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探案集》 正文 第 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domain]宅阅读【落英听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程小青霍桑探案》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黑地牢 一、疑真疑假 那时期上海社会可算是“多事之秋”。绑票、暗杀、惊骇离奇的盗劫案、神秘莫测的失踪案等等,可说是“应有尽有,层出不穷”!在这个时期,霍桑的工作自然也特别忙碌。我的日记中记着,在短短的十五天中,他竟连接地破了三件绑票案,一件盗案和两件谋杀案。我在这六件案子里面,竟也参与半数。这还不算,最近霍桑竟单枪匹马地又破了一件江南燕案。 江南燕是什么样人,大概不用我再详细介绍了罢?他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侠盗,又是盗窃学的专家,智能和技巧都有过“与众不同”的表演。假使盗窃学上也可以有学位的荣衔,他尽够得上博士的资格。他已和霍桑交手过好几次,所以在霍桑的心目中,也认他是一个唯一的劲敌。那时候上海社会正自纷扰不宁,无论官家私家侦探,个个都闹得焦头烂额,他老人家偏又出来凑闹热。那自然要使上海社会的一般资产阶级谈虎色变,寝食不安了。 他这一次犯的案子,说来也很可惊,就是大华银行的第二号保管库忽而被盗。 库中保存的,有前任财政次长刘伯蓉夫人的一副钻镯,价值二十二万元;还有刘次长负责保管的,民众教育基金团的基金,有价证券十路七十七号寓所中,依旧安置着我的床铺,我也仍不时和他同住。 十九日清早我起身走进楼下办事室时,他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清晨户外运动已经完毕回来,正坐在靠窗口的一只藤椅上,在静穆地看报。他只向我含笑点一点头,并不中断他的读报工作。我也默默地坐在他对面的一只沙发上,同样从书桌上取起一张报纸。 窗开着,消释了寒意的微风断续地溜进来。时间还早,远处的市声还很稀疏,室中显得很静谧。壁炉沿上的一只小瓷钟正指着章”,下款是沈筠章,笔致有颜鲁公气息。读者们的记忆力如果不大坏,也许还记得这位太史公所以和霍桑发生关系,有过一段小小的因缘,我曾写过一篇《反抗者》。 单就这当儿的柔和宁静的空气——物质的和抽象的——看,这像是一个文人的书室,谁也不相信这里是一个专跟巨匪、恶棍、奸蠢、劣绅,斗智角力的侦探家的办事室。要是说这地方不久又将欣起一个惊人的轩然巨浪,更是谁也梦想不到。 嗡……嗡……嗡…… 一个蜜蜂飞进窗口来;接着的又是一个,两个——目的地都是古瓶中的杏花。 我的注意力给搅散了,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来,看这一小群蜜蜂工作。真不能看轻这小动物。它有着优越的性能——分工、互助、守纪律、耐劳苦,就是这几点,有些号称万物之灵的人对它也不免惭愧。 我不知不觉地低吟哦。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包朗,你真雅兴不浅!你做诗?” 霍桑的听觉真敏锐,我的低低的微吟也逃不过他的耳官。 我笑一笑。“不是做诗,是吟诗。诗是罗隐做的。” “喔,罗隐?”他放下了报纸。“这名字很生疏。他是唐朝人还是宋朝人?” “都不是。他是五代人,字昭谏,是吴越的新城人,气节高尚,文章多魄力,诗也很好。” 霍桑点点头,不接口。他的心智因集中在科学和有关侦探学的其他学科方面,对于文学原没有深切的研究,我也用不着为朋友讳饰。不过他并不太机械,对于文学的鉴赏和爱好也不在一般水准之下。 他又说:“包朗,你的记忆力真不坏。你念过的诗都背得出?” 我答道:“那也不。好的诗才容易记,尤其是绝句。这首七绝是我心爱的,所以连作者的小史也牢记着。” “那末这是一首好诗?” “自然。” “晤,好在什么地方?你说说看。” “你听清楚没有?要不要我再念一遍?”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 章 “不必,我每一句都听清楚。我要听听你的评语。” 我说:“你总知道诗的主要条件是情感。这首诗有寄托,有感慨。所谓寄托感慨也就是情感的流露。你说是不是?” 他垂着目光,沉吟了一下,才说:“你所说的感慨是不是指结末两句?” “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要是我引用一句成语,就是寄概遥深。” 霍桑忽皱紧了眉峰,不回答。他抽出一支白金龙,慢地擦火点着。 室中暂时静默,嗡嗡声又响起来。我看见他皱眉,心中有些纳闷,好像他对于我的批评不满意。 我问道:“霍桑,我也喜欢听听你的见解。你看这首诗好在那里?” 他吐了一口烟,突然摇摇头。 他说:“我的意思恰正和你相反。我以为要是改两个字,才能称为好诗!” 这是大胆的批评!我不能不暗暗惊异。因为霍桑对于事物虽常有独特的见解,也能言之成理,但是文学并不在他的研究的领域之内,怎么竟也有这突冗的表示? 我问道:“什么?你说这首诗不好?” 他爽直地答道:“是,不改不算好。” “要改?你也能够改?” “当然!” 我楞住了!我不是轻视他,但是霍桑不是诗人。他这话就算不是厚诬古人,也未免近于冒失。 我再问:“那末你说应该改那个字?” 他应道:“简单得很,把两个‘谁”改做两个’人‘就行。“ 我默默地不答,脑子里暗暗念着:“为人辛苦为人甜。” 霍桑又吐出了一长串烟,说:“包朗,怎么样?你赞成不赞成?” 我疑滞地答道:“我——我看不出它的好处——” 他插口道:“你还不借我的意思?照原句的含意,分怜悯蜜蜂酿成了蜜,不能自己享受,却给不知何人享受故而对蜜蜂在表示悼惜的慨叹。它的含义在鼓励自私,跟俗谚所说的‘前人种树,后人吃果’的教训恰正相反。这是颓废的观念,在这个新的时代,不但不足为训,简直要不得!现在我给它改一改,而且加以正面积极的解释,就显出这小生命的伟大性。它采花,它酿蜜,为的是人,不是为自己。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这‘为人’的观念,那末民族才得滋长繁荣,人类才得团契睦洽,世界才得安宁和平!包朗,你平心说一句,我改得好不好?” 我怎么样回答他?不,我说不出,因为他的理论是根据时代意识,在逻辑上当然是成立的。不过他拿这个准绳来衡量古人的诗,在我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唉!奇怪……怎么?……” 静穆的空气打破了!我陡的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端,才使霍桑这样子惊惶。他喊了一声,从藤椅中跳起来,丢了烟,把身子靠着书桌,两眼圆睁着,他的头不住地旋来旋去。我一时还莫名其妙,我的眼光也不由不跟着他的视线。 “唉,一只燕子!”我脱口喊一声。 他喘息地应道:“是!你也瞧见了——唉!——唉!飞出去了!……奇怪! …… 太奇怪!“ 我说:“一只燕子有什么奇怪?蜜蜂可以飞进来,燕子怎么就不能飞进来? 现在是春天啊。“ 霍桑不回答,突的奔到靠马路的窗口,又把身子一侧,避在一边。他露着半面,慢慢地向外面察看。我正想跟到窗口去瞧瞧,霍桑忽向我摇摇手。我只得止步。我觉得他的紧张似乎近于过度郑重。 他回身过来,他的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气。 我问道:“你可曾瞧见什么?” 霍桑微微摇摇头。“没有,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末你何必如此慌乱?可就是为着那只燕子吗?我已经说过,春天是蜂蝶莺燕活跃的季节——” “不,不!蜜蜂是昆虫,燕子是鸟类,不能一概而论。”他像在解释动物的分类,显然文不对题。他仍站在窗边,眼光还射在窗外。三个蜜蜂采饱了蜜,仍旧结队地飞出去。霍桑绝不注意蜜蜂,仿佛在呆呆地发怔。 我说:“霍桑,到底什么意思?偶然飞一只鸟进来,也不见得一定是———” 他又阻住我。“不,你总瞧清楚。那不是一种寻常鸟,是一只燕子啊!你知道这件假江南燕的案子还没有结束,不先不后,偏偏在这当儿飞进一只燕子来,未免太凑巧。不,你别轻视!我不相信那燕子是自己飞进来的。” 他说完了立即奔出办事室,绕到窗外的小天井里去。我从窗口中看见他先从短墙上端向马路的左方瞧了一瞧,又向窗槛下面的一方小草地上仔细观察。接着他嘴里低低地呼了一声,急忙偻下身去。 天井里有什么隐匿的人吗?但我也向窗下一瞧,仍是静悄悄地毫无异象。霍桑已站直了身子,从天井里回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棕黄色的包皮纸,约有八寸见方,两边有些绉,还卷成卷筒形状。 他向我说:“包朗,我的话证实了。燕子跟蜜蜂不一样,它不是自动飞进来,而是裹在这张纸中给掷进来的。” 我惊异道:“谁掷进来的?” 霍桑道:“这何须问得?但看那丢掷的手法,便可知这个人是谁!” 他将纸抛在书桌上,脸色庄重地坐下来。我没有话回答,但微微点了点头。 紧张的意念开始袭击我。方才我们论诗的暇豫空气完全给吹散了。因为我一想到那个人把纸裹着燕子,丢进了我们的窗口,转瞬间便逃匿无踪,的确可以相信这种身手,除了真正的江南燕之外,找不出第二个人! 我又问:“那末你想他这种举动有什么意思?” 霍桑默然不语答。 “是不是算一种警告?” 霍桑仍低垂着头,交握着手,默默在那里寻思。他隔了好久,才缓缓地答话。 “这话我不能回答。你等着瞧罢。”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 章 这是十九日清早发生的事,离本案的发作还早三天。 霍桑在戒备方面本来已很严密,一到晚上,寓所中便安排着小小的机关,出门时自然也常带武器。自从那只燕子飞进他的办事室以后,他就更加谨慎,而且叫我也随时防备,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宜。我寻思那只燕子的用意,明明表示大华银行的案子果真是江南燕干的,霍桑的否定已成了问题。现在这案子虽已被查破,但是真贼未得,主谋人特地下一种警告,叫霍桑不必再深究。这是我个人的理想,合不合还难说。但从他方面看来,那飞燕的来由虽奇突,但究竟还不能确实证明放燕的是真江南燕。 当本案开端的一天是三月二十二日,时间是清早。我住在自己的家里,一看见送报的把报纸投了进来,急急接过了翻开,先向本埠新闻里寻瞧,希望或者可以发见什么关于江南燕的新消息。不料消息太骇人。 霍桑竟失踪了! 三、破题儿第一遭 新闻很简短,只说上一天二十一日傍晚,副探长倪金寿特地到霍桑的寓所里去访问,却没有会面。据他的仆人施桂说,霍桑在二十那天的一清早出门以后,至今还不曾回寓,并且毫无消息。这自然是非常可怪。因为平日他如果在外面耽搁,总得送一个消息回去。因这一来,外面便纷纷议论,宣传这一位智慧过人的侦探分明已经失踪。 这新闻给我的刺激相当严重。我在惊诧之余,对于这新闻的推测很表同情。 因为霍桑如果有什么远地旅行,或是有别的勾当,总要给我了个信息,至少也得打一个电话给我。现在我也毫无所知,可见失踪的假定,确有成为事实的可能。 他往那里去了?可是已遭了江南燕的暗算?或是他已不幸落进了什么恶匪的手中? 我想了一想,就把报纸丢过一旁,先打一个电话问问施桂,但施桂的答话不大清楚。 他说:“霍先生是前天清早出去的,临走时并没说明往那里去。我以为他是照常出去运动的,还预备好了早餐,等他回来。可是他一去就不回来。” 我问道:“他可曾带行李走?” “没有。不过他出门时我没有看见。” “怎么,他溜走的?” “晤——晤——那时候我在厨房里。” “喔。你还有什么话告诉我?” “上夜他在房里忙了半夜。” “忙什么?” “我不知道—一——晤,昨天我看见有几只箱子都像开动过。” “你也不知道他开箱子做什么?” “我不知道;” “还有别的事吗?” 他顿一顿,才说:“包先生,上一天夜里,我——我好像还听得一两声枪响!” 我吃惊地问道:“喔,你可知道谁开的枪?” “我——我不知道。” 我觉得施桂的答语有些吞吐,“不知道”也太多,就亲自到爱文路寓所里去走一道,查一查开箱的原因,和枪声的来由。这几天我的笔墨事务虽有几处预约催得很急,但霍桑既有失踪的消息,而且情节离奇,自然比较重要,我不得不暂时搁一搁笔。我向我的妻子佩芹说明了几句,便匆匆地出门。 这时候已近八点钟光景。西门路上正当菜市上市,肩接通,喧闹异常。当我向人丛中穿过的时候,有一副菜担忽而钩住了我外衣的袋口,幸亏我赶紧立定,没有把我的衣袋钩破。衣袋中我藏着一支手枪,要是落了出来,未免惊动人家。 我因着霍桑的叮嘱,出门时也常佩武器,以备万一的意外。 历年来我们所破获的案子,内中剧盗巨凶,什么人物都有,难免没有衔根我们的仇敌。不过我虽和霍桑连手办事,并不居于主要的地位,他们的目光也并不注意在我的身上。故而我在外面走来走去,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意外危险。 我走出了西门路,向北转弯,到了吉祥路口,刚才停了脚步,想招呼一辆停着的黄包车,忽听得背后有人叫我。 “包先生,那里去?” 我突的回过头去,瞧瞧是什么人。我看见一个身材结实而短小的男子,穿一件糙米色西装外衣,下面露出的裤脚管却是棕色的。他的头上戴一顶花呢鸭舌帽,帽檐罩住了他的脸的上半部。我仔细一瞧,不认识他。那人却在向我招手。我正站住了等他走近来,忽觉我的右侧里另有一个大汉靠近我的身体。我觉得有些突冗,回转头来,还没有瞧清楚这第二个是什么样人,猛觉那后面招呼我的一个早也快奔几步,靠近身来。我才觉局势不妙,我的右手刚伸进大衣袋去,忽然有一种东西已经抵住在我的腰部。我的右手同时被那右边的人拉住了。 “喂,什么意思?”我仍镇静地问一句。 那戴鸭舌帽的人从背后低声说:“包先生,你是个明白人,漂亮些罢!” 右边的人也接口道:“包先生,你打算雇黄包车?我们有汽车等着,落得省几个车钱。” 这个人是不中不西的打扮,不过外衣是黑呢的,铜盆帽也是黑色的。他的黑脸上满是粗麻子,形状很可怕。 笛笛笛一阵喇叭声音带来了一辆轿式黑漆的惠而卡客司车。汽车驶近了,停在我的面前。黑麻子马上打开车门。我的背后腰部的东西仍没有移动。我的手足虽已失了一部分自由,心中仍很了了。 我已经落在绑匪的手中! 往日我曾帮助霍桑破获了好几起绑案,想不到今天竟亲自尝尝这个味儿。我的外衣袋中本藏着手枪,此刻可能冒一冒险,挣脱了匪徒的抓握,把手枪掏出来,和这两个人拼一拼?不,在这情势之下,我若是轻举妄动,除了我的腰肋里穿进一粒枪弹以外,决没有别的侥幸的希望。为权宜之计,我只有暂时屈服,静待局势的变化。否则徒然牺牲,不但算不得勇,霍桑知道了,也许要说我单凭血气之勇,缺乏深沉的思考,结论是“愚不足惜”。 这意念在我的脑海里经过的时间原只一刹那工夫。主意定了,我毫不抵抗,跟着那两个人走上汽车。我上车时,两个人仍是一后一右很恭敬地拥护着,一步不曾放松。进了车厢之后,我的座位也给夹在他们俩的中间。车轮既动,那两人忽把左右车窗上的黑色窗帘拉下来,隔绝我对于外面的视线。车厢中的光线虽然突的变暗,从隙缝中穿进来的余光,还使我约略可以辨别两个人的状貌。 我的右侧里穿黑呢大衣的一个,身材阔大,他的头部高出我足有三寸以上。 他的那顶黑呢铜盆帽子也压覆得很低,脸上除了满面粗麻之外,还有浓黑的短髭。 那左面的一个和这麻脸大汉绝对相反,身材小得多。他的脸色是淡黄的,有一副黑眼镜,一张小嘴。他戴的一顶鸭舌小帽的帽檐压得更低,竟和那黑眼镜的框边接触。 他的身材似乎比我短些。但非常结实,他的动作也似乎比麻脸汉活泼得多。 当我正向这左右两个人端详的时候,忽觉那左边戴黑眼镜的朋友,突的把手插进了我的外衣袋,将我的手枪取,了出来。他的枪管从我的背后移到了左侧,仍旧抵住在我的肋部。我当然也来不及抢夺。 黄脸人作冷笑声道:“包先生,对不起,这东西我权且代你保存一会。”他把我的枪看一看。“晤,东西是捷克货,不错。”他随手塞在他的那件糙米色外衣袋里去。 语声很冷酷,刺耳难受。但是今天情势不同,我自然不便发作。 我忍着气,问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把我送到那里去?” 黄脸的答道:“何必心急?你总算当过了好几年的侦探助手,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我们的目的怎么样,回头你自然会知道。” 这家伙不但身手敏捷,而且口齿伶俐,真是歹徒中的一个人才。我觉得用口舌跟他斗,没有意思,也犯不着,只索静默着。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 章 汽车行进得很快,我虽想从帘缝中窥视经过的路线,可是不清楚。我的右边的大汉开始活动。他的身子牵一牵,像是向他的同伴请示,“小朱,怎么样?” 戴鸭舌帽的黄脸人点一点头。“好,老王,动手罢。用不着太客气!” 四、匪窟中 不客气要动手了!这话刺进我的耳朵,我不觉暗暗地一震。因为语气太含混,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动手。我的右边的那个麻子大汉卷起些衣袖,装出一种“动手” 的姿态。 黄脸的又说:“喂,老王,慢一慢。现在你单把眼罩拿出来,给包先生戴上了。 他也是个有名的侦探,眼光很敏锐。这人窗帘一定遮不住。“ “行。” 大汉应了一声,急忙掏出一块很大的白巾,就动手扎在我的眼睛上。这样“动手”似乎还文雅,但是我已经觉得忍耐不住。我正要举手抵抗,忽觉得那较矮小的一个的枪管,又抵住在我的左边的肋部。 他又冷冷地说:“包先生,留神些。有损无益的举动还是省省罢。” 我略一考虑,便也忍耐下来,听他们摆布。 黄脸人又冷笑道:“包先生,你的嗅觉不是很灵的吗?现在你的眼光虽给隔住,要辨认路径,你也尽可以利用你的特别敏锐的嗅觉。” 这个人真是太可恶,我一时失势,他竟敢如此戏侮我。要是有机会来了,我少不得要给他些颜色瞧瞧。我的手枪虽已被他搜去了,但是我的背心袋中还藏着一把锋利的便用刀。这刀的刀锋有三寸多长,半英寸多阔,连着那鹿角的柄,足有七寸长度,尽可当做一种临时兵器。是的,我并不绝望,只要时机一到,我一定可以动手复仇。 汽车行驶得非常迅速。我的眼睛既给扎住了,凭着耳官的报告,觉得那汽车显然已经脱离了闹市,正向什么僻静的路上进行。 他们究竟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又有什么目的?我是靠笔墨生活的人,因金钱一层,似乎不像。况且他们明明认识我,又说我是当侦探的。那末推测起来,大概是含着报复的意昧。我一时记忆不起,在什么案子上我和他们结下了怨仇。 不过他们如果要报仇,随便开一枪也就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把我绑得出去? 我椎想到这里,心中又暗吃一惊。刚才报纸上不是载着霍桑失踪的消息吗? 莫非他也已像我一般地落到了匪徒的手中?或是更不幸地他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因为据施桂说,他在霍桑失踪的上一夜,还听得过两声枪响。可见这回事的局势一定严重。我越想越觉不安,可惜我自身失了自由,更没法解决我的疑团。 “包先生,要不要吸一支烟,定定神?” 我的左首里的那个人又向我说话。接着我的嘴唇边果觉有一支烟送到。我也老实不客气地衔着。右边的那个大汉倒也知趣,连忙擦着火柴给我点烟。我呼吸了两口,故意和他们搭讪。 “你倒是爱国的。这是不是白金龙?” 左边的黄脸人忽作惊异声道:“佩服,佩服!你的辨烟味的力也得考一百分。” 我笑一笑。其实。我受了霍桑的影响,平日吸纸烟,总是吸白金龙。可是这秘密我用不着向他说明。 “我猜你也念过书,受过相当的教育。是不是?” 我又试探一句,因为我觉得这家伙出言吐语夹杂些文句,还有考分的话,才冒险猜一猜。他的答语虽不承认,可是我相信没有猜错。 他说:“不,这一点你要考零分了。教育,谈不上;要是跟你们专家比,更差得远。” 他分明是谦虚。一个匪徒会有这样的修养,也出我的意外。 “小朱,你跟他多嘴做什么?” 这是那麻子大汉的粗嘎声。他像防漏出什么机关,所以不满他的同伴的扯谈。 结果那叫小朱的果真静默了。 我的纸烟还没有吸到半支,汽车突的停止了。我知道目的地已到,便振作精神,准备应付。可会有我所期待的机会吗? 车门开了之后,两个人先拿掉我的烟。又把我的左右手牵住;下车以后,他们仍夹持着我进行。我的肋部的枪口移去了。那叫做老王的大汉的手曾一度贴近我的胸肋旁边,可是他并不摸我的背心袋。我的那把便用刀仍安然无关我仍像盲人一般地前进,经过了六七步沙石的车路,便走上阶沿。当未上阶时,我的耳朵中听得树叶相磨擦的声音。阶级似乎是水泥做的,一共有七级之高。到了上面,右旁的大汉上前按铃。同时我的脚下觉得有一方毡垫铺在门口,似乎这一宅是西式屋子。约摸过了一两分钟光景,才听得里面有开锁声音;接着门开了,我们便跨步进去。里面的地毯很柔软,证明了我所料的不错。我听得那大汉老王向开门的人说了几句,便把我推进一间室中。 这时我真像傀儡一般,任他们推着挽着,绝不抵抗。 他们把我推在一只温软的椅子上,分明是一只沙发。 小朱说:“老王,把眼罩给他拿下来罢。” 半分钟后,我的眼睛已恢复了自由,定定神,向四周一瞧,仿佛已换了一个世界。 那是一问宽大的长方形的书室。窗上都幕着深蓝色的帘子,光线很幽暗。室中的布置完全西式,椅桌、茶几、沙发、书橱等的器物都很精致。我坐的一只沙发,是一种紫色的大花绒做的。对面另有一只,那个穿糙米色西装大衣和戴鸭舌帽的小朱坐着。在我的右侧里排着一只宽大的红木书桌,桌上的墨盂笔架台灯镇纸也排列得非常整齐。凭我的经验观察,这书桌似乎只有装饰的作用,平日决没有人在这桌上写字或读书,原因是太整齐了。书桌的那端有一个日本织锦的屏风,屏风后面分明另有一间,我瞧不见了。 麻脸大汉给我放松了眼睛上的白巾之后,便向屏风后面走去,只剩那戴黑眼镜的小朱和我面对面地坐着。他仰靠着椅背,两只脚伸得笔直,嘴里衔着一支纸烟,在很暇豫地缓缓吐吸。我瞧他的样子非常闲适,并且外表上也似乎没有警备的神气。 这是我的逃遁的机会吗?就体力而论,我相信我可以敌得过他。不过我的手枪已被他拿去,他的身边有了两支枪,而且他的右手仍插在衣袋里面。不但如此,我对于这个环境,一切都茫然,依旧处在鼓中,我若使就此逃了出去,回去也交不出帐。况且据我意料,霍桑的失踪,十之七八,也必已落进了这班匪徒们的势力圈。 现在我既然到了这里,多少应当探一个明白。 我一壁思忖,一壁悄悄地细相对面的家伙。他的眉毛口鼻都很细小,眼睛给黑眼镜罩住了,看不出它的颜色,脸上的黄色也有些特异,好像是经过化装的。 因此他的年龄多少,实在不容易猜度。 麻脸老王又从屏风背后转出来,走到小朱旁边,附耳说了几句。小朱点点头,立起来。 他说:“那末,老王,你在这里陪陪包先生。其实他无论怎样厉害,究竟少两个翅膀。他总不能飞出去。”小朱说完了,便也向屏风后面走进去。 我不知道屏风背后究竟有什么玄秘,恨不得一拳把屏风打倒,瞧一个清楚。 麻脸汉忽又耀武扬威似地卷起些袖子,取出一把手枪,紧紧地握着,让枪口正对于我。 他直挺挺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霎不雪地向我瞧着。 我记得这家伙刚才有过企图实施某种方式的“动作”,给那小朱阻住的。他不是想拇我一下吗?现在他这副神气似乎还有谋杀的可能。我瞧了他这种形状,觉得可恨又可笑,不自觉地撇一撇嘴。 “喂,你为什么撇嘴?”他向我挑衅。 我冷然说道:“你何必这样子提心吊胆?我正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就是你叫我走,我也不高兴走哩。”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 章 “哼:你还想走!” “我不高兴走就罢,要是要走,谁也阻不住我!” “呸,你做梦!” “看罢,做梦的是我,还是你1 ”我仍不屈地冷笑一声。 老王咕噜道:“别嘴凶!老实告诉你,现在你落到了我们的手,休想再活着出去!” “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等我们的头儿把你问过之后,就会给你颜色瞧!” 他的语气中含着恫吓,他说话的声调和直逼的眼光也同样含着杀机。他果真有行凶的可能。我暗付这个人蠢头蠢脑,假使我再和他多嘴,他老羞成怒了,也许会身不由主地在枪机上扳一扳,那我未免要吃眼前亏了。 我采取守势,不再理睬他。我们静默了足有半个钟头,忽然有一声咳嗽从屏风背后送出来。我知道他们的头儿来了。 五、谈判 在我的意想之中,他们既然有头儿的称呼,分明是一种有组织的匪党。这匪党的场面如此阔绰,料想他们的首领总是一个犷悍强大的暴徒。不,出我的意外,屏风背后走出来的那个头儿,竟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子。他和跟在他背后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绑我来的小朱,身材上竟仿佛无二。不过那头儿的脸部比较狭长,皮色是苍黑的,不戴帽,头发有些儿光秃。猜度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六左右。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暗蓝马裤呢的夹袍,嘴里衔一支雪茄,走路时温文而稳重,很像是一个饱学的学者。要是在交际场中碰见了,谁会瞧得出他是一个作奸犯法的匪徒? 不过有一个显明的特征,他的一副深陷的眼睛,炯炯地可怖,表示他不是一个善类。 他走到了我的对面,麻面老王早已让座立起来。我仍端静地坐着。匪首向我点点头,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跟随的小朱和麻汉并肩地坐在另一只睡榻上,手枪都拿在手中。那头儿先把嘴里的雪茄取下来,用手指弹去了些烟灰,才缓缓地把身子靠住椅背,一条右腿也搁上了他的左膝。 这姿态给我一个触发,不禁想起了我的老友霍桑。读者们总也很熟悉,每逢他听当事人讲述案由的时候,也往往有这种暇豫安谧的状态。可是此刻的情势绝对不同了。 霍桑在那里?他还能如此暇豫安谧吗?我的前途呢?外上我似乎仍象一个座上客,实际上我明明是吉凶莫测的下囚! 那头儿第一句开口,说:“包先生,我们久违了!” 他的口音是上海土语。语声沉着而冷峭,一进耳朵,仿佛有一股冷气直透我的脊梁。我并不是畏惧,也不是理作用,当时实在有这种感觉。他说久违,分明表示我先前曾相见过。在那里见过呢?我细瞧他的面貌,绝对不起。 我也很镇静地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嘿嘿嘿!”那人忽咯咯地发出一种冷笑,也是狞笑。“晤,那也怪你不得。 我们虽然交手过几次,实际上你当还没有直接和我会过面哩。“ 他重新将雪茄放在口中,闭着嘴唇,默默地呼吸。 脸人和麻子也都默不做声。这静默我有些耐不住。 我问道:“你到底是谁?此刻把我送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 他的衔雪茄的嘴唇微微牵一牵。“你还不知道我?那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唉!不错,那信息我是给你的朋友霍桑先生的,你许还没有知道。其实你的老朋友也太粗心了。他得了我信号,也应当通知你一声啊。” 他有信号给过霍桑,莫非就是三天前早晨的那只燕?那末这个人难道就是江南燕?我没有看见过江南燕完全的真相,但知道他的身材很短小。因为在“猫儿眼” 一案中,他曾,向我附耳说过话,不过那时他是化装的,在匆忙中没有留意瞧。现在这个人的身材果真也是短的,这一点显然已符合。 我问道:“你可就是新近破了大华银行的第三号保库,盗取——?” 他忽摇摇手,接口阻住我。“够了,够了!何必背履似地太噜苏呢?” 他果真是破大华银行保管库的家伙。难道他当真就江南燕?霍桑曾指说那是假冒的,这个人又说他已和我们交手过几次。究竟准是谁非,我真弄不清。不过无论如何,霍桑的失踪势必和这个人有关系。他此刻究竟怎么样?他会不会已经遭了暗算?或者也像我一般地落进了他们的手?那末我此刻还有一部分的自由,在没有丧失活动可能以前,非和这个人挤一个死活不可。我想到这里,我的手不期然而然地向背心的袋口摸过去;接着我又急急把手放下,觉得时机还未到,万万不能轻动。 况且旁边还有两个人执枪监视着,要动也不能不想些方法。 “喂,你到底是谁?何必还藏头露尾?”我耐不住地再问一句。 匪首婉声说:“什么?你一定要我通姓报名吗?唉,对不起,我是不惯客套的。” “那末你此刻有什么打算?” “唔,不错,我这样子请你到这里来,未免有些儿冒昧。我希望你可以原谅。” 语调很冷涩,措辞倒相当温文。有了这样的修养,却干不法的绑架盗劫勾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我又问:“你究竟有什么用意,快说。” 匪首和婉地道:“耐性些啊,急什么?你既然劳驾了,我请你来的意思,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先罕问你一句话。你可知道你的朋友霍桑先生怎么样了?” 这句话正是我急切要发问的,现在他问我。什么意思?他问这句话时,他的两粒乌黑的眼珠,从那深陷的眼眶中射出光来,注视在我的脸上。我觉得那眼光中含着凶意。 我答道:“莫非你——你可是——”我急忙顿住了,觉得这句话未免露出痕迹。 他忙问道:“你怎么不说出来?” “你这问句有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据外面传说,霍桑前天已经失踪。这消息你总也知道了吧?” 问句很模棱,我仍难回答。我但微微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想这消息可确实?” 他在探我的口气,要查知我的朋友的下落吗?还是已经把霍桑绑住了,此刻故意拿这话来戏弄我?我猜出,可是也特别戒备,不让他施展狡猾,同时我还想来个反攻。 我说:“确不确你自己明白,何必问我?”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 章 “那末你不肯说?”语声中带着威吓。 我摇摇头,作不耐状,含混道:“我不愿意听这种吞吞吐吐的话。你有什么意思,还是爽快些说。” 匪首笑一笑,又把雪茄弹去了些灰烬,继续道:“晤,你倒是一个喜欢爽快的心急人。但是我们处世,有时候除了自己以外,也得想到人的方面,不能事事称心,那也就不能不委曲些儿。” “哼,还是绕圈子:我要听听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用意。” “也好,你既然这样心急,我不妨就简括些说。我请你来,就要你答复我刚才的话。” “什么话?” “就是我对于贵友的失踪消息非常怀疑,请你来解答一下。” 我的心头松一松。他既然说怀疑,显见霍桑的失踪并不是他的直接行动。那末我先前的推测和担忧实在是误会的。 我反问道:“你要我告诉你霍桑失踪的原因吗?” “是。” “不行。我也不知道。” “嘿嘿嘿!你的嘴真紧。也好,我老实说罢。我们的本意本不要和你们为难。 我们各行其道,尽可以不必相犯。可是贵友太不识趣,一再阻挡我们的工作。 这一次他揭破了我们的策略,又不肯就此罢休,还打算彻底地解决。你总也知道,我们也不是容易受人家的干涉的。我们迫不得已,给了他一个信号,下一天他就失踪不见。推想起来,他的失踪的缘由分明要暗中进行,他的目标一定仍在我们的身上。 我们为自身利害计,自然也不能不采取积极行动。“ 他顿一顿,又慢慢抽他的雪茄。广室中静一静。两个党羽仍默默地坐在长椅上监视着。我不知道他所说的积极行动有什么含意,大概是一种恐吓。但是我仍镇静不动。 匪首又问道:“包先生,你明白了没有?” 我答道:“明白了。不过你不能希望我给你解答什么。他怎么样失踪,我不知道。你所估量的缘由,我也不能下断语。我简直无能为力。” “太谦虚了。我想你多少总可以帮些我们的忙。”他的嘴又牵一牵。 我迟疑道:“帮什么忙?可是你叫我给你们向霍桑疏通一下?” 他摇头道:“不是。你别见气,疏通的责任,你是担当不了的,况且实际上也不会有效力。我们另外有一个方法,只是不能不劳你些神罢了。” 他忽而把雪茄烟尾丢掉,欠一个身,身子也坐直起来,仿佛振作些精神,要发表什么重要说话。 六、诱饵 局势在逐步开展。像乌云密布在天空,巨飚已在扇动,迅雷、闪电、骤雨,随时会有降落的可能。我也收摄神思,准备听他的说话和应付任何变化。 他咳了一声干嗽,说:“包先生,我不妨再老实说几句。我们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消息的灵通尽可开一个通讯社;人才的众多,新和旧都有——新的有专门的科学博士,旧的也有飞檐走壁的好手。我们并不是高估我们的力量,可是那些装饭的侦探实在都不在我们的眼中;只有贵友霍桑,却觉得有些碍我们的手脚。 因此我很想和他会一会面,要是能够彼此妥协,那自然最好。否则,也应当想一个解决的方法,才可以各行其道。“ 夸张、威胁,兼而有之,主旨显然在谋取妥协。这是我揣度他的含意而得的结果。可是霍桑是什么样人?会和这班人妥协?他是个公私、是非、邪正、善恶极端界线分明的人。他既不会妥协,便是势不两立,怎么可以各行其道?不过我想起了往事,觉得霍桑对于江南燕这人,似应当别论。他曾和江南燕交手过几次,结局时虽非妥协,却也有相当的谅解。因为江南燕的活动的对象都是些“来路不明”或是“满不在乎”的富翁,行径上似乎带些任侠的旨趣,和霍桑并不是绝对处于对立地位。这个人是不真的江南燕呢?据我看,他也许是冒名的。理由是江南燕素来不在上海,他却明明是这里的土著。江南燕干事,大半都是单枪匹马,这个人却又夸张他组织的强固,这都是显明的异点。可是他的那只飞燕的信号又使人怀疑他确是江南燕本人。就倩势推测,他的内幕中的人物谅来当真有几个好手,他方才的夸张也不是完全虚无的。 我顿了一顿,又问:“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和他解决?” 他摸一摸自己的秃顶,摇摇头。“晤,这个我此刻还不必发表。眼前的先决问题,要把贵友请到这里来了才好。” “你怎样去请他?” “对不起,那就要借重你了。” “你要我去同他到这里来?” “不是,用不着劳你的大驾。你只要写一个条子,约他到这里来会商一下就行。” 一番唇舌到这里才见了喉咙。我才明白他们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就想借我做一种诱饵,引霍桑入壳!我直截地答道:“那末你想叫我把霍桑骗得来?” 匪首又冷笑一声。“包先生,我劝你看开些,不要不识抬举。我明明说请他来,你怎么说骗不骗?” 他的语声又冷起来,含着强烈的威胁意味。我不由不勃然大怒。 “我也劝你不要妄想。我决计不写这一封信!” “喔,你当真不肯写?” “谁耐和你开玩笑?” “嘿嘿嘿!我看你还是知趣些罢!” “不知趣又怎么样?” “那你一定后悔来不及!” “我准备着。你就是把我的手指斩掉,我也不写这封信!” 话撞了壁。迅雷开始隆隆了。 匪首霍地立起身来,把他身上的那件马裤呢夹袍整一整,左手叉在腰部,变了面色,右手的食指指着我。 “你已准备牺牲你的手指吗?晤,有种!可是我们还不让你如此便宜。要是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不妨先领你到我们的刑具室里去看一看。摆子、夹棍、电螺旋、老虎凳,新的旧的都齐备,任你挑,皮条辫的鞭子是最普通的一种。等到你饱尝了滋味,到底还是要写信,那就不免‘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瘦子顿一顿,眼角向旁边的老王小朱瞟一瞟。我保持着镇定,脑子里在估量这迅雷后的后果。 秃发的又说:“包先生,我先礼后兵,现在再给你工分钟的考虑,假使你固执不肯,那我们也只得不客气了。” 局势在倾向恶化。两个绑我的助手也都挺立着,虽还没有动作,可是只要他们的头儿一吆喝,动作马上有。 我相信匪首的话不像是空言恫吓。我可就此屈服吗?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 章 我和霍桑干冒险的事,当然已不止一次,性命当置之度外,何况是什么刑具? 可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我也不能不运用我的理智,郑重地考虑一下。 “一分钟!” 那狭长脸儿的瘦子看看手表之后,发出一声警报。麻脸者王把手枪扬一扬。 小朱倒还安静。我仍维持着外貌的宁静,可是脑海中的翻腾很汹涌。 我这种牺牲可值得吗?我的牺牲在实际上有什么代价?是否便可以免去霍桑的危险?反过来说,我假使依从了这匪首的要求,霍桑是否也会得投进罗网里来? 我的经验告诉我,霍桑是一个最细心机警的人。在这种严重的时间,若说他接到了我的信,便会不加深察,匆匆地赶来,那实在是神经过敏的想象。还有一层,我现在落在匪手,霍桑还没有知道。若使借此通一个消息给他,使他可以设法营救我,那岂非反可以给我利用? 瘦子又厉声说:“两分钟过去了!” 我沉默。谁也不开口。这是暴风雨之前的静寂。 在死寂中又捱过长长的一分钟。 匪首坚决地说:“三分钟了!” 我还能沉默吗?不!那不是聪敏的应付方法。 我也立起来,应道:“好。你既然有意思和霍桑会会面,那也行。我不妨就给你写一封信。” 匪首见我就范了,又变了面孔,放下了叉腰的手。 “这才好。包先生,你究竟是知趣的。” “他得了信,来不来,我不能保证。” “那自然。你知道他此刻在那里?”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今天早晨我才从报纸上得到他失踪的消息。我正想到他的寓里去看看,刚出门口,便被你这两个人抉到这里来。” 匪首向我谛视着,似乎寻思了一下,点点头。 “那末你现在写了信,送到那里去?” “只有仍旧送到他的爱文路寓所里去。” “这样,你想他可以接得到吗?” “这难说。但除此以外,我也没有方法。” 匪首又低头想一想。他的眼角仍在活动,在偷眼窥察我的神色,似要测度我的说话是否实在。我说的是实话,当然不会有异样的表情。 一回,他决意地说:“好,就这么办。来,你坐到这书桌上去。我来口述,你照着我写。” 我走到书桌旁边,坐下来,开始使用这难得经用的书桌。桌面上盖着薄薄一层灰。我也不拂拭。匪首给我取过一张白纸,又把墨盂和笔预备好。我提起了笔,他便口述那封信。 “弟已处在险地,急吩兄来调解。见信立随来人同月来,一切可保无虑。若兄不至,或有亏待来使之举,则弟有性命之虞。切切。” 他口述完毕,我又加上称呼和署名。他取起纸来仔细念一遍,接着又叫我写信封。我写好了,匪首便把信用胶水封好,顺手放在暗蓝呢袍的袋里。 他回头向麻脸大汉撅撅嘴:“老王,把他送进第九号去,等我的命令再动手。 路上小心些。“ “是。”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摩一摩他的黑大衣,马上走近我的身旁。 那黄脸人也走近匪首旁边去,似乎发表什么意见,不过语声很低,我听不清楚。匪首停着目光想了一想,瞧着糙米大衣的小朱说话。 “也好。你陪他去,的确更妥当些。” 瘦子伸手到袍子袋里去,摸出一只小皮夹,从皮夹中取出什么来交给小朱。 小朱接过了,回转身来,同样走到我的身旁,把枪管对准着我。 他低声喝道:“对不起,现在不能不再给你上一上眼罩。你小心,如果动一动,就没有命!” 七、笼中鸟 我第二次被他们挟上了汽车,又不知向什么地方进行。这时我心中思潮的起伏比车轮的行动还迅速。他们要怎样处治我?那匪首所说的第九号是个什么所在? 他取了我这二封信去骗霍桑,霍桑可会得当真进他们的圈套?我起先希望他得了信息可以设法营救我,现在这刁恶的匪首又把我移换地点,我的希望岂不落了空? 那末我还是束手听他们摆布吗?或是想个方法自己脱身呢? 种种疑问攒刺我的心房,我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事情已经急剧地转变,我不能不有个迅速的决策。 我的眼睛被扎住,瞧不出我左右二人的情形怎么样。 不过我若使要自救,只有趁这个机会。要是等他们把我送到了另一个地点,匪党一多,我就更不容易动手。怎么办?我冒一冒险,和他们拼一个死活吗? 我自从被绑以后,始终没有抗拒的表示。故而这两个人在防备方面,比起初时疏懈得多。上车时,我的右肋边有一支枪口抵着,这时那枪管已经撤去了。又有一阵阵的烟臭从我的左首里发出。我从呼吸的粗细上辨别,显见那吸烟的是老王。我又觉得眼睛上裹着的白布,缚得并不算紧,只须我用力一扯,立刻可以脱落。 我开始反抗策划,打算第一步一手把眼睛上的白巾拉下来,一手夺取一支手枪。 若是能成功,就开枪把二人打倒,然后再对付那个开汽车的车夫。万一失败了,我们在车中争斗起来,或者因此会惊动外面的警士或路人。只要有人来干涉,那我也可以有自由的希望。即使不幸完全失败,我也很愿意。 主意定了,我的精神更振作。略一犹豫,我的脑海中仿佛发出一声命令。 “动手!”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8 章 我的两手立即应声活动——左手用力把眼眶上的白巾一拉,果真应手而下,我的右手早也向右侧的肋部里摸过去,希望抢住那小朱手中的手枪,不料摸一个空。 我横目一瞧,那黄脸人的手枪已经藏进了衣袋里去,并不拿在手中了。 “喔,你想逃?别动!再动,我马上开枪!” 黑髭的麻子是拿着手枪的。他的枪口已经抵住在我的左肋。我笑一笑,装做屈服地把背靠着车座。这一来我的肋部离开了枪口。麻子也松弛些。我采取的策略是“欲擒放纵”。就在我略略退后的当儿,我的左拳突然抬起来只用力一拾,拳头就打中老王的右腕。 阁笃!麻子的枪给击落了! 小朱也动手了。他想捉住我的手。我避过了,我的左手疾忙从背心袋中取出那把便用刀来。我的右手刚把刀片拉开,麻脸的吼一声,早伸手过来抢夺,我乘势一刀,恰巧刺中他的右手腕。他不禁一声怪叫。 “哎哟!猪猡,你凶!” 正在这时,我的右肋猛觉有一种东西抵住了。那是小朱的手枪。但是我不顾利害,仍举着利刀,准备回过来刺那黄脸汉。不料那大汉的巨掌奋命地握住了我左手的手腕,我手中的刀便失了活动的自由。同时小朱的另一只手向我左手的脉案上用力一拳,我的刀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车守。我有肋里的手枪虽没有开放,却始终抵住着。我再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唉!我到底失败了! “猪猡,你真要找死!” 老王受了我的一刀,怒极了。他又骂了一声,忽把另一只没有伤的左手,紧握着拳头,向我的脸部打过来。小朱忽然伸手架住了,又发声喝住他。 “住手!这是什么地方?你能动手?” 大汉果然缩住了手。我没有吃眼前亏。这一幕小小武戏,也就告一个段落。 当大汉怪叫的时候,汽车曾略略停顿,接着仍继续进行,速度比先前增加些。 老王既被喝住,默坐在一旁,取出一方半黑半白的手巾,自己裹扎他的伤腕。 小朱重新将手巾给我裹眼睛。那手巾虽被我拉下了,仍套在我的头颈上。这时他的一只手把手巾给我重新拉上面部去,一只手里的手枪也移在我的胸口。我还想趁势夺取手枪,但转念一想,这一着势必九死一生,未免太不值得。我第二次又屈服了。 汽车到达了目的地,车厢门开了。两个人各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挟着我一同下车。这时比上车时严紧得多。这一次我觉得只有三层阶石,一进门口便觉有一阵药物的臭味。我的眼睛既然失了效用,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在。老王在前面引导,小朱却贴近我的身旁,腰部的枪管始终没有离去。转了几个弯,似乎经过了好几间屋子,忽而觉得有向下的阶级。我默数那阶级共有八级,地面似乎是水泥。这里面还有地室呢!果然一到下面,一股潮湿气味刺鼻难耐。又转了两个弯,我就给推进一间小室。 我的眼睛恢复了自由,才瞧见我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只有六七尺见方的小室,四壁都是水泥造的,只有一个通道,是一扇五尺多高三尺多阔的黑黝黝的门。小室的一角里放着一只板榻,榻上铺着被褥,榻前有一只半桌和两只方凳:像是一间优等囚室。上面有一盏电灯,这时正自亮着,光线不大亮。我计算这当儿谅来还没有过正午十二点钟。这里既在地下,除了这一盏幽暗的电灯以外,真是暗无天日。 我坐定在板榻上。老王向我凶狠狠瞅一眼,先退出去,他到了门外,站住了似在和什么人谈话。小朱仍站在我的面前,瞧着我高声吩咐。 “安静些。要是你轻举妄动,只有自己讨苦吃。你领会吗?” 我默然不答,只冷冷地向他瞧了一眼,他向我笑了一笑,也就退出室去。接着,室门关上了。滴喀一响,外面下锁了。我就成了笼中鸟! 我怎样对付他们呢?事实上可有什么办法?我为公众服务,结怨了匪党,此刻落在他们的手中,生死原不在心上。只是我一想到我的妻子佩芹,未免有些儿不安。 伊一定以为我此刻还在霍桑那里,怎知道我已经身处绝境。我可能通一个消息给伊吗?莫说办不到,就算办到了,伊得信以后又将怎么样?我又想起霍桑。 他此刻是否已经接到我的信?如果信已投到,他将怎么样应付?据情势推测,这班匪党的组织如此严密,确实厉害。他们又有这样秘密的地牢,若不深悉底细,谁又能够直捣匪穴?我瞧那匪首的头脑确是很冷静的。他既能干那大华银行的案子,可见他所说的他手下人才众多,确也不是虚言。不过他们既然没有把我一枪打死,我自然还有希望。“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这是霍桑的人生观,我也有同样的抱负。 我开始准备用我自己的力量,设法脱出牢笼。我站起来,先把指头在那水泥的壁上轻轻地弹击,都是很坚实的,休想有脱逃的机会。我又走到室门旁边,视察那扇门。门是用铁皮包的,里面是某种坚木,门外有铁闩反锁着,显然也没有法子想。 我支用脚踏踏地,地的坚实更甚于壁。只有上面暗黑的承尘,我还把握不住。 不过希望也一定很少。怎么办?这是个坚实的地牢,我赤手空拳,有什么法子呢? 砰! 一声枪响从铁皮的门外传送进来。我心里一惊,不由不倒退两步。有什么变端来了罢! 八、冒险行动 “是霍桑来了罢?”那是我那时候的第一种意念。以为霍桑来了,匪徒们阻挡他,也许外面已发生了争斗,因而有枪声。接着我又自觉我神经过敏。霍桑既然不知道我的所在,怎么就会跟因而至? 我再敛神听听。没有声音。太奇怪!开了枪怎么会静下来?我轻轻地踱到门边,用手推一推那铁皮门,冷得像冰,但是依旧锁着不动。 刮搭! 我吃一惊,赶紧把身子蹲下去。声音是从门上来的。 我抬头一瞧,铁闩上忽然露出一方小洞。有一个人面就在这小洞口中显露出来。 那是个监守人。他的面貌虽不仔细,但那种凶恶粗丑的状态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他向我狞笑着说:“喂,你忙什么?想逃走?嘿嘿嘿!” 笑声中充满冷气,使我的皮肤上生粟。我不理他。他说下去。 “知趣些罢。无论如何,你逃不掉。就算你走了出来,你也休想活命。我劝你安逸些睡一会,倒是最实惠的。” 又是一声刮搭。那人把铁门上的方洞重新关拢了。我站直了,看见铁门上另有一个小孔,才知道我在里面的举动,外面都瞧得见,刚才的枪声分明是一种示威。 这是个最恶的场面。我处在这个四壁坚实的黑暗的地牢中,除了外面有人来救我,我自己简直没有逃生的机会了。不是我自己气馁,实际上实在无路可走。 这班匪党不但手段厉害,组织也特别严密。别的莫说,这种秘密的地室和严密的布置,实足使侦探们束手无策。我所处的一室握说是第九号,不知一共究有多少号数。假使每一号中都有一件票案,这匪党的气焰也足够教人心惊。我这时虽还存着扑灭这个匪窟的雄心,不过我手无寸铁,又没有一条出路,怎么样着手,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正当这个时候,电灯忽而熄灭了。这又使我吃一惊。 又有什么变化吗?我知道电灯的机钮装在门外。他们熄灭了灯,将有什么动作? 我处在这黑牢中,生死末卜,加着霉湿的空气刺鼻难受,我感到的烦闷惶惑也可想而知。静!是死一般的静!黑,是坟墓般的黑!我简直像一个给活埋的有呼吸的死人! 我绝望吗?不!霍桑常常说,“希望是同呼吸一起存在的。”我在万分困难中,忽然想得一计。那门外的看守人我可能运动一下吗?如果成功,不但我的性命可保,也许还可以成全我的打破匪巢的奢望。这不是值得试一试的吗? 于是我又冒险走到铁门背后,希望听得门外的脚声走过,然后招呼他谈话。 不料我的耳朵刚要贴在铁皮门上,电灯忽又通明,那铁门上的方洞也跟着拉开了。 我急忙把身子一侧,才见从方洞中送进一只长方形的小盘,盘中着一个面包,一方块牛肉,还有一杯热水。我连忙接住了盘,乘势从方洞中低声说话。 “朋友,我和你谈一句话,行不行?”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9 章 那人果真住了步,把头凑到洞口。“你要说什么?” 我忙接续道:“朋友,你若使能放我出去,我一定重重谢你。” 那人忽冷笑一声。“书呆子!你谢我多少呀?你卖掉了老婆,能值得几个钱呢?” “不,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依。”我赶紧补两句。 他仍站着不走。“喔,你有钱?有多少?” “我给你一千块!” 没有反响,有的是静默。这不是希望吗?同意了?还是还嫌少? “喂,朋友,我还可以多给些——再加五百也行,只要你马上放我:” 有回音了!声音很低。他的头仍凑在洞口,两只黑眼闪一闪。 “喔,你肯给一千五?” “是!” “现货交易吗?” “哦——我身上没有现钱。你一放我出去,不妨跟我一起去拿。” “跟你一起去!嘿嘿嘿!” 方洞合上了,他走开了! 我急急补充说:“喂——喂,我有金表——喂,还有墨水笔一一” 没有回音! 完!这计划不成功,我只空欢喜了一场。真懊丧!我把食物盘放在半桌上,刚才坐下,电灯忽又暗掉了。我那里吃得下?无聊中我但把热水饮了一口,接着便倒在板榻上面。 我的身体一经躺平,脑中的思潮越发起伏得厉害。我的希望是稀薄了,不能不想到归宿。 人生百年,谁也有个归宿,死原不足畏惧。我想起了十九那天早晨,霍桑因批改罗隐的蜜蜂诗而发表的几句话:“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为人’的观念。”霍桑和我历年来竭尽心力,企图荡涤些人群的渣滓,扑灭些社会的毒害,让大众们走一条更平坦光明的路,就因此和那班歹徒恶棍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现在我不幸落进了匪手,就算牺牲了性命,总比马援说的“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 更有意义。不过人也是有情感的,生离死别,对于生平所亲呢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系恋。 第一系恋的是我的妻子佩芹,第二便是我的老朋友霍桑。我死在这里,这两个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生死存亡两不知”,想起来最觉难受。再进一步,我又替霍桑担忧。此番他即使不会得因着我的字条而落入匪徒的圈套,但这班悍匪和霍桑不共戴天,随时都有暗算他的可能。假使他又失去了我的助力,单身双拳,无论他怎样机智出众,也许也不免要步我的后尘罢! 我躺着,呼吸有些艰难。时间在一分分一秒秒过去。 内和外一片黑,一片静。 我这样似梦非梦地胡思乱想,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耳朵中忽感受一种异声,仿佛室门外的铁闩有人在那里开动。我不由不坐直了身子,把我全身的精神都运用在听觉上面。 嘎吱……嘎吱……! 似乎是铁闩拔动的声音,不过非常轻微。怎么?莫非刚才那个看守人受了我的运动,表面上虽不理会,此刻却来暗暗地放我逃走吗?不,不会。这意念未免太如意了。 那末可是有人要悄悄地进来,致我的死命吗? 铁皮门果真轻轻地开动了。这仍旧是我的听觉的警报。电灯仍不明亮,使我无从防备。我缩住在一壁,留神地听。那铁门显然在扩展,等到拉开了半扇以后,外面有一缕细而长的灯光射进来。隐约中我瞧见一个戴鸭舌帽的黑形佝偻着缓步走进来! 我仍把身子贴住了水泥的墙壁,我的呼吸也忍住了。 来人的用意怎么样?不会是好意罢?我正想举起一只方凳暂时做武器,忽见那黑形一进门后,站一站,并没有动手行凶的模样。更奇怪的,他把电筒光向我照一照,像在摇手作势。 什么意思?进来的人是谁?莫非是霍桑?但是那人的身材又不像。 疑迟间我的手中拿着的木凳也不敢轻动。那人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向我连连地摇手;他忽把一支手枪倒握了枪管,塞在我的手中;接着又是另一种东西——是我的那把便用刀。我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低声说:“别慌!这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拿好了。” “什么意思?”我也挣出了一句。 “你不用疑虑。放着胆子,跟我走。” “那里去?” “走向光明去!” 抽象的光明已经在我的心头活动。这个人不但没有恶意,像是来救我的,而且他的声音我也熟悉。 我不禁问道:“那末你是谁?可就是小——” 他忽阻止我道:“别说废话!轻声些,跟我走!” “外面没有人吗?” “有人,就开枪,不过能不开更好。你看着我。走。” 是梦境吗?不,是现实。可是这个人明明是动手把我绑到这里来的黄脸匪徒小朱,因为暗淡的光线中,我还看得出他戴着黑眼镜。此刻他怎么又来放我?这真是我所梦想不到的!他要引我出外,另外有什么作用吗?也不像。 他们若要害我,随处都可以,何必多此一举?况且我的手枪他也还我了,更百分之百不像有什么恶意。这时候我还没有脱离险境,也没有机会深究,只有傀儡似地跟着他进行。 出了门口,我们都站一站。电简光照见一条狭长弧形的甫道。离这第九号室不远,壁顶上还装着一盏电灯。就在那电灯下面,有一个人蜷卧在地上。我不禁一吓。 小朱附着我的耳朵说:“别怕。这个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甫道的两端都有木栅门。两边约有十多扇包铁皮的小门,既像旅馆,又像监牢中的囚室。 小朱在甫道中略一迟疑,又向我低声说:“我想还是从这边走,比较地容易些。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0 章 你得振作些儿,手枪也姑且暂时藏好。我希望我们能够不用它最好。“ 我点点头,但依着他的话进行。我们向右首一端走,举步轻缓而稳定。到了木栅的门口,那黄脸人忽掏出一串钥匙,开那门上的锁。可是试开了半响,锁仍旧不开。他另换一个钥匙,竟也同样地扦格不入。他的精神有些急遽不耐。我的心也乱跳。等到他换了第三个钥匙,变端起来了! 砰!……砰!…… 枪声隐约地从甭道的左端透过来。小朱突的一震,急急住手。他侧耳倾听。 枪声竟连续地不断,并且越发清晰了。 小朱惊呼道:“不好!大概是侦探们来哩!” 我的反应倒相反,不但不惊慌,胆子转壮了。 我安慰他道:“若使真是侦探,我可以给你保证。你不用害怕。” 他仍惊惶地道:“慢。你自己的生命怎么样,此刻也还说不定哩。” 他急急把那第三个钥匙用力旋转。不凑巧,仍旧不配但那边的枪声仍继续不停。 好容易换了第四个钥匙,那锁才应手而开。 他拉着我走出了木栅门,转了两个弯,便有七八层阶级。他——口气先跑到上面,仰面探了一探,又回过来向我招手。当我上梯级的时候,隐约中听得枪声更急促些,好像方向不止一个。到了梯级的上面,虽有一盏电灯,光线却更暗淡。 他仍拉着我的手,低声道:“你在这里暂时伏一伏,让我去骗他们开门。这一扇门是我们的生死关!现在只能试一试我们的命运!小心,回头你得照顾你自己!” 我看见他走到一扇小门口,曲着两个指头,在门上连叩三声;略停一停,又叩三声;连续着又叩两下。这分明是一种暗号。枪声仍错落地响着,听起来越发近了些。小朱的叩门声停了不久,室门便开了。他跨出门去,似在向开门人打什么招呼。 不料小朱的身子刚才走出,那门又突的重新关上。 这是生死关头,我再不能迟疑了。我一壁摸出手枪,一壁奔到门口,不等外面的人下锁,猛力把门冲开。一出这门,我的眼睛骤然受了光线,不由不昏花得瞧不清楚。 一个黑影飞过来,像是拳头。我来不及闪躲,拳头已经打在我的胸口。痛吗? 我没有感觉。恍榴中我看见是个短衣的男子,站在门口,正在狠命地再度打过来。 我举起右腕来招架,把那拳头挡开了。他在拔手枪,我飞起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 枪始终没有拔出来。我不再顾忌,便向这看门人开了一枪。那人来不及避,立即应声倒地,冲:我继续着前冲!我瞧见那小朱正在从一个门口里奔出去。那是一间宽大的房,堆积着木箱酒瓶之类。那看门人倒地时,带翻了几个酒瓶,曾发出一种宏大的声音,增加了我的危险。 砰!……砰!……砰!…… 激越清晰的枪声分明就在这储藏室的外面。从那时急时缓的响声上推测,好像有人正在作一攻一守的射击。我不暇顾虑,把小朱定出去的门做目标,用力冲出去。 我出了这一个门口,显然逃出了第三关。我站一站,才知是一另西式的酒吧间。 场面很混乱。有好几个人正躲在柜背后,桌底下,和壁角间。枪声仍断断续续。我执了手枪,一时不知道怎样放。地上有个穿糙米衣服的人像蚯蚓地在爬,已爬近了酒店的大门,门正开着。我正想跟着他的踪迹,忽而手枪又一响,一粒弹子从我的左侧里飞来。我急急把头一偏,但左肩上已中了一弹,我忍痛盲目地回了一枪。 砰! 右首里另有枪声,我的腿上马上又中一弹。我仍负痛向前奔去,刚到门口,门外又有连珠般的枪声。 我进退不得了!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足也再支撑不住,身体一失平衡,便跌倒在门外的水泥径上;但觉眼睛前一阵昏花,顿时又进入了黑暗境界。我的知觉失去了! 九、奇怪的电话 人们大概都经历过凶险的梦境,在万分紧张的时候,往往惊极而醒;醒觉以后,回想前情,精神上自然会感觉到无量的安慰。当三月二十三日早晨,我在爱仁医院里两眼醒转来时,正像从一个惊心动魄的恶梦中醒转来一般。 我的眼光最先接触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的老友霍桑,另一个是我的爱人佩芹。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佩芹坐在我的床边,含愁的双目正凝注在我的脸上。伊的眼眶略略有些红肿,面容也灰白可怜。我一把拉住了伊的手,要想坐起来,忽觉我的左肩和右腿上都隐隐作痛。伊急忙站起来,按住我的身体,不许我撑起来。 伊说:“医生叮嘱的,你虽侥幸地没有伤筋骨,可是不能动。现在你觉得怎么样?还痛吗?”语声有些哽咽。 “不。”我摇摇头,仍握住伊的手不放。 “唉,好了!” 霍桑正站在床的一端,说了一句,舒口气,缓缓地走近我的头部。 我回头问道:“霍桑,我们可是做梦?” 霍桑微笑答道:“晤,是的,可是梦已经过去哩!” “那末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话长哩。你耐性些。我想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是的。朗,你再睡一回再谈。要不要吃些东西?”佩芹也附和霍桑的表示。 我说:“不。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这回事的内幕。霍桑,你快告诉我。” 霍桑嘻一嘻,走到我的床边,在一只直背椅上坐下来。佩芹拿了一杯热牛奶送过来,扶起了我的头,叫我吃。我领情地一口气喝完了,重新向霍桑提出解释的要求。霍桑答应了。佩芹仍坐在床的另一边,静静地听霍桑分析。 他说:“昨天你是从匪窟里逃出来的。” 我应道:“是,我记得了。当我跌在酒吧间门外的时候,可是你救我起来的。” “不是。一半是汪银林手下的几个探伙,一半是另有一个不知谁何的人。” “怎么来?我不明白。” “原来当时我知道通匪窟的通路只有一条,故而我们大家都向黄河路的医室里进攻。不知道这匪党有秘密的地道,而且那地道还通过弯角,有两个出口,分散在两条路上。等到转角上后援的探伙们听得了富洲路上的枪声,才知道玫瑰酒店里有嫌疑人逃出来,警署的门警开始阻拦。汪银林才派了大队过来,方始将你救起。” 我作惊异声道:“什么?匪窟的通道就在富洲路上?” 霍桑点头道:“是啊。你可是以为富洲路是警署的所在,因此认为奇怪吗? 岂知那一另假名的玫瑰西酒店竟就在警署的隔邻!因此之故,警探们寻遍了上海的四乡,竟找不到匪窟的所在:“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1 章 我纳罕地说:“唉,匪党们真狡猾极了!这种地点谁想得到?你又怎样知道的?” 霍桑解释道:“五天以前我们不是破过一件大华银行的失窃案吗?我早已说过,这案子定是什么匪徒冒托着江南燕的名义干的。他们能够破坏如此坚固的铁箱,并且把赃物藏得如此严密,也足见这班人的能耐。在一两个月之前,我听说有一班有组织的匪党,内幕中有一个有科学智识的人,在操纵指挥,实在不容易应付。” 我叹息道:“唉:我国人的科学智识还在幼稚时期,别的没有发展,犯法作恶的勾当上倒马上就有成效!” 霍桑也微微叹一口气。“我知道有这班匪党的存在,社会上的恐慌势难有停止的希望。我料想大华银行的案子也定是这班匪党干的,案情虽揭破了,真贼还没着落,所以我就决心彻底扑灭他们。我和汪银林探长商量了好久,又费了不少工夫,从各方面探访,可是终查不出匪窟的所在。于是我便想出我自己失踪的计策,来引他们入壳。” 我插口道:“你的失踪是一种自动的计策吗?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霍桑道:“这一点要请你原谅。我的失踪的目的在乎使匪党们信以为真。他们知道我和他们势不两立,我一天在社会上活动,他们是一天不能安心的。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在十九早晨那只飞燕的事过去以后,到了下午,你就回家去。 在那天晚上十点光景,忽然又有人到我的寓所里来开枪行刺,也许是威吓。 “ “喔,施桂也提起过,不过不清楚。那也许就是匪首所说的信号。我听得了这消息,正要到你那边去问个明白,就给绑了去。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我在楼下办事室看一本变态心理。有人向我靠近的窗口开了一枪。 那枪弹没有进来,似乎是随便放的,也许只含着恐吓作用。我马上探头到窗外去看看。 又是一枪,仍旧是空发的,并没有伤我。我因此将计就计,下一天早晨,拿了些应用的东西,就悄悄地失踪不见。我料想他们一听得我失踪的消息,势必要派人来探听虚实,我便可以因此得到一个引线。至于我不和你说明的缘故——连施桂也不知道——就因为你是一个老实人。若使你知道我的失踪是假的,你就决不会发急。你总知道,有好多人都把你做一种我的行动的反镜。万一从你的行动态度上被他们瞧破虚实,岂不弄巧成拙?为了这层,我只得故意不通知你。这一来使你冒了一次很大的险,我很抱歉。不过我也防你有什么意外,早就派人守候在你的寓所的左右,以防万一的不测。“ “那末,我被他们绑去的时候,有人看见的?” “不错。那时候两个守伺的人原也亲眼看见。不过他们奉命不能救你。” “为什么?” “这又得请你原谅。我已经说过,我的目的原想借一条线路,探悉他们的地点。 所以两个监伺人只奉命跟踪,并不负援救或把你劫夺下来的责任。我也料定他们一时决不会难为你,只须一探得匪窟的地点,我就可以设法引救你。“ “你就从这条线路得悉匪窟地点的?” “不。他们只跟到沙渡路的一宅屋子。屋子的门外标着F.R.Henrg ——一个西人——住宅的牌子,其实是匪党的接洽机关。我们后来知道这屋子里并无犯罪的证迹,真正的匪窟却是我刚才所说的富洲路和黄河路的地牢。” “哦,你怎么样查明的?” “他们当初把你绑到了沙渡路以后,那跟踪的人——他叫许道中——便回来报告。我们还以为那里就是匪党的总习机关。我就和银林商量,集合了几个勇敢于练的探伙,准备前去掩捕。不料我们正自分配任务的当儿,忽然有一个人送你的条子来。” “那时候你重新回到了你的寓所里去了吗?” “不是。我用间接的方法,和施桂通电话。这字条一送到,施桂马上通知我。 我一得这个消息,立刻赶回去,见了那送信人,略略用些手段,他就反而被我利用。 所以我们能够破获他们真正的匪窟,不能不归功于你。美中不足的是累你冒了一次险,吃了些痛苦。“ “只要这回事对大众有些好处,我的冒险也算不得什么。” 霍桑笑道:你有这个见解,那末你得赞同我改的那首蜜蜂诗了。“ 我也笑一笑,又提出另一个问句。“你用怎么样的方法利用这个送情人?” 因为我想起了我也曾企图利用一个地牢中的监守人,结果是失败的。 他微笑地说:“那是很简便的。他叫翟启新,是那匪首莫敬奇的心腹,也是党中的一个重要分子,所以知道密窟的所在。他先听我说出了他们党中的情形相接洽的地点,都非常明了,不由不心虚起来。他一样是一个人,读过些书,年纪还轻,性命究竟也爱惜。所以经我费了半小时工夫的训话,并不曾化什么钱,到底被我屈服了。接着我们便分配了大队人马,直向那匪窟进攻。 “翟启新也许一壁省悟,一壁对于他的伙伴还存几分顾全的私意,给他们同党们留一条生路。所以他只指点黄河路的敬奇医室,却并不说明富洲路的玫瑰酒店也是一个出路。我们攻进去时,大家都拼着全力,匪党虽没防备,也拼命回枪抵抗。 因此伤了两个探伙,我的手背上也受了些微伤。“ 他不自觉地举起他的左手来。我看见他的左手背上粘着橡皮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们在医室中酣战,想不到你也从另一条出路逃出来。幸亏那转角上的几个后备人,听得了酒店门口门警阻拦的枪声,报告了汪探长,才奔过来把你救出。 据那两个救你的探伙说,在你的后面另有一个人跌倒在门槛上面。这个人分明是追你出来的,不知如何,竟也中枪倒地。此外另有一个戴黑眼镜,穿糙米色西装大衣戴鸭舌帽的匪徒,在你前面飞奔逃出。门警的枪没有打中他,探伙们也追赶不着。“ 我想起了那个黄脸人,忙应道:“唉!这个人我认识,叫小朱,那当然是假名,不过很奇怪,我此刻还莫名其妙。” 霍桑动容地问道:“怎样奇怪?” “这西装的匪徒就是亲手把我绑去的人;后来放我出来的也就是他。我再三思索,再也想不出他的用意。” “什么?绑你的和放你的是一个人?”霍桑显然很惊异。 “是!” “你不会误会?” “不会。他的身材比较短小,先后和我谈过不少话。我决不会误会。” “他的面貌怎么样?” “很特别。脸色是淡黄的,像是上的蜡;眉毛细长,嘴也不大;眼睛给黑眼镜罩住了,我没有看清楚。” 我又把他里面穿的是棕色西装,谈吐像受过教育,起先绑我后来又救我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佩芹在旁边,虽没有岔口,却好几次用白巾掩伊的嘴,似乎禁止伊的惊骇声音喊出来。霍桑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表示。 “这真是奇怪!我也想不出这把戏有什么意思。” “虽然,这个匪党既已破获,这一个小小的疑问总可以打破。你说的那个叫做莫敬奇的匪首可曾捉住了?” “捉住了。莫敬奇是在沙渡路被擒的。匪窟里的党徒一共打死了七个,捉住了十四个,那麻脸大汉老王也在内。还有那被拘禁的肉票救出了多少,和起出来的赃物一共有若干,我还没有知道。我因着赶到这里来瞧你,故而一切善后的料理都由汪银林在办理。”他站起来。“现在你真不觉得痛楚了吗?好,你得安心静养几天。 我去看看汪银林,问问他经过的情形,回头再来瞧你。“ 这件事如此结束完全出我的意外。我虽受了一番虚惊和吃了些儿痛苦,但这一班破坏社会秩序的凶恶的匪党费得一鼓歼灭,减少了社会上的一种恐怖,我这代价也总算得。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2 章 这晚上佩芹亲自充当特别护士,在病室中陪我。我的痛苦也因而减轻了不少,但是心中反觉得对伊不住。 二十四日清早霍桑又到医院里来瞧我。据说党魁莫敬奇已经供出了不少话。 他们先后犯了四十一件案子,党里的党徒总数在二百以外,那天从玫瑰酒店里逃掉的也不少,不过那些比较重要的分子大半都在打死和捕住的二十一个人里面。 其余漏网的匪徒,若要完全肃清,还得费毕时日和工夫,才能办到。那莫敬奇受过教育,真有些科学知识,也懂些西医学,故而表面上挂着敬奇医室的牌子。 算是一个西医。他的手下当真也有几个懂电学和机械学的,大华银行保管库的那件案子,设计的虽然是他,实际动手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姓夏的匪徒。这个人也已捉住了。据他说那保管库库门里面用白铅粉画的那只燕子,是姓夏的偶然画上去的,并不是莫敬奇的命令。所以他不承认有故意假冒的意思。 起出来的赃物,现款一项竟有十七完> 正文 黑脸鬼 更新时间:200848 10:50:24 本章字数:11233 一、小主顾 “哎哟!真的!霍先生,这真是一个鬼——一个黑脸鬼!要是在这样子下去,我准会发疯!……霍先生,我怕煞哩!请你救救我!” 说这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的白哲的脸上果真显着恐怖的暗影,一双乌黑的眼睛张大了,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声调也和谐他所说的语意。 霍桑坐在这小客人的对面。他把口中衔着的白金龙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取下来,又顺势将无名指在烟上弹动了一下,一小团烟灰便落在他面前书桌上的烟灰盆中。 他的目光从那刚才说话的小朋友脸上转而向我。 他轻轻地说:“包朗,你还记得我们那位小朋友米慧生吗,这样的事真教我有些寒心。” 我默默不答,心头微微震了一震。我们的老同学米振愚的儿子米慧生,曾经和我们开过一次玩笑,幸亏霍桑的听觉特别敏锐,终于没有落进他的圈套,才不至闹成笑话。但事后思量,霍桑觉得那个小孩子不容易应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件事我曾经记过一篇《古钢表》,读者们也许已经知道。这一天竟又有一个叫做裴芝英的小主顾,带了一个鬼故事到我们寓所里来请教。这原是难得的事。 霍桑又鉴于前一次的殷鉴,才向我提起米慧生的事。 我的目光偷偷地瞧着那位小朋友。他的脸上泛着灰白色,显然为恐怖所中,身上虽穿了一件栗壳色花绸的灰鼠袍子,颈项间又围一条纯白的羊毛围巾,并且他的座椅又靠近火炉,但当他说到“黑脸鬼”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头颈短了几寸,嘴唇也微微地颤动。我揣度他这状态,似乎真有什么恐怖危险的事情要请我们解决,不像是故意来戏弄我们的。 霍桑又回头过去,淡淡地问那小客人。“你说你真的瞧见一个黑脸鬼?” 裴芝英连忙应道:“正是,我已经连接看见过三次。” 霍桑道:“那末你说得仔细些。第一次你在几时瞧见的?” 裴芝英定着目光回想一下,才答道:“今天不是正月初七吗?第一次就在前天初五晚上。” “大约在什么时候?” “那天我吃过了晚饭,我和缓卿舅舅和宝兴、宝样四个人在客堂里掷了一回状元红。约摸玩了一个钟头,缓卿舅舅就回去。我正要回进房去,又被宝兴、宝祥拉住了,要我讲故事。我勒他们不过,只得照例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慢。宝兴、宝祥是谁?” 芝英道:“他们是我叔叔的儿子,宝兴比我小两岁,交新年才十三岁,宝祥却还小两岁。他们都在正志小学里读书。我自己是中学二年级。” 霍桑点点头。“说下去。以后怎么样?” 裴芝英道:“我讲完了故事,就进房去。那时只有九点多钟,我一时还睡不着。 我想起还有六天工夫就要开学,学校里的功课荒废了两个星期。国文啊,英文啊,地理啊,历史啊,还有头痛的算术啊,差不多都要还给先生了,不如趁这空儿,打开宅阅读来温一温。我拿出一本算术,刚才翻开第一页,偶然拾起头来,忽然看见玻璃上一个大如巴斗黑如锅底灰那么的黑鬼脸!唉!……霍先生,真怕人哪!“ 霍桑吐了一口烟,仍不动声色地瞧着那少年,问道:“那时候你怎么样?” 裴芝英的呼吸又增加了速度,答道:“那时我不禁大吃一惊,急急立起身来,想要叫喊。不料那窗上的黑脸一霎眼便不见了。接着我开了侧门,点了一支蜡烛,走到客堂里一瞧,黑漆漆没有一个人影。我再走到窗外天井里去照视,忽然一阵冷风突的把烛吹灭了。我益发惊骇,慌忙回到房中,还是喘气不定。” 裴芝英的面色比前更加惨白了,连他的手足都在蔌蔌地颤动。若说是伪装,我不相信这样一个孩子竟会有这么优越的演剧天才。 霍桑低头想了一想,又婉声说:“小朋友,你别这样。这里没有鬼,你用不着害怕。我问你,那晚上你讲的故事是个什么性质的故事?” 裴芝英道:“那个故事的题目叫做‘长脚鬼’。那是看门的招弟讲给我听的。” 霍桑一听这句,不由的吐出了一口烟,扑刺地笑了一声。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3 章 他回头向我道:“包朗,这是我们阴历新年的第一案,可算一件利市呢!” 他又向芝英说:“小朋友,我告诉你。你不必再这样无意识地害怕。你所说的黑脸鬼,大概只在你的胞子里面。你在晚上讲了鬼故事,脑筋上就不免留下了一个鬼的影像。 后来你回到房中,眼睛一花,便仿佛瞧见了一个黑脸的鬼。这原是你自己作弄自己。 其实世界上那里有什么真鬼?你不是在中学里读书了吗?你不应当再这样子迷信了啊。“ 裴芝英忽而举起两手,努力地摇着。“不,不!霍先生,这不是迷信。我素来也是不怕鬼的。若说我因着讲了鬼故事的缘故才发生这回事,那末我们讲鬼已不止一天。以前怎么不见鬼脸?并且前天和咋天晚上,我己经绝口不谈鬼,怎么那可怖的黑脸鬼又连接地发现呢?” 霍桑面带着微笑说:“据我想,后来两次,也无非是心理作祟。你第一次既然害怕了,才越变越怕。你也就越觉得真个有鬼了。” 裴芝英仍摇头道:“霍先生,你的话实在不是事实。因为我第一次见了那鬼脸以后,心中也这样想过,认做自己眼花,并不是真有什么鬼。可是到了第二天——就是前天——晚上,那黑鬼竟照样在窗上显出来!” 我的朋友仍忍耐地说:“喂,你看见的还是像上一晚一个样子吗?” 芝英说:“不!那时我不但看见一个黑脸,还看见两只发光的眼睛闪闪地转动。 我急急把隔房的周妈唤起来。我向伊说明了,伊就陪着我到庭院里去照看,却是静悄悄地没一点迹影。那时候不但我吓得魂不附体,就是周妈也不由不惊怪起来了。“ 我听得出神,觉得肌肤上一阵寒冷,仿佛我已置身在裴芝英所说的环境里面。 世界上到底有鬼没有?这问题还像是一个谜。一般从事科学的人固然都是主张无鬼论的,然而我们中国的伍廷芳博士和英国的奥列佛爵士,还有福尔摩斯探案作者柯南道尔勋爵,却又竭力地宣传有鬼主义。现在我听了裴芝英的说话,竟也有些模糊起来。霍桑是有科学头脑的,当然也是无鬼论的信徒。他能听信这一个鬼故事吗? 裴芝英继续道:“昨天晚上,那黑鬼益发厉害了!我因着前两次吓怕了,不敢再一个人坐在窗口,拉着周妈陪我。不料到了九点相近,那黑鬼果然又在窗外面显现出来。这时不但我一个人瞧见,周妈也惊骇地立起来。我们又急急拔了门闩,拿着蜡烛出去瞧。可是那里有什么人影?但觉得一阵寒风,使我们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我看见裴芝英脸上的汗毛孔一个个都已紧张,他的毛发果真都竖起来了。 霍桑仍含着笑容,企图松弛那小客人的神经似地说:“那末也许你的两个弟弟跟你闹着玩——” 裴芝英又乱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宝兴宝祥决没有这样的胆!况且那鬼出现了三次,我们三次都追出去。宝兴宝样没有隐身法,怎么一忽儿便无影无踪?” 霍桑好象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似地仍带着笑容,说:“小朋友,我瞧你这个模样,似乎你已确信你所见的是鬼,是不是?” 裴芝英答道:“原是啊。霍先生,你得知道,我们家里一到晚上,前门就关了的,天并里当然不能够有什么人出入。我所看见的如果不是鬼而是人,人不会腾空飞去,怎么一霎眼间便没有影踪?” 霍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家的前门可有守门人吗?” “有的,就是招弟。” “招弟睡在那里?” “他睡在门房里,但门房和天井中间还隔着一排仪门。” “这仪门晚上可门断?” “虽不下闩,但晚上总关上的,并且那门很紧,开关起来总有很大的声响。” 霍桑丢了烟尾,凝想了一下,又道:“那末你的卧室可就在楼下次间中?” 芝英道:“正是,在东次间中。西次间和厢房就是我叔叔的书房,晚上没有人的。我叔叔婶婶和宝兴宝祥两个弟弟都睡在楼上。” “你怎么一个人住在楼下?” “这就因为我去年害了病,在楼梯上跌了一交。后来我怕走扶梯,就从楼上搬下来,但楼下也不是我一个人睡。我已经说过,我的后房有周妈陪我。” “这周妈是谁?” “伊是抚养我长大的奶妈。我六岁时母亲死的时候,曾重重地托伊照顾我,所以伊待我也像亲生儿一般。” 霍桑点点头,又问:“自从这黑鬼发现以后,你可曾告诉你家叔叔想过什么法子?” 芝英摇头道:“我起先也想告诉叔叔,和他商量商量,可是周妈不赞成,不许我说。” 霍桑的目光转了一转,忽然现出注意的神色。“喔,这是什么缘故?” 芝英有些疑迟,向霍桑呆瞧了一回,才缓缓地答道:“伊的意思这个黑鬼有点蹊跷,怕有什么人暗算我。” “晤,伊有这样的意见?你可知道伊有没有根据?” “据伊说,昨天晚上伊不但瞧见那黑鬼,还瞧见一道雪亮的闪光,仿佛是什么钢刀。” “唉,有一道闪光?你也瞧见吗?” “没有。因为我一看见那黑脸贴近到玻璃窗上,我怕得很,立即转过头去,不敢再瞧哩:” 霍桑低头吸了两口烟,又仰面向我点了一点头,牵牵嘴。我一时猜不出这表情有什么含意,也不知道他对于这案子是否已有些眉目。接着他又找到一个话题。 他问裴芝英道:“据周妈的意思,恐怕有人暗算你,是不是?那暗算的人是谁? 伊可有什么疑惑的人?“ 芝英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伊——伊疑心我叔叔——”他又顿住了不说,霍桑放下了纸烟,疑讶地说:“疑心你叔叔?怎么会?这里面总有原因,你得说明白。” 那少年踌躇了一下,才说:“我父亲生前和叔叔合开着一片仁裕酱园。前年我父亲死后,我的一份遗产,由叔叔代我掌管着,说明等我成亲以后交给我。因此,周妈恐怕我叔叔有吞产的私心,就疑心他施什么暗计。” “这个意思你自己可也赞同?” “霍先生,这——这——这话我实在难说。” “你放心。我们都是能守秘密的。你无论有什么意思,尽管说不妨。” 芝英拉一拉白围巾,疑滞地说:“我本来相信真——真会有鬼。周妈一定说不是真鬼,是叔叔弄花巧。我——我——”他又忍住了。 霍桑催促地问道:“说啊。你怎么样?你想你的叔叔会不会这样子?” 芝英舔舔嘴,说:“叔叔待我还不错,不过我的婶婶却有些两样,有了好东西总先给宝兴宝祥吃。有一次,伊竟容不得周妈,要想把伊辞歇。周妈是我的母亲托孤的人,我自然哭吵着不答应。后来因着叔叔的劝阻,才没有实行。” 霍桑点头道:“原来如此。”他顿一顿,又问:“你讲鬼故事的时候,你叔叔可曾听得?”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4 章 “听得的,就是看门的招弟也在我们旁边。” “那招弟待你可好?” “他待我还好。他常把鬼和狐狸精的故事讲给我听,因为我欢喜听这样的故事。” “招弟今年几岁?” “二十四岁,常熟人。” “他在你们家里做了几年?” “他是去年老王死了才来的。老王待我最好,也会讲故事。老王说过,我们家里有狐狸精。他在我们的后花园里,还看见过一只黑黑的狐狸!” 霍桑吐出一串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又把身子挺一挺直。他皱着双眉,现出一副极度忍耐的神气,又向那小主顾说话。 “那末你对于这件事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果然相信是鬼,要不然,也许是狐狸精。但周妈竭力反对,说这件事一定有阴谋。伊说伊从前家里的邻居裘日升家,出了一件奇怪疑案(”白衣怪“ 一案)是你先生查明白的。所以我和伊商量以后,伊告诉我你这里的地点,叫我悄悄地到这里来,请你想个办法。“ “那末你来看我,你叔叔不知道?” “是。除了周妈,谁也不知道。” 霍桑从椅子中立起身来,把吸剩的烟尾向烟灰盆中一丢,摸着下颌沉吟着。 我提示说:“现在看起来,这件事还包含着遗产纠葛的家庭问题,不像是儿戏,似乎也有研究的价值。霍桑,你说是不是?” 霍桑向我瞧瞧,又微微吁口气。“是。我总得去看一看。”他瞧瞧手表,又道:“五点钟过了。我马上陪这位小朋友去走一趟。今天很冷,你在这里烤一回火,让我一个人去罢。”他就穿上大衣,戴了帽子,立即跟着裴芝英一同出去。 初春的日县虽然比残冬时长了一些,可是五点钟既过,暮景进行的顺序便非常快,黑影已经开始在壁角布置地盘。我坐在一只靠近火炉的安乐持上,眼望着窗外冥蒙的天空,沉沉地思想。霍桑自从探案以来。经历的案子固然不少,但是真正鬼怪的案子还没有证实过一次。一般人相信,人们的生命,除了物质部分,还有灵的一方面。现在科学虽然发达,它的力量还不能伸展到灵界上去。因此我虽然也崇奉科学,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承认科学足以解释人类生命的各方面和宇宙间一切的谜。我这样于思想下去,越想越幻,我的脑思不知不觉地踏进了沉闷枯寂的哲学境界。于是那乘虚而入的睡魔便渐渐儿把我的感觉占据住了。“ 一串铃声突然把我惊醒过来。我敛神一听,知道是电话,慌忙走进电话室去听。 那是霍桑打来的。他的说话很简单,只说他在平等路翠乐居等我,叫我立刻就去。 二、捉鬼 这时外面路上的电灯已亮,黑暗早已控制了整个办事室。原来七点钟已过,我竟打了一个多钟头吨。我急急整理舒齐,向施桂说了一声,就雇车望翠乐居去。 这案子究竟怎么样?鬼与狐狸。未免太可笑,那末真会是家庭阴谋吗?霍桑进行得如何?是否已经破案?如果已经得手。何以他还不回来,反要打电话叫我去? 可是他还没有头绪,特地叫我去帮助一下?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因为他约我的地方是翠乐居餐馆,又好像他已经成功,特地叫我去饮酒相庆。 车子将我送到翠乐居门前,结束了我的无结果的思索。我踏上楼梯,霍桑已经在楼梯头上迎接我。 他瞧着我,笑道:“包朗,你真有先见之明!”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指什么说的。他不解说,拉着我走进一间小室。 霍桑又说:“你不是早知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去捉鬼,特地预先打一个盹休养休养吗?” 我也笑道:“我打过吨,已给你瞧出来了?”我揉揉眼睛,又摸摸自己颅后的头发。 他笑一笑,彼此就坐下来。 我问道:“这案子怎么样?你怎么说还要捉鬼?” 霍桑答道:“是啊。我们吃了晚饭,就要去动手。” 我问道:“事情的内幕究竟怎么样?你费了两个钟头可曾探得什么?”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几样菜。霍桑拿起筷子夹起来。我耐不住,照样再问了一句。 雷桑停一停筷,答道:“我已经见过裴芝英的叔叔裴景贤和管门的招弟,又和那周妈谈过几句话。此外我到过楼上去看那两个孩子,又瞧过那发现鬼脸的玻璃窗。 那窗共有三块直镶的玻璃,窗下砌着砖墙,新近粉刷过,刷得很白。那鬼脸的发现就在下面第三块玻璃上。这些就是我探得的结果。“ 我问:“那末你的见解怎么样?” “我已经告诉你,我们要去捉鬼。” “真的?真会有鬼?” “是!” 我疑惑地问道:“奇怪!这个世界上——” 霍桑摇摇手,插口说:“包朗,菜冷了。现在姑且别多说。我们吃完了饭,你得振作些精神,帮助我捉鬼。” 我们装满了肚子到裴芝英家里的时候,已是八点三十分钟。 霍桑指着一个面向西康路的一排墙门,说:“这就是裴芝英家。” 那是一宅旧式的老屋,六扇黑色的墙门已经关上了。 霍桑并不上前叩门,从侧弄里兜到一场后门口,便叠着两个手指,轻轻地在门上弹了三弹。后门外没有灯,黑漆漆地瞧不见什么。里面没有声音。霍桑也不再弹,但静悄悄地等着。为什么这样子鬼鬼祟祟?莫非我们真个要捉鬼? 一回后门果真开了,可是丝毫没有声响。里面走出一个头发开始花白年约五十多岁浑身墨衣的老妈子来。伊的手中执着一支洋烛,眼睛有些近视,脸上满显着谨慎和秘密的形状。伊就是芝英的乳娘周妈,一见我们,连连点了几点头,只是不做声。霍桑也照样行了一个哑巴礼,便拉了我一同进去。我们随着老妇穿过了几间黑室和一个黑暗的大客堂,就一直走进裴芝英的卧房里去。卧房中除了一张红木小床和几只榉掸木直背椅子以外,靠窗还排着一只旧式的书桌。那窗很长,共有四扇,每扇有三块大玻璃。我知道这窗就是那黑鬼显现的地方。若在日间,室中的光线一定很充足,但此刻里面既然点着灯,窗外就越发黑漆漆了。 霍桑见了芝英,也不交话,似乎他已和他们预先约定。霍桑卸去了大衣,摸出白金龙来,顺手给我一支。我心神不定,不知道未来的结局如何,可也没法推想,就也胡乱地烧烟吸着。一回霍桑忽的仰起头来,好似倾听什么,接着又闭了眼睛吸烟。那周妈和芝英也在一块儿陪我侧坐着。 这哑剧延续了一刻钟光景,霍桑仿佛记得了一件事,便张开眼睛,第一次向芝英开口。 他说:“小朋友,你此刻尽可以照样温书。”他又向老妇挥挥手。“周妈,你也不妨仍旧到后房去。这里有我们。” 老妇立起身来,指一指右面那一扇闩着的门,低声问道:“先生,这个门闩可要拔开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5 章 霍桑摇摇头。 老妇又低声道:“这是通天井的路,拔去了闩,出进可以便利些。” 霍桑答道:“不必。这黑脸鬼如果今晚再来,我自有方法不教他逃走。” 老妇勉强点点头,退到后房里去。裴芝英也靠着桌子坐下来,面前摊开了一本不知什么书,他的眼睛偷偷地在向玻璃窗瞧望。 我测度这情形,似乎我们三个人专等那位鬼客降临。 这个黑脸鬼究竟是真鬼,还是假鬼?霍桑已经看破了没有?我们此番参加,似乎是绝端秘密的。但是这鬼一连来了三夜,今夜里它还敢照样显现吗?万一不来,我们这样子偷偷掩掩地岂不是成了儿戏? 局势很诡秘,空气有些阴刺刺。我仰目四瞧,觉得除了墙壁上一盏彩纸札成的走马灯略略点缀新年景致以外,四周都暗淡淡地没有生气。室内外完全寂静。 除了偶然来一阵沙沙的风声以外,只有我衣袋中的表机的走动声音,滴滴地听得清清楚楚。因这暗示,我便取出表来一瞧,已是八点五十二分。我记得芝英说过,那黑鬼显现的时候总是在九点钟相近。此刻不是已相近了吗? 我抬头向玻璃窗瞧着。裴芝英也早已伸长了头颈在等候。霍桑却闭了眼睛,像老僧入定般地坐着。若不是他嘴唇间衔着的第二支纸烟头上有些氤氲的烟雾,我几乎要疑心他已经睡着了。我身上的厚呢外衣虽没有卸下,却仍有一种寒凛凛冷凄凄的感觉。我的盼望的心越急,我的呼吸也渐渐地短促起来。 三分钟又过去了。玻璃窗上仍是黑漆漆地没有异象。 呼呼!…… 一阵寒风猛扎玻璃窗上,窗格都轧轧地震动。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世界上果真有鬼吗?而且鬼也有现形的可能吗?我脑中一受这思潮的冲动,便不知不觉地感到脊梁上有一胜寒流。我瞧瞧表,九点只差两分钟了。 这正是吃紧的关头。可是霍桑的态度真出我意外。他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吸一口吐一口地在那里养神。奇怪!他今晚来捉鬼,似乎不准备运用他的体力,只打算发挥他精神的力量。要是道家所说的游神方外的话确有几分真实性,那末此刻霍桑真仿佛进入了神离躯壳的境界了!我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忽听到一声锐呼。 “哎哟!来了!” 芝英的呼声还没有绝,我早已回转头去,瞧见当中一窗的最下一块玻璃上面,显着一个墨黑的怪脸! 我立即跳起来。那后房的周妈也已匆匆地从里面奔出来。伊奔到右面的一扇室门面前,拔去了门闩,刚要追出去时,霍桑像刚才从睡乡中苏醒过来的模样,忽而立起来。 “周妈,别出去!” 周妈果然被他喝住了,站定在门口,浑身在发抖。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惊疑,还想奔出去。霍桑又向我摇摇头。 他又继续喝道:“进来罢!” 这一声很有旧小说中老法师碰令牌召鬼的神气。原来在他一喝之后,一个黑脸的小鬼果然应声地走进来。 三、好材料 我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在那小鬼的身上。其实那里是鬼?只是一个穿蓝绸皮袍黑缎马褂和带一个黑色假面具的小孩子。 当芝英和周妈们诧异出神的当儿,那孩子早已一手把一个硬纸做的面具拿下来。 面具是张飞型,不过几条白纹给墨涂没了,变成了完全墨里。周妈忽然失声呼叫。 “唉!样官,是你?” 我才知道这孩子就是芝英的堂弟宝祥。 宝祥笑嘻嘻地说:“哥哥,你自己不是常常说不怕鬼的吗?现在怎么样?我跟你玩一下,你怎么就这样害怕起来?哈哈哈!”他放下了面具,拍着裴芝英的背。 裴芝英僵立在书桌旁边,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分明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裴宝祥又把藏在背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手中执着一把雪亮的洋铁做的玩具刀。 他又道:“这把刀不是你同我一块儿到城隍庙里去买的吗?你想这把刀可能够杀人?” 宝祥把刀挥舞一下,向芝英扮一扮鬼脸,便格格地笑个不住。周妈和芝英呆木地面面相觑,都窘得说不出话。霍桑便拍拍芝英的肩,解围道:“小朋友,现在你可以明白了。世界上那里有什么鬼?我早料是你的弟弟们跟你玩,你不相信。 好了,现在你安安逸逸地睡罢,不要再自吓自了。“他又回头向周妈道:” 你的忠心爱护小主人,动机本来是不坏的,不过你为了偏爱的缘故,无中生有,胡乱猜疑,那是要不得的。现在你得了这一次教训,不可再存着无意识的贰心,反而引起家庭间的纠纷。‘疑心生暗鬼’你应当切记着这一句老话。“他穿上大衣,向我点点头。 “包朗,你今晚已经得到一种很好的资料,总可算不虚此行罢?你先回去,我还要和裴景贤先生谈一谈。”我等霍桑回寓以后,照例要叫霍桑解释他的破案的经过。 他也并不留难。 霍桑说:“我起先听了裴芝英的话,就觉得这孩于的神经有些异征,已经深信有鬼。我知道这件事不是用言语可以解释的了,就跟他去走一趟。我见了芝英的叔叔裴景贤,觉得他虽然脑筋守旧些,却是一个和善的旧式商人。不像会干吞产残害骨肉的勾当。我又把管门的招弟问了几句。招弟人还诚实,只喜欢看那害人的连环图书。他也还有些孩子气,我寻不出他有什么不良的目的,故意要惊吓他的小主。 后来我在芝英卧房中发见一盏走马灯,客室中还有许多掷炮的散纸,都是新年中儿童的玩具。除此以外,窗口下面的白粉墙上,又寻得一个被衣服磨擦过的痕迹。因此种种,我就确定了我的推想,料定芝英在窗上所见的黑脸,一定就是儿童们在新年中所玩弄的假面具。“我说:”这个理解你当时就想到的。你曾怀疑芝英的两个弟弟闹把戏。“ 霍桑应道:“是啊。可是那孩子所处的环境太陈腐恶劣了,先后两个仆人都是讲鬼话的专家。做家长的非但不加干涉,竟也参加旁听。学校教育的力量又太浅薄,因此鬼怪的印象便深深地印刻在孩子的脑海中,渐渐地入于执迷的境界。 唉,包朗,家庭教育是多么重要啊:“他微微叹一口气。 我同情地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了这推想之后又怎么样?” 霍桑继续解释道:“我从那粉壁上的痕迹推想,似乎那人带了面具,立在窗口外面,还及不到最下一块玻璃,故而仰歧了足尖。身子贴着墙边,才留下那磨擦的痕迹。我把芝英的两个堂弟宝兴宝祥叫来问一问。他们俩起先还抵赖,后来我到楼上去寻得了那假面具和假刀,宝祥方才承认。他说他因着听了鬼故事的缘故,才发生装鬼的意念,跟他的哥哥玩一玩。” “那末宝祥的来踪去迹怎么样?怎么会无影无踪?” “那也是很简单的,说破了不值一笑。你也看见过那客堂,大而空虚,夜间既不点灯,自然更容易躲藏。宝祥是从客堂里走入天井的,事后就藏匿在黑暗的客堂角里。芝英和周妈在惊慌中追寻,自然瞧不见了。” 我不禁笑出来。“如此说,这一件案子完全是儿戏。你因此就也发明这一个儿戏的方法做结局。是不是?” 霍桑忽然沉下脸,正色道:“包朗,你说这话未免太简单了!” “晤?简单?难道你这样做法,内中还有什么大题目?” “是啊。这一着从一方面说,解除了家庭间的一重疑障;另一方面,还救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你怎样竟不能了解?” “喔,这样子严重?” “你可知道方才裴芝英来的时候,神经上所感受的恐怖已经到怎样程度?他差不多已经踏到疯狂的边缘,进一步就要发狂了。因此,我起初向他一再譬解,毫无效果。如果我不这样实地试给他瞧,只凭着口头的解释,你想他能够相信吗? 他的脑室中所留的鬼影可能完全消灭吗?还有那个愚而忠心的周妈,抱着一种芝英的叔叔要图吞产业的成见,你想可也容易疏解吗?没有教育的妇女们本来最容易发生这种偏见。若不用我的实地表现的方法,我敢说谁也劝伊不醒。因着这两层意思,我才和裴景贤陈说利害,叫他今天晚上勉强宝祥再如法炮制地表演一回,以便解决这个莫须有的疑团。他赞成了我的计划,我就再向芝英和周妈约定,事实的真相却并不宣布。接着我就辞别出来,到翠乐居去打电话叫你。“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6 章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样说,你的用意是不错的。但我们在翠乐居里的时候,你怎么还守着秘密,不肯明白告诉我?” 霍桑笑道:“这一着只能怪你自己。” “晤?为什么?” “你的性子太率直了,缺乏演戏的天才。要是你明白了这玩意儿的真相,串演起来,决不会如此真切,说不定要露出马脚来。那就要弄坏大事了。” 我有些不服气。“我几时坏过你的大事?” 霍桑走近来拍我的肩肿,笑道:“好了,你别这样责难我了。我当初若使就和盘托出,以后捉鬼的举动,便不免要减少兴味。那末你将来执笔纪述起来,那里会有今晚这样身历其境的警切动神?我供给你这样一个好材料,你非但不谢我,却反而责怨我。真是岂有此理!” 我想了一想,也笑道:“你的口才好,我说你不过。但那宝祥这样恶作剧,究竟也有些不是。你可曾警戒他几句?” 霍桑摇头道:“这不是那孩子的过失。这事的来源是鬼故事,而鬼故事是招弟讲出来的。所以我曾把招弟申斥过几句,不该看这种害人的鬼怪小说,把迷信吓人的故事讲给小主们听。刚才我又曾和裴景贤恳切地谈过几句。因为孩子们当这年龄,脑筋最脆弱易感。他们的耳儒目染,做家长的断不可完全抱放任主义。 景贤很觉抱歉。他已经应许我以后一定尽力注意这问题。“ 我觉得若把这一件事归纳起来,主因果真还不在招弟身上,实在是因着裴景贤的不明儿童心理,失于督教,才险些儿肇出大祸。这样看来,当家长的对于儿童的家庭教育,实在不可不给予严格的注意。 < 全文完> 正文 狐裘女 更新时间:200848 10:51:27 本章字数:68705 一、骇人的揭发 这案子发生在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寒时期。那时我已经成婚,和霍桑分居了。 一月二十学研究会会长俞天鹏的五十寿辰,我现在马上要去参加宴会。那些与会的人都是著作界上的朋友,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将你的意见宣传一下。” 那晚上天气十分冷,寒暑表在零下五度。东北风吹得很急,像虎吼一般地呼呼震耳。风声中隐隐约约地夹杂着啼饥号寒的哀鸣——“冻死了!”不但刺耳,简直刺心!天空中云阵密布,好像覆盖了厚厚的棉絮,乌黑黑地要下,雨下雪的样子。我穿着黑羔皮的黑细呢大衣,坐在车子中还有些瑟瑟股栗,车轮辗过衔边的冰块,悉悉率率地细碎有声。但白杨路俞家的贺客依旧济济盈堂,并不因着气候的影响而减少。这也足见得主人平日待人的交情。 俞天鹏的身材足有五尺六七寸。头上戴着乌绒红结的小帽,身穿玄缎马褂和紫色缎的狐皮袍子。他的清矍的面貌虽不见得怎样老迈,但他的高额—上面的头发已皑皑如雪。有人说这就是他运用脑力的表征,这话我很相信。他所以能够得到这样的地位,当然是付了相当的脑汁换来的。 俞天鹏在文学界上享受了多年的盛名,连任了两任文学会会长。他出版过不少流行的著作,小说和论文都有。他鳏居着,有一个成年的女儿,在女子体专里读书。 他的经济情形在卖文生活的同辈中也可算首屈一指。那晚上他宅中的一切布置。虽敌不上那些阔人的豪侈,却也当得起富丽二字。客堂和书房中都装着火炉,温暖得像三月里的天气。筵席也很丰盛,珍奇美肴,竟使人无从下箸。女人凭心血换来的钱原非容易,俞天鹏这一次的场面,大有“干金一掷无害色”的气概。 他要借此替一般寒士们吐一吐气吗?可是因这一来,杜工部的两句“朱门洒肉臭,道有冻死骨” 的名句,不禁又在我的脑室中萦回起来。 那晚的酒筵开得很迟。白雪盈头的主人含着笑容,在众宾中往来周旋,组成了一片和平快乐的景象。可是忧患之神的驾临,往往把快乐的旗子做先导。一刹那间客堂中快乐的薄幕忽然给刺破了,不幸的悲剧便当场开演!众客们的谈话机括都被酒钥钩动了。有些人向主人颂祝,有几个人却在称赞天鹏最近出版的一部杰作——《爱与仇》。这书我已经看到,结构描写都超出了恒蹊,的确是一部传世的名作。 我对于这班人的赞词也是同意的。因为那篇小说的含意既高,写一个舍身成仁的男子,足以发扬我们固有的民族精神。描写方面,又显得特别深刻,在天鹏以前的著作中也不可多得。故而众口一辞,都称赞天鹏的精神思想真有老当益壮的表现。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短小的西装少年,突然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穿着棕色的厚呢大衣,里面灰色柳条呢的西服,紫色领带,白硬领,装束非常入时。那短褂的钮子也和大衣一样地没有扣上“露出一条金表链,扣在他的马甲钮上。是个迟到的贺客吗?可是神气有些异样。他走进来时脚步特别急促,气息也咻咻不调;到了客堂阶前忽然站住了,把手中的黑呢帽举起来挥了几挥,高声发话:”诸位,请原谅。我——我有一句话——一个严重的报告!“ 他发话的声浪宏亮而颤动,不由不使宾客们都吃一惊。杂乱的谈笑声浪都给压停了,大家都回过头去:有几个还离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人的视线一时都集注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人的年纪约摸二十六七,身材不很高,瓜子脸,面色虽瘦而且黑,但隆直的鼻子,浓长的睫毛,有力的眼睛,可算很整齐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呆瞧着,谁也猜不透他的来意。客厅中完全宁静,没有一个人说话。白发的主人愕住在客堂的一角,张目注视来客,也不动不响。 少年又高声说:“诸位,你们不都是著作界里的人吗?著作人处于领导群众的地位,他的人格自然是应当高尚超绝的。但是你们可曾意想到达高尚的面幕后面隐藏昔一个‘贼’?” “咳!…咦!…” 大众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种惊异声来,可是声浪并不高,只是一种唧唧哝哝的私语。接着的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眼光中,仿佛都含着暗示的问句:“一个贼? 哪个贼?“ 大家把视线交战了一会,又归于难堪的缄默,客堂中又没有一丝声息。数分钟前笑语喧闹的快乐气氛,空时间竟变成殡官一般! 少年继续道:“你们可知道那个贼是谁?……要不要我指出那个贼来?” 唉!太紧张!谁来打破这难堪的局面?可是宾众仍保守着静默;我也丧失了应变的智能。这静默似暗示接受那少年的问话,并在鼓动他发表。 少年叹息道:“唉!我本不愿意如此。但我为良心所驱迫,又不愿见那假面的贼混杂在清高的著作界里——并且盘据着著作界的要津。我老实说吧。有一个无名的作家,拼着心血著成了一篇长篇小说,正想出而问世,忽被那假面贼看见了。那贼便甘言诱惑,在小说上署了他的名字,应许把某种条件作为酬报。那小说出版之后,果然风行一时。那贼坐享其成,还不知足,更忍心地把应许的酬报抵负了!唉! 诸位,请想一想,著作界里有了这样一个没心肝的贼,是不是全体的耻辱? “ 静默破裂了,哝哝的声浪又禁不住从四角里骚动起来。那少年的说话分明已击中了多数人的心坎,大家都近乎义愤填膺。内中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忽然立起来,似乎自动地代表了全体,厉声向少年质问。我认识这人是国民日报的编辑左一萍。 左一萍说:“喂,你的话实在吗?如果不虚,请你直截指出来!别含含糊彻。” 接着又有几个少年客人同声附和,催着他快说。喧奴声又一度寂灭。那少年紧闭了嘴唇,张着凶锐的眼睛,只向客堂一角注射着。我依着他的视线瞧去,似乎那视线的尖端注定在俞天鹏的脸上。天鹏的脸色确乎变异得可怖。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7 章 他的面颊上泛出灰白,眉峰间刻着深纹。他的两眼大张,也向这少年凝注着。 他站在一只椅子的旁边,一只手按在椅子的背上,他的身子好似微微有些颤动。 少年又发声道:“我自己来介绍吧。我叫钱芝山。我所说那个无名的作家就是我!当我被骗的时候,我还在假面碱那里当他的书记。现在你们不是要我说出那贼的姓名来吗?唉!……” 我看见俞天鹏的面容越觉灰白,好像要和他的乌绒帽子下面的头发竟色。他的双手握着椅背,咬紧牙齿,好似有什么说不出的痛苦。难道钱芝山的话和他真有关系? 那少年略略停顿,又说道:“也罢!我姑且留他些面子,只把那篇他所替冒的小说告诉诸位。那就是现今宣传的《爱与仇》——” “哎哟!……” 钱芝山的话还没有完,“哎哟”一声之后,有一只椅子直向钱芝山的头部飞过来。 啪哒! 椅子落在阶石上。那少年还在格格地冷笑。我回头瞧那飞椅子的人,果真就是主人命天鹏。众客都离了原座,局势纷扰了。我正待上前排解,忽见那老作家跨前两步,举着双拳,从齿缝中迸声咒誓:“你这无赖!……你——你这畜牲! ……“ 天鹏的身子已支撑不住,上身晃了几晃,向后一仰,便跌倒在地上。似乎他因着不胜羞辱,已昏晕过去了。于是纷扰加增,大家都奔过去趋扶。 一个细眉美目、身材苗条的少女仓但地从后面出奔来。伊是天鹏的女儿俞秀棠。 伊本在里面书房中陪女亲戚,因着客堂中忽而喧闹,忽而静寂,走出来瞧瞧。 伊忽然看见伊的父亲倒在地上,便急忙忙俯下身去,紧紧地将他抱起来。伊的玉琢似的脸上满显着惊惶和忧悸,但伊只轻轻地唤着“爸爸”,不说一句话。 一个少年作家赵新风拿了一块冷手巾覆在天鹏的额角上。老人就渐渐地苏醒过来。 他的眼险张动了,瞧见他正枕在他的女儿的怀里,便重新让眼睛闭拢,流出两滴眼泪。我看见老人无恙了,心里松一松,才想起那报告的钱芝山。可是我回头一瞧,钱芝山早已趁着众人纷扰的当儿,悄悄地溜出去了。 推理书屋出品 二、察勘 第二天一月二十九日,星期日。我在家里和我的妻子佩芹谈起昨晚上俞家的意外事情。佩芹是平素佩服天鹏的著作的,听了我的说话,便坚决地表示伊的意见。 伊说:“我不相信。这本最新出版的《爱与仇》,前天我已经读过。据我的眼光看,篇中的结构伏脉丝丝入扣,非老手莫属,并且描写的词句和对话的语调、也分明都是天鹏的手笔。我以为这里面也许另有秘密。” 我道:“是,我也觉得如此。昨晚上我从俞家出来后,又去看过霍桑。霍桑也是很佩服天鹏的作品的人,故而很关心这件事。他也认为俞天鹏平日的操守很严正,不像会有这种不名誉的举动。不过天鹏受了钱芝山的诬辱,当时怎么一言不发,却用武力对付他?那也是一个疑问。” “霍先生的意见怎么样?” “他对于这回事,虽然不敢轻信。可是也不像你这样子坚决地否认。” “我看内幕中一定有某种曲折。你既然是天鹏的朋友,排难解困,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你得想法子查一查,这钱芝山究竟为了什么才这样侮辱这位老作家。” “是。回头我打算再去看看霍桑,跟他商量一个进行得办法。” 下午四点钟时,我穿好衣服,准备去看霍桑。仆人送晚报进来。我站住了随意翻一翻,忽见本埠新闻中有一行惊人的大字标目,“离奇惨怖的谋杀案! “温州路德仁里一号住户钱芝山,忽于昨晚上被人谋杀。据同居的姓谢的女主人说,芝山昨晚归家时已近十一点钟。他曾和伊交谈过几句。今天早晨女儿玲江妈子送脸水进去,忽发见他已被人谋杀。 “谋杀的情状很惨怖。就现状观察,他像是被入用一个石鼓蹬击死的,故而他的脸部血肉模糊,十二分凄惨。他的身上衣服完好,金表和表链等物也完全没有遗失。不过他的书桌抽屉有两只开着,内中的纸件很杂乱,似乎有什么人翻动过。 “死者现在二十七岁,还没娶妻,以前一直在小说家俞天鹏家当书记,在一星期前辞职。这案子现在归警厅侦探长汪银林承办。进展详情,容后续报。” 这段新闻引起了我的严重的注意。钱芝山昨晚上到俞天鹏家去闹了一场,怎么当晚就被人杀死?就常情论,俞天鹏岂不是处在嫌疑的地位?可是我回过来一想,又自觉发笑。天下事往往有意外的凑巧。我只凭着片面的推想,就冒昧地武断,那不免有失科学的态度。 我放下了报纸,正待出门,忽然接到霍桑的电话。事情真凑巧。他说他已经接受了汪银林的请求,预备往温州路德仁里去察勘一下,特地邀我直接到死者的家里去集。我自然很高兴,向佩芹说明了一声,急急向温州路赶去。 我赶到那里时,霍桑正和那短阔身材因着黑呢中装的厚大衣而形成臃肿的汪银林站在门口谈话。汪银林招呼我,并告诉我他已查勘了半天,所得的唯一而渺茫的线索,就是一个名叫桑绶丹的巡逻警士,上夜十二点钟不到,看见一个女子提着一个包裹从德仁里走出去。唯一引起他注意的,那女子的头颈项间披一条黑狐狸的围巾,既没有看清面貌,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发案人家出去的。他觉得这案子茫无头绪,不能不请我们帮忙。他又说明检察官到得很早,钱芝山的尸身已经移送到验尸所去。 我问霍桑道:“你已经察验过那尸体没有?” 霍桑摇头道:“没有,我也才到。尸体在午前已被法院里的检验医官移出去了。” 汪银林说:“我早先来时,已经把尸体验过一回。那人大概是打破了脑壳死的,死得很惨,面目和额角给重东西击成肉酱一般,血肉模糊地很可怕。你们如果要瞧,明天星期一上午十一点钟,尽可以往验尸所里去看。现在地板上的血还没有洗掉,我们可以先瞧一瞧。” 我和霍桑答应着,就穿过天井和一个陈设简朴的客堂,小心地从侧厢里进去。 那是一宅两上两下的朝南石库门屋。钱芝山住的,就是楼下的次间和侧厢。 楼上是姓谢的二房东,主人叫春围,在浦东火柴厂里办事,每星期回来一两天,家中只有他的妻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没有小孩,只有两个仆人,男的叫阿四,女的是一个松江老妈子。 厢房里面布置很清洁精致,广漆地板也抹拭得非常干净。一只不挂帐的铁床上铺着玫瑰紫绉纱的被和雪白的鸭绒枕头,床前一张蓝绸套子的沙发也很讲究。 厢房里有只茶几,两只藤垫椅子,一只睡椅,一张袖木的书桌和一只螺旋椅子。 书桌上有盏玲珑的镍质台灯,一只镀金的小钟,一个白银的花瓶,一组连笔插的玻璃墨水缸,还有好几本书,不过摆设得不很整齐。一只小书架靠着东壁,架上的书籍中西文都有,大半是小说文艺一类,有些零零落落。书桌的左边两只抽屉开着一半,内容很杂乱。壁上挂着一张十二寸放大的照片,我认识是钱芝山,西装笔挺,确是漂亮。照片两旁有两张阔金框的三色裸体美入画,是西洋的印刷名作。床的一端有两只皮包,皮条松着,钥匙也插在锁孔里。 汪银林开始解释:“除了尸体以外,这里的现状一切没有变动过。只有这两个皮包,我已经打开看过一看。” 他顺手指一指床脚边的两只皮包。霍桑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瞟一瞟,点点头。 “晤,怎么样?” “我觉得皮包放在这地点,好像有反常,而且皮条都扣紧,像要准备拿出去的样子,我才把它打开来。” “皮包是锁着的?” “是。钥匙在死者的背心袋中,我摸出来开的。不过里面部是衣服和书籍,没有什么特别重价的东西。” 霍桑不再问,就走近去旋皮包的钥匙。内中果真是几套舶来品的秋冬西装,和几本精装书,性质是参考书一类。奇怪的是内中有一条玄缎的女子套裙。 汪银林又指着厢房中的地板,说:“你们瞧。这里就是尸体倒地的所在。… …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8 章 这里是他的头,这里是他的脚,我特地用铅粉画上记号。他的身材不高。我曾量过一量,长度恰是五尺二寸。“ 霍桑在日记上写了几笔,把右手模着下额,瞧着地板,敛神凝思。他忽楼下身于从地板上拾起了什么微细的东西,摸出放大镜来察看。 我问道:“什么东西?” 他答道:“几根修剪下来的头发。”他的目光依旧注视在地板上。 我看见地板上铅粉画着头部的部分有一大摊血迹。霍桑也瞧着这血迹几自摇头。 我说:“但瞧这一滩血,那尸体的惨怖状况已可以想见。” 汪银林应道:“是,真难看。他非常瘦损,皮色也带灰黯。他的脸颊耳朵和头颈上都是血。但是他穿的一身西装很时式。” 我说:“是一套灰色柳条花呢的西装?” “是。他的大衣还在衣架上。”汪银林指一指床背后的衣架,“他的硬领和领带已经卸下。瞧,还在床面前的茶几上。我看他被害的时候,他正准备要睡的样子。” 霍桑点头道:“唤,很近情,大概是在他将睡未睡的当儿被害的。瞧,床上的被窝虽已铺好揭开,可是还没有睡过。” “对,我也这样子假定。”汪银林又补一句。 霍桑皱蹙着眉毛看看地板,先抽开书桌抽屉看一看,又走到床背后的一只西式衣架面前去察看。那件棕色厚呢大衣和黑呢的软帽还好端端地挂着。他又回过来看床前茶几上的紫色领带和白硬领。 他自言自语地说:“外衣和硬领上都没有血迹。他确乎是在解除了硬领正要上床的当儿被害的。” 汪探长应道:“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刚才徐检察官也有过这样的看法。” 霍桑不答,回到厢房中来,俯着身子,把一个滚在壁脚边的像削光荸荠形的小石蹬抚摸了一下。 他仰起来,说:“银林兄,你说死者是给重东西打死的?这石鼓疆上染着不少血,大概就是致命的凶器吧?但是这东西不像是卧房中应有的啊。” 汪银林应道:“是。我已经查过了。这石蹬是垫花盆用的,本来在外面天井里的花盆架上。凶手就利用它做了凶器。” “尸体上还有别的伤痕吗?譬如刀伤或枪伤之类?” “我虽没有解了衣服细验,但大概没有。因为他的西装没有破损,只是扭皱些。” “扭皱些?是争斗的痕迹?” “是。我看见他的马甲上有一粒钮子脱落了,裤子也牵扯不整。但是马甲袋里的那支金表可仍没有停。”银林顿一顿,又表示他的见解。“看样子那凶手进来以后,就和死者动手。凶手的手脚一定很敏捷,马上扼住了钱芝山的咽喉。芝山喊不出,就昏倒了。因为这屋子里的人没有听到什么喊叫声。但凶手似乎还不放心,又到天井里去拿了这石蹬进来,击碎他的头。” 霍桑不答,摸着他的下颊在深思。 我插言道:“这样说,那凶手势必在这室中勾留过好久。” 霍桑点点头:“是。我料那凶手在事成以后,还把他的手洗抹干净,又在书桌抽屉中搜寻了一会,方才出去。” 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洗抹过?” 霍桑用手指一指:“瞧,地板上不是有不少水滴的痕迹吗?还有些薄冰呢。” 他走到朗西向天井的窃口,探头出去瞧一瞧。“对。刚才我看见窗口下面有冰块,有些异样。银林兄,你看见没有?” “晤,这个——”他支吾了一下,也把头伸出窗口去,我也探头瞧天井,果然看见地上有冰块,污黑而有血迹。显然是凶手把洗血手的水倾倒在窗外,因着天寒而马上结了冰,霍桑又偻着身子,从茶几下拿出一只面盆。 他说:“这里还有个佐证。这盆里还有血污的冰水脚呢。” 汪银林闭紧了嘴不响。霍桑把面盆放在原处,站直了向四周视察。我的目光也模仿着活动。 我不禁失声惊呼:“哎哟!门背后还有一把刀呢!” 霍桑突的旋转了身子,奔过来拉住我。 他说:“别动!这是一件重要的东西,让我来拾。” 他抢到我的前面,走到门房背后,楼着身子,很谨慎地将刀拾起来。汪银林带着诧异的神气走近,我也走过去瞧。刀装着假象牙柄,连柄约摸有七寸光景,刀端尖锐明亮,丝毫没有锈痕。 霍桑说:“这东西是舶来品,似乎是一种裁纸刀,但锋口很尖利,足以杀人。” 我说:“那末,银林兄的见解应得修正一下了。那凶手也许先用刀刺了一刀——也许就在咽喉间。他不是用手扼的。” 银林期期地答道:“不过——不过死者的咽喉间没有刀伤。血是从面部流到颈项上去的。”他又侧过头去,“霍先生,你看刀上有没有血迹?” 霍桑摇头道:“没有。” “那末这刀不曾用过,死者也许还是被勒毙的。”汪银林仿佛捉住了辩护的根据。 我答辩说:“凶手不是有过洗抹举动吗?刀上的血不是洗不掉的啊。” 汪探长抗议说:“刀要是用过了,又给洗抹过,我想不会再给丢在门背后——” 霍桑挥挥手,说:“别空辩。银林兄,你忙了半天,怎么还没有发见这把刀?” 汪银林红了红脸,答道:“我在这里察验了一会尸体,就去通报法院,又和那位夏医官接洽。后来我又回到这里来向房东问话,可是问不出什么端倪。我觉得这案于没有头绪,死的又是个弄笔头的人,报纸上不会不铺张,才不得不来麻烦你们。 事实上我还没有在这室中仔细搜查过。“ 霍桑对于这勉强卸责的答辩并不反驳。他究竟不是汪银林的上司,只凭着多年的友谊,有时便率宜地加以督责。 他又问道:“那末房东告诉你些什么?” “我问过那楼上姓谢的女主人。据说钱芝山和他们是亲戚——是舅甥。他们都是杭州人。芝山因为到上海来读书,就在这里做他的宿舍。他住在这里已经一年多。” “好。我也想跟这女主人谈谈。你能不能去请伊下来?” 汪银林好像小学生听得了下课的钟声,急急回身往外走。霍桑又小心地一步步走到书桌面前,取了一张硬纸,轻轻地将刀包好,顺手纳在袋中。 他低声向我说:“包朗,这件案子似乎很复杂,汪银林一个人办,也许办不了。”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19 章 我点点头,不表示。因为我觉得霍桑的话确是实情。 案情既极惨怖,凶手又茫无头绪,若使果真和俞天鹏有关,关系就不小。因为天鹏是著作界上的一个领袖,很得外界的信仰。侦查一个知识分子,不是容易的事,我们的经验上已有深刻的印象——像“活尸”、“舞宫魔影”、“第二张照”等都是。何况俞天鹏和我还有私交,更不能轻举妄动,那自然比较地更见棘手,霍桑又指着书桌抽屉,向我说:“你瞧抽屉中的各种纸件上丝毫没有血迹,可见那人翻检的时候,他的血手已经洗干净。” 我道:“你想那人所翻检的是什么东西?” 霍桑格摇头:“我不知道。这里面只是些杂乱的纸,一封信都没有。”他随手翻了一翻,拿出一张没有完篇的钢笔写的稿笺来,念道:“论舞艺……喂,又是篇色情文字。”他默读了几行,摇摇头,“这种文字只有一种功用,就是毒害青年! 真无聊!……喂,我看他的文句还有些似通非通哩!“ 我从他的手里接过来念几句,兴奋地发表我的意见。 “霍桑,你看这样的文笔哪里写得出《爱与仇》?昨夜里他显然是凭空诬陷。” 霍桑没有回答。他的身子突的向地上一匐,忽而失声惊呼:“哎哟——哼!” 三、一个女子 霍桑的惊呼声音自然要引起我的惊异,可是我还来不及问他,早听得脚步声音,从客堂中进来。霍桑用手把我推开些,他自己却站在距离书桌约摸两码的地位,面向着室门。我虽然抱着疑团,不知道他的惊呼因何而发,可是已不便再问。 因为汪银林已引着楼上姓谢的主妇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得很彭亨的老年仆妇。 那妇人已是四十开外,但“徐娘虽老,风韵犹存”那两句老调还着实可以移赠。 伊的皮色略黄,涂着浓重的香粉,深棕色的眼睛也很活泼。伊的穿着白缎绣花鞋的脚一定是缠过的,此刻虽已解放,走路时仍不大自然。伊的身上穿一件浅灰颜色的羔皮袄,腰身窄小,式样也是那时候上海最流行的,但穿在伊的身上似乎有些儿不大称配。总之,任何人一望便知伊是一个从旧社会蜕化出来的时髦妇人。 妇人和我们经过简单的招呼,大家就坐下来。伊操着杭州口音,开始陈说死者的往史。钱芝山是伊的外甥,约在一年半前到上海大学来读书,读的是文科,就寄寓在伊家。芝山的父亲早已故世,有一个嫡母和一个生母都在杭州。芝山是庶出的,又是所谓兼铫子,所以有些遗产。当六个月前,他忽然变志不再读书,预备从事著作事业。他听得俞天鹏招请书记,便很高兴地去应征,希望借此练习练习,为后来自立作准备。自从那时起,他便受了俞天鹏的雇用。一星期前,他忽然辞职。原因如何,伊不知道。霍桑在记事簿上写了几笔,便道:“他辞职以后可有什么表示? 譬如他预备重新读书,或是干其他事情之类?“ 谢妇答道:“他不曾说起。三天前他才告诉我打算回杭去一趟。” “晤,是的,他的一部分书和皮包已经整理好,的确有准备出门的样子。他的行期可曾确定?” “没有。他没有说。” 霍桑点点头:“好,现在请你把昨夜的事情再仔细些说一遍。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妇沉吟了一下,才道:“大约在十一点钟。那时我已经睡着,从睡梦中惊醒。” “他叫醒你的?” “不是,我是被狗叫醒的。” 霍桑的眉毛向上竖了一竖:“喔,你被狗叫醒的?谁家的狗?” 谢妇道:“是芝山自己养的一只哈叭狗,叫小黄。” 霍桑的眼光又向四角沼一溜,分明在诧异怎么不见狗。他的视线转到汪银林的脸上时,银林领悟地摇摇头。 他说:“我早先来时也没有看见狗。” 妇人接口说:“松江妈妈告诉我,今天早晨伊就不看见这狗。” 霍桑的眼睑迅速地眨了几眨,问道:“狗是养在你外甥房里的?” 妇人道:“是。那是一只小狗,芝山很喜欢它。” “它不会跑出去吗?” “不会。它从来不出门。除非芝山将它带出去。” 霍桑的眉峰皱一皱,又继续他的查询。 他说:“狗既然是他自己养的,怎么他进来时会吠叫?” 谢妇答道:“这也有缘故的。我家前门上装着弹簧锁。他每逢深夜回来,就用他的自己的钥匙,松江妈妈并不等他的门。所以他回来时,狗一听得门响,就在里面叫起来。” “这样说,每逢他外面回来的时候,你总是要给狗叫醒的。是不是?” “这也不一定。有时候我睡得很熟,有时候他将狗带了出去,那我也不会醒。” 霍桑点点头:“唉,以后怎么样?” 妇人道:“我醒了之后,还和他交谈过几句。” “那儿句是什么话?” “只是寻常的问答。我问了一声‘谁’?他就答应‘是我。舅母,你睡了吗? ‘我听得是芝山的声音,便答道:“是。芝山,你把铁门门好。’他应了一声,我也就重新睡了。” 霍桑道:“以后你有没有再听得狗叫或别的声音?” 妇人略一疑迟,摇头道:“以后我睡得很熟,没有听得什么。但是松江妈妈说,伊似乎听得过两次狗叫。” 霍桑的眼光移转到那个站在主妇背后的老妈子方面去。我也侧过头瞧伊。伊的年纪在五六十之间,头发有些花白,瘦下额,近视眼,面貌似乎尚诚实。伊看见我们向伊注视着:显出惊恐不安。 霍桑温言问道:“松江妈妈,你确实听得过两次狗叫吗?现在你不用慌,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好了。” 者妈子咽了几口口涎,带着松江口音答道:“是的。先生,第一次钱少爷回来,我明明听得,因为小黄叫得很响。但是第二次狗叫和第一次不同,仿佛只叫了一声就停了,所以当时我不在意。” 霍桑忽喃喃自语道:“晤,这一着很重要。……松江妈妈,狗第二次虽只叫了一声,但是你是听得的,是不是?” “是。我听得。” “前后‘共叫过两次。对不对?” “对。”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0 章 “那末你可记得这两次狗叫,中间相隔多少时候?” 老妈子眩目地吞吐道:“这个——这个——先生,我是在迷迷糊糊中听得的,记不得时候。” 霍桑又皱紧了眉毛:“那末你可还听得过别的声音?譬如有人争吵打架,或开门的声音?”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我——我好像还听得后面自来水开放的声音。那时我翻了一个身,也是在腺肪中听得的,是不是实在,我不敢说。” 霍桑点点头,停一下。汪银林又趁空插一句。 他说:“那也许是实在的。凶手在事成以后既然洗抹过血手,当然要放水。 况且那窗口外的水和面盆中的冰血水都是证凭。“ 霍桑又用点头的动作肯定汪探长的见解,接着另换了一个话题。 “松江妈妈,你的卧室可是就在楼下。” “是,在楼梯下面。” “如果有巨大的声响,你当然要惊醒。是不是?” “是。不过我在熟睡的当儿,要是随便的谈话,或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我不一定会听得?” “那么你的确不曾听得什么大的声响?” “没有。” 霍桑摸着下额,自言自语。“这样严重的血案会没有大声响‘太奇怪!” 汪银林接口说:“要是凶手的动作快,一下子就把对方的喉咙扼住了,也不一定会有。” 霍桑不理会,沉吟地似在寻觅新的问题。汪银林又从旁插口,他说:“老妈子,这凶案是你第一个人发现的,你把这一层也向霍先生仔细些说说。” 老妇的口津的分泌力似乎特别强,又咽了一咽,方始说:“今天早晨人,志向也很高。他以前交往的朋友,也只有那班上海大学里的同学。他们也都是上流人。” “他可是常常深夜回来的吗?” “不,难得的。有时候他和同学们谈天,或是看电影,才回来得迟些,但总不会过十二点。” “他不是很喜欢跳舞吗?” 谢妇顿一顿:“我不知道。他不曾说起过。我想他不会吧?” 霍桑又换一个方向,问道:“他的性情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和人家结怨?” 谢妇道:“据我所知,他不像会有什么仇人。他的态度很温柔,说话时又亲切和婉,在男子中也少见。先生,你想男子有了这样的性情,怎么会和人家结怨?” 这时我忽然看见那旁边的仆妇的嘴唇动一动,好似要说什么话,忽又忍住了。 这动作也不逃过霍桑的视觉。他忙着回头来。 他道:“松江妈妈,你要说什么呀?” 松江妈妈向伊的主妇瞅了一眼,才嗫嚅着道:“我觉得钱少爷平日对少奶的性子果然不坏,可是发起脾气来也可怕——” 谢妇急急插口道:“唉,你不是指去年那一回事吗?那是你自己不好啊。你把他的文稿塞进了字纸篓里去,惹动了他的火,他自然要发脾气了。你想哪一个人没有脾气呢?” 老妈子低了头,仍在叽咕:“可是上礼拜天阿四给钱少爷冲热水瓶慢了一些,就吃他一个耳括子。” “你还多嘴!人也死了,这样的小事你还牵他的头皮?”妇人的话声中夹些火气。 仆妇被主人这样一呵斥,便缩手缩脚地低头无言。霍桑便从中解围。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1 章 他又淡淡地问题:“谢夫人,我还有一句话。令甥的同学朋友也常有到这里来的吗?” 妇人摇头道:“不,只有他去看同学,同学们难得来的。” “晤,难得来?那不是绝对不来。是不是?”“晤,就是有朋友来,我也在楼上,不看见。” “喔,那末他的同学朋友中有个女人,谢夫人,你也不知道?” 谢妇忽而抬起目光呆了一呆,用一块白巾按在嘴上,只向霍桑瞧这,不即答话。 霍桑把身子偻向前些,又婉声道:“谢夫人,请原谅。这件案子关系很大。 你总也愿意我们查明真相,寻一个落石出,给你的甥儿伸冤。那末,你所知道的,当然也得完全实说才行。谢夫人,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我们的航程上有个暗瞧。这妇人的口气中好像处处回护着死者,只不知原因是什么——为顾全亲戚得面子呢,还是故意掩饰?汪银林耸肩搓手地开始不安于座。霍桑却仍忍耐从容。 妇人踌躇了一下,点点头,应道:“霍先生,我并不是要隐瞒说谎,因为你说的女人,确乎有一个。不过不像他的同学,我本来有些怀疑。这一层也许要牵连人家,故而我不敢乱说。” 霍桑毫不放松地问道:“唉,你也有些怀疑?怎么一回事?” “他在最近一个月中晚上常常出去,出去时总是打得十分漂亮,我页疑心他有什么女朋友往来。但他非常秘密,我无从知道,半个多月前,发生了一件奇怪得事,我方才知道一些。” 暗礁似乎航过了。霍桑搓着两手,表示出一种惊喜的神气。他瞧瞧汪银林。 汪银林的兴趣也略略提起了些旋过头去瞧着妇人。他的眼光并不和霍桑的相接。 霍桑婉声道:“谢夫人,什么奇怪的事?” 谢妇道:“有一个年轻女子到这里来找芝山。芝山不在家。我恰巧在楼下,我就问伊什么事,不妨代伊转达。伊不回答,掉转头便走。这才使我不得不疑。 我猜想芝山和那女子大概有什么秘密纠葛。因为我看见那女子的状态冷淡,不像是友谊的拜访,却像是来找他办交涉的。“ “晤,我想你的猜想一定已经证实了。” “是。隔了几天——喂,我记得是上礼拜天——有一个不相识的男子,忽赶来和芝山开什么谈判。他们谈了一会,果然吵起来。我下楼来瞧,他们俩差不多要动手的样子。我吓得在客堂里发呆。正当那时,那先前来过的女子突的从门外奔进来。 伊费了好一会工夫,才把那不相识的男子劝出去。“ 妇人的故事停一停,伊的灵活的眼珠在霍桑的脸上打一个旋,似在等他的批评。 霍桑点点头,说:“这一次交涉大概不曾办得圆满吧?” “是,那男人是给女子硬拖出去的。” “那末这回事的内幕怎么样?你可也知道?” “我不知道。事后我问过芝山,究竟为着什么事。可是他含糊着不肯说。所以这一男一女和芝山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我至今还不明白。” 霍桑侧着头,弯着腰,他的右手的肘骨支在膝上,听得很出神。汪银林也听出了些滋味,忽也连连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这事实在凶案上已发见了一条线索。 我也感到兴奋。 霍桑又说:“这个女子当真值得注意。但是谢夫人,你不会看错吗?前后两次到这里来的女子是不是一个人?” 谢妇道:“是,不会错。那女子昨天上灯时还来过——” 汪银林突然插口道:“喔,昨夜里也来过?” 妇人点点头:“是,不过昨夜我没有见伊,松江妈妈看见伊,告诉伊芝山不在家,伊就不高兴地走了。” 霍桑忙抢回了发言权,问道:“那末这女子是个怎样一个人,请你说得详细些。” 妇人道:“伊的年纪大约二十上下,面貌很漂亮,不过身子高些,皮肤也不大白。伊穿一件紫毛葛的薄棉袄,系一条黑软缎的裙子,披一条精致的整只黑狐狸做的肩巾。昨晚松江妈妈看见伊,也一样打扮。” 霍桑的眼光突然一闪,闪到了汪银林的脸上。汪银林的反应更强烈,几乎张口喊出来。霍桑赶紧摇摇头,才止住了银林。我早也领会到他们俩这一种表现,原因是听到了谢妇所说的那女子披一条黑狐裘围巾。因为警士桑绶丹所看见的女子,汪银林起先认为没有关系,现在却已发生了联系,自然要感到惊喜。 霍桑仍镇静地问道:“谢夫人,关于这女子,你还有别的话告诉我们吗?” 伊说:“伊的口音也使我忘不掉。” “伊说的什么口音?” “伊是我们的同乡,抗州人。” “晤,要是你再看见伊,你也认得出?” “自然,我一定认得出。因为伊的身材比我高,好像气力也不小。伊即使换了服装,我也不会认带。” 情报透露出这个女子确像是案中的要角。但是太空洞。伊是谁?到哪里去找? 黑狐裘肩巾是上海最近流行的一种舶来品,时髦的少年女子披用的很多,也不能看做特殊的线索。可是汪银林很兴奋,目光流转地又想插嘴,却给霍桑挥手阻住了。 霍桑又问:“还有那个男子怎么样?” 谢妇说:“他的个子也不小,年纪快近三十,穿西装,面孔很白肥,也不像是下流人。那天中饭时,阿四放他进来。他一直到这厢房里来看芝山。芝山马上关上门和他谈话。不多一会,两个人的声音越说越响,好像要打起来。我从楼上赶下来,可是我不便插身进去,也没有办法。” “那时候那个披黑狐狸肩巾的女子就进来排解?” “是,幸亏这女子进来,才把他们分开了,没有闹成打局。” “你看这女子是凑巧进来的?” 谢妇摇摇头。“不,我看没有这样巧的事。这一男一女一定是一起来的,不过女的等在门外。所以我看他们俩一定也有密切关系。” “你料想得很是。他们为了什么吵起来的?” “我不知道。据阿四说,他们的谈话忽高忽低,有时还夹着外国话。我下楼以后也听不清楚。” “你一句都不曾听得?”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2 章 “我只听得那男子说的是上海口音,和女子的完全不同。” 汪银林又插口问道:“昨天上灯时分这男人也一起来过吗。” 谢妇说:“松江妈妈只看见那女人。” 汪银林的目光射到那老妈子的脸上时,老妇果然摇摇头。 伊说:“我开门时只看见门外有一个女人。伊问了一声,也没有走进来。” 霍桑把身子抬起些,靠着椅背,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有一着我已经证实。昨晚半夜以前,大约十一点半以后,的确有一个女子到过这厢房中来过。” 四、几种见解 这是一句惊人的表示。我和汪银林都不由不又惊又喜。那女主人也睁视着霍桑,似在诧异他凭着什么才能发表这样肯定的见解。我正待问他,霍桑忽回过头来问我。 他道:“包朗,昨晚我从我寓里送你出门的时候,不是正下着雨吗?” 我点头道:“是。但我记得雨下得并不大;并且不很长久。至多二十分钟便停。” “喔?” “因为我到你的寓里时,大约十一点左右,还没有下雨,你是知道的。后来我的车子到林荫路我的家里时,雨已经停止。从你的富所到林荫路,至多不会过二十分钟。” 霍桑点头道:“晤。这一着并不和我的想法冲突。雨即使只下二十分钟,已尽足使马路上的灰沙润湿。假使有人在雨过后出外步行,鞋底当然要沾湿的;如果走进屋于里去,更不消说要留印踪了。”他站起来,走前一步,指着室门口的地板。 “论势,这地方当然应有足印可验。可惜当韧没有设法保存,此刻足印杂乱,已经完全瞧不清了。” 他旋转身子,又指一指,“但这书桌抽屉的面前,还侥幸地保留着一双新鲜清楚的女子足印。”他摸出一个小电筒,扳亮了照那书桌面前的地板。 电筒光照出两个女鞋的泥印:一个已被人践踏过,足跟部分有些模糊,另一个仍很清晰,足见这印的确还留得不久。我才明白霍桑先前所以失声惊呼又将我推开的原因。 霍桑又说:“你们瞧,这两个足印分左右式,显见是新式的皮底女鞋。瞧这印的长短,可知那女子的足是没有缠过的天然足。”他俯着身子,摸出纸笔来,将鞋印照样描画下来。 汪银林问道:“这样说,杀死钱芝山的凶手是个女子?” 谢妇附和道:“唉!要是真是个女子,我敢说一定就是那个披黑狐狸肩巾的——” 霍桑忙仰起身来答道:“谢夫人,别武断。我从足印上证明,只说昨夜里有一个女子在下雨后到这里来过。这女子是不是那个披狐裘肩巾的,此刻还没有印证;至于伊是不是凶手,关系更大,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更不能随意猜测。” 他乘势向汪银林照一眼,似乎那末后两句话是特地答复他的。他瞧一瞧手表,低声说:“银林兄,这里大体都已查验过了。你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妨一同到我的寓里去走一趟。” 汪银林很服贴地答应了。霍桑就向谢妇安慰了几句,辞别出来。 我们回到爱文路霍桑寓里,天色将近黑了,就举行一个小小的会议。霍桑先卸了那件黑呢外衣,把火炉拨一拨旺,请我和汪银林在炉旁坐定。大家喝了一杯热茶,又烤了一会火。我接受了霍桑的纸烟,汪银林也烧着了他自备的雪茄,霍桑才把那案中的情形提出来讨论。第一步谈到的就是凶案的动机。 汪银林先说:“我瞧动机并不是为钱财。但瞧死者身上的金表金链和装好的皮包都不短少,就是一个明证。” 霍桑点点头:“是,很有意思。你想动机是什么?” 汪银林道:“我想大概脱不出一个色字。” 我接嘴道:“你可是因着案中牵涉了一个女子,才有这个见解?” 汪银林道:“是啊。你想披黑狐狸肩巾的女子,既然和死者办过交涉,感情上显然不圆满。昨夜里巡逻的桑绶丹又看见伊——” 我插口道:“你说桑警士看见的和谢妇所说的是一个人?” “怎么不是?我起先本认为太渺茫,但事实上既然有了证明,时间上又相合,还有什么疑问?” 我还想答辩,霍桑忽向我摇摇手。 “你让银林兄说下去。” 银林继续道:“一星期前,这女子领了一个男子出场,几乎打起来,情节更显明。这男子的口音和女子的不同,可见不是亲族。这里面有了两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别的也可以推测而知了。” 我问:“是出三角恋爱的把戏?” “不是这老把戏是什么?霍先生,你说是不是?” 霍桑吐了几口烟,沉吟着道:“这见解也不能不算近情。不过我们在没有搜集各方面的证据以前,还不能够拘泥于这一点。” “那末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可能的动机?”汪探长提出反问。 我又接口说:“我看钱芝山是很刻薄的,但瞧他对待两个仆人就可见一班。 所以有人结怨报复,也未始不可能。“我把脑子里触动的芝山诬陷俞天鹏的事暂时不说出来。 汪银林追问道:“喔,报复?你可有事实根据?” 霍桑解围似地摇摇手:“现在我们姑且把动机搁一搁,先将昨夜凶手行凶的情形推想一下。如果寻得出一个合理的假定,对于凶案的动机和我们以后的进行都有助益。” 汪银林道:“我想那凶手进去的时候,死者回家一定还不多时。那时他正解了领结,铺好了被窝,预备上床,忽然看见那凶手突然进去,他——” 霍桑忽止住他说:“慢,凶手怎样进去的?这是一个要点,你说得太轻易了。” 我也换言道:“不错。前门是锁着的,里面还有一只狗,进去也不容易。” 汪银林把捏着雪茄的手停住,说:“我看见前门上的弹簧锁是一种廉价牌子,很普通。那凶手预备好了相似的钥匙,开门进去也不费事。至于那狗,据女仆说,第二次也叫过一声。大概那狗先在死者的房中听得了开门声音,奔出来叫一声,但看见开门进来的是它素来认识的人,故而就停止不叫。或是那时候死者听得了声音,特地将狗喝住,狗也就不再叫。” 霍桑皱眉道:“门上还有铁门呢。那人又怎么样弄开的?你也听得昨夜死者回去的时候,他的舅母明明叫他将铁闩闩上的。” 汪银林缓缓地答道:“也许事有凑巧,死者进门时虽含糊答应着,实际上却没有下闩。” 霍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我忍耐不住,放下了纸烟,从中插口。 我说:“这未免太凑巧了。” 汪银林举起手在他的肥圆的下颌上摸一摸,反话我道:“那末,包先生,你的意见怎么样?”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3 章 我答道:“我以为凶手实在是钱芝山自己开门放进来的。” “有什么根据?” “从各方面观察,凶手和钱芝山一定是素来相识的。 那人决不是一个乘他不备突然进去狙击的刺客。否则死者看见陌生人进去,又在半夜人静的当儿。势必要失声惊喊。这样,楼上楼下的主仆,也决不会不听得。“ 汪银林把右手指夹着雪茄,缓缓点头道:“晤,你说他们俩素来相识,我本也有同样的意见。不过你以为死者放他进去的,我却料他自己开的门。这就是我们的不同点。霍先生,你的意见怎么样?” 霍桑宁温地表示说:“据我看,你们俩所说凶手和死者彼此相识,并不是外来的陌生人,我完全赞同。不过凶手进门的方式是很困脑筋的。你们所假定的两种见解,我认为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汪银林拿下了雪茄,呆住了瞧他。我也不例外。因为我自以为我的见解比汪银林的合理得多,不料在霍桑眼中竟也同样认为不通。 我说:“那末你还有什么更高超的见解?” 霍桑吐了一口烟,瞧着我道:“银林兄所说自己进门,你认为太凑巧,不错。 但是你自己说是死者放他进去的,也未免太含糊。你想凶手进去见他,可是预先约定的?假使不是,那人在半夜人静时去敲门,怎能保得住死者一定肯开? 而且敲门时即使不会惊醒同居的主仆俩,但那只哈叭狗的敏锐的感觉,是一定瞒不掉的,怎么也没有声响?“ 我想了一想,辩道:“我看他们是预先约定的。凶手敲门的时候,那狗果曾叫过一声,接着就被死者喝住,亲自出来开门。狗吠一声就给喝住,我觉得银林兄的假定很合理。” 霍桑道:“你说是约定的?我也有几种相反的看法。第一,死者寄寓在亲戚家里,平日的行动又严守秘密。那女主人不是说过只有芝山出去看同学,同学们难得来看他的吗?那末即使有人要和他约会谈判,他岂肯约在他的住所里?第二,瞧了那卸除的硬领和铺好的被窝等等,显见他已经准备睡了。你想他如果真有秘密的约会,那约会又有性命交关的严重性,他会得这样子从容吗?” 理由很充分,我一时没有反驳的话,只好努力呼吸着纸烟。汪银林也静默地消耗他的雪茄。 我顿了一顿,又说:“那末你总也有建设性的意见吧?” 霍桑把烟灰弹去了些,目光瞧着火炉,答道:“是,我也有一种假定,不过这假定的根据是我们目前所知的现状,是否确合事实,我还不敢深信。” 汪银林也鼓励地说:“不妨姑且说一说。” 霍桑道:“从现状看,凶手进去,也许是在钱芝山回家以前。他预先藏匿在钱芝山的室中,等到芝山铺床备睡,他方才出头露面。” 理解确是新的,不过太突兀。我和汪银林互相瞅了一眼,彼此都有一种不很满意的暗示。 “那末,那人又怎样进去的?”汪银林抢着问一句。 霍桑丢了残烟,答道:“我看见屋子刚在德仁里口的第一家,弄口上面就是看弄人的住所。若在上灯以后,门楼下面躲一个人,决不会惹人家注目。那人乘机掩进谢家里去,原是很可能的。假使不然,谢家的仆人,就有得贿放进去的嫌疑。我认为后一层的想法更近情。” 我仍保守静默,心中在估量这两种理解的可能性。 汪银林道:“假使你的后一层的理想是实在的,那个串通的仆人是谁?可就是那松江妈子?” 霍桑沉吟道:“我瞧那老妈子似乎还诚实。” 汪银林说:“可是这老太婆吃过死者的苦,串通的动机不一定只为钱。” “晤,是的,也可能。不过除了这老妈子以外,不是还有一个当杂差的男仆阿四吗?” “晤,是的,这阿四我至今还没有见过。第一次我得信到谢家的时候,阿四已经往浦东去报信了,后来我察勘了一会,直到将死尸移到验尸所去时,阿四还没有回来。方才我们再去,他又第二次奉命回浦东去了。” 霍桑点点头:“这个人是案中的一个要角。他也吃过死者的亏,最近还吃过一个耳括子,说不定还不止这一次。他又眼见过那个跟死者几乎动手的高个子的西装男子;晚上又睡在后门口,嫌疑上比较重些。所以我迟早要见他一见。” 汪银林张目道:“怎么?你是说这阿四本身有行凶嫌疑?” 霍桑皱眉道:“我不能说得这样肯定,但是至少限度,我们若要知道凶手是谁和那黑狐裘女子的下落,阿四也许可以做一个线路。” 汪银林又追着问道:“你说杀死钱芝山的凶手和那戴黑狐狸披肩的女子并不是一个人?” 霍桑摇头道:“当然不是。我不敢说昨夜的凶案是一个女子干的。‘” 我把手中的余烟向火炉中一丢,插口道:“那末室中的女子足印又怎样解释?” 霍桑低垂了头,瞧着火炉前的灰盆,似乎一时回答不出。汪银林也像触发了什么,拿下了雪茄。 他高声说:“唉!霍先生,这里面有了矛盾点哩!你先前根据足印,说有一个女子在昨夜十一点半下雨过后,才到死者的卧室中去,刚才你又说凶手预先伏在里面。两两相合,不是说不通吗?” 霍桑抬头道:“喔,有矛盾点?我说凶手须先伏在里面,是一件事;先前说有个女子在十一点半下雨过后才到死者的卧室中去,又是另一件事。我并没说那女子就是凶手啊。” 汪银林的嘴牵一牵:“喔,你确信那留足印的女子和行凶的凶手一定是两个人?” “是。” “证据呢?” “我虽还没有瞧见那尸身的惨状,但据你所说,已觉得残忍异常,断不是女子们所能下手。并且从情势上推测,那凶手必定一交手就把芝山打倒,又足见非有大气力的不能。还有那个石蹬足有二三十斤重。根据这几点,你想一个寻常女子可办得了?” “可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就不能一概而论。姓谢的女人说,那披黑狐狸肩巾的女子的个于是很高的。” 汪银林的辩驳不能说没有理由,可是霍桑仍维持他的原议他说:“我的根据还有心理的基点。女子总不会这样子残忍。杀了人还要用石蹬击碎他的头颅。这在男子也少见,非有深恨宿仇而且有刚狠的秉性办不了。” 银林用力吸了几口烟,又问:“那末你说这个男子凶手是个什么样人?” 霍桑抽出了一支新鲜纸烟,慢慢地烧着了,又把眼光向我膘一膘。我觉得这一膘似乎有某种含意,可是一时猜不出。 他慢吞吞地说:“这固然还是一个谜,但就眼前已知的事实说,那个办过交涉的西装男子就是嫌疑人之一——” 汪银林兴奋地岔口说:“喂,你说这个人为的是争风吃醋?” 霍桑摇头说:“动机还难说,但我看他们问的交涉一定还没有妥贴。昨晚上灯后那女子大概是去听回音的,但是没有见芝山。那男子耐不住,到了半夜,也许就采取决裂手段。” 我问道:“那末这男子行凶的时候,那女伴可也一同在场?” 汪银林抢着回答:“那当然。桑绶丹明明在十二点相近看见伊。” 我说:“桑警士看见的是一个单身女子,并不是一男一女啊。”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4 章 银林说:“也许他们是分开走的。” 霍桑举一举手:“好了。我料这女子至少总也知情。所以第一步着手,就应当侦查这个女子。” 汪银林点点头,问道:“你想从哪一条路去侦查?” 霍桑立起身来,说:“我想可以从三条路进行。你先去找那阿四,问问他昨夜的究竟;再到上海大学去查一查有没有跟芝山相熟的同学;另外再往邮局里去问问,平日和钱芝山通信最多的是那几个人。因为我瞧尸室中的信件完全消灭,决不是偶然的。” “好,准照办。”银林答应了,也立起来。 霍桑补一句:“还有那只小狗的失踪也很可疑。你得向前后左右的邻居问一问,有没有跑去。此外另有一条线索,不妨让包朗兄跟我去试一试。” 五、访问 那晚吃过了早夜饭七点钟时,我和霍桑乘了汽车向白杨路俞天鹏家进行。原来霍桑所说的另一条线路就是指俞天鹏说的。钱芝山的被杀,恰在他捐破俞天鹏的隐私的晚上。这揭发的真伪姑且不论,论情势天鹏当然很可疑。我的脑膜上本已留着这个暗影,不料霍桑的视线也射到了同一方面。我瞧了他的郑重其事的态度,好似确有把握,又不能不使我惊疑。当我们没有离寓以前,我已经问过他,他却默然不答。在汽车中,我又禁不住重新提起那个问题。 霍桑不耐似地答道:“包朗,你不要怀着成见。你知道我是佩服前天鹏的一个读者,但除了在杂志上见过他的半身照像以外,还没有和他会过面。这老作家昨夜里不幸遭了人家的诬辱,我们去慰问一次,难道不应当吗?” 他这几句话是由衷而发的吗?不,他分明要阻塞我的第三次问话。霍桑是一个理智健全的人,他的情感也并不逊于他人,不过他的感情是能受理智的控制的。 在正义的领域之内,他欢喜仗义任侠。他看见俞天鹏无端受屈,因而表示同情慰问,原不能算怎样突兀。但是这时候他负着侦查凶案的责任,情势当然不向。 若说他此行完全是出于友谊的慰问,和凶案绝没关系,谁会相信? 我们到俞家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街路上的电灯早已灿烂放光。气候也像上一晚一样凛洌,路上行人很少。 我们进得那宅小洋房的门口,不由不大失所望。那守门的弯背男仆一见我们踏进门房,立即就挡驾。他说主人的身体不舒服,一概不见客。故而有不少客人和报馆访员都给拒绝了。 霍桑问道:“你主人现在哪里?” 守门的答道:“在卧房里休养。” “他的卧室在楼上还在楼下?” “在楼下书房背后。” “那末我们进去见见他也很便利。” “先生,这不关便不便利。老先生吩咐,今天不见客。请原谅。” 霍桑顿一顿,便说要另见秀棠小姐。那老仆正在犹豫不决,忽然有一个年轻的女仆从正屋中走出来。伊约有十八岁,穿一件旧黑花缎的棉袄,红红的嘴唇,乌黑的眼睛,生得倒也不俗。伊到了门房门口站住,似乎已听得了我们的话。 伊接口答道:“小姐也吩咐过,今天有些头痛,不能见客。请先生们改日来吧。” 霍桑感到失望,但还不肯退出。他站住了沉吟一下,忽凑近我的耳朵说话。 他道:“瞧这情形,我今天已不能够见他。但你和他有交情,不如就一个人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我答道:“你叫我进去代替你慰问一下?” 霍桑向我眨了一眨白眼:“好了,别当场报复吧。你早已知道我们不是单单来慰问的。你进去见他,不必说我来,但须临机应变,刺探他和钱芝山究竟有什么纠葛。” 他向我要了一张名片,在片后注了“有要事密谈”五个小车,回头授给那仆人:“你把这片子送进去。” 仆人拿了名片看一看,仍站着不动,还有些疑迟不肯。 霍桑说:“放心,你只管把这片子送进去。你主人一定不会怪你。” 弯背的老仆悻悻地拿着名片走进去。那女仆见了我们附耳密谈的样子,似乎引动了伊的注意,站住在门房外面,取着监视态度。霍桑移过一把椅子坐下,把手插在外袋里,故作矜持的状态,不再和我交谈。我心中很犹豫,不知道我的名片有没有效验。约摸过了四五分钟,那仆才出来回报,声言主人请我进去。我暗暗地欢喜,和点了点头,回身向正屋去。我且行且自寻思。他所见我,可是就为了名片背后的五个小字?如果如此,他心中不是有了什么成见吗? 俞天鹏的卧房就在楼下书室后面的次间中。我穿过了那“一日之隔盛衰不同” 的客堂,就跨进卧房去。天鹏靠在一张挂白罗帐子的铜床上,头上戴着睡帽,头部下面垫着几个枕头。床前生着火炉,暖气扑面。我觉得室中的温度若和室外相较,至少相差一季。但天鹏拥着两条蓝绸面的厚被,似乎还很畏寒。室中的家具很精致,但式样已陈旧。床前的梳洗桌上放着描金花的茶杯茶壶。一枝红梅插在一只雨过天青的古瓶中,受了热的引诱已婿然开放。天鹏撑起些身子,张着眼睛瞧我。我从电灯光中看见他的眼圈微微陷落,脸色也很憔悴,好似他夜来曾经失眠。他第一句话就使我暗暗地吃惊。 他问道:“包朗兄,你有什么要事要和我密谈?” 晤,他果真注意我的要事。这不就是情虚的表征吗?我姑且敷衍着。 我说:“没有事。我因着你昨晚受了虚惊,特地来问候你。因为你不见客,我才写了那句——” 他忙说:“包朗兄,你何必瞒我?你的颜色明明告诉我带了什么消息来哩。” 我微微一震。难道我的脸上果然已透露了什么? 我含笑答道:“不错,我真有一件新闻报告你。你听了也许可以吐一吐气。” 他着急地问:“什么新闻?” 我道:“那个无赖的钱芝山昨夜里给人杀死了!” 他把身子仰起了些,惊异道:“唉!真的?” “自然真。俞先生,这消息你还不知道?” “没有啊。” “上海晚报上载得非常详细。” “我——我今天还没有看过任何报纸。” 他的语调不大自然,目光也垂落着。我不禁暗暗怀疑。他当真还不知道?还是说谎? 我说:“俞先生,你觉得怎么样?这无赖昨夜里实在太放肆了。” 他支吾地说:“晤,真气人;” “其实虚则虚,实则实。人家决不会相信这无赖的话。” “是,不过这流氓怎么会在昨夜里被杀?”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5 章 “事情的确很凑巧。” 我应了一句,默察他的脸色。他的目光仍留在棉被上。 他略一沉吟,问道:“那末凶手是谁?警察们已经查明了没有?” 我摇摇头:“还没有。” 他的眼睛抬起来,和我的目光交接一下,立即闪开去;接着又努力回过来瞧我,问:“包朗兄,你有什么意见呀?” “喔,没有什么。” “不,我看得出你隐藏着什么事!你——你可是怀疑我?” 谈话已是开门见山。更想不到的,取攻势的倒是他。 他自己情虚了,企图先发制人吗? 我仍含糊地说:“俞先生,你说我怀疑你什么?” 他直截地答道:“疑我杀死这流氓!” “唉,没有的事。”我依旧诡辩着。 他自言自语:“唉!怪不得今天日问有好多人来见我。他们可就是为着这一件事怀疑我?” 我仍譬解说:“不会。你不必多心。” “包朗兄,你的话不错。他们如果疑我,那就走到迷路上去了。因为我昨夜受了那无赖的侮辱以后,朋友们都不欢而散。我就回进房来。我女儿陪了我一夜,直到天明,方才睡着。”他叹一口气,“其实像钱芝山这样刻毒的无赖,跟他结怨的人一定不少。只要向着正路去查究,终可以水落石出。” 话是明明对我说的。他显然已经窥破了我的来意,才有这种使我移转视线的表示。我也只得起机领受。 我答道:“是。像他这样的无赖,死是应得的。昨夜听了他诬辱你的话,大家都觉得愤愤不平。他要不是一溜烟地逃了,有好多人会用武力对付他。”我顿一顿,就将话题引入正港。“俞先生,我们都知道他的话是凭空捏造的,” 但这里面总有一个起因。你如果不见外,可能说给我听听?“ 俞天鹏又把肩部靠住枕头,低头沉吟了一会,才叹息着说:“包朗兄,这件事我本不愿意向别人说。你我至交,不妨谈一谈。他干了一件不名誉的事。我发觉了,将他辞歇。他因此怀恨,又伯我事后宣布出来,故而他先发制人,乘我宴客的时候,捏造了故事诬陷我。” 我进一步问道:“他干了什么不名誉的事?” 天鹏疑滞道:“他——他偷了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值钱吗?” “当然值钱。那——那是秀棠的一只珠镯。” “唱,他偷的是令爱的东西?” 天鹏的颧骨上红一红,又低垂了目光,两只手在扭被头,好似在自悔失言。 他慌忙辩道:“包朗兄,你别误会。他偷这东西,完全是因着金钱的代价,没有别的意思。” 我又问:“晤,他和令爱平时有没有交际?” “没有,没有!他在这里每天只办三点钟事,办完了就走。他——他没有机会和秀棠接触。” “你雇用他已经多少时候?” “还没有好久。他是去年夏天来的。” 我便更换一个题目:“俞先生,你既然还留他的面子,没有宣布,他倒以怨报德。你当时为什么不加分辩?” “我昨夜真是气极了。他的计划又非常狠毒,一时也不容易辩白。” “为什么?” “你知道他是我的书记,《爱与仇》的稿本完全是他一手誊写的。我即使辩白,他不是可以抱笔据作证吗?”他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当时也因为气昏了说不出话。假使他此刻不死,我少不得也要揭发他的丑行,控诉他的毁谤罪。” 我默然不答,我的眼光仍偷偷地瞧他的神色。他的脸色有些青,不知道是怒是羞。 他打一个欠神,说:“包朗兄,请原谅。我不能多谈了。今天承情劳驾,感激得很。再见。” 他把身子向里床一侧,使我不能再问。我只得说一声珍重退出来,霍桑仍在门房里等候,一见我,拉了往外就走,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到了门外,他并不上车,只向汽车夫附耳说了一句,那汽车便呜呜地开走。 我问道:“我们还不回去?” 霍柔道:“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你马上会知道。” 我们来到福寿里口,里中都是五上五下的大石库门,静悄悄地没有人。霍桑领我走进弄口,到电灯光瞧不着的地方,方才立定。他把外衣裹一裹紧,又将衣领竖了起来。 他说:“这地方既可避风,又瞧得见马路,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下。”他顿一顿,“天鹏的情形怎么样?” 我就把我和天鹏的谈话经过从头至尾说一温。 霍桑略一寻思,问道:“据你观察,天鹏的话可实在?” 我道:“他的状态真有些心虚不自然的样子。” “是,我虽没有见他,但听你的说的话。足见他说的是谎话。” “谎在哪里?我还指不出。” “他说钱芝山偷过东西,并说是见财起意。这明明就是谎话。” “你怎样知道?”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6 章 “你已经知道芝山的家庭状况。他是兼挑子,拥着相当的遗产;汪银林说他身上还有金表金链;刚才你也见过他的卧室中的铺张和留下的呢帽外衣。这种种都显得他的经济并不艰窘。那末他怎么会干那见财盗窃的勾当?” 我点头道:“不错。他所以窃取珠镯,大概不是为财,或者他和秀棠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听天鹏一说到他的女儿秀棠,便竭力否认伊和芝山有什么交际。他说得太急,反而滋人的疑团。” 霍桑先向弄口马路上瞧了一瞧,方才答道:“是,也许如此。但若使进一步推想,连芝山盗窃的事或者也是出于天鹏的捏造。我看天鹏和芝山之间一定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而他昨晚受了诬辱,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 “你想他们中间有什么样的秘密?” “你料的不错。或者芝山和他的女儿有某种关系。” 我也觉得天鹏竭力给他的女儿分辩,的确有些“欲盖弥彰”。我想起芝山案中本关涉一个女子。这女子莫非就是俞秀棠? 霍桑突的走出弄去,又回过头来,向着我举手招一招。我忙跟在他的背后,走出了弄口,他低声说:“包朗,我已经寻得一个秘键的钥匙。再隔数分钟,内幕中的秘密便不难完全了解。现在快跟我来。” 霍桑跨步向马路上走去。我也裹拢了外衣,跟在后面。远远有一个人形,正向着我们走过来,只因隔离倘远,我还辨不出是谁。 六、女凶手 一分钟后,来人已渐渐地走近,是一个女子。伊似乎在向我点头招呼。我仔细一瞧,伊就是俞天鹏家的那个穿黑缎短袄的年轻女仆。刚才伊回绝我们,小姐不见客,此刻怎么自动地出来? 霍桑低声向我道:“这女于的面貌很慧聪聪,又欢喜多管事。伊叫巧林,可算得名副其实。方才我打发了十个银饼,才得请伊出来。” 女仆已到我们的面前。伊的头颈上加了一条深灰色毛绒围巾,手中执着一块白巾,按住了嘴,又像畏寒,又像伯人瞧见。霍桑招呼了一声,便回身领着伊向街角走去。我们的汽车正等在那里。霍桑开了车门,叫巧林上车。巧林站住了,似乎不肯。 霍桑道:“你放心。我们只借这车子谈几句话。并不是要送你往哪里去。” 我们三个人上了车,霍桑便吩咐车夫,只须在附近冷僻的地方缓缓儿绕几个圈子。汽车既开,霍桑第一着就问伊的主人和钱芝山曾否有过争吵。 巧林答道:“吵过两次。” 霍桑道:“为了什么吵的?” 巧林道:“就为了小姐。” 我暗暗惊喜。我们先前的料想果然已幸而中鸽。这里面大概有一页浪漫史吧? 霍桑又问道:“那姓钱的和你家小姐究竟有什么纠葛?你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巧林说:“钱先生来了不多几时,便看中了我家小姐。小姐似乎也有意思,常常瞒了先生——就是我的主人,他要我叫先生,不许叫老爷——跟钱先生出去玩。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不过先生当初也许也早已明白,只是假装不知:或是他当真睡在鼓里,我不知道。直到半个月以前,先生忽然和钱先生吵起来,样子很可伯。“ “他们怎样吵起来的?” “先生不许钱先生和小姐来往。” “他们说些什么?” “先生禁止钱先生和小姐交谈。钱先生口口声声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话。后来先生发火了,拍着桌子骂钱先生,钱先生才闭口无言。那一次总算没有破口。 可是上礼拜天他们俩又翻脸大吵。先生就把钱先生辞歇,钱先生也就绝迹不上门。“ 霍桑点点头,又道:“他们第二次大吵,又为的什么?” 巧林道:“为了一条小姐的围巾——一条黑狐皮的围巾,是整只狐狸做的,还有眼睛牙齿呢。” 这情报使我怔一怔。一条黑狐皮围巾!这个女子正是我们要侦查的啊!我向霍桑瞧瞧。霍桑仍不露声色,专心致志地凝视着巧林,他接续问道:“晤,一条黑狐皮的围巾?你说得详细些。他们怎么会为了围巾吵起来?” 巧林道:“那天是礼拜六,小姐披了那围巾,说要往影戏院去,刚出门,忽被先生唤住。他问伊那条围巾的来历。小姐一时羞怯,低倒了头答不出来。先生一再催逼,伊没法,才直说是钱先生送给伊的。因为先生第一次骂过钱先生以后,钱先生和小姐的交情背地里还是老样子。钱先生讨好小姐,特地买了那条狐皮围巾,在一天晚上偷偷地赠给小姐。这些事小姐原避不过我的眼。这件事给先生发觉了,气得很,立即吩咐小姐将围巾除下来。第二天礼拜天早上,钱先生又来偷偷地约小姐出去。先生看见他,将围巾丢在地上还他,大家破口闹一阵。先生立刻赶钱先生出去。这一吵就吵出昨夜的事情来!” 我插口问道:“昨夜的什么事?” 女仆向我瞧一瞧,又踌躇了一下,答道:“先生,你昨夜不是一同在场吗? 钱先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先生竟气得发昏。这不是就因着那天的争吵弄出来的吗?“ 霍桑点头道:“对,你的话不错。但昨夜客散以后,你主人的情形怎么样?” 巧林道:“他醒转来以后,就回到房里去睡,到此刻还没有下过床。” “你怎样知道他没有下过床?” “昨夜小姐扶他回房以后,就陪在他的床边。直到我今天天亮起来,小姐依旧陪着,眼睛可红肿了,分明一夜没有睡,并且还像哭过的样子。后来小姐回到伊自己房里,我问伊,伊告诉我果真通夜陪着伊的爸爸。” “这话确实吗?” “自然,这是小姐亲口对我说的。” 霍桑忽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他忽低垂了头。 汽车仍在绕圈子,因着驶行得缓,轧轧声并不阻扰我们的谈话。车窗完全闭着,可是冷风还在继续袭击,霍桑皱紧了眉。有些失望,好似他先前已经假定天鹏和凶案有关,此刻听得了天鹏昨夜里没有出外,显然粉碎了他的计划。 巧林把灰绒围巾裹拢了些,又说:“先生,我的话完了,放我下车吧。我是一向不欢喜搬嘴弄舌的,这一番话,你们决不可说是我说的。” 霍桑的眼睛注视在他的鞋上,鞋尖微微地动着,似乎没有听得。这个不喜搬嘴弄舌的女子可天生着一套伶牙俐齿,人家雇用了伊,真有些危险。不过说句自私的话,这种人对于当侦探的最有助益。否则我们要探悉这里面的情由纠葛,就不能如此容易。 霍桑突然仰起头来。“巧林,你们的电话号数是不是五一一七七?” 巧林怔一怔,才道:“是的。什么意思?” “电话箱装在哪里?楼上还是楼下?” “楼下,就在先生卧房外面的书房里。” “昨天电话可曾坏过?” “没有啊。昨天白天先生打电话很多。” “晚上也没有坏?”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7 章 “没有……晤,我记得吃酒时李姑太太也用过电话。先生,你为什么问这个?” 霍桑不理会巧林的问句,但暗暗地点着头,似乎有所会悟。我想不出他问电话的用意。 他又道:“我还要问一句。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巧林道:“除了先生小姐以外,还有三个仆人:—个是看门的老毛,一个张妈,一个是我。” “老毛晚上可睡在门房里?” “是。” “你和张妈呢?” “我们俩同房间,在楼上小姐的卧房的后面一—先生,你为什么又问这些?” “你别管。你昨夜睡后,有没有听得什么声响?” 话题岔进了汉港,使巧林感到迷惘。伊又用白巾掩了嘴唇,膛目地摇摇头。 霍桑自顾继续问:“譬如你小姐房中有什么声音,你们可也听得见?” “听得见的。可是昨夜完全没有声息。因为小姐全夜陪着伊的爸爸,到天亮还没有上楼。” “你确实知道伊没有上楼?” “确实的。要不然,伊开房门关房门的声音,我总听得。” 霍桑的两手交握着,眉峰也越发紧促,目光还看着自己的鞋尖,好似他越问越觉模糊。 一会,他向车窗外瞧一瞧,说:“好了,巧林,你回去吧。你的话我们固然可以守秘密,但是你自己也得嘴紧些。要是你自己在主人面前漏了风,那不干我们的事。” 巧林答应了。霍桑就叫车夫开回白杨路去。在一个隐僻所在停了车,放女仆下去。霍桑摸出一张钞票,向巧林的手中一塞,又和伊附耳说了几句,方才吩咐车夫开回爱文路去。 他问我道:“包朗,你不如到我的寓里去弯一弯,再送你回去。” 我答道:“很好。这件案子把我困住在迷阵中,模不着线路,正要请你解释解释。” 霍桑摇头道:“唉,你不要希望太大。包朗,老实说,我此刻正和你一样模糊;” “真的?这女仆的话不能供给你什么线索吗?” “不,伊的话反而增加我的疑惑。我起先因着某种情况,很怀疑天鹏和这凶案有连带关系。我们到了俞家,又得到了几个印证:第一,他吩咐仆人拒客,似乎有些心虚;第二,我知道了他住在楼下;第三,你进去谈话,他又把假话骗你。 这种种都足以证实我的推想。不料巧林的话不但不能给我一个最后的印证,却把我的原有的想法也根本摇动了!“ “你的原有的想法,可是以为昨夜俞天鹏曾到过芝山的寓里去?” “是,我料他如此。” “那末你以为谋杀钱芝山的就是他?” “我敢说他至少有谋杀的企图。” “事实上也有可能性吗?” “有。他昨夜受辱以后,尽可能跟着钱芝山到温州路德仁里去,贿通了仆人进去行凶。” “你确信如此?” 霍桑沉吟了一下,才道:“确信虽还难说,但我在和巧林谈话以前,离确信也已不远。” 我追问道:“现在据巧林的话,俞天鹏昨夜里明明没有出去过啊。” “就为着这一层,又使我惶惑起来。巧林既然斩钉截铁地说昨晚秀棠没有上楼,显见天鹏也没有出外的机会。若说父女俩通同,情理上又不合。”他咬着嘴唇停一停,加上一句叹唱,“唉,真困人的脑筋!” 静默中汽车把我们带到爱文路七十七号寓前。我们刚才下车,施桂已经开了门迎出来,报告里面有客人等候。 我们踏进办公室,看见来客就是侦探长汪银林。他放下了他常吸的那种又粗又黑的雪茄,堆着笑脸,向我们招呼:“唉!二位回来了!好极!天气冷得这么厉害,今天马路上又冻死了好几个人。我为着这件事劳你们俩在外面吃风受冷,委实过意不去。现在好了,这案子已经有了六七分眉目,谅来不久就可以结束哩!” 我向汪银林瞧瞧,他的神气果然很兴奋。难道他已经捷足先登,得到了什么线索?霍桑一壁将外衣脱去,一壁也诧异地瞧他。 他问道:“银林兄,你说这案子不久就可以结束?” 汪银林含笑答道:“是。现在你们请坐下来烤一会火,让我慢慢地说。” 我越发疑讶。汪银林当真已得到了某种确切的把握吗?他是不是和我们走一条路?或是他另外发见了什么新路?大家在火炉旁坐下来。汪银林便开始陈说。 他说道:“现在我先报告几句:第一,我已向各警区间过,今天日间并没有捕得什么小哈叭狗。德仁里的邻居们也说没有看见它。第二,那阿四我已经见过。 他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似乎还老实,不像会杀人。我一再问他,他又一口说定没有得钱卖放的事。我想我们俩一定要亲自问问,已吩咐他少停到这里来一次,第三,我到上海大学去问过,只有一个姓杨一个性车的还记得钱芝山。他们都说芝山的情性太掘狭,容易翻脸,读书的成绩并不好。可是喜欢玩新剧,登过两次台,扮女角有相当成绩。他以前常常跑舞场,有时也投投稿。他有一种本领,善于讨女子们的好,不过也没有结果,不久总会给人家看破。我问起有没有特殊的冤家。他们也指不出,只说很可能有。第四,从姓车的同学的指引,我又去看过一个以前和芝山同学现在做报馆记者的陈霖春——“ 我插口问道:“陈霖春可是《上海日报》馆的外勤记者?” 汪银林点头道:“正是。包先生,你也认识他?这个人很精明,观察力特别强,思想又——” 霍桑不耐烦地道:“好,好。这个人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汪银林忙道:“自然有关系。我因着他的指点,得到了两种证据,方才确定这凶案的真凶!” 霍桑仰直了身子,把纸烟取在手中:“喔,你已经确定了那个真凶?是谁?” 汪银林吐出了一口浓烟,洋洋得意地答道:“是个女凶手:我没有料错,凶手到底是一个女子!” “哪一个女子?” “伊叫俞秀棠!” 七、意外消息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8 章 汪银林的揭示不能不使我们惊异。因为昨晚俞家里的事情,我们还保守着秘密,不料他也自动地和我们走上一条路来。他回头瞧着我。 “包先生,这女子你不是也认识的吗?昨晚上伊的父亲天鹏做生日,你不是也去道喜的吗?” 我点头道:“是的,当钱芝山去吵闹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我们正在搜寻证据。霍桑刚才说要进行的另一条线路就是这一条,因着没有把握,所以还没有和你说起过。” 汪银林道:“那末你们也早已怀疑伊?” 霍桑代替我答道:“是的。但是你可是单凭着昨夜的事情就认为秀棠是凶手?” 汪银林摇头道:“不。我还有更确切的证据。” “什么?” “我曾经到邮局里去查问过,知道最近和芝山通信的,就是这个俞秀棠。三天前芝山还写过一封快信给伊。伊也有回信。我得了这个消息,当初还没有成见。 后来我看见了陈霖春,问他关于钱芝山的事。他说他也正在竭力探访这案子,预备明天报上的资料。他本认识俞天鹏,很怀疑他,但他到俞家去探访的时候,被守门人拒绝了,没有见面。他所以怀疑天鹏,就因有个《国民日报》的编辑左一萍,昨夜也在俞家吃寿酒,目睹亲钱芝山到天鹏家里去吵闹的事。左一萍就把这回事告诉了陈霖春。陈霖春又告诉我芝山和秀棠本来有爱情。他好几次在影剧院里见过他们俩,因为陈霖春也认识秀棠的。他还说上礼拜五他看见秀棠披过一条很精致的黑狐皮的围巾。这是霖春自己说的,并不是我先有什么暗示。因这一来,桑绶丹昨夜看见的,和谢家女人所说的那个披黑狐皮围巾的女子都有了着落。 霍先生,你想这岂不是一种可靠的证据?“ 他不但走上一条路,而且还走得相当远,不过他的终究似乎是歧途。霍桑带着欣赏的神气在倾听,听完了也不发表批评。 我插嘴道:“银林兄,你可是以为桑警士所见和谢妇所说的披狐袭的女子就是俞秀棠?” 汪银林反问道:“难道还不是?” “果真不是。你错了。” “喂,错了?你凭什么证明我的错?” “很多。”我想一想,又说:“第一,黑狐皮围巾是现在摩登女性的流行品,算不得特殊的证据。第二,我们知道俞秀棠在上礼拜六以前固然还有这样一条围巾,但在昨天晚上已经没有了。” 汪银林诧异道:“喔,你知道得这样详细?” “是,这是我们从俞家方面侦查的结果。此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异点足以证明是两个人。就是口音的不同。” “晤?” “谢妇说那个去办交涉的女子操杭州口音。但秀棠明明是久住在上海的,口音是本地音。虽则他们原籍是常州,可是就是杭州常州的口音也相差很远,决不至于相混。凭这种种,可见你是错误了。”我说完了瞧瞧霍桑,他似乎点一点头。 汪银林喷出了一口散乱的烟雾,抗辩地说:“你怎知道秀棠不会说杭州话? 伊为避免人家注意,也许故意变换口音。“ “不会。伊的家庭中没有说杭州话的人,并且杭州话也不容易学。” “那末一定是那个姓谢的妇人听错的。” “这也决不会。谢妇是杭州人。杭州人听自己的乡音,怎么会弄错?何况他们又直接交谈过?故而我敢说那个办交涉的女子决不是秀棠,是另一个钱芝山的同乡。 昨夜桑警士看见的,当然也不是伊。“ 汪银林的答辩沉默了,可是他咬住了雪茄,还是悻悻然。霍桑就进行排解。 他拍着椅圈,说:“你们何必多辩?这问题最简单,有谢妇可以作证。那披黑狐裘的去办过交涉的女子是否就是俞秀棠,只顺叫伊出来辨认一下,立即可以明白。” 汪银林忽把夹着雪茄尾的手摇一摇,大声说:“不,我想用不着叫姓谢的来证明。我说伊是凶手,还有更可靠的证据!” 唉,汪银林的个性的确强,他还是不服气。不过我相信他也不会凭空坚持。 霍桑也动神地注视他。 他问道:“银林兄,你还有什么证据?” 汪银林道:“我曾向新民路警区里去调查过,知道昨夜派在白杨路岗位的警士名叫邵根福。据说他在昨夜十一点半左右,看见一个少年女子从俞天鹏家的后门里出来,形状上近乎偷偷掩掩。霍先生,你想这个女子是谁?除了秀棠以外还有别的人吗?” 我看见霍桑的脸部的肌肉骤然紧张,已从轻意变成严重。他先前惶惑的神色也突然消灭。他仰起了身子,丢了残烟,定了眼睛,呆呆地瞧着火炉。是的,汪银林的最后谈的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要是警士的指证不错,昨夜里秀棠是出外过的! 那末巧林的话不可靠,我们上了伊的当了。伊深夜出来干什么事?难道这样一个秀美娇弱的女子竟会干某种可怕的勾当? 我提出一个疑问:“银林兄,邵警士看见从俞家后门出来的女子怎样打扮? 可也披一条黑狐裘围巾?“ 银林顿一顿,说:“我问过他。他说他没有仔细看。” “这也很奇怪。他既然觉得伊偷偷掩掩,怎么这一点倒不注意?你不是说桑警士就因着一条围巾才注意的吗?” “人们的注意力也许不同。这也没有多大关系。” “晤,没有多大关系?我倒觉得关系很大!你想如果没有围巾,这女子就算是秀棠,但出门后不一定往芝山家去,因为和桑绶丹的见证不相合。要是披围巾的话,可见这女子不是俞秀棠,因为我们知道秀棠昨晚上已经没有围巾了。” 汪银林皱眉说:“这话我回答不出。总而言之,秀棠昨夜里是出门过的。你想伊半夜里出来,不是干凶案干什么?” 霍桑抬头说:“晤,我们别空辩。银林兄,这当真是一个重要的发展。不过你的断语还太快。因为邵根福看见一个女子从俞家后门里出来,就算是秀棠;再姑且假定伊是到芝山寓里去的;但若因此就说杀死芝山的也就是秀棠,那还未免证据不足。” 汪银林道:“怎见得我证据不足。你的意思可是说女子们不会得这样子凶残吗? 那也不能一律而论。往往有平时温静的女子,一遇到特殊的情形,举动便会得反常。 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去年冬天我家里的邻居失火。他家里有一个女儿,年纪还只十七岁,平时是娇怯怯的。可是在火发的当儿,伊竟会独个儿搬着一只六七十斤的重箱子,从楼上下来。因此,我相信秀棠虽是女子,但是伊是个体育学校的学生,伊在发怒行凶的时候,那石鼓硷也未必抱不起。“ 霍桑思索了一下,缓缓地答道:“晤,这果然也有可能性。但你想伊为了什么行凶?” 银林说:“伊起先是和芝山有爱情的。但爱情这东西最容易变,尤其是这个时代,更保不住始终如一。他们俩的爱情大概是已经中变了,伊又为了芝山诬辱伊的父亲,就行凶报仇。那不是很可能吗?” “你说爱情容易变动,理论上固然不错,但你可也有证据?” “这是很显明的。秀棠谅必是另爱了别的男子,才有这个结果。你不记得谢姓的妇人说过,有一个西装男子跟芝山为难过吗?”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29 章 我又插口说:“你还以为那个西装男子的女伴是俞秀棠吗?我已经告诉你,黑狐皮围巾也许是一样的,人是两个,你不能混而为一。银林咕着说:”你这见解我还不敢接受。“ 霍桑说:“好,这问题姑且搁一搁。银林兄,你说的这个西装男子也许真是一个重要角色。你可已经查明这个人?” “这——这个我还来不及。”汪银林的头略略低沉了些。 霍桑又淡淡地说:“如此,你的结论还是下得太快。我相信秀棠缺乏行凶的动机。因为伊和芝山的爱情不一定像你所说的有什么中变。” 汪银林又仰起头来,把诧异的目光瞧着霍桑:“你也有根据?” 霍桑点头道:“是。证据还是你自己发见的。你不是说他们在三天前还曾交换过信札吗?而且最近芝山还赠给伊——条狐裘围巾,不过给伊的父亲退回了。 从这两点推想,可知他们间的交情并没有完全决绝。伊对于父亲的爱也许更甚于爱芝山,伊或者不满意芝山昨夜的举动,特地赶得去责问他,你说伊就此行凶杀人,究竟还嫌证据不足。“ 汪银林的一团高兴,被我和霍桑逐层地辩驳,好似炽炭上浇了一盆冷水,不由不懊丧失望。我从电灯光中看见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好似还要想辩答,却到底说不出话。刚才我们进门的时候,他得意洋洋地问我们辞谢,以为案事马上可以结束,再用不着我们。这时候他的理想已给完全推翻,他自然要感到老大的不好意思。 一会他又问道:“那末,霍先生,你的见解又怎么样?” 霍桑烧着了另一支烟,抬头答道:“你说昨夜俞秀棠在死者的屋中去过,我也可以同意,不过行凶一层,我仍不变我的主张。我认为凶手是另有一人,秀棠只做了一个引线。” “引线?可是做凶手的引线?” “是。但这一着伊是无心的。”霍桑略顿一顿,“现在案情既有开展,我们的推理当然也应更进一步。据情势推测;凶手的进门方式,我先前假定的预先匿伏,至今还没有佐证,可见不是事实。现在看起来,也许另有一种乘虚而进的可能。” “怎样乘虚而进?” “我从各方面观察,觉得秀棠和芝山的爱情不一定完全破裂。昨夜里伊因着芝山诬辱了伊的父亲,特地私自去见他,目的也许是申斥他,或是商量什么挽救方法。 那时大概在十一点半过后,芝山回家不久,还没有睡。他知道了敲门的是秀棠,自然便静俏俏地放伊进去。就在那时,那大门大概虚掩没有锁,忽有第三人直闯进去,和芝山理论,结果就酿成了这件凶案。这一来,秀棠不是在无意之中做了那凶手进门的引线吗?“ 汪银林弹去了些雪茄烟灰,答道:“这样说,凶手动手的时候,俞秀棠势必是在场眼见的。” 霍桑点头道:“我也料想如此。” 汪银林似乎抓住了什么破绽,忙道:“唉,这里面也有些说不通哩。你说伊当时并没有行凶的意思,引凶手进去也是无心的,那末伊忽然看见第三者进去杀伊的情人,又怎么不叫喊求救?” 霍桑瞧在地板上面,慢慢地呼吸了几口烟,才道:“伊或是有所顾忌。” 汪银林道:“喔,顾忌什么?” 霍桑垂着目光,不回答。 银林又进逼一句:“还有呢。那只狗怎么样?主人跟一个陌生人争殴,那狗怎么不吠叫?或是只叫了一声便停止?” 霍桑忽而把两手抱住了右膝,又紧促了双眉:“晤,这一节的确很难解。因此我很注意狗的下落。这狗在这凶案中也许也占着重要的位置。” 霍桑的口气分明显示出他的想法也还有几分扦格不入,不能一线贯通。这案子委实太幻复了。我们逐步侦查,真象在一条黑暗的宽路上扶墙摸壁地进行,前面既看不到光明,是否走上了迷途,自己也无从知道。 汪银林又说:“霍先生,我想无论如何,这俞秀棠总是案中的要角,我们尽可以把伊拘起来问问。” 霍桑迷悯地问道:“你要问伊什么?” “依你说,伊至少也眼见那第三者的凶手,问问伊总有思。” “这倒用不着问伊。那第三人我也知道。” 汪银林的身子突的一怔,眼光中显出惊喜状来。我也觉得十二分惊奇。霍桑怎么有这突如其来的表示?汪银林张开了嘴,还没有发出声音,霍桑陡然从椅子上立起来。 他向汪银林摇摇手:“慢,外面有人来哩。” 施桂果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多岁少年,穿一套棕色爱国布棉袄裤,面目相当清秀。他走到里面,站住了向我们三个人瞧来瞧去。 汪银林先招呼道:“阿四,你来了,很好。这两位先生也许有话要问你。” 我才知道这少年就是温州路德仁里谢家当杂差的男仆阿四。他的面孔上稚气未脱,不像干出杀人勾当的人。霍桑向那少年点了点头,少年便向霍桑鞠躬。 他说:“霍先生,少爷已经回来了。他的身体还在发热,不能来看你。他叫我送一张名片来,还有一封信。” 他从灰布棉袄袋里摸出一封信和一张名片来,双手拿给霍桑,随即把手指凑到嘴边去,呼呼地呵气取暖。霍桑把名片和信接过了瞥一瞥,随手放在桌上,又向这男仆点点头。 他突然问道:“阿四,钱少爷死了,你觉得怎么样?” “咆,我很高兴——哦——哦,霍先生,你的话什么意思?”他显然觉得他不自觉地失言了,眼珠在乱滚。 霍桑接着说:“喔,你很高兴?他平日待你太坏,是不是?” 阿四吞吐地说:“我——我——霍先生,我说错了!哦—哦——”他在惶恐了。 霍桑仍婉声说:“阿四,你不用怕。你倒很老实。我想你一定吃过他的苦,现在尽不妨老实说。” 阿四果真坦白地说:“霍先生,我老实说,不妨事吗?……喔,是的。钱少爷脾气太坏。他对少爷少奶有一副面孔,对我们底下人又另有一副面孔。他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来我们就倒霉。去年夏天他踢我一脚;上月里他要寄一封挂号信,我寄了平信,吃了他两拳;上礼拜天,我给他冲热水瓶慢了些,又吃他一个耳括子!” 我的观察没有错,这少年当真还有些天真的稚气。霍桑也点头称赏。 他说:“这个人的确太刻薄。那末你可知道他是给什么人杀死的?” 阿四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不过——”他停住了。 “什么?” “我想他有了这副脾气,容易得罪人,和他过不去的人一定不少。哦,我记得在好多天前,有个西装先生来跟他吵过。” “这个人你后来再看见过吗?” “没有。” 霍桑顿一顿,又问:“那末昨夜里你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阿四说:“没有。我一睡着就像死掉,什么都不听得。”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0 章 “你是睡在近后门的。昨晚上可有什么人来敲后门?” “没有。这位侦探先生已经问过了。钱少爷虽待我不好,可是拿了钱,半夜里放一个陌生人进去,我决不敢。” 霍桑点点头:“好,你去吧。你回复你主人,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阿四鞠了一个躬,就自己退出去。 汪银林早已把那封信拿起来。我也立起来看那名片。 那是谢春圃的片于,背面写了两句,请霍桑尽力查明真,凶,又说信是上灯时从邮局里送来的,也许有助侦查,故而差阿四送来。 “唉!这是一个意外消息!霍先生,你瞧瞧。可靠得住?” 这是汪探长读信后的警报。我放了名片,又走过去瞧。那是一张化人很多,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一节惊人的新闻,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俞天鹏干的?或者竟是他的女儿秀棠干的? 假使属实,平空里失掉一个健笔的作家,岂不要使许多人失望。就替天鹏本人着想,暮年盛名,却没有善终,也觉得帐然。我又回想霍桑的态度,分明也怀疑俞天鹏,而且像确有把握。因此我越想越觉得郁郁不乐。我到了霍桑寓里,见他正在看《上海日报》,忙问他对于这新闻的见解。 霍桑放了报,答道:“这新闻既然假定俞某的女儿是凶手;我却以为俞某本人比较更可疑些。”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我道:“你可已确信是他?” 霍桑应道:“我的设想如果不错,相信如此。” “你只凭着设想?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昨夜回去以后,我又搜集得两种确证,足以证明这父女俩前夜的行动。” “什么证据?” “一只杯子和一只鞋子。少停你自然会知道。” “如此,俞天鹏的余生只能消磨在铁窗之中了!” 我虽还不明白内幕,但已感到万分失望。霍桑秉性严正,公和私的界限绝不容丝毫混淆。他的眼光一经集中在真理的鸽的,他便像一架机器,断不许感情来移动。 我若请求他顾全私谊,他一定不会允许。他也不禁长叹一声。 一会,他忽喃喃自语道:“虽然,世界上的事情变幻难测,真像秋天日暮时的云片,霎时间便会有异样的变态。包,你姑且不要太伤感。” 这慰藉未免太无聊。我低头不答,脑室中开始幻想俞天的凄惨的结局。 霍桑忽然问我道:“包朗,俞天鹏的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吗?” 我应道:“是啊。” “那末他的气力一定也不小。” “这却难说。你总知道他是执笔的人,身材虽高大,可不能和寻常人一例而论。”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1 章 霍桑不答,取出表来瞧一瞧:“九点钟了。我约汪银林八点半来。他怎么竟失约?”他从书桌面上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句,又叫施桂进来。他吩咐道:“回头汪先生来时,你把这张纸交给他。我们先走了,叫他马上到俞家去。” 我和霍桑离了寓所,直接往白杨路俞天鹏家去。霍桑摸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后面写了两句话。那名片给弯背的老毛送进去后,约模五分钟工夫,果然传言请见。 我们就被引到那一间布置幽雅的书房里面。 书房中虽生着火炉,但俞天鹏的身上仍穿着那件深紫色的狐皮袍子,头上也还是那顶红结绒帽。他的脸色焦黄,眼圈也陷落了些,比昨天越发憔悴。他一见我们,忙着从沙发上立起来让坐,一壁向霍桑拱手招呼。 他说:“霍先生,我已久慕大名,可惜到今天才得相见。” 霍桑也弯了弯腰,很恭敬地答道:“彼此,彼此。我也常和包朗兄谈起,你实在是我非常佩服的一位作家。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才——” 俞天鹏忽现出一种强笑,接嘴道:“你说今天你才有机会来看我?……唉! 二位的来意我早已明白了。你们不是为着报纸上的新闻吗?“ 霍桑应道:“是啊。俞先生已见过那新闻吗?”他的锐利的目光注射着对方的脸。 天鹏的双眉锁着,故意避去对方的目光,答道:“是,我刚才读过。真是一派胡言!” “正是。那新闻记者的推测实在是走错了路哩。” “唉!霍先生,你也以为这新闻的推断不实在?” “是。我知道这件事决不是令爱干的。” 俞天鹏忽连连点头道:“对啊!我女儿素性温柔,怎么会干得出这样可怕的事? 霍先生,你可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霍桑瞧着他,答道:“我想这问题最好由你自己答复。” 俞天鹏呆了一呆,低声道:“哦,我怎么能答复这个问题?” “俞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哦——哦。我——我委实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霍桑仍注视着他,缓缓地答道:“那末,俞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件事不就是你自己干的吗?” 俞天鹏的,身子向后一仰,靠住沙发的背。他的眼睛突的张大,眼珠似乎要突出来。 他略停一停,摇头道:“霍先生,你误会了!” 霍桑的目光仍不旁鹜,答道:“俞先生,我想我不会误会。我有证据。” “喔?什么?” “请问前天晚上那件不幸的事发生以后,宾客们一哄而散,那时候可是在十一点钟相近?” 俞天鹏低头斟酌了一下,答道:“是啊。” “请问你在十一点钟以后干过什么事情?” “我就回到房里去睡。” “你回房以后可曾再出去过?” 天鹏顿了一顿,很坚决地答道:“没有。” “确实没有出去过?” “是。” “那末你上床以后可是就立刻睡着的?” 俞天鹏的目光注视着地毯。他分明觉得霍桑的问题越逼越紧,他的答话也不能不加意审慎。 一会,他才说:“那也不是。起初我反反复复地不能合眼,直到深夜才睡着。” 霍桑点点头:“这是实话。你受了那股怨气,当然不能够立刻睡着。但在你反复的当儿,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天鹏又仰起些身子,搓了一会手,终于目定口呆地答不出。其实霍桑这句话有什么用意,连我也莫名其妙。 霍桑又微笑地说:“你不能回答吗?这就是证明你回房以后曾重新出去过的一种有力证据,也是我对于你的第一个疑点。” 俞天鹏仍呆瞧着不答,但他的脸色却在和他的白发掩映媲美。 霍桑又淡淡地说:“俞先生,我告诉你。当前夜十二点钟缺十分的时候,我曾打过一次电话给你,竟没有回话。我略略有些疑讶。等到十二点敲过,我又打第二次电话,仍旧没有人接。论情,电话箱既然在这书室中,你的卧房就在隔壁,当然听得见。我已经查明,电话并没有坏。可是两次不答应,可见那时候你并不在卧室中!” 这是一个新的揭露。我才知道霍桑所以怀疑天鹏,还有这一个疑点。但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天鹏?他既从不曾和我说起,所以我始终困在疑团中。霍桑含着笑容,先回头向我瞅了一眼,又瞧到俞天鹏的死灰色的脸上去。 他又婉声说:“俞先生,我刚才已经表示过。我是佩服你的著作的一个人。 因为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小说作者,只知道迎合一般读者的卑劣心理,把他们所需要的种种色情、肉感、神怪之类的颓废作品尽量供给。若要找几种有意义、有思想、足以指示人生道路的纯正读物,真像风毛麟角。你就是风毛麟角中的一人,值得我的敬仰佩服。所以前晚上我听得包朗兄讲起了那件事情之后,便料是钱芝山因着某种怨嫌,含血喷人。我觉得很不平。所以我在包朗兄回去以后,就打一个电话给你,一来慰问你一下,二来还准备毛遂自荐,打算和你接洽一下,把那个无赖钱芝山做戒一番。不料两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我起先还只私自诧异,想不出什么缘故。第二天芝山的凶案突然发生,我推度情势,就不能不想起上夜的事情而开始怀疑你。“ 俞天鹏低倒了头,握紧了拳,但仍没有承认的表示。 霍桑继续道:“此外我还有两种证据,都足以证明你前夜到过钱芝山家里去。 第一,有人看见你在十二点钟时分从钱家里出来。“ 天鹏忽然拾起头来:“有人看见我?喂,这是谎话!” 霍桑道:“不是谎话,同样有凭据。你自己瞧吧。”他从衣袋中摸出那封匿名信来给他。 俞天鹏接了信笺,蹄筋地展开来,急急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他连连摇头道:“胡说;胡说!”接着,他又把信笺凑近眼睛,似要辨认信上的字迹。他忽惊异地失声道:“哎哟!怪事,怪事!……霍先生,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你可知道是谁写的?”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2 章 霍桑道:“这信是昨天傍晚投到钱芝山的母舅谢家去的。瞧信封上的邮印,是在昨天早晨十点钟方才发出。发信人的姓名,我们还没有查出。你可是已经辨认出来?” 老作家张开眼睛在地板上凝视了一会,忽举起右手拍他自己的额角,又冗自摇头。霍桑的目光在闪动。他瞧瞧天鹏,又瞧瞧我。 他又问道:“俞先生,你可是认得出这笔迹?” 天鹏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霍桑又瞧我:“你呢?” 我异诧地答道:“你问我这笔迹吗?我怎么会认识?” 霍桑闭紧了嘴唇不回答,好像很失望。他的视线又回到老作家的脸上去。 天鹏大声说:“霍先生,别相信。这——这话是完全捏造的!” 霍桑依旧瞧在他的脸上:“喔,捏造的?俞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畏首畏尾地用谎话骗人?你说前夜里你没有往钱芝山家里去过吗?喔,我还有第二个证据。”他又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硬纸包,打开来,是一把假象牙的小刀,那就是我在尸室中的门背后发见的。“俞先生,这东西你带到芝山的卧室中去后,无意中遗落在那里。现在我给你带回来了!” 俞天鹏震了一震,身子又靠住椅背。他的嘴唇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但他仍抵赖不认。 他摇头道:“不!这刀不是我的!” 霍桑仍用和婉的语调,辩道:“刀明明是你的。你何必赖?这是一把书桌上应用的裁纸刀。你当时怀着杀机,一时没有适当的凶器,就顺手带了这把裁纸刀去。 但你看见了钱芝山,在动手的当儿——“ 俞天鹏突然直立起来,双手叉在腰部,怒睁着双目,他的呼吸也急促异常。 他厉声说:“霍先生,你不必再说下去!你的话完全不实在。这把刀是普通的东西,你怎么说定是我的?” 霍桑紧皱着双眉,似乎也失去了忍耐力。他把刀放在沙发上,也立起身来。 他庄言道:“俞先生,我很可惜。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何必也学那些没勇气的懦夫?你须知我们做事,完全凭着公道,所希求的是真实,可是不愿受骗。 我们固然不赞成那种询私情而抹杀正义的态度,但你如果有什么委屈,也不妨据实说明。 我们在公道范围之内,也当尽可能给你设法,决不会使你含怨到底,做法律的牺牲。 现在你一再说我的话不实在,好像我故意要诬陷你。这未免太过分了。那末,请你瞧瞧这最后的证据:“霍桑又从大衣袋中取出一只白瓷金花的茶杯。他指着茶杯继续说:”这杯子总是你家的东西吧?瞧,那边茶几上的瓷盘中还有同样花纹的五只,那分明是一组。昨夜里你喝牛奶时所用的就是这一只杯子。因此,你在这杯子上留下了三个显明的指印。“他又取起那把刀来。”这刀上也有几个指印,内中一个很清晰。经我比对的结果,它和杯子上的三个中的一个两两相同。 你如果再不报,不妨将你右手的中指再印一个下来比一比。“ 这时候俞天鹏的抵抗的态度已没有维持的能力了。他的头垂得很低,两只手撑在椅子背上,像是个没有生气的石像。这情状看了怪可怜。我恨不能替代他。 他已到了无可辩赖的地步,唯一而且聪明的举动,只有把事实的真相完全告诉我们。我一眼不眨地瞧着他,希望他会马上仰起头来,直供他的罪史。可是他似乎没有那股勇气,兀自低垂着头站着。他的鲜红的帽结也似减了些色彩。 笃笃!……笃笃!…… 在这情势紧张的当儿,书室门上忽然有弹指声音。第四个人进来参加这幕悲剧了。 九、变化 一刹那间室门开了。走进一个身材袅娜的少年女子。 我一见便认识是天鹏的女儿秀棠。这时伊的玉容惨白,两条细眉蹙拢了,一双美目水汪汪地包着泪珠。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手中拿着一只元色缎子的鞋子。 伊一进门来,便俯着颤动的身子,向我们俩鞠了一个躬。我也立起身来,与霍桑照样还礼。伊用一只手抚摸伊的父亲的背。伊说:“爸爸,坐下来。……霍先生,你的来意我早已料到。不过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看法还有一部分错误。你说杀死钱芝山的是爸爸?不是!你错了!”伊将手中拿着的鞋子抬起来,“霍先生,这是我的鞋子。前夜里我就穿了这鞋子往芝山家里去的。那时下过些小雨,鞋上的泥痕足以证明我的话。所以打死芝山的是我,不是爸爸!” 局势起了剧变。不但我料不到,连霍桑也显然出于意外。他的惊异的眼睛注视着这窃宛的少女。他把刀和茶杯放在茶几上。 他顿了一顿,说:“俞小姐,你的话一部分我早已证实。因为你的别一只鞋子昨夜里已经到了我的手中,而且已经和我得到的足印比对过。” 秀棠点头道:“喔,怪不得有一只不见了。是巧林拿给你的?” 霍桑也点头道:“是,还有这一只鞋子呢。但你不能怪巧林,是我强制伊做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牵累我爸爸?” “我不相信你能干这件事。这鞋子只能证明你前夜往钱家去过,但不能证明你曾经行凶。” “他实在是我杀死的。” 霍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理由杀死他?” 秀棠道:“因为他诬辱我的爸爸。” 霍桑道:“我知道你和他有爱情。他诬辱你的父亲,你虽然不满,但至多也不过绝交而止,何致于竟行凶杀人?” 俞秀棠站在天鹏的椅于旁边,目光凝注在地上。天鹏目定口哆地在发愣,好像他的知觉已失了常度。霍桑静默地瞧着这父女俩。我也呆坐着,静待发展。 一会,秀棠仰面回答道:“我觉得他既然能够凭空诬辱我爸爸,可见他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他虽然因着爱我的缘故被爸爸阻梗,不得已出此,但是他竟信口毁坏我爸爸的名誉,不顾爸爸的生死,他的居心太残忍了。这样的男子不但可怕,而且可鄙。因此我也变了心,决意替我爸爸报仇。” 理由很充足。伊的凛凛可畏的神气也确像有下这毒手的能耐。但霍桑仍以为行凶的决不是秀棠,是天鹏。他的料想不会有错误吗?我瞧瞧霍桑,仍静穆地凝视在秀棠的脸上,又不对回眼偷瞧伊的父亲。天鹏当秀棠进来的时候,也曾显露一种诧异的样子。他给秀棠扶到沙发上后,就呆木地坐着。他一听得伊自认凶手,忽又坐直在沙发椅上,张着惊骇的眼睛,静悄悄地不发一言。 霍桑又问道:“俞小姐,你怎样杀死他的?” 俞秀棠仍靠天鹏的沙发站着,一只手在卷伊的那件玄缎皮袄的圆角。伊定一定神,好似在把伊的脑中的思绪整理一下。 伊说:“前夜我爸爸昏倒以后,回到房中,神志虽然恢复了,但精神已受到严重的打击,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自然非常心痛,因为这件事明明是因我而起的,我决不能不理会。所以到了十一点半光景,爸爸叫我上楼去睡,我就乘机脱身,预备和芝山去拼命。当时我为避免任何人的注意,走出了爸爸的卧室,并不上楼,就悄悄地直接从后门出去。” 这供认破除了一个疑点。秀棠不曾上楼,上一天女仆巧林的话实际上倒并不曾说谎。并且警士邵根福的见证也证实了。 霍桑又问:“你从家里出去时,就有谋杀钱芝山的意思吗?还是到了那里才发生凶念?” 秀棠道:“我已经说过,我早就预备和他拼命。所以我一看见他,就——” 霍桑又举一举手止住伊:“慢,你说得太快了。你进门时的情形怎么样?” 秀棠呆一呆,才道“我——我在门外叫了一声,他便自己开门让我进去。”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3 章 “唉,他自己开的门?那末你可记得你在叫门时有没有听得狗吠?” “晤——没有——我不留心。” “好。以后怎么样?” “我进了他的卧室,就申斥他不应诬辱我爸爸,问他有什么挽回的方法。他——他不接受,还说了几句无礼的话。我——我一时发火,就取起书桌上的一方石砚,向他的头上一掷,他顿时血流如注,倒地死了!” “喔,你是用石现击死他的?这石砚呢?我们可没有看见。” 秀棠低沉了头,说:“我把它带出来丢掉了。” 霍桑的嘴唇牵了一下,斜着眼光向我闪一闪,似暗示我伊的故事不完全实在。 我也觉得伊不曾提及石蹬的事,显见有脱漏。 秀棠继续道:“我在他的书桌抽屉中搜寻我给他的信件和肖照,然后就从他家里退出来。” 霍桑道:“你的肖照和信件可曾拿回来?” 伊又疑迟了一下,应道:“拿到的。但当我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门背后仿佛有一个人。当时我不敢仔细瞧,匆匆地走出来。我走出了弄口,又看见对面停着一部黄包车。我起先还不在意,等我回到家里,先进爸爸的房里去,瞧瞧他是否睡着。 不料床上是空的,爸爸也出去了。我才知道爸爸叫我去睡是有作用的。他也要悄悄地去看钱芝山。但他坐了车子赶到那里,已在我事成之后。所以他后来虽也曾走进芝山的书室里去,惊惶中又遗落了这把裁纸刀,但他实在没有犯罪。霍先生,你现在总可以明白了。杀死钱芝山的是我,有什么处分应当由我一个人承受!“ 故事很动人,但我看不透它的真实性到什么程度。因为凶器的差别是一个最大的疑点。霍桑仰起些身子,正像要发表判断,忽因俞天鹏的动作而中止。天鹏突然把两只手挥一挥,挣扎似地撑起来。他颤巍巍地立直了以后,又摇着手。他的浑身都在颤动了。 他说道:“先生们,我真是十二分惭愧!我委实太多顾虑了;早先不讲实话,破费你们的工夫。真该死!霍先生,我老实说吧。钱芝山实在是我杀死的。秀棠所以承认,无非想代替我受过。其实依照新陈代谢的原理,少年人对于社会的责任比较重,生命也比较可贵。像我这样年纪,再活不到几年;秀棠却像一朵含苞的鲜花,正在欣欣向荣。现在伊一时昏聩,竟愿意为我断送前途;这是伊受了愚孝的遗毒! 我若是默认不说,真是太自私,太不人道!二位先生请不要相信伊的话:现在我来告诉你们。“ “爸爸,你——你不能!”秀棠的刺耳的声浪又闪过来,“霍先生,别信他! 凶手是我!“ “霍先生,不是,不是伊!是我!” 我仿佛进了梦境。这种杀人的凶案,父女俩竟互相争认,使我想起了“难兄难弟”中的朱荣邦洪伯道两个主角。这真是无独有偶的事。但到底谁是真谁是伪? 霍桑又将怎样处置?我和霍桑面面相觑,室中忽然静下去。俞秀棠走前一步,似乎又要向我们分辩。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箱上铃声忽然大震。电话是打给俞天鹏的,理当由他们接话。但那时候父女俩都失了常态,静立着不动。 我为权宜计,就走过去接话。巧极,打电话的是汪银林,本要找霍桑谈话。 霍桑便走过去接谈。不到两分钟,他就挂上听筒回来。 他摇着头对我耳语道:“唉!包朗,这件事玄之又玄!我仿佛给厚雾包围着。 现在我总算有了一线光明。我们已经走进了迷途哩!“他回头瞧着那父女俩,” 这案子的真凶此刻已经在警署里了,你们俩互相承认,实在都是虚话。现在你们得休息一下哩。等我弄清楚以后,再来听你们的小说故事吧!“ 这个迷离而紧张的局面会这样子下场,委实想象不到。外面的冷空气刺醒了我的近乎模糊的头脑。所以我跟着霍桑从俞家出来时,仿佛走出了天方夜谭中的境界,回到了现实。这案子真是变化不测。霍桑的话是实在的吗?或是借此做一个搪塞的下场?到了白杨路转角,霍桑才告诉我。 “我的话是实在的。银林说有一个凶手向警署里去自首。他已经查问实在,所以叫我们快去。” 我道:“你想这自首的当真是真凶?” 霍桑疑迟道:“我真说不定。变化太多了,我的脑子也给弄模糊了!” 我们到了警察总厅,看见了汪银林,才知那自首的凶手是一个女子。这又是出乎霍桑的预期之外的,因为他根据着心理的因素,一再表示过这血案不是女子所能干的。 这女子才十九岁,姓王。名叫宝球,就是我们无从推拟的那个披黑狐裘围巾的女子。汪银林说明他正要动身到霍桑寓所去,这女子忽然来自首。他听了伊的供述,又招谢妇到警署里去辨认,证实伊的确就是两次到谢家去过的那个女子。 桑警士的报告也有了印证。我看见那女子有个圆形的脸儿,肌肉丰腴,皮色略带苍黑。伊穿一件蓝绸的皮袄,黑缎裙,肩上有一条黑狐裘围巾。伊的身材相当高,神气上显着一种坚毅无畏的样子,体力也似乎很壮健。假使伊和一个寻常的男子搏斗,胜负也正难定。伊见了我们,也没有羞怯之色。大家在汪探长的办公室中坐下来。霍桑就请伊将经过的情形重说一遍,伊便侃侃地讲出来。王宝球说,伊和钱芝山本是同乡。 钱芝山在杭州秀州中学,宝球在之江女子师范。校址相距不远。宝球在浙江省立女中联合运动会中得过四百米赛锦标,芝山也是短跑健将,因此他们俩早已相识。经过了一年多的往来,他们俩的交情非常亲密,已达到了恋爱的境界。芝山曾向宝球求过婚,宝球也同意了。但自从芝山中学毕了业,到了上海来,便渐渐冷淡起来。 起初宝球还不疑心他,后来连信息都不通,才料他必已弃旧恋新。到了本年的寒假,宝球耐不住,特地到上海来私下调查。伊果然探得芝山已别有新欢。伊曾和他见过几次面。他起先用虚话敷衍,后来便避而不见,明明欺伊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弱女,只会忍气吞声,决没有什么对付方法。宝球气不过他,才把这件事的委屈告诉了伊的堂兄王维成。维成在上海一家煤公司中办事,宝球到上海来,就住在他的家里。 维成听得了这回事,一面很严厉地责备宝球,说伊不应瞒了母亲,私自和男子勾搭,一面就蓄意去找钱芝山理论。 当一星期前,维成就寻到芝山家里去,因谈判而发生争吵。那时宝球果真等在门外,听得里面的声响,恐防吵出祸来,才赶进去排解。当时芝山曾答应伊,等他写信回去征求他的母亲的同意,约定一星期后给伊回音。伊相信了,才将伊的哥哥劝出来。从这事以后,伊仍留在维成的家里,等候芝山的回音。维成常申斥伊,说伊无耻。伊忍受不住,益发恨芝山的薄幸。 过了一个星期,回音还是没有。到了二十八日,星期六上灯时分,宝球去讨回音没有见芝山。伊以为他故意躲避,所以到了深夜,就悄悄地往芝山家去,准备和他开一次最后谈判。结果就造成了一件凶案。 霍桑听到这里,问道:“那末那晚上你到底进去没有?” 王宝球道:“进去的。我知道他每夜归家的时候很迟,所以在十一点光景,我就到德仁里口的门楼底下去等候。等了一会,他果真从外面回来。他突然间看见我,不无有些惊怪,但他并不怕我。他先叫我在门外等一等,接着便开了后门领我进去。” 霍桑和汪银林的眼光不期然而然地交接了一下,似乎彼此在暗示,当时大家虽各拟想过一种见解,但这样的进门方法却都不在料想中。 那少女继续道:“我到了里面,还没有说什么话,他不提回音,忽然不怀好意,又想用无礼手段。我当然拒绝。他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刀来,要想胁制我。我慌了,正想叫喊。他一只手举刀,一只手伸过来扼我的咽喉。那时我的性命危险了,就奋命地夺他手中的刀。他当然也拼命挣扎。争持问,那刀尖忽然在他的大阳穴上一触,他就倒下来了!” 霍桑遏制着惊异的情绪,问道:“这样说,他是在争斗间误杀而死的?” 王宝球指一指汪银林,答道:“是。那把刀我已经交给这位先生。刀上还有血迹呢。” 汪银林点头道:“我刚才已经瞧过,的确有不少血迹。” 霍桑又问:“他中了一刀就死的?” 那女子点了点头。 霍桑又问道:“这一刀恰正中在他的太阳穴上?” 王宝球照样点点头。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4 章 霍桑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下,回头问道:“银林兄,你那天可曾在尸体上发见这样的刀痕?” 汪银林寻思道:“这——这个我没有注意。那头已差不多敲碎了,就是有,也一定看不出。”他摸摸耳朵,又说:“今天十一点钟,夏医官就要检验。你不妨亲自到验尸所去瞧一下子。” 霍桑取出表来瞧瞧,点点头,又问那女子道:“他死了以后,你又怎么样?” 王宝球道:“我因着恨他入骨,还不甘心,所以到天井里去拿了一个石鼓蹬,把他的头颅击碎,方才悄悄地开了前门出来。” “你动手的时候,有没有别的人瞧见?” “没有。” “有什么声音吗?” “也没有。” “你可曾瞧见一只哈叭狗?” 伊疑迟了一下,又摇摇头。 霍桑又问:“你出门后怎么样?” 王宝球沉倒了头,说:“我——我就回到我的哥哥家里去!” “慢,你走出了谢家的前门,可曾看见什么人?” 宝球的头沉得更下了,犹豫着不答。 汪银林提一句:“你走出德仁里弄口时,不是看见一个警察吗?” 女子连连点头道:“是,我看见的。” 问答停一停。霍桑低垂了头在深思。那女子忽也含羞似地垂落了目光。汪银林把两手抱着他的右膝,安闲地等待下文。我的情绪很紊乱,还看不透这案子的最后结局,霍桑又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到今天才来自首?” 伊道:“我起先以为这个人死有应得,原打算隐匿不说。但是我看见今天的报纸上已连累了别的没罪的人。我想芝山明明是自己误杀的,即使有罪,也应当由我担当,假使我不自首,岂不是反而害了人家的性命?” 霍桑又咬着嘴唇,低垂了头,似乎再想搜寻什么问题。我觉得王宝球的故事很近情理,回想刚才俞秀棠的话,便越觉得牵强。那末这案子闹了一回,却是一件误杀案。现在王宝球自首了,论情度势,在法律上伊也没有多大的罪过。不过那俞天鹏父女既然没有干系,何以彼此争认凶手?这里面究竟还有没有隐情呀? 霍桑又问道:“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可知道芝山的新恋人是谁?” 王宝球踌躇了一下,答道:“我——我听说是一个姓俞的女子——我——我不大仔细。” “你可曾和这姓俞的女子会面过?” “没有。” 语声又静一静。汪银林立起来,打了一个呵欠,走到书桌面前,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照片。 他说:“这照片就是伊带来的,也是一种证据。” 宝球站起来,立在书桌边。我也走近去。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并肩地站着,背景是西湖中的三潭印月。女的就是王宝球,男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比宝球还略略短些。他的身上虽穿着本国式袍子,但我一见便知是钱芝山。 王宝球说:“这照片是去年春天在西湖里拍的。那时他甜言蜜语,说等我师范毕业就结婚。谁知他竟是一个没心肝的流氓!” 霍桑接了照片,似乎全神贯注地在寻究什么,没有听得宝球的话。一会他好像怔一怔,拾起头来,向宝球的上下身打量了一会;接着又把眼光移到我的身上,照样地端相了一会。一种变态突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先是他的眉峰间的皱纹深刻化,接着他的右手摸到他的下额上去;他的眼睛也张大了,眼光中露出惊奇的神气。奇怪!为什么? 霍桑突的立起来。“哎哟!我太糊涂了……”他急急地掏出表来瞧一瞧。 “银林兄,十点四十分了。我立刻赶到验尸所去,大概还来得及。你好好地招待王小姐,别的事再谈。”他又回头招呼我,“包朗,你回去吧。我伯这案子也许还有变动。 等结束以后,我再约你细谈。再见。“他点一点头,拢一拢大衣,匆匆向外面奔出去。 十、近乎浪漫的事实 隔了一夜,到次日一月三十一日星期二那天,仍旧没有得到霍桑的消息。难道这案子还没有结局吗?我打电话去问,据施挂回答,他一天到晚在外面,似乎很忙碌。我暗付王宝球的口供如果属实,这案子大部分已有了着落,霍桑再忙些什么? 我记得他分别前的变态,他临行时又曾说过怕案子又有变动的话。可是再变些什么? 我只能承认我的脑子太迟钝了。我把各报的新闻仔细翻阅了一遍,有几家虽然已登着王宝球自首的消息,可是一鳞半爪,多半出于牵强附会,还不及我那天亲耳听得的详细。除此以外,更没有新的发展。 一月三十一日下午四点钟光景,我赶到霍桑寓里去。 他不在。我等到天黑,还不见他回来。好容易又挨过了一夜,到了二月一日星期三的清早,我又打电话到霍桑寓里去,问问他究竟如何。不料接电话的仍是施桂,霍桑又一早出去了。 太奇怪。这样寒冷的天气,霍桑一清早就出去,难道他还是为着这案子奔走着吗?但从那一方面进行呢?莫非杀死芝山的凶手另有什么新线索吗?我知道霍桑办事很着重顺序,又喜欢集中精力,一案未了,他决不接第二件案子。况且他允诺案事结束以后要和我细谈。这时他音信全无,仍在外面仆仆奔波,显见这一件案子还没有全部结束。那末这案子还有什么样的变化呢?我越想越觉纳闷,真像旅行人距离目的地越近,盼望到达的心却越发急切。 早餐完毕了,我忽然在上海日报中得到一段消息,果真出我的意外。 那新闻道:“温州路德仁里钱芝山被杀的凶案,本报已一再记载。这案子离奇幻变,实在出人意料。现据总署侦探长汪银林和私家侦探霍桑协力侦查,已将凶案的真相完全查明。犯案的真凶不止一人,是小说家俞某和一个姓王的女子通同合作。 “日前那姓王的女子投警署自首,声言钱芝山的致死由于他自己误杀。伊的目的无非想借此脱罪。但据侦查的结果,才知伊的供述谎而不实。因此俞某见真情已经揭露,想服毒自尽。汪探长现已将俞某送入博爱医院,是否有救,还没有把握。 俞某的女儿受此警变,不日将回常州原籍,请亲族到上海料理。至于谋杀的情由和一切详情,待开庭审讯以后,再行续登。“ 唉,变化真太多了!这案子由谋杀而变成误杀,又由误杀而证实被杀。这样一层层的变化,我不知道也在读者们的想象中吗? 这新闻给予我的刺激太强烈,我的佩芹也认为太出意外。我再按捺不住,又赶到霍桑的寓所里去。霍桑仍没有回来。施桂告诉我,他是化装出去的,分明要侦查什么秘密。施桂又说这两天中霍桑碌碌不宁,连吃饭都没有一定的时间,闷葫芦又是一个。据报上的消息,这案子大体既已结束,他还在外面忙什么? 这一次我准备等穿他。我坐在火炉边,尽力消耗纸烟。直等到午膳将近,忽见一个衣衫槛楼的苦力闯进来。我定睛一瞧,是霍桑。我感到更奇怪的,看见他的眉尖几乎交接,中间刻着深纹,颜色也黔淡异常。从他的外貌上估量,显见他经历的辛苦一定不少,成绩却未必见佳。 他卸下了一件棕色的破外衣,又脱去了破鞋,先开口道:“包朗,很抱歉,劳你久待了。这件案子的变幻太多,不但你竟想不到,连我也几乎始终被困住在迷阵里面!唉!真危险,我险些儿陷入无可提拔的深渊;” 我惘然地问道:“霍桑,到底怎么一回事?”我觉得他的表示太突兀。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奇案。在你历来的记录之中找不出第二案!” “当真?现在这案子既然结束了,你能不能就把这离奇的情形说给我听听?” 霍桑连连摇头道:“结束?还远,还远!我不知道几时才得结束:”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5 章 我不能不惊讶:“那末今天上海日报上的新闻难道不实在?” 霍桑道:“那里会实在?老实对你说,这只是我的一种策略,希望可以早一些结束。不过这策略有效无效,我还没有把握。” 报纸上的新闻不但不实在,还是一种策略!这真使我摸不着头绪!从种种旁证和他的神气上推测,他的话又绝对不像说笑。 我问道:“俞天鹏究竟有危险没有?” 霍桑摇头道:“没有。他此刻在博爱医院里。你尽管放心。”他吁一口气。 “包朗,你不是觉得很诧异吗?是的,这不能怪你。原因是这事的本身实在太离奇。 等到全部结束的时候,我把案中的曲折说给你听,你少不得惊奇得出神。“ “现在你能不能先说个大略?” “对不起。我还不能说。” “那末你所说的策略又是什么一回事?” “请原谅。现在也没有到发表的时期。包朗,你再耐心些等一下子吧。” 霍桑说完了,便上楼去更换服装。一会他重新下楼,很疲乏似地躺在椅子上,和我间谈别的事情,绝口不再提起这件凶案。他留我吃午饭,吃饭时他默默无言;吃过饭后,我也始终没有开口再问的勇气。霍桑吸完了一支纸烟,仍旧扮着苦力模样,重新出去。我也只得抱着整个的疑团回家来。 这是一个最难消受的下午:我想这钱芝山真是个怪人,忽而被杀,忽而误杀,再忽而又是被杀。谁又捉摸得定?现在据霍桑所说,这里面又另有变化,他自己也险些陷入迷阵——说得坦白些,也许他还没有从这迷阵中解放出来:这是件什么案子?他说我的日记中没有第二案,当然就是说他的经历中的第一次!那末它会有什么结果?霍桑说全案的结局还没有把握,当然真相披露的时期,不知道更在何日。 可是事实的发展又是出乎意想的迅速! 当天晚上八点钟,霍桑忽然打电话给我,叫我马上就去。这消息真像一种警报,仿佛战线上的军士得到了紧急的军令,不敢有一秒钟的怠慢。我立刻冒,着刺面的寒风,赶到爱文路。 电灯光映照霍桑的面色已和日问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他的眉峰拓展了些,那里的皱纹也像给烙铁烙过一下。他正独个儿进晚餐。 他的脸上的肌肉是舒展的,嘴唇咂咂地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神经显然是完全松弛了。 他含着笑容招呼我:“包朗,你吃过晚饭了吗?假使你因着案事的没有结束,曾经减少过饮食,那末此刻应得放量地补吃一碗!我告诉你,这件钱芝山的案子在三个钟点以内就可以结束了;” 我惊喜道:“那好极!谢谢你,补吃用不着。但这案子怎么样结束?此刻大概已到了发表时期了罢?” 霍桑点点头,放下碗筷立起来走进办事室去,烧着了一支纸烟。 他坐下去,才缓缓答道:“发表似乎还嫌太早,不过我不致于再使你怎样失望。” 我卸下了黑羔皮大衣,也坐下来烧着纸烟:“现在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我已经忙了两天。我去看过王宝球的堂兄王维成,又去拜访过死者舅父谢春圃;我又跟王宝球和天鹏父女俩彻底谈过两三次。” “那末这疑案的症结一定已给你揭破了。是不是?” 他点头道:“是。我不妨先解除你一部分的疑团。你不是替天鹏父女俩担心吗? 我告诉你,他们俩实在没有罪,决不会受什么刑事的处分。你可以放心了。 “ “真的?那末天鹏为什么要服毒?” “他何曾服毒?我刚才不曾告诉你那新闻不实在吗?” “但是你不是也告诉我他在博爱医院里吗?” “是的。但他往医院里去是我授意的,也就是我破案上的一种策略,并非他当真服毒。”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些?这策略究竟有什么作用?” “好!我来从头说起。他们父女俩当初不是都争认凶手吗?这里面的原因怎样的确很困人的脑筋。其实他们到芝山家里的时候,凶案早已发作。只因彼此误会,所以等到我们去追究时,他们就抱着牺牲主义,互相代替。” “我还不明白。他们怎样误会?” “那天秀棠的供述伊从伊家里出来起始,一直到钱芝山家的门前为止,句句都是实在的,但以后的故事却是伊虚构的。” “那末实在的经过是怎样的?” “伊去见芝山,并没有谋杀的意思,只要叫他想出一种悔罪的方法,恢复伊父亲的名誉。因为他们间的爱情并不曾完全断绝,我果然没有料错。 “秀棠到芝山家里的时候,看见前门半开着,不禁微微诧异。伊走到里面,电灯亮着,忽然发见芝山已倒在地上,血肉模糊。这使伊吃惊不小。伊本想立即退出,但一转念间,伊又觉自己已处于嫌疑的地位。伊为灭迹计,放着胆子,走到书桌面前,预备将伊给他的信札和肖照一起取回,以免人家怀疑。可是伊抽开了抽屉,肖照和信札已完全不见。伊失望了,也不敢多留,就急急地退出。” 霍桑停一停,吸着纸烟。我又提示一句。 “伊说的伊看见门背后的人影也是虚构的?” “不,这倒是真的。伊出门时果曾看见门背后有一个黑影,弄口又停着一部车子。那时伊仿佛记得伊到达德仁里的时候,那车子早已停在弄口的对向,只因伊一闪而进,没有细瞧,放而不在意。因此,伊就疑心那门背后的人一定比伊先进芝山家里去。那人为了某种原因已将芝山杀死;等到伊进门的时候,那人刚巧事成出来;正在那时,伊闯进所门去,那人就避在门后,又乘势偷看伊的举动,预备嫁罪。以直到伊走出来时,那人仍伏在门背后,大概还想瞧清楚伊的状貌以便后来指认。 “这是秀棠当时成立的假定。因此伊越想越惧,深悔有此一行。不料伊回到自己的家里,悄悄地走进伊父亲的卧房,想瞧瞧他是否安睡,忽然看见床上空空,才觉得那先前伏在芝山家大门背后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伊的父亲!” 我醒悟地说:“捺末,伊实在是误会的。就情势而论,天鹏到场也是在芝山被杀以后。是不是?” 霍桑吐出了一口烟,答道:“正是。天鹏到时,还在秀棠进门以后。那时他看见卧室门半开,室中有人走动,就伏着偷听。后来他看见一个女子走出来,竟就是秀棠,实在出于他的意外。” “天鹏去看芝山,大概是有报复计划的。是吗?” “是的。那晚上他受了芝山的诬辱,确有拼死行凶的意念、故而他先把秀棠打发开去,然后取了小刀,一个人悄悄地从家里出来。他雇了车子到温州路,先到前门口去听,看见前门半开着。他冒着险走进去,觉得芝山的卧室有个女人在走动。 他静伏了一会,蓦然瞧见他的女儿出来。他还怕自己眼花瞧错了,竭力忍耐着不敢声张。等秀棠走出了门,回想他离家的时候,自己家的后门也虚掩没门,起初还以为是仆人的疏忽,经此一证,才知道是他的女儿比他先出,但他还不知道伊去见芝山的真正的。后来他走进芝山的卧室中去一瞧,疑问立即解决。他相信那地上的陈尸就是秀棠替他复仇而杀死的。“ 我赞同道:“这误会的造成很自然。” 霍桑又说:“那时天鹏惊慌失措,手中的那把裁纸刀便不知不觉地失手落在地上。回家以后他看见秀棠正在他房中掩面吸泣。这时父女俩各怀心事,面面相觑地都说不出话。在天鹏以为秀棠是行刺芝山的凶手;秀棠也以为杀死芝山的就是伊的父亲。这是一个僵局,都没有剖解的勇气。直到我们去侦查究问,他们俩仍各抱着误解。后来他们俩各因感情的冲动,都抱着牺牲自己而成全所亲的见解,于是就出现那争认凶手的奇事。”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6 章 我吐了一口浓烟,惊叹道:“这真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奇事:在这个人主义抬头的社会中,竟会有这种近乎浪漫的利他的爱的表现!这委实是梦想不到的!” 室中静一静。两个人的烟雾在交易着。火炉中发出些必卜必卜的微响。 一会,我又问道:“霍桑,这一席实话,他们起先为什么不说?你又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使他们吐实?” 霍桑道:“这一着我费了不少力。天鹏庇护他的女儿,起初不借说谎抵赖:后来秀棠自己揭发了,他索性回护到底,把罪责拖在自己,身上。秀棠也取同样的态度,掩护伊的父亲。他们俩都抱着决死的心,始终不肯吐实。若不是我另外找得了线索,指破他们的误会,他们俩也许至今还固执成见。” “你得到了什么线索?” “喂,好险哪!假使我没有触发的机缘,那不但他们的误会没法解释,连我也到底被围在迷雾的圈子里!虽则事实的真相最后终可以水落石出,但是我的失败却已无可避免哩。” “喂,我还不明白。什么是触发你的机缘?” “机缘不止一端,我现在先告诉你一节。当我们把那封匿名信给俞天鹏瞧时,他不是连说着奇怪吗?这一着给我一个触发。我瞧他的情况,好像信中的字迹,他是认辨得出的。那时我想请你给我印证一下。你拒绝了。你想这个人的笔迹如果能被天鹏认识,那人不是和天鹏相识的吗?你再想一想,有一个和天鹏相识的人,写了一封不实在的匿名信来,那有什么用意?这明明是落井下石要证实天鹏的罪!” “是。这样看,这个写匿名信的人目的在陷害天鹏,是天鹏的仇人?” “当然!” “这个人汪银林可曾查出来?” “没有。他曾往德仁里去一家家查过,并没有这样的人。那人自称邻居的话也完全是假托的。” 我顿一顿。吐了几口烟。“你说匿名信中的话不实在?” “是。我当时就怀疑,现在已经证实了。”霍桑应了一句,又舒一口气。 “哪几句不实在?我记得信上说他看见天鹏从芝山家里出来。但天鹏不是的确去过的吗?” “不错,但他说天鹏穿着深色的袍子马褂,戴着红结的绒帽。这就是不实在的。 因为天鹏后来告诉我,那晚上他出门时穿的是一件西式大衣,头上也带着一顶西式呢帽,装束完全不同。此外时间问题也不相合。因此,他当时一瞧那信,虽然还不敢直说,心中却明知有人在诬害他。“ “你想这个写匿名信的人是谁?” 霍桑摸摸下领,迟疑地说:“对不起,我此刻还不能回答。但我相信不久你就可以知道。” 我停一停,又问:“还有那女子王宝球,究竟和这凶案有关系没有——”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问话。霍桑立刻丢了残烟,从椅中直跳起来,赶步进入电话室去。他显然正预期着什么消息,这时候他的期望大概已经实现了。 十一、另一女子 三分钟后,霍桑已回进来,走到衣架旁去,拿下他的那件黑色厚呢大衣。 我问道:“电话谁打来的?” 霍桑道:“汪银林。他已经预备出发,问问我有没有动身。快十点钟了,我们也应当走哩。”他将外衣穿上了,又开了抽屉,拿出一把最新式的手枪,放在外衣袋里。 “你现在往哪里去?” “捉凶手!” 我也立起来。他带着手枪去捉凶手,今夜里还有表演武剧的可能吗? 霍桑接着说:“今夜我特地请你来,希望你在捕凶时能助我一臂。” 我立即应道:“那当然。但是我没有带枪。你可能借一支给我?” 霍桑摇摇头:“不必。我料想今夜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你用不着带枪。” 他已取了呢帽等我穿上外衣跟他出去。 门外西北风呼呼地肆威,吹在面上像刀割一般,冷得着实厉害。霍桑早已雇好一部汽车。他向汽车夫说了一句,便和我一同上车。霍桑裹紧了大衣,靠着座垫叹息。 他道:“这一星期来,不知已经冻死了多少贫苦同胞;社会的分配制度欠完善,造成了贫富悬殊的畸形现象。人们看惯了墙阴屋角的倒毙的路尸,宝贵的同情心也给弄麻木了!真可怕!” 我默然不答。这果真是上海社会的畸形现象。少数人凭着祖宗的遗产,或是利用着权位和压榨手法,抓取了大量的金钱,便密室暖房金衣玉食地享受过分的淫乐,而大多数民众却只能挺着瘦骨,与无情的西北风搏战!执政者如果没有调整革新的决心,前途的确非常危险。 汽车在静寂中驶行了一会,我禁不住问:“我们往哪里去?” “北火车站。” “趁夜车?” “我想不必。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只须候在站上,等那凶手自己投到罗网里来。” “你知道凶手今夜要乘夜车逃走?” “我料他如此。” “你只是料想如此?” “是,不过我也不是凭空的。今夜傍晚我得到确实的消息。所以我预料不会落空。” “那末这凶手到底是谁?” “你马上可以看见了。” 汽车已到车站。问答自然结束。我们下车走进车站。 站上电灯明亮得像白昼。大钟刚指十点一刻,距开车还有三刻钟。但是站上已有不少乘客麓集在票房的左右,等待买票。霍桑把衣领翻了起来,先混在众客之中,向群众们逐一辨察。 他低声问我道:“这里面你可有面熟的人?” 我也向四周瞧了一回,答道:“没有。你说汪银林已经先出发。他也是到车站上来的?”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7 章 霍桑点点头:“他也许已经在月台上。我们走过去瞧。” 电报房门前一带,也有许多乘车的客人。我瞧见汪银林果真已站在铁棚栏门口。 我想走近去。霍桑忙把手肘抵抵我的左胁。 他道:“听他去。不必招呼。” 我跟着他走到电报房前。霍桑向里面的一个穿黑呢外衣的年轻职员打了一个招呼。彼此是认识的。 霍桑道:“我们想在这里面站一站。可碍事吗?” 那执事笑道:“不妨。你们有公事?” 霍桑点头笑一笑,便和我走进去,站在一边。这地方的确妥当,外面的人既不注意我们,我们瞧那从铁门里出去的乘客,却一个个都很清晰。 我向霍桑道:“时候还早。你何不趁空再给我解释几个疑点?” 霍桑低声道:“这不是解释的时间啊。” “简单些说几句总没有关系。” “你的问句还是‘真凶是谁’这一句?是不是?” 我道:“你没有猜中。我刚才问王宝球有没有关系,恰被电话打岔了,你还没有回答我。” 霍桑想一想,又低声道:“宝球也和俞天鹏父女俩一样没有关系。二十八日晚上七点钟时,伊的确去找芝山讨回音,没见面,但半夜时分伊实在不曾去。伊的下半截的故事是杜撰的。伊交出的一把刀是水果刀,刀上的血是麻雀血。” “真的?” “我想伊用不着再骗我。” “那末那警士桑绶丹看见的披狐裘的女子又是谁?” 霍桑迟疑地说:“我不知道。哦,也许——喂,这女子也许没有关系。” 我又问:“那末王宝球为什么用这假造的故事去自首?” “伊所以自首,假说钱芝山自己误杀,目的想替天鹏父女俩销罪。” “奇怪!这女子也认识天鹏父女俩?” “自然。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很密切。不然伊也不会冒险自首。” 我乘势问道:“事情真想不到。这里面又有什么曲折?” 霍桑道:“曲折很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喂,瞧,乘客们已在陆续上车。我们留意些吧。” 霍桑则着头张目外望,全神贯注在络绎不绝的乘客们身上。我只得闭口了。 我相信一个性急的人要练习忍耐,霍桑倒是一个最好的伴侣,尤其是在案情将近揭露的当儿,这机会更多。他对于“真凶是谁”的问句既然筑好了一条钢壁,我自然没法攻破,可是我仍禁不住脑子的活动,俞天鹏父女和王宝球三个人既然都没有关系了,那末真凶毕竟是谁?王宝球的堂兄王维成吗?这个人确有嫌疑,但汪银林当初的调查既没有结果。霍桑似乎也并不特别注目。那末不会竟是钱芝山的舅父谢春圃吗?据说他那夜里正在卧病,在浦东,但是否实在,还没有证明。 莫非他因着某种关系,悄悄地将芝山杀死了,事后才回浦东去装病不起?如果如此,那谢妇和松江老妈也势必知情,怎么又不露一些迹象?霍桑已经去看过这两个人了,结果究竟怎么样?末后我又假定芝山另有什么仇人,恰在那夜中乘机将他杀死。但这里面同样有冲突之点。因为凶手进门的情形,我们曾经有两种假定:一是芝山自己放进去的;一是仆人的出卖。但是谢家的阿四和松江老妈子都不像有通同的嫌疑;若说芝山自己放一个不知谁何的仇人进去,情势上又觉得不可能。十分钟的脑细胞的消耗,结果还是一团漆黑! 我偶然‘向电报房的外面一望,忽而失声惊呼。 “哼!那个女子——” 霍桑急急靠近我:“轻声些!你不是瞧见了俞秀棠?” 他的眼睛里射出火焰,灼灼地瞧着外面。 我应道:“是。昨天报纸上说伊要回常州去,这一节倒是实在的?” 霍桑不答,忽而低声惊呼:“唉!真想不到!”他向人丛中指一指“瞧,秀棠后面还有一个女子呢!” 我看见秀棠穿一身黑衣,提着一只手提皮包,已经走向铁栅。伊的后面果真另有一个提包袱的女子。伊上身穿一件绿色毛葛的皮袄,下面系着玄缎裙子,肩上披着一条黑狐裘的围巾! 奇怪!这女子是谁?王宝球?不是。伊的面部一部分给那狐狸掩住,我瞧不清楚。 我问:“这个披狐裘肩巾的女于是谁?” 他作简语道:“这才是巡逻警士桑绶丹看见的那一个!” “喔,除了俞秀棠跟王宝球,还有第三个女子?” “晤!” “那末伊是谁?” “是凶手!” 真奇怪,凶手到底是一个女子! 我又问:“你早就知道伊吗?” 他摇摇头:“不,以前我只有一个疑影,此刻才知道。” “那末这女人叫什么?” 霍桑不答,问道:“你已瞧见伊的面貌没有?认识不认识?” 我摇头道:“不。伊的面庞只露出一半,走路的姿态也很生疏。” 霍桑不再问,拉了我走出电报房。我看见那披狐裘的绿衣女子和前面的秀棠之间隔着几个闲人,彼此并不接近。因此,那女子时时引颈仰望,好似怕丢失了秀棠的踪迹。伊的身材很短小,当伊向前面探望的时候,还踮起了足,很惹人注目。霍桑赶紧一步。我也急步追到了铁栅面前,我们已经追近了那个狐裘女子。 我从侧面瞧伊,伊的面容清楚些,果然像很熟悉,可是一时我又记不起伊叫什么名字,和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低声说:“霍桑,很面熟,可是记不得是谁。”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8 章 霍桑道:“咽,你觉得面熟?是不是和钱芝山相像?” “唉!是!”我给提醒了,又说:“对!不但面貌相像,连身材的长短也仿佛。” 前面的秀棠正站住在验票的出口边,后面的狐裘女子也将票子高举在手中,预备给试票员检验打洞。 我一边更逼近伊,一边问道:“伊是芝山的姊妹?” 霍桑只摇了摇头,似已来不及作答。他跨上一步,举起手来扬一扬。 他高声喊道:“验票先生,别放这位狐狸围巾的小姐走!” 那验票员接了这女子的票子,正要在票子上打洞,一听得霍桑的大声疾呼,呆了一呆,将票子留住在他的手中,果真不放伊出去。霍桑奔上前去,伸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膊,用力地将伊拉回来。我非常惊奇,因为霍桑用这种鲁莽的手段对待女子,在我的经验中还是第一次! 霍桑把那女子拉过一边,说:“喂,小姐,对不起得很,我来扫你的兴。你不必动身哩!” 喂,什么意思?还是莫名其妙。那女子给霍桑一拉扯,那条黑狐狸围巾松落了,露出了伊的灰白的面颊。伊一言不发,忽举起一只手来和霍桑挣扎,情势非常悍猛。 秀棠已离了出口。乘客们大半都为着自己的前程,只投射出诧异的眼光,很少站定了看,这纷扰并不怎样扩大。我虽还不大明白,但霍桑事前既约我相助,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我走近那女子的另一边,轻轻抓住了伊的提包袱的左臂。 经我们俩左右夹持,那女子便给挟到了一个比较空疏的地点。伊依旧在表演没效果的挣扎,可是始终不开口。霍桑又有一种更不文明的举动,伸手在那女子的头上一掠。我才看清伊的真相,又不禁惊呼。 “唉!你——你是钱芝山!……你没有死!……” 霍桑说:“包朗,你猜着了!” 他的两手仍不放松这假发落下了一半的钱芝山,仰起了足尖,向人丛中挥一挥手。我看见汪银林徘开了众人,挺着大肚子,昂头急步地走过来。 霍桑说:“银林兄,这个凶手交给你。如果有什么口供,请你通知我一声。 这里不方便,快走为妙。“ 他遥遥地向那个验票员举一举手,随即引着我匆匆走出车站。汽车仍等在站门口,我们毫不留顿地上了车。车子立即开行,霍桑不等我开口“先说:”包朗,今天午饭时我对你说过,这案子全部的结束时,会使你惊异出神。现在怎么样? “ 我点头道:“这样的结果真是梦想不到!” “你的记录中像这样的奇案大概不多吧?” “是,简直找不出第二案!它的变化层出不穷,最后一变更是出乎想象!” 霍桑嘻一嘻,把他的大衣领翻下来。又向车窗外看看“ 我又说:“我本以为钱芝山是被害者,谁知他竟是凶手。那末,被杀的又是那一个?” 霍桑道:“那人姓马,叫和尚。” 这个姓名太生疏,我从来没有听得过。怎么半路上杀出程咬金来? 我问道:“这马和尚又是什么样人?芝山为什么要杀死他?” 霍桑道:“话长哩。我们到家里去细细地谈。” 汽车到了爱文路七十七号门前,我们赶忙下车。霍桑打发了汽车,和我一同进去。他先藏好了手枪,脱了大衣,又在火炉里装满了煤;接着,他又从壁角的小橱中拿出一瓶国产张裕白兰地酒,斟了半盏,先送过来敬我。 “包朗,你也喝一些解解寒气。” 我接过了一饮而尽。霍桑也饮了半杯,才回身开了抽屉,取出一罐白金龙来。 他给我一支,自己也取了一支,走到炉旁的安乐椅前坐下。他擦火烧着了烟,靠着椅背,伸长了两腿,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每逢在作长时间谈话以前,他往往有这种状态。我习惯了,只得静悄悄地等他。我坐在霍桑的对面,也烧着纸烟呼吸。他的纸烟上的烟雾袅娜屈曲,上升得很缓,和他苦思时的怒喷狂吸绝对不同。室中完全静寂。只有火炉中的煤块偶然发出些爆裂生。玻璃窗给风先生震撼,卜时发出叮叮的微响。 十二、水落石出 经过了五六分钟的养神,霍桑才慢慢地张开眼睛,丢了烟尾,搓搓手。他的故事开场了。 他说:“我现在先把钱芝山和俞天鹏的关系告诉你。像芝山这样的人,虽然阴毒可杀,但在色情狂洪流激荡之下,借着自由的名义而实行弃旧恋新的玩弄女性的人原也不在少数。芝山是所谓兼桃子,大概从小娇纵惯了,意志薄弱了些。 他受不住这洪流的激荡,就随波浮沉了。我们平心而论,也不能单单苛责他。 总而言之,他是现在都市社会中的所谓摩登少年中的一个。“ 这段开场白不禁引起了我的叹息。钱芝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竟会干出这样想入非非的事来。社会上这种人又不只他一个,那末我们已往的教育的失败实在是不能讳言的。 霍桑继续道:“当芝山在杭州的时候,先和王宝球有过关系。他到了上海以后,是否另外变过什么女子,我们虽然查不到确证,但他所以投到天鹏家里去当书记,目的就在秀棠。据秀棠告诉我,伊第一次见芝山,就在伊跟着伊的父亲到上海大学去演讲的那一次。那时芝山是学生的招待员之一,在天鹏演讲完了,招待茶点的当儿,芝山对于这父女俩已经献过一回殷勤。接着,他利用天鹏招聘书记的机会,就踏进了俞家。这也可见得他的色情狂的一斑。芝山生着一副天然的柔媚态度,身材面貌也与女性相近。献媚讨好,他又有专长。你知道一个世故较浅的女于,对于这种男于简直无法防御。所以不久秀棠对他也有了意思。当初天鹏本来也赞成的,直到最近,忽然发生了阻力,才正式做戒他,不许他再和他的女儿接近。于是他们的争端就因此开始。” 我问道:“这阻力是什么7 ” 霍桑道:“就是那王宝球。宝球起先说,伊因着失恋到上海来和芝山理论,那是事实;但伊说伊只知芝山的新恋人性俞,并不知道俞家的底细,那是谎话。 伊从上海大学方面打听得很仔细,知道他在天鹏家当书记,醉翁之意不在酒。 伊好几次在天鹏的门外等候芝山。见了面,芝山总是假敷衍。宝球不得要领,便想釜底抽薪。 伊第一次写信给天鹏,告诉他芝山的行径;天鹏才发生阻婚的意思,正式警告芝山。 第二次——一月二十日——宝球亲自进去见天鹏,坦率地诉说芝山的寡思薄幸。天鹏很同情伊,就和芝山发生第二次决裂,把他赶出来。“ 我领悟道:“喔,因此之故,宝球后来听得天鹏父女杀死了芝山,伊过意不去,才挺身出来替他们洗刷?” 霍桑点头道:“是。芝山被逐出来之后,眼见那将要上钩的鱼儿平空溜走了,心中自然恨天鹏。那时宝球知道天鹏帮助伊,釜底的薪抽去了,伊便告诉了伊的堂兄维成,维成就赶去办交涉。芝山起初还推委,因此吵起来。后来维成表示诉诸法律,宝球也说天鹏肯帮忙。芝山有些怕,才软化下来,答应写信问问他的母亲,随后再订婚。他约伊一个星期听回音。这兄妹俩方始退出去。实际上芝山只是搪塞伊。 他离了俞家,仍私自和秀棠通信。秀棠仍给他迷恋着,恋恋不舍。因此,芝山就越发怨恨天鹏的从中阻梗。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促狭鬼。到了天鹏的生辰,他就下了个狠心,实施他的报复手段了。“ “他这样子报复,不但显得手段卑劣,也是损人不利己。” “是。他说他被天鹏所欺骗,那不言而喻是完全捏造的。但他事后追想,觉得这一着对于他本身也不利,未免有些畏惧。他就布置第二种计划。这计划的内幕怎么样,虽然也不难推想而知,但现在芝山既然捉住了,不怕他不实供。你不如再等一会,汪银林总会有电话来报告的。” 故事到达最高潮,忽然中断了!霍桑故意卖关于?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39 章 不。他说的是实话。实供自然比推想更切近。不过我的忍耐力太脆弱,只觉得耐不住。 一阵门铃声凑趣地成遂了我的愿望。那个近乎臃肿的汪银林还冒夜赶得来! 他因着大功告成了,来报告钱芝山的口供。在三条烟雾交纠之下,汪探长说明他用过些小小的手法,迫使钱芝山照实供出来。口供的前半部和霍桑先前所说的完全相同。接着他便说到钱芝山在一月二十稿。那匿名信上有几个字的撇钩很相象。不过论文稿是钢笔,信是铅笔的草字,又故意掩饰,我还看不透。 我直到俞天鹏读那封匿名信时的连声称奇,才使我发生第一次的反省;他们父女俩的争认凶手也违离事实;王宝球的自首,才使我回过头来。自然,我不是说伊的不真实的故事,而是指伊当做证据的那张照片。照片上芝山和伊并肩站着,但芝山的身材,比宝球还略略短些。那时我借你一证,才觉得这里面发生了绝大的误点!“ 霍桑又顿一顿,向我瞅了一眼,分明那句话是指我说的。汪银林也回头瞧我。 我自己还有些模糊。 霍桑又说:“包朗,你的高度不是五尺六时吗?但我看见宝球的高度,略略过些你的肩膀,和你相差有四五寸光景。芝山既然比宝球还短些,这样一比,可见那芝山的高度至多也不会过五尺。但银林兄在尸室中的地板上,明明划着五尺二寸的长度。这不是显然不符吗?虽则那照片还是一年半前摄的,但是按照生理的发育程序说,一个男子,年龄已到了二十六七,一两年中决不能增加到二寸的高度。因此之故,我便开始醒悟了,死的不是钱芝山,我们走上了歧途哩!我便急急赶到验尸所去,才知道那人实在是先冻死而后被击碎头颅的。验尸的夏医官当时也非常诧异。 他已验明死者的头发新近剪过,剪得长短不齐;尸脸上的血液也是另外涂上去的,但还不知道是人血或是动物的血。于是我就明白钱芝山本人实在没有死,只借用一个乞丐的尸首,杀了一只哈叭狗,行使他的李代桃僵的狡计!“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0 章 “唉!亏他想得出来!”我禁不住插一句。 “第二步,我就准备把钱芝山捕住,了结这件公案,以便给那父女俩和王宝球洗刷不白。可惜我还不知道他藏匿在哪里。我曾到各旅馆去调查,没有消息,因为我想不到他会扮了女子走。我也不曾到利远客栈去。我又访问谢春圃,问问芝山在上海有没有别的亲戚,也没有头绪。我预料他不会走远,便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计策;一面和报馆里商通,暂时把真相掩藏,另外假造了一段新闻;一面再和天鹏父女俩秘密接洽。我又乘空去看宝球兄妹,查问经过的实情。那时候秘幕既已揭破,他们都和我开诚布公。天鹏才告诉我匿名信的笔迹,他实在认得出是芝山的。但当时他也深信芝山已死,死人当然不会再写信,故而觉得很奇怪。我为布置周密计,特地叫天鹏往博爱医院里去暂住,又叫秀棠吩咐看门的弯背老毛,如果有人去探问秀棠动身的日期,无论那一天去问,只说当夜就要动身回常州去,” 这罗网布排以后,我虽信芝山的热恋不会消灭,一得消息,或许会投进网来。 但我还不知道几时才可以收效,心中也着实不耐。不料他竟比我更加性急,今夜里就使我们成功。那委实是非常侥幸的。“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前后的曲折已完全明白。这件事起先既不幸走错了路,险些儿不能回头。后来的转变,我仍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敏悟。 汪银林又道:“还有一节,那冻死的乞丐叫什么名字,我查过一回,还没有知道。不过这一节是无关重要的。”霍桑答道:“虽然,我倒费过好一会工夫。 化装了苦力,到那班流浪群中去查问。这乞丐有两个生理特点,招风耳,尖下额。 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查明那人叫马和尚,还只二十一岁,是个‘燕子窝’的小开。 他起初不花钱地吃上了鸦片,又没职业;父亲死了,又从鸦片升级到白面。 白面的毒深入骨髓、无论什么年龄的人沾染了它,寿命不能维持到三年以上。 这马和尚大概因着冷得厉害,起先躲在街口里门楼下避风,后来受不住寒威的侵逼,终于倒在地上。“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 叹息声引出一片静默,延续到半分钟以上。汪银林就起身辞出。 我又说,“如此说,钱芝山虽然可恶,但他在法律上却没有多大处分。” 霍桑道:“是。他只杀了一只狗,毁坏了一个尸体,又有一种栽脏固害的行为。 我不知道在法律条文上他应当受怎样的罪,但这一来多少总可以处治他一下。 “他又叹一口气,站起来。”包朗,夜深了,你就住在这里吧。不过你在睡的以前,我还有一件最后的任务,不能不烦劳你。“ 我问道:“什么事?” 霍桑道:“你得马上把这回串的真相草一节简短新闻。我打电话到《上海日报》馆去,叫他们立刻来接搞,以便在明天报上登出来。你总知道这一着对于俞天鹏父女的名誉很有关系。你总也愿意为朋友尽力。像俞天鹏这样有主义有思想的作家,现在找不到几个,我们应得爱护推祟。所以这一回事,我们得竭力注意,不使他的名誉上发生任何影响才好。” 我自然一口应承。但我写的新闻,二月二日星期四的早报上来不及披露,直到当天的晚报出版方才刊出,内容也充实了不少。晚报上除了我所草的一篇记载以外,另外又有一节新闻,也和这案子有关。那一位色情狂的少年曾在拘留所中企图自缢,可是没有成功。这大概是他的悔罪的觉悟吧?唉,我深深地祝祷他能够如此! 正文 灰衣人 更新时间:200848 10:53:00 本章字数:39450 一、雨夜枪声 我深信故老们流传下来的俗谚,有好多都是有着强固的心理根据的。譬如酒人们所颂赞的那“酒逢知己干杯少”一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霍桑和我都是不会饮酒的。有一次他因着多喝了几杯,竟至闹出一件笑话,我曾记过一篇《失败史的一页》;因此,霍桑平日更难得饮酒。可是也有例外。那天晚上,霍桑因着好几天没有见我,说得高兴,他竟会和我一同上万丰酒楼去小酌。 我们进酒楼时,还只七点钟光景,但谈谈说说地忘了时刻,前后足足消磨了三个多钟头。他和我虽然都没有好多酒量,可是你一杯我一盏地彼此也各喝了一斤半光景。 那时已是十二月的尽端,接连两天的细雨,阴辎满空,一抬头都是黑沉沉的,天气也越发阴寒。我们想借酒来消寒,便定意破一破例,放怀多饮几杯。并且事有凑巧,我们的隔桌上有两个白须的老者,正在上下古今地纵谈——一会儿谈到军阀们争夺叛乱,便拍桌狂骂;一会儿忽又把论题转到自由恋爱上去,又不禁声嘶脉裂。霍桑和我听了他们俩的谈话,虽不接他们的口,却彼此举了酒杯,一杯一杯地向肚子里乱送,到末了,桌子上不知不觉地排列了五六把空壶。 霍桑忽警告道:“包朗,我们可以停止了。你的脸上的色彩已经很惹目,假使再饮下去,回府后嫂夫人斥责起来,我不能负责。” 我笑道:“别取笑我。你自己的尊脸呢?也像泥塑的关帝差不多哩。” “是,我也知道,今天我已经喝得过量了。再喝下去,万一有什么案子发生,也许要应付不下。” “这一层你尽管放心。半夜三更,总不会再有人上门来请你探案。” 霍桑的紫红脸上现出微笑。“那倒说不定。譬如说你回家去,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剥衣的盗劫。我如果得到信息,即使再夜深些,也当然要赶来的啊。” 我也笑道:“好,好,你分明在诅咒我了!今夜里我即使遇盗,一准我自己来对付,决不再来请教你!” 霍桑笑了一笑,掏出表来看看。“好了,别再说笑话了。十点三刻哩,回去罢。” 我们付了酒钞走下万丰酒楼。霍桑准备坐车子回爱文路寓所,我却定意步行回家。我虽说借酒消寒,但多饮了几杯,身体上却反觉得有些寒凛。因此,我很想借着步行活动活动。 霍桑向我说:“我劝你还是坐车子回家罢。这几天路上不很太平,况且夜深寒而,你身上又穿着这件新做的灰鼠皮袍,怕有些靠不住呢。” 我大声笑道:“哈!你当真希望我遇见强盗吗?这个滋味我还不曾领略过,能够尝一尝也好。” 喂,别再闹笑!我瞧你下楼的时候,你的两条腿也似乎有些不听你的命令!“ “这更是笑话!我完全还没有醉。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和你赌一个东道。我此刻回去,假使半途上果真跌一跤,明天我请你泰东去吃西餐。好不好?” 霍桑见我如此固执,就笑一笑不再多说,彼此点了点头,便分道而行。 我老实说,我刚才虽然嘴硬,其实那时候我的头部确觉得略略有些沉重,背脊上也似有一阵阵的冷气,不过走路时仍安全如常。霍桑说我两腿颤动,却未克含着取笑的意思,形容过甚。 我出了岭南路,穿过花衣桥街,一直向南,到了行云路相近,因着四肢的活动,周身的血液流通了,身上的冷气顿觉消减了不少,头面上受了寒风的刺激,眩重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细雨仍是仅漾不绝,那一阵阵挟着细雨的冷风不住地迎面扑来。我身上罩着雨衣,戴着雨帽,足上也穿着橡皮套鞋,走路还不觉得什么。一会儿,我已走近三星公所。?那里本来很冷僻,田间虽然有电车通行,这时电车已停,街上的行人稀少,路灯为雨气所蒙,光线的透射打了折扣,越发觉得冷静。我想起了霍桑所说盗劫的话,在这种地方确实是有可能性的。 那时上海市上的盗劫案子的确相当多,每天至少总有五六起。青天白日尚且不足为奇,像这样的雨夜,论势确是很危险。但半路上遇盗的玩意儿,我却不曾经历过。假使霍桑的话果然不幸而中,也好使我增一番阅历。其实事后思量,我当时这种意念委实已带几分酒意!因我那时既没有防身的东西,万一有两三个人上来,我一个人未必抵故得过。那时灰鼠皮袍剥去了不算,也许还要使我受寒。这种滋味实在也不见得怎样好啊! 我一个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迎着细雨寒风。踽踽地向前进行。 砰! 我猛听得呼呼的风声之中,突然有一声枪声。我陡的停了脚步,经此一震,脑中忽清醒得多,但一时间我还不知枪声从哪方面来。枪声不再继续,我前后一望,也不见半个人影。 这地方是大树路中段,已近华盛路的东口。这枪声不会是从那条东西向的华盛路上来的吗?我停足的地方,距离华盛路的转角只有四五十步。我略一踌躇,立即开步奔向华盛路去。布料我刚才奔到转角,忽觉有一个人正从华盛路上转过来,在转角上和我撞个满怀。这个人的来势既疾,我又毫没防备,但觉两足一滑,我的身体竟不由不仰跌在那泞滑的水泥人行道上。这一跌虽然没有跌痛,但我赶紧爬起来时,那个撞倒我的人早已向大树卤端奔去。我立直了远望,看见他奔过远远的一盏电灯下时,觉得他的身材似乎很高大,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但那人奔过了那盏电灯,我便再瞧不清楚了。我在这一瞥之余,也曾拔脚追踪。可是说也惭愧,我刚才跨了两步,我的脚底在水泥径上一滑,又覆面地跌了一跤。等我第二次起立的时候,那逃走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的雨衣上却已弄得满是污泥。 这时我的神智已经清醒多了。我料想华盛路上必已发生了凶案。我既然没法追捕逃走的人,不如就到那边去瞧瞧。我回身绕过了转角,抬头一瞧,看见朝南一排的西式房子约摸有十多宅。那屋子的前面各有一小方空地,围着短墙和铁门。这时有几家的楼上,正在开窗瞧视。约摸向西第五六家门前,有一个人正在树下的水泥人行道上,俯身瞧什么东西。 我急急赶到那边,才见有一个穿西装的人躺在地上,旁边那个穿黑色棉袍的男子,正接着身子想扶他起来。 那人见我走近。呼道:“唉!先生,不好了!我的主人给人打坏哩!先生,你可能助我一臂,把他抬起来?”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1 章 我答应了一声,忙走过去托住那受伤人的肩膊。 那人穿着一件酱色厚呢的大衣,里面是一套藏青哗叽的衣服,身材约有五尺左右,呢帽已经丢落,膏抹的头发也已散乱。从电灯光中估量他的年龄,约在三十开外。他的面容惨白,紧闭着双目,嘴里的呼吸急促,还不住地哼着。他的衣服既厚,外面又不见血迹,一时却不知道他伤在哪里。我又瞧那仆人约有四十岁以上,黝黑的脸儿带些方形,满脸粗麻,瞧见了似不很讨人欢喜。 我向那仆人说:“现在你提起他的两脚,把他抬到里面去再说。”我向墙上的一块铝皮牌子瞧了一瞧。“你主人可就是董贝锦律师?” 仆人摇头道:“不是。我们住在这一家。我主人叫罗维基。现在请你把这扇铁门推开,你先倒退着过去。” 我举起一足回头把那铁门踢开的时候,果见门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铜牌,标着“西医罗维基”的牌子。一会,我们已把那受伤人抬到一间诊察室中的沙发上。 麻子仆人忽大声道:“唉!我主人是带着皮包出去的,怎么刚才没有瞧见?” 他说着又匆匆赶到门外去。一会儿他回进来时,手中只执着一顶黑色呢帽。 他向我说:“皮包不见哩,谅必已给那凶手劫去了。” 我已着手把罗维基医士的外衣或子解开来,又解开了里面的哗叽短褂,才发现他的左肋外面有一滩鲜红的血迹。我才知道那枪弹就是从这地方进去的,谅必还没有穿出。 我回头问道:“你想那皮包是凶手劫去的吗?皮包中有什么东西?” 仆人答道:“那是我主人诊病的器械。刚才他正要出诊,故而把皮包随身带着去。” 凶手会抢劫医师的诊察器械?这似乎不近清理,但这时候我已来不及追问。 我说:“现在他需要别的人给他诊视一下哩。这里邻近有医生吗? 仆人摇摇头。“没有。” 我瞧那受伤的人眼睛仍紧紧闭着,眉峰皱蹩,表示他正感着非常的痛苦。他的有短须的嘴唇开而不合,呼吸比前更短,哼声也比较低沉些。我私念这个人是否还有挽救的希望,已是难说,但请医的手续当然是不可少的。 我又问道:“这里有电话吗?还是打电话去请一个医生罢。” 仆人道:“好,我们有电话,就在后面的书房里——” 滴铃铃!……滴铃铃! 电话铃声却先响起来,沙发上的罗维基医士突然两目大张,又张开了嘴,咽喉中发出格格的微声,好像要说什么,却到底发不出声音。 我急忙问道:“你有什么话?谁开枪打你的?” 他似乎没有所得,设光的眸子仍在视着不动。 滴铃铃!……滴铃铃!……滴铃铃! 电话的铃声仍不绝地响着。罗维基的身子本横躺在沙发上面,忽又手足牵动,似乎因那电话的缘故要想撑起来。其实地全身的神经早已失了效用,除了略略地牵动以外,再也不能动弹。 我会意退:“你要听电话吗?好,我给你去听。” 那受伤的人仍直视着没有表示。我立即走到后面书室里去,接了听筒,忽听得电话中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问道:“你们是罗医生家吗?” 我急答道:“是。你哪里?” 那女子道:“这里是吴公馆。太太等得不耐烦了。请罗先生快来。” 搭的一声,接着又是一阵铃响,那边已挂断了。我本想向接线生变问那边的号数,但摇了几次,没有人答应,分明那接线上的事务正很忙民、一时来不及兼顾。我重新回进诊室,忽见那罗维基又闭拢了眼睛,脸色也更见灰白。他的两手牵了一牵,两条腿挺一挺,便静止地不动。我凑近他的鼻子一听,才知他已透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这对我才觉得请侦探比请医生更重要了。“ 我向那仆人说:“你穿在这里。我来打电话到警署里去报告。” 那仆人瞠目结舌地呆住了,脸上表示一种惊讶的神色,他的右手举一举,又垂落了,仿佛要想阻止我这举动,却又不敢启齿。我不等他的答语,立即回进电话室去。我先打电话给西区警署的侦探倪金寿,不料倪金寿不在。我向署中接电话的人说明了地点电话和发案的大略情形,叫他们链打发人来察勘。我又想起了霍桑。我觉得这件案于有几个特异之点:凶手劫夫的是诊察器械;死者临死时对于电话的注意;电话中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都很有研究的价值。霍桑也许乐于从事。可见我打电话给霍桑时,霍桑还没有回到寓里,我只能照样告诉了他的旧仆施桂。 我连扑了两次空,心中未免怏怏,只得重新回进诊室里去。我看见那麻子仍站在一旁,但和罗维基的尸体距离得五尺远,脸色也泛白,眼睛里漏出骇光。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道:“我叫曹福海。 “这里只有你一个仆人吗? “还有一个徐老妈子。伊刚才已先睡了。我可要去叫伊起来?” “慢。你在这里服役了多少时候?” “还只两个月。” “唔,刚才你主人是出诊去的吗?” “是。” “出诊的地点是哪里?” “这个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那末,你把刚才他被人开枪打死的情形说给我听听。” “我主人说要出诊去,叫我先睡,因为他有钥匙。我关上了这里面的一扇门以后,就回到后面我的卧室里去。我刚在那里整理床上的被褥,忽听得一声枪响,大吃了一惊;仔细一听,又听得我主人喊痛的声音,才奔出去看。我到了门外,看见主人已经跌倒在地上,有一个穿灰色短衣的人正飞奔向西。那时我忙着想把主人扶起来,来不及追赶。但主人已经不能转动,他的身体又重,我拉他不走。再过一会,你先生也就赶过来了。” 我讶异地问道:“你说你看见一个穿灰色短衣的人向西面奔去?” 曹福海点点头。“是的。” “他是穿短衣的?不会是穿长袍的吗?” “不会。我看清楚。” “他会不会是向东逃的,你误会了方向?”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2 章 “不会,我不会误会。我明明看见他向右手一边去的。” 那麻子的说话既然这样确定,显见他所瞧见的穿灰色衣服的人,并不是我所瞧见的那一个。这里面显见有两个穿灰衣的人,一个穿长袍,一个穿短衣,一东一西,分两个方向逃去。 我又问道:“这个逃去的人,你可认识?” 福海说:“我不认识。” “你可曾看清楚地的面孔?” “也没有。我只见他的背形,没有看清楚。” 我向那诊室的四周瞧了一瞧,又道:“你的确看见你主人出门时是提着皮包的?” 曹福海又点点头。“对,我的确看见。在我没有回进房里去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提着皮包准备走出去。我问他可要给他唤一辆车子。他说今夜下雨,这里附近太冷静,一时唤不着车子,他不妨自己顺路去雇。接着,他就走出去,我也就到后面去了。” “他出外时,你没有给他关外面的前门吗?” “没有。外面门上有锁,他出门后随手下锁。这锁有两个钥匙,我也有一个。后来我听得了声音奔出去看,也曾费过一会开锁的工夫。 “那末他大概是在出门以后,正自回身锁门的当儿,被人开枪打中的。你想是不是?” “也许是的。但我在他出门时,还约略听得他说话的声音。 “喔?在门外面说话?” “是。” 我急忙道:“唉!这一点很有关系!你听得他和什么样人说话?是男人还是女人?” 曹福海道:“我只听得他的声音;是不是和人说话,或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 这一点可惜没法证实,但自言自语,好像不大会。大概这罗维基出门以后,还曾和一个人谈过话。这个人是谁?可就是打死他的凶手?假使如此,凶手既和死者互相交谈,可见他们俩本来是认识的。这一点在侦查时当然很有助益。 滴铃铃!……滴铃铃! 后面书室中的电话又响了。我以为是霍桑或倪金寿的回音来了,自然抢着去接。不料又出我的意外,这电话的来源又是莫名其妙。不过因这一次电话,才引出了这案中的一大线索。 二、我的冒险 我先前第一次接得的电话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说有一个姓吴的太太正等待罗维基会。这是不是出诊的一家,我不知道,有没有嫌疑,也完全没有端倪。但这第二次的电话更是觉得奇怪。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操着不很纯粹的上海话,语气又很急促不耐。 他劈头第一句就问我:“你是维基?” 我一转念间,便定意暂且冒一冒。“是。你是谁?”我防他听出声音,故意咳了两声嗽。 那人答道“我是虎臣啊。我等你好久了。怎么还不动身?你得知道,这件事耽搁不得呢! 他听不出我的声音,第一重难关总算达过了;他又说耽搁不得。什么事耽搁不得?我看不像是医务上的事。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我心中不禁暗暗地欢喜。 我又故意低着声音,答道:“唉!对不起!我马上就出来了。你——” 那人忽作疑问声道:“你的喉咙怎么样?怎么声音这样低?” 我不禁微微一震。他不是已瞧出我的破绽来了吗?但我仍保持着定力,索性再咳一声嗽,再放胆答话。 “我刚才喝了几口风,忽而咳起嗽来,故而声音有些儿哑。喂,你此刻在哪里呀?” 那人道:“什么!你忘了?昨天我不是和你的定的?” 可恶!他不肯说!可是我倒难回答立但这是个紧急关头,除了冒险试一试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我又含混地答道:“那怎么会得忘记?我只怕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故,另换地点。 那人道:“不,眼前外面还没有风声。你赶快就来。 唔,“外面还没有风声”,这句话显示了我的料想没有错、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着急万分。这显然是一条重要线索,这个人明明和死者约定了干什么秘密勾当。但我不知道这人在什么地方,事势上又不容我发问;如果再一问他,难免立即穿破。一刹那间,我又想出了一个救急的方法。 我忙答道:“喂,我此刻就要出门了。但还有一个辞不掉的急症,有一个人在这里坐等,我不能不先跟他去走一遭。我到那边后,如果能够立刻脱身,决不耽搁。可是万一有什么留难,我可以打电话通知你。你那边的电话号数是多少? 那人停了一停,才答道:“一九o四八。 我的心头突突地乱跳,神经上受了连带影响,竟也不能安定。我竭力镇持着,早把那挂在电话箱旁的号数簿取在手里,急忙忙检查一九o四八号,才知是大江旅馆。 我乘机再冒一冒。“好,别的事我们见了面再谈。喂!你仍住在五十六号房间里吗? 那人忽抱怨地道:“不,七十一号啊。你怎么也忘了? 我急道:“唉!不错,我弄错了。刚才有个朋友在东方旅馆五十六号打电话来,故而我记错哩。再谈。” 我正要把电话挂断,听筒中忽又有急促的声音。 “喂,慢。你不是说还要去看病吗?那东西又怎么样? 僵!那东西?什么东西呢?我可能问一声吗?不!绝对不能!这一问也许会全功尽弃,我万万不能冒险。我还是采取含糊其词的策略。 “那不妨事。我有方法,你放心。” 我说完了这句,再不等他发话,突的将听筒挂好,顺手摇了一摇。我回进诊室里时,我的心房还是跳动得厉害。这一次电话显然大有关系。从这条路进行,也许可以立刻揭破这件凶案。据情势而论,这个被杀的罗维基,显见和那个叫虎臣的人有什么秘密勾当。这件事他们本约定当晚在大江旅馆七十一号里解决。我听他的口气,分明情势很急,不能耽搁。他所问的“东西”,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凭臆想推测,一定是什么秘密的违法东西。这东西本在死者罗维基的手中,约会时似乎要带着去的;因此那人一听我说还要出诊,便关心着它。照此推想,刚才罗维基带出去而被人劫夫的皮包,所装的也许不是诊病器械,却就是那人所说的“东西”! 经过了这一度推测,我越觉得这条线路的重要。这时候警署里还没有人来。霍桑也毫无消息,我一个人真有些进泥两难。不过这一着棋子万万不能错过,并且又不能耽搁下去,我不如就单身进行。我的主意已定,重新打一个电话到霍桑寓里,他仍旧没有回寓。我又向施桂说明了一声,等他一回来后,立刻赶到大江旅馆七十一号里去。接着我叮嘱那仆人曹福海,叫他去把楼上的老妈子唤醒了,一同看守着,警署里不久会有人来。我说完了就匆匆出来,向大江旅馆进行。 我知道那旅馆的地点在爱河路中部。那时路上没有车子,直走到了国华路转角,我方才雇着一辆黄包车。橡漾的细雨还没有停。我在车篷中默自寻念。这个叫做虎臣的人是一个什么样人物?假使我和他谈不投机,动起武来,我身上却绝无准备。我瞧那罗维基的诊室中的设备简陋,出门也没有包车,料想他的行医业务未必见佳。他的行医谅必只是虚幌,暗底里一定另有秘密的企图。不过我此刻毫无线索,想不出他们的企图是什么性质。 车子到了大江旅馆,我下车一瞧,门前停着鸥辆汽车。楼上楼下许多靠马路房间的窗上,电灯还一大半亮着。这原是一爿中等旅馆,共有三层楼,约有一百多号房间。 我在进旅馆以前,先把身上泥污的雨衣脱下了,反折了挟在臂上,随即走到里面。我先向旅客一览表上瞧瞧,看见七十一号在二层楼上,写着的姓名叫金汉成。我暗忖刚才他自称虎臣,现在却写着汉成,可会得弄错?但这种人既然干着秘密勾当,必不止一个名字。那虎臣的名字也许就是金汉成的真名。 我先走进旅馆的账房间里去探问。看见内中有一个姓江的职员,我本来和他有些相识。经过了简短的招呼,我就问他七十一号的旅客几时来的,有什么职业。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3 章 那姓江的给我在簿子上查了一查,答道:“这人是昨天来的,福建籍,他的职业只写一个商字,我不知道底细。” “有家眷吗? “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他可是常住在这里的? “这也不仔细。这里的旅客进出很多,我记不清楚,但他决不是这里的老主雇。 我觉得问不出什么,就谢了一声,定意直接上楼去见一见那个人再说。我上了楼梯,走到了七十一号的室前,忽又迟疑起来。我见了他说些什么话?他若使瞧破了我的真相,立即动蛮,那又怎么样?既而我又壮了壮胆。我此刻酒意既消,脑子已完全清醒,一个对一个,当然不必多所顾虑。我引手在室门上叩了一下,觉得里面正有一个人在案台走动。那人听得了我的桥声音,似乎立即停步。我乘势把门钮一旋,室门便应手推开。 一股浓烈的烟雾挟着蒸汽管的热气,直扑我的鼻管。我定睛一瞧,见有一个瘦长的人站在室门近旁。那人约摸高出我一二寸,肩膊瘦削,虽穿着胡桃色团花缎子的羊皮饱子,仍掩不住他身子的瘦细。他的颈项特别长,从他嘴里衔着的雪茄的烟雾镣绕中,瞧见他的颧骨突出,眉毛稀淡,脸色枯黄没血,好像重病新愈的样子。但他那一双黑圆的眼睛却张得很大。我看见他的眼光正和他的身子一般地静止不动,分明正在全神贯注地打量我是什么样人,并且在寻究我有什么来意。我反身把房门小心地推上了,重新旋转来。 我向他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虎臣先生?” 那人仍呆瞧着我不答,略停一停,才向我反问。“你要找哪一个?” “唉,是罗先生叫我来的。” “罗先生?” “是。罗维基医生。你刚才不是和他在电话中接洽过的吗?” 那人缓缓举起手来,把嘴里的雪茄烟取下,他的乌黑的眼睛在流转,但仍盯住在我的脸上。 他冷然地答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一句都不懂。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到人家房间里来干什么?” 我仍保持着镇静态度,婉声问道:“你是不是姓金?” 他点头道:“是!” “那末,你的大名不是叫虎臣吗?” “那却错了。但你是谁?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请你先说个明白。不然,我要不客气了。” 他的态度并不慌张,却很镇定。我真误会了吗?不!我不相信。不过我一时也找不出攻击的方式。 我又说:“那罗维基医上你不是认识的吗?我就是他派来的代表,特地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他忽而举起右手,厉声阻止我道:“喂,先生,你弄错了。我不认识什么罗维基,更不知道你代表的是什么事。请你回去弄弄清楚,再来找你所要找的人。对不起,我这里不便屈留你!” 嗜,他居然下逐客令了,我势不能再捱在里面。但我究竟是误会吗?我敢说一定不是!因为我听了他的不纯粹的上海方言,和我刚才在电话中所听得的完全相同。但他此刻既然不肯承认,我也没有权力强制他承认。况且他的勾当是什么性质,我还没有知道。我毫无依凭,当然不便卤莽从事地就叫警察把他拘起来。 那时我将计就计地道了一声歉,退了出来,打算另谋对付的方法。我重新到那账房里去找那姓江的职员。 我问道:“那七十一号的旅客有些可疑。你们可知道他的来历?” 姓江的答道:“包先生,我们委实不知道。他进来时就预付两天房金,别的都不知道。” “有没有人来访过他?” “这要问楼上的条房们,我们这里并不留意。包先生,你要查究这个人,可是他犯了什么案子——” 我正待答话,偶一回头,忽见这个瘦长的人正从楼梯上匆匆走下来。他的身上已罩着一件棕色雨衣,头上戴一顶淡灰色的呢帽,帽边沿压得很低。但他的高颧瘦顿的面孔却逃不掉我的眼光。我急忙把身子闪在一根柱子的后面,避去他的眼目。他下了楼梯,头都不报,便匆匆地向外。他准备逃走了! 我忽见胀柜外面有一辆旅馆中送信用的脚踏车。我情急没法,使低声向那姓江的职员商量。 “对不起,这车子我借用一用,回头就可以奉还。” 我不等他的许可,急忙取了那辆车子走出旅馆。那金汉成早已出了门口。我先站在门口,里面向外一望,果真不出所料,他正在跨进一辆汽车。那汽车是白牌黑字。分明是出租的,号码是六三三。我暗暗地记着,心中不免担忧,就急急地将污泥的雨衣穿上,撩起了长袍,把脚踏车推上马路,等到汽车一动,我也就鼓轮跟踪。 雨还是丝丝地下着,路上的车辆也寥寥无事。幸亏那辆脚踏车非常轻快。前面的汽车似乎围着地面太滑,也并不开足速率。我和那汽车的距离约有二三十码,以防他疑心。那汽车驶到了花衣桥街口,竟也转弯向南,一直沿着电车的轨道进行。 他莫非要到罗维基家去吗?如果这样,这个闷葫芦不久就可以打破。但汽车经过了华盛路口,依旧向南,它的速率似乎增加了些,我有追赶不上的危险。我使足了脚力,奋命地冒雨进赶,终觉得越高越远。我的浑身的热汗抵御了一路上的寒风细雨。到了黄林路口,远望那汽车后面的红灯忽又转弯。事情有些尴尬,这一转弯,也许要失踪瞧不见了。但我并不灰心,我的两脚仍一息不停地踏着。等我赶到转弯角时,忽见那汽车正停在角上,刚要调过头来;再向前一望,前面有一个人正在急步前进。我看见了那人颀长的身材,才松了一口气,料想他一定是为了小心起见,不到目的地就下车步行。我自然也不能不谨慎些,轻轻跳下了脚踏车,故意远远地靠着路边进行。那人忽又向北转了一个弯,向斜文路去。等我追到转弯角上,却已不见他的影踪。 我向左右一望,见有一条弄叫守德里。街上却没有行人。我奔到弄回一望,果然又看见那人正站在弄底一家的石库门前,似在那里敲门。我在弄环停一停,看见他已推门而入。唔,他的地址已落在我的眼里,后部的文章也就容易着笔了。 我把脚踏车在弄回暂放,搓一搓僵木的手指,平一平喘息,随即轻轻地走进弄去。弄中有两三盏电灯,但不见人影,寂静无声。我打算先瞧瞧那屋子的门牌,就一直走到弄底,灯光照见那本底一宅是九号。但我站住在这屋子的门前,里面没有声息。我又向门缝里窥探一下,竟也沉黑无光。我不禁疑讲起来。我明明看见那人进这本一家的门口里去的,怎么里面没有灯光。我一转念间,不觉微微一震。莫非这个人已经觉察了我在后面跟踪,故而用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此刻他已从这屋子的后门里脱身了?但无论如何,这屋子总是一条线索,我也不能轻轻放过。 我想到这里,我的手不期然而然地在门上推了一推。木料那门并没有闩住,呀的一声,竟自开了一些。我停了一会,里面仍旧黑辍辍地没有声音。我索性把门再推开少许,探头向里面一瞧,仿佛黑暗中有一个人站着,目光映眯地向我凝视。我不由不一阵寒凛,连忙向后倒退。那人忽而直奔出来,举着什么东西,直向着我的头部击来!我要想退避,却已来不及了!我但觉额角上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痛得厉害。 砰! 迷糊中我还辨得出那是枪声。我的身子再不能支持,一阵眩晕,我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三、线索 我的知觉恢复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温柔的小钢床上。床对面壁炉中火光熊熊,气氛非常暖和。我揉了操眼睛,向四周一瞧,看见暖融融的目光,从白框的玻璃窗中透射进来,因着那铁孔的白纱窗帘的间隔,把阳光筛成了一堆堆的花影。原来天已放暗了。那小榻一端的衣架上面挂着我的那件深青色的灰鼠皮袍和那件满架污泥的灰色雨衣。我更瞧四周的布置,方才认出来。这所在正是霍桑的卧室。 我撑住两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头顶上还觉得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有绷带裹着。我的意识恢复了,上夜的经历便一幕幕映上脑膜。我追溯到最后一幕,我明明是因着多饮了些酒,脑思有些儿迟钝,才被那人击伤了额角,晕倒地上,终于失去‘了知觉。但那人把我打倒以后,怎么不索性将我打死?我又怎么还会到霍桑的寓所里来? 这时卧室中只有我一个人。霍桑呢?可会在楼下?我忙从床端的椅子上取过我的短袄裤,匆匆地穿好,接着又把皮鞋穿上。我正要向衣架上去取我的袍子,忽听得霍桑已走上楼来。 他说:“包朗,你再躺一会。时候还早哩。”他强制我重新躺下,坐在我的榻边。他又说:“你还不宜乱动。你昨夜的伤势虽然不算厉害,但实际上是很危险的。幸亏事有凑巧,我不先不后,恰在那个时候赶到。要不然,你的性命真难说呢。” 我惊异道:“什么?你昨夜也到过守德里的?” 霍桑点了点头。“正是。假使我迟到数秒钟的工夫,你的头颅上说不定再要吃一棍子,那时你的性命就危险哩! “这样说,就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是啊。我看见你受击昏晕,额上虽然流血,但颅壳没有破碎。我才知道你没有性命危险,就把你载送回来,凭着我所有的一些急救技能给你里扎好了。后来我听得你喊了几声痛,便即鼾声如雷地安睡着。我也就放心了。” “但是你怎样会赶到守德里去?你对于那打我的家伙怎样发落?请你说得详细些。” 霍桑顿了一顿,烧着了一支纸烟,才说明他昨夜的经历。 “昨夜我和你分别以后,本来是一直回寓的。但我在半路上忽和汪银林相遇。我下车和他谈了几句,因此耽搁了一会,你两次的电话,我都没有接得。后来我一回到这棚,听得了施桂的说话,立即就赶到大江旅馆去。我到账房里一问,才知你刚才坐了脚踏车跟着一人去了,时间的先后相差不到五分钟。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4 章 “那时旅馆门外有几辆出差汽车停着。我向一个汽车夫打听,据说你坐了脚踏车,跟着一辆六三三汽车去的。我也就雇了一辆,急急追赶。我沿路探间站岗的警上。有一个警士告诉我,即刻见有一辆汽车和一个穿雨衣的人骑着一辆脚踏车,先后向花衣桥街驶去。我就依着他的指示进行,沿路又一再探听,却再问不出什么。因为那条路上行人稀少,无从探问。我的汽车仍一直前进,到了华盛路口,正感到不知往哪方面好,忽见有一辆空车迎面而来,车子的号数真是六三三。我忙问那车夫,送客到什么地方。据说在黄林路上停车,那人步行着向西去的。于是我急急开足汽车的速率,赶向黄林路去。那时我还不知道一定的屋子,但料想总在附近。我在黄林路上仔细瞧视,并无异状,又转弯到斜文路来。我的汽车从守德里口经过,忽见弄口有一辆有大江旅社搪瓷牌子的空脚踏车,我立即停车跳下来。 我欢呼地插口说:“腥,我想不到那辆脚踏车真有用,还做了你的路标。 霍桑点点头,连连吐吸了几口烟,继续解释。 “正在那时,我忽然看见你从本一家的门口中退出来,里面有一个人跟着追出,手中举着木棍向你扑击。我一见这状,觉得危急已极,但我还在弄回,跳下车来,要想奔上来阻挡,事实上又来不及。我不顾利害,连忙闽手枪,远远地向那举棍打你的人发了一枪。这人立即退了进去,你也跌倒在地上。等我奔到那末一家的门口,门已紧紧关住。我因为急于救你,自然不能兼顾那个凶手。等我将你抱过了我所雇的汽车里以后,再去找那凶手,却见门上有锁锁着,分明那凶手已经逃走了。 我不禁失望道:“这样说,你不曾捉住那个凶手?” 霍桑弹去了些烟灰,接续道:“那时我招呼了一个岗警,设法弄开了锁,一同进去。我们在楼上楼下瞧了一周,竟阅无一人,屋中的器具也非常简陋。仓卒间我来不及搜查,就退了出来,叫岗曾去报告南区警署,派人将这宅属于秘密监守着。我就把你的脚踏车一同带到车上,乘便交还了大江旅馆,随即将你送到了我这里。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你夫人,只说我留你住在这里,免得伊焦灼不安。现在你虽已清醒,但还得安安静静地休养一会才好。 这一番解释给予我一种寒凛凛的感觉。这件事总算巧极,万一格桑的举动滞迟一些,或是寻不到我和那恶汉的踪迹,或是时间上略略延缓,那我一定必遭那人的毒手无疑。事后回想,委实是不幸之幸! 霍桑又微笑着说:“包朗,昨夜里我早说你有些醉了,叫你坐车子回家,你偏不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若使没有醉意,怎么一个人毫无准备,竟敢这样子冒险?” 我答道:“我自信并没有醉,不过遭遇的事情太离奇,迫着我不得不如此。 接着我就把经过的情形,从听得枪声起始,直到接了电话赶到大江旅馆去,和那叫做金汉成或虎臣的会面,又跟踪在守德里第九号的屋子,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霍桑低沉着头,烟雾轻袅地从嘴里吐出来,似在把我所讲的一番情节仔细忖度。其实这是我的误解。 他缓缓地问:“你讲的经历没有漏掉什么吗?” 我摇摇头。“没有啊。你想我漏掉什么?” “你没有和人打过架?” “没有。 “那末你的雨衣怎么会如此污脏?” “唔,我给那个穿灰色衣服的人撞了一撞,连跌了两跤。 “唔,那末你不曾提起这回事,分明是故意的,原因是想赖东道。”他合着眼缝向我眯笑着。 我也笑道:“霍桑,我看这事很严重,你还说笑话。你看这件事是什么性质?” 霍桑又沉吟了一下,丢了烟尾,忽反问我道:“这件事你是实地经历的,料想你总已有了什么见解。我应得先听听你的意见才是。 我答道:“我还没有仔细推索过。但据事实上观察,很像是一件同党残杀案。 “何以见得?” “死者出门以后,先曾和人谈过话,然后被害,可见那凶手是死者向来认识的。他在临死前听得了电话声音,忽作挣扎惊醒的样子,分明他以为电话是那个金虎臣打来的;又可知他和这虎臣有什么秘密勾当。这两个人彼此是同党。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霍桑淡淡地说:“就算是同党、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你又怎么知道罗维基的被害一定是同党所为?” 我道:“这也不难猜想。残杀的原因不消说是为利。那金虎臣曾问起那个‘东西’,似乎死者有什么秘密东西要卖给金虎臣。他们本约定在旅馆里接洽。但这件事也许被另外第三个同党知道了。那人要想从中取利,特地守在罗维基的屋外;等到罗维基出来,就出其不意地将罗维基打死,随即抢了他的目的物逃去。据我意料,罗维基那晚所带的器械皮包中,一定还藏着那不知何物的秘密‘东西’哩。 霍桑想了一想,说道:“但据你所说,你当时曾看见一个穿灰色长袍的人,那仆人曹福海也说看见一个穿灰色短衣的人逃去。这两个人一东一西,方向是各别的,衣服的长短又不同,显见不燎一个人。这一点和你的第三个同党的推想可也合得上?” 我答道:“这也许那第三个人恐防动手时力不胜任,另外再约了一个助手,因此发案时便有两个人。 “那末你可曾看见那个撞倒你的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 “这个我不曾注意。我被他撞倒了,事实上来不及瞧清楚。后来我在电灯光中,只看见他的灰色长袍的背形。他手中有没有东西,我不知道。” 霍桑立起身来,交抱了两臂,走到壁炉面前,低着头想了一想,又踱到窗口去。一会,他忽把身子靠着窗槛,眼睛瞧在地板上面,缓缓地答话。 “你的推想我看还有可商的余地。试想那人的目的,如果只想从中截取那不知何物的‘东西’,又何必行的打死他?” “这无非是灭口之计。否则,那同党抢了他的东西,彼此既然是相识的,又怎能免后来的交涉?” 霍桑微微一笑。“包朗,这句话你说得未免太轻忽了。那设计抢夺的本人,罗维基虽然是认识的,但那主谋人在行劫时既能另约助手,何必再亲自加入?他难道不能另约一个罗维基不相识的人,专门劫取那计谋中的东西吗?” 我仔细一想,觉得我的推想确有破绽。我点点头。“那末你的见解怎么样?” 霍桑仍低着头说。“据我料想,这案子决不会如此浅显_从心理方面推测,一个罪徒的目的如果只在劫夺东西,若非万不得已,他势不会随随便便地同时行凶杀人。我们知道罗维基在一出门后便即被害,显饥不是因着有人劫取他的东西,他却抗拒不放,方才遭杀。不然,他们总得有一番挣扎或叫喊。这样,可知那凶手的目的不专在劫物,却早有谋杀的决心,故而一见面便即开枪。如果我这谁想可以成立,那末这案子的内幕必有更深的曲折,那也不言而喻了。” 我道:“唔,你的眼光当真比我透彻得多。但你所说的更深的曲折,现在可多少有些把握?” 霍桑摇头道:“这却还难说。我现在只有几条进行的线路,以便先搜集些事实,然后再下断语。譬如那电话中姓吴的女人,和死者的仆人曹福海,都应得细加调查。此外还有几条线路,就是那——” 楼梯上一阵子急促的脚步声音,打断了霍桑的话锋。不多一会,那个霍桑的机警而忠实的旧仆施桂已匆匆地走上楼来。 他高声报告:“西区警署的侦探倪金寿先生来哩。” 霍桑突的从窗边立直了身子。“好!快清他上来。我们可以听听他的实际的报告。抽象的推想不妨暂时搁一搁。 我也很觉乐意。因为我昨夜打电话给了倪金寿,料想他后来必曾去察勘过,现在他一定是带了什么消息来了。两分钟后,那个惯穿黑绸袍子的瘦长子倪金寿已走进卧室。霍桑移过一把椅子放在炉前,请他坐下。他看见我坐在床上,忽而张着惊诧的目光呆瞪瞪地瞧我。我起初也有些诧异,一时不明白他的惊骇的来由。他走到了我的榻边,方才开口。 他惊疑道:“包先生,怎么?你还没有起身?你的头上怎么——” 我点点头,微微笑了一笑,把身子靠着床栏,不即回答。 霍桑抢着说:“金寿兄,坐下来,我来告诉你。包朗兄昨夜里已经在这件案子上冒过一次险。” 于是他重新把我们俩刚才的谈话很简约地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倪金寿的脸色逐渐地沉着,现出一种严重的状态。 他缓缓说:“原来如此。这事发生在南区境内,我还没有知道哩。但有这一变,这案子确实很棘手呢。” 我反问他道:“金寿兄,你昨夜里已经到发案地点去勘验过了吗?此刻有没有消息告诉我们?” 倪金寿坐下了,说:“昨夜我在外面有个应酬,故而你的电话不曾接得。后来署里传信给我,已略略耽搁了一会。等我赶到华盛路时,尸屋中只有一个老妇。这老妇是江北人,年纪已近六十岁,耳朵也是聋的,完全问不出什么。” 我急忙道:“还有那个男仆呢?”我又坐直了些。 倪金寿摇头道:“这个人早已跑了,至今还没有下落。” 我和霍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接了一下,彼此都感到惊讶。因为这情报是出乎意外的。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5 章 霍桑先问道:“跑了?你到那里时他已经不在屋子?” 倪金寿道:“是啊。据那老妇说,那曹福海上楼去将伊叫醒了,随即下楼去,等到伊穿好了衣服下楼,福海已不在屋中。后来我等了好久,仍不见他回来。我特地到后面他的卧室里去瞧瞧,才知他已带着铺盖走了。” 被桑瞧着我说道:“我早说这个人也是一条线路,现在却手空地失去了。” 倪金寿道:“霍先生,这不用担忧。我在曹福海的卧室的小抽屉中,得到了他的一张照片,分明他匆匆逃走,来不及收拾。我们利用着这照片,大概还不难把他追寻回来。” 霍桑点头道:“咯,但愿如此。昨夜里时候晚了,他谅必还来不及走远。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倪金寿道:“我先在那尸身上约略搜索了一遍,那件哗叽短褂的袋中只有那些皮夹、金表、手巾、小刀和墨水笔等一类的普通东西,并无可疑。我随即设法把尸体送到验尸所去,又向左右邻居们去探问。 “那右隔壁一家的主人是当教师的。我去查问时,这陈斐文和他的妻子刚从影戏院里回来,故而发案时的情形,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又问过那陈家的一个女仆,据说伊在屋子后而打吨,连枪声都没有听得。左隔壁是一个律师,名叫董贝锦。他的说话虽然多少可以使我们明了一些发案时的情形,但实际上也并无多大助益。” 我忙问道:“这重律师有什么说话?” 倪金寿道:“他说那时候他刚从外面回家,下了车子,恰见那罗维基提了皮包出来,正站住了在领门。这两家的门口,只隔着一垛短培,本是彼此连接的。故而在他们俩一进一出的当儿,曾立定了谈过几句话。” 霍桑使瞧着我说。“唔,和他谈话的,就是这个邻居的董律师。你所假定的那人是凶手,或者是和罗维基相识的,这推想现在已不成立了。” 我承认道:“不错。这个发现的确很重要。金寿兄,他们谈些什么?你可曾问过那个律师?” 倪金寿答道:“据那律师说,他只向罗维基随便招呼了一句,问他这样夜深是否还要出诊。罗维基回答,在带锦桥有一家急症,不能不冒雨一行。接着,罗维基就高声唤那律师坐回去的车子。正在这时,那律师猛听得一声枪响,罗维基顿时倒在地上;他大吃一惊,便急急避进他自己的门口里去。他到了里面,还是惊魂未定,就也不敢再出来。” 霍桑插口道:“你可曾问这个律师,当时他可曾瞧见那个凶手? 倪金寿应道:“我当然问过的。他说绝没有瞧见什么人,只见车夫拖着空车,正向西面去,但据他当时感觉到的,那枪声似乎是从马路的对面来的。他一惊之余,立即避进屋子里去,不曾回头,故而并没有看见凶手是什么样人。” “关于死者平日行为,你可也曾问过?” “我也问过他。据说他们虽是邻居,除了见面时偶然招呼一二句外,从来不曾深谈,所以他不知道罗维基的底细。他只觉得罗维基的医务并不见得怎样繁忙罢了。 “你可还有别的发现?” “我曾在死者楼上的卧室中搜查过,发见了一小听吗啡,和小半瓶哥加因。这些都是犯禁的东西,不过他是当医土的,那似乎不能一例而论。 这句话忽而触动了我先前的疑点。他们的神秘勾当莫非就是贩卖吗啡?我趁霍桑暂时默想的机会,立即表示我的意见。 我接口辩道:“医上虽有需用吗啡的地方,但他所有的分量岂不太多了些?” 倪金寿点头道:“是,我也这样子想。这个人也许正干着非法事情。” “对,我相信一定如此。”此外可还有别的线索? “我还接得一次电话。 “唉!这电话是哪里来的? “那是一个女子,据说住在带锦桥久远里第六号,姓吴。他们曾请罗维基去医病,因着等了好久不去,故而又打电话催促。 “这也是一条线路,我觉得有仔细侦查的必要。你去调查过没有? “我接了电话马上就赶去的,但也问不出什么。那家的女主人果真急着肝气病,躺在床上。他们以前曾访罗维基会诊治过好几次。这晚上因着肝气复发,又打电话去请他。这一着也并无可疑,故而算不得什么线索。现在就包学生昨夜经过的情形而论,这件案子分明已有显明的线路。我们只向守德里这方面进行好了。” 当我和倪探长问答的时候,霍桑低倒了头,背负着手在卧室中踱来踱去,仿佛在细数地板上的花纹影子,绝不插口。这时他忽在我的榻边立定了,瞧着倪金寿缓缀接话。 “这一条线路当然是要进行的。刚才你上楼以前,我们正谈到着手的方法。不过直接进行也许不能如意,必须另觅一条捷径才好。” 倪金寿问道:“捷径?怎样的捷径?” 霍桑道:“昨晚那凶手被我吓走以后,那屋子是完全空着。我虽已通知南区的警察们暗中监视着。但问手们为避总起见,谅来不会得马上露面。因此,我们要踪迹这个行凶的金虎五,或金汉成,不得不双方进行。”地旋转头来瞧瞧我,一会,又移转视线,瞧在倪金寿的脸上。“金寿见,现在你姑且往上海各医院去调查一下,有设新受枪伤的人——伤在臀部或肩部的。” 倪金寿的眼睛胶着了霍桑的视线,呆住了不答,分明莫名其妙。接着他又瞧到烟火方面去。 我接嘴道:“霍桑,你可是以为你昨夜发的一枪,曾打中那个人?” 霍桑点头道:“我自问我手枪的射击力有相当准确性,那一枪也许曾打中那人。不过那时候太匆促又太黑暗,我也不敢说一定打中他。” 倪金寿领悟道:“那容易办。不消两三个钟头,大概就可以回复你。” 霍桑道。“还有一点,你最好再往久远里吴姓家去探问一下。死者到他家会诊病既非一次,他们间的关系究竟怎样。如果可能,你应设法查明死者的历史,这里有没有他的亲戚。那都足以帮助这案子的进行。”倪金寿应允了,随即起身作别。霍桑送他下楼,我却仍旧躺下来休息。不料霍桑下楼以后,不到五分钟工夫,我忽听得他的急促的步声重新奔上楼来。我知道这案子一定有了什么意外的发展。 四、皮包的发现 霍桑回人卧室的时候,我早已重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双唇紧闭,两目大张,脸上露着惊异的神色。 我问道:“霍桑,什么事?可是报纸上有什么关系此案的新闻?” 霍桑皱眉答道:“也许有关,也许没有关系;这问题还难说。你瞧,这新闻的标题很动人。” 他把报纸授给我后,便自己摸出纸烟来烧着,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吸烟。我看见那报纸早已翻到了本埠新闻的一页,第一页新闻的标题便是: 离奇惊惊的暗杀案! A新夫妇同时毙命。……A凶手穿灰色布棉袍。 新闻的标题已经如此惹目,霍桑的惊异,当真不是无因的。凶手也是穿灰色的棉袍,岂不太凑巧?这个灰色衣服的凶手,莫非就是和我相撞而打死罗维基的人?我的眼光早已瞧到那节新闻。那新闻排得很紧密,原是临时插进去的。“昨夜十二点后,本报将要付印的时候,忽得一个可惊的消息。南区太平路中华舞台的厢座中,有一对新婚夫妇,忽被一个不知谁何的男子用手枪打死。那夫妇俩本是并肩坐着。在十二点相近,忽有一个人从包厢外面走近男子的背后,先把男子打死;接着连开一枪,又打死那女子。那男子的枪弹从腰部的背后穿过,女子却伤在胸口。当时同座的另一个男性观客,曾瞧见那凶手穿一件灰色布的棉袍,头上戴一顶黑色的西式呢帽,身材似乎很长大。凶手的举动非常敏捷,连接发了两枪,便即向包厢外面逃去。那时阵惊乱,剧院中引起极大的骚动,大家都不知所措,有些人都夺门逃命,故而那凶手党侥幸逃走,不曾当场捕住。 “事后调查,那被害的男子叫卜栋仁,住在本城县署街永贤坊。那女的叫陶秀美,是卜栋仁的妻子,今年才二十四岁,生得非常美丽。他们结婚了还只一个半月。一星期前,他们才从西湖回来,回来后差不多夜夜到中华舞台里去的。昨夜他们俩忽而同遭暗杀,还不知是什么原因。其余详情,缓日续登。” 此外另有一节西医罗维基被害的新闻,是西区警探倪金寿检验后的消息,记载得更是简略。我约略瞧了一遍,觉得这个穿灰衣的凶手,身材和衣服,都和我昨夜所见的那个人有些相同。但这个人为什么在一夜间连犯两案?有什么目的?我当然完全推想不出。 我说:“霍桑,这案子果真很离奇。据你的眼光看,两件案子的凶手可会就是一个人?” 当我读报的时候,霍桑半闭着眼睛,静静地吸烟,这时他缓缓张开眼来,脸色沉着,胸中似乎已有了成竹。 他答道:“就事论事,确有几点可能。第一,那人的衣服和身材是两两相同的。第二,时间上也觉符合。罗维基的案子,大概发生在十一点左右,这第二案却在十二点光景。他在西区的华盛路做了一案,再到南区的中华舞台里去做第二案,时间上恰巧来得及。” 我应遵:“不错,不错。这一定是一个人无疑。”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6 章 霍桑忽摇手止住我。“慢!你又要性急哩。我所说的两点,都是属于表面的。但探案的唯一要点,就在把握犯案的主因。现在你若把这两件案子的性质推测一下,可也找得出联系点吗?” 我默念若论这两件案子的性质,当真绝不相同。那罗维基医士的一案,内幕中似乎有什么神秘勾当。但那剧院里的姓卜的新婚夫妇,却又不像和这案子有关。这一点委实很困人的脑筋。我一再推京,终于寻不出什么联合的关节。霍桑又重新取着那张报纸,似在那里仔细研究。 一会,他忽而喃喃自语道:“陶秀美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 他又放下报纸,立了起来,又背负着手在室中踱来踱去。他嘴里的烟雾也四散在卧室的四角。我恐怕打断他的思绪,也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忽而立定了脚步,丢下了烟尾,向我说话。 “包朗,你昨夜究竟流过些血,还得好好地静养,决不可劳神。我不能在这里坐守,必须往外面去走一趟。” “你可是要进行这两件案子?你打算先着手哪一件?” “那罗维基的一案,我已经指示了几条线路,倪金寿可以负责进行、我觉得这卜栋六夫妇一案,也很离奇。此刻我们除了这报纸上的消息以外,完全没有依据。故而我打算先去瞧瞧南区警署的侦探杨宝兴,听听他关于这新夫妇的消息再说。” “很好。我希望你能够得到这两案中的互相关锁的事实,打通一条线路,那就容易着手了。 霍桑微笑道:“这个希望我也有的。不过还希望很微,此刻实在没有把握。你现在安睡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霍桑去后,我先下楼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的妻子佩芹,只说因着助霍桑侦探案件,暂时不能回家,昨夜受伤的事,我却隐瞒着不说。我回到了楼上,开了一扇窗,安然地躺下,很想养一养神。可是我一闭眼睛,昨夜的事情又涌现在我的眼前——尤其是那罗维基医士临死时手足牵动的惨状,好像深刻地印在我的脑中,一时实不易消灭。 我又想起了那死者的仆人曹福海。这个人当时原也有些可疑的形状。他听说我要打电话报告警署,便现出一种惊骇拦阻的样子。当时我不曾注意,未免粗心。现在他既已逃走,可见其身难保?莫非是他串通的?或是虽不串通,却是知情的?无论如何,这个人必须设法追得。倪金寿刚才曾一口担任,不难把他捕住。但愿他从速进行,立刻把这人追回来,向他问一个端详,这案情也许就可以水落石出。还有那个自称金汉成的,在案中更处于重要的地位。但瞧他的那一副湾头鼠目的容态,便知不是一个好人。这个人的镇静工夫也是不可及的。他就先不承认和罗维基相识,态度上绝无可疑。后来他虽知道我跟在后面,却又不动声色地向我下道一记毒手。这种种都见得他明整而有定力。我们若能进一步查得这一个人,我敢说全案的真相便可以豁然开朗。 我的思绪又随导同另一件案子上去。这娃卜的一男一女既是新婚夫妇,又同时被杀,似乎关系什么恋爱问题。不过那凶手既已当场脱逃,除了含糊的灰色高度以外。又没有可靠的凭借,侦缉时当然也不容易。 本后,我又推想到这两案相关的问题。我觉得这个穿灰色棉袍的人,虽和我所见的那个人形状相同,但罗维基的案中,却有两个穿灰衣的人——一个长衣,一个短衣;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究竟那向东的是主凶,还是向西的是主的?不过转过来一想,那个穿灰色短衣的人是曹福海嘴里说的。现在他自身既已逃走,他的说话是否可信,实际上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当然都还是问题。 这胡思乱想盘踞在我的脑府,不但想不出什么结果,反把睡魔驱走了。我就重新坐,取了那张报纸,再翻到电报一栏,想借此苏苏我的脑筋,免得徒然空想。我把报纸刚才翻开到第一版,忽听得下面的电话铃响。施桂立即上来报告,倪金寿有电话要和我谈话。我慌忙爬起来,下楼去接电话。不料第一句消息,我的希望便告冰消。 他说:“我已派人往各医院去探听过,昨夜里并没有伤臂求医的人。 我懊恼地问道:“那末,那个仆人曹福海,你可有什么消息?” “还没有。但我已通知各警区机关,请他们一体协助,现在还没报告。不过我另外得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嘱,重要线索?” “这线索我们是无意中得到的,但性质非常重要。” “唔,什么事?” “我们有几个探伙,专门派在本区的各押店中暗暗侦查,有什么偷儿或盗匪到押铺中去典押赃物。今天早晨在白仙桥的祥泰押铺里,忽有一个人带了一只应包进去典押,皮包中都是医生的用具。那探伙见那人形迹可疑,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上前一问,果真言语支吾,就把他带到了警署里去。这件事我恰巧知道,将那皮包仔细一瞧,忽见皮包的夹里上有一个签名,就是罗维基医士。” 这情报挽回了我方才业已坠失的希望。这皮包实在是一种重要的证物,现在既已得到,这案子当然可以有些端倪。 我忙问道:“这真是巧极。但皮包中除了诊察器具以外,可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倪金寿答道:“没有。我已经仔细查过,绝不见有其他的东西。” “我料想一定有的,必已被那个人取去了。你可曾向他究问过?” “当然问过的。他说实在没有。” “那末皮包的来由怎么样?是不是那人抢来的?” “我们已经查明这个人叫桂荣,本来是一个小窗。据他说,这皮包是他的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故而这东西实在的来由怎样,连他也不知道。” “这话也许靠不住。你应当追究他所说的那个朋友啊。” “不错。我已经向这方面进行。现在我已派人押着这个小窃,一同去缉捕那个把皮包送给他的同伴。……但霍先生不是出去了吗?你最好设法通一个消息给他。你和他一块儿到这里来,以便把那主要的人捕到的时候,可以仔细听他的供语。 我应允了一声,电话便即摇断。但我既不知道霍桑的踪迹,一时无从通知,只有等他回来了同去。我上楼去穿好衣服,仍靠在榻上等候霍桑。约摸过了一点钟,霍桑仍不回来,我心中有些不耐。又过了一刻钟光景,倪金寿的第二次电话来了。据说那个送皮包的人已经捕到,叫我们快去听供。 我那时急不能耐,再不能枯坐着等待霍桑,便向施桂说明了一句,一个人先往西区警署里去。接着我用了十分钟的工夫,装束舒齐,借了霍桑的一顶软胎呢帽,掩住了额角上的创痕,急急地赶去。 我到了倪金寿的办公室里,倪金寿忙立起来招呼。他听说霍桑还没有回寓,就先领着我到拘留室前,瞧那个刚才捕来的人。 他告诉我道:“这个人叫做毛三子,也是一个积窃。他穿着一件竹布的棉袄,颜色已谈,很像灰色。你去瞧瞧,是不是就是你昨夜撞见的人。” 我道:“你已查问过吗?那皮包他怎样得来的?” 倪金寿道:“我已问过一遍。他所说的似乎很实在。现在你不妨听他自己说。” 拘留室中关着的一个人,身材短小而肥胖,一双鼠目骨溜溜地不住转动。他的年纪约摸三十以外,身上的棉袄虽已近乎灰色,下身却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和昨夜里撞倒我的那个大汉比较,绝不相同。 倪金寿厉声道:“喂,毛三子,你把昨夜的事情再说一遍,不可有一句谎! 毛三子便胆怯地说:“昨夜十一点钟光景,我从华盛路的西面向东走,忽听得一声枪响,又见一辆空黄包车迎面奔来,和我擦身而过。同时我看见街的左边,有一个人向车审逃,一霎眼便即不见。我起先以为是什么路劫的勾当。但我向前再进了几步,忽见右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人横倒在地,他的身旁有两只皮包。我一时起了贪念,觉得左右没人,便奔上去取了皮包回身就走。” 我举起一枚食指止住他道:“你回身逃走?朝哪一面?” 那偷儿不假思索地说:“我本是从西面向东的。后来我拿了两只皮包,王新退回去,仍向西面逃。” 我点点头,觉得曹福海并不撒谎。 “唔,你说下去。” “我回到栈房里后,把皮包打开一看,一只大皮包中都是些医生用的东西,另一只扁形的小皮包中却都是装的钞票。今天早晨桂荣又来向我借钱,我不敢把得到钞票的事告诉他,恐怕他缠绕不清,就把那只医具的皮包给了他,想不到竟因此失风。” “那钞票有多少?” “钞票的数目一共有五千元,但我还没有动用过一张,刚才已被你们的探伙完全搜得走了。 我回头向倪金寿瞧瞧,用眼光代替了口语,问他是不是当真有这一回事。 倪金寿领会地应道:“的确,果真有五千元。 我惊异地向金寿说:“唉!这样看,金虎臣所问起的‘东西’,谅必就是指这五千元。但罗维基带了这巨款有什么用?” 倪金寿道:“他分明要带到大江旅馆里去会见那个金虎臣。这款子的作用怎样,现在还不容易知道。”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7 章 我低声道:“你想这个人的说话可完全实在?” 那毛三子忽抢着答道:“先生,一句都没有假!这个人为什么被人打死,和那凶手是个什么人,我委实完全不知道。 我又旋转头来瞧那偷儿。“你说你曾瞧见有个人从街的左边逃向东面去。是吗?” 毛三子应道:“是。 “你看清楚那人的衣饰形状吗?” “这个——我不大清楚——我仿佛看见那个人很长,穿的衣服好像是灰色的。 “你可曾见他的面貌?” “也没有。那人起充好像是伏在街的对面开枪的,接着就向东奔逃。我来不及瞧见他的面孔。 毛三子的神气不像敢在倪金寿的面前弄什么把戏,不过他的所知也有限度。我问到这里,也已碰壁。我觉得这情报对于案子的真相虽说已略略接近些地,但仍没有切实的把握,还是空欢喜一场。 我走开一步,又向倪金寿道:“既然如此,这条路对于我们也没有多大助益。现在你打算从哪方面进行?” 倪金寿搔搔头,似还没有成竹,一时回答不出。正在这时,忽有一个当差的走过来报告。 “包先生,霍先生有电话给你呢。 我应了一声,赶到办公室去接话。霍桑很简单地说了一句。 “包朗,快回来,我等你一同吃中饭。这件案子已有眉目,我已经查得了一种重要线索。” 五、离合问题 我回到霍桑寓里的时候,霍桑正在他的办公室中忙着翻检那一堆堆积叠的旧报。他一见我进去,便把报纸移过一旁,先向我瞅了一眼,皱着眉头说话。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到外面去奔走?我一再对你说过,你应得静养一会才好。 “那是倪金寿叫我去的。刚才他说他已捉住了那个拿皮包的人,你又不在,故而我不能不走一趟。 霍桑略略有些注意。“嘎,他已捕住了那个劫皮包的人?有什么口供? 我坐了下来。就把即刻听得的一番说话向霍桑说了一遍。 末后,我又道:“我起先还以为这一着有解决全案的希望,不料还是渺茫得很。 霍桑沉吟了一下,答道:“唔,这也难怪你要失望。我们瞧这一点,足见那凶手是突然开枪的。他把罗维基打倒了后,马上逃走,目的并不在劫东西。 “是啊,因此之故,那人行凶的目的却更觉没有依凭。 “是,不过你也用不着太懊丧。 “现在只有把那个曹福海和那个打倒我的金虎臣二人捕住,才有水落石出的希望。” “对。眼前你姑且宽怀些。来,我们吃饭果。”他拉了我走入餐室。 我在餐室中坐定以后,问道:“霍桑,你刚才在电话中说,你已查得了一种线索。这是什么一回事? 霍桑道:“这里面说话多呢。我们吃过了饭再谈。 我素知霍桑的脾气,每逢到了紧急的关头,他总有这种卖关干式的留难。有时他因着案情没有充分明了,不肯轻于发表,那还可以原谅,但有的时候,他明明是故意含蓄,以便在不意中发表,使我惊喜出于意外。这时候他必要等到饭后才肯说明,我相信也无非就是这个用意。我耐着性子,等到吃过了饭,彼此回进了办公室,坐到了安乐椅上,又各自烧着了支纸烟,我才打算发问。 霍桑忽先自微笑着说:“包朗,你不必性急,我来告诉你。我刚才出去已奔走了不少路。杨宝兴的情报比报纸上多不了多少,所以我又往发案地点的中华舞台里去探问昨夜的情况,但也没有多大头绪。我但知道死者卜栋仁是他们舞台里多年的老主顾。他在南市有几所市房,家里很有钱,用度也很阔。他是个坐吃惯用的‘小开式’的消费分子。他的年纪还较,面貌又非常漂亮。他诺男路蛉艘渤?得十分美丽。昨夜里他们俩忽惨遭暗杀,大家都替他们可惜。 “我既不得要领,又到县署街永贤坊卜栋仁家里去探问。我访得标仁的父亲是一个洋行买办,只有栋六一个独子。不过栋仁的婚事,父母们都不赞成,故而这小夫妇特地往杭州去结婚。后来因着亲友们的从中劝解,老夫妇才勉强允许。他们从杭州回来,昨夜才第八天。 “这节消息,我一半从他们的邻居探听出来,一半却是从南区的探员杨宝兴那里间接得来的。但卜栋仁的父亲为什么不赞成他儿子的婚姻,我们还得不到实在的情由。 我在这几句话里面仔细搜剔,实在找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霍桑不是近乎“危词耸听”吗?我心中未免有些不耐。霍桑似已从我的容色上瞧破了我的心事,便忙着继续解释。 “包朗,耐心些啊!我就要说到本题上来了。杨宝兴曾会诉我,在那女干尸体上曾检出一拉弹子,我也见过了,那是泊郎林式的32口径弹。接着我又到总署的验尸所去,查问罗维基的尸身上是否也有弹子。我查知果真也有一弹,而且它的式样竟和那陶秀美身上的一植是同样的。因此,我才觉得这两案也许真彼此相关。这岂不是一种重要的线索? 我应遵:“‘哈,这个发现确实很重要。不过这种泊郎林式的手枪现在私卖的很多,原是很普通的。或者是偶然的巧合——” 霍桑接嘴道:“不错。若使只有这一种证据,那也许有两个的手用着同样的手枪,出于偶的巧合,那我自然也不能就假定两案有牵连的关系。但我刚才已和你推索过一回,除了这相同的枪弹以外,不是还有那凶手的形状,和发案的时间等两个要点。也同样有关合的可能吗?” 我道:“那末,你现在已断定这两件案子一定有关联吗?” 霍桑又微微摇头道:“这也不是。这一点还有矛盾,我此刻也和你一样地没有把握,不敢断定。因为从此刻所说的三个要点看,这两点虽已有互相关合的可能,但一想到这两件案子的主因,却又困人脑筋。试想罗维基一案,明明关系一种阴谋,或是有什么秘密的交易。但那卜栋仁夫妇,难道也会在密谋中预分吗?他既是一个富家的纨持儿,既不缺少金钱,也不像有什么远志,势不会和这种秘密的阴谋有关。假使没有关系,那凶手又何以在一夜之间,同时将他们杀死?这个矛盾点你可也能解释得出?” 我默想了一会,觉得这两案的被杀人物,地位各殊,确乎找不出关连的可能。 我又说道:“战者被杀的两方虽没有相互的关系,但那个凶手却和这两方面都有怨恨,故而他一口气分别把他们杀死。你想这理解可近情?” 霍桑摇头道。“不,这谁想怕也不能成立。须知一个人既然为着某一种动机实行暗杀,无论出于怨恨,或有所图谋,他的心意在一个时间内势必集中在一点。若说那人心中怀着两种不相关涉的怨恨或图谋,却在同一时间内分别实行,那是违反心理原则的。” 这句话很切情理。可是除此以外。我委实想不出别的理解。我觉得这两件案子,若合若离,若离着合,无从创白,越使人沉闷不耐。霍桑丢了烟尾,把一叠叠先前翻过的旧报重新翻阅。我不知他翻些什么,但他既全神贯注地在那里检查,我也不便惊扰,只得再消耗些纸烟,默坐着等待。 一阵子电话的铃响打破了这沉默的静境。霍桑却似乎没有听得,仍手不释报;同时他的嘴里忽发一种低微的惊呼声音。他的眼光也一眼不霎地瞧在报上,好似已查得了他所要检查的事实。他忽向我挥一挥手,似叫我代他去接电话。我依言去接,又是西区里倪金寿打来的,据说那罗维基的仆人曹福海已被人捕住。当我把这消息告诉霍桑的时候,霍桑似已检查完毕。他一边把报纸重新放好,一边显着惊喜的神气。 他答道:“那仆人已捉住了吗?很好,很好。我立刻要去听听他的说话,你再上楼去躺一躺。” 我拒绝了他的劝告,坚持着要跟他一块儿去。霍桑拗不过我,皱皱眉毛也答应了。我们就向龙大车行雇了一辆汽车。一刻钟后,我们已在警署中和倪金寿见面。倪金寿免除了会语,便很得意地向我们报告。 他道:“霍夫生,包先生,这案子的内幕已经揭破哩。 我微微一震,忙抢着问道:“可是那曹福海已经承认和凶手通同的? 倪金寿摇头道:“不是。我所说的揭破,不是凶手问题,却是犯案的主因问题。你可知道那个打倒你的金虎臣为什么事要和罗维基约会?罗维基带了五千款子出外,又有什么作用? 我呆住了回答不出,只把霎动的眼睛瞧着他。霍桑也静默地并不接口。 倪金寿接着道:“这一节我早已疑到了,并且也曾和你们两位说过。原来他们的阴谋就是私贩吗啡和哥罗因等的违禁品!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8 章 倪金寿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霍桑和我的脸上转了几转,显出一种洋洋得意的神色。霍桑仍声色不动,冷静地点点头。 他问道:“这话可是曹福海供出来的? 倪金寿道:“正是。他起初还不肯说,我用好多方法,才使他照实供出来。 霍桑道:“他对于他主人被杀的事情可也有些供词没有?” 倪金寿叹了口气,也不像说谎。 我插嘴道:“他既然绝不知情,昨夜里他又为什么逃走?” 倪金寿道:“这是他胆小。恐怕被拖累的缘故。因为他的主人平日干私贩的勾当,他是知道的;一朝查明白了,他势不能完全没有处分。故而趁个空儿便指了他的铺盖逃走。 霍桑点头道:“这也是情理中事。现在我要见见这曹福海,我要向他问一句话。 一会儿,我们已和那满面黑麻的曹福海面对面站着。这男仆看见了我,好像又惊又喜,把一种悲忧可怜的目光呆瞧着我,像要向我乞援的样子。 霍桑问道:“福海,我有一句话问你,你若能从实回答,我必设法助你,使你减轻些处分。你对你主人的被杀究竟知道些什么? 曹福海道:“先生,我实在全不知道。 “那末,你主人平日往来的人,你总知道的。 “往来的人也不多。他平日和人家交接,常在外面,难得有人到他寓里去。 “奇怪!他是当医土的,怎么会难得有人到他寓里去? “先生,我老实说,他的诊务并不发达,除了几个熟悉的人以外,别的人来请教他的很少。 “唔,那末你可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仇人?” “先生,我也不知道。 霍桑顿了一顿,又问:“你主人不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姓陶的女朋友的吗? 那仆人膛目道:“我却没有见过。 “可曾有一个美貌的姓卜的少年男子来看过他?” “也没有啊。 霍桑的眉毛渐渐紧促起来。他的右手摸着自己的下颔,又低头停顿了一下:“那末,你可曾听得过你主人说起V栋仁或陶秀美的名字?” 曹福海又摇头道:“没有,我也从来没有听得过。 霍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他旋转来向倪金寿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要问的已告一个段落。接着他便拉着我离开拘留室。他回到办公室前,不再进去,站定了和倪金寿作别。 他说:“金寿兄,这件案子虽然进展得很快,但据我测度,距离破案的时间还远。我现在另有一条线路,打算去尝试一下。如果有什么头绪,我再通知你。”他和我走出了警署的大门,又站住了向我说:“包朗,你现在不必再跟我奔波,先到我寓里去,再好好地休息一会、我此行的成败,不久总有消息给你。他匆匆和我分别,神色上议很急通,好似地已寻得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大有稍纵即逝之势,不能不急急进行。 六、黑夜中的话剧 我常说霍桑在有的时候,常露出一种外表类似卖关子而他自己认为出于审慎的脾气,总喜欢教人处在闷葫芦中。现在他虽说另有一条线路进行,却不说明这线路属于哪一方面,这就未免教人难耐。我回到了他的寓里,照着他的说话上楼去势养。我的身体虽然于贴地躺下了,脑球的机能依旧活动不息。我的思潮翻来覆去,范围也不出这两件凶案。 我深信人类都是有天赋的好奇本能的,对于疑秘的问题,往往因着好奇心的冲动,会本能地引起解疑剖秘的愿望。所以也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天然的侦探。不过这好奇心的发展的程度和方向,有高有低,有正有歧,因着这高低正歧的不同,所以各民族创造能力的强弱,和民族地位的高下,也就因以决定。例如意大利人伽利略(Calileo)因着悬灯的摆动,触发他的好奇的研究,发明了时钟的摆动的原理,使人类有准确的计时器;又如英人瓦特(watt)看见了壶盖受蒸汽的掀动,也刺激了他的好奇本能,进而利用蒸汽的原理,造成了伟大的工业革命,使全世界为之改观。我们历史的传统,似乎漠视了这个本能。孩子们的好奇本能刚在萌芽时期,非但得不到正常的辅导诱掖,却往往遭受无知的家长们的阻抑和摧残。我们的物质方面的成就所以处处落在人后,这未始不是主因之 我常觉当疑秘问题初发生时,好似望见了一团白雾,方向既茫然莫辨,更不知雾中有些什么东西。那时候只有惊奇的心理,我们的探索兴致还不见得怎样浓烈。但进一步踏进了雾中,既已略略辨出了一些方向,又瞧明了几种事物;可是最后的一点,依旧在雾幕笼罩之中。在这时候,我们急于求知的心理,必比初接触时更觉强烈,并且有一种欲罢不能急不可耐的倾向。 譬如这件罗维基的案,我们逐步进行和发展,总算凑巧而迅速。但最终的一点,那个真凶是谁,却还在虚无飘渺之间,还有那两案的离合的问题,至今也还断断续续,没有确切的证明,想起来也很觉牙痒痒地不能忍耐。 钟摆滴搭滴搭地响着。阳光渐渐地拖西。壁炉中不时有火舌刺出来。这种种都足摇撼我的忍耐。 我等到傍晚五点钟光景,仍不见霍桑回来,幸而还有一个聊以解闷的消息。倪金寿又有电话来报告,他重新往带锦桥姓吴的那一家去问过。据说他家和罗维基素来相识,每逢有人患病,总请罗维基去诊治。不过他们对于罗维基平素的行径并不深悉;他的贩卖违禁品的勾当,更是全不知情。他们但知罗维基有一个姓目的表兄,在一家恒裕钱庄上办事。倪金寿也曾去访问过这个表兄,也门不出什么端倪。这消息在案子上并无多大进展,简直可以说有等于无,因此我对于霍桑的期望越觉急切。 他已离开了三四个钟头,此刻还不回来,究竟在哪方面忙碌?成败怎么样?到了晚膳时分,天色已经墨黑,依旧不见他回寓。我一个人下楼胡乱吃了些晚饭,心中更觉得焦急。他这样迟迟不归,莫非已经得到了重要的发展,故而一时不便分身?或是他第一步走进了迷途,后来改弦易辙,另寻路径,因此才这样耽搁? 八点钟敲了,电话的铃声忽又响动。我连忙接听,仍旧不是霍桑。那是南区警署里打来的,报告那个凶手已给捉住了,叫我们快去。这是警号探伙受了杨宝兴的吩咐给我们的消息,虽很简单,却不由得不使我惊奇出于意外。我还不知道那所说的凶手是P陶二人的一案,或是罗维基的一案。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消息,在这个当儿送进了我的耳朵,我自然再不肯耽搁。霍桑的叶脉自然更拘束不住。我急急向施控说了一声,便在着车子向南区警署里去。 我见了市区探员杨宝兴以后,才知他所说的凶手,并非我先前料想的两案中的正凶,却就是另一个打倒我的金虎臣。这一着虽然使我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我还希望从他嘴里探出那杀死罗维基的真凶。 当我走到拘留室前,微淡的灯光照见了那个瘦长子。他仍穿着那件获桃色缎子的皮袍,还是昨夜的打扮,不过他的黑圆的眼睛里漏出的光彩,并不像上夜那么严冷镇静。我细瞧他的身上,手足都健全,似乎并不曾被霍桑的枪弹打伤。他旁边另有一个较矮胖穿黑钢马公的人,分明是他的同伙。金虎臣当然还认识我。嘶见了我,把两手背负着,紧闭了嘴,又装出一种做年的神气。我一时倒不知道怎样开口。 杨宝兴指着那个瘦人,问我道:“包先生,昨夜里打倒你的是这个人吗?” 我点了点头。 杨宝兴道。“好,我们外面去谈。” 我们回到了外面办公室中,大家坐定了,杨宝兴才说明经过。 他说:“这个人的口齿很凶,不容易向他问话。我们把他捕捉的时候,他还绝口不承认。 我道:“你怎样捕住他的?” 杨宝兴道:“在一小时前,我们派在守德里的那个探伙,忽然看见有一个穿长袍马褂的人向九号的后门里进去。后门上仍有销锁着。那人以为没有人监视,就放胆开了锁进去。这人就是那个矮胖的同党。我们的探伙一看见,连忙召集了岗警,掩进去把他捕住。后来又从这同党的嘴里,查明了这个叫金汉成的瘦子避匿在江南旅社里,才设法把他们一起捉来。这个瘦人非常狡猾,绝口不承认有什么秘密勾当,也不承认昨夜曾将你打倒。但刚才霍先生已经通知我们,他们的秘密勾当就是贩卖吗啡和哥加因。” 我插口问道:“你曾看见霍桑吗?” “不是,他曾打过电话给我。 “什么时候打来的? “约在两点半左右。 “你可曾问他在什么地方打给你的?” “问过的。他说他那时候在中华科学仪器制造厂里。” 奇怪。霍桑到这仪器厂里去干什么?探案子?还是访友?我从不曾听得过他有什么朋友。“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49 章 我又问杨宝兴道:“他和你说些什么?” 杨宝兴道:“他告诉我刚才西区里捉住了罗维基的仆人曹福海,说明他主人是干私贩吗啡勾当的。” “还有别的话没有? “他还向我守德里方面有没有消息。那时候还早,我回答他没有。但我因着霍先生的报告,故而一捕得这两个人以后,立即再派人到守德里的屋子里去仔细搜查。我们果然在地板底下的一个秘窖里面,查得大宗白面红丸,哥加因和吗啡。直到那时,这金汉成才不敢强辩。 “他怎样供认? “他承认把吗啡卖给罗维基,昨夜约定在大江旅馆里会面,准备付款交货。我问他罗维基被杀的事情,他又一口咬定不曾预闻,也绝不知内幕中的情由。因此,我觉得这件事他如果有分,我们必须搜得些实据,或想些别的法子,才能使他吐实。 我也承认这娃金的瘦子态度严冷而沉静,显然是一个惯于犯法的老手,的确不容易应付,凭空里要教他实说,委实难能办到。但无论如何,他既已被捕,便也难逃法网。至少限度,他的私贩违禁物品和行凶殴击的罪当然已经充分成立。 这时候忽有电话给我,那是霍桑的老仆施桂打来的,据说霍桑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叫我立刻回去。我一得这个消息,便即别了杨宝兴回寓。路上我默自寻思,霍桑需要我的帮助,不知是什么样的方式。他已出去忙了半天,又不知有没有结果。现在有这个消息,我总希望案子上已有了显著的进展。 我到了爱文路霍桑寓里,施桂便忙着告诉我。 “霍先生刚才有电话来。他先问你休息了半天,精神是不是已经恢复。后来他听说你不在这里,便叫我转言,请你带了手枪,赶紧往华盛路去。 “还有别的话吗? “他只叫你即刻就去,不要耽搁。” 又是一个疑团。金虎臣已捉住了,为什么要带手枪?我在手表上看看,已是九点十分。我赶忙在霍桑卧室的抽屉中,取出一支黑钢手枪,雇了车子赶去。 这一出悲剧此刻大概已演到最后一幕了罢?这一幕戏,既然还有用手枪的需要,料想情节上一定是很紧张的。完全没有把握,也不作无结果的空想。我觉得我周身的血液流转很速,心房的跳动也明明增了些速度。我每逢在这种紧张的当儿,往往如此。这并不是惊恐,却是一种精神上微妙的兴奋感觉,在平时是不容易发生的。 一会儿,我的车子已到了行云路相近。我便停车下来,付了车钱。我走到三星公所近边,忽见有一个穿黑呢外衣戴鸭舌帽的人形,突然从电杆柱的背后闪出。我呆了一呆,顿时停步。那人和我距离只有六七步光景,分明要拦住我的去路。我定睛一看,正是霍桑。 他迎上一步,低声招呼道:“你来得很早。时机还没有到哩。 我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霍桑不即答话,但很谨慎地向左右望了一望。他又把身子门到电灯杆的阴处去。我也退后些。 我又问道:“你费了半天的功夫已得到了些什么?” 霍渠道:“多着呢。这不是一两句话谈得尽的。如果我料想得不错,不出今夜十二点钟,这案子便可以完全解决。 “当真?” “这里是说笑话的地方?” “那末,此刻我们又准备做些什么?” “自然是捕凶手了。现在你得多留神;少说话。跟我来。 他沿着人行道进行。我也缓缓地跟着。走到华盛路口,霍桑便领我转弯。我瞧瞧手表,已近十二点钟了。街上的行人已很稀少。天晴了,风的力量却更见威猛,寒冷的程度也比上一夜更甚。我把外衣的领头竖了起来,两只手也揣在袋中。我们本着街的南边走的,到了一根电杆木后面,霍桑忽立定了。我也立即住脚。 他低声向我道:“你瞧啊。 我向左右一瞧,并不见来往行人。我们的对面就是死者罗维基的屋子,这时候楼上楼下的窗上都黑漆没光。霍桑似已觉得我还不明白叫我瞧的是什么,就向对面指了一指。 “你试瞧那罗维基屋子的左隔壁。” 我依言瞧时,见罗维基的隔壁的下层窗上,果然灯光明亮。 我答道:“这就是那律师董贝锦的屋子啊。” 霍桑问道:“正是。你再瞧瞧那窗上可有什么?” 我见那光亮的窗的里面遮着淡色的纱帘,窗上映着一个人影。那人似穿西装,侧面坐着,头部微微下俯,正在那里阅什么书报。转瞬间那黑影变动了方向,忽把背心向外,又可知那人坐的是一张螺旋椅。 我问道:“这个人可就是董贝锦?” 霍桑瞧着对面的窗上,点了点头。 我又道:“这个人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吗?” “关系很大。我们今夜这一幕戏,就要靠他做一个主角! “嗳,他可就是这案子的凶手?” “这问句却很难答。罗维基明明是死在他手里的,但又不能归罪于他。” “我不懂。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些?” “我当然要说明白的,不过此刻还不到时候。现在我叫你来,就是要你先瞧瞧这个人。你已瞧明白了没有?” “我只看见他的背影里了——唉,他又在那里转过来了!但他的面貌我还没有瞧见啊。” “那还没有必要。现在我要和体分配职司了。徐守在东面的电线杆后面,我领到西面去。但你得注意着,不要被行路的人瞧见,或引起他们的疑心。” “我守在那里做什么?” “你若使看见有人奔逃,但听我的枪声为号,不妨就开枪打他。但你得留神,不要伤他的要害。还有一着,你自己也须防那人的毒手,切不可徒手近他。”他说完了话,就向西走去。 我就走到霍桑所指定的那根电线柱背后,站住了等待。 这时街上的车辆断绝,行人几乎绝迹,只有那呼呼的寒风,挟着些稀疏零落的汽车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远处送来。我站的地方非常适宜。那是一根三角形水泥的电线柱,站在后面,街上的情景都瞧得见,但行人们若不走近或特别留意,却不容易见我。不过我不知道霍桑究竟有什么计划。他说要等待凶手。这凶手究属是谁?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又瞧瞧手表,已是十点三十分了。风势既急,夜气越发寒冷,着面像刮刀一般。路旁的电灯因着电线被风力的击动,也受震颤动,忽暗忽明地更助长凄寒。我因着站住了不动,浑身不由不寒栗起来。我站立的地位虽已不和那董贝锦的屋子成一直线,但斜里仍可以瞧得清楚。我看见那黑影依旧映在窗上。我们要等他出来吗?假使霍桑确有把握,怎么不直接进去捕捉,却在这里虚废工夫?现在我们所以守在屋外,难道要等待别的外来的人吗? 这样又过了一会,我才见一辆黄包车缓缓儿从西而东。我觉得这车子特别迟缓,有些可疑,急忙握了手枪准备。但这车子既已从霍桑那边过来,坐着的是一个年老的男子,那车夫也年纪相仿,进行虽缓,却并不停留。我自然不便轻举妄动。霍桑本和我约定开枪为号,此刻他既然毫无动静,显见这个人没有关系。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我心头的惶急,也跟着时间的延长强了。好容易等到了十一点钟,委实有些不耐烦了。我很想走到霍桑那边去问一个明白,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我在动脚以前,为谨慎起见,先向左右望了一望。 唉,一个黑影从转角上突的闪出来!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0 章 我立即站定。这个人已从奴口转弯进了华盛路,沿着我站立的一边缓缓地过来。我仔细一瞧,不禁暗暗惊奇。这人身材高大,头上戴一项西式的黑呢帽子,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和马褂,行步时还带着诡秘的神气,不时向前后回顾。这形状已告诉我他将有什么秘密举动。 那人越走越近,我也暗暗地把身子移动,深思被他瞧见。但我看见那人的眼睛只瞧着街的那边,并不向我这一边。我再仔细瞧时,他的眼光分明集中在董贝锦的窗上!这个人显然就是我们的目的物! 当那人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本可突然奔出去将他抱住。但霍桑曾关照我,必须凭枪声为号,我又不便乱动。那人走近了董贝锦的屋前,霍桑分明也已瞧见,却依旧没有动作。我自觉我的心跳得厉害。霍桑怎么还不发号枪?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我的疑讶。对面窗上的那个黑影顿时斜倒在一旁。那个穿黑色艳褂的人,也急忙忙回转身来,飞步向东奔逃。 七、故事 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我再也耐不住了,我明知那一次枪声,必是这黑衣人所发、一霎眼间,他已把那屋子里的董贝锦打倒了!这个人当然不能放过,仅霍桑怎样还不发号论?这思潮在时间上大概只有一秒钟的百分之一,那时候我早已跳身而出,准备把那黑衣人拦阻。 砰! 我的身体刚从电柱背后窜出,第二度枪声,已从西面发生。霍桑已从那里追过来了! 那黑衣人正自飞跑,陡见我迎面拦阻,分明吃了一惊,我见他的右手一扬,他的第二弹又的发射。我急把身子一蹲,避过了子弹,乘势回了一枪,却也没有打中。一瞥间那人已突过我的面前。我心中有些着急,正想再发一枪,霍桑却已先我而发。 砰! 第五次枪声发后,继着的是一声惨呼。那奔逃的人已跌倒在转角上。 我的心神略定,回身一瞧,不但霍桑已经追到,那个瘦长子倪金寿竟也执着手枪翩翩地赶来。我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但也不便发问,一同走到那倒地人的旁边。那倒地的大汉正把一只手按着他的嘴,不住地哼着。倪金寿先摸出一个电筒,俯身下去瞧瞧,接着才仰起来说话。 “还好,只伤了他左脚的股骨。 霍桑问道:“你预备的汽车呢。 “就在西面的转角上。 “好,你就把他送到西区警署里去罢。现在你和包朗兄先走。我还要进屋子里去料理一下。 几分钟后,我和倪金寿已把那伤人扶进了汽车,直接向西区警署驶去。这时霍桑已走进董律师的屋子里去。我不知这董律师伤得怎样,霍桑所说的料理,谅必就是指这一点说的。 我和倪金寿坐在两旁,把那位受伤人夹在中间。他的身材高出我一寸光景,背心贴住在车座上,毫不挣扎。我因着贴近他的身旁,车灯的光照射在他的面上,我瞧得非常清楚。他是长方形的睑,颜色略黑,年纪约在三十内外。鼻梁高耸,鼻下有两条地降到了困难的地位。我曾受过教育,还有些谋生的薄技。我因和我的妻子计议,我们虽然突些,但必要的衣食问题总还有方法解决。只有我们俩想得明白,有钱时大家既然享用过,现在环境变了,但须安贫厮守,彼此劳些心力,原也可以有快乐的希望。谁知秀美享用惯了,沾染了所谓摩登女子的习气,竟有些不甘安贫。在那时候,忽然有个人面背心的卜栋仁起了歹意。 “这卜栋仁名义上总算是我的朋友,却居心叵测,做了破坏我家庭的仇敌。他家里有钱,又生就一副勾引妇女的嘴脸。秀美正自耐不住清贫,所以不多见时,他们便成全了他们所谓的‘自由’!有一天,秀美竟拿了伊所有的东西,一夫不回。我知道这事于卜栋仁的诱惑,正待借重法律的救济,破坏他们的兽化式的自由。不料第二天,那董贝锦律师党来了一封信,声言秀美因着受我虐待,故而要求离婚,并且还要素我赡养费用。这种凭空诬陷的说话既出情理以外,无论哪一国的法律,在势当然不能成立。”是在这个时代,法律好像是有钱人的专有武器——换句话说,金钱的势力尽可以变更法律!一连开了三废,那董x锦仗着利嘴,又仿造了几种虚伪的证据,竟使我到底失败!霍先生,我一向听得你的大名,知道你是注重正义公道的。你想我受了这口怨气,有什么对付方法?上诉,要钱;请律师,要钱;我没有钱,有什么法子?霍先生,那时候我几乎要发疯了!我在一忿之余,便打算自杀! 他说到这里,脸色忽发青白,双眉紧锁。他的身子像要挺直,可是没有效果,他的腰仍有些弯。他的右手也按在他的腹上。我料想他的身体上一定有什么难受;或是他提起了失意的心事,刺激太厉害,才有这种惨变。倪金寿和杨宝兴虽依旧静默,但神气上似也受了些激动。霍桑一进很沉静地听那人讲话,一边却一眼不多地维在他的脸上。 霍桑忽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可是腹中觉得疼痛?你莫非已经——? 那人忽把左手乱摇了一阵,接口道:“你们别多问了。我的活快要完了。我现在再把我亲手干的这两件案子的情形告诉你们。我起先虽有自杀的意念,后来一想,我这样子默默地自杀,真是白死;不但给这一对狗男女暗笑,别的人知道了,也要说我是没用的弱虫。因此,我就定意先把这几个人处死了,然后再死。这样,不但可以报我个人的私仇,也可使那些和我同样受屈饮恨的人吐一些气! “我所得这两个狗男女到杭州去行婚礼,直到七八天前,他们方才回来。我又打听得他们回来以后,每夜要往中华舞台里去。我要下个,再简便没有。 “我一想到那可恶的董贝锦,又打算把他做一个榜样,给一般玩法的律师们做一种棒喝。律师的地位本来很崇高,他们的天职就是保障人权——尤其是一般无产无势阶级的平民,更需要他们的保障。但像爸贝锦这样的人,眼中只有金钱,哪里还有法理?还谈得上保障人权?这种人实在不应再让他留在世界上,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查得他每夜要到什么总会里去,回家时约在十二点左右。我定意先把他治罪,然后再和那卜陶二人算帐。我把我的衣服卖掉了,设法弄得了一支手枪,就在昨天夜里到华盛路去守候。 “我等到了十一点左右,忽见董贝锦坐了车子回来。那时我因为隔壁有一个邻居的医士出来,还有那个车夫不曾走开,有些顾忌,不敢就冒昧下手。后来我听见那医士高声唤车。我想我若要等这医土走远了然后动手,董贝锦必早已进去,时间已来不及。因此我就匆匆忙忙地发了一枪,接着便拔步向东而逃。我奔到转弯角上,忽和一个人相撞。我虽吃了一惊,幸亏那人立足不稳,倒在地上,到底被我脱逃。我便趁这机会,随即赶到中华舞台去,结果了那好夫奔妇。 “我到中华舞台时,买了一张厢位票,一直上楼,瞧明了那两个人的座位,便悄悄地进去。说也奇怪,我结果这两个人,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再爽快没有!我的目的既达,仍从容地走下楼来,乘着看客们纷扰的机会,从容地出来,绝没有一个人阻住我的去路。那时我得意已极,走出戏院的大门时,我几乎要纵声大笑!我那时本准备一死,即使当场有人把我捉住,我也决不抗拒。可是我回到寓处,一路上仍安然无事。这半夜我睡在床上非常酣适,实在是一个月来第一次的安眠! “今天早晨起来,我正自榜漫无主,不知道怎样解决我糯来的生命。我又改变了意念,很想逃往远方去另谋一种生活。我买了一张报纸,瞧瞧夜来的事是否已经发觉。报纸上果真有两节新闻,但我读了华盛路的一节,不由不使我大吃一惊,又觉得异常抱歉。原来昨夜死的一个,叫做罗维基的西医,并不是那个董贝锦! “我才知昨夜匆忙之间,发枪不准,错打了人。那时他们二人并肩站着,面前又有一颗树干遮隔我的枪弹,便误中了那个西医。当时我匆促逃避,所以还不曾知道。我因这件事心中又踌躇了好久。后来我定意,一不做二不休,我若不把这个恶汉结果,心中实不能安逸。所以今天夜里,我又决定再冒一冒险。我在发布棉施外面罩了一件黑罩袍,仍到他寓前去守候。我从下层窗上瞧见了他的影子,他正在里面读报。我因又向窗上发了一枪,立即把他打倒。现在我的目的已达,虽死也可以瞑目。不过我的死,应得由于我的自动。我的良心上既没有犯罪,故而我也不愿意死于法律的罪名之下。” 他的气息淋淋的越发急慢了,似有不能继续的神气。他的末后几句说话,声音也特别低沉。他的身子越发弯下了,目光也呆定着,面容越发灰白,眼皮已抬不起来,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倪金寿忽作惊骇声道:“我瞧他的样子,莫非他刚才中抢的时候已取了什么毒药?”他立起身来。 霍桑也立起来,点头道:“正是,他一定已服毒无疑。我看大低已来不及挽救哩。”他走到那人的旁边去。 倪金寿走角人的面前,问道:“那末,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说过。” 那凶手的眼睛已经合拢了,短促地喘着。他的头低垂在他的胸口,并不回答。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1 章 霍桑喃喃地叹息这:“这人也怪可怜!他自己以为他的目的已完全达到,但他怎知道这里面另有曲折呢? 倪金寿的嘴唇努了一努,点点头表示会意,但我和杨宝兴二人却还莫名其妙。我不知道霍桑所说的另有曲折又是什么一回事。 杨宝兴禁不住问道:“霍先生,还有什么曲折?” 霍桑道:“他自以为那董贝锦律师刚才已被他打倒了。实际上这董贝锦此刻正安然活着呢!” 这句话一出,那个闭眼的凶手突然又挣扎地抬起头来。他张大了可怕的两目,露一种惊怪的神色。接着他忽惨呼了一声,他的身子一侧,便从椅子上跌到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江南燕 更新时间:200848 10:53:36 本章字数:42891 第一章 珠 霍桑是我的知己朋友,也可称之为“莫逆之交”,我们在大公中学与中华大学都是同学,前后有六年。我主修文学,霍桑主修理科。霍桑体格魁梧结实,身高五尺九寸,重一百五十多磅,面貌长方,鼻梁高,额宽阔,两眼深黑色,炯炯有光。 性格顽强,智睿机警,记忆力特别强,推理力更是超人,而且最善解人意,揣度人情。朋友经常有意用不易解答的难题向霍桑询问,他总是不假思索,立刻解决,即使是极细小奥秘的诘问,他也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有时不能十全十美作答,至少也解释到七化不同,学术制度也不同,各有长短,现在我们探索西方学术时,应该取其长处而丢弃他的短处,为我所用,绝对不能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盲目的跟随。譬如说侦查时,脚印十分重要,但是洋人的住所,地板上都加油漆,或者打蜡,脚印很容易看到,我们中国人家不同。何况我们穿的鞋子,鞋底柔软,也不象西人的鞋子大小尺寸有规定,因此就难作凭证,只能作为辅助的证据怎能作为唯一的凭证呢?再说手印,欧美国家的警察局几乎都有手指印的存本。假定有人犯过罪,就留下指印,指印越积越多,以后一有指印,就可能检索而查到。然而这仅限于那些惯窃积盗而已。如果是外来的罪徒,或第一次犯罪的人,警察局尚未有记录,于是指印就失去效用。尽管案件破获以后,也可以用作证据加以定罪,然而狡猾的罪徒可以戴手套,伪造手印使侦探扑朔迷离,无法查找。所以我说手印已经不够可靠。欧美侦探己遇到种种困难,更何况我们中国人?再说,我并不是公家的侦探,并没有指印存本,对于偷鸡摸狗之类的蒜皮小事我也不屑一顾,对于指印的看法怎么能拘泥不变?” 我说道:“那就难了,如果老兄从事探案的话,你该从何着手?” 霍桑说道:“我一定不象你那样拘泥在手印脚迹这两方面,我要临机应变,寻找各种途径去解决。”我再问他是什么样的途径,他的答复是要根据事实,随机应付,而没有固定的标准。我不肯罢休,进一步探间,他仅笑而不答,转移题目谈旁的事情。每次听他的辩论,我总觉得有点牵强,但是我不敢跟他对抗。说实话,他的观察十分敏捷,远胜于我。也有时我心中不服贴时,故作狡猾要试探他的技能。 一天,有位朋友相约我一起去划船游戏,有两小时才尽兴回家,那时衣服鞋子全都湿透。原因是我初次尝试,不知道如何划桨,用力过猛,于是水溅湿了小艇,然而玩得极有乐趣。回到家立刻换掉湿透的衣鞋,整理零乱的头发,正当这时霍桑自外归来,我忽然有个意念想试探他一下。因为我出外游玩没有一个人事先知道。 我笑脸对他,说道:“霍桑,猜猜看,我今天做什么去了?” 霍桑停止脚步,用手抚着下巴,目光灼灼地对我周身注视,并不立刻答复。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2 章 我斜视微笑,心想这一次他一定失败。驾船出游是我第一次尝试,况且我已经换上干净的衣鞋,没有痕迹可以做凭据,他一定猜不出。 我的朋友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去划船刚回家?” 我大为惊奇,不知道他是怎会猜中的。 我说:“算你侥幸猜中,那末我到那儿去划的船?” 他立刻说是“黄天荡。” 我更加诧异,问道:“奇怪,难道你见到我了?” 霍桑缓慢地走近椅子,说道:“我何曾见到你,不过是揣测观察而猜中。” 我问道:“果真如此?那末你用什么技术测度到的?能告诉我一点头绪?” 霍桑微笑点头,在椅子上坐挺,说道:“这很容易。我听到你的问句,有点意外,事后对你观察,你虽然衣服整洁,但神容十分疲乏,领口汗痕潮湿,这是一目了然,看样子你一定有过激烈运动,比赛跑步?踢球游戏?还是跳跃游戏?这一切都不是你擅长的运动。我知道你欢喜柔术,曾练习拳击,如果你要练拳一定宽衣解带,但是看你领头上的汗迹,并不象是练拳,再看你脚上的袜子都是斑斑水渍,于是我忽然记起来,两星期前,许君约你一起去划船,你有事没有去,心中不乐,我想今天你一定实践前约,一起去划船了。” 我大声叫道:“老兄你真聪明,你分析推理井井有条,不能不令人佩服,你虽然知道我去划船,怎么知道是去黄天荡?有什么根据?” 霍桑说:“这完全是观察你的头发而猜到的。你的头发新加上发油,看得出你划船时被风吹乱,回来重新梳理,你涂过发油后照理不容易被风吹乱,可见风力猛烈。但今天的气候若是在城里小河划船,不会把头发吹得散乱,于是测度你一定到辽阔的大河去划船,除黄天荡外,没有第二处地方了?” 我听完他的话,不禁点头,于是笑道:“老朋友,你如此机敏,不愧是大侦探呀!假定我方才换衣鞋时,把领带袜子一起更换,你就无所凭借,也许猜不中了。” 霍桑微笑道:“对呀!你为什么不防备这一点?” “偶然失策!” “是呀!就是因为偶然失策,便成为探索的导线,不然,我并没有神奇的通天眼,怎能窥探到你的秘密?” “假使我准备得十分周密,你就完了?” “不见得,你应该知道,无论你如何狡猾机诈,充其量只能遮掩面目,却不能遮掩心灵。一切伪装,做不到天衣无缝,缜密到一点漏洞也没有。无论如何老奸巨滑,千方百计的安排,仍会有顾此失彼,难免有懈可击。有时漏洞太小,智力不够的人往往不觉察。做一个侦探必须对极细小的漏洞加以注意,不让它逃过眼帘。” 我听他的解释后,简直无话可以辩驳,心中完全对他折服,何况霍桑所说的话都有根有底,强辩是无用的,我不再向他刁难。 有一天傍晚,霍桑约我一起到城墙散步,葑门到城墙很近,他常到此处登高远眺,借此舒畅一下胸怀,心旷神怡,也是一件乐事。现在刚好初春,我教课后空暇无事,往往随他一起散步。登上城垣,迎面就是东风,深呼吸之后,感到舒适之极。 本来墙脚边都是枯黄的野草,此刻在杂草之间可以找到嫩绿的新草,大有苏醒复生的意味。俯视城墙下面的麦田秧苗差不多有一二寸高,中间隔着豌豆苗,也露出嫩绿的颜色。沿着河流高高低低长满了莼菜。老农放下了犁头在屋檐下倦卧,一天辛劳的工作,此刻舒展筋骨小作休息。城墙外面全是农民的住屋,有些屋子面对着溪流而筑造。小河岸上是高大的杨柳,下垂的一丝丝的柳条轻拂着水面,流水无情,似乎要拉住柳条流向远方,水面上反映着袅娜的柳条影子,仿佛羞涩的美女,半推半就。风景美丽,令人陶醉。葑门地区幽雅而静僻,景色迷人,充满了江村的景色,一半乡村,一半城墙,十分可爱,若是和闾门的喧闹噪杂比较,这里简直象是世外桃源,绿野仙踪的好地方。 我的朋友手指着大自然笑道:“好几天没有登上城墙,春色已经是如此浓重了!” 我说道:“可不是吗?春光在诱招游人,我们不应该辜负呀!” 我们从城墙再登高到顶端,居高临下,俯视下面,葑溪绕环在城脚下面,湖面上帆影点点,隐约可见。向西远眺可以看到灵岩天平的许多山峰,山峰在夕阳的晚霞笼罩下,忽隐忽现,仿佛晚妆的美人,隔着薄纱在窥视,有时见到颜面,有时却又忽然消失。我们仰望云霞,远瞻山光,乐趣无穷。凝视半晌,我们再沿着城墙缓缓散步,城墙的一半都已颓废倾倒,小径也被砖石阻塞。我们还见到一二座旧废的火炮,深卧在野草丛木之中,历经多少的灾劫,如今还是酣睡未醒。 一会,我们走到一处缺陷的地方,于是止步注视。原来是城墙外倾大约有三丈宽,砖石堆堆积形成斜坡。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在缺陷的地方,跑上跑下地嬉戏。目睹这些,心中不禁产生一种思想。默想当年专制时代闭关自守,城墙十分重要,有人专职管理,每年加以维修,没有人敢忽视。而今帝制告终,凡是陈旧封建的遗物,就逐渐消灭,淹没,这座城墙也象是倦怠想睡于是就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而日见倾颓。 突然,我听见霍桑惊奇的呼声:“喂,包朗,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听见叫声,回头一看,只见霍桑手指砖石之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神情十分惊异,我走近,看见砖石之间有一件东西在夕照之下反射出光辉。我的朋友俯身捡起来,向我显示,原来是一颗珍珠。 第二章 盗案 我初见到这颗珍珠,还以为是孩童们的玩物,偶然遗落在这里。 我问道:“这珍珠是真货?还是——” 霍桑立刻回答我:“自然是真的珍珠,你不会辨别?” 霍桑把珍珠交给我,要我仔细观察。我一看确是真品,圆润而光灿,象梧桐的子粒大小一般。 我因此问道:“奇怪,照市价看,这粒珍珠至少要一百块钱,怎会落在此地?” 霍桑从容地说:“这就是侦探的资料呀!” 我把珍珠还给他,问道:“你指什么?” 霍桑说道:“我是指这颗珍珠的来源。珍珠的中央有个细孔,一定是闺秀们的装饰品。然而你想这是什么所在?怎会有女子佩带的珍珠首饰失落?珍珠不是它的主人遗落在此是可想而知的了。然而珍珠怎么会来的呢?是不是贼偷了珍珠后,路过这里,遗落下来的?你看珍珠刚好遗落在缺口处,其他就可想而知了。” 我恍然明白,说道:“一点不错,你说可能是贼偷盗珍珠,是不是指月初姓方姓严的两家发生的盗劫案?” “对呀!我听说两家的盗窃案是发生在同一天晚上,而且同时在半夜两点钟左右,那时各处城门都已关闭,盗贼没有办法逃走,可能就从这缺口逃掉的,你认为对不对?” “照理是不错,但是这人是谁?一夜可以兼偷两户人家,这是一桩大的盗劫案呀!当时报纸上还大大宣传,轰动一时,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忘记呢?我听说这个盗窃东西的人叫江南燕!” 霍桑提起“江南燕”的名字,我想不得不追述一些往事,让读者们有个眉目。 三星期之前有两户人家发生过盗窃案,一家姓方一家姓严。姓方的住在侍骑巷,听说满清末期有人曾经在某省当守府,所以财富很多,严姓人家住在书院场,从做生意经商起家,资财积存极为丰富。据说那次盗窃损失不小,至少在万金左右,全是珍珠钻石宝物。盗案先发生在方家,接续发生在严家,两案相隔只有一小时,墙壁上都留下“江南燕”三个字。猜想是强盗自己的名字。考虑到时间及名字,两案显然是出自一个人。这强盗擅长特殊的技能,据严家的仆人报告,强盗是越墙进去,当他破内室的门时,仆人听到微微有些声响,就有怀疑,立刻披衣起床查察,黑暗中依稀看到一个黑影,从内室冲出来,跳跃如飞,看样子似乎已经饱掠而想逃遁。 仆人见到这种情形,惊骇地呼叫起来,声音刚出口,忽然觉得有一样东西撞击他的嘴唇。他痛极不支倒地。等到家人听到呼声,全都起来,强盗已经渺无影踪了。回来见仆人还是倒卧在血泊中,不声不响没有动作,形状十分可怕。等到把他扶起来看,只见牙床里鲜血直流,这仆人已经丧失了两只牙齿,他一时痛得昏厥过去。再查究伤害的原由,找到一块碎砖,被丢落在地上,猜想可能是强盗用砖飞击,造成牙齿脱落流血。 那时分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竞能击中牙门,若不是怀有绝技的人无论如何做不到,换句话说,这个强盗不是平凡普通的人物。案件发生后,失主虽然竭力追查,一心要想把赃物追还,可是官警差役,敷衍了事,并没有尽力侦查,结果根本找不到破案的线索和头绪。测度情势,这些警察一半是胆怯畏惧,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敌不过对方,因此知难而退,另一半原因是强盗动作敏捷,一点迹象也不留,缉捕的人根本无从下手。侦缉这件窃案达一星期之久,一无所获。官场中人知道办不到,事情就这样淡漠含糊过去。初起是社会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日子一久就逐渐淡忘,也不再有人谈论。此刻要不是霍桑提醒,恐怕我也一样把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说道:“我听说江南燕并非寻常掘壁洞的小偷可比。他在上海已经犯过许多窃案,官场中四出侦查缉拿,始终抓捕不到,这个人实在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霍桑的目光还在碎砖泥土里探索,希望能寻到第二颗珍珠, 一边应声说道:“对,这样的大强盗,若不是精悍的警探,恐怕不容易对付。宫厅中的警探,虽然有些是能干机警,但大半是无用的饭桶。他们对付偷鸡盗牛的小偷们最有本领,对方还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他们早已巴掌打过去,或者有意威胁恐吓,甚至用私刑,即使不是小偷也被冤枉送进牢狱,百姓受到冤枉,没有办法伸冤诉苦,那辈警探居然算是尽职建了奇功。”霍桑略作停顿,叹了口气,有不胜愤懑的感慨,于是继续说下去:“就因为这样,人民自由受到蹂躏,连性命也失去了保障。在上面的人溺职不负责任,熟视无睹,在下面的人就凭借自己的地位作福作威,胡行妄为。一向号称以民为主的民国而有这种封建时代的虐待人民的遗毒,主政的人们将如何解释?” 我觉得他十分愤怒,有点肝火上升,就赶急用剔的话题扯开来。 我说道:“话一点不错,现在暂时不谈这些,你看对方不小心丢落珍珠,是否有什么征兆?” 霍桑神色比刚才平静一点,摇头说道:“一时也没有征兆。这里砖石零乱,再说孩童们在上头嬉戏,最近天气干燥,不容易观察,依情理推测,强盗偷窃后在黑夜仓皇逃遁,偶然失脚跌倒,珍珠受到颠波跌出来,这是有可能的。记得月初下过雨,砖石上的苔藓湿滑,步行不容易,若是不跌倒,走路时也因泞滑而使身体偏侧,珍珠跌落就很有可能。” 我听他滔滔不绝,用大侦探的口吻发表议论,笑问:“你老兄善口才,但对破案一无帮助,请问你果真能缉拿到江南燕吗?” 霍桑抬头注视着我,微笑说道:“依情势来看,我没有办法,不过碰到奇异的事,我的性格就欢喜研究查察。今天意外地获得珍珠而引起我的一番议论,我觉得十分痛快。”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3 章 “现在,应该略作休息。我意思今后我们应计划解决如何处理这颗珍珠。” “你说得对,在法律上讲,这颗珍珠要交给警察局,告诉他们是在何处找到的,提供他们一些线索。不过这件案子是好久以前的事,延迟到现在去报告,强盗早就远走高飞,也无济于事了。我的意思应该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难道说把珍珠还给失主?” “这不太妥当,因为有两家都被盗窃,大家都有珠宝被盗走。珍珠无法识辨,又无记号。我看还是把它出卖,把钱捐给慈善机关。”霍桑说到这些,忽然抬头高声叫道:“包朗,你看阿兰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见女佣人阿兰踉跄地走上城墙。我有点诧异,不知是什么事。 因为要是一个人离开屋子,忽然看见家里人神色这样匆促的赶来,难免会产生一些疑惧。 我等她走近,问道:“阿兰,你来干吗?” 阿兰透了口气说道:“我特地来找主人。” “找我有什么事?” “有客人!” 我的疑虑立时放下,说道:“有客人?这是家常事,何必如此心神不定?” 阿兰受到我责备,伊自己也觉得过分慌张,一时瞠目沉默。 我问道:“客人是谁?” 阿兰答道:“客人自称姓孙,住在十梓街,是你学校中的学生。” 我说道:“可能是孙格恩,他来干吗?” “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所以老太太请他等候,他有点不耐烦,一定要立刻见你,因此老太太差遣我赶来寻找主人回家。” 我十分诧异,如果客人真是孙格恩,倒是有点意外,可能不平常。孙格恩和我仅是师生关系,平素也不来往,都是在教室中见面,不然偶而在学校草坪中散步谈话,之外,他从未到过我家。今日特意来看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沉思犹豫,狐疑不决,霍桑已经看出我的隐忧。 霍桑突然说道:“回家去,有什么事,见了面自然明白,何必如此犹豫不决呢?” 我没有说什么,跟着阿兰一起走下城墙,这时远空已经笼罩着晚霞,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大地显得暗淡无光。 我们到达家门,看见来客正站在门前张望,确是孙格恩,观察他的神气,仿佛果真有重要的事情。 我问道:“格恩,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今天你没有上学?” 格恩惊慌而有点发抖,说道:“先生,我们家出了大事,我无法上学。这位是不是先生常常提起的霍桑先生?”说时目光注视着霍桑,弯腰行礼。 我回答道:“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你家发生了什么大事?” 格恩说:“我特地来要请求你和霍先生帮忙,昨天晚上我家被偷窃,损失六七千元。窃贼还在墙壁上留下姓名,他就是前些日子哄传一时的江南燕。” 第三章 戡查 我们听到这里,禁不住相视惊愕。霍桑向我投了一眼,意思是站在门外谈话不太相宜,示意要我们进屋再谈。 我明白,立刻说道:“格恩,此地不宜谈话,请到屋里小坐。” 屋内已经开了灯火,我借着灯光注视格恩的面孔,他皱紧了眉,嘴巴微开发抖,脸色灰白。坐下后,他直接对霍桑说道:“先生,自这件事发生后全家都慌张不安,尤其是我的姨妈受不住,现在正病卧在床,请求先生为我们侦查。” 霍桑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强盗就是江南燕?照理,你们应该立刻报告警察局,追踪盗贼的行迹。现在你来这里请求我们帮忙,这有什么用呢?” 格恩说道:“老实告诉先生,案子发生后当夜就向警察局报案,不过家父的意思这件案子不寻常,警察未必有办法。试看过去方严两件盗案,直到现在未曾破案,也无头绪,由此可见一斑。比较有些本领的,只有洪福一个人。但如此大盗江南燕,恐怕洪福也会一筹莫展。家父思考了好久?想不出办法,心中万分忧惧。我因为经常听到包先生称扬先生智机超人,有大侦探之称,所以向家父提出,家父高兴极了,但愿先生能帮助我们!” 霍桑笑道:“孙君,你说错了。朋友们开玩笑给了我一个绰号,事实并非如此。 承蒙你谬赞推举,自己知道才疏学浅,怎能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霍桑说完,斜视看我。我瞧他的神气,嘴巴虽然拒绝,但心里却是跃跃欲试。 我倒有点主意不定。如果霍桑真的接受此案,形势很险,即使他足智多谋,富有灵感,还是缺少经验,要对付这个机灵绝顶的大强盗,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格恩诚恳地请求道:“先生请不要如此谦虚,如果将来成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霍桑摇头道:“孙君,请你原谅,我并不是谦虚,实在对这方面缺少经验,怕不能胜任。” 格恩于是对着我看,说道:“先生,请你一定帮我忙,无论如何,请贵友走一趟。” 我听他的话十分诚恳而且也十分惊惶,声音有点哽咽,坚决拒绝似乎有点不忍。 我抬头看看霍桑,说道:“我们不妨去走一趟,你看如何?” 霍桑说:“仅是走一趟去观察一下我也不便拒绝,我早已说过,我可不能负责。” 格恩快乐地说道:“先生果然肯驱驾到舍间观察一下,即使得到先生的片言指示,也应该拜谢,怎敢勉强先生负责?” 于是霍桑点头,我也赞成这样的提法。 霍桑说道:“在我未动身出发之前,请你把发生案子的大概情形讲一下,如此到了那里才不会茫无头绪。” 格恩说道:“究竟什么时间发生盗案,一时不能确定,大约是晚上十时到半夜一点钟之间。昨天晚上我父亲到闾门去看戏,回到家里大概半夜一点钟。十点钟时佣人徐妈到卧室铺床,看见姨妈还坐着看书,一点没有异样。之后仆役都去睡觉,我也进卧室休息,剩下一个老佣人看门。等到家父看完戏回来,踏进卧室,只见姨妈身体仆在书桌上熟睡,呼叫也不回答,等他回头一瞧,房里所有的箱子都已被打开,衣服全部丢在地上,箱子里的珍珠蒲翠首饰早已不翼而飞。其中有一只钻石戒指价值要四千,也一起被盗,总计损失在七千多元。家父用力把姨妈叫醒,查问详情,她说一点都不知道,只说清书有点疲倦,于是伏在书桌上小睡,其他的事完全糊涂不清。叫醒仆役查问,一听全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发觉和听到声音,只瞧见墙壁有江南燕三个字。查看屋子,发见后门被挖破,所有留下的痕迹可以查考的仅此而已。” 霍桑全神贯注地静听,等格恩报告完毕,他说道:“这件案子大体来说,果然是十分奇异,那末警署中的人有什么见解?” “他们都说是江南燕干的,不过很可能屋里有人内线串通,因此看门的老荣已经被警察抓去了。” “是吗?你刚才所提到的洪福是什么人?” “家父在河北省做宫时,他就来我家,跟随家父已有多年。此人干练而有胆量,人也忠厚诚实。昨天晚上跟家父一起去看戏,不然象他那样的精机,一定不会象其他的仆役那样愚蠢得全无觉察。” “现在他从事侦探工作吗?” “对,从前我们家发生过两次被盗案件,都被他破获。有一次家父失去一只金表,被上门化缘的游方和尚偷去,也是被洪福侦查抓到的。所以我父亲十分器重他。 昨夜发生的盗案,也请他侦查。“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4 章 霍桑点头道:“那末他对这件案子有什么表示?” 格恩道:“没有,不过他对警察拘捕老荣的事,心中十分不满意,但也没有另外的具体见解。” 霍桑站起身来说道:“够了,听你叙述的一切,我已大致有个概念,等一会见到令尊时可以免除噜嗦查问。”转脸对我说:“何不现在就去,等一会还来得及归家用晚餐。” 我同意,格恩十分高兴在前面领路。 我乘霍桑已经出发还没到达这段空暇,向读者介绍一下关于格恩的家庭情况。 格恩的父亲名叫守根,官曾做到道尹。后来因自己家产富有,看淡名利,不想做宫,于是弃官闲居。守根祖籍是安徽,元配即格恩的亲生母亲依旧留在安徽,守根本性安静,欣赏苏州的山明水秀,于是带着姨太侨居苏州。姨太并没有子女,格恩与姨太住在一起,相处和睦,和姨太的感情也不差。我们走了不久,进了十梓街,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孙家住所。住屋式样古老,墙门漆黑色,并不十分讲究,但很严森共有三进,入大门就是看门人住的房间。格恩告诉我们,老荣就住在里面。目前老荣被抓捕去了,另外有个小男童在看守。男童看见我们,立刻到里面去通报,格恩依旧引我们进去,才走到大厅,就见格恩的父亲守根已经出来迎接。 守根看上去年在四十左右,面目清瘦,身材颀长,身上穿着蓝色团花绸缎皮袍,翩翩风度,大有隐逸的神态。不过现在他脸色枯黝,双目深陷,虽然皮袍在身,仍显得有点抖缩,猜想昨夜失眠加上忧急,精神不支。我曾经见过他一面,霍桑还是第一次见面,我先招呼。守根素来十分谦虚礼让,今天格外殷勤,特别走前一步向霍桑招呼,还大大地称赞一番,霍桑谦逊地回礼。我们被引进一间书房,坐定以后,守根把经过情形述说了一遍。 “这次盗案损失太大,内人受惊忧急出了病。早晨警察来过,说偷窃的人是有名的罪大恶极的强盗,一时不容易下手。如果先生有什么指教,能够把他抓获归案,或者把珠宝追回,弟当叩拜鸣谢!” 霍桑说道:“本人才疏学浅,承蒙谬赞,把重任委托,怎能不竭诚效劳?关于一般情节,令郎已经向我谈过,多少有点头绪,不过还有几点,敬请赐教?” 守根喜悦地说:“不敢。请先生讲。” “昨天先生出外看戏,记得是什么时间离家?” “出门时大约九点半,到达剧场民新社时,刚好十点钟。” “什么时候回家?” “戏十二点结束,洪福点灯招呼!我们一起步行回家。回到门口,老荣还坐守着大门,初起看不出有什么异态。之后我进入卧室,看见箱子已被打开衣服零乱,知道已经被人偷盗过了。” 霍桑点头说道:“以后的事我已经知道,现在不妨先去观察一下。” 守根领我们到里面的客厅。客厅在第三进,靠右面一间就是守根夫妇的卧室,也就是被偷盗的一间。 第四章 足印 我们走进里面的客厅后,大家就坐下。守根吩咐佣人徐妈点灯,以便于检查,同时指向右边灯光明亮的一间。 “这是我的睡房,后面还有一间是女佣人徐妈的卧室。他的手又指向卧室的另一边,”弯曲的走廊的末端,有一门可通到小花园,贼可能是从这门进来的。“ 霍桑还未答话,看见女佣燃亮一盏很大的玻璃灯走过来,也没说什么就站起来递给守根,守根提着灯前面引导大家一同走向卧室门口,守根说道:“这是正门,平时都从这里出入,不过昨夜发生窃案后,踪迹很清楚,看得出他是从正门进去,我怕痕迹弄糊涂影响检查,所以把正门关了,从西边侧门出入。” 霍桑点头,于是绕过甬道缓步走进去。一进卧室,只见里面灯光耀目,满室通明,然而门窗却关得很紧。我们刚从外面的空旷处走进,立刻感觉到呼吸有点不顺,霍桑最突出发出重重的鼻息声。 霍桑说道:“为什么门窗关得如此紧?里面空气混浊极了,使人感到眩晕。” 守根说道:“因为内人病体不适,怕风。” 霍桑说道:“身体不适,室内应该流通新鲜空气,关紧反而不好,尊夫人是因为惊吓引起不适,如果有新鲜空气,神经苏爽,病或许全愈。” 守根听霍桑所说的一切,似乎并不完全同意,不过勉强打开一扇窗。的确,我们中国人,生病,往往有避风的习惯。其实这样有时反有害处。 我四处注意,卧室是长方形,布置精致而雅洁。睡床完全是红木质料,靠近墙壁,方向朝南,床周围挂着罗帐,一时看不见有人,但是微微听到里面有缕缕的呼吸声。床的右边都是堆放着箱柜,一共两幢,箱子上的锁都已经破裂。其中有三只箱子平放在地上,全都被撬开,衣服等被丢弃在旁边。 守根说:“这是强盗偷过以后的状态,我未曾碰过,也没有移动。”他的手指着地上的一只箱子:“这是收藏珍宝的箱子。箱子本来撂在近床边的柜子上,排东第二,现在里面的珍珠钻石等已被洗劫一空。” 霍桑问道:“收藏珍珠首饰就是这只箱子,其他还有别的箱子放首饰吗?” “就这一只箱子,其他藏的都是衣服。” “那末衣服被偷掉多少?” “衣服没有被偷,只偷去首饰珍珠。” “观察这许多箱子都被撬过,这是为什么?”霍桑检查箱子上的锁,再用力开最下面的一只箱子,细细地观察着。 我乘机问道:“强盗获得珠宝后,贪得无厌,所以每一只箱子都撬破,希望多些金银首饰,而衣服皮货他毫不在乎。” 守根附和道:“我也是如此推想,衣服太累坠,拿起来不方便,所以放弃衣服就拿首饰。”守根再领我们到床后面,移动灯火把它照在墙上:“先生请看,这是强盗留下的名字!” 我抬头,果然看见粉刷的墙壁上有“江南燕”三个字,字是正方形,长阔各约三寸,潦草得很。 霍桑从衣袋中拿出电筒使光照在墙上,一会说道:“这是用焦木炭写的,看来腕力很弱。” 守根说:“字体很怪,不常见到,因为匆忙留下,当然讲不到功夫了。” 霍桑没有说什么,从后面床边走出来,对守根说道:“好了,现在让我验一验他的脚印。” 守根拿灯照着地面,脚印不太多,从靠近床的箱柜起,可以清楚看到出入的脚印,脚印前掌宽阔,十分鲜明,后跟见得狭窄一点,比较模糊。霍桑拿出纸笔,照样子描绘下来,同时用手测度两脚印间的距离。 霍桑慢慢地说道:“脚印长六寸,象是新式皮底缎面鞋子印出来的,而且看得出已经磨损。从脚印上测度,这个人矮小。最近久旱不雨,但是脚印却象刚下雨后留下的,奇怪!” 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地面干燥而能留下如此的脚印,叫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守根提着灯在前面走,霍桑弯腰曲背跟在后面循着脚印走到门边。距离正门约二丈,方向朝东。如果从正门进来,一抬头就看见箱子,右面是床,左边有玻璃窗。墙上悬挂着两张相片,一张是孙守根,另一张是一位少妇,衣服美丽,相貌端正佼好,年纪大约二十六七岁,窗前有一只桌子,上面堆满了纸墨书籍。霍桑大约看了一眼,就拔掉门闩把门打开。 霍桑问道:“这扇门昨夜上闩吗?” 守根说:“没有上闩,因为内人等我夜归。” 霍桑没有接话,跟着足印走出去。脚印经过庭院直到走廊下面的门边。 霍桑再检查这扇门,说道:“门上有挖撬的痕迹,但门栓并不坚牢,很容易被撬开。” 穿过门,就是后花园,门外还有一间小屋子。 霍桑立定问道:“这小屋子有人住吗?” 守根说:“本来是花匠冯二住,最近空着。” “园丁住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不是,因为冯二爱赌,我屡次动戒,他不肯改过,所以我辞歇了他。这是两星期前的事。”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5 章 霍桑扬扬眉毛问:“这个冯二识字吗?” 守根说:“识字的。住宅里所有的仆役,除徐妈,大家多少都认识一些字。” 霍桑再往前走,一边用电筒照地,跟着脚印直到后门。现在脚印一深一浅间隔着,看得十分清楚。进去的脚印深,出来的脚印浅,弯弯曲曲直到后面。后面的大门好象是重新翻建的,不是旧式门,所以上面装了西式的门锁。门很厚重结实,深红色,门后有一块大石头,估计重约一百斤开外,知道是用来堵住大门的。 霍桑诧异地说:“我看这扇门的锁十分牢固,一定是被尖锥子撬坏。门后的大石头已被移动了六七寸。看形状是强盗打坏了门锁,再用力推门,门后的石块才能移动,这可不太容易,只有大力士才能做得到。门上的钥匙一共有几把?” 守根答道:“只有一把,我独自管理。” 守根说完,把钥匙拿出来,霍桑点头,伸手开门。由于石头压住门,只能拉开六七寸,仅容一个人侧身走出去。我们挤身出去,外面野草丛生,脚印也十分紊乱。 对门有一座旧庙,看匾额,是座蛇神庙。前面对立着两根大旗杆,上面的雕镂木斗还完整,还有一对石狮子蹲踞左右,为庙里泥塑的偶像守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痕迹。 守根指着庙,对霍桑说道:“本来庙里有一个人看守,他的名字叫胡大,年事已高弯腰曲背。昨夜我家发生盗案后,他也一起被警察抓到局里去,说是要向他问话找线索。现在庙里黑暗无灯,恐怕人还没有被放出来。”说完叹了口气,有点叹息警察愚笨,连累了无辜的人的样子。 我乘守根跟霍桑在说话借着灯光,四面观看。门边长满了杂草,看不出什么痕迹。不过在三十码之外我看见沿着墙壁有一个低陷的水潭。我走近细看,那里十分潮湿,沿墙污水汇集,成了低洼的泥沼地。 我大为惊喜叫道:“霍桑,看这里,岂不是又有脚印了吗?” 霍桑用灯照着说道:“是呀!脚印是从这低陷的水潭里出来,经过杂草地,再从后门进去。但是找不到离开的痕迹,是什么道理?” 我说道:“我认为强盗来时,黑夜看不见,不小心脚踏进这个水洼,所以留了许多印子,后来鞋子已干,从野草地上逃掉的。” 霍桑疑惑地思索,说道:“包朗你重视脚印,当然很对,但要寻出真相不能单单注意脚印呀!”霍桑看了看守根:“先生住宅里还有其他便门可以出入吗?” 守根说道:“没有,除前后两门外,并没有别的通道。” 霍桑点头。此时忽然看见一个人有些跋脚,一拐一拐地向庙里走去。 守根问道:“来人是不是胡大?” 那人听到声音立刻止步,答道:“先生,是我。” 守根问道:“你被释放自由了吗?” 那人说道:“对,方才警察们曾查问我昨夜有没有听到声响,我回答说不曾听见,他们不相信,甚至还恐吓我。后来洪福去,先生吩咐他忠告警察不可连累无罪的人,总算我和老荣释放出来,现在我要谢谢先生呢!” 这人走近,我瞧他面貌,两鬓己白,面颊深陷,背驼象弓,形状既老又丑。 霍桑安慰道:“你是被委屈的。告诉我昨夜什么时间上床睡觉?你果真一点不曾听到声音?” 胡大说道:“没有,我因为夜里没有事,七八点钟上床睡觉了。昨天晚上睡得真好,所以什么声音都不曾听见。” “最近几天,你有没有发觉有可疑人在这里东张西望?” 胡大用手抚摸下巴,沉思了一下说道:“有,前天下午,我看见有一个人在小巷口徘徊。” “当真?你可能告诉我他的形状面貌?” “我眼见这个人,只觉得他身材矮小,可惜没有看清他的相貌。” 霍桑本来再想问,忽然一个小男童从后门奔出来,报告洪福已经把老荣带回家,同时还有警察局的侦探一起来。于是守根向我们招手一起,回到屋里去。 第五章 侦探的设想 洪福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躯干高大雄伟,两只手臂粗壮有力,步伐沉重,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曾经练过拳术。目光炯炯而敏锐,看神色是个多计谋的人。他穿一件咖啡色半旧的羊皮袍,右手戴一枚金戒指。与普通的仆役不同,不用说,他是主人的亲信。我默默地观察他的形状,承认格恩的话没有错,他具有做侦探的机警和智慧。洪福方在内厅等候。我们走进内厅时,他已经在那里了,他注视着霍桑和我点头招呼。看样子,似乎早已知道我们两人是谁。他先走到主人面前,用纯粹的北平话报告:“老荣已经回家。当初警察坚持认为老荣一定听到声响,强迫要他说实话。老荣看守的是前门,贼是从后门进来,即使有声响,他未必听得到。若是说他受贿而与盗贼串通,更不合理。老荣在这里服务已近二十年,从未有过不规矩的行为。怎会有这种事呢?” 霍桑听洪福说话,不断点头,说道:“事情这样,原来是警察不调查,而且办事鲁莽。” 洪福微笑,瞧着我的朋友说道:“这班家伙的行为,即使一般人,就能看出他们的错误。况且先生具有大侦探的眼光,不值得你理会的!” 霍桑脸色有点泛红,似乎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嘉奖,但没有说出来。 洪福接着说道:“主人,警察局侦探现正在外厢等候,是否要出去见见?” 我们大家走出大厅,到厢房,就看见一位神态岸然的侦探在室中徘徊。侦探名叫钟德,年在三十左右,穿黑颜色的长袍,五大三粗,挺胸昂首。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模样很不平凡。侦探看到我和霍桑穿着西装,瞥了一眼,也不打招呼,就走过去和守根谈话。 “先生,我们看这案子的迹状,是否无隙,一定是有经验的老手干的。毫无疑问,所以断定强盗一定是江南燕,不过根据情形推测,一定有人做内应,才可以没有阻挡地出入。刚才查问老荣,他说从你们外出后,一直坐着守门未睡,前门没有人出入过,也不曾听到声音,事情有点诧异。其他的佣人还需要查问,先生能许可吗?” 守根皱皱眉头有点不高兴,但情势上也不好拒绝,于是说道:“如果对此案有益,请便。” 守根立刻吩咐召唤所有的仆役。一会都到齐。仆役一共四个人,一是看门的老荣,六十左右年纪,头发灰白,听他声音是安徽人。再男厨师王霖、徐妈和散做小童生葆,这三个佣人都讲苏州话,本地人。他们看见侦探,都吓得发抖,个个恐惧失色。我不明白,他们是有罪怕?还是看到侦探那种气焰而担心被诬告,竞吓得如此不能自制?其中差别不大,因我才疏学浅,也不敢妄加判别。一会儿,每一个仆人都被查问过,众口一词回答不知道,除老荣睡在大门进口处,生葆与王霖住在第二进,和格恩的外室相连,对案子发生的房间距离远一点,大家齐口都说十点钟已经上床睡觉。只有徐妈的卧室最近。徐妈大约三十多岁,五官长得端正,衣服朴素。 她说十点钟到女主人房间铺床时,女主人在,吩咐徐妈先睡。铺床完毕就回到自己的卧室,上床不一会便睡熟了。直到守根叫她,才从床上惊跳起来。 钟侦探查问徐妈道:“你睡后,有没有偶然醒过?” 徐妈说:“没有,昨夜我睡得很熟。” “平时你睡眠容易惊醒吗?还是一贯贪睡?” “自己知道我不是贪睡的人。” “那末昨夜睡梦中,曾听见女主人的呼叫吗?” “我不曾听到什么!” “是吗?如果有呼叫声,你会醒过来吗?” “我和主人的睡房只隔一层板壁,照理应该听得到的。” 守根有点不耐烦,插口道:“今天早晨你们已经详细查问过,而且各房间也普遍搜过,找不出嫌疑,现在又何必絮絮不休,对案子全无补益呀!” 钟侦探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请先生原谅。我们不怕麻烦,絮絮不休地查问,是想知道盗案的真相。请想一想,如果强盗进来时,夫人在看书并未上床入睡,论情势应该感觉得到。即使是伏在桌子上小睡,盗贼翻箱倒柜,一定有声音,夫人怎会一点不觉察,如果发觉,一定高声惊呼有贼。现在我问徐妈,她说没有听见,这中间的关节,实在解释不通。” 守根低头看地,脸色立刻改变,然后冷冷地问道:“照你意思,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我想向夫人询问几句,或者可以有点线索。先生能允许我见见夫人吗?”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6 章 守根顿时愤怒地说:“我不允许你如此傲,内人卧病在床,这是使不得的。” 侦探看见守根一脸怒气,立刻收敛起他的那一套辞色,请罪说:“望恕冒昧之罪,请原谅,请原谅,我的目的也不过是搜集线索,对破案提供些帮助而已。” 守根责备道:“你真要破案吗?告诉你此刻强盗早已逃之夭夭,影踪全无,你们何以不去追捕,偏在这里罗嗦不休?舍本求末,真是莫名其妙,算了!” 钟侦探被训斥了一顿,口呆目瞪,想争辩,但看看守根脸色是严肃而又不可侵犯。 守根对霍桑说道:“谢谢先生劳驾,想查验的事经已完毕,如果有什么高见,请随时随地赐教。暂且分别,他日再见。”说完便返身想走到内室去。 我知道守根这些话是有意说给侦探听的,他厌倦对方话太噜苏,于是出此逐客令。而我们到此也不便久留。霍桑走过去,和守根咬耳朵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 钟侦探若有所失,默默地有点微怒,跟随我们一起离开孙宅。 第六章 案情揣测 回到家,佣人已经烧好晚饭,我们就坐下来吃饭。进餐时,霍桑没有说过一句话,态度异常,饭后我跟霍桑进入书房,霍桑把门关上,低头静坐。我拿出烟丝做了二根纸烟,一支交给霍桑。霍桑在学校里时本来不抽烟,只是每逢无聊或者深思时,才吸几支烟。我把纸烟给他,他燃点之后,用力抽吸,似乎根本不知道纸烟的浓淡滋味。等了好久霍桑突然站起来在室内徘徊,低头下看,仿佛在数算自己的步伐,并加以测量,一回又喃喃自语。 “奇怪……奇怪……一尺六寸……是否真的是这样?” 我再也不能忍耐,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事?你是指这件盗窃案吗?” 霍桑停住脚步,重新坐下:“你说得不错,这件案子很棘手,而且扑朔迷离。” 我说道:“这强盗行纵缥渺,当然不容易着手。不过我们在城里拾到的那一粒珍珠,是否也可以作为线索起端?” 霍桑忽然说道:“珍珠与这件盗案没有关系。你以为这件案子是江南燕干的?” 我奇怪地问:“可不是?你怎么认为不是江南燕。” 霍桑把烟尾丢掉,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如果真是江南燕,根据痕迹还容易缉捕,可能没有困难,甚至很有把握。可惜不是,所以一时有些难以下手了。” “当真?你有什么根据?” “你怎么没有观察清楚?有两点可以证明不是江南燕干的。第一,你看见墙壁上的字迹,不是十分潦草而且写得极低劣难看吗?我听说过去方严两家的窃案,墙上留的名字,笔力强劲而有气派,仿佛是书法家的笔迹。报上报道时都如此形容,你翻阅一下旧报还能找得到。” “其次,这个强盗挖撬门锁都用尖锐的锥子,可知不是偷窃老手干的。如果这是江南燕的作为,他不但要叫冤枉,还觉得十分羞愧。日前严家被盗时,强盗破门进入卧室,警探不知道盗贼用什么作案工具,照我猜测要不就是一种万能钥匙,可以开任何门锁。” 我恍然大悟,道:“你讲得有理,那末究竟谁是窃贼,你已经胸有成竹?” 霍桑沉思一下说道:“我大略有点头绪,但还不能确定,所以心中踌躇,犹豫不决。”一会,自言自语,“我想这个窃贼一定是个狡猾的人,冒名偷窃,作弄警探,自己可以卸脱罪责,真是不容易对付。” “贼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外盗还是内盗?” “从迹象看,好象是外面进去。看庙的胡大不是说过前天下午,有一个人在后门的巷口徘徊?这当然可疑。不过方才钟侦探说一定有内应,这话我完全同意,否则外面来的盗贼肯定不清楚屋子里的详细情形。说是巧合,何以不先不后,刚好在守根和洪福出外看戏的三小时中间发生盗窃?我秘密问过守根,昨天晚上看戏是否预先买好戏票,他说看戏是他的所好,但是昨天到晚饭时分才心血来潮想去看戏的。 那末在几小时中,消息不会传得那末快,窃贼一定是近在左右,不然不会乘虚而入。 讲到这一点,若要假定是外贼,似乎有点矛盾。“ “照你老兄的看法,究竟怎样?” “我拿脚印来推测,作进一步的研究,现在我着眼住宅中这许多佣人。认为其中有一个人,等主人出去,就绕道到后门,拿锐利的钻孔工具撬门进来,才留下了痕迹。他偷得珠宝后,就出去藏好,再回进住宅。然而,这所住屋只有前后两扇门,窃贼出进,看门人老荣必定知道。可是他说自从主人和洪福出去以后没有别的人出入,这和我的推想格格不入。” 我沉思了一下说道:“照你所说,盗贼岂不能从后门出入?那末老荣就不会发觉了。” 霍桑说道:“你想盗贼是从里面打破后门出去的?但观察门锁,显然是从外面进来的。” “会不会用假钥匙先把门打开,再从外面进来?” “不可能,这种锁钥是德国制造,不容易仿制,我敢说绝对不是象你所说的那样。” “那末老荣一定知道,可能他说谎。” “看情形是这样,但是我还不敢完全肯定。” “虽然如此,你怀疑是屋子内部的人,那末是谁呢?你怀疑什么人?” “对这一点,情形很复杂,至今我还没有定论。住宅里这许多仆人,洪福跟随主人一起外出不算,还有四个人;象厨师王霖,小童生葆,徐妈还有老荣,大家都在被怀疑之中,尤其是厨师王霖,体形高大,引起我的注意。其次是老荣,从地位讲,关系重大。不过观察他的举止状态,这老人似乎是耿耿忠心,不象一个虚伪诡诈的人,但是从情势判断,他不应该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是相反。为着这一点我心中非常纳闷。至于其他两人,串通的嫌疑很有可能,若说是他们亲自去偷盗,就不是事实了。” 我忽然有些想法,说道:“守根辞掉的园丁冯二,似乎也应该加以注意呀!” 霍桑说道:“不错,我已经对他发生怀疑。如果是他,那也必须有人同他串谋,才能乘虚而入,那末老荣又是首当其冲!” 我问道:“你果然认为老荣是个绝对诚实的人?” 霍桑忽然皱起双眉说道:“这就难说了。我观察他的面貌没有奸相,也不狡猾,然而只看外表,而无真凭实据,往往会失策。你听见过这个比喻,想抵御外来的盗寇,却想不到邻居的儿子竟来偷铁,这是个不可忽略的教训。从根本上讲我今后要搜集一切证据才对,而不能用想象来代替事实。” “这就困难了。你将如何着手收集证据把问题查清楚?” “在法理上,应该对住宅中所有的仆役细细盘问,如此才能有头绪或获得实据。 但是你注意到主人守根并不高兴对他的仆役有所怀疑。我又不便独断独行,这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因此想起,刚才警察局的侦探来查问时,也曾对守根的姨太有些怀疑。守根存心袒护他的小妾,以致发怒下逐客令。 我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不过刚才钟侦探的见解也很合理,你觉得如何?” 霍桑眼睛看着我说道:“这是一个侦探应提的问题,不值得注意。而守根袒护小妾,不让查问,就显得他心胸偏狭。我对这一点并不认为是个问题,而洪福却是我的阻碍。” “为什么?” “你方才不是听见他称我为大侦探吗?这明明是对我的讥讽。我在想他本来想凭他的智慧,插手其间,独自解决这件盗劫案。没有想到他看见我们也去侦查,就不期然生出妒忌心。凡是同行而有妒忌,将来一定会互相倾轧到头来一无所成,两败俱伤。这岂不是值得我顾虑的吗?” 我鼓励他说:“虽然困难阻力很多,你可不能因此而气馁胆怯。你不是听见过西方福尔摩斯当初在侦破案件时,也有雷斯脱拉特之辈跟他作对吗?” 我的朋友微笑道:“老朋友,你也不必担忧,我不过说说而已。我决不是那种见难而退,临阵胆怯的人,自信还不至于如此!”他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两只手放在背后,目光看着地板,喃喃自语,仿佛自己在问自己,但是听不出究竟是说些什么。 我于是说道:“霍桑,看你自言自语,是不是你心中蕴藏着尚未宣布的东西?”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7 章 霍桑依旧在房间里踱步着,回答我道:“没有什么,我在研究那些脚印!” 我说道:“脚印?我本来就认为各种探案之中,脚印是十分重要,不可忽视,现在你……” 霍桑忽然停止踱方步,抬头说道:“你听,敲门进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孙格恩?” 我有点奇怪,抬头倾听,果真有人谈话,拉开门,只见孙格恩手中拿着一封信,神色慌张,正伸手要敲我们书房的门。 第七章 恫吓信 我瞧着格恩,不明白他的来意,就立刻请他到书房里来。格恩走进门,就直走到霍桑面前,双手握住带来的信,气急地说:“霍先生,这封信家父吩咐我转交给你。我们收到这封信后,全家都恐慌不安,现在已经请警察看守前后门,以防不测。” 霍桑立刻把信接过来,惊奇地说:“是谁写来的信,干嘛?” 格恩回答道:“江南燕写来的,你读了信中的内容可以明白,要警察看守实出无奈。” 我听到这里,真是觉得太意外。记得我们两人还测度过,这件案子不是真的江南燕所干,现在又有变化,那末刚才的推理岂不都是徒然,都是错误的了? 霍桑对信看了一眼,说道:“太出人意外!这封信是谁先拆读的?是警察局里的人?” 格恩说:“不是,信是家父拆开的。先生们离开才五分钟,邮差就送了这封信来。” 霍桑问:“警探还没有见到这信?” 格恩说:“见过。因为家父读了信后,惊慌失色,立刻把信送到警察局,并且要他们派人看守住宅。警察局本想把信保留作为证据。家父拒绝,认为必定要让先生知道,以便当作线索来侦查,因此命我晚上就送过来,希望你研究一下。” 霍桑点头,刚把信纸抽出来,格恩鞠了一躬就要告辞。 他说道:“请先生原谅,家父在等候,我必须立刻回家。不过有一件事,并不是太重要,但应该让先生知道。刚才据老荣报告,昨天晚上轿夫董三曾经到我家来过,方才警探查问时,一时忘记,未曾说明。” 霍桑忽然掀起盾毛,似有所获地问:“当真?轿夫为什么到府上去?什么时间? 你知道详细的情形吗?“ “老荣报告:在吃晚饭时,听说家父想出外看戏,因此告诉轿夫董三把轿子预备好。董三到我家,父亲改变主意要跟洪福一起步行到剧场。董三也就走了,大约在:“珠宝暂借一用,你若追究,俺宝刀雪亮,决不饶你狗命!江南燕” 霍桑笑道:“这种语气,很象《水浒传》中一类人物的口气,我所说熟读《水浒传》,没有错吧!” 虽然霍桑在幽默地取笑,但我却严肃地说道:“不管怎样,你可应该彻底研究其中有什么含意?” 霍桑说:“别急,我当然会小心加以察验!” “这封信是真是假?和你以前所说的是否附合?” “现在不谈是否附合,看来字迹与墙上写的相同。” “当真,是出于一个人的手笔?” “一点没有错,有两点证明:一是焦木炭,信纸上所用同墙壁上写的相同。二是字迹,壁上字迹很古怪,现在信纸上的字一样古怪,虽然字体小一点,而且涂改过,这是预防被人侦查研究。我断定这是出于一个人的手笔。” “照你所说,这封信也是假冒者所写而不是真的江南燕本人?” “完全正确!” “那末你能不能用这封信作为线索?” 霍桑沉思了一下说道:“对,我希望它能做我的线索。” 我问:“你能辨别笔迹?” 霍桑反问我:“你意思要我凭此笔迹作为线索?不是的,这可太困难。信中的字迹是有意写得怪样,可以借来掩饰,不容易对照。如果我对所有嫌疑的人物,都要他们写一张笔据,事实上也不可能办到。” “那末你依靠什么呢?” “现在很难说,请你原谅。”一回,他又说道,“假定我所料不错,这信笺或者是全件盗案的关键。不过现在我自己还不敢确信,不能告诉你。” “能不能简略地讲一讲?”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8 章 霍桑并没有回答,翻来复去把信封小心地加以研究,不停地点头。“可以,我不妨将这信封分析解释一下。此信已经迟到。信封上一共有十一个字。 右面地址‘十梓街六十五号’中间是收信人名‘孙守根启’,左边不留寄信人的名字。邮票一分,可知道是本地发出,而信封上有三个邮局的邮戳,甲乙丙三邮局,各不相同,这可以看得出信被耽搁迟寄的原因。一分邮票上面的是甲邮局,时间是八年三月二十五日七时,这信是今天早晨从甲邮局发出,本来最迟今天中午可以送到,照格恩报告,信是我们离开后送到,那末已在七点之后,推考它迟误的原因,先应该知道苏州城里邮局的区域,十梓街属于乙丙两邮局的共同区域,平桥中界,西面属乙邮局,东面属丙邮局,孙家本来属于丙区,但是当甲邮局分发信件时,搞错发到乙区邮局,乙区邮局没有办法投递,退回到甲区邮局,再从甲区改送到丙区,一来一往,耽误了时间,乙区邮局的邮戳是十一时,丙区邮局印章是十七时(就是五时,邮局时刻是照昼夜二十四小时计算,时刻在邮戳中间一格的左边),这是很明显的证据。” 我有点不耐烦问道:“你老兄对这信封研究得如此精细,对案件有什么补益?” 霍桑说道:“怎么没有补益?就从这样的分析已经知道这封信投寄的时间与地点。” 我问:“还有其他的线索没有?” 霍桑忽然站起来说道:“够了。到这里为止,我不想多说。”他一边说一边把信笺折起,放入信封,再夹在日记薄中,回头对我说:“包朗,今天我想早点睡,明天为这件事势必要辛苦一点,希望你也早点上床睡觉。” 霍桑说完,向我点点头离开书房。才几分钟,我听见他熟睡的鼾声已经从卧室里面传到外面来了。 第八章 浴室中 我记录叙述到这里,盗案的一般情形已算全备,现在应该接近结束阶段了。但是里面情节太复杂,仿佛乱丝难理,读者也许嫌太琐碎,其中有几点原因,必须向读者表达清楚。我们中国人对于侦探学可以说还处在幼稚时期,还没有得到社会上的信任。我的朋友搞侦探事务还是初次尝试,想要探查隐私和挑剔细微的事,不免有很多顾忌,有时不能不转弯抹角,绕道周折,到后来就难免失之琐屑零乱。其次社会上阶级不整齐,查究根底,便产生许多纠纷。不怪读者觉得厌烦,我本人身处其中,也感觉到还不及西方侦探的直截了当,侦查起来何等痛快! 在我们探查盗案的第二天我醒得略迟一些,这是由于我隔晚想得太多,不能成眠,等到入梦,已经很迟。起身后,家里人告诉我霍桑已经出外,没有说出到什么地方去。就猜他一定已寻到线索,现在是跟着痕迹去追查探索。吃过早饭,我独自坐在书房里吸烟消遣,心中盼望霍桑回来报告好消息。可是等了好久,仍不见他归来,心中不觉有些焦急。我顺手拿起吴乡市报阅读。孙家的盗案,报上已有记载,不过还是深信是江南燕的作为,因此故意讲得十分危险。报载并没有特殊的见解,看过,我就把报纸放下。 我独自一个人感到静极,有点无聊,于是思维又活动起来。 我在想,根据霍桑的猜想,这次偷盗的主犯是个冒牌的“江南燕”,但是还没有完全得到结果,真假当然不知道。假定果真是冒充的,那末被嫌疑的人不只一个。 说是内贼,住宅里有四个仆役,都要注意,外贼是园丁、轿夫还有看庙人胡大所指的矮小男子,这些人全都在嫌疑的范围之内。依我个人看法,可能强盗从外面进来,不过有屋里的人作为引线,这样解释比较合乎情理。钟德侦探说过一句话,我完全同意,他说当盗贼翻箱倒柜时,房间里怎没有人发觉?守根的小妾,为什么躲在帐子里,不让别人见到一面?这一个关节值得深加研究,不可以轻易放过去。霍桑初起没有注意到这方面?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怕主人守根生气,在顾忌的情况下,无形中限止了侦查的范围。凭这个理由,霍桑行动的艰难情形可想而知,要取得成功,自然并不容易。 中午过后,霍桑才踉跄匆忙地赶回家来,将帽子拿在手中,气喘流汗,神色十分疲劳。 我立刻站起来迎接,说道:“老兄,观察你的疲劳的神色,可知你一定是好一阵奔走。” 我边说话,边注意他的颜面,想预卜究竟这件事是否已经成功。我看他神气有点呆滞,紧闭着嘴,眼帘下垂,不象有好的预兆。霍桑脱下外衣,拉着椅子靠近窗口,整个身体就蜷曲在椅子里。 一会,他才开始说道:“奔波了半天,走了十里多路!” 我问道:“何以要走得那末远?有所收获吗?” 霍桑说道:“我还不知道究竟获得什么。不过我可饥饿得很。大概你己吃过了吧!” 我听到这里,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等他,我说道:“抱歉我先吃了。 你何不先去洗个澡,回头再来吃饭。“ 霍桑说道:“可以,实际上我浑身都是汗,很不舒服,吃过午饭后我也一定要洗澡的。” 霍桑吩咐女佣人先预备脸水,洗过脸就进午餐。看他胃口很好,一定是十分饥饿了。一会儿霍桑吃完饭,我本想问话,而霍桑早就看出我的神气,知道我的意图。 他先开口道:“你想知道今天早晨我做些什么?那末你跟我一起到‘玉润园’浴室去洗澡。一路上我再告诉你。你知道现在我流汗太多,衣衫都粘在皮肤上,实在受不了!” 每次我们去洗澡,都要更换衣着,现在不方便更换,所以我不想跟他一起去。 我说:“今天下午我还要到学校去。” 霍桑说道:“我知道,你三点钟要上课,现在才一点十分,不会误时的。” 我并不想去洗澡,但却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他有什么获得。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一起去,于是改换衣着一起出去。霍桑方始把经过情况告诉我。 “今天大清早我就出去,先到孙家附近前后,详细检察了一会,一无所得。只瞧见前后门都有警察看守,仿佛真的在防备大强盗,看着觉得十分可笑。” “他们仍以为是江南燕?你没有向他们说明呢?” “没有,我还没有抓到真的强盗,又无证据,怎能急急乎随便说话呢?若是贸贸然随便讲,将来证明是错误的,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取羞辱?我们干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非审慎不可。” “你的话有道理,后来呢?” “我因找不到痕迹,便走到七十三号找董三这个人,但没有见到。” “董三这个人的确应该注意,难道他一清早已经出去?” “不是,我碰到他弟弟董四,他说他哥哥昨天没有回家,再查问,说到闾门去了,但不知道详细地址。我再到闾门,在回来的时候才到孙家去,这是昨天我答应他们的。” “你去看守根,有什么报告没有?” “没有,我去只是问一句话。” “你去问什么话?” 霍桑目光注视地上,说话支吾象是不肯把事情都说出来,一会才说道:“没有重要的事,我只是问守根前夜看戏时,有没有吃些糖果零食。他回答我说没有。” 我被弄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你这样的问句岂不显得突兀?你也有什么解释?” 霍桑有点不高兴,说道:“你为什么欢喜打碎砂锅问到底,问得这末多?今天我所做的事就是这些,请你不要多问,玉润园不是就在前面啊?” 我保持沉默不再多问,但心中充满了狐疑,实在感到不愉快。到了浴室,直接走进官房。这时候苏州的盆汤浴室,还是老规距,分官房,暖房,客房三种等级。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洗澡的客人不多。霍桑立刻脱衣去洗,我也跟在他后面。约十分钟,浴罢走出浴室,霍桑神采焕发,精神也比刚才振作,他跟侍候的浴室服务人员絮絮谈话,谈锋很键。看他的神气,这次来洗浴目的是在探听什么,因为我听见他在盘问侍者。 这时候,忽然另有一个浴客走近我们,出声招呼。我回头,原来是孙家的跟班洪福。霍桑看见,脸面有点泛红,似乎完全出乎意外,谈锋立刻改变。我知道霍桑对他,隐隐看作是他的对手。他正好今天在这里采访一些消息,忽然受到阻碍,心中当然不乐意。他的脸容立刻改变,含笑请洪福坐在他身旁。洪福答应就解开棕色的皮袍,坐在霍桑的下一只座位上。 洪福问我朋友道:“先生侦探这件案子,想来已经胸有成竹,可以知道一些大略的情况吗?” 霍桑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本来不知道,昨天被朋友拉去,所以观察了一下,开始并不想任担侦缉的任务。不过我听说你一向是机警异常,现在受到主人委托,必定有独到的见解,我十分愿意向你请教,以补愚见。” 霍桑说出了这些恭维的话后,洪福面露笑容,脸上原有的骄傲的神气就收敛起来。 洪福说道:“先生,你太谦虚,如果不弃,我们各抒所见互相切磋,你看怎样?” 我大为高兴。洪福有侦探头脑,本来早有所闻,现在听他的谈话,不知道踉霍桑的见解有没有相附合的地方? 霍桑答应道:“这样也好,照我看来,这件案子相当棘手。” 洪福赶快问道:“的确是很棘手,就是不知道先生所指的是哪一方面?”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59 章 霍桑慢慢地说:“这样有名的大强盗,岂是容易缉捕?” 洪福忽然冷淡地说:“先生也认为这件案子的主盗是江南燕?” 我大为惊奇,霍桑也脸色改变,目不转瞬地看住洪福不动。 霍桑低声答道:“警察局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说吗?” 洪福微笑说道:“这辈警察局里的人我们也不必再去责怪他们了。然而我们要获得真相,岂能盲从?我倒认为这个强盗不是江南燕。” 霍桑惊骇地问:“当真?……喔喔,不错,这固然可疑,然而你根据哪一点相信他不是江南燕?” 洪福说道:“最初我看到脚印,即起疑惑。脚印是从后门进来,直到卧室,看不出有停顿或者踌躇的迹象,似乎是熟门熟路的人。若是外面来的盗贼,就做不到这样,因此难保没有人假冒,这是第一点。至于第二点,观察那一封恐吓信,更加可以证明了。我知道江南燕是个不平凡的大强盗,犯案之后有意留下名字,表示他的勇敢,不怕被人逮捕。现在信中的意思,又象怕主人追究,故意加以威吓,既然怕被缉捕,又何必留名?留下名字却又怕人迫踪,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只要注意这两点,我断定强盗不是江南燕。” 第九章 一缕黑丝 洪福的话,句句有理中听,尤其能说出霍桑未曾说出的话,使我钦佩不已。心中想霍桑为什么这样不幸,初次对付这件盗案,就碰到这样的强劲的对手!难怪他心中有顾虑,怕受到牵制。现在仿佛是两雄在一起鞭马骋驰,谁都想争先,纵然霍桑占了优势,但是要想独占整头,恐怕做不到,是不可期望的了。这对霍桑来说岂不是大大的不幸吗? 我边思索,边用目光斜视他们两人。霍桑的脸色大变,目光凝视在地上,搓着双手,还听见指节的弯曲声,一会又用手抚摸着下颏沉思,那沮丧失望的脸色,一望而知。洪福却是满脸得意,一胜一负,似乎早已定局。我看在眼里,实在觉得不安。 隔了一会,霍桑缓缓地说道:“你的高见确是附合情理,我十分佩服你的才艺。 我羡慕你的机警,确实名不虚传。“ 洪福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道:“这不过是我的推想而已,先生不要过奖。那末先生你有何高见?” “我的意见与你相同,偷盗不是外贼。” “那末,有什么证据没有?” “我曾搜寻了一下,暂时还没有获得。” 洪福笑道:“可是我已获得一些证据了。” 霍桑正色道:“当真?你获得什么证物?” “我得到一双破旧缎面皮底鞋,鞋子长六寸,跟地上的脚印比较,完全吻合,鞋子似乎是属于偷盗的人。” “呀!获得这件东西,就可以追踪捕缉盗贼了,你在哪里得到的?” “我在杂草堆里找到的。” “乱草中?是不是后门出去的乱草?” “不是,庙堂后面也是野草满地。” “那末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吃过午饭以后。看来强盗带了赃物逃逸,却丢掉这双鞋子免得被查出来。” 霍桑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有点糊涂了,因为没有看见。你也能识辨那双鞋子?” “我知道,因为这是我主人的东西!” 霍桑大惊,转动着灼灼的目光,闭口不说话。我当然也是非常诧异。 洪福又说道:“先生是在奇怪我这样的说法吗?这双鞋子当初是我主人穿的,但等到破旧,就换了个鞋主,一切就当别论了。” 霍桑说道:“你主人把旧鞋送给了什么人?” “送给冯二,就是最近被歇辞的园丁冯二。冯二身材矮小,主人的鞋子他正可以穿。每逢主人有旧鞋,总是送给冯二的。” “这样说来冯二是盗案的主犯?” “很难说,但是看情势,可能象先生所说,他是主犯。这个人平时行为恶劣,嗜赌如命,债负很多,债主经常催逼上门,为了这个缘故,主人生气,就把他辞退赶出了家门。” “这一点很可疑。你对冯二还找到其他的证据吗?” “我曾听说,主人把他驱逐之后,他暂时住到轿夫董三兄弟的家中。案子发生前一日,看庙人胡大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巷口徘徊,虽然没有看见他的相貌,不过从外表看去,很象冯二。” 霍桑想了一下问道:“我想冯二与董三相识,这中间大有关系,你以为怎样?” 说完话,霍桑的目光注视着洪福,神气象等对方给予嘉奖。 洪福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前天晚上我伴主人出去看戏的事,董三当然知道。 谁知道那时候冯二不预伏在他的家里?偶然得到主人出外的消息,就乘机潜来盗窃。 所以我很怀疑!“ 霍桑点点头,忽然问道:“冯二识字吗?” 洪福说:“不但识字,而且还会书写算帐。” 霍桑说道:“这就对了,这人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洪福听到这里,忽然微笑不答,之后又说道:“我不知道。” 霍桑立刻说道:“难道你怕我抢夺你的功劳?错了。我不是职业性的侦探,而且也不会如此卑鄙,作此丑行。你说出来,绝对没有妨害。” 洪福立刻说道:“我不是疑心先生要夺功,实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因此,该如何进行,还未曾有打算。不过有一件事要忠告先生,先生既然知道强盗不是江南燕,应该明确告诉警察局,撤去防守的警察,不要徒劳无益,这样反而使盗贼在后面窃笑。这也可以使这批警探们增加些经验。” 霍桑道:“这件事你尽可以办到,根本不需要我。” 洪福说道:“我区区小人,哪能及得上先生,我去讲反被他们驳斥。昨天警探还向我主人查询两位是什么人。主人说先生有东方福尔摩斯的声誉,他们听到后十分仰慕。如果先生现在指出他们的错误,我相信钟警探一定从命。” 霍桑有点羞涩地说道:“我生性迟饨,却负有这样的虚名,真是惭愧之至。” 霍桑说完,斜视洪福,洪福低头,脸上还留着一丝笑痕,一边解开黑绸的棉袄长裤,准备去洗澡。于是出现片刻沉默,我看到这样的场面,实在觉得难堪,但是也无法可施。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0 章 一会我对霍桑说道:“已是两点三刻了,我要到学校去,你回家吗?” 霍桑本来有点进退两难,听见我的话,仿佛获得皇帝的谕旨一般,立刻起立整衣,向洪福道别。离开浴室,我直接去学校上课,霍桑说再要去孙家走一次,还不想回家。因此我们分道各走各的路。 一小时后,我教完课回到家,看见霍桑已先回去,一个人斜坐在椅子里,两只手扶着头,好象在打瞌睡。我进去时,霍桑依旧不声不动,似乎没有觉察。 我呼叫道:“霍桑,你因疲倦在作小休?” 霍桑听见我的叫声才抬起头来。我对他一瞧,不禁吓了一跳,他的脸色深沉而带呆滞,目光现出十分懊丧,和平日的状态完全不同。 霍桑说道“我不是疲倦小睡,我在深思。” 我说道:“我看你的神色,知道你在深思。刚才你看到守根没有?” “没有。” “为什么?难道他出去了?” “不是,我没有进去看他。” “那末你再去干吗?为什么这样忧闷?” “我去观察孙家的后面,想证明一件事,但完全超出我的推测,所以有点忧闷。” “你想证明什么事?” “请你现在不要查问,今日我有点被搞得糊涂。现在我被困在疑阵中呀。” 霍桑说完,又把头低下去,似乎不喜欢我进一步地查问。我的朋友有一种特别的性格,做一件事,如果还未成功,他往往保守秘密,不肯宣布,多问反惹他不高兴。我试过几次,完全了解他,因此不敢多问以免影响他的思路。 于是我转移话题,问道:“你觉得洪福怎样,有什么评价?” 霍桑说道:“这个人很聪明,非庸碌之辈。” “他述说的一切是不是合乎情理?” “我对他还佩服。” “照你的测度,跟他一起处理这件盗案,你能胜过他吗?” 霍桑突然张大了眼睛对我看,声色俱厉地说:“我正在苦思冥想,我如何说的胜过他的策略,不然,无论是否我名誉扫地,你也一样为我而蒙受羞惭。难道你忍心见我狼狈失败吗?” 我说道:“当然我不愿意你失败。所以我的意思要先下手为强,不可失掉时机。 我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力?“ 霍桑微微有点生气,说道:“多谢!只要你不多说话,保持静默,不多噜嗦。 让我安宁片刻,就谢谢你了。“ 我听到这里,立刻离开书房,不敢再发问,自讨没趣。虽然如此,心下仍是惴惴不安,为我的朋友侦查这件盗案的成败而担心。想到洪福所讲的,似乎他很有把握,不难抓到真的强盗。而霍桑至今还在苦苦思索,还没有得到线索,相互比较差得太远。假使不幸洪福抢先,霍桑失败,这岂止是白白辛苦,白花心思,还要蒙受羞惭,真是不堪设想。我的朋友一向好胜,他做事,总是争先而不甘落后。要是洪福获胜,第一次尝试就告失败,他既羞又怒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实在不忍再想象下去。 这天傍晚时分,霍桑独自留在书房中,不许人进去。我听见他在里面有时高声唱歌,歌声粗糙很不和谐,看来借此发泄心中的郁悒,有时又在拉小提琴,可是琴声却抑扬顿挫十分悦耳。霍桑喜爱音乐,不论中西乐器,象钢琴,黑管,甚至中国的洞萧都欢喜学一点,但并不是他的专长。他最擅长就是拉提琴,认为声音幽雅,别有一番音致,不象其他的乐器喧闹刺耳,所以他提琴奏得最好。但并非经常拉奏,当他觉得郁悒无聊时,就拿出来自我消遣一番。今天又在奏琴可以知道他心情不佳,思虑之深必须用提琴来自慰。良久,霍桑停止歌唱,独自从书房里出来,不告而别。 我私自揣度,一定是他心中有郁结,此刻可能到城墙上去散散心。 差不多到晚饭时分,霍桑才回家,我观察他的脸面,似乎还没有好消息,我心中极不安,又不敢开口询问。大家就座吃晚饭,他的食量锐减,吃不多就停止。吃完后,我们面面相觑地坐着,大家抽着烟保持沉默。我看着他凄凄然表情,正想找个适当的字句安慰他。霍桑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若有所悟。一会他戴帽披上衣服,并从怀中取出电筒放在包囊中。又对我说道,“包朗,我突然有个想法,一定要出去验证一下,成败在此一行,请稍候。”说完就匆匆大踏步出去。我听他这么说大为高兴,看情形他有了转机,可能成功。成败关键就在此一举。但愿他这一次去有所收获,能够成功。实在讲,我脑海中不敢存有“失败”这个念头。大约一小时后,霍桑才回家。我赶忙迎上前去,急不待发地问他:“事情如何?可以成功吗?” “大致差不多,不过还有一点,须要研究一番。请你暂时忍耐,明天早晨我一定告诉你。” “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到什么地方去,获得些什么东西?” 初起他有些为难,之后允许我的请求,才从内衣的口袋里拿出两个小纸包,先慢慢拆来其中的一个,动作十分郑重。 他说道:“包朗,你来看,我今夜所获得的关键证据,就是这件东西。” 我偷偷地看这张纸,空无所有,还以为他有意眼我开玩笑,但再注意审察,方始发现纸中好象有一条黑线。噢,原来是一根黑色的细丝! 第十章 揭发 我初看到这一根黑丝,深觉诧异。这样一根黑丝,究竟有什么玄妙,而霍桑要把它看作稀世珍宝一般,且指为关键?因为他让我看过之后,立刻包好,小心翼翼地藏在小册子里,怕被别人偷去。霍桑对我点点头,不等我询问,就走进卧室去了。 我心中虽然有怀疑,形势又不容我查问,只能忍耐一夜,等明天早晨再问个究竟。 次日早晨,我刚洗脸,忽然听到霍桑在隔壁一间大声叫我。 “包朗,赶快来看,我捉到了盗贼!” 我听到他大呼,大为惊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我走进去一看,只见霍桑立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两个小白纸包,用放大镜在查看着。霍桑看见我进去,把纸包放在书桌上,神气十分快乐。 “包朗,我找到盗贼了,总算幸运之至!” 我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确实找到了?” 霍桑说道:“一点没有错,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又指着书桌上的白纸说道:“这就是我找到的贼证。你细细看一下。” 我看桌上有两张纸,一张纸上就是昨夜我看见的黑丝,另一张纸中间有一些粉末,是深褐色的,还夹杂一些红紫的颜色,但说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我问道:“你今天天亮时出去过?” 霍桑说道:“没有,我起身不久,还没有出过大门,这两样东西都是昨天晚上获得的。” “那末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那时分我还不能确实相信,直到今天早晨,才证明没有错误。” “果真没有错误吗?只有这两样小东西,能足够作为捉贼的证据?我可不敢相信。” “其中大有奥妙,你因为不明白情形,当然不会知道,其实,我不仅知道盗贼,就是他所偷的首饰珠宝,我也已经找到,而且是全部,不少一件。你听到这里,不会诧异我这样的说法罢?”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1 章 我当然瞠目不知所以,十分惊讶,一时无话可答,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吧,可是他的神气十分严肃,语气中藏不住喜悦的声调。况且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开玩笑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说是有意拿人取笑嘲弄,这充分显得他愚蠢无能。如果一切都是真情,那末睡一夜的功劳,竟能把强盗珠宝一起查获,他有什么神通能做到这一点?这很难使人信服。 霍桑看我脸色,已了解到我的想法。他说道“老兄,你还在怀疑我的话吗?其实这件事的成功失败,对我的名誉太重要了。如果我跟你说谎,又有什么好处?请你不必疑惑,等一回贼赃俱获,你也有一份光荣呀!” 我方始真的觉得愉快,说道:“你的话果然可信,我应该恭贺你。你怎能抓到贼盗?首饰赃物在什么地方?至今我还是莫名其妙。你既然已获得它的踪迹,何不立刻去取来,免得节外生枝。” 霍桑点道:“我要得到的贼赃已经有警察在看守着,十分安全妥当。” 我听后更加诧异,极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正想查问,忽然女仆走进客室报告有客人来。我正走出去,除见两个客人已走进客室,一人就是昨天在孙家见面的钟德探长,另外一个不相识,从外表看可能也是警察局中的人员。我大为奇怪,起初不明白他们的来意。霍桑这时也从书室中走出来,问清客人的姓名,方知另一人是警区的区长,名叫顾辅臣。两人之所以来我家,是因为得到洪福的报告,声称窃贼并非江南燕本人,已经探得另外的主犯人物,他吩咐,撤去看守的警察。区长不相信,所以来请教霍桑,要证实此话当真否。 顾区长对我的朋友说道:“洪福所说的话,似乎有根有据,但我还不敢相信,他又推举先生为证明,说先生赞成,因此冒昧拜访,请指示该怎样办?洪福的话果然可信,靠得住吗?” 霍桑微笑说道:“洪福的话没有错,这件盗案不是江南燕干的,如今他既然要求撤去看守的警士,照办就是了。” 钟侦探插口道:“然而他还说已经找到另外一个主犯,这一点可以相信吗?” 霍桑突然说道:“他告诉先生已经获得主犯吗?” 钟德说道:“虽然没有说已经抓到,但是他自己认为确有把握。” 霍桑忽然对我笑道:“你可以放心,我先已下手,大致不会被别人占先,你可不必再担忧危惧!”回头对两位客人说道:“实在告诉你后,这件案子虽然十分神秘,但是快要得到解决。你们不妨先撤销看守的警士,等一回案情大白后,你们可以安然报功了!”说完就起身送客。 两位客人听完霍桑的话,半信半疑,又不便赖着不走,因此只能勉强离去。 霍桑推推我的肩头,说道:“包朗,我们先吃早饭,饭后你可以帮助我破案,猜想你一定高兴去吧!” 我十分快乐,满口答应帮他去破案,于是立刻吃早饭。将要吃完,格恩忽然进来,说他父亲约霍桑去商量一件事。 霍桑立刻中止早餐,说道:“可以,可以,包朗,你吃饱了没有?我们立刻动身。” 我答应,整一整衣服随着出去。快到孙家,霍桑忽然闪到后巷,再折回来。霍桑附着我的耳朵说道:“后门的警察果然被撤走了!” 我们一起走进孙家,守根在客厅迎接。霍桑上前与守根敷衍了几句,含笑问道:“嫂夫人病好一点吗?已恢复健康没有?” 守根看着霍桑的脸面,说道:“谢谢先生,她已好多。我请先生来是想请问一件事。据洪福讲,经调查偷盗人并非真的江南燕,因此已经撤散了守警,先生你觉得这样处理妥当吗?” 霍桑立刻说道:“妥当,我已经另外获得一个盗贼,的确不是江南燕。” 守根惊呼道:“当真?先生果然已经抓得那盗贼了吗?” 霍桑点点头。“没有错,不过现在还不能宣布谁是盗贼。洪福在吗?” 守根说道:“他侦查了两天,报告说已经有线索,现在警察既然已经撤去,他又出去秘密查访,我正在等他的回音。” 孙守根说完,抬头向外看:“呀,洪福来了,是否已经获得消息?” 我们回头一看,果真洪福踉跄地从外边进来。霍桑迅速走出去,跟一小僮在低声地说话,然后再回来。洪福走近后,立刻报告:“恰如主人所说,我碰到一位朋友,刚从上海回来。他说前天十点半,在火车站遇到冯二,下车时手臂里夹了一个小包裹,形色十分匆促,这情形和我所说的,证明完全吻合。” 守根急急问:“那末你果真怀疑冯二是主犯!” 洪福心高气傲地说道:“一点也没有错,想一想案子发生前一天,胡大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巷口徘徊,现在又有人在上海火车站碰到他,以时间推测,他偷窃后,躲藏了一夜,次日早晨乘第二班早车去上海,从时间判断,相当合拍。他乘虚偷偷进来一定是董三告诉他。现在董三否认抵赖,如果把冯二抓回来,一定当面可以对质。因此我意思立刻派人到上海去抓捕,乘他不备,一定可以把首饰珠宝完全找回来。否则让他逃遁太远,就措手不及了。” 守根不停地点头,缓缓地说:“你说,谁能赶到上海去抓捕?” 洪福立刻说道:“如果主人相信我,我愿意走一趟,因为冯二在上海的朋友们我都认识,侦查他的行踪可能比别人容易得多。” 守根听到这里,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霍桑,说道:“虽然如此,记得先生刚才说过,也已获得主犯了。” 霍桑振作一下,响亮地说道:“没有错,我不但找到主犯而且连赃物也一起有了。” 守根更加惊愕地问:“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这是什么事件?我能开玩笑?” “那末先生所指的贼,跟洪福所说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别的人……?” 霍桑说道:“不是,不是,完全不是。我所指的贼,从犯案到现在一直留在苏州,没有到上海去过。” “人在哪里?” “就在这屋子里!” 守根立刻变了脸色,咬着嘴唇,洪福也一样神情惊愕,目光灼灼地射向我的朋友。 守根发抖地问:“奇怪,这件案子难道真是屋子里的人干的?” 霍桑说道:“对,一点不错。” “唉,他究竟是谁?” “先生真的要我宣布姓名?那末请原谅我的唐突!” 守根脸色灰白,双腿发抖,用手把持着大椅子以支持身体。我此时也有些揣揣不安。谁是窃贼?我曾经疑惑是守根的姨太自己偷的,会不会真的被我猜中? 守根忽然鼓足了勇气,挺直了身体,说道:“霍先生,如果事情确实,请你宣布出来!” 霍桑对我看了一眼,拉起嗓音,说道:“好,我现在宣布此人的姓名。偷盗你的珍珠首饰的人就是你的亲信洪福!” 第十一章 擒贼 霍桑的话刚说完,洪福凶猛地跳起来,伸出拳头向霍桑击来。霍桑手疾,且有防备,立刻跳起来躲避。等到他第二拳伸出来时,我立刻上前相助。我过去学过拳击,两只手臂强壮有力。我一个箭步上去,捉住洪福的手臂,觉得他力气悍猛,可是他一下子变得镇静,不再想斗争下去。 洪福怒目盯住着霍桑,说道:“我与你有什么怨仇,要信口诬陷好人?” 守根在旁观看,神色逐渐安宁下来,似乎不相信霍桑的说话,口气严厉地对我的朋友说道:“先生说话负责。洪福跟随我已经七年,未曾有过错事。今天先生独断指控他是贼,至少也应该拿出证据。否则,他虽是佣人,我可不许人无缘无故地侮辱他,” 霍桑十分镇静,微笑答道:“对,话不错,先生要证据,容易得很。”说完放眼门外,点头高声呼叫:“巧得很,钟君,你来得好,你可以来捉贼了。” 这时警探钟德带着两个警察,跟着小童走进来,听到霍桑的话,半信半疑,有点犹豫。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2 章 钟德期期艾艾地说:“先生叫我们捉贼,有证据没有?” 守根也大声说道:“没有证据,怎么可以逮捕他,希望你不要鲁莽。” 霍桑愤怒地说:“钟德先生,请你把这盗贼缚绑起来,如有错失,我以名誉担保。” 洪福再想挥拳用武,钟德才上前把他抓住。洪福不能动弹,但嘴里却在臭骂不休。 “胡作乱为的人,你诬告我为贼,我一定要拔掉你的舌头。” 霍桑也气愤地责骂道:“贼人,闭口!你认为我没有看透你的秘密,还想狡猾地掩遮过去?你听住!我要当众揭穿你的罪恶勾当,你蓄意想偷窃你的主人的财物,已经很久,现在乘江南燕窃案发生,想加以利用。那天晚上你陪伴主人去看戏,到达剧场,你就偷偷回家,用尖锐的利锥把门撬破,偷得珠宝之后,有意在墙上留名,然后把珠宝首饰藏在一个地方,又回到剧场,同时把预先写好的冒名恫吓信投在邮箱里。这一举动想欺骗愚蠢的人,叫人相信这是江南燕干的。这样就可以逃避罪责。 没有想到,你在设计时,没有考虑周到,所谓‘百密一疏’,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江南燕这个人机警灵敏,动作迅速,不是一般的强盗所能比拟,作案后再留下名字,就是效仿旧小说中的大侠盗,表示他无所惧怕。至于寄信阻止别人捕缉,举动绝然不同,路径恰好相反,跟真的江南燕的行径完全相矛盾,事后,你发觉计划不够周密,懊悔失策,然而恫吓信已经寄出,驰马难迫,挽回乏术,于是实行第二步计划,把罪名归到园丁冯二身上。“ “你在偷窃之前,早就设计好两种策略,目的是为自己卸罪,一箭双雕,用心的狡猾恶毒,无人可及。当你去戏院之前,就已经把一双旧鞋留在后门的泥潭中,以备临时应用,等到你破后门进去时,就拖着这双旧鞋,掩遮你自己的脚印。这双鞋是冯二的东西,不过他也早已丢弃不用,被你偷出来借用,可以将罪名移到别人身上。等到你的阴谋得逞,就再把鞋子藏匿起来。可是没有想到你的第一个计划失着,自己又怕坏事露出马脚,于是就用鞋子作证据,移罪在冯二身上。移花接木,我不能不佩服你的诡诈欺骗的本领,谁知道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最终被我完全揭穿你的奸诈!” 洪福面包象死灰,两只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因为他被钟德用力扭住,不能有什么举动,只是嘴里恶毒地在咒诅。 孙守根的神气十分懊丧,低声说道:“唉,这件事真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先生数算他的罪恶,仿佛亲眼目睹,谅必一定有确实证据吧!” 霍桑看住对方的脸,冷冷地说道:“奇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仍不相信我的话句句真实?你过分溺爱他了。不过我立刻可以把证据拿出来,因为最使人信服的证据,应该是全部赃物。让我先把先生的珍珠首饰完璧归赵如何?”因此招呼站在身旁的警察:“你有猱升攀高的本领吗?” 那警察点点头。 霍桑说道:“很好,孙先生,请你跟这位警士一起去拿赃物,地点就在后门对面蛇神庙前靠左旁那根旗杆的木斗里面。照我测度,这个盗贼把赃物放在斗里,至今还未移动过,我保证全部赃物都在里面一件也没有缺少。” 霍桑说完,立刻吩咐守根带领警察出去,再向洪福看了一眼。洪福低下头不说一句话,自知失败,因为霍桑每一句话都说在他的心坎上,他身体被抓住,没有办法反抗,只得低头认罪。 一会,警士回来,守根挟着一个黑色小包跟随他的后面进来,步伐不稳,脸色灰白,心中十分惊慌。 守根战栗地说道:“先生实在是神技妙算,能为我破案,所有失掉的珠宝首饰都在这里,真叫人疑惑自己还在梦里一般呀!” 孙守根一边说一边把黑包解开,珍珠弱翠钻戒等都在里面,闪烁耀眼,完好无损。另外还有一把尖利的改锥,一大卷纸加上一小瓶药末。 霍桑把包裹的黑布反复观察,说道:“这是盗贼的东西,虽没有标记,佣人们一定可以辨认。现在还有两件证据,可以当众公布。”他看着钟德说:“暂时请你脱下他的皮袍。” 钟德照吩咐在另一个警士的协助下把洪福身上的皮袍脱下来。 霍桑指示守根说道:“请你看他的黑色绸袄,前襟还有灰迹!这灰迹就是庙前旗杆上的灰。他去藏匿赃物时,把外面皮袍脱掉,在木头上爬上爬下,以致衣襟上染了许多灰迹,虽然揩擦,但灰尘进入绸袄前襟的纹路里面,不易全都拍掉,他当初并不解意,现在请看这些灰尘,这是昨天我在木头上特地刮下来的,两者比较,完全一样。同时我在木头上获得一条黑丝,是从他的短袄上被钩下来的。请看这二件证据,应该相信我不是空口说白话,空中楼阁而已。”说完,他从里面口袋拿出两个白色纸包。展示灰尘和黑丝。守根和钟德看过,不禁暗暗惊叹,连连称赞。 霍桑接着说:“窃贼初认为,把赃物留在木斗中,让别人怀疑是江南燕玩的把戏,自以为是万全之计,后来孙先生收到恐吓信,要警察看守前后门,木斗在望而他无法下手只能望洋兴叹。于是变更计谋,诬告园丁。现在撤去看首的警察,他又自告愿意到上海去缉贼,正可以借机脱身,并准备在今天晚上去把赃物取出来。三四天后他就可以安然回家,虚作报告,推说抓不到贼,先生当然不会疑惑,他也绝对没有责任,设计谋算得如此详细周密,可说没有第二个人了。” 守根伤心地叹气:“唉,人心难测到这种地步,这人来家多年,没有过错,我对待他也不薄,想不到今日有此结局,今后我不敢再信任什么人了。” 霍桑说:“我想先生做官多年,见识广博,何以看得如此狭小?我听说古时燕赵民风一向敦厚,现在却完全相反,一般京都的风气,礼多而多半虚伪,大家趋向浮夸,民众也习惯于诡诈狡猾。我曾听朋友说,大凡京都天津一带的仆役很难使唤差遣,这些人表面驯良而心地险恶,往往故意施展狡绘,先骗取主人的欢心,一旦得到主人的信任,就胡作非为。现在观察洪福的处心积虑,当然有他的企图,假定这一次他幸运得逞,你当然仍会把他看作心腹知己。只要看你刚才袒护他的神情,就可见一斑了。你说,他是不是把你玩了?” 霍桑说得起劲,钟德听得出神,他手虽抓住囚犯,但是未给他上手铐。正在此时,洪福突然争脱钟德的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匕首迅速地向霍桑扑过去,象一头发疯的狮子。他的动作敏捷,当时形势实在险恶,如果这时分霍桑没有防备,一定会遭受伤害。幸亏霍桑矫捷,腾身闪避,同时挥拳猛击匕首,匕首没有刺中身体,可是手腕受到了伤害,霍桑怒极,用脚狠狠踢去,正中洪福的臀部,差一点把他跌倒,洪福还想举起手臂回击,钟德和守根同时呼叫起来。我从后面猛击洪福的头颅。 洪福受击,略作停顿,霍桑乘机夺走洪福手中的匕首,将它丢在客厅的角落里,一旦用力击打他的胸部,我也一拳打过去,最后洪福就扑倒在地。这时分,旁观的两个警士看见窃贼倒地,匕首丢掉,已无危险,使争相上前擒捕洪福。 钟德抖缩地走到前面,说道:“先生伤得厉害吗?这都是我的罪过!” 霍桑手臂上的鲜血,直流不止,立刻自己拿出手巾包扎起来。 霍桑松一口气,说道:“伤得不厉害,你把他加上手铐送到警察局里去,现在证据齐全,盗窃之罪,可以定案了。” 第十二章 意外之简 霍桑捕贼受伤,实际上手腕伤得很厉害,于是到医院诊治。医生认为流血太多,必须住院静养两天,因此就留在医院里面。他住院第一天便发高热,我十分焦急。 第二天热度退一些,但是神智还不清楚。当我和孙守根还有钟德一起到医院去探望他时,医生只准许一个人进去,并且禁止谈话。第三天我去探望,他的热度已退尽,精神比前两天好得多,不过身体还是软弱无力,他依旧留在医院休养。那天钟德又去探望,还带了报纸去。 钟德对霍桑说道:“破获这件案子,我侥幸受到上司的奖赏,这实在是先生所赐的。我不敢功劳自居,已经把实情报告长宫,长官深深敬佩先生的神技谋略,嘱我千万要转达他的敬意。将来有什么事,还要请教借重。今天各报章也都称赞先生,认为是奇迹。先生读后,也可以一笑了!” 我翻开报纸阅读。报上用特大号铅字为标题,大加赞赏,对我的朋友霍桑极尽褒奖之能事。他读完报纸,禁不住微笑起来。 钟德说道:“观察案子的全部过程,可算得变幻复杂。主犯作案布置得很周密,令人难以推测,先生着眼在哪一点上面,才找出主犯?其中详情,一定十分动听。 如能不吝指教,增广我们的见识,我一定感激万分!“ 霍桑允许等他的伤口痊愈,回家之后,再把案情解释分析给他听。我当然也十分高兴,希望他早日痊愈,可以知道全部案件的详情。其实我本人比钟德还要心急,若不是因为霍桑受伤,早就开口要求了。 第五天早晨,霍桑伤口痊愈,健康恢复,于是出院,回到家后,我当然不能再忍耐下去,不等钟德来家,先怂恿我的朋友,把全部案情讲出来。霍桑答应,于是有条理地把案情讲出来。 他说道:“过去我常常对你讲,我们对付一件案子,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不可拘束。说到脚印,如果可作为凭据的最好,不能就改变方法,另外找线索,绝对不可墨守成规。这次案件的关键是后门外的脚印,我不敢忽略,脚印是从后门进来,直到卧室,丝毫没有失误走错的样子,料想窃贼完全熟悉屋子里的各房间的位置,而不是外面来的陌生人。后来洪福改变计划用它来证实,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失策了。” “我再观察他进来后,直接走向第二幢近床边的箱柜,这柜上的一只箱子就是藏着珍珠首饰。照情理看,贼人进来,必定先从靠近门道的第一幢箱柜,而现在不然,他明明知道第二幢箱子里藏有珍宝。可见这贼不但知道屋内情形,还知道珍宝藏在哪一幢箱子里。没有疑问,贼是住宅中和主人比较亲近的人,决不是外来的陌生人。即使窃贼碰巧得到珍宝,理应立刻逃遁,为什么他也翻动其它的箱子,弄得衣服狼藉满地,连最下面的一只箱子都翻动过,却没有偷去任何东西,这是他故意布置疑阵,使人相信,窃贼为找珍宝,才搞得这样乱七八糟。” “当时我获得脚印后,知道它有关系,因此细加观察。脚印不超过六寸长,穿鞋人一定矮小,但是脚印前半段极清楚,后半段就模糊,几乎看不出来,这人行路时一定是颠起脚尖,脚跟没有着地,再测度两脚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一尺六七寸左右,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把其他的痕迹对照起来,才开始清楚。知道窃贼一定是躯干魁梧高大,他要移罪到别人,故意穿小尺寸的鞋子,而自己脚大穿不进去,又怕声音,于是用脚尖套进鞋子,虽然是抬着脚后跟走,因为个子高大,每步的距离竟在一尺六七寸以上。矮小的人,平常每走一步距离最多是一尺六七寸,如果用脚尖走,距离一定还要缩短。依此推测,窃贼显然不是江南燕,而是有人冒名顶替。” 我说道:“这样看来,脚印有时也足以作为破案的依据。假定他审慎行事,更进一步,什么痕迹也不留,那末侦探对此就感到棘手了,我不知道何以他会这样愚蠢?” 霍桑用讥讽的口吻笑道:“你也太老实!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要知道他这个人十分狡猾,他所以如此行动,是想一箭双雕。开始他本想用江南燕的名字来掩饰自己,但后来想想还不够妥善,因此再制造假迹象,把冯二的鞋子找出来,故意留下脚印,作为第二步的卸罪的方法。不然,你以为黑夜走到后门小巷,失误踏入泥水潭,而留下脚印,洪福是蠢如猪驴,你也未免观察欠周。你应该看到泥沟是沿墙脚,不是到小巷所必经之路,绝对没有误入的可能,即使不小心踏进泥潭,鞋子稍微受湿,走进屋子,一会儿就干,不可能还看得出离开屋子的脚印。我察看这种情形,进和出十分明显,仿佛鞋子曾经在泥潭里浸湿很久。于是我推测他是预先把鞋子藏在泥水中的,这不是无稽之谈啊!” 霍桑休息一下,疑神静听,接着拿出纸烟吸着,神色很得意。 之后,他继续说道:“从上面几点可见,我已经有了线索,知道盗贼一定是屋子里的人,或者是熟悉屋子内情的人,此人一定身材魁梧高大,机智诡诈。屋里仆役中,洪福最合格。他说话带讥讽,虽然象在妒忌我,但不无可疑。可是一想到洪福跟着主人一起去看戏,人不在,我是一时有点犹豫。再想到厨师王霖,他身体肥胖高大,力气很大,看他面相笨头笨脑,如果他是主犯,必须串通看门人老荣。我瞧老荣倒是象个忠厚的人,因此我一度踌躇不决。” “这时格恩告诉我关于董三的事,我的视缘差一点转移到别人身上。后来幸亏收到恐吓信,于是我的思路才得到了统一。窃贼寄出恐吓信的原意,想掩遮自己,可惜他没有深思,反而有了漏洞。这一方面,我过去已经对你谈过。我看信封是三月二十五日七时在甲区的邮局发出,甲局属于闾门的范围,七时是清早第一班,这封信寄出的时间必定是二十五日七点钟以前,或者在二十四日的晚上。现在春寒料峭,七点以前出去寄信似乎太早,因此我料想他是在二十四日夜里投寄,是投在闾门甲区邮局的信箱中。案子发生在这天晚上,戏院就在闾门。因此我格外疑心窃贼是洪福。洪福虽然陪主人一起去,戏院里主人与仆人的座位等级不同。洪福到了戏院,佯作就座,之后就偷偷离开,独自回去进行他的盗窃勾当是可以的。因为测度地点与时间,自孙家到剧场大约三刻钟可以到达,走快一点,半小时即行。洪福十点一刻离剧场回家,十点四十五分就能到孙家,再用四十分钟时间动手偷盗,然后迅速赶回闾门,顺便把信投入信箱,又重新进剧场,准备灯具陪伴守根回家,时间绰绰有余。” “我既然有这样的理解,但也清醒地看到,在法律上,我应该当面查问洪福,一旦抓住他的漏洞和疑窦,就不难根据证据而制服他,可是守根把洪福看做亲信,如果得不到确凿的证据,万难得到他的同意,若是草率地查问,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打草惊蛇,把事情搞坏。所谓‘投鼠忌器’,我不能不寻求别的途径。” “次日,我到闾门剧场中去探查,昕说守根素来欢喜看戏,每一次他去洪福总是跟随着。因此剧场中的招待员中也有认识他们两人的。果然我找到有位姓吕的人,他说那天晚上两人到达剧场不久,洪福就出去,什么时候回场,因为人多,未加留意。我再问守根,他们到剧场后有没有吩咐他出去买糖果,守根回答说没有差遣他出去买东西。于是我确信自己所料的没有错。” 我听到这里,恍如从梦中觉醒说道:“那你第二步探索,应该是找寻赃物。难道是你在浴室里找到踪迹的吗?” 霍桑说道:“的确不错。我们去浴室时,我心中是另有打算,后来意外碰到洪福也在那里。我先猜测洪福有串谋的人,偷到首饰可能先藏在他的家中,因此想探问他平素来往有些什么人。后来知道洪福常常到玉润园去洗澡,因此我有意约你一起去,探求消息。不想去了不久,洪福随后就到。起初听到他所说的,使我不免有些惊愕。我故意假装跟他敷衍,借此探出他的口气,后来他说在庙后找到鞋子,咬定冯二是贼,我才明白他已改变策略,想移花接木,把罪名放在冯二身上。”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3 章 “这天清晨,我先到蛇神庙后面去查勘,结果一无所获,他告诉我鞋子是中午时分找到,由此可知鞋子被预先藏匿在别的地方,并非在乱草堆里,实际上是在他藏匿的地方拿出来的。后来,我在无意中忽然看见他黑色的棉袄上染有赫褐色的灰迹,象是油漆的灰。我就想到后门被撬开只有六七寸,他把身体挤进去时,门上的油漆灰尘可能染到衣襟上去。往后门一瞧,只见门虽漆成赭色,但不象他身上染着的灰尘这么陈旧,因此大失所望,怅惘地回家。我当时的神态你一定还记得。” 我说道:“可不是吗?我本想出力相助,可是你含着怒气把我训斥一顿,你现在想起来,岂不失笑?” 霍桑说道:“老兄,请原谅,实在事情变化多端,不是你能力可及,这并非我不讲情理。” 我问道:“后来你是怎样找出来的?” 霍桑笑道:“说到这儿,倒是你老兄的功劳。你欢喜抽烟,常常劝我尝试,这一次的灵感倒是得力于烟。我深思了半天,想得昏昏沉沉,还是一无所得。等到晚饭后我抽烟静思,忽然想到蛇神庙前面的一对旗杆,上面都是陈旧的赭色油漆。赶去察验,用电筒照着细细观察,果然在木杆上得到一根黑丝,抬起颈看那只木斗,在镂花的小孔中露出黑色的包裹,知道必定是赃物。孙宅后门有警察守门,我骗他们说要去寻找别的东西,他们也不怀疑。我相信守警不走开,洪福不敢冒险去拿赃物,于是我就坦然回家。” “等到下一日,这些事情你都是亲眼目睹,不必要我再重复述说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他循序而进有条不紊,足可当“精密”二字而无愧,深为佩服。霍桑抽完一支烟,继续再烧一支,抽吸个不停。 霍桑再问我道:“包朗,我办理这件案子,到此已告结束,你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我沉思了一下,问道:“有一点我还是迷惑,当窃贼翻箱倒柜时,为什么守根的姨太一点都没有知道?难道说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霍桑说道:“若只看表面,的确令人怀疑,不过我不是如此想法,因为第一次我们走进卧室,一目了然,可以确信她不会串通共谋。” 我说:“进入卧室时,我不是与你一起去的吗?那妇人在帐子里面睡觉,你究竟看见些什么?” 霍桑说道:“我初次看见墙上挂的女子的肖像,猜到她一定是守根的姨太,相貌很娴静,穿衣很讲究,但绝对没有妖艳状态。后来看见,书名是《达生要旨》,因此肯定她是位贞洁的女子,不是寻常一般淫荡的女子可比。这两点你没有注意,难怪你要疑心。还有一点,你要注意,当我们走入卧室时,觉得里面空气混浊,令人窒息,我吩咐他们立刻开窗。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窃贼进去时曾用蒙药,卧室门窗都关紧,等到我们进去时,蒙药还未消散。” 我恍然大悟,再想到黑包赃物中有纸一卷和药末一瓶,大概就是用来迷昏妇人的。 因此我说道:“那末妇人受惊生病,并不完全是受惊吓,还中了蒙药的毒素啊。” 霍桑点头说:“对了,只要见他们开窗通新鲜空气后,第二天那妇人就好了一大半,这就是证明。现在我话己说完,你一定完全了解明白了吧!” 我乘机问道:“还有一件事,要获得你的同意。” 霍桑诧异地问:“什么事?” 我说:“没有别的,请求你授权给我把这件案子写述出来,将来发表刊印,公诸于世。” 霍桑笑道:“你真想做东方的华生?无奈这件案子平淡无奇,也不动听,就不怕将来被人指摘?” 我严肃地说道:“案情虽不象西洋探案那样的惊异,但中外风俗习惯不同,大可不必一模一样。况且我们中国人的探案记载,能着重理智分析,深思推测,不牵涉到神怪迷信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这件案子是你初次出马的成绩,来日方长,谁能知道将来没有更神奇的案子……” 霍桑立刻挥手阻止,他说道:“够了,你一定要记录,就这样做罢。谁受得了你的大篇宏论?不过这件案子还没有适当的标题,这一点不能不令人踌躇!” 我说道:“的确如此,我也在思忖,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标题。这一点不能不令人踌躇!” 这时忽然门外有声音传来,接着有说话声:“先生不必担忧,我代你们起个题目好吗?” 我诧异地站起来,一看原来进来的是警探钟德。 霍桑说道:“你已到此有一刻多钟,是吗?我们的谈话想已全部听到。” 钟德大惊,问:“大部分已经明白,但是你怎么知道我进来的?” 霍桑说道:“怎么会不知道呢?猜你的来意是想知道案情的,所以没有叫你,让你留在室外聆听。” 钟德有些恐惧,说道:“偷听是有罪的,我也不能辩护,先生能原谅我吗?” 霍桑说道:“没有关系,然而我现在看来你来是还有另外消息要告诉我,对不对?” 钟德呆了一下,然后在怀里拿出一张纸,交给霍桑,说道:“的确有消息。先生读后知道。至于孙家这件案子前段既然牵涉到江南燕的名字,事后如此结束,我的意思题目直接就叫‘江南燕’。” 我和霍桑,注意力都被那封信吸引去了。霍桑拿信展开,我走近一起看,纸上写的是草体,笔迹劲健有力,一望而知是对书法有造诣的人写的。 上面写着:“霍桑先生左右:报上记载苏州城孙家窃案一事,竟然有不肖之徒盗用我名。虽然我名不足惜,但我性格光明磊落,做事直爽,绝无畏首畏尾之丑态。 幸亏先生侦查大白,为我洗涤污秽,云山在望,瞻望钦仰,敬修短简,先表谢忱,相见有日,前途珍重。 江南燕。“ 我读完信,惊奇地看着霍桑,说道:“老兄,这是真正的江南燕,他写这封信给你,有什么用意?” 钟德说:“这封信他直接送到警察局,要他们转交,可以见到他的胆识,然而他过去犯的两件案子,至今还未解决。今天先生收到这封信也可用作线索吗?”说完投目注意霍桑,似乎在等待答复。 霍桑没有回答,把信放在脚膝上,目光灼灼,对着信纸望,咬着嘴唇,低着头,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正文 酒后 更新时间:200848 10:54:08 本章字数:9589 一 枪声人影 在一般有贪杯习惯的人们的意识中,谁都承认酒这东西有特殊的效用。那些旧式的酸溜溜的先生们,往往把“解愁”和“钩诗”的字样来讴颂酒德。比较有些新知识的人物对于酒的评价却不同了。说上什么“刺激神经”“畅流血液”,“提振精神”一类的考语,似乎也承认酒有兴奋的功用。但我的老友霍桑对于这些见解都是反对的。他说酒精中含着毒素,能够使神经麻木,减弱官觉的性能,总是有报无益。这句话我以为说得太过,也曾跟他辩论过。我认为饮酒若不过量,并不一定有害;但若使酒性太猛,或饮酒过度,那才有流弊可言。幸而霍桑也不是像“在理”的人一般地涓滴不尝的人,所以辩论的结果往往是一笑了之,并不曾面红耳赤过。可是在那天晚上,我经历了这一件奇怪而有趣的事实,才使我感得霍桑的见解确有科学根据。 那是12月14的晚上,初冬天气。前两天已飘过一次雪花,这晚上虽是干晴,西北风却吹得非常着力。我在我的同学落剑秋家里辞别出来的时候,已交11点1刻。这天是蒋剑秋的婚期,男女来宾有二三十桌之多。我在席散的时候本来就要回去,剑秋向我端视了一会,却坚意挽留着我。 他带着微笑说:“关夫子,你不如坐一坐再走。 我把手在我自己的面颊上抚摩了一下,果然觉得略略有些灼热。 我也笑着应适:“你想我已喝醉了? “唉,你是好酒量!谁说你醉?但你总得坐一坐再回去。” “不,我一定要走。否则,新夫人未免要背地里咒我不识趣! “无论如何,此刻我决不让你出我的大门。再坐一坐,我叫阿主开汽车送你回去。 在剑秋的心目中,一定以为我已有些酒意。其实我生平从不曾饮过过量的酒。 可是主人挽留的盛意,我也未便过拂;因此,直等到11点过后,我方才从蒋家里出来,踏上汽车。 蒋家的住宅在杨树浦路。我的汽车自东而西,进行很速。这时夜深人静,街路上更见寂寥。那阵阵的寒风只在车厢外呼呼地响,但风的威力却不能侵入车厢里来。我感到我眼前的处境委实太安适了,但车厢外面不知有多少苦力,正为着生活问题在和寒威搏斗,有些人简直无家可归。这样差殊的境地,显示出社会的尖锐的不平。如果不设法调整和改善,那实在是社会全体的隐忧!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4 章 我靠着车厢中温柔的皮垫发生这遐想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惊奇的声音,顿使我的松懈的神经霎时间紧张起来。 “砰……哎哟! 这种声浪一接触我的听神经的末梢,立刻传达到我的脑神经中枢,等到脑府的命令传达到我视神经时,但见我的左边的楼窗上面,灯光中映出一个黑影,似在那里晃动不定。可是更一刹那间,我的汽车已疾驰而过。我要瞧一个仔细,时间上已不可能。 那是什么声音?先发的是手枪声音,继续的是呼叫声,分明是一个人中枪后的呼叫。 这个假定,在我闻声以后至多只有五六秒钟便即成立。我立即仰起身子,用手拍着汽车夫的肩背后的玻璃,同时急速地吩咐停车。汽车夫不防有这个命令,又驶过了四五家门面,方始把车子煞住。 我又命令他说:“阿土,你把车回转去,缓缓地开,不要作声。 汽车夫把车调过了头,我便轻轻地把车窗开了,探头出去。路上绝端静寂,既无车辆,也不见人影。我仰面向着那一排西式新屋的楼窗上望去。太奇怪!那一排二十多宅的楼窗上面完全墨黑,并且静悄悄地绝不见灯光透露。 刚才我是误听的?那决不会。我虽然饮了一斤多花雕,但我自信没有醉,决不会发生这样无中生有的幻觉。那末那声音不会是从北面靠黄浦的屋子里发出来的吗?那也不是。因为那北面的都是些码头的货栈,这时候都早已关闭。只有面南的一排,才是新造的西式住宅。那一排共有二十多宅屋子。我在一瞥之间,竟辨不出刚才有灯光人影的究属哪一宅屋子。我的汽车缓缓前进,直驶到这一排屋子的尽端,终于辨认不出。我索性吩咐停了汽车,悄悄地从车中走下来。 有人说人们的好奇心,年纪过了四十以后,便不免逐渐衰减。我的年龄虽已距四十不远,但我相信我的好奇的本能还保持着少年时的程度。这大概是因着我常常和霍桑来往,专门从事种种钩玄发隐的勾当,时时利用着好奇本能,才养成了习惯,年龄虽然加增,也就不发生什么影响。这时候我听得了这样奇怪的声音,霎时间灯光忽已熄灭,我的好奇心怎能压得下去?这二十多宅楼房之中,内中一定有一家发生了犯罪的事实。 我也曾怀疑我自己的听觉。那砰的一声也许不是枪声,却是孩子们玩的金钱炮。不过这两种声音有显著的不同。那金钱炮声音是散漫的;枪声是沉着的。我明明听得一种沉着而整个的枪声,决计不会误会。况是那声浪发作以后,接续着还有那种骇呼,更足证实我所疑的不是神经过敏。 我沿着这一排屋子慢慢地走,一边悄悄地探望,一边默自寻思。正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居中一宅屋子的楼级上面,灯光又重新显露。我急忙把身于一闪,避在那三角形的水泥电灯柱后面,我的眼光仍全神贯注地瞧着那个有灯光的楼窗。 一个人影又在那窗上显现了。那白纱的窗帘似在渐渐地掀动,分明有一个人正从空中向窗外窥探。这是什么玩意儿?很明显的,这个人大概已经开枪打死了一个人。他首先把电灯炼了,避人家的耳目;隔了一会,不见动静,他才重新开亮了灯,向外面观察,分明要查究有没人发觉他的秘密。 不,我的称谓词用错了。那人不是“他”,却是个“伊”!因为我仔细一瞧,窗上显现的人影,是一个想发蓬松的女子,伊起初还只隔窗窥探,末后竟开了富探头出来。 我看见了伊开窗时谨慎而轻缓的动作,和向街面上探望时的诡秘神气,我的先前的推想便得到了一种有力的证明。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动作,若说这女人还没有犯罪意味,那真是出乎情理之外了。 一会儿那女子的头退进了窗口,照样关上了窗,又拉拢了窗帘;转瞬间伊的影子便完全不见。更一刹那灯光又完全熄灭,恢复了我下车时所见的情状。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伊已经瞧见了我,重新有所顾忌?我应得怎样应付? 这宅屋子恰在电灯柱的东边。我虽确信这里面发生了某种犯罪的事情,但我势不能贸贸然进去。 我可能报告岗警?不会太冒昧吗?这时候假使霍桑在场,当然可以商量一下妥善的办法,可录这也是空想。我既不能离开这里,又没处可打电话,简直有些进退两难。一声咳嗽刺进我的耳朵。那汽车夫大概在不耐烦地抱怨我了吧?不过我因为习惯的影响,觉得揭发罪案是我的天职,我决不能袖手不顾。 我的耳朵又接触一种声浪,仿佛那宅屋子楼下的前门上有拔闩的声音。我因把身子避向马路一面,露着一眼,瞧着那个门口。 门果真开了——只开了半扇。刚才在楼窗上窥探的那个女子,侧着身子从门里出来,手中提着一支约摸两尺长一尺深的皮包。这皮包似乎装得非常结实,重量也分明不轻。 伊先把皮包放在阶石上面,然后旋转身去,将门轻轻拉上,又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一听,方始提了皮包走下阶石。伊穿一件深青色的西式外衣,下面露出半截淡色的绸颀袍。外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几乎把伊的面部完全掩住。不过伊的援留的头发仍露在外面,和我先前在窗上所见的完全无二。伊下阶时的举步的姿势也过度谨慎,满显着惊慌和诡秘。 伊的眼光不住地向左右隙望,腰部微微左倾,似乎那右手里的皮包十分沉重,伊有些力不能胜。 伊踏到了马路,便向西走过来。我的身子便靠着那电灯柱的掩避,缓缓地转旋,竭力躲去伊的目光。一会儿伊已经走过了我藏身的电灯柱,竟向着我的汽车走近去。晤,伊一定误会了。伊瞧见了我的那辆汽车,大概就想借此脱身;或者伊本来预备一辆汽车,这时伊目光所及,只见我的汽车停在那里,便发生这个误会。但伊这误会不会持久,阿上决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我究应怎样处置?我虽明知伊正干了一件暧昧勾当,但在明白证实以前,我当然不便轻举妄动。可是一时间我又用什么方法证实伊的秘密? 那女子已走到了我的汽车面前,果然把皮包放下,迎前一步,和汽车夫阿土开始谈话。我的料想虽然幸中,但怎样应付,却还没有把握。我的身子已从电灯柱背后走出来,两条腿仿佛受了本能的推移,竟也缓缓地向着汽车走去。这时忽有一种出我意外的景象。 那女子和阿主谈了几句,忽自开了车厢的门,提了皮包走入车厢里去!阿土也绝没有阻拒的表示! 二 尴尬局面 这真是太奇怪!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可是阿土本来和伊认识的?我的两腿的速度顿时增加,准备赶上去索性问一个明白。不料更奇怪的,那已经进入车厢的女子,似乎因着我急促的步声,忽而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伊在向着我把手! 我走到了车窗而前。那女子忽又发出一种低低的惊呼,急忙把身子缩进车厢里去。 同时汽车夫阿土忽向那女子介绍。 “包先生来了。” 我正像进了梦境一般。这样种事实和变动,在这仓促之间,我的脑力委实不能解释。 其实事情的转变更其迅速,也不容我有解释的机会。那女子起初向我把手,接着又惊骇似地退缩,最后又向我发出怀疑的问句。 “你可是梅村派来的?——” “是的——正是他派我来的。” 我应了一句,点点头,顺手开了车厢的门,踏上车去。这时伊已仰起些身子,皮包也提在手中。假使我不走进去,伊势必要下车来了。我既然企图换发伊的秘密,侦查这件罪案,势不能不权宜地将错就错。 我上了车,向阿土附耳说了一句,便在伊的旁边坐下。 我的神经相当激动,不能不借重我的纸烟来震慑一下。我一边擦着火柴,一边偷瞧那女子的容态。伊的年龄似乎还不过十七八岁,玉琢似的粉脸,猩红的嘴唇,和一双澄澈晶莹的眼睛,美秀中还带着天真的稚气。这时伊的双眉紧蹩,目光中也包含着惊疑恐惧,伊的急促的呼吸也足够显示伊的心房的跳动早已失了常度。我的外表上虽很镇静,但是我的心的状态真可算和这一位不知谁何的伴侣。 无分轩轻。 汽车依旧向西进行。伊忽把身子让开些,避在车座的一角,似乎有些畏惧我。 但车座并不宽大,伊和我的距离至多只能用“寸”字来估量。一阵阵浓烈的香气直刺我的鼻管,使我有些迷们起来。这是一种什么局势?读者们,你们有没有经历过? 我在迷惆之中忽感到一种娇颤的语声送入我的耳朵。 “你真是他派来的——?” 我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在那边等你。”我含糊地应了一句。 “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码头上? 我又照样点一点头,事情已有些眉目。这女子一定和那个叫做梅村的早有密约,准备一块儿远随。从“码头”字样上推测,他们大概是打算乘什么轮船走的。 但伊在出门以前,事机不密,伊的家中人也许已经发觉了伊的计划,从中阻难。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5 章 伊为贯彻伊的计划起见,便不错开枪行凶,事成后才逃奔出来。这时候伊因看不幸的误会,已经落进了我的手掌。但我应用什么方法揭破伊的秘密? “唉!汽车往哪里去呀? 当我默坐着寻思的时候,伊却不住地向车窗外降望。伊分明已觉察了车行的方向自东而西,并不向杨树浦那边的轮船码头进行,因而才发出这惊讶的问句。 我还想含糊搪塞一会,仍努力吸着纸烟,默然不答。 伊显得焦急了,伊的声浪增加了高度。伊的右手中执着一块白巾,按在伊的嘴唇上面。 “你把我送到哪里去? “爱文路。 “爱文路?……干什么? “去请教我的老朋友霍桑先生。 “唉,霍桑——? “是。他可以给你解决一条出路。你总知道他是一个公正尚侠的私家侦探。 你的事——“ “哎哟!你——你是个骗子,你要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去呀? 伊的身子已离了座位,右手握着拳头,仿佛要向我动手。我仍静坐着不动。 伊呆了一呆,又旋转身去。要想旋开车厢的门,似乎打算跳下车去。偏偏不巧,车子忽然发生了阻碍,停止着不动。那里是长兴路,地点也不比先前那么冷僻,万一闹出事来,确乎有些尴尬!这时候如果我的态度有一些慌张,或是用手阻拦伊,伊的纤掌说不定会和我的面额发生关系。在这惶急之中,我竟找到了一句有效的解围话。 *你仔细些!你先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事?“ 这一句含着魔力似的命令,竟立刻使伊的昏乱的神经镇定下来。伊的开车门动作停止了,一双含怒的妙目也现着些慑伏的神气。汽车又重行开动。我仍保持着宁静态度,乘势把我的语声碗和了些。 “你还是坐下来。你既然干了这样的事,那决不是咒骂可以解决的!” 伊向我凝视了一下,伊的态度渐渐儿软化了。伊果真重新坐了下来,侧转身子向我,和我的距离比先前更远了一寸。 伊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权宜地答道:“我是个私家侦探。你呢?” 伊不答,伊的身体似乎凛了一凛。 我又淡淡地说:“年纪轻轻,怎么干这样的事?” 伊旋转头来。“你知道我干了什么事?” “我虽还不知道底细,但你已经干了一件犯法的事——” “犯法的事?——男女恋爱也犯法?” 哈,这女子的口齿倒超过了伊的年龄,这到底是一件恋爱把戏,我的料想不会落空。 我答道:“我想早熟的恋爱也不是法律所许可的,并且因恋爱而开枪行凶,更不见得是合法的事。” 伊的目光转了一转,随即凝视在我的脸上。我也直视着伊,觉得伊的脸上似乎只有诧异,并无惊恐的表示。这未免使我有些失望! 伊问道:一什么?你说我开枪行凶?“ “是啊,枪声我也听得——” “你弄错了!开枪的不是我! 我顿了一顿,仍瞧着伊答话。“那末是谁?” “我不知道。” “但你明明知道有开枪的事。” “是的,枪声我也听得,那是从我家隔壁发出来的,一共开了三枪。我也曾吃过虚惊。我不知道那家里扬什么鬼。直等到枪声停止,我方才出来。” 伊这几句话可实在吗?那是没有疑问的。伊的声浪和伊的目迷都是有力的证明。该死!我果真弄错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我又怎样转回? “先生,你是误会的,我并没有干什么犯法的勾当。先生,快停车,让我——” “慢。小姐,你的行径也未必合法。你不是要和你的恋人私奔吗?” 伊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注到车座的皮垫上面,略一沉吟,又发出一种低沉而坚决的答语。 “是的。不过你总也知道,恋爱是自由的!” “晤,恋爱自由,我们是应当拥护的。不过你们的恋爱里面有没有夹杂什么其他成分?你既然因着恋爱而牺牲一切,为什么还带着这一只皮包走?这皮包中的东西谅来很值钱吧?” 伊忽而把那皮包用力拉过,藏在伊的身后,仿佛要防我攫取的样子。 伊又抗声道:“这不干你的事!快放我下去。不然我要——” 唉!伊的语声哽咽了;眼圈儿一红,亮晶晶的泪珠几乎要破眶而出;更一刹那,伊取出了一块白巾,掩住了伊的眼睛,开始抽噎。伊虽不曾哭出声来,已憧我万分难堪。 我的地位真僵透!在这种情势之下,如果被什么不知细底的人见了,一定要说我利用着暴力,压迫一个孤弱的女性。其实我不是自夸,我是一个绝对提倡女权尊重女性的人,二十年来从不曾改变过我的态度。这一次我起初假定这女子犯了凶案,伊又因误会而进了我的汽车。我本来打算见了霍桑以后,或许可以想一个补救的方法。但现在的情势不同了。伊不承认犯过凶案,我又没法证明。如果伊当真为了恋爱而私奔,我委实无权从中干预。虽则据我的观察,他们的恋爱成分不见得单纯,但我既不能使伊醒悟,也不便贸然阻难。我显然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伊又呜咽着说:“快停车!让我下去Z 你——一你不能欺负一个女子! 对,我不能一错再错。我经过了一会考虑,便定意改变我的方针。 我答道:“你别误会。我决不是有意欺负你。现在外面很冷,我不妨把汽车送到你码头上去。” 我向汽车夫阿上说了一句,我们的汽车便缓缓地调过头来变换方向。那女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缓缓摇头。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6 章 “不必,不必!你只管让我下车。” “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 这话也是真的。不过我还希望见见伊对方的恋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很不幸的,伊竟坚持着不肯同意。我还想凭我的最后的努力使伊就范。我们的汽车虽已转换了方向,目的地却还没着落。 “我们往什么码头去?” “不用你管。快停车!不然,我要喊岗警了! 伊的喉咙固然提高了,又旋转了身子,伸出了右手,第二次准备开门。我觉得再不能留阻,除了迫命停车以外,再没有别的方法。正当这时,忽然有一辆大汽车迎面驶来。 当两车交接的时候,猛听得有一种严重的命令从来车中发出。 “停车!——停车; 三 贱姓不幸 这意外的命令非常有效。那阿土竟奉命唯该地把车子停下来。我想不出那发令的人是谁。伊的恋人已追缴而来吗?或是因着伊的高呼的声浪,被人疑做绑票因而来从中营救? 我正自胡思乱想,忽见那女子已开了车门,走下车去。伊的两足既已踏到地上,又旋转身来取那皮包。那皮包既很沉重,伊又在慌乱之中,一时竟提不起来。 我忽似受了本能的暗示,俯下身去帮助伊提,却不料又引起了误会。 伊高声呼道:“哎哟!你要抢我的东西?你一”徐女士,别误会。你的东西只要你自己不拿去送人,谁也不会抢。这是我的好朋友包朗先生。我可担保他不会干这样的勾当。你尽放心。 我抬头一瞧,车厢门口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那女子的背后。他正是我的老友霍桑! 我不禁欢呼道:“霍桑,你从哪里来? 霍桑含着微笑,耸耸肩。 “你认识这位徐小姐? 霍桑仍不回答。他会在这时候赶来解围,委实出我的意料以外,可是我的疑团此刻还没有到解释的时期。他仍瞧着那姓徐的女子,继续发表他的劝告。 “徐女土,请恕我的冒昧。你的年纪还轻,大概还不曾了解恋爱的真谛。你想三星期的交谊,便听人家的话,挨了巨款逃走。这算什么?能说得上恋爱吗? 现在你的对方已在公安局中。他曾犯过三次诱奸案子;他的已往的历史也就可见一斑。——唉,徐女士,你还怀疑吗?明天你不妨到公安局去,亲自看看他的照片和履历。……现在你父亲在那边汽车中等得不耐烦哩。来!我来给你提皮包,别的话让你父亲告诉你吧? 五分钟后,霍桑已送姓徐的女子上了那另一辆蓝色的大汽车,随即回到我的汽车中来。那汽车第三次改变了方向,往爱文路进行的时候,霍桑静静地瞧着我,忽又咯咯地笑了笑。 他说:“包朗,你今夜的艳福真不浅!” 我答道:“别乱说!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唉,你口中的酒气多么浓烈啊!莫怪不能得美人的垂青了!” “你还有闲的心思取笑?我正像陷进了五里雾中! “这件事已经解释明白了啊。你还有什么疑团? “疑团多着呢。现在我虽已知道这女子受了什么拆白者流的诱骗,竟图卷款私奔,但你怎么竟也会参与其事?并且我还听得一次枪声,这种种疑团——” “唉,不错,不错。你当真还不明白。敝寓快要到了。我们到里面去谈吧。” 霍桑的解释是很简单的。这姓徐的女子——很抱歉,伊的芳名我可不能宣布——还只有十七岁,因着受了一个流氓的诱骗,意图私奔。伊的父亲发觉以后,竭力劝阻,终归无效。后来他委托霍桑侦查对方的流氓,以图根本的补救。霍桑探悉了他们私逃的日期,这晚上便守候在徐家的对街。那女子先从楼窗上望见了我的汽车,便误认做伊的恋人已如约而至。不料那男子的汽车迟到了一步,就被霍桑揭破秘密。他先将那拆白的送进了公安局去,随后同着伊的父亲赶上来瞧我。 原来霍桑早就等在那里,所以当时我种种的举动,和那女子的误上我的汽车,霍桑完全瞧见。他又料定我的汽车是往他寓所里来的,所以到底被他赶着。 我等地解释完毕,回想我先前的行动近于自扰,也不禁暗暗好笑。 我道:“那末,我所听得的枪声也是听错的?” 霍桑吐吸了几口烟,笑着答道:“你的听觉虽然没有错误,你的视神经却不能不算有些儿麻醉了。我常说酒能麻醉神经,减弱感觉,你总抱着辩难的态度。 今晚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你真是善于找报复机会的!据你的口气,莫非我瞧错了一个窗口?” “是啊。如果今晚上你没有被酒力所困,当然不会有这个误会。” “这也难说。那时汽车的进行很迅速,那一排屋子的构造又同一式样,假使你和我易地而处,你的感觉纵胜我多多,在一瞥之间,你敢保得定不会弄错?况且我们在‘接头人面’一案之中,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难道那顾荣林巡长也是受了酒力的影响?” 霍桑忽丢了烟尾,立起来打了一个欠伸,笑了一笑。 “包朗,你说我善于我报复的机会,你的口才也不惜啊!我辩不过你,以后你尽放量地纵饮好了。夜已深了,你夫人也许已等得焦须,我不敢屈留你了。不过你今夜里的经历,若要我保守秘密,不在你夫人面前提起,那你也应付一注相当的代价才行。 “好了,别开玩笑吧。那隔壁的枪声又是什么一回事?我还不明白。” “我也不仔细。不过这里面并无犯罪意味,用不着你我劳神。那是可以保证的。” “那末究竟有什么作用?你既已知道,何必再卖关子?” “据我所瞧见的,那隔屋的人,大概新近置备了一件避弹马甲,先后开了三枪,分明在实验那马甲的效力。这件事委实太凑巧了,才造成你这一次意外的艳遇。” “还有”哎哟‘的呼声,又怎样解释?“ 他疑迟地说:“这个我还不能答复你。但明天你如果肯劳驾一次,亲自去调查一下,这疑团总也可以打破的。” 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这个疑团方才得到了打破的机会。霍桑所说的实验避郊马甲话果真实在。那人叫做李传福,在振大纱厂里当经理。一个月前他曾险些儿被绑;因此,他特地置备了一件马甲,以防后患。那晚上他开到第三论时,子弹从马甲上反射出来,几乎射伤他自己的手背,他才惊呼了一声。接着,他便也丢了枪熄灯睡了。 还有一点,我不能不补叙一句。那晚上汽车夫阿主竟擅自容许那女子上车,当时也曾使我一度疑讶。事后我方才查明。那女子向阿土问过一句话:“这可是包先生的车子?”阿主误会是我的女朋友,才有这个误会。原来那个叫做梅村的流氓,又恰巧和我同性。因此,我在结束这小小疑案的时候,不能不叹一句“贱姓不幸”了! < 全文完> 正文 两粒珠 更新时间:200848 10:54:37 本章字数:40356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7 章 一、不可思议的符号 那年革命军的势力还没有达到东南,东南二省间忽然起了内战。当战争最剧烈的当儿,说也惭愧,那沿铁路线一带的人民,都把上海租界——当时租界还不曾收回——当作了避难的安乐窝,竟扶老携幼像潮涌似地赶来。战事发生在铁路线上,铁路的交通虽断,一大半人都乘着长江轮船大绕圈子。上海社会的心目,都盼望着内战早日结束,别的事都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兴味。 一天下午,我也因着闲得无聊,特地往爱文路去访霍桑。我看见他穿着一件纺绸的短袖衬衫,两手插在那条白胶布的裤袋之中,嘴里衔着纸烟,在他的办公室中乱走。邵藤椅旁边的地板上堆了不少书籍和报纸,却都杂乱纵横。此外还有半瓶汽水,一只玻璃杯子,和一把蒲扇。 他一看见我,便立定了向我瞧了一瞧,说道:“包朗,你这几天怎么样?不是觉得闷得慌吗?”‘ 我笑了一笑,答道:“你自己呢? 霍桑皱着眉头道:“晤,不必说!请坐。要不要饮一杯冰水?” 这天正是国历九月十七日,气候的热度还常在华氏八十度左右。我走了一会,果真觉得很热。我坐下来饮了一杯冰水,心头略觉凉快些儿。 霍桑问道:“你这几天可从事著作?” 我摇头道:“我的手指好久没有接触笔管了;一切都在停顿中。 “可是没有资料?” “不是。资料尽有,只是不能镇住我的心思。 霍桑连连点头道:“就是啊。我此刻也仿佛置身在战地上面,被那枪炮的声响所震,竟也没有心思握管。 我诧异道:“什么?你也要打算从事著作?” 霍桑指着那藤椅靠手上的一本深红簿面的西装书,说道:“我因为这几天没法排遣,就把这一本哈雷特所著的罪犯心理仔细研究。因此我得到了几种心得,很想写出来做一种参证。可是我只没法按捺我的心思。 我点头道:“这也难怪你。我早说过,在这种时期,虽然不直接受战事的影响,但到处都视着停滞的现象。你近来当真没有什么惊奇的案子吗?” 霍桑摇头道:“莫说惊奇,就是连寻常的偷盗劫夺,也没有人来请教。我在烦忙的当儿,对于平淡无奇的案子固然谨谢不追,可是在这空闲无聊的时期,那自然应当别论了。 我笑道:“那末,此刻假使有人在电车上被一个剪增模去了一只藏着二张五元钞票的皮夹,特来请教你去侦探,你可也——” 霍桑忽作引耳倾听状道:“晤,外面有什么人来了。 我却不曾听得什么声音。莫非霍桑闲极无聊,只希望有人来请教,故而有这个幻想?可是我仔细一听,门口果然有交谈的声音。接着便见施桂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名片。霍桑的眼睛里陡露异光,一边向我得意地瞅了一眼,似暗示我这来客一定是求教的主顾,一边却走前一步去接那名片。我也觉得若使是熟客,用不到这样投递名刺。那本霍桑也许真个有试一试身手的机会了。 霍桑说了一个“请”字,施桂便回身出去。我立起来瞧那名刺。那名片的质地很别致精美,片上印着“宋伯舜”三字,左下角上,另有“江苏松江”四字,却并没有职衔。 不一会,施桂已引着来客进来。那人约摸近五十岁,身材瘦小,背脊已有些弯曲,眼睛近视,脸色白而无血,额下留着短须,有几茎已经灰白。他身上穿着一件天蓝筹纱的夹衫,打扮明明是上流社会中人。他进得门来,拱了拱手,立定了向我们俩呆瞧,似乎不知道应向哪一个人说话。 霍桑先招呼道、“宋先生,你可是要找鄙人?这位包朗先生是我的好友,你大概也早已闻名。请坐。我料先生见教的事情,不见得怎样严重吧?”他回目瞧瞧我,努一努嘴,似有些不能满足他的期望的样子。 我也觉得那客人脸上虽也带着些忧容,但并无惊惶之色。霍桑所料的大概相差不远。 来客一边缓缓地坐下,一边庄容答道:“霍先生,你怎么知道不严重?我倒觉得很奇怪!……晤,很可怕! 霍桑的眼光闪了一闪。“晤,当真?什么事? 宋伯舜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来,郑重地交给霍桑。“霍先生,瞧瞧。这有什么意思? 霍桑仰起了身子,把那折叠的纸接过,展了开来。我也凑过去瞧视。那是一张八行信笺。笺上画了两个交联的圆圈,如8形,每一个约有银币大小,另外有一个9字号码;此外并没有什么字迹。霍桑把那纸在亮光处照了一照,又翻转来仔细瞧了一遍,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 他问道:“这可是什么人寄给你的? 宋伯舜摇头道:“不是。 “那末哪里来的? “是我自己画的。 霍桑注视着他,似乎疑惑不解。但那来客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话。 他说:“我要请问先生的,就是这两个圈和一个9字有什么意思。你以前有没有看见过?” 霍桑忽向我笑道:“包朗,你想我们还是空闲着没事好呢?还是猜猜这没意识的哑迷更有趣些?”他的身子又靠着椅背,两腿也交叠起来。 我作调解声道。“宋先生,我揣测你的意思。似乎要叫我的朋友解释这纸上的符号。但你应得先把它的来历说明才是。” 这句话显然提醒了他。他又拱一拱手,忙点头赞同。 他说道:“不错,我来告诉你们。这两个圈和一个9字,本是画在我的屋子门前的水泥阶上的。那是用白铅粉所画,大小和这个相仿。我照样画在纸上,特地来请教。霍先生,访问这究竟是什么符号?有什么意思?” 霍桑重新注视着来客,淡淡地答道:“这两个符号,是画在你的门外价上的吗?那说不定是什么顽皮的小孩子随便画着玩的。你何必这样子大惊小怪?” 宋伯舜摇头答道:“不是,不是。霍先生,我料想这里面一定有特别用意!请问这样交联的双因,是不是什么秘密党的符号?我听说近来那班绑匪,非常可怕。霍先生,你以前可曾看见过这样的符号没有?” 霍桑不即回答,但把眼睛在宋伯舜脸上默默地看着。我见那人的容色严肃,眼睛里含些恐怖,绝不像是儿戏的事。 霍桑说:“既然如此,你姑且说得明白些。你住在哪里呀?你所以到上海来,大概是为避兵乱的缘故吧?” 来伯舜点头道,“正是。我料这里还只两个星期。起先住在京大旅社,后来因着开支大大,听说山海关路有新造的屋子刚才落成,便去租了一宅。那里共有三十宅新屋,我住的是第七号。” 我不禁接口道:“不错,那都是单愧的西式屋子,门口接着马路。” 宋伯舜匝道:“是啊。我住进去了三天,本是相安无事。谁知昨天十六日早晨,我吃过早饭。在门口闲立一会,忽见水泥阶上的一旁有这两个符号。我起先也不以为意,和先生一样的见解,以为是过路的顽皮孩子画在那里的。我便叫我的仆人根虎抹掉了。到了昨天晚上,我在楼上靠马路的前房中坐下。一会,我偶然揭起窗帘,向马路上一望,忽见一个黑影子站在我家的门前。那人似乎正向我家的前窗探望着,一见我揭起窗帘,忽然拔足奔逃,一转瞬便即不见。我已觉得微微惊异。不料到了今天早晨,那同样的符号竟又在水泥阶上发现了! 霍桑听了这几句解释,已不像先前那么冷淡了。他略略坐直了些。 “这一次在阶沿的什么地方? “在阶的右侧,和上一天发现的所在相同。 “莫非你的仆人上一天没有抹掉,故而仍留在那里? “不。昨天我吃过饭后,曾亲自到那里去看过,已经没有影迹。并且今天早晨所发见的符号,和昨天的略有不同。那两个交联的圆圈虽是一样,但那个9字却已改作了IO字。” 霍桑更挺直些身子,沉吟了一下。“你以前可曾接到过匿名信等类?”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8 章 “没有。 “可有什么陌生的朋友造访过? “也没有。 霍桑又一度沉吟。“那末你家中有多少人? “我们老夫妇以外,有一个小女一个小儿。还有寡居的舍妹,也和我们一同避难来的。 “除你以外,没有别的男子吗? “没有。因此我特地雇了一个男仆陪伴闹热。那就是我说起的根虎。 “这根虎你是在这里雇用的吗? “是的,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荐给我的。 “你在这里有多少朋友? “不多。一个是我的同行,名叫朱信甫,是大成银楼的经理。根虎就是在银楼里做过的。还有两个,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在南市米行里面。但这两个人,自从我到了上海以后,只会过一面。他们并没有到我新寓里去过。” “那个姓朱的可曾来过?” “也没有。” “这样说,你迁入新寓以后,竟没有人造访过?” “是,当真没有。只有隔邻八号里的黄老先生,到我那边去谈过两回。他是扬州人,从前做过知事,也是来避难的。” 霍桑安紧了眉毛。他把交叠的右腿从膝上放了下来。他的右手摸着下颌;左手的手指兀自在那藤椅边上弹着,似乎一时也摸不着头绪。我也难想不出这两个符号究竟有什么用意。是没意识的吗?但据来客所说,连接写了两次,并且号码不同,显见不是偶然的事。那末,有什么用意呢?有什么人和他恶作剧?但他不是少年,他的模样儿非常谨严,在这里相识的人又不多,也决非事实。莫非当真有什么匪党要向他勒索吗?但这种方式也太诡秘了,我从来不曾听见过。 霍桑又突然闪过:“你想你家的仆人是个什么样人?” 宋伯舜道:“你问很虎吗?他很可靠;信甫荐给我对,也说他诚实。况且那阶上的9字和10字,写得也很圆熟,决不是像他这样的粗人写得出。” “这符号发见以后,根虎可曾有什么话?或表示过什么意思?” “没有。那第二次的符号,今天早晨还是我自己抹去的。他也没有瞧见。” 霍桑脸上又现着失望的样子。他把那张符号纸丢在书桌面上,低垂了头,目光瞧在他的白帆布的鞋尖上面,那鞍尖却不住地在那里动着;可见他此刻也像我一样地困在迷阵之中。我暗忖他起先不耐闲居,此刻有了事情,偏偏又如此幻秘,一时无从捉摸。我又听得霍桑高声问那来客。 一你不是说有一位千金吗?“ “是啊。” “伊的卧室是不是靠马路的?” “正是,伊和舍妹同房间的。” “伊几岁了?” “十四岁。” 这答语又使霍桑的眼光垂下了。少停,他又说道:“那末,令妹呢?” 来伯舜道:“伊今年四十四岁,小我两岁。但先生问起她们,有什么意思?” 该桑似乎没有听得。他的问句撞了壁,低着头默然不答、宋伯舜似乎觉得不耐。 他道:“霍先生,我的来意,不在小女,却在小儿身上。他今年才六岁。我在松江的时候,早听得上海的绑匪非常猖獗。因此我一看见这奇怪的符号,就不免暗暗吃惊。但这件事还凭空无援,我来便就去报警。我亲闻先生的大名,着给人家解决疑难,故而冒昧来求教。霍先生,你想这事究竟有没有危险?” 霍桑从藤椅上立起身来,走到桌子面前,把一个大水瓶中的冷水倾了一杯,举起来一饮而尽。他又走到窗口,挺一挺腰,呼了一口长气。歇了一会,他才回头来答话。 “宋先生,我很抱歉。此刻我实不能下什么断语。你姑且忍耐些儿,静瞧着再有什么变动没有。如果有什么可异的情形,或收到什么情札之类,你就差一个人来报告。我再给你想法。”他顺手将那书的符号,从桌面上取起,折好了还他。 来伯舜半信半疑地问道:“霍先生,你想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银桑含着笑容,作安慰声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两句古话,在某一种局势下也用得着。你请放心吧。” 宋伯舜点了点头,才缓缓立起身来,又准备向我们俩拱手。 霍桑忽止住他道:“惨。这发现符号的事,你可曾和什么人谈起过?” 宋伯舜道:“没有,连内人都没有知道。” “那很好。你此刻回去,也不必多说,只等一有什么动静,立即给我知道。” “好。隔壁黄家里有电话,如果再有什么变动,我立即可以报告先生。” 霍桑送来伯舜出去以后,便回到它椅子上,开始烧吸他的纸烟。他的目光垂下,烟雾的吐吸也缓慢而有节奏。他既静默无语,我也不便开口。我防他正在运思,开口也许会乱地的思绪。 一会,他忽仰起目光来,说道:“包朗,我老实说,这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平凡无奇,可是我竟无从索解。那倒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经历! 我答道:“这事真不可思议。我也茫无头绪。” 霍桑努力地抽吸了一回烟,又向我说:“包朗,你记述我的案子已经不少了,但失败的却没有几桩。这一次也许是我的大失败了。” 他立了起来,在室中往来踱着。他的纸烟吸了几口,还剩半截,便随手丢在痰盂里面。我见他这种样子,很想找几句譬解的说话,却竟无从说起。天色已是不早,我只得起身告别。 他送到我门口,说:“包朗,明天会。你明天如果没有事,我们再可相见。据我意料,这一件奇怪的事情决不会就此中止的。” 我点了点头,就分别回家。我觉得他的最后一语,分明他预料这案子明天就要有什么发展。但发展的情形如何,霍桑也不能前知,我自然更不必耗资脑力。 二、一粒珠 下一天——十八日——早晨九点钟时,我果真接得霍桑的电话。我以为是那奇怪的符号也许又一度发作了,却不料是另一件案子。前几天霍桑正闲得不耐,现在却又接一连二地发生案子,在霍桑也可以说是聊以慰情了。 霍桑向我说:“你别误会。这不是山海关路的案子。刚才租界警署的侦探长王良本打电话给我,说大南旅社一百零三号中出了一件窃案。那人认识几个机关中人,情势上比较地吃紧些。他觉得没有头绪,所以叫我去瞧瞧,我知道你也闲着,不如一同往那里去走一遭。你直接往浙江路和福州路转角的大南旅社会吧。我这里也就动身哩。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69 章 这电话是从他寓里打来的,显得他也刚才得信。我急急戴了草帽,雇车向浙江路大南旅社进行。我到的时候,恰巧霍桑的车子也刚才停在旅社门口。我和他招呼了一声,便一同进去。 在这个时期,上海旅馆的生意真是利市百倍,闹热极了。无论那旅馆主人怎样贪心,趁火打劫地把寄宿费抬高,那些避乱寄寓的人们为着要保全他们的生命,依旧是纷至沓来。任何旅馆都挤满了人,甚至后来到的,虽情愿多出高价,竟没有害足之地。因此引起了旅馆老板们的无厌的贪欲,造成了一种“浑水摸鱼”的心理——这是战争中杀人流血以外的最严重的损失。我们进了旅馆,见旅客们憧憧往来。语声也喧嚣席耳。但这些人的脸上有一种普遍的现象,都带着些仓皇不安之色。 体格魁梧而常穿着玄色长衫的王良本从账房里出来,分明他也正在那里探听。他见我们,便走过来招呼。 霍桑问道:“你说是件窃案? 王良本应道:“正是。 霍桑低声道:“损失可大? 王良本皱眉道:“据他说竟是无价之宝! 霍桑似微微一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王良本道:“单单失了一粒世传的珍珠,故而没有价值5其实据他所说的大小,至多也值得一二千元罢了。 王良本摸出一张纸来。纸上绘着一个小圈,说是失主所绘的珠样。我见那珠样足有大黄豆般大小。 王良本引手指着朝东一面的楼梯,说:“他们住在楼上。我们从这一部楼梯上去。 原来那里有两部楼梯:一部向浙江路,一部通福州路的门。我们就往那靠浙江路的一部上去。当我们上楼时,王良本又把他所知道的告诉我们。 “这人姓姜,名叫智生,五天前从常州逃来。他从前在北平做过什么企事。此番共有四人,一个是他妻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年老的女仆。昨天晚上,老夫妻俩和女仆一同往戏院里去的,只有他儿子留在寓里。今天早晨,那姜某的妻子偶然开箱,忽然发见失珠的事。” 霍桑但默默记着,并不答话。我们上了楼梯,王良本便领到一百零三号室前。一会,我们便推门进去,王良本又给我们介绍。 那姜智生是一个矮短身材的大胖子,穿一件宽大的半旧深青华丝葛夹衫,年纪在四十左右,高鼻圆目,额下无须,头顶剃得光光,加着他那多肉的面颊,望去很像坐镇山门的弥陀。不过那弥阳是常常开口含笑,表示着皆大欢喜的本色,这位姜智生的脸上却绝对没有笑容。我又瞧那位夫人,年龄略觉小些,乌黑的眼珠,白白的皮肤,丰韵犹存。伊穿一件湖绸的夹袄,下面系着裙子,装束上还带着内地色彩。伊本坐在床头,见了我们三个人一同进去,略略仰了仰身子,似还有些含羞躲避的样子。靠近伊的旁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白皙而清秀,眼睛灵敏,显见还没有脱离学校时期;但身材已很高大,若和他父亲比较,至少要高过两寸。他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一件淡灰湖绔长衫,非常整洁,手中还执着一本小说。 我们和姜智生寒暄了几句,大家坐定,霍桑便开始问话。 他道:“我听得你们失去了一粒珍珠。可知道在什么时候失去的? 姜智生道:“大概是在昨夜我们往戏院里去的时候。据内人说,昨天下午,似乎还见那箱上的锁锁着。今天早晨开箱,那锁虽仍扣在环上,却并不锁拢,因而才起了疑心。伊打开箱来一瞧,那珍珠果已不见!后来我们向各处搜寻,连各人的身上都已查过,毫无影踪。 姜智生立起身来,便把床后的一只朱红漆皮箱移出来些,开了箱盖,从里面取出一只象牙的小区。匣盖上偻刻着盘龙,十分精细,里面还衬着一块血色的缎子。 姜智生又说:“那粒珠子就是放在这匣子里的。我们自从常州前身以后,只在轮船中开过一次,看见珠子仍在匣子里。 霍桑俯身瞧瞧箱子上的锁,接嘴道:“你们也是乘长江轮船来的吗?” 姜智生点了点头。 霍桑又遭:“你在船上开匣瞧珍珠的时候,有没有旁的人瞧见?” “没有。我是很小心的,当然不敢露眼。” “你从那一次瞧了以后,直到今晨发见失珠,这中间并没有再瞧过吗?” “当真没有。” “那末,你怎么知道不是在别的时候失去,却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失窃的呢?” “因为这箱子常在我们的身旁,没有离开我们的眼光。只有昨天晚上,那箱子才有失却看守的时机。” “我听说你们往戏院里去的时候,少君仍留在寓里,是不是?” “是的。但他也离开过一会的。”他回头瞧着那少年。“宝群,你昨夜里究竟怎样,仔细些说给这几位先生听听。” 我的目光也跟着瞧那少年。他低垂着眼光,有些儿瑟缩不宁,显见是一个没有阅历的孩子。 霍桑婉声问道:“你昨夜虽没有往戏院里去,但可曾出去过?” 少年答道:“我没有出去。我因为有些头痛,故而留在房里。但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忽听得下面有一阵子惊乱声音,疑心是发火。我跳下床来,奔出去瞧。我走到楼下,才听说捉住了一个摸袋的小窃,因而喧闹起来,并非发火。接着我便也回进房间里来。” “你下去了多少时候?” “不多,大约五六分钟。” “你从这里奔出去时,房门可是开着?” “不,我顺手拉上的。” “回进来时怎么样?” “我记得也照样虚掩着,并无变动。” “你进来以后,可觉得室中有什么异状?” “完全没有。因此我绝不觉得失窃。” 霍桑交抱着两臂,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以后曾否再出去过?” 姜宝群摇头道:“不曾。我重新上床,不久便睡着了。” “你睡时可曾把室门挂上?” “没有。但我睡时并不怎样酣熟。因为我有些头痛,时常反侧。如果有人开门进来,我一定会惊醒。” 霍桑又低垂了头,默默地寻思。王良本仍坐着不动,也不插口,眼光却在这几个事主脸上暗暗地打量。 一会,霍桑又仰起头来,向姜智生道:“这箱子的钥匙是谁执管的?” 姜智生把眼睛瞧着他的妻子,答道:“那是内人管的。” 那妇人不等霍桑发问,先开口答道:“钥匙常在我的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霍桑道:“夫人到了这旅馆以后,可曾开过箱子?”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0 章 伊疑迟地答道:“箱子是开过的,不过我都是马上关好的。”伊顿了一顿。“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晤,什么事?” “昨天有个女人来推我们的房门,看见了我,说是走错了房间,就退出去。” “走错房间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可曾再看见过伊?” 妇人摇摇头,向霍桑瞧瞧。伊的唇吻微微张动,好像再要说什么话的样子,却又低下头去,顿住了不说。 霍桑忙问道:“姜夫人,你还要说什么?” 妇人吞吐地说:“还有一件事。”伊疑迟了一下,忽而面向着伊的丈夫,说:“在我们快要上岸的时候,你开了匣子唯珠子。你虽觉得没有别的人瞧见,其实那时候我看见有一个人从我们的舱门口走过。这人还探进头来瞧过一瞧。” 姜智生答道:“当真?我却没有觉察。” 妇人道:“你那时背向着舱门,自然瞧不见。” 霍桑接口道:“那末据你想,那个人当时有没有瞧见姜先生手里的珠子?” 伊摇头道:“这倒不知道。但我看这个人身材高大,面貌也很粗黑,不像个正经人。并且他后来似乎也跟着我们到这旅馆里来。” 霍桑的眉毛不禁掀动了一下。“膻?你怎样知道的? 妇人道:“昨天午后,我出去买东西,回进旅馆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这人的身材状貌,恰像登律那天探头到我们舱里来张望的人。” 霍桑道:“你瞧清楚没有?就是那个人?或者只是相像?” 伊忽又垂下了目光,现着迟疑状道。“这个我也不能说定。因为我当初并不曾注意,现在想起来,的确很相像。” 王良本自从入室以后,除了尽过几句介绍的义务以外,始终处于旁观的地位,默不发话。这时他忽禁不住插口。 “这一点也可能的。我刚才问过帐房,在十二那天,乘新兴长江轮船来的客人,为数不少。” 霍桑缓缓点了点头,应道:“晤,这固然也是一种疑点。不过据我看,这一粒珍珠的遗失,范围不见得怎样大——换一句说,我相信这珠子的不见,决不是外来的窃盗干的。” 这是一句露骨的断语、我不知霍桑有什么根据。但这句话确有力量,竟使室中的几个人一时都静默起来。大家都呆瞧着霍桑,似乎都急于要听他的下文。王良本的眼睛骨溜溜地转动。我也注视着我的朋友,并不例外。 霍桑的眼光向室中打了一个圈子,忽又问道:“你们不是有一个女仆的吗?伊在哪里?” 姜智生道:“伊刚才出去探望伊的亲戚去了。” “伊可是这里的本地人?” “不是。伊是我从常州带来的,已在我家做了好多年。伊有一个姊姊,也在这里做人家的佣人。今天早晨,伊的姊姊打发了一个人来叫伊去。霍先生,你可是疑心伊?” “这话我还难说。” “那末,先生有什么根据,竟说这粒珠子不是外来的偷儿偷的?” “我觉得这案子有几个可异之点:第一,失去的只是这一粒珍珠,别的没有缺少;第二,那珍珠放在皮箱中的象牙匣中,那人却取珠弃匣;第三,箱子上有锁,却并无撬破的痕迹。这种种都足见不是寻常外来的窃贼办得到的。” 姜智生作诧异声道:“如此,你可是说……” 霍桑忽接口道:“我以为这窃珠的人,至少在事前看见过这珠子,并且知道它藏在箱中。” 这几句解释和我的意见信合。我瞧种种的情节,分明那人的目的很单纯,只在这一粒珠子,的确不像外贼。 姜智生说:“这样说,知道这珠子的人并不限于我家的女仆。我的侄儿宝祥也知道的。前天他到这里来瞧我们时,还说起过这珠子呢。” 霍桑点点头,他的眼光闪动了一下,仿佛已得到了一条线路。“他怎么会凭空说起这粒珠子?” 姜智生道:“这一点在外人看来,固然不免要诧异的,其实这里面还有一段小小的历史。当先父临终的时候,取出两粒珍珠,一粒给他的长孙,那就是宝祥,还有一粒,给小儿宝城,指定作为他们俩定婚的聘物。宝祥的一粒大些,宝群的一粒小些,但颜色不同。宝祥的圆润而纯白,光彩很好;小儿的一粒,却略带红色,另有一条血红色的丝纹,很是别致。但宝祥的一粒,据说已经失落了。我们家传的两粒珍珠,现在只剩了我们的一粒,所以这一粒愈见宝贵。宝祥前天所以问起它,大概就因着这东西是我们姜家唯一的珍物,他也很关心的缘故。” 霍桑点头道:“晤,他怎样说起的?” 姜智生道:“他问我有没有将珍珠带出,或是仍留在常州。我对他说带出来的,内人还告诉他就在这一只箱子里。” 王良本又插口道:“这番事请你刚才没有告诉我啊。”他的脸上带着抑怨的神气。 姜智生道:“王先生,你没有问起,我自然也想不到。 霍桑道:“这番事情的确是值得注意的。令任后来可曾来过?” 姜智生道:“他本约我昨天晚上一同往大江戏院去瞧戏的。我等他到八点半钟时方才出门,他却失约不来。 “他住在哪里?” “他在虹口新大面粉公司里办事。 “他是本来住在上海的?” “是的。他在这里的情形很熟。这旅馆也是他替我预先走下的。者实说,我往日难得到上海来,一切都不在行。我内人和小儿,这还是第一次来呢。 霍桑点点头,似乎认为所门的已告一个段落,便缓缓立起身来。他回头向良本财耳说了几句,王良本便也立起来向姜智生说话。 他道:“现在我打算先去瞧瞧令侄。但你的女仆的姊姊在什么人家帮佣?你可知道?” 姜智生寻思道:“伊说是说过的,我可记不得了。 他的妻子忽应遵:“我记得的。在新问路和康里六号,一家姓沈的人家。 王良本在日记上记了下来。“那仆妇叫什么名字?” 妇人道:“伊姓周,我们都叫伊周妈。 霍桑已取了草帽准备出室;我也照样跟着。他在离室以前,又立定了向姜智生安慰了一句。 他说。“据我看,这件事如果迅速进行,大概还有珠还的希望。你姑且耐性些。我们一得消息,便会来报告。”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1 章 姜智生肥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连连作揖道:“但愿如此。请霍先生费些心力。如果成功,一定重谢。” 霍桑谦逊了一句,便和王良本与我一同辞别出来。我们下楼梯的时候,该桑向王良本发问。 “刚才你在账房中探问什么?” “我查得昨夜九点钟时,楼下果真提到一个小窃,确曾纷乱过一会。 霍桑不答,一直到走出了旅馆门口,才重新向王良本说话。 “你姑且先向宝祥的一条线路进行。成效如何,请通知我一声。我料这一件案子并不怎么难办,不出两天总可以解决。” 零桑向王良本点一点头,拉着我回身而行。我们并肩走了几步,霍桑忽说出几句富有吸引力的说话。 “包朗,你若没有事,不妨到我寓里去吃午饭。昨天那个家伯舜的奇怪的案子已经有了一种新的发展。你若使愿意听听,我们回寓内去细细地谈。” 三、意外波澜 宋伯舜的秘密符号的事情,本来盘据在我的脑海中,我正苦满腹疑团,无从打破。这天早晨,凭空里发生了这件失珠案子,岔了开去,我没有机会查问。现在他说这件事已经有了新的发展,我自然愿意知道。所以我和他一回到了爱文路寓所,彼此坐定,烧着了一支纸烟,我就禁不住发问。 我道:“霍桑,你说的发展,究竟怎么样?” 霍桑喷了两口烟,答道:“这件事果真蹊跷!那符号当然不是偶然画在那里的。我料有什么人在晚上偷偷地去画的。宋伯舜在十六晚上所瞧见的那个在他门口徘徊的人,大概就是画符号的人。当宋伯舜瞧见他时,那第二次的符号必定已经画就,故而那人虽仓皇逃去,符号却依旧在昨天早上发见。但这个人所以画这符号,究竟有什么用意,我委实推想不出。所以只有先设法探明这画符号的人的踪迹,才有解决的希望。那个人已连接去了两夜,难保不第三夜再去。我又料那符号后面的9字和10字,也许指着时间说的。因此,我昨夜里打发了一个人,特地往山海关路来伯舜的屋外去守候。” “晤,你的理想很合理。结果怎么样?” “我派去的那个全福,守到十点钟的时候,果真看见一个男子走到宋伯舜的屋前,立定了向楼窗上探望。那时候楼窗上映着一个女子的影子。那男子在门口往来了两次,似乎没法可施。他忽而走上阶沿,偻着身子,要推门进去的样子。正在这时,那门口的男子,忽似听得了里面的声音,便回身退下阶沿,仍匆匆地向来的方向回去。全福正待尾随,忽见楼上的电灯熄灭了,楼下的前门突然开了,有一个中年人立在阶上,向左右望了一望,才重新退了进去。这个人大概就是来伯舜。当时全福做做一惊,等他回身追赶,那男子已转弯不见。” 我惊问道:“他可是终于没有追到?” 霍桑皱眉道:“当时的情形,固然怪不得全福,但他究竟也欠灵敏些儿。他追到转弯角时,看见两三辆车子向一南一北地进行。他一时不知跟那一辆好,便错过了这个机会。 “唉,可惜!不是劳而无功空欢喜一场吗?” “还好。据我料想,这个人既不曾知道有人守伺,大概还要来哩。这件事尽有未来的变化,你耐性些等着罢。 我略想一想,乘势问道:“那件失珠案子,你可有什么见解?你想这两件案子既然在同时发生,你可来得及分头进行?” 霍桑道:。今天这件案子平较得很。少停我等王良本来报告以后,便可指示他机宜;凭他一个人的力,已尽足破案、我已经说过,这案子的范围原是很狭的。现在我所注意的,却在宋伯舜的一案。这里面的确有些玄秘,值得我们的注意,并且——一“ 滴铃铃!滴铃铃…。 霍桑突的跳起身来,奔到电话箱前,赶忙接着听筒。 他说:“这里是霍桑侦探事务所。你那里?——宋伯舜先生?——一好,好。——什么?——一粒珠子?瞩,你竟不知怎样来的?怪事!——真奇怪!——好,我立刻就来。你把珠子保存着。 我见他回身转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中异光闪烁,又像得意,又像惊异。 他大声说:“包朗,这件事真是太不可思议!据宋伯舜说,他即刻得到一拉很大的珠子。竟不明白它的来由。你想奇怪不奇怪?” 事情真出乎意外!刚才姜智生家失去了一粒珠子,宋伯舜却得到了一粒。这两件事情可是有关合的吗?但一失一得,是不是真个关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妙呀? 我们乘了汽车到山海关路时,已过十一点半钟。车子开到那一排新造的洋房附近,便停下来。霍桑且走且瞧那洋房的门牌,他走到一宅门前,才立停了说话。 “这就是挨哀(互)第七号。” 霍桑走上阶沿,伸手敲门,里面却不见有人答应。霍桑有些怀疑,引耳听了一听,便推门进去。那门竟应掩着没锁。我们在门外站了一站,就走到里面。我见迎面有一条短小的甫道,甫道尽端接着一部楼梯。靠右手一面有一扇门,也静悄悄地关着,似乎里面就是客室。霍桑又在这客室的门上用指弹了两下,竟也没有应声。霍桑的怀疑的目光演化而成惊异。他的双目圆睁,脸上的肌肉紧张。我也暗暗地纳罕。他伸手在衣袋中摸了一摸,略一踌躇,便握着门或用力一旅,直推进去。我也急急跟在他的后面,以备有万一的不测。不料我们进门以后,四周一瞧,客室中依旧空虚。 霍桑侧着身子,向后面望了一望,作惊讶声道:“唉!在这里! 他慌忙奔到一只沙发的背后。我也跟着过去,看见有一个人直僵僵地躺在地上,眼睛紧闭,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这人穿一件旧式的天蓝绔纱的夹衫,身材瘦小,正是那末伯舜。 奇怪!宋伯舜已经死了?这乱子真闹得大了! 霍桑早已屈着一股,在宋伯舜的额上摸了一摸,又从他的嘴里取出了一块团结的手巾。他又凑着耳朵,在宋伯舜的胸口听了一听。 他低声道:“还好,他只是惊晕,并不碍事。你快去弄些冷水来!” 我答应了,就从桌子上取了一只空杯,又从一只茶几下的水壶中倒了些水,授给霍桑。霍桑给宋伯舜解开了夹衫的钮子,用手在他的身上按摩,又屈动他的手肢。他把冷水在宋伯舜额上淋了一会,便见他的眼睑缓缓地张动。再过一会,宋伯舜尼经张开眼来,向四下乱瞧。 霍桑作安慰声道:“宋先生,不用害怕。没有事。”他说着,就缓缓地扶他坐起。 宋伯舜的眼光仍显着呆木的样子。他先向霍桑凝视了一会,又向我瞧瞧,领了一顿。他方始开口。 一茬先生,我可是做梦? “不是。你只是受了些惊,晕过去了一回。” 宋伯舜用手揉揉他的呆木的眼睛。他连连眨了几眨,似乎才记起了方才的经历。他忽迅速地运用着两手,在他的衣袋中乱摸。 他惊呼道:“哎哟!我的珠子呢?” 霍桑仍低声道:“你不用寻了。大概已被什么人劫去了。现在你能不能站起来? 我和霍桑二人一同将来伯舜认地板上扶起,又把他扶到沙发椅上。他坐稳以后,神智上好像更清醒些。 霍桑问道。“你们家里的人都在楼上吗?” 宋伯舜点头道:“是的,这件事没有惊动他们,总算还好。现在我们轻声些谈。 霍桑道:“你的根虎呢?” 宋伯舜道:“他已往警察局里去了。 “为什么? “‘我发现了那粒珠子,知道不妙,故而一边打电话通知先生,一边打发很虎往警察局里去报告。 “晤。这珠子怎样来的?你说给我们听听。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2 章 “那珠子的来去都很奇怪。约摸在半点钟前,根虎忽送进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封面上并无字迹。他说他偶然瞧见前门上的信箱中有这一封信。他不知是什么人塞进去的,也不知道给谁,故而取出来给我瞧。我一接那信,看见信封的中央凸起了些,早有几分疑心。我拆开来一瞧,内中有一个游绸的小包,更是莫名其妙。我再将小包打开,却是一粒精圆的珍珠,足有我这指爪般大小。”他翘起了他的食指给我们瞧。 霍桑点了点头,又问道:“另外可有什么字迹?” 宋伯舜摇头道:“没有。除了那珠子以外,信封中并没有片纸只字,信封上也没有一个字迹,不知是谁给谁的。这就是最可疑的一点。 “那时你怎么样? “我没有买过什么珠子,更没有人会将这重价的珠子赠送给我;并且赠送也决不会随便塞在我的信箱中的。我便想到这定是有什么歹人,实施栽赃图害的计划;或是有什么强盗劫得了这粒珠子,一时有什么危险,故而利用我门上的信箱暂时窝赃。总而言之,这一定是祸不是福! “这推解很近情理。因此,你便打发你的仆人去报告? “正是。我一边差根虎去,一边到隔壁借打一个电话通知你。 “你打电话时,珠子放在哪里? 宋伯舜道:“在我的身上。我打好电话回进来时,就坐在那只椅子上,重新从袋中摸出那珠子来细瞧。可是我刚才摸出那个信封,还没有将珠子取出,偶一抬头,忽见有一个戴黑眼镜和龙须草帽的男子,立在那个门口。我不禁一愣,这个人怎么这样直闯进来,并且举步很轻,未免鬼鬼祟祟。 “那人向我点一点头,低声说:”对不起。我要请问一个姓。‘他且说且走近我的身旁。 “我越觉惊疑。这个陌生人怎么闯到人家屋里来问姓?我早已立起身来,一边将那藏珠子的信封折好,打算重新放入袋中。不料那个人抢前一步,嘴里低低地惊呼。 “那不是一粒珠子吗?” “我知道不妙,急急放在袋中。可是我的右手还没有从袋中伸出,他便举起一拳,直向我的面上打来。我没有防备,但觉一个头晕。便跌倒下去,以后便完全没有知觉。若没有先生们来救,我也许不会醒转来了。 霍桑定神地听着,把左手曲按在右腋下面。右手却抚摸着下颌,目光注在地板上面。宋伯舜用手抚磨着自己的额角,瞧着霍桑,等待他的批判。 一会,霍桑缓缓问道:“你可记得那人穿什么衣服?” 宋伯舜道:“似乎穿一件竹布长衫,上面罩着一件黑色马褂仿佛是羽毛纱的。 “有多少年纪? “这却不曾注意。他戴着眼镜,但似乎还轻。 “什么回音? “我记得是弯着百头的国语、” 霍桑低头想了一想,又遭:“那人的身材是不是比你略略高些? 宋伯舜似乎微微诧异,答道:“是啊。霍先生,你怎么能知道?——” 霍桑解释道:“这是从他跨步的距离上知道的。我知道他穿的一双深口尖头的翻鞋,并且还新。你家的根虎不是穿毛布底的布鞋的吗?” 宋伯舜点头道:“是的,是的。霍先生,你真了不得! 他的眼光也和我一般,跟着霍桑的视线向地板上礁去。那新漆的地板上面,果然有霍桑所说的两种足印。 宋伯舜又说:“霍先生,你的眼光确实很灵。但你想那人起先既然把珠子从外面塞了进来,后来又从我的手里夺去,我先前所料的有人利用我的信箱暂时窝赃,这谁想不是合符了吗? 霍桑不答。他的右手依旧不曾脱离下颌,仍皱着眉头思索。 他答道:“这话不容易回答。我觉得未必如此简单。 宋伯舜道:“你的见解怎么样? “我在没有搜集到事实上的证据以前,还不敢确信投球的和劫珠的是同一个人。 “什么?假使不是一人,那人怎么单来劫我这一粒珠子? “不错。但进一步想,只须有人知道你有这一粒珠子,就也有起意来抢劫的可能。 “那末,知道我得到这一粒珠子的人,只有根虎。但他已经往警察局去了。若说他勾通别人。也不能如此迅速。况且他如果有这恶意,起先尽可将珠子从中吞没,我原不知道,何必又多此一举?” “你再想想,除了根虎以外,更没有别的人知道了吗?” “没有呀,连我的妻子都不曾知道——” “慢。你在什么地方打电话给我的?” “在隔壁八号里黄家。” “你和我接话时,可有什么人在旁边?” 一这句话才提醒了宋伯舜。他的目光呆了一呆,似在追忆什么。他的本来失血的脸上又加上了一层灰白。 他道。“唉,我记得了。那时黄家的一个男仆恰在空中,另外有一个黄老先生的弟弟在窗口看报。我虽然没有直接告诉他们,但是我报告你的谈话,他们一定都听得。”他略顿一顿,又遭:“不过,他们这两个都是规矩人,不会干这种事。” 霍桑微笑道:“话虽不错。但我们从事侦探的人,必须注意到事实的各方面,又须把事实根据,不能单靠谁想,使贸贸然下断语。来先生,我还有一句话。那一粒珠子可是带些红色的吗?” 我一听到这句,仿佛咽喉中的一枚骨鲢忽然吐了出来。原来我早疑心这两件事有相互的关系,要想发一句问句,抉破我的疑团。可是我处于旁观的地位,一时又没有机会开口。 宋伯舜似乎呆了一呆,摇头道:“不是啊。那是一粒纯白的珠子。” 哈!扫兴!疑团还是囫囵的一个。 霍桑也微微一震,惊问道:“纯白的吗?” “是,纯白的。” “你可曾瞧得清楚?” 宋伯舜伸出手拿来,说道:“我放在这掌心中仔细瞧过一会。怎么不清楚?” 霍桑又进适地问境:“一丝没有红色吗” 来伯舜仍很坚决地答道:“完全没有。”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3 章 霍桑忽略闭着嘴,垂落了视线,脸上现着失望的颜色。我也暗暗地呼出一口气。 一会,霍桑继续问道:“宋先生,你可认识一个姜智生?” 宋伯舜忽张大了双目,呆瞧着霍桑。他只摇了摇头,似乎莫名其妙。 霍桑又说:“他是常州人,有一个儿子,名叫宝城。 宋伯舜连连摇头道:“我完全不认识。霍先生,什么意思?” 霍桑仍自顾自问道:“你虽不认识,譬如你的夫人和平金等,是不是一 宋伯舜忽摇着两手,止住这:“不,不会!我们并没有常州人的亲戚朋友。内人和舍炼等,更少相识的人。霍先生,你究竟有什么意思?” 霍桑忽放下子来,互相交挂着,笑道:“对不起。这是没有关系的。我随便问问。”他又回过头来,自我笑道:“包朗,我的脑子似乎因着困废太久,有些糊涂了。我刚才的问句原是毫无根据的,只因急于求功,竟有这一番废话! 我也笑着说:“这也难怪。我也有这个意思。事实委实太凑巧哩!” 这时外面走进两个人来。那根虎报告了警局,已引着一个探目同来。那棵目叫做李长庆,矮短短的身材,满脸粗麻,我们也约略认识。霍桑把案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叫他设法侦查一个身材五尺以上,足上穿时式的绿皮底新鞋的少年。这探目倒也领教,连连答应了几声。霍桑又将地板上的一块团连的白巾拾起来,展开一瞧,是一块纯素的充丝巾,且无记号,但还新洁。 霍桑将白巾喷了一喷,问宋伯舜道:“这谅必不是你的?” 宋伯舜摇头道:“不是。一定是那劫殊的强盗的。 霍桑道:“这巾上还带些香味,足证他是一个漂亮的少年。所以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和戴的黑眼镜,一定不是他平常穿戴的,而是他临时借以掩饰用的。”不过那顶龙须草帽和新鞋子,却不像是临时置备的东西。“他随手把白巾交给那探目,又道:”你回去时,可把这层意见告诉探长。请他派一个人在这里附近注意一下。 那探目答应了走出去。霍桑又向宋伯舜问起昨夜的情形。据宋伯舜说,昨夜他预防那可疑的人再来,特地叫他的女儿悄悄地在楼窗上瞧着。到了十点钟相近,伊果真看见一个男人在下面张望。但等到宋伯舜下楼开门出外,却已不见人影。不过那神秘的符号也不再发见。霍桑又向根虎约略问了几句,也没有新的事实。 霍桑作安慰语说:“宋先生,这件事你虽受了一番惊恐,实际上幸亏还没有损失。你安心些。万一再有什么变动,我们一定会把那个人捉住,决不再叫你吃苦。再见。 霍桑和我走到门外,他又在水泥阶上俯身瞧了一瞧,才乘了原车回寓。 四、两条线路 我这天的午膳是在霍桑寓里解决的。他虽很诚意,我的胃纳却大打折扣。我因着这两件案子盘踞在我的脑中,迷离隐复,好像有一块石头塞住在我的胸口。我们吃罢了饭,霍桑又吸烟深思。我从烟雾缭绕中,看见他的面容变幻不定。他忽而双眉紧蹩,狂喷烟雾,忽而微微点头,脸色又像春云乍展,显见他脑中的思潮正自起伏不宁。我既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只余默自揣想。 这两件案子既然同时发生,又都和珠子有关,事既凑巧,显然是有连带的关系了。谁知那珠子的本身,偏偏两不相同;两方面的当事人又不相认识,那又明明是两件案子。不过我记得姜智生说过,他的侄儿宝祥,也有一粒珠子,颜色是纯白的。据宋伯舜报告,那粒白珠的大小,确比那姜家失去的一粒大一些。那末,宋伯舜所见的一粒,会不会就是宝祥的一粒?但姜智生说过,宝祥的一粒早已失去了,此刻怎么又会发见?即使没有失去,又怎么会用这样神秘的方式送到来伯舜寓里去?并且送去了不久,为什么又重新劫回?这里面曲曲折折的情由,实在太离奇了!我想来想去,终于寻不出一丝端倪。 一会霍桑忽自言自语地说:“三点多了。怎么王良本还不来?” 我说:“你对于这一件案子莫非已有了成竹,等他来指示他吗?” “你应说两件案子。不是一件。” “哈,不错。那末你在这两件事上,都已有了把握没有?” 瓶桑微微点了点头。“把握还说不到,但我已经拟成了一种推想。” 我大喜道:“好极!请你先说给我听听。我实在闷极哩! “也好。我们先谈宋伯舜的一案。据我料想,宋伯舜所假定的陷害和寄赃两种谁想,都不能成立。” “理由呢?” “第一,款赃图害,根本不能成立。因为宋伯舜在这里亲友很少,瞧他的样子,又不像会和人家结怨。退一步说,即使有人要想害他,但这计划也太笨拙了。试想像来伯舜这样睑小如鼠的人物,若说会干盗劫不法的勾当,谁会相信?一 “很是。第二种暂时寄赃的难想呢?” “这一点我也仔细推想过了。若说有什么匪徒输得或抢得了那粗珠子,因为觉得有警探的跟踪,或有其他危险,不能把珠子留在身上,因而就暂时寄放在一处,等到危险过后,再去取还。这原也是可能的事。不过这样的事有两个先决的前提应加注意:第一,他要寄放的地方,一定是拣稳妥而容易取回的。你想来家的信箱,可算是妥当的地方吗?他后来重新取回,不是又冒过一次险吗?第二,那人因危险面移放赃物,一定是因着特殊的情形而临时发生的。但来伯舜所经历的事情,却谁也不能说是临时发生的。因为前两天的两次神秘符号和今天的珠子,一定是有连带关系的。” “你说得很透澈!这两种谁想果然完全被你推翻了。但你自己的见解怎样呢?” “据我看,这件事似乎是出于谈会的。” “误会的?什么意思?——” 一个打岔又将我的疑团紧紧封闭了。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人来,就是王良本。我见他汗流满面,目光在灼灼地闪动。他向着我们俩点点头,仿佛一个小学生在一个困难的算学题上,经过了长时间的推索,已经得到了相当的答案,便不禁在他的同学面前显露一种洋洋得意的样子。 霍桑招呼了一句,问道:“良本兄,失珠案不是已经破获了吗?唉!那正是很迅速的。请坐,吸一支烟。 王良本一边接了纸烟坐下,一边很得意地答道:“霍先生,破获虽然还没有,但距离破获也不远了。”他且说且擦着火柴烧他的纸烟。 霍桑催着道。“怎么样? 王良本靠着了符背,又把腿伸了一伸,缓缓说道:“我自从和你们在旅馆门口分别以后,觉得这件案子有三条线路可以进行。 霍桑动容道:“晤,哪三条? “第一条,就是姜夫人所说的那个同船的黑面汉子。这一条比较上最不重要,故而还不曾进行。第二条,就是那个仆妇周妈。伊昨夜虽是一同跟往戏院里去的,但珠子的被窃是否确在昨夜,还不能证明,那末,这仆妇终日在一室之中,乘机起意,也未始不可能。故而我曾到过新闸路和康里去。 霍桑有些不耐。“晤、我料想这条路,你也没有走通。你不如就说第三条吧。 王良本正在表示他办事的精细有序,却被霍桑从中打断,似乎有些不高兴。 略停一停,他才答道:“是的,我问过那个仆妇,当真也门不出什么。……第三条路就是那个在虹口新大面粉公司里办事的姜智生的侄儿姜宝祥——” 霍桑又不耐地插口道:“唉,你所有的线路,只有这三条吗?” 王良本沉下了脸。“三条也够了啊。多了,反乱人的思绪,有什么意思? 霍桑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我也只有两条,还没有你多呢。 王良本反问道:“腥?你也有两条?哪两条呀? 霍桑迟疑道:“哈,这个——我想我还是先听你说。你既然说你侦查的结果已将近破案,我的也许有错误。对不起,清说下去。你可曾见过那个姜宝祥。” 王良本点头道:“见过的。我起初并不说明失珠的事情,假托是他叔父的朋友,顺便问他一声,昨天他为什么失约不去看戏。我带一个口信给他,叫他今夜再去。 “他果然深信不疑,率然地答道,‘我昨夜去过的阿。”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4 章 “我一听这话,心里别的一跳,但脸上仍装做若无其事。我乘机问道:”你在什么时候去的?他们却等到你。王良本却抢先替我催促。 王良本问道:“霍先生,你怎么会疑心宝群?有什么高见?” 霍桑的答话又偏偏本巧地被阻了。那电话匣子里面忽又满铃铃地响起来了。 霍桑立起来,拿起听筒听了一听,便对良本说:“是你的电话。”他就将听筒授给良本。 王良本接着应答了几句,忽而面露诧异。他说:“嗜…、真的吗?……那也很好!……我知道了。…我来告诉霍先生,请他就来。……再会。”他将听筒一放,就回头对霍桑说:“这件事当真太奇怪!这电话是大南旅社姜智生打来的。他说珠子已经找到了——是宝做那孩子拿出来的! 五、一线之光 王良本电话中的消息又是出我意外的。瞧这情形,不但那个面粉公司里的姜宝祥不曾有窃珠的勾当,并且事实上那珠子也没有遗失,只是空忙了一场。那末这一回事果真像霍桑所说,完全是那孩子在里面弄把戏吗?但这里面的情形究竟怎样?这孩子弄这乖巧又有什么目的? 王良本撑着书桌站着,满现着懊丧的样子,悻悻地说:“霍先生,假使你的说话不虚,那孩子未免太可恶。你想他这一种戏弄抱着什么作用?” 霍桑走到衣架面前,取下了草帽,答道:“真相的揭露已经在眼前了。与其凭着推想暗中摸索,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去问个明白。王探长,你可有兴再去走一趟?” 王良本摇头道:“我已奔了一天,此刻打算经济些我的腿力。你问明白以后,通知我一声吧。” 霍桑点头道:“也好。包朗,你陪我去一趟。回来吃夜饭,大概还不算迟。” 我们三个人一同出门。王良本独自回家,我和霍桑二人乘了汽车,往浙江路大市旅社去。车在进行对,我因着霍桑的解释一再受到打岔,便想利用这个机会,请他把断语的根据说一说。 我问道:“霍桑,你怎么知道这回事是宝做弄的花巧?” 霍桑道:“我已经说过,我对于这回事本来有两条重要的线路。一条是那宝祥,一条就是这个孩子宝群。关于宝祥的嫌疑有两点:第一,他的父母同去瞧戏,他单单不去,显见他有所图谋。因为我瞧他的精神活泼,明明是一个好动厌静的孩子,可见他昨夜的头痛是推托的;否则,像他这样的少年,即使当真头痛,也决不致因此阻止他的游兴。第二,我瞧他的母亲似乎很疼爱他,竭力想把窃珠的事情推在别的人身上。伊所说的走错房间的女人和上岸时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的人,都是这个作用。因此,伊虽不致和那孩子通同,但也许已经疑到了那孩子曾用过伊的钥匙,故而暗暗地怀着鬼胎,一边替伊的儿子担忧,一边又设法移祸。除此以外。在我们侦查的时候,我看见宝群常偷偷地把斜眼瞧着我们。不过我当时想不出他有什么目的,后来又引出了一个可疑的宝祥,故而我不便就马上发表。”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5 章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此刻可已明白了没有?” “还难说定。这孩子初到这里,时口很短,不像会有什么嗜好,势不致输了去变钱。或许这里面关涉一个女子,也未可知。好在底蕴如何,我们不久就可以明白。” 我想了一想,又问:“照你说宝群先前既已藏匿了珠子,此刻他为什么又自己拿出来?” 霍桑道:“那是很容易明白的。他本不防他的父亲会发见失珠的事;即使发觉,料想也不会去报告警局。现在他看见弄假成真,事情闹大,他胆究竟还小,自然便顺风转篷了。” 这时汽车已到达大南旅社,我们下了车一同上楼,直向一零三号走去。我们刚到室门口时,霍桑正要举手敲门,忽停了脚步,又反手摇着作势,似叫我不要前进。我果真也站住了。室中明亮的灯光,从室门上面的气窗中透露出来。里面有高大的语声,还夹着怒骂声,和举拳击桌的声音。我听得出那声音就是姜智生。 “真不长进!真不长进!这孩子太淘气! 蓬!——那是击桌声。 一定是他干的,不会错!此刻他往哪里去了?……你怎么放他去? 接连的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声调有些地颤动。那是姜智生的妻子。 “他就在近边走走,就要回来的。你也用不着动火。” “用不着动火?这孩子给你宠坏了!你还包庇他! “我包庇他什么令他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他说这珠子是他在壁角里捡起钩的,所以便很喜欢他重新放在匣,里。他也不知道这珠子已变了假的啊!” “呸!你还相信他! 这几句对白使霍桑微微地震了一震。他回转头来,张着眼睛向我闪了一闪暗示这一着也出他的意外。我也不胜惊奇。这珠子变了峻的!太奇怪了!我本以为这案子的底蕴立即就可以明白谁知道再来一个变端,竟又另起一番波澜1珠子怎么会变化?是不是又是宝群弄的花巧?我来不及思索,急急听那室中的继续的谈话。 姜智生又怒声说:“你明明和他的调,告诉我珠子已经检得,叫我空欢喜了一场!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一粒略带红色,中间还绕着二缕红丝吗?你瞧,这是一粒纯白的啊! 那妇人期期然道“我若使早就瞧见,当然辨别得出。不过那时候我一听得林子已经找着,太喜欢了。宝群又已经将珠子藏人箱中,故而我不曾再拿出来看。 霍桑听到这里,忽而嘴唇紧闭,眉头一皱,似乎已想得了什么计策。他拉着我后退两步,离那室门远些,才附耳向我说话。 “这件事变得很严重了;珠子既已变换,显见真的已到了外面去。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怎样设法把真珠追回来。 “是。你想有什么法子? “第一步,先得找寻这个宝群,然后再从他身上接到珠子的线路上去。 “对。此刻到哪里去找他?” 霍桑思索了一下,应道:“他所以出去,也许就为着真珠的事。但他既能干出这样的事,势不致不和外界通信。我们不如到下面帐房里去问问,这几天有没有给他的信件。” 我应道:“对。他如果通信,必须经帐房的手。 霍桑不再说话,先急急下楼,我也跟着退下。到了帐房里面,霍桑向一个年长的有短须的人略略说明缘由,便有一个专司信札的少年职员向霍桑答话。 那职员道:“你问一①三号性姜的客人吗?姜智生?还是姜宝群?” 霍桑应道:“我只问姜宝俄。 那职员道:“有的。他有过好几封信哩,差不多天天有。约摸一点钟前,他还接过一封快信。” 霍桑的眼珠忽像闪电似地转了几转。“唉,一封快信?你经手接收的?” “是的,也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你觉得那封信有些地异样吗?” “异样?晤,当真有些儿的。 “信封中不是有些地高凸起来吗? 那职员惊异地反问道:“确实如此!先生,你怎样知道的?” 霍桑仍继续问道:“你可知道凸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倒不知道。但我还记得那孩子一接这封信,似乎很惊奇。接着他忽又睁大了眼睛好像有些发火。 “他当时可曾拆开来看? “没有。他低头想了一想,便转身进电话室去。他打好了电话回出来,就上楼去。 霍桑的眼珠又滚了几滚。“快信上应当有寄信人的住址。你可也记得?” 那职员忽低了头疑迟起来。我心中突突地乱跳。这是最紧要的关键,他能不能指出那个地址? 那人略一追想,忽点头应道:“晤,记得了。那是本埠山海关路。 唉!山海关路!不会这两件事又联系起来吗? 霍桑镇静地问道:“山海关路几号? 那人又作寻思状道:“这个不很清楚,仿佛是十七号。” 莫非就是七号?他会不会弄错?如果如此,这两案互相牵连,果真又变做一案哩!小小一件事,我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曲折! 霍桑又问道:“那末,寄信的人也许有一个姓名,你可曾注意到这一点? 职员道:“晤,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一个陈字,但没有名字。 霍桑的定力竟也失却了控制。他虽不曾失声惊呼,但咽喉间已经漏出了一个“哈”字。接着,他向那职员谢了一声,‘拉了我退出旅馆。 他走到门外,低声向我说:“包朗,事情变化得太厉害。你且忍一忍饿,赶紧往山海关路去一趟,设法探一棵那十七号是什么样人家。你若能知道一个大概,便可回到我寓里去等我。我还得上楼去见见姜智生,不能和你同去。你快去,汽车在那面。越快越好! 我有些儿过度惊喜,一时也说不出话,听了霍桑的指示,立即应了一声,回身向汽车的所在奔去。不料霍桑又从后面追上来。 “喂,包朗,慢,你如果遇见那孩子宝俄,不要和他招呼,但悄悄地尾随他的踪迹。如果有了一个地点,赶紧回去报告。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6 章 我又应了一声,重新向汽车走去。我向车夫说明了地点,便跳上车去,等到车轮开动,向北进行,霍桑也已经回过了旅馆。 天色已完全沉黑,路上电灯通明,大半店铺里的人们都在进晚餐。汽车进行得很速,不一会就到了山海关路的转角。我便停车下来,转了弯,不多几步,已走近那一排新屋。我先从第七号来家门前经过。楼窗上并无灯光。但这七号屋子的对面,有一个短短的穿黑衣的人在那里徘徊往来。我速望那人的装束,料是霍桑或警署里派在那里守伺的探伙。我仍继续前进,再过了六七家门面,正要走近去瞧号数,忽见前面有一个人,正在一家门前伸长了头颈向楼窗上探望。我立即向对街一闪,不使那人瞧见。 那人穿一件白绸的长衫,秃头无帽,身材瘦长。我虽不能走近去看他的面貌,但模样儿很像就是那个美宝群。他略站一站,仰而张望了一会,又退到马路的中心,向东走去。可是他走了几步,忽又立停了回转身来。这时他的步履加速些,仿佛已决定了主意。他一直向刚才张望的一宅屋子走去,上了阶沿,便神手握那门钮。晤,他打算要进去了。我暗暗吃惊,瞧他的形状,一进去后,也许会闹出什么乱子。可是他的手握到了门或上面,忽又踌躇着不过;接着他又放了手,呆立在阶沿上面,似乎他没有推门进去的阻力。一会,他又悄悄地退出,仰起头来,重新白楼窗上探望。 那宅的楼窗上也挂着白色的帘子,里面电灯灿亮。我忽见窗帘上现出一个女子的影子。那下面的少年又立定了。但那楼窗上女子的影子一霎间忽又不见;似乎伊并不坐定,只是偶然在窗口走动,故而那影子忽隐忽视。但因此可以谁知那少年的进进退退也必已好几回。那时少年见富上的影子不见了,便又垂下了头,现出懊丧的样子,向马路的中心走来。他向东走了两三家门面,又立定了回头向窗口瞧瞧,方才继续进行。 霍桑曾叮嘱减尾随他的踪迹。我自然不能不跟着回去。我正想远远地跟着,忽见地跳上一辆空费包车,一直前去。我能用汽车追随吗?那会露出破绽。我向左右一瞧,除了那辆车子以外,竟没有别的车子,我只得投脚追赶上去。我奔过了几家门面,前面的车子已经转弯。我正想增加我奔跑的速度,猛觉得我的背后也有急促的步声。我回头一瞧,果见有一个人在我后面追来。 那人忽大声喝道:“那里去!快停步!我要开枪哩!” 六、霍桑的来客 找不禁吃了一惊,我的脚步不得不停。那追赶的人身材短小,身上穿着黑衣,我才记得就是刚才守在七号对面的人。他是不是当真是在追我?我的左右既然没有别人,当然是追我无疑。我防他误会了,也许真个开枪肇事,不得不站住了等他。一会,他已夺到我面前,怒睁着两目瞧我。他果真已误会我是什么歹人。 他又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奔逃?” 我也不禁作混怒声道:“你弄错了!我要跟前面的一辆车子,你为什么阻挡我?” 他仍拦住我的去路。“你是谁?为什么要追那辆车子? 我忽觉得那人的声音很熟,仔细一瞧,看见他满脸粗麻,才知他就是日间被宋家仆人唤来的探目李长庆。不过他的装束已变换,又站在黑暗之中,我失时竟辨认不出。 我问道。“你是李长庆吗?怎么竟不认识我?我是霍桑的朋友包朗。” 那人呆了一呆。“哎哟,对不起。我弄错了! 李长庆虽再三向我道歉,但前面的那辆车子,因这一耽搁,已经不知去向。我的汽车停在另一端,如果回过去开了汽车追,事实上方向不明,也许徒劳无功。我本想把长庆申斥几句,但他也是奉命派守在这里的,黑夜中突然见人奔逃,当然觉得可疑。他的追阻也是为了尽职,实在也不能怪他。 我本来还有第二种探听的任务,故而重新回到了先前那少年张望的一家。我仔细一瞧,果真是挨哀十七号(1,17),门上也有信箱的简口;那原是每一宅屋子同样装设的、我回想刚才的少年,虽没有当面细瞧,但估量他的高度,一定是姜宝群无疑。他到这里来做什么?现在又往哪里去了?我失去了这尾随的机会,真是万分可惜。 十七号里忽而走出一个老妈子来。我暗忖我此来本有两种任务,第一种既已失败,这第二种任务不能不特别谨慎些。我故意迎上前去,装做要走向那屋子去的样子。我到了那老妇面前,便开口问话。 “请问这里可有一家姓陈的? 那老妇手中提着水壶,似乎是出来买水的。伊突然停了脚步。 “我家就姓陈啊。你可要找我家老爷? 我听伊操着无锡口音,便乘势搭讪。 “我要找的,是从无锡避难来的。” “正是,正是。一你可要进大?” “晤,你家主人是不是叫陈国兴?” 老妇忽呆了一呆。“这倒不知道。” 我又说:“他先前是在面粉公司里的?” “先前做过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他开着一爿丝厂。 “唉,你家不是有两个少爷吗?” 老妇忽摇摇头答道:“先生,你弄错了。我们家里没有少爷。” “哪求你们家里一共有多少人?” “除了老爷,有两个太太,一个小姐。” 我的目的已达,便假意说道:“那末我当真弄错了、我要找的,是昨天迁进来的,大概不是你家了。” 那老妇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家已经迁进来五六天哩。” 伊说完了掉头便去,嘴里还自咕叽着,分明在抱怨我耽搁了伊的工夫。我在一半满意的情绪下走到了汽车停顿的所在,上了车,赶紧回爱文路去。不料我到了霍桑的寓里,霍桑不在。据施桂说,他已回来过一次,没有吃夜饭,立即重新出去。施桂又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来,说是霍桑留给我的。我拆开一瞧,信中没有几句。 那信道: “这事的曲折太多,处处出我所料。现在事情很危急,我不能不急速进行。你如果得到什么消息,请留下一个节略。别的事,明天细谈。霍桑” 一瓶澄清平静的湖水有时也会激起轩然巨波。这件案子真有些近似,曲折太多了! 我疑惑:霍桑所说的曲折,究竟是指什么说的?怎么还有“危急”的形容?这里播另有什么严重的变化吗?现在他所进行的,又向哪一方面?但瞧他的不进晚猪而树胶从公,可见那事情确很严重。我就把我所经历的情形写了一个概略,留在书桌上。接着我就回自己家里去解决我的失时的晚膳。 十九那天的早晨,我在早餐毕后,忙着赶到霍桑寓里去探问消息,这一天的气候比上几天凉快得多。爱文路上,在盛夏时候本是浓荫夹道,比别的路更见清幽。这时候微风过处,飘零的落叶在空中舞着,萧萧瑟瑟,已呈露着浓厚的秋意。 我走到霍桑寓前,恰见施桂刚站在门口。我向他招呼了一声,正待一直进去,却不料施桂把右臂扬了一扬,仿佛阻止我的样子。 施桂带着诡秘的神气,向我说:“包先生,慢。我先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我不由不住了脚步,心中暗暗疑讶。这一着委实有些突兀。因为这时候我虽已不是这寓见的主人,但像我这样的熟客,出进也待通报,未免蹊跷。我只向他呆瞧着,还没有发问。施桂也已猜透了我的心事,便又低声解释。 “他正等候一个客人,屋子里许有什么特别的布置,故而你不便乱闯。 奇怪!霍桑可是已准备了什么机槛罗网,打算捉什么强暴的凶徒吗? 这时候霍桑似已听得了门口的留难,便从里面高声传令。 “施桂,不妨事。让包先生进来。” 我一边仍暗暗纳罕,一边放缓脚步走进办公室去。“诡计多端”的考语,真可以奉赠霍桑!他今天又在弄什么玄虚呀? 我走进办公室时,见他正仰面躺在那张背窗口的藤椅上面。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纺绸的衬衫,软领部已扣好。藤椅足旁,依旧纵横凌乱地堆置着不少书报,另外还有一只玻璃杯子,杯中还剩少许冰水。书桌上有一罐白金龙烟,和那只有山水画的江西瓷的烟盆。我看不见有什么可异的布置。霍桑嘴里正衔着一支纸烟吸着,神色上也不见怎样紧张。 他并不起身,但向我点一点头,说:“包朗,请坐。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等候一个人来。在那来客未到以前,我还可以和你谈几句话。你昨夜的成绩很不错。至于你自己认为失败的一点,在事实上并无进出。你尽可安心。” 这几句话果然使我宽慰了些。我向他略略点头,便旋转身去,准备在他对面的一只椅子上坐下来。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7 章 霍桑突然举起右手,作警告声道:“喂,慢!对不起。请你坐在那边一只椅上。这对面的一椅,我要留给那客人坐的。” 我急急撑紧两腿,把正要坐下去的身子挺住了。我回头瞧瞧那面窗的一只藤椅,椅子上照旧铺着一个细席垫子,并无特异之点。这原是我平日常坐的椅子,今天怎么又变了花样? 霍桑忽笑道:“包朗,别误会。这椅子上并没有机关!不过这椅子和我面对面,谈话时瞧得清楚些罢了。” 我觉得颧骨上略略有些儿热灼,勉强笑了一笑,一边坐到霍桑指定的一只椅子上去。 “刚才施桂说,你正等候一个人来,屋中也许有什么特殊准备,才使我疑心起来。”我坐定下来。“你此刻所等候的是哪一个?” “就是这两件案中的中心人物。” “唉!这两件案子果真有连带关系吗?” “是的。” “那末,这内幕中的情由你可是已完全明白?” “大致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就说一说——” “包朗,你姑且吸一支纸烟,暂时再耐一下子。唉,你不是又要说我卖关子?好在这关子卖不了多久,至多不出五分点,我的朋友就要来了。 我只得封住了口,勉强仰起身来,从书桌上取了一支纸烟擦火烧吸。我表面上虽仍保持着宁静,但心中的烦闷躁急,简直不可言状。这静默的时间延长了两分钟光景,霍桑忽自动地开口。 “包朗,你别这样,姑且静一静心。我预料今天我们这一位来客,一定能供给你一种绝妙的小说资料。” 我只点了点头,仍旧保持缄默。这就是我的知趣。因为我明知这时候若问他“妙”到怎样程度,他在那来客未到以前,决不肯先自说明的。虽然如此,我的兴致果真被他这句话引动了几分。我们俩这样子静悄悄地吸了一会烟,约摸捱过了三四分钟光景。我忽见霍桑突然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听了一听,又向我点一点头。我知道他的听觉大概已吸收到什么我所不曾觉察的声音,外面也许有什么人来了。‘ 一会,我果然见施桂走进来报告有客。霍桑应了一声“请进来”,随即立起身来。我也提振精神,把目光注着室门。不料那进门的来客,就是大南旅社的那个孩子姜宝群。 那少年走了进来,便骄着两足站住了,两只手忽前忽后地牵动着,眼光兀自在我们俩的脸上泪来溜去,却不作声。 霍桑招呼道:“小朋友,请坐。我等你好久哩。莫不是我的送信人来得迟了些?”他随向他对面的一只椅子捐了一指。 姜宝群一边缓缓地走到椅子坐了下来,一边仍眼睁睁瞧着我们。我见他的嘴唇确曾牵动过一下,好似准备答话,却终于没有声音出来。 霍桑微笑着说:“你不用顾忌。这位包先生对于你的事情也已完全知道。” 这简直是当面撒谎!我有些发着。我所知道的,只限于失珠的事是由这孩子播弄出来的,此外却并不知道底细。姜宝群的眼睛连连地眨了几眨,又咬着他自己的嘴唇,似乎对于霍桑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他问道:“霍先生,你刚才信上说,你已知道我一切的事,还说你能帮助我解决我的困难。这究竟指什么说的?” 霍桑道:“我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啊。你的事情,你既然是自已经历的,当然再用不着注解;你的困难,也当然是指那没有着落的珠子说的。” 宝群白皙的脸上似乎泛出一阵峰色。他的身子坐在一侧,他的答话的语气也很紧张。 “霍先生,你对于珠子的问题已经有办法了吗?” “是,差不多了。 “那末,请告诉我,怎么样可以把珠子拿回来?” “那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说明你的故事。 姜宝群忽偷眼瞧瞧霍桑的脸,又瞧瞧我。他又低一低头,似乎他的心中还犹豫不决。 我插口道:“这是一个根公平的交换条件啊。 姜宝群道:“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要我再说? 这孩子着实乖刁。我对于他的事,只是“一知半解”;我不知道霍桑刚才的话是否确有把握。假使他也只是虚冒,那未免要当场出丑了!霍桑把叠着的两腿交换了一个位置,又微微笑了一笑。他道:“宝群,你要试试我的眼力?是不是?悟,我当然知道的。不过我所知道的,是不是一件件都合符你经过的事实,那要请你当一位校对先生……包朗,我不是应许你过,有一个充满着浪漫色彩的故事尽可构成一篇绝妙小说吗?你听着,这里就是我的故事。 七、故事 那少年起先红一红脸,接着把一种似信非信的目光瞧着霍桑,等待他的故事开场。霍桑烧着了一支纸烟,把身子靠着椅背,又将他的右腿搁在他的左膝盖上,默默地抽吸了一会,才开始他的浪漫故事。 他说:“我这故事中的主角是一个刚才成年而犯了急性求恋症的少年——对不起,这症名是我杜撰的。他因着这一次的战乱,跟着他的父母们一块儿到上海来避难。这少年在轮船上时,结识了一个大概为同样目的而旅行的女友——这位小姐今年十八岁,生得很美丽,快读完中学。在这社交公开的时候,男女间结交一个朋友原已不足为奇。不过这少年的求恋资格委实太幼稚了;不但性急,而且还近乎卤莽。他只凭着一天的交谊,竟便向那女友表示求爱,并且允许伊一种信约的赠物——那就是他家里一粒世传的珍珠。 我偷瞧那少年来客的面色,忽红忽白,忽而抬头,忽而低垂,可算得变化无穷。他先前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因着霍桑的语调,像一个老资格的“说书先生”,抑扬顿挫,而且从容不迫,他的容态也就从怀疑而变成惊讶,更从惊讶而露出羞涩。 霍桑似乎并没瞧见。他吐了几口烟,自顾自地说:“轮船到了上海,那少年有一个亲属上船来迎接,并说已给他们定好了一个旅馆。那少年听得了,便暗暗地把旅馆地址告诉了那女友,以便后来通信。 “到了旅馆以后,那少年一边设法窃取他自己的一粒珍珠——他所应许的信物——一边专等候那女友的来信。那珍珠本是少年应有的东西,论情他尽可以堂皇地向他的父母索取。但在这仓皇避乱的当地,他究竟还没有勇气把他的急性恋病向他的父母禀陈。于是他就不能不出于偷窃的下策了。 姜宝群的脸色已经全部通红了。他的头已抬不起来,身子微微牵动,两只手一会地按在膝上,一会儿又交握着用力捺他的指骨,发出刮刮的声响。这种种变态,显示出霍桑的叙述,句句都刺中了他的心坎! 霍桑继续道:“隔了一天,那女子的信果真来了。信中的大意,除了恋爱尺度中应有的公式以外,还说明伊的父亲因着旅馆的开支太大,战事又不能立刻结束,故而已在某某路某号租了一宅屋子。伊并说精神的交谊,不必借重物质来做信约,所以对于赠珠的事表示不受。伊又告诉他伊家中防守很严,叫他不可寄信,以免口舌,等伊有了通信或会晤的机会,再通告他。从这一点上看来,伊和这少年的交际,似乎已被伊的父母觉察,并且有过反对的表示,故而伊才如此小心。” 姜宝群的嘴唇本来已经忽张忽合了好几次,这时候忽有一种粗涩的声浪,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关。 他道:“奇怪!——霍先生,你怎样知道的?莫非你已经——” 霍桑仍不理会,但自顾自地说道:“伊的第一封信是在伊迁进新屋后的第一天发的。到了十五那天,伊又发第二封信——这封信上伊告诉他,伊的父母在这晚上要出外,特地的他在晚间到伊家门口去,以便乘间谈几句话。那少年一得这情,心中的得意自可想而知。当晚他就依约找到那地点去。可是他的鲁莽的脾气又一度表现,不幸竟找借了一家!不过公允些说,他所以找借的缘故,除了他的鲁莽以外,原也另有一种原因。当时他在门外守候了一会,终不见他的恋人出来,未免有些失望。于是他在大门外的水泥阶上画了两个符号,又写了一个9字,分明的伊次日晚上九点钟他再去守候。谁知他次晚去时,依旧失望。他因又照样画了一个双环交互的符号,又换了一个1O字。他似乎认为伊两次失约,就因所约的时间太早,伊容易受人阻碍,故而连续移下一个钟头,以使伊私下出来会面。 “到了十七那天,他忽又接得第三封信——信上却反问他何以失约,并告诉他如有信件,可悄悄投入伊家门上的信箱里,以使伊自己取阅。那信上又叮嘱他信中的词句,应严格秘密,并且决不可假手邮局,必须他亲自投入,信而上也不可标什么姓名,以防万一落在别的人手中,也不致肇祸。因此之故,那少年就在十七晚上,把他准备做信物而用不正当方法取得的那粒珠子,悄悄地亲自投进了他认做他的恋人家的信箱中去。 “他取得那粗珠子的方法,自以为计划周密,万无一失。不料这失珠的事,在下一天十八日早晨,便已被他的家中人发觉。好在当时还没有人疑他所干,他仍可以置身事外。 “那天午前的十一点钟,他又接得女子的第四封信——这才使他吃惊不小。那信中声言伊已连接寄了三封信,问他曾否接得,何以沓无复音。伊恐怕他找错了伊的住屋,有所误会,因重新把伊的地址号数详细写明。那少年才领悟到他当真已误会了伊的屋子。别的还不成问题,但他家的那一粒世传珍珠,他已在上夜里误投入一个不相干的人家。这真使他着急万分!他明知那失珠不容易随意取回,但在慌乱之余,竟也不顾利害,故意冒一冒险。他竟打算亲自去施用暴力,以便把那粒误投的珠子取回来。 “他换了一件竹布长衫,罩上一件黑色马褂,又到外面去买了一副黑玻璃眼镜——于是他便从偷窃的地位,更进一步,竟踏上了抢劫的途径!好险!万一弄假成真,结果真是不堪设想!但这少年为情魔所驱,丧失了理智,竟就奋不顾身地一意孤行。 “幸亏事有凑巧!当他走进那误投的屋子的时候,屋中除了一个老年人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在旁。更侥幸的,那时那老人正将珠子拿在手中,在那里诧异出神。故而他略一动手,便毫不费力地从那老人手中将珠子夺回。 “他退出来后,重新找到他的恋人的真确地址的屋前,才把那夺回来的珠子,乘间投在信箱里面。可是事情的变化,真是层出不穷!到了当天的傍晚,那珠子竟又退回来了。他以为他的恋人不受抬举,他一时含怒,便打算不再投赠,乘势挽救那正在进行侦查中的失珠纠葛。他打电话回绝了那侦查失珠的侦探,以便使这件事告一个段落。那知最后的一变,几乎使他惊骇亡魂。那退回来的一粒珠子忽又变做了假的! 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在毫无阻扰的局势下宣讲完毕,我的神智也给全部吸住了。霍桑立起身来,把腰肢伸了一伸,又将手中的纸烟丢入痰盂。他走到窗口,把一手撑住了窗框,脸向窗外,似在那里吐换新鲜空气。姜宝群仍呆呆地坐着。他的两股似已钉住在藤椅上面,只能上半身牵动,却再也不能站立起来。他脸上的颜色也已变换了好几次——忽而惊恐,忽而诧异,又忽而点头不已,好像着魔似地已身不由主。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发出了一句赞叹的问句。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霍桑探案集 作者:程小青 第 78 章 “霍先生,你真是了不得!你若使没有千里眼,怎么会知道得这般详细?” 霍桑从窗口外面转过脸来,笑着答道:“过誉了!你的本额也着实不差啊!” 那少年红涨了脸,租了甜他的嘴唇,缓缓答道:“这件事我委实太轻忽了。但我的初衷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霍桑接口道:“‘祸患生于轻忽’,这一句古老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得过?现在我问你:我这篇故事原只是一种草稿罢了,难保不有错误。你既负着校对的责任,就请你校正一下吧。” 姜宝鳞道:“霍先生,你已经完全明白,何须我纠正?譬如我所以找错屋子的缘由,谅必你也都已知道。” “不错。上海租界的屋子,门牌上号数的前面,往往有一个英文字母——例如A(爱)字几号,B(皮)字几号等等。那山海关路新落成的一排屋子,却是一个工(挨哀)字母,那三和阿拉伯字母的1,形状本属相同;故而挨哀七号(1.7),望去很像十七(17)号。你是初到上海来,不知道这种习惯,况且时在夜间,你又有些儿性急卤莽,那两个两字中间,虽还隔着一个小点,你当然不会留意。因此你就把七号误认做十七号了。” 我听了这一番解释,才把先前都积的种种疑团一个个彻底刺破。这两件案子果真原是一案,但起先既两相隔阂,绝没有关联的线索,自然绞尽我的脑汁,再也推想不出。可是霍桑的思想究比我敏捷得多。大概他昨夜在旅馆中时,一闻得那最后的一封快信从山海关路十七号里寄来,必定就悟到了这里面的关节。我的疑虑既经消散,胸头也松爽得多。我瞧瞧姜定做。他的羞赧神气也已祛除,把一种敬佩而又有些畏惧的眼光,在霍桑脸上默默地凝注了一会,才点头应承。 他这:“霍先生,我的误会,大一半果真为着那个可恶的挨哀(I)!但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第七号的楼上,我也瞧见一个女子的影子。那女子的头部和额发的形状,竟和秀梅同一模样。因此我才深信不疑,绝对想不到找错了人家!” 我插口说:“嗜,那末你的找信的经过现在也不妨说一说了啊。” 宝群点点头。“好。我第一夜去时,见它上映着两个女子的影子,一老一少。那年老的一个,我以为是伊的母亲;伊所以不能下楼来见我,谅必就为着伊的母亲不曾出外,陪同在旁,伊没法脱身。所以我就画了一个记号,又写了一个9字,约伊下一晚九点钟再去。因为我料想变晚一些,伊母亲或者先归睡了,伊也许可以自由些地。但我在第二夜去时,窗上的影子,不但有两个女子,另外还有一个男子——这男子我就假定是伊的父亲。我寻思伊的父母既然同时在家,这晚上一定也没有会面的希望。故而我重新摸出袋中的铅粉,在水泥阶上再画了两个联圈和一个10字。这铅粉本是我带得去的,以备万一不能会面,可以在什么地方留些记号。 “第二次的记号刚才画好,我立直了身子,仰起头来向楼窗上瞧了一瞧,忽见那个男子正揭去了窗帘,准备要开窗的样子。我陡吃一惊,便急急回身避开。原来有一次我和秀梅在轮船上谈话,忽被这老头地撞见。他分明是很守旧的,不赞成我和他的女儿交往,故而我见了他也很畏惧。 “下一天十七日的日间,我接得秀梅的第三封信。信中只向我何以失约,却不提起符号密约。这一来本已有些可疑,可是我当时昏迷了心,还想不到这里面的误会。伊又叫我将复信亲自投在伊家的信箱里。我想我既没有当面赠信的机会,不如索性就将我的珍珠投入伊家的信箱。于是我就取了一块蓝绸,在这绸上写了几句——为要密计,那字迹非常细小,粗心些一定不会看见。接着,我将蓝绸包了珠子,同封在一个信封之中——信封上也遵照伊的意思,完全不写什么,以防露出破绽。” 我在这孩子摸出白巾来抹拭他的鼻子的机会,向霍桑瞅了一眼,说:“蓝绸上原是有字迹的,可是宋伯舜没有瞧见。 霍桑点点头,又向宝群瞧瞧,示意他继续下去。那少年放下白巾,又继续解释。 “后来我趁我父亲母亲往戏院里去的机会,便在十点左右重新到山海关路去,将那藏珠子的信封,投入第七号人家的信箱中。那时候我看见窗上只有一个少女的影子。我暗自忖度,莫非伊家的父母都已出去了?可是一刹那间,我忽听得里面的楼梯上有人走下楼来,窗上的影子却依旧还在,显见下来的不是秀梅。于是我不敢再留,急急地回身逃开。 我因着姜宝群的这一番补述,我对于内幕中的疑蕴,十之明自由的举动,一定不——” “不”字的声音还没有完全吐出,办公室的门砰然推开,有一个矮小肥胖的人大踏步直闯进来,施桂却反而跟在来人的后面。我惊异地仰起了头,定睛一瞧,这不速客就是那孩子的父亲姜智生。他来得太突兀了!我们都出意外——霍桑是除外的。智生的脸上怒气冲冲,他个含笑弥院的面庞忽已变成了怒目金刚。这时他跨进了门,反手将施桂关在门外。那孩子的面容灰白,吓得什么似的。他已离了椅子,呆立着发抖。霍桑也从藤椅上立起身来,现着些不安的样子。姜智生似乎已在门外偷听了好久,所以一走进来,便如指指着他的儿子破口大骂。 “没出息的东西!文明?你的举动真文明。是的,我是守旧顽固的,不配有你这样文明的儿子!小鬼!给我滚出去!你——” 霍桑走前一步,劝阻道:“姜先生,请息怒。这孩子的话果真失当,不过你此刻同样是来做客人的,似乎也不应有这个样子。我所以预先请你来,原想使你容易明了这里面曲折的情由,好省我间接的解释。你怎么这样子没有涵养功夫?唉,请坐,请坐。 姜智生定了定神,似也觉得他如此咆哮发作,当真未免失检。他静默了一会,他的怒气便渐渐降下了些,但他并不坐下。 他又向他的儿子说:“好,现在我不和你多说。你既然有本领把珠子送出去,总也有本领取还来。现在那真的一粒在哪里?快拿出来! 姜宝群张大了眼睛只向霍桑呆瞧。他的眼光中含着一种暗示,似问他有什么解决的方法。霍桑却似没有瞧见,但向他的父亲说话。 他说。“姜先生,我来说一句公平活。这珠子既然是他祖父指定是做他的婚礼的聘物的,如果方法妥当,你当然也不致固执拒绝。是不是?” 姜智生答道:“那不错。但现在珠子已明明波什么人从中窃去,我怎能不问?” 霍桑的两手插在白胶布的裤袋之中,又回头向孩子道:“你听得没有?你的事如果用正大光明的方法,你父亲原也是赞成的。你说他的头脑顽固,委实太荒谬。你冒犯了尊亲,回去后应得好好地请个罪。关于那一粒真珠子的问题,你可有什么意思? 姜宝群低声道:“我实在不知道。我给伊一粒真的;伊却还我一粒假的。 “你想就是陈秀梅掉换的?” “不,我想伊不会如此。或是伊家中的人换的,也未可知。 “你在第七号里将珠拿回来后,可曾打开来瞧过? “没有,我直接投到秀梅家里去的。 第 7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