “是!”她应了一字,浅浅抿唇,“你是待我好,这是这般却让我更觉得你在怜悯我,让我更恨你。我本求得不多,可你的光芒永远盖过我,我斗不过,便躲开你,可自你进了十四贝子府,他的满眼心上只有一个你……所以,我不能,不能看到……”她急喘咻咻,神色有如厉鬼。 我垂眸笑了,目光藏进深深睫影里,“所以,这便是我的错,是吗?我的存在便是错误!” “对!”深深的恨意自齿缝里迸出,面上尽是讥诮,“你苦?!先是十三,十四,后又有当今的皇帝,他们尽被你迷惑,你以为你真可以皇子的侧福晋摇身一变成为帝王的宠妃么?你这样的滛乱宫闱的女人,只会为皇家蒙羞,让世人耻笑爱新觉罗家!” “住口!” 她骤然睁大了眼,惑然地看住我陌生的厉色。我微带笑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 “你们个个轮番上阵,不觉累么?你们眼中,我爱与不爱,皆是错,都是罪!” 她仰面,不再回答。我静静看她,眼里渐换了哀怜神色,起了身,语声轻软下去,“我会求皇上放了你!” 她惊骇到极处,一时说不出话来,黑色的眸子闪动着迷乱与茫然交织的神色。 我勉强一笑,缓缓而清晰地说道:“不必诧异,事到如今,我对你没有恨和怨。其实我与你一样,也曾不甘和怨,可我不会将自己的境遇归咎于他人,这样活着太累,人该只为自己想要的而活!因为恨一个人,真的太累!” 我再也说不下去,猝然拂袖转身,却被一双嶙峋枯手,哀哀拽住,“等等!” “姐姐!”那一声轻唤,叫得我心头剧颤,“求你,不要告诉他,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竟是这般恶毒的女人!” 自天牢而归,紫苑深宫已无我立身之所,我移居到了近郊的的圆明园,彼时这个旷世名园没有那般辉煌,和百年后的沧桑,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离宫,我远离尔虞我诈的避所。 这里,于我,同样是陌生和萧索。 末秋落霞中,喜上了一个人静静用经年的梅花花瓣,煮上一壶梅花酒,赏景听风。 清冽甘甜中带着微苦的梅花酒,是亲手酿得,轻轻地品着,浅醉,凌乱,就像亲身而历的惊心旧事,缥缈,似风。 杯盏几深浅,难觅孟婆汤。 夕阳的晚风里,寂寞修长的身影倚在月华门外立了许久,我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但是,他的眸子,是灰暗的。 “如此佳酿焉能独品!” 允祥在我对面落了座。我的视线久久注在他的左腿上,他虽走得极缓,但我仍是瞧清了他略微蹒跚的步履,那想必是他的腿疾所患之处,上次见面时好似还没有这般严重。 允祥留意到我的目光,低头一瞥,轻淡淡地一笑,“不过是老毛病了,天气稍一变,就复发! 不过,现如今,我是断不会轻易倒下!”一句话说得风淡云轻,而重重叩在我心上。当下的朝廷,八阿哥的势力未尽,年羹尧亦在西北愈发猖狂独大,风雨飘摇中,唯有他独支着他,力挺一面。 兄弟情谊,君臣之渊,割舍不弃。 我对视着那消瘦坚毅的面庞,青青疲倦的影迹埋在双眉间川纹之间,深深触目,酸涩一点点氲开,只得勉力维笑,替他斟了一杯酒。允祥伸手接过,未饮,只道:“前几日,我去趟遵化!” 我抬首望向他,静静回应,却还是哽塞:“他……们可好?” 允祥颌首,“他待雨苓甚好,性情也变了,虽不能全然心若怀谷,我却瞧得出,再无昔日暴敛焦躁,”言至此,他稍稍一顿,“十四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他真正了悟了,‘若真是情深,则该懂得尊重,若选择的不是自己,苦苦纠缠,也徒添了折磨和伤害。只愿伊人嫣笑依然。” 我听罢,长久不语,允禵当日果真在门外听到了我对图里琛的一番话,他道出江南的真相不过是逼我绝心离开,断了我的亏歉之心。 痴了,亦是释了。 “靖晖!”允祥低低唤了我一声。 我嘴角微挑,扫去氤氲,取过执壶,自斟满酒,举杯道,“两袖一甩,清风明月;仰天一笑,快意平生,那才是让人妒羡的生活!” 两人一饮而尽。 黑湛湛的双 清尘吟 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4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4部分阅读 眸直视着我,一缕柔光闪过,再看时又已无迹可寻,缄默了许久,他方才开口,“十四说得极对,我与他一样,只望你能嫣笑依然。” 我本似稳健的手稍稍一滞,搁下手中的酒盅,目光遥遥越向红墙之外,轻轻道:“知道那是哪里么?”允祥顺着我的目光而眺,那是紫禁城的方向,暮色中唯有氲目的落霞,瞧不到一点城痕瓦迹。 “那是华丽的修罗场,桎梏住每一个自由的灵魂!” 沉沉寂静,铅重的言语仿凝冻在空气中,压迫着彼此的呼吸。 “我本来只是一个疯癫癫的野丫头,自傲鲁莽,自以为是,目空一切,总在无意间伤人害己。我会哭会笑,却是快乐的自己。”我欣然笑了笑,仿佛那过眼的往事历历目前,亦消散风中, “我大概从来不相信命,却不知道为何会到了那里,做了伊尔根觉罗·靖晖。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和那些深养在闺中的女人不同。可我错了,原来,我不能免俗,在那里,我没刺,没了棱角,渐渐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我缓缓回首,望向他,“我好害怕,真的害怕,害怕每日醒来,再有可怕的真相,逼得我退无可退。” 允祥听罢怔怔地看着我,脸色苍白,似化为雕塑般,半响,嘴角微微抽动,却不能语。我努力扯起缥缈的笑,缓缓地为各自的酒盅斟上酒,饶是轻松地问道:“这是你我第几次二人对饮了!” “第三次!”话甫未落,他已清晰答道,“第一次是在沧州破庙,第二次是在养蜂夹道。” 我轻轻颌了下首,微一笑,半似调侃,“每次皆是我大醉,随后便是离别,不知这次会如何呢?” 这趣话并不好笑。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风卷来阵阵细碎的落叶,映着薄霞。允祥眉宇间凝结忧色,嘴角微牵……启唇之际,我已先一步,道:“他怕真是无计可施了,竟让你来做说客!” 淡笑间三分的嘲意。 “是我自己请旨而来的!” 我闻言一怔,眉心微微蹙起,他将我的疑虑看在眼中,挑唇一笑,恍惚间,深倦里,又是久违了的洒脱不羁的笑颜,坦然道:“因为,你与我,风风雨雨,今时今日,已然,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 我震住,望进他眼眸深处,浓浓的暖意,恍若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担待,坦然地不加掩饰,无关风月,只觉一股清风自来,抠掀开我心中一米阴霾,落了尘埃。 于是,释然笑了,自心而出,举杯,倩兮,“昔年曹操煮青梅酒邀刘备,那是英雄相惜,今日,这我的梅花酒只为你一句‘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值了!” 言毕,饮尽。 落杯之际,笑痕敛去,那一声叹息,从胸腔而溢,轻得犹如自喃,“胤祥,这次我不想醉,我倦了!” 晚归的群鸟从院落上方忽拉飞过,哑哑的叫声久久回荡。 允祥看着我,渐渐地,面上浮出一抹苦涩欣然的笑,千言万语包含其内,仰首,将盅中之酒一饮而尽,默然起了身,没有依恋不舍的道别。 暮色月染,只有我徒然嚅语。 胤祥,一句“亲若知己 ,净如明镜”,注定你已多言无意。 碧落黄泉 天色尽敛,深沉的暮色开始在周围氤氲开来。 时间流逝,如冰封流水。又一天即将终了。 素色薄衫,云鬓斜簪,风袭在单薄的身上,有丝丝的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换过一波又一波,从不久滞。 从初见我放纵不羁时的错愕到习以为常,他们不需去明白,只知我这一个身份未明的女子,在帝王的心里并不一般。 宫女小声地劝了几句,见我仿若未闻。只将披氅轻轻撩披在我背上,默默退去。 怀中的那壶酒还温热着,酒未入唇,意已微醺,我口口声声称,不想醉,却固执地饮下断肠的黄汤。踏着醉步,执着酒壶,瘫软地倚柱而坐,若能及至酩酊,倒也痛快。 而,愈醺愈醒,落拓直需酒来藉,惨笑方知心受累。 寒月下,一道清姿淡影朦胧里投射而来。衣袍细簌声近前,龙涎香气暗中浮动,我微眯着,只觉那气息离得极近,他的手指微冷,九龙缂金袍袖拂过我的脸庞,亦是微凉。 沉沉的叹息,无声吹过。 我蓦地觉醒过来,一睁眼,光影摇曳间, 一双沉眸幽幽,深不见底的重黑如云影暗压下来。我半撑着立柱,起身,手攥得似有些紧,唇角却溢出一抹讽弧,视线轻轻掠过他,仿若未睹,脚步踽踽,擦着冰冷的锦袍而过,表里是两个极端,平静与颠狂。 刹那瞬息,手腕却他一擒,紧紧扼住,一如从前。 我回了身,迎面他,消瘦的身影似乎占据整个视觉,余光强烈的避无可避。 “放手!”我残忍亦不耐地道。 他凝视不语,五指落处,已有淡淡的淤痕,指尖愈发得紧,强大的力量,足以紊乱血流。 吃痛的一声呻吟,抑在喉间,我喘息而笑,“皇上打算囚我为禁脔,强锁一世么?” 胤禛的脸色骤然苍白,风冷月薄,颤颤的恸覆在彼此心间。 他为了这世间最高的权力舍了我,得了,又如何?这至高无声的权力全不能给我所寄的。漫天的流言蜚语,道德的枷锁。他可以不惧,我可以不怕。无论世人如何的讥笑嘲讽,史官们手中的笔如何锋利无情,可我们还能如昔般相守么? 望着他的脸,骄傲的线条,高高在上,神情里说不出的冷漠清峭,我失笑起来,“我什么都没有,你却终究不可放过我么?” “你还有朕!”他低哑地应道。 那一声“朕”已将彼此隔在咫尺的天涯,他不是我一人的胤禛,他系的是天下,而我所有的,便是余生在这倦倦深宫里,永远不过是夜临晨星的寄盼。 一株寂寞梅花,独自生,独自死。 我将笑容淡淡敛回眼底,冷冷地答道:“多谢皇上的美意,只怕我消受不起……” “住口!”他蓦地展臂,将我箍在怀中,狠狠地抵在朱漆门上。手中的酒壶咣铛一声摔落,那几朵梅蕊随着碎裂的瓷片静静的躺于地上,寒夜月影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眸色越发深沉,气息渐渐紧促,菲薄的唇向上挑起,竟是笑着的,可眼瞳眸里是暗夜与血的糅合,阴沉而决绝,“朕说过不会再放开你,上碧落,下黄泉,你休想再逃得过!” 两颊微红的血色在霎时间褪尽,“上碧落,下黄泉……”我嘴角微牵,重复着他的话语,渐渐失声大笑起来,笑得那般畅快,青丝缭绕,媚颜如毒,我向前一倾,俯身在他的耳边,低沉溢出:“那就一起死吧!” 唇轻轻一触,如羽毛般温柔刷过,眼前,炯炯的双目怒极而哀,哀至绝望。 “好!”齿间吐出冷冷一字,那薄唇突就狠狠进入,霸道地顶进我开菱唇,牙齿噬咬着我温热的唇畔。 肩上的披氅滑落,炙热的身体抵住我的冰冷,他撑着墙,把我禁锢在狭小空间里,我欲挣扎,双手却被其反箍在身后,火热的舌翻绞着,纠缠着,从唇畔至肩头。我低低地呻吟,不再挣扎,涔涔的泪,无息而落。苦涩自唇齿间,顺喉而下,入胃,上心,弥漫全身。 火与热之间,身子颤颤发抖,于静默中,只有彼此喘息交织,凌乱的心跳,冰凉的手指滑下我的腰间,重重一扯,薄衫落地。 爱欲挣扎的囹圄里,深沉而绝望,泪反而不见了,我凄迷而笑,哀的癫伤令他绝望如狂,裂帛声里,他冲了进来,我猛地仰起了头,如丝的发在风中,纠集、缠绕。 颠乱的花瓣,被风 卷上半空,犹带着靡醉。 夜幕下只有放肆的沉沦,我惨白着脸,茫然地睁着无神的眼睛,他欣硕的身躯在孽欲里起伏,他不是那个雍容到阴冷的君王,此时妖异癫狂,我们不过都是樊笼中的困兽,不得超生。 我微微地抽着气,细碎的呻吟着,蓦然攀上他的肩头。 “胤……禛!” 喉间的那声终冲口而溢,沙哑间携着一世的凄凉,百年的痴妄。他颤颤而栗,紧紧拥着我,像一江融化的春水,将所有的温暖汲于我。 “我不会再放开你,生生世世,上碧落,下黄泉,你休想再逃得过!” 风帷吹乱凝香,隔着薄薄的帏纱,望见窗外的月影渐渐西落,我轻轻地将环在腰间的手挪开,翻了个身,枕边人的身子微微一牵,又沉沉睡去。 就着渗透到屋内的沉沉月光,看向那近在咫尺的面容,睡梦中,薄唇嘴角微微上翘,双眉舒展,少了一份红尘浊世中那种清冷和孤高,鬓发之间已有几许银丝蹿出,遮掩不去,银辉渲映下,却不损其清俊而雅彦。 我眯着眼,仔细瞧着,突然很想轻触他的脸,但又怕惊醒了他,半途停了手,只是呆望,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他的悲喜决断残酷痴狂,使得我一次次迷茫。 他爱着我,可他心里不是唯有我,亦装载天下苍生,有他自己的宏图,必然需要取舍。 他有取舍,我亦选择忘记。 原以为此生恐不再如此直面他。这异样的生命之旅,充斥着叛逆与桎梏,与他不期而遇,孽缘鬼影般的纠缠着,逃得再远,封得再深,依旧抹不掉心中刻下的名字。 因为,这世间,情花万束,有一种深深植了骨髓,入了魂魄,便是一世一生。 怔忪间,犹自轻轻地一叹,却突闻他沉绵的气息微错,一时无措,见他阖着眼,饶是睡着,可身子一下向我这边靠了过来,手臂一伸,重新揽住了我,嘴中,轻喃一声:“晖…… 我一滞,望着他眉梢眼里唇边的宁定,心中,那刻,好似充溢了柔软一片,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地回抱他的腰身,紧拥那饱经沧桑磨砺后的嶙峋消瘦,心底升起沉沉酸痛。 我不由伸手环住他的颈,将面紧紧偎贴着他的颈窝,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在世间最温暖最渴盼的地方,所有的坎坷苦楚瞬时融化,再没有其他,仅仅是我与他。 如此静静地紧靠,渐闻他的呼吸均匀,我猜想他必然又睡熟了。 “很久没有睡得如此香甜了!”突兀地一声轻叹,我仰头,瞧见他的唇角若有若无浮上浅浅一缕笑正凝神望住怀中的我。 我一时有些发窘,边从他的怀里挣扎出,边薄嗔道:“你……原是装睡……” 他不答,只是笑,笑声里尽是满足喜悦之意,手下意识地在更加抱紧了我。 外面隐隐有鸡鸣传来,我微微一怔:“天要亮了。” 他静默了一下,紧了紧手臂,喃了声“嗯”,明知我话中意思,却迟迟不动身。 我知他素有勤政之名,每日定然早起,此时怕也快过了四更天,若在往日该是早有宫人叫起,进内伺候。 我枕在他肩臂上,隔了小会,见其仍无动静,又一次轻唤了一声:“胤禛!” “嗯!”他低应着,像是一个无赖的孩童,只是口应丝毫不动身。 我微微皱着眉,柔软如绵,亦是不满地瞪住他,“你究竟起还是不起?” 他愣了一下,兀地,低头轻轻触上我的唇。 他,他怎么可以? 我受了惊似地一下子瞪大了眼,扭动着腰肢想要后退,但随即又被他困在了怀里,吻重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那留恋的深吻之后,我刚欲开口责备,只听他似叹似喃地道了句:“身边有你才能酣梦至天启,原来幸福亦是如此简单!” 话甫落,门外传来轻咳声,他轻轻道:“等我回来!” 我怔了怔,须臾,静静地阖了下首,他方才放心起身。 大小交错的脚步声渐远,窗外,升起浅浅的黎明,雾霭中,蒙眬飘渺…… 那日之后,胤禛便常驻于圆明园。 黯然销魂 世人皆知晓他因畏暑每年盛夏而久居离宫,可当下正值秋尽冬启,他却久驻离宫,更没有嫔妃随驾,外界虽有蜚语流语,他全然不理。 近了年底,皆是年庆的典礼朝贺。他不得已,回了宫。 除夕,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各处挂上门神、对联,草草用了晚膳,我谴开了随行宫人,一人站在角楼上,迎风远眺那灯火辉煌的巍巍宫殿,隆隆爆竹声可闻,漫天飞雪中,隐隐的是一派欢腾,这里,远离喧闹,却也是孤寂。 我无声地峙立着,望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的宫殿有千倾万亩,而我只想要一个家。当我们垂垂老矣,仍能相依相守,倾听彼此的心跳声。简单的愿望却难于青天。 立得久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只有风中份雪,挟裹了刀锋般声势,尖啸盘旋在夜空里,我听得入迷。 沿着宫阙长廊缓缓而行,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的修长清影。他负手而立在门阶下,双足没入厚厚积雪中去,身后有人擎着伞,鹅毛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玄色的风氅。茫茫夜色顷然在他身后淡去,刹那光亮。 “我来陪你守岁!” 我欲开口,却哑然无声,噙着一丝笑,素如雪中寒梅,只是向前伸出手…… 烛影下,他一脸倦容,眼底却满是笑意。一壶酒烫至微温,我浅斟了一杯,递到他跟前,“先暖暖身子!” 他抛下宫中繁琐,冒雪远驰,我心中虽暖,嘴上却嗔怪道:“你来了许久,为何不谴人寻我,要不然就先进屋里,哪有那么傻得立在屋外甘等着!” 他伸手接过杯盏,顺势一牵,将我拥入怀里,轻弹我微红的鼻尖,戏谑道:“傻得何止我一人!” 我眉睫一颤,竖起身子,怔怔望向他,一瞬,笑涡轻漾:“人家说傻人可是有傻福的哦!” “会有那一天的!” 他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我望见那湛黑的瞳孔,一时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四目相触,我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坚毅如铁。 我忽然噗嗤一笑,“傻瓜,现在难道不是幸福么?” 他闻言,并不笑,只是望住我,目不转睛。我戈然止声,亦深深地望住他。温软的掌心抚上他的峻颊,指尖轻轻地游走在深邃的轮廓间,“除了我,谁都不能这么细细瞧你!” 他微露笑意,转又低沉下去,“我欠你太多……” 丝丝无奈我听得分明,却仍是笑,我俯身紧贴住他耳垂,带这三分矫情,轻轻道:“我又没说不让你还,你欠得要双倍偿还!” 彼此的气息近得不能再近,他猝然翻身,整个人都覆住我,轻柔地屏息攫取我的细嫩。 夜幕低垂,窗外的风,吹得凄厉。雪愈落愈大,屋里,橘黄的烛火铺洒在床榻,浓烈馥郁,爱欲缠绵,如篝火生起,暖了一室的清冷。 一过了正月,胤禛便下旨将允禩、允禟等人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削除宗籍。摒除出宗室,此事滋大,朝廷上下众说纷纭,他熟视无睹。 我知道他的脚步已越行越急,庆幸允禵所有波及却获罪不重,无非是一些凿凿的旧时“劣行”,依旧囚禁于遵化。 我素来畏寒,近冬末,屋里的地龙极暖,本立在大案前抄誊,不知不觉中已出了一身薄汗,抬头见胤禛仍在炕上潜心批阅着奏折。 苏培盛蹑步进殿,我抬手作了嘘声的姿势,他会意地搁下手中的茶盏,又悄然退了出去。我端着茶盘进前,他饶是低头专心致志地丝毫未闻。 猝地,“啪”地惊声,案上的一沓奏折悉数飞落于地。我脚步一滞,怔在案前,焦声问道: “何事?”他向来喜怒不外露,无来缘由更不会如此心烦气燥。 他的面上明有阴霾,抬头见我,刹那敛去,神情自若地,但刻意中避开我的目光,瞥望厚厚的案摞,平静道:“今儿个奏折甚多,你先去歇下,不用等我了。” 我轻轻颔首,将茶盘搁在案上一侧,见他面色平淡地抽了一份奏折,低头细细看了起来。我们无声地默契,有些事若想在彼此间隐去,便谁都不多提多问。 我轻轻回身,俯下身,将散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捡起拢好,虽是无心,可那白笺上句句密保陈词看得真真切切,有允禩中中劣迹更与弘时暗通款幽,更有陈条允禟大放厥词暗讽其篡位嗜母,残屠血亲兄弟,沉迷女色,弃伦理纲纪不顾…… 我垂着头,用了极大的力忍住,沉睫不语,收拾妥帖后,缓缓起身。他已抬眸凝住我,我近前,放置好那叠奏折,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了平静,这才开口道:“你欲如何处置?” 他的脾性不会放之仍之。 他目光如剑,答道:“我已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却不思悔改,各种苦果皆是咎由自取!”这条 帝王之路遍布荆棘,若要走下去,心终将渐渐冰冷如铁 预料中的答案,我只淡淡道:“那么八福晋呢?”他处置落琳的狠辣,我亲眼目睹。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尘,八福晋虽是女子,仗其出身显贵,素来嚣张跋扈,下场只会更甚。 “你!”他明锐地察觉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我直视着他,看着他紧绷的脸和锐利的眸子,轻浅浅地笑了。“我倒是佩服她。虽是女子倒是 爱恨分明,活得轰轰烈烈。” 漆黑的瞳孔里一瞬的波澜。“天潢贵胄,并非寻常百姓,若不身临其境,岂能通明!我护得是至亲,更是天下。”他的眼里缓缓漾起近乎残酷冰冷的杀机,“若有人妄图造次,有损于这万世基业,唯有杀无赦!” 我悄然转身,退出前殿。 “靖晖!”他出声唤我,我驻足,回眸,与他静静相凝。他执笔之手,缓缓抬起却终顿在半空,须臾,复又垂下,只是深深看住我,千言万语化为无声之意。 突地,他面色蓦沉,一只手按住胸口,我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急道:“你怎么了?我去传太医!” 他一手擒住我的手腕,示意我莫动,另一手颤栗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仰头服下,稍顷,发白痛苦的面色终缓转过来。 “方才吓到你了!”他刚欲宽慰我,看我久久凝住那瓷瓶,顺手夺下,平静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是丹药!”我问道。传言他久服丹药,我虽未亲眼见过宫中炼丹道士,可从他刚才的表现俨然是事实。 他低头,假意未闻。 我复道:“你为何不答,这东西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益!”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他头未抬,只是冷冷答道。 我淡淡一笑,转了身。 华灯初上,将我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宫砖之上,影影绰绰的,看似熟悉的一转一瓦,竟没有一点可以把握得住的东西,只有无尽的虚空,紧紧的包裹着我。 我停了脚步,遥遥而望,月色溶溶,白墙黄瓦仿佛染上苍色,朦胧得不真切,只是耳边依稀是弥留之音:朕是天下子民的君主。 君王业,荆棘路。负所爱,负至亲,坚刚不可夺其志。我顿然明白,那样一个孤绝的位置,并非人人皆能坐拥。 夜风中,一滴泪顺着颊,滑落在浅色的衣摆上,晕出斑驳的泪痕。 允禟,允禟皆囚禁。短短三年,他将不仅将昔日八爷党瓦解,更将自恃功高,擅作威福的年羹尧之流除尽,只剩余孽苟存。 铁血之腕,令人胆寒。 入夜,是万籁俱寂的宁静,习惯中的宁静,我轻唤了一声侍女,无人应答,烛灯台上的灯芯“劈啪“一声脆响,爆出一点星火,转身一瞬,却一双臂弯实实将环住我的腰际。看书入了神,竟不知他何时已立在身后。 当日前殿一别,他亦回了紫禁城数日,彼此有哽在心口的刺,互不相解。我抬头望他,面容更见清瘦,目光却坚毅如旧。 我想对他笑,不知为何那泪竟如断了线的玉珠滚落。他一诧,伸手,微颤的手指抚过我的眼睑,我的唇。 望我的目光灼热缠绵,声音低哑深沉,“靖晖,你要什么?” 一围东篱,三间茅舍,携手红尘,终老江湖。 然而那是心愿,终究不过一个心愿而已。 我粲然一笑,轻轻了摇了摇头。 他一语不发,喉间滚动,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胤禛,问个问题。你必须据实回答我!” “你说!” 我仰起头,望着那深湛轻轻吐出,“你为何爱我?”他稍一拧眉,恐是未曾料到我竟会如此唐突。我却近一了一层,追问道:“因为我长得像你的皇额娘么?” 他一怔,旋即,朗笑起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大笑,自有一番非凡的气度。我看住他,久久等着答案。他却不急不燥,拖过矮几坐下,将我抱放在他腿上,揽在怀里。柔柔的目光凝住我,嗓音里略带着取笑之意:“初见你时确有几分神似皇额娘。可你远不及额娘的端持淑仪。” 我撇了撇嘴,不满抗议:“我从未自诩过是淑女!” 他低低一笑,一缕快意从眉心流淌而过,“是!我平生最厌鲁莽之人。而你恰恰便是这样的人。没有名门闺秀的风范,行事妄为,脾气又臭又扭,不管有理无理,总要辩是非对错,傻傻的,却还自诩聪明。不知世上的险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淋雨,可却也能做到那般狠心绝情,折磨别人伤害自己……” 我轻咬下唇,低声道:“我有如此不堪么?” “有!”他坚定回答,“可是偏偏地却将聪明一世之人给迷惑住了!” 他声音中的丝丝柔情蜜意,我却听得心痉挛酸楚,双手绕到他颈后,将他缓缓拉向自己,轻逸出声,“胤禛,其实我是一个有着三百多岁的妖精,留在这里,不知究竟是我迷惑了你。还是你困住我……因为我……爱……你!” 他浑身一震,心跳仿佛在那刻停顿,可血液又因我轻轻撩拨而沸腾难忍,低眉细细地看我,目光竟有些痴了,一声叹息滚出喉间,夹杂着浓浓欲望,起身抱着我,直走去榻边…… 彼此吞噬,毫无保留。我热烈回应他强而有力的热情,欲望如野火燎原。 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不知何时,竟然就落了雨。 天意……素来不由人想。 我低头咬在他锁骨之上,突然一痛,让他颤抖着泄了身,我却不松口只是死命地咬住,仿佛将一世的爱恨涟漪诉于齿间。 我窝在他的怀中,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抚摩着他肩上凐血的齿印。 “你看你,若叫人看去,非笑话不成!”他低声轻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我不管,不仅如此,还不许上药,我就是要这疤痕就此烙下,生生世世都跟着你!”我顿了顿,嗓音凄苦而低迷地喃喃:“我怕来生,若再遇到,我不认得你了!” “胡说!”切齿的坚决从喉中冲出,他抓住我的肩,直直盯住我,眼锋锐利,却流露切切的情深,“我再说一次,上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你都逃不掉!” 我疲惫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唇角微笑,似暗夜花开,黑暗中,秋波流转,如烟蒙雾笼,攀上他宽厚的肩膀,低低道:“嗯!我知道。我一直会在你身边!可是你要答应我,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许太操劳,不许再服用那丹药,你要进药膳,要勤休息……” “好好好,我都应你!”胤禛叠声应道。 热辣的薄唇又覆了上来,似春风般慵懒地撩弄着我。 “靖晖,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那低哑的呼唤轻轻荡漾,黯然销魂。 天阙生死 梳齿浅浅的划过夹杂银丝的发间,他盘膝坐着,静静等我将辫梢上的明黄穗子、八宝坠角一一系好,这才传了太监宫女进内,洗过了脸,漱过口,递上的奶子茶握在手中,平静地向我道:“过几日,要祭祀,怕是过不来了!” 我只是寻常样子,并无意外之色,低应了声“嗯”,便回转了身子,自顾自坐到妆台前。屋内忽地静悄起来,太监宫女皆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缓缓走到我身后,双手搭上我的淡薄的双肩,铜镜里,那眸光如水,他含着笑,道:“生气了?” 我的唇边恍惚绽出一抹笑,“你若再不走,便会误了早朝!” 他应声未动,一臂蓦地将我的肩膀圈住,带入他的怀中,那强烈的属于他的气息顿然笼罩我全身,仿若一个无形的网,将我严严实实般困住。 “晖,给我些时日,我们定会并肩而立于太和殿前面对天下苍生。”如炬的目光定定凝住我的颊。 心是漏了一拍,半晌,我抬手握紧他微凉的手,十指交缠里,是心上的言语,我懂,他懂。 我倩兮一笑,破了这凄切之气。 “不过这之前,我想你抽些时间,我们去江南别院小住些日子,好不好?” 他缓下神色,目光轻柔如薄纱拂面,一手摩挲着我后颈的乌发,宠溺着应道:“好,只要你喜欢,等忙过这阵,我们便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你快走吧?”我扭了身,仰头,半娇半嗔地冲着他道。 他行了一半,却突兀停了脚步,转身望向我,我一怔,旋即回之盈盈笑意。他薄唇微动,想有话哽在喉里,终没有出口,转身跨出门槛。 我倚在框边,瞧见那于御辇渐渐隐没在晨雾里,心无边无际地落下。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当曦光缓缓射进院落,拂在我的脸上,只觉整个人仿若透明的晨雾一般亦随时便会飘飘浮浮地升走…… “主子!”屋檐的暗下处似有一声轻唤。我绕是凝着远方。 那人见我全无反应,低声续道:“我家主子问您可曾想好了?” 我收回目光,倦倦一瞥那人站立的方向,扭过身,回向屋内。 “主子!”来人又唤了一声,表面恭敬,但语气强硬,隐有了迫意。 “我答应与否,怕都阻不了你家主子的决心吧?”我淡淡垂眸,语声清淡,却直戳要害。 身后的人静默下来。 “告诉你们家主子,”我怆然笑着,环顾四周,陌生冰冷的宫阙,“他考虑过甚了,我自有我的归处,他也会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 悠悠的打更梆音传入沉寂的清泠殿中,我倚在榻上,静静地阅着书卷。他不在的日子,我便常常一人如此卧倚,有时甚至一夜难寐。 圆明园内伺候的内侍宫人本就少,而我此处更是园中颇为安寂的一隅。如今的我孤冷寡语,若胤禛不在,伺候的宫人除了留守值夜的,大都清闲地早早睡去。 风被从窗外溜进,吹得案上的厚厚纸卷噗噗作响,鎏金铜香炉里缕缕香气如丝如织,绕了一层又一层,一室氤氲,不知何时竟有倦意,阖着眼,静静凝神。 半梦半醒间,似有阵阵喧杂入耳,我想睁眼,眼皮却异常沉重。直至一个宫娥慌不择路地撞入门内,我方才蓦地惊醒。 “主子,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她惶恐地哭喊道。 我猛抬头 ,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通明。 “前殿和左右耳房都是火!”那宫娥年岁不大,脸色早已骇得如雪惨白,不住地泣道。 我挣扎起身,只觉整个身子瘫软无力,勉力站住,方眼见整个屋落陷于磅礴的大火之中,火舌肆无忌惮地叫嚣腾窜着,仿若想要吞噬眼前一切, 人影幢幢,内侍和宫娥一趟趟提水灭火,不过杯水车薪。而几个妄图冲进来的侍卫,皆阻于眼前的火势。 那宫娥一把抓住我的手,哭着乞求道:“主子,快逃命,快逃命吧!” 那泪落如倾的脸上皆是对生的渴望,可便是此刻,她却也未曾抛下了我。 我一迈步,踉跄地晃了晃,寒意陡生,心中顿然了悟。 朝她微微一笑,静静道:“你不必管我,逃命去吧!” 她怔怔瞧我,惊惶不择言,边摇头边泣道:“不,不,不,奴婢,不敢。奴婢,……主子……” 我用尽力,挣开了她的手,厉斥道:“走!” 话音落地,如锤定音,自有厉色让眼前人不害而栗。她泣着,蓦地跪倒,向我重重磕了一头后,幽幽转身,朝着火、门外奔去。 我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顷刻殆尽,但周身却异样的轻松。 最后这刻,我不愿再有无辜的生命因我而牺牲。长舒了口气,步步退回塌边,静静侧身躺下。 火舌很快便穿过窗户窜了进来,周围的帷帐燃起了火焰, 赤红的火焰,浓烟呛得我不停喘咳。 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朝我袭来,潮水般将我淹没,只觉得有些冷。 我以为自己早看破了生死,不再有所畏惧,可我错了,原来,比生命的结束更让人恐惧的是与至爱至亲的生死相隔。 身体一点点冷下去,朦胧里,一道身影从火光中来。我看见他缓缓地走来,衣袂飘飘,他的眉梢是依旧隐着化不开的愁川,我颤颤抬手想去抚平他的忧愁,我想告诉他必须要接受我的言而无信,舌头却像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眼前越来越黑,他的眼,他的面越来越模糊,手亦无力地跌落。 “上碧落,下黄泉,我却要先行一步!” “你负我一次,我也负你一次,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若这无声的叹息你能听到,胤禛,我的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从此将我忘记! (正文完) 放手之爱 林风万语,枝头的落叶吹落,洒在树下二人的肩头衣上,竟都一动不动,甚至也不伸手拂去枯叶。 玄色的披风被一阵风荡漾起纹纹波澜,那直挺的身影似乎融进暮色,寒透着孤独寂聊。 他的身后,青衣如柳,俊朗的脸上从容如常,神色却凛冽似冰:“皇上此行,仅仅想看我如此破落窘境么?” “她……不……在……了……” 一声叹息,浓墨般的沉淀在暮色里,哀伤得渗入骨髓。 青衣人怔住。 良久无人做声,唯有风声过耳,树叶簌簌。 眉梢眼底凝起一层薄冰 他淡淡开口,清晰无比。 “我不信!” 夜凉如水,月洒下清辉,谧静的庭院内辅上了清清淡淡的月华。 那一袭修逸身影,孤立在青石之上,凭栏而望。 风穿林过隙,吹得衣袂轻飘,俊逸出尘。 康熙帝最得意的儿子,战场上笑饮寇血的大将军王,文韬武略的他曾经离权力的巅峰一步之遥,只是,那些灿如昊日已然过往,如今,不过一清冷月下的守墓人。 壶中的酒不知何时已饮尽,风过,残留的酒香淡而隽永,就如同记忆的点滴,残尽,刻骨。 天气微凉, 偶有秋风吹过,恍若浸骨。允禵似乎感觉不到冷。 月行至中天,,银波漫卷,他醉眼微醺,仿若眼前一素衣少女嫣然伫立,那笑靥宛如六月绽放的出水芙蓉,灿耀玉洁。 年少轻狂,彼时,十五岁青涩,不识情滋味。 只是那个少女太过不同。真实,顽劣,不驯, 叛逆, 大胆,,他在惊艳之余更是惊奇,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在乎已经超过想象。同一屋檐下,她在他眼前晃动着,他则不自觉的以眼神追随,以心思捉摸。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自负如他,以为惊鸿一瞥乃上天媒作,只是到后来他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摘花的机会,即便万紫千红,枝头红芍娉婷眼花缭乱,也不是他心底的那朵。 “若他负了你,我定不会饶过他!”他想死心,但不甘心。 岂料一语成畿! 她怆然离去时可知道角楼上那俊逸身姿久久凝视。指甲因为握拳深深陷入掌心,却不知痛,如同昨夜无意目睹月下棂廊相拥的一对壁影。他们一个是他倾情的女子,一个是他骨肉血亲的兄长。 墨似的眸子深处火光闪烁,他本自责是他间接毁掉她的幸福,却不知道她的心早已许了别人,他忘记了素来不与其亲厚的亲哥哥向来低调迂回。 他便如同一个傻瓜被欺骗玩弄着。 决不放手,如果要一个人的痛苦来成就他和她的幸福,那不如让所有人一起来痛苦 胸腔里长长的冷笑,他翩然迈步离去。 少年的涩稚嫩蜕去,他的身上已是男人的锐利与锋芒。 而她仍无人敢娶,连她寄情的男人亦不敢出头,惟有他,敢公然地求旨赐婚。 真的是为了一箭双雕,逼对手现型,为了她的凤凰命格么? “我已是你的妻妾!”犹豫彷徨里她冰冷无情的话直击他心中的伤茧,将他带回惨痛的现实。 红艳至极的凤冠霞帔里包裹得不过是一个苍白的灵魂。 他羞辱她,伤害她,恨又如何?至少看着她眼,沉淀着和他一样的悲伤欲绝,他甘之如饴。 这近乎变态的相虐之后,他竟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看到她周身染满鲜血,命悬一线时候,他蓦然醒来。 他从未失去,却险些亲手毁掉。 她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关系,最起码他可用自己的余生守护她,为她开辟一片天空。 他清楚记得她温柔执起他的手掌,柔声道:“这双手将来持握利器,斩荆披敌。你会是受人景仰的巴图鲁!” 三年沙场拼杀,一身盔甲傲然立于敌人千军万马前,有谁知道那灯火阑珊的寂静夜晚,他总会悄悄取出那只碧蓝色蝴蝶琉璃耳坠,紧紧握于掌中,带着倦意安然入眠。 爱新觉罗高贵血统赋予他勇气,岁月和历练给他不言让的魄力。他壮志凌云,他朝,昂首立于权力的最颠峰,他要告诉她和所有的人,他是这世上最钢铁意志的男人。 只是,上天总会作弄于他,明明唾手可得的,却往往不过是浮雾云烟。父亲突然驾崩,他的兄长布置再过周全,可手握军权的是他,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挥师而上,最后江山终归谁的怀中仍未定数。 而他做不到,不仅仅因为他的一家老小和她的命受控于人。 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子孙,一己私欲,断送祖宗的万世基业,他有何颜面面对苍生。 他奔丧回来,物是人非江山易主,父亲的灵枢前,两个亲兄弟的对立,他是胜者,他是败者,他却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他们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一个孤高冷傲,一个桀骜不驯,同样卓越出色,更可笑的是也爱上同一个女子。 不论那蜚言流语,他对她,能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她紧握他的手,决绝坚毅地说:“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 他穷其一生的付出, 有她这句话就已足够。即便他清楚得感受她冰冷的手在说出那话时抑不住的颤抖,即便她深深凝住他的双眸里是苦楚怆痛。 她朝着他,那淡淡的笑惨薄如纸。 她能舍生相护,他已足够。 人生的起落他学会了很多。自傲不羁华衣的罅隙下,躲藏着一个自私与孱弱与的自己。他愚蠢地用半生执著于得到也许一辈子都不需要也得不到的东西。 明明站得如此近,却被隔在遥远的天际,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 他终于学会真正地放手,让她无牵无歉地离开。 缓缓阖目,轻逸出口:“如今你再无痛苦了,是吗?” 他的身后那个清馨淡雅的女子,倏然驻了脚步,纤细的指尖紧紧收缩,死死拽住手中的袍子。敛起黯然的神色,女子轻柔地唤道:“爷!” 他蓦地转身,见月色下的妻子静静而立。那刻,他竟有些彷徨无措。素手将袍子抖开,为他披上。 “夜深了,寒气重,早些休息!”她柔柔笑着转身步步离去, 女子 清尘吟 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尘吟 第25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 第25部分阅读 暗花,温柔的笑容里隐匿所有的酸楚。她知晓如何将最美的自己绽放给最爱的人。 纵然她的心有着一丝丝的钝痛。 “雨苓!” 她身形一僵。听见他快步而上,孱弱微冷的身子被深深拥入怀中。她呆怔,心底的那颗泪,最终还是浮现在眼眶,坠落而下…… “格格,她……” “嗯,从此以后,她会幸福快乐的!”他紧紧拥着怀中之人,交叠的一大一小两只手轻轻罩在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我们也会幸福快乐!” 尘嚣之外,有人在轻笑述语: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洇在心上,弭于风中。 (番外完) 清尘吟 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