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正文 第 1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1 章 恋耽美【y199427】整理 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壹 成都的冬天并不冷。 诸葛亮站在前堂望着院中微含霜气的冬季景物，向侍从又要了一件大氅。手腕处七重袖口层层叠起，苍白的手从其中伸出来，握着氅子的前襟紧裹在身上。所有的织物都是沉重的暗色，不起眼的纹路交织其中。 稳定严整，无懈可击。 天地间有雪意扑面而来，他长久以来具有预测天象的能力。 蜀汉王宫的装饰风格与相府相似，大面积的暗色吞噬了光线，在冬天的白昼有时也需要点灯。后主看着摇曳烛火中沉默的丞相，轻轻清了下嗓子说，“相父的表文寡人看过了，相父觉得是时机北伐，便北伐吧。” 丞相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在臣离开成都的这段时日，望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凡事多与蒋琬费祎商议，切勿任意孤行。” 后主温和地笑，“相父的交代寡人记住了，寡人明日祭天，祝相父凯旋。”他流畅地称呼着诸葛亮，心中却在想，这个人，什么时候代替过我的父亲。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怎么做我的父亲。 后主有荒唐的名声，不代表他不聪明。 回到相府时长子诸葛乔在门前迎接，他看见父亲回来得这样快，推测北伐之事皇帝应该准许了，便想走上前去说些预祝的话。诸葛亮看见他，招他近身来说，“你年纪还小，没有官职，到前线转运粮草去吧。” 诸葛乔愣了一下，转瞬间又有些高兴，父亲常说粮草是战争的第一要务，这回是派他去做大事，“乔儿愿为父亲分忧！” “不是为我，”他的父亲淡淡驳开他热切的话语，“你上前线，是为我汉室。” 夫人黄氏等在后堂，已经听说了那些话，看向诸葛亮的眼中有薄薄的泪水，“乔儿这么小，转运粮草要栉风沐雨、行走崇山险道，他怎么……” “其余将领都有子侄上前线，我不能单独留下自己的儿子。” “他们哪一个都比乔儿大许多啊。” “总是要历练的。”诸葛亮皱起眉，视线始终没有停留在妻子的脸上，“瞻儿出生后他是长兄，该为弟弟做些表率。” “瞻儿只有一岁，并不明白这些……”黄氏夫人小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何况乔儿是……兄长大人那里一定会心疼的。” “我去书房给兄长写信，告知此事。”诸葛亮起步离开。 他的长兄诸葛瑾此时为吴国大将军，是乔的亲生父亲。 吴。他的笔在纸上停滞了瞬间。 诸葛亮一生只去过吴国一次，即使后来先主举倾国之兵伐吴，他也没有随行。 他在吴国结识过一个人。周瑜，字公瑾。 他记得他们的初见。他当时年轻位微，自己的主公刘备尚难得上大台面，作为下僚的他更是只能坐在宴会的外围。当时吴国的高级将领们聚在一起谈论即将到来的抗击曹操的战争，主公作为客人陪坐在年少的吴主身边，在宴会的核心，很远的地方。下级臣属们各自同好友凑集，或高谈或欢饮。那正是三国时代的□，汉的潇爽大气尚未完全退色，董袁时期末世般的浊氛也被初步涤清，仿佛无论眼前的道路通向何种结局，只要张开双臂便能包吞。 诸葛亮在那一场庆祝孙刘联合的礼节性国宴上，在远离宴会中心的臣僚桌案边，弹琴。 他在这场宴会中除了吴主孙权外最为年轻，即使前些天在朝会上发表了令群臣惊醒吴主动容的抗曹言论，吴国诸人还只将他视为一名舌灿莲花的使臣。那琴声只是欢宴上助兴的背景，无人在听。 他听着耳边的虚谈空论，耐心地细揉慢捻打发时刻，终于在一刹的烦闷情绪下挑破了一个音。 有人自吴主身边回头，与他四目相接。 诸葛亮想起周郎顾曲的传闻。原来吴国的大都督与想像中的丰神俊朗截然不同，他显得疲惫，眼睛周围有睡眠不足时那样微微的青色。 但是美。在人群构成的水面上突兀浮出却又溶合的美。 此人必定难以长寿。这是诸葛亮对周瑜的第一个评价。而吴国的国祚长短，又似乎可以以此昭示。 蜀汉能延续多久呢，他没有算过。正如同他从未推测过自己的天命如何。 院中侍从报告说马谡求见。诸葛亮起身整了整衣袍，露出难得的笑意。 “丞相！” 他进入前堂时马谡从座位上站起迎向他，诸葛亮微笑着点头，唤他，“幼常。” “听闻陛下准许出兵了。” 诸葛亮点头。他面前俊美的男子三十七岁，是作为将领最好的年纪，熟知兵法、长于计谋，可以说在行军作战的策略上，诸葛亮一直十分依仗他。 “此次北伐，谡恳请为先锋，纵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马谡没有等待诸葛亮的下一句话，冲口而出。 出乎意料的请求令诸葛亮的笑容消失，他深深地皱起眉，陷入沉默的思索。 马谡安静地等。丞相待他如兄如父，由于哥哥马良早年与丞相结拜，马谡坦然承受着长期以来丞相给予的一份特殊的宠爱，并为之骄傲。 他相信自己值得。 “幼常是可匡社稷的绝世谋臣，若论实战，你却不及赵云魏延这些老将，还是留在中军帐下佐我统筹全局如何？” “大丈夫当取不世之功业。”马谡认真看着诸葛亮的眼睛，“谡若不能上沙场为国效力，蒙丞相错爱亦不安心。” 大丈夫当取不世之功业，诸葛亮曾听别人讲过同样的话。那时吴国的鲁肃告诉他，周瑜少时常将它挂在嘴边。诸葛亮从未见过周瑜少时的模样，所有的印象都是从鲁子敬那里细细听说。说是怎样的年少倾世，怎样的风华倜傥，怎样高谈宏论，怎样谈笑间横扫七军，怎样折去东吴女儿的玲珑心思，以及那时他的身边，站立着怎样的另一个人。 诸葛亮不止一次想，如果没有他身边另一个人的死亡，周瑜三十七岁时，是否仍是马谡如今的模样。才华横溢，意气高昂。 但来到他面前的周瑜，已像一支燃过最光明部分的高烛，全心等待着最后一瞬爆芒。 他走到诸葛亮的案前俯身说，“公宴之上不便私谈，若先生有意，可否明日至在下府上详谈战略？”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2 章 诸葛亮的双手仍按在琴弦上，他抬起头看着周瑜，笑着点头。 贰 以马谡领先锋军守东线街亭的任命一经提出，蜀汉朝堂一派反对之声。吴懿出列请缨，魏延甚至抬出先主说马谡不可与大事的嘱咐。年轻的后主没有表态，面孔隐没在冠冕的阴影中。 先期领到西线指挥权的赵云忧虑地看着诸葛亮，察觉到他的目光，丞相转头与他对视。年近花甲的昔日白马将军、诸葛亮在朝中几乎唯一真正的朋友，在他没有任何动摇的目光中转开头。 想到鬓边白发，赵云几乎理解了诸葛亮为何如此急切地想以军功拔擢起一个心腹之人。 那挺直的肩背流露出的除了不容置疑的强硬，还有孤绝。 几时起这身影给人的感受从春风般飘扬变得如此冰冷。赵云依稀记得三十岁前，诸葛亮总是笑着。 “睹我朝中，名将皆老，”丞相的声音起，霎时压服所有议论，“若不着意拣选少壮将领，焉图后事。” “微臣愿立军令状，”马谡此时出列，“若微臣有辱使命，甘愿受戮！” 后主点了头。 诸葛亮微微放松肩膀。他累，非常累。环顾已无人说话的朝堂，有哪个人口中出战必胜的誓言能像那凿凿语气般确定无疑，有哪个人真能以一己之力担起举国兵事，令他丞相全心政务，只决内事。 像当年吴国周瑜。 再见面是次日下午，都督的脸色好了许多，已看不出从鄱阳湖长途急回的憔悴。他穿着严谨的见客礼服，令着便装的诸葛亮略微尴尬。他的宅第广大，像吴主倾尽府库将举国华采悉数赏来一般。美丽的侍女们好奇地望着诸葛亮，露出点点清新的笑意。 “这些是在下夫人陪嫁来的侍女，不好多加管教，先生见谅。”在前引路的周瑜说。 他的夫人是个传奇。或者在这样的人身边，传奇的美人也只是令传奇本身增色的一笔而已。 他提到夫人时声音柔和，令诸葛亮转瞬之间很有些羡慕。或许这样的人生才堪称完美，没有任何角落值得遗憾。 而这样的人，往往才能参透生死。 “传闻都督坚决抗曹，是担心曹贼据吴后，会如同掳占甄氏一般将夫人掳去？”诸葛亮忍不住一句促狭。 “是。”周瑜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吴地更有千万人女，千万□，千里沃土以耕渔，千里山河以安居，这一切，在下皆不想令曹贼掳去。” 他转过身，逆光，像张开羽翼将他口中的千里山河挡在身后。那铜墙铁壁般的身形却显得分外单薄。 那个形象令诸葛亮迷惑，令他在此后的岁月中不断追寻甚至仿效。如何坚定地站立着，背负起一片国土之上的所有东西。 大军开拔之时后主执手相送，诸葛亮上马看向背后整齐排列的臣僚与更远处簇拥的平民人群，感到一分如释重负。 他太需要这样一场战争。 当人们向一个方向期待着一个属于整体的胜利时，往往能够忘记彼此的不同。 蜀人也好，刘璋旧部也好，荆州士族也好，先主故人也好，一场可以夸耀的胜利可以将这国家中潜藏的矛盾再掩盖若干年。 只要马谡能够固守街亭天险，这场胜利已入囊中。至少他可以在粮尽之时宣布这是一场胜利。 朝中微弱的反对声批评他穷兵黩武，甚至马谡本人也说过“只宜存恤，不宜远征”的劝戒，但当诸葛亮决意北伐时，马谡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这样的理解令诸葛亮感然，令他觉得如果身边真的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那必是马谡无疑。毕竟他的谋略已经带来过数次奇胜。 可是运筹帷幄与沙场临敌的差别居然是如此巨大，如此惨烈。 全军覆没。诸葛亮看到这四个字时眼前一片白光，赵云西线失守的消息不一时同样传回，蜀汉的丞相站在空旷的中军帐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立。 他的面前是千万数战士的荒魂，背后是举国声讨，他可以想见这一切。他慢慢说，“全军回撤”，声音没有任何颤动。 马谡在混战中失踪，如同诸葛亮曾经对他寄予的某种隐讳的期望般，消失无迹。 周瑜逝后，再无周瑜。 数日后诸葛亮对着跪在相府私室的马谡，很想叱喝“你为什么回来！”，但那句话滞在他的喉咙，身边终究只有幽明的烛光笼罩下愈发的黑暗。 “谡愧对丞相的全心信赖，如今拼死逃回引颈受戮，只为解丞相无恙。” 若马谡战死，责罚当全数归于他诸葛孔明；若他依军令状亲手斩杀逃将马谡，这战败之责可大半推去。这些伎俩诸葛亮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想问你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回来。我值得么。 他在乔的死讯传至耳中时方想起长子亦在前线，他将马谡推向风口浪尖只为寻人分担。他想也许这才是自己作为持国者与周瑜最大的分别，总揽责任，以此为借口利用一切，却从未想过去保护任何人。 至少眼前的马谡，他不想令他死。 次日后主在朝堂上针对街亭失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诸葛亮生平第一次像曾经感激他的父亲那样感激这个孩子。 想起先主，诸葛亮心中涌起难以言清的感情。就像乱世之中的一片宁云，像亭盖，许诺即便天塌下，先顶住的也会是站在更高位的他，他的背影中有弥足珍贵的清静，某种可称归依的东西。 他在那满目鲜血的时代向他伸出手，谋求他的智慧，也给予他能够直立并向上的位置。青史留名，这曾是诸葛亮的梦想，如今他确信自己已在史官的笔下占有一席之地，凭借一个叫做刘备的名字。 即便为了证明二十年前先主三顾茅庐的英伟，他也必须走下去。 他看见过周瑜注视着先主时的眼神。四十岁的刘备具奇貌，面容却并非光鲜醒目，周瑜却在注视着他时眼中骤然现出锋利的光华。 阴戾决绝，像狼。 那几乎是诸葛亮第一次惊悟到无论周瑜怎样展现出生命行将尽头的衰弱姿态，他骨子里始终是沙场横刀处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在那个时代，周瑜是世上极其稀少的看清刘备枭雄本质的人之一。加上一个曹操，一个诸葛亮。没有第四个人。 正如同那个下午周瑜在宅中对诸葛亮说，“听君琴音，实有大志，只恐世人不知。” 诸葛亮笑答，“我主刘豫州知。” 周瑜的目光有瞬间落寞。他始终是那样，干净到底，恨或者爱，一切都明白写在眼睛里。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3 章 所以诸葛亮在赤壁之战开始前就清楚周瑜对孙刘联盟的态度和自己没有任何不同。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如何加以利用。 叁 几天后诸葛亮最终宣布斩首马谡的命令时后主没有说话，群臣鼎沸的指责顷刻停息，只有参军蒋琬出列道，“战败杀将，向来只会令敌国欢庆，如今天下未定，丞相杀此智谋之臣，不为我汉廷可惜？” 诸葛亮想，待自己死去，能将蜀汉交付的大约也只剩下这个人。 然而他没有做任何回应。他出口的命令从来没有过收回。 传令的官员看了丞相的神情一刻，转身向殿外走去。 所有人于是等待。直到传令官返回殿上向后主报告，说自己抵达牢狱时，马谡已在狱中伏罪自尽。 然后他们看见丞相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接连从面颊滚落。他哭泣的时候紧抿嘴唇，异常安静，以至于他们开始怀疑他脸上的是否真是泪水。 那是诸葛亮时隔二十年后第一次哭泣。上一次他在周瑜的棺旁哭得近乎崩溃，令所有人觉得若不将孙刘联盟继续下去，实在对不起故将军与诸葛军师的深重友情。周瑜美丽的夫人在一旁泣不成声地对诸葛亮地尽力安慰，说“亡夫向与军师交好，必不想见军师如此伤怀”。 只有诸葛亮清楚自己几时同周瑜交好过，他只是知道自己如果不这样恸哭出来，心中的某个部分会真正地崩溃掉，永远再无法收拾。 他们所有人，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遥远的地方弃他而去，不留任何余地。 他不是不知道周瑜会死，他只是没有想到在那壮烈的赤壁一夜后他会如此断然离开，这样快。 都是假的。抛下他说过要保护的妻子，吴国，那山河。 或许是他知道他身后还有鲁肃，吕蒙，有年轻的陆逊。 或许他只是累了。 而诸葛亮的身后，已经没有任何人。 “臣请自贬，望陛下恩准。” “相父之外，再无人可托汉室，若相父执意如此，便迁为右将军，代行丞相事。” “蒙陛下隆恩不弃，”诸葛亮更直地挺起背，“罪臣定重整旗鼓再行伐魏，痛雪前耻，完先主未竟之业。” 满殿肃然，无人再能说出一个字。 回到府中时黄氏夫人仍坐在乔的灵堂中，看见他走进来，没有动。侍从说给诸葛瑾的书信今早递出了。 他输得如此一败涂地。他甚至在庆幸成亲二十余年后终于冷静下的决心促使了瞻儿的诞生，至少在他死后，世上能有某些痕迹留存。 他走过去拥抱住自己的妻子。 他从来不曾爱过她，她只是他年少时获取政治资本的筹码，他置换名声的抵押品。他也从来不曾觉得她丑，只是激起他的爱情需要某种毋庸置疑的美，足以穿过他身边以自私自爱构筑起的全部甲胄，足以令他甘心情愿舍弃全部竭力控制的平衡，直捣他的灵魂。 或许这样的人从来不曾出现。 温厚的赵云某次酒后竟然直率地问他，“丞相，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他只是反问这个以无欲无求著称的男子，“你呢，赵将军？” 赵云看着他笑，不久伏在案上睡熟。 他们看着对方慢慢老去，十年，二十年，始终在身边。 都是极寂寞极寂寞的人。 妻子在怀中入睡，瞻儿的摇篮安静地放在一边，满室白幔，炉中升起缓缓的烟缕。 他看着襁褓中骨血相连的婴儿，决定用力去爱他。他相信爱这个孩子是安全的，他不会死在自己之前。 只有被人无条件地真诚爱过的孩子才能养成完美的个性，与周瑜相处时诸葛亮无数次这样想。都督被吴国的所有人爱，那心态略近于宠，他微笑时周围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染上喜色，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令他开心。 他常常弯起嘴角，作为一种莫大的安抚，即使他的眼睛从来不笑。 他似乎明白诸葛亮能够看穿这一点，所以他们单独面对时周瑜放弃表情中一切令人愉悦的变化，显得阴沉。 “曹军以铁链连起了战船。” “那便是天助孙刘联军。” 周瑜的神情在诸葛亮的笑容中没有变化，“若用火攻，需东南风。” 他忧虑时不皱眉，从不叹气，整个脸颊是平静放松的。以此为凭他从不将忧虑传递给他人，想知道他的情绪只有看眼睛。 诸葛亮长于此道。 “亮恰好略晓天象，能知何日东南风起。” 周瑜的眼神像野火般亮起，摄人心魄，仿佛那里驻扎着执掌无限杀伐的天魔。 他走到帐门前掀帘望向星火几点的大江对岸，“只待风起，教曹贼今生今世再不敢起侵吴之念。” 无尽的血在他声音中流淌，令诸葛亮觉得让这样的人降生于世，实为苍天之误。 那夜起他们每日登上江边的高台共观天象，在江风极寒时周瑜与诸葛亮分享自己猩红色的大氅。年轻的诸葛亮喜欢在冬天也穿着宽大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飘飘欲仙惹人钦羡。周瑜举起披风的前襟，他在江东人士中算得高颀，但在祖籍北方的诸葛亮身边依然矮，所以遮挡诸葛亮肩膀的动作略微吃力。他看上去非常冷质，肤色至白如玉，令人错觉他缺乏体温，然而那氅子传递的温度就仿佛它的颜色本身，像燃烧。 其后的许多许多年，诸葛亮恐惧那种过于艳丽的颜色，像血，像赤壁的火，像周瑜无意识的温存。 周瑜站在赤壁江边望着对岸燃烧到顶点的漫天大火，对诸葛亮说，“——‘孔明’，‘孔’为‘极’，‘明’为‘光’，取这样名字的人是否专为此夜而生。” 无数人以为他的字意为狭光入隙，烛照幽微，周瑜却这样认真地、准确地念着…… 孔明，孔明。 然而穷尽诸葛亮的一生，他也没有从口中发出过对等的声音，只在后来某些极为沉静的夜，在唇齿间无声地摩擦着气息，唤他，公瑾。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4 章 他看着周瑜被火光映照得如是夺目的脸，遗忘了江对岸正在发生的所有哭号挣扎和死亡，只想着身边的灵魂燃烧得如此剧烈，此夜之后是否还能剩给自己些许灰烬。 “是此夜专为都督而生才是。” “也是，”周瑜笑了，“这样的孽，我负就够了。” 他的眼睛望着极远的地方，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瞻儿学会问“父亲，您在看什么？”的时候，诸葛亮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像当年的周瑜那样出神，望着生死尽头的某个方向，近乎迷恋。 他会对幼子说，“父亲在想军国大事，等瞻儿长到能替陛下分忧的时候，便懂得了。” “父亲能不能少替陛下分忧？” 诸葛亮想皱眉，但忍住了。 “陛下的忧都分给父亲了，”孩子带着蜀地口音的声音又清又软，“瞻儿想看父亲笑。” 诸葛亮便对他笑。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就算爱。 他不断在自己身上看到当年那个影子，沉默，阴郁，安抚的笑意，甚至穿衣的习惯。层层地束紧腰带，压平领口，抓住披风的前襟紧裹住身体，仿佛这样便能与世隔绝，变得安全。处理一切可以触及的事务，停下来时便觉得难以呼吸。 他开始明白他逐渐接近的，是令自己无法甘心的死亡。 他决定最后一次北伐。 肆 第五次北伐是诸葛亮令全蜀休养生息三年后一次完美的计划，这次囤积的粮草以快兵攻入魏国国都都应足够了。 周瑜曾经玩笑说诸葛亮只能成一世谋臣，无法做一代名将。诸葛亮想，当年的断语绝对错了，自己明明连号称当世第一的魏将司马懿都数此战胜过。 周瑜下令火船齐发时诸葛亮有片刻迟疑，周瑜于是说，“战势转瞬即逝，孔明你总是太谨慎，岂不知兵不行险，如何出奇制胜。” 这些年在一次次北伐中，诸葛亮慢慢体会这些只有周瑜会对他说的话。他相信此战过后自己亦可以善战垂名。 可惜不能当面证明给他。 当年随先主离开东吴前他们有一次私人告别，仍在那座江边高台。当天和风丽日，满目晴川，周瑜问他，“孔明，可愿留在东吴？” 他笑问，“为何？” 周瑜没有回答。他站在略高的地方，所以诸葛亮难得地需要仰视他，他记得周瑜束在发上的朱红色轻冠，丝绸在阳光中色泽柔丽，白衣，玉色的侧脸。 “我会保护你，”周瑜说，“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你们可以在吴地安居。” 诸葛亮体会到心中轻微的怒意。如果他留下，便会成为那带有牺牲色彩的羽翼下的任何一个人，只再将一份重量挂上那对翅膀。 与之相比，他宁愿成为他的敌人。天下间唯一与他对等的敌人。 “亮感我主知遇之恩，曾经对天重誓此生永不背叛。亮若劝都督从此辅佐我主，都督又将如何？” “是在下令先生为难了，”周瑜转过头来看着他，“先生见谅。” 二十七岁的诸葛孔明，壮志干云，血气方刚，他的人生刚刚到达第一个华章，天下在面前，他想要将自己名字清晰地铭刻在史册，然后转身，让周瑜看见。 他要让全天下看见。 生处乱世，那是太大的诱惑，令血液汹涌。 直到多年后，他跪在榻前看着先主渐渐死去，听到那句饱含猜忌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到李严争权，南方变乱，魏国扰边不断，朝中派系斗争愈演愈烈，到他筋疲力竭，开始用越来越苛严的手段对待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诸葛亮才终于懂得在那样动荡的尘世中郑重对一人说，“我会保护你”，需要包含着怎样心意的勇气。 而他未及而立之时他已然死去。全都来不及。 五丈原上草木萧疏，最后一次的病来得如此凶猛。他的不甘心，却渐渐淡了。 他想起周瑜在病榻上笑着对他说，“瑜自诩聪明，如今却觉得孔明多智似妖了。” 他看破了周瑜以联姻为名将先主软禁于东吴、以温柔乡消磨先主志向的计谋，劝先主成亲后立即携孙夫人秘密返回荆州。而先前为了软化先主的防备许下的江南四郡，东吴也再拿不回了。 周瑜兴兵来讨，却发病滞在路上。他气急的时候反而笑，“瑜自以为计策天衣无缝，不想成全的却是孔明的名声。” 诸葛亮心中想，“这些尔虞我诈，你一辈子也比不过我”，他因此觉得他更美，口中却说，“亮一时失策，竟令都督识破狐仙身份，现下是否该趁都督病弱，杀人灭口啊？” 周瑜大笑，笑容一直染到眼睛里，忽然声音弱下去开始掩口咳嗽，丝丝血意颤在喉头。诸葛亮有些骇到，低头去看他，冰凉的锋刃趁势贴至颈边。 周瑜抬头眯起眼，“倒是我真该杀了孔明你，以断刘备臂膀。” 他眼中是诸葛亮不止一次见到过的，真实的杀念。 诸葛亮片刻间觉得这样死去也许并不十分痛苦，然而周瑜开始新一阵咳嗽，像怕震动的手臂会划伤他那样迅速撤开刀，伏在榻前震咳不止。 侍从闻声进帐，周瑜咳嗽着挥手对诸葛亮说，“孔明回去吧，礼数到了。” 诸葛亮很慢地走出帐门。那是最后一面。 周瑜返吴后，诸葛亮听说他的病渐渐好了，已经能够领兵镇守柴桑。又听说他出兵攻打己方谋划已久的西川，于是考虑如何拦阻。然后便是死讯。 不是他担忧的肺痨，是箭伤。 他离开座位到书房，提笔写祭文，原本就打过腹稿，写得又顺畅，又长。吴国攻西川的兵当然撤了，主公似乎在感叹天助刘氏。他为他的死亡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他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然后他看见纸上的墨洇成一大片，根本看不清字。他从未准备过要为他的死哭成那个样子。 现在他躺在并不温暖的军帐中等待自己的死亡。他将所有应该记住的人在脑海中一一回想，最后浮现的是瞻儿的脸。他记得自己终于再次给兄长写信时提到的依然是孩子，说瞻儿已然八岁，聪明可爱，只是太过早熟，怕难成大器。他呕心沥血写出诫子书给他，近乎遗嘱。他依然不知道这样的全心造就是否就是爱，否则为何瞻儿还是越来越像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的自己，一点不像可以去爱人的那个周瑜。 或许他一生从未爱过。或许一生中唯一存在过的爱情的可能性经过他眼前时，他只是选择沉默地观视。或许他在一场爱情中浸去太多岁月，以至于他无法去爱上，或者不敢再爱上任何别人。 他依然记得最后一面时周瑜因大笑而略微潮红的脸，像沉溺于一道伤口的美，长久的注视令它至今不愈。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三国同人）蜀相之死 作者:戎葵 第 5 章 或许他只是爱着那时年轻的自己。或许他只是爱着爱本身。 或许，诸葛亮想，如果他当时开口表达，他就能将周瑜的视线重新绑定在人世间，告诉他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在努力爱着身后的一切时，还有一个人愿意努力爱着他，保护他。 或许他们就都能在死去之时，感到幸福。 梦而已。 北伐的将领们聚集在他床前，蜀汉的丞相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期望着他将权力的交割吩咐清楚，而他已经不再想说出任何一个字。 于是他闭上眼。 <完> 恋耽美【y199427】整理 第 5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