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舟》 正文 第1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1节 《与子同舟》冬月青 文案 林脩再活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记忆貌似有点不对劲,挣钱过日子,好好学习,求学完后被老师打发到蜀地时,发现三世公卿名门之后的现任蜀郡太守李溙,却是曾经自己救过的一个将军。。。于是温润偶尔有点二抽的美受开始了勾搭。。。 1vs1,刚直名门能臣攻x温润平民谋略美受,he,宫斗+政斗+感情,多cp,小白、腹黑、温柔群受乱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灵魂转换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脩,李溙 ┃ 配角:符明,冯岱,赵素,朱然,张让,张朔 ┃ 其它:1vs1,he,不虐不腻 第1章 第一章槐花熏(一) 这是一个诡异的开始,但实际上又并非那么诡异。 早晨的风在熏热的空气中滑过,带起灼绿的叶懒懒地翕动。篱笆围起的院子,泛旧的三间土屋,驳落的墙面,盖着几片瓦,大片的茅草;透过窗的光线,浅浅浸在床上少年的身上,阳光中浮动着微尘,映着柔的眉,弯的眼,微翘的眼梢,秀挺的鼻,淡淡的唇线拉着微薄的唇,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蛋,一切都很美好,只是少年的眼神中带着惊骇,整个面容带点扭曲。 死过去,又活过来了,还带着诡异。意识与身体貌似曾经属于两个人,但是记忆就像存储了两份,刻盘在一个大脑中,曾经的与现在的。可是关于意识的主人与身体的主人所具有的感情与记忆,都像被涂抹了一样,模糊而透明。具体点说,就是此时的少年,只剩下两份客观的知识性记忆,却没有主观的自我存在认知;并且,主导意识中,少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回到了历史中一样,可又却是历史的现实。 也许曾经人生还没有展开,也许人生已如秋树落叶,不管怎么样,少年蜷了蜷自己的指节,这种还活着的感觉,总是好的。 房间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位三四十的妇人,脸上带点沧桑与愁容,看到少年已醒过来,很是惊喜,忙坐到窗边扶起少年,“脩儿,真是吓坏娘了,你怎么就掉到河里去了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娘怎么活啊”说着眼睛已经泛红。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妇人擦了擦眼,接着道,“快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娘给你端粥过来。” 少年喝着碗里的稀粥,惊诧、迷茫、庆幸各种情绪不断地泛起发酵,让自己头昏脑涨,喝完后又被吩咐躺下休息。睁眼望着家徒四壁,在一片混乱中反倒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过了一周左右,少年总算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弄清楚了一二三,少年原名叫作林脩,此地李家村,介休地界,时处苍朝。今年十五未满,小时候父亲就已去世,母亲拉扯着长大,宗族里时常接济;平时性格安静乖巧,可能因为贪凉下水游泳溺水。 林脩的母亲郭氏,父亲原为教书先生,识得几个字,嫁给了在府衙里当差的父亲,可惜父亲身体患病,早早去世,家里境遇一日不复一日,母子相依为命。少年不禁对郭氏生出感叹与依恋。缘即如此,亦该随之。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一贫如洗,原来的自己在宗族里的私塾读了几年书,识了几个字,现在年纪大了,也该去做活了,给家里多点经济收入;母亲托了族长,族长看母子俩比较可怜,在县里府衙找了个差事,不久就要去入职。 可是的可是,自己也算初来乍到,还这么幼齿的年龄,也不太识人通字,如果呆在小小的府衙蹉跎一生,实在有负上天再造的厚爱。 应先让母亲辞掉这份差事,再谋个生计赚点收入,再求学。晚饭时母亲把摊的鸡蛋尽往自己碗里捡,心疼地说道:“脩儿啊,看你这几天思虑过重的模样,都瘦了。” 少年看着母亲碗里的小葱拌豆腐和一点咸菜,心里不禁一酸,把鸡蛋又放到母亲碗里,“娘,孩儿觉得自己年龄还小,就去府衙谋个普通的差事,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孩儿还想去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 郭氏脸上浮现出喜色,不久又转为难过,“脩儿有着大志向,娘很欣慰,可是家里如今一贫如洗,娘也不知如何是好” “娘,我已经长大了,这些让我来操心吧,等我赚够足够的钱,换个好点的房子,我再去求学。” 分割线 翻来覆去,林脩通过自己曾经的了解,结合现状,觉得卖酒更为有利可图。父亲酷嗜饮酒,年月隐去,母亲落得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偶尔拿去换点银两或者赠人,只是妇人家抛头露面总归不是很方便,因而也只是断断续续,维持生计而已。 当今世道,唯饮酒一道,入得高堂,下得市野,既有竹林勾栏的风流,亦有绿林江湖的豪迈,尤其现今崇尚名士门别,若再添点雅致的别趣,想来大有可为。 林脩将此番思量与母亲一说,郭氏很为诧异,既惊于林脩能有这番考量,又诧于林脩不嫌锱铢相较的市侩,不过也无什么反对的理由,听起来也是好事,儿大于天,郭氏自是无不从的道理。 如今槐花正好的时节,林脩让母亲将酒酿为两种,一种是当地传统的清酒,主要是贩与走卒农夫,吸引客流量,保持基本的收入;一种则是用以清酒为基槐花熏染,贩与士人乡绅,添些名义或者噱头以待价而沽。前者用陶罐盛装,以显厚重朴素;后者用白瓷盛装,以显时令别致。 天色微明,林脩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妥当,用背篓盛着二十斤的清酒与两斤的槐花熏,搭着村里阿伯家的牛车,早早入城。林脩想多带点入城,郭氏怕林脩受累劝住了。 城里集市上廊坊勾肆,清晨时分,赶着早集,人声喧嚷,肩并交踵,自是十分热闹。林脩随阿伯摆好摊子,标好价格,清酒二十文一两,槐花熏五十文一两。此时市集中一斤分作十六两,林脩不太习惯,也没有可以称重的器具,按照一斤十两,自己估摸着卖与客人。 林脩生得不凡,又是少年之姿,自是吸引了很多目光,从第一个问价沽酒的人之后,酒香散开,清酒卖得甚好,槐花熏偶有问津,却无人购买。 如此三日过后,清酒已卖得白银十两有余,可槐花熏却滴酒未售。郭氏甚少挣得些许钱,看到林脩的收获已是十分心喜,让林脩夜里早点收拾好好休息。夜里林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为槐花熏心焦,思量颇多却不得回应很感无力,却又不甘;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销售方式不对。 市井之中,自是锱铢相较,二十文的清酒与五十文的槐花熏,味道也相去不远,一般人自然选择清酒;而附庸风雅之人平日并不需要游走于市井之中为生活盘算奔波,实际上即是选择销售地点不存在销售对象。现在清酒还剩一些,槐花熏虽然酿得不多,可全剩着也让人心疼,明天应该好好重新择地而销啊。想通之后,林脩渐渐沉稳睡去;月色正好,抚去白日的奔波。 第四日,林脩和阿伯约好回去的时间地点,自己单独拐过几个街道,正是大的客栈集聚之地;找到岔路的一棵大槐树,铺好几尺来方的灰色布巾,将酒摆好。 白瓷上贴的标签题着“槐花熏”,后用小字注着“他乡为客,思归槐里;时岁尽染,所悟及孝”;又拿出简单的纸笔,思磨着是否又该多写点或者练练字打发时间,最近时常练练字,一是习其字体,二是识其繁简,到现在也还差不多,只是偶尔会繁简交错,不尽一致。这条街道果然繁华甚多,许多绣衣公子或白衣书生往复来,楼上多有公子倚栏而往。 林脩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被母亲拾掇得十分整洁,再加上青丝乌发,明眸皓齿,曦粉脸颊,又自然而得,甚是引人注目。自有路人被其秀色风格所吸引,虽不知其自得风格在于想着赚得满载而归,亦从无以市井贩卖为耻的教育。 这日,介休城朱家小少爷正闲得无聊与一帮相熟的游闲子弟在此最大的酒楼嬉戏肆玩,想着怎么打发这妍妍日光,不想正看到槐树下的林脩,看他生得模样好,不由生得找乐子的兴趣。遂引着一帮小厮下楼,剩下的游闲子弟则争相趴在窗边准备看热闹。 朱家小少爷背着手,抬着下巴,挑挑眼神,嗤道:“哟,卖酒的啊,清酒二十文一两,槐花熏五十文一两,话说这槐花熏贵这么多是什么道理啊?”林脩微敛双目,转动眼珠暗自思量,想着小公子一番锦衣玉食的模样,随意忽悠几下,自然是不会在乎这点小钱的,看来果然今日财运不错。 “这位公子,所卖这槐花熏以清酒为基,以将开未开、饮朝露、沐晨光之槐花熏染,更为清雅。” 朱小少爷眼珠滴溜溜地转一下,“你这就添点槐花什么的就价格翻倍啦?” 林脩更作端庄木有,缓缓解释道:“世上难得,唯心意感怀;陶瓷价廉,遇巧功妙笔则加倍;帛布色简,遇色染丝绣则益美。这槐花熏采取精细,取行孝思归之意,岂是寻常之酒意味可比;饮之入血敛降,对身体甚有好处,尤其可使父母延年益寿。五十文,实在是很公道的价格啦。” 朱小少爷听得这番说辞,心下甚喜,虽平常在家娇生惯养,也不爱努力奋发,但心性天然,对父母很是孺慕,其他听完可能只明白十之五六,可随父母身体很好,这个代表孝敬父母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就让身后小厮拿出钱来。 “你这剩下的我全要了,瓷器标签全给我吧,这些银两给你就不用找了。” 林脩听后觉得惊喜来得太突然,有点茫然,很快反应过来,把酒连壶递给身后的小厮,心中很是满足,不由得抿唇微笑,朱小少爷看着很是惊艳了一把,有点目瞪口呆,但也没多想,就带着小厮离去想快快回家把酒献给父母讨一下乖。转眼日暮西斜,还剩下的半斤多给阿伯拿回家喝,林脩到了和阿伯约定的地点,回到了村里。 第五日,林脩又到这槐树下守着,盘算着不知今天运气如何;过得这段时间,槐花也该没了,天气也该更炎热了,出来在整日曝晒这小身板可能受不住。最近也算收益可观,在家温习温习这里的书本可能比较合适,等得酷暑过去,又可再作其他思量。正如此辗转思磨着,朱家小少爷又走到了跟前。 第2章 第二章槐花熏(二) 槐树的花枝随着偶尔的对流风轻轻摇曳着,有些花瓣落在林脩的发上,肩上,透过树枝的光斑在地上悠悠地旋转着。朱小少爷蹲下来,双臂抱膝,唤道: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朱然,今年十六未满。” 林脩抬起眼,笑道:“我叫林脩,今年十五未满。” “你比我还小一岁,就出来挣钱啦,好厉害。昨天我把酒拿回家,我父母很高兴,父亲尝了后觉得味道很不错,让你以后定期各种酒都往我家送一些。” 林脩心中一转,这就算固定客源了吧,以后就不用天天都来守摊子了,“那多谢然公子家了,不知公子家住哪里?” 朱小少爷手指指着东南方向,“看到没,不远处那最高的屋檐处就是我家”,又指指身后年纪稍大蓄着短胡的佣人,“你以后就给门房说找胡管家,就这个;明天你就先送些这个过来吧”。朱小少爷指了指清酒。林脩点了点头,并向胡管家打了招呼。 一行人离开之后,林脩托腮发起了呆,目前都还蛮顺利的,等存了些银两,应该重新修个好点的房子,以后如果更忙是不是还得找些帮手,等自己离家求学后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应也不放心,哎,要操心的事情还是好多啊。真是感觉现在十几岁都比那时候二十几岁还要操的心多,少年初识愁滋味啊。 自此之后,接连几日,每日朱小少爷都过来找林脩聊会天,有时带点吃的,有时偷点小酒。林脩也按时将酒送到朱家,省时省心收益颇丰。多了一个人陪着一会,林脩觉得这白日光也不算那么难熬。朱小少爷虽有点任性,却也单纯可爱。 分割线 期间又下了场雨,槐花落了大半,天气也变得更热。家里的酒剩的也不多了,休息了一天,林脩又来到了老地方。朱小少爷又准时地蹭过来,黏糊糊地贴在林脩身边。 一行车马往这边经过,酒香飘入帘中。帘子被掀开,出来一位年纪大概六十多,留着寸许白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示意停车。 老者盯着那槐花熏的标签,缓缓念叨,“他乡为客,思归槐里;时岁尽染,所悟及孝”,第一遍时边念边抚着白髯边缓缓点头,第二遍时不知想到什么,又生出感伤情怀,面有戚戚焉;第三遍后则沉默不语望着远方,又似眼神空茫,不知所念为何。 林脩看着老者情绪的变化,目瞪口呆;老者不久回过神来,问道:“这槐花熏题字何人所作?”看老者有传说中那种德高望重的感觉,林脩马上站起来,拂一下衣襟,恭敬执礼道:“是晚辈所作。” 老者挑挑眉梢,“看你也有些学识,小小年纪为何不好好求学,怎么作这些营利苟苟的小伎!” 林脩显得愈发恭敬,回道:“人生而有命,自应顺势而为。晚辈惟与母亲相依为命,家贫如洗,又年有所长,须与母分忧。孟子亦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处高堂亦可钻营,处市井亦可修身,唯心不唯境遇而已。晚辈度过此番困窘,即求心之所愿。” 老者看着林脩风姿非凡,手慢慢抚着白髯,眼角浮现喜意,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以这酒为束脩,择日即来找我拜师。” 林脩不禁大喜,听闻成皋屈伯彦因崇慕介子推,遂居于介休城40里外绵山中,不少人慕名求学,想必这位老者就是屈伯彦。朱小少爷知晓后,眼珠滴溜溜一转,自己心中也有了计较。 分割线 回到家中,与母亲说了白天是际遇,母亲也很欢喜。母子俩计算了这段时间所赚的银两,刨去成本还剩得百余两。已足够重修一下房子,还有朱府的定期订购,束脩也只要奉上好酒就可以了,不过想来是那个老头子特别贪杯,母亲酿的酒自然是好的。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找到能够帮忙可靠的人。 介休城比较小,晋阳则为并州治所及北方中心所在,每年冬天时有羌胡各族袭边,多有流民集聚到晋阳,以图混个生计。改日邀朱小少爷一起去一趟,有个伴安全点,母亲少点担心,还可搭个顺风车。朱小少爷听到林脩的计划,介休相聚晋阳两百余里,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在晋阳过上两夜,第三日返回,感觉颇为新奇,自是欢喜得不得了。 这天清早林脩和朱小少爷在城外集合,爬上马车,看到里面的东西,眼角不禁抽了抽。吃的穿的用的,真像要长住他乡一样,看来朱小少爷真是朱府的宝贝。六月的天气已是十分闷热,马车跑在官道上,两边挑起的帘子因为速度穿过对流风,温度虽高,却也还算舒爽。 路边都有高大的树木,枝条摇动的光影像旧电影的节奏一样,浮在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林脩脸上。可能是旅程总会让人更加觉得时间的单调,也可能是思绪这种东西总会带着周期性,林脩不禁又想起了曾经的生活。前段日子比较辛苦,回家后也不好在母亲表现过多什么,躺在床上又很快睡死过去,现在无事可做又忍不住想起。曾经的生活细节已并不是太重要,就像旋转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等情绪漫过,湿哒哒地黏在自己的心上,渗过每片膈膜,不由浸在感怀的压抑之中。 朱小少爷看着林脩脸上慢慢染上悲色,也不知原因,有点不知所措,但又觉得这样子也颇为好看。于是叽里呱啦说起自己那些鸡毛蒜皮来,突然靠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也要去屈伯彦那里读书了,我父母不知我又要弄什么幺蛾子,可费了我一番口舌。”林脩惊讶地盯着这只牛皮糖,忽然觉得,人生也并非完全寂寞如雪。 分割线 到了晋阳城,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胡管家安排好所有事宜,让两人先稍作休息。吃过晚饭后在晋阳城中随便转转,晋阳风格粗犷,沉朴厚重,亦不失繁华;不过,往往越繁华的城市往往集聚着越挣扎的底层,加上晋阳靠近北方,流民颇多,衣衫褴褛,带着怯缩、绝望或者阴郁的眼神。 第二日,林脩、朱小少爷和胡管家三人来到流民集中区域,留下一个小厮照顾东西。通常许多流民在此卖身为奴只求一个生计,林脩想着应该买年纪小的、没有后顾之忧的,胡管家阅人较多,看看品性如何。只是多数都蓬头垢面,形容饥瘦,神色黯黯,林脩也不知如何下手。 走到将近一半,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突然冲过来张开双臂,睁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有点怯懦,又故作勇敢地嚷道:“大哥哥,赏我和我哥哥一口饭吃吧。”林脩看着后面跟着的半大少年,捏着衣角,咬着嘴唇,带着担忧却又无奈。林脩瞟向胡管家,胡管家微微点头示意。 林脩看着小男孩生得讨喜,虽然不甚干净,却也没像其他人一样那么憔悴饥瘦,后面的哥哥反倒瘦弱不堪,想来可能哥哥都省着口粮留给弟弟了。林脩稍微起了逗弄的心思,微笑地说道:“哟,你瞧你这么丁点,能干什么活啊?” 小男孩听到眼睛更瞪得大大的,眼珠忍不住闪了闪,感觉就要泛上一层水光,却又缩紧了五官,“我什么都能干!我会很勤快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多人想要哥哥去干活,可是不愿要我,哥哥不愿丢下我都没去。” 林脩眼睛闪了闪,抬头问后面大一点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赵谨,今年十七;弟弟名叫赵素,今年九岁;父母早已去世,与弟弟流窜到此。望公子收留兄弟二人,自不负公子恩德。” “只是你们须跟随我去介休城,可能一辈子居于此弹丸之地,而且也非大富大贵之家,仅可温饱而已。”林脩试探道。 “衣可蔽体,食可裹腹,已足矣。” 林脩思及此人,一路照顾幼弟,身处奔波,亦行止有度,应该颇为可靠并能管事。后又挑选了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和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皆无亲无故,也好照应郭氏。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世事变幻,白云苍狗,与人相关的事情从来不能按照理性的逻辑发展,也无可定论。先作好打算,等事有变故亦缓冲。 分割线 山中岁月静好,没人一间不大的小屋,林脩这间屋后有着浓密的树荫,屋前采光很好,窗前摆放一张书桌,靠墙一张不大的木床和木柜。管伙食的大叔做饭味道一般,但做肉食喜欢放花椒或者胡椒粉,滋味还蛮好。功课也不是很多,先生安排一段时间的内容,再偶尔予以点拨;林脩与朱小少爷新来学习的内容也比较经学。月余林脩回次家,安排好各项事宜,偶尔赵素被郭氏或兄长派来给林脩送点吃食、物品或新酿的酒,自然好酒大多孝敬了先生。 转眼已至寒休,因时间仓促,也才修了两进院落,将郭氏、云婶和小槐花(郭氏给小丫头取的)放在了后院;赵素不肯一个人住,和赵谨住在一起,与林脩的房间在前院。 是夜极雪,时间也很安静,林脩裹在被子里觉得很冷,呼吸的空气都是冰的,刺激的嗓子都很难受。一直将近半夜,才有点迷糊的睡意;外面却传来断续的马蹄声,快靠近林脩家的院落时,突听到一声重物落下的钝声,然后感觉马在围着什么打转,还有急促的喷鼻声。 林脩想当作没听到睡过去,心中却又磨得慌;起来看看吧,外面又冷得很,而且林脩认为自己是男的,可是都不好意思承认,其实胆子很小。小时候半夜睡不着都会爬起来敲父母的门,让母亲再次哄睡着,长大后虽然好点,但在学校时半夜上个厕所也老心跳加速。实际上也说不好怕什么,就是觉得在这神奇的漆黑的深夜,虽然不一定有什么真正可怕的,可就是心中瘆的慌,林脩自己总结为一种可以称之为黑夜磁场的东西。最后一点好奇加上心里磨着产生的越发的焦躁,让林脩终于忍着起床去看看。 第3章 第三章梅花沁 林脩穿上衣服,披上厚厚的披风,将房门带上,再如何房间总比外面温度高,总不至于回来时又相当于在冰天雪地中缓和过来。走到赵谨房间窗前瞄了一下,赵素像只八爪鱼一样箍在赵谨的身上,想想还是没有叫赵谨陪自己一起,如果没什么事情岂不是打扰他们的好眠。 吱呀地推开院门,一阵寒意袭来,夹杂着某种淡淡的冷香,习惯后再很难闻道,可能是因为温度最初的对流才能最开始捕捉到空气中那点微妙的气味。雪已下了厚厚的一层,空中还安静地飘着,雪层反射着光线,天也不是那么黑沉。 一团黑影坠在院外的路边,一动不动,林脩想返身回屋,可又觉得都出来了,但是让自己过去又觉得太有恐怖诡异的氛围,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回身拉着门栓,突然马的喷鼻声更加剧烈,有马的话可能是人,如果就丢下这个人肯定在雪里会冻死吧。如果面对的是生命的问题,也许其他许多情绪,像恐惧、疲倦、厌恶,都远远难以成立。 林脩还是走了过去,踩在雪层上,有一种奇妙的微陷,然后再冰冷地凝结与踏实,发出轻微地挤压声。肯定是因为恐惧,所以林脩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很想在下一步就返身而去;可是那微妙的一种执念,却轻轻地勾着他的心,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烧了,所以大半夜才做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当你害怕或者排斥时,总以为路是那么远,事情是那么的艰难,当你回头发现实际上很简单,而且觉得很值得,那么这肯定是你值得去做或者应该去做的事情;当你回头觉得是如此的不值、空虚,也许在下一次,应该问一下自己,是否还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不过,很多时候,我们都被一种微妙的执念牵引着,知道等着的是空虚的结果,可是却仍忍不住如此单调的重复,仿佛陷入一种瘾症,只是证明自己的脆弱,无法忍受自己无法证明的时间,然后不断重复陷入对一点欲望与兴奋的追逐,然后只是枯萎的时间。 这一次,当见到地上的人时,林脩确定自己应该是感到兴奋,而这一段路实际上是如此之短,都忍不住想嘲笑一下自己的胆小。地上的人嘴唇苍白干枯,闭着眼,蹙着眉,发丝微乱,还沾着雪花;他蹙着的表情就像收蹙着自己的情绪,收蹙着自己的疼痛、畏惧、卑懦等所有自己不愿意有的情绪,然后以为表情地紧蹙可以让脸孔或者身体的密度增加,从而足够坚实,坚实得想巨石一样去承担人生或者命数所有的苦难。 仿佛第一次,林脩才如此清醒地感觉到,他已身处不同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有人需要卖身,有人可以纨绔,有人可以隐世而居,求己所得;但是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都需不断地缩紧着自己,缩紧着自己的身体,缩紧着自己的人格,缩紧着自己存在,才能足够加大自己生存的密度,才能够足以承担这生活与世事的打击。 而林脩,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异物感,他松散着,就像软绵绵地一片,随意时空、命运将他扔到什么地方,匍匐在自己的一角即足以让他自得地蠕动着。不需要考虑食物、衣物、出路,一直只须考虑学习,而人格这种东西,如果认为它存在着,它即安好地保护自己的意识,它若不存在,也只需巴巴地卷着寄存。 也许有一个人,当你遇见他,你会觉得自己的时间被拉长,然后你的思绪、意识,就如这冬天的雪花,纷乱地涌入这心中,单纯得就像天地间只有是与非。林脩想,这是一个让他觉得时间被拉长的人,这个人长得很俊,很坚硬,穿着盔甲,渗着血,然后从马上掉落在他的屋前。虽然也许还不能理解这样的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分割线 渗着血?!林脩对自己的闪神无语了,等回过神来,胳膊已经穿到男子的身下,想把他扶起来。感觉重得不行,回过头,却发现男子被翻动已经醒了,睁着眼睛,如隼的眼神,审视着林脩;林脩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气飘过,很想马上放手,可是男子马上又晕了过去,身体仿佛变得又黏又重,又扔不掉了。 好不容易半拖半曳将男子拖到自己的房间,还是将赵谨从暖暖的被窝里残忍地叫了起来。赵谨看到男子,眼神闪了闪,又装作若无其事。帮助烧了热水,给男子解了盔甲。林脩看着赵谨轻车熟路,越发觉得赵谨有点不简单,可又觉得不太对劲,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赵谨又细细地嘱咐着热水用过后放着就行,要不要拿一床被子来,晚上林脩要去睡哪;想来是不想露出更多破绽,故意刺激着林脩打发他,林脩也就遂了他的意。拿起手巾给男子擦了脸和手,被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也就没动,林脩想着自己也不会处理。折腾一番,困意已经汹涌,林脩将就着和衣躺在男子身边迅速睡去。 第二天男子早早就醒了过来,看着几缕青丝搭着的容颜;回想过来应该是昨夜看到的那个人,青丝如泄,未有挽髻,衬着雪色,昧着夜光,身形如削,步履摇跚,显得难以言喻的动人。也许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让人忍不住靠近或者放下戒心,所以才会有陌生人如此卧榻共眠的光景,不是很科学;不过本来与人有关的事情就不能用科学判断,更何况掺杂了人们所不能意识的情绪、脑磁波或者荷尔蒙。 等到林脩醒过来时,身边已空空如也;林脩不禁感到一阵恍然,难道真是雪夜奇遇;可看到昨夜收拾的一团糟的痕迹,不禁疑惑,不至于啊,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才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再说灵异事件一般是美女才对;等清醒些后,又不禁愤怒了,这是什么人啊,没声没息地又跑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阵风,刮过就无踪了。实际上应该客观地说一下,也许别人会有急事,或者有很多种可能,但林脩的确是为自己无以投放的情绪傲娇了。 分割线 建康元年,顺帝崩,顺帝子继位为冲帝;半年余,永熹元年,冲帝未及三岁而亡。是时林脩三年业毕,屈伯彦询问其志向,林脩恭身答道:“时值国家风雨飘摇,学生孤力难为,不过汹涌沧海中一叶,粉身碎骨亦难济天下苍生,惟求力所能及。” 屈伯彦叹息,“为师亦知你性子;易曰,天地闭,贤人隐,虽不及古之大贤,但也明晓世事不可强求。那你今后又作何打算?” 林脩踌躇道,“学生并未想好,但思及阅历尚浅,所学亦纸上须臾,须游历四方以磨砺自身;还望先生予以教诲。” 屈伯彦慢抚白髯,“吾今身后百年余,内忧甚剧,外戚专权,宦官当道,皇室旁落,必引得八方征伐,权势消长,如此内耗必甚;虽眼前外患还不足大虑,但期间休养生息以蓄势待发,其后再过百年余实为堪忧。昔武帝图谋以保我族几百年安稳,却亦为熙熙攘攘求名为利之徒除却后顾之忧而已。个人小命数亦只可求之,不可强之,而天下之大命数求之亦难,惟可顺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有盛有衰,有起有落,也无须过于哀嗟。世事如白云苍狗,只苦了其中随波逐流的万民苍生。为师仅愿你怀向善之心,所及之内勿行违心之事。” 林脩心下敬服,诧于先生的深思远虑,又叹于先生乱世中的无奈与豁达。自家中境况日渐好转,郭氏平日已不再亲手酿酒。如今林脩别师,郭氏又亲酿各色酒诸多,让林脩敬奉恩师。离别时,屈伯彦拿出一张拜帖,“现今蜀郡太守李溙恩师与我有几分交情;李溙其人,刚毅果决,肃治清明,武能守边,文能治民,你持此拜帖,想其也能看我几分薄面。” 林脩谢过恩师。 分割线 林脩谢别恩师,回至家中,与母亲商量游历及拜帖之事,恐郭氏不舍,亦忧母安康。郭氏严厉地训道:“男儿志在四方,屈先生待你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给你指点了一条匡扶苍生的道路,母亲亦相信你能有所作为。母亲现在也身体健康,无须过多担忧,等你再作安定之后,也可将母亲接到身边。如果你为母亲而罔顾上天厚德,母亲心中更为不安。” 林脩反复思量,蜀郡从古至今为居安之地,如今偏居介休一隅,实非长远之计;先至蜀郡图谋发展,亦有先生拜帖,等情势逼人之时偏居蜀郡,也不失为良策。知晓林脩将赴往蜀郡,朱小少爷迫切希望跟随,可是林脩归期未定,朱小少爷父母自是不允许他胡闹。林脩安慰朱小少爷道:“你留在介休,我还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朱小少爷自是十分心喜,问及何事,林脩商量道,等他离开介休,赵谨兄弟二人也须跟随,虽后来又添了数人,也不太放心。如今家中又新开的店铺,虽还规模不大,但前景光明,希望朱小少爷可以共同经营留下的沽酒生意,均分收益。朱小少爷也不怎么在意钱财,但林脩特别强调这是托付给他的大事,非常希望他能帮忙,还能常常通信互通有无,朱小少爷想着父母必不同意他远游,这样也能和林脩有所联系也就接受了。 朱小少爷虽在家受宠,但毕竟并非长子,还有几个兄长,无须继承管理家业。父母看小儿子能够试图有所为,虽然小打小闹,但也颇为欣慰;而林脩之人,他们也是十分满意,愿意儿子与之交好;因而也对朱小少爷多有帮助和指点。 转眼已至桃花三月,林脩带着赵谨赵素来到因都江堰而闻名,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的蜀郡。 第4章 第四章桃花染(一) 蜀郡治所少城,武帝时在蜀王城(原少城)之南筑南小城,蜀王城则称之为北小城,加之西南锦官城,共构成少城。城东南西北皆有军营垒城(一般位于大城附近),城中有通往四方大道,另有通衢巷道遍布城中。 杨雄蜀都赋中形容锦官城雕镂铅器,百伎千工;东西鳞集,南北并凑;凄秋,发阳春;罗儒吟,吴公连;眺朱颜,离绛唇;眇眇之态,呲噉出焉。繁华风流之态跃然纸上。 在具有现代意识的林脩眼中,历经千年,长安已成北京,扬州已作上海,而锦官城却仍如千年前的模样,改面成都。锦官三月,相较扬州的风流奢靡多了一分矜持,相较洛阳落入尘埃中的富贵多了一分古朴,而相较晋阳的粗犷亦多了一分婉约。 身处洛阳、长安或者扬州,即使你为人上人,亦须谨言慎行难以残喘,即使你如何努力,你也只是万千蝼蚁中的一只,粘在权势张罗的网中,活在富贵蒸发的饥渴中,社会叠加的意义远远超过你自己本身。即使你不想承认,你也难以活成一个人。 但是成都,会让人相信,不管你富贵或贫穷,布衣或卿相,只要你愿意并努力,那么你就可以以一个人的姿态生活着,或细琐,或从容。野心家不会在这里织网,淘金者不会在这里销金,因为这里不存在那些所谓需要苦心经营的意义;你只是你。 话说少城距离洛阳3120里,路程奔波两个多月,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总有人会认为旅程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路过的风景会多么赏心悦目,路过的人会是多么千姿百态,路过的际遇又会是多么的销魂断肠;不过,这一切,对于第一次龟速长途奔波的林脩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 只要行程稍微拉紧,林脩就觉得路程颠簸元气大伤面色苍白不复人色,而车里的赵素都明显要适应许多,反过来照应林脩,赵谨赶车。为了照顾林脩的状况,路程或急或慢,拖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到达蜀郡。 若言肃治,则称少城;若言风流,则称锦官。传说蜀锦于锦江中濯染更为鲜明,因命名曰锦里,后汉时于此地设锦官管理织锦业,因而称作锦官城。原少城,即郡治府衙所在地,郡中官吏、士人或大姓多居住于此;而富贾、集市、亭台楼肆多集中于锦官城。 林脩带着赵谨兄弟从北门直入少城,此时正是桃花染、海棠娇的时节,城中风景不禁使人放松下来。为了显示对蜀郡太守的敬意,只是稍作休整即赶往太守居所,等先登门后再作安排。经过打听,绕过街巷,路深处,看到朱底黑字匾额,上书“李府”;黑漆大门显得几分严肃沉穆,大开着,没有守门人。 赵素立马上前使劲拍着大门,唤道屋里有人没。林脩和赵谨不禁抽了抽额角,又觉得很方便。没多久出来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林脩将拜帖转交,不多久就被请进去。院中种着几棵桃树,花开得正好,暖熏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味;不过想来这茂盛的桃树应该是前主人留下,看着黑漆大门,一路素净的模样,现主人也不像是会在院子栽桃花的人,虽然桃树可以辟邪。 林脩与赵谨、赵素跪坐在正屋内,少年将茶水奉上就已离开,看这府内人丁稀少,此时感觉就像空旷得无人一样,林脩只好和赵素大眼瞪小眼,可又不能太过松散。林脩稍微挪了挪有点酸麻的腿,低垂着眉眼,就看到赵谨斜瞟的眼神示意;有点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一抹修长的影子投射到自己面前,衣裾微动,转过头,就看到进来男子身材挺拔,面容肃穆,轮廓深刻,很是英俊。 正觉得熟悉,林脩不禁惊讶得微微张大了嘴,又转瞬变成莫名的气愤,后又觉得气愤理由也不太足够,脸上惊的、怒的、憋的最后面色涨得微红。只因进来之人恰是雪夜所救、隔日又无所踪迹的那个人,要说也只一面之缘,可林脩硬是觉得自己所有情绪被巴巴地揉成一团堵在心里,要说什么可以形容的话,林脩觉得应该就是便秘的感觉。 李溙进来时本看到一眉眼低垂,青丝微斜,玉颈微露的少年,可转眼抬头,模样虽不错,可那小眼神,还有表情,总带着点龇牙咧嘴的感觉,很诡异。看过拜帖,此少年名林脩,介休人,师从屈伯彦,再加上这虽有改变但相差无几的模样,李溙自是认出这就是当日救了自己的少年。 三人站起来向李溙施礼,李溙注意到赵谨兄弟,眼神微眯了眯,转而装作若无其事到主座坐好。李溙想着林脩憋趣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想慢慢磨着,不提及当日一丝一毫,林脩自然也不想拿着往日施恩说事,过去那么久,再说也不算什么。 李溙端起自己的杯盏,微微抿了一口,抬起眉梢,悠悠地问道:“不知屈先生近来可好?” 林脩压了压心中的情绪,“先生喝得小酒,赏得美景,自是好得很。” “不知脩游历至蜀郡有何打算?” 脩?!林脩刚缓和下来的情绪不禁又像被吹风机鼓动一下冒起了高高的火焰,心里不满地想道,“我有和你那么熟吗?这么叫我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你不怕闪舌头我还别扭得慌呢。有何打算?自然是知道蜀郡安居乐业,又盛产好酒,实在太适合自己开拓了;又有你太守大人做靠山,自是事半功倍。不过这些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哼,怎么可能!” 于是林脩只是义气凛然地回道:“不敢有负先生教诲,愿辅助大人,造福民生。”李溙自是注意到林脩眼中闪过的狡黠的眼神,混迹官场十数载,这点故作的超然肯定瞒不过去。不过也并没有因为这刻意的虚伪心生厌恶,反倒因为那灵动的眼神,灵活的小心思,再加上这不大的年纪,觉得十分可爱。这般俊俏风流的人物也自是见过,可却并没有这番灵动坦率。 就像有的人虽然掩饰着,可却还是如此地一目了然,有的人试图坦率着,可还是如不在同一个频率上。能从一个频率接收到对方最真实的信息,应该是相性中最为前提的事情。 李溙注意到林脩双腿有不自觉地动了动,肃然道,“脩小小年纪即有这番抱负,实是苍生幸事。想来你们旅途奔波,对蜀郡也不是特别了解,你们先稍作休息再过一段时间再做具体安排。府中房居甚多,也无太多人居住,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鄙府住下吧。” 林脩想着赵谨肯定是要打发出去探路的,就只剩下自己和赵素那个小毛头,在外居住或者不方便,或者还花费好一番银子,住下来,环境又好,还有负责照料的人,还可以抱大腿,何乐而不为;再怎么说也不算白吃白住吧,自己可是来打工的,也不算萍水相逢,可是有接济之恩吧。反正怎么算也没有不好意思,于是感激一番,林脩与赵谨兄弟都住到东厢客居,林脩一间房,赵谨兄弟一间房。 话说赵素今年快满十二岁,也算个半大小子,再和哥哥睡在一张床上两人应该也挤得慌,可赵素就是不要一个人睡,而赵谨平时看着精明,还偶尔腹黑一下,可是只要面对弟弟赵素的事情,基本都是无原则妥协、无原则宠溺。所以说弟控并非最强大,兄控也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兄控遇上弟控,简直就是两块无缝隙、无死角、完全式贴合的牛皮糖,没有办法,林脩也只好两个人当作一个人用,幸好赵谨一个人肯定远远抵得上两个人的能力,再加上偶尔这样贴合的牛皮糖模式只住一间房也算资源节约吧。 分割线 俗话说,见色起意,人之性也。苍朝男风盛行,尤其盛行高段位如高学识、高权贵、高样貌的引为人生知己的男风。这也不难理解,女性已经受到越来越严重的封建礼教的束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属于社会的亚群体,也就是波伏娃所说的第二性,不涉及社会权力、思想和财富的中心,除却个例,也很难实现群体的人格的自我实现,此种条件下,实在很难回应同等层次以天下为局、以万物为谋的男性的精神诉求。 从另一个角度说,不管是佛洛依德还是福柯皆通过自己的学术研究提出,人所选择的性对象实际上是全开放式的,也就是说,再没有社会调教因素的影响下,人则不因年龄、不因性别、不因血缘选择自己的性对象。而性意识的投放既是一种可控的行为,社会可以对此予以规训,将允许与禁止的行为与思考模式深刻地渗入你的意识之中;但它也是一种不可控的行为,因为你当你发现时,你可能已经超过了社会规定的行为模式的界限,或者你没有超过界限,你让自己去适应,你却发现自己可能接近性冷淡或生活无意义模式。 放到本文林脩与李溙身上,林脩长得标致,李溙也很是英俊,足以引得对方起意,而恰好自身的色很是对对方的胃口。林脩在上辈子就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虽然长得不错,可是属于边缘性群体,22岁的年纪既不敢放纵自己一夜情,可是接触的圈子太小,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人,也不愿委屈自己找个女生凑合着相处在等着结婚,因而感情状态可谓一片空白。而李溙,自是接触的很多,当朝帝王权臣许多都如此,自是没什么排斥,但也没有意识自己要去喜欢一个男人。 所以两人只是按照很正常的生理模式,见色起了意,但是起了意又能如何,顶多不过觉得欣赏,荷尔蒙意识微微萌动而已。世间漂亮的人多了去了,起了意的就想在一起,那人生则会变成一场蜻蜓点水、不知栖息的游戏;源氏物语中的光源氏则是此中的翘楚代表,就像患上瘾症一样,不断地追逐着自己所以为的女人和生活,可实际上却从未有一处真正能让自己停歇栖息。如果有人说这就是人的本性,那首先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本,没那个资本也很少会面临此种诱惑,有了资本愿意让自己选择这种枯萎的方式别人也无话可说;但是不要以本性为借口,人之所以成为人,正是因为在于人能为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不过,当你遇见一个人时,实际上你会有某种感觉,你觉得他很熟悉,甚至有种感觉你会和他生活在一起;虽然没什么道理,但这却是真正会发生的。比如虽然林脩傲娇着,别扭着,但他还是觉得,当他身处李溙的磁场中时,他觉得他顺遂了,已经不再是人生中的旅人,而可以停歇,他很平静,这是一辈子生活的那种平静;穿过苍茫的时间与纷乱的世事,不管白云苍狗,能看到时间的尽头,还是如此。 第5章 第五章桃花染(二) 【如果我在某个时间突然遇到你,也许这个意外可以让我做某种决定。】 林脩最近几天觉得特不逮劲,至于原因,简直无处诉说。 事情要追溯到前几天,歇息一番后,李溙将林脩请至书房,盘踞而坐,问林脩有何建言。林脩跪坐于下首对道,“若问治理蜀郡,对于太守而言,唯三条足矣:第一,利农,即鼓励农耕,防止兼并,依四时行维全之策;第二,兴商,即互通有无,谋往来之利,依当地风水鼓励行当,如织锦、酿酒、食物;第三,肃治,当今外戚专权,宦官当道,地方莫不受其影响,蜀郡偏隅,但不可小觑,而地方大姓,亦须恩威兼施,或倚或削。” 李溙瞧林脩小小年纪,但见识不凡,不由刮目相看,但疑惑道,“为何你说是对策是针对我而言?” 林脩答道,“太守祖上三代公卿,自身历经青州刺史、渔阳太守,肃治威名,曾亲赴边塞,保百姓安居。蜀郡居安,太守求进,志不在此。但脩认为,天下苍生皆为百姓,为一方之长官,则保一方百姓安居;太守不可操之过急。当今帝幼,不可长久,时局定在变化之中,到时自有良策使得太守求汝所愿。” 李溙被道出心中困扰并宽宥,自是舒泰,“脩不必再称呼我为太守大人,直唤洺宣即可;不知脩可有表字?”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2节 “并无。” “唤作长卿,不知如何?” “多谢赐字。”林脩虽表面应承,但心中暗自别扭:才认识几天,就要给别人取名,真是随便的人。可又觉得貌似也没损失什么,还多了个字。 “那子卿日后跟随我身边处理要务即可。” 林脩诧异地抬起头,眼神中明显地表示,“刚刚没听错吧,明明前三秒钟还说唤作长卿,怎么转眼就变成子卿了?”虽说曹操曾有诗言青青子衿,可怎么听也像亲亲子卿没错,这么叫很奇怪吧。 随之林脩的困扰就来了,许多原因,第一个就是李溙总在人前唤林脩长卿,而在单独相处时却唤子卿,也许名称前缀上“子”字,真的只是一种习惯,比如唤朱小少爷作“子延”,并无不妥,根本一点粉色泡泡都没有;可为么李溙的那种音调说出来时,都能感觉到舌尖和嘴唇的弧度,这样总是让林脩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第二个原因则是李溙所穿那一身黑色官服,腰带一挽,整个身形被勾勒得无比劲挑,而宽大的衣裾和长袍,又显得几许风流;而李溙佩着的青绶,上面青白红的颜色,对于林脩来说简直就像青楼姑娘里招摇的小手绢一样。 一切的制服对于制服控来说都是罪恶,再加上那如挑逗的“子卿”,这简直就像直男面对片子里的女友娇喘一样。于是林脩困扰了,十分的困扰。如果说让他去反挑逗吧,可是想到李溙都三十左右了,在这个朝代肯定早已完婚,怎么能勾引有妇之夫呢;让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一来人家真没做什么,再来这也算一种困扰的享受啊。 分割线 再话说另一边,刚安置下来,林脩安排赵谨探访城内沽酒业行情,蜀郡美酒颇多,各有所长,有的擅长窖藏,有的在于酿酒原料比例和工艺,有的加入养生中药,此外还有特色郫筒米酒,若想求得立足之地,实非易事。因而只能另辟蹊径,古蜀之地多醴泉,酿酒业也十分发达,而技艺却与北方有所不同,如果可以将汾酒技艺与古蜀技艺相融合,也许可以别有洞天。赵谨也自是知道林脩选择蜀郡,必定也有其打算;而自接手林脩的沽酒经营后,赵谨也曾向郭氏和酿造汾酒技艺老道的师傅精心学习过酿酒。在探得行情后就在蜀郡周边各地探访,一来寻得好井或好的水源,其次则是寻得好的酿酒师傅。 从此李府内又多了一个苦恼的人,本来赵素也想缠着他哥出去,可是赵谨此行居无定所,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带着赵素不是很方便,而且不用多久也会回来看一下通一下信息。赵素只能拿那哀怨的小眼神目送赵谨离开,然后每天哀怨地飘忽在林脩眼前,最后一人变成乱麻的哀怨,一人变成哀怨的乱麻。 这日,恰逢休沐,春日正好,百花正俏,林脩与赵素坐在东厢门前的台阶上,赵素抱着一盘子糕点零食,林脩则欣赏院子里的花树。所谓桃花染尽春风意,只是意难平,可能是这春色太好,可能是身边实在没了别人,林脩于是像身边还没有十二岁的赵素咨询起了感情问题,“阿素啊,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肯定有啊,我喜欢我哥,我娘,还有啦,我也喜欢脩哥哥啊;当然最喜欢我哥了。”赵素塞着糕点,一提到他哥貌似又眉飞色舞了。 “不是这种喜欢,是你爹对你娘那种喜欢。” “我爹对我娘是哪种喜欢?我没有见到过我爹几次,我爹没有和我娘一起生活,后来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 林脩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赵素的头,“你还有你哥呢,你瞧我也只有我娘啦。”安静了一会,“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一辈子在一起,而且也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赵素放弃了零食,用手掌支着下巴,慢慢地思忖着,“我想和我哥在一起,而且不想我哥和别人在一起。” “你这个只是对哥哥的独占欲啦,这种喜欢还会做亲密的事情的。” “做亲密的事情?什么样的?我和我哥也很亲密啊。” “你和你哥不一样,那种亲密的事情就是会拥抱、亲吻啊,还要其他。” “我也会抱我哥,亲我哥,我们还一起睡觉啊。” “你那个只是亲人的,对喜欢的人不一样,比如亲吻喜欢的人经常亲嘴唇,和亲人就很少啊,最多亲亲脸蛋、额头啊。” “哦,喜欢的人要亲嘴唇。” 于是林脩没有意识到把赵素带进了一种更加奇异的思考回路,而赵素则更是一点也没能缓解林脩的乱麻心情。终于认清向十二岁的赵素是无法咨询清感情问题的,林脩又开始诱拐起少年,“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做一件非常正经的事怎么样?” “什么正经的事?” “和你哥做的事差不多。” 赵素于是兴高采烈地跟着林脩来到了繁华的锦江边,找到赵谨提到的最有名的的酒家正意居,点了一份建昌板鸭,一份小炒,最负盛名的四样小酒每人各来一两,分装在八个小瓷杯中,每人身前各四盏。小二听到这样的点酒方式,很是不耐烦,掌柜认出林脩不就是最近经常跟着太守大人身边的少年嘛,听别人说很是得太守青睐,肯定不能得罪了,吩咐小二好生招待。 菜样和小酒上齐后,林脩说道,“阿素啊,这个建昌板鸭不知你可听说过没有?”赵素摇摇头。林脩眯了眯眼笑道,“这个可不是一般的板鸭哦,是由鹜(野鸭)与鸿(大雁)配种而生,精心饲养,腌制而成,闻到了吧,可香了,在北方可是千金难求啊。”赵素听到口水都快流了出来,不断地点头;林脩则继续忽悠,“你脩哥哥请你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是不是也该帮脩哥哥做点事情?”赵素有点了点头。“那你帮脩哥哥品品这酒,说说特点,说得脩哥哥满意的话就让你开吃。” 赵素不禁沮丧了脸,喝酒就算了,以前在介休的时候背着他哥也偷偷喝过,可是在馋着这么飘香的板鸭的时候,还要费心品一下,简直是受罪啊,于是弱弱地抬头,弱弱地示意,表示可不可以吃了后再品。林脩微微地笑了一下,“吃过后再品,怎么能得到我想要的效果呢。” 赵素只好妥协了。端起右手第一杯,先轻轻闻了一下,“香气绵远,”再抿了一下,“酒味醇厚,入口甘美”,顿了一下,“入喉净爽”,最后回味,“各味协调”。 林脩笑了笑,“看来被你哥调教得不错嘛”,赵素听了不禁红了脸,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被羞的。林脩端起也微抿了一口,“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螯(北宋黄庭坚至戎州赞姚子雪曲);不错。” 赵素喝了点清茶,端起右手第二杯,闻抿咽一气而成,“窖香浓郁,绵甜甘冽,落口净爽,醇和协调”。林脩端起也微抿了一口,“枇杷深处旧藏春,井水留香不染尘(冯家吉赞薛涛酒);不错” 赵素继续第三杯,“老窖生香,调和鼓荡,共生绵长”,又迅速端起第四杯,“风格别具,窖久泉甘,细腻味长”,品完后,赵素迅速放下酒杯,睁大着眼盯着板鸭,带点晕乎,林脩觉得好笑,“瞧你那谗相,快吃吧。” 林脩端起第三杯和第四杯,各抿了一口,不禁感叹,“蜀南有醪引幽思(司马相如赞蜀南醪酒促发幽思兮,这两句算林脩有感而发),郎泉生香无梦回”,果然“借酒消愁愁更愁,诚不欺我”,林脩几下抿干杯中的剩酒。瞧着赵素吃得欢快,林脩也不禁吃了几块板鸭,鲜美无比,果然好吃,又端了赵素身前两杯剩酒,陪着菜吃了。 没过一会,一名颇有风度的男子来至林脩桌前,有礼道,“刚才听闻阁下与令弟品酒,虽甚是精妙,可感觉阁下甚是叹息,不知为何?难道美酒有所不足?”林脩在心中翻了一下白眼,“阁下,我有这么沧桑吗?”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回道,“蜀中美酒甚是不错,不过小生可是知道更有佳酿,其中风味,不可言喻。”林脩喝了颇多,虽酒量不错,但还是不自觉透出几许妙姿,男子自是又惊奇又疑惑,“在下景顾,不知是否有幸听闻?”林脩心中得意了一把,“那是自然,不过今天肯定没有机会了,等过得一段时间自有机会。”林脩瞟了一下,赵素已是风卷残云,意犹未尽,正摸着自己的肚皮;林脩也觉得酒意上涌得更厉害了,“在下林脩,今日与小弟好有他事,先告辞了。”不等男子回应,就拉着赵素遁去,只剩下景顾觉得甚是苍茫,伸出去却未能挽留的手。 天色已是微黑,林脩与赵素相互搀扶着,酒意愈发汹涌,就像漫过又退去的海潮,踉踉跄跄,漂浮的脚步,飘忽的足迹;一路的花树随着微醺的暖风,卷落着未消春色的花瓣,拂在两人的发上、肩上。行至半途,林脩发现身前站了一道黑影,严肃地看着二人,带着些微的怒意,林脩晃了晃眼神,这不是洺宣嘛,心中突然感到非常高兴,一下摆开赵素扑到了李溙身上,赵素没有防备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看趴在李溙身上的林脩,又看看面色未明的李溙。 第6章 第六章桃花染(三) 第二日,林脩从床上醒来,迷茫了一会,想起昨夜的光景,恼怒地把头埋进枕头里,又羞又窘地扑腾了几下腿,又翻过身来,大口喘气。昨夜,李溙要把林脩扶进马车,林脩非折腾着要和李溙散步回去,还美其名曰散步赏花赏晚春,李溙拿折腾的林脩没有办法,就让侍从把赵素放进车里,先回去了。 林脩一下子趴着李溙的胳膊,一下子又蹭到李溙身前,一下子又趴到李溙身后,简直就像把自己当作擀面杖擀李溙这团面一样,虽然这擀面杖软绵绵的,这面硬邦邦的。李溙摆点严肃的颜色,林脩又抬起头傻呵呵地看着他,眯着眼,傻笑着,随处粘着花瓣,脸被酒熏得透红,李溙又不好严词厉色了,撇开了眼神。然后林脩更加得意忍不住得寸进尺,吧唧一下亲到了李溙的脸上,李溙倏地睁大了眼睛,眼神微微抖动着,盯着林脩。可能是因为兴奋,酒精散发得太厉害,林脩点了几下脑袋就趴在李溙身上了。李溙抬起林脩的下巴,发现他竟然睡着了,本来惊讶抖动的心神,突然又感觉很恼火了,这分明就是被挑逗后,却又撒手不管。这荡漾又恼火的情绪憋在心里却又没法对个醉酒还睡着了的人释放,李溙只得狠狠地把林脩背在背上背回了家。 挽得晚春留颜色,匀上云唇付与君。 林脩看着身上干净的衣裳,身上也并没有很难受,应该被擦过身子;擦过身子?林脩又忍不住埋进被子了,在被子里忍不住地蠕动着。伸出被子透透气,看到了官服已穿戴整齐的李溙,不知什么时候进屋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刚刚吸的氧气感觉又全变为二氧化碳了,真是太囧了! 李溙什么也没说,把干净衣服递给林脩,交待一句快点收拾去府衙,就转身出去。林脩愣了愣,感到恼怒了,为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突然想到昨天貌似把赵素推到了地上,得赶紧哄哄,要不然被他哥知道又带他喝酒又扔下他,简直有得受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这一天林脩都像在梦游中似的,感觉与李溙之间不一样了,可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心里骚动着想再靠近一点,可是又老是带着隔阂与猜疑,他还有妻子呢,老男人什么最会逢场作戏了,虽然也不是很老,三十正当风华正茂,可林脩想到自己十八未满,不还是一棵嫩草嘛。在这种如梦似醒的状态中,李溙吩咐沏茶他研墨,吩咐整理文档他沏茶,沏茶还洒了茶水,洇了李溙才写的信纸。于是李溙恼了,捏着林脩的下巴,眼里跳动着绿色的小火苗,虽然绿色肯定是林脩的幻觉或者想象,以一种瘆的慌的音调说着,“子卿是不是还没有酒醒,要不要我今天给你放假?” 林脩迷迷糊糊的,然后又迷糊着点了头,李溙恨得牙更痒了,可又忍不住妥协挥了挥手让林脩回去。世人皆称李溙严于摄下,可面对林脩,就仿佛不再是曾令人望风丧胆的刺史,也非肃治威名的卿官,他就只是他,忍不住退让着底限,容许他对自己做许多曾难以想象允许别人做的事情。如果林脩想要靠近他,想要和他在一起,他想他是不会排斥的,相反,想到此还会感到几分雀跃,就像昨晚那一下带着酒意与晚春的亲吻。可是李溙也能感觉到林脩的迟疑,虽然不能理解原因,男风不比男男之间,随性自由,看上了则处着,厌倦了也不必勉强。李溙虽没有和男子相处过,可看得也不少。 等林脩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李府,闲来无事又躁得发慌,便找了些赵素爱吃的零食进行哄骗大计,顺便想得到虽然不太靠谱的开解。两人又坐到了台阶上,林脩一手撑着下巴,望着正先挑选着自己最爱吃的零食的赵素道,“阿素啊,昨晚你脩哥哥喝多了,没站稳所以才把你推到了地上,你看,今天还给你带了这么多零食,你就不要告诉你哥我昨晚带你去喝酒的事哈。” 赵素边嚼着风干牛肉条,鼓着腮帮子回答道,“是脩哥哥不小心推倒我的吗?我还以为自己摔的呢”,赵素心里想着,肯定是看到脩哥哥扑到李大人怀里太吃惊了,所以摔倒了。为么吃惊,那还用说嘛,李大人平常那么凶,脩哥哥也能扑过去,太佩服了。 林脩噎了一下,“好吧,那你就别告诉你哥我带你喝酒哈,下次还带你去吃那个建昌板鸭。”赵素一听到建昌板鸭,登时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眼珠扑闪着,欣喜地点了点头。 林脩咬着牛肉条的一端,两手撑在青石的台阶上,望望天,天很蓝,望望地,地很深沉,又无聊地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泥土。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素啊,你觉得李大人怎么样?” 赵素毫不迟疑道,“很凶”。 “有吗?他没骂过你,没打过你,怎么凶啦?” 赵素仿佛思考着,抖了一下身子,“他只要站在那,就甚过我哥打我骂我一百倍,反正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嗯,那你除了觉得他凶以外,还觉得别的没?比如你觉得他长得好看不?” “没仔细瞧过,我怎么敢盯着他看呢,肯定没看清他到底长得怎么样,感觉还行吧。反正没我哥好看,哦,好像也没你好看。” “这好像没有可比性吧?我给你说,其实李大人长得很好看,眼睛细长,还有弯弯的弧度,你都想象不到他眼睫毛其实很长,还有那鼻梁,也很英挺啊,还有那嘴唇,薄薄的,颜色淡淡的,很好看。” 赵素惊讶地看着林脩,微微张着嘴,“脩哥哥,我明白了,你喜欢李大人!” 林脩眉毛扭曲着,嘴唇抖动着,这小孩,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林脩伸手蹂躏赵素又白又胖有嫩的脸蛋,使劲掐了掐,赵素委屈地揉了揉,“脩哥哥,你这是恼羞成怒!” 林脩讪讪地收回手,“那你觉得李大人喜欢我不?” “肯定喜欢,昨晚要是我扑过去的话,李大人绝对一脚把我踢飞了!” 林脩顿觉黑线飘过,“那你说,如果我和李大人在一起,那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么办?”赵素疑惑地看着林脩,林脩只好再解释道,“我和李大人在一起的话,会对不起他的妻子和孩子啊”,赵素更疑惑了,“为么会对不起?” “因为和一个人在一起就要相互忠诚啊,一次只能喜欢一个人。李大人先和他妻子在一起了,再和我在一起,我不是对不起他妻子吗?” 赵素长长地顿了一下,“可是很多男的都和很多人的在一起啊?” 林脩霸气地定音道,“那是不对的!” 赵素又思考了一下,“那你去问李大人吧,我不知道了。” 分割线 入夜,林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是睡不着,难受的很,遂披上衣服爬起来,在走廊里乱逛。看到李溙的书房还亮着灯,忍不住推门进去,李溙正坐与案前写着什么,抬眼看了看林脩,继续埋下头写着。 林脩盘腿坐在对面,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忽然觉得躁动的心就平静了,就这样看着,就觉得很安心很舒服。点的蜡烛很大很明亮,罩在白色纱罩中,淡淡的光晕,偶尔跳动几下,温暖地浸润着空气和呼吸。李溙写完信函,抬头望着林脩,“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睡不着,瞎逛逛。” 李溙轻笑了一下,将晾干的信纸收进信封。林脩看着灯下那修长的手指,清晰的指节,整齐认真地翻叠着,觉得那手有种说不出的性感,顿时看得有点痴。李溙又忍不住轻笑出声,林脩抬头诧异地看着李溙的轻笑,然后变得很严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林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喜欢我吗?”眼睛死盯着李溙的表情,生怕错过思维的细节让自己误会对方的情绪。 “喜欢”,李溙认真地回道。 听到回答,林脩顿时像看到夜晚的烟花一样,感觉特别兴奋又特别幸福,可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又问道,“你有妻子吗?” “有。” 虽然心里知道这是毫无疑问的,可还是忍不住失落,仿佛那夜晚的烟花马上就被冷水浇灭了,“那你为么还要喜欢我?” “为么我有妻子了就不能喜欢你了呢?” “因为一次只能喜欢一个人,喜欢了才能在一起。” “你能听我解释吗?” “当然,不过这能有什么解释?” “我与妻子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见过几次。后来长年在外,袁氏自幼体弱,生下允儿后更加虚弱,袁氏出身于大姓,父母自幼宠得厉害,让从小侍候她的丫鬟学医调理她的身体,日久生情。我也并没有其他什么喜欢的人。” 林脩听后惊讶地张大了嘴,觉得甚是离奇,可又想想,闺中女子多寂寞,对一年不能见几次面的人又能如何产生感情,朝夕相处,若是兴趣相投,若是体贴入微,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忍不住问道, “你作为丈夫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男子之间本是正常,那女子之间又为何特别呢?袁氏已为我生下一子,相互之间没有什么感情,为何要相互限制呢?” 林脩点了一下头,但不知是觉得太过震惊,还是觉得很高兴得偿所愿,步履不稳地没有招呼又自己踉跄地回去了,脑袋晕得像一团浆糊,躺在床上像一团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很沉地睡去。留下李溙一个人在书房,于是又上火了,“都剖白心迹了,还说了这么隐私的事情,竟然一声不吭就自己离开了,什么表示都没有。”但想到林脩离开时的不稳的背影,又忍不住失笑了,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无奈。 第7章 第七章菊花意(一) 我们总以为,按照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古时候的人会更落后;也许人类一直是在进步着,但也不排除随着文明的进步,增多了人的思想禁锢与负担,许多自然的事随着文明所赋予意义的增加而变成了禁忌或限制。而事情本身却是那样的没有理由或者自然,把自然作罪恶,是或者非,却只在一念之间。 没过几日,赵谨做的事也初有眉目。通过传说并询问当地人,在距离此地20公里天谷山南找到一向阳泉眼,泉甘水冽,适合酿酒;也找到了技艺老道的师傅,其中艰辛,自不必说。本来老师傅并不想将技艺传给外地人,赵谨再三登门拜访并抬出李溙,老师傅看在太守的面上才答应教赵谨一段时间,但学得如何,则看个人造化了。自然,林脩对赵谨的天资还是颇为自信的。 这日,在琐碎事项办妥只剩专心学习技艺后,赵谨回李府休息三天,好静下心来抹平这段时间奔波带来的浮躁,再好好学习。赵素自是欢喜得不得了,当晚就拉着他哥逛锦官晚市。晚市上有各种小吃,抄手、汤圆、油膏、豆花、糍粑、叶儿粑、蛋烘糕、烤红苕、糖油果子、锅魁、凉粉等等,简直就是上次吃货赵素的天堂。赵谨的疲倦也被弟弟的兴奋扫没了,宠溺地给他买各色零食,一样吃一点。赵素最爱吃的就是洞子口凉粉和锅魁,黄凉粉咸鲜香,旋子凉粉还加上或甜或酸,而锅魁则外皮香酥,内里还有香香的肉酱。 逛集市,不仅是各色美食或者街灯春景,更是一种氛围的渲染,所有的小摊贩摆在路边,吃的、喝的、小物件,摊主不断地忙碌着、吆喝着,为生活而劳作,为所获而心喜。那种鲜明的生活的情绪,仿佛都集中在这集市上,虽然平凡,但是又那么地浓烈,忍不住被感染。 赵素还想着林脩,给他带了份叶儿粑、豆花、蛋烘糕回去,自然想着自己现在吃撑了,等会回去说不定又有胃口,还可以蹭点。夜色很好,还有溶溶的月光,摆一张小案在院子里,摆上带回来的小吃和赵谨新酿的酒。 林脩说道,“阿素啊,你可真乖,还想着你脩哥哥呢,你就不怕你哥吃醋?” 赵素在他哥怀里拱了拱,“我哥才不会吃醋呢,他知道我最喜欢他了。” 赵谨摸了摸赵素的头,林脩正经道,“算了,不逗你了。阿谨,你这次回来,我有事和你说。你和阿素在我家呆了三年多了,家里事情基本都是你操持着,虽然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作仆人,但依赖你的地方还是特别多。这次在蜀郡做沽酒生意,你也奔波了很多,以后银钱、店面我出,你负责管理,挣的钱我们均分吧。” 赵谨回道,“当初我们兄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阿脩给我们一个家,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又如此大义,赵谨也不必妄自菲薄,自会不负阿脩所望。” 林脩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啦。这么些年,也很少有机会这样坐下聊天,也不愿多问。阿谨和阿素当初家里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吧,你们不多说自有你们的苦衷,我也不会打听,不过现在阿素都十二了,应该要拜个先生去学习吧;阿谨如果愿意学习也可以自己安排。” “当初还未流窜时,我在家已拜过先生,也不想成为大学者,以后还是自己个人学习吧。阿素在家时也受过启蒙,后来没心思想到这个,望阿脩给阿素安排。” “夷里桥桥南岸道东边有一学馆,讲堂作石室,先生远近闻名,不如就去那。” “嗯,一切按阿脩安排。” 赵素眨巴着望望他哥,又往往林脩,对这样自己的悠闲生活就此中断、就此被安排感觉很无奈。晚上睡觉时蹭到赵谨怀里,一时为久别的怀抱感到兴奋,一时又为压迫的将来感到心焦啊。 分割线 凉白的月光透过窗,映射在墙上,一室月华;躺在浮动的月光中,那种感觉,平静、心喜,如此美妙的想要将自己融进去一样。赵素从墙边滚到他哥的怀里,又从他哥怀里滚到墙边,十个脚趾丫伸出来,抵在墙上,一个一个脚趾的按着带着些许凉意的墙面。 “哥,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然后我不去读书好不好?” “不好”。赵谨伸手摸了摸赵素的头,“不读书你就永远不会有哥哥聪明,更不会有脩哥哥聪明。” “读书了我也不会有哥哥聪明啊。” “如果你不读书只是一个平凡人的话,在一群聪明人的中间只会显得更傻;你读书后不需要比我们聪明,但会比一般人聪明,这样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傻啦。” “听起来好像不错”。 赵谨心里不禁好笑,揉了揉赵素的头;也许有时候人们并不在乎的是理由的内容,仅仅只是需要能被交代一个理由而已。有时候人们并不知或者并不愿该怎么做,但是当许多人都以同样的方式去做事情或者生活时,人们则会对自己的方式感到怀疑、焦躁,最后改掉只为趋同而已。 赵谨也想赵素过着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可是他无法让未来的阿素因为自己的放任面对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可是实际上,有时候自己也很是迷茫,自己也不能替阿素决定什么是正确的,尤其与别人不一样的身世,对于许多人来说毕生所追求的意义,对于他们而言,则像一纸笑话。 人们总不想别人为自己决定、代替自己思考,可是当人们作出决定或者思考时,却早已被决定、早已被社会所引导该如何去做。即使许多意义对于他们而言不再是意义,可是却还有许多是远远无法被祛除,早已被决定的。就像实际上早已被社会所教导的人应该学习,在心底早已无法否定这是应该选择的事情。 赵谨回过神来,赵素已经趴到了自己身上,抬着眼睛盯着自己,睫毛抖动着,嘴唇亲到了自己嘴唇上。赵谨心里应该是惊诧的,可又觉得,貌似这样嘴唇的亲吻与额头或者脸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温软的,就像肌肤与情绪融在一起传达给对方。最后疑惑替代了也许需要的指责与教育,赵谨眼神抖动着,全身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想说什么却感觉都好像不对劲。 “脩哥哥告诉我的,说喜欢的人是亲嘴唇的,这样你就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就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赵谨感到好笑,却又有点熨帖,还有几丝黑线,林脩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啊;不禁将赵素抱得更紧,“不管怎样,哥永远都会和阿素在一起的。” 赵素将连埋在赵谨的肩窝里,嗅着哥哥身上好闻的味道,心里美滋滋的,想道,“果然脩哥哥说的不错,喜欢的人都会这么做,亲了嘴唇后哥哥明显更高兴了”。 突然想到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马上撑起身子,也忘记交换筹码了,贴在赵谨的耳边,“哥,脩哥哥喜欢李大人,李大人也喜欢脩哥哥呢”。 赵谨才感到的煽情立马烟消云散,黑线更重了,他该怎么教育自己的弟弟啊?! 月已升上中空,走廊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伸出一只白皙的脚尖,指甲光滑粉嫩饱满,随后拉出纤细的脚踝,赤脚走在走廊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还有一点雀跃。一身白色的里衣,怀里抱着一只枕头,行到半,转个弯。一只手半拢在袖中,点开指节,推开了的主屋的门,轻微的吱呀声显得更为清晰,回过身,拒绝了尾随的月光。 好吧,这不是午夜幽灵或者倩女幽魂,只是半夜失眠的林脩半夜爬上了李溙的床而已。在林脩推开门的那刻李溙早已醒过来,看到进来的人影,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继续闭眼装睡。林脩放好枕头,钻到了李溙怀里,宽阔的肩窝和怀抱,暖暖的,硬硬的,很安心的感觉,好像焦躁的神经一下就能被抚平似的。林脩在走廊中午夜徘徊了一段时间,身体带着如夜如月光的微凉,就像身上顺滑的里衣一般,就那么轻易地划过皮肤,再滑进心里,轻轻地挑逗着神经,刺激着欲望的分泌。 李溙把林脩抱进怀里,慢慢抚着林脩的发、脸、耳间、背,就像轻轻疏缕着欲望,疏缕着两人欲望对接的频率,让欲望切合地深切完美而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林脩就像发酵着,慢慢蒸腾出粉红的颜色,而李溙的脉搏也如那蒸汽燃烧所表现的高强度的动力。 李溙慢慢将唇俯到林脩耳边,嘴唇轻轻地擦拭着,轻轻地换着,“子卿子卿”林脩抬起眼,如黑色鲛珠生雾,三月桃花尽染,“洺宣”勾住了洺宣,吻了上去,吻得仿佛不仅仅只是嘴唇一般,那温软,带着欲望的相互融合,难舍难分,那湿润的舌尖,不断勾勒、点拂着对方的形状、温软。 。。。。。。 =tt= 两人慢慢地吻着对方的嘴唇,就像相互抚平欲望过后激情的褶皱,平静后,相互对视着笑了。 分割线 三个月后,林脩在城内盘好一间门面,雇了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主要负责与客栈沟通及少量零售,此外在泉眼附近亦设了一所规模不太大的酒坊,由赵谨安排。一般所沽酒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则是取天谷山南泉眼三丈深泉,采取介休及当地融合酿造风格,中品亦取天谷山南泉水,但主要用当地酿造风格,而下品则量大,为了便捷,直接取城中水酿造而成。上中品供应好的客栈及大姓家族,而下品则供应市井走卒,零售或者批发与酒家或商贩。 南北方酿造差别除了因为地域因素的水质与粮食品质以外,主要是制酒曲的不同。一般当时北方多以大曲酿酒,而南方则多以小曲酿酒,而各地集大成者所出现的地域品牌则会有自身的风格和特殊性,根据培育时间、环境、湿度等有所微调。 当一切步入正轨,第一次结算时,林脩看着账单,心里的小火苗不由蹭蹭地上升而且膨胀着。除了少量零售,上中品以及批发基本可算没什么生意,而根据掌柜暗中的意思,虽然几所较大的酒家看在李太守的面上先接受了酒,但是一方面当地人并不熟悉,另一方面,城中沽酒大姓郭、侯两家暗中联手抵制打压,因而甚是萧条。 而另一边,李溙从接到洛阳的书函后,一直也处于躁动不定的状态。自冲帝继位后,以李固为太傅,而冲帝不足三岁而亡,李固议请清河王继位,而大将军梁冀以渤海孝王八岁稚子继位为质帝。李溙与李固师出一门,虽因年岁有别,无同窗之谊,但亦心怀戚戚焉。顺帝在位时,李固即曾提请除外戚大权,早已被外戚一族怀恨在心。如今梁冀大权在握,又相冲突,再感怀身受,李溙整日终归提心吊胆。即使是锦官城的静好之下,也难掩背后洛阳城的风起云涌。 第8章 第八章菊花意(二) 当努力地做一件事然后设想或者等待结果时,可能会设想很多种情况,而这设想甚至会是逻辑周延性的,即每一种结果都存在预想中。只是当过于失望的结果出现在眼前时,人还是会失落、沮丧或者怀疑,理性的判断并不能调控情绪的产生。 不过实际上最低落的并不是付出最多的赵谨,而是赵素和林脩;赵素自然是因为他哥大热天奔波那么多,而且要作出改良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结果无人问津,自是很心疼他哥,最是沮丧。而林脩也是对赵谨怀着几分愧疚,以及对暗中黑手的气愤。相对来说,赵谨要显得沉稳得多,刚开始总是会遇到各种问题本即在预料之中,始终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也许是对自身的信心,也许是对林脩的信心,并没有太过沮丧。 八月中旬,夏暑未消,秋露渐起,林脩以李溙名义广发邀请帖,李溙平日不喜结交,又素有清名,如此机会,大姓、士人或才子,无论出于巴结或敬仰,无有推辞者。锦江边一高地有一楼阁,名曰望江楼,朝启熹微之晨光,暮收未消之云霞,推窗即通南北之江风,闭门则融于销香夜色中。这日傍晚,李溙设宴于此处,左首多为同僚士人,右首则为城中大姓,如侯、罗、郭、范、杨五家,素有才名者夹杂其中,总共也不过十数人,其中还有林脩上次酒楼所见景顾。李溙坐于上首,林脩坐于其旁,赵谨则于下首陪坐,并负责安排菜色酒品。 宴中,李太守虽一方面表达了其利农兴商肃治的意思,并希望得到大家支持,但另一方面,所强调市场的包容性,大家都是聪明人,心中也已有分寸。酒至半酣,众人也有所松弛;林脩朝赵谨示意,重新奉上酒品,分为四种,以不同花色酒壶奉于众人案上,而其中花色看似随意,实际上则是林脩根据邀请的对象了解所置;如士人同僚或性情稳重者之前多为槐花熏,素有才名者之前根据性情则为梅花沁或菊花意,而风流纨绔之前则为桃花染;此外李溙与林脩之前则是素色酒壶。酒实际上与人一样,千奇百色,不同品格。 席中侯家代表为其家中第二子,名侯彧,素有花名,男女通吃,荤素不忌,还喜附庸风雅。瞧见林脩模样早已心有所动,虽感觉李溙与林脩之间不一般,但转念一想,达官贵人之间有此嗜好并不少见,多数也只是贪色尝鲜而已,不可能因为这些小事有所伤弥。 等酒再过一番,早已忍不住,主动表示愿弹奏一曲添加兴致,叫随从奉上琴来,所唱之调原为司马相如凤求凰,林脩听到其中“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语调甚为轻浮,还老是拿他猥琐淫荡还自以为风流的眼神勾搭着林脩,林脩心中不禁火起,其中词调觉得甚是被侮辱调戏的感觉。再看李溙,面色绷紧,双手紧握,林脩知其心中肯定也是甚为恼火,而席间又许多人交相接耳,多有调笑。林脩拿手在案下按住李溙的手,以眼神示意自己处理。 曲毕,侯彧回到座上。林脩环视众人,“既然侯公子如此雅兴,脩作为半个主人,自然也须有所表示。恰好求学之时,也曾有所接触,不妨也奉上一曲。”林脩其身来到厅中,拂裾轻敛坐下,微微调试,挑眉肃容,甚是有几分犀利。声起,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此四句为唐代张祜所作司马相如歌)才作凤求凰,又有白头吟;世间反复作阴阳,只差思量。轻浮浪语如敝履,得一人心作高阳。竹竿袅袅,鱼尾簁簁(shai),任世事颠簸狂浪!” 林脩初时讥讽侯彧学识浅薄又兼轻浮浪语,世人亦性情漂浮反复阴阳,后来看着李溙沉稳坐于前,感觉很是心安,讽刺过后抑郁消散大半,后半则变成了对李溙的爱意与坚定的霸气。林脩其人如秋月凌空,其声如山涧回响,琴音虽不算太高超,但胜在琴者自身所有的一种格调,又兼才情,曲毕,众人一霎甚是痴呆。 座中景顾最先回过神来,执起案上带着菊花色样的酒壶,自斟了一杯,一下抿进了喉中,就像意图压下心中的惊诧、紧张还有莫名的悸动。酒才入喉,口感甚是纯净爽滑,甚是清香,又带有一些初时微涩、旋时回甜的微妙滋味,配上此时的心情,真是妙不可言。 又斟了一杯,向林脩致意,“上次偶遇,脩公子提及除了蜀郡四大名酒,世间更有妙品,在下一直耿耿于怀,只是一直无缘求解。今日听得公子妙音,饮得这佳酿,果真不可方物。只是不知这酒是何品种?” 林脩微微垂眼,心想这人果真上道,“这酒名曰如梦令,在座诸位依酒壶花色分别为槐花熏、梅花沁、桃花染、菊花意四味,取人生情、孝、忠、义四意,而太守与在下案前素色酒瓶中则为如梦令原酒。人生如梦,彼时彼情彼境,各中滋味,当时道得百转千回,也不过如酒醒梦空一场。” 其夜,李溙将林脩拥入怀里,侧过身来,用手指卷着林脩的长发,一卷一卷,足够的长度可以让李溙慢慢地卷着,足以显示他的耐心和耐心中足以让林脩忐忑的不怀好意,“子卿,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弹琴呢?” 林脩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心虚的,可是在李溙这种调调下,就是忍不住有点瘆的慌,抬眼看了看李溙,还在继续认真地纠缠着自己的头发,“以前向屈先生求学时,肯定学过啊,不过一具琴也很贵啦,像我这种为生活所奔波的人怎么会有这闲钱买呢,所以平常没弹过,你也不知道啦。” “哦,这样啊,那那个白面书生说的什么偶遇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脩想到上次醉酒闹出的囧事,不禁有点脸红,李溙看到林脩这幅模样,还以为什么别的,卷发的手指顿了顿,心里有点恼火,“难道又有什么奇遇不成?” 林脩瞧着李溙这幅模样又觉得好笑,倒没那么羞得慌了,“就上次醉酒了你接我那次,和阿素快吃完时遇到的人而已,我也不认识,没说几句话。” 李溙放开发卷,摸了摸林脩的头,亲了亲林脩的嘴唇,心中暗忖,“瞧那景顾的眼神,和侯彧那纨绔的又有什么区别,这种格调稍微高一点的才更不好对付。” ——分割线君—— 第二日,李溙与林脩从府衙归来,管家上前给李溙说道,景家少爷今日在两人出去后不久,就上门拜访送琴予林脩,却不料错过,准备等到林脩午休时亲手交予,可林脩中午却没回来,于是留下琴先行告辞了。 李溙心中咯噔一下,赠琴,表情,脸色甚是难看,心里当世人都是没眼色的,随便就勾搭自己身边的人,当自己不存在啊,瞟了瞟身边的人,心里又不禁得意又不禁恼火,果然是太勾人了,惹得这许多人为他情难自禁。林脩看他脸色,自然知他心中恼火,不禁心喜得意,不过有些事自然还是不能糊涂的,于是很恭敬地向管家说道,“李伯,你也知我和赵谨有一些经营,最近银两有些周转不开,劳烦李伯找人帮我把这琴当了吧,想来也值许多银子。” 李溙与管家齐齐黑线飘过,世间如此淡定地将情意当为阿堵物还泰然处之淡定从容的想来也只有面前这朵奇葩了。李溙虽然听到林脩这样的决定心里舒爽,但还是疑问道,“子卿,这样如果传出去会不会对你不好?” “这琴我自然是断不能收的”,说着那眼睃了李溙一下,李溙不禁窘然,“如果退回去,实际上更令人难堪,还矫情,而且当作银两的话,也可作虽不留情,但也算收得一笔利益人情啊,以后赵谨的经营自然得需要啊;再说这琴本来就钱,为何要与真金白银过不去呢。”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3节 管家李溙早已退下,李溙有些无语,边回到房中边对林脩说道,“如果让景顾知道你当了他的琴,他可能并不和你想的一样,认为你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呢?” 林脩凑到李溙怀里,深深吸了吸对方身上令自己舒服松弛的味道,闷闷地说道,“那次宴席上,谁没看出我与你关系不一般,还三番五次地如此挑拨于我,既是对你的一种羞辱,也是对我的一种羞辱,既然不识好歹在前,我又何必留下情面。” 李溙无奈地看了看林脩,安抚地顺了顺林脩的背,“景家向来教养颇好,景顾也与侯彧不同,想来的确是情难自禁吧。”李溙心中叹了叹气,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林脩推开了李溙,回身坐到床边,翻了翻白眼,“哼,你现在知道装好人啦,刚才不知道谁脸黑得像锅底似的。若景顾如你所说教养颇好,冲动过后想必也能知晓我的意思,并不会怀恨在心。” 李溙忙安抚道,“看来子卿都已考虑到,自是没错的;果然知我意者莫过于子卿。”说着将林脩压到床上亲了亲,自是一番情动。 次日林脩再从府衙回来时,又收到一具上好之琴,梓木为底,梧桐为面,那完整的木料,纹路清晰流畅的琴身,一看即知自是上品。林脩想到李溙偷偷吩咐李伯备下,李伯自是知道林脩在李溙心目中的地位,想着自家少爷冷冷的肯定也不会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又偷偷转告于自己,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 第9章 第九章菊花意(三) 永熹元年冲帝亡,后质帝继位,延用永熹年号,次年改元本初。本初元年,稚帝称大将军冀为跋扈将军,后中毒身亡。时太尉李固再度议请以清河王为帝,而蠡吾侯十五未满,娶当今太后与大将军之妹为妻,继位为桓帝。 肃冬萧杀,傍晚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快要下大雪的样子。一只灰色信鸽扑棱棱飞到书房窗边,咕咕地叫着,像是急躁的样子来回踱着圆圈。李溙立身窗前,取下书信,越往下看脸色越黑沉,看完后隐忍地将书信死死地捏在手中,呆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灰蒙的天色。冰冷的风透过打开的窗,吹过李溙的头发与身躯,一身肃冷,换得一室冷气。 林脩从看到李溙如此模样,心下忧虑,来到李溙身边,我住李溙的手,轻抚地拍了拍。李溙泛白的指节稍微松弛下来,将书信递与林脩,林脩展开,越往下看越是心惊忧虑,甘陵刘文、魏郡刘鲔拥立清河王为帝,大将军梁冀以此污蔑李固与其合谋,将其打入大狱。李固门生王调等人力证李固清白,梁太后将李固释放,释放后李固名威太盛,梁冀再奏,李固被杀,尸首被梁冀至于洛阳城外交通大道上,下令不得收尸。 林脩不禁怅然,“为何李大人尸身都不让入土为安?” 李溙绷紧了面孔,带着难言的愤怒与无奈,“李大人两子皆已死于狱中,独幼子逃得生天,那梁冀想斩尽杀绝,遂以此为饵。” “那李大人幼子如今情况怎样?” “已有人接应安顿好,只是得想办法如何给李大人收尸” “李大人门生众多,而当世风气举高义,论虚名,以其门生出面求得梁太后,既不会触到外戚逆鳞,减少政治因素,又可给梁太后留得好的名声,给一个不要寒了天下士人心的台阶。” 李溙皱皱眉,“朝政已如此不济,还剩下的也只是不死的心而已,早寒掉了。” 林脩将手贴在李溙的额间,试图抚平愁虑的褶皱,心中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即使汉室颓微,朝政弊雍,民生多艰,天下已有乱象,但眼前之人也无法放弃与生俱来,身处这个时代所背负的责任与命运;随着时代与命运的轴轮,仍是绷紧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砥砺地承受着命运的碾压。也许不管盛世或乱世,都因为这样认清自己位置与责任的人的存在,文明与历史才能朝着早已被决定的轨迹前进着;若盛世之能臣多青史,乱世之风骨又何多让? 总在这般情境,林脩才会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知道历史的轨迹与将要前进的方向,因而心底总会认为不管如何选择,每个人如何去挣扎努力,历史也并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也许,这个时代中的某个人还是这个时代因果中的一环,而自己这完全的局外人,因果链之外的异类,既然如此,又何必争着去做历史碾压下的炮灰。 可是,也许眼前人即是自己此世此生所有的因果,看到他的一颦一蹙,则无法置身事外,即使卷入这纷乱的红尘,也无可奈何心甘情愿。 林脩回到案前,看着李溙继续处理政务。室中晦暗,轻手抬起灯罩,点上灯烛;晕开的光线,泛着微黄,带着渗进心中的温暖与片刻的宁静,转过眼来,林脩发现李溙看着自己的手又微微发呆,瞧了眼手上的政简信笺,又叹了口气。林脩拿过李溙手下的几份,嗯,一份是进贡的物品与押送税收事宜,一份是商行关于争取政策优惠的议请,还有几份是几大姓宴会的邀请函。 林脩用手指滑过书简光滑的表面,看到李溙心中那难掩的焦虑,弯了弯嘴角,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盛世之干将,乱世在俊逸,总是有几分与世相违的难言与寂寞;而李溙文能肃治,武能守边,正值朝廷晦暗,暗流汹涌,却只能居安蜀郡,这份虽然没有说出来的寂寞,却如这冬日肃穆阴沉的低压,缚得林脩的心难受至极。 林脩沉了沉心,抬起眼来,“洺宣心中焦虑,虽不曾明言,不知是否想早日回到洛阳?” 李溙听闻眼神亮了一下,想到什么又莫名的黯淡下去,“任期未满,自是没有办法。”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洺宣是否愿意” “但说无妨。” “让家中传信伯母身体抱恙,洺宣上书请辞归家侍奉母亲。李大人事件过后,梁太后想必会答应以示怀柔,而士人则会认为洺宣是想对大将军作为以示抗议。不过这些都是其次,梁太后想必能够知晓洺宣真正用意,假以时日,再度启用时必会量才度用。” “如今身居蜀郡,一切都鞭长莫及,姑且一试吧。” 林脩站起身来,缓缓僵直的身体,“下雪了”,似乎也像这天气酝酿过后的释放一样缓了口气。果真如此彤雪密布四字一样,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旋转着,扭曲着,窗外的世界显得莫名的疯狂与残酷,栖居屋中才显得多么的温暖。雪花落在院中光秃的枝桠上,有的融化掉渗进去,渗进一切,直到春天来了也能感受到还未消散的寒气。 林脩靠着窗,指甲刮着带着些微湿气的窗沿,看着那疯狂肆意着的雪花,仿佛心底也感染上了莫明的寒气,突然来了一句,“洺宣,叫上阿谨和阿素,晚上我们吃火锅吧” ——分割线君—— 林脩让管家命人将案桌摆在了自己睡的房间,东西比较少,离赵谨赵素的房间近,晚上也可以就在那睡。傍晚,院子里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一片白色中露着桃树光秃的枝桠,院墙上的雪也仿佛一条白色的围脖,院外高大的树上还有着很大的鸟窝,在一片素净中那筑在天空中的家显得那么的安心而又自由。 赵谨与赵素这样的天气一般整体都窝在家中赵谨有时负责处理酒坊和店铺里带过来的事务,赵素则负责在家养肉。自从上次酒宴过后,如梦令与林脩才名不胫而走,而郭、侯两家也不敢再如此明显地打压,在赵谨的精心打理下也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 而对于赵素,有时候林脩心想,其实小白也是一种强悍啊,不是人人都可以当一个快乐的小白的,像林妹妹这种就不必说了,连史湘云那种二货后来都要走上苦情的道路。如果真正遇到小白,而且小白还能一直在自己的道路上坚持到底,实在可歌可泣,在残酷的生活之下要拥有足够坚强的心理素质、足够脱线的脑回路,有时还需要有足够强大的运气,比如赵素有一个好哥哥,这样的珍稀物种,林脩总是忍不住感叹的确值得重点保护啊。 四人早已团坐在案桌边,案桌靠近窗边,桌下放着暖炉,桌上放着羊肉火锅,还有早已准备好的各色菜样和酒品。赵素盯着已经开始慢慢鼓着泡的热汤,不断地咽着口水,林脩则给四只酒杯都满上了酒。赵谨烫着些小点的易熟的蔬菜,先缓缓赵素心急的馋虫。 蜡烛早已点上,室内摇晃着温暖的光线,晕染在热汤的蒸汽中;热汤翻滚着,翻滚着里面烫着的菜色,一切变得暖烘烘,衬着外面呼啸的雪夜,最是容易让人滋生一种贱兮兮的满足心理。 林脩将一大块肉见到了赵素的碗里,而赵素将脸埋在碗里,吃得不亦乐乎,自从来到蜀郡后,脸明显圆了一圈,想到赵素可能圆滚滚的样子,实在是好笑又担心,“阿素啊,你在石室学习怎么样?” “还行,就是先生有点严厉。” “那我和李大人要离开蜀郡的话,阿素想离开这吗?” 赵谨听到顿了顿,赵素抬起脸来,一脸惊讶,夹在筷子上的肉也掉了,用爪子挠了挠脑袋,“我没想过这问题”;赵谨看到他弟这反应,黑线更密集了。 林脩用筷子点了点赵素的额头,“那你想想呗”。 赵素撇过脸望着他哥,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他哥决定怎样就怎样。 赵谨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下,拿着杯子碰了碰林脩的杯子,“阿脩,祝你一路顺风”。 黑线已经实现成功转移,这节奏,实在太诡异了。李溙不作声色,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低下头掩住了笑意。林脩则端起酒杯一口喝尽了。 “阿谨,你的意思是要留在蜀郡吗?” 赵谨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敛紧了额头,“嗯,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蜀郡是最适合我和阿素呆的地方,平静安好,我和阿素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志向”,听到这,李溙看了看赵谨的表情,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认真,马上又收回了眼神,林脩自然注意到了李溙的动作,有点疑惑,但又觉得应该没什么,“顺便,我也可以在这里帮你照顾生意啊”。 林脩想着,这样也好,以后自己肯定还会回来的,如果能够按照自己的预想的话;也许世事苍茫,说不定哪日即会湮灭,就像历史所设定的轨迹一样,但林脩心中一直不相信历史的一纸文字即真会是自己这活生生的人的结局。有赵谨的打理,想必会方便许多。 “那阿谨,你们就继续住在这府上吧,我们走时就只带上李管家和洺宣身边的侍从,剩下的人你看着或留或打发了吧”。虽然以后还会回来,但也不知何日,林脩心中也不禁怅然若失,很是不舍,毕竟这么多年,“你们以后如果来中原卖酒的话顺便来看看我们吧,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正意居的建昌板鸭”,说着转过身揉了揉赵素的脸,“你这小崽子,都快十四了,别整天只知道吃、发呆,我们走了,你也要懂事点帮着点你哥,你哥才不会那么累”。 说着两人眼圈都有点发红,蜀郡与中原道路山隔水阔,自此一别,想必日后必定聚少离多,再难聚首,虽说还要一段日子才离开,可是只要想到,也不禁心中酸涩。五六年的陪伴,也许在沧海洪流中,对于某些人某些事只是白驹过隙而已,但是对于林脩,对于赵谨、赵素来说,都十分特殊;林脩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赵谨赵素陪伴了他所经历的陌生、徘徊、摸索,而林脩也陪伴了他们的流窜、迷茫与努力。特殊的时间、特殊的事件和环境,陪在你身边的人,因如此而变得特殊。在一生中,就像一个人的过去、心情不可复制一样,那段时光陪伴过的人,也是如此不可复制。越是再难以追寻和回复的,越是容易让人徒伤离别。热烘烘的火锅,最后只吃成如窗外冷清感伤的氛围。 第10章 第十章菊花意(四) 有人说,人生像一场旅行,出发、旅途、目的地,就像逻辑的前提、证明与结论一样周延而确定。但是,对于许多人来说,人生更像流浪,飘泊于世间的浮尘中,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做背负的生命的大前提的意义,只是在此间与彼间的流浪而已。 炉消灯灭,夜复静语,窗外风已经停了,但雪下得更大了。深夜雪落会有一种安静的声音,也许,安静的声音有人会觉得只是一种矛盾的逻辑、无端的妄想而已,但是那样一种感觉,却恰好如此,就像下雪的夜会带有一种微微的淡蓝色一样。 贴着温暖而柔软的床铺,在这样的夜,显得格外的引人沉迷。林脩搂住李溙的脖颈,嗅着颈侧那好闻的味道,手指百无聊赖地拨着李溙耳畔的头发与肉肉的耳珠,有像若有所思,“洺宣,回京述职后你该要回到纶氏了吧?” 李溙轻轻抚着林脩的背,身体的温热透过滑绸,甚是舒服,可是思绪沉重,指上的触感又显得那么的轻忽,“嗯,此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被圣上再度启用,前路未卜。。” 林脩仰起脸亲了一下李溙的嘴唇,“皇室衰微,近年尤其不定,五胡各族定休养生息伺机而动,皇甫规及张奂将军力拒匈奴及胡羌,乌桓各族则躁动未安。待新帝渐掌握局势,表面风波渐息,五胡亦不敢妄动。因而,洺宣只须耐心,待边患起时,稍作回旋,新帝定能识得洺宣作用。” “子卿眼光长远,亦有妙计,只是既然知道局势作何发展,为何弥消问题于未发之时?” “先生曾说,势不由人,人须因势;势也算所处时代的大命数,身处势中之人,可因势利导,导之由盛而衰或由衰而盛,而无法设定势的发端、发展与结局等所有的一切。我也不过从先生那学得微末而已,仅为你能作些谋划而已。” “得卿若此,夫复何求!离开洛阳后,不知子卿又何打算?是随我回纶氏还是回介休探望伯母?” “定要先探望母亲,离家日久,母亲定是想念得紧。” “卿若回介休,定将分别时日,心有不舍,不如我与你一道会介休,再同回纶氏?” “不妥。以母老之名乞不官,定要回家侍奉母亲左右才好,不然有欺君之嫌。待我回家休整好来寻洺宣就好。” 李溙用拇指指腹蹭蹭林脩鼻尖,“我自知晓其中利害啦,真是谈到正事就这么严肃,绷着个脸,一点温被软语也没有啊” 林脩羞恼地一下咬住李溙的拇指,瞪着李溙手指使劲地捏搓了一下李溙的耳珠。李溙瞧着林脩的嘴唇含着自己的手指,露出来带着水泽的鲜红,那俏眉怒目,和耳珠上窜过的酥麻,一时眼眸幽深,情难自禁。将拇指缓缓磨蹭着那柔软的嘴唇,挑逗着那黏滑柔韧的舌头,林脩一时也怔了,眼角微微泛起桃色。 李溙一把将林脩更紧紧地拉近自己怀里,嘴唇抚蹭着林脩的耳延、贴着发丝的脖颈,轻轻嗅着,闭上眼睛、眼皮轻轻地颤动着,像在压抑,像在享受,又像一场情欲风暴的酝酿。抽出自己的拇指,拉住林脩的手抚蹭住下身,李溙喘着气道,“子卿,我想要你。” 林脩早已浑身酥软,任李溙怎么摆弄怎么好,闻言亦是浑浑噩噩,无可无不可,只想再紧紧地贴近,更真实更贴合地拥有,忍不住在李溙身上又蹭了蹭,李溙像得到信号一般,更是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拿出床头平日防冻的膏脂,细细地抹在林脩的私处,用手指抹匀后再缓缓地伸进去,林脩感到有一些尴尬,又有些莫名地兴奋。李溙边用手指抚蹭碾磨着林脩的私处,边深吻着林脩的嘴唇,真真销魂蚀骨,红玉生雾。 实在情潮生起如丝,缠绵不绝,忍着那分迫切和急躁,耐心地涂好,李溙在林脩耳边轻轻说了声“我进去了”,那丝丝入缝的契合,那销魂蚀骨的快感,那心心相印的拥有,难以言喻。林脩被细心地做好了扩张,也不是十分难受,但眼角还是被逼出来眼泪,拉长了脖颈,微蹙了眉眼。李溙细细舔舐着着林脩斜横着的泪痕,待林脩身体慢慢适应,就像涌过的海浪暂时短暂的停息。 林脩慢慢睁开眼睛,呼吸着林脩不逾咫尺的气息,又吻上了李溙,李溙开始慢慢地动着,温柔又不失巧劲,一时林脩也得了些意思。李溙用手慢慢抚着林脩的前端,时急时缓,一时林脩倒是先出来了,后面也不自禁抽动着,让李溙更是兴奋,使劲地揉搓着林脩,一时也出来了。 情欲生起如丝退如潮,李溙细细抚着林脩的发丝,两人轻轻地吻着等待余韵消散。命人送来热水收拾一番,自是一夜相拥好眠。 室暖夜生蓝,帘起弄人影。 路人行雪径,堪堪何步停? 浓时欲回首,淡时坐看起。 碌碌何所归,转瞬皆所隐。 ——分割线君—— 再说另外一边,赵素像小时候一样趴在赵谨的怀里,等着睡意的到来。赵谨用食指卷了卷他的头发,想起吃火锅时林脩说到的问题,不禁问道,“阿素啊,你以后想干什么啊?” 赵素抓了抓脑袋,抬头眨眨眼,有点疑惑,“哥哥,我想当米虫”,说完还好像知道害羞似的把脑袋往赵谨胸前蹭了蹭。 赵谨感觉黑线又像自己袭来,当意识到自己的教育问题时,貌似为时已有点晚,“阿素啊,你瞧李大人,文能治民,武能卫国,你再瞧你脩哥哥,为李大人谋划,也为酒坊筹谋,就说你哥哥我吧,也会去和你脩哥哥一起去经营挣钱。每个人长大后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这做的事要么使自己生存,要么能够帮助别人。当米虫吧,也不是哥哥养不起你,可是米虫不能依靠自己活着,也不能帮助别人,当你长大后总会觉得没意思的。” “我觉得蛮有意思啊”,赵素虽稍稍觉得哥哥说得有理,可是完全不能成为米虫的诱惑。 “那以后脩哥哥要离开这,李大人也不在”,虽然李大人在不在对你应该没什么影响,赵谨暗暗腹诽着,“我有时候也会很忙,没人陪你玩,陪你说话,连陪你吃东西的人都没有,你怎么办?” 一想到连陪自己吃东西的人都没有,赵素不禁感到很着急,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哥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也不指望你考什么功名,但学自然还是要上的。只是你有什么很喜欢的,以后想做的事情吗?” 赵素思索了再思索,感觉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迟疑地说道,“我喜欢吃”。虽然在他心中,这个貌似也不是和读书或者要做事情可以相提并论的事情。 赵谨思索了一番,觉得既然喜欢吃,那去当个厨师也没什么,也不是去给别的酒楼干活,能给自己做点什么好吃的,若有点天赋,自己开个酒楼也很是方便,“那等你上完学后找正意居的大厨学厨艺怎么样?能做好吃的也算不错。” 赵素眼睛顿时一亮,觉得甚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身居美食第一线,又能自己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只觉前途无限美好。顿时抱住赵谨的脑袋,啪唧一下在嘴唇上亲了一口,舔了舔嘴巴,感觉滋味不错,又忍不住啪唧亲了一口。 赵谨顿时感觉黑线增生,压了压声音,深沉地说道,“阿素啊,我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赵素看到赵谨这么严肃,也不禁正经了起来,“什么问题?” “阿素啊,你又长大又长胖了,好重啊,趴在我身上受不住了!” 赵素捏捏自己肉肉的胳膊,疑惑道,“有吗”? 翌日早起,赵素推开门,干净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雪积了一层,颜色与格局甚是素净。府里的下人甚是忙碌,来往匆匆,赵谨拉住路过的李溙房里的小厮,“这是有什么事啊?” 小厮稍作了礼,道:“在给李大人和林公子收拾东西呢,开春就要回洛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东西甚多,得先把一些打包好,先寄回李大人与林公子的老家,等雪化了就得上路了。” 赵谨点了点头,让小厮继续忙去,小厮离开时还边走边嘀咕,“书籍、信笺、衣服、特产,还有什么呢?”不禁又抓了抓脑袋。 这离别前短暂集聚的热闹,让人走茶凉后又该是如何的难受。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来兮去兮,不复往兮,再回首兮,惟有太息。 赵谨打了热水回房,把赵素从被窝里拾掇出来,穿衣洗漱,完整后赵素还闭着眼睛迷糊着。两人到偏厅吃饭刚坐下,就看到李溙扶着林脩过来,赵素趴到他哥耳朵边小声地说着,“哥哥,为么脩哥哥走路一扭一扭的?屁股摔着了?” 赵谨拿着筷子死死戳着早餐盘中的豆腐,正想着说辞,就见赵素屁颠颠地跑过去,衣袖都没拉着。赵素跑过去也扶着林脩,“脩哥哥,是因为下雪路太滑你摔着了吗?” 林脩甚是无语,但又带点恶趣味,装得神秘兮兮,“这是一个秘密,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赵素被这个秘密磨了好久也不得其解,好奇发酵的愈发厉害,纯洁的小孩就是这么被带坏滴。 转眼开春,李溙做好交接,与林脩要离开锦官城了。十里长亭,草长莺飞,千里度春风,只是离别难言。此去轻车简骑,往巴蜀、汉中而去,不足一月,已至这华钟玉辂,盛容玲珑的天下东京,洛阳。 第11章 第十一章东风别(一) 张衡曾在二京赋中言东京曰,经途九轨,城隅九雉;度堂以筵,度室以几;京邑翼翼,四方所视。洛阳都制之壮观,可见一斑。是日,李溙与林脩入得城门时恰是日暮时分,斜阳染得暮色俏,东风纳得行人来。正是春色含绯,点花为娇,洛阳城此时仍人声喧腾,入不得顾,车不得旋,真真一副红尘四合,烟云相连的荼靡图景。 李溙与林脩牵马入城,随身也只带了一个小厮。林脩自是第一次来到洛阳,很是好奇,而李溙入京相关事宜也不急于一时,因而两人走马观花,品得一份天子脚下的王都风貌,寻得一家酒楼。 酒楼名曰白水居,雕楼重檐,高柱青瓦,有三层之高,乍看甚是肃穆低调,但取意“龙飞白水,凤翔参墟”,想来定不简单。而洛阳也算李溙的扎根之地,自其祖父位居三公之时,李溙也曾是京都一名打马探花偏偏少年郎,有过一段年少轻浮的时光,待到拜师,被祖父送回颍川老家,拜荀淑为师。 而荀淑为荀子十一世孙,学如渊海,德高望重,荀家乃为颍川大族,已是延绵几百年,人杰辈出;而当世最被世人称道者则是荀淑被称为荀氏八龙的八子。想到此,林脩心中不禁暗暗腹诽了一下,果然家族的兴盛种马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心中突然一悚,历史记载荀淑建和三年逝,当时身边这人时任尚书,还自请服丧三年,想来感情极深。 思及此,林脩不禁瞥了李溙一眼,有点头痛的感觉,不知道是世事诡谲,难以把握的无力感,还是最近身体总是有点不舒服闹的。李溙感受到林脩投过来不明意味的眼神,看他脸色有点苍白,想来是路途奔波,林脩体弱甚是疲累,不禁拿手捏了捏林脩的手心,以示安慰。林脩诧异地抬起眼,左右看了看,这众目睽睽之下不禁有点羞涩泛了上来。 酒楼掌柜见到来人,似思忖了一下,连忙自己迎了出来,含笑作揖,但却不似一般掌柜卑躬屈膝,自有一番自矜与风度。年纪也不是很大,长得还有几分儒雅,就是三十多岁的温柔大叔模样。李溙也含笑示意,“张掌柜,别来无恙,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不用包间”,男子叫来一个面貌还有几分清秀的小二,带着二人上了二楼。 座位靠窗,视野俱佳,一壶清茶,一壶酒,李溙先给林脩倒了杯茶,让喝了静一下神,然后细细给林脩盛好汤。还未及入食,就听到人声向这边寻来,两人抬头,林脩还未及反应,李溙已是起身相迎,来人却是冯岱。 冯岱与李膺差不多一半年纪,家世相仿,自幼厮混在一处,又皆是有文武异才之人,自是相处得十分之好。只见来人穿者一身青色勾云暗纹衫,身形挺拔,威容内敛,比李溙多了一分肃仪,少了一丝风流,自然在林脩看来,李溙是要好看许多的,不过冯岱长得也是不差。 冯岱瞧了一眼林脩,再看向李溙时,眼中自是蓄起几分调笑,但又带着几分出身与才能抱负的自傲。而见林脩长得漂亮,李溙对他随处都带着几分亲昵,京中也并不识得此等人物,心中不免生出几许对林脩的轻视。林脩又是何许的敏感,自是感受到,但冯岱与李溙相熟,也未真正有什么恶意,因而也无须睚眦必报。 只是越深入洛阳,出身、地位、家族、交际等等种种现实性的问题,越发纠结旋转缠绕,像拧结成一面结实的网扑面而来,愈是挣扎,愈是束缚得厉害。林脩毕竟年少,虽聪慧异于常人,但心性却还有几分未定,而李溙对他而言又是如此特殊,心中自是难免多考虑几分。思及在蜀郡时,所有的人终究逃不过生活二字而已,这些也不过尔尔,但如今 听到李溙叫他的声音,林脩诧异地回过神来,“这位是冯岱,字德山,任幽州代郡太守,以前和你也有所提及”,又向冯岱说道,“这是林脩,字长卿,乃屈伯彦屈先生得意门生”,转身摸摸林脩的脑袋,“你身体不舒服,吃完后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林脩见李溙丝毫不见避讳,还如此体贴,心中生出一股暖意,“没事,也不差这些时间。想必冯大人也是会京述职,如此遇到也是缘分,你们多年未见,也该好好叙旧。等到你回到颍川时,冯大人也身负要职,不知相聚再是何时”。 三人坐好,李溙仍是淡定自若地给顾好林脩再顾上自己,冯岱看在眼中,心中自是十分明了,再加上对林脩的感官俱佳,不禁对着林脩也缓和下来。冯岱端起酒杯,与李溙先尽了一杯酒,舒缓下来后脸上不由挑起一抹沉重之色,“近来皇室更迭,乌桓各处时有骚动,伺机而动,百姓难安,但大祸未成,朝中势力此生彼长,谁也无暇顾及”!说完不禁又自斟自饮一杯。 “冯兄勿要太过心焦,上谏以达圣听,守职以护百姓周全,尽人事,知天命,无愧于天地”,说着也不禁自饮一杯,连自己也深感其中的无力。 林脩手指拿捏着茶杯的杯壁,缓缓磨蹭着,似有所思,“也无须太过忧心,朝中不乏人才,现乌桓不会酿成大患。只是朝中用人掣肘,亟须肃流,情势堪忧。”说完也抿了口茶,看这每人的架势,一时间三人不免相对而笑。 一晌话别,李溙携林脩回到其祖父曾在京中置下的宅子。拙朴灰墙掩映在葳蕤绿意之中,行人稀绰,悠闲的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就像时间苍茫的回响。自李溙祖父过逝后,李溙父亲及叔伯或在外地为官,或回老家,如今年纪大了也各成气候,这宅子渐也荒了下来。而其祖父生前对李溙最是寄予厚望,这所宅子也自是留给了他。 家中仆人早已收到消息,一切具已打理收拾妥当。林脩身上甚是难受,有点恹恹的,自己想着可能是此次行程急了点,到了洛阳后精神懈下来有点受不住,李溙与林脩早早收拾停当,看着林脩先行睡下,自己则去书房准备明日上朝并述职所须事宜。待夜深回得房中时,林脩早已睡熟,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苍白,看得李溙心中甚是疼惜。 烛光摇晃之下,林脩乌发朱颜,带着点孱弱,那抹动人的颜色似透心般攫住李溙的心神,如轻烟般,甚是恍惚,缠缠绕绕,又似要消散一般,弄得人不知如何是好。李溙拿手轻轻抚过林脩的脸,又贴了贴他的额,也自行睡下。 待得天已大亮,林脩转醒时,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些余温与睡过的痕迹,心中不禁有点空落。待李溙入朝归来,说得圣上也只是让其好好侍奉母亲,并未多做表示。及此,林脩心中倒是多出一些疑虑,按说李溙祖父位居三公,有颍川大族钟家与袁家为外亲,又拜荀淑为师,自身也才赋异禀,曾也于北方重地渔阳郡任太守,却被打发到西南蜀郡,如今却即使请辞上庭也未多做表示,其中可能并非仅仅为梁氏的原因。 商量一番,林脩表示想早日回家看望母亲,呆得一些时日后再去寻李溙;李溙还须在京中呆得一些时日,纵是不舍,却还是依了林脩的意思。次日出城时,已接近于正午,洛阳本就人多,恰又春色正好,城门前甚是拥挤,靠近城门时更是行得慢,李溙与林脩正好享受这小别前难得的缠绵。 突然听到一声悲戚嘶鸣,马车顿了一下,开始左右摇晃横冲直撞起来,李溙与林脩挑起车帘怎么回事,却见到又一条长鞭带着撕裂气流的声音挥来,马车虽胡乱奔走,马匹却还是又挨了一下,变得更为惊慌起来。李溙迅疾地一拉裙摆奔出去,拉住马缰,棕色的马高抬起前蹄,伴着长嘶停下来,只是马蹄还似神经质似的不停地来回踢踏着,摆不去不安与焦躁。 林脩却是看向挥鞭的那人,只见此人却是一十八九的少年,长得还算漂亮,只是带着几分被宠坏为非作歹的邪戾,让人心生几分警惕。少年发现了林脩,眼中浮现轻浮之色,倒拿鞭梢,抵住林脩的下巴,“小模样长得挺不错,根本大爷去玩玩怎么样”?林脩只当是被教坏了的小孩,还并未太放在心上。李溙回转身发现时眼中却已显出十分怒色,面色寒气凝重,一把扯过鞭子,将少年拉下马来。车夫想来是一直呆在京中,想来是了解一些小道消息,趴到李溙耳边小声说道:“少爷,这小公子是当今圣上面前红人张让之弟张朔”。剩下也未多说,但其中言下小事化了之意却也足够明显,不过自然知晓还轮不到他这个家仆教老爷做事的道理。 少年早已被同行的另一位少年扶起,只见那位少年,脸白微胖,明眸含怯,脸色又白又红,想来又急又怕,倒并不像一个纨绔之徒,看着十分乖巧,虽带着几分怯懦。张朔甩开少年的手,听到家仆话中微怯之意,抬起下巴来,显得十分得意,并摆手家仆围上去。同行中有人认出李溙,有些心虚,向张朔说明对方身份,张朔却很是不屑。转眼不及迅雷之势,几个家仆都被放到,张朔很是羞怒,冲动一下自己不顾冲上去,却被一脚撂倒。 林脩迅速将李溙拉住,看了那些人一眼,稍稍摆了摆头;李溙也就就此作罢。这么一闹,路倒开阔了起来,两人回到马车,迅速的出了城去。那微白胖的少年将张朔扶起,唬得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又有些许怯懦的责备。张朔又是气愤又是羞怒,摆过脸也不看那少年,气哼哼地打马回身。留下那少年一人站在原地,苍茫得不知如何是好,同行之人也各自散去,还是身边小厮上前来唤了少爷等吩咐,也回了自家中。 苍茫的人生中,当被真正零落下来时,也许才会知道,那分孱弱包裹之下,却是比别人都更为坚硬的核;也许就像果实,柔软的果肉中是坚硬的核,而坚硬的蚌壳中却是最为不看抵挡的软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被锁了,就先发第十一章吧~。~以为会没问题的啊~觉得不是很过火啊 第12章 第十二章东风别(二) 从锦官城回到洛阳之时,也许命运的发条才开始真正地运转,卷着名利、地位与世人欲望的蒸腾,进或者退,是或者非,再也半点不由人。再也不复从前的单纯日子,只等着日出日落,数着春花冬雪,人生的情节仿佛这才真正像拉链般慢慢拉开。 林脩回到家时,除了母亲以外,朱家小少爷也已经等在了那。郭氏一身云白绸缎衣裳,云髻高耸,近来优裕一点的生活使得气色如重发之红梅,郭氏使得林脩能够遗传的好样貌显得愈发明显了,只是眉眼间还这些憔悴。而朱小少爷一身云蓝色勾纹衣裳,年少时的婴儿肥稍褪,一双眼睛倒显得更大了,多了几份仿佛透澈了点的可爱。更令人注意的是,一个大约三岁多的白胖小男孩躲在朱小少爷的背后,才超出膝盖多一点,拉着朱小少爷的衣裳,有点好奇,又有点羞涩。 众人都甚是激动,郭氏拉着林脩的手,摸了摸他的眉眼,有点喜极而泣,林脩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股酸涩。又转向朱小少爷,一时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拉过躲着的小男孩,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问向朱小少爷,“没听说你成亲啊,怎么突然蹦出个大胖小子了?” 朱小少爷不由得赧然,众人倒都觉得好笑,一时气氛也松了下来,“这是我的小外甥,家姐又怀了身孕,没精力顾及,就送过来了,平日里最是亲近我,硬是要跟着来,柔柔,叫叔叔。。。” 小男孩嫩嫩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脩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男孩忍不住疑惑地望向他阿舅,朱小少爷甚是无语,“柔柔啊,不是教你叫叔叔吗?” 小男孩捏了捏自己的小胖手,“可阿妈说长得漂亮的年轻的就是哥哥啊,年纪大的有胡须的才是叔叔呢。。。” 林脩看这小孩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禁问道,“这小孩长得这么好,怎么叫作柔柔啊?” “生下来时算命先生说他八字太硬,取柔字才好。”林脩也是知道朱小少爷嫡姐嫁给了晋阳王家,而王家世代多有从戎。不过大族之中也自是人多眼杂是非多,这么小的小孩放回娘家还是安心点。 ——分割线君—— 现在林脩家中管事的是赵谨离开时提拔的,也是后来赵谨去买来的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名字,林脩作主取了路烛,虽然才二十多点,办事却很是沉稳。郭氏从来也是清贫惯了,林脩也从来没有颐气指使的习惯,也从来没有把买来的小孩当下人的习惯。但是家中人也不是太多,随路烛安排教导,既不过分严苛,也看行事规矩。 林脩与母亲话得家常,又与朱小少爷商量好同去看望屈先生。屈先生自是爱得好酒,林脩从赵谨那习得的新酿之法,自己亲酿了一些备给老师,虽可能不及赵谨技法纯属,但难得那份心意与灵气。 此时家中已是微带暑气,尤其太阳出来时晒得有点慌,但山中却是气候正好。林脩与朱小少爷拜得老师,说了些近来的事情,林脩对李溙的打算也有所提及,但屈先生并未多言。待时间差不多,林脩凛然躬身道,“先生,学生想求一去太学的机会。” 屈先生捻了捻须,有所沉吟,“你可想好?” 林脩突然莫名又带些紧张,连声音也似有些颤抖,“学生已想好”。 屈先生叹了口气,“也罢。以你学识与聪慧,荐你去太学本是没有问题,只是为师也知道你性子。世事自有定数,届时莫要强求啊。” 林脩又躬身再拜,“多谢先生教诲。” “你过些时日还要去寻那李溙,这事情也不能一时办好,等妥当后,为师再让朱然去寻你罢。” 林脩心中情绪一时难言,想曾经求学岁月,甚是宁静,先生无子,自是把这些学生也当成自己孩子一般。林脩对父亲也没什么印象,可对屈先生,心中却是恩师如父的一般感觉。 ——分割线君—— 且说林脩在介休呆得一些时日,还算宁静,除了朱小少爷与小柔柔的时常骚扰之外。不过,对于可爱的小孩子,都难免生出喜爱之情,就像自然潜意识中印刻的本能一般,幼小的东西总是那么容易惹人怜爱。待得离去之时,郭氏瞧林脩身边也没一个得力的照顾之人,想让林脩把路烛带在身边。可路烛对内既是得力管家,对外又打理着一些经营,林脩自是不允,因而只得让也算伶俐的路秋带在身边。 话说李溙京中事宜妥置后,且先回到纶氏居住,纶氏离洛阳为颍川郡中最近,背倚阳乾山,环境宜人,李溙母亲也居于此休养。而林脩此次却先从洛阳绕过阳城,再寻去纶氏,这条路相对好走点。却说这日入得阳城,已是傍晚时分,日落将息,林脩与路秋寻得一家客栈。也许是连日赶路,又是骑的马匹,林脩才在客栈中休息下来,只觉得精神不济,有点恹恹的,饭也没多吃就囫囵休息下,半夜似被魇住了般,只是在床上不断翻腾,嘴中似有胡乱言语,似是十分难受。 路秋也才是十六七的少年,与林脩息在一间房中,听得响动,拨上蜡烛,见得林脩模样,也自被唬了一跳。忙问得掌柜,连夜求得郎中。郎中灯下探脉,捻着胡须摇了摇头,“这位公子身体却无大恙,只是连日赶路身体受累,服得几方休养生息的药即可。” 路秋听得如此,安下心来,连忙随去抓药,煎好服侍林脩服下,此时天色已将明,林脩也似好了些,重又睡了过去,服了药后倒也不似先前那般折腾了。路秋也安下心来,再重去睡个囫囵觉。这日也倒没再急着去赶路,只是林脩醒来时听路秋说得半夜景象,心中半分印象也无,只是现在精神有点不济,很是诧异。 想着等林脩好后,再动身也不迟,现在离那纶氏也近的很。可到了傍晚时分,林脩才养过来的气神又似没了般,恹恹的又吃不下东西,倒似比昨日气色更差。路秋担心林脩半夜又出了什么差池,只得又请了那郎中过来,郎中探了探脉,却也只说没什么大问题。路秋虽心中有所疑虑,却也无法,只得服侍林脩喝下药,衣不解带在身边警醒地伺候着点。 可到了半夜,林脩却又愈发难受起来,意识不清,胡乱地的翻滚折腾,嘴中还似有说着什么,但也听不清,倒更像一些挣扎的音节。路秋有点慌了神,只得去寻了掌柜来,掌柜却是个见识多的,见林脩这副模样,心中倒明了几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4节 “这位公子倒更像被什么东西找住了,貌似还挺严重。就我所知,这最好的名叫黄叔度的巫医却在离着有两百多里的汝南慎阳,小公子你还是将你家少爷送到那里去吧。” 路秋听得这般,心中更是惶恐,要尽快找得马车,要尽快赶到慎阳,掌柜说的是不是靠谱,一时间转了几个圈,汗都快滴下来了。掌柜瞧他这般,安慰道,“现下也是半夜,急着赶路倒对你家少爷不好,还是先收拾一下,找辆马车备好,等天亮吃得早饭后再上路吧。” 路秋想想也是,把一切备好,待得天明,服侍林脩吃好早餐即刻上路。林脩也还是如前几日般,傍晚即精神恹恹,清晨又好些,只是随着日子的过去,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等路秋终于找到掌柜所说的人时,已是未时,林脩已整整昏睡了大半日,只小上午醒了片刻。 那黄叔度,名宪,一般人也只当他如他父亲一般,为乡野牛医;只一些遇上不寻常事迹的人,闻得他的能耐时,才知道他才是那不寻常的巫医。话说那黄叔度独居慎阳一处乡野之地,最近的人家也离得有一里路左右,房屋也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路秋唤醒林脩,扶着他进去之时,只见一人,着玄衣朱裳,用红线系着袖腕处,带着一慑人鬼面,正襟危坐于正堂之中。可这鬼面虽威吓,却不似一般面具粗制丑陋,雕工细致,撇开那神秘的力量感与带着血煞的几分威慑,那轮廓甚至还有几分清秀。 路秋心中已是唬得有几分忐忑,只听那人说道,“于此已静候多时,只将林公子放在身前的苇席上即可,你且在外候着,酉时初再进来吧。”路秋听得那人声音甚是威严,又带着些空远,只得出去,心下甚是惶然,守在外面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去去,想偷瞧却又不敢,好不容易捱得那个时刻进去时,只见林脩还是躺着苇席之上,似与出去时无甚差别,心下甚是狐疑。可是行得如此地步,路秋也别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悄悄再说。鬼面吩咐路秋将林脩带至客房休息,等半夜子时正再将林脩带过来,遂自行离去,别无他话。 路秋想多问几句,那人却已离开,不由又有些上火。只见一老叟上前,将路秋带入客房,并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事情。那客房也甚是简单,与从外面看到小院落时能想象出的一样,这些倒没什么可计较了。林脩中间又醒了一次,问得路秋缘由,心中也甚是茫然,却想着那巫医也许真有点用吧,自己都曾经再活了一次,这也想必是可能的。可是也不知怎么突然已落到这地步,浑浑噩噩不说,这几日都像身处一团云雾中一般,甚是昏暗疲累。也没发生什么大的变故,虽说前端时间就有点精神不济,但也不至于突然落到如此地步。 傍晚吃了些粥后,如此迷迷糊糊,林脩就又睡过去了,一时即到了午夜子时。 第13章 第十三章西风辞(一) 等得路秋扶着林脩再入正堂时,那人却已如先前模样又正襟危坐在了席前,只是身前摆了一个铜脸盆,里面烧了些香烛纸钱,左边摆了一个碗,盛着一碗清水。那人让路秋抚着林脩坐在他右旁,此时林脩恹恹的,似醒非醒般。 那人用中食二指捻着一张符,在盆中烧着,并以一种奇异的声音念着,“天清地灵,天长地昌;莫饮黄泉,莫念前缘;路头路尾,铺得路回;安汝之心,守汝之身;天罡地煞,为吾镇魂。” 只见那符奇异地燃着却没有损耗,在巫医念完后将其点入碗中水时,才突然一下如蒸腾的小火焰完全烧烬,落入碗中。巫医让路秋服侍林脩饮下那香灰水,又拿来管家老叟递过来的一个蛋清,在林脩印堂、太阳穴上轻揉,又按了按林脩的人中与承浆穴,并不断念着一些难以听清的言语。如此做完后,巫医让路秋扶林脩回房休息,并吩咐路秋须如此连续七日将林脩送过来。虽然路秋也不知其中缘由,不知效果,但那种莫名的气氛却也让他觉得应该会有些效果。 至得第七夜,林脩精神已好了很多,收尾时巫医却说道,“这只是很简单的镇魂仪式,明日午时林公子还须独身寻得我来。”林脩与路烛两人本来放下的心突然又被提了起来,林脩心中更是着急,前段时间才给李溙去信说这几日已经动身寻他,如今还未到。到介休时李溙安排护送的人早已打发回去了,这段时间也没精力顾上其他事,李溙也不知自己跑到了汝南,应该很是担心,而林脩自己也盼着早点解决能早日见到李溙才好。 次日午时,林脩在管家老叟的带领下,在书房寻到巫医,此时巫医穿得却是一身云白衣衫,未戴面具,坐在书桌前,不知写着什么。无论面孔、还是身段,都带有一种奇异的妖娆感,林脩心想,这应该是因为他的通灵所染上的气息吧。巫医见得林脩进来,放下笔,与两人各自沏了一杯茶。 巫医抿了一口茶,抬起眼梢,眼中带些戏谑的意思,“林公子,想必雌伏过吧?”声音与带着面具时完全不同,甚是缠绵,还带着点轻柔戏谑的尾音。 林脩才准备也喝口茶,闻言一惊,杯子一顿地放在了桌上,脸色泛起些红晕,惊讶地瞪着巫医,声音都带着些颤抖,“难道你还会看童男童女?!” 巫医被林脩逗笑了,“我不仅会看童男童女,还会识魂断魄呢。。。” 林脩闻言心惊,暗想莫非自己这点诡异来历还被这巫医看穿了,不由更为紧张起来,“不知巫医此言何意?” 只见对方轻声笑了笑,“不要太紧张。该知道的我早已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不会知道;至于你担心的,若说真不知道,我也不会特意那日待你那么久。想寻常一些小鬼小怪的,也不用非如此大的周章。” 林脩敛了敛神,“既然巫医已经知晓,还望指点迷津!” 只听巫医又轻声叹了叹气,“也不知让你遇上了什么机缘,扰乱了命数,合该全了你的姻缘。只是你这姻缘,却成全在了这个时间,坏了一些规矩,得需要你承担些代价。”巫医又抿了抿茶,“想是自你初次雌伏以来,阳气初泄,精元未稳,魂关失守,就只作了七夜的小仪式,却是不够。你本即不该与他遇在这个时间,又这个时间全了好事,若是不有所设法,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他。” 林脩想来,好像也自是初次合欢以来,精神一直有所不济,听得后果如此严重,心中只似如有石坠;可真的会如这巫医所说?又不禁还是有点怀疑,抬起眼看了看巫医,暗思这会不会是个坑爹的神棍。可自己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按照科学来说,真被排异,还害了李溙,想到这个可能,林脩全身只如冰水浇灌。 林脩不由得破釜沉舟,想着该不该就如此全说了才好。只听得那巫医又说道,“想你初来这个世界时,还未记得五情六欲,只识生生存死灭,你这命中异数,若放任自流,只会慧极早夭,徒惹伤心而已。” 林脩想自己该明白了巫医的意思,而巫医也的确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和自己的理解,实在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时代隔阂的东西。既然事情本身已经貌似明了,林脩也只好向巫医请教化解方法,却只听得巫医说道,“三年之内,你不能入洛阳一步,也不能见那个人一面,只字消息也不能往来。” 三年?!林脩听得,只觉惊诧莫名,怎么倒感觉自己像被嫉妒的第三者要挟三年之内不能与男主见面一样!很想问一句,凭什么啊,就凭这些神叨叨的就要三年不见李溙,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巫医像是又被逗得轻轻发出了笑声,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挑起林脩的下巴,“啧啧啧,我说啊,你这种人啊,就是太麻烦了,什么都要怀疑,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那种简单的生物好啊”,说完站起身,长衫一摆,进入内室,只听得一句话留下,“言多无益,林公子自己好好思量吧,恕不奉陪了。” 林脩只得识趣离开,路秋见到连忙迎上来,好奇又不敢逾距地看着林脩,眼睛乌溜溜睁得快要滴出水来,林脩也只当没看见。说不信吧,爱咋地咋地,可是巫医说的那些,在一个正确的前提下,所推导的那些结论,真要毫不在意,却又忐忑不安,可真要三年不见,不通消息,却又如心尖割肉啊。 上天怎么就这么爱捉弄人呢,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这真三年不见,不成历经千年沧桑了;古人言,天若有情天亦老,天道无情,那一定是一个特别顽皮的小孩了。 林脩发现自己想的完全扯远了,也许当事情无法选择时,潜意识地会去回避关键问题,而去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有的没的。一连数日,林脩也没有想出个什么结果,不是想不出,只是看似很简单的问题,却带着那么沉重的后果,所以林脩多数时间都只是在抱怨问题本身,而不是权衡问题及选择的利害而已。 且说另一边,朱小少爷在接到林脩的书信后,带着屈伯彦的信来寻林脩。给朱小少爷的信也是在那日过后所写,而在巫医说辞后林脩也不敢在心中迟疑未决之时擅自联系李溙。 这日林脩与黄叔度在院落的大槐树下下棋,所须考虑的问题就当没存在一样。当巫医抛除那一身灵异的身份时,只作常人黄叔度,却是迥然而异的一个人。叔度作巫医时,凛然缥缈,神通难言,不似人端;只要除了那一身衣,复作常人叔度时,却又如那人间烟火熏就的桃花,十足的风流,却只在人端。 林脩曾笑问为何如此俊逸的人物,却取了叔度这般烟火的字。当时只记得那巫医敛眉一笑,仿佛看到如此聪明的人如此糊涂时甚是有趣般,“度人度鬼度沧桑,有何不可?” “叔”字缘由一般是很平常的,伯仲叔季而已,林脩听得“度”字之解,心下既是惊诧又是惭愧,只得道原来才是自己无知了。 一局未完,只听得门前传来拉缰后的嘶鸣声,却是朱小少爷带得一众小厮过来。这么小个院落,突然多了这许多人,显得甚是拥挤。叔度不知是看到了朱小少爷还是朱小少爷这一众行头,眉头忍不住跳了跳,林脩见状,连忙说道,“阿然,你这许多人这里容不下,你留一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剩下的要么打发回去,要么另外找个住处吧。” 朱小少爷身边最得力的朱大听了,甚是为难的说,“少爷,夫人出门时可是交代我们要把你照顾好,我们可万万不敢先回去啊,要不然你留下我和朱二,剩下的人我去安排。” 朱小少爷听得自是随便,只是担忧地看着林脩,“阿脩,听说你被魇住了,我可担心了,一路马不停蹄地奔来寻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啊。”林脩瞧得他身上有些乱的头发和衣裳,一时除了感动,又觉得十分的讨喜。 等到朱小少爷看到黄叔度时,一霎瞪大了眼,忍不住说道,“这人怎么这么好看啊?比女人还好看。”说着还忍不住伸出手,不知是想勾勾黄叔度额前的一缕卷发,还是那手指点点那水溜溜的脸庞。黄叔度本来见得这些就有些不耐,却不料这小白痴一样的还想动手动脚,心中很是火大,面色黑沉,只待发作。 林脩连忙捉住朱小少爷的手指,心想着这小孩就这德性,见到漂亮的人就犯痴,见到漂亮的男的比见到漂亮的女的更是痴得厉害,这以后可怎么办。想他那小外甥,这么小也遗传了他这习性,见到林脩时,不像是林脩要去揩小包子的油,却像是小包子揩林脩的油。 “阿然,这是巫医黄叔度,才作了七夜的镇魂仪式,后面还有许多麻烦。”又不好意思地朝黄叔度笑了笑,“这是朱然,从小在一起玩的好友,哈哈,担心我来着,你莫要见怪哈!” 叔度不禁又抽了抽,担心,担心得要来揩我的油,这小白痴!林脩见这表情,就知道叔度肯定将阿然记在心上了,瞧了瞧了还一副不明就里模样的朱小少爷,心中只能暗暗让阿然自求多福了。 朱小少爷听得还有许多麻烦,甚是着急,连忙就着林脩拉住的手问道,“阿脩,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么还有很多麻烦?” 林脩只得捡那紧要的给朱小少爷说了,朱小少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本来就有些乱的结果被抓出了一缕伸出来,还一脸茫然,“阿脩,那你就照着这巫医说的办吧,这巫医说的肯定是对的。” 叔度见他那副白痴样,听他这般说倒是不禁奇了,伸出手指,挑了挑朱小少爷的下巴,轻佻地说道,“哟,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 朱小少爷近距离看得叔度,觉得更是好看,一时不由呆了,瞪大了眼,痴痴地说道,“为么不信你呢?” 叔度想不到这小白痴脸蛋还这么滑滑的嫩嫩的,那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的模样,把那清秀可爱的模样倒显露的出来,不自在地放下了手指,拢在衣袖中又忍不住搓了搓,心里却别扭地想到,“哼,我就说这小白痴能想到什么!” 林脩听得朱小少爷如此之说,却不由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对啊,为么不信呢?一般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怎么说,这个人也救了自己呢,度人度鬼度沧桑,为么不信呢?这般想通之后,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却浮出水面。 第14章 第十四章西风辞(二) 朱小少爷这次还带来了屈先生的书信,乃是转交给太学某位先生的拜帖,屈先生也是费了心。而在林脩决定了之后,除了那三年之约外,叔度还须给林脩作得七七四十九日安魂术,这些除了引得朱小少爷的无比惊奇与膜拜之外,也只是些繁琐的而又重复的事项。 林脩心里老磨着,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与李溙联系,想着李溙肯定会很忧心,即使自己不去联系也不去寻他,可是若要他知道了,却也难保不会来寻自己,到时自己怎么能忍心呢。 将这些疑问统统付诸叔度,却只听他轻轻地吹了吹茶,悠然地说道,“我早已传信与洺宣了,说你被魇住得守真三年,不得近洛阳,也不得近他,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洺宣自是信我的。” 林脩突然觉得自己凌乱了,自己好像没有告诉自己的那谁是谁吧,他怎么还和洺宣那么熟!一时如树上的枝叶,被那突袭的狂风扫过,扑簌簌地抖个不停,顿时感觉这点道行在叔度面前像个小虾米似的,怎么都不够使! 叔度这几天觉得自己心情还是蛮好的,有林脩与朱小少爷逗着,觉得日子真是欢乐无比;瞧着林脩那模样,想了想还是说道,“曾在年少时与洺宣老师有过一面之缘,洺宣自是知道我的,他老师都对我信任无二,何谈他呢!” 洺宣老师,荀子嫡传,也膜拜有加!林脩真是忍不住心中腹诽,这妖孽,真是一个超级大神棍!总有一天要在他手中栽跟头! 话说最近,朱小少爷被那巫医美色硬是迷得神魂颠倒,尤其见过那身巫医装束后,简直迷得愈发厉害了。可那巫医却总是不假辞色,甚至对他还生厌得很,可朱小少爷那脑回路,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羞耻心,那端一下的别扭情怀更是无从谈起的,因而根本不对巫医那冷淡受打击。 林脩自是发现了朱小少爷的那老毛病,心中思忖一番,这妖孽,就等着栽在他手中吧,那样也算成就一番好事呢!想你这么自命不凡装神弄鬼如九天火凤似的,到时候却吃着朱小少爷这种小白菜! 且说这四十九日内,林脩也别无他事,平日喝茶、下棋、看书,让路秋亲自回去取来李溙曾经送的琴,当初一直轻车简骑赶路,早随行李寄回了家,而且细细嘱咐好路秋不要向郭氏泄露这些徒让郭氏担忧,只说遇见知己游历就好。此外,林脩还在考虑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就是关于朱小少爷的终身大事。 且说朱小少爷闲来无事,也随林脩留在了此处。现已是初夏时节,渐有暑气,这日林脩与朱小少爷躺在槐树下的榻上午休,阳光斜着或者从叶隙中漏过照下来,甚是惬意,而叔度不知道在捣弄着些什么。林脩由此展开了其第一步计划,引诱朱小少爷! 朱小少爷正勾着林脩的一缕头发卷着玩,林脩拍了拍他的手,样子装得很神秘,“你是不是很喜欢那妖孽?”朱小少爷疑惑地炸了眨眼,林脩不耐地说道,“就是那巫医。” 朱小少爷发现林脩竟然看出来了,又是惊讶又是兴奋地点头。 林脩继续诱哄道,“那你觉得妖孽喜欢你不?不,巫医喜欢你不?” 朱小少爷似想了想,摇了摇头。 林脩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你想不想让巫医喜欢你,和巫医在一起?” 朱小少爷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林脩显得十分得意,“告诉你吧,像那妖孽这种端着的类型,仿佛拒人于十万八千里似的,首先就要死缠乱打,每时每刻都要在他眼前晃,有人说21天是一个习惯的周期。等他习惯后,你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表白,比如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比如环境适宜时机不错的时候。但要注意三点,第一,要两人独处;第二,周围要十分安静;第三,态度要十分认真,让他听进了心里。” 朱小少爷看这一步一步的,那么有道理,感觉很是受用,“那表白后呢?” 林脩用食指点了点嘴唇,心里想着,有的人这样说不定就成了,你嘛,还得多谋划,“表白后嘛,那巫医肯定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的,你要在他面前扮小鹿,扮小兔子,很乖,整天拿你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他,不要说话。整天围着他,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当个小厮一样,但除了必要,你要一直很安静的。” 朱小少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叔度就会喜欢我了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如果这样就一定喜欢的话,那世界上岂不是谁都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是吧?” 朱小少爷沮丧地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那时候还没喜欢上也可以再从长计议”。 朱小少爷勉强地点了点头,林脩不禁心虚地加了一句,“像妖孽那种绕来绕去的又心思复杂的,肯定对你这种单纯的最没辙了”。 朱小少爷听着这种空虚的安慰的话,却像最一般的人一样,恢复了莫名的神采。当人进行着未知的单思时,却总会对身边的人不经意的关于对方也会喜欢自己的那种空白话感到莫名的兴奋。 林脩一时间不禁莫名有点心虚,这单纯的小孩若真地深陷下去不可自拔又得不到回应,那该怎么办?想朱小少爷从刚来的那个时候,到山中求学,一直都跟在自己身边,怀着一种莫名的信任,如果自己辜负了这份单纯的什么都未考虑的信任,一想到如此,林脩都恨不得收回前面所说的话。可看到朱小少爷此时那种莫名的兴奋,神采奕奕的模样,却又难以开口。 平心而论,叔度也的确是个人物,若能真喜欢上朱小少爷,朱小少爷虽然有点被宠坏了,但心性单纯,只要得到一分的回应,定会怀着十分的心意,其实这也算一段好姻缘啊。而且朱小少爷也的确喜欢那巫医,虽然他平日好色是好色了点,但也不会如此痴迷,再说,得了这般的人物,定是心满意足的。就算巫医伤了朱小少爷的心,自己定也会陪着他的,要么为他再想计策,要么给他擦眼泪呗。林脩无法,只能如此想着宽慰自己。 ——分割线君—— 虽然心里带着各种情绪,但那些该做的、想做的,还是就那么做了。从那天晚上吃饭开始,朱小少爷就以一种坚韧的牛皮糖精神黏着巫医。当那天晚饭,朱小少爷夹了一筷子菜时,巫医惊悚了,脸上明显带着一种对别人口水的嫌弃,想来职业原因有点洁癖,平日也一人吃饭,不太习惯。林脩震惊了,这小白痴,竟然还真会找事,这么快就行动了,可是看看巫医那不忍直视的黑线表情,又感觉怎么有一种前路艰且长的悲催。 朱小少爷拿筷子头搔了搔自己脑袋,“我阿妈经常这么把好吃的菜捡给我,说多吃点才能长得好。”闻言叔度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似缓和了点,林脩想到郭氏,心里也不禁暖暖的,反倒没了什么别的情绪。 再说那天晚上,朱小少爷亦步亦趋地跟着巫医进了他的书房,真不停地在巫医眼前晃着,一时问巫医要不要喝茶,一时问是不是饿了要吃东西,扰得巫医不胜其烦,恨不得将其轰出去,可是一看到他那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别人烦了的模样,顿时觉得就这样失去自己多年来的涵养,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忍着吧,又让自己内伤。于是只得早早收拾了事,熄灯撵人。 朱小少爷看时间还早,就跑去询问林脩。林脩此时正坐在灯下,细细抚着李溙送的那具琴,琴在灯下散发出幽暗古朴的光芒,甚是沉静,朱小少爷见到一时不禁也放轻了步子。散坐于其身前时,也未见林脩反应,不禁轻轻叫了一声,“阿脩”。 林脩听到茫然地抬起头,朱小少爷似乎发现他的眼睛还有点红红的,顿时自己想问的问题问不出了,却突然问道,“阿脩,你是在想念李大人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脩似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那么喜欢上了。可能他身上总会有着你很喜欢的东西,比如你觉得漂亮,比如我觉得的那种威严,还比如有的人就觉得脸蛋白白胖胖会很可爱,你觉得的那与人不同的吸引你的地方,总会不自禁的吸引你,然后他的其他,都会忍不住去包容,或者想为他做什么,做一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到后来,可能就命格纠缠,再也难舍难分了吧。” 朱小少爷似是有点疑惑,“你前面的漂亮啊,威严啊,可爱啊,什么的都能理解,可是后面的就有点糊涂了。” 林脩笑笑,“没事,不懂就算了,慢慢就会懂了,不想懂也会懂的。”停下细细拭琴的手指,抬起头看着朱小少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快说吧,别把你憋坏了。” 朱小少爷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没什么事,就是晚上跟着巫医的时候,觉得他很烦躁。” 林脩当下心中就有几分明了,“你肯定烦着他了吧,巫医也有很多正事要做呢,下次巫医做正事时安静地守在一边不要扰他就好了。” “嗯。阿脩啊,那我今晚可以睡在你这不?” “不行,你现在可是喜欢巫医呢,这样黏着我会让他以为你喜欢我,那你不就没戏了。” “也是哦,那你好好休息吧,莫要太过伤心了,时间会过的很快的。当初你在蜀郡那么长时间,不也一会就回来了嘛。我走啦。” 林脩不禁笑了笑,想了想阿然说得很对,可是有时候道理虽然那么明白,心情可是完全不由自己啊。 第15章 第十五章西风辞(三) 朱小少爷黏着巫医也有段时间了,巫医从最开始的厌烦、甚至有点阿暴躁,到现在已经可以漠视了。实际上最开始巫医也想过排斥了,尤其在朱小少爷不识好歹的给他夹菜,那他的衣服,摆弄他的笔墨、符篆时,巫医很不能理解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 巫医表示这是一种严重侵犯他私人空间和自由的事情,可没当他想发作时,要么朱小少爷会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那模样很是无辜,就像在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这很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你神经过敏而已;或者当巫医质问他时,他永远不能接上巫医暴躁的脑回路,只会当他平常,然后永远看不到你表情、语言之中所带有的真正情绪和意图,只是接受那种最直接、最简单的东西。 巫医知道这只是一种单纯的善意,很简单的示好,让他去真正发作,又于心不忍或者觉得没有必要,尤其在面对那双又单纯又乌溜的眼睛时,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默认牛皮糖模式模样。 于是就这样混着,就到了林脩教的表白期了。 这日晚上,朱小少爷安静的看那巫医在那调制着朱砂,细细地研磨着,觉得巫医这姿势甚是好看温柔。朱砂调好后,巫医就在那制作符篆,看不懂的文字符号被巫医用朱砂认真地写在上面,那一笔一划,红的黄的颜色在那里交叠,巫医纤细的手指,未露的手腕在那里流转,昏黄的烛火,把这一切都晕染得美极了,一时朱小少爷又看痴了。 朱小少爷这副模样,叔度也算看多了,要么心中鄙弃,要么漠视;不过制作符篆时须心怀若谷,就直接无视了。等到差不多时,已经夜深了,窗外的夜色甚是黑暗浓稠。 叔度把东西收好,就当是撵人的意思了。可朱小少爷却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发痴。叔度那指节在案上敲了敲,不耐地说道,“哎,我说小白痴,你该回去睡觉了吧。” 朱小少爷像是从自己一个人的游神中醒了般,脸上却慢慢泛起可疑的红晕。叔度看他这副模样,想必又是思春了吧,可联系他最近的架势,一想到那思春的对象很可能是自己,就忍不住就想把他像抹布一样团起来,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朱小少爷绞了绞自己的手指,迟疑了一会,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般,抬起头,散发出凛然的不死不归的气势,“巫医,我喜欢你,你和我好吧!”说完,脸色腾地像缺氧似的更红了。 巫医轻轻嗤笑了声,“我说小白痴,我有对你表示过一丁点意思吗?”巫医突然感觉很羞恼,也不想多说什么,甩甩衣袖,就自己先离开了。只剩下朱小少爷一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还没有缓过神来,像是很伤心,心里像坠了大石般沉重,可是又像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的,巫医的确从未对自己表示过一丁点倾向于好感的那种意思。 朱小少爷觉得自己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摇摇晃晃地无视掉还守在外面的小厮,直接回房,蒙上被子休息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那黑沉沉的夜色,像是第一次去因为面对生活的求不得与受挫反思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无法思考,脑袋像一团似的,只是沉甸甸地垂在那。 朱小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只是醒时已日上三竿,脑袋却还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和林脩他们一起吃早饭。林脩自是从昨夜守在门外的朱大那知道了这些,在朱小少爷醒来后就过来看看他还好不。 朱小少爷见到林脩后,也并未有什么太多的表情,没有伤心也没有激愤,“阿脩,昨晚我给巫医表白了,巫医说对我一丁点意思也没有。其实我也知道,巫医不喜欢我,我都知道了,可是当听到时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那么沉重。” 林脩摸了摸朱小少爷的脑袋,心中很是愧疚,想着说什么让朱小少爷放弃吧,现在也不是不可挽回,以后朱夫人给他找个漂亮的女人,结婚生子,想他应该也会很满意的。可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只听朱小少爷说道,“阿脩,你说的对,本来巫医就也许会喜欢我,也许会不喜欢我。既然巫医现在说不喜欢我了,我就得再好好努力,比以前做得更好才对,才这么短的时间,不能因为这预料之中的小小挫折放弃。” 林脩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看到他知难而上,想说那妖孽段数太高了,你搞不定的,可是那话在他那带着点沉重的乌溜溜的眼神中,又说不出来了,只得声音晦涩地应了一声。 其后剩下的日子,朱小少爷在面对巫医时更本分更安静了,细细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的琐碎的小事,也不再有机会就就聒噪一下,一直很安静。直到巫医为林脩做完了仪式那晚,朱小少爷找到巫医,很是弱弱地说道,“巫医,你帮林脩做完了仪式,可能我们就要离开了。” 巫医轻哼了一声,“离开呗,难道有谁要留你们不成!” “你!你。。。” “我怎么了?”叔度轻佻地挑起朱小少爷的下巴,“难道你还奢望我留你陪我不成?都对你这样了,还不死心吗?!”说着嘲讽地嗤笑了声。 蓦然,朱小少爷突然觉得很受伤,付出了这般真心,却也不值一文,还要被如此侮辱,愤恨地使劲地打开了叔度的手,“是吗?!你已经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了是吧?” 朱小少爷拿眼睛死死地盯着巫医,仿佛已经使尽了平生所有的狠意,又仿佛带上了难以言尽的委屈与愤恨,恨自己的不争与如今这般的待遇,“我知道我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你们都当我是白痴!我是喜欢你又怎么样?!喜欢你你就可以如此地嘲笑我吗?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长得这么漂亮还要整体出来招摇呢!勾了我的心,还只当嫌弃!” “我当是看透了你,你那心就是那又冷又硬的石头做的,捂也捂不热。今天我就离开,现在我就离开!从此我只离你离得远远的,再也不来碍你的眼!就当是我命不好,遇上你只是我注定的劫!”朱小少爷说完后就迅速地奔出了这个小院落,向着外面的夜没头没脑地奔去。 想是离开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希望的绝望感和没有丝毫回应的热情,使得朱小少爷突然发泄了出来。 朱大在外面守着,看得都快急死了,连忙让朱二去通知林脩,自己去追那朱小少爷。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朱夫人都能把他们生吃了!林脩得知后又是震惊又是愧悔,想自己不是那么心恨,非要引诱阿然,也不会弄成如今这副模样,想他从来也没如此伤心如此激烈过。 林脩让路秋与朱二分别快速收好了东西,与叔度告了别,叔度似乎也有点惊诧与茫然,但也终没多说什么。两人就此别过,朱二从另外一些住在他处的小厮处得知,朱大把朱小少爷劝住,现在城门也已经关了,就在小厮处歇了。 那里也是朱大租的一处单独的院落,并不是很大,但凑合一晚也没有多难。林脩找得阿然,只见房中灯已熄了,漆黑一片,路秋点来一只细烛,微弱的光晕只照得了一小圈。 只见被子隆成一团,一耸一耸的,林脩轻轻拍了拍被子,唤了声,“阿然?”朱小少爷掀开被子,床上已湿了一片。瞪着红红的眼睛,一下扑到了林脩身上,嚎啕大哭起来。林脩也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得拍了拍朱小少爷,胡乱安慰些也不知有没有用的,自己心里也乱成了一团,既是愧疚又是无奈,很是复杂。就这样陪了朱小少爷一夜,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胡乱地睡了。 待得第二日,林脩与朱小少爷同坐在一辆马车,两人都没睡好,精神有些疲累。林脩还在搜尽枯肠,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才好。想着想着,倒说了些最是无味的话,“阿然,回去后找个漂亮贤淑的女子结婚生子,也会很幸福的。姻缘最是强求不得,就算尊贵如天子,也不能称心如意,就算平民布衣,却说不定与心上人厮守一生。而且,那巫医拒绝了你,说明他根本不是你命中的那个人,何必再纠结于错误的过去上呢。天下何其之大,该去的人总要去,总有该来的人会来。” 朱小少爷耷拉的脑袋微微抬起望了林脩一眼,“阿脩,你别安慰我了。我想我都应该懂,黄叔度那么出色的人物,定是瞧不起我这种的。没有学识,没有勇气,没有家世,不够漂亮,却还多了些世俗的铜臭。我知道是我妄想了。可我还是会忍不住伤心,你说我为么会这么蠢,为么要去惹这种人呢?只不过是徒惹伤心而已。” “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我这种世俗的人,是不是就容易痴迷上这种不似人端的人呢?管他是妖精,还是仙人,把自己当祭品都无所顾忌了,只是也只惹得嫌弃而已。我愿为他做任何事,只是他并不需要。” “再遇得别人又能怎样呢?一颗空的心,若遇上谁也就是谁了,可是一但装下,就再也难倒空重装了。若是非要硬塞下别的人,这颗心定是要坏了的。” 林脩不禁听得有点呆了,也不禁感染上了这种难言的酸涩,一直就安静地听着阿然这么说着,说了很久很久,像是有很多言语充斥在其中,又像是十分安静,安静得这心,空空如也。 第16章 第十六章秋风落(一) 因巫医曾约束三年内不得入洛阳,林脩与朱小少爷只得先途径陈留,绕过洛阳入司州再入太原郡。这时节已暑气渐盛,夏日的阳光拉长着,绿叶灼灼,树上的蝉鸣很是聒噪。 这日正在陈留浚仪处逗留,浚仪县位于陈留西部,靠近司州。林脩与朱小少爷路过一间茶坊,实在不想赶路,就停下歇息,解解暑气。各人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才稍稍好受些。 只听得邻桌一穿着短褂的大汉大声嚷道,“你听说没有?符明妻子去了,他不想为他具棺服,只想就那么草草埋了呢。” 茶坊主人是一位中年大妈,接道:“符明那小子我知道,是个好人,定是家里贫穷才这般做的。” 一矮小干瘪的老头不屑道,“他乡人给他凑钱,他还不要。丧葬这么重大的事,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对得起死去的人吗!” 林脩听得这事,很是感兴趣,这天热的还不如凑凑热闹,反正也别无他事。朱小少爷虽还是心情低落,但赶路也又倦又躁,自是很乐意。两人问得那家位置,让小厮们各去安排,听得那人家贫,遂还是独自前往较好。 到得那处,只见围了许多人,中间是一位幅巾褐衣的男子,被众人成半月形拱围着。看着三十左右,眼睛细细弯弯的,鼻梁挺秀,肤色白净;这时节,虽已很是燥热难耐,脸上带着点疲累与伤感,却也还是一幅温柔的模样,没有丝毫对众人的不耐。 只见他前面站着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年纪颇大,留有长髯,不知说着什么,林脩向身边的一位黝黑的少年打听怎么回事。少年见林脩与朱小少爷长得好,穿的也不错,脸上疑似冒起一点红晕,支吾说道,“好像这位从颍川来的张老爷要帮符先生家妻设棺椁呢,符先生好像不愿意。” 此时只听得褐衣男子说道,“古之亡者,厚衣以薪,葬之中野,唯妻子可以行志,但即土埋藏而已。望先生莫再强求。”林脩听得,心里不禁诧异,想这人也甚是豁达,在这亡者为尊的时代,却敢如此行事。长衫长者也不好再过强求,褐衣男子家中还有白事要操持,除了留下主持或帮忙的人外,众人逐渐散去。 林脩心下思量,如此人物,定要好好结识才好,如今三年也别无他事,随心所欲倒好。但今日贸然打扰并不妥当,还是过得几天才好。遂与朱小少爷商量,朱小少爷亦是无可无不可,随林脩怎么做就好。 待得符明家中白事已妥当,只等得七日新亡魂回门即可。林脩与朱小少爷两人一同前来造访,只见符明家院落围着似乎有些日子没有修剪过的篱笆,房屋很是简陋。篱笆的栅栏开着,林脩与朱小少爷在打开的门栓上敲了几下,只听得屋内传来一些东西碰倒的声音,很是慌乱。 只见前几日见过的男子正穿着一件浅白色的长衫,手里抱着一个未满一岁的婴儿着慌地跑过来,看到两人,很是疑惑,“想问两位小兄弟不知有何事?”怀中婴儿似有些不舒服,哼哼地叫着,要哭不哭的,男子只得抱着轻轻拍了拍。 林脩见得如此光景,心下又是讶然又生出些别样的情绪。朱小少爷倒是带小孩貌似有些经验,提醒道,“他怕是要尿了吧?” 男子听到像是突然明了,手忙脚乱地解开小婴儿的裤子,小婴儿放完水后果然不挣扎了,只是乖乖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林脩想着两人应该还是贸然打扰了,有些歉意,“我与阿然从慎阳过来,途经此地,恰听得先生行事,很是讶然,所以才贸然造访。我是林脩。”又转向朱小少爷,“朱然”。 男子点了点头,“符明。既然如此,还是请进来吧。” 进去发现却是中间正堂,靠后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小门,连着两间卧室的格局,其中一间房屋的门打开着,里面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把里面摔倒的椅子扶起来,有点笨拙的样子。 符明向小孩招招手,“阿如,来客人了,莫收拾了,等会阿爸来收拾。”小男孩有点笨笨地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阿爸,有点害羞又有点好奇地看了看林脩两人,糯糯地叫了一声叔叔好,林脩顿时觉得小孩子这种生物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林脩想到来意,忍不住问道,“听闻先生薄葬妻子,乃是因为家贫吗?可是即使家贫乡人不是愿意帮助吗?” 符明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周围,淡淡地笑道,“公子也见到家中这般光景了,何苦为那虚无的仪式让死人为难活人呢?家中还有这两小孩,连生都是需要发愁的问题。乡人虽然愿意帮助,但也一般家中并无多少余钱,若非要乡人帮助才能做那殓葬之事,又何必如此呢。”男子说着脸上并无赧然之色,倒十分豁达。 朱小少爷听得,很是惊讶,“那先生这般不怕你妻子泉下有知怪罪于你吗?” 符明苦涩地笑了笑,“人死如灯灭,何来怪罪之说呢?若真能有知,家妻生前最是疼爱家中小儿了,定也不愿因为那些为难了这些孩子。” 林脩听得,顿时觉得很是敬服,在这种时代下如此的豁达与通透并非一般人能做得,“先生豁达,生死由命,不过来时一瓢净水去时一抔黄土而已。那些有的没的,感怀追思,定是没有死的为难活的的道理”。不禁又问道,“不知兄台在何处高就?” 符明听得林脩的理解,觉得林脩也不一般;又听得后面的问题,微微蹙了眉,“曾任都官吏一段时间,可与自己的愿望相去甚远,凡事都身不由己,遂就辞去了,现在还没有着落。”说完后又看看怀里的与坐在身边的小孩,很是发愁。 林脩心下想了想,若是暗示他去洺宣那,既可以让洺宣知道自己的消息,自己也不算联系了洺宣,而符明的确也是人才,这般岂不最好。“不知先生可曾听过李溙李大人没有?” 朱小少爷听得林脩提起李大人,心下很是惊讶,不由得望了望林脩。 符明听得,回道:“李大人肃治威名,自是听说过。” “那先生可曾想过与李大人办事呢?李大人心怀天下与百姓,多做实事,不媚权势,想先生在那定能如愿。”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5节 符明闻言一震,“如此虽好,但在下只是乡野草民,李大人门第也不是任谁也能高攀的。” 林脩听得,想想也是,洺宣一般也不太多与人交际,“先生可提我的名字,但由于某些原因,不能与你写封书信。如今先生家中还有幼子,也不急于一时。不过孩子定还是要带在身边才放心的。” 符明听得,也还是存些疑虑,“多谢林公子好意,带我再思索些时日。” 林脩想想也是,这么突然冒出的陌生人说着这番没有真凭实据的话的确有些轻浮,也没有再多劝些什么。符明要照应着小孩,家中才做完白事也不方便。两人临走时送了两个小荷包给那小孩子当是见面礼,古人自没有当面打开礼物的习惯,待两人走后,阿如用那小胖手扭啊扭,好不容易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些银锞子与一个长命锁,两个荷包都是一样。符明不禁感怀,想两位小公子定是见一贫如洗,又担心自己难堪,这份萍水相逢却早精心备下的心意很是难得。 而那长命锁,则是林脩在见到朱小少爷的外甥柔柔时就让郭氏备了些,见小孩子可爱,又有些缘分,也不知送些什么好,那长命锁也聊表心意而已。两人回去时,朱小少爷感叹道,“鳏夫真不容易啊,尤其是还带着两个小孩的”,又忍不住问道,“阿脩,你这样让符明去找李大人好吗?不会触犯巫医的三年之约有什么问题吗?单身” “我也没有见他,没有联系他,只是当这世界最普通的一个陌生人,也能如此这般吧。忍不住,忍不住去想他,想这般做,就算只能知道他的丁点末微消息,让他也知道我的只字片语,心里也会好受些。” 朱小少爷脸上也渐染上一种悲戚之色,“能这样地想着也好,总好过连想都只是妄想逾距的事情。” 林脩听他这般说,想他定是又想起了巫医的事情,一时也无言。现下已是下午,燥热的很,回去的路上却突然下起大雨来。夏日午后的阵雨总是来得急,去的也快,大雨随风瞬间刮来,激灵得一慌。只见前面不远处一颗大树下坐了好些避雨的人,树下与周遭的疾风骤雨相比,倒显得格外的宁静与特殊。 两人急忙奔过去,在树下掸了掸衣衫。树下的人大概都是附近的乡民,随意地坐着,有些粗鲁。平日林脩与朱小少爷也并非十分规矩之人,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在这众人中唯一人正襟危坐着,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这人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便于农耕的衣裳,还沾了些泥土,很是结实,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皲刻。林脩与朱小少爷也算得闲人管闲事了,心里生出些好奇,也规矩地在那人身边坐下。 林脩碰了碰朱小少爷示意一下,上前道,“不知先生避雨也如此恭谨?俗言说以礼待人,无人可待,还持之以礼,不知为何?” 男子见得林脩两人也点头示意,“以礼待人,更重要的是身怀仁心而已,本该自己所做的即做,不该做的即不做,有人无人皆是如此而已,无须因外界而改变。” 林脩听得,“先生真思行合一、内外合一者,所行为所思,无人如有人。真君子也。不知是否能够觍颜于先生家稍作歇息?在下林脩,这位朱然,两人结伴而行,非本地人士,路过于此。如今大雨才歇,路上泥泞,有些不便。” 朱小少爷听得林脩如此说,睁大了眼看着他,林脩眨眨眼示意,便也不做声了。男子听得,见两人生得好,眼神也单纯,穿得也富贵,这位林姓公子言谈也甚是不俗,想定是没有歹意,遂应道,“在下茅容,既然如此,两位在我家歇息一晚即是,只是敝人家中甚是简陋,莫要嫌弃。” 林脩与朱小少爷笑着道,“那谢过先生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秋风落(二) 林脩与朱小少爷跟着茅容到得他家中,只见家徒四壁,家中还有一老母。雨天黑的比较早,阵雨也没有早早消散,到变成了连绵的细雨。林脩与朱小少爷湿了衣衫,换下便也早早睡了,家有女眷也不便随处晃悠。 朱小少爷很是不解,问道,“阿脩,那人也就坐姿比别人恭谨了点,有什么特殊的啊?就算有点特殊,攀谈也就算了,何必还要跟到别人的家中呢?” 林脩听得,自是一笑,显得有些莫名的神秘,“让你在你那父亲面前好好地坐着自是容易,可让你独在你那母亲跟前好好坐着,怕是不可能了吧。树下众人避雨,独茅先生正襟危坐,已是不一般;而茅先生有人如无人之境,无人仍有人之行,自是更难得。” “世间千万般,阳奉阴违,居心叵测防不胜防;而人性怠惰,图安逸而厌劳苦,亦是正常;更有甚者,带上的面具多了,连自己的内心也识不得,以所喜为所厌,所厌为所喜,徒劳地转圜着。” “因而像茅先生这般,非道貌岸然者,非怠惰求逸者,亦非不识自心者。有所思,思而行,思行内外合一者,自是难得。” 朱小少爷听得,有点明白又有点不解,“安逸怎么了,趋利避害是人本性,随性而为很正常啊!” 林脩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阿然这般也自是率性可爱” 朱小少爷这才算满意一般,转过身睡觉了,林脩吹熄蜡烛,也自行休息。 待得次日,天色将明,带着些微的夜色,很是轻缈静寂。林脩与朱小少爷还在睡梦中,便听得杀鸡尖利的哀鸣声。这声音听得心里叫人发慌,便也醒了,待收拾完时两人在院中见到一个大木盆中浮着许多鸡毛,还冒着丝丝热气。两人心中想着,这人倒也好客,家中如此光景竟还杀鸡待客。 待得早饭时,两人却见桌上也只是些平常菜蔬,并无鸡啊什么的,甚是奇怪。只听得房内传来一老妇的声音,“阿容啊,你把这鸡汤给我这老婆子吃不是浪费了吗?家里不是来客了吗,拿出去给客人吃吧。” 里面传来茅容的声音,很是细心,“娘,你身体不好,别担心那么多啦,我都安排好了呢。” “嗯,嗯,快去招待客人吧,别管我了。” 只见茅容从内室出来,招呼两人一起吃饭,菜色很是清淡。林脩心有感之,不禁道,“先生真贤哉!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求学?” 茅容听得,甚是惊讶,“在下仅是乡野村夫,年纪已大,家中又有病弱老母需要自己照顾,怎敢心声妄想!” “先生品性坚韧,若有心向学,定有所得。” 茅容听得虽颇为心动,但感觉还是颇不现实,林脩也不再劝解。吃完后两人即与朱小少爷两人告辞,并谢过茅容。 待得走远,朱小少爷终是憋不住,问道,“阿脩,虽然我对那鸡也没什么想法,可是这人杀了鸡,我们就看见几根鸡毛而已,为么你还称赞那人?” “这人见我们不凡,也未心生谄媚,是为操行;将鸡汤侍奉老母,是为至孝;与客同食草蔬,是为有礼;所做即可观其所想,更是难得让人信任啊。此人虽乍看甚是平平,可实际上任谁去做都是不易。”笑着点了点朱小少爷的额头,“你啊,就是生在富贵乡中,被宠着长大,不识困境之下还坚韧如一的可贵啊!同一样东西,对于身处不同境况中的人而言,意义自是大相径庭!” 朱小少爷捧着自己的额头,很是不解,可是瞧着林脩也不是像嘲笑的模样,遂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想到林脩昨日所言,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脩,你说有的人连自己内心都识不清,真有这般人吗?饿了就吃,困了即睡,多简单的事情啊,喜欢的就喜欢,不喜欢的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识不清,以为喜欢的不喜欢呢?” 林脩听得,转过脸来,带着拖长的尾音似有点调侃道,“哦,你是想到谁了才这般问吗?” 朱小少爷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只是想到巫医而已。我感觉那巫医是个好人,他救了你,平日也多做好事。只是他总要把自己弄得像坏人一样,和我们说着什么话就像要把我们卖了似的。你说他脾气古怪吧,可我觉得他实际上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我扰了他很久,他也一直静静地让我呆在那里。只是他,为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呢?” 林脩只得劝解道,“人皆有所迷,看不清,识不得,巫医这般,你也这般啊!” 朱小少爷听得更是懵懂了,“我迷了什么啊?看不清什么?是看不清巫医这人吗?”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都得看自己看透啊,要不也是枉然。” 两人寻得路秋朱大他们,一路往西,回得介休时,收到赵谨来信提及三月白马羌侵犯广汉郡及各蜀国,益州刺史率西南板楯蛮破之;秋七月,京师发大水;冬十月,长平陈景图举兵伏诛;山河平静之下已暗涌流动。 初雪,门扉轻响,路烛引得人进来,林脩正烤着小炭火,抱着被炉看书。一阵冷气引得哆嗦,抬头见得来人却是巫医,很是诧异。巫医披着浅灰色披风,云白色长衫,身上沾了些风雪,容颜在冷气中却似冰封的朱砂,很是明艳。 林脩连忙迎道,“不知叔度怎么闲来无事看我这闲人了?” 巫医解下披风,与林脩坐于被炉之前,接过路烛递过来的茶,暖了暖手,“你这闲人实在闲极才多管闲事吧,让你不得与李溙联系,还荐人过去。” 林脩听得,问道,“莫非符先生已经寻到洺宣了?” “除了他还有两个小酱油瓶呢”,巫医似带着点指责,又似觉得好笑般。 林脩想着符先生定是能帮到洺宣,便稍放下心,遂带上点嬉笑之色,“我又没有和洺宣亲自联系,也没去寻他,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劳驾巫医吗?” 巫医听得便带上些气闷,“还有一事,李大人来年应会领尚书之职,与你说一声。” 林脩听得李溙消息,自是欣喜,可想到这消息书信什么,或入职时也会道听途说,心中玩笑之心更深,“哦,这消息巫医书信传与我就是了,这雪天的还跑一趟,多让人心中过意不去。” 抬眼瞥了瞥巫医郁气更深,却还故作不屑道,“我可是为了提醒你莫要因小失大,不想我费的那般力气白搭而已。” 林脩见好就收,正色道,“自会谨遵巫医嘱咐,不知叔度此来还有他事?” 巫医似是别扭了一番,“此番自是也想来看看你和那个小白痴的,反正这冬天在家也只是窝着”,说着似是有些疑惑,“难道小白痴平日没和你在一处?” 林脩瞧他这副模样,摆明就是想着朱小少爷的,说穿了也不会承认倒惹得恼羞成怒,便也不点破,“阿然家在介休城中,自然是不能天天来我家啊”,心里暗暗偷笑,便也识趣道,“不过既然你来了,自也是要将他叫来陪你的嘛”。 巫医想说这是当然的,又觉得掉价,想说才不稀罕那个小白痴,可又说不出口,于是只得哼了一声。林脩让路秋去请朱小少爷过来,心中不禁想着,不知朱小少爷会不会也像巫医这般,怎么也得别扭一番,也不枉费伤心了那么久;可巫医这般过来,又这般别扭,也不像会示好的样子,不会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吧。 却说朱小少爷在听得林脩寻他过去后,问路秋是怎么回事,路秋大概也是知道一点朱小少爷暗思巫医的事,但也没多想,就照实说了。若说朱小少爷有什么想法,虽有点不甘,但那份想见的迫切之心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只得很没出息地屁颠屁颠跟着路秋过来。 待推开林脩书房的门时,只觉手都有些颤抖,朱小少爷也只当路上被冻的。有着狂热信仰的人,当感受到被神祈眷顾时的那种莫名欣喜,大概也差不多了。在朱小少爷心中,巫医便是如那最好的白月光,自己只是那众生中最俗的一人罢了,只要握得一缕就好。 当终于推开门,那吱呀一声,也仿佛受惊了一般,朱小少爷又像变得有些怯缩了,只是很安静地走过去,坐在林脩的边上,低着头,连多四处看一眼也不曾。巫医看到朱小少爷本想说些什么,见他这副模样也有点顿住了。 心中情绪还是很复杂的,他自然知道朱小少爷心性单纯,头脑简单,本也不想如此伤他,只是那些话就那么说出来了。当见他那般什么也不顾说出那番话时,巫医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得过了,心里开始慢慢地愧疚、酸涩、心疼起来,这些本来淡淡的情绪在他们离开以后却发酵得越发浓烈。在接触过那么多的百转千回、皮里昏黄后,那种简单、直接,十分的善意与率真,恰恰像扣住自己脸谱转换的死穴,虽然傻了点,白痴了点。 林脩见得气氛这般滞涩,随给两人说去外面拿些吃食与酒过来,也好让两人把话好好说清楚。林脩起身时,却见衣服被扯住了,朱小少爷怀着忐忑地眼神看着他,要求助般,没法林脩只得悄悄在朱小少爷耳边说了句话,让他安下心来。只见朱小少爷听了那话后,倒没那么拘束了,也多了些平日的神采。 第18章 第十八章秋风落(三) 待林脩离开时,两人之间似稍轻松了些,又似更紧张了些。巫医向朱小少爷那边移了移,然后又似不经意地抻了抻衣衫,才说道,“阿然,上次的话——是我过分了。” 朱小少爷听得,心里还是高兴的,只是想到,这么多时间的折磨,就这么句轻巧的话打发了,怎么着也是过不去的,遂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巫医见朱小少爷这般,琢磨着还得说些什么话,可是又说不来,只好盯着朱小少爷的脑袋顶发呆。 林脩算得时间差不多了,进来时便见到这番光景,朱小少爷像只有点委屈、有点强抑制住撒欢的小狗一样蹲着,巫医撑着下巴就那么发呆地看着他,莫名觉得很是喜感。 让路秋将吃食与酒品摆上桌后,就让路秋下去把门带上了。林脩坐在他们对面,给他们布好酒食,对着朱小少爷说道,“阿然,这可是阿素亲手做的吃食给我寄过来的。阿谨在信中说,他在学堂学完后想去锦官城中正意居酒楼学厨艺,平日就休息的时候打下手。不过他在吃食上倒像是蛮有天分的。”把吃食一叠一叠细细地摆好,又继续说道,“幸好是这大冷天,要不这些吃的定要坏了。” 取了三只青瓷盏,与三人分别满了酒,“这酒也是阿谨给我捎来的,虽然家里也出了酒,不过阿谨的手艺还是不同的。”瞬间三人只闻得一阵清香溢满了房间,还未饮得醉了,便像要嗅得醉了般。 巫医端过酒杯,抵在唇边,似在嗅酒,又似在发呆想些什么,朱小少爷倒像有些紧张似的,还未反应,就先尽了一杯。一杯酒下去,倒似面色有些涨红了,胆子也大了些,脑袋也糊涂了些,“阿谨的手艺又长进啦,这酒和这边的倒有些不同,更是清新绵柔。阿素做的吃的定也要多吃才好。”说完对着林脩与巫医傻笑一下,笑了后又觉得不对,自顾自吃了起来,抢过林脩的酒壶又自斟了一杯。 林脩拿筷子轻轻敲了敲朱小少爷的手,像巫医那边使了使眼色,朱小少爷瞧得巫医的酒杯空了,明白了林脩的意思,不禁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自己又尽了一杯像鼓了些勇气后,给巫医也斟满了一杯,不过还是有些洒了出来。巫医伸手稳住了酒壶,手既然覆在了朱小少爷的手上,就用手指抹了抹朱小少爷的手背,还是很滑嫩的。朱小少爷却只像傻了般,也忘记抽回了手。 林脩想朱小少爷这么点修为,摆在巫医面前简直是被吃得死死的,磨成灰散了也不知心怎么没的。只得岔开话题道,“巫医似有心事?” 巫医早放开了手,点了点头,“你也知今年京师发了大水,长平陈景伏诛,破了白马羌,而去年二月荆扬二州人多饿死,四月京师地震,十一月平了自行称帝的陈留李坚,前年则平了庐江贼,但这些只是发端而已。” “皇室动荡,天威未服,百姓饥荒,天下四起,生灵涂炭,若生瘟疫不可想象;而地震、大水频发,更添流民”。 林脩接道,“而今户数已有1067万左右,西汉初才300万户,人口过多,环境恶化,若添蝗虫,只待民饥相食也不惊奇。” 巫医与林脩相视一眼,面色更添沉重,朱小少爷疑惑道,“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恐怕胡羌匈奴鲜卑各族不会安分吧” 巫医听得,倒不禁笑道,“你倒变得聪明了些。”一句话说得朱小少爷又脸红了些。林脩也轻笑了一下,但还是无法从沉重中缓过来,“若洺宣领尚书之职,自然免不了要向圣上效忠,而灾事频发,筹谋划策,想来定是鞠躬尽瘁。”又转向巫医道,“不知洺宣可做了些准备?” “符先生自然也与李大人做了些准备,但李大人信你,又有些记挂,问问你的意见也好”。 “巫医知识渊博,又懂得识气数,看流年,想必也有些计策吧?” 巫医将酒杯杯底轻轻转了转,“我虽想度沧桑,但却不可扰人事;言行至此,已是不易。” “巫医至此,已是仁德,已尽心尽力,则无愧于心”,说着给巫医又添满了酒,“灾害从天而降,定须先稳住人心,梁氏一族行事不端,祸水东引也不算居心叵测;叛乱四起,一是流民激增,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二则是圣上出身宗亲,心怀不满者以此衅事。” “对于第一则,救急须朝廷王侯公族世家,租贷捐赠免赋各法,赈济灾民,救缓则征兵练武,以备边患叛乱,而根本之法则莫过于迁丁开荒计生,以良法种植耕作。对于第二则,效汉武之法,各地上报祥瑞,证名即可,不过这都在末端,民生才是根本。” “流年不利,赋税定有不济,让王侯公族世家赈济灾民可行,再征兵可能就心生不满了。” “巫医说得也是,到时自有办法可想”。林脩说完,只觉口干舌燥,再去拿酒壶时,早已空空如也,只得唤路秋再添酒来。这次路秋一次拿了三壶,一人分得一壶。待喝开以后,倒酒兴越高,自己给自己倒才好。 窗外雪仿佛下得大些了,室内烤着火,又喝了些酒,一时有些闷热,朱小少爷将窗打开,冷气袭来,带来些冷香,倒让林脩想起了许多。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李溙的情景,也是雪夜带着冷香,恰似君随夜雪入梦来,微香生蓝意难寻;一时也想起了那次大雪夜,与洺宣、赵谨赵素围着火锅,喝着酒,到后来酒意上心,那第一次想起似乎还是有些发烧、有些激动。 不知是流年转得太快,还是自己行得太慢,仿佛人也换了一拨,景也再刷新一番,似也不似,再添酒意,最是难受。 朱小少爷听着林脩与巫医谈着些严肃的事情,心里又似很担忧,又似很茫然,心情随着谈话的内容起伏着,但是觉得自己像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也看不透,只得边听边吃边喝着酒边发着呆。阿素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果然吃货会吃一般做的也好吃。 待酒酣人暖,路烛安排巫医与朱小少爷到各自的房中睡下,林脩也自回房休息了。大概是酒喝多了,半夜叔度忍不住要去方便;虽然天冷,但叔度有些轻微的洁癖,不喜在自己睡觉的地方用夜壶的习惯,只好出去。却说朱小少爷的客房挨着叔度的,外面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而朱小少爷的房间更靠近尽头的茅厕。大概还是被酒烧得有些迷糊,又被冷风激得有些慌,却推错了门。刚好朱小少爷的门栓得还不严实。 却说叔度进去拴好门后摸到床边,朱小少爷睡得比较靠里,扯过被子,发现有点重,用力大一点,倒也扯过来了。只是扯过来后,发现一个暖乎乎肉乎乎的东西也跟了过来,还抱住了自己。叔度一惊,转过身,却发现是小白痴,这是小白痴的房间,小白痴还睡得很沉。 叔度想马上起身,却被朱小少爷压得很严实,一时倒也动不了,再透过雪夜微微的反光,看看朱小少爷,那长长的睫毛,肉肉的嘴唇,还有红的脸蛋,很是可爱,鬼使神差,也不想动了。忍不住用手去摸摸那脸蛋,温热的温度,触感也很好,甚是舒服。朱小少爷像是觉得蛮舒服的,还用脸蹭了蹭,恰好那肉肉的嘴唇压在手心上,有些怪异的感觉,唬得叔度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梦中的朱小少爷像是又不满般,跟着碾了过来,倒抱着叔度的身上蹭了蹭,这一蹭,加上还未消散的酒意和暖暖的热度,一时间两人身体都像起了反应。稍微清醒一点的叔度心中生起一些尴尬,可睡着的朱小少爷倒浑不觉,大无畏地继续蹭着身体,比刚才倒还厉害些了,倒像被逗起了春梦一般。 应该是被酒迷了,或者是被这浓重黑漆静寂的夜迷了,或者是自己也起了的叫嚣发泄的欲望,惹得叔度什么也忘记想了般,只扳住朱小少爷的身体吻上了那肉嘟嘟的嘴唇。一时间欲望像被抚慰了般,只感觉到从心到身体到皮肤的每一层,都无比的熨帖舒服,却又更加渴望着更亲密更深的接触与抚慰。 被禁锢了的烟花,被点着了时才那般的激烈与绚烂。 朱小少爷被这番动静终于弄醒了,睁开眼睛还有些迷糊时,晃过巫医的容颜,一时间以为自己又幻觉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虽然在夜色中有些朦胧,但那轮廓,那触感,那气息,却真真是真的! 朱小少爷又像傻了般,动也忘记了动,只看巫医有些激烈而疯狂地在自己身上动着,不知道他怎么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又怎么变成了这番光景,这样到底是醒着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朱小少爷想说些什么,但是巫医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又激烈地吻住了他的嘴,一时间朱小少爷也只像被迷了般,糊了脑袋,紧紧地抱住了巫医,是一夜露水还是锁情,那糊住的脑容量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下身传来一阵疼痛,却是巫医没有润滑就闯了进来,疼得朱小少爷闷哼一声,脑袋都无法思考了。缓了一会,巫医已经动了起来,朱小少爷心中有与所恋之人如此亲密接触的兴奋与激动,但又忽的觉得有些悲凉,像是抓住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待得次日清晨,两人醒来时,床上早已面目全非,杂着些白色与红色的痕迹,朱小少爷有些发烧,下面很疼,却因为这疼倒蛮清醒的,巫医看着这些倒像认了般,都这样了,那些是否需要承认,是否需要说清的东西,倒不必再去面对了。看了那些痕迹,想自己定是十分鲁莽,与那些急色之徒又有什么区别呢。忍不住转过身将朱小少爷紧紧抱在怀中,很用力,像是之前所有的愧疚,又像是一种温柔与示好的承诺。 即使痛得迷糊时,那空荡荡的悲凉之意,也让朱小少爷没有想去哭,只是这带着心意的拥抱,却想要逼出自己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沾染的所有眼泪一般。朱小少爷紧紧回抱住巫医,那种名为幸福的感觉,像海绵泡在了水中,吸收了满满的温热,又沉淀又温柔。 第19章 第十九章章台路(一) 当林脩被叔度私下告知需要帮助处理床单时,林脩不是不惊讶的;可是当叔度最后还是忍不住稍弱地问了一句,“阿脩,怎么小白痴的房间晚上门都没有栓紧啊?” 林脩想了一下,作无辜地问道,“是吗?昨天将阿然送回房间时记得门锁好了的啊——”心里却想着,“我可只给你留了一扇门,那可是你自己推开的”。叔度听着也觉得再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虽然总有种被人设计了的感觉。叔度帮朱小少爷处理了伤口,看到自己留下的这些粗暴的伤口,感觉很是黑线,迷糊地想起昨夜的情景,又是愧疚又是不可置信。又歇了几日,待朱小少爷伤口好得差不多,当叔度准备回汝南时,朱小少爷自然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朱小少爷母亲对于自己的幺儿又要乱跑很是不放心,可是朱小少爷被骄纵了也管不住,而朱小少爷的大哥知道叔度何许人也,想着这种人物,能够结交都是高攀了,就劝住了朱夫人。至于某方面,朱小少爷大哥是坚信这种像在云端上的凌霄花怎么会看上这可栽在地里的烂白菜呢,虽然大家都忘了朱小少爷其实也很可爱。不过还好,这张也算可揭过不提了。 建和三年夏四月丁卯,日食,民心惶惶。桓帝召集重臣商讨计策,太尉赵戒、司空胡广、司徒袁汤、大将军梁冀及尚书令尹勋集于崇德殿。日食问题,可大可小,最是适合用于投石问路。 却说桓帝才十七,肃坐于上,相传其父因为长得很美而被邓太后封为平原王留于京师。虽然内在原因不可度测,但桓帝却是的确遗传了其父的好基因,长得颇为俊美。想梁太后之妹嫁给桓帝,瞧上此等人材也是说不定的。桓帝虽面容还带着些青涩,却已很是端持,带着几分莫测。 而其他人除却尹勋外,三公年纪都已颇大,个个都是混得油光水滑的人精,三人相较而言,可能就太尉赵戒相对耿直一些。而在天下已恶名昭彰的大将军梁冀,生得面恶,不过若论手段来说,却是简单粗暴,和三个老人精斗城府的话,段数不够,不过若是来硬的,就不得而知了。 剩下一人尹勋则是目前李溙的直接上司,和那些老头子比起来甚是年轻,不过和桓帝比起来又是大了。年纪应该近三十左右,一双眼眯着,看起来甚是温和,长身玉立,身段也有几分风流。尚书台到如今总揽政务,权力不可不大,但除了尚书令外,尚书品秩一般不及地方太守。一般而言,尚书台内任职者要么为皇帝心腹,要么为品性耿直为国为民者,多前途不可限量,期满后外放到重地任太守,再回京时,地位都很是超然。 而李溙在地方任太守后,再于少府任尚书,并不符合常规,但一来,尹勋就目前百官除却内侍而言却是皇帝一等一的心腹,伯父曾任太尉,其兄也于朝中身居要职,家世显贵,因而李溙不可能据尚书令之职。目前新帝正想有所动作之时,李溙身为能臣干将,自有拉拢的价值,从尚书台外放后,就可以成为皇帝震慑四方的爪牙。不过,是否有这份利用的价值和皇帝心中认可的忠诚度,则需要桓帝自己考量。 当桓帝问及日食当何解时,老油条胡广与袁汤当装作无知,大将军梁冀嗤道,“这地震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没什么好说的。日主君德,当君主德性有亏,上天降下诏示而已,按先帝做法,圣上当下罪己诏。”桓帝听得,心中很是恼火,却面上未显,只温和地说道,“将军说得有理”,又转向太尉道,“不知太尉又何见解?” 赵戒听得,回道,“日食自古有之,君王多为此发罪己诏,大将军言之有理”。话中虽不得罪梁冀,但也表示了日食是正常现象,并非君王失德之意。 尹勋和道,“罪己诏乃安抚民心所为,以显君王仁慈。” 一时间,虽各有说法,但对策就梁冀提出后,多也不予明面上反对,待得重臣退去,桓帝以商讨罪己诏拟定事宜将尹勋留下来。待得众人离开后,尹勋劝得桓帝,“虽为罪己诏,但圣上也可行恩诏之实,以显圣上仁德,天下归心;其次,再行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祸水东引之法。” 桓帝也知收复民心、正名的重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如何拟定,卿自安排,交我看过即好。” 尹勋再拜,“臣还有一事禀明”。桓帝微抬了抬手,示意尹勋上禀,又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现已进入春汛,须加紧防汛安排,待夏汛来时才可减少百姓伤亡损失。” “你自去安排,再无他事就退下吧。” 尹勋退下时却见桓帝贴身内侍张让进去,这张让也才20多的年龄,长得甚为清秀,双方互相瞧了瞧,都心下思量了一番,表面寒暄后,都各干各事去了。 五月,罪己诏颁布,赦章帝时至今的流徙还归故里,而从章帝起,也是想暗示天下,桓帝祖父乃章帝之子。七月,廉县传来天下血肉的消息,同时梁太后摄政、梁冀专权,枉诛李固、杜乔,天下冤之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民怨四起。 ——分割线君—— 李溙认为搀和单单的派系相争事宜并没有太大意义,于是向尹勋自请治水相关事宜。这个时节,若想疏浚河道,却不太现实,但却仍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李溙不喜结交,家中人也不多,遂让符明一家也住在了东厢客房中,也免得再自去租个院落。这日下午,李溙正与符明商量治水事宜,只听得管家来报冯大人造访。李溙正奇怪冯岱不在外地好好做自己的官,怎么会跑到京师来? 正在纳闷,冯岱早已进来,看见李溙身边又换了个人,思忖着上次带着的小男孩呢?又换了口味了?洺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以前也没见他对谁那么好过,也不会这么快就换啊。感觉还没思索够呢,李溙看见他跑飘的眼神就知道他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想到冯岱疑惑的内容,心中也不禁一时怅然,幸好自己知道他的下落、近况,只是守着日子就好,于是解释道,“这位是符明符先生,内府幕僚,”又转向符明,“符先生,这位是冯岱冯大人,我的好友。德山,你怎么从大老远的代郡跑到京师了?” “被圣上召进京来,就进来了呗。这几天懒得收拾京里的院落了,就凑合在你这吧,反正你这空房多。” “嗯,等会让李伯帮你在东厢找间房吧。符先生,刚刚提到,治水最主要三项事宜即财、人、交接,洛阳治水,关系朝廷及洛阳各方切身利益,想必还好开口,但一方面国库空虚,一时也不能拿出足够的资金治水,另一方面则是涉及的层面人物过多,疏通克扣就更可恼了,不知符先生有什么想法?” 符明向冯岱示意后早就进入了自己的沉思,听得李溙询问,答道,“治理河道,征用服劳役及亡命者,倒能节约财力投入到治水工程上,不过另一方面会加大管理难度,因而若向圣上求得三十人,十人一组的羽林军巡查倒不错。” “治水就工程、资金、用人上涉及太尉府、司空府,太尉府尉曹负责士卒和囚犯的征调,金曹负责货币,仓曹负责国家仓库,司空负责水利工程,同时目前京师军队多掌控在梁氏一族手中,若想顺利协调各方关系,圣上给予的权利自是前提,但具体还得缓缓图之,步步为营,只能如此如此。” 李溙听得符明计策,初始不以为然,想着为天下计造福于民的好事自然应众心同力,单刀直入即可,为何还须如此弯绕,不过当事情真正进入正轨遇到一系列阻碍时,才深知步步为营、未雨绸缪的重要,不过这些自然得后续才能知晓。李溙的想法实际上与其任职经历有关,其任青州刺史、渔阳太守、蜀郡太守,在一方行使独大权力,掣肘之处自与水深的京师不可相提并论。而冯岱在一旁虽然也没听出那些弯弯绕绕的必要性,但听得符明说的头头是道,其温柔的模样上带有一种神奇的神采,很是惊异。 待初步商量妥当三人一起去吃晚饭,符明得先去房里把小孩带过来。符先生大儿子阿如已六七岁,小儿子阿达两岁未满,走路还不是很稳当,有些摇摇晃晃,只要不见到符明,就会自己乖乖地呆着,当哥哥的小尾巴,但是只要见到符明,就会撒娇黏着符明,让符明一直抱着他。 当李溙与冯岱在饭厅已做好时,只见符明抱着阿达,牵着阿如进来,李溙已经见怪不怪了,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自己书房或卧房的外室解决,有时候和符明一家吃,很是随意。还未曾遇到过林脩时也曾经常一个人吃饭,但那时也并未觉得如何,可当习惯与林脩在一起后,再分别一个人自己过时,却觉得许多事情都变得不想曾经那么容易忍受,许多事情都仿佛都十分无趣,没有意义。只有自己去做正事,忙碌起来时,才觉得那忙碌麻木的心觉得好过点。 不过对于冯岱来说,倒并不如李溙那般觉得都很无聊,没什么意思,他倒觉得这幅情景很是可爱。冯岱的客房安排在西厢,因为管家怕他被小孩子吵到休息不好。傍晚还有些光线时,冯岱已点起油烛,准备着些面圣的事宜,却看见一个小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待走近时才看清是符明的小儿子阿达。 阿达走到冯岱的案前,一屁股坐下,两只小胖手扣住冯岱的案桌,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冯岱,并不说话。冯岱看他这样子十分可爱,问道,“你一个人跑这来的?”阿达瞧这个叔叔和自己说话了,很是高兴,想着日里阿爸告诉自己好像是袋叔叔,于是糯糯地回答道,“袋叔叔,我可是一个人趁着阿爸和哥哥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我还没来过你这里,所以来玩玩。” 冯岱听着不禁好笑,“等会天黑了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阿达想了想,摇了摇头。 冯岱继续威吓道,“等会天黑了就会有很多怪物什么的,你不怕吗?” 阿达又想了想,“怕,那你现在送我回去吧。” 冯岱顿时觉得,这小孩貌似不像小时候看起来那么乖巧,站起来牵着阿达准备送他回去,只听阿达又道,“袋叔叔,我刚刚来的时候走累了,你抱我吧。”当到得符明房间时,敲了敲门,只听得传来拧手巾水滴滴在盆里的声音,然后过来开门的脚步声。 门打开后,阿达迅速张开手臂,乖巧地叫道,“阿爸,抱。” 符明看到冯岱抱着阿达,很是惊讶,想这小古怪竟然又不知不觉跑出去了,明明白日里都会很乖地跟着自己,可是只要自己回来就会偷偷跑出去,像是吸引自己注意般,很是头疼。 冯岱看着符明穿着的衣衫有点散乱,阿如还坐在床上,想是刚刚帮着小孩洗漱自己弄乱了,衫下还露着白白的脚背,很是诱人。冯岱没有多看,将阿达还给符明后就自己回去了。 次日,李溙带着自己的折子面圣,上面细细记载了治水有关的事宜,小黄门张让侍候在一旁。桓帝大概看过后,微点了点头,“很是细致,不过事关重大,还得次日上朝众臣商议才好。” 李溙退下时,小黄门张让领着李溙出去了。见出去已有些距离,张让有些示好地说道,“李大人,想来我们还是同郡呢。” 李溙听了微微皱了眉,很轻,淡淡地说了句,“哦,是啊”。 但还是被张让发觉了那皱眉,暗自咬了咬牙,“上次家弟年幼鲁莽,冲撞了您,望李大人还须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溙想起上次那个有些阴鸷的少年,年少鲁莽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想起那轻浮的行径,还调戏了不该调戏的人,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还是强自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言下之意即是过去很久定是不会介意了的。不该张让看惯了谄媚的嘴脸,发现他又皱了皱眉,还说的这么勉强,心里很是上火。 不过想到自己虽然和桓帝有着那种关系,可是还是上不了台面的。贸然与重臣隔阂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与李溙至少还有一层同郡的缘分,遂还是温和地说道,“李大人一心为民,若有在下能帮忙之处,定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李溙想到治水事宜还有许多需要打点之处,而与张让之间实际上也的确无什么太大过节,遂也拜了拜,“那多谢大人提点。” 第20章 第二十章章台路(二) 李溙递得奏折次日,众臣于正德殿上朝商议治水事宜。正德殿殿高三丈,位于苍玄宫中轴线上,殿前有三层阶梯,每层十八阶阶梯,三层共五十四阶;而洛阳城南北约九里,东西约六里,恰合得五十四之数。殿前第一层阶梯两侧之上,砌成与第一层顶端平齐的底座,底座上立着两座玄铁铸就的苍青色的嘲风;传说中嘲风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三子,形象带着些许煞气,但线条流畅、体态又带着些威武,能震慑四方、清灾除魔。崇德殿则位于正德殿的后方,是一座相对较小,供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宫殿。 正德殿主体色彩为玄色,偶尔在飞檐或廊隙间漆着朱色,殿中九根黑色大柱成星阵式支撑高梁,整个空间甚是空旷辽远。桓帝肃坐于高台上,众臣跪坐于两侧,李溙出列禀奏治水事宜,关键是陈述与须索财、索人的太尉府、司空府以及掌权的梁氏听。待李溙陈述完,桓帝还未发话时,大将军梁冀即斥责道,“洛阳大水也见怪不怪了,时来时不来的,用得着如此费财费力吗?” 李溙听到质疑,直视梁冀回道,“去年秋七月大水,洛水七里之内百姓房屋俱毁,财物牲畜漂流,更有百姓伤亡,大水损失更超过治水所费数倍。” “如今才五月,急什么,怎么说还有两三个月!” 李溙听得梁冀如此不负责的说辞,一时怒火上涌,不禁针锋相对道,“是吗?那非得大水淹到大将军门前才算紧急吗?” 司空胡广现年已接近六十,留着一缕灰髯,眼睛一直笑眯眯地弯着,平日看着甚是慈爱和气,甚至带着些糊涂,只是那双精豆眼耷拉在眼皮下,偶尔被人瞥见时,在那样的对比下,就会被其中掩盖的精光感到心惊。此时胡广看着李溙,温和地慢悠悠地问道,“李大人,治水确是大事,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去年才发了大水,近年又平了好几起叛乱,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如今实在拿不出来大力治水啊——” 李溙一时听得语塞,不过这些阻力自然早在预料之中,朝堂之上争那一时意气完全没有必要,于是迅速恢复冷静道,“下官亦知国库空虚,因而只须国库拿出十万钱,不管大水来时如何凶猛,下官定不再开口。” 众人听得俱是一愣,十万钱治理洛水,无异于杯水车薪,不过有人愿意担下这天方夜谭,一般人也只当笑话看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梁冀听得,自是心喜,“李大人可是当庭说下这番话的,到时可别出尔反尔。” 李溙镇定自若,“那是自然。” 太尉赵戒听得,气恼道,“这不是胡闹嘛!”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6节 胡广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髯,“李大人还是慎重为好,治水事宜并非儿戏,若办事不力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到时圣上怪罪下来可就没现在这么简单了。” “下官自知其中利害。” “自然有人要不自量力,到时可莫要推卸责任。”梁冀不屑道,心里却已早是看李溙不顺眼。 上座的桓帝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指甲,“既然众臣都已商量妥当,也就如此罢。不过十万钱治水却是太少了,与李大人二十万钱,治水事宜由卿全权处理,若须太尉府或司空府调度之处,自行安排即可。但李大人若办事不力,后果自当知晓。”李溙向桓帝俯首拜了拜,归到自己的位上。 这日,李溙回到府中,冯岱的调任令已经下来,得三日之内动身前往北地郡任职。傍晚,冯岱、尹勋、李溙、符明还有一些和冯岱交好的京中士卿,集于白水居与冯岱送行。 酒楼张掌柜见得如此一拨贵人,速速迎上前来招呼,见到冯岱,特别说了声,“冯大人,真是稀客啊,最近这才第一次见你,真可惜,却又是最后一次呢。”众人与掌柜寒暄一番,此次是尹勋做东,遂领众人进入早已定好的包间之中。张掌柜陪得众人同行,还未到包间门口,只见得一个长得有些清秀的小厮,附到掌柜耳边说了些什么,张掌柜神色似是一喜,眼角眉梢都似变得欢快些,却又被迅速收敛,向众人作揖道歉,“众位大人请好好相聚,在下就恕不奉陪了。” 众人瞧他那变化,只当有什么好事,脸上都带着些调侃之色,不过君子成人之美,自然也没多做挽留。符明在最末进入,只是好奇多看了几眼,却见张掌柜引着一接近四十的男子,入了更里的一间包间。那男子穿着一身玄色长衫,身材颀长高挑,虽身段有些风流,但浑身散发着的却是十分威严的气场。 符明正在心中纳闷,京中还有此等大人物?虽才入京不及一年,可比接待尹勋、李溙、冯岱更为重要,却已是这般年纪之人,也实在想不出是何许人物。冯岱已入包间,却见符明还站在门口似有所思,遂唤了声,见他没有什么反应,遂走到门口,附到他耳边调笑地说道,“看我要离开,不会心有不舍落寞到如此吧?” 符明听到,心中虽觉得冯岱的轻佻行径有些不妥,但也没放在心上,当作没事一般向冯岱笑笑,就入了包间。冯岱见符明没什么反应,也自觉没趣,跟着也进去了。尹勋等众人都坐好,即说了一些寒暄的话。酒过三巡,皆染三分醉意,冯岱看向李溙,“你今晨在朝堂上那般是否妥当?” 众人一听,场面顿时一静,想到李溙与梁冀的针锋相对及许下的承诺,都埋下头,当作没听见一般。李溙慢慢酌着杯中的酒,眼中带着一些趣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知也。” 冯岱听这么说,更为着急,却见符明在对他轻微地摆着头,想着这场合的确也不适合说太多。尹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劝道,“德山,既然洺宣都能这么说,自然有他的想法。”冯岱于是也不再多言,众人又恢复觥筹交错。 待洺宣、冯岱和符明三人回去时,已经月上留上,青石的路面洒下一地银白色的月光。三人都喝了些酒,冯岱喝得尤其多,非得拉着两人说散步回去。李溙姑且还能自己行走,符明则喝得最少,但他身材最是单薄,扶着冯岱一人已是勉强。李溙的马车在三人后面碾过青石路,慢慢地随着。 冯岱整个人都挂在了符明身上,轻轻一拢,就把像把符明抱了个满怀似的。符明身上的气息很干净,还带着些微微的孩子身上的乳臭味,相较冯岱而言,身体还有些微凉,对喝了太多酒有些燥热的冯岱而言,抱着很是舒服。冯岱于是忍不住就把自己的脑袋在符明身上蹭了蹭,那透过衣衫触到的感觉,还带着些柔软,越想象肌肤的感觉,越忍不住想多蹭蹭。 脸擦过符明的头发,有些滑凉,心里有些莫名的舒服,很是与他人不一样的感觉。冯岱的不安分却让符明勒得慌,看看李溙,想让李溙吩咐后面的小厮扶一下,可李溙虽还看着清醒,实际上脑袋也被酒精熏得很是糊涂,而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听到符明的话。符明也不好指派李溙的小厮,小厮见没吩咐也不敢上前,一时三人只得跌跌撞撞背着月光回府。踩碎的月光,像扰乱的水纹。 有人说,情之所起,不知所踪。但当你回想时,觉得甚是自然,却不知道在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间,某些东西,某些感情,许多许多,都有迹可循,等到再意识到时,却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待回到李府时,却见到门槛上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不断地张望着,管家李伯也在门后守着。两个小身影见到符明回来,迅速扑到符明的身上,一个抱着大腿,一个抱着腰,没有准备的冯岱倒是被撞得一个趔趄,幸好被管家李伯扶住了。冯岱很是惊讶地看着两个小孩,眼神中似乎还有些无辜和不满。不过李伯早早安排妥当,让众人都得各回各屋休息去了。次日,冯岱即离开了洛阳。 七月,北地郡传来廉县雨肉的消息,即廉县出现天空下红色血肉的情况,消息还说肉像羊肺,或者像手一样大。五行传提及,“弃法律,逐功臣,时则有羊祸,时则有赤眚赤祥”,羊祸指人疫灾变,赤眚赤祥则指兵火干旱灾变。一时间民间流言四起,称梁太后摄政,大将军梁冀专权,枉诛李固、杜乔,天降惩罚警示,一时外戚惹得民怨沸腾。消息传来不久,梁太后立即召见桓帝,他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久,梁太后病重。 李溙也听得,只觉很是荒谬,天怎么可能下血肉呢,这等消息也能一传十,十传百,并引得百姓深信不疑。思及前不久冯岱突被召如洛阳,调任北地郡,一时仿佛也清晰起来。只是想到百姓连如此无稽的事实都以讹传讹,不假思索,若被有心人利用,不敢想象其中利害。 而符明则叹道,“百姓如水,因时导之;并非相信别人说的什么,只是让别人说的话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而已。有时这种信念不可谓不对,有时被确定的信念却贻害无穷。时代信念的缔造者,既是天才,但其中缔结的因果却无穷尽。” “比如现今有人提出女人的贞操观念,自然许多男人对这个是很满意的,而这男人更是社会权利、金钱、地位等所有的掌握者,到以后,也许女人的贞操就被缔结了。但是以前,怎会有如此多的要求,皇家及民间女子再嫁并不稀奇。” 李溙听得,觉得很是有理,百姓如水,并非无智,并非无力,最根本的却是惟利导之而已。如果社会是一个贴上标签的行为,如皇家、宗亲、外戚、公卿、宦官等,被贴上了标签则带上了某种色彩与特征。百姓谁会真正地去接触某个具体的人,谁会真正知道这个人的所思所想,只是人云亦云而已,上下嘴皮一耷即贴上了特征的标签,被贴上后又再如何摘得下。也许百姓并非愚昧,但许多时候却循着一种疯狂、不可理喻的方式思考并行为着。 不禁又想起林脩,不知他听到此种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什么想法。想他总是能比一般人见得更远,而心思更为透彻,但也许是通透得很了,仿佛没有了束缚般,如风般无息无形,不知自己何所求,何所去。 只是那个人,还要等得多久,时间很长,又像很慢,而那个人,始终却像,离得很近,又离得很远。忍不住伸出手,去留住那缕风,却始终会消散于无形中;也许张开自己的手指,只细细体会那风温柔缠绕手指的感觉就好。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章台路(三) 八月,洛阳大水,周边百姓早早被官府及乡间里正告知早作准备,从而并无太多财物损失及人员伤亡。而李溙实际上只作了两件事,第一则是疏散百姓,第二则是引水入城南一地势较低之处蓄洪而已,因而并无较大资费。 城南低地蓄洪之日起,当日于朝堂上,大将军梁冀启奏,要求朝廷拨款治水,众官一时甚为惊讶。桓帝未说什么,只是看了一下李溙。 李溙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回道,“大将军建言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可下官实在不敢接受。当日在朝堂上一诺千金,如今虽洛阳大水又起,但下官也做到了不让百姓流离失所、无辜丧命。” 梁冀听得李溙如此说,很是烦躁,“让朝廷拨款又没让你出,该你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轮得到你推辞吗?!” 李溙听得梁冀发怒,只是些微讶异道,“当初下官也是考虑到了朝廷的为难之处,才这般节俭着的啊。今年六月又发地震,去年平乱、大水都费了不少钱财,前些年也不太平,圣上加服、赏赐都从简着手,国库着实空虚啊。” 司空胡广微微点了点头,慢吞吞道,“大将军一心为民确是好意,只是李大人说得也很是有道理,这国库空虚,花费在今年未出大患的治水上,来年再出了什么事,那还有钱咯?” 梁冀听得老油头都如此说了,只得咬咬牙道,“治水涉及洛阳百姓安居乐业,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本官捐资百万钱,不用国库拿钱。” 李溙听得梁冀如此说,想来也差不多了,遂道,“大将军高风亮节,下官负责治水,很是感动,也想效仿大将军。不过下官家财不丰,即捐资十万以表心意。” 百官听得亦纷纷效仿,或谄媚于大将军梁冀,或生出恻隐之心,或沽名钓誉随波逐流而已,不管如何,最后也得了数百万钱。桓帝见百官如此,虽有些疑惑,却也再向洛阳治水追加百万钱。 待退朝桓帝入崇德殿偏殿休息会时,歪靠在榻上,小黄门张让给他轻轻揉捏着额头与太阳穴,桓帝觉得舒缓了许多。拉过张让的手慢慢抚摸了下,忍不住问道,“你说那跋扈将军怎么会突然转性主动捐款呢?” 张让捂着嘴轻轻笑了笑,“陛下,这您可就不知道了!”张让本就生得漂亮,又作这媚态,一时让桓帝很是喜欢,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什么小道消息快说。” “陛下可知李大人将城南一处低地作为蓄洪之处?” 桓帝思忖了一下,“与这蓄洪之地有什么关系呢?” 张让忍不住又轻声笑了笑,“这城南之地不是一般之地,却是一片上好的牡丹花圃,每当牡丹花开之时,映着那洛水朦胧之姿,最是倾国倾城。若只是简单的花圃也就算了,可梁冀之妻,却最是爱牡丹花,每当花开,必定是要流连一番。” “若梁冀之妻只是一般妇人也就罢了,可这梁夫人却色美,善为妖态,作愁眉,龋齿笑,自有一番情态;啼妆,堕马髻,折腰步,甚是媚惑;大将军可是又宠又怕。” “这花圃一下被淹了,梁夫人定日日磨着大将军呢,百万钱于大将军又算什么。金玉珠玑,奇珍异宝,将军府中多得是,就连那车辇羽盖,都装饰着金银呢。” 桓帝听得,捏了一下张让的脸蛋,“就你知道的多。” 张让翘了翘嘴唇,“那是自然。瞧这大将军,看着凶恶,很是粗鲁,想不到却如此惧内,对夫人可是好着呢。真是看不出来啊!” 桓帝笑了笑,摸了摸张让的头发,“这些事是说不好的,有些看起来很是宠爱,但却也不一定,有些不为人知,却说不定是放在心尖上的。世人只能看到外表或者听信传言,事实到底如何,又如何得知?不为人知又如何呢,人总是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而不是为了别人的想法。” 张让听得,想又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很是乖巧地趴到了桓帝的怀里,轻轻地用手抚着桓帝的胸口,像是要抚去那些令人不安烦躁的情绪,“可是我觉得梁将军对自己的妻子还是很好的啊。” 桓帝听得,像是叹气似的笑了笑,“那我对你好不?” 张让听得,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眼皮不禁抖了抖,但还是应道,“应该是好的。” 桓帝用手抬起张让的下巴,手指稍微用力地捏了捏,眼中似乎划过一些狠意,但又带着一些不舍,“知道就好,最好经常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琢磨。有些事情,不该做的就别去做!” 张让瞧得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很是惶恐,连忙起身,想拜倒在地上,身体却被制着,动也动不得,眼神有些闪躲,只能颤抖地说道,“如奴才愚昧,不知陛下何解?” 桓帝轻声冷哼了一声,放开了钳住的下巴,不再看张让,只是用手指不断地卷着他的长发,“是吗?!梁太后质问朕民间流言的事,不知是否与你有关?”说完又带着些狠意盯着张让,像是要用眼神把他钉在那,见张让有些惶恐,发着抖,却不回答,又不禁拉紧了那缕头发,轻轻地却似转了千百回似的问了声,“啊?!” 张让见得如此模样,早已吓得不知如何时候,泫然欲泣道,“陛下,奴才也没得办法啊!”说完这话就将头埋在桓帝的怀中,身体微微发抖着,像解释又像是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道,“奴才自七岁就被送进宫,十七岁遇得陛下,才得到这般殊宠。这吃人的深宫,像如奴才这般蝼蚁似的人,怎能想怎样就怎样呢?许多人指着向东,奴才不敢向西;询问今天的天气,奴才也不敢回答今天是什么日子;赏赐奴才福气或是祸端,奴才也都得受着。” “奴才家中还有老父与幼弟,当初也是家贫,连吃都吃不饱,才让自己做了这去了势的阉人,被送进了这吃人的深宫。遇到陛下,是奴才这一辈子所有的福气,可是,也不知奴才能不能承受住这份恩情。” 桓帝见张让在自己怀里抖着,胸襟前都染上了大片温暖的湿意,一时心中也有些发酸,只得微微喟叹了一声,“你莫要负我才好——” ——分割线君—— 冬十月,太尉赵戒免,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四月日食,六月顺帝宪陵遭地震,七月廉县雨肉,八月京师大水,九月又发生地震,国家多灾,天生异变。三公为百官之表率,因而免太尉以悔失德之举。 进入冬季,河流变浅,河床也显露些出来,正是疏通河道的好时机。向尉曹借得服劳役以及赎死罪、亡命的罪犯,调度司空府懂行的干吏,有了圣上、大将军及各方的表态,一切事情倒变得简单起来。不过一般而言,如此行径也颇剑走偏锋,很可能被怀恨在心而遭报复。不过,有舍才有得,有些事情想不付出些代价而十全十美地解决,结果却什么也做不成而已。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当选择时,早就有了承担这一切的勇气。 这日,李溙于府内收到恩师荀淑过世的消息,很是震惊,想去年回家时见到老师,身体还很是硬朗,怎么会突然说去就去了!治水事宜多也安排妥当,李溙将符明唤入书房相商,如何向圣上告假奔丧才好。 符明拿起信笺扫过一遍,略思忖一番,“宫廷近日恰传来大将军梁冀向桓帝发难的消息,不知大将军从何处听得,民间对梁氏一族民怨沸腾与圣上有关,但又没有什么实证,因而指责圣上政令不申,才出这许多灾变。看那意思,是非要剪些圣上的羽毛才罢手。” “才免太尉赵戒,大将军定不甘心,这只是象征性的失德流替而已。若照大将军的意思,免了尹大人才好,但尹大人却是圣上的心腹与臂膀,若要贬谪,圣上定不愿意。” 李溙拿起茶壶给两人倒了茶,润了润唇,“那先生的意思难道是?” “大将军被大人摆了一道,又多次针锋相对,定早已怀恨在心。如今梁氏一族气焰正盛,圣上目前也无可奈何,大人若主动全了圣上这弃卒保车之举,一来可避开梁氏一族锋芒,全身而退,二来圣上定会记于心中,待局势稍微晴朗之时定予以重用,三来大人以为恩师守丧缘由请辞,天下皆以大人为楷模。” “这办法看似虽好,可在这局势波谲云诡、灾变多生之际,为得一己之身之利,弃万民于不顾,与沽名钓誉又有何差?”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灾变只是初生而已,梁氏一族却气焰正盛,大人若被梁氏折在此处,待得民不聊生,五胡铁骑南下、饮马渭水之时,才真正悔不当初。林公子与在下的信中也有提及,如今变异仅是发端,人口数量过大、土地集中、环境恶化、时政积弊,再加上流民、外戚、宦官、五胡、天灾,如今才初生诡云谲波而已。守得住锋芒,才全得心中抱负。” 符明见李溙对于抱朴守身有些疑虑,尤其在如今局势不太乐观的情况下,但明知不当为而为又有何益呢?心里知李溙还是最依林脩的意见,不得已也才拿出来说。 李溙见符明已如此这般说了,心知这也是当下无可奈何的办法,逞一时意气也是无用,心中也的确挂念老师。梁冀也知自己与李固师出一门,进来民怨沸腾恰因李固、杜乔枉死,掩没住自己,才是此时各方最好的平衡与妥协。 过得几日,李溙递交辞呈表,言明因恩师逝去,欲守丧三年。桓帝收得此表,召尹勋相商,尹勋说得意见与那些也差不多,只是多了与桓帝的意见,“李大人实属能臣干将,更忠于圣上,虽一时守朴,待得时日,更能为圣上作大用。” 桓帝心里也早已有底,在次日朝堂即宣布准辞。众臣听得一时哗然,与师守丧三年,未曾有此先例,但荀淑天下师表,却也值得此般待遇。一些政治嗅觉灵敏一点的自是感受到其中的不寻常,而梁冀听得如此,虽心中的恶气像憋在胸口慢慢消散般很是不爽,不过早看李溙各种不顺眼,剪除掉也好。 李溙接到准辞的消息,即与各方交接工作,尤其治水的收尾工程最是挂心,因而拜得尹勋予以最后监工收尾处理。也并无太多东西需要寄回家,始终还要回到洛阳。不过若自己回家守丧,符明也与自己一起歇着似乎有些耽搁,遂与符明相商,不知他愿不愿意暂去北地郡与冯岱做幕僚。 符明听得如此建议,虽从客观上说,三年自己也不能像李大人那般闲着,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等着自己养呢,等儿子长大,还要为儿子准备束脩拜师事宜,再长大些就该成家立业,多去找些事做,多攒下些人脉资源是必要的。而冯岱与李溙同出名门,同文武并兼,上次一段时间的接触也算熟了些,客观而言,冯岱的确是上佳不二的选择。 可是总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一下也说不出来,若说冯岱对自己有些绮思的话,可是瞧那些达官贵人的男宠,哪个不是妖娆多姿,就算不是男宠,如李溙与林脩这般,可自己年纪比冯岱还大上两三岁,还有两个儿子,出身、外貌、地位等等各种因素,使得符明打心底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为了生计、为了儿子,自己所思所为于天下苍生还能有些作用,于是符明答应了去北地寻冯岱的提议。两个小孩知道去北地寻冯岱,而听管家李爷爷说,北地与关中风情样貌很是不一般,有又大又甜又漂亮的葡萄,有千里黄沙,绿荫长廊,长河落日,而对冯岱也很是喜欢,一时心里很是向往。 在两方准备离开洛阳的时候,李溙恰收到冯岱的急件,信中提到,既然洺宣要回家守丧,那符先生该是有些清闲,怕先生随着洺宣同去,可是快马加鞭,希望洺宣允许先生与自己,洺宣也该知道,北地这地方近胡羌,形势很是严峻,乃是京师的西大门,正需要符先生如此富有智慧的谋士予以建策献议。 李溙看得信中所言,就像看到冯岱腆着脸厚着辟央求自己一般,心中却起了一番作弄的心思,并不告诉符明这来信,回信中也只模糊地提及看符先生的意思。一时间,各自也离开洛阳,就像辗转的车轮,不断地围绕着所谓的轨迹,离开,到来,并一直行走着,直到破毁陨消。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提示,桓帝是死去时的谥号,个人喜欢这样称呼,所以一直在文中这样叫···老是有好多想要说明的老是这时候就忘记,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伤感——这章好多我还是蛮喜欢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潭月影(一) 西出洛阳,行武关、蓝田一道,侧出函谷关,因为带着两个小孩,一路车马行得慢,甚是晃悠,待行至险要之处,还得更加小心。不过只要过武关,如蓝田,路就好走得多。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见到险峻的少习山、狭窄的栈道与深不见底的渊谷,更多的是新奇与惊叹。此时已是初冬时节,满目萧索,更添奇怀。 不足一月行至北地郡治高陵时,阿达小小的心中满是对管家李爷爷的不满,这里哪有什么黄沙漫漫,长河日圆,哪有什么又漂亮又好吃的葡萄。不过这实在也不能怪管家李伯,曾经北地的郡治还在更北之处,后因羌胡扰边,永和六年,即八年前征西将军马贤为羌人击败身亡,马贤一代名将,战功赫赫,就此陨落,使得举国震惊,遂北地郡郡治自富平县(现位于宁夏)迁往如今距长安不足百里的高陵。 高陵城在冬天带着一种苍茫灰瓦的色调,整座城被敷上了一层凛冽的寒气。远远望去,城门上三座箭楼翘立,矗立在苍茫原野之中,自有几分粗犷。因为李溙的信中并没有详细说明符明的情况,待符明寻得冯岱所在府邸时,冯岱还并不知道。阿如与阿达早已疲倦得不行,阿达在符明的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阿如则被符明牵着,拖沓着步子,脑袋也一点一点着,恨不得扑到地上睡着才好。 李溙见符明平日带着两个小孩不方便,安排了一个小厮帮着些,这次是雇的马车,小厮带着马车停好收拾行李。冯岱听得管家来报,一时又惊又喜,奔出去时,只见得符明又拖又抱,那模样,一时间,像等待了很久似的。冯岱心中觉得这幅情景就像妻子带着小孩从家里投奔外地为官的丈夫一样,一时觉得很温馨,所有的,心、生活、情节都像圆满了一样。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冯岱比符明还小四岁左右,并未成家,按说这个年纪应该也已娶妻生子了,但冯岱并非家中长子,又长年在外,家中老母一时也鞭长莫及管到他头上,也就听之任之。冯岱一把抱起阿如,这小孩虽然被养得肉多了些,不像以前那么瘦了,可抱起来还是蛮轻的。阿如睁开眼睛瞧见是冯岱,糯糯地叫了一声叔叔好,觉得很舒服,又不用担心摔着了,索性就一下趴到冯岱的肩窝上睡着了。 冯岱见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就先带他们去客房。将两个小孩放到床铺上,阿达就自觉地滚到了哥哥的怀里,阿如也自然地抱住了阿达。符明只得先收拾些紧要的东西,先让小孩睡会。冯岱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做,将烛台点燃,就坐在榻上。一支一支油烛跳动着晦暗的火焰,映着符明收拾东西的身影。 符明的头发并没有盘起来,只用簪子挽了一个髻。路途奔波,头发也稍微松散了些,映着烛光,随着符明的身影晃动着,冯岱也说不出什么,可就觉得很好看,那身段、那曲线,那晃动的身影与烛光,散落的发丝,在那重重摇曳中,叠加的只想让人伸手握住,一时间冯岱都有些痴了。 待符明收拾好,已过去大半个时辰,看到冯岱还在那傻坐着,那眼神也有些愣,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可要说真有什么,符明又觉得应该不是。把小孩叫醒,阿达还困得厉害睁不开眼,直接伸手要抱着,符明没法只得抱起来。阿如也困得难受,起不来,可想着自己是哥哥,只能在床上挣扎,结果还没有成功,就落入了一个更为厚实有力的胸膛,刹那间,阿如想到的却是,有双亲的感觉真好。 小孩子没睡醒却非得起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沉沉的,睁不开眼,脑袋里面像不断地抽着搅拌着一样。没醒来可能都是这样,可是小孩的这个醒不来过程要比大人漫长得多,也痛苦得多。于是两个大人就看着两个边吃饭边像小鸡啄米一样,不过阿如大一些,要比阿如好一点。 阿达才两岁多一点,平日符明就顾着惯了,一直也顾不上阿如,冯岱就照看着阿达,给他夹菜,防止他的脸掉到碗里。阿如看似一下要睡着,结果狠狠地惊了一下,茫然地望着四周,看到冯叔叔给他夹菜照顾着,一时倒真醒了。感觉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脸蛋,就乖乖地自己吃饭。 冯岱看着两个小孩,觉得很好玩,突如神来之笔地忍不住问道,“阿如啊,你和阿达还再想要一个妈妈吗?” 阿如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冯岱,阿达一听到妈妈两个字,顿时睁开了眼睛,冯岱瞧阿达那副模样,觉得很好笑,又把问题问了一遍。阿如仿佛陷入了对母亲的回忆中,一时没出声,阿达则摇了摇头,干脆地回答道,“我不想要别的女的当我的妈妈。” 冯岱一听,心里凉了半截,看来小孩很排斥他人介入他们的生活啊,心还没沉到底,就听到阿达用那糯糯的童音继续说道,“阿爸当我们的妈妈就好了,可以再找一个人当我们的阿爸。因为阿爸当阿妈的话,我们不介意阿爸占了阿妈的位置,如果再找个人当阿爸,阿爸就能多照顾我们,而且阿爸还在,再找人当阿爸,也不会抢了阿爸的位置。” 冯岱一时间被阿达这神阿爸逻辑惊呆了!妈妈不在了,所以只能允许阿爸当阿妈,谁当阿妈都不可以;因为阿爸还在,所以还可以找个人当阿爸,这样阿爸就可以多照顾他们了!这小崽子,真不是妖精托生的吗?! 符明听着阿达说这些话,倒没往心里去,反正这小孩老是这般,见怪不怪了。给他细细地擦了擦嘴,又让他张嘴喂了口饭。阿如听得弟弟这么说,自己脑袋也转了一番,觉得好像弟弟说的超级非常有道理,于是也应和道,“对,不用再找人当我们的妈妈了,再找个人当我们的爸爸可以。” 冯岱听得两个小孩的话,一时又觉得心快飘起来了,不过与阿达对话永远不能情绪释放得太早,否则永远都有半路被噎死的风险,还没等心飘起来,只听得阿达又说道,“袋叔叔,你想当我们爸爸吗?” 符明这下听得小儿子说得没谱了,轻叱道,“阿达,别瞎说,阿爸始终是你们的阿爸,怎么会变成阿妈,冯叔叔怎么会当你们的阿爸!还有,以后记得别叫袋叔叔,叫冯叔叔。” 阿如听到弟弟的问题后,眼睛顿时一亮,眨巴眨巴地看着冯岱,就像等着冯岱一个肯定的答复一样,听到阿爸的话也没往心里去;阿如被阿爸呵斥后,心里很不服,可是又不敢和阿爸对着来,只能自己小声地嘀咕,“不想当我们的阿爸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冯岱听得小阿达的嘀咕,顿时只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无知的透明人一般,可突然又觉得不能在小孩子面前否认,要不然小孩子当真在心里认为是如此以后,以后改变就很难了。若像小孩承认,小孩在心里认为是这般后,反倒会很自然地水到渠成。 想到此,冯岱就偷偷地向阿如眨了眨眼,并点了点头,阿如一见冯岱这般,眼睛又亮了几分,并在心中承认了冯岱的准阿爸地位,想着以后如果不想走路,冯岱再抱着,或者冯岱再给他买吃的、玩的,就可以都享受着了。 一顿饭吃完,终于可以收拾休息了,可两个小孩却越加兴奋起来,小孩子总是会因为新玩意兴奋,更何况还是在他们看来的这样的大好事呢。可符明一路劳顿,又要照顾两个小孩,回来后又收拾东西,早已倦德不行,实在没精力陪着两个傍晚休息了会的小孩闹腾,可是又没法。 冯岱见符明这般,就提出自己带着两个小孩,让他先睡下,等两个小孩倦了再给他送回来。符明听得,觉得扰了冯岱的清静不好,冯岱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两个小孩倒似看出他的疑虑般,阿达仰着小脑袋,乖乖地应道,“阿爸,我们会乖乖的,不会给袋叔叔找麻烦的。” 冯岱一听得阿达如此说,心中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想想,这才两岁多的小孩,定不能怎么样的,又让自己安下心来。符明听得,也只好如此,才一个晚上,也不会怎么样的。 待符明收拾好歇下,冯岱一手抱着一个小孩去了书房,阿如见冯岱这般,顿时心中更加坚定了让冯岱当阿爸的想法,因为冯岱当阿爸的话,即使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冯岱也可以抱着两个,而不会因为要顾着弟弟而忽略自己了。阿如觉得自己在冯岱这,又重新享受到了曾经弟弟还没生下来时候的待遇,虽然阿如也很喜欢弟弟,但因为阿爸要顾着弟弟,自己是哥哥,要懂事些,就不能向阿爸索抱,不能向阿爸撒娇。一旦有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撒娇,又回到曾经无忧无虑,不用装懂事的小时候,阿如觉得没有让冯岱当自己阿爸更好的事情了。 一路回到书房,外面的空气很是冰冷,管家早吩咐人给书房点好蜡烛并打理好。冯岱把两个小孩放在案前围着火炉,揉了揉他们被冻红的小脸蛋。冯岱打开需要处理的一些信件,并处理一些比较重要的政务。现已入冬,须时刻加强防备,待冬春替换,青黄不接时,羌胡的储粮也已耗得差不多,最须提高警惕。 实际上北地廉县自马贤将军战败身亡后,随着郡治内迁,多已混杂胡羌、鲜卑、匈奴各族,成为胡羌放牧之地,因而位于廉县之南的灵州等地,却要更加防备警惕,不能再有所闪失。洛阳传来消息,梁太后病情已愈来愈重,梁氏如今虽气焰正盛,待梁太后去后,定力怠势缓,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不能掉以轻心。再展开封信,李溙已回到颍川之地,也不知平日会干些什么,想来定不是蹉跎时日。想到符明来时,还带着李溙的信,那副不知情谨小慎微的模样,一时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李溙也不说清楚,让自己心悬得慌。 感觉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见到两个小孩果真十分乖巧地坐在自己的案前,两手抓住案沿,很是安静,想来符明也经常这样边处理着正事边照看他们,所以养成习惯变得这么乖巧。 阿达见冯岱在休息,就轻声问了句,“袋叔叔,你正事办完了吗?” 冯岱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很可爱,揉了揉他的脑袋,“办完了,你有什么事吗?” “袋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阿爸?” 阿如一听到阿达问了关键问题,顿时耳朵都像竖起来一样,冯岱都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小破孩,怎么这么直接这么不合常理呢,只好点了点头。 阿达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又钻到阿如胸前蹭了蹭,“不过我阿爸喜欢温柔的、软软的、贤惠的,像我阿妈那样的人。” 冯岱听得,顿时黑线飘过,敢情这小破孩意思就是你不是我阿爸喜欢的类型!阿达又继续说道,“我阿爸是这世上最好的了,又温柔、又聪明、长得好,对我和哥哥最好了。” 阿如听得阿达的这句话,点了点头,又安慰道,“冯叔叔,你也挺好的。”面对阿达这么个小恶魔,冯岱顿时只觉得阿如像小天使一样。 等冯岱把事情处理完,时间也有些晚了,阿达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袋叔叔,你把我和哥哥送回去吧。你以后对我们好,阿爸肯定就会喜欢你了。” 冯岱听着,只觉得这小恶魔跟个小滑头似的。却不知道,这是小阿达的真实想法,他记得上次那个叔叔给了他和哥哥一人一个荷包,阿爸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阿爸很感激那个叔叔的。实际上,阿达说的也没错,对符明的两个心尖尖好,符明肯定会心生好感,不过这种好感与冯岱想要的相差多远就不知道了。 待把两个小破孩送回房间,符明早已睡得很熟,冯岱不忍心吵醒他,轻手轻脚,连蜡烛也没点,将两个小孩轻轻放在符明身边。两个小孩在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啄米了,一沾着床铺,就睡得很沉。 冯岱就着冷白的月光,看着符明的睡眼,有些苍白,眼底还有些青色,想必累坏了。忍不住轻轻抚摸一下符明的脸,拿拇指擦了擦他眼底的青晕。这副平日里总温柔笑着的模样,泛着隐隐的疲惫,也不知承担了多少生活的揉搓。这人仿佛就像易弯不折的柔枝那样,轻易地骚动着自己的心,却又不能轻易折取。冯岱在那浅色的唇上偷吻了一下,遂离开了,却不知符明早已醒来。 单身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很是敏感,自己的孩子放在身边就有感应,开始还有些迷糊,等到冯岱那手指擦着自己的眼底时,符明就已醒转。可若是此时醒来,想着两人肯定尴尬,继续装睡而已,结果被偷吻了一下。符明心中很震惊,怎么想却也想不透冯岱怎么会对自己起了这种心思,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不年轻,不貌美,无财无势。但这已是事实,再想为什么既不得而知,也没有什么意义。符明想自己是断然不能接受冯岱的,这不长久,对自己的孩子来说也不好,更何况自己从未起过这番心思,一时间,符明只觉自己又要辗转反侧不知如何是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冯岱的性格怎么貌似和我预先的设定偏离了,晕。。。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潭月影(二) 自从符明知道冯岱对自己的想法后,符明总觉得很不自在,很多以前没放在心上的小细节,现在都变成了黏在身上不舒服的刺头,总是让符明忍不住避开。可冯岱后来也没做什么逾距的事情,符明也不好小题大做。不过阿如和阿达逐渐对冯岱倒越发亲热起来,冯岱自是对两个小孩也好的很。符明有时会想着是不是离开此地回到老家待一段时间才好,但又觉得大丈夫不拘小节,也并无大事,受人之托,却仅如此而不能忠人之事,实在说不过去。 高陵城的冬天也许比陈留冷不了多少,但凛冽的大风刮着时,却要难受许多。寒冬时节,稍北一些的城如灵州、富平等,多有胡羌贩卖兽皮、牲畜和一些特色的物品,亦云集着全国各地的商人往来。 朝廷虽然随着胡羌的扰边而时常开边或禁边,不过一些靠近胡羌的北方重镇,却总是交易兴盛,商人重利,禁或不禁,总唯利是图而已。不过富平相较灵州而言,富平曾是北地郡郡治所在,管理较为严格,富户较多,虽多也随朝廷内迁,但根基还在;而灵州则是北方重镇,贸易管制相对较松,因而一直边贸更为发达。 阿如与阿达一直闷在屋子里,也很是难受,偶尔没风太阳正好的时候,也只能在院子里晒晒冬日的太阳。冯岱想着带小孩去灵州转一圈,那可能才是他们想象中的北地,想必应该会很喜欢。(北地郡原多位于今宁夏,因战乱多变化) 趁着这几日天气正好,冯岱命人收拾一番,即往灵州出发,灵州距此地也有几百里地,带着小孩路程也行得慢。此去灵州,只是顺便带着小孩看新鲜,最主要还是探一下形势。 过得两日,冯岱一行人到得灵州,灵州仅城门上有一座三层的木筑阁楼,并无箭楼,阁楼漆着黑色,黑漆在时间、空气与风雪的侵蚀中,显得有些斑驳。此时正是正午,街市喧闹,往来之人汉胡交杂,或着汉式长服,或着宽袍厚重的胡服,或头挽简髻,或发编胡辫缀细珠。两边的房屋并没有很高,多漆着已被时光侵蚀的黑色,整个城市的感觉显得厚实而沉重,就像一个厚实的北方汉子矗立在辽旷的北方原野之上。 路途照顾到两个小孩,并没有很累,让小厮把一些简单的行李送至驿站,冯岱与符明即带着两小孩去了灵州最大的市场。市场上大多就地摆着摊,摆摊的胡汉皆有,倒不拘小节,多随地而坐,热情吆喝着。阿如与阿达见到那些胡人与兽皮、胡饰等一些新鲜玩意,都觉得很新奇,但是也没缠着符明给买。毕竟这些与逛动物园还不一样呢,小孩子逛动物园见到可爱的小动物还想带回去养着,但这些,见着新奇,但却不会诱发小孩子的占有欲。 到得一个胡人的摊子上,上面摆着些胡刀与兽皮,其中两把很是特别。比一般匕首稍长一些,刀身带着凌厉的弧度,类似小型的弯刀,刀鞘很是拙朴,但是刀柄上各嵌着一颗尖牙。 阿达见着很是新奇,蹲下小小的身子,用小手轻轻抚摸着那颗尖牙,阿如见到,也很是好奇,蹲下拿着另一把看着。阿达抬头望了望冯岱,眼里带着些疑惑,胡人见状,颇为伶俐地解释道,“看来小公子与这弯刀很有缘啊。这一对弯刀可是不一般,上面嵌着的是一头野狼的一对犬牙”,胡人拿过阿达手里的胡刀,刷地一下抽出来,那抽刀的动作很是不一般,带些煞气,不似一般的商人,刀身的曲线更为流利,带着一种凌厉的漂亮,“客人一见这刀身,就知这刀品”。 胡人双手将刀奉送到冯岱手里,阿达一见到胡人抽到的动作以及瞬间刀身划过的曲线,顿时仿佛被迷住了一般。冯岱将胡刀拿在手里品玩着,刀如新月,利光内敛,入鞘则栖,出鞘即危,再看向阿如与阿达那小眼神,即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冯岱冲着这不一般的小眼神,定也毫不犹豫地买下,更何况的确不错。但是这刀品,再加上胡人抽刀的动作,却让冯岱心生几分疑虑。 符明一见孩子的小眼神就明白他们的渴望,但却也不免多思几分,“听说胡人认为狼是神的使者,都十分崇拜狼,却怎么会随意取狼牙呢?而且去了狼牙又怎么会作这种无意义的装饰呢?不是亵渎吗?” 胡人听得,眼神利索地一转,“客人不知,这狼牙并非所猎,只是所取而已。只要遇见将死的狼,族人都会虔诚地许上自己的祝愿,死去的狼的灵魂带着族人的愿望,得到宁静,栖息在族人所取之物上,在实现愿望之后,狼魂将回到天神的身边。而作为商品流转,并非求利,实际上也是一种祝福与愿望的流转。” 符明听得胡人说辞,想他定是胡乱编排一通,想不到临时却编出这许多故事出来,不过也无意拆穿,毕竟要去证明这些胡诌,倒头只是扯皮而已。但两个小孩却不这么想,听得这些,两眼更是闪闪发光,胡人见这两小孩很是可爱,又悄悄附在两小孩耳边各说了一句话。 符明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冯岱自是爽快地买了下来,并各送给了两个小孩。待回得驿站时,冯岱自去处理自己的正事,符明先带着孩子回房休息。阿达趴在符明的怀里,细细地磨着匕首,抬起头望着符明,忍不住问道,“阿爸,自由与智慧是什么意思?” 符明听得很是疑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刚那个卖刀的怪叔叔说什么,当遇到那个人,将弯刀送给他时,会给他带来自由与智慧。” 阿如听得,摇了摇符明的手,“阿爸,阿爸,那个怪叔叔说我的是勇气与力量。”符明听得,很是无语,他这两个儿子,不管聪明的还是不聪明的,怎么就这么好忽悠呢,“那是那个怪叔叔乱说的啦,自由是人所追求,智慧是人所生,勇气与力量是人所加持,怎么会送一把弯刀就得来了呢?!莫要相信这些子虚乌有,要相信自己知道不?”说着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小脑瓜。 其实阿如与阿达对怪叔叔说的一堆话就云里雾里,只是觉得很神奇,听得阿爸这么说,就更加迷糊了,不过还是很郑重其事地像阿爸说的所有其他话一样记在了心上。 待把小孩送回房间睡着,符明即去冯岱处与其商量正事。此时才未时末,阳光倾斜的颜色,带着些暖意。冯岱此时正在房间看着地图,一个商人模样的貌似在给冯岱汇报着什么消息,此外还有冯岱身边的两个下属也在身边。待符明进去时,那个商人模样的即退了下去。 冯岱见着符明,即起身拉着符明的手坐下,符明瞧了一眼冯岱那自然地就拉着的手,有一些不自在,自己把手抽了回来。冯岱见符明的动作,眼神黯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回到正事上,“最近收到消息,胡羌可能会有一些试探性的动作。高陵城居内,又管制较严,倒不会受到骚扰;灵州多边贸易发达,利益牵扯甚广,扰了这里,倒对胡羌弊大于利;而富平稍为松散,靠近北方,又根基较深,比较富有,倒最有可能。” 符明听得,脸色也慎重起来,“那冯大人的意思是?” “你叫我远山就好,别还叫冯大人那么生疏。可能最近去驻扎在富平才好,得谨慎安排,不过却还没有太好的应敌之策。”众人见冯岱对符明这般,心中自也不敢轻视。 “待在高陵,若真有什么,确实鞭长莫及。胡羌来袭,多突其不备,而胡羌单兵多甚为勇猛,大人兵力不足,正面相敌必不利,而郡守之职,亦无须克敌制胜,守城安民才最为紧要。” 一人听得符明说法,却心有不服,“树欲静而风不止,先生莫不把羌人想得太过天真,烧杀掳掠之事,岂是我们安分地守城对方就会罢手的,若不以暴制暴,休得宁日。” 符明听得,执礼问道,“先生是?” “在下范冉。” “范先生说得亦有道理,若不予胡羌一点颜色,想必胡羌也不能就此罢手,但具体之事还须到得富平再作安排才好;若徒力以暴制暴差矣,还须智取。” 范冉听得,还是点了点头。一时众人离去,冯岱独自留下,心中却像萦绕着一些烦躁,也不知是为了这些烦心事,还是其他的什么。最近符明的回避也早已被冯岱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有时候当自己释放的信息完全无法得到回馈,并被对方试图予以回避时,或者对方与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是一件相当憋闷得都无法说清楚的事情。也许会想,应该坚韧点或者聪明点,才会发现相对接的切口,但是当需要面对事情或者面对人,也许最开始覆盖你甚至左右你的,并不是你的头脑和理智,而是情绪与神经催发分泌的荷尔蒙物质。于是感到烦躁、失落、沮丧,不愿去接受,想去破坏,轻易被攫住的是自己脆弱而一触即发的心情,而不是那应该去寻找途径的理智。 如果足够在乎,必能激发足够的情绪,而情绪也许会是勇气与决心,也许会是沮丧与怯懦,又该如何呢?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从最开始就做到最好,成为永远引导自己朝正确方向行为的人。被神经质般的情绪虐过、沉溺至窒息过,也许才懂得梳理自己的诀窍,也许始终不会懂,而变成一个堵塞的疯子。反正许多事情都是如此,不成功、便成仁。 有时候还没做些什么,便已发现自己已疲倦之极,若仅仅只是单纯地渴望与追求,而没有这许多挫败与茫然,又何来这许多烦恼。两人一时也再无许多话,都觉悬在半空,并没有商量妥当的感觉。但多说也无益,符明遂先行离开,去唤醒两个儿子,给他们收拾妥当,也该到了晚饭的时间。 两个小孩似觉察到他们阿爸与冯岱之间的诡异气氛,但太小的年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因而接下来几天倒显得相对平静些,只要没有风的日子,冯岱即带着阿如与阿达去看街市,符明虽想与冯岱保持距离,但见儿子兴高采烈的样子,每每被缠着同去,也没他法。 吸引小孩的永远是香喷喷的吃食,各种烤肉、肉串、饼、各式面、果子,虽然洛阳的吃食也不少,但灵州明显带有强烈的西北风味,甚至在小孩看来有些异域特色,一时都很喜欢。有时候走在大街上,冯岱会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与心上人一起带着小孩,只是悠闲地数着时间,仿佛生活本该如此,但可惜这些只是徒有表象而已。 过得三日,一行人便回了高陵。冯岱让主薄与计吏留在高陵处理些日常的事务,遂带着符融与亲自挑选的一些人赴往富平。富平早已没了往日的人声喧嚷与繁华,但即是大树去了其枝桠,只要根底还没有死去,却也还剩下许多不足为一眼看穿的兴盛。 自马贤及儿子兵败后,三辅一带东羌、金城、陇西西羌会合,长安苑马、帝陵遭掠、焚,后武都(位于今甘肃)太守赵冲击巩唐羌,时皇甫规任功曹,但后来赵冲战死。至冲帝时梁后恩招,一时趋缓,至今已接近五年,时有扰边的骚动,却也再未生大的战乱。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7节 这平日虽看似平静,若有骚动也似并无太大紧要,但作为一地之长,任何时候都不可太过大意,当谨小慎微、有备无患之时,也许并无打乱,但只要有所懈怠与放松警惕,在边患重地,则极易酿成大祸。虽目前边地亦有张奂与皇甫规的军队铁爪握土,令胡羌不敢随意大动,但管地防务平日还须地方太守自行安排。 冯岱与符明及众人相商,安排下日常的防务安排,静待变动。若无事端自好,但根据收到的消息,胡羌定会有所试探。如此寒冬最为料峭的一段时日即将过去,却也仍很是平静,众人有些麻木于日常的节奏与平静时,符明提醒冯岱此时更须提高警惕。越是似乎可以告一段落的最后关头,越容易功亏一篑。冯岱只得命众人更为警惕,不过此时这种命令所能引起多大的重视却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冯岱的性格貌似被我写诡异了。。。还须声明一下啊,若看到历史什么的,听之任之即可,莫要信之啊~~毕竟不是在考古历史,而是在写啊,不过貌似目前也不会有人较这些真的~~我肿么这么纠结呢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潭月影(三) 深夜,富平城已宵禁,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声音像被黏在浓稠的夜中一样,仿佛能感受到气氛震动的压抑,却不闻丝毫声响。黑暗中似有人影攒动,高墙之内亦有杀机掩伏,几支暗箭嗖地飞过,只闻箭羽破空之声,接着传来几声重物坠地的闷响。高墙之内迅速溜过一队士兵,扒过倒地尸体的衣服穿在身上,悄悄打开城门,远远只见一骑胡羌,披甲持刀,马蹄裹布,奔袭而来。开门之人点起一支火把以作内应,待胡羌不作他想、离城仅余百米之时,城墙之上,箭雨破空,飞石走城,城门又重关闭。 却说这日,城中同样恰是百无聊赖的平静,兵士有所松懈不以为意,符明思得恰也将计就计,再如何警示士兵,也敌不过时间一点一滴的侵蚀与麻痹,而城中必有内应,稍作松懈之态却正好引得鱼饵上钩。于是符明只叮嘱守城士兵负责人予以警惕,若有异动即刻上报。这日恰好韩卓负责守城,即在灵州相商,除了范冉之外的另一人。一列车马要求进城,士兵检查了一番,并无异样,但拉着马车的马夫与坐在拖车上的人却很不协调。 这不协调乍看还觉不出来,只有细细观察才觉出其中不对劲,一是马夫是汉人体型,还偏瘦,拖车上的人却体格健壮,偏胡人;其次则是拖车上的人并无那种长期身处社会底层,受汉文化官本位熏染的对士兵的谄媚态度;再次则是拖车上的人并不太多说话,多是马夫在那点头哈腰。据此种种疑点,韩卓只先放他们进去,立即报与冯岱与符明,符明吩咐先莫打草惊蛇,找两个机灵点的跟着先窥探一下情况。 于是就发生开始的那幕。那队胡骑心知已遭埋伏,无心恋战,像试探的蛇遇到障碍般迅速地逃离。那队胡羌人数并不是很多,早早即撤退,也并无太大伤亡,冯岱见状,迅速拉过自己的马带着一对相对精锐的士兵冲出城去。符明还未来得及阻止,若胡羌有接应,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情急之下,符明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是一股强烈的担忧袭来,将防守指挥交给范冉,符明拉过一匹马,翻身追出城去,只剩下还未及反应的范冉目瞪口呆,话说,符明才是那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吧?! 却说符明开始还能见到前面的身影,但前面的速度更快,而夜色又很浓重,很快便不能看清了,只能随着路上的痕迹及空气中隐隐的人马的气味与血腥味探过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符明才遇到追出城的士兵中的几个,询问了一番,才知羌人看后面有人追出,便等在前方备战,双方战得不相上下,各有伤亡,羌人遂撤退,冯岱却引着未受伤的人继续追下去。但冯岱却像发了疯一样,血气上涌,其余的人渐渐被落下,羌人与冯岱都找不到了,留下两人继续探查,剩下人返回想回城再想办法。 符明听得问明了最后的方向,遂让士兵先回城,自己却放心不下,自己一人寻去。有士兵提出陪去,可这些兵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伤,耽搁了也不好。符明按照士兵指的方向,慢慢寻去,不知道在哪也急不来。 符明也没想过自己是否会遇到什么危险,心中只是担心冯岱会出什么意外,总觉得冯岱行为太过鲁莽冲动,不似平日作为。除了明了冯岱对自己的意思让符明有所回避外,实际上符明还是很感激冯岱。比较冯岱是真心对他儿子很好,而两个儿子是符明的心尖尖,自然排除其他,符明也对冯岱新生许多好感。符明并未真正思考过自己对冯岱的感觉,还未思考,即摒弃了朝感情方向考虑的想法。但像这次冯岱鲁莽的行为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自己所产生的焦虑、担忧也许还算正常,但引得自己同样冲动地一人追出来,符明却同样像自动屏蔽一样,不予深思。 不知不觉,符明却寻进了一片树林中,此时渐渐漏出了些月光,夜色变淡了些。不过树叶多还是摇晃重叠的一些暗影,偶尔随着惊鸟簌簌地抖动着,淡白的月光或碎或拢,林中很是安静,还带着些诡异的气氛。 符明瞧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已经走得有些深了,若再深心里也有些忐忑,免得遇上不必要的麻烦。刚牵着马准备沿原路返回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水声,思量再三,符明将马缰系在周边的树上,免得并不是冯岱,若是羌人,弄出声响打草惊蛇就危险了。 符明借着树影的掩映,小心翼翼地寻过去,不及百米,即发现有一条小溪在此处汇成一处水潭后再继续流向远方。水潭看着不及一人深,月光洒在上面泛着点点银光。符明似闻到一股比较强烈的血腥味,还待在细看时,却只见一支箭头破空飞来,擦过自己的面庞钉在自己掩护的树上。 那支箭头却是被箭上折下来的,还带着血迹,钉在树上入木七分。符明当即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是遇上哪处的伤兵了。只听溪边传来声音,很是凶狠,像是受伤了,不过很熟悉,“来者何人?” 符明看自己既然已被发现,再作掩藏也是无益,随从林中走出来,将自己置身于月光下,好让对方看清,刚准备答话时,只听对方惊呼道,“照如?!”从一丛树影后转出一个身影,符明才发现原来是冯岱。 却说冯岱自从上次让符明叫自己的字未果后,却自发地叫符明的字,冯岱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称德山,和比较亲密的人更喜欢远山这个字,眺眺远山,望而思居焉,居身居命居君心,不过符明并不领情而已, 符明却见冯岱早已脱下自己的胄甲,左肩处有一团血迹,想那折断的箭头,该是中箭了。符明迅速迎上去,见那伤口还未包扎,箭已被拔出,还在流着血,抚着冯岱靠着溪边的一棵树坐下,扯下自己内衫的衣摆,迅速给冯岱包扎伤口。边包扎便忍不住斥责道,“大人怎会如此冲动?!若有所闪失,岂不是更添大乱。” 冯岱本来见到是符明,想到他追出来寻自己,又是担心又是心喜,如今见得符明这般急躁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却只说道,“若如此简单就让羌人离开,不给他们一点痛处,定会再来骚扰。只有狠一点,才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符明见冯岱还一副有理的模样,更是气急。虽然冯岱说的有一定道理,但符明还是认为并不急于一时,从长计议才好。冯岱为一郡之长,如此鲁莽行事,有所闪失,才更是大患。不过现在再争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符明只得气哼哼地狠狠地绑了一下冯岱的伤口。 本来冯岱靠在树上,符明为其包扎伤口就像趴在他怀里一样,长发又不断地随动作晃悠着,不时地扫过冯岱的鼻子、脸与脖颈,贴得如此之近,都能闻到符明身上干净的气息和淡淡的孩子身上的乳臭味,而冯岱又不断地斥责着,表情与平时也很是不同,一时让冯岱十分情动。 符明将伤口包扎完狠狠地使力时,冯岱也没觉得多疼,还在发痴一般。等符明弄完要退开时,却又被冯岱狠狠地抱住了动弹不得。符明瞧得冯岱的模样,在发觉这姿势有些不妥,但仿佛再挣扎,却只会让冯岱更加用力地禁锢着自己,一时也像愣住了般。 冯岱瞧得符明的模样,也许是才与羌人大战后的血气,也许是一直求不得的憋闷冲破后的冲动,使得冯岱不顾一切狠狠地吻上了符明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与气息,使得冯岱像越发入了魔怔似的,将自己的舌头狠狠地抵入符明的嘴中。 符明初始还有些发怔,当冯岱的舌头不断地在他的嘴里胡乱搅动时,那被侵犯的滑腻的感觉,才使得他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很是愤怒,本来就因为冯岱的鲁莽行事而心存不满,现在还拎不清状况来这些有的没的,更重要的是这是对自己的侵犯。那股恼怒的情绪使得符明狠狠地咬了一口,口腔里顿时溢满了血腥味,可是冯岱不仅没有因为疼痛停下来,反倒被符明刺激得更加疯狂起来。越发含着符明不放,甚至一把撕开了符明的衣衫。 符明顿时感受到危险性挣扎起来,却被冯岱压制得只能当作情趣般更加刺激。符明冷静下来,狠狠摆开冯岱的唇,眼神冷下来,盯着冯岱道,“你疯了吗?!” 冯岱的眼中闪着些不正常的光芒,似黑暗中幽幽的灯火,带着强烈的热度,“我本来就疯了”,说着右手死劲地钳着符明,左手轻轻地抚着符明的脸,还带着些伤处顺下来的血迹,于是符明的脸上也被抹了些血色。一时间,苍白的脸上带着鲜红的血痕,在那幽幽的月光与夜色树影中,带着一种十分诡异的艳丽。 “我总算明白了,对你好、让着你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去,你始终就不会过来。你无视,装作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既然如此,对着你的装聋作哑,我又何必苦苦深情。”“对你说什么,为你做什么,全是虚妄,只有把你变成我的,才是最大的真实。我要狠狠地占有你,只有带上最粗鲁的暴力,最煞气的血腥味,最疼痛的伤口,才能让你无法回避,才能撕开你那伪装的如水的温柔,让你最真实、最亲密地感受到我。” 符明看着冯岱有些疯了的模样,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惶的情绪,冯岱却像最精明的猎人一样,不放过猎物一丝一毫的脆弱与破绽,“你怕了吗?你在担心什么呢?这也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舍不得那分滋味呢?而且也不会让你少了块肉,又不会让你怀了孩子——”说着,冯岱一把扯下符明的裤子,将自己的狠狠地顶了进去,没有做任何扩张与润滑,一时两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符明不禁皱紧了眉,冯岱却似很享受般,享受所有,所有与符明有关的一切,享受这疼痛。 冯岱拿左手抚平了符明的眉,轻轻地入怔了般地说道,“有这么难受吗?我可是只要想到是你,所有的,不管是什么,都享受得很呢——你瞧我们挨得多近,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我就在你的身体里面,你再也推不开我了!就算我离开,我还是在这,就算你想无视,却怎么也去不掉我在你身体里面留下的气味,留下的疼痛!”到后面符明再也听不清什么,倒像要疼晕过去一般,心中一片空白,对疯了般的冯岱的一丝恐惧,对冯岱的恼怒,曾经的感激,所有的,都像烟消云散般,只剩下空空如也。 次日,冯岱将晕过去的符明用甲胄裹着,抱上了马,带回了城中。众人见得两人的狼狈与冯岱的伤,还以为遇到羌人的袭击落得如此模样,也没作他想。冯岱亲自给符明收拾了一番,上了药,看着符明的伤口与苍白的脸庞,冷静下来的冯岱一时也很是茫然,自己怎么会那么冲动?!完全不是想象中得到符明后的兴奋与毫无顾忌。可是也不是悔不当初的心情,如果再重来,也许自己还会那么做。 待符明醒来时,也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十分安静,安静地养伤。只是等身体复原差不多时,待冯岱出去巡查,留下一封书信交给范冉,自己只身回到高陵,带着两个儿子,连夜离开了北地,向陈留奔去。冯岱回城后发现时,只见信中写着,身体抱恙,不堪众望,范冉、韩卓、孔胄三人之才已足以佐君守郡。而冯岱却因那次的事,也不知如何再与符明相处,派人追上符明又有何益。 阿如与阿达听阿爸说要回老家,心里自是高兴的很,可是只见到符明一人,没有见到冯岱,很是疑惑,都无法与冯岱告别。符明软语哄道,冯叔叔还在守城,与羌人作战呢,没时间与他们告别,阿如与阿达一时只好作罢。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过时光掩埋的长安,荼靡的洛阳,回到了离开一年有余的陈留。家室虽陋,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安心与熟悉,尤其在离开之后归来,那种家乡的归属与平静,好像能抚平在外所有的风霜。那种于此生根的感动,仿佛愿自己变作烟尘化在这片泥土中,这种叶落归根的感觉难以言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风翕叶(一) 洛阳三月,喧闹街肆内一间小茶坊,靠窗一张小木桌上,两名穿着短衫的男子,一人面色黝黑比较矮小精瘦,另一人有些瘦高,面色有些发黄,搭着桌子靠得很近交头接耳道,“最近你可听说过那洛阳四公子没?” 另一人疑惑道,“洛阳四公子?!” “就是那风华正茂,长得可漂亮的啦!” “要说这诺大的洛阳城,长得漂亮的人物多了去了,又哪来的什么四公子呢?”隔壁桌一有些胖的男子连忙拉过椅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可听说了。话说上次在春秋坊,就是那个很别致的酒楼,那个大将军府的男宠与皇帝内侍的弟弟大打出手呢,当时恰好走进来一群人,其中两个人长得好,和那男宠、皇帝的内侍四人,顿时满堂都看呆了。平日一个美人可都难找,一下子出现了四个大美人啊!” 瘦高见这大胖子抢了自己的话头与风头,很是不满,“哟,瞧你这样,还什么男宠内侍的,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胖子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大大咧咧道,“大将军的男宠谁人不知啊,那姓秦的,就连那大将军夫人也被那男宠伺候得舒爽呢!” 矮个一把捂住胖子的嘴,四下瞧了瞧,“你说话小声点!别怕被别人听去了找到你头上!” 瘦高不屑地撇撇嘴道,“那大将军男宠叫秦宫,人家可是太仓令呢,那皇帝内侍叫张让,他弟弟叫张朔!” 胖子憨厚地笑着,“对,是叫秦宫!”满眼带着崇拜地看着瘦高,“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瘦高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很是得意,只听那矮个问道,“那另外两位生得漂亮的人物是谁啊?” 瘦高自己也不知,一时有些卡壳,想着怎么唬弄过去,只见又一人凑过来,这人生得白净,脸颊有些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很是可爱,只听他说道,“你们说的另两人莫不是太学中的林脩与汝南黄叔度?!” 瘦高见有人解围,虽自己也不知这两人是谁,遂也应和道,“就是这两人!” 乌溜眼睛的年轻人嗤笑道,“你们这些俗人,就知道胡乱编排!听说那当今圣上也长得很是好看,还有那尹勋尹大人,长得也不错啊,你们怎么不一起编排了呢?!” 矮个唬道,“别乱说!一个男宠,一个阉人,怎么能和当今天子还有名门世家摆一堆呢!” “哼,是吗?那你们不知道何许人物的就随你们编排了?!也不怕闪了你们的舌头!”说完一撩茶碗,气哼哼地离开了。这人恰正是朱小少爷,恰路过此间茶坊歇一下而已。 ——分割线君—— 此去经年,只能用此一句来形容这时间跨度了。此间已是延熹年间,时间已过去有些年了,李溙已迁至河南尹,而前年桓帝纳邓猛女为采女,外戚、后宫、宦官势力已处于一种微妙的局势之中。 自和平元年邓太后逝去后,梁氏一族势力由内而外呈崩坏之势。话说邓猛女之母再嫁于大将军梁冀之妻的舅舅,被梁冀之妻引荐于桓帝,而邓猛女父族则是前代邓太后母族,邓家背后势力亦不可小觑。传言邓猛女貌美温柔,知诗书,桓帝很是宠幸,不久即封为贵人;而梁冀之妹梁皇后,传言则其貌不扬,不解人意,用度奢侈,不为桓帝所喜。 却说春秋坊,与白水居隔街相望,但是在近年才兴盛起来。白水居环境淡雅肃穆,达官贵人商量要事或宴请贵客,多聚集在此,而春秋坊则氛围轻松,风流别致,更难得的是酒品上佳,菜色带有蜀地风味很是美味。一时白水居与春秋坊各有千秋,因集聚效应而更为红火。 那日梁冀男宠秦宫正与一群粉面把酒嬉戏,酒酣人散离开时,恰遇上张让兄弟及一群宦官子弟。秦宫是梁冀夫妇跟前最为得势的红人,那些跟随或为了太好秦宫,或纯属呈口舌之快,或有意挑拨,就对着张让指指点点。张朔看到很是恼怒,就想冲过去泄愤,被张让拉住了。 秦宫见如此,觉得他们是低了气焰,声音更大地讽刺道,“哟,果然张大人最近闲下来了啊,想必是圣上玩腻了吧!啧啧啧,又不是女人,也没法怀个龙种什么的,出身也下贱得很,怎么与我家夫人的那两个妹妹比啊,那两个,可是一个比一个貌美,一个比一个高贵啊,不爱这个还有那个呢——瞧你,也就有几分模样还看得过去,现在就连这模样也没用咯——” 张朔听得秦宫更加嚣张,心中火起直冲脑顶,奋力摆开张让就扑到秦宫身上厮打,边打边叫嚣道,“你个没操守的小倌,被男人操过后又去操女人,用屁股挣得那太仓令,那洛阳五谷就在你屁眼里堵着便秘,才在这里随地喷粪是吧!” 秦宫一时听得张朔骂得难堪,脸色一时白一时红,也不管不顾地厮打起来。四周的随从只得乱哄哄地把各自拉开,恰这时林脩、李溙、朱小少爷、黄叔度、符明一行人进来,众人见得林脩与黄叔度,再看看还在地上衣衫凌乱的秦宫与面色焦急的张让,一时有些目瞪口呆,红云乱飞。林脩与黄叔度也生的极好,容貌身段上不会比秦宫张让差多少,但两人并没有带着那种故作媚惑的媚态,一人带着些清谷幽兰的气息,一人带着三月桃花妖孽般的荼靡,更让人移不开眼。 却说那春秋坊,实际上目前的老板正是赵谨赵素兄弟,兄弟二人心中对林脩的感情自然不一般,所以其中也有林脩的一份。当初李溙被任命为护乌桓校尉守边时,林脩既须财力,亦须有人收集着洛阳的一些消息,必要时打点一番,左思右想,也有只有赵谨兄弟二人合适。 赵素在厨艺上果然天赋上佳,在蜀地正意居中习得蜀菜的制法,自己嘴馋时又钻研些,春秋坊的菜色一时在洛阳也算独一无二。林脩见得这洛阳的两大男宠在这闹腾,一时有些头疼,眼睛转了转,就拿小眼神去睃李溙。 李溙瞧他这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很是无奈,出来小聚一下也得收拾这些人的乱摊子。张让见得李溙,很是有礼地招呼,李溙也与张让、秦宫二人示了意,严肃地说道,“二位大人还是小事化了的好,闹大后扰了这洛阳的治安,在下没法也只得请大家去府衙里做客了。”张让一直希望与李溙交好,本也不想闹事,自是很给这份面子,秦宫自己也狼狈得很,虽然很不甘心,但也知道闹大了也没什么好,顺水人情谁不愿意。其他跟随本就看个热闹,又深闻李溙威名,一时也不敢再折腾。 乱子虽然没有闹大,这世间,真真却是堵得住是非,堵不住八卦。这洛阳四公子的名头随着当时在场男女老少的花痴精神,传播得沸沸扬扬,也就有了朱小少爷遇到的那幕。八卦与花痴简直就像百姓的一对双生禀性一样,搁谁身上谁都免不了的世俗,于是,一睹洛阳四公子的风采遂成为各自阶层的一大乐趣。 不过这些桃色事件也可暂过不表,日子又回复成这些时日的波澜不惊。这日林脩与符明至李溙府中,还未入书房,只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符明那手在门扉上敲了敲,李溙见到,连忙出来相迎,本想拉住林脩的手,可是突然想到房中有人,就又缓住了。房中人见李溙如此,很是好奇,遂也跟了出来,一见到林脩,很是惊讶。 因为此人恰与林脩同岁,为太学生之同期,乃是李溙恩师荀淑第六子荀爽。荀爽身量比李溙林脩还稍矮一些,满白净的,尤其一双眼睛很亮,很是聪慧,又带几分天真。 荀爽诧异地看着林脩,打过招呼后向李溙问道,“洺宣哥哥,你怎么会认识林脩呢?”实际上一般人都见过林脩与李溙一起出入,只是这荀爽真真是那不问世俗流短蜚长之人,一心埋在故纸堆。李溙刚待回答,却只听林脩说道,“在下只是慕名而来,恰好与照如相识,遂求照如引荐而已”,说完眼中带着一丝不易被发现的狡黠,自然还有一些其他不能言明的情绪;不过这话也只能骗得世人皆言聪慧无双,却心性某些方面很是单一的荀爽了。 “林兄果然好眼光,洺宣哥哥性高简亢,绝对当世能臣第一人。” “那是,我可是听说当年某人少时守在门前只是等得了李大人的车架,就十分兴奋呢——” 荀爽听得符明调笑自己,不由得脸上升起一阵可疑的红晕,越发让林脩看得介怀了。李溙一时倒也不明白林脩为何这般做,只是拉过他的手,让林脩坐在自己身边。荀爽看得心中升起一阵怀疑,洺宣哥哥为么要对这林脩如此好,洺宣哥哥平日里也不是这般热情随意的人啊?莫非真是一见如故?!忍不住再细瞧林脩,生得唇红齿白,时间已经褪去了他脸庞的一些青涩,显得更为柔和,生得倒是十分好看,不过好看又有什么用,传说大将军梁冀的男宠秦宫还生得好看呢。但是貌似太学里的仇先生也老称赞这林脩,莫非他真有什么不一般之处? 荀爽只顾自己想着,待回过神来,发现李溙正与符明谈着正事,遂就先行告辞。待荀爽离开,林脩就忍不住趴在书案上,“听说圣上最近很是宠幸邓贵人,大有力压梁皇后的势头;而梁冀之妻也蛊惑着梁冀用自己娘家的人,这倒有趣了。” 说着,林脩像突然变得严肃些,盯着李溙的眼睛道,“圣上并不真正相信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或能臣干吏,因为你们身后都牵扯着太多的利益,家族、血缘、门生、联姻,你们根本不在乎是谁坐在那个皇位上,甚至有的连皇位姓什么都不在乎。” 符明听得,忍不住回道,“可是李大人已向皇帝效忠,治水安民,保国守边,为圣上所调遣,为何圣上不予信任呢?” “那些事只不过是为天下而为,并非为圣上而为。若是和倾其所有系于圣上一身的人比起来,圣上会信赖倚重于谁,想必照如心中也自会清楚。” “瞧圣上手段,心中必定也有一些分寸,想必不会做得太过难堪。” 李溙摸了摸林脩的头,“你最近怎么了?自从边关回来,总觉得你有些郁郁寡欢?”林脩把李溙的手拿下来,放在手中捏了捏,宽慰道,“没事,可能是最近这段日子太过安逸,无聊罢了。”李溙能感觉到林脩的不安与焦躁,可是并不知他为何焦躁。也许是回京后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李溙事务繁忙,林脩也得去太学中游学,自是有所忽视,想着也许该多陪陪才好。 而林脩心中的忧闷则难以为外人道,这一次来到洛阳,才是真正的卷入洛阳的权力漩涡之中,心中的忧虑总是难以抑制,就像在走钢丝的边缘,任何时候都可能失足粉身碎骨。但人在是非中,逃不过是非。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风翕叶(二) 也许许多事情,就是因为看不透、怯懦与回避,才在那红尘中辗转往复,纠结千百肠,到最后才落得一声唏嘘或是满腔怨怀。当身处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没有足够的勇气、智慧与资本,如何去勇敢与选择,如果命运折腾的只是凡夫俗子,那么谁又能够逃脱呢? 话说张让回宫后去寻桓帝时,天色已暗,宫殿的回廊上不见什么人影,很是安静,整个夜色宫闱带着一种微微的压抑。到得宫殿门口,门前却没有内侍守着,张让本想像往常一般径直入内,却又想到什么,不由有些迟疑。这一下却听得里面传来娇喘的女声,一时间张让有些发愣,虽然这很正常,自己也不可能傻到去幻想一个皇帝因为自己一个阉人做什么,但被自己撞见活春宫,苦涩、认命、不知心中还有些什么情绪,只是在不断地沸腾着,沸腾得脑袋都有些糊住了的感觉。 也不知愣了多长的时间,等到回神想离开时,刚转过身,却听到门打开时沉重的吱呀声,忍不住转过头,出来的正是邓贵人和身边的贴身女侍。邓贵人衣衫发髻还有些松乱,脸上还带着几分潮红,很是有几分刺眼,更是刺心。张让连忙退身避到一旁,躬身行礼。只听到女声嗤笑道,“哟,我道这是谁啊,原来是张公公啊,不知守在这听什么墙角呢,这可真是让本宫不好意思呢——” 张让头垂得越发低了,“奴才不敢!” “哼,这宫闱里头还有你不敢的事!”说完恨恨地啐了一口就离开了,身边的女侍也狠狠地挖了张让一眼,跟着恨恨地离开。张让只觉得自己脑袋更糊住了,一刻也不想再呆着这里,也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连自己寻得这里来是为了何事都忘了。 实际上张让心里应该是清楚的,那人需要拉拢邓贵人,抬高一个,踩低一个,梁家偏还不能发作;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梁皇后也不是什么一般人,怎么可能容下邓贵人这般气焰呢,她才是梁太后与梁冀的亲妹妹——这般没有丝毫动静的手段,却能起到最大的分化效果,不正是那人的手段吗!张让想着自己都该明白的,可是他却不明白,有些事情,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样的,怎么可能只女人才有那可怕的嫉妒心呢!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份苦涩,才偏偏认为来的毫无道理,要自己硬压下那份上泛的苦涩的泡沫。 而张朔身边的飞鹰走狗般的跟随也比往常少了许多,平日里也就剩得当初的那个有些微胖的小胖子。小胖子名叫黄杉,乃是黄香庶孙,大司农黄琼乃其伯父,但黄香生有七子,其父庶出,自身也是庶出,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母亲出身卑微,从小母子俩都是看别人眼色过活。 一般名门世家书香门第都不愿与宦官之流往来,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但张朔乃是圣上跟前红人张让的亲弟,一时势焰很是红火,黄杉之父在家族中被憋屈的厉害了,也不管什么有脸没脸的,遂把这最不受青眼的庶子送到张朔身边,让他与之交好。黄杉之父的想法倒是油滑的很,若是好了,黄杉也是黄家的一员,自要得些便利,若是坏了,或是被人讥笑,也可说黄杉只是庶出庶孙而已,也不算辱没嫡系嫡出的身份。 黄杉那时还小,也不太懂得这些,但是他知道,虽然张朔有时候脾气坏了点,但是实际上对他却是很好的。也许是黄杉怎么着也算出身名族,虽然只是庶子,也许是黄杉的确很是单纯,没什么坏心眼,张朔自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有吃有喝有玩的都带上他,虽有时候会凶点,却也是待他真心,不会瞧不起他,嫌弃他。而黄杉还真真就是那种又单纯又有点一根筋的小孩,虽然有些怯懦,但是他认定张朔对他好之后,得的一份真心,自是十分相报。 最近,张朔的心情很不好,老是流连一些酒坊楼肆,小胖子开始还劝着些,但根本劝不开,小胖子认为是不是自己太笨了,连宽人心的劝慰或勉励都说不了几句。小胖子虽不喜欢去那些地方,但也不能扔张朔一个人在那,就只能安静地呆在那,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小胖子觉得自己很笨。 这日,张朔去春秋坊寻了酒吃,又拉着小胖子拐到花街柳巷处的春花阁,春花阁内粉纱罗帐,熏着淡淡的情香,莺声燕语绕粱环柱,整个氛围透着荼靡与放纵。小胖子还是受不了这种氛围,每次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绷紧了精神,仿佛自己会被吃掉一样,虽然每次两人也只是听听小曲,调戏调戏姑娘罢了。 这次张朔倒比往日里更加烦躁,酒疯耍的厉害,身边跟着的小厮都管不住,小胖子只好跟着把张朔送回了府。张朔父亲在颍川老家,把张朔送到京师,想让张让看着点,望比在家能出息点。张让平日有时间也会管着张朔,但在桓帝跟前受宠时,桓帝放他回来的时间少,等有了邓贵人后,张让有时间了,却行事得比从前更加小心,也不能随意出入宫回来了,从而也使得张朔大部分时间无人管束。 张府比往前寥落了许多,少了许多人来走动,也没什么长辈女主人,一时府第间很是安静。除了走廊间的廊沿上挂着一些摇晃微黄的风灯,四处都染着些黑。小胖子把张朔扶回房间,给他收拾了一番,张朔却还是胡乱地说着什么,乱动着,似是一会醒着,一会又醉着。小胖子都有些累脱了,脑袋空空的晕乎乎的,果然平日不注意运动又贪吃性子又弱,才身体素质这么不好。 灯下看那张朔的脸,醉着的样子似是少了些平日的阴鸷,多了些被宠溺着的小孩那种一般都有的单纯。张朔的模样自也是长得好看的,张让生得那么漂亮,他的亲弟弟也长得不差,只是平日有些纨绔嚣张,还带着些阴鸷,让人有些忽视。 不过小胖子自是与一般人不一样,一早就发现张朔长得好看了,而且也觉得张朔很温柔,虽然看着凶,但是对他还是很好的,又好吃好玩都会想着自己,也不会真正对自己生气。 一时想到许多,小胖子不禁有些看痴了,虽然张朔不怎么说,但他知道他肯定是为他哥哥的事烦恼。他以前说过,家里条件不好,家里才把他哥哥送进宫去,不管别人怎么在后面嘲笑他哥,指着他的后背说三道四,但是他哥一直对他很好,那些人有什么资格说他哥呢! 小胖子心里涌出许多担忧与心疼,忍不住拿手摸了摸张朔的脸。手刚准备拿开时,却被张朔一把抓住了,那眼睛里分明闪着一丝利光,一时小胖子就有些气弱心虚。张朔像一般喝多了的人一样,手劲倒挺大,嘴角弯成一抹上挑的弧度,眼睛闪着利光,像是十分清醒,却又和平日不一样,“小胖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小胖子听得张朔这么问,却像愣住了般,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傻傻地看着张朔。 张朔一把把小胖子推倒在床榻上,顺势就压在了他的身上,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不耐烦地问道,“啊?!” 小胖子倒像愣住了般,什么都想不到,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张朔像是高兴又像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埋下身就含住了小胖子柔柔的嘴唇,小胖子只觉得脑袋更被糊住了,晕了般。 张朔拉过小胖子的手放在自己的下面,小胖子只摸到那东西已经硬的厉害了,又是羞恼又是惊讶,想到春花阁里的情香,张朔一时又喝了许多酒,倒也正常。张朔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衫,把小胖子的手带进去,小胖子的手肉乎乎的,问问软软,一时很是舒服,不禁蹭了蹭,却还是很不满足。翻过身,把小胖子抱在怀里,拿手指抹过小胖子的嘴,凑到小胖子的耳边诱哄道,“用这里给我弄出来好不?!” 小胖子虽然没有给别人做过这事,但是平日与那拨人厮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倒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朔提出这种要求,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想到那个样子,自己要用嘴碰到张朔的那里,顿时脸涌满了绯色的红晕,显得倒有几分可爱。张朔又蹭了蹭小胖子,拿嘴蹭了蹭小胖子的脸侧和耳廓,像是哀求着一般。小胖子顿时满是心软,忍不住只想应了张朔的请求,但又有些害羞。最终还是慢慢地蹭到下面,拿嘴含住了那里,学着自己知道的舔着,但是有些不得章法,很是胡乱。 张朔看着小胖子那白白有些微胖的脸蛋,粉红的舌头,那湿湿润润的触感,一时很是情动,心中对小胖子多生几分怜爱。但不知怎么又突然想到自己的哥哥也是这般模样去伺候别的男人,心中又涌起很多愤懑、排斥,不知怎么又觉得小胖子实际上也是那些道貌岸然,自认为清高名门的子弟,又生出一些诡异的报复的快感。不过即使心中情绪很多,身体的反应却是很直接简单,虽然小胖子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是看着小胖子的模样,张朔自己也没有多想为么倒激动的厉害。不久就泄了出来。情潮一退,没有了那份磨着的难耐,身体与心情很快就跌到了谷底,像是厌倦的厉害,就直接打发小胖子回家了,连多说一句体己的或是肢体接触甚至多看一眼都没有。 小胖子的激动也瞬时像被泼了一瓢冰水一般,有些失落、伤心,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么伤心,明明没有发生什么让自己受伤的事情。但还是细细地给张朔盖好被子,灭烛掩门,没入那夜色中离开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风翕叶(三) 这日洛阳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天带着点灰蒙蒙的雾色,泛起沾着微微湿意的怅然。雨来人闲,符明将林脩约到春秋坊的隔间消日,阿达与阿如长大了些就被送到学堂启蒙去了,符明倒也比往日清闲了许多。 赵素亲自与他们备了些拼盘吃食与糕点,流云奶酥、飞雪梅花酪,龙凤洗,很是别致,诱人口腹。符明拿了那清茶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道,“长卿,这次其实我想是要你劝劝李大人——” 林脩听到顿下捡食的竹筷,疑惑地看着符明。 符明谨慎地四周看了看,轻声说道,“圣上最近可能要对大将军有动作了,要除梁冀,圣上定须倚仗宦官的势力,最近圣上对张让有所冷落,也是为了拉拢邓氏一族,分化梁氏内部。因而为了以示对近侍的恩宠,在其他的事上,圣上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照如意思莫非是洺宣得罪了谁?” “李大人眼里容不下尘埃,违法作乱即纠核,有几起牵扯到宫闱中那几位内侍的,被告到了圣上跟前,是刘淑刘大人从中调和才不了了之;但若时间长了,不定惹祸上身。” 林脩听得也不禁有些忧虑,“只是怕我说什么也没用——” “但也只有你去说,才可能有些作用——过刚易折,若李大人折在这上头,怕也是你最不想看到的。” “照如说的是——” 林脩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转移了话题,“上次听小阿达说,瞧见冯大人半夜站在你卧室外面的墙角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符明听得很是诧异,又很是无语,这小破孩怎么什么都能乱说呢,“我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阿达又怎么会知道呢!想他起夜时看花眼了吧!” 林脩瞧他那惊讶的神色,又带着些心虚,想起平日里的一些蛛丝马迹,虽有些疑惑,但心中也不能确定什么。 符明还想澄清些什么,只听得门被一下打开了,那力道还回弹了一下,朱小少爷看着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赵素讶异地说道,“阿素,你干嘛站在门口不进去呢?” 赵素用手指搔了搔鼻子,“我才来呢,还想问问阿脩他们需不需要什么——”心里却想着,你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才到正题上呢,心里骚动得痒痒的,也忍不住,立时坐到林脩旁边,盯着符明道,“符先生,阿脩说的冯大人为么半夜要去站墙角啊?” 被一群人围着八卦,而且这群人还有着一个诡异的共同点,顿时让符明觉得浑身都难受起来,那几双闪着精亮的眼睛,仿佛就像一条不归路的摇客,只想着还有谁落到同一个地步呢! 又不禁想起冯岱曾经有些过分的行为来,虽也没那么恼火了,但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些别扭,或者说一些心底隐隐的恐惧,一时有些气闷,“全是阿达的胡言乱语,就被你们当真了!” 虽然被符明否认了,但其中的掩饰等于解释,加上符明的语气和怨念,林脩与赵素、朱小少爷三人仿佛就看到一幕爱与不爱,执念与不自知的桃色泡泡在眼前飞舞,只觉得自己的八卦之魂正随着自己的散发性联想熊熊燃烧着。 赵素突然想到某事,“阿脩,我刚刚听到你们提到刘淑刘大人,好像听小二说,恰好今日刘大人与尹勋尹大人也在,不知想不想去见一下?” “知道了也不能当不知了,见见也好,让小二先问一下是否方便吧——” 赵素唤得在隔间外面后者伺候的小二,吩咐了一般,林脩得到应允后便一行人同去了,只见那刘淑已四十左右,但十分儒雅,眉眼一副温和的样子。相传刘淑祖父曾任司隶校尉,宗室之后,素有贤名,当时司徒种暠举贤良方正,被刘淑以病疾辞绝了,桓帝听闻后,再征,刘淑不得已而赴洛阳,当时对策天下第一,桓帝赏识并信任有加,从尚书升为侍中,最近又迁至虎贲中郎将,掌管宫中禁卫,护卫皇帝安全,所受信任恩宠可见一斑。 林脩这行人一涌入包间,就显得有点拥挤了,赵素与朱小少爷非要凑热闹,赵素认为自己是大厨又是东道主,朱小少爷认为既然如此也不能把自己一人留下,所以四人浩浩荡荡地入了包间时,反而带了一种局促的喜感。 林脩拉过赵素,招呼道,“刘大人,尹大人,在下林脩,这位是春秋坊的大厨,是我的好友,听闻二人在此,不禁想来拜访一下——” 尹勋自认得符明,也听过李溙与林脩间的事情,见林脩与符明间很是亲近,符明对林脩还多了些尊重,心中不禁有些了然。见那林脩果然生得很好,又是仇先生的得意门生,本即与李溙交好,自然很是和颜悦色,“想不到春秋坊如此出众的菜色,大厨却这般年轻!”赵素听得有人夸他,自是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刘淑很是爽朗,带着调笑的意思说道,“哈哈,洛阳四公子的名头在下也有些耳闻,不过在下也有幸见过林公子恩师屈先生,很是仰慕屈先生的学识与人品。” 林脩很是爱戴自己的老师,听得如此说,对刘淑不禁更多生出了几分好感,而前面的话被刘淑说出来也只是显得更平易近人。 林脩一行人坐下,尹勋直接问道,“林公子想必有什么事吧,不妨直说即可。” 林脩听得,不禁有些赧然,自己也是因为听到符明提及刘淑,又偶然碰得才想过来的,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在下与李溙李大人交好,听闻刘大人在圣上面前多有美言,今偶然遇见,冒昧造访,多有打扰!” 尹勋听得此话,眼中也生起一些趣味,想那李溙平日深居简出,品性直烈,却折在这么一个婉转通透的妙人身上,想想就觉得十分有趣。 尹勋与刘淑还有正事相商,林脩一行人也只是寒暄几句,又浩浩荡荡地离去,其中娇憨的、小白的、通透的、温和的,这等模样,让人看着倒觉得很是有趣。 ——分割线君—— 待晚上林脩与李溙睡在一处提及此事时,李溙将林脩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身在其位,必谋其事,边关飞矢流石中的日子都过了,这些又算什么,我想你是该懂我的。如果为了苟且偷安怕得罪人就尸位素餐,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那么我永远也不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得罪了某些人,也大不了丢官,一条性命罢了,又有何惧呢?” “我宁愿按自己的愿望短暂地活着,也不愿苟且地长生着。” 林脩听得只觉得心下很沉,这种想法在自己看来,很傻,难道不是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活着,才能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可能。这就像一个悖论一样,只有不按照自己的意愿才能活着,与活着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有的人足够通透,足够沉稳隐忍,可以隐忍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生命,只为那百分之一的伏笔;可是有的人却笔直刚烈,百分之一的生命,也要按照自己的愿望活着。 林脩知道李溙即是这样的性子,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强求,正是当初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强烈的色彩,才足够吸引、迷惑着自己,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同。在林脩看来,生命、活着,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而对于李溙来说,他所坚持的东西远远比活着更重要,正是这般,才使得林脩在这波谲云诡之中百肠纠结。 林脩拉过李溙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细细地贴合着,仿佛是在熨合着两人的想法,两人的命运,“你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也会照自己的想法,也许两人间没有真正的冲突,只是与命运冲突而已。 之后不久,邓猛女家族子弟多被桓帝予以重职,大有与梁氏一族分庭抗礼之势,而梁皇后自梁太后去世后,本即圣宠衰减,如今又面对气焰日益嚣张的邓贵人以及桓帝暗下动作带来的危机感,不得不私下与兄长梁冀会面。 这日,梁皇后将兄长迎入内帷,命侍女在门外守着,悄悄附在耳边与梁冀说着什么,梁冀听后,大为震怒,梁皇后让兄长稍安勿躁,又细细地分析道,“哥,圣上对我本即就没什么感情,当初也不过是为了得到我们家族的支持得到皇位才娶了我。想当初我见他对我很是亲近,还真以为对我有些情意,曾经还因为那些被宠幸的女子置气,如今倒看透了,那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骗人的罢了。倒真难为圣上了,那假的也可以装得如此之真,倒不知他的真心放在何处,怕是那真心看起来倒像假的罢!” “这年复一年宫中的冷清自是不必说,自姐姐去世,圣上逐渐大权在握,却越发不由得我们了。如今邓氏一族逐渐成为圣上丰满的羽翼,若再有迟疑,到时灭的可是梁氏一族的性命啊——” 梁冀听得很是惊惶,却又有些迟疑,忍不住问道,“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邓猛女好歹也是你嫂子的妹妹,不会真与咋们过不去吧?!” 梁皇后轻蔑地嗤笑道,“哼,邓猛女,算什么嫂子的妹妹,顶多个假妹妹罢了!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圣上有多喜爱她呢,恨不得把自己全身家都掏给桓帝,近日还愈发不得了,还想在我这显摆耀武扬威呢!” 说着顿了一下拉过梁冀的手,“哥,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如今天下、圣上对咱家是个什么看法,积了多少不满,实在大意不得。自姐姐去世后,咱家实际上也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终究却是在走下坡路,如今都快过去十年,桓帝早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哥哥你行事可千万要谨慎啊!”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浪淘沙(一) 春秋坊内赵素与朱小少爷头碰头在那里嘀咕着,说的不亦乐乎,天色已逐渐变黑,黄叔度过来寻朱小少爷,瞧见他俩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凑到朱小少爷的耳边,轻轻吹气般说道,“小白痴,你在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朱小少爷与赵素说得太投入,都没注意到有人,不禁吓了一跳。见到是叔度,这么长时间以来朱小少爷还是对那漂亮的模样毫无抵抗力,忍不住就在叔度的唇上啄了一口,赵素顿时对两人这毫不顾忌第三人的行为闪瞎了,愣愣地瞪大眼呆在旁边。 朱小少爷神秘地说道,“我们听说昨晚议郎邴尊在自己府中被刺杀了!而且你知道吗,这个邴尊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邓贵人姐姐的女婿,大家都说是大将军梁冀派人刺杀的!” 赵素在一旁狠狠地点头,“对啊对啊,听说是因为梁皇后妒忌邓贵人,就跑去向大将军诉苦,大将军一时怒火上涌,就派人把那个什么议郎杀了!” 叔度在一旁听得很是无语,如果就只是什么妒忌,去杀一个什么姐姐的女婿干什么呢,这两脑线不正常的搭在一块,真是怎么热闹怎么想!叔度拉过朱小少爷,哄道,“嗯,那大将军是在为他妹妹出气呢,天都黑了,快回家吧!” 朱小少爷愣愣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叔度离开,赵素在一旁看得很是无语,这朱小少爷每次一见到黄叔度就像丢了魂似的,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他吃素绝对不会想着去吃肉!赵素连忙叫住朱小少爷,手上拿着给朱小少爷打包带回去的吃食摇了摇,“阿然,你这个都不要啦?!” 朱小少爷一见竟然把吃的都忘记了,连忙又屁颠屁颠跑回去将吃的抱回家,赵素看得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优越感,就算他哥在的话,他也不会迷得晕头转向把吃的都忘掉;不过若是林脩在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只想吐槽一下,这只能证明他是个吃货而已。 夜色半掩,宫廊上的风灯散发着微黄的光晕,随晚风晃悠着,廊上宫人行色匆匆,张让拉住身边跑过的一小太监,斥道,“慌什么,赶着投胎呢!出了什么事了?!”小太监见是张让,忙道,“哎呀,那邓贵人母亲正在偏殿内啼哭,说什么大将军要把她杀了,梁皇后正与邓贵人在那里掐架呢!” 张让听得,皱紧了眉,吓道,“别乱说,什么皇后与贵人掐架,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小太监听道瑟缩了一下,“奴才知道!”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8节 张让入得偏殿时,只见邓贵人缩在桓帝怀里,哭得那个梨花带雨,桃花沾露似的,邓贵人母亲则站在一旁用手帕擦着眼睛,梁皇后则跪在地上,狠狠地咬着牙,眼睛闪着利光般瞪着邓贵人。桓帝见得张让进来,拍拍邓贵人,“好了,朕都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邓贵人敛了敛裙袂,经过张让身边时斜了他一眼,扶着母亲退了下去,梁皇后自也离开了。张让与桓帝恭敬地行了礼,桓帝让他靠近些说话,张让站得离得近了些,却还是垂首很是恭谨。桓帝轻轻叹息了一声,“皇后说是那邴尊买通了内侍,在他饭食里下毒,大将军才派人杀了他呢——” 张让听得浑身一震,邴遵是邓贵人娘家的人,而圣上又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其中掩盖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却又透露着暴风雨的前兆,张让只得应诺,不敢多言。 桓帝招了招手,“你过来,到我身边来——”张让小心趋到桓帝身边,却被桓帝一把抱在了怀里,“怎么了,最近都见你不太亲近朕了?!”张让闻得桓帝怀中还带有一些女人的脂粉香味,本来不算难闻的味道,只觉很是刺鼻难受,很是堵心,却又不敢太显出来,“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奴才不敢打扰。” 桓帝不禁觉得有些气馁,“过会你吩咐单超去联系司隶校尉张彪,侯彧去联系尹勋、李溙他们,唐衡联系宫中禁卫,你这般和他们细说——” 张让听得点头应诺,忙起身告退,被桓帝止住轻喝道,“别动,再让我抱一会,最近有点累”,说着把头埋到张让的脖颈里,呼吸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觉得仿佛平静了些,忍不住把手伸到张让的衣襟里,手掌慢慢抚着那身上的肌肤。 仿佛肌肤与肌肤的贴合,那纹理、触感,最能理清心绪的烦躁,简单的触摸平缓而又迅速地的勾动起了情欲的浪潮,桓帝拿手指捻了一下张让胸前的乳珠,凑到他耳边轻声呵到,“有些日子没碰过你了,你可是想我不?” 张让早被桓帝弄得有些迷糊,泛起了一层绯红,桓帝最爱看他这禁不住逗的模样,“哎呀,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说着拉过张让的手放在自己下面,“你摸摸,这个一见到你就硬得不行,就怎么也不听我使唤了!老这样下去,都要被你磨得不行了——” 张让本有些情动的身子听得如此的情话,却又有些凉了下来,这样的情话在床榻间还不都一样,难道还真专为他一人说的;那物事发情了都一样,难道还真只看着他一人才行,那还怎么哄那些妃嫔高兴你;被他磨得不行,怕是被那些女人磨得不行吧!张让在心中磨着磨着,只觉发烫的身子仿佛冷了下来,桓帝虽有发觉,但他的身子倒真的是对张让想得紧,这一番,惹了情沾了欲,遂也顾不了那么多,脱了张让的衣衫,狠狠地埋进去,边在他身上动着边在他耳边无奈道,“你总要想那许多不该想的,又是何苦!” 张让听得,不禁心中生出一些委屈,带点怨气地嗔道,“这也是圣上惯坏了奴,让奴忘了自己的本分,才妄生了那许多不该有的念想!”桓帝见张让这副嗔痴的模样,忍不住在他嘴上琢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心里这段时间定是有些不平了,不能求的就别妄想,我也定不会让你受那无妄之灾的!” 张让听得,心里应该是熨帖了许多,也不再那么别扭,倒专心的享受起来,这个时候,至少圣上待他还是很好很温柔的,也只是他一人的。下身配合着桓帝的动作大幅地动着,又是温柔又是浪荡,还带着些收敛几分的魅惑,桓帝本就喜他,如此这般,更是受用。 情事过后,桓帝却睡着了,想这段时间的确有些累,张让收拾一番,给桓帝细细掩好被子,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不禁轻轻地叹息,遂也离开了。才出殿门拐过一个回廊,即见到一个身影在那里等着向他招手,过去一看,发现却是梁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大太监将张让领到一偏僻之处,将他让进去,里面等着的却是梁皇后。 张让连忙跪身行礼,只听梁皇后说道,“瞧你这绯色含春模样,怕是经了什么好事吧——” 张让被说得有些羞恼又有些惶恐,只得把身子埋得更低了,梁皇后抬抬手道,“起罢,找你来是有大事呢——想你当初七岁进宫,我姐姐对你也不薄吧,要不然你也难得有今日的好!如今,那邓贵人正隆恩甚重呢,若她得了这后位,怕你是讨不了什么好吧——” 张让恭身应诺,“没有梁太后的救命与提拔之恩,也没有奴家的今日!” “知道就好!近日桓帝怕是有什么大动作,有什么事想必他都不会瞒着你吧,到时候什么安排你自向我禀报就好!” 张让听得,心内虽是震惊,但面上还是掩饰的很好应了诺。梁皇后见他答应的轻巧,虽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就让他退了去。张让趁着夜色离开,倒并未发现墙角阴影之内倒还藏着一人。 待回到自身住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坐在案前对着灯花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一阵敲门声把自己惊醒,开门却见是与自己住在一个院落的赵忠。 赵忠生得比较高大魁梧,轮廓疏朗,与张让差不多大的年纪,进宫的时间也差不多,认识倒很有些年头了。在最初那段最窘迫和天真的日子里,倒可以说是两人相扶持着走过来。张让把赵忠让进屋,忍不住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看这么晚你屋里灯还亮着,忍不住就过来瞧瞧,好些日子都没怎么见过你了。你怎么了,看你面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让看向赵忠,都像有些失神般,事关重大,憋在自己心里也实在堵得慌,赵忠恰也是那为数不多能信赖的人,便把梁皇后的事都说了。赵忠听得,连忙劝道,“贤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圣上才是那真命天子,助那梁氏不仅于天下无益,最后自己定也没什么好下场,千万别干那傻事啊!” 张让迷惑地看着赵忠,“我也并不是想帮梁皇后,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很是迷惘——” 赵忠也被弄糊涂了,疑惑地看着张让,“愚兄不知贤弟迷惘什么?” 张让咬了咬唇,似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圣上太难让人捉摸了,那邓贵人也不是吃素的主,心里早认定圣上定是能扳倒大将军的,只是,在那之后呢?之后的日子就一定会好过吗?” 赵忠搔了搔脑袋,“贤弟,你与圣上的事,愚兄也知道一些,那邓贵人虽与你过不去,但那只是儿女私情上,与圣上要处置大将军是一码归一码,莫要为了这些有的没的烦恼这许多。你心里是定有圣上的,你既然已知如何去做,又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圣上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够去猜的呢?好又如何,坏又如何,不还都是得好好侍奉着,多想也无益。” “你说的有道理,在宫中行走如履薄冰,求得身家完好已是万幸,再求得太多,反倒贪心了些—— ”只是,若心无妄想,也可过得自得,但平白被勾起了妄念,这痴想如那入骨之毒,已浸没了自己,又如何自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浪淘沙(二) 洛阳的五月,牡丹也开到了荼靡,透着些晚春微醺的意思,让人有些躁动。这日林脩从学中回到李府,穿过回廊,不想却意料之外碰到了一个人,此人穿着宫人的衣裳,面上相较曾经的轻浮,却带上了一些城府与心机。 来人见到林脩,顿时眼睛一亮,啧啧道,“哎呀,这不是林公子不?!隔了这么久的日子,还是那般动人啊——” 林脩听着心中不禁又泛起了曾经的那种厌恶,却还是执礼道,“竟然是侯彧侯少爷!想不到侯少爷如今却在宫中行走!” 侯彧伸出手,卷过一缕林脩的头发,“什么叫想不到啊?怕林公子自蜀地一别后就从没想过咱家这等人物了吧?!不过怕以后林公子还是想想的好呢,因为咱家可是想念林公子念得紧呢——” 林脩嫌恶地挥开侯彧的手,“侯少爷是有大抱负的人,连自己的身体都置身事外,还是莫要将林脩这种小人物放在心上比较好——” 每个入宫去了势的人,那命根都绝对是他们的死穴啊,平日林脩也绝对不会想着去戳人家的痛处,只是看到这侯彧,就难受得慌,尤其一副色迷迷的模样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没那活了还要色,还要动手动脚! 侯彧听得此话,很是气结,拿手指着林脩,恼羞成怒道,“你还是替你那心上人多操点心吧,小心哪天别栽到我手上!” 说着气哼哼地摆了自己的裙摆带着身后的小太监离开了,林脩却站在原地琢磨着侯彧的最后那句话,可又出于对侯彧本能地厌恶,量他也不能怎样,遂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大概还没有摆上晚饭,林脩只得去书房寻李溙。从回廊穿过月墙,只须再向右转个弯,即可到达书房,书房的窗牖涂着黑色的漆,庭院中一棵大樟树的枝丛恰掩映着窗牖的一角,树影在落日的余晖中映在床纸上慢慢摇晃着,很是安静。 林脩直接推开书房的门,只见荀爽正拉着李溙的袖子说道,“洺宣哥哥,听我哥说过段时间谨哥哥与燕姐姐要把赞儿送到你身边来教养读书?” 李溙边做着自己的事边点了下头,说道,“只是发了封信来,还有几个月呢,等到后接风宴叫上你和你哥一起——” 话说现在荀爽与他的三哥荀靖呆在洛阳,大哥与四哥、五哥留在家中,二哥在外地为官。有人评价荀爽与荀靖,二人皆玉也,荀爽外朗,荀靖内润;荀淑虽家教严格,但荀爽较小,又很聪慧,一直比较受宠,在家中就活泼了点。不过在父亲与一般人面前都会显得稳重些,只有在疼他的几个哥哥和李溙面前,才会显出些小孩子的心性。 荀爽才为李溙的话高兴,就发现林脩不声不响地就跪坐在了自己对面,不禁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而且你来都不敲一下门啊——” 有人说,同年生的人,不是天生相合就是天生的对头,林脩总觉得与荀爽间有点不对付,就像两人的磁场不能很好地缕顺对接一般,总在那嗞嗞地摩擦着,不过想想也是,谁见着一个潜在的情敌,并且还不是个善茬,任谁见着也忍不住炸毛! 林脩瞥了瞥荀爽,“这又不是你家的门槛,管这么宽!”说着拿出一支毛笔,捻了捻那笔毛,一手撑着下巴,朝荀爽比划了几下,又翻了个白眼。 荀爽顿时像被唬愣了一般,这人怎么跟无赖似的。李溙瞧两人像小孩一般看互相不顺眼,不觉十分好笑,摸了摸林脩的头,对荀爽说道,“阿爽,如今子卿正与我住一处呢,我与他很早就相识了。” 荀爽听得,登时有些目瞪口呆,他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但是李溙在他心中一直是如父如兄的存在。相较自己的父亲而言,父亲虽严厉,荀爽心中也很敬重,但荀家人多也只是博学如学者或谋士一般的存在,而李溙在他心中则是治世能臣、乱世英雄一般的,一直十分仰慕。如今那风言风语却被自己的洺宣哥哥如此云淡风轻般说出来,尤其那另一个人还是自己如此看不顺眼的林脩,顿时心中又惊又堵,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要不好了。 林脩瞧见他那模样,不知道他是因为李溙和男人在一起难受还是李溙竟然和自己在一起了难受,但突然就像没做什么事,就伤害了一个人单纯的愿望般,林脩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歉疚感,拿着毛笔头戳戳荀爽的脑袋,问道,“你还好吧?” 荀爽却像突然被戳破,点着了小火苗一般,一把打开毛笔,就那样跑了出去,林脩突然觉得有点小内伤,怎么那荀爽突然就开启纯情模式了你!转头看看李溙,也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分割线君—— 看似平静而又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又很快,慢的是因为那百无聊赖的感觉每分每秒都浸润着你的骨头般,很是难过,快的则是这一日复一日的混日子却时间也过得飞快。这洛阳城的日子对于许多人来说只是混时度日的百无聊赖,但对许多人来说却是暗流汹涌生死游戏。 月初的时候,月亮总是那么晦朔,那样的夜,似乎染着怎么也洗不净的黑。已到夏天,气温燥热得很,宫墙中漫起虫鸣,从那黑乎乎的一丛一丛中透出来。宫廊中行着几个人影,前头的那个飘飘渺渺,很是好看;后头的几只卑躬屈膝,行的步步谨小慎微,一人手上端着一个朱色木盘,其上放着一只酒壶与两只酒杯,另一人手中则拿着一柄拂尘。 一行人转过两个弯,却是去了梁皇后的凤仪宫。梁皇后见那为首一人,却正是桓帝,慌忙行礼,头上珠钗却随着身子像有些摇晃。梁皇后见这阵势,似就猜到些什么,这个时刻迟早会来的,只不过早一日或晚一日罢了。 桓帝看了梁皇后一眼,眼中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似还有些掩不住的厌恶,只轻吩咐了一声,“赐酒”。 梁皇后双手指甲紧紧地抠住地板,指节蜷曲都泛了些青紫色,接过酒时还未缓过来,双手端着酒杯,看着桓帝,仿佛带着最后的诀别似的,“圣上,到如今,妾身还想问您一句话——” 桓帝只瞥了她一眼,很不耐似的,嗤道,“问吧——” 梁皇后见这模样就知自己的问题早已没了意义,却还不甘心,仍是问道,“妾身想问圣上一句,不知圣上可曾对臣妾起过真心?” 桓帝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呵了一声,微弯下身,捏住梁皇后的下巴,眼中带着不屑与戏谑的光芒,“你说呢?!你梁氏一族视皇权如无物,玩弄于鼓掌之中,朕从登基之日起就想着如何将你们连根拔起!”像是想到曾经的忍辱负重与不甘般,桓帝甩过手,向旁边踱了几步,像再多看梁皇后一眼也是难受。 梁皇后听得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是吗?!原来圣上果真只是为了登上皇位才娶了我。想当初新年你陪我回梁府,连过个门槛都要扶着我,这等小心与体贴,才让我当初傻傻地以为你对我还有几分心,才和宫中的那些贱女人争风吃醋!” “哈哈,圣上可真是装得好呢,把这假意装作真心,真心装作假意,怕是谁也识不得吧!”说完站起身行至桓帝的身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眼中散发出奇特的光芒,将最后的生命都集聚在这双眼中,盯着桓帝,“我诅咒你,用这最后的生命诅咒你,愿你所爱的人,永远也看不透你的真心,两人尝尽怨恨啮心的痛楚,愿你将被你所爱的人亲手送入地狱!”说完即应声倒地,双目圆睁着,睚眦欲裂,嘴角流着一抹暗黑的血。 桓帝听得,一时气急攻心,却也拿个死人没办法,只是狠狠地甩了甩衣袖,咬牙道,“明日宣布皇后暴卒!”身边的内侍早已被唬得畏缩在一边,只应了诺。 次日朝野听闻消息,一时震惊,精明的自知道其中原委,但市井茶肆又是一般渲染,说那梁皇后无才无德,相貌平平,性格骄横奢侈,曾经就妒忌那许多妃子,害了许多妃嫔腹中胎儿性命。如今那邓贵人怕是样样比她强,隆恩甚重,梁皇后早心中郁郁不平,由此去了性命呢!真真是宫中女人好凄惨啦——却说春秋坊内众人也正是如此一致说辞,那赵素与朱小少爷听得,很是掬了一把同情泪,果然这女人又可怕又可怜啊—— 大将军听得妹妹去世的消息,一根主心骨又去了大半,匆忙进宫与妹妹安排后事,在力争之下,桓帝并未为难什么,梁皇后被封谥号懿献皇后,葬于懿陵。等葬仪安排妥当告一段落,梁冀回得府中,夜里将那秦宫抱在怀中摩挲,也没那什么心思,却听秦宫在耳边说道,“大人,皇后还如此年轻,怎会就此轻易陨落,后宫险恶,皇后的死定是奸人所为!” 梁冀想起那天妹妹亲口告诉她发现那议郎邴尊买通内侍与他下毒,就很是震怒,如今听得秦宫提醒,又想到此处,很是怀疑,不禁问道,“那你说,会是谁害了妹妹?!” 秦宫眼睛中利光一转,红唇一嘟,“依奴家看,定是那邓贵人干的好事!大人想想,皇后去了,谁受益最大啊?定是邓贵人啊!将来要封皇后的不就是她嘛!” 梁冀听得觉得很有道理,又联想到此前之事,心中已认定定是此番缘由,遂继续问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秦宫神秘兮兮地附到梁冀耳边,“大人,上次那邓贵人的母亲不是赖你要害她吗,如今正在风头上,处置那邓贵人不现实,就派人把她母亲做了,也算杀鸡儆猴!” “如今做这事会不会不安全啊?要不还待我去与夫人商量商量——” “大人莫要去找夫人,怎么说邓贵人母亲也是夫人的舅娘,夫人是定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梁冀听得,觉得很有道理,捏了捏秦宫的鼻子,“你这小妖精,果然不仅长得好看,头脑还聪明的很!”秦宫妩媚的笑了笑,顺势将自己的脸埋到梁冀怀中,掩了自己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把荀爽叫作阿爽,然后就想到啊,爽,突然就觉得荀爽这名字怎么这么有笑点呢。。。小小玩笑,木有恶意,莫要冲突古人啊。。。自己就是有点神经质,有点神叨叨的赶脚。。。晕。。。 第30章 第三十章浪淘沙(三) 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邓贵人母亲梁夫人这次却从门客处是真真知晓梁冀要对其动手,连如何起意、如何谋划等一系列盘算都一清二楚,于是火急火燎地进宫到女儿出相商。 苣若宫内罗纱随晨风摇曳,淡淡的熏香在空中弥漫,一群侍女正在为晚起的邓贵人梳妆打扮。只见邓贵人松松地挽了一个美人髻,一头长发微拢地泄在背上,蚕眉轻描,朱唇点绛,目似含星,身着粉色曳地纱裙,端坐于那铜镜前,很是婉约动人;就连邓贵人自己瞧见自己那模样,都颇为自许,自是深信任别的男人看到都免不了神魂颠倒。 邓贵人想到昨夜桓帝的体贴,颇为情动,嘴角不禁带上一个似羞似喜的弧度,那弧度还未敛下去,只听小太监报梁夫人来寻她了。邓贵人好紧不紧的慢慢收拾,一身的慵懒之意,轻手拈过一支桓帝新赐的珠钗,细细地插入云发中。还未妥帖,只见梁夫人急匆匆地扑到女儿身上,哭叫道,“我的儿啊,梁冀那贼人说要你娘的性命呢——” 邓贵人听得,不禁闪了手,插歪了珠钗,还戳到了指尖,吃疼地将指尖放到嘴中吸吮,有些淡淡的血腥味,眼中狠意一闪,“娘说的可是真的么?!” 梁夫人看得女儿这架势,有些心虚,稍微拢了拢衣襟,回道,“就是你进宫前拜到咱家门下的那个门客,叫作李衡的,这人有些能耐,他收到的消息,千真万确啊!” “就是那个认出害了邴尊杀手的门人么?此人是否可靠?” “就是那人。想你进宫也有些年头了,那人一直在门下忠心耿耿,娘自是信得过的。” 邓贵人拉过母亲的手,婉柔地说道,“女儿自也是信得过娘。娘你莫要惊慌,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梁冀那贼人想做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圣上正要处置他呢,他不夹起尾巴好好地做人,还偏要出这些愚蠢的幺蛾子生怕别人不知,正好送到圣上手下呢!” 梁夫人听得有些迟疑,“圣上真会因为此事处置他么?可娘这身份也没多矜贵啊——” “娘,圣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是夜,桓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单超、唐衡随司隶校尉张彪率羽林、虎贲等卫士千余围了梁冀府邸,只见梁府内火光冲天,哭叫哀怨声喧腾;左悺、赵忠等人守住宫中各门,迅速拿下梁氏安插在禁卫中的列校士尉,徐璜、具瑗等领人扣下洛阳城中梁氏一族的公卿,尹勋率尚书左右丞和尚书郎等人持兵仗守卫宫省;而李溙等则守住洛阳城秩序,以防异变。 崇德殿偏殿内,桓帝正与刘淑对坐于案前,张让守在桓帝一侧,两侧的烛台各燃着九支大烛,很是明亮,照得一室灿然,案上正摆着一局黑白棋,桓帝执白,刘淑执黑,白子先行。桓帝中食二指夹住一粒白子,敲落于棋盘上,那俊秀的手指,那落子的姿势,一时让一旁的张让觉得甚为好看。 桓帝又捡起一子放在指间摩挲,面上不显山露水地问道,“不知刘大人觉得此举如何?” 刘淑缓缓一笑,“梁氏一族盘根错节,圣上以蛰伏之势,潜龙在渊,点点蚕食架空,到如今连根拔起,飞龙在天,却也是一局好棋也。” 桓帝听得刘淑如此奉承,不见媚相,却又恰好搔到自身的自满之处,心中颇有些得意,但又思及某些,瞧了身边人一眼,微带些苦涩道,“什么飞龙在天,也不过是困龙罢了!举步维艰,掣肘难行——” 刘淑听得,叹气道,“帝王之术即如此而已,圣上何须悲叹,昔孝武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就算常人,又哪能欲之即得,厌之即舍呢——” “是吗?!那一般人需要把自己做成那最大的诱饵,引天下之欲求趋之若鹜吗?”桓帝说着轻蔑地嗤了一声,“天下之男女长幼,莫不伪装或赤裸地飞蛾扑火——”桓帝还待继续说下去,只见张让拉了一下的他的衣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遂掩过不提。自然作为聪明的臣子,刘淑也要当作未听见君王不想让你听到的话一般。 却说张彪率兵卒围住梁府,想带兵直接冲进去,却被单超与唐衡拦住,单超劝道,“大人,梁冀狡诈,定不会束手就擒,说不定有什么埋伏,还是下官带一支士兵进去先行试探,大人在此坐阵比较好——”自然,单超心底还想着争得头功,只是没有将话说出来而已。 张彪或是生性耿直,或是在此节骨眼上也不想争执这些有的没的,遂就依了单超的意见。却说单超与唐衡冲进去,却见一枚柳叶暗器袭来,直袭单超面门,单超也会些武功,但本已有些气躁,又添与梁冀有仇,更是心急,遂也躲闪不及,还是被射中了肩膀。唐衡顿时发现掩藏在屋檐之上的黑衣人,起身直追而去,黑衣人连发几枚,唐衡早有警惕,皆已躲过,黑衣人无法只得与其短兵相接。 单超也趁势追了过来,与唐衡合力对黑衣人腹背夹击,只见刀光剑影、人影转换,三丈之内冷煞气息暴涨,还隐隐携着些许血腥气。三人缠斗稍久,都讨不得好,黑衣人见势危,遂轻身点足,跃上屋檐,飞身而去。 单超本就负伤,又缠斗许久,却还被那黑衣人轻易逃脱,不禁气急攻心,霎时吐出一口血来。剩下的仆人侍从倒多没什么武力值,多不再负隅顽抗乖乖束手就擒。唐衡率人向内继续搜查,待进入梁冀卧室内,只见梁冀与其妻子皆已服毒自杀。唐衡思其定是畏罪,并未觉有何异常,命人搜刮了财物和一些重要的物事,遂与单超回宫复命,张彪则留下亲自与士兵围守。不过是否遗漏了什么人,什么东西,在梁府那片哀声与火燎的多重奏中,倒无人顾及,毕竟漏掉什么非关键性小虾小鱼还是很正常。 不久,待梁氏一族基本被连根拔起后,邓贵人被册封为皇后,追封其父为车骑将军、安阳侯,册封其母为昆阳君,侄子邓康为沘阳侯,邓康弟邓统袭封昆阳侯,邓统堂兄邓会袭封安阳侯,为虎贲中郎将,又封邓统弟邓秉为淯阳侯,再加上邓贵人初进宫时其已被封为南顿侯且已过世的兄长,前后总共也可算是一门六侯,而邓氏宗族位列校、郎将,也不可胜数。 而梁氏一族,前后也共封侯七人,二大将军(梁冀与其父),女子食邑称君者七人。曾有人比喻道,汉朝太后们所扮演的是特洛伊木马的角色,引进一批充满野心的亲戚争权夺利,但她们自己只提供饵,并成为其家族的工具而已;在宫中扮演特洛伊木马需要魅力、才能和幸运。虽然从梁氏被邓氏替代,看似只是木马的更替而已,实际上却有所区别。 邓猛女父亲及兄长皆早已过世,只剩下子侄一辈,因而较难聚集家族的野心透过邓猛女对桓帝施压,其次,整局棋可能有多个博弈者,但桓帝至少是坐庄的大户,最大的诱饵始终掌控在皇帝手中,他来选择、引诱,合适的邓氏一族于是需要赴汤蹈火,或成者封侯或身败名裂。 梁皇后曾讥笑邓猛女多愚蠢,以为桓帝对她有多真心,但若即使是她或任一个女子,被放至君王与家族势力合作的交接点上,即使君王爱与不爱,都必须倾力而为,前方是无与伦比的诱惑,后方则没有退路。只不过,君王稍显示对你的恩宠,能够向所有人传达更多的信号而已,也可以让你更死心塌地,毕竟,女人的嫉妒心惹出疯狂的不顾大局的行为也是很有可能的。 此次邓猛女被封后,家门封侯,但实际上没有家族的权威代言人,因而邓氏一族与梁冀的大权在握、专制跋扈还是不可相提并论,桓帝自也有防备。同时,除梁冀的最大受益的另一方则是宦官群体,桓帝同日封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人为侯,又赵忠、侯彧、张让、刘普等八人亦封乡侯,因而相对于邓氏一族来说,引起民间更大反弹以及舆论日嚣尘上的是己身无才学、出身无显贵、品行无贤达的一群宦官,却扶摇直上,集势作大,引起了所有阶层的惊诧与厌恨。 也许从另一个侧面上说,这实际上是君王的用人标准与民间的期待标准严重偏差而造成的结果,若被戴上识人不清的帽子,纵千般辛苦、万般无奈,在一个王朝的末世支撑着风雨飘摇的破碎河山,也只会被世人云淡风轻地嗤笑一句昏君而已。 因而此次被人忽视的是第三股力量,即以当世赵典、尹勋、李溙、刘淑、冯岱等,后又有陈藩、荀翌等为代表的一系列贤臣能吏。尹勋因除梁冀有功,被桓帝封为都乡侯,与张让一般,其他或小赏赐,或时过再迁,的确相较前两者尤其是宦官而言,实在是相差千里。 在这风云滚滚中,自然还有一件小插曲,即是桓帝废梁皇后懿陵为贵人坟冢,此举对不同的人而言,自然接收到的信息不同,如一般民众看到的只是桓帝对梁氏一族的痛恨,邓氏看到的则是殊荣与警示,宦官看到的则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归还是贵人坟冢,圣上还是念情分的,而那些自许贤臣的,或是真正当做君王的家事不予置评,或是在心中小小腹诽或八卦一下而已。 自然,对于许多平民百姓来说,最大的莫过是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对丰衣足食的愿望。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百事倦(一) 自邓猛女被册封为皇后,却也还住在苣若宫内,一来是住惯了,二来则是自入宫以来就居于此,深受帝王宠爱,这一物一事,那红绡罗帐,那铜镜高烛,那金玉阑珊,莫不与曾经种种恩爱痕迹混作一堆,在记忆中相溶相蚀,每每想起,既勾动几分情思,又心添不舍,而且,自己心里想着,这里定是风水很好,宠妃多居于此,才牵绊下了帝王这般多的宠爱。 桓帝也不在意这些居住穿度规格的事情,随邓皇后愿意就好。但这日,邓皇后懒懒靠在榻上,面色有些倦意,也不复往日恰似春风度的滋润娇媚,那皇后装束、金凤衔珠的头饰,规矩得很,愈发显得少了些动人的颜色。 身边的大侍女真给她揉着太阳穴,只听邓皇后恹恹地问道,“这几日,圣上都去哪歇了?” 大侍女听及,有些为难,咬了咬嘴唇,还是缓缓道,“回娘娘,圣上这几日都政务繁忙得很,并未去哪位妃子处歇息,独自在寝殿中歇了罢——” 邓皇后听得,顿时揉紧了手中的绢帕,似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是么?!独自歇息,瞧他怕是又和那浪荡的张让厮混在一处了吧!”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女,很是不耐,眼中闪过一丝发狠的利光。 话说李溙之妹李燕与丈夫钟瑾携着李溙之子李赞这日到得洛阳城,实际上钟瑾与李溙之妹是亲上加亲,钟瑾的母亲是李溙的姑姑,实际上李溙之妹就是钟瑾的表妹。李溙的祖父曾说,钟瑾性子缓和,似李家人的性子,有道不废,无道则免于刑戮,因而又把李溙之妹嫁给了钟瑾。其实想当初李溙祖父的应该还有言外之意,即李溙作为嫡子长孙,性格怎么这么刚直呢,如今世道不平,真为他为家族担心啊—— 李溙与众人集于春秋坊内,李溙、林脩与李溙之子,李溙之妹与钟瑾,符明、符明二子,荀靖荀爽兄弟,恰围成一桌,不分主客,随意而坐。林脩坐在李溙的右手,李溙之子坐到李溙的左手。李溙也并无什么特别的顾忌,随手习惯性地与林脩布菜,并捡过他不爱吃的配菜。 李溙之子才刚满十四,因为也是家中长子嫡孙,从小家教严格,行事规矩,父亲从未对他这般亲昵过,如今看父亲对林脩这般亲密,又年纪还小,有些青涩稚嫩,不禁十分嫉恨,又有些生气,可是家教还在,又不敢随意发作。 李燕自是看出侄子的情绪,她见得这番情景,心中除了惊讶外,也是很不平的。兄长一直为人严肃端直,却对这个男子这般亲昵,小时候都没有对自己这般温和,而且这还是个男子。 一时忍不住拿话刺道,“不知林公子如今有何高就?” 林脩听得,回道,“惟在太学游学而已。” 李燕轻笑一声嗤道,“林公子这般年纪,既不能兼济天下有所作为,又不能安身立家挣钱糊口,也不过是游手好闲之徒而已!” 李赞听得姑姑这般说,对林脩心中的感觉不禁由愤恨不平变成了鄙弃,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只觉他与那些长得漂亮些的男宠小妾没什么区别。李溙听得,顿时一下把筷子顿在桌沿上,瞧了瞧妹妹,还未说些什么,只听钟瑾告罪道,“林公子,是家妻无礼了,望莫要怪罪”,又转向李溙道,“兄长莫要生气”。当时钟瑾一听就知道不好,连忙在桌子下悄悄拉了拉妻子的衣袖,可李燕才懒得理他。 林脩虽有些不高兴,可那是李溙的亲妹妹和亲儿子,也不能随意置气,只能笑笑了事,可那小崽子的嫉恨眼光都像凝成实质了!虽然一看他父亲生气就立马噤若寒蝉,不敢放肆。李溙有些头疼,他妹妹好说,反正过几天就离开洛阳了,还有个和事佬丈夫跟在身边。可这小崽子要在洛阳学习长住的啊,不收服帖了还真是根刺。 阿达如今已有八九岁了,平日很喜欢林脩,听得别人这般充满敌意,很是不满,还有些稚嫩的童音道,“林脩哥哥长得好看,脑袋瓜聪明,有很多好吃的,才不是婶婶说的游手好闲之徒!” 李燕本觉得这小孩很是可爱,可是无端自己变成了婶婶,林脩却是哥哥,让她被自己的年龄感很受打击。符明很是无语,这都说的什么理由啊,乱七八糟的,只得向李燕陪笑道,“小孩子乱说话,莫要当真啊——” 只见席上气氛正有些僵硬的时候,只听外面喧闹声很大,还能听到赵素于事无补地劝解声。林脩想到赵谨平日多不在酒楼里打点,赵素一个人定应付不过来,想自己怎么也算春秋坊的半个老板,只得附在李溙耳边说了几句,就径自出去了。 出去后却见是一群人在围着殴打一个书生,外围还站着一圈人,其中就有跟在张朔身边的小胖子。林脩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辨识度那么高,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总是与跟着的那群人格格不入的原因吧。他跟着的那群人总是气焰嚣张唯恐天下不乱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一股子狠意,他却像是误入狼堆里的羊,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想要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一看见他就知道又是张朔在闹事了,再细看时,却发现不仅有张朔,还有才封侯的左悺兄长左称之子左晋与徐璜兄长之子徐宣,正是一群宦官子弟在殴打一书生呢。旁边还有几名书生被胁制着,很是焦急。众人瞧见林脩,有些知道林脩与春秋坊的渊源,纷纷与他让道,林脩只和张朔见的面数多些,于是对着他道,“李溙李大人正在里面包间吃饭呢,各位如此好兴致,需不需要我把李大人也叫出来观摩一番?” 张朔自是对李溙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忌惮,听得顿时住了手,还劝解着另两个不吃这一套的人。那两人打得也有些乏了,见张朔劝解,也就罢手了,遂引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酒楼。 林脩见状,与赵素迅速将那书生扶起来,一见那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那书生却是一下就将林脩认了出来,“林公子,在下贾彪,也是太学学生呢,与你在学里一起听过仇先生的课!”那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带着满脸兴奋。林脩本来在学堂里就没有很走心,再加上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时没认出来,但听到名字,倒想起是谁了。 这书生长得有些瘦弱,可父母却单取了一个“彪”字,一点也不彪悍,如今这满脸青肿,甚至还有些滑稽的模样。不过,若论其在太学中的影响力的话,还真当得起一个“彪”字。贾彪出身平民,性子直率,观点激烈,为人憨厚,还颇有些侠义,在平民派系中很是一面旗帜,都愿惟其马首是瞻。而荀爽则是出身世家的太学生代表,其父是当世大儒,其源系儒家名门,而荀家多人在朝野为官,且风评甚好,因而荀爽也可算是世家太学生的第一人。不过世家子弟多出身不凡,颇有些傲气,自然也不会像一般的平民出身的学生那般坦率。 林脩平日在太学里不是很走心,本出身平民,因与李溙交好,与一般学生往来不多,因而也不算平民那一系,而世家那一系,对真正的名门世家都不见得服气,又怎会轻易接受外人。太学中像林脩这般的游离子,也颇还有些,独来独往,甚少参与这些集群性的活动。 不过林脩在其中,生得比较好,又深得仇先生的赏识,且与李溙交好,再加上前段时间洛阳四公子的名头,太学生中多对林脩很有一番感触,或嫉或羡或新生仰慕,五味杂瓶,诸味有之。而贾彪生性率朗,自不会计较那一般人计较的琐碎,在学上听得仇先生问及林脩问题时,对林脩见识很是敬佩,心中倒是对林脩很是好奇与仰慕。今日恰巧被林脩所救,所以才这般兴奋。被胁制着的几名学生见那群宦官子弟都已离开,顿时也围过来关心贾彪。 赵素见这书生是在自家店中被打成这样,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让小厮又新上得一些好酒好菜过来请那些书生。林脩想到贾彪不与人交恶的性子,不知他为何竟然与那群宦官子弟殴打起来,不禁问了出来。 贾彪听得,倒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爽朗道,“刚刚我与这些同好正在此处小聚,喝得一些小酒不由得胆子就大了些。前些日子圣上才封了宦官五县侯,八乡侯,不由得大家就评议起来,说着说着不由激愤,觉得那些宦官封侯也太过容易了些。无才无德无识,只因除梁冀就被大肆封侯,很是不满。不想恰被那些宦官子弟听得,就殴打在一处了。” 林脩心想,这评议也是一群人的事,怎么就殴打了你一人呢?那些书生仿佛看出了林脩的疑惑,其中一年纪小些的说道,“贾兄是为了不让我们也被伤及才挺身而出一力承担的”。说完脸上不禁有些赧然,林脩听着不由得对贾彪又有些刮目相看了。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如今世事多变,宦官字第行事乖张,各位兄台以后还是谨慎才好,免得徒惹无妄之灾”。 贾彪听得,有些不服道,“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该说的还是要说的啊!大家都不说了,天下兴亡,谁来承担呢?!” 林脩听得,不禁莞尔,“自然并非不说,只不过关心国家事,也并非只此在公众场合争论评议一途。关心天下民生,尽己身之力,不比空谈更有实用?或者就算评议,也得择时择地,少受那无妄之灾总是好的。” 众人听得,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心中又未真正服气,总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就算坚持对的可能受到伤害或阻拦,也得这般坚持对的。不过,以己身之力济苍生并明哲其身,却像小小的种子,慢慢地飘散进了心里。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百事倦(二) 待林脩离开那群书生时,李溙的宴席也要散了。钟家自到洛阳有宅邸,并不住到李府。阿如如今与赞儿也差不多大,只是阿如性格比较温和,不太主动会与人结交,赞儿性格又比较老成,两人就算一般大,也不太会玩到一处去。尤其十二三岁的年纪,也算是刚进入青春期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头在,也不会像小孩时那样很快就赤诚地热络起来。 待李赞看着父亲与林脩在一处歇息时,很是无法接受,在家中父亲也不与母亲住一处,母亲都是云姨照顾的,如今父亲却与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亲昵,还在一处歇息,李赞很想抗议,想指责,可是,一看到父亲,积威甚重,实在又缺乏那种勇气。 自此,每日林脩从学中回来都会带些阿素亲手做的好吃的,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牛肉条、有时候是一些羹汤来分与这些小孩,虽然以前林脩也会给阿达和阿如带,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勤便。李溙自是看出林脩想讨好李赞啦,李赞虽然在面对这些吃食时也会像小孩子一样露出谗相,但是只会觉得这是带给大家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小阿达倒是每次都很配合,越发成为林脩的拥蹩了。 李赞才来洛阳,李溙并没有让他和符如一样一起去教书先生那学习,而是单独给他请了先生来教他。除了对林脩的排斥以外,李赞老成稳重,很是懂事规矩,从不像一般小孩那般贪恋嬉戏玩闹,父亲让他做的每件事都会很认真努力地去做。其实在他心目中,父亲一直是他崇拜仰慕的对象,从前父亲在边关做护乌桓校尉时,就听母亲说父亲是多么的英勇,到后来鲜卑一族在父亲任上都不敢进犯。而父亲在各地做太守时,也听母亲说父亲治理一方,深得百姓爱戴。 记得小时候爷爷也曾磨着自己的头说,父亲比他更出色,以后要做个比父亲还出色的人。虽然长这么大,父亲长年在外,就算在家时,父亲也不会与自己很亲密,只会严肃地教导自己,但在李赞的心中,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父亲的崇拜与恐惧。 这一段时日以来,就算自己再听话努力,也只能早晚见到父亲,而且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每次看着父亲对林脩那般温和时,李赞也说不出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了。不过后来李赞发现,每当林脩向自己示好,自己不再那么明显地表示厌恶和排斥,让林脩舒坦些时,父亲仿佛会变得对自己更温和一点。于是李赞至少在表面上不会再像刚开始那般不情愿。 每日,从起来早饭后到晚饭前,李赞只让自己中午休息半个时辰,晚上睡前还会自己读些书,就林脩看在眼里,也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虽然与阿达那般活泼乖巧的孩子不一样。这日恰好林脩旬休,午睡过后起来,得知李赞自己一人在房中温习读书后,就让路烛带些吃食,与自己过去看一下。 李赞学习的地方是自己单独的小书房,在西厢的院落中,院中有一丛青竹,阵风吹过叶子会发出柔和的沙沙声。李赞正坐到打开的窗前温书,一些疏浅浓淡的树影正映到地上,显得很是宁静。 那窗并不是很高,跪坐在案前,还能望到窗外,林脩随地坐到窗外的那团疏影中,胳膊撑在窗台上,下巴趴在上面,李赞发现林脩隔墙坐在那看着自己,有些别扭,忍不住问道,“你来干什么?” 林脩瞧他这模样倒觉得十分有趣,觉得李溙小时候应该也是这般,很是好玩,拿手指了指路烛的托盘。李赞想到这也算是好意,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小小的别扭,默默地把案上的书收在了一边。林脩让路烛把吃食摆在了案上,李赞身边的小厮泡了壶新茶过来。 阿达今日也不用学字,早偷偷瞥见林脩拿着吃的往这边过来,午后阳光正好,看见林脩坐在地上,欢快地奔袭过来,一把扑到林脩身上,抬起自己的脑袋卖萌道,“林脩哥哥,我也要吃!” 林脩问李赞道,“你整日学习,都不想去玩一下吗?”说着轻轻弹了阿达的额头一下,“就像这小破孩一样,整天只知道吃与玩!” 阿达听得林脩数落自己,不满地回道,“吃与玩,是小孩子的天性,每个不爱吃与玩的小孩,都不是真正的小孩!”说完就拉着路烛把他爱吃的东西都点了一遍,然后让路烛给他取出来,就坐在林脩身边靠着墙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 林脩听着他的话,倒忍不住笑了。 李赞毕竟是少年,看到阿达那般也觉得挺可爱的,但又觉得那样虽然很吸引人,但也是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禁微微低下了头,“可是,先生说玩物丧志,阿赞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所以要努力读书。” “可是即使像你父亲,也不会这般每时每刻都在读书啊——虽然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也自有颜如玉,但许多东西书中却也是没有的。如果你父亲只是看书,就不知道年成如何,收成几何,不知他所治下的百姓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过得好不好,也不知何处有天灾,何处有人祸,也就不知道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虽要读书,但也不能只读书。” “而且你年纪还小,只有在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才会单纯而又热烈的去喜欢着什么。率性点又有何不可呢?像阿达这般无拘无束,也能感受到的生活,去接触自己喜爱的,你才能感受到那种美好。懂得自己所喜爱的,才会懂得去守护,去努力,并且过得幸福。” 最后,林脩盯着李赞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9节 李赞近距离地看着林脩,不由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嗫嗫地说道,“以前从来也没人对我这般说过。” 林脩听及不由笑了笑,只是很轻微的表情牵动而有,仿佛看到小时候的李溙一般,有些心疼,怜惜之情止不住地往上泛起来,抬手摸了摸李赞的脑袋,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摆就领着路烛离开了,只剩下还在那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的阿达和望着林脩背影发呆的李赞。 李赞听着林脩的话,有些听懂了,有些又好像不是很明白,但是,那种不要拘着自己的那种意思,却像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心里轻微地扑簌簌的扇动着。 再话说崇德殿偏殿内,下午的阳光射进来,却也不是很透亮,地板上映着些暗影,有些暗沉的感觉。但金雕玉砌,华烛罗绡,倒也很是富丽。此时只见桓帝坐在主位上,邓皇后跪坐于侧位,张让在桓帝身旁伺候。殿中跪着一个小宫女,还能看到她身体正在簌簌发抖的样子。 邓皇后抬了抬眉眼,眼中微微带着一丝挑衅,对着桓帝柔婉地说道,“圣上,这小丫头说看到张内侍前些日子深夜私会那梁贵人呢——” 张让听得,顿时一激灵,匍匐到桓帝案前,跪下了身。桓帝初听得梁贵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梁贵人,突然才想到,被自己赐死的,后来废为贵人坟冢的梁皇后。看来这个邓猛女连个死人都要踩低—— “是吗?可那个梁皇后已经死无对证了啊,就个小宫女,谁知道是不是诋毁呢?!”桓帝还称着梁皇后,却是有着些警告的意思,皇后不只你一个,就算现在得意也还是收敛着的好,不过邓猛女自是不能看眼色忍气吞声了。 邓皇后唤过身边的大侍女,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只见大侍女匆匆出去,不一会即带了个人进来,那人衣衫很是将就,一看神形就像这段日子被折磨着的样子,那人一见到桓帝就俯身磕了下去,待微抬起头时,却是梁皇后身边的那个大太监。 这太监将那晚梁皇后的吩咐及何时何地,一一都说了出来,却并没有说梁皇后与张让做了些什么。这样显得往稍小的说,张让就是秽乱后宫,往大的说就是勾结叛乱。虽然张让以太监之身如何秽乱后宫,以正常人的想法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历史上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邓猛女称那小宫女那日恰好经过那里,当时很受惊恐,就躲在暗处待梁皇后与张让都离开了才回到邓皇后的住处,但当时很惊恐,也不敢保证看清没,就没有说出来。 桓帝听得很是烦躁,只得问张让,“那晚你的确是去见了梁皇后吗?” 张让听得,很是惶恐,“那日这小公公说梁皇后找奴才有事,奴才念及曾经梁太后的恩情,就去见了梁皇后,但什么也没做!” 邓猛女听得轻蔑地嗤笑了声,“你说什么都没做就没做了?!现在可是证据确凿!” 桓帝想到张让在梁太后死前总是充当耳目,现在又闹出这档事,一时很是恼火。如今邓猛女却只是想处置他一下而已,若等有心人挑事把张让当作梁氏余孽,到时候更麻烦。邓氏如今正在风头上,她早看张让不顺眼,不让她得过一次手总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宦官封侯正在风头上,若张让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虽然只是乡侯,却难不保正是最大的靶子。桓帝匆匆缕过一遍,抬起眼冷冷地盯着邓皇后,“那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处置?!”那语气里隐隐透着些危险,邓猛女这下感受到也不禁不敢大意了。 “回陛下,若说张让秽乱宫廷,却也谈不上,勾结叛贼,定也谈不上,圣上因除梁冀封了张内侍都乡侯呢——但不加惩戒也说不过去,不如就将张内侍贬作关内侯,打发到西京去吧——” 张让一听要离开洛阳,去那早已荒芜了的长安,顿时心惊,抬起眼看着桓帝,眼中带着哀求,桓帝却并不看张让,只沉思了一番,最后挥了挥手,只说了句,“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 张让听得只如一桶冰水浇灌下来,只觉桓帝怎么就这么狠心呢,见如此就要将自己打发到那荒凉的长安,那些他不是早已知道了吗?!从前在身边桓帝也不见得对自己会一心一意,如今不仅离开洛阳宫,还离开洛阳,以后的萧条日子简直一眼望到底,桓帝真要对自己这般无情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百事倦(三) “啊,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呢!——”黄叔度与朱小少爷坐在春秋坊的窗前,巫医的手伸出窗外,接住一片随风吹落的枯叶。朱小少爷平日也没什么事,家里的产业自有人给他打理,随处来逛逛,还能找阿素解决销售渠道的问题,日子过得最是悠哉。每日黄昏的时候都会来春秋坊坐一会,等着巫医从府衙回来,然后顺道一起接他回家。阿素不忙的时候就会陪他一起八卦或者发呆,有时候巫医来了也和他坐一会或者解决掉晚饭再回去。每当夕阳映着他们两人拉长的影子,染上他们踱回家慢悠悠的脚步,那种调调,真如那夕阳的颜色一般。 这日,黄叔度正与朱小少爷在春秋坊解决晚饭呢,就听巫医在那里感叹,朱小少爷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道,“阿宪,那个张让真的被打发到西京去了吗?”巫医听得只是抬眉瞧了瞧朱小少爷,那眼神带着一点无奈。朱小少爷又趴过来一些,继续说道,“我听说啊,是那张让年纪大些了,不好用了,而且再好的颜色,看久了圣上也生厌了——哎,世事真是无常啊,人老珠黄红颜也薄命啊!”说着忍不住盯着巫医瞧,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和担忧,“阿宪,我还没那张让好看呢,有朝一日你不会嫌弃我的吧?!” 巫医听得顿时只觉黑线密集,这小呆子真是脱线得不行,随时就可脑补出一场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的故事出来。巫医却还只能与往日一样,捏着他的下巴哄道,“你虽然没有张让漂亮,但你比他可爱啊,而且我也不是君王,没有那三千粉黛,你这样的配我这样的不正好?!”说着心里却默默地在吐槽,“那张让也没你这么笨!”谁知朱小少爷听得,却很是兴奋,“对,就是这样的,你这样的锅就得配我这样的盖!” 却说张让被贬的消息传出来后,一时坊间沸沸扬扬,民众的想象力是无限的,有的认为是那张让色衰恩稀,圣上喜新厌旧,就被打发了,有的则认为是那张让遭了邓皇后的红眼,所以就被处置了;反正,这是一场桃色绯闻而已。张让属于宦官,有人弱弱地提出,这是圣上警示宦官收敛呢,却只惹得众人一致的嘘声而已—— 百姓最爱干的事就是剥离那沉重的阴谋与政治,为所有的波涛汹涌披上一场桃色的风花雪月而已。 自张让离开洛阳后,临行前再三叮嘱张朔要行事谨慎,莫要再惹是生非,若再惹出什么祸端,却无人照应,不是让家中的父亲与兄长平白还要为他添忧吗?张朔自是看出来兄长劝他时的无奈与酸楚,一一都应着,并赌誓会好好学习。初始几日呆在家中却还安分地读了几天书,可没多久,就有些厌倦了起来,想着兄长的嘱托,也没与那些子弟再出去胡作非为,不成想却让身边的小厮给招了些歌姬回来。家中也无谁能管束他,如今张朔年纪大些了,却也不是只听听小曲的问题了,在那些温玉暖香的身上销魂一把却也再正常不过了。但次数多了,却也觉得厌烦得很。 这日,正是华灯初上,月上梢头,张朔在后院内喝着小酒听那新来的歌姬唱着小曲呢,百无聊赖之时随手揉捏几把,意兴阑珊之际,却见小胖子来寻他。小胖子见到这些衣衫暴露,千般柔百般媚的歌姬,不禁轻微地皱了皱眉,但也见惯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张朔他自然也是管束不了的。小胖子只是私下悄悄嘀咕了一句,“不是与你哥哥说的好好的,要好好读书的吗,这才没几日,就把那花天酒地搬到家中来了——” 张朔却是听清了他的抱怨,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那手钳住他的下巴抬起来说道,“你是想替我哥管束我么?!”小胖子的脸被抬了起来,那手指却有种要陷在他下巴里的肉中的感觉,肉乎乎的,小胖子不敢与张朔直视,眼神躲了躲,“没,没这回事。” 张朔瞧他这般觉得好玩得很,忽然心生恶作剧的念头,附到小胖子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小胖子听得,却顿时血色上涌,羞烫得不行。张朔见他这副模样,更觉得好玩,又轻声呵气重复了一遍,“你让我上一次我就好好读书怎么样?!你到底愿还是不愿呢?”张朔说出这句话,除了无聊,还有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玩女人玩厌了,瞧那些达官贵人也喜欢养点男宠,想那男人的滋味到底与女人有什么不同呢?那么多的男人都喜欢男人连女人也不爱了呢——到如今,张朔却还是没有碰过男人的。 但若想到要去与那同样带把的睡觉,张朔又不禁有些排斥,但想到若是小胖子,又想起了那次销魂的滋味,想着如果是小胖子到应该蛮有趣的。而小胖子本来不应该很愤怒吗,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罢,而且张朔读不读书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献出自己的身体作为条件让他好好读书啊!小胖子应该这么说出来的,但他不知怎的,就说出来,而且想到张朔要与自己做那种亲密的事,就脸红心跳不已,而且心底不禁没有排斥,反倒有一种隐隐的渴望。小胖子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朔初始只是提出来玩笑的而已,却不知道小胖子真的答应了,让他既是兴奋又是无措。张朔不耐地让小厮把那些歌姬打发了,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就把小胖子带到了自己的卧室。张朔的卧室蛮华丽的,上等罗绡,各种珍器玩物,看来张让的确是疼爱弟弟的很,其中很多上品都是宫中才有的玩物。 张朔留了一支小些的蜡烛,就把小胖子推到了床上,顺势压在了小胖子的身上。小胖子肉乎乎的,压着还很舒服,趁着一些酒意,张朔就啃上了小胖子的脸与嘴巴。小胖子身上没有那些闻腻了的脂粉味,只有些淡淡的干净的身上的气息,一时让张朔闻着很是舒服。那种触感、温度和气息,也许是酒意熏染的原因,倒很能激起两人的情绪来。下面两根倒迅速硬了,抵在一处,那清晰的感觉,既让两人有些尴尬,却又很是兴奋。 张朔以熟练的姿势和速度迅速扒光了两人衣服,就那么赤身相对着,小胖子只要想到身上的那人是张朔,心里就止不住地很满足,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很兴奋,那团兴奋的温度都像要把自己烧成一团般,只融化进那个人的身体里才好。张朔像是被感染一般,或者是自己本身也突然变得很兴奋,也许是新奇,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好好想过,就像轻浮的浮萍,永远飘在水面,不知道深水之中,仰望着自己的是怎样的眼神,也不知道,当被阳光射透水面的那一刻,自己真正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 张朔从床底摸出一盒香脂来,这个还是从他哥那处顺来的。当时纯粹只是好奇,后来也不知该摆在何处就压床底了,想不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张朔虽然没有碰过男人,却是知道该怎么做的,细细地用香脂给小胖子做扩张,刚抹上去,一股淡淡的香味就散了出来。那香脂果然是难得的极品,润滑好,味道好闻,效果也好,张朔进去时小胖子都没有很难受。只是那香脂中却似乎掺杂了一些催情的东西,本来很拘束有些紧张,平日也有些怯懦拘谨的小胖子,再做了扩张后,整个身体慢慢地倒被熏染得更是红透了,还变得很是热情起来。缠着张朔,难耐地摆弄着,那下身处本来就很紧,小胖子又是平日难见的热情,还显现出了一些难得的娇媚姿态,一时让张朔兴奋得很,很是激动地射在了小胖子里面。张朔仿佛得趣一般,连着又索要了一次,小胖子却也只是红肿了些,没有特别难受。 可是过几日,等小胖子再过来寻张朔时,张朔却也并没有好好读书,小胖子想,张朔又骗他了,或者只是逗他玩而已。那次给张朔用嘴做那事后,张朔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般,再也没提过那事,虽然后来与自己在一处时,更加亲狎了一些,亲亲小嘴,摸一把什么的也是常事,但也再没让自己做那事,也没有相互纾解过欲望。那夜想必又只是张朔因为兄长的事有些压抑,腻歪了才想的乐子而已,什么说做了就好好地读书,就是骗人的鬼话。小胖子觉得自己又像被戏弄了一般。 可是,自从那一次后,张朔就像迷上了他的身体一般,总想找机会要了他,虽然小胖子因为张朔没有好好读书,只觉得他骗了他,可是每当他放下身段来求着自己时,小胖子又是心软又是有些心喜,自己也很是渴望与兴奋,却每每都应了他的要求。小胖子只要一想到张朔是因了自己硬得厉害,而且想着自己,也忍不住会骚动起来,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用了那香脂时,会变得更加热情,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只想贴合得更紧密,索要得更多,那些其他,都再想不起来。有时候,小胖子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自己的性格为什么就这么懦弱呢,抗拒不了,也挣扎不脱,或许自己就像只困在沼泽中的鱼一样,陷在那摊烂泥之中,却只觉得无法抗拒的舒适,就算没有了水,没有了呼吸,也愿就这样软软地干涸而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风波起(一) 这日桓帝正拿着李溙的折子发愁,折子上表奏欲治一名叫羊元群的贪官的罪。按说事情挺简单,该咋办咋办,可这事倒涉及到桓帝一点小小的面子的问题。却说这宛陵大姓羊元群由北海罢官回家(宛陵位于河南尹管辖范围的东部,洛阳则在河南尹辖治范围的西北部),家中藏了许多贪污所得的黄白物事,被人告发。不过若仅仅只是简单的贪污倒也罢了,这羊元群听说圣上好那口,专门搜集了一些难得的奇巧物事,买通了内侍侯彧,想要呈上去讨点恩宠,却不想,一并被收了去。因为这些奇巧物事,倒惹起了民间的兴趣,时常拿出来当作谈资,作为笑料,而且又牵扯到宫中内侍,甚至映射到当今圣上,一时间倒有些沸沸扬扬了。 恰说侯彧因为这件事被叫到桓帝跟前,桓帝一把将折子丢到侯彧跟前,恼怒道,“瞧你办的好事!如今倒让朕成为别人的笑柄了!”侯彧时时刻刻想瞅着机会整治那李溙,如今恰得到这么个机会,怎肯放过,眼神一转,侯彧匍匐到桓帝跟前,狡辩道,“圣上,这却是那李溙好不晓事!” 桓帝听得怒火虽未下去,倒引起了好奇,“怎说?” 侯彧谄媚地回道,“若是普通的贪污惩治惩治也就罢了,如今这羊元群的那些心意被那李溙抖落出来,还故意上奏给圣上,不就是让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这是让天下的眼睛都放在圣上身上,让大家看圣上的笑话呢!若圣上处置了,也就是自己打自己耳光,若圣上不处置,则是让天下说圣上处置不公,这李溙分明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桓帝听得,带点笑意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侯彧顿时心里有些得意起来,“依奴才之间,要罚那李溙的锐气,让他做苦役才好!让他知道圣上才是最大的,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只因这点事就贬斥能臣,这天下才会更加指责朕吧?!” 侯彧听得,顿时有些惶恐,顿时匍匐在地道,“奴才惶恐,奴才只是想着,既然臣下触犯了圣上的龙颜,那圣上给臣下一点颜色瞧瞧自是无可厚非的;而且圣上只是罚作苦役以示薄惩而已,不加时日即会复官,这天下怎能指责圣上不够圣明呢?反倒更能让天下明白天威不可亵渎,若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谁也不敢妄自非议。” 桓帝发现这侯彧说得倒挺具有诱惑力的,不由得正眼瞧了瞧他,那侯彧正拿眼神睃着呢,一时瞧得不由吓得一身冷汗,立马跪伏在地不敢偷瞧。“下去罢,朕自知道了。”侯彧只得忐忑地退下,却不知桓帝到底会作何打算。 自那张让离宫后,邓皇后也并未如想象中一般过得舒坦起来,因为那桓帝却又宠幸宫中那郭贵人起来。那郭贵人虽不如邓贵人出身显贵,却也是颍川大族郭氏之女,不过并非嫡女,只是庶女而已。那郭贵人并没有名门千金那般的傲气与骄横,倒很是小家碧玉、善解人意,不过最让邓皇后不顺的是,那郭贵人却与那张让有几分相似。也许是郭贵人的母亲与张让有些血缘关系罢,也许只是同一个地方的原因,水土或什么原因,轮廓有些相似罢了。 但不管怎样,邓皇后只要看到那郭贵人受宠,就如鲠在喉,像是自己所做的努力白费一般,又像只是嫉恨一般。若说邓皇后心中还念着桓帝,也许事实上如此,但邓皇后心中却是不会承认了的。折腾到如此地步,桓帝那用过就扔的薄情行径,互相剑拔弩张,倒连往日的虚与委蛇都懒得费那精神了。 可是当初,梁皇后身处自己的位上时,邓皇后却还是愿意相信桓帝至少还是对自己有些情意的,虽然偶尔也会意识到一些不寻常,但邓皇后却不愿去选择相信。也许是无奈,或者是天真,女人总是会去相信别人把自己当作掌上明珠的行为,而不愿相信自己对旁人而言只是路边的野草罢了。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成为别人的小太阳呢,可邓皇后太自以为是了,她足够漂亮、出身高贵、有才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不能够成为被梁氏这棵大树的根缠绕着的桓帝的小太阳。也许,邓皇后的自以为是也不算足够荒唐,毕竟,连梁皇后这样的,除了家世,没有其他可炫耀的女人,甚至年龄都比桓帝大,不一样一度曾以为自己是桓帝的小太阳。 到底是女人自己欺骗了自己,还是男人迎合了女人的心理欺骗了你而已—— 不久,李溙即被桓帝输作左校,也就是罚作苦役啦,不过被罚的不只李溙一个人,却还有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作难兄难弟呢——却说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得罪了宦官。刘祐没收了一宦官的田业,冯绲杀了一宦官子弟,不过貌似和他们比起来,李溙所作的事所开的罪,就不是很大了。 这日,林脩在学中才听得这消息,很是焦虑,贾彪与熟悉些了的书生知道林脩与李溙交好,纷纷过来问询,可多数也只是发泄愤慨的情绪而已,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建议。荀爽也十分担忧李溙,瞧见林脩与那些平民学生混在一处,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本不想去搭理,可对李溙的关心忍不住驱动他过去。 荀爽用手指拉了拉林脩的衣袖,有些别扭地问道,“喂,你想到什么好的方法了吗?”周围围着的书生要么早对荀爽或荀氏心生仰慕,对于能够这么近的接近荀爽很是激动,要么就带着些书生的傲气,觉得荀爽不够礼貌,瞧不起他们这些出身平民的书生。 林脩也并未想得太好的办法,敛眉轻摇了摇头。 荀爽叹道,“如今之计,只得拜访一下在圣上跟前能说的上话又与李大人关系较好的大人了。” 林脩思忖了一下道,“只是也难说,不过能得到一些指点也算好。” 林脩与荀爽分开行动,林脩去找刘淑刘大人,荀爽则去找尹勋尹大人。林脩与符明二人还未至刘淑府邸,却不想在半路遇到内侍侯彧。此时街上人烟不算稀少,林脩拉过符明避过,想当作没有看到,却不成想侯彧却直接走到林脩面前,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快乐的情绪,“哟,林公子,这是去哪里呢?”林脩懒得与侯彧来回,符明只得上前道,“我们这是想去拜访一下刘大人。” “刘大人啊!莫不是为了李大人的事?!”说着伸出手指勾住林脩的一缕头发玩弄着,“哎呀,我说林公子啊,我们也是老交情了,哪用得着去找那劳什子的刘大人啊,直接找我不就得了嘛——咱家虽然只是个阉人,却好歹也能在圣上跟前说几句话啊。” 林脩不耐地挥开了侯彧的手,微眯起眼睛道,“是吗?!怕这次洺宣被贬也是出自呢的好意吧!真是多谢侯大人关照呢——”说完即与符明离开,不管背后侯彧那带着狠厉的贪婪的目光。 等到得刘淑府邸时,刘大人倒仿佛专门待着他们一般,不过倒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即白水居的张掌柜陪侍在一旁。刘淑像无视他们的好奇一般,直接道,“林公子怕是为了李大人的事来的吧?很是遗憾在下也爱莫能助,不过在下倒能与林公子指点一二。” “即如此晚生也不胜感激!” “林公子,你说圣上这次是为何要处置李大人呢?李大人并没有与冯大人、刘大人那般严重的得罪了宦官。” “难道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人从中挑唆的原因吗?大人的意思是莫非?” “你心中明了即好,你该拜访的人并非在下,而是如今的司隶校尉应奉。司隶校尉监察京畿百官,若天下皆以为李大人等三人受冤,也应由司隶校尉上奏,这是其职责所在,圣上也不会多予以怀疑或责斥。而圣上也并非一定要对三人予以严惩的意思,若应大人陈词恳切,倒也是给了圣上一个台阶。” “可应大人愿意铤身而出么?” “应大人曾剿降武陵贼寇,当时冯大人与应大人最是交情甚笃呢,而三人中,又是冯大人做的事最为激烈,可是杀了宦官的嫡亲子弟,若林公子央求到应大人那,倒是十有八九能成。” 林脩听及,觉得很有道理,遂很是心喜,就此别过。待离开时,符明与林脩提及好像多年前,刘淑还未被桓帝召入京的时候,就曾见到张掌柜与刘淑相识,并对刘淑很是敬重。林脩听及倒并未太放在心上,只觉刘淑盛名,张掌柜交缘甚广,也无可厚非,而如今更重要的是一门心思在搭救李溙身上呢。 待与荀爽碰头后,林脩问荀爽可有何结果,荀爽说尹勋只是提了一个人而已,林脩疑道,“莫非是司隶校尉应奉应大人?”荀爽又惊又喜道,“正是此人,看来只要应大人表奏,倒定是有些效果的。”林脩听及也绝如此,一刻却也再等不得,遂与荀爽、符明三人立即赶到应奉之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风波起(二) 林脩与符明二人从应奉之处回到府邸时,只见李赞、阿如、阿达三人像三只翘首以盼的小兽一样守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焦虑,脸颊与鼻头都有些被冻红了,那模样倒有些好笑。看见林脩与符明的身影,三人脸上顿时焕发出神采,阿达迅速扑到符明的身上,符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轻叱道,“都这么大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儿一样!”阿达听着有些害羞,却越发有些发赖似的往符明怀里钻了钻。 李赞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林脩,眼中带着明显的因父亲入罪的惊惶与担忧,却又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无计可寻,不禁对林脩显现出莫大的信赖。李赞虽然身高已近于林脩的肩,但林脩此刻却觉得他也是个孩子,不禁也像符明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你父亲会没事的。”李赞听得,稍微放下心来,可想到自己竟然与阿达那小皮孩一般被对待,不禁低下了头,悄悄红了脸。 深夜,林脩在床上辗转反侧,室内的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室内的空气密度仿佛越来越大,挤压得心口焦躁不安。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停在林脩的门前,然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林脩起身,还能感到一股萧瑟之意。开门后却是李赞,光着脚,抱着自己的枕头,真像个小孩子般,实在与平日里那副模样不太相符。 李赞看到林脩只是胡乱地披着一件衣衫,脸色也不是太好,突然为自己像小孩子般这么任性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天气倒是有些冷,林脩赶紧把李赞让了进来,让李赞坐在床榻上,用被子裹住。李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尴尬起来,嗫嚅道,“我担心父亲,睡不着——”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敢看着林脩。 林脩反倒觉得没那么焦躁了,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弱小更需要安慰与守护的孩子,反倒遗忘了自己的不安,让自己的心更加的强大与平静起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每个女人或者都会胆小,但是作为母亲,却是非常之勇敢,能够拥有着平日难以想象的勇气。林脩不禁想起了郭氏,作为一个女人,受着那么多的约束,但是为了自己,却最是果决,从不在自己面前流露丝毫委屈与不舍。 林脩想着自己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而李赞虽然平日有些老成稳重,但还时常流露出少年的执着与青涩,与李溙也很是相似,看着他就像看着少年时的李溙一般,林脩心中对李赞也常不由生出一种舐犊之情。 林脩温和地回道,“你父亲定不会有事的。你父亲只是恪守了自己的职责,做的事情是对的。你要相信,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并且坚信,那么结果会是你所接受的。” 也许,做的对的不一定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然人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但你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么结果却是你所应该接受的,因为结果早已在你的预期之中, 李赞看着林脩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林脩其实只不过是诱导了一下李赞而已,也许李赞会理解成只要你坚信你做的是对的,那么你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世事的是与非,本就无法定论,曾经的是也许会变成将来的非,舆论总是被引导着。但是如果一个人能够拥有强大的信念,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将会给自己带来多么强大的一种力量。因为世上太多的人,迷惘在是与非之间,对自己与自己所为产生怀疑,然后否定、动摇,最后又能落得什么呢。 林脩知道李溙是有自己坚持的人,对的即是对的,错的即是错的,为了坚持对的惩治错的,即使舍去自身,又有何难呢?至少他坚信自己的信念还是鲜活的。钟瑾性格退让,与人无是无非,即那种老好人,曾经李溙取笑道,“孟子言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当时钟瑾年少,还忍不住去问自己的叔父,叔父解道,“昔齐国国武子好昭人过,以招致杀身之祸,保身全家,尔道为贵。”不过钟瑾的无是无非却与李溙是非分明,那是非却也并不尽一致。 不久,司隶校尉应奉很快即与桓帝上书,称“冯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刘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李溙着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壬旅未振,易经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桓帝遂对三人免刑复职。李赞见父亲完好回来,心中对林脩不禁更加敬服与倚仗,林脩见到此种情况也很心虚,大人总要以自己的局限与莫可奈何,来承担小孩子那种无所不能的完全信赖。不过也许当小孩懂得大人的脆弱与并非万能的时候,也许就是自己长大的时候了,再也不用把自己的所有的希望仰仗于别人,不过也许也有人总是长不大的。 十月至十二月,桓帝幸长安,赐长安百姓每人十斛粟,桓帝此举虽说有益天下归心,但在天下百姓看来还是十分诡异。寒冷萧瑟的冬天不呆在设施完备、京师重地的洛阳宫,却行幸较曾经繁华早已荒芜下来的长安未央宫,甚至还与长安百姓没人赐粟。坊间流传桓帝是虽贬了张让,但还是心有不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冬季人闲事荒,才来这么一出。不过在胡广、赵典这种老油条看来,却怎么也想不透,圣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宦官行此等谬事呢,若仅仅只是念着那宦官,偷偷地去就行了,用不着大张旗鼓啊,定是不尽然有所谋。十二月,烧当等胡羌侵犯陇右,护羌校尉段颎破之。也许,老油条的思路是有些道理的。不过,至此五年内,桓帝每年冬季都会或长或短,或公开或私下至长安,也许,百姓的遐思也不是空穴来风。 延熹四年正月京师发生瘟疫,五月冰雹,一时间洛阳城外流民不计其数。流年不利,几乎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如大水、干旱、地震等各种灾害,而蝗虫五年内已过境肆掠三次,收成聊胜于无。南方武陵、桂阳、零陵一带,若流年不利,百姓食不果腹即发生叛乱,乱了朝廷即招降,招降策略也不过是朝廷赈济过得一个寒冬而已,若来年再无收成,还是又叛,如此往复,并无良策。每每日食天灾发生时,三公亦是免了又再启任,可以说,整个朝廷几乎陷入一种在苟延残喘之中的疗伤不疗骨式自救。 桓帝每年也会选任良才,不过传说中的贤人不愿出山;但事实上,朝野之中,能臣干将也并不在少数,就历史长河而言,许多都是杰出的文臣武将谋士,只不过大家生在了一个人口拥挤的乱世。实际上,在自己位置上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地过活了,君王没有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文臣武将也鞠躬尽瘁地治国安民、守疆卫土,而宦官,在桓帝任上也并未过于集权,甚至可以说桓帝还有所压制,再说得权的利益群体行事有所嚣张不管盛世乱世却都是存在的。至于若说桓帝埋下了宦官干政的种子,却是事实,但那更多的是制度积弊的权力倾斜后果。不过,能说的也只是,桓帝作为一个人来说,已经做得很努力很辛苦了,虽然不能称之为明君,但也总不至于沦落到昏庸的地步。 却说桓帝只得克减公卿俸禄,向王侯贷租以度困境,甚至有人说公卿的冬衣也只发放一半,其中困窘可见一般。这日白水居与春秋坊在城外以朝廷名义赈济灾民,巫医与宫中太医令、药丞、方丞与灾民发放药物、安排消毒等各项事宜,实际上巫医被召入京后,任的只是司徒府中闲散官职,并无实权,平日也并无什么事,本来处理瘟疫事宜也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但李溙任河南尹,自是知道巫医的医术,因而拜托巫医,并与太医令打下招呼有所沟通即可。 可是不知消息从何处走起,民间皆传白水居乃是刘淑刘大人的家产,而春秋坊亦是听度李溙李大人安排,而赈济灾民则是两位大人悲悯苍生,慷慨解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时民心皆投服刘淑与李溙。林脩在赵素处听及消息时,一时很是震惊担忧。待晚间时见到李溙,林脩与其说及此事,“刘大人与白水居直接的关系我也是近来才有所发觉,而我与春秋坊间关系却从未泄露过,再扯到你更是捕风捉影了。” 李溙听及,不禁问道,“子卿意思是有人欲加陷害?” 林脩迟疑道,“赈济灾民本也只是心意,而且以圣上之名,本即想民心归于圣上而已,如今不知谁作有心人这般挑拨,不是欲将你推上风浪尖上,让桓帝怀疑于你吗?上次的事本来桓帝就觉得你罔顾他的君王尊严,如今若这番再稍加渲染,岂不更是猜忌于你?” “可我并非外戚亦非宗室,任职也不算权力过重,圣上有必要猜忌于我吗?” “圣上本不必猜忌于你,只不过奈何不了挑唆。你本只不过是圣上手下一枚棋子,但你却也是圣上棋盘下三股势力中的一子,外戚与宦官势大时即被君王忌惮,若你这股势大自也下场一般。虽然如今不显,但圣上心中定有衡量。” 李溙深沉地敛了敛眉,“子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一心只想为这满目疮痍的社稷尽自己的力,却不想也这般无可奈何。” 林脩不禁把手抚在了李溙的眉上,“洺宣,不要这般,都不像你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风波起(三) 夜已深,李溙坐在桌前还在处理政务,林脩已经困得不行,却不想一个人去睡觉,靠在李溙的肩上耷拉着眼皮。烛台淡黄色的光晕朦朦胧胧,将两人的影子映到背后的墙上,溶溶的,就像化在一处的感觉。就算再累,世事再颠簸,能有一人在最深最疲惫的夜里陪在身边,为你暖袖添香、抚平情绪的皱纹,一起数着深夜中时间残更点滴的回响,人生之意不尽如此。 李溙见林脩貌似已经睡着,轻轻地把他抱起来,放到就近的塌上。烛焰的光细细描着林脩的脸庞,当与一个人在一起很久后,他的样貌似乎都不能用好看或者不好看来形容,他就是他,那张样貌已经与这个人对你的意义融为一体。李溙细细看着林脩,在一起许久,每一次描绘着时都仿佛初见一般,总是那么的特殊。那眉眼唇角,虽然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却又像千般姿态一般在自己心中变幻着,这个人对自己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重要,李溙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感动,对命运眷顾的感动,能遇到这个人,并且陪伴了这许多年。 李溙给林脩掩好被子,忍不住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准备离开时却不想被林脩勾住了脖子。林脩噗嗤的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刚刚在偷瞧我,还偷吻”,那模样就像虽经过了时间的磨蚀,但对丈夫却还有着强大吸引力一般的妻子一样,忍不住的得意。李溙瞧他这笑得如春风中散开的桃花一般的模样,本来很疲倦的身体却又像条件反射般亢奋起来。也许有的时间会冲淡激情的痕迹,所有的动作与暗示都会被屏蔽,无法作出回应,但是若是心中还是很喜欢着这个人,也许,这个人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会伴随着曾经某处暧昧记忆的痕迹,会不禁勾起你的兴奋来。 至少李溙现在,看着林脩的笑容在唇上描的线,在眼角绘的色,还有被子下身体抖动的幅度,在这样静谧而又深沉的夜,却被挑起了难以抑制的亢奋。李溙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覆到林脩身上,林脩看那副表情,就知道是想吃了自己,这下也被挑逗得连笑容都有些僵在脸上了。 有一种吻会越吻越饥渴,即使相濡以沫,即使完全湿润了对方,却还是像走在欲望的沙漠般难以得到救赎。李溙又一把拉开了林脩的衣襟,迫不及待地抹了一些膏脂,就把自己塞了进去。林脩身体被激灵一下,每次刚进来时都会有这种难耐的兴奋,但又被得逞一般觉得有些羞怒,于是将嘴唇贴在李溙的耳边诱惑地说道,“真是年纪越大,倒却越猴急了啊——”最后一声啊却被李溙顶得颤了音,李溙只是拿着很深的眼眸注视着林脩,林脩眼神越来越迷离,也不知看懂了那意思没。哎,果然人要积口德啊,要不然苦果都是要自己咽下去的。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林脩从太学中准备回去时,不想路上下起了点滴小雨。冬雨打在身上,萧瑟的寒意渗进骨头里,林脩又觉得身子难受起来了,尤其被过度折腾的那处,白色的衣襟上还沾了些泥点,模样有些狼狈。林脩很无语,不知道是谁的恶趣味,太学里大家都要统一着白色的长衫,弄得个个都是白衣书生的模样。不过说实话,大部分书生都颇为斯文俊秀,穿上这长衫倒很是好看,放眼望去,整个学里都很让人欣赏一番。不过林脩不喜欢白色的衣衫,麻烦,拘束了些,平日里自己的衣裳定是不要白色的。瞧着泥点,沾上去,多显眼难看—— 不过仇先生说,这书生在世人眼中,就好比这衣衫,刚开始时,干净纯白,但若不洁身自好,则会更令世人唾弃。林脩不禁想起,当朝信奉本命属水,崇尚黑色,君王与大臣多着黑色。也许,这该就是政治的颜色,染了多少血腥、阴谋与手段,平常人又怎能看得出来呢?但是这黑与白,岂又是能如此简单地说哪个好。有人喜欢白日,有人喜欢黑夜,却哪种都是不能被世界所轻易挖掉的。你所以为正确的,但也许并不能拯救谁,你所以为肮脏的,你却一直要靠此过活。 林脩觉得身上实在难受起来,想那春秋坊就在不远处,还是先歇一会才好。三步作两步,衣衫溅上更多的泥点也顾不得了。才掀开那上面嗅着朵朵白色小雏菊的帘子,闹哄哄的热流扑面而来,话说那小雏菊可是赵素非要选的,觉得多么单纯可爱,林脩当时只想掩面,不过也没说什么,不能伤害了这单纯的感情。天气不好,坊里有些躲雨的人,但客人倒不如往常多。 才进门,林脩就从那交头接耳的嘈杂中听到虽有些细弱但很有存在感的男声的哭泣,好像是从里间的包间传来。林脩拉过一个小厮询问,得知赵素与一个不认识的人在里面。忍不住好奇寻了过去,敲了门应声后,抬眼望去,只见到赵素正手忙脚乱地在安慰着对面的一个年纪不大的人,但背对坐着,看不清样貌。林脩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哭着的人却是长年跟在张朔身边的小胖子黄杉。林脩在赵素身边坐下来,很是疑惑地看着赵素,赵素却像得救一般,忙拉拉林脩的衣袖,“脩哥哥,你劝劝这位小兄弟吧,我刚刚就看到他一个人边走在路上边哭,我看他实在哭得太伤心了,就忍不住把他拉到了店里来。可是问他他又不说,一直哭了好久了——” 小胖子看到林脩,有些瞪大了眼睛,忍住了自己的抽泣声,他是认得林脩的,多年前在城门处,张朔调戏的那个人。当时小胖子就觉得林脩长得很好看,后来张朔在这家店内与秦宫掐架时,也见到了这个人,后来偶尔也会听别人说起,关于他和李溙,关于他的美貌和才识。就连小胖子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会不自觉地在林脩身上给予更多的关注。也许是因为当初张朔第一次见到林脩那种惊艳与急色的表情,虽然早已不是太放在心上,但也从未忘记过。 他想,张朔应该是喜欢这种的,长得好看,又有学识,不像自己,脸蛋圆圆的肉乎乎的,眼睛还有些小,不聪明,连漂亮话也不会说,所以,他才会那般戏弄自己吧——自己能与阿朔的,除了一颗心,还能有什么呢?尤其当这个人像一个发光体一样坐到自己面前时,恨不得想把脑袋埋在尘土里。那种挥散不去的懦弱缠绕着的自卑,使得小胖子整个人都像飘零的浮萍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林脩见小胖子都像发呆的有些痴了一般,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还好吧?”小胖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我在张朔身边见到过你。” 小胖子听得林脩还记得他,眼睛一瞬间有些光亮,但又很快暗了下去,这种无谓的得意又算什么呢——“我叫黄杉。” “不知号曰天下无双,江夏黄香的那位,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祖父。” “原来小公子这般真人不露相啊——”林脩带些淡淡的调侃笑道。 小胖子一时间有些被羞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只是庶出而已。” 林脩觉得太奇怪了些,“庶出又怎样呢,庶出也改变不了血缘啊——” 小胖子愣愣地看着林脩,只觉林脩能那般轻易地说出来,甚至毫不在乎庶出与嫡出所代表的意味,只觉又是诧异又是佩服,也有一种像得到解脱般的轻松感。 “你是怎么了?听阿素说你一直在哭呢——” 小胖子听得,又不禁黯然了下来,想到那事,只觉心底又抽痛了起来。 “小公子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小胖子遇到这种简单的以退为进的小小手段,却也毫无抵抗力,倒不好意思起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嗯,就是我喜欢上一个人,本来以为那人也喜欢我的,可是却发现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赵素见林脩三言两语就将这小胖子搞定,还勾出这桃色八卦来,又是佩服又是激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不喜欢你呢?” 想到这个,小胖子就陷入了浓浓的灰色情绪中,“最近洛阳城外很多流民,很多人吃不上饭,都快饿死了,有些长得好看些的人家的小孩,就被卖了换些银钱。那个人也买了几个,今天还当着我的面和其中一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少年亲热,一点也不忌讳我,甚至都快做到最后一步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那样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赵素听得这等劲爆的,也不禁有些红了脸,却还是疑惑地问道,“既然这样,你怎么又会以为那人喜欢你呢?” 小胖子听赵素问起,眼神不禁有些闪躲,“因为,因为,前不久,那人才与我这般过,我以为他这样,就是喜欢我的意思,谁知,他还会与别人这般,竟然还毫不在意我还在那——” 林脩不禁有些同情小胖子来,但又觉得小胖子太无防备心了,这等私密的事情,怎么就随便与他们说了呢,“你说的是心上人是张朔吧?” 小胖子这下顿时一激灵地挺直背卡壳道,“你,你怎么知道?!”赵素也很惊讶地望着林脩,那崇拜的眼神都能看到小星星了般。 “以后这些私密的事情还是不要再随便的与别人说了,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不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小胖子听得,忍不住拿手绞了绞自己的衣服,“我觉得这小老板是好人”,赵素听得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林公子也是好人,而且我也没的别人可说了。” “你不要紧张,我们定是不会去乱说的,只是你以后注意就好。张朔定是被他父兄宠惯了,实际上许多时候做事可能都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般,他那样做,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意识到,他没意识到与你之间的事情,也没意识到对你的伤害对你对他而言又是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两个人才最清楚。也只有你自己清楚,这个人是不是适合你的,如果不适合,还是不要折磨自己的好。” 赵素听得只觉有些头大了,小胖子虽然还是一副惨淡伤心的模样,但看着倒像有些主意了。其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痛苦是最爱莫能助的,可以去倾听,也可以去安慰,但是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在那个人心中啮噬着的痛苦是什么感觉,又该如何,才能让那人不那么痛苦。林脩能够理解,小胖子的这种痛苦,却无法让他不那么痛苦,就算是自己遇到了,应该也是无可奈何,情之一字,得知幸甚,虐之却莫可奈何,最是肝肠寸断。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云飞扬(一) 皇甫规虽于十一月击破先零沉氐羌,但来年三月又侵犯张掖、酒泉,四月,长沙、零陵等地百姓叛乱,接连鸟吾羌寇汉阳、陇西等地,武陵等地也生内乱,而水旱疫病已折腾的朝廷疲弱空虚,兵库少箭弩,仓曹少钱谷。延熹六年五月,鲜卑犯境,寇辽东属国。 实际上羌族、匈奴与鲜卑进犯意义并不能等同视之。商朝时羌族即于河湟谷地建立自己的部落与王国,长达数百年之久,至春秋战国时已是十分强大骁勇的外敌,而其中最为强悍的则是建立在甘肃庆阳的义渠国。至秦昭王时,君王年幼,秦宣太后摄政,与义渠王于甘泉宫私通,并为其生有二子,并在私通三十四年后毒杀义渠王,秦国紧接发兵攻打义渠国,义渠国亡。 自此,古羌族真正被瓦解分散,或依附于华夏,或游走于边关,或内避以居安。但是仍有许多羌人对河湟之地怀有强烈的故土眷恋之情,屡屡叛乱或出兵进犯,但与虽千疮百孔,但仍是庞然大物的华夏王朝相比,力有不逮。当历史的长河重刷了千百年,再去看时,古羌仍是一个带有浓重的悲伤与神秘浪漫色彩的民族,即使强大或灭亡已湮灭许久,但那种感觉,却像那羌笛一样,萦绕不散。 而匈奴,则更为清楚许多,自武帝重击匈奴有生力量后,南匈奴多已降服,北匈奴则游走塞外,或以待良机,或甚至西迁至欧洲,自由与厮杀,生命与死亡。匈奴与羌族或寇或叛,而鲜卑却是长白山一带发源的新生力量,尤其在首领檀石淮的带领下,不断向西扩张,北匈奴多有对其臣服之势,游走塞外的羌人或与其合力,或各做黄雀之态而已。永寿二年,鲜卑人在檀石淮的带领下以初升旭日之势,自辽东进犯云中一带,当时李溙被桓帝任命为度辽将军,一举击退檀石淮。 时隔数年,再至今日,鲜卑休养生息,北方五胡各族已基本成抹平之势,趁中原天灾人祸,生灵涂炭之际,再度进犯。当战报传到玄宫之时,朝野反应不一,桓帝速召集文武大臣于正德殿内朝议。太尉杨秉出列陈道,“长沙武陵一带叛乱,陛下以冯绲为车骑将军讨贼,沉氐烧当等各羌为乱,皇甫规将军与校尉段颎已被牵制,张奂将军牵制匈奴各部,以防再生如永寿元年匈奴联合叛乱的祸端。如今之计,万兵易得,一将难求啊——” 司隶校尉应奉出列道,“微臣举李溙李大人将兵以退鲜卑,李大人任度辽将军时,曾击退过鲜卑,一来可以震慑胡人,以定我方军心,再来李大人也会比较熟悉辽东云中一带地势,对鲜卑首领檀石淮的诡计也多有对策。” 桓帝听得,不禁微微颔首,对着李溙说道,“不知李大人意见如何?” 李溙出列向桓帝躬身行礼,“微臣愿将兵击退檀石淮。” 桓帝暂任桓帝为度辽将军,河南尹职责移交予邓皇后叔父邓万世。却说河南尹辖治京畿重地,与司隶校尉一般,前者治民,后者治官,实属要职,曾梁冀势大时,梁冀之弟与其子梁胤皆相继任河南尹。不过也许正是外戚对河南尹一职的占据,所以桓帝才在除梁冀中倚仗司隶校尉,从而使得司隶校尉凸显出来一跃成为雄职。而司隶校尉则多由边关将军或平乱武将担任,多立有军功,现任司隶校尉应奉即是在武陵叛乱中声名远播。 但实际上司隶校尉也可说是遏制武将军权的一种方式,一般将军功赫赫或声名威震的将军调入洛阳,实际上就是与盘踞在边关或镇守在各地的猛虎拴上了锁链。而司隶校尉监察京畿百官,天子脚下,能够混得一官半职,谁不是与名门显贵连着肉,带着筋,而哪个官员又不会有点猫腻,若不恪公执法,则是失职,若严秉其责,则摆明是得罪人的差事,所以实际上司隶校尉即是将猛虎变为了替天子守门的恶犬而已。不过这恶犬之凶猛,须上镇压公卿,下威吓纨绔,还真非沥血沙场的将军不能胜任。本来,军权与军功即是被君王所忌惮的事。 李溙惟领数百精锐骑兵奔赴辽东,在幽州广阳郡郡治蓟县驻扎着护乌桓校尉营地,还有数万精兵,辽东等地也驻扎着数万,加起来共有十万左右。而度辽将军并非常设,而设置时一般营地在辽水以东。李溙也曾任护乌桓校尉,营中目前许多将领还是其曾经的属下,因而相对于别人来说,士兵与将领的协调性也更好。 林脩与符明也随李溙左右,学中的时间并不是特别的拘束,实际上最主要是与书生提供一个任职的跳板,其中不乏饱读诗书的贤明之士,因而不会刻板地要求学生。 却说幽州地势平坦,山脉连绵,虽不险峻,但东西围合,造势却很是大气。李溙于上谷郡沮阳、渔阳、辽东郡襄平三处靠北重地分兵驻防,并于险要出布置暗哨。鲜卑人源于大兴安岭长白山一带,后向西扩张至蒙古高原,习惯居于高地与草原之上。辽东郡西接高丽,出辽河平原,地产丰富,边境贸易发达,书东北海角难得富庶之地。鲜卑人欲染指中原,拿辽东试水却是最好的策略,从辽河上游而下,袭辽东,但若欲取辽东,必先经玄菟郡。不想玄菟民风彪悍,在太守公孙琙硬是成为檀石淮嘴下的硬骨头,而李溙则是亲率精兵驻守在玄菟郡高句丽处。 太守公孙琙在得知消息后,亲率亲随在城门处迎接李溙一行人。高句丽城带着被战火燎过的痕迹,城墙还残留着乌黑色的血迹和损坏,不过防守功能却还完好。即使城内也还带着些战火过后的颓败,还是能一眼感受到鲜艳条纹式的冲击,如那城内来往行走的妇人许多穿着颜色鲜艳的长筒裙,鲜艳的条纹式的陶罐,还有店铺招牌或建筑的飞檐上,林脩只得感叹,真还蛮有异族特色。 公孙琙对李溙很是敬重,也熟悉其身边的林脩与李溙,一时难免一番寒暄。林脩却被公孙琙身边的一少年吸引了模样,那少年生得虎背熊腰,怒目圆睁,倒八字眉,很是带着一股煞气。公孙太守自是瞧见了林脩的注意,解释道,“这是犬子公孙豹,年方十四”,脸上却不禁带着一股得意之色,林脩暗思这小子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让作为太守的父亲如此自豪。 “才十四,瞧着体格健壮,都让人以为有十七八呢——”符明惊讶地叹道。 林脩听得忍不住笑道,“你以为都像你家阿如与阿达那般,总像小孩子一样,阿达那么贪吃还是那么瘦弱。” 公孙豹还真是人如其名,像头小豹子一样,也随父亲行了礼,但是瞧见那两人取笑他,一人生得那么好看,一人很是温和的模样,一时不禁倒有些脸红了,愣愣的,倒少了些天生的煞气,像个真正的毛头孩子般。 一行人至太守府邸,便速于太守书房内讨论与鲜卑作战事宜,公孙琙先与李溙等人介绍情况,“五月鲜卑已进犯两次,第一次只是稍作试探,第二次是鲜卑首领檀石淮手下大将俟尼领兵攻击。” “那俟尼何许人也?”林脩好奇问道。 不想公孙琙却露出些尴尬的神色,“那俟尼与一般的鲜卑将领有些不同,喜欢修饰,服饰的色彩与式样都有些特别,不像一般的鲜卑人那么粗野。” 符明听得却不禁笑了起来,“长卿是想问这俟尼领兵打仗如何,你倒说起他的穿着了。” 公孙琙不禁有些赧然,“这人虽看起来有些轻浮,但却是檀石淮手下智将一枚,带兵也颇为凶猛,上次若不是早做好准备并死守,在下险些就成为罪人了。” 李溙脸色不禁肃穆起来,并安慰道,“公孙大人已做得很好,无须自责” 公孙琙本就敬服李溙,听得此话倒脸上微微显出些红色,幸好公孙豹没有在跟前,否则今天他爸的样子,一定以后让他再也不会憷了。 “下次檀石淮很可能不会再派俟尼了,以檀石淮的性格,不会以目标作为手下的箭靶,一次不中,还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他虽耐性好,也会蛰伏以待良机,但却喜欢蓄势一鼓作气,若一次不成则会审时度势再重新判断。”李溙分析道。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10节 “俟尼也算檀石淮手下大将,檀石淮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以失良机,如今洺宣又驻守在此地,定会更加谨慎,不动则已,一动必不可掉以轻心。檀石淮不可能就此甘心退兵,但又只有一次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不成功便成仁,如此的话,下次定会亲自带兵进犯。” “长卿说的有道理,因而我们必须万分警惕小心,以待檀石淮的蓄势攻击,不过,也正是如此,我们却也只须竭尽全力击退即可,而无须长期疲累消耗徒生事端。如今朝内空虚,暗流汹涌,此般与我们倒也便宜。” “照如说的是”,李溙沉吟地点了点头,却不想接到林脩的一个眼神,还有飘过来的一句轻悠悠的话,“你对那鲜卑首领倒满熟悉的呵?” 李溙只觉一股嗖嗖的冷意泛出来,应该不是他以为的意思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云飞扬(二) 李溙作不经意地问道公孙琙,“不知公孙大人可知鲜卑人现在驻扎在何处?” “据暗探来报,鲜卑人现驻扎在辽水上游,预测有五万骑兵左右,见其帐篷规格,檀石淮应该也在军中。虽然只有五万,但是鲜卑人作战凶猛,又是骑兵,不可小觑。” “如今水草丰茂,气温适宜,檀石淮无后顾之忧,倒不急于速战,确是有备而来。”符明应道。 “不知城中粮草兵器几何?” “玄菟郡贸易发达,辽水平原地产富庶,这些在下都可应大人要求调配,到无须太过担忧。” “嗯,那就有劳公孙大人。” 次日辰时,听士卒来报,却说一行二三十骑的鲜卑人向高句丽城奔袭而来,李溙与公孙琙及林脩、符明、公孙豹及若干将校,速至城门处鞍马以待。不久胡骑即在相隔二三十米处勒马遥相对望,领头之人却正是鲜卑首领檀石淮。 只见檀石淮穿着黑色窄袖衣袍,头戴一顶棕色皮帽,青色胡茬从上唇边一直延伸到下巴发迹,脖子上有一串兽骨项链,很是粗犷英气。而其右手一人则生得俊秀些,眼睛狭长,眼尾上挑,带着一顶朱红色的皮帽,帽檐还有一圈白色的兽毛,身着灰蓝色的长袍,很是修身,左耳上还别着一只耳环,脖间也挂着彩色的坠饰,整个人在一群粗犷的男人中,倒显得有几分邪戾,却是俟尼。而檀石淮左手之人倒生得十分雄壮,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头发蓬松,却是檀石淮手下第一猛将侯莫。 檀石淮勒马持缰,向李溙叫道,“本王听闻李大人昨日抵至高句丽,很是兴奋,为表敬意,今日亲自前来搦战。本王手下大将侯莫很是希望能与李大人一战,不知能否得偿所愿?” 李溙还未发话,却只见公孙琙出声应道,“鲜卑王倒是真好胆气!只是小试牛刀而已,焉用得李大人,犬子即可与侯莫将军一战。”公孙豹应声打马而出。 李溙心中还有些疑惑,只见身旁林脩向其点了点头,遂也依允。侯莫见公孙豹只是一黄发小儿,很是不放在眼中,檀石淮听得虽有些疑惑,但思之侯莫定能胜这小子,也就无所谓了,惟与公孙豹交手过的俟尼,不禁眯起了眼,对公孙豹与侯莫的交手充满了兴趣,却也不敢放松。 只见檀石淮对侯莫点了点头后,迅疾拍马向公孙豹奔袭而来,同时公孙豹也向侯莫奔袭而上,侯莫持着一柄圆环玄铁大刀,猛力向公孙豹一击,公孙豹持着一杆红缨长枪,却硬是接住了侯莫的狠厉一击。 侯莫不禁眯起了眼,提上了心,暗思这小子却还有两下子,遂大吼一声,怒目龇牙,满身血气迸发,那气势震得二十米开外李溙的步兵都有些腿软。但公孙豹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发拧起了一股倔气,虽他与那侯莫生得一般粗壮,但心思却是细腻谨慎,不像侯莫那般只凭着一股蛮力横冲直撞。 公孙豹拍马转圜着接应着侯莫的招,并细细观察着侯莫的路数与破绽,侯莫倒被公孙豹这般磨得失去了耐性,公孙豹见侯莫单手持刀气急袭来,瞅准机会,长枪一挑,勾住大刀的圆环,大刀在高空中呈抛物线钉入李溙的后方数十米开外,只听得那刀身的震颤与圆环撞击的回响。 檀石淮一行人顿时目瞪口呆,除了眼睛迷得更细的俟尼之外,李溙一行也很是惊诧,除了公孙琙与高句丽城中的兵卒。公孙豹打马而还,侯莫很是气急,又加得恼羞成怒,却也没法,只能垂头丧气行到檀石淮跟前,翻身下马,噔地跪下,溅起了一地灰尘,檀石淮也立刻下马扶起爱将,并不加斥责。 公孙琙却笑得像一只偷腥的老狐狸一般,对着鲜卑人说道,“承让承让,侯莫大将手下留情才让犬子稍胜一筹而已。” 侯莫听得气血上涌不禁捏紧了拳头,檀石淮却很有风度地应道,“今日果然不虚此行,真是英雄出少年,技不如人也无须赘言,十五日后本王将率大军压城,到时还望公孙太守这般云淡风轻才好。”说完即翻身上马奔驰而去,一行人只留得一尾烟尘。 檀石淮本即是来宣战加示威,心思李溙虽善排兵布阵,但却不一定能敌侯莫,若是能借此机会击败李溙,定会使得己方士气大振,而对方也定军心不稳。虽听俟尼曾提及公孙豹此人,但心中却不以为意,想十五岁的黄毛小儿又能翻得了多大风浪呢,俟尼虽精明,但出兵不利也难免会有夸张成分,不想今日却折戟沉沙。不过即使如此,今日真正看到地方一员猛将的实力,免得到时再出意外,反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回城路上,李溙问及林脩为何示意让公孙豹出战,林脩眯起了眼笑道,“公孙大人提出的,知子莫如父,想必公孙大人必不会将其子置入险境;而檀石淮提出此番建议,想必也是对侯莫很有信心,若是让其奸计得逞,不仅会令我方军心不稳,若洺宣有所闪失,连十五日后的应敌排阵都是问题。”说着林脩转头看着公孙琙,“公孙大人爱子果然勇猛。” 公孙琙捋着胡子,得意地大笑道,“林公子谬赞,不过犬子确是无力过人,又得高人指点,在下还未见有能胜过犬子的人呢。” 公孙太守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不禁让李溙等人摇了摇头,话题的中心人物公孙豹在长辈面前却不禁有些红了脸,却还是郑重向李溙说道,“李大人,晚辈虽侥幸胜了,但那侯莫的确是一位勇猛大将,还望大人予以警惕。” 李溙听得,想到十五日后大战的事,郑重地点头应了。一行人回得府衙书房,在案上铺好战略图,商讨起十五日后的应敌之事来。公孙豹疑惑地询问自己的父亲,“为何那鲜卑王要如此正式来宣战而不是出其不意或其他呢?” 林脩听得看向公孙豹,缓缓道,“那檀石淮这般做倒是高明了,若论兵不厌诈、行兵布阵,定是敌不过我方,这般对阵,反倒更能激发鲜卑士兵的勇猛,而单兵作战我方士兵一般不敌胡人,如此的话,这般是檀石淮考虑的最好的战略了。” 符明不禁莞尔一笑,“怕是檀石淮被你当初使的美酒计和欲擒故纵弄得有些疑神疑鬼了吧——” 公孙豹听得,很是好奇,“不知先生说的是何故事?” “当初檀石淮领兵寇并州云中之时,长卿命人扮作沽酒之人,在城中沽酒,连待了数日,待鲜卑袭城那日,人群一哄而散,鲜卑人抢得财物满载而归,见那美酒,有些碎了的陶罐,香味飘出来,很是心痒,遂带了回去。当夜鲜卑人结营休息时,被馋得不行,有些大意,一时将那酒都喝完了,醉的不行。李大人却在其后领兵尾随,将那些鲜卑人都捆了回来。” “那些酒里有药吗?有药的话那些鲜卑人不会知道吗?” “那些酒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啊,长卿从前专就是作这沽酒的,家中藏着许多酿酒高手呢,酿制这些醉人些的酒不在话下。” “那那些鲜卑人最后怎么样了呢?” “别说这个了,十五日后的应敌迫在眉睫,还是商讨一下策略为好。”李溙打断道。众人听得都正襟危坐起来,一时并济只觉如此如此才好,惟公孙豹心中却是稍稍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十五日转瞬即逝,李溙于高句丽城外陈师鞠旅,三令五申,示戮斩牲,数万兵卒严阵以待,坐作进退,节以军声。双方于辽河一支流处平原地带会师,李溙以号旗为令,士卒演变阵型,却是鹤翼阵。 当日李溙与众人相商许久,鲜卑骑兵大刀横马,颇为凶猛,若以骑兵直面相击定不能力敌,若以大将坐阵阵中,以重兵围护,远程攻击,并能吸引鲜卑主力,以副将领骑兵作两翼,抄袭敌军两侧。而李溙有较高的战术指挥能力,积威甚重,也比较适合此阵。 两军对战,鸣金号鼓,檀石淮领鲜卑骑兵千军万马袭来,侯莫在左侧,俟尼居右侧,李溙阵中步卒持盾张弩,只待时而发;公孙豹领兵在右,李溙副将领兵在右,两翼骑兵奔速袭去,一时杀声喧天,刀光交接之处鲜血四溅,残肢断体削落,生命最后只剩下头颅在空中飞扬,还剩下神经牵动着的那最后一眼的风景与最后来不及出口的呼声。鲜血可以刺激人的杀戮之欲,不管你本意为何,是守家卫国还是进犯攫物,当你深陷战场时,即是杀戮与死亡,不杀即死,不戮即亡,深陷其中,早已一切不由己。 不断地杀戮你才能活着,而不断地杀戮却只会在其中染上一种不能自已的疯狂,从为活着而杀戮到为杀戮而杀戮。千军万马沙场血煞中,从辰时至午时过,待一番厮杀后,李溙一方右翼还颇为强劲,但左翼不敌俟尼却稍显疲态,有被撕裂之危险。李溙点兵以补充左翼前阵伤亡,又胶着一时。 此时却突有一旅胡人骑兵,从远方朝左翼奔袭而来,左翼大片被撕裂,阵势陷入危境,折翼之鹤,再难成势飞起。而中阵之中,檀石淮瞄准李溙的位置,拉弓取箭,李溙虽有警觉,却还是被射中左肩。一时之间,李溙之师颓势甚重。只剩右翼还气势高昂,奋力搏击。左肩之箭,却扯动了旧伤,虽痛楚剧烈,但大敌当前,势危之时,李溙丝毫不显伤痛,狠厉地一把折断箭尾,命士兵大力拼杀。一时之间士气大振。但胡骑战斗力凶猛,却还是难敌,李溙只得思索该如何退兵才最好。 却不想,紧随胡骑之后,还有一旅汉骑,其中一人身穿红衣,在众军之中甚为显眼,但却身姿凌落,武艺高强。李溙趁此合援兵之力迅速修复左翼,甚至成合围之势,迅速消灭胡骑有生力量。一时之间,形势逆转,鹤翼阵合围成形,如从天俯冲苍鹰之势,扑击胡骑,檀石淮见尘埃落定,大势已去,只得从左翼突破奔袭而逃。 林脩、符明与公孙太守在城中等得颇为焦急,待日暮时分,才见得一旅军队,映着落日而归。经过一番大战,虽身形甚为狼狈,但军容肃整,士气高昂。公孙太守忙命人打开城门,与林脩等人亲迎过去,却不想,除了李溙之外,身旁多了一位英挺的将领和红衣人。 那将领剑眉倒竖,面如刀削,轮廓深刻,煞气甚重,却是护羌校尉段颎,而那红衣人,生着桃花眼,只稍稍微动,便让人如折桂销魂般,却正是秦宫!林脩与符明认出时,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而公孙琙身后的随从却是有些看呆了,有的不禁有转眼看看林脩,一时间都像痴了般。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云飞扬(三) 林脩迅速便被李溙吸引了注意力过去,只见他面色紧绷有些苍白,心顿时悬了起来,扶住翻身下马的李溙,才发现他左肩已洇湿一片,有些隐隐的浓烈的血腥味。李溙却只稍拍了拍林脩的手,示意安心,便向公孙太守道,“公孙大人,这位是段校尉,幸得有他,才能击退檀石淮,这位——” 还未待李溙介绍,段颎便插道,“这位是秦玉,在下身边的心腹。” 秦宫听得,只拿眼神睃了一下段颎,很是轻蔑不屑,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倨傲地向众人点了点头,段颎却不仅不以为忤,看那小心的模样,倒很是受用。李溙自也是早认出秦宫,不过想必他如今身份敏感,段颎又这般维护,自是不再说什么。 美人也自有美人的妙处,就算再倨傲点又有什么,也只会让人觉得更是千种风情,更是不禁销魂蚀骨。从沙场回来的将士又多是目睹秦宫在战场上如饮血朱砂般的罗刹之姿,或是心有戚戚不敢放肆或是更加倾倒,只觉心都快被掏空了般。 公孙琙也自是注意到李溙的伤,便命身边的小厮迅速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守在太守府邸。众人边往回走,才得知段颎原是早截得消息,便随着这一旅羌人自塞外奔袭而来。 这段颎原是凉州人士,字纪明,虽是张奂与皇甫规的晚辈,但因其杀伐果断杰出的军事才能,三人被合称为“凉州三明”,只因那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又同是凉州人士。但三人军事手段却不尽相同,皇甫规出身将门世家,祖父曾任度辽将军,父亲任扶风都尉,其兄任雁门太守,可以说其带兵之道与家中绝学也不尽相关。而张奂却也不是粗鲁的武将,更兼通儒术,其子张芝与张昶皆擅草书,有“草圣”与“亚圣”之誉,而尹端与董卓则是其部下。 皇甫规与张奂是典型的儒将,文能治国,无能定邦之辈,而段颎则是更为典型直接的军人,以杀伐为手段,因而桓帝在平羌与安定边境的事宜中,更喜用段颎,而非皇甫规与张奂,因这种人更好控制,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节外生枝。 当夜,公孙太守于府中举办了庆功宴,符明欲邀林脩同去,林脩却在李溙房中正认真地注视着大夫处理伤口,大夫叮嘱的事项一一记在心里,好日后自己给李溙换药。于是林脩打发符明道,“我与洺宣过会再来,你去看看段校尉,顺便说一下吧——” 符明无奈,待走到公孙琙与段颎安排的房间时,却只听到里面传来娇喘声,那声音只听得人面红耳赤,难怪不愿开口说话,怕不仅仅是倨傲罢。符明还稍有些发呆,便听到里面的娇斥声,“你这莽夫,赶着投胎去是吧,顶这么急做什么!”段颎却一点不生气,软语哄道,“宝贝儿,真是让我死在你身上都愿意,你怎就这般让人欲罢不能呢——”说着似是重顶了一下,传来秦宫一声惊呼,“真是想c死你才好,这样你才乖乖地属于我!” 虽只是短短一会,符明却听得又是羞恼又是无语,只要一想想那满身杀气的段颎在秦宫身上说着那些话,就觉得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却又不禁想,那秦宫果真好手段,什么样的男人都能销魂似地死在那朵可以和牡丹花媲美的花下——果然若说牡丹花是国花,那什么花也真不遑多让。 符明不禁有些想起冯岱来。自那次后,冯岱每次至李溙府上时,半夜便会偷偷爬符明的墙,符明从最初的惊讶愤怒到后来的麻木,一直到现在的习惯,两人之间倒也越来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了。也说不清是身体先被驯服还是心被驯服了,如今虽仍如往常一般聚少离多,但心中却有些惦记挂念起来,就像此时此刻,不禁生出些想念,也许是身体对滋味记忆的想念罢了。人总是难以克制身体的喜恶,也许身体习惯了,人也就习惯了。 符明一个人默默地赴宴,被太守问起李溙与林脩,只说待会来,还好心地提醒了句,“太守现在还是不要派人去叫段校尉的好,他现在事忙,过半个时辰才好。”公孙琙听得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段颎与秦宫一行人不日即离开了高句丽城,李溙因旧患添新伤,而且以备鲜卑再袭,还得再城中呆得数月才好。符明挂念阿如与阿达,便让人也接了过来。既然要长住,公孙太守便与李溙等人重新安排了宅子。宅子离太守府邸不超过三百米,有什么消息也很是方便。 这晚,林脩与李溙的伤口重新换药,用热水洗净后,看着那一圈皮肉外翻的伤口和大片的青紫,只觉不忍直视般。那手指细细抚过那处钱币大小的旧伤疤,林脩只觉心中生出些淡淡无奈的感觉,“你也再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何必这般折腾呢,还是爱惜点自己的身子才好——” 李溙拿手覆在林脩的手上,“以后若再被圣上调入京城,也不会再有这般机会了,再说本来在沙场之中,也是难免,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若非如此,又怎能制敌——” “你就是这般,就像你的一种魔怔,只要杀敌或安民,就将一切都置之度外,难道你心里不留一点挂念?” “心中定有挂念,只是紧急时刻,若非全力以赴,稍有迟疑,才会更易差池一步便粉身碎骨,狭路相逢勇者胜。” “反正我也说服不了你,懒得又糟心了,过几日阿如与阿达就要来了,我也懒得管你了。不过他们来了,赞儿一个人在家就更加寂寞了,不用把赞儿也接过来吗?” “赞儿是需要继承家业的,这些总要习惯,京中学业也不能耽搁,而且我想不过数月圣上定会召我回京的,这段日子也不过当偷闲而已” 却说这日阿达与阿如到了城中后,符明与林脩便领着他们在城中乱逛,公孙豹时常来李溙处串门,也许是公孙太守的叮嘱,但是就个人感情而言,公孙豹也很喜欢林脩与李溙,自己也愿意常往这边跑,这次便也随了出来。 林脩符明对城中本就熟了些,公孙豹更不必说,阿如长得大些了,对那些东西便也没有那么好奇,阿达却还是觉得看到什么都很新鲜,一个人跑得各种撒欢。而高句丽城中一般无人不识公孙豹,有公孙豹跟在身边就像活字招牌,阿达那般撒欢地横冲直撞也没多大关系,都自会有人与他让路。 虽是如此说,阿达越来越放肆,不想撞到了一个少年的身上。那少年虽是汉人的装束,却带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肤,目如鹰隼,鼻尖微勾,轮廓深陷,虽还有些少年的青涩,却已隐隐透出些不一般来。 少年见阿达这般小,本想无视,却瞥见阿达腰侧挂着的那把匕首,上面嵌着的那颗狼牙很是吸引他的注意,拿手一勾,不问自取,便扯下了阿达的匕首,并抽出刀鞘把玩起来。 阿达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见这人如此无礼,便很生气地质疑道,“这位哥哥好生无礼,不问自取便是贼也!” 少年不由得多看了阿达几眼,却见阿达生得白胖,面目柔和,眼神中却带着不一样的神采,“既然如此,那你撞了我都不道歉那算什么呢?再说我也只是看看而已,而不是想带走啊,也算不上贼。既然我不是贼你又偏说我是贼,那你这又算什么呢?” 阿达只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气急,见林脩他们跟上来了,便迅速把公孙豹扯到跟前来,“豹哥哥,这人拿了我的匕首不还我!” 少年倒不想惹事,便把匕首还给了公孙豹,“只是拿过来瞧瞧而已,并无他意。”便迅速领了身边的仆人离开。 公孙豹想追上去,却被林脩拦住了,“刚刚我们都瞧见了是阿达先撞了那位小公子,那位小公子也就看看匕首而已,没什大不了的。”阿达听得只觉自己小小的心灵有生以来第一次纠结了一把,想自己当初伶牙俐齿,谁不是让着自己,被自己说得噎住呢,不想今日却遇到了比自己更无赖的家伙!好吧,小阿达能认识到自己有些无赖也还是挺难得的。 年末,李溙即被桓帝召回洛阳,并在年底,桓帝在宫中设了一个小型的宫宴。虽说是小型的宫宴,但宗室皇亲,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公侯,要职官员,整个下来却也有数百人。 桓帝膝下并无皇子,只有三个女儿,生母都只是普通的宫人,虽如此,但其女皆都被桓帝封为了长公主,而其母皆在诞女后被桓帝封为贵人。一般只有嫡长女或皇帝姐妹或有特殊地位的公主才被封为长公主,而桓帝三女皆只是庶女,如此敕封可见在桓帝心中,其女地位还颇不一般。 第40章 第四十章卷珠帘(一) 却说宫宴设在昭阳殿内,昭阳殿属于洛阳宫中最为奢华的宫殿,两排十米高的十二根朱红色大柱,其上挂着布幔流苏,大堂空悠庄重,却由此多了一些缥缈。千百支明烛置于两侧,烛台精雕细刻,龙凤攀附之姿,冬时松柏,春之牡丹,夏之晚荷,秋之银杏,一派富贵长青的奢靡景象。中间铺着的红毯从殿外一直延伸到君王的案阶之下,两侧坐着公侯命官与命妇。 实际上也并非桓帝想如何奢侈,只是一个王朝累积下的富贵底蕴,虽然只是一个小型的宫宴,却也难免华贵昭章。桓帝坐在高台之上,左侧坐着邓皇后,右侧坐着郭贵人。按说主位应是帝王与皇后,妃嫔应坐于下位,但桓帝以示对郭贵人的恩宠,特命其侍奉于身边。 文武百官朝贺过后,按品秩高低,宗亲封爵者于左,朝廷命官于右落座。席上,郭贵人很是一副柔媚的模样,捱了桓帝,与他斟酒布菜,待桓帝只稍多给她一个眼神,或稍说一句话,便低头掩唇,很是娇羞。邓皇后在一旁看得妒火中烧,那眼神恨不得吃了郭贵人才好,或者也希望桓帝能多分与他几分柔意。身居后位,母仪天下,便须端庄持重,于百官之前再做那媚惑姿态自是要不得,而且已经很久,在桓帝跟前,也再作不出那番姿态了。 上蔡侯左悺为讨邓皇后欢心,便拉过身边一侍女,细细在其耳边吩咐一番。桓帝与郭贵人分食一壶酒,而桓帝不时与百官作仪,倒很快就见了底。郭贵人向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换壶酒来,位于其身后端着托盘的女侍,看到郭贵人身边大侍女的眼色迅速呈上来。但她却绕过了大侍女,直接欲将酒壶放置到案上,但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持着酒壶,很是不便,不小心撞翻在郭贵人的身上。 现在虽已是冬季,但殿内暖意熏人,郭贵人身上穿得并不是很多,又为了显得好看,还多穿了几层丝绸衣裳,那酒浸透衣裳,一时间,颇有些春光乍泄的味道。只觉那湿了的衣裳,贴着那如雪般的肌肤,隐隐约约的露出来,加上郭贵人一头云发,半遮半掩,那娇媚的容颜上带着的惊惶、压抑着的愤怒与羞恼,一时间,倒似一个尤物般任人玩赏。 下位的有些宗亲侯门带来的稍纨绔的子弟或淫心胆大一些的,那眼神直溜溜地瞅着郭贵人,甚是淫邪猥琐,让人不舒服,也没想过避讳桓帝。郭贵人顶多也只是桓帝的妃子而已,并无正妻名分,只是拿眼睛意淫一下帝王的女人,足够的刺激,也只被当作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而已。 邓皇后在一边看着郭贵人狼狈的模样,心中虽有些舒坦,但也不显出来,只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妹妹这般,还是先下去收拾一下才好。”郭贵人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抬眼看了看桓帝,等着桓帝的意思,桓帝也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待郭贵人收拾好再过来,也过了小半个时辰,郭贵人也再没了那番心思在桓帝跟前献媚,只敛首垂眉很是安分。那衣服,也换成了十分中规中矩的模样。 不多久,桓帝也觉得甚是无趣,在席上众人碍于帝王威严,也很是拘束,便先行离开让百官自己折腾就好。喧闹过后,那种寂寞空茫的滋味仿佛更加蚀心入骨,让人不知所措。偏这个时候,掖庭没眼力的公公此时却过来让桓帝翻牌,桓帝不禁有些好笑与气闷,这偌大的宫廷,果然全是寂寞的人,让他这个于高处不胜寒的男人去安慰这宫中更多的寂寞的女人,还有那些去了势的阉人与处身老死的宫女,果然是一件十分荒谬而又可笑的事情,这世间,大概再也不会有比这后宫变态畸形的地方了。 桓帝不禁只觉心间十分烦躁,什么都兴致乏乏,便让掖庭的公公都退了下去。此时一个更没眼力见的小公公却在桓帝跟前提醒了一句,“圣上已很久没去苣若宫了,皇后娘娘心中可是挂念圣上的很。”桓帝走到小公公面前,只是低声道,“是吗?!不知道你倒有这么多空闲管这许多闲事!” 垂首的小公公不禁抬眼看了一下桓帝的脸色,顿时唬得趴在地上,怯懦地说了句,“圣上饶命!” 桓帝恨恨地甩了甩衣袖,踢翻了案桌,一下子躺到榻上,把脑袋埋在被子与枕头里。身边的内侍忙让小公公退下,自己上前来与桓帝宽衣解带,脱了鞋袜,给桓帝按摩起太阳穴来。可这内侍也不是个安分的主,揉着揉着就起了挑逗的心思,那轻柔慢抹,只细细地摩着桓帝的肌肤,甚至手不断向下,揉捏起桓帝的脖颈与两肩。 桓帝突然只觉十分心烦,怎么一切都这么看不顺眼呢!这宫中,不管男的女的,残的全的,全都像黑暗中盯着自己的绿色眼睛一样,只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就扑上来把自己吃掉,而且是从身体的内部先掏空的那种吃法!狠狠地推开那内侍,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仿佛只一个人呆着才好些。那内侍也是一副柔媚的模样,此时却不禁有点委屈和暗自的恼恨,那眼里挤出的那点泪光自然也没法拿出来取媚邀宠了。 桓帝不禁又想起张让来,也许是年少时就与张让混在一处了,虽然张让也是这般,老是图谋着对自己有利的事,有时候甚至会触到自己的逆鳞,也会向自己谄媚,也会邀宠,还会比一般人放纵任性,但也许就是因为那时年少,心还是鲜活的,还是敞开的,就算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是那般透明,那般充满了缺点,心里却还是不禁地接受了他。也许接受了一个人,心就满了,再来那许多人,只是不耐与厌烦。就算那个人做了许多自己不喜的事情,可是还是忍不住见到他就心喜,只要触摸到就会平静,也许拥抱住,就拥抱了整个世界,世界因此而圆满了。 延熹八年春正月,桓帝将左悺打发到苦县,去伺候老子的祠庙;二月,太仆左称自杀,桓帝以邓皇后骄横善妒,扰乱后宫,废其后位,打入掖庭内暴室。不久张让即被桓帝召回洛阳。 这日,张让接到身边一个小宫女的传话,邓皇后希望见他最后一面。张让不知邓猛女见自己有什么意义,也许是出于兔死狐悲的一种诡异的心理,也许是在自己这段空白的宫廷时光,也许邓猛女能透露许多身在长安的自己所完全不能感受到的东西,也许,也许什么都不因为。 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宫廷只是困兽的牢笼,但对于张让来说却不尽如此。张让七岁即被送进宫,即使有些扭曲,即使步步维艰,在他心中,这里却如家一般的存在,即使这里黑暗的吃人不吐骨头,即使这里扭曲得如疯狂的诅咒,那又怎么样呢——这里还是养活了他,也养活了他的弟弟与他的老父老母,而且,在这里,在这座最华丽的牢笼的中心,还缠绕着一根最为华丽的妖藤。 那红色的妖藤以最妖娆的姿态,缠绕在那中心的权力宝座上,看着很是慵懒美丽,只有接触的人才知道那种被缠绕的难以挣扎。张让早已被被束缚了自己的心,那藤的棘刺,刺入了血肉,共生共灭。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掖庭的暴室很是阴暗潮湿,还带着一股隐隐难闻的失禁的味道,掖庭内那些器具摆设还有图册,整个透出一种淫靡而又诡异的感觉。邓猛女坐在暴室内的地上,张让只是坐在室外看着她。邓猛女头发披散着,曾经的云发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已尽失光泽,那娇媚的容颜却带上一些苍白与可怖之姿。那曾经修的光亮柔滑的指甲,却皆已不自然的断掉了,有些还残存着青紫的血迹。从天上云端跌落到黑暗深渊,是如此的容易;从饮水朱花折落到罪恶的烂泥中,却是这般的惊心。 张让心中有些报复的快感,却还生出些诡异的怜悯,“不知娘娘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邓猛女听得声音,抬头盯着张让,那眼睛迸射出一种诡异的光芒,“也没什么,只是想到自己要去了,想见见你而已!你现在心中肯定很得意吧,想不到,梁皇后、我与你,最后却是你还这般安然无恙,过得甚好!” 张让也不愿再与邓猛女虚与委蛇,也没这般必要了,只是冷淡道,“得意,也谈不上,你我之间也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你已落到如此境地,再觉得得意反倒显得下乘。” 邓猛女听得狠狠地瞪着张让,“是吗?我连作为对手失意都不能给你带来快感吗?真是可悲的阉人啊!” 张让听得只觉十分气闷,又觉邓猛女十分可笑,到这般田地还要激怒自己,“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想说什么就快说吧,我可没时间陪你闲耗!” “哼,看来圣上还真是一刻都离不了你啊——世上造了男人与女人,却为何男人还要与男人在一起,真是可笑!你知道圣上为何无子么?!”张让听得此话顿时心提了起来。 “当初梁莹那女人,处于嫉妒,就害了那些怀孕的宫人,有些生下来的,也被想方设法的除掉了。我虽然给圣上留了些女孩,但是那些男孩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我生的,就算活下来了,不还是要和男人在一起做那些肮脏的事,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抹杀掉的好!” “也正是如此,所以最后圣上才想方设法的非要除掉我才不可吧——不过,就算我没做这些事,说不定圣上也是容不得我的家族。但谁知道圣上会怎么想呢,就算最终圣上还是要除掉我们,我也算做了一件不可多得的事。” 张让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邓猛女,只觉他像疯了般。不过也许在这宫殿之中这才是正常的,自己有时候又何尝不会如此疯狂呢——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卷珠帘(二) 随着邓皇后被废,邓猛女之叔父河南尹邓万世与安阳侯邓会下狱而死,邓皇后之侄邓统免去昆阳侯爵位和侍中官位,遣回本郡,家财悉数充公。不久,掖庭暴室传来邓猛女郁卒而亡的消息。三月,窦武之长女窦妙选入掖庭,桓帝即封其为贵人,拜窦武为郎中。却说窦武高祖为窦融,为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封安丰侯,而窦家之女也多有入宫为后为妃。 却说自张让被召回洛阳后,连续一段时日都歇在桓帝的寝殿内,过得近大半月才得了空回府。张府又彷如一夜之间红火了起来,谄媚讨好攀附之人来来往往,不甚聒噪。张让日暮时分回府,让管家闭门谢客,张朔早得到兄长回府的消息,正命人备好了晚饭候着他。就兄弟二人吃饭,还是备了四荤三素两汤。 张让看见弟弟,又是心喜又是酸涩。张朔虽至洛阳已有数年,但也并无太多时间相处,更别提家中父亲指望的管教了。到如今张朔的骄横跋扈,张让也觉得有些愧疚,不过张让还是认为自己弟弟本质上并不坏。席间,张朔虽有与兄长重聚的心喜,但不久那层喜悦的颜色就褪了下去,显出些郁闷来,面前的那盘菜和碗里的米饭被他不经心地乱戳着。 张让忍不住关心地问道,“阿朔,你遇到什么事了,你告诉兄长,兄长自会帮你的。”张朔听得,抬眼无助地看着兄长,“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要成亲了。” “那家的姑娘既然被你瞧上了,兄长再帮你去想想法子就好了,还没入洞房呢,用不着这般沮丧。” “哥,那是个男的——” 张让一听,面上有些紧绷起来,自己被去了势成了阉人,父亲还指望弟弟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呢,可是想到既然那男的要成亲了,张朔也别无他法,最多就伤心一段时日,又宽下心来安慰道,“阿朔,人最是易变心的,过段时间就会淡了,也算不了什么大事。等你心情好些,我找人与你看户好人家的姑娘,定是漂亮的大家闺秀,等你暖玉在怀,也只觉得这些是少年轻狂罢了。” “哥,那你对桓帝呢?这么多年,你也并没有解脱让自己轻松些——” “我与你不同,我是去了势的,早已没什么指望。但说圣上吧,宫中还不是纳了那么多女的,该翻牌时还是翻牌,该宠幸还是宠幸,皇后妃嫔这这许多年,也换了那许多,我对圣上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天下也就一个帝王而已。如果有可能,我也许还是会选择结婚生子,过着安稳而有希望的人生,谁也不能轻易地伤害自己。” “哥,我曾经也想着人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呢,喜欢上别人,然后那个人就可以轻易地伤害自己。当我感觉到那种喜欢的心情时,于是我畏惧了,逃避了,装作去无视,甚至到处厮混,伤害了那个人。可是我发现这样只是徒然而已,那种心情是控制不了的,我并没有觉得轻松得到解脱。等后悔想回头时,那个人却早已死心。也许当初奋不顾身在一起了才好,就是因为我太胆小太自私了。” 张让看弟弟像个小孩一样在自己面前完全裸露着自己的悲伤,心中也不禁泛出些苦涩,摸了摸张朔的头,叹道,“事已至此,你又能怎么办呢——而且你也知道父亲与我,还是希望你能成家立业,为张家延续香火。我已经是这样了,家里也只能指望你了。” 张朔自也是知道这些,强自点了点头。满桌菜都有些凉了,两人却再也没有动筷子的胃口。待戌时过,张让与张朔收拾一番准备直接一起睡了,张朔虽也去长安看望过张让,但总还是聚少离多,自还有许多话要说。不想,宫中却来了传令公公,正是桓帝身边的近侍,宣桓帝令旨,要接张让回宫。 张让无法,还是随了公公一起回去。到桓帝寝殿时,只见纱幔缈缈,熏香袅袅,桓帝歪靠在床榻上正随手翻着手中的奏折。见传令公公领了张让进来,便放下奏折,打发了传令公公出去。 张让进到桓帝跟前,被桓帝一把揽住,将头埋入了张让的脖颈间,声音有些黏腻地传出来,“本来是想让你与你弟呆上几日的,只是到入睡时,没了你在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看那些折子,也只觉得枯燥的很。” 张让听得,语气虽很温柔,却也只是淡淡地说道,“陛下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其间隐隐透出些揶揄的口吻。 桓帝缓缓解了张让的衣带,将手从衣间伸进去,慢慢摩挲着那片肌肤,只觉心中很是熨帖平静;张让也自随桓帝折腾着,只懒懒地靠在他的身前,动也不想动一下。 “你瞧现在都亥时末了——你今日怎么了?你那弟弟又惹你不高兴了?” 张让也懒得拆穿桓帝定是早就想着夜里把自己传回来,“不是,只是阿朔今日有些难受,让我有些触动罢了。”张让便把张朔的事情与桓帝简单说了说。 “果然阿朔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我给他指定门婚事吧?” “阿朔现在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指了婚也会不情愿,还是不要勉强他了;等他淡了些,让他娶个自己中意的女子吧。” “那我给他封个官做?” 张让听得,有些娇嗔地等着桓帝,“你这是逗小孩子吧?!哄小孩高兴,说给这个好那个好?!阿朔还不够成熟,若安分也就罢了,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你那些直臣,连你都保不了阿朔!” 桓帝虽被张让嗔怪,却也不恼怒,只拿手指轻轻揉捏着张让胸前的乳珠,嬉笑道,“你这是质疑我的能力么?”飞眼斜挑,那姿态甚至比张让都好看几分。张让被就被桓帝摩挲得有点意动,如今又被桓帝挑逗着那乳珠,那乳珠慢慢地硬挺起来,再被手指摩着时就有番难言的滋味。又见到桓帝那番姿态,张让也不禁有些痴了般,就那么呆呆地任桓帝弄着。 桓帝也仿佛被那情欲绷紧了起来,细细吻上张让的眉眼。肌肤相亲的感觉总是让人平静而又舒坦,那么亲密地接触一个人,就像慢慢梳理着自己的身体,梳理着自己的情绪与灵魂一般,尤其当你怀中的那个人是如此地能激起你的欲望又如此地能让你得到安慰时。 桓帝与张让后面细细做好了准备,便将自己埋了进去。那香脂带着些催情的成分与香味,每次都让张让情难自禁地款腰摇尾,热情地迎合起桓帝来,身子也渐渐如那蚌珠生粉,唇眼也如那微风曳过的桃花。而桓帝每每见到张让这番模样,也只想如那春风揉碎海棠般,狠狠地吹落卷起,在风中交相缠绵。不过情起之事,也正如那风卷海棠,总有风息的时候,花归花,尘归尘,一切都是零落倦怠的模样。 却说李溙被召回洛阳后,桓帝以养伤为由让其待命京中。李溙待在家中,除了教导李赞,便是与林脩闲度时日了。林脩也到了快结束学业的时候,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要为官的好。屈先生与他来信中提到,如今年事已高,学院却没有传承衣钵的人,很是烦恼。若是当个山中的教书先生,林脩也觉得是不错的日子,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便要与李溙天各一方了,心中又很是不舍。郭氏也曾提过让林脩娶妻生子的事,只是被林脩以学业前途为重给推脱了。若是回到介休,肯定就没这么容易回避了。 不久,李溙即被桓帝起任为司隶校尉,陈藩被任命为为太尉,冬十月,窦贵人被立为皇后。而张朔也早被桓帝认命为河内郡野王县令,于京畿之内,离洛阳不超过百里。 小胖子在家里的安排下,也成了亲娶了妻,只是个一般的大家闺秀而已,并非什么名门之后。不过小胖子也很满足了,或者说不介意,他只觉得他那时候很蠢,他一直觉得自己笨,但是觉得蠢可能是有种对自己的笨的鄙视吧。他也曾尝试争取过、甚至包容过,可是一次次都只是对自己的伤害而已,完全没有希望,又何必还指望死木逢春开花。也许对自己好点心中也就认了,可是,小胖子认为,自己曾经以为的好,应该只是种幻觉罢,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看清了。 现在的妻子温柔体贴,长得也很漂亮,最近还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一切看起来都很圆满了,连母亲心中都很为自己高兴,即使成亲那天,母亲也不能坐在主位上和自己与妻子侍奉的茶。可是,小胖子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切都仿佛平淡了下来,知道自己要有了孩子,也会很高兴,但那种高兴与失落的感觉,总像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少了那种深沉的痛苦,就像成亲那晚见到张朔喝了许多酒时,心中那种被牵动的酸涩与痛楚。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云波谲(一) 却说张朔在到任一个月后,与众人发送请帖,庆贺为官之喜。自张让重被召回洛阳又获恩宠,众人皆希图攀附巴结,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张让将张府的管家派了去安排他的起居琐事,酒宴请帖等琐事自是由管家一手安排。管家想着小胖子曾是张朔最好的玩伴,还是个纯良的孩子,自然也发了张请帖到小胖子家去。 而张府的请帖自被小胖子的父亲先过目了一遍,再转交给小胖子。小胖子看到后只觉自己再去凑那些热闹又有什么意思呢,也可算从此陌路,两不相扰,即使是无味的白开水,总算平静。小胖子的父亲可并不知道小胖子与张朔之间有什么纠葛,想着只是成亲了惦记着家中的温玉暖怀,少时的玩伴自会淡了些。 多少人想求张请帖还求不到呢,张府既还记着小胖子,于是小胖子父亲当晚把小胖子叫到书房,严肃而恳切地交待道,“我让你母亲与你准备了赴宴的贺礼,你今后可还要多多与张朔热络才好——”母亲自不是指小胖子的生身母亲,而是家中主母。 小胖子有些不情愿,辩解道,“可玉儿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此去野王县也要耽搁好几日,她一个人在家离了我,肯定不习惯。” 小胖子父亲心中很不耐,小胖子本来就是庶子,他也没在他身上有太多的期望,可见他这么离不开他的妻子,只觉他以后更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了,心中也禁不住生出些轻视。但想到还要靠他拉拢张朔,再企望张让能有机会在圣上跟前美言几句,便耐下性子软语诱哄道,“让玉儿与你一起去了吧,多带两个嬷子,照顾着些就行了。” 小胖子很少见到父亲这般慈爱,自己虽说是父亲的儿子,可母亲不受宠,自己只是个庶子,也没什么出息,父亲通常都只是对他无视而已,根本都注意不到他,平日不缺了吃少了穿就不错了。像这般亲自被父亲叫到书房训导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说这么慈爱的关注了。 小胖子心中也不禁生出些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心中很是感动,他很想就这么顺着父亲的意思去做了。可是想到要再见到张朔,还要当面寒暄,往来送酒,就觉得是件又难受又难堪的事,他很懦弱,所以想着能回避就回避,老死不相往来可能才能给他一点能够确定的安全感。 他就像蚌里的软肉一样,就算偶尔开壳透透气,张朔便是那根戳到他的刺,只要有关张朔,他就只想关紧自己的蚌壳,宁愿再也不要打开。 小胖子还是鼓起了勇气再争取了一番,“父亲,可是去野王县的路途颠簸,可能对玉儿的身子并不是很好。” 小胖子父亲的不耐有些显在了面上,“马车多给你铺几床不就行了”,说着瞪了小胖子一眼,“还是说你翅膀硬了,我使唤不动你了?只是让你赴个酒宴而已还要推三阻四的!” 小胖子见父亲顿时变了脸色,很是惶恐,硬着头皮应了下来,“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明日我就带着玉儿一起动身去野王县。”小胖子父亲见小胖子应了下来,便也不再那么严肃,又是故作慈爱地细心叮嘱一番,以后还要靠这个儿子呢,总要先哄住再说。 小胖子与妻子不日即到了张府,管家与夫妻两个在后院的西厢中安排了一间客房,当晚张朔也只是来寒暄了一下,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小胖子既有些失落,又有些放下心来,想着房中还有玉儿在,张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张府占地辽阔,差不多有洛阳的府邸两个大,院中亭台楼阁,雕廊复柱,很是华丽,想来张朔上任后并不知收敛一说。 次日,酒宴开席,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多是当地富绅,洛阳的趋炎附势之徒也不少,宴席似流水般,桌上荤的素的,大盘小盘,冷的热的,甚是奢侈。能到这里来的人又有几个家中少了吃的,自不在意,因而觥筹交错往来热络的多,埋头大吃的人少。不过,小胖子可算埋头大吃的一个,他不想与人寒暄,也没多少别人巴结的价值,因而周身倒是稍微清静些,只想着快点吃完,找个机会与张朔亲自告别马上离开了就好。 但张朔须与人往来,小胖子看着他很自然地和别人对酒说着亲近话,就算第一面见的仿佛也受了他多大的青眼似的,小胖子心中不禁生出些感叹,不知什么时候,张朔也能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在这权力与富贵的泥潭中往来穿梭。曾经那个因为哥哥而失落的青涩毛头好像已经离了很远。等了许久,也没有亲自与张朔告别的机会,小胖子便找到管家,准备说一下便带妻子离开。 管家看着小胖子笑眯眯地道,“黄少爷,我家少爷说了,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定要与你好好叙旧才行,等他招呼过那些人后便要来寻你的,我家少爷还望你能多呆几日呢——” 管家领着小胖子到后院的客房中,但本应该在房中待着的玉儿与嬷嬷还有带来伺候的人却都不见了,小胖子疑惑地看着管家,管家做出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回道,“我家少爷吩咐了,想留着你多住几日,便吩咐我们给贵妇人传话,让她们先行回去了。” 小胖子听得只觉又惊又恐,张朔定是没想着什么好事。转身就想夺门而逃,不想门前守着两个大汉,被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很是狼狈。管家还是很温和地说道,“黄少爷还是莫要徒费力的好,还是在这安静地待我家少爷来吧,有什么需要的,说与门前的守卫就好。”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11节 小胖子脸色有些苍白,愤恨地瞪着管家,只觉得这管家老头这么可恶,自己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呢,还以为他是好人一个。瞧他这副笑眯眯的模样,现在只觉得一肚子坏水,就等着什么时候就把你卖了。管家见2小胖子已经焉了下来,想他也只能乖乖地呆在这,酒席上还许多事需要他应着呢。 管家离开时给小胖子带上了门,房间登时有些阴暗下来,虽然透过窗,能够看到窗外灿烂的阳光,但是射进来的光束,都染上了飞舞的灰尘,带着温暖的黄色。小胖子趴到床榻的被子里,把头埋到枕间,心中像有些麻木,又有些无奈,像忍受了这么久,一切的努力忽视与对自己的克服都白费了,仿佛都带上了自暴自弃,再也不想挣扎。于是,小胖子就那么埋在被子里睡着了。 小胖子是被身上的重量压醒的,鼻尖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揉揉鼻子睁开眼睛,只见张朔压在自己身上,正胡乱地亲着。小胖子忍不住想回抱住张朔,可是,这样做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是推了张朔一把。可是张朔本就比小胖子力气大,喝醉酒那股劲更是拧着,不仅没推动,反倒被抱得更紧了。 张朔附到小胖子耳边,有些急切地呼着气说道,“阿杉,不要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做好不好?”听到张朔念自己的名字,小胖子一瞬间有些恍然,一般张朔都不会这么叫自己,只有有时候有些恼怒或不耐地时候才叫自己白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自己都有妻子,也有孩子了,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张朔的眼神还有些迷怔,小胖子的眼神却已变得很清醒,甚至让人清醒得有些心寒,甚至绝望。这种绝望的感觉刺激了张朔,让张朔不管不顾,只要真正地得到,让他真正地属于自己,其他的,又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张朔发狠地刺进小胖子的身体里,仿佛在确认这一瞬间的真实感,这一瞬间,仿佛就能保证永远一样。只要这一瞬间,即使小胖子不愿意,他还是自己的,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还是自己的。 等小胖子再次醒来时,身边早没了人,夜已经很深了,身体也已经被清洗过,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像饿得有些发昏。打开门,已经换成了另外两个大汉,小胖子让去找些吃的来。听闻小胖子醒来要吃的,张朔迅速吩咐人备了些吃的,到了小胖子的房间。 管家一直跟在张朔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一直到小胖子房门口,张朔才不耐烦地打发了管家,“都到这里了,还乱说什么,该怎么做就去做,什么都要我吩咐,你还做什么管家!”管家听得只得讪讪地离开了,小胖子在房里听得这话,心里不禁有些疑问,有什么事有这么着急呢,不过想着也不干自己的事,也没多想。 小胖子就这样在张朔的府中也算过了一段被圈禁的闲散日子,睡觉,吃饭,被张朔索求,这些甚至都像曾经所梦想的生活一般,带上了幸福的泡泡般幻想的色彩,只不过,阳光下的泡泡,越是五颜六色,越是濒临破灭。直到那天,一队士兵冲进张府,要捉拿张朔,现在回想起来,小胖子只觉得,从那天开始,真如前世今生。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云波谲(二) 当消息传到京师洛阳时,朝野震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却说在春秋坊与白水居坐落的街上,经常会有小摊贩借着东风,也做点小吃或小玩意在两家酒楼的跟前卖。这些小成本买卖抢不了多少生意,而两家酒楼又素有仁名,一时间这条街道,从早到晚,还是人烟鼎盛。 却说这天清早,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大婶即摆着个小摊,在那里卖着方便的早餐。路上行人或脸上还带着些困意,或行色匆匆,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叔到大婶摊前要了一份早餐,开张生意,大婶有些兴奋,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哎,你知道那个野王县的县令把一个孕妇杀了么?造孽啊,一尸两命哎——” 大叔听得眼睛也忍不住来了神,“可不是,听说那县令哥哥就是圣上跟前的那个红人啊,长得顶好看的那个!” 大婶疑惑道,“你说的是那个张让啊——这样的话,那县令弟弟怕是不会被处死了吧?” “不一定啊,那县令弟弟可是遇上了现任司隶校尉李大人,就是抓了这些做了坏事的官吏的。” “等圣上一道圣旨下来,李大人想秉公处理也没有办法咯——只是可怜了那孕妇和孕妇的家人啊。” 却说李溙领人到张朔宅邸时,张朔早已闻风潜逃,只带回了还从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的小胖子作口供。可小胖子对这事一无所知,只是在被告知妻子被张朔杀害后,那一瞬间有种世界崩坏的感觉,张朔为么要做这种事呢?玉儿最后倒成了那最无辜之人,还要搭上张朔的性命,小胖子只觉得自己都像充满了罪恶似的,如果不是他,怎么又会落到这步田地。李溙见小胖子一无所知,脸色像被吓成土色一般,便早早就把小胖子也放了。 李溙想着张朔逃回洛阳定会像他哥哥求救,只是不知他会被藏于何处。若贸然去张府搜捕,捉不到人,定会打草惊蛇,导师张让从桓帝处求得赦令,自己也别无他法。李溙回到府中,还在思索如何才能将张朔正法。 林脩也为李溙甚为忧虑,若处置了张朔,以张让在桓帝跟前的能量,定不会对李溙善罢甘休,那李溙的处境随时危矣,若让张朔逃了,别说在李溙处,在林脩心中,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罪恶被漏网。若处死张朔,即可能身死,若怯懦求安则必名裂。林脩想李溙这次定是会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若是身死,此生随之,若是名裂,定不弃之。 深夜,李溙还在书房中看卷宗,琢磨张朔应该会被张让藏于何处,考虑若何应对桓帝和张让之时,一支尺来寸的红羽箭翎破空射在窗棱上,箭尾还随着冲力在不停地颤动。李溙拔出箭翎,阅过其上附着的信后,先是一喜,后又不禁深思起来,林脩接过信,其上写着张朔被其兄匿于张府合柱之中,署名为路见不平之人。林脩见着此信,心中只觉一沉,若非一般人,岂能知得如此详细,但如此的话,果真只是简单的路见不平之人?若真如此的话,倒不必如此落款了,恰恰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若是有心人做此一举,到底又会是谁? 让李溙捕杀张朔,陷李溙于危境之中,如此一来的话,恰是挑拨了宦官与世家能臣之间的平衡。目前的形势下,桓帝不至于急剧恶化事态,即使选择导火索,林脩心想,桓帝大概也不会拿张让开刀。既然如此,那该是谁才会由此得益最大?而平衡的破坏,事态的急剧恶化又是谁最愿看到的?林脩不禁陷入了一团迷茫之中。不过,若说君王是平衡最大的维持者,那么极力破坏平衡的则是—— 林脩将信转交给李溙,李溙不禁握紧了手,将信纸攒捏成一团,剑眉缩敛,林脩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心一沉,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我现在迅速带人去张府捉拿张朔,若再迟一步,可能张让就从圣上那求得了恩令!”说完转身迅疾抽步离开。 林脩一把拉住李溙的衣袖,死命地攥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叫了一声,“洺宣——”李溙疑惑地看着他,林脩却有些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溙轻握了握林脩的手,转身即离开了。 寂静的夜里,空旷地街道上响起马蹄声与一纵士兵铠甲兵器的碰撞声,透过的黑色的渲染,隐隐透出些煞气。张让还在府内吩咐善后,只等一切妥当便进宫寻桓帝,却不想就晚了那一步,便见李溙领着一对胄甲之兵破门而入。张让脸色苍白得很,想着弟弟藏匿得如此隐秘,大概不会被发现吧,便强作镇定与李溙招呼道,“不知李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李溙一见张让有些心虚的表情心中便有了底,只严肃的说道,“收到消息,令弟如今藏于府中,本官特领人前来捉拿!” 张让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还是伏小道,“家弟作出如此蠢事,在下也很是悲愤,只是至今未见过家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李溙瞥了张让一眼,眼中带些冷漠与煞气,唬得张让不禁退后一步。李溙也不再理会张让,只招手命人搜捕,在府中搜了一圈后,并没有搜到张朔,张让想那处也不是轻易能被发现的,才准备松口气,只见李溙绕府转了一圈,在大堂中那根须两人合围的大柱处,又绕了三圈,还沉思了会。 张让的一颗心不禁都提了起来,张朔正是藏于此合柱之内。李溙瞥见张让的表情,心中更加确定,抽出配身长剑,凌空一削,合柱近三分之一近一来米长被削下来,张朔正蜷缩在合柱之内的被袄之上,正一副目瞪口呆惊恐地模样看着李溙。李溙也不再多话,便命人将张朔捆绑,押回司隶校尉衙内,与张让也并无再多说一句话。 当夜,李溙即过堂亲自审讯张朔,张朔在李溙威压之下,或者自知东窗事发,逃回洛阳只是,一直就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之中,连番的冲击早就使得他有些绝望放弃,成一滩死灰了。在李溙和刑堂威压之下,也并无再多隐瞒。张朔也不知当初为何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把小胖子一直禁锢在自己身边,那样一直过着不就好了。可是,他觉得这样远远没有安全感,还有别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还会有孩子,只要有机会,便会离开,便再也不属于自己。既然如此,何不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才好呢? 当管家暗示他可以这般做时,只觉胆边生恶念,像魔怔了一般,这个办法多好啊——疯狂的举措前总是疯狂的,当荷尔蒙的刺激过后,像软下去的皮球,尤其是李溙带着士兵来捉拿自己时,张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张朔守在小胖子的床前,看了小胖子许久,只觉前生如梦,半截已赴黄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初,当初为何自己要那般愚蠢?!自作孽,不可活。 张朔不敢等小胖子醒来,也不敢再多与他说一句话,甚至不敢想象当他知道事实后会那什么样的眼神削着自己。他喜欢看那双眼睛迷蒙的样子,生出些雾气,甚至有些呆傻,他受不了那样的眼睛带着冷漠和决绝的清醒盯着自己。仿佛那就只是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用最后的生命只是守着小胖子的睡颜,那安静的脸上不再是对自己的怨恨和排斥,这样,当作最后的生命。 回到洛阳后,张朔找到哥哥张让,说了事情始末,张让又是气急又是担忧,他的傻弟弟怎么就会干出这种事?!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悔疚,父亲将弟弟送来,就是指望自己能够好好教导弟弟,能够有出息,就算没有什么出息,至少也能平安,为张家延续香火。可是自己却一直自顾不暇,很少管教弟弟,最后才落到如今境地。 张让什么也不能多想,惟愿让弟弟还能活着而已,这合柱的空心是圣上将宅子赐给自己时便有的,也许就是以防天有不测。将弟弟藏好,只待进宫面圣,也许世界上,就是巧合与只差一点,才催化出化学反应,诞生莫多的悲剧与喜剧。在世人看来,这大概就是一桩恶有恶报的义愤填词而已,可是对于张让来说,却是要承受着唯一的亲弟弟身死,张家香火断绝的悲痛。许多人会对他说,这是他弟弟罪有应得,可是,这话对他没有意义,一点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在李溙带走张朔后,张让便火急火燎赶往桓帝处,桓帝还在秉烛处理政务,见到张让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很是青白,不禁唬了一跳。连忙起身将张让迎到自己身边,揽在怀中。张让也顾不得桓帝是不是在处理什么要紧事,一刻也忍不了的央求道,“圣上,李溙将阿朔捉拿了,奴才求求您救救阿朔。奴才知道阿朔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但求您念在奴才只有一个亲弟弟的份上,保他一命吧——” 桓帝听得此事,虽觉张朔罪有应得,但瞧得张让一副风摧海棠的模样,心中也很是不忍,只得安慰道,“朕明早定召李大人与他说这事,命他留你弟弟一条性命。”张让虽听得这话心中放心了些,但眼神还是愣愣地盯住桓帝,桓帝瞧他那不放心的眼神,便明白他是想让自己越迅速越好,最好现在马上就急召李溙才好,不禁有些无奈。 “司隶校尉若想对犯事命官处以极刑,须先请示我,明早就召他入宫,你弟弟定不会有事的。现在已这么晚,若独为此事特召李溙入宫,传到天下耳间去,岂不是对你弟弟更不利。” 张让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想着今晚应该是没有事的,便依了桓帝的话,只待明早就好,虽然心中还是很不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云波谲(三) 张让整夜也并没有睡得太好,心中惦念着张朔的事,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张让只觉得仿佛殿外有人在挠门一般,起身推开门,只见张朔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衣,脸色苍白,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与伤痕,张让的心才稍放下来,伸手拉住张朔的衣袖,高兴地唤道,“阿朔,你进来坐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张朔惨淡地笑了笑,“不了,哥,圣上有龙气护体,冲撞不得。我要走了,是来向你告别的。”张让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代我好好照顾父亲吧,曾经我太不晓事了,只知道到处给你们惹祸,不干什么正事。落到如今的下场,都是自己造成的,我谁也不怨,哥,我想求你最后件事。” 张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说吧——” “我喜欢的人又笨又傻,是家中庶子,不受待见,希望哥能帮我顾着点,也不要什么大富大贵,平安喜乐就好。” 张让听着只觉心里堵得十分厉害,虽然不是很清楚状况,但如今张朔说什么,张让都只想应着。张朔见兄长都应了,便向张让笑了笑,转眼便当面消失在张让的眼前。 张让被唬得一身冷汗,才发现刚刚是在做梦,而桓帝还在身边好好地睡着,但心中却生出很不好的感觉,心慌得十分厉害。张让推了推身边的桓帝,催促道,“圣上,天亮了,快召李溙入朝吧!” 桓帝还有些乏得不行,但没法,也只得吩咐宫人进来侍候洗漱。才由宫女将帝服穿戴整齐,便见身边的大公公慌慌张张进来,瞧见张让后又不说话。桓帝早乏还没缓过来,有些不耐烦,便斥道,“磨磨蹭蹭的,有什么就快说!” 大公公抹了抹额上的汗,硬着头皮道,“昨夜李大人连夜审讯后,便将野王县令张朔给杀了!”说着悄悄瞄了一眼张让的反应,只见他霎时像失魂落魄般,脸色刷得一下全是苍白,桓帝忙搂住张让,拍了拍他的背,脸上有些怒气。大公公不禁把自己缩得更不起眼了,心中直晦气大清早的怎么自己就成了这个报丧的人,倒时不要把无妄之火迁怒到他身上才好。 人总是在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地妄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这样就能增强自己抵抗生活的密度,或者减小自己受到侵害的范围。只是自从人不再是靠本能生存的动物后,这些本能只会显得有些可笑而多余而已。 张让不禁捏紧了自己的手,手都被扭曲得有些变形,泛出青白色,指节都露了出来,浑身不断地发抖着,果然阿朔真去了,肯定就在那个时候——张让只觉得,如果自己再坚持一点,再任性一点,也许阿朔就不会死掉了。桓帝让宫人都退了出去,扶张让坐到榻上,将他在怀中抱紧。 张让将脑袋埋在桓帝怀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哭泣。想当初被送进宫里时,阿朔还是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很是喜欢黏着自己。虽然家里一贫如洗,但是母亲很温柔,总是会摸着自己的头,让自己好好照顾弟弟。自从生下阿朔后,母亲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父亲是一个很老实憨厚的人,挣得的几个钱大多都贴了药钱。母亲在病榻缠绵了几年,最后还是去了,张让还记得母亲离去的时候那无比眷恋和担忧的眼神。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她却不能看着他们长大,如此穷苦的家境和不平的世道,却得扔下他们。 母亲去后连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恰好村里有个在宫里做了太监的,听人家说在宫里混得是风生水起,至少大鱼大肉是不用愁的。而且送进宫里去还能得几个钱,葬了母亲后还剩一些,也能缓一下家里的困境。张让便主动与父亲说了,张让父亲也实在没有办法,也考虑过是不是送小的进去,大的已经这么大了,没几年就是一个劳动力了,也可成家立业。 但张让坚决不同意父亲的想法,他还记得母亲一直交待自己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还那么小,怎么可以把他送进宫去呢,长大后肯定都记不得自己和父亲了,而且他还那么小。对于自己进宫成了太监这件事,张让一直并没有很怨恨也没有很后悔。只是如今,阿朔却就这么去了,张让想到就无法面对父亲,也无法面对张家的列祖列宗,阿朔还这般小,就没了性命。 在他进宫后不久,便被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看上了,养在身边。大太监在宫中混了多年,也算油头人精一枚,宫闱秘辛也算见多了去。张让进宫时由于年纪很小,又是个美人胚子,便被大太监注意到,这样的小孩养在身边,根据君王和达官贵人的嗜好,大了可作为潜力投资,小了可以养老送终,当个使唤的。大太监对张让很严格,让张让从小养成会看人眼色的主。 但是凭心而论,大太监是从心底为张让好,对他严格,但不虐待,而且心里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在身边带着。张让也一直在心中记着大太监的恩情,在梁太后去世后,桓帝在张让央求下也没有太过发落大太监。 当张让才初晓人事时,已出落得很有几分姿色,对梁太后来说也算个知根知底的,便把他送到了桓帝身边。一来可以当作自己的耳目,而且拴住了桓帝,便也不再好找后宫的其他妃嫔,便也减少诞下龙子龙孙的机会,威胁不到梁皇后的地位。 桓帝初始只是为了向梁太后示好,明知张让是梁太后那边的人,也很是亲近,但除了对张让的那点颜色有些好感以外,其他的也谈不上,甚至可以说,实际上桓帝心底对张让还是很反感的。 也许那时都还年少,足够空白,足够大胆地去爱去恨,不会因历经沧桑而顽固、狠厉或疲倦,也不会因现实的伤害而只能蜷缩起来不敢再去爱、再去信赖。 当知道一个人的故事与理解一个人的心情后,再喜欢上这个人,也许就不再那么困难,即使桓帝知道他是梁太后身边的人。也许是张让的身世,也许是他的性情,或者还有他的美貌,桓帝母亲也只是蠡吾侯的一个妾而已,而且他也有一个同胞弟弟。 就是在不能被预料的某处,桓帝被打动了,原来的反感与排斥都被理解替代,即使他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也会原谅,也会包容。也许正是因为这不可预料,所以这才叫缘分。 李溙进宫时早已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崇德殿御案下的铜铸仙鹤以凌身欲飞的飘飘之姿,长嘴出飘着缕缕熏香。张让侍候在桓帝的身侧,眼睛都是红肿的,脸色很是青白,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怨恨与恶毒。 李溙行礼后,桓帝并未让他平身,只是居高临下有些恼怒地斥责道,“司隶校尉监察百官,但犯诛辟之罪的命官,应请示于帝王,李大人却擅作主张,即对野王县县令处以极刑,不知李大人将朕置于何地?!” “春秋曾释义,若非于天子之侧捉拿凶手,凶手是否有罪,还不可确定;若于天子之侧捉拿凶手,即可以确定凶手有罪。如今野王县县令于京畿之重地,天子脚下,残杀孕妇,凭此即可确定为有罪。而礼书曾言,公族有罪,即使宽宥,司官可根据大义而并不听从。” “微臣任司隶校尉已有一旬之久,惟恐因办事不力而不能惩奸除恶,行事迟缓而渎职,不想圣上却以微臣行政太过迅速而加以斥责。” 实际上李溙说的话即两个意思,即首先他并没有藐视君王,侵犯君王的裁判权,因为根据春秋大义,天子之侧犯下恶行,即可确定有罪,因为天子视听达于身侧,现张朔为京畿命官而非地方命官犯下恶行,正是由于君王的圣明和达于视听,李溙才可据此判断张朔有罪。 其次,若李溙没有侵犯君王的裁判权,那么桓帝斥责他只能解释为认为他办案太过迅速。李溙回避大的冒犯,承认小的过错,并恳切地表示对君王的忠心。可以说,整套说辞滴水不漏,既没有侵犯君王的实权,也没有否认君王的指责错了,从大从小,都给足了桓帝面子。 不过说辞总归只是说辞,即使再滴水不漏,再逻辑完整清晰,也改变不了说辞背后的实质。若非以为桓帝会偏私,李溙又何必如此迅速地处死张朔,对于这点,在场的三人心中都心知肚明。不过这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不能说出来的话,更不用说在桓帝跟前了。 桓帝见李溙已如此说,也不好再斥责什么,便对张让说,“这是你弟弟犯下的过错,与李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让听出了桓帝话中的责怪意味,虽然很轻,不禁咬紧了嘴唇,垂首跪伏在桓帝身侧。天威莫测,即使如他,也不可有损君王的尊严。张让仿佛将自己的位置看得更清晰了些,桓帝怎么可能为了他而自毁圣听,对于他来说,黑的还是黑的,不可能因为他的情绪,就把黑的说成白的。对于所有人来说,张朔都是犯下大恶的命官,除了父亲,没有再会因为张朔的死而觉得难过。即使是桓帝,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张让:你一点也不爱我! 桓帝:怎么会呢—。— 张让:我喜欢白色你喜欢黑色,我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吃苦的,我若指鹿为马,你肯定还是会把鹿当作鹿的! 桓帝:汗—。—(难道鹿不是鹿吗?) 冬月:哎,小受心,海底针啊。。。就算他把黑的说成是白的,你也要说那是白的啊。。。 ps春秋释义那段是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之于京师的公羊传的解说,不可深究;还有,第一次写小剧场,好忐忑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本无常(一) 张让亲自至司隶校尉府衙内与弟弟收尸,一路有些失魂落魄,府衙门口立着两尊玄铁凶兽,很是煞人。张让一路已无心思注意太多,不想抬着张朔尸首从正门而出时,一形容狼狈的人突然冲过来,扑在尸首上。那人浑身都有些颤抖,但一丝声息也无,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众人都被这人的模样冲撞得有些呆愣,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人便掀开了白布,盯着张说的尸首看。张朔的身上并无什么伤痕,死去的面孔上带着些惊惧,很是青白,还有些肉身死去后的死气。那人用手轻抚了张朔一下,嘴唇动着,像要说出什么话来,却终究还是并未说出。 张让瞧这人这副模样,心中便也清楚他是谁了。虽然还存着那梦的印象,但是张让还是做不到像弟弟所希望的那样去对待这个人。张朔觉得,若不是他,他弟怎么又会做出这种事呢——虽然他也是受害者,看起来也好像没有什么过错,但是没有过错却不代表没有因果,没有关系。 小胖子孤身一人自野王县至洛阳,等到的却是张朔被处死的消息,一霎间,曾经的伤痛、所谓心如死灰,还有什么意义。本来看似蒙上一层灰色阴翳的心,却像被一把尖锐的利刃不断地翻搅着,那些曾经以为结出的阴翳,早已被刺破,与鲜活的血肉搅拌在一处。 张让的脸上已显出几分不耐,身边的侍从见状便哄走了小胖子。小胖子呆愣愣地站在那望着那群人抬着尸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像镂空的木头般,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也许应该回家看看才对,那里应该还算自己的家,从小在那里长大,虽然不是受尽宠爱,也没有单纯无忧的童年,可母亲还在那里,母亲总是对自己好的。就算世上的人嘲笑自己,指责自己,母亲总是那个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小胖子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给予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与安慰,他只能想到母亲,也许母亲会担忧,也不能做什么,但只要看一眼,小胖子也会觉得这样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是孤独的。 不想走到黄府宅邸门口,却被门口的仆役拦了下来,仆役强硬而有礼地表示这是老爷的吩咐。小胖子只觉自己如坠冰窟般,想起离开前父亲对自己慈蔼的态度,小胖子仿佛一瞬间变得聪明了般,只觉得有种很可笑的感觉。为了攀附巴结,父亲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像玩物一般送出去,还可以对轻视甚至有些厌恶的儿子伪装慈蔼。如今看自己惹出大祸,竟然闭门不再接纳自己,小胖子觉得很有些荒谬的感觉。但荒谬又能如何,还是这样荒谬地发生了,觉得荒谬也只是自己太过天真而已。小胖子在门前徘徊着,只是觉得有些茫然,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黄府。 许多时候,人们都会觉得母亲的爱更纯粹,母爱可以激发一个女人所有的力量。曾经有一个实验,以饥饿、发情、母爱三种测试小白鼠的应激反应,两个玻璃隔断的空间中,一边是小白鼠,一边是需要测试的对象。当母白鼠饥饿时,另一边是诱人的食物,小白鼠会撞击玻璃,不过撞击一下发现无果后也就放弃了。当母白鼠发情时,另一边是可以交配的对象,两边的小白鼠不断的撞击,在撞击十几下疲惫后便也放弃了。最后一种情况则是,一边是母白鼠,一边是身处险境中自己的孩子,测试的结果却是,小白鼠不断地撞击,一直撞击到自己死亡。 这是曾经听到的一个故事,也许与原实验有些出入,或者定量分析的标准有些不太合理,比如当时白鼠对事物的渴求状态,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至少,当时听得最大的印象就是,母爱很纯粹很伟大。 现在的小胖子想的也是如此,他的母亲可以无条件地爱他,不对他苛求任何他做不到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就足以成为她爱他的所有理由。可是,他的父亲却完全不会如此,只是与他有血缘关系而不能为他的家族为他的子孙后代有所贡献的懦弱儿子,对他而言,只是他的儿子,还是卑微的不够出色的庶子,完全不足以成为他能去关注他、爱他的理由。 不过,这也只不过是因为,小胖子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妾,还是一个不占有权力与资源分配的女人,当一个人越是一无所有,越会最大关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也许如此说也并不准确,父爱与母爱对于绝大多数是本能与天性,但是,权力、地位、金钱、荣誉,数目过多的孩子,却不可否认会成为现实中对本能的加减或异化。 也许这就是长大与成熟的过程,学会接受与理解那些曾经在自己看来是如此荒谬的事情,年龄与时间会告诉所有的原因,了解后,一切变得那么的自然。 不久,张让的父亲也知道了自己小儿子死去的消息,想着张朔如此年幼就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张家还要断绝香火,张父一时悲痛郁卒,不久也就去了。张朔也是张父拉扯大,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对自己撒娇,对自己任性,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仅仅只是生与死的距离而已,更是世事的无常对牵系暴力的割断。年轻的那一段已经陨灭,垂垂老矣的那端也难再维系。 张让接连失去自己的弟弟与父亲,心中不自禁生出对桓帝的怨与对李溙的恨。在张让看来,李溙纯粹是想处死自己的弟弟,行事上如此的决绝,没有留下退寰的余地。某种程度上,张让觉得李溙就是剥夺了张朔的性命。如果按照正常的刑法程序,张朔也可以多活些日子,自己与父亲也能为他送行,虽然张让心中所想的是,若李溙不做的如此绝,张朔也绝对不会死。 至于对桓帝的怨,却是如抽丝剥茧一般,只要找到一个小小的缺口,便连绵不绝。在张让心中,那些看不清说不明的怨,早已结成透明的丝,束缚在他的心口。也许从多年前那天站在门外撞见桓帝与邓猛女的艳事开始,也许从桓帝将自己打发到长安去动摇,也许到如今,桓帝的推脱、张朔的丧命,使张让从心底觉得,自己的以为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一个帝王能为自己一个阉人付出多少感情? 张让发现摆清双方的位置后,事情仿佛变得明朗许多,也残酷许多,天真只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玩弄。张让觉得自己又重新孤独起来,而且这次还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连支持自己的父亲与弟弟如今都已不在。 而侯彧早等着机会绊李溙一脚,如今李溙得罪了张让,张让自被桓帝从长安迎回后,俨然成为宦官之首,又深得帝宠,侯彧一方面想着巴结,另一方面若能挑拨张让整治李溙,也算一举两得。 翌日,一封告发李溙交游太学游士,结群交党、疑乱风俗的折子即出现在桓帝的案头。自李溙任河南尹时,也发生过类似擅自处死张朔的事件。当时有一人名叫张成,善说风角,以其方术交好宦官,甚至桓帝都对其颇有些信赖,也就和巫医大概是一类的人,不过自比巫医更功利,更会招摇撞骗。 自桓帝受帝位以来,每逢大灾皆有刑狱恩赦,李溙任河南尹时恰逢京师人疫天灾,张成想着桓帝必会大赦,便命其子杀人,具体缘何已不是太清楚,大概是除掉仇家之类。李溙督促收捕其子,结果果真遇到大赦获免,李溙很是愤疾,便把张成之子处死了。 当时李溙向桓帝辩称,自董仲舒以来提出春秋决狱,求其原心,张成之子明知杀人为大恶,却想以大赦逃过刑罚,若世人皆以大赦之期行不法之事,天理昭昭,如何相容。而张成当时也不算很大的人物,桓帝认为李溙说得很有道理,这种行为若不遏制,定会酿成祸端。 不过如今再发生李溙擅自处死张朔之案后,虽桓帝面上还是认可了李溙,心中却也对其有些不耐,三番两次视皇命为无物,以春秋大义为说辞,逾权逾距。所有的事本即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即为不同的面貌,如今收到称李溙结群构党的上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恰恰为他提供了好的借口。 世上的事本就横看成岭侧成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捕风捉影也并非空穴来风。李溙平日已尽量避免广收门客,但出身世家,自然本身即是势力团中的一结而已。李溙与冯岱交好,以荀淑为师,荀家兄弟为同门,袁家、钟家为外亲,由于林脩往来密切,身在网中,以结网为祸端,并非怀璧其罪,只是君心莫测而已。不久,李溙即被下了狱,罪名即是结群构党,诽讪朝廷。 桓帝本即因张朔的事对张让有些愧疚,也想因此向张让示好,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若不真正动血动肉的处置李溙,只是权衡利弊稍加恐吓,对于张让来说也只是无关痛痒,与曾经的关键时张让的让位与被牺牲,也并无太多的区别。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本无常(二) 自李溙擅自处死了张朔,林脩便一直提心吊胆,不知张让会想着什么法子报复李溙。如今李溙下狱,虽让他心中也有些惶恐,不过更多地反倒是落下心来,不必再悬着心防备。 但宦官与世家权臣之间由利益、权力所勾勒的积怨,早已并非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偶然意外。中常侍徐璜之侄徐宣因向故汝南太守李皓之女求婚遭拒,将李皓之女杀害,东海相黄浮以弃市之刑处死徐宣;南阳太守成瑨处死桓帝乳母犯事的外孙张子禁。与李溙一般,这几起算宦官与权臣势力网交错吞噬中的结点,而双方因摩擦激起的其他稍弱一些的涟漪更是层出不穷,比如权臣对侵夺田产、贪赃受贿的宦官子弟的处罚,其中利益和权势的繁杂和深水,不能仅仅以宦官子弟的作风不端一言概之。 自然,客观来说,如果没有足够的修养、自制或家族底蕴,当你突然承担起你自身难以承担的地位、权力与金钱,对于一般人而言,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只是诱人的锁链与陷阱而;而宦官群体可以说即处于这样的情势之中。 这些社会引人追逐的标的,宦官的获得,并非由社会所认可的对价而获得,而是完全的偶然与机遇,即与帝王一人的亲密相关性而获得。 而宦官之所以在桓帝处能够得到如此大的恩宠与机遇,与桓帝自身的个体性又割离不开。桓帝本只是蠡吾侯之庶子,在洛阳的根基与资源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少得可怜,十五岁的年龄,相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更成熟些,可年龄与时间也没有能让他积累其他足够的资本,在梁氏一族如日中天之时,锁入洛阳深宫的火凤,可依赖的,乏乏可陈。 也许,王朝的最后,势力网的织结叠架,即使你不断地小心回避与修补,却还总是避免不了相互的吞噬、破坏、残破,然后陨灭。 也许,从某一个具体的点,某一件具体的事,没有道德地去做,或者没有正确地去做,但是,这并不代表,它只如它对手所描绘的模样如此而已。如果不能共存,那么相互诋毁早已成为一种必要的手段。 祸事的涟漪漾及越广,从太仆杜密到御史中丞陈翔,从颍川名士陈寔到江夏八俊之一范滂,皆因或大或小开罪于宦官群体而被下狱;如今,从群体到群体的相互对踞演变为一方试图对另一方的清洗,而且是对一朝英才群体的试图割除,其中所散发的腐朽及没落不言而喻。桓帝在其中的平衡失位,才最终落就他帝王的一处败笔。不过,至少在目前,都只是相互小心翼翼地试探而已,最终的落局与渐染谁也不得而知。 现今朝中得以保全的名臣当首推太尉陈藩,陈藩乃汝南平舆人,师从胡广,李溙任青州刺史时,其任乐安太守。当时青州境内官吏闻李溙言明刚烈,多辞官而去,惟陈藩清廉而留下。陈藩与司空刘茂同向桓帝进谏,陈藩以申屠嘉斥责文帝男宠邓通、董宣当着湖阳公主之面处死其家奴为例,劝诫桓帝效仿贤明之君,宽赦李溙等人。 桓帝本即不喜胡广,诛梁氏一族时便以胡广不讨伐梁冀为由贬了胡广的官,胡广善为官,可以说是平衡官场不可多得的润滑剂之类的作用,而陈藩相对来说,少了几分油滑,多了几分激烈。在桓帝看来,陈藩是以邓通暗讽其与张让的关系,并且还有一层言外之意,即讽其有明君之瑕疵,却无明君之德行。而桓帝实际上更偏重实用之才,能为己所用者,如尹勋、冯绲、李溙、段颎之流,陈藩在其看来,只不过给天下树立的定海神针而已,不能退敌,也不能富国。如此一来二往,桓帝便免了陈藩的太尉一职。 李溙等人被关在由宦官负责的北寺狱,牢狱狭小,虽是一人一间,却不足十平米。牢狱内昏暗幽涩,只在墙端开着一扇很小的窗,四面封闭,通风不是很畅通,其间夹杂着血腥味、霉味和其他难闻的味道。 李溙是被重点监押看守的对象,张让也存心不想让他好过,林脩求了许多门路,上下打点,才能给李溙送些吃的,却也不能见到李溙一面。这日,狱卒从牢门的窗口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扔下去,很是轻慢,点心都滚落在地上。李溙坐在很是简陋的木塌上,单间内倒也不是很脏乱,除了李溙的只着一身贴身的内衫,内衫破着的一道道带着血痕的口子上,明显是受过刑的痕迹。 李溙见那点心,便知道那定是林脩设法与他送进来的。都在地上落了灰,李溙本不是很在意,可转念一想,林脩定知道自己本即不属于在牢狱之中还惦念着几分吃穿用度的人,如今被张让重点关照,却还千辛万难只是送了一盒点心进来,想必说不定有什么消息与计策。 幸是四周封闭,也无人监视,李溙便将拿点心一个个的捏开,可捏了好几个也并无什么特别。到最后一个时,捏开后也没什么纸条之类的消息,可里侧却与一般的点心不一般,细看多了一层透明的胶质物。李溙细细地剥下来,上面用可食用的色汁写道,“招供宦官同党,吃掉”。李溙看那纤细的笔触,一时有些无语,初始还有些排斥,为求一身之安,要将宦官子弟与自己说成是同党,怎么着心里都有些别扭难受,可能还有些世家名门的傲气作祟,不甘将自己与那些无品无德的宦官子弟归为一类。可若是固执己见,林脩好不容易才能将消息送进来,在家中定是心急如焚,若如此即轻易辜负他,也于心不忍。 却说林脩与符明在书房内相对而坐,愁眉深锁,清茶已添了一杯又一杯,符明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那声线中却也明显带着焦躁与担忧,“消息已传进去了,可不知李大人会不会照做,而且照做了也不知道有几分作用——” 林脩听得,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可还是觉得越发的干渴烦躁,两指将茶杯霎时倒扣在案上,“洺宣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定会照做的,只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陈大人都已被桓帝折了下去,如今不知还有谁都够挽回桓帝的心意?” “就如今事态而言,我想桓帝定也心知肚明,此时并不适合对权臣的一番大动干戈,只不过权臣与宦官处在一个胶着的点上,若是有新的有权威的第三方出面,一来可以给桓帝一个台阶,另一方面也可以再度警告心怀叵测之人不可轻举妄动。” “长卿指的是?” “照如心知即可。只是,即使这次能够侥幸逃脱,但也最多抑制而不发,不能消弭于无形,如今早已是波涛汹涌,这次若洺宣能够平安,今后之事,却要及早做好准备。” 符明看着林脩几日来已经疲惫了很多还泛出些青白的脸色,听得这话,也不禁心沉下来,“可是如今李大人已身在局中,想必你我也不能幸免,即使逃过这次做好准备,又如何跳出这局?” “至于我,如今也只是太学生而已,并没有真正深入这政治漩涡之中,若急流勇退,也无人能够分暇顾及;至于你,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世事难料,珍惜眼前人为好。冯岱袭祖母获嘉长公主封获嘉侯,冯家枝繁叶茂,冯岱保你一人还是绰绰有余。那些过去的小磨蹭,在如今的大波大浪前也无需再别扭了。” 符明听得林脩说起冯岱,本有一些赧然,完后却也觉得有些释然,自从冯岱那次有些发疯对他用强后,有两三年两人是聚少离多,再后来符明也对冯岱不是那么排斥,也认识到自己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相处时自己总还是难免有些别扭。或是觉得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心中生出些愧疚;或是觉得冯岱家世显赫,自己一介布衣,生出些自卑;或是冯岱有时候惹恼了他,又让他想起始终耿耿于怀的第一次。两人一直磕磕绊绊,到了如今,许多往日介怀难以放下的事,再遇到大是大非人生的大难题和重大抉择后,显得早已不那么重要。 符明还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只听林脩继续说道,“最困难的怕是洺宣了,他身处风头浪尖之上,又开罪了张让,以桓帝对张让的恩宠,怕是难解。而洺宣一直为官刚烈,其他的大大小小也开罪过不少,在权臣与宦官的对踞之中,可说是众矢之的都不为过,其并非操纵局势之人,也没有摆局的觉悟,最多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大棋。而他又脾性刚直生倔,以恶为恶,不除恶而不罢休。怕是,只能不死不生——” “不死不生?” 林脩点了点头。 “长卿怕是已经作好了打算,也许认清现实并不是很难,要去接受现实却并非易事。”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本无常(三) 永康元年春,窦皇后之父槐里侯窦武向桓帝上书,恳请桓帝宽宥李溙等人,或是李溙、杜密、陈寔等权臣名士在天下盛名,或是窦武作为外戚对于桓帝而言有拉拢的必要,而窦氏一族目前而言是世族与外戚的重合体,作为第三股潜势力的表态对于局势举足轻重,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者,就桓帝本人而言,并不想大肆清洗权臣名士,毕竟,桓帝也能足够清醒地认识到,清除宦官称之为的党人,只能加速王朝的崩毁而已。 究其种种原因,六月,桓帝大赦天下,李溙、黄浮、范滂、陈寔等人相继被释放,成瑨已死于狱中。夏日炎炎,路上的青石蒸发出几分暑气,绿叶灼灼,知了疲倦而又不停歇地叫着。灰色的瓦与翘脚屋檐,在些许发烫中散发着夏日最倦怠的懒意。 自从李溙入狱后,春秋坊内的生意稍淡薄了些,更多的是林脩有意地收敛。白水居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端着,锦衫白衣、褐布短褂,三教九流,比以往更热闹了许多。刘淑在民间声望颇高,这次祸事也超然于事外,随着窦武上书赢得士人学人的好感,窦武、刘淑、陈藩三人,俨然已成为对抗宦官的先驱,多方势力惟其马首是瞻。 但其中势力的合成,却无人过多深究,外戚、宗亲、权臣、世族、名士、学人,时人因势而异,或合流或分流,乱则求和,和则生乱。梁氏一族引发的民怨已过去好久,世族与布衣,也不再有如此大的隔阂,因为还有更气焰嚣张的宦官,管你再是其中的什么,都会与其产生纠葛。 比如本该属于世族的财产与土地、本该属于外戚的帝王恩宠、本该属于权臣的治国安民之策或荣誉、本该属于学人的为官之大道,一切在不平的烘染下,所有的冲突会显得愈发激烈,并从而引发更多的冲突。 白水居内还是那样庄重严肃的风格,黑色门梁,白色纸窗,即使暑意燎人,大堂内谈兴十足的百姓还是闹哄哄的。世人皆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对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一切哪有八卦来的实在。问世间能达到夏能解暑,冬则忘寒,饱可消食,浑然不知饥的地步,除了八卦还有何物,更重要的是此物还能解世间无聊与寂寞,从上到下,无一漏网。 这次祸事虽引得朝廷上下,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普通百姓也惴惴不安了些日子,不过既然看似一段风波也平息了,一般人也就少了许多紧张,总是千般万般,也免不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水居大堂内,靠柱子的一桌人正交头接耳自以为隐秘地谈论着桓帝的恩赦。只听得一个样貌憨厚一点的大汉问道,“为么其他人都放出来了,就成瑨成大人死在了狱中?” 他的两个同伴一个只顾着吃,懒得应他的话,另一个看似精明的豆精眼嗤道,“成大人处死了圣上乳母的外孙,想那乳母定是难缠,这才死在狱中了吧——” “那黄浮黄大人杀了徐璜的侄子,还处置了徐宣一门老幼,可也没丢了性命啊?” 豆精眼神哉哉呷了一口茶,“那你就不晓得了,听说那黄浮本是汝南人,曾受恩于汝南太守李皓,一来二去,早已倾心那太守之女,只等三媒六妁,就好把李家大小姐迎回家,不想被那贼人徐宣夺了去,那徐宣不仅污了李大小姐的身子,还残忍地将她杀害了。你说,那黄大人处置那徐宣,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那李溙李大人呢?李大人可是处死了张让的弟弟——” 只顾着吃的同伴听得不禁抬起了头,露出的脸上,鼻子那块长着点点的麻子,“听我二表姨家在牢狱里看守的表弟说,李大人在牢中供认了好多宦官子弟,那些宦官怕引火上身就放了李大人吧——”另外两人听得不禁一副了悟的样子。 却说李溙这次回到府中,林脩亲自与李溙收拾。这一去在狱中过了大半年,从暮冬到这炎暑,狱中吃穿住连简陋都是抬举,深冬如冰窟,炎夏如不通气的火炉,还有那憋闷的空气,和时不时的刑拷。如今李溙也不再是过去年轻时的身体底子,在战事沙场中又滚过好几回,这番折腾,顿时苍老了许多。 李溙身上还留着一些伤口,用刑后没能及时清洗用药,天气炎热,都成了脓疮。林脩细细地与他清洗,看着李溙的模样,很是心疼。肩胛处的旧伤也再缓不过来了,吹风下雨骨头里就闷的有些疼。林脩让李溙躺在自己的膝上,跪坐屋檐下给李溙洗头。 半瓢半瓢的温水轻轻地洗过李溙的长发,林脩用手指轻轻地缕着,那炎炎的阳光仿佛随着时间也变得苍凉了些。那不曾注意过的白发与皱纹,只是这一次牢狱之灾的折腾,都变得那么的显眼,让人无力。 “洺宣,即使这次侥幸逃过了,张让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你愿辞官与我一道找个清净的地方过那下半生吗?” 李溙不禁睁开眼,过了这许多年,林脩本就比李溙小,也未经历那许多风霜,看着虽比当初成熟了些,却还是风华内敛。李溙用手心贴着林脩的脸颊,眼神有些歉意、有些无奈,还有些未燃烬的执着。 “子卿,事已至此,我已退无可退。若就此辞官,岂不是寒了天下士人的心。若圣上免了我的官,不再任用,我也无话可说,若我就算辞官,再得征召,我还是难免应诏。你也知道我与恩师荀夫子并不一样,他或隐或达,皆可经世济民修身,而我却只能一直在这一条道上走着,不管荆棘饮血,或满誉而归,不管前途平顺还是燃烧成灰烬,我都必将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林脩虽心中早有准备,听得心中还是不禁膈了一块,李溙这般即让他恼火,可又是这种宁折不屈,好听点说是风骨,实在点就是一根筋的二愣子精神,让林脩心中实际上很是敬服。林脩知道自己实际上就只是个软骨头而已,怕事、怕死,没有担当,也不会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 “屈先生来信,年事已高,又后继无人,心中颇引以为憾事。我也想过了,如今局势波起云涌,我既无力回天,也不想再深入其中不自量力,若能回去传承老师的薪火,也能全我心中所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与子同舟 作者:冬月青 第12节 李溙听得很是惊异,眼神不停地闪动着,禁不住说道,“你要离开洛阳?!”沉默稍许,便道,“你想怎样就好——”也许,离开洛阳,免得趟入这趟浑水,对林脩来说反而更好。 林脩俯下身,轻轻贴着李溙的的嘴唇,有些干裂,即使有着差异,身处两端,但仿佛只要轻轻地接触便能让自己平衡,就像太极的阴与阳,黑与白,只要首尾的轻轻相触,即使相差日与夜,又能如何? 林脩回到了介休,教书育人,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一件更适合他的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像李溙那般亲自投身于天下,但能教出那许多能治世的栋梁之才,也不失为一件让人艳羡的事。 离开洛阳那天,与林脩交好的朱小少爷、赵素兄弟、符明,还有相熟的太学生,重重叠叠,也有那许多人。众人送至城外十里长亭,林脩取出曾经李溙送他的古琴,援琴引歌,谢别众人。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注一) 林脩平日很少在众人面前抚琴作歌,衣裾随风轻飘,人物光华,在这惜别的情绪中,更是一番难言的滋味。有些人的存在,一举一动,都能让无聊的现实,仿佛总能带上点浪漫而又传奇的色彩,不管是与不是。 阿达与阿如,赞儿,朱小少爷的两个小外甥——王柔与王济,还有学堂中本来就有的七八个小孩,林脩一看这架势不禁就觉得有些头痛,教书育人怎么有种从保姆做起的感觉。其实回到介休,林脩也并不能真正地做到,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所以赵素兄弟也并没有离开洛阳。 林脩想着,离开洛阳,才不那么惹人耳目,才能更好地准备后路。发生了这许多事,李溙在狱中时,林脩每夜每夜地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地思量,隐隐约约仿佛感觉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该来的总归要来的,对于李溙来说,仿佛英雄也只能剩下末路,林脩如此觉得,所以他仿佛有种落幕前的紧张与忐忑,才想方设法逃过那看起来最明显的结局。看到那些脆生生的面孔,林脩心中又不禁生出些愧疚与希望,看到他们,总是觉得未来是一种具有很强吸引力的东西。在尽可能多的时间内,林脩也希望自己能给学生做一个称职的先生。 注一:白日薄西山一书中曾提及,这首古诗的确为本文主角原型人物所作,所以才放在里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此生叹(一) 已入深秋,天色渐染,寒气日浓,崇德殿内传出桓帝的咳喘声,很是力竭。初始以为只是小恙,结果拖下来,始终不见好转,身体每况愈下。过去桓帝虽然一直身体也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年纪就病来如山倒,日思昏沉,总是恹恹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都好像不太对劲。 也许不是生病,是中毒,桓帝也曾这般怀疑过。在深宫之中呆了近二十年,什么人生跌宕没有见过,中毒实在是耳闻目见常事。想当初那些怀过孕的女人,有幸生下来却无幸活下来的小皇子,或不知不觉,或惨不忍睹,被毒药送走的性命又哪让人记得清。当初梁皇后与邓猛女长沾雨露,却也怀不了龙种,其中原委,桓帝自是再清楚不过。 因而桓帝自是一向小心,吃穿用度的一切,经手的向来是信得过之人,若真有人妄图下毒,那一道道繁琐的关卡,想要不露出蛛丝马迹也难。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桓帝总觉得那可能微乎其微。想到过去的帝王年纪轻轻就驾崩,也许只是因为命而已。 如今才逐渐把握局势,即使世家豪族仍自视甚高,但桓帝的个人帝王权势却在经年累月之中,不管是宫斗还是天灾人祸的应对需要对能臣的拉拢,早已如蛛丝结网,密密而行,所以在宦官与权臣的冲突之中,桓帝才能做那天秤之间的平衡点,稳住两端日趋加重的砝码。正因如此,桓帝才将张让从长安接回京师洛阳,再也没有人的指手画脚与妄自非议有足够的能量去干涉。 本来以为可以不用再承受人事的流离,却不想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折腾。缠绵病榻日久,对人生所谓的经营与谋策早已无能为力,不禁更多地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或长袖善舞,或苦心经营,十年如一日,一日决十年,在深宫中掩人耳目,在门阀之间隐忍蓄势,在天灾人祸百姓流离中沥血,倒头来又能如何?最终也抵不过所谓的命数与运势,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稍挽颓势而已。 盛世明君的求贤若渴在他这就变成了贤人避世不就的笑话,武帝的缠绵悱恻在他这就变成了宠信奸佞,铸就灭世的祸端,人口膨胀累世积弊,再怎么兼济苍生也只是昏庸无能而已,既然如此,又是有何意义? 从深秋到雪冬,桓帝缠绵病榻日久,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虽然每天张让都会安慰他,身边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也总是或忐忑或惴惴,每天黄色的日落余晖洒在床帘上,总是从那行将落土的夕阳中,感受到一种垂垂朽矣、此生无复的落寞。那种终结的感觉如此之明显,许多曾经追逐的、苦心经营的,霎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许多曾经忍让的妥协的失去错过的,才是锥心刺骨后悔莫及。 他知道张让的忧虑与难过都是如此之真实,他也知道他总是如此看不透,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有些事,从多久以前,推开了,便再也无法挽留。他心底,在最后的时间,仿佛变成了明镜,即使他做了任何事,他心中也完全无一丝一毫的怨怼,也不会不去相信,不会抹去,即使他以后再做任何事情,他也要保他一生平安。到最后,他只想保留这么一个任性的愿望而已;即使,即使遗罪千古,那又再与他何关,他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天真纯粹而又残忍的愿望。曾经忍让了太多,错过了太多,也许早已得到,可最终却仿佛从未拥有,既然如此,还不如随心之所愿! 永康元年冬,桓帝驾崩了。这个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维护的平衡突然之间便土崩瓦解。都没有什么预兆,虽然近桓帝的身子由于思虑过度,早已不是太好,可也不至于才三十多,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朝廷上下都心怀疑窦,但谁也不了解其中内情,如今情势如履薄冰,谁也不敢凭空揣测,其中后果岂是常人可以承担。 张让跪伏在桓帝龙塌之前,心中一片难言的空茫。脸上还有桓帝手中弥留之际的温度,那眼神,明明知道了一切,却没有怨憎,只是带着解脱的轻松,看着张让时还带着担忧与心疼。他抚着张让的脸,喟叹一般,“你足够聪明,却总是看不透——”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要死了,曾经的苦心经营与伪装又还有什么意义。仿佛在这一刻,桓帝在张让眼前才变得透明一般,那些关心与感情才没有遮掩着算计与怀疑。说后悔、痛苦什么,都只是太简单,也许,只是疯狂。 窦太后与其父窦武策划迎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亭侯为帝,却说其与桓帝同出河间王刘开一系,桓帝之父与其祖父同为刘开之子。因窦武拥立之功,被封为大将军,陈藩被再度启任为太尉。 陈藩起任太尉后,便极力劝谏窦将军处治宦官,两方矛盾与而恩怨不可能随着桓帝的驾崩而缓和,只会浮出水面更加尖锐,天秤的平衡点早已崩毁,而年幼的灵帝根本无法支撑如此激烈而又权利矛盾如此复杂沉重的平衡。桓帝驾崩前双方便势同水火,如今更是处心积虑欲置对方于死地,不仅是对利益的保护与追逐,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保障。 窦武身为外戚,窦太后执掌后宫,与宦官自是往来密切。窦将军有心与陈藩肃清朝野,或者说只有介入其中才能确立自身家族的权威与利益,但出于窦太后与后宫内帷的关系,总有些游移不定。 陈藩却很是刚直,坚信不翦除宦官的权柄便不可能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甚至政治信仰。相继一些稍小的宦官如管霸之辈被拿来以儆效尤,不想更多却是打草惊蛇。曹节与王甫很是惊惶,不断向窦太后与窦武谄媚求情。窦武与陈藩念及上次祸事中,王甫释放了狱中的范滂,而二人一直向窦太后以示忠心,窦武便暂时留得二人。 陈藩向窦武举荐,李溙再度被起任为司隶校尉。陈藩思及桓帝除梁冀时,以司隶校尉雄职,再妥善排布禁军,发动政变便可事半功倍。余下最重要也只是力劝窦武下定决心对宦痛下狠手。 不过世事总是变化的,尤其是比女人还嬗变的政治,曾经适用的对策,几乎不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再次被成功地运用;毕竟,越是顶端的政治斗争,越不可能出现愚蠢的对手。 因而陈藩只是以桓帝对付梁冀的手段布下了最为重要的武力一棋,结局本已堪忧;不想当终于劝定窦将军下了决心,却被窦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将谋划听了去。若说小太监只是说与了窦太后,窦太后也不一定会出卖自己的父亲,可是不想窦太后入宫也时间不长,根基还未扎稳,小太监在宫中行走时日比她还多,自是将消息传给了宫中曾带他的大太监。如此一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还掌握了对方至关重要的信息。 不过即使如此,若宦官手中并无制胜砝码,鹿死谁手还难说。宦官自知道此事后,便迅疾发动政变,挟持窦太后,把持印、玺、符、节。陈藩与窦将军闻讯,却再难成聚沙之势,很是匆忙,陈藩率太尉府僚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窦武率步兵营顽抗,不想护匈奴中郎将此刻却滞于京师,受宦官所传诏令,以为窦将军叛乱,窦武即此便被剿灭。李溙又再次下狱。 “你该早料到会有今日吧——自你处死了我弟弟,你我之间便永无宁日了。”昏暗阴潮的牢房内,门口置着一张豪华的软椅,张让慵懒地陷入其中,百无聊赖地说着这些看似充满仇恨的话,只是那空茫的眼神,才出卖了他也不能因此得到多少快感的空茫心情。 张让继续带着懒懒的语调说着,“不管因为什么,反正我们这些人与你们这些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不过,你应该会奇怪吧,为什么张奂张将军竟然会听从我们的调度,将斩杀匈奴的剑指向了你们——” 李溙本被吊拷在墙上,想无视张让也无视他的话,听到此却还是不禁看了张让一眼,闪动着眼神。 “玉玺和虎符都在我的手上呢,张将军怎么能不听从我们的调度呢——他心底肯定早有怀疑了吧,不过即使知道真相也肯定宁愿自己是被蒙骗了。边疆大军从来只认玉玺和虎符,心底再怎么清楚,像张将军这种军人肯定还是无法背离自己的职责吧——” “你肯定又很好奇我怎么会有这些,这些本应该在年幼的灵帝手里——不该,桓帝还是将这些给了我,想把这些当作我的护身符呢——果然当作保命的护身符还是很好用啊,看来能保我长命百岁呢——哈哈哈——” 李溙看着陷入癫狂的张让,不发一语,眼神带着些嘲讽与怜悯。 “啧啧啧,干嘛拿这眼神看着我?!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怜是吧?!事到如今,我没了父亲,没了弟弟,连桓帝也去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却还费尽心机干那些在你看来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觉得我没救了是吧?——” “咦——你还不知道吧,桓帝其实就是被我毒死的呢——” “啧啧啧,怎么还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很愤怒吧?觉得我像疯子一样?你觉得我竟然做下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那么疯狂那么不可理喻竟然亲手毒死了自己心爱的人!” “不过,不是我去毒死,难道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吗?” “他都知道了,也没那么激动,你又激动什么呢——” “在你们眼中,他是帝王,我只是个无用又肮脏又下贱又卑鄙的阉人,所以他怎么着都是不应该被指责的,而我嘛,怎么着都是错的——” “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心一意,平安喜乐而已,可是他是帝王,他做不到;我想父亲和我弟弟能好好地活着,可是也没了,他还想袒护你!我最想要的,他都生生给我撕裂了,他做不到,也不会去做,所以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吧?!连世上最后一个真正在乎我的人,都被自己亲手扼杀了,你肯定觉得我做了天下最愚蠢的事!” “哈,你们都不会知道!如果他活着,永远,他永远都做不到!他永远都做不到像死去的时候那么爱我!”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此生叹(二) 李溙看着张让的模样,刚开始的震惊已慢慢平复下来,那些疯狂,不禁从心底浸出些冷意、怜悯;仿佛只是在看着一出戏般,人物的曲折离奇、悲欢离合,天作的孽与自作的孽,隔着那观花的镜、描月的水,冷却了那局内人所应有的情绪。可是,当听张让说到张奂为何临阵对窦将军倒戈一击,心中却还是不禁血气上涌,既悲愤又无奈;桓帝又为何要为了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呢—— 不想张让却仍像意犹未尽般,悠悠地道,“李大人久经官场,想必也知这次风波也不会像上次那般无疾而终就那么简单地过去了——不知这次要牵连到多少李大人的亲朋好友啊?!” 张让见李溙越发不好的脸色,心中却只觉愈发快意,“对了,还有你那心上人呢,怕是处置他比处置你自己还要难受吧?不过,你也很幸运呢,即使再怎么折腾你那心上人,你也不会知道了——” 再次醒过来时,李溙发现身处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想到张让之前说过的话,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脑中的弦顿时绷紧,猛地睁开了眼睛。抬眼便将林脩看在了眼底,顿时又惊又喜,却又怕自己身处梦中,很是怀疑。张让当时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莫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与妄想而已! 林脩脸上也满是疲惫的累色,拿手抚过李溙的脸,经日不见陡然瘦削下来的轮廓与沧桑,不禁很是心疼。李溙重又闭上眼睛,再复睁开,倒像清明了一些。心中顿时涌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类似心喜,类似久别重逢的激动后的平静,类似于绝望后美好的承兑,但一切又都不是很像。 “我怎么会在这?我以为我会死掉呢——” “的确张让是想直接让你死在牢狱的,若不是我找叔度弄了点假死药,再买通狱卒,你肯定就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即使如此,就这般逃出洛阳也不是件易事吧?” “也不尽然。那只是因为还更有你想不到的事——” 李溙听得,不禁捻紧了眉头,疑惑地看着林脩,不以为然。 “其实毒杀桓帝也并非张让自己起意,是刘淑刘大人派人怂恿的。” 李溙听得很为震惊,但稍作过滤,又不太相信地看着林脩。 “你自然是想不到,那白水居的掌柜、秦宫,还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都是刘大人手下的人呢——即使张奂张将军没有倒戈一击,段颎段校尉也绝对会听从刘大人吩咐。刘大人布局已久,如此结局迟早的事。” “刘大人为何要做这些事?还从那么早的时间?这对他有何意义呢?” “若刘大人只是天下以为的刘淑刘大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若是桓帝的叔父刘淑刘大人,那意义自然是大有不同了。” “桓帝叔父解渎亭侯刘淑?” “王侯宗亲名为天下讳,也并无许多人会注意;即使注意,也只会认为同名同姓而已。若作什么大阴谋,名讳都不作掩饰,任是桓帝这般,也难以起疑了。不过百密总有一疏,结网总有蛛丝马迹。我们初入京城时,白水居便早已成为刘大人的据点;到后来桓帝除梁氏、赈灾、贬邓氏,刘大人莫不是隔岸观火或者黄雀在后。” “若只是争夺皇位,作这些算计也无可厚非,但为何却要与天下士人为敌?” “士人与宦官的冲突早已累积而成,不因某个人而改变。刘大人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必须触发某个按钮——谋害桓帝,而这个按钮必然会点燃两方之间的冲突。” “刘大人之子早年即去世,不久其妻子也抑郁而亡,只留下当今年幼的灵帝一根独苗。所谓外戚、宦官、权臣,最为波涛汹涌的权力中心莫不还是这些作为皇位备选继承人的宗亲。自桓帝继位以来,也不知处死了多少诸侯王,不过自己也没能诞下一个继承皇位的皇子。” “被你知道了这些,刘大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们?” 林脩神秘地朝李溙一笑,“我一点也不会妨碍到刘大人。既然如此,我自然是和刘大人做了一个交易,才能让他放过你,而不是我——” “什么交易?” 林脩轻摇了摇头,“洺宣,到如今,即使你再有执念,我也再不会让你回到那里,而且就算你还想回去,但对于天下人而言,你早已死去,回去也无法再以从前的你达成愿望。从今以后,你只是你。” 李溙听得,眼神似乎怔愣了一会,有些失神,什么也没说,复又闭上眼睛。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生与死,开始与终结,一个人面对一个朝代衰败的无奈。即使是落日映在行将倒倾的帝国落下的余晖与影子中,艰难地背负残喘地行走的,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该终结的还是会终结,该来到的还是会来到—— 也许人生需要执着,这个世界也需要执着,但从这个时间起,李溙也知道,自己不再需要执着了。李溙想着也许这就是以前自己所嘲笑的认命吧——认命,听起来那么心不甘情不愿,但命这种东西,认与不认,它总是那副模样,不需要你的想法,只需要你的行动。到现在,也不算是一种妥协,只是在人生的不同时间,都需要寻找合适的生存方式而已,即使生存的模样不同,自己的想法不再拧巴着自己的生活,也是不得不要做的事情。 林脩与李溙又重回到蜀郡,蜀道难,才成就那一方自养自足、自成一体的天府之国。这里足够偏僻,而且足够舒适丰饶,下半生那样活着也足矣。还有赵谨、赵素兄弟,仿佛又回到最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只是辗转已过沧桑,岁月已去,如若初见,却始终不再是初见。但将尽的花期,将落的日,却越发荼靡,即使并非初见,又有何妨—— 巫医自从第一次祸事后,也辞了官,巫医本即天边的闲云野鹤,朝廷的权力富贵本来就与他有些格格不入。朱小少爷无聊了就缠着巫医陪他去蜀郡寻林脩和赵素吃喝玩乐,母亲念叨了就回家看看,想过二人世界的时候就回到巫医那远离村落的小院,或在路途上摇摇晃晃看路途的风景,或停歇在某个可以栖息的地方,过得也算逍遥。 而符融也不再跟着李溙与林脩,终是与冯岱到了一处。纠葛这许多岁月,也许蹉跎,也许别扭,总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道坎。冲动的方式总是会带来更为迟钝慢性的折磨,不过也许冯岱还是认为,如果不是冲动,温水煮青蛙,更是煮的半生不熟。 至于李赞、阿达、阿如,朱小少爷的两个小外甥,一代人总有一代人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章拖了很久,总算完了。有许多自己不满意的地方,情节问题,人物的刻画问题,结尾还有点仓促,下次再开坑时会特别注意。。。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