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正文 第1节 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作者:麦桑 第1节 书名:忘川水 作者:麦桑 文案: 写东西来圈地自萌的成份比较多,简介照样写文再改因为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的 内容标签:强强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颜,暻洛,段恩 ┃ 配角:暻康,陆莫城,蓝黎 ┃ 其它: ☆、第一章 永丰十年,皇长子介满廿十。暻惠帝托圣祖遗训,立皇长子为太子,执掌上林府,始习国事。 永丰十六年冬至,太子偶染风疾,不治而薨。举国悲恸,百日内禁宴乐婚嫁庆典。 永丰十九年春末,立次子暻盛为太子。二皇子暻盛为人谦卑,才智虽不及皇长子,雄图也不如皇三子暻康,然温顺良善一心为民,想民之所想。仁德所在,故封太子,获百姓之拥戴。 永丰二十一年秋分,赐封三皇子暻康为王,封地述衷。 永丰二十三年,春末夏初两相交汇。皇三子暻康不甘止步为王,遂私与皇五子暻端结为联盟,意图行大逆不道之事。 谋划至此,以财以威笼络部分地方官员,结党营私;设计布局,侵吞公款,克扣粮饷;勾结盐运漕帮,掌控长河南北运输及官盐流通;私设关卡、扶植教派以惑民心、豢养兵将甚至与番邦相互勾结,行事恶劣如此等等。 永丰二十六年,暻惠帝已有察觉,或是朝内有人包藏祸心,只恐此人或是皇子,不便轻举妄动。心中有所不忍,便只暗中派遣沐恩侯协同皇十三子暻洛,暗中调查。 永丰二十七年暮春,十三皇子暻洛行将长河处。时年近入夏,快马加鞭将第一批证物呈至上人处。不料途中沐恩侯穆颜叛变归顺于暻康,致使皇十三子暻洛被逆臣暻康所虏。 永丰二十七年夏,逆臣暻康挟持皇十三子,勾结番邦,率兵北上。番兵骁勇,善骑射,所到之处,守军溃败,防线退避三十里。反贼所到之处,战火纷纷民不聊生。时年至秋,竟已攻入京城近郊,大敌当前无人能挡。 永丰二十七年冬,大雪纷纷天凝地闭,皇二子暻盛愿请自废太子,以缓战事。太子自降,反使暻军心动荡不稳。 永丰二十八年隆冬至,皇十三子暻洛若有神助,竟从叛军层层守备中逃出升天。只可惜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然得此消息,京中守备情绪激涨。 永丰二十九年元月,两军对峙于西市口,逆贼暻康买通宫中近卫,预行逼宫。此时,戍边大将陆莫城不知何时已入京城,率骁勇善战戍边大军与之鏖战、叛军溃败,退居京外三里之外,休养生息,以待援兵。 戍边将士乘胜追击,夜袭反军驻地,叛贼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两军对峙,暻康营前出战。而暻军应战之人竟是消失数月之久的暻洛。 暻康自以为熟知幺弟功底,大意轻敌,遂被暻洛以一柄长枪挑落战马,败于战前。暻康伏降,身后叛军副将暻端伺机妄动,意欲偷袭,命弓箭手暗袭暻洛。被一旁观战的陆莫城飞掷一柄长剑贯穿左胸,当场身亡。 至此,持续近两年的阋墙之战在叛贼之首暻康被生擒之后落下帷幕。其余参战叛贼,就地斩杀,不留活口。有牵连者全部抄家落狱,等候发落。 六月,暻康下狱已逾百日。皇后知晓亲子暻康挟持幺弟,通贼叛国意欲夺权,受惊过度大病一场。请旨愿以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报答圣恩。暻惠帝不允,只得送她去往仙山,暂时休养一段时日。 永丰二十九年秋,暻惠帝因过度劳累,染疾卧床。病愈后,自觉大不如前,心力有所不能及,因此下诏退位,静养生息。大公公宣旨于朝堂,立皇十三子暻洛为储。 永丰三十年开春之时,皇十三子暻洛即位,改元朔德,史称暻旻帝。 旻帝登基,大行新政。 元年三月既望,新帝登基,举国欢庆。新帝追封明洛夫人为西太后。原皇后,即暻康亲母。她与新帝虽非嫡亲,却也母子情深,更胜亲母,遂赐封东太后。 东太后原先奉旨登仙山伴历代祖先,青灯古佛下研修仁慈之道。愿早斋晚课,为民祈福,为子赎罪,愿暻氏王朝朝纲不乱。 暻旻帝即位后,三跪仙山,东皇太后这才答应回宫。两人仍情同母子,虽感念暻洛对暻康不杀之恩,却不愿再提逆子暻康。 新政初行,恰好已是暮春时节,繁花开尽莺鸟初啼。新帝初登位即颁布法令,开仓放粮,减免赋税。沿用田亩制度,以让战后百姓得以温饱。其次,便是大赦天下。 各种冤假错案无头公案都着人重新审理,以求革新。其余因家贫等原因不得已的犯罪者都已释放,改成劳动服刑。那些秋决处置的重刑之徒也适当放缓刑责。而其间竟也包括了反贼暻康及其纠集的党羽。 赦令大致如下,暻康除皇子名号,余生只可在远中度过,不可再入京城。赐远中王称,薪俸比照王爷,无封地良田,奴婢、护卫等由皇家指派,半年一次轮换。其后代不得入朝为仕。 百年后,远中王位不可延传,其子孙当作平民而论。其余逆反朝纲的一众党羽皆查封宅邸,没收财产,世世代代不得再入京城。违者斩立决。 此赦令昭告天下,百姓只当新帝不够狠绝,与人留后,却不知他真正的想法。 然而这一纸百尺的赦令名单里,却没有沐恩侯爷的名号。穆颜二字,不在之内。 早在那年的帝位之战中,乱臣穆颜早已身亡。暻旻帝明知穆颜罪责当株,却不与其他罪人家属一概而论。而是将给与反贼穆颜的赦免改成一人谋逆,与穆家毫无关联,不予问责。 穆老爷依旧是镇远大将军,穆夫人依然是暻旻帝的至亲姑母。不知是暻旻帝不舍晚年丧子的二老颠沛流离、晚景凄凉,还是他感念曾经的一切,最终舍下的一丝仁慈。 无论是曾经的暻十三皇子,还是现在的暻旻帝,都已经不再是曾经暻洛。少年登基,羽翼未丰却背负起一国之责,火光燃尽后的暻旻帝身上再也看不见旧时模样,举手投足间只剩下帝王的孤傲和落寞。 立储之前的十三王爷就未立王妃,先是因为皇后将暻洛当公主一般养,再来是因为年纪还不到懂事的时候,再后来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拖到现在,一战之后百废待兴,加之忙于推行新政,暻旻帝只能摒除乱因,一心严于治国,不管其他。此间朝堂之上虽有百官联名启奏,说道根基已稳,当选秀女以填后宫之缺。暻旻帝以“战事不过三年,正是百业待兴,怎可再劳民伤财”,将奏折驳了回去。 那些舌灿莲花的大臣们竟也无言以对。 一拖再拖等到朔德二年,暻旻帝已经年满二十了。新政已上了正轨,战后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大臣们又将后宫应当有主这事提了上来,更有甚者,还托女眷跑到东太后哪里说道。 东太后不问朝事多年,原本不想过多干涉,但来往的人多了,转念一想旻帝已及弱冠。想当年,太上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暻洛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于是晚定省留了暻洛用膳,又敦促一番。 暻洛只是乖乖应允了会仔细考虑,却也不多说。晚膳过后说了些体己话,就离了东懿宫了。小李子在后边提灯引路,旻帝却是一言不发。 小李子从小就跟在暻旻帝身边,自小一起长大,早先并没有高下之分,暻洛又从不摆谱,打闹起来也没个分寸。他知道暻洛的性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模样。蠢笨如他都隐隐察觉到皇帝不是不想娶妻,而是不愿意。一副了却余生无爱无恨的样子。 四年前暻洛微服南下,小李子不曾随侍在侧。哪料得了主子消息时,竟是被犯上作乱的贼人挟持了。回过神来,两军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这一仗,老皇帝远不及早做好准备的反贼,打得十分吃力。不知怎的,原本被俘的十三皇子竟从敌军的层层包围里逃了出来,虽身有重伤,却无大碍。往后与戍边大将陆莫城一行将士,一举打下了敌军人马。此后民不聊生的战事才真正平息。 后来,小李子听说虽不知皇帝被乱臣暻康挟持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时有不知身份的人传信到边北说将有内战请速速赶往京城,还附上沐恩侯爷印信一枚。陆莫城后来就在路上捡到倒在路边草丛里、不省人事的暻洛。 戍边大将军陆莫城将暻洛救回来时他已经昏迷多日了。随军大夫检查一番才发现,暻洛身有遗蛊,多亏有人以一身血净他一身蛊毒,这才救他一命。只是净血是野路子,能不能去干净还是两说。而当时被囚的暻洛为何被抛在荒郊野岭,就不得而知了。 小李子想得入神,没跟上暻旻帝的步子,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皇帝走出好远,又连忙小跑着跟上去,皇帝却停下来了。 “莫城今天回来?”皇帝问他,小李子应了一声。戍边大将军陆莫城是边北的悍将,有他守着,边北就不怕作乱。两年前带着一行将士将反贼杀得片甲不留,前年回去戍边,正好今年赶上回来休整。数数日子,应该是今天到的。 “去偏书房?”小李子忙问,这是皇帝和陆将军的习惯,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去往偏书房长谈。 暻旻帝垂了垂眼,小李子连忙将灯往南边引了去。 果然,偏书房还点着灯,门外就能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在屋里摇头晃脑写写画画。 皇帝摆摆手让小李子退下不必再等便自己推门进去了,小李子看着门缓缓阖上,心想又是一夜长谈,便令旁的小太监准备参汤和小食,自己熄了灯在偏书房十步以外候着。 暻洛一进门就听那边“哎呦”又惊又喜地叫唤一声,然后甫一抬头就见那人影窜了过来扑上自己。被这么身形壮硕的家伙狠命一撞,都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位。 “起开!君臣有别知道么?”暻洛虽然这么说,却没推开陆莫城,拍了拍他后背,再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素衣的人垂手而立。 陆莫城哈哈大笑,说着“我一粗人哪懂这些”就从暻洛身上下来了。暻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陆尚书可是暻国上下都难找到足以比肩的大学问家,陆莫城可是陆家长子,小时少不得调丨教,他陆莫城是粗人?呵。 皇帝冷哼了一声,这才仔细看到这个两年未见的挚友,更黑也更壮硕了。边北果然不是养人的地方,将人养得越发糙了。陆莫城笑得豪迈,站在灯下,暻洛看见他额上一道新疤足足有三寸长。真是旧伤添新伤。 看来前阵子边北来报,边境战事频发不说,还十分严重。竟还能在暻国戍边主将的额上留伤。 见皇帝盯着自己脑门直看,摆了摆手说,“都是小伤,不碍事,”长臂一捞将身后那个素衣美人拉到了跟前,“你看,你看,我从边北捡回来的美人。来来来,蓝黎,见过圣上?” “你小子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带?你当我大皇宫是你家后院么?”暻洛狠狠捶了陆莫城肩头,听见自小到大的玩伴哎呦一声,连忙讨饶,这才挑眉瞪了陆莫城一眼,转向蓝黎问道“小伤?” 陆莫城抢着回答,被暻洛抬手捂了回去,“朕说话呢,你还敢插嘴?” 蓝黎这才开口说,“禀圣上,陆将军被贼人偷袭,幸亏躲得快,才保住脑袋。只是昏睡了大半个月才被醒过来的。”蓝黎声音听来有些喑哑,不觉却有些悦耳。 暻洛啧啧两声,陆莫城又讨好的凑过来讨饶,新帝白了他一眼说,“我把你调回京给我当护卫,边北有别人去。正好底下有几个人,我想让他们练练。”新帝登基两年,还没学会摆谱,尤其是在熟人面前,想起来了就用“朕”,没想起来就用“你我”相称。 陆莫城哭丧着脸,却不敢撩皇帝逆鳞,总之回来三个月,总有说道的时候。再说了,边北那个地方,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镇得住? 收拾完这个苦着一张脸的发小,暻洛这才闲下来去细看陆莫城领回来的人。这一眼,不由得出了神。 蓝黎生的一双上挑凤眼眼神迷离,眉峰紧蹙,天生张勾魂摄魄的脸,暻洛心口不由得骤缩了一下。那时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又杀回来了! 穆颜没死,你猜蓝黎是谁? 这是架空文,所有的头衔都是借来和瞎扯的,有不适合的地方劳烦提点一下,以便修改。 还有本文中出现的太子和储君的不同之处是,太子需分长幼,求名正言顺。当然长子死得早,那次子顺势递补上去或者是皇后嫡子立太子都是名正言顺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被亲爹迎面糊熊脸,难怪暻康暴击100点。 所以在本文的设定中,除非前面十个兄长死绝才能立暻洛为太子,所以暻洛不能立太子只能立储。这边的储君是这么一个意思。(鞠躬gif) ☆、第二章 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是何时见到过的呢?暻洛脑仁疼得发紧,好像有什么小虫子一般的东西,从自己的壳里钻了进去,侵到了最不愿想起的记忆。画面铺天盖地袭来,密集得令人窒息,所有片段走马灯一般轮转,迫使自己想起多年前的许多。 是那个人?暻洛长出一口气,抬手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只觉得余痛阵阵。时过境迁,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又遇见那时的人物,不由得想起那年最不堪回首的心境,疼的不止是身上,连心都皱缩着发起紧来。 陆莫城见暻洛突然地苍白,连忙去扶着暻洛坐下。他犹记得那年战乱,自己捡到暻洛的时候,他只剩一口气。要不是那一口至怒至怨的气吊着,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也因着年轻底子好,现在看不出什么病态,但陆莫城就怕有什么万一。 正巧外头小太监敲门,陆莫城接了盘子,随手一搁,捧起盘上的汤碗,将参汤递到暻洛手边。暻洛接过碗,只是搁在手上却没动勺子,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随陆莫城一同进宫的人,指尖不由痉挛一般轻颤几下。 “你想起什么了?”陆莫城皱着眉,问的是暻洛,人却转向那蓝黎,露出一副问询的模样。蓝黎就是他从边北捡来的,喜欢的很,但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和他在一起。陆莫城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家”容易遇险,心上放不下,就一直带在身边。 “她什么事都跟我说了,我全都知道,这才斗胆带着她上京。你相信我,她没有恶意,那时候她都是被逼迫的。”陆莫城屈膝朝暻洛跪下,背着手挥了挥。蓝黎连忙退到了暻洛看不到的阴影里,也一并跪下。 暻洛好像这才缓过劲,把参汤放回桌上,摸着碗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却忘了勺子还在手上,滑了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李子听见响动,也没敢直接推门。敲了几下,暻洛隔着门应了一声“没事,手滑了而已”,偏书房里就再没听见声,静默到让人害怕。 过了许久,暻洛手指敲了敲实心红桐木的书桌,发出几声闷响,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座儿,说了声“坐”,然后又朝陆莫城白了一眼,“解释。” 虽说暻洛面无表情还言简意赅到吓人,但陆莫城自小就摸透这人的脾气秉性,知道他虽然冷着个脸,但并不是生气的模样,就又嬉皮笑脸打了几个哈哈,然后乖乖把早先的事情和蓝黎这个人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原来蓝黎生在南蛮小国——灥,会些巫蛊之术。善歌舞。又是异国之人,带些异域风情,显得容颜极盛。偶然被边北番国的大户人家掳做歌伎伶人。再往后暻康与番邦相勾结时,第一次见到了蓝黎。 他曾听闻灥人多半会巫蛊,便将蓝黎带在身边。蓝黎不想害人,却被逼无奈,只得参与进权谋争斗里,沦为棋子。 后来暻康将蓝黎安排进谭少德的筵席里,伺机而动,对暻洛施以绝情蛊毒。所以之后暻洛几次犯病,都是因为蛊毒侵蚀身体导致的。当时暻洛发作过两次,有传闻说,这个绝情蛊只要发作七次,就药石罔效了。 再之后,蓝黎趁着两军交战,把守不严逃了出来,一直颠沛流离到战乱结束。一路逃窜,却怎么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逃到了边北,又因为边关把守太严,出不了边境,就只身一人在边北游荡。再然后遇见了陆莫城,被人一见倾心,死缠烂打,还直接带上京城。 大段故事讲得陆莫城口干舌燥,暻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就不再开口。 陆莫城一时无言,就又莫名尴尬起来。倒是蓝黎自己开口了,“禀圣上,”蓝黎扶着椅子跪在暻洛跟前,“小人答应陆将军上京,不是因为他死皮赖脸缠着我,是为了赎罪。”听到这里陆莫城脸一红,蓝黎继续说道,“在小人家乡,恶意与人施死蛊是犯了死戒,必须以命偿还,在故土神灵面前自裁。多年了,我想回去但却怎么都回不到那里。直到我遇到陆将军,才直到您还活着,这才安心。我只想见一见您,才来到这里。” 暻洛让人坐回去,陆莫城立刻狗腿地将蓝黎搀了起来。关于灥人的传说,暻洛是听说过的。 “朕只发过两次病症,回京之后并无再犯。兴许是退了吧。”暻洛笑笑道。 “蛊毒从来都不会自行褪去。”蓝黎听到后有些吃惊,站起身撞到一旁的花瓶。陆莫城眼疾手快,连忙扶住。拉了拉蓝黎衣袖,蓝黎才觉自己失态,站坐两难,惶惶不安。 暻洛笑着,捧着食碟走到蓝黎跟前,“中原的小点心,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试试?”蓝黎双手接过食碟也不敢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身上的蛊毒,你还能不能查出来?”蓝黎点了点头,一双凤眼睁得圆滚滚。“现在?”暻洛问。 “须等到月圆,绝情蛊的蛊毒不比其他的药蛊、虫蛊,只在乎阴阳时辰。需要圆月引潮的灵气,才能探察。” “那就过两日,让莫城再领你进宫罢。”暻洛并不着急,“哦,对了。我想问你,如果有人用血净我身上蛊毒,能活多久?” “易血?”蓝黎大惊,“少则一刻钟,多则十个时辰。总之,不会超过一天。” 暻洛不言语,只笑笑,脸上却有些落寞,原来不是他呀,看来自己又自作多情起来。 蓝黎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面上一片茫然的神态,无助地看向陆莫城。陆莫城按下蓝黎的手,起身拦住暻洛的肩膀,到一旁的书桌上,掏出一纸地图来。 “你知道的,回京第一晚只叙旧,不谈政事。”暻洛盯着地图,皱着眉。 陆莫城咧嘴一笑,“是叙旧,是兄弟之言,我说的不是政事。你看看这图纸,关外这地方,你指哪我打哪儿,你要哪座城,我统统给你拿下。” “哈?”暻洛哑然失笑,陆莫城这话说的。感情要去抢别国的城来哄自己开心?“算了吧,你还是给我说说这两年边外什么好玩的事吧。”提到玩儿,陆莫城眼神都亮了。 蓝黎正寻思着要不要回避一下,陆莫城睁着小狗眼睛,眼睛亮亮的召唤着自己,只能拖着脚过去了。 这一聊就是一夜。除了困得不行的蓝黎,还有饶有兴致的暻洛,剩下那个陆莫城简直就是吃了仙丹一样,在皇帝面前手舞足蹈,说得口沫横飞连带比划。很快天就快亮了。 再过一会儿就该上朝了,陆莫城须得着正式的袍服,得回府一趟。也顺便安置蓝黎,连日颠簸一宿没睡,也要休息一下。 暻洛打了个哈欠,摇摇手让陆莫城赶紧滚。 陆莫城拉着蓝黎就要往外跑,又被暻洛逮了回来,努努嘴指着书桌上那些陆莫城昨儿从怀里掏出来的从塞外捡回来的稀罕物什,“把你那些破烂收拾好。”也不晓得那怀兜是什么构造,怎么能藏一堆东西,昨儿跟变戏法似的往外掏。 “诶!”陆莫城应了一声,颠颠儿跑回去内室的书桌上拾掇起来。 引开了陆莫城,蓝黎就站在边上。蓝黎正犹豫着自己的身份进去内室帮忙是否方便,就被暻洛扯住衣袖,蓝黎正要回话,暻洛指尖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下。 “陆莫城说,你什么事都跟他说了,但我猜你还有所保留,对么?”暻洛问“她”。 蓝黎身形一顿,点了点头,“我会找机会开口的。” “他很喜欢你,否则也不会把你领到我跟前。你再拖延下去,最后伤害的不止是你,还有他。” 蓝黎眼神一黯,有些无可奈何地扬了扬嘴角,唇瓣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道了一声谢。 陆莫城已经胡乱将东西兜了起来,又乐颠颠地跑了出来。牵着蓝黎的手就往外跑。蓝黎跨出那道朱红门槛的时候,回过头看了暻洛一眼,那一眼意味深深。暻洛也知道,人都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不过他最后这一番话并不是因为可怜蓝黎,只是想看看陆莫城犯蠢是什么样。陆莫城在塞外驰骋多年,聪明豪放,而且放肆,仗着受人恩宠,过得比谁都要像是天之骄子。这样的陆莫城吃瘪,想想就觉得好笑。 也不怪陆莫城愚钝,但谁叫蓝黎一副雌雄莫辩的长相又时常一身女子打扮,要不是自己早年见过蓝黎不做掩饰的模样,也不能断定。 暻洛站在门里笑了笑,虽然他是个十足的胳膊肘往里拐的人,但他也不打算跟陆莫城说清楚,“笨蛋”这种病要有人收拾才有救。 “皇上,是在这里更衣,还是回宫?”小李子凑了过来。 “就这吧,半个时辰之后伺候朕起来洗漱。”暻洛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还是尚早。打算在书房将就,小睡一会儿。 小李子原本还打算唠叨几句,又咽了回去。想当年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连荒郊野外也能安眠。书房小憩也已经极好了。这么一想,就立刻吩咐别的小太监去准备。 暻洛躺回偏书房用来小憩的榻上。睡梦里,梦见自己仍睡在荒野的树下,靠着那个人的肩膀,鼻息间的青草香飘飘荡荡,身侧熟悉的体温哄着自己安睡。看不清面容的那个人,嘴角仿佛还扬起笑意,正抬起手抚过自己的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总结:蓝黎是上一季给暻洛投毒(大雾)的歌姬(?),被暻洛的好朋友捡回来养着了? ? ?? 不换攻受的暻洛x穆颜,顺便追加一对新cp,陆莫城x蓝黎, 所以说陆莫城是个大笨蛋(つД`) 以为捡回来的妖孽美人是姑娘… 这一季篇幅会比较短…为了证明,我不是啰嗦的人【瀑布泪 走过路过的好心人给人家打个分嘛【满地滚 ☆、第三章 暻洛自从行冠礼之后,每日每日的早朝都是最苦不堪言的时候。也是打这时候起暻洛才发现,原来皇帝在位光是经营朝政是不够的。谁也不曾想到,原来朝堂之下的百官除了公事,个个还都能夹带私藏,变着法子把京城里适合婚嫁的姑娘画像往自己这里送。 战事已过,虽说比不过极盛时期,但因新帝励精图治,百姓们虽不富庶,倒也安居乐业。 这无灾无难无病无患,群臣无所事事闲的发慌。一时间,为新帝空荡荡的后宫添砖加瓦,成了除去皇帝之外每个人都能插上一脚的事。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可就算皇帝着急上火了,暻洛又不能把底下这群老家伙真全部变成太监。 今天的朝堂之上,自然又上演一回催婚大戏。 好不容易劝退几个跪地求皇帝娶亲的大臣,暻洛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陆莫城却乐得清闲,在底下手执臣礼牙板,忍笑到腹痛难忍。暻洛瞪了陆莫城一眼,心道过阵子哪天要是蓝黎坦白自己的男儿身,自己一定要叉着腰狠狠耻笑他一番。 可惜现在火烧眉毛的是自己。暻洛无可奈何地朝小李子扬了扬手。小李子一俯身表示明白了,转向底下叽叽喳喳的群臣,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话音未落,大行司主司汪铎仿佛想起什么来,前跨一步跪在堂上请奏。 原来所禀之事与襄邑国有关。襄邑是与暻国相接壤的南疆小国。 襄邑地处暻国边境之南。国境之内并无明显四季之分,而只有雨季、旱季之别。襄邑共有五府之大,这里说的“府”相当于暻国“城”。而且因为它常年高温湿热,所以盛产多种珍奇水果。也因为襄邑特产水果,所以暻国与襄邑两国常以水果作为交易的主要产品。 大前提下的互利互惠使得两国贸易往来密切,两国居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说得上是个好邻居。 只是近些年来,襄邑朝代更迭,新即位的君主野心勃勃,不甘心固守五府之地。加之暻国方才战事刚落,暻洛新帝年岁尚轻方才登基。暻国百废待兴,就成了襄邑北征的第一个目标。 只是暻国根基扎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敌来袭,一击就将北征战队打得溃不成军,败回襄邑国境内三百里。 要不是暻洛担心此时国内时局尚不稳固,惶恐因小失大。更怕内有埋伏,暻康余孽未除,便下令将一干精兵调回边境之内。要不是暻洛这小心行事的风格,依暻氏大军战力来看,这襄邑的五府之地少说也会赔了两府。 说来,这个襄邑新君也是个传奇人物。这个襄邑王,名诗无,是上代襄邑君王唯一的儿子。本来,诗无继承王位理所应当。不曾想,在诗无尚且年幼,父亲正当壮年就早逝。而他的叔叔拉拢群臣,自封为摄政王。摄政王不甘心将到手的政权拱手让人,便设计篡改遗诏,自行封王。诗无虽愤恨,却因年幼,无法反抗。等到长大之时,就勾结外族势力,一举扳倒叔叔的权力核心,登基为王。 再之后,野心勃勃的诗无就将战火指向暻国。可惜节节败退,一路败回襄邑王都。为了保全实力,不得不与暻国签下协议,成为暻氏王朝的附属国。 所以今□□堂之上,大行司主司人汪铎要说的就是襄邑作为附属国向宗主国朝贡相关事宜。暻洛思咐片刻,便吩咐礼宾司着人准备相关事宜。此时,襄邑的先行使者已经入关,在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的路上。 古籍有先例,附属国被纳入藩属的头年,须有王亲身前往宗主国谒见。但暻国自开国以来并无纳番先例,汪铎也只能多方揣测暻洛意思。但汪铎不敢直问,旁敲侧击几番周折,暻洛好不容易才明白这个大行司主的意思。 叹了口气道,这事就随襄邑王的意思,吃了败仗还要赶趟来受降,搁谁也不乐意。临了没忍住,回头叮嘱汪铎一声,也说给堂下众位官员听“往后一干事由有话直讲,免得多生嫌隙,猜来猜去的多麻烦。”吩咐完了,就快快退朝了。 接受朝贡这事,暻洛没放在心上,很快就抛诸脑后。倒不是他贵人多忘事,怪就怪那个陆莫城,成天将谈情说爱的事翻来倒去说与他听。 一个人高马大英气勃发的大男人,整日整日捏着小花,摘着花瓣,趴在暻洛边上嗷嗷诉苦。这可把暻洛烦得是焦头烂额。 堂堂一国之君,本是天听,却要每天听他念叨蓝黎这好那好,不时还抱怨蓝黎明明动了心为什么不应了自己。烦得国君耳朵长茧,真是恨不得把蓝黎是个男儿郎这事甩给他去烦闷。 可惜暻洛答应了蓝黎,想说也不能说,也就只有躲进东懿宫的时候能有一时半刻的清净了。其间,暻洛见过蓝黎一回。 那是月圆的日子,陆莫城领着蓝黎来给皇帝问诊。一番折腾之后,蓝黎捏着手上一道小孩手臂一般长,拇指一般宽的红色细绢布,盯着头渐渐显出的黑灰色印子,摇了摇头。 暻洛还未反应,陆莫城就忙追问起来。 蓝黎仍是摇头,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暻洛让他但说无妨,蓝黎这才缓缓道来。他本以为暻洛活到现在,是因为蛊毒已死,试血探了,发现蛊毒仍活着,虽不在暻洛身上,却不知是到哪去了。暻洛身上只残留一些余毒,过些年就会散尽。 陆莫城这才知道,蓝黎担心的不是暻洛的生,而是这蛊毒或终将令某些人死。忍不住揽住蓝黎的肩头,也不管他使劲挣扎,竟使着武夫的蛮力把他按进怀里,这就是自己喜欢的蓝黎,他就是喜欢在蓝黎眼里看来的世界,万物无贵贱,生死为重。 暻洛不太愿意打搅别人谈情说爱,只是现下在他自己的书房、他还在卧榻之上,手背上扎着三根银针不敢动弹的时候,陆莫城竟然还能谈情说爱。他就不得不咳嗽两声。蓝黎这才能挣了陆莫城的怀抱,忙凑到卧榻边给暻洛拔针。 蓝黎红着眼,拔针的也没个轻重,十分能忍的暻洛都觉得手背一疼。只是他一抬眼,看见远远站着的陆莫城一副吃瘪的愤恨表情,他觉得这疼还是值当的。 蓝黎转身收拾的空当,陆莫城凑了过来,见皇帝贼呼呼的笑眼,就知道又被这人摆了一道,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欠。新仇旧恨一起报,一边喊着“吾皇心肝儿受罪了”,一边使了狠劲往暻洛挨针的手背上猛拍。 暻洛哎呦一声,引得蓝黎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陆莫城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对着暻洛嘘寒问暖,就又不去管他们胡闹了。 一转眼,就到了襄邑朝贡的日子。没有使臣,朝贡这天,是襄邑王诗无领着唯一的妹妹诗缈公主一同入关的。所有的贡品,不是金银珠宝、良田珍馐、也不是其他的物什,而是诗缈公主与她的嫁妆。 襄邑王的真是太令人意外了。出乎意料到暻洛受拜的时候,都没能记住襄邑王的脸。只剩下大大的震惊。 三天之后,暻国国君暻旻帝终于答应和亲。谁也没有料到,空荡荡的后宫里,战败之国的襄邑公主会是第一个入内的女子。曾经的暻洛也不会料到,自己会与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结为夫妻。他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挥别过往也许需要一个仪式罢。 京城皇榜张贴的告示牌下,一大群百姓围成一圈,对这和亲的告示品头论足。 皇榜红纸上的黑字,一字一句都写着一个月之后,暻旻帝终将迎娶襄邑国的诗缈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客人来得勤快,没啥机会码字,连忙补上一章,这周日应该也会更。过渡章节,穆颜还是没机会出来见客呢。 ☆、第四章 春回暖了,花开极盛,鸟叫虫鸣好不热闹。红墙之内四处皆是人影匆匆掠过,枝生新芽,无不生气盎然。 北方的春仿佛受天眷顾一般,暖洋洋地,连皇宫这等向来森严肃穆的地方,都是光的热、和风的暖。这么美好的时节,唯独宫中最最偏远一角的地方,只剩下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偏宫”没有名字,是宫中唯一一处无名的住所,鎏金牌匾上落满了灰,宫人不知如何称呼,便因为其偏僻,少人走动,唤其为“偏宫”。 偏宫附近没有丫鬟太监走动,没有花开盛放,连虫鸟都不太爱去。那里仿佛是圈起的孤岛幽怨寂静。不曾住过人。近些日子里,也只有一个人生活着。他在紧紧阖住的门后,屋里几乎不点灯,那人也不爱走动,总爱静静地看着屋中虚空的某处,这么一坐就是一天。 平日里那人仿佛不会动,随意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个人偶。只有偶尔摸一摸左手的手腕,才让人觉着是个活物。宽袖之下他的左腕,有一道极深的伤疤,随着时光流逝渐渐褪去颜色,伤藏在苍白的皮肤间,看起来极不和谐。一翻手,他就又将手腕藏进看不见的阴影处了。 小李子已经是个大公公了,替皇帝掌握后宫事宜的调配。他吩咐过宫中的小太监,宫中之人除却皇帝皆无分别,别看人在偏院角落里就瞧不起。这才没冷落偏宫的这人,所有宫人配有的一日三餐、一沐,七日一诊,三年来未曾给他落下过。 只是这饭食他是想起来才吃,有时犯懒不愿意动弹,那些吃的就原封不动又给退了回来。回回医者问诊,他身体总是不太好,体虚易被邪侵,一年四季总是病着。 他却不当回事,就那样活着。只是这人好干净,每日一沐是最为勤快的,一个人总将自己和屋子拾掇得十分干净整齐。 今天外边花开正好,也不知宫里闹的什么热闹,动静还能传到这里来。于是难得,这人开了门,倚着门框远眺外边的风景。 原来这会儿的日头已经这么艳了呀。他眯了眯眼,一张累月不曾经历日晒的脸,在一片光里苍白到透亮,没有丁点血色。但那张脸的容颜,仍旧和三年之前,明艳精致。可惜了原本的娃娃脸瘦脱了形,漂亮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光,只有无穷无尽的落寞。 沐恩小侯爷已经变为曾经,现在这个人,是罪人穆颜。 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到快忘记为什么而活。即便外界的光与热都和三年前时一模一样,却已经物是人非。生不如死,却不敢死,害怕一旦自己不在了,容易心软的暻洛终将忘了怨恨自己而懊悔终身。他惜命,却不怕死。 穆颜知道这宫里的一切,从老皇帝退位、暻洛即位、自己的父母尚还安好、暻康去了别处,到新帝暻洛登基三年尚未婚娶。这一切都知道,这些事让穆颜始终愧疚直至如今。 终于,皇帝告别过去接受和亲,这个男子将要迎娶自己的妃子。暻洛也许终于放下了自己,穆颜却不敢将他放下,他曾经以为自己对暻洛的付出会毫不隐瞒,他以为自己会让暻洛为自己心疼,要他一辈子心怀愧疚,可事到临头穆颜选择掩盖一切。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卑微至泥。 外面的宫女嬉笑着,讨论这喜事。原来襄邑的新君俊美无双。原来襄邑即将嫁过来的公主是番域的第一美人。穆颜知道,暻洛长相随明洛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带着些妖冶,曾经稚气未脱的样子,现在应该长成男子汉的模样。佳偶天成,一定说得是这对新人。 穆颜已经三年未曾见过暻洛,离开时暻洛其实第三次蛊毒正发作着,那时候暻洛已经不省人事,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发过三次毒。最后相处的景况是穆颜一个人拖着最后一口气才将浑身是血的暻洛丢在荒野里等人来救,没曾想这一别就是三年,离开时连脸都来不及细看。害得穆颜有一段时间里午夜梦回的噩梦里都是暻洛浑身是血来找他的样子,吓得一连好几宿都睡不好。之后真的就不曾再见,甚至连赦令颁布的时候,也不肯相见。 他像是真的已经死去的人,被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抹杀。或者父亲和母亲也以为自己已经身亡。现在的穆颜顶着一个无名氏的头衔,同这无名的“偏宫”一般,形同蝼蚁藏在这宫闱里最不愿意让人看见的深处。大概自己存在,除了暻洛和李公公,再也没有人记得了。 也或者,暻洛已经忘了他。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样……再好不过了。 风吹着眼,有些发涩,许是觉得冷了,穆颜想躲回屋里。却被人叫住了。 “听哑童‘说’,您又不吃饭了?”哑童是专门照顾穆颜衣食住行的小太监,天生的哑巴,和人交流全靠比划。 久未与生人说话,穆颜有些慌张,扶着门框进退两难。反身见是对自己有过诸多照顾的李公公,这才神色稍敛,淡淡一笑,“李公公若不嫌弃,不如到屋里说话。” 小李子听说过穆颜的事,对他当时魅惑皇子这事,本来是十分讨厌的。要不是受过皇帝旨意,心里也是十万个不情愿去照顾这人。 这次是巡视宫人布置和亲事宜才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偶见哑童又将餐盘从屋里端出,才想起后宫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尴尬之人。这才想来一逞口舌之快,拿皇帝娶妃之事给穆颜难堪。 才开口,却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在屋里落座,那人竟然是一副熟络的模样。现在想要再退出去,更显做作。只好硬着头皮呆上一会儿。 “您可曾听说,圣上将要迎娶襄邑公主的事?”小李子观望一下四周,虽未点灯,窗户紧闭,但由门投进的光可见四周很是干净。 穆颜闻言,倒茶的手一抖,险险撒了出来。有些尴尬,对着小李子一笑,双手递过了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知道的。”穆颜淡淡笑着,瞥向门外,“那些人都在讨论,兴高采烈的样子,真好。” 生得一副好模样才是真好。小李子心想。自己对穆颜其实是十分厌恶的,但看着他一副淡然模样,垂眼望着手里捧着的茶浅浅笑着,一张脸好看得让人心疼。“有了女主人,再有正常的男子呆在这宫中,是不方便的。”本来后宫便是不方便让寻常男子久住的地方,恐怕乱了纲常。原本皇帝还未纳妃,穆颜被禁足于此还能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如今,不同往昔了,襄邑公主一旦进宫,穆颜就必须离开。 “我知道。”穆颜点点头,见李公公似乎再说不出什么,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伤痕,又补上了一句,“襄邑公主……圣上与襄邑公主是明日完婚吗?”。 李公公极会察言观色,下意识就盯着穆颜的动作,一眼瞥见那伤疤,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一个人在这清冷的偏宫自残是正常不过的事,可这伤口……小李子在皇帝的右手腕上,看过一道几乎一样深浅的伤疤。 见李公公正盯着自己手腕细看,连忙将手缩回宽袖里。小李子这才深觉自己逾矩,慌乱起身,“一会儿……我稍微不盯着,那些人就会偷懒,小人这就告退,您还请好好休息。”李公公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走。 茶还在原处,一口未饮。 穆颜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端起一饮而尽。明天就要完婚了吗?明天,或许永远都到不了了呢。他笑着,起身关上了门。 离开偏宫之后的小李子走过几个小筑和院落,已经过了傍晚,天色昏暗。小李子心绪不宁反而比其他人还要更加手忙脚乱。原路折回再经过穆颜的住所,更是头也不抬,眼不见为净地逃走。这低头不看路的时候,立刻就撞上了别人。 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一抬眼,跟前的人赫然就是皇帝。连忙王八翻身一样趴在暻洛跟前叩安。眼神却不由得追随皇帝的动作,看向皇帝的右手腕。 “你这急急忙忙的是做了什么错事?”皇帝没有特别揶揄自己,也许心情并不好。却也不算太糟,只是口气平淡了些。 小李子心眼浅,藏不住事,不由得就抬头看向偏宫那边。暻洛寻着望去,大概也是明白了些。却没有责怪他,弯了弯嘴角,笑容里藏了多少时过境迁和无可奈何。“起来吧,没什么事就到膳房去看看,明天……明天大概有得忙了。” 小李子只是跪在地上,皇帝在自己跟前,一个人都不带。“皇上,您……” 皇帝没有接话,只是转身朝着偏宫的方向,慢慢走去,自说自话一般低语,“三年了呀……”小李子只是看着一国之君渐行渐远,不由得觉得人上之人竟有些寂寞。 偌大的皇宫里,三年来不曾有过别的女子到达皇帝身侧的位置。这个地方却囚禁着一个曾经深爱过的人。暻洛想过放弃,想过杀戮,想过放下。他大赦天下,唯独忘了他。虽囚禁三年,却不曾再见。他从始至终都没能将穆颜遗忘。 痛极、恨极都是往事,他所不能放弃的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爱和长发相结的那些日子。站在门外,推开这扇门,便是了断。 暻洛推了门,里头漆黑一片。他凝神好不容易适应里头昏暗的环境,才看见有谁凭窗而立,从那扇半开的小窗轻眺。门吱呀的响动,让那人后知后觉地转身。眼神相互触碰的时候,暻洛明明先看到一瞬的惶恐和猝不及防的哀戚,来不及细究,却被他轻易逃开。 穆颜低下头,撩开下摆跪在地上。双手环起然后爬伏在地上,宽袖随动作一扬,摊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幅度。穆颜在暻洛跟前行了一个大礼,这是不曾有过的。 一国之君暻旻帝与叛国罪人穆颜的距离,回不到十三皇子与沐恩小侯爷的曾经。这么一想的时候,不知道这时是谁的心淌着血,痛到撕裂。 穆颜在地上趴了多长的时间没人计算,只觉得入夜的寒气从地面上侵来,整付骨架都寒到发疼,牙关咬到吱呀作响。身体开始发麻,要不是被人提了起来,也许会像王八一样趴在地上一宿。 突如其来的怀抱,温暖到令人发昏。那么温柔的动作,穆颜几乎落泪。要不是暻洛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要与这三年做个了断”,穆颜或许能够欺骗自己说此时此刻一场美梦。 被凶狠地抛上床榻,嶙峋的身体丑陋不堪,被迫地展示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滑脱的泪滴无处可藏。手腕被交叠拉至头顶,身体被迫打开的耻辱和疼痛,在心尖尖上千刀万剐。 两人间有过两次。一次是因为穆颜的欺瞒,这次是暻洛为了复仇。比起曾经浓情蜜意辗转缠绵,这次竟只有无尽的疼痛。伤处被一次次贯穿,血好像已经止不住了。 可是穆颜还想去拥抱暻洛,想看他现在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和自己无尽幻想里的一模一样,俊朗无双。他想要拥住这个扛起一国江山的肩膀,想要告诉他一句,“我好想你”。可是他的手被禁锢着,在暻洛跟前的穆颜,只有被迫屈从的姿态和丑陋的模样。 穆颜控制不住眼泪,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他的样子。身体随浪颠簸,疼痛将自己几乎抽离的灵魂捆缚在这躯壳里。他无法昏迷,无法隐忍。只能拼命呻丨吟来纾解疼痛,只能用力喘丨息,好让自己没有说爱他的余地。 暻洛离开的时候没有告别。穆颜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眼眶里已经干涸到发涩,他蜷缩起来好让自己不觉得冷风吹到心疼,脸颊偏过能感受到了枕头上的泪湿的痕迹。暻洛最后没有在自己身体里泄出,大概是他最后的温柔。 穆颜轻笑,已经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为什么还在莫名的地方保有温柔。暻洛大概一直都未曾变过。那么温柔的你,为什么要在自己耳边说,“今日之后,永不相见”。 “蠢货……”穆颜揪着枕巾,轻骂出声。他想要弯起嘴角微笑,却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三年里,第一次哭出声,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作者有话要说:  穆颜出场了很快又要退场了【扶额 ☆、第五章 锣鼓喧天,喜灯高悬。天色虽已黯淡下去,然整座皇城都燃起了红火,将天色映出一片红霞,显得喜庆非凡。这个时候许多等候皇筵开始、被允许宫中行走的百官,口耳相交说的全是吉利话。还有行色匆匆的那些个宫人们,不论位阶高低也都欢天喜地得不得。 尤其是太后,更是欢喜得紧。虽说这皇帝不是亲生的,自小带大却也十分疼爱。这一天,一见到皇帝,是连早请安晚问安都眉开眼笑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抓过皇帝的手交握着,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皇帝,一边抚弄他脸庞然后笑开,像是个普通人家的母亲。 暻洛没有驳老人面子,也陪着太后说了些话。告别了养母的皇帝转而到逸蕙宫给西太后引了香火。这一路上随行的李公公只是紧紧贴在皇帝一旁护着,他弯着身子,狠狠矮出皇帝一大截。跟在皇帝边上,一面瞧着主子脸色,一面听人嬉笑打闹。 小李子只觉得在这朱色宫墙里,无人不喜。或者说在这京城之中或是举国上下全然的喜气洋洋。可唯独是喜事当头的皇帝,神色一如往常,无悲无喜。从小就深知皇帝脾气的小李子,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他知道,圣上越是一如往常,便越是不开心。 “朕要去到逸蕙宫和母亲说会儿话,你不必跟着自行退下罢。”小李子听闻,连忙应了一声便要告退避嫌。而皇帝却是迟疑了一下,又转而说道,“你今儿一整日都不必跟着我,安排别的人跟着便是。今天……你就去偏宫照应一下,想来,他或许不太方便。” 小李子心下了然,不便多问,就连忙告退。从小到大,即便是从一个瑟缩的阉奴变成皇子的玩伴,最后入了殿成了随伺小太监,最后一路成为了宫中的大太监,小李子即使已被人恭恭敬敬唤一声“李大公公”,他仍是当初十三皇子的“小李子”。 他是暻洛身边能够信任的人。 小李子应了皇帝的吩咐趁着夜色将至,一路上避开人群,只身一人小心翼翼地从广仁花园背后的曲径绕了一大圈,才到偏宫。 入夜的偏宫和昨日来时看起来不大一样,虽都透着股阴涔涔,但今儿只是太阳落山了,看起来却吓人了。 因着是荒废许久的无名宫,小院杂草层层叠叠没有专门的宫人修整,偶尔有风吹来只觉得簌簌的是谁的脚步声。院内没有挂灯,除了清冷还有荒凉。小李子原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没有提灯。现在怕极,再抬头望去,薄薄一层窗纸也没映出光来,估摸着屋里没有点灯。 小李子没来由地屏气凝神望向两扇紧闭着的房门,只觉得有些压抑。此刻情景虽如昨日一般,但今日再来,便是与昨儿大相径庭的感觉。 他屈指在单薄木框上敲了敲,无人应声。缓了缓,再敲上三下。过了片刻,才有低低的响动从里头传来,“请问是哪位宫人,罪臣不便起身,若无急事,望改日再叙。” 还是昨儿说话时一般的嗓音,虽然极力隐藏,但小李子总归不是什么普通宫人,一听便知。想必这个人又患病了。小李子不明白,明明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倔强强撑的呢,蝼蚁尚且偷生,尊严又哪有命来得重要? 想来不由有些生气,但里头那人分明拒绝让人入内,便硬气说道,“小的奉了皇上口谕,来照看穆小侯爷——” 里头突然就没了动静,后来更像是强撑不住放弃了一般说道,“那……有劳公公了。” 小李子冷哼一声,推门一个大跨步入内。扑面而来便是一股血腥气。他不由得一惊,也顾不得与那病着的人置气,趁着月色往屋里望去。弦月的光照不到里屋,小李子连忙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把火折子,找到一边落灰的灯笼点上,提着就往屋里大步走去。 昨儿被折腾一夜的穆颜一早醒来觉得骨头都要碎了,浑身上下透着酸和疼。早上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提了井水勉强收拾干净,那些染血的床巾帕子也全丢进井里一了百了,最后留了一口气摊回床上,动弹不得。 一整天,哑童来过两回,送了吃食,见未曾动过,又送了回去。确实没发现穆颜一个人躺在床上。病着的人是睡了又醒,醒来仿佛又在梦里。身上泛着凉,然后又发着热,忽冷忽热。 晌午过后没多久,陡然骨头碎裂般的疼,那疼撕扯着,令人叫不出声来。好像疼得昏死过去,梦里还是那蚀骨的疼痛,和暻洛曾经的怀抱。不知道是第几次发作了,三年了,那毒物在自己身体里片刻不停地侵蚀,只知道身体越来越弱,好像突然看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小李子来的时候,是刚缓过劲的时候。只想睡着,就突然听见了敲门声。那个皇帝身边的亲信,一步一步踱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灯笼就凑在自己眼前,晃得眼晕。即便是如此,穆颜还是不愿意太过狼狈,对着那昏黄缥缈的一处扯出一抹笑来。 笑得太过苦涩,看的人就算再多怨恨也不由得心疼。 “圣上让小的来关照您,他说……您今日当是有诸多不便。”小李子将灯笼挂到远处,光淡淡笼着两人。 穆颜没有回话,过了许久,才道一句“谢谢”,不知道是说给小李子的,还是给暻洛的。 吉时已到,锣鼓喧天,远远的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小李子觉得这屋里肃穆得很,一个人在这日子里,倍显凄凉。忍不住起身,又点了一盏灯。远远映在穆颜脸上,显得不像方才那么苍白。 穆颜紧紧闭着双眼,额上渗出冷汗。外头的热闹好像没能感受到,他咬着牙自顾自扛着身上的疼。 “穆小侯爷,需要给您唤医者来么?”小李子坐立难安。 “不必多劳了……倒是李公公,您……”穆颜闭着眼,弯了弯嘴角,“今儿是圣上的大好日子,您本该一旁伺候着。不必守着我这样的罪臣。” 小李子没有回话,只是开了窗,散了散气,不知道是什么花香飘进屋来,还引着那股热闹劲儿一起进来了。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真是一墙之隔,两种境地。 穆颜这才像是真真切切听见了外面的世界,不由得睁开眼,转了转头,然后叹了口气笑了笑。那容颜真是极盛,尤其是笑着的穆颜。小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穆颜看,穆颜似乎分毫未能察觉别人的目光。 也许就太过静谧,太过尴尬,穆颜忍不住开口说话,“李公公,”小李子听见,连忙正襟危坐应了一声,只听见穆颜淡淡问道,“是不是夜已极深,天色这般黑了?我虽然不喜欢烛火照着,但您不必惯着我,也可点灯的。” 小李子听闻,不由得惊起,又连忙掩饰,放缓脚步踱到床前,伸出五指在穆颜大睁着的眼前晃动,床上那个人却仍是挂着淡淡笑意的表情,一眨不眨。小李子心里咯噔一下,穆颜怎么就看不见了? 他慌慌张张想要出去召唤医者,可提着灯笼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又站住了。今儿可是皇帝大喜的日子,谁还顾得上这一个册上画了黑名的人。穆颜本是已死之人,却苟延残喘到今日,传出去该作何解释?迟疑间,就仿佛听见了内室传来低吟。 小李子连忙丢开灯笼快跑几步,停在床榻前竟不能动弹了。穆颜脸上蜿蜒爬满泪痕,喘着大气连连低呼“我疼”,小李子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病痛,急着团团转起来。抬手覆上穆颜额头,额上烧得烫人,抹开了是一手的冷汗。 小李子不曾遇过这样的事,穆颜却开始说起胡话来。他刚才一张故作淡然的脸上流满泪,十分委屈的模样,连连低唤皇帝的名讳,“暻洛……暻洛……”,让听的人脊背发凉。 穆颜哭闹着,小李子听不太清楚。只看见床榻上那个一直病仄仄的人好像突然生龙活虎起来,双手挥舞着挣扎。间或能听见他哭得嘶哑还强笑着说道,“当初说的相爱一生,为何现在还要逼我永不相见……” 小李子怕极了,忍不住想逃。在这昏暗阴涔涔的地方,恐惧越发累积起来。他抽手要跑,却突然被扯住衣角带了回来,一个踉跄差点压在穆颜身上。 正心生疑惑穆颜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转头看见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想跑又不忍心了。 穆颜扯着小李子的衣摆,断断续续话不成调。他央小李子去带暻洛来,过了好一会儿又自辩说着不可以,暻洛现在已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说来就来。 小李子拿穆颜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哄骗他道,“圣上马上就到,小侯爷别着急。” 听闻小李子这么说,穆颜突然就不吵不闹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回床上,长叹一口气。眨了眨已经无神的眼睛,对着虚空的某处轻轻一笑,动了动唇,一声“谢谢”不知道小李子听见没有。再然后,穆颜就带着一抹残泪安然地闭上眼。 小李子最后还是没有去找医者,他也没有禀告皇帝。只是为已经安静了的穆颜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内室的圆凳上守着。 月色越来越亮,径直照进里屋,穿过大敞的床,落在穆颜脸上。穆颜仍是笑着的模样,眼泪却都已经干了。小李子想了想,抬手再点一盏灯愿为穆颜渡魂,也许这样走的时候,有长明引路好让他离开的时候不孤单。 夜深,再纵情也总有消退的时候。喜宴散去,陆莫城喝得畅快,已经酩酊大醉,谁都拖不动了。皇帝让这大将军堂而皇之地住进后宫,而自己竟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和新妃同房。 不省人事的皇帝最后与陆莫城醉卧同榻,无人敢挪动他。况且李公公不在,宫人们只好装聋作哑,将错就错。 隔日陆老爷知道儿子又犯浑,连忙一大早就派人来接陆莫城回府,担心了一晚上的蓝黎也一并跟上。皇帝一大早就被这一群人折腾得不能好眠,扶着额头看陆莫城发酒疯傻乎乎地乐呵。 陆家人没敢进到里边,知道蓝黎跟着进宫,陆莫城耍起无赖来,暻洛只得令人召蓝黎进来把这妖孽收拾出去。陆莫城见来的人是蓝黎,就扭着大身子撒起娇来。 小李子是趁着大清早没多少人偷跑回来的,本以为皇帝还睡着,没曾想一整个宫的人都早早起来。想起穆颜的事,他腿一软径直跪了下来。暻洛知道小李子是受了自己支使才彻夜未归,跪得自然不是擅离职守的罪责。令他直言,小李子看了这寝宫里还有外人在,又支支吾吾起来。其他宫人都守在屋外,里头只有陆莫城蓝黎一对冤家,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皇帝便让小李子但说无妨。 小李子身形一顿,只是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瓮声瓮气答道,“罪,罪人穆颜昨儿已经去了……” 暻洛闻言,只是微微一抿唇,站起身踱了几步,“那就好好安葬罢,这世上,也再无罪臣穆颜。” 陆莫城五大三粗的,蓝黎虽然是个男子,但身形纤细如同女子,光是要把陆莫城托起,就已经满头大汗。皇帝没有避讳自己,蓝黎也不好意思细听,正要将陆莫城弄出去的时候,被“穆颜”二字吸引住了。 十三皇子暻洛与沐恩小侯爷穆颜的故事,他曾从陆莫城那里听说过。若是至爱,岂是能轻易背叛?他对故事提到的穆颜的临阵倒戈,并不十分相信。 他不由得恍然。暻洛当时虽身中蛊毒,却三年不死,并不是因为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那样不切实际的理由,而是有人甘心以身犯险,以命易命。 “圣上,小民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蓝黎勉强撑着陆莫城,在几步的距离之外开口问道。暻洛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头看他。 “您被下的蛊,并不是全然无解的,只是没人能够舍命去试。死蛊,需要相爱之人,以身换血。换血之人,将已经成熟的蛊引到自己身上,死蛊在第二人身上养成绝情蛊。绝情蛊已无可救药。入身之后的那人,会渐渐变得畏光,身体也不再健康,而寿命也不过三年。” 蓝黎顿了顿,并没有从皇帝脸上看出什么异色,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三年之后,情随蛊逝。若不绝情,只能绝命。” 小李子仍跪在地上,蓝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他不由得想起皇帝右手腕的伤疤,还有那日看见的穆颜手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而暻洛的神情只是蓦地凝结,转瞬间面上却带上了笑容。 蓝黎只觉得这个男子,竟然可以绝情到如此。搀着陆莫城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狗心里苦最近几章都写的很憋屈,但是往后还有更憋屈的…穆颜不会死←我是亲妈 昨天加完班回家写的,不上上周日没更新的部分乱了点,有时间再修改qaq宝宝好困谢谢给评论给加分的小朋友们,么么哒 ☆、第六章 国喜三日不朝。往常食时,朝议刚散,御道两侧群臣熙攘,叽叽喳喳或是议事或是话家常。但喜宴往后的三日里,遵循“不催不促不忙”的古训,只为图个安详和煦的吉兆。因此皇宫里也难得清净了些。 再说那个趁着醉酒大闹婚宴的陆莫城,尽管脑子里那些弯弯绕能布置出一千、一万种战术部署,但兴许是关外呆得时间太长了,为人处世上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更别说什么君臣有别的道理,这话在他那根本就是放屁。他这人有啥说啥,从来不想根由,要不是暻洛惯着,陆莫城那些战绩都不够砍头一百次。所以皇帝大婚那天陆莫城没了亲爹的绑手绑脚,自个儿只为图个乐,喝得那叫一个畅快,没想到烂醉之后直接睡进皇帝寝宫,陆家上下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酒醉一宿,这傻大个好不容易被蓝黎哄骗回去,又硬是拽着人衣袖睡得昏天暗地谁都没法拉开来。陆家老夫人舍不得折腾儿子,就只能对着蓝黎“姑娘”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委屈他在酒鬼边上守了大半天。 等到陆莫城彻底酒醒,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迷不楞登得从自己床上起来,见蓝黎支着脑袋守着他,又呵呵傻笑起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作者:麦桑 第2节 蓝黎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陆莫城以为自己喝昏头又招惹了人家,连忙傻头傻脑地赔不是,蓝黎却是摇了摇头,“我害了人,终究还是有人死了。” 蓝黎把接陆莫城回来那天所听所见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陆莫城面色凝重,最后才叹着气,沉着脸色说,“原来这样。” 故事要回溯到三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沐恩小侯爷奉命陪伴当年才将将封王的皇十三子南下代君巡狩。明面上是为了惩戒洛小王爷将他流放南疆,事实却是为了探查有人欲意谋逆之事。 有人心怀不轨,皇帝虽早有察觉,但碍于身份,更担心打草惊蛇,不得已只得交付给小儿子。 那时的皇帝将此事交付给暻洛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来暻洛幼年丧母被皇后收养,感念皇后,恩从皇三子,对皇位从来不敢妄想,这一点上暻洛值得信任;二来是暻洛无根之萍,无外戚之扰,又尚且年幼,更适合作一个弃子。 小侯爷穆颜陪伴皇子暻洛,一路几经波折又险些丧命,两人从交恶到再到心生好感;从暻洛单方面的死缠烂打,到最后终于两情相悦。 一面搜集证物,一面迂回摸索,才发现这些事牵连甚广,上到城主、官员,下至民间妖教,甚至还与盐帮漕运有所关联。两人得到的印信口供无一不将矛头指向当时的五皇子。两人都觉得这是故意为之,却无从下手重新摸排。 要不是三皇子暻康沉不住气,急于铲除皇弟谋取皇权,也不至于东窗事发。而后就是暻康利用暻洛身中蛊毒一事,逼迫穆颜背叛暻洛,并且挟持暻洛,率领佣兵叛党北上谋逆。 这些都是陆莫城根据暻洛所言推断出来的。再后来,别的事就不清楚了。但有一件事他一直不明白,当初他驻守关外,派出去的联络兵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音信了。他当时只当是路上耽搁,就送战鹰附上密信发往关内,却收到了一封不明所以的回信。 回信是一封密令写成的信,营中军师无人能解,全都只当是截获战鹰的人发来的恶作剧。直到陆莫城细看,才发现那是他与暻洛小时候闲来无事自创的密令,大意是乱臣谋逆,速速返京。陆莫城大为吃惊,但静心细思,从破出的言语看来,又不似暻洛会有的语气。 但事关重大,虽有余虑陆莫城还是将关外军事交付一番,这才将信将疑率一干将士北上。而后在入京的必经之路捡到奄奄一息的暻洛。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说不定是穆颜放手一搏的布置。深陷叛军营中,偶然截获陆莫城的战鹰,用暻洛才知的密令传书。偷偷与暻洛易血,将换血过后还奄奄一息的暻洛抛于进京的捷径边上。穆颜胆大心细,赌上所有巧合,才成就现在。 穆颜对暻洛超出了喜爱,已是至爱,爱恨到最后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微弱的赢面。他知道暻洛不愿苟且,所以在给了暻洛一条活路之后,还将他丢弃,用残命等一个机会,用满腔恨意来对付暻康。 最终一战,京郊一役,穆颜被生擒。审问当时,穆颜对面坐着的是暻洛与陆莫城。暻洛只问了一句“为什么”,穆颜缄口不言,暻洛拂袖而去。 往后的三年,穆颜不曾有过解释。曾经大家都以为穆颜的沉默是因为百口莫辩,现在才发现穆颜怕的是日渐衰弱的自己无法负担暻洛的愧疚。他明知道自己会死,所以不愿意暻洛在自己死后一想起自己只有心疼。穆颜狠下心,让暻洛还不如就这么恨着自己。 恨意是香,越来越淡,愧恨是酒,越沉越伤。穆颜大概是心疼暻洛,不想他余生全活在对自己的感念里,所以才绝口不提。 差一点,穆颜差一点就将事实封口,差一点就将所有缘由藏进棺材里,与自己一同腐朽。可惜他没料到一个蓝黎闯了进来,就是那么多的巧合,真相大白,却于事无补了。 陆莫城长出一口气,见蓝黎一直低着头,仿佛说听着自己说话,仿佛又在神游。他的脑瓜子里或许想着,当初要是在暻康面前一头撞死,也不会徒生这么多事端了。 “别瞎想。”陆莫城攒着手敲了蓝黎脑门一下。陆莫城手劲极大,虽然自己缓着力道,可那一下砸上去,蓝黎还是疼得叫唤出声来。陆莫城这才连忙捧着蓝黎脸蛋,朝着脑门轻轻吹着气。 比起疼,蓝黎是受惊成分居多。正晃神呢,期期艾艾想着自己差点让人灭国还毁了一对恋人,被陆莫城一敲吓了一跳叫出声来。回过神发现自己被陆莫城双手捧着脸,一张脸凑到跟前哄小孩一样安抚自己,不由得眼圈发红。 他不值得陆莫城对自己这样好。要是他哪天发现自己的身份,现在温柔的回忆最后一定都会变成残忍。 “我们要一直这么好,不要像他们一样等到天人永隔才知道悔恨。”陆莫城牵住蓝黎的手,轻抚他的脸侧,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陆莫城长的极好,不似皇帝带着妖气的那种好看,陆莫城的脸带着英气,一不小心就让人沉沦。这么近看着,蓝黎止不住的心砰砰跳。 回神的蓝黎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连忙别过脸去,想要抽手耐不过陆莫城这个大老粗的气力,只能任凭他紧紧握住,心里却敲起小鼓。蓝黎告诫自己千万遍,他害怕就是因着陆莫城对自己越来越好,自己的喜欢与日俱增最后该如何收场。 陆莫城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暻洛,瞒着陆大人与陆夫人,偷偷进宫了。 等人到了西门,已是过了午膳的时间。暻洛曾经有过旨意,军情所需,陆将军可随意出入皇宫内外。守门侍卫见来人是陆莫城连忙开了门引人进去。 陆莫城形色匆匆快步行于宫中曲径,听到宫人们笑谈君王不早朝,不由得面色一沉。将到偏书房时,撞上了小李子。 小李子给陆莫城告了安,见陆大将军气势汹汹,连忙安抚着领到角落里。 “陆大人您可来了!”小李子跟见着了救星似的,拉着陆莫城就不肯放。陆莫城令他好好说话,小李子这才说道,皇帝新婚,却和新妃相处两宫。这已经是婚后第二日了,皇帝将一干小的们赶出睢阳宫,自己闭门不出。“早午两顿饭都是我送进去的,一口没动。小的敲了门,里头有动静,却是让小的滚蛋。”这两日来,没人敢去打搅,更不敢让太后知道。也难怪小李子见了陆莫城,跟见到大罗神仙一般。 陆莫城连忙让小李子引路。进了睢阳宫,小李子在寝殿外叩门,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走罢”,就再无动静。陆莫城嚷了一声,再不答应就要硬闯了,里头这才迟疑片刻,说了一声,“进来吧。” 陆莫城一个人进的寝殿。小李子为了避嫌,退到外八尺的地方守着。陆莫城叩了叩门框,推门进去。 暻洛临窗而立,窗外是大片的湖景,空荡荡的一片。陆莫城什么景色都看不见,眼前只有暻洛满头的白发,没有束起,散在身后。 一夜白头,原来是这样惨烈。 听见响动的暻洛回头,对挚友一笑,陆莫城太过吃惊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暻洛笑着,不动声色握紧窗棱,紧到指尖充血发红,很久很久才问了一声,“穆颜是不是很傻?” 陆莫城向前走了一步,“你也很傻。” 暻洛听闻,只是笑,“我很想他,不敢见他。三年了,终于他还是被我气死了,我还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他。我大概一直有愧于他,可我……” 暻洛说得混乱,陆莫城大概是懂,也大概不懂。暻洛的声音在发颤,整个人都在抖,要不是紧紧压着窗,大概下一刻就倒下了。 “幸好他走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幸好小李子陪着他,走的时候还给他燃过一盏灯。他给了我一条命,我却再也还不起了。”暻洛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连我都不要了……” 暻洛硬是扯着嘴角,笑比哭还难看,猛地蹲下来环住膝盖哭闹,陆莫城仿佛又看见那个十几年前的小鬼头,被其他皇子嘲笑是个没娘的孩子一样,只能无助的哭。那时候陆莫城还能挺身而出,而这个时候呢? 到底还有谁能给他一个救赎,连暻洛自己都不知道了。看到现在的暻洛,穆颜是不是会后悔。生生浪费了三年,连告别都没有时间。 陆莫城走上前,阖上窗,拍了拍暻洛的肩膀,一室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穆颜不会死(つД`) 真哒~be的话我就是个棒槌!之后要写支线了,这一季先把私心圆满了有没有人能教教我,肉肉要发哪儿呢【喂 ☆、第七章 天下哪有什么能瞒天过海?皇帝一夜白头的事传出了宫门还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和亲的公主其实命带凶兆,也有的说这个异国公主是巫女,传得神乎其神越发离谱起来。 暻洛将这事全都压下,行事和穆颜病逝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这样未见波澜地日复一日,暻旻帝还和往常一样,或者说看起来还要好过那时。贴身伺候的小李子偶尔还能看见暻洛还未封王的模样。他权当暻洛已经放下了。暻洛是不是真的释然没人知道,只是这个自从登基以来就以冷面著称的君王,常常坐在偶尔会对着镜中的白发发呆,眼神温柔,仿佛能见镜中姬。 转眼国喜之日过去数月,二皇子暻盛喜得麟儿的消息不日传回京城。原本国喜当日,暻盛是该来的,只是王妃自从有孕总是病仄仄的身边一直需要人陪着,暻洛体谅嫂子辛苦这才恩准兄长不必为一场喜宴来回折腾。所以王妃一出月子,暻盛就马不停蹄从封地赶赴皇城。才入京就听闻皇帝新婚一夜白头,他只当是道听途说,哪料到一见到幺弟白发如瀑,登时说不出话来。笑容僵在脸上,快走几步,也忘了君臣之礼,径直捞起暻洛的头发,满眼的疑惑不解,“到底怎么了?难道新妃真是妖女?” 暻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不是她。”谁说不是呢,暻洛自行礼以来,都还没怎么见过新皇妃,偶然见到也是匆匆一面。这些日子,暻洛一直是独居睢阳宫中。 暻盛怔了怔,讷讷被请入座后还是消化不了皇帝满头白丝的模样,“那到底是……?医者问过诊么?” 暻洛笑着摇摇头,“药石罔顾,相思成疾。” 暻盛听到一句相思成疾,先是一愣,仿佛若有所思,最后了然点头,当年三皇子暻康犯上作乱的事暻盛都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自废太子,这才有了十三皇子登基这种不合礼数的事。关于穆颜他也隐隐猜到,这些不言而喻的事他不再追问。 突来的沉默,入了夏,蝉鸣鸟叫此起彼伏,衬得这屋里更加静谧。暻洛明白兄长的心境,转而问了几句家常,还问了小侄子的近况。 说起孩子,暻盛这才眉开眼笑起来。和王妃成婚已逾十年之久,十年未曾有过喜报,终于憋出了个宝贝疙瘩,是个小子弯眉大眼小鼻子,脸盘圆圆特别可爱。孩子都满月还没来得及起名,他娘只是小染小染地叫着,暻盛转念一想,“皇上不如给小染赐个名吧?” 听到兄长这么一说,暻洛连忙拒绝,“朕才不要!嫂子多纠结一人啊,称心就罢了,要是觉着名儿难听非得侧夜难眠辗转反侧,郁闷几日事小,就怕她连夜入京上太后那里告状。” 暻盛失笑,想想也是,要不是王妃太过折腾,也不至于让孩子到现在还没个大名。“那再议,再议……” 暻洛哈哈一笑,这为难人的事总算过去了。这么算来,兄弟两人也大概三年未见。自暻洛登基后,废太子暻盛为避嫌,便去了封地不再踏入京城。而这三年间,暻洛也恍恍惚惚不曾照顾兄长心情,时至今日感触甚多。 两人再见,能说的事太多,多到无从开口,不由得聊起往事。暻洛感念暻盛为了搭救自己,不惜觐言自废太子之位。他虽懦弱、迂腐,不如暻康有城府有霸气,却是真心为国为民。 暻国这三年经历了太多,暻盛庆幸自己退了下来,要不是暻洛在,内乱之后的暻国不会发展得这样好。 “我欠兄长一句谢谢。”暻洛以茶代酒敬向暻盛,当年要不是暻盛自废,甚至愿意以命相抵,以那时时局,暻洛大概活不到穆颜为自己易血。 暻盛哈哈一笑,回敬一杯,一饮而尽,“为兄也欠圣上一句谢谢……当年我几次被人陷害,都是圣上悄悄救下,要不是……” “当时只当是右相受奸人指使,却没想到竟是暻康。”暻洛自小在暻康身边长大,没想到自己从来就不曾看清这个三哥。 这时候殿外传来暻祥求见。暻洛对着暻盛一挑眉,挤了挤眼做出一副,“看,小尾巴又来了”的模样。 暻盛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传话声未落,就只见有人推门跨步而入,暻祥匆匆进来,随意朝暻洛一拱手,就冲着暻盛过来了。 暻祥是暻洛登基后才封的王位。没有封地,皇帝赐了一套宅子和几个老妈子,仍住在皇城里。排行第七,从小一股文人的酸臭味。哪个皇子都瞧不上眼,却只喜欢跟在暻盛屁股后面跑。嘴上嫌弃这个兄长迂腐愚钝,可总愿意跟个小尾巴似的粘着他。直到暻盛被父皇赐婚,这段兄弟情谊才径直淡了。往后的日子,暻祥不是和老十三暻洛拌嘴,就是自己一个窝在宫中书院里发酸发臭。 暻祥懒得出远门,暻盛又避讳废太子身份不愿入京,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当宫里传来暻盛入宫的消息,暻祥放了书匆匆进宫了。暻洛坐得老远,就见明明高出暻盛半个头的暻祥,才一进屋就奔着兄长过去一副黏黏糊糊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只能佯装不悦,语气酸酸地自嘲道,“这年头当个皇帝也不受人待见了,人一来也不问候一声就直奔二哥去了,全天下也就只有七哥这样。” 旁听的暻盛被口水呛着了,咳得脸色涨红。暻祥懒得和暻洛拌嘴,连忙给暻盛顺气,等暻盛缓过气来之后,暻祥这才一副勉为其难搭理你一下的表情,问道,“头发?怎么回事?” 暻洛呵呵一声,不再说话。 皇帝吩咐下去,盛王爷在宫中用膳,祥王爷则自便。到了用膳的时候,暻祥死乞白赖赖着不走了。 “七王兄还不回府?”暻洛手上招呼暻盛落座,嘴上真是一刻不饶暻祥。 暻祥冷哼一声,挨着暻盛跟着坐下了。 暻盛被夹在两人中间也只能尴尬笑笑,虽说暻祥排行第七,却只比暻洛年长三岁,因这两个人两个人岁数近,常常凑在一起,也不干些正事,就是你来我往的斗嘴,非要到其中有个人哭了为止。即便是这样,两人感情却是十分好。 暻祥母妃的受宠,自己又极其聪明,在宫中如同小霸王一样。暻洛却不一样,自幼丧母,虽然大事有皇后护着,但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暻洛倔强遇事则是一忍再忍,因此总会有不懂事的皇子和其他皇戚孩子欺负他。 幼年时的小霸王暻祥就像是英雄,为暻洛打的架次数已经数不清了。那时候五皇子暻端挨揍的次数最多。虽然后来那个暻端已经死于陆莫城倒下,虽然已经没人能够欺负暻洛,但是暻祥是个好哥哥这点并没有改变。 暻洛一直知道,也格外亲近他。只是亲近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比如说两个人一见面嘴上一刻不闲,白眼片刻不停,还真是一如既往。 暻盛叹了口气,想要和和气气吃顿饭可真不容易。他落座之前就看见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分明有暻祥一份,偏偏要这么折腾。只是他们兄弟三人,那多出的一副又是谁的? “小洛小洛,我来啦!”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再喊,大嗓门越来越近,暻祥脸色越来越黑。还不容小太监禀报,那人就径直推门进来了。 被叫小名的暻洛这会儿也不生气,反而特别开心,一副坐等好戏的模样。听这声音暻盛脑仁顿时疼了起来,诶,又来了…… 暻祥闻声,翻了个白眼,推门而入果然是那个陆莫城。 暻祥和陆莫城从小不对付,是真不对付。 暻祥嫌弃陆莫城尚书之子空有学识偏偏五大三粗不讲礼法,陆莫城则是恶心暻祥文人迂腐讲话拐弯抹角腹内肠子弯弯绕。 “小洛我跟你说,蓝黎她……”陆莫城扯着大嗓门就进来了,一边落座一边欢天喜地跟暻洛扯,摆弄着筷子要接着说,一抬头,“诶?”了一声,“二王爷您来了!”陆莫城嘿嘿一笑,转头对上暻祥的白眼,啧地砸吧嘴,嘟嘟囔囔念叨着,“这玩意儿怎么也在?” “你才是个玩意儿!”暻祥听到了,听得特别清楚,砰地拍桌而起。 暻盛胃都疼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再一看对面坐着的暻洛都快笑到地上去了。那一头白发十分扎眼,配上暻洛极盛的长相,更显妖异得很。暻洛哈哈大笑,好像笑出了眼泪,还一边抹着眼角。 幺弟明明是笑着的模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爬回来了没有特殊情况仍是每周日更新ui的老师怎么说呢课上着上着就睡过去啊 过渡章节有点短,有时间就粗长。 副cp现在有两对,陆莫城x蓝黎,he 暻祥x暻盛大概会无疾而终毕竟暻祥这种闷骚书生的单恋 穆颜不会死的(つД`)过阵子就把他放出来【电脑好像坏掉了诶= =】 ☆、第八章 为与暻国和亲,远道从襄邑而来的诗缈公主有仆役随行伺候,共计三十人。公主和亲不仅以奴仆为随嫁,还带来襄邑当地特产,其中有珠宝百箱,中原闻所未有的奇异瓜果二百担,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将临住的驿馆堆得满满当当。 这些东西在暻国虽不常见,却并不是什么看得入眼的东西。暻氏一国国土泱泱,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襄邑作为一个五府小国,所能进贡的东西不多,这次主动出征而战败,为求苟延残喘,只得忍气吞声成为暻国的附属,这看起来就像他们对暻氏俯首称臣,却无所能给,就只能顺便搭上一个公主。 堂堂一国唯一的公主,被送往宗主国,像是附赠的人质一般,这是朝上绝大多数官员的想法。 今日不议事,本不该有朝臣行走于宫中。临时被宣入宫的汪铎,当被问道关于此次和亲有何看法时,汪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关于“人质”的这么一个说法,暻洛不以为意,面上不见生气,就只是笑笑将此事略过。 深刻的事情暂且不说,明面上诗缈公主入关已满百日,只因为宫中琐事繁多,皇帝忘了,大臣们又不知道圣上是不是为了给襄邑一个下马威而故意搁置不表态,臣下相互揣测深意,差点失了礼数。暻洛要不是与二王爷闲聊时谈到此事,恐怕早就忘到天边。 因此暻洛这才把大行司主司人汪铎召进宫来。 汪铎作为大行司主司,礼遇外宾之事向来都是由他负责的。襄邑远道而来的使臣一行,从吃穿到用度出行一直都由汪铎全权操办,暻洛对此并不操心。只有在关于随嫁品的处置上,汪铎请示过圣上,暻洛示意那百箱珠宝就由诗缈公主自行保管,留或送都不必过问。 难办的大概就是那二百石珍果,吃又吃不下,放着坏了又不好。汪铎思前想后,就请旨让内务司分管送给皇城里或者封地近皇城的几位王爷公主家去,还有几位大人也受了,剩下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分配的就让膳房做成果酱果脯一类东西多留存一段时间。 见皇帝问道关于关于襄邑一事,汪铎畏畏缩缩低着头如实禀报。可怜他一个老人家,着实摸不清圣上心思,就只能事无巨细一通说。暻洛一边听汪铎废话连篇,一边打着哈欠。 汪铎平铺直叙找不着重点,说得口干舌燥到无话可说□□晾着,直挺挺站在皇帝跟前,紧张得直冒汗。 暻洛叹了口气令小太监笔墨伺候,提起笔来刷刷就丢给汪铎。 汪铎始终神经紧绷,见皇帝飞来一张纸也算是反应迅速,那宣纸轻飘飘朝着他过来,连忙扑上去三抓四扯终于捞到手上,展开一看终于明白了。原来说的是对附属国初次朝贡的赏赐。 暻氏大国慷慨,暻洛拟旨给得几样奇珍异宝都是百年难寻。其他真金白银更是给的爽利。只是关于最后一条,汪铎还是不明白。 随行伺候的三十人,只留下三名女宫人,其他全部随全部赏赐回归襄邑,这为的是什么? “去到哪里总不如故乡,让他们回去不是更大的赏赐?”暻洛笑道,仿若无害。 “圣上所言极是!”汪铎焦心得满头是汗,连忙一抹额头,也嘿嘿扬着老脸一笑,连忙点头应允。 暻洛好像心情不错,也就笑着摆摆手,让汪铎麻溜的滚。被放过一马的汪铎哪里还敢多呆,叩谢皇恩就一溜烟跑得没影。汪铎一走,暻洛也令小太监退下,小太监离开时将门带上。暻洛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狼毫小笔,眼也不抬,也不知向谁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满室静谧不像还有旁人的样子。只是不稍片刻,有一人从内室里缓缓踱步而出,正是暻祥。他手里捧着一本看了大半的藏青色线装的书册,一边走着也不忘把书上因为大意而折起的页角铺平。 他将书册放下,朝暻洛抬了抬眼又低头去翻几页,“急哄哄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说着,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襄邑与暻国相接壤。地处暻国边境之南。仅有五府之大。早年间两国贸易往来密切,两国居民百年来都相安无事。可惜襄邑新君野心勃勃妄图北征,竟向暻国进军。只是暻国又岂是容人拿捏之辈。一击就将北征战队打得溃不成军败退三百里。 襄邑新君诗无为了保全实力,见暻国无意吞并襄邑,只能放下身段主动求降。不得已与暻国签下协议,成为暻氏王朝的附属国。 “所以说,那个诗缈不过就是个人质。”暻祥把书卷推到小几的边上,在几边的小凳坐下。“随行而来不过三十人,你还怕有诈?” 关于“人质”一词,暻洛不置可否,搞不好这个公主不过是一个让两国交涉加深的由头。但暻洛仍然点头表示明白,细思之下又补上一句,“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这三十人,一个不留。” “谨小慎微到这个地步,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暻祥曲起食指反过来敲了敲木几两下,“就为了这点破事,一个安生觉也不让我好好睡……”暻祥昨儿收到一套书,忍不住看到二更天。直到了天蒙蒙灰才睡下。 没曾想到觉还没睡踏实就被小李子一句“圣上有要事相商,劳请速速进宫”哄骗进宫,一脸蒙圈地被领进书房听汪铎跟那儿废话连篇,暻祥这起床气一时半会儿下不去。 暻洛早就习惯暻祥这幅君臣无别的德行,要是因为自己当了皇帝就对自己毕恭毕敬,那这个暻祥也就不是暻祥了。只是暻洛也不是什么简单人,怎么抓人软肋他是一清二楚,挑眉扬声道,“给你一个见二哥一面的理由,还不够你感恩戴德的么?” 没想到暻洛会这样说,暻祥不由得失语。暻祥对暻盛见不得光的感情,暻洛向来是知道的。即便没有说,但太过分的亲昵总会令人察觉,更何况是那么亲近的暻洛。暻洛懂事得早,暻祥又从来不掩藏见到暻盛之后眼神里格外暧昧的光。 多亏暻盛从来就同榆木疙瘩一样,还有暻洛状似无意的遮掩,暻祥这份过于炽热的感情才被放置于角落不被旁人知晓。也大概是过分了些,终究被父皇觉察一二,暻盛早早地被定下亲事,与尚未蒙面的姑娘结了亲。之后没人点破,也就不了了之了。 暻祥的心思虽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到现在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过了这么多年,多亏暻盛向来愚钝,暻祥又以法理自持,饶是执念深深,也咬着牙不肯戳破。 “二哥早早被父皇赐婚,虽说不曾爱过,但如今外人看来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平平淡淡也有十年。现在又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你插足的余地,这道理你不会不懂。我说七哥,你也该早日抽身,”见暻祥皱了皱眉却不说话,暻洛知道这些话暻祥早就明白于心,只是一贯避退不肯面对,“你可不要越陷越深。二哥要是知道自己同胞兄弟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一定会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造成的,他那样的人也只觉十分为难,然后一直躲在封地不肯入京。到时候,你哭也没用了。” 暻祥脸色勃然,又硬是压了回去,语气佯装平淡,“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从小我俩就亲近,他早该习惯了。倒是你,”暻祥反而质问起暻洛,“堂堂一国之主,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再悔不当初,也回不到将穆颜囚禁的三年前,他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暻洛原本还在批注着什么,被握着的毛笔写不下只字片语,被他轻轻握住的笔杆被硬生生折断。暻洛的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顿了顿接着说,“说实话,我不知道。等到他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对他的感情里并没有悔恨,我会想起他,也是自然而平淡的。他的血在我的身体里,他活在我所能见到的一切里,镜中的我,地上的影,还有床榻深陷的所在。我已经非他不可,除非我死。” “无药可救!”暻祥闻言,拂袖而去。暻洛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翻阅批注。 无药可救?呵。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我是周日忘记更新的傻蛋qaq ☆、第九章 二王家的王妃产后变得爱撒娇起来,尤其是坐月子那时候,格外严重。暻盛好不容易得闲赶赴皇城为圣上贺缔良缘,还没住上几天,心里挂念家中得紧,就向暻洛请辞回封地去了。送暻盛走的那天,暻祥竟没有来。 暻洛作为一个全然知情者,在饯别时只是拍了拍二哥的肩膀,让他保重便不再多说。暻盛点点头临别前向暻祥府上方向远远望上一眼,就与暻洛挥别。 要不是因为暻盛临别远眺祥王府时欲语还休的眼神,恐怕到最后连暻洛都猜不到,原来暻盛一直都知道暻祥对自己的感情。 都怪暻洛暻祥兄弟二人太过天真,又或者是暻盛向来善于掩饰。今日一别,暻盛是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皇城。这么想着,暻洛忍不住别了又别,愣是陪着兄长一路直到皇城之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暻盛说到此便了,暻洛就看着马车上的兄长行跪跽君王之礼,暻洛一时心疼,就笑着挥手让兄长别再耽搁。 暻盛尴尬一笑,委身进了马车里。引路车马扬起层层叠叠的沙,不了一会儿,护卫二王爷一行的车队就埋没在风沙里。暻洛远望无果,令人打道回宫。一转身就看见远远地将半个身子藏在树后的暻祥,也不知怎的,暻洛长舒一口气,笑了笑。 见暻洛步步靠近暻祥也没躲开,对着皇帝深深作揖,脸上看不出表情。暻洛也不说话往前多走了一步,暻祥就跟在身侧,其他护卫离着一段距离,方便保护又与两人保持距离,才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他不会再回来了,是么?”暻祥紧绷着脸,还是无奈笑开。 “对呀,你后悔了吗?”暻洛戏谑。 “是啊,后悔了。后悔没能早一点放开他。现在只要他开心就好。”暻盛早就知道,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怪自己任性固执,要是早点意识到就好。 现在暻盛是否会再回来,都没有什么所谓了。暻祥这么想着,却没能说出口。“以后我就安生在这皇城根下呆着,哪儿也不去!七哥这么寸步不离日夜陪伴在圣上身边,您是不是特别开心呀?” 哪里用得着细思捡些什么话来安慰那人,“滚!”暻洛被肉麻坏了,吼了七王一嗓子,五尺开外的侍卫队也跟着抖了一抖。被欺负了好几天的暻祥终于扳回一城,拱手作揖乐不可支地滚了。到底是不是真像明面上那样晴朗,暻洛终是猜不透了。 算了,随他也罢。 皇帝日理万机,这几天虽说把襄邑一事丢给了汪铎,却真不能当个甩手皇帝不管不顾,留着暻盛款待几日,顺带招呼了暻祥。说来暻祥看起来又木又硬不懂变通的书呆子,但却是暻国一个独步当时的大学问家,尤其能辨国是,比起朝臣,暻洛更愿意和暻祥商讨。 因此这些日子里对太后心情有所疏忽。至于陆莫城,除了暻盛进宫的首日,就不再见过了,暻洛也不放在心上,毕竟现在的陆莫城只要有蓝黎陪着就够了。这样想着,自己真是好寂寞呀。 “洛儿除了早晚请安,就难得见上一面,是不是觉得母后上了年纪爱念叨你,就不愿意往母后这来了?”最近天气清明,虽然入夏,花凋了大半,但新绿压枝,盛极喜人,东太后就更愿意出来走一走。 暻洛做出一副“饶了我罢”的样子向太后讨饶。母子俩都十分默契不再提暻康,不再触及这陈年罪案,面上和心里都仿佛没有疙瘩,外人看来更是同早先那样亲密。 太后只是笑着,牵住儿子的手,花园里虫鸣鸟叫,引水淙淙,倒令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有女声笑意盈盈,原来是诗缈皇妃正与自己的宫人们笑闹。诗缈皇妃不曾离开过襄邑,初次见到异国景色好奇得不行。这宫中的大小花园,怎么逛都没有腻的时候。只是天天往这里来,巧遇皇帝倒是第一次。说来,这是两人行了大礼后的第一次见面。 待太后皇帝走近时候侍女们已经跪倒一片,诗缈皇妃这才察觉,直挺挺站着,见暻洛一行越走越近,来不及反应。直到被侍女拉扯衣袖,才匆忙跪下。左脚绊着右脚,眼见着就要扑倒在地,就被稳稳托住了。 太后见状难掩笑意,招了招手令两方宫人一并散了。新妃回过神,又急匆匆请安,只见偌大一个后宫皇园除了眼前这个,再不见别人。 诚惶诚恐退开一步,又给皇帝请了安,埋着头缄默不语。早有听人说道暻国的年轻帝王俊秀不凡,突然这么近距离两相对视,心里是何等惊心动魄就难以形容了。 “你很怕我?”暻洛尴尬一笑,向前跨出一步,引着诗缈一道走。 王兄起兵攻打暻国,因着落败才把自己送进这里。王兄虽不承认,但自己也大概察觉到自己是身为质子远送异国。作为一个“敌人”,孤身一人被留在这里,不怕才有鬼。只是因为完婚之后未再见过夫君,再加上其他宫人对自己又极好,险些忘了这事。 小心翼翼没多久,就被异国的奇异风景引出所住之处,放肆不稍多久,这次就撞上枪口。很怕啊,但是诗缈不敢承认,又不敢撒谎,慌张的样子看在暻洛眼里。 暻洛只是微微笑着,左顾右盼张望着皇园的花木。 太后自作主张把新妃的宫里人也领走了,暻洛也不好把一个孤零零的人放在这里,便陪着诗缈走过一段路,送她回去便是。两相无言,竟越走越偏,走到当初那个无名宫,暻洛就这么远远凭吊着。诗缈见皇帝静默不语,也就在一旁看着。回过神来,暻洛干咳两声。 “会怪我冷落于你么?”暻洛久久未发声,再出声已然喑哑。 诗缈摇了摇头,不知道异国的君王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不过是个人质,有什么好挑拣的,竟然还去奢望有人对待仇敌同真的妻子一般。 “我不知道襄邑王以什么样的心态将亲姊妹送到这来,但我并不把你当成敌人,你大可安心呆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形同陌路并不是因为两国交恶的时局。”而是因为一段劫难重重最终阴阳两隔的纠缠。 诗缈听人说起过一句话,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常用来形容恩爱的人。两人虽然并不熟识,但诗缈仿佛能够明白暻洛淡淡一笑里的无可奈何。“圣上,你一定有一个万分珍惜的爱人吧,”诗缈对上暻洛时见他一脸诧异的模样,淡淡说道,“这个人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暻洛虽然不露形色,但心下已然大惊。 “虽然旁人都不敢说穿,但是一夜白头,要不是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就是痛失所爱心病难去。”诗缈长出一口气,似是安慰地笑着回答皇帝不加掩饰的疑问。 暻洛只是细细听着皇妃的话,不动声色。而初见皇帝的诗缈好像也不再诚惶诚恐,一路上倒也轻松,之后两人虽然无话可说,却不觉得违和。 将人引到正妃住处外,襄邑的宫人隔着一道影墙就看见了,立刻迎了出来。诗缈不假思索邀暻洛进去坐坐,暻洛背着手摇了摇头。诗缈皇妃顿时恍然,尴尬一笑,见暻洛踱步离开,又喊住了他,轻轻说道,“我也同您一样,只是我和等我的人还不至于天人永隔。” 正妃怀有二心,这本是重罪,诗缈敢说,一定是下了决心赌一赌。暻洛身形一怔,却没有生气,仍是背身而立的姿态,点了点头,动作极小几乎微不可见。暻洛当然是松了一口气,诗缈表态省下了自己不少麻烦,只是被人不当一回事,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暻洛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嘲笑道,大步流星地走了。只是折返的路上,不知不觉又踏上原来的路径,绕道去了那无名的偏宫。 推门而入,满是尘埃。暻洛踱步进了内室,几上仍旧摆着茶具,还有一盏茶。人走茶凉,就那人不讲究的性子,那茶指不定就不曾热过。 数月过去了,这里头还是原封不动,留给自己最惨烈的回忆,而他竟敢悄然无息地、淡漠地离去,一点痕迹都不留。想到所有苦痛都是自己施加在他身上的,对他的囚禁、暴力还有无视,这之后的悔恨来得汹涌澎湃。 暻洛是自私的,他不去想也不会追忆关于穆颜的一切,以为忘了就不会悔恨,但回忆一旦袭来,全身血液都沸腾着,灸烤着四肢百骸,疼痛像几万根倒刺扎进心尖又拔出来,将一颗心变得血肉模糊。 好疼啊,在他最后一刻,哪怕紧紧将他抱住都不至于这么疼痛,相思入骨,无处发泄,原先还能掉泪,但现在已经哭都哭不出了,想要再一次见他,哪怕一面就好。 穆颜真是走了,暻洛以为不去面对,就能假装在这无名宫里还有一个他存在,是现实逼迫自己直视真相,亲眼看见了这冰冷四壁,心口就皱缩着抽疼。疼到若不紧握拳头攒在心口,就难以呼吸。 而当天晚上,陆莫城竟跑来求见。陆莫城不知上哪去喝得烂醉,守将来报的时候还是清醒的,等到被放进来就发起酒疯来。一众人来压,反而被陆莫城统统撂倒。暻洛原本就头疼得紧,陆莫城又来添乱。 别说区区十人队禁卫军,就算是百人队也奈何不了陆莫城。眼见着又趴下去一队,暻洛扶着头摆摆手让其他人各自搀扶着退下,任凭陆莫城发酒疯。没人搭理的陆莫城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安静了会儿又跟吃了药似的倒腾起来。 暻洛受不了,终于起身三两下把这家伙揍趴下了。趴着趴着,陆莫城就大哭起来。缠着暻洛抽抽搭搭地哭诉,得亏是暻洛,换做别人大概不能从他支离破碎的抽噎里听出来龙去脉,原来这后知后觉的家伙终于发现蓝黎是个男子。这蠢货。 感天动地,闹了一会儿,陆莫城酒劲上头倒下就睡,暻洛命人把这小子捆扎实了丢在墙角,通知陆尚书家来把人捡回去。陆家人来的挺快,只是这次随行的人里没有蓝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是太蹉跎了(つД`)不加班的时候爹妈爱粘着我,只能半夜睡前挠十分钟_(:3」∠?)_好困呀赶着11点写完发一发困困哒 ☆、第十章 陆府上下的人都发现陆莫城不对劲。原来那个整天对着蓝黎黏黏糊糊的大将军居然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原先只是进宫缠着暻洛,后来没有由头了,就开始佯装进宫。哪天陆尚书偶然向皇帝问起儿子的事,这才知道陆莫城这几天其实都没来过。 陆夫人格外喜欢蓝黎,乖巧懂事又漂亮,儿子又喜欢,老夫人就就将他儿媳一样对待,见陆莫城一声不吭没有缘由地避开蓝黎,十分不悦。见夫人生气,陆尚书怒令管家着下人定要捉回这个孽子,又被蓝黎劝下了。这些,总是夜半三更悄悄归宅的陆莫城全然不知。 这天,天刚蒙蒙亮,陆莫城就起了大早,避开仆役悄悄出了门。他没发现蓝黎一宿没睡,掐着时间等他出门,跟在身后一路随行。 这天色尚早,早市都还没开,陆莫城哪儿也没去,就只是在空城里满大街溜达。等到店家陆续都开门迎客了,就随便找一家茶楼钻进去,一呆就到天色昏黑。 夜幕起华灯上,陆莫城这才从茶楼转出,哪儿也不去,就绕进临近的教坊。虽说那是是比青楼更华贵的地方,但仍是不入流的。以陆莫城的身份,放眼京城谁人不知,蓝黎根本不必打听,就能听旁人说道陆家尚书的公子流连教坊,只点歌姬,直到深更。 蓝黎只是在门口向里望了望,什么也不说就转头离去了。 陆莫城玩这一出,又过了好几天。蓝黎面上波澜不惊,呆在陆府同往常一样,不时陪陪陆夫人。他本想再见陆莫城一面,无奈那人却总是回避。蓝黎仿佛渐渐已经不去在意陆莫城的特意回避,静静等着。终于有一天,在蓝黎还未睡下的时候,陆莫城回府了。 夜深人静陆尚书和陆夫人都已经休息,只有几个轮值的仆役还在忙碌着。陆莫城踏进家门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在门口嚷嚷,怕惊扰陆尚书好眠,蓝黎连忙迎了出来,与陆莫城撞了正着。 陆莫城身边还有别的女子,淡妆柔媚,是个真正的女子。蓝黎却什么也没说。 蓝黎将陆莫城接了过来,也不去管女子惊诧的眼神和强行纠缠的动作,唤了近处的仆役过来,独自将陆莫城搀过来,一掩门便将外面的吵闹隔开。 一会儿,外面便安静了。大概是惊动的管家,将人劝走了。 蓝黎为陆莫城退下外衣扶上床,脱下鞋袜,掩上被褥。再拧了帕子为他擦了脸和手,隔着被褥轻轻拍打,像是哄着年幼的孩子。那个辗转反侧睡不踏实还半梦半醒发着酒疯的陆莫城,渐渐安静,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蓝黎低声唱着中原人未曾听过的曲子,辗转悠扬,却又透着苍凉。陆莫城睡得沉了,只在梦中梦见一抹淡蓝色的影子,慢慢淡去。 陆莫城难得的好眠。 一觉醒来竟然已日上三竿。他起身的时候,咔哒一声什么东西从床上被自己拂下,掉在地上。他俯身身一看,一封信。拾起来掂量几下,比起信纸来说有些沉。 反手倒出来,一枚玉,已经从中间碎成两节。他认得那云形玉坠,是自己跑遍京城玉坊才想着蓝黎的模样才找到的。总觉得蓝黎似云,风吹则散。玉身通透,极似他,清亮无暇。 陆莫城怔了神,过了好久,才回神去展开那信纸。 短短两行字,陆莫城看了许久,仿佛没能看懂,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为何,突然在“就此别过”的最末一个字上,落下一滴泪。 蓝黎走了,陆莫城却开始只留在府上。听父亲的话,也对母亲温顺,他早起练功,到了傍晚念书,也不再去宫里叨扰暻洛,作为一个儿子一切都合陆尚书心意。无论何事,也只管点头应允,陆夫人几次想问蓝黎的事,却被陆尚书悄悄打断。 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 陆莫城终日恍惚,眼见着又快到回疆之时。早早将一切打点妥当,与三五好友约上连着几日喝得不醉不休。临行前日,登朝与君别,陆莫城一身铠甲本该飒爽英姿,没曾想在皇城里没养胖,竟已经面容消瘦,一副憔悴的模样。 这朝一散,陆莫城带着一身精甲叮叮当当单腿跪倒在地,双手朝上一拱行着武将之礼,当要拜别之际,暻洛反倒先开口了。 “今年提拔了几个年轻武将,朕觉得他们都需磨练。不如就让他们代你去南疆呆上三年。”暻洛很少在挚友面前自称为“朕”,除去正式的场合,两人单独在场时,并不怎么用。这个时候暻洛提拔武人接替陆莫城的位置,原因不明,“陆将军就留在朕身边一段时间吧。” 陆莫城双膝一跪,执意要走。 “你又是害怕什么?”暻洛笑问,“哦,前阵子有人来报,曾在京城里见过蓝黎公子,还未见他出过城,想必他还留在京城里。见或不见,由你自己拿捏。” 原来暻洛早就知道蓝黎是个男子,只有自己傻傻被蒙在鼓里。陆莫城叹了一口气,起身时踉跄着往后退开几步,干脆就一屁股坐在朝堂之上,苦笑着仰头望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这人什么时候也干起了月老的行当? 下朝之后,陆莫城干脆接连几天都不回家。幸亏早知这家伙不靠谱,皇帝特地派人知会陆家一声,才没有把整个陆府闹得人仰马翻。 偌大一个京城,陆将军只身一人走街串巷,一路像是寻觅着什么。这一连又过去好几天,再不回去,陆夫人又该着急了。陆莫城咬咬牙,赌上一把,若是有缘,今日必再相见,若是无分,不如相忘江湖。只是能不能忘,又作它说。 突然眼前一闪而过的俊秀背影,仿佛是他。看惯了他女装扮相,突然作书生打扮,一时愣了神。也已愣神的时间,那身影早就拐进暗巷里,陆莫城追了过去却看不见了。 陆莫城在这巷子的附近跑了好几条街,终究还是找不到那个人。川流不息的人海里,陆莫城颓然坐在原地。 那么傻傻坐着,被人看着也不以为意。一直到了深夜,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影。天上突然飘起雨,越下越大,里衣和外衫全都湿透,贴在身上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冷到脸色苍白指尖发颤,陆莫城偏偏是赌气一般不肯挪动一步。 他像个流离失所的雨人,坐在路边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明外面泼着雨,头顶上却没有雨滴往下砸。始终低着头同与世隔离一般的陆莫城终于把几乎埋进胸口的头抬起来,眼前一双鞋,鞋面早已经湿透。是谁? 陆莫城慢慢抬头,视线往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清隽秀气的男子将伞倾向他。垂着眼,抿了抿嘴不说话。 蓝黎见陆莫城终于有了反应,便俯身将伞支在他身旁,扭头走近雨里。陆莫城当时慌乱,竟然由着蓝黎离去,走出好几步远。那一抹淡蓝身影在滂沱大雨里渐渐模糊不清。回过神的陆莫城慌乱丢下伞去追,一个跨步扑了上去,拽起蓝黎的腕子就不肯撒手了。 被逼得转身直视那人,蓝黎的手腕被掐得发疼也只是皱了皱眉,他朝陆莫城笑着说了什么,雨声太大实在听不清晰,只有最后那句请多珍重,令陆莫城心口寒风阵阵。 蓝黎挣脱开陆莫城,在离开前微微欠身,不等陆莫城有所回应就走。蓝黎走得太过决绝,陆莫城飞扑上前,从背后将人狠狠抱住,不管蓝黎如何挣扎。 皇帝换了守疆大将这事,蓝黎早从街头巷尾的热议里就听说到了。陆莫城风风火火地找人,自己也知道的。要不是自己有意躲藏,恐怕以陆莫城这种疯魔的找法,自己早就被捆回陆府。可惜陆莫城要找的是蓝黎姑娘,而不是自己。 自从下午偶然被陆莫城撞见,蓝黎就一直反过来尾随陆莫城。过了今天,自己就打算离开京城,去哪都好,不再见陆莫城最好。就这最后一天,再看他一眼就好。没想到这个傻子走了一天却不晓得累也不回家,这么大的雨竟浇不醒这个笨蛋。 蓝黎没忍心看他淋一宿的雨。 “我错了,蓝黎,我知道错了,我又傻又笨,不分好赖。骂我也好,揍我也罢,只要你消气……”陆莫城又傻又笨,这话一点不错,除了死缠烂打说不出别的哄骗的话,只顾将人抱了个满怀,也不管蓝黎是不是下了狠劲挣扎推却。 “陆将军,你看清楚,我是个男人!”蓝黎咬牙切齿,陆莫城果然是武将,任凭蓝黎又踹又打,愣是一动不动。蓝黎已经无法维持云淡风轻的风度,从一开始自己的堡垒就被这个混蛋慢慢侵蚀,最后分崩离析。 “我知道。”蓝黎歇斯底里的动作,每一下都用足了劲儿,尤其是背身的一个手拐,捅在腹上,久未进食的胃里涌出一阵酸,吃疼的陆莫城仍是紧紧将人嵌在怀里,在他耳边应允。 “你觉得我理当将依附于你?不可能!而你也不可能委身于我。”蓝黎知道挣扎无用,任陆莫城越发贴近。“过了今天,我本是要走了,还请陆将军别再纠缠!” “蓝黎,我喜欢你。”他一字一顿的表白,一针一针扎在蓝黎心上。到了这个时候,多说无益。 “我也喜欢你,那又怎样?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不会是你的随扈,不会等到你娶妻生子还痴心一片。我是男人。”蓝黎按住陆莫城的手背,轻轻掰开。陆莫城的怀抱终于松了,蓝黎好像也能用最后的力气笑着挥别。 是呀,蓝黎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不会等到自己终老。陆莫城松开蓝黎,由他逃出自己的禁锢。却在他转身告别之前,又轻轻拥抱住他。 “蓝黎,既然你不愿委身于我,那你娶我可好?”陆莫城嬉皮笑脸的样子太欠揍,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凑到跟前等巴掌,蓝黎却下不去手了。 “暻洛和穆颜的过往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却躲不过生死,我们都还活着,还有什么不可以?难道你要等我战死沙场……”陆莫城露出一副凄怆的表情,蓝黎突然就不再挣扎了。 生离死别,一夜白头,这些日子,蓝黎陪在陆莫城身边看着暻洛自我折磨。他不想像那样。他不敢想陆莫城无人陪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眼见蓝黎仿佛被说动了,又连忙道,“暻洛大概是知道我犯浑让你生气,便让我留在京城。留京的这些日子,你要是不嫌我,我俩就在一起。等我还南疆戍边,你还不嫌我,我们就在军营成亲。”陆莫城学着小狼狗摇尾乞怜,大圆眼睛忽闪忽闪,“我嫁你,好不好?” 蓝黎无语笑开,“你可看清楚,我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不如你妓院里左拥右抱的软玉温香。我更不温柔,脾气也不好,你……” 陆莫城哪里肯让蓝黎说下去,久不见他笑,蓝黎一笑心就化了,亲昵捏了蓝黎鼻尖一把,凑上去对着微红的鼻尖亲了一口,埋首在他耳旁,“我也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不如你在妓院你看到的软玉温香,我也不温柔,脾气更是不好,人又愚钝,做事一根筋,你嫌我吗?” “你……”蓝黎无言以对,这人哪里愚钝,分明懂得拿人软肋,还死皮赖脸。 陆莫城嬉笑着委身挽住蓝黎,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蓝黎直泛恶心,只想抽手,被那没脸没皮的人紧紧缠住。“我若嫁你,你便是我丈夫了,我淋了一宿的雨,当丈夫的你不心疼?” 陆莫城不要脸,蓝黎还能拿他怎么办。这雨的阵仗看上去不下到天亮不会停,蓝黎想着陆莫城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雨里一动不动的模样,就陡然有些心疼。现在虽然是对着自己黏糊糊笑得眯起眼的样子,可那苍白的唇还是不会骗人。 蓝黎逼着陆莫城自己回陆府,陆莫城哪里肯放开蓝黎,可怜兮兮地央求着蓝黎领自己去他现在落脚的地方。陆莫城对蓝黎十分心疼,又好奇他再哪里落脚,自己当时怎么就能让蓝黎孤零零地无家可归呢。 两人支着一把伞,紧紧挨着,蓝黎稍稍退开,又被陆莫城揽回来,陆莫城心里暗自嫌这伞太大,没有理由再贴近一些。两个路口就到了蓝黎落脚的地方。独栋的民居,带个小院。 “借住?”陆莫城迷茫。蓝黎的身家他不是不知道。 “买的。”蓝黎白了一脸傻样的陆莫城,顿了顿又说,“皇上买的,让我瞒着你。” “啧,这么快就成娘家人了。”陆莫城撇嘴,感情这事和蓝黎的下落暻洛全都知道,还能看着自己犯浑什么都不说,这人可真够狠的。可要不是暻洛这一招太绝,兴许他和蓝黎也没能圆满。要让自己感谢这家伙,心里就不是滋味。 “呸,他是婆家人!”蓝黎把人拉进厢房,是客房。 陆莫城忘了自己是下嫁于人,乖乖低着头扯着蓝黎袖子进屋,小媳妇儿模样,“你以前不让我碰你,是害怕我发现你是男子?” 蓝黎不搭话,怕被发现,那是当然。要不就陆莫城死缠烂打的德行,自己说不定早昏了头被哄骗去,吃干抹净。 不回答就是不否认。陆莫城乐呵呵抹了一脸水。蓝黎丢给他一套衣服,就准备去烧些热水让陆莫城暖暖身子。 陆莫城硬是将人拽了回来,撩开蓝黎散乱在脸颊的碎发,落下细细的吻,从额头到脸颊,最后吻上了唇。他解开蓝黎的衣带,慢慢退下。吻上了他的喉结,他的锁骨,平坦的、不似女子的胸口。拥着他倒卧在床榻之上,抵开他的双腿,吻上以证为男的所在。 用唇舌裹住轻轻吞吐,看他迷乱难耐又强忍的模样,有些舍不得。“你看,就算你是男子,我爱的仍是你。别怕我,我是你的。” 陆莫城从湿漉漉的怀里掏出两枚并在一起的成为云形的玉佩,为蓝黎带上。当时碎了的一枚玉坠子,被摔成两半。陆莫城找了京城里最好的匠人,用上好的银镶边,两半再拼合,毫无缝隙。碎玉重圆,两人各执一半,只求今生常伴。 蓝黎摸着胸前的半边云玉,在陆莫城唇角按下轻吻。陆莫城疯了一样,将蓝黎紧紧抱起。 拥抱他,进入他,紧紧扣在怀里舍不得分开一丝一毫,听他隐忍细碎的呜咽,就止不住地亲吻。“下一次,我要在主卧,正妻的位置。”陆莫城笑着,将人按在床上狠狠欺负一番。一欺负,就是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长了点,想要一口气让这两个幸福,差点写吐血。穆颜啥时候出来呢【旋转跳跃gif】 _(:3)∠?)_有人要看丨一丨的话请举手召唤我~~ ☆、第十一章 也不知道是淋雨着凉,还是被陆莫城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一觉起来日上三竿的时候,蓝黎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身上还发着热,病仄仄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罪魁祸首陆莫城连忙进忙出,又是烧水又是为蓝黎擦身。 大将军舞刀弄枪不在话下,照顾起人虽说手忙脚乱,倒也像模像样。尽管忙出一身细密汗珠,却还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蓝黎病得迷糊,乖乖躺着任凭陆莫城摆弄,说什么都只有点头应允,带着重重鼻音哼哼地答应着,听得陆莫城心痒不已。 原本以为再睡一会人就该好些,可过了午后烧得更狠,热死捂着人,蓝黎眼睛里都开始泛着水汽,红通通的眼角看起来惹人爱怜。陆莫城看着十分心疼,亲一亲蓝黎上挑的眼尾,隔着被子轻拍哄他入眠。 见蓝黎睡得沉了,陆莫城才得闲,赶紧出趟门去给人抓药。 皇城里谁不知道这个陆尚书家的小少爷,南疆戍边的陆大将军。陆莫城名声在外,虽说人看着不着调,但百姓对他尊敬大过敬畏。 药店掌柜的见是陆莫城亲自来抓药,以为是府上的大人有恙,便管他治的是风寒还是热感,什么名贵给什么。陆莫城虽说不懂药,也觉得药铺掌柜给的药贵得很,偏偏掌柜的不肯收钱,吓得陆莫城只抓起一帖风寒药,扔下银两就跑。 药铺掌柜抓着柜上几提补药就要追,吓得陆莫城一路狂奔,掌柜的年纪大了,追了不过十米开外,就跑不动了,只能扶着别家铺子的门柱一边大喘气,一边喊着“陆将军您的药……”。 陆莫城也没想到掌柜的比看上去的不中用,等他放缓脚步,那掌柜的早就远得看不见了。摸了摸鼻子笑开,沿街优哉游哉地闲逛。午市热闹极了,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心情这样看一眼四处的风景。 只怪自己当初弄丢了蓝黎,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自己过得浑浑噩噩。虽说每日在外游荡,但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片茫然空白。 抬眼看见不远处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酒酿汤品铺。听人说起他家的酒酿甜汤有奇效,若是家中有病人肺热易咳,只要喝上一盅他家的酒酿雪梨百合玉丸子,立刻就不咳了。陆莫城记挂着蓝黎起来时声音喑哑,想着买些给他润润喉,就朝着甜汤铺快步走去。 陆莫城要的多,还得是现做的,店家着自家夫人亲去打点,还要多费些时间。陆莫城结了账,百无聊赖趴在柜面上听外头乘凉的旅商谈天说地。 他们先说的是这一路上的见闻。走南闯北的谁没个小故事,添油加醋这么一说,陆莫城也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呀,其中的一个旅商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压低嗓子说起悄悄话来,“这位兄台,在下跟您说,前些日子在上津西……” 因着旅商甲压着嗓子,陆莫城听不清晰,见他藏藏掖掖地说话,就更加好奇。不由得屏息凝神立着耳朵仔细听。陆莫城好歹是个武将,自小习武耳力也有所精练,别说是压着声儿说话,就是百米开外轻功出众之人的脚步声也能分辨出来。 他细细听着,原本还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模样,陡然就变得严肃起来。 原来旅人甲前阵子在上津西做药材周转的行当,结识了江湖中某庄的大人物,两人作伴饮酒,这大人物酒后失言将其他门派掌门被杀一事说漏了嘴。具体发生了什么就不赘述了,让陆莫城万分紧张的是杀害这一派掌门的人。 大人物说道,武林中惊现一独行杀手,传闻其容貌昳丽,形如谪仙。不论是谁要杀人,或是要杀谁,只要给得起价,就杀得了人。没人见过这杀手的真容,也不知男女更不知姓名,传闻但凡见过“他”,或是“她”的人,都已成了刀下冤魂。 听到这里,陆莫城权当是江湖说书杜撰的风闻,但渐渐听到最后,就算不当真也得当真了。旅商甲的故事不知真假,只听说江湖中有人下了千万重金,追命文上竟指明要拿暻氏王朝的年轻帝王——暻洛性命。 提及暻洛,陆莫城就不得不当回事了。 他留下地址,压上纹银,仔细嘱咐店铺老板将药熬好,与酒酿甜汤一起温着送到蓝黎住处,并千万叮咛老板要看着蓝黎喝了药才能离开。 陆将军吩咐,老板不敢有异。见陆将军如此谨慎,地址上写的又是皇城里尚好的豪门院落,兴许说陆府家人,或者是皇亲国戚,总之不敢怠慢,在陆莫城离去不多时,准备妥当,之后就一一照办。 另一边的蓝黎睡了一觉风寒就好了大半,只是还显困顿便随意歇着,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连忙起身出去应了门。来人是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头,自称是某铺子的老板,奉陆将军嘱咐,给大人送来汤药。 蓝黎便将人让进去,老板这才命小厮把东西提进正厅,战战兢兢将陆莫城的亲手信转交给了蓝黎。 送走铺子老板,蓝黎展信一看不由得扬了扬嘴角笑开。这陆莫城明明有要事分神不能,还记挂这里,罗里吧嗦写了一堆,才说道晚上见。蓝黎折了信塞进怀兜里,喜笑颜开去喝汤药了。 吩咐好店铺老板的陆莫城这才安心。回府取了匹马就直奔宫中,对守门士兵言道有要事相商,就被放进去了。 这天暻洛正百无聊赖,又不想被太后念叨着要孙子的事,正窝在书房里避难。见陆莫城一脸焦虑地跨进门又重重阖上,还以为他和蓝黎还没能和好,立刻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暻洛扬手挥退了小太监对陆莫城说道,“蓝黎终于看清你本质,不要你了么?” 陆莫城翻了个白眼,“呸,我和我蓝黎好着呢,不劳您费心!你这模样还真是……都不想管你了。”陆莫城嘴上虽这么说着,还是将这独行杀手的事说给暻洛听。 暻洛若有所思,淡淡一笑,端起手边茶水抿了一口,“穆颜给了我一条命,我只得活着。但是管不住别人想让我死。要真有能拿我命之人,给他便是。待我在奈何桥上追到穆颜倒有交代,恐怕他也舍不得怪我了。” 陆莫城但见暻洛还能如此淡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这个暻洛从来都没有让自己看出来,他竟一心求死。暻洛不怕死,陆莫城却由不得他,只是暻洛不关心,陆莫城不便再提,但心里却有了想法。 暻国自开朝以来,自有国训相传:文官不得在国之监管不到的地方开班授课,怕的是扭曲生员思想做出不利于国的事;武官不可私自招募将士,怕的是屯兵自大。 这历代暻国皇帝都遵循这一国训,偏偏到了旻帝暻洛这代,给开了先河。陆莫城作为一个戍边大将,拥有自建武将学堂、民间选拔士卒和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别说放眼暻国历代,就是别的国家也不曾如此放任一个武将。 一方面是暻洛对陆莫城极其信任,另一方面这是旻帝是陆莫城一手以身犯险杀敌无数才保上皇位的,因此陆莫城在朝堂上被迫立敌无数。为了保护陆莫城不被其他政敌所犯,干脆就给他一个皇帝专宠无人能撼的地位。 陆莫城原本是十分抗拒暻洛给自己的宠臣形象,在他儿时阅书无数的时候,宠臣这形象无不以乱臣贼子作为结局。但是这次不同以往,既然暻洛不将自个儿性命放在心上,陆莫城就干脆恃宠而骄,替他操办起来。 陆莫城开始举国上下大肆招揽勇士,连过三关者入京面审。面审当日由自己的随军部下轮番过招,每人三招见分晓,过七人者晋级。 等到陆莫城这最后一关,留到最后的全都是些身怀绝技的勇士。陆莫城先是看上一眼,再与其过上三招,留到最后十人的全都是些武艺过人的高手。这些高手从性格到言行都不大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丑且不会用刀。 这十人里头,有个极其丑陋的男人,十分厉害。陆莫城见过他之后又布局百般试探,断定这人确实可以为自己所用,这人家世背景干净,一心入宫是为了赏金为老母治病。陆莫城这才宽心,联系了宫中禁卫总统领着人安排。 只是此人丑得惊为天人,禁卫统领怕惊吓了皇帝和其他大人,只答应让他躲在暗处偷偷保护皇帝。 “你叫什么名字?”禁卫统领被这人一脸蜿蜒伤疤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问他。 那人却仿佛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地扬声,道,“段恩。” 段恩……吗?禁卫统领斟酌着,在落籍册上写下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缺的一段安心滚走啦~~? ? ??wuli段恩可萌啦~【捧大脸】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作者:麦桑 第3节 ☆、第十二章 陆莫城这事做得风风火火动静极大,暻洛就算不想知道,总会有人将话传进自己耳中。不过这是被扭成麻花、添油加醋地说成“陆将军忤逆圣上,试图拥兵自重。竟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敢公然招兵买马,这分明不将皇帝放在眼中……”之类的话。 要不时早先陆莫城就已经与禁军统领打过招呼,与暻洛私下会面也曾拐着弯支会一声,那这会儿面对朝堂上这群隶属陈家军派系几位大臣颠倒黑白的功力之下,陆莫城定是百口莫辩。 说到这个陈家军,其实是上代皇帝某个宠妃的娘家人。那位陈娘娘家世世代代皆为武将,仗着女儿在宫中受皇帝恩宠,就极力发展陈家派系,自成一军。直到先皇退位暻洛登基,在暻洛的重压之下悻悻退下大位。这陈家众人原本自觉是强弩之末不敢造次,没曾想到,新帝对陆莫城一家极其专宠,心中极不平衡,就动起歪念头。 正好这次陆莫城选取高手动静之大,便给了陈家反压制的机会。只可惜,被暻洛淡淡一句“这是朕吩咐陆将军做的事,诬陷朝廷重臣可是大罪,谁想人头落地多说一句试试”,给打发回去。 暻洛也捡了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这群意图重返陈家半壁江山的陈家军们,算是给个警醒。 再说这个陆莫城,这人什么都好,可惜做事容易头脑发热不计后果,自小若是对谁好,便是一百个真心实意。陆莫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没有几个不是为暻洛而留下的。暻洛自然感念他,即位之后也不得不随时给这家伙擦屁股,收拾残局。 陈家军大摆乌龙阵又被暻洛三言两语打发掉之后,陆将军就被皇帝招进小书房指着脑门臭骂一顿,不过这已是后话。只是因为这么一闹,暻洛对陆莫城特招的十名高手有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个被陆莫城称赞无数次的、奇丑无比的段恩。 除段恩外的九位高手被随机分为三组,每日三班轮换,安插在护卫皇帝的亲兵之中。而那个传闻丑到惊为天人的段恩则被十分看重,直接安置在暻洛身边,作为贴身暗卫,终日只在暗处悄悄护皇帝周全。也不知是为何,陆莫城仿佛只信得过段恩。 暻洛就曾借故与九位明面中的高手比试过,陆莫城对着暻洛事后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大概。这个怪物,估计不需要什么高手护卫吧。陆莫城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煞费苦心却做了白工,冷哼一声“旁人算得了什么,段恩才是我的杀手锏。” “哦哦?倒是叫出来比划几下嘛。”暻洛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暗卫段恩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窥视自己。虽说自己贵为皇帝,但为了找人比划就随便将人召唤出来总有些奇怪,那段恩又不是什么宠物,还得随叫随到。 陆莫城也不是一个激将法就能随便一击命中的人,哼哼唧唧地回答道,“人段恩是我的秘密武器,岂是随喊随到的?” “连金主找也不搭理么?”暻洛当然知道陆莫城想些什么,说来最后给人付佣金的金主还是自己,怎么就这么稀罕不给看了。 陆莫城语塞,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底气不足的恐吓,“我那是怕吓着你。”虽说段恩和暻洛两人武功还不知孰高孰低,但就段恩的长相,只要暻洛还是个人就能被吓出个好歹来。 这个最后的杀手锏——段恩,暻洛最后还是没能一睹真容。不过暻洛贵人多事,渐渐就不再在意了,要不是之后出了那个意外,恐怕这个隐没在夜色里悄悄守卫暻洛安全的段恩就被彻底遗忘了。 自从襄邑来暻朝见暻旻帝之后,就有不少番邦小族请求觐见。光是上个月,暻洛就接见不下十个番邦小国的使者,又是礼待又是宴客,不时就要莺歌燕舞一番,总觉得疲于应付(身体被掏空了…)想着明儿还要再面上一个,就心情浮躁,只觉得头疼得不行。 也不知是乏了,还是因为有人守着十分安心,这日暻洛入睡极快,又睡得沉,一觉到睁眼就是天明。隔日一早上朝,墨骁使节就在宫前候着等待暻旻帝下旨接见。 这个墨骁国极小,属襄邑的下级国,后来襄邑成为暻国藩属,墨骁也按耐不住,直接脱离了襄邑,前来向暻国示好。 墨骁使节看起来十分憨厚,与长相不同的是他十分能言善道,更似善于溜须拍马,一番赞颂说得堂下朝臣难掩笑意。除了边上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陆莫城,这朝堂之上看起来真是一团和气。 堂上堂下一番相谈,不说政事,只聊两国民情异色与美景,真是说到天黑也觉得听不够。待到将要退朝,暻洛依例邀请墨骁使节参加晚上的合宴,这使节自然满心欢喜的应下。 谁曾想现下风平浪静又怎会暗藏杀机呢? 这日子到了秋分之后,入夜是极快的。因着时间仓促,宫人忙着为合宴的事做准备,也无暇顾及其他。说到合宴,是暻国的传统,取得谐音“和”为贵,意寓各国和合,端上来的都是些热菜,为了保持菜品的温度,只能快开宴的时候开做,其中时间窘迫,便是自然。 宴上百官皆入座,使节奉为上宾款款而来。不一会儿,旻帝也来了,小李子伺候着皇帝坐了上位。皇帝落座,百官与使节叩谢圣恩天达之后,才终于宣布开宴。 暻国向来好客,对于国宾也十分礼待,尽管墨骁是个小到匪夷所思的国家,暻国也从来不会失礼。为了彰显大度,那些亲卫都被安排在宾客不易看见的地方。 也为了不被看见,暗藏的地方自然也远了些,自开朝以来都是如此,从未出过岔子,也就没人再提疏于防卫之事。 酒过三巡,菜也上的差不多了,最后喝上一碗甜汤,这合宴就算是将要落幕。自然有人觉得不尽兴,趁着大伙儿都开心,便有亲近的臣子提议让自家侄儿为座上各位弹奏一曲助兴。 这个臣子自然是想要提拔家人,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在外宾面前给皇帝长脸,只为逗上人一乐。暻洛明知道这老骨头心里想着什么,但既然是个宴就图个乐呵,也就笑盈盈地应了。 一首古曲,久违听闻。老臣子的年轻侄子倒是有些乐理根底,将失传的古谱弹奏弹得十分好能得八分。众人听得尽兴,座下纷纷鼓掌。 墨骁使节也连连夸赞,夸得臣子与他侄儿都飘飘然起来。 “只是……”墨骁使节一个转顿,席上就全安静下来,“只是空有曲子,不免有些寂寞。圣上,小人随行伺候着的有个小姑娘,擅长舞蹈,能否允她上来合着音乐舞上一段?” 眼见底下众人十分热烈,暻洛又不好拒绝,便也应允。 墨骁使团里出来一名女子,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七、八,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样子,十分招人怜爱。 此时伴奏的仍是那位大臣的侄儿,只是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抚琴的十指之上,而是那个姑娘。身形舞姿无不如行云流水,身段纤长随琴音翻飞,微微仰起头,座下无不惊呼,那姑娘多么美丽动人,她有一张绝美的、十足异域风情、艳丽无双的脸。 陆莫城不愿意凑热闹,只想着早些回去陪蓝黎,悻悻然坐在末席自斟自饮。随意抬头瞥见那女子,不由得惊呼出声。旁人只当是他被这姑娘的绝美所震慑,哪料他是真的心下不安。没来由的慌张,致使手上的杯子没放稳,跌落几上,又骨碌碌地滚了出去。琉璃杯盏砸碎了的声音,伴着年轻乐人的琴弦崩断时候的清脆响动,那美人随着陡然生变的声音一踏而起,飞身越向暻洛。 美人的缠腰软刀,刀身极长。暻洛反应也极快,弹起身后撤的距离是足以躲开这刀的攻击范围。哪料美人空中将刀换至左手,顿时两人距离缩短,这让退到死路的暻洛只得勉强徒手招架。受伤事小,就怕她还留有后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隔开哄闹的人群,闪至暻洛跟前,那换成左手劈出的一刀正从左上划下,那人就被横砍一刀。暻洛只得见那人背影,不觉一时恍然。从背后看去,那人身形猥琐瑟缩,拱起身子一副不伦不类的狼狈模样堪堪迎战。正心生疑虑,才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是陆莫城布置在自己身边段恩。 段恩只是个影子卫士,没有官衔更没有实权,与陆莫城不同的是,大将军独得皇帝恩宠,拥有圣驾身旁佩剑的权利。影卫说没有携带一切利器资格的人。 段恩随侍圣上身边,说得好听是护卫,说得直白就是肉盾。所以危急关头,对着那美人杀手迎面而来刀,段恩顾得上冲上前去护皇帝周全,遑论拆当这狠命一击。他来得及做的也只是思考哪个地方受伤,不至于影响后招先发。 美人下手极狠,饶是段恩这等高手,也只能堪堪避开要害半寸。抓住美人因未能一招制敌惊慌时所露出的破绽,段恩瞅准时机反手一掌将那她劈开,美人无力抵抗飞出丈远。 那美人杀手不敌段恩,陆莫城一眼就能看出,也就连忙安排其他大臣退避,以免误伤。那些因为消息延时而迟迟赶来的禁军,听命统领与陆莫城调度,一半人将宴客堂四周统统围住,整个大堂固若金汤,墨骁使团是一个都出不去。另一半人手则是纷纷将墨骁使者团统统制服不分男女全都按倒在地。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别说反抗压制了,他们连一点功夫都不会。陆莫城似乎意识到什么,大喊一声“注意,要活口!” “报告大将军,贼人自尽了!”、“报告!……”、“报告大将军!……”、“大将军……”说时迟那时快,才被擒拿住的几个人就纷纷服毒自尽。 陆莫城眼疾手快,劈手擒住墨骁使臣,卸下他的下颌,趁着他无力咬牙的时候,从他牙后取出毒囊。这下,使臣突然惊恐起来,拼命挣扎,被陆莫城反手钳制住,一掌敲晕了他,才令人将他所有衣物除去,防止他身上还留有别的武器,最后才令人用鱼线将他四肢紧缚。 “等他醒后,我亲自审问。”陆莫城难得面露怒色,将贼人交由亲信之后,才快步走向旻帝。 段恩的武功,陆莫城还没试出深浅,不过试探的三招就令自己节节败退,想必他武功心法必定在自己之上,甚至说不定和暻洛不相上下。这等功夫,自然用不着与那杀手缠斗。只是一招被擒的美人同样咽下毒囊自我了断,再问不出什么。 陆莫城向暻洛望去,暻洛摆了摆手表示无妨。再看一眼段恩,不由得头皮发麻。蛇蝎美人说得就是那个美女杀手,一刀下去十分果决,毫不留情。段恩的左肩到右腹部被划了一道,血喷薄而出溅了自己一脸。要只是前身这伤倒也不是那么可怕,陆莫城征战多年,什么伤没见过。可怕的是段恩脸上疤痕横七竖八堆着,每道疤痕还蜿蜿蜒蜒,凹凸不平,配上那一脸滴滴答答流淌的血,看起来要多吓人就多吓人。 “段恩,你没事吧。”陆莫城难受地咽了咽,才说出话来。 段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道了两字“无碍”便不再多说。 暻洛知道段恩自然斗得过那刺客,便放心观战,无奈他武功极高随便一招就能制敌死地,暻洛也就无所事事地看着堂下禁军降贼。等到陆莫城收拾好残局关心起自个人的时候,暻洛也才想起段恩一开始是受了伤的。 只是这人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他说无碍,自然是无碍吧,也就想起吩咐吓得两腿打颤的小李子去召医者来。 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原本还直挺挺站着的段恩身形突然摇晃了两下,喷出一口血雾,腾地将要扑倒在地。陆莫城连忙要去扶人,却被暻洛抢先一步捞进怀中,那张丑脸因为失血过度,变得极其灰白,更加吓人。 “暻……皇上,他……”陆莫城也被惊得够呛,说不出话来。 暻洛皱了皱眉,这哪是轻伤,刀痕之深,十分骇人,更可怕的是,“那女人真是毒辣,刀上还淬着毒。”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好~~~这里是麦渣 晚上要上课怕忘了●wζ●今天早点发,大家周末好我是不会承认上周忘发稿子这个事情哒(●??`●) ☆、第十三章 久违地梦见穆颜了。因为深知何谓阴阳两隔,才知道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影,便是他求仁得仁的美梦。 梦里的穆颜,身着一袭白衫背身而立于花团锦簇之中,梦中的自己,只敢远远张望,生怕惊扰对方。 暻洛还记得,在穆颜生前最后的日子,相当害怕自己。所以梦中的暻洛犹疑许久,最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想要靠近一些,走向穆颜的每一步都惴惴不安地、虔诚地。这时的暻洛担忧着两人眼神交汇时第一句话该说的到底是我爱你,还是对不起? 穆颜始终背对自己,仰头望着青空,看那背影比起初见时瘦了太多,看起来嶙峋可怜。仿佛在提醒暻洛,穆颜的所有伤痛源于自己的折磨,到最后因为罪臣的身份只能将穆颜安葬在无人知道的荒山。穆颜被正名也是后话,为了落土为安也不再挪坟。 暻洛愧疚太多,走向穆颜时脚上仿佛千斤坠。即便如此穆颜最后也到了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他一席白色长衫,仍是当初的干净模样。暻洛朝前一步,哽咽地唤出穆颜的名字,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一声我好想你的呢喃。 只是一声呼唤过后,暻洛肉眼所见之处陡然为之大变。天地变色,山崩地裂,繁花开满的草地突然变成尸骨堆砌的炼狱,仿佛是那忘川之水,阴森可怖。眼前的穆颜一身白衣被风鼓吹起,血色无限蔓延成张扬的红。 暻洛不怕,他只是死死盯住穆颜,生怕一瞬间之间就又将穆颜弄丢。那个始终背对自己的穆颜转过身来,暻洛听见风低吼着,还夹杂着隐隐地叹息,他分明听见风里有人低泣着一句,我不爱你了。 只要是穆颜,又怎么可能不爱自己了?恨也罢怨也好,哪怕是让自己偿命都不足为惧,暻洛怕只怕穆颜不再爱自己了。暻洛跨出一步,将穆颜从背后抱住,扳过穆颜的肩膀,让他朝向自己。 蜿蜒的伤疤堆在脸上凹凸不平,面无表情的段恩用穆颜的表情,用穆颜的声音,一遍两遍地重复这那句“我不爱你了”。段恩左肩而起右腹而落的刀伤,有止不住的血汨汨地流。 暻洛不由得踉跄一下坐倒在地,段恩却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俯下身子,那张可怕的脸,登时出现在自己跟前…… 暻洛一下从床上坐起,浑身是汗。“段恩?段恩!段恩!”暻洛很久没有这样心悸的感觉,他在空荡荡的内卧寻找段恩,段恩是他的影卫,理所应当出现守卫自己的范围当中。 然后暻洛听见跑动的声音,门被推开了,小李子呼呼喘气问道,“皇上您有吩咐么?” “段恩呢?”暻洛大梦初醒,浑身乏力,又有些迷茫。 见皇帝浑身是汗,小李子连忙拧了帕子来给皇帝擦脸,“皇上您是做噩梦了吗?出了一身汗。您找段护卫么?上回段护卫为了救您受了伤,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医者也没能找出解药,只听说段护卫的脉象,是要撑不过七天了。” 暻洛只是“哦”了一声,小李子见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敢惊动,悄悄把用过的盆与布帕一并端了出去便告退了。暻洛恪酢醍懂望着前方,下意识抚摸手腕上为了放血而留下的伤疤,又重新躺下。 这世上有多少人牺牲于皇权争斗之下,已经数不胜数了,就连段恩倒在自己跟前时,暻洛也只是稍有诧异,却没到惊慌的程度。 若是将有了为了搭救自己,身重一刀倒在自己跟前这事放在逼宫前,或是更早,恐怕自己要彻夜难眠,懊恼自责悔恨不已。只是经历过那场殊死大战,又痛失穆颜,人命摆在跟前,已经没有什么所谓了。 下令让医者救治段恩,对暻洛来说,已经将君王之仁做满十分,救不回来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段恩入宫的原因是为了钱,他给得起,甚至能把段恩的母亲接来皇城,命人好好照顾其直到终老。 只是今夜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让自己不得不将段恩放在心上。穆颜的托梦,是不是警示自己,又是一场以命换命,切不可再让旁人为自己而殒命? 暻洛躺了又坐,坐了又躺折腾一宿没能睡着,就干脆早早起身,亲自拟旨令宫中大医官必定要将段恩救回,不可懈怠。又着人连夜去张皇榜,找寻能解奇毒妙方。 距离皇帝被刺一晚已经过了五天,别说是宫中医者无能为力,就连在民间也寻觅不到奇人。眼见七天大限快到,别说是陆莫城焦心,连一向冷静的暻洛也不由得慌了神。 皇帝遇刺一事,除了当日在现场的人就再无人知晓了,皇帝下了禁令不让说也不让传,大臣们三缄其口,宫人更是噤若寒蝉。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二则是怕太后知道。 越怕什么来什么。皇宫再大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人,有些更是老太后的亲信,于是风言风语也就被添油加醋地说给太后听了。因为这事,太后已经连着两日绊着自己,不让上朝也不让他出宫,甚至再后花园遛弯也不行,就在太后自己宫里呆着,一日三餐都要银针试毒再让旁人先吃上一口才能端给皇帝。 吃了两天“剩饭”就罢了,太后的唠叨更是有增无减,听得耳朵都快长茧。这些忍忍也就过去了,太后现在哭着喊着要抱孙子,挤得暻洛恨不得立刻派人出城把二哥暻盛家的小侄子借来使一使。 好不容易推脱说去找正妃娘娘才勉强告安脱身,想着终于能缓上一缓,诗缈偏偏被老太后附体。暻洛堂堂一个皇帝,接连被两个女人教训得夹起尾巴,有苦难言,清净难寻。偏偏这事错在自己不设防,又没法辩驳,只得连连点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暻洛和诗缈相处得恰如其分。不似夫妻更似朋友。诗缈比暻洛稍长两岁,自从知道皇帝比自己年幼一些,就摆起姐姐的架势。也大概是因为两人与真爱擦身,变更加惺惺相惜。全然的默契,不再去提夫妻名分之事,反而相处得更加融洽。 “那个护卫还是没能醒过来么?”诗缈为暻洛斟了一杯茶,问道。 暻洛摇了摇头,诗缈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儿,仿佛灵光乍现想起什么,眼底扑闪扑闪着盯着暻洛,“我要是能将他救回来,圣上您能否答应诗缈一个夙愿?” “哦,什么愿望?”暻洛嗤一声,没忍住笑。 诗缈却是煞有介事,扶裙跪倒在地,朝暻洛郑重地嗑了头,才说道,“我想见他,就一面。” “你倒觉得朕是宽厚之人?”暻洛没方才笑意盈盈的模样,只是他面上也没有怒容,语气平平,虽说语气冷了几分。但光是“朕、我”用法的区别,就能让旁人感到帝王的迫力。 诗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早知道君王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是暻洛平日里太过温柔,才让自己产生旻帝或许与别的君王不同的想法。早在哥哥将自己作为人质送往他国的时候,她就该认识到这点。暻洛——大国之君,又哪有什么差别,只会更甚而已。 心寒了半截,诗缈仍想赌一赌,要不是太过想念,她一定不会纠缠,现在的自己甚至连与暻洛同处一个空间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能又砸了几个响头,然后跪伏在地,“圣上您难道不想要他活么?” 暻洛背过身不去看诗缈狼狈的样子,仍是语气淡淡,“你打算要挟朕?” “诗缈仍是觉得圣上与别的君王都不同,您不是我的兄长,您不冷血也非无情。您……很温暖。”诗缈仰起脸望着故意拉出距离、坐得远远的那个暻洛,她知道暻洛并不是生气,只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 “你是朕的妻子……”这就是事实,虽说是两相利用的身份,但不爱不求也不证明诗缈可以妄为。将他的帝王尊为放在何处。 “其实圣上,您何曾与我结发?”行过大婚之礼后一夜白头的是暻洛不是自己。抗拒到如此地步的人,哪有理由用夫妻的身份约束自己。今日哪怕是死,诗缈也打算妄为一次。 听到这话,暻洛怒极反笑,“你却是在责怪朕?” “只求不辜负……”诗缈答道。 “你……”暻洛才仿佛是落败了,他不如诗缈固执,他很羡慕这样的诗缈,敢爱敢恨。当初哪怕自己多直白一些,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他自嘲发笑,不由得望一眼窗外的柳枝,日光晃眼,霎时暻洛仿佛看到一袭白衣,对自己笑意盈盈。仔细再看,那人已不见了。 最初失去他的时候,无论多么想念都不让自己看见,到现在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旁人,反而一再让自己瞧见。连一个死去多年的人都敢也只会拿自己心思,怎么谁都能由着性子威胁自己? “圣上……”诗缈跪在地上不敢起。 “你自行修书一封给去往襄邑就说太过思乡求见乡人,切不可提及那人。来或不来全看你自己造化,药你却是要给我的。” 诗缈连连磕头,再一抬头,脸上早全是涕泪蔓延的痕迹。 暻洛只大概觉得这么做不合礼法,心中对诗缈却没半点占有欲,被人要挟多半有些不爽,但对自己的帝王身份并没有特别的感触。登基为王几年,暻洛其实还没有多少实感,浑浑噩噩凭着本能经营暻氏大业。 说穿了暻洛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因为所有执念都已经要不回了。 襄邑的药果然有奇效。大医官瞒着旁人偷偷刮下一点粉末留着研究,剩下的就一股脑化开喂给段恩。药行三个时辰之后再观脉象已经极好了,只是失血过多暂时还没能转醒,再过一两天,凭着段恩的身子骨大概能活蹦乱跳了。 只是有些话医官不敢提,这段恩的脉象十分奇怪,却说不出是哪儿奇怪,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也就不提了。 段恩转醒当日,襄邑派往暻国的人就来了。听说诗缈心心念念的人也来了,暻洛接见的时候看了一眼,不甚喜欢。这人眉眼虽说俊朗,却透着股小人之气,让人没法有好感,只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不过全凭诗缈自己喜欢也与自己无关,况且诗缈的身份,不得与其他男子有所接触,因此诗缈只是在皇帝接见使臣时在皇帝身后的小室里,隔着一席珠帘远远张望,尽管这样诗缈却已经十分欢喜。暻洛心想,所谓的喜欢就是这样一眼万年。 襄邑来的几个女官去陪诗缈,而诗缈的心上人仿佛是个武将,只跟随使臣。襄邑使臣只在京城逗留一天便要离开。有大行司陪着他们,暻洛不必多露面乐得悠闲。突然想起医官说段恩这日转醒,不如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段恩不是独一个的影卫,但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的影卫就他一个。他的身份不可以为旁人道,是个真真正正的影子,作为皇帝的影子哪有什么房间,暻洛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房梁上呆着。 要不是这次段恩重伤,近卫司根本就没想到给段恩准备住处。这次重伤,则是在医官药库单独格出一个房间安置他。这药库用来存放药材,除了专人看守大门,就没有几个人经过,不得不说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 段恩人在何处,暻洛是知道的,他溜溜达达到了医官药库,守门人哪里见过皇帝,吓得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暻洛笑着让人起身,自己就进去了。他没有带人随行,又想着段恩不过是个病人,全然照着礼数来,本来没死,反而被三跪九叩折腾半死,岂不是笑话。也就叩了叩门,自己进去了。段恩在里头,听见有人敲门,就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暻洛进屋一看乐了,段恩整个人被泡在一个药桶里,脑袋上搁着一条帕子,好不惬意。 满室药香,段恩背对着暻洛,双臂放在桶沿,优哉游哉地泡着。暻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段恩身上会和脸上一样,爬满疤痕,没想到露出水面的地方倒是干净。颈项之间连着后背的曲线十分漂亮,不愧是习武之人。白皙的皮肤被热气熏出淡淡的粉,十分健康。 暻洛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将睡不睡的段恩被惊醒,转过身来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皇帝还是谁。吓得整个人从坐浴桶里站了起来,然后又捂着要害重新泡回去。 “皇、皇、皇、皇上!”吓得人都结巴了。 虽说只是一瞬,但暻洛眼神好,一晃而过也能看出个大概。段恩身材极好,见过他时总是佝偻地站着,刚才好像是受了惊一时挺直腰背,整个人就是窄肩细腰,皮肤白皙,可惜了那脸。这样的身段,哪怕是配上一张极其普通的路人脸,也该是个清俊小伙儿。 见暻洛大大方方地审视自己,段恩反而不自在了。而暻洛抬了抬眼与段恩视线相交,抿着唇,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v 啊今年中秋公司组织漂流企划兼后勤保障的我们部门非但不能玩儿还得保证其他员工的安全可我只是一个柔弱的胖子啊qaq 希望老天保佑财务不批款,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然后博饼走人嘤嘤嘤每回这个时候都觉得策划活动的经理一定是核桃吃少了 有没有人来和我聊聊呀~~好鸡摸~~~【回音~~】 ☆、第十四章 见暻洛十分坦然地审视自己,反倒是段恩不自在了。说实话自打段恩以这样丑得惨绝人寰的长相示人开始,只有别人看他不自在,自己却是丑的心安理得。 眼前这个人果然是九五之尊的帝王,非但不害怕,还能一如常态,哪是我等凡人可以比肩的。段恩迟钝的大脑缓慢地思考暻洛如此表现的原因,不由得摸了摸脸上的疤痕,看向皇帝的眼神意味不明起来。而暻洛抬了抬眼与段恩视线相交,抿着唇,淡淡一笑。 哪里有人对自己笑过,段恩有些晃神,自从自己顶着这脸之后,见过的人不是尖叫逃走,就是无理谩骂。这些年来,能全然接受自己夜惊路人的相貌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陆莫城,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 只是陆莫城嘛,起初对着自己还有种硬着头皮的感觉,现在倒是习惯很多。这个皇帝反而是全然无谓的样子,眼神里笑意盈盈,没有嫌恶,也不惊慌。暻洛眼神传达的,对于段恩来说是善意。因为时常闪躲他人的视线,段恩也避免去端详别人的长相。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盯着一个人的脸,他觉得这个皇帝,长得真是好看。说不出来的好看,举手投足间仿佛都在发着光。 “才醒?伤口怎么样?”临时隔出来的单间,堆满药材,只有一张小几放上一套茶具,能稍坐的地方只有那张勉强摆在里头的床。暻洛随处走走看看,不时询问几句。 段恩反应很慢,说不上是脑子不好,只是这跟功夫不一样,打斗是身体自发做出的反应,用不着思考身体就会下意识做出回答。但问询这类的东西不一样,大概是因为段恩很少与人类交流,从理解问话,到组织语言说出口,需要比别人更长的时间。听见有人问到自己伤势如何,他有些迷茫。估计是药浴里有止疼的药,并不觉得疼,也就不在意。别人想知道,他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按,“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是疼的。” 暻洛失笑,这个段恩慢条斯理的行动总是出乎自己意料。陆莫城看人从来不准,他说这个段恩除了功夫极高,其他地方都无聊的很。现在看来,才怪哦。平日里话少,大概是因为不善言辞,而不是故作高深。光是看他努力说话憋出的一脸菜色,就觉得十分有趣。 而这个人向来冷着的一张脸,兴许是因为脸上层层叠叠厚重的伤疤牵制着,才会看来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暻洛走过来靠上半人高的浴桶,撩起袖子拨了拨水,“有些凉了?医者怎么吩咐的?” 段恩“呃”了一声,说实话大医官上了年纪容易话唠,叽叽咕咕讲了一堆自己也没怎么听懂,隐隐记着最末一句是,“水凉了就上来,擦干晾会儿再扎上。” 这个宫中的百医之首果然不走寻常路。其他医者一般就是给人撒点金疮药捂上得了,大医官则是把去腐生肌混着止疼的草药熬成膏,化了泡澡,晾干再包扎恐怕是担心伤口留着湿气容易溃烂感染。 不过看这样子,是麻药剂量下大了,段恩已经是昏昏沉沉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恰巧过来探视一番,恐怕这个段恩就该忘记把自己捞出来了。 “这样,麻烦。”段恩偏头想了想,补上一句。 “确实。”暻洛觉得好笑。 “医者说了,经常泡泡不怕留疤,可我不缺这一道。”段恩很认真地向暻洛抱怨罗里吧嗦的大医官。 这话在暻洛听来却不好笑。兴许段恩没这意思,但字句间自暴自弃的意味让人觉得有些可惜。没有伤处的身子看起来挺好看的,暻洛才不会这么说,听上去很奇怪。“你该起来了。”暻洛提醒一声,然后仍旧站在边上。 暻洛一副坦荡荡的模样,段恩再遮遮掩掩反而就矫情了。段恩有记忆以来,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擦肩而过的人见到他,无不是受惊尖叫,或是嫌恶闪避。虽然段恩一直恪酢醍懂、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但为了不徒增麻烦,还是习惯掩藏自己。 这样一个人,作为影卫,是再合适不过。现在要让他光明正大地展示自己,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无法坦然。 “这个……”他支支吾吾地说,让皇帝往门外滚一滚这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暻洛不是心细的人,才不懂段恩的意思。就仍是嘴角微上扬地端视着段恩,脸上带着笑。见段恩面露难色,再看一眼药浴用的木桶,桶身窄窄,却有半人多高,没地儿借力,出来的样子多少有点难看。恐怕这个飞来飞去潇洒自如的段恩也没有办法。 暻洛不多说话,把两只袖子都翻折上去,双臂伸到段恩腋下一扣,就把整个人提了上来。段恩被皇帝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得不敢动弹,像棵萝卜似的,就被暻洛拔出来了。 暻洛上过战场,征战的都是大老粗的爷们。沙场上哪里有人伺候,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洗上一次澡,遇上好时机,战士们当然欢天喜地共浴互搓泥条儿,暻洛哪里会觉得坦诚相见是件尴尬事儿。 段恩却不是,本来就很少与人接触,这么坦荡荡的,也就更少,尤其对方是顶着一张妖冶美人脸的皇帝,就更慌乱了,只得支支吾吾道谢连忙转身套裤子。急匆匆套里衣的时候被暻洛喊停,“伤口不是得晾晾吗?”段恩才反应过来。 段恩还忙着系衣带,被喊停后手停在半空进退两难面露赧色,暻洛看段恩伤口虽深,但经大医官亲自护理也无大碍,自己还有事要忙,就吩咐一句“段护卫好好养伤。”就要走了。 段恩仍是尴尬背身的样子,木木然扭过脸对着暻洛点头应允。 暻洛跨出房门好心再反身关上,不自主看到段恩褪下纯白里衣露出的瘦削肩头,还有肩胛骨的位置,不觉有些熟悉。 兴许是最近太累了,暻洛心想。 从小单房出来到药库大门,需要经过一条窄窄细细悠长的弄道,光线昏暗视线不佳。暻洛出来时与急匆匆赶来的大医官擦肩而过。老医官不怎么见到过面带笑意的皇帝,擦身而过时竟然有些认不出来,等到回过神来不由得晃神,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叩礼。 只是老医官反身要躬身时,暻旻帝已经走出去好远,这……不合礼数啊。 连声哎呀哎呀地叹气,扶着小心肝也不叩门就往小单房的门里钻,眼前这个差点被阎王爷带走的重伤病患倒是好生生地已经从浴桶里爬出来,正笨手笨脚地给外衣系上云扣呢,见到这里老医官额上的血管突了又突,“谁让你起来的!” 药库铜门外都能听见老医官中气十足的怒吼,吓得守门的小官打了个哆嗦。 “皇上呀。”段恩被吼怕了,无辜地答道。 “你不必再当朕的影卫了。”这是段恩伤愈回来复职听到的第一句话,听明白了却不知道怎么消化,只得呆愣愣站在原地努力思索着该作何反应。 一旁的陆莫城也一脸局促,“不是……诶?皇上,虽说段恩犯了错,但错不在他……” “他哪儿犯错了?”暻洛看起来比陆大将军更迷茫。 “那您……”陆莫城看了一眼段恩,又回头紧盯暻洛不放。 “是朕没解释清楚,今天就上禁随司报道吧,”暻洛看着一脸傻样的陆莫城一眼,再回过头跟段恩解释,“当然禁随司不安排你工作,你就直接听命朕和陆将军,薪俸比照当初承诺的再多两倍,其他的照旧。与之前不同的是往后你不必掩藏,大大方方露面就行。” “是。”段恩本来就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冷冽气质,一副市井穆颜,拿掉他手里抱着的剑遮上脸再往菜市场里一丢就很难找到了。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不自主就耷拉着脑袋佝偻着背,怎么看都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强的武艺。 陆莫城把人招进来时,是连祖上三代都查过的,三代单传,留到段恩这代父亲早去,他就是个遗腹子,一个毁容的段恩与他又瞎又孱弱的老母亲相依为命。陆莫城是想问过段恩上哪儿学来的武艺,但剖析别人的过去这跟询问他脸上的伤如何而来一样难以启齿。 幸好段恩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老实本分的。甚至不顾自己还以身救了皇帝一命,差点就呜呼哀哉了。 “段恩什么都好,就是形象不行,”暻洛特别寻常地看了一眼段恩,陆莫城听出一声冷汗,哪有人这样往人伤口撒盐的,没你这么当皇帝的。不过陆莫城也就敢腹诽而已,就见暻洛站起身走到段恩身边,段恩仍是恭恭敬敬地颔首站着,被暻洛一掌拍在背上险些吐血。 “你看,站直了不是挺好的。老弯腰驼背的不好看。”暻洛这么说。 “是,圣上。”段恩真就乖乖地挺直腰板站直,没敢再驼背 陆莫城下巴都快掉了。感情皇帝大人口中的“形象”指的是这个形象? “以后再驼背就罚你俸禄。”暻洛扬了扬嘴角,“你上外头去找小李子,他会领你上随禁司报道。” “是,圣上,那臣告退了。”段恩毕恭毕敬地抱拳退开几步,才转身推门出去。 剩下陆莫城一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望向暻洛,就见他对着越走越远的一个瘦削背影深深凝视。 “别看了,这么远了驼背也看不清。”陆莫城冷冷揶揄他。 “不是,”暻洛笑着叹气,“不知道怎么的,只是觉得看着那个人有些可惜。” “确实,那么好一个孩子,被毁得差不多了。”陆莫城以为暻洛说的是段恩的脸。暻洛知道是他误会,也不拆穿。 “上回襄邑来人的事,你查清楚了吗。”皇帝的食指叩了叩木桌。 “正在查,还没查出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怕就是最大的问题。”暻洛拧眉,陆莫城又在心里吐槽暻洛小题大做,却没敢说。 “这倒是,说来,二王爷家的孩子终于有名字了。”最近母亲与蓝黎越走越近,自己想要揉揉抱抱一下都不行,昨儿母亲和蓝黎八卦,被陆莫城听了去,想了起来连忙又跟皇帝说道说道。 “哦,二嫂终于放弃挣扎啦?我小侄子取得什么响亮的‘大’名?” “暻小染。”陆莫城耸了耸肩。 “噗——”暻洛没忍住一口茶直接喷到对面陆莫城脸上。陆莫城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脸。 暻洛有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当初二王妃使出吃奶的本领翻着几大典籍努力憋名字,还以为能憋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听起来就如雷贯耳的大名,“暻小染”这三个字怎么想怎么弱。 “有名字终归是好事,”暻洛还能怎么说呢,“你手下童武生里挑出一个靠谱的,送去给我二侄子当保镖去。” 陆莫城自然点头。后面就从自己童武生营里挑了一个叫何泽的五岁面瘫小童就给送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拖延症还能不能治好qaq ☆、第十五章 段恩挂职随禁司后,也算是有了品级的人。不仅薪俸月结,每日也又不必躲躲藏藏,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虽说在宫中行走需要佩戴专门定制的银假面,但比起昼伏夜出要好上太多。 关于段恩必须佩戴面具行动这点,暻洛本来是不同意的。三伏天又闷又热,全罩式的面具不透气又捂汗,常人的皮肤尚且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段恩脸上的几乎不见一块好皮,非逼着人家这样捂着也太不人道。 只是段恩在陪护皇帝于宫中行走时,就把内务司的某位女官吓得瘫倒在地,要是哪天不小心惊扰了太后就伤脑筋了。 因此陆莫城便让兵器监找专人为段恩用软银丝编制柔软透气的银制半假面,露出两只眼睛和尚算见得了人的下巴。戴上特制的假面后,段恩就不必格外小心地回避他人视线,自由行走宫中。 又加上暻洛的一番叮嘱,段恩时刻记挂着自己行走站立的姿态,昂首挺胸的样子再配上一副好身量,竟惹得宫里几位女官们芳心暗度。女官们每每“巧遇”段恩,无不恭敬地称一声“银面公子”,语气里多少有些撒娇的意味。只是木讷如段恩只能让女子芳心错付。 自从段恩有了品级,权利也多了不少,除去应有的报酬,还能告假出宫了。本来这宫中的护卫,是多段恩不多,缺段恩也不缺,并不是时时刻刻需要他,只是自从上回的公然行刺之举,或多或少就更依赖段恩一些。 这天随禁司主好不容易允了段恩的半天假,段恩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出宫去了。 银假面始终太扎眼,段恩随意借了顶斗笠就从偏门出来了。所幸的是路程虽远但不经大路市集,不怕遇人太多,以段恩的脚程轻轻松松拐过几条巷弄就到了。 段恩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十分工整的字条,抬头比照了一下地址和牌额,抬手扣了几下门环便有人将他迎进屋。出来领人的是一个婆婆,大概是有人叮嘱过,并不敢抬头直视段恩的脸,只唤了一声“少爷”,就自行退去。 那婆婆原来是宫里人,被调派出宫专门照看段恩的母亲——段氏。段恩“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就匆匆进到里屋去。 段氏眼睛不好,耳朵也听不清,段恩进屋的时候,段氏正双手捧着茶杯,也不喝,只是捧着暖手。段恩放重了步子,段氏也没察觉,段恩就重重地跺了几下,段氏才仿若有觉,微微偏头向着门口这边,试探地喊了声“惠婆子?” 惠婆是照顾段氏的宫人,段恩只是抿嘴,像是笑着,隔着几步路喊了一声,“娘”。瞎眼的段氏就算耳朵不好使,这个字也绝不会听错的。是儿子来了么?她开心又熟练地地避开桌椅朝着段恩迎了上去。 段氏只是笑,一边伸手去摸段恩的脸,被几次巧妙地避开,段氏也不太在意。段恩又轻唤了一声娘,段氏仿佛有些惊诧,喜笑颜开地抱紧儿子,问他想吃些什么,惠婆什么都能做。 段恩握着段氏的手,牵着她又坐回桌前,将带来的食盒一层层摆开,油纸包着的点心有甜有咸,全是段氏喜欢吃的。陪着段氏吃了饭,聊了会儿天,哄着段氏上床午睡了才又塞了些银子给惠婆,就不再多说了。 惠婆将段恩送了出来,不放心段氏一个人呆着,便不敢远送,很快就回去了。段恩转身看着门慢慢阖上,仍是一动不动,站在距离巷口五六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谁?为什么跟着我?”看顶上日头悬挂正中,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司主责骂,段恩忍不住先发制人了。原来段恩一早就发现有人一直跟在自己背后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如果是谋财,现在大可行动,只是那人不肯出手,只怕目标是府内两位老妇。想到这,段恩更加沉不住气了。而且段恩耳力了得,光靠听声就分辨出这个“歹人”只有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足为惧,就干脆提气震慑。 暻祥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从墙角拐了出来,尴尬地咳嗽一声。早听闻此人十分厉害,但贴身跟着皇帝,自己总有些不安,想着这人大概不会知晓自己身份,便伺机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才出宫门就被发现,也不知是他太厉害,还是自己太差劲。 “听闻我幺弟收了个特别厉害的高手,我就是好奇想见上一见。”暻祥被人发现,也就大大方方现身,背着手,迈着官步在段恩跟前溜达。 “窑地?”段恩没懂。 七王爷忍住一颗想骂街的心,磨了磨牙说,“你们家皇帝。” “他才不是妖帝!”段恩这下懂了,白了七王爷一眼,虽然暻祥看不到,“他是好人,别欺负他。” 谁敢欺负他啊,那个妖孽小鬼头,不被他欺负就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自己就是闲的蛋疼才担心老十三被人诓骗偷偷来试探一番,没想到自己堂堂七王爷反而被人给“欺负”了。暻祥不想搭话,他想回家,一个人对着墙哭去。 暻祥现在知道了,眼前这人估计就是一根筋的傻大个。王爷的骄纵劲儿上来也懒得多说,转身就走。只是非但没走成,还被拎着领子提回来。他愤愤拍掉段恩揪住自己领子的手,“你知道我谁么?” “坏人?”段恩思考了一下,正儿八经地回答。 暻祥气得不行,到底谁才像坏人,光天白日还带着蒙纱斗笠。愤愤挣扎,抬手就一把将段恩的蒙面打下,猛然就僵住了。 段恩也愣了神,懵懵懂懂地盯着暻祥看,眼神微微有些闪躲。他慌张地转身把脸藏起来。暻祥这下子后悔了,手忙脚乱去捡斗笠,还屈尊降贵用手拍掉上面的灰土再递给段恩。 暻祥当然没料到是这样的隐情,也没想着因为这种事去伤害别人。不过暻祥想错了,段恩并不是因为自卑才隐藏自己,而是怕把暻祥吓着。他背对着暻祥接过斗笠,又罩了上去,才转身回来。然后擦过暻祥的身侧要从巷口出去。 “你叫什么?”暻祥问他。 段恩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仍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名字告知给他。 恩断义绝的那个断……恩……吗?听上去不是个好名字。暻祥心里想到,却没说出口。就看着那人越走越远。那个身形,和拉长的影子,与自己久远的记忆相重叠。暻祥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大概只是相像罢。 午膳之后,皇帝与七王爷约好书房密谈。暻洛要的上代长河以北所修的水利工程图终于被找到了,不好假手别人,暻祥只好亲自跑一趟呈给皇帝。 暻祥也不明白,暻洛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好好一个书房非要搭上厚重帷帘将整个房间弄得漆黑一片才点上烛,让人觉得十分压抑。明明早些年的少年暻洛还偏爱窗明几净,现在怎么喜欢上这幅阴涔涔的样子。 暻祥觉得自家兄弟不必通禀,照样是推门径直走了进去,跟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陆莫城不在,再好不过了。 暻祥这还暗自庆幸着,一个冰凉之物就蹭一下贴在自己脖颈,吓得暻祥后撤几步,没站稳险些摔坐在地。暻祥不像暻洛,他就只是一个文人,那几招防身之术就只够拿来跑路,哪里经得起这样突如其来的过招。 “不是坏人,你退下吧。”暻洛就坐在书房正当间的御案前,低头写写画画着什么,十分专注的样子,见暻祥来了,也就对段恩这么一喝,算是对暻祥打了个招呼,就低头继续奋笔疾书。 暻祥白了皇帝一眼,不过人有高手随侍在侧,平日里斗嘴的劲儿也给吓没了,撇着嘴踢踢踏踏把怀兜里的册子推到暻洛跟前,“喏,你要的东西,只有复刻,原来那个不晓得被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弄丢了。” 暻祥把“不长眼的家伙”这六个字念得抑扬顿挫,暻洛又不傻,当然知道七哥哥话里藏针说的谁,也就“哈哈”两声带过,“没事,复本也行,我只想知道上津北的堤坝是怎么个修法。” “你就不能把这帘子卸了,乌漆墨黑边上杵着个人都看不着。” “就算窗门大敞,光明透亮,你也未必能找到人藏在哪儿。”暻洛笑他,扬了扬手上的复本,“谢了。” “这位先生,我们早上见过的。”段恩从暗处走到光线所及的地方。 暻祥一抬头就和他的银假面打了个照面,银光闪现,想起刚才脖子上还发凉的触感,就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仔细打量站在跟前的段恩,只觉得身材欣长,带着个精致假面,虽然一时受惊没有认出来,但仔细回想早上那人的身材和嗓音,不就是那个……段恩? “哦?你们认识?”暻洛知道段恩告假,段恩的假还是他亲自批的。暻洛就是好奇,不过一个早上,段恩怎么就和暻祥勾搭上了。 “嗯,他跟踪我。”段恩仔细想想,觉得这么说也没错。“还打掉我蒙面用的斗笠。”段恩顺带告了一状。 暻洛噗了一声,对上暻祥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扯平了噢,你刚还拿剑指着我。”暻祥后退几步避开段恩的锋芒。 “不是剑,是剑鞘。”段恩知道自己脑子转不利索,虽然暻洛恩准他佩剑,但不得暻洛准许,段恩的剑是不得出鞘的。毕竟,这个段恩可是出剑比动脑子还快的人,万一误伤可就不好了。 暻祥被噎得无话可说,皇帝在边上仍是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再待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耸了耸肩冷哼一声,“辛苦大半个月给你找工程图,好不容易回京就匆匆来见你,没想到连口水都不给,我可算是看清楚你了。不呆了不呆了,我找皇太后告状去!” “不送不送。”暻洛早知道暻祥烦陆莫城,这回记仇小本本里恐怕又加上一个段恩。看来酸秀才对上武夫就剩干瞪眼的份儿。 “暻祥是自家人,反应不必那么大。”暻祥走了之后,暻洛叮嘱段恩。 “哦。”段恩答应了一声。 “其实……”暻洛顿了顿,“你看着特别弱的都可以不用出来。” “……,是。”段恩明显没仔细听话,慢了半拍才答话。 “段恩,有什么话就直说。”暻洛笑着问。 “皇上,段恩也觉得这个帘子该撤。”段恩努力组织着语言。 “噢?”暻洛没猜到是这样一说,也有些反应不及。 “对眼睛不好。”段恩答道。 暻洛没再搭话,段恩没能听见回答,又讪讪退回暗处。 这个帘子,是穆颜死后才装上去的。那之后,暻洛常常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他知道穆颜临最后的三年因为病痛的关系,也因为情绪,变得十分畏光。暻洛想着枉死之人的灵是徘徊在原地出不去的,或许整个皇宫里就这么一个昏暗场所,穆颜或许会因为这个关系而愿意来到自己身边。不过十分可惜,暻洛像是疯了一样,独自在昏暗的书房里疯了一样地对着空气说了好几个月的傻话,却什么都没能盼来。 “朕想见一位故人。朕以为只要这样,他才会来。”过了很久,暻洛才开口。 “您或许没有想过,这位故人其实更爱明亮的地方?”段恩反问。 暻洛听闻,若有所思。他与穆颜所有美好的记忆,是日光投过枝桠洒落在穆颜脸上的样子,是月色铺满地面的时候。 “是啊。”暻洛笑笑,“晚些时候就让人来撤掉吧。” 这天暻洛的心情十分好。一个人抱着一壶酒坐在回廊的某个地方自斟自饮。段恩在不远处张望着。被暻洛召了过来。 “陪朕喝一杯?”暻洛将刚斟满了的酒盏递给段恩,段恩对于皇帝,也从不推拒,双手接过酒一饮而尽。暻洛拍了拍边上的位置,示意段恩坐下,又取过他手上端着的酒盏自己满上,用力抿了一口。 “今天的月亮真圆。”暻洛抬头看了一眼,段恩的背后是一轮圆圆的满月,月色洒在段恩银色的假面上,光斑跳跃。 “圣上,今天似是十五?” “错了,是既望。望日的后一天,才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暻洛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段恩,“已经没有别人了,就把面具摘了,反正朕又不怕。” “是。”段恩抬手摘下。突然轻松了起来,精神就变得有些恍惚,他竟然在皇帝跟前失礼,避开皇帝的目光侧身去看十六的圆月,看到入了神,眼睛里也洒满了月光。 这样的眼神,暻洛很久很久之前在哪儿也见过,亮晶晶地、十分专注。 “朕有个朋友,遇上月明之时,总喜欢静静呆着看,他爱看月亮,却不喜欢满月。他说圆月太满,过盈则亏。不如弦月,虽不圆满,总令人有所期待。” “圣上您一定十分喜欢他。” “何以见得?” “您提到他的时候,眼里在发光。他是您说的故人么?”暻洛点了点头,段恩又看了满月一眼才接着说下去,“您对他的感情同满月一样过满。” 暻洛愣了愣,是啊,同满月一样。要不是已经达到极致,又怎么会恨到入骨,他以为将这段感情诚惶诚恐捧在手心的只有自己,哪里知道感情也是过盈则亏,只有自己看不通透,这害惨了穆颜。“是啊,我很爱他,所以伤害了他。”暻洛苦笑着,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 “我以为你不机灵,却说了我这辈子最想知道的话。”他转手令小李子再温一壶来,“今天好好陪我喝一杯。”不觉间,暻洛在段恩面前已经以“你我”相称。 “圣上,段恩并不是傻子。”段恩拧了拧眉,这是暻洛第一次看到段恩做出的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意料之外有些好笑。 “他走后我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不过奇怪的是,自从你来之后,我竟然睡得十分踏实。大概是觉得安心吧。” 段恩没能明白其中的转折,有些懵懵懂的样子,小李子很快温好了酒送来,段恩很自觉地接过手为皇帝斟酒,细思了很久,才开口,“若圣上愿意,段恩愿意随侍在侧。” “这可是你说的。”暻洛笑着,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已经达到极致,又怎么会恨到入骨,他以为将这段感情诚惶诚恐捧在手心的只有自己,哪里知道感情也是过盈则亏,只有自己看不通透←自己特别喜欢这一段(つД`)因为暻洛是个蠢货啊 昨天基友订婚宴,喝回来已经凌晨了迟了点发,中秋也不能好好在家呆着,屯粮的机会也没有昨天就睡了两个小时,要撅了_(:3」∠?)_ ☆、第十六章 梦里青草香。 暻洛迷迷糊糊从卧榻上醒来,只有这样一种感觉。宿醉的后遗症只剩一点懵懂,昨夜温酒暖胃暖身烘得人不由得犯懒。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在小憩时用的矮床上睡得酣畅,一睁眼便是天明。 一切都好,就是背有些硌得慌。暻洛长出一口气,抻了抻手脚,突然听见有人“呀”地痛呼出声,觉着身子底下有不寻常的动静,扭头一看才发现段恩趴在卧榻上给自己当了一宿的人肉软垫。 “段恩?”暻洛十分吃惊。 段恩“嗯”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回答,估摸是一宿没能合眼,声音听着闷闷的。暻洛这才手脚并用地起身给可怜巴巴的段恩腾地方。 原来是昨夜段恩拽着人家把酒夜谈,还轰走了别人宫人,就只拖着段恩不放。结果闷酒醉人,几壶下肚就不省人事,可怜段恩只得把暻洛这个天皇老子生扛到睢阳宫。 好生生地把人放上龙床,段恩都听见他打起呼来,结果前脚刚跨出内室正坐上卧榻准备缓缓酒劲的时候,暻洛竟然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生龙活虎地打了套拳。 光是打拳还不算什么,非得拽着困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的段恩来比划比划,硬是钳住了畏首畏尾的段恩,直接将人绊倒在卧榻上,才肯消停。只是暻洛绊住了段恩,段恩正巧摔了上去,顺势倒在段恩身上的暻洛就这么睡过去了。 可怜段恩,一动也不敢动。谁让他稍微挪点身子,暻洛就开始在他背后哼哼唧唧。实在没办法,只得认命地乖乖趴了一宿,给暻洛当肉垫。被生生碾了一晚上,好不容等到暻洛放行,段恩这才扶着老腰从卧榻上翻下来,手脚发麻地,还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银假面扣上。 “朕准你一天假,你回去睡吧。到时候随禁司管事儿的问起,你叫他来和朕说道。”暻洛看段恩一副任劳任怨的老牛样,就忍不住心里发虚。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忙把段恩推出门外,令他好滚不送。 段恩就算再木,也不到愚钝。好赖自然也分得清。段恩似是怕暻洛反悔一样,领旨谢恩完就跑得不见踪影了。暻洛觉得现在的段恩看上去特别开心,好像都能看到他面具底下喜笑颜开的样子,连回去的背影都有种蹦蹦跳跳的感觉。 这个人真是特别好懂。暻洛不禁这样想。 被酒鬼当了一晚上垫子的段恩别说没睡好,根本就是没合眼,干脆就是睁眼到天明。九五之尊就和自己背靠背,呼吸心跳隔着脊背传到自己这里,那人的心跳咚咚咚像是敲锣打鼓一样。而且大醉酩酊的暻洛睡相和平日严谨的举止完全不同,特别放肆特别闹腾。 暻洛睡得特别豪迈,翻来覆去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段恩只能当起皇帝的看护,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床。这样的暻洛是他不曾见过的,有种陌生的感觉,却又有些似曾相识。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暻旻帝都不该是这个样子。 陆莫城说他千杯不醉,擅于自律,其他宫人的嘴里,旻帝更是恍若天神。段恩不懂为什么人们喜欢暻洛这种疏离的、高高在上的形象。他不由得觉得这皇帝像个人一样,活生生的挺好。 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许千杯不醉的暻洛也有过找一个放肆的理由。 暻洛睡相太差害得段恩一宿都没个安生,更何况暻洛一个晚上都在断断续续地“穆颜、穆颜”大喊大叫,间或又低声呢喃着“我好想你”之类的话。段恩并不明白醉后真言的故事,只是不由得鼻头酸酸,甚至连心口都揪紧了。 这是他自从成为段恩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心情。 穆颜?到底是谁,能让一国之君牵肠挂肚。段恩也懒得再想,他本来就愚钝。现在只想趴上床睡上一觉。段恩太乏累了,以至于连银面具都来不及卸下来,就带着这样的疑问沉沉睡去。 段恩本来脑子就不太能转,总是懵懂,也总是忘性大。一觉醒来,就把皇帝望月饮酒自醉对着护卫撒酒疯这事,忘得差不多了。 说到暻洛还未登基,时年永丰二十九秋先帝暻惠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久不能愈,便下旨让贤。退位不过数十日就已病重仙去,直到朔德二年秋才满三年。守孝三年期一过,旻帝便奉天命与襄邑和亲。 转眼诗缈公主入宫届满一年,已是新妃成旧妃,暻旻帝又被各种事物缠身忙得不着四六,差点忘了太妃们的安置。 前几日皇内司来人上报去年的各宫的用度花销,暻洛正忙着就先放下奏呈。今日上津水利重修一事已经按部就班开始,暻洛刚好闲下,随手翻出来看,才觉得大事不妙。 少年登基,光是挽救战后损失就已经够让暻洛费尽心力,加上拥趸暻康和暻端的旁系势力一直对暻洛虎视眈眈,几次三番从中作梗想把暻洛从尚不稳固的皇位中拉下,光是扫荡三王余党和扶植己方势力就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闲去想这些。 以至于到如今,暻洛只封了生母养母两位太后名号,其他在世的几位全都忘了安置归属。几位原应改称太妃太嫔的几位竟仍保留原籍,拿着原先的宫份,这并不合礼,再说了守孝的三年之期已过,就更应当从新安置。 难得想起这事的暻洛便下旨有子女的就随子女而去,无子无女了无牵挂的愿回娘家安度的也可,或是愿意前往仙山青灯古佛为国祈福更好,当然若是寻不到去处留在宫中的也无不可,只是宫份就大不如前了。 旨意方下,整个后宫就送走许多,太后也开始哀叹后宫冷清太过无趣。当年最盛,后宫争斗不休,风风雨雨哪里没有经历过,现在退了下来,反而感念许多。 虽说诗缈不时总会过去陪伴,但老太后仍觉得十分无聊,可惜皇帝政事繁重没法时时刻刻相伴左右,憋得实在难受。小李子便从番国找了只圆滚滚的机灵小猫送进宫给太后养着。有了猫儿陪伴的太后就不总是念叨了,但居然开始催着皇帝想要抱孙子玩。 暻洛哪回不是打马虎眼?终于把老太后逼急了,连着好几天给早晚请安的皇帝甩脸色最后还给皇帝闭门羹。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暻洛也没有办法呀,只能摸摸一鼻子灰回去瞎忙活。再后来见到太后的时候,是女医官来禀太后染恙。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作者:麦桑 第4节 怕惹太后不高兴,暻洛是入夜偷偷摸摸去的。太后睡得不踏实,暻洛便在床边守着,拧帕子、擦汗都自己亲手做,怕宫人没轻没重地让太后不能安生休息。拿着半湿的帕子,不由得就想起小时候。生母没有名分,只追封了明洛夫人,要不是太后护着,或许他已经走上了和暻端一样的路。如果能回到过去,他宁可放弃天下,放下皇位。错只错暻康野心太大,步步紧逼,不择手段。 老太后一觉醒来,才看见几天不见的皇帝正靠着床洞雕花板睡得四仰八叉。十分好笑。恍惚回到从前,许久不见这样的暻洛,自由自在的模样。 “皇帝。”太后撑起身低声喊了一声。 睡不踏实的暻洛一个激灵弹起身来,身下矮凳一个不稳直接把皇帝摔在地上。幸好内室里没有别人,要不真不知道皇帝的脸面往哪搁。 暻洛也顾不得疼,一边摸着屁股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摸了太后额头一把,烧退了,病也该去了大半。起身就要召女官进来,却被太后拉住。暻洛转身一脸无解,还是听话乖乖坐好。太后知道这世上谁都会变,唯独这个孩子的心性,和儿时哪有半点不同? “咱们娘儿俩多久没有好好聊聊。”太后靠着床,任皇帝为他整理软枕,再掖好被子,才拍了拍他的手背开口说话。 暻洛只是笑着否定,“明明前阵子是您给孩儿闭门羹吃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后在皇帝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直到暻洛喊痛求饶才撒手,“自从乱臣暻康……之后皇帝哪次和母亲好好说过话。言不由衷、虚情假意……说的就是你。你对暻康,是恨吧?恨不得除之后快,却感念母亲才没能狠心。你就是……容易心软,哪怕你要狠绝一点……”太后掬一束暻洛散落的发,“一夜白头的理由,当母亲的不是不问,而是心疼。你当真以为母亲久居深宫,就不知道你把哪个死罪乱犯藏匿进宫中?该伤的心已经伤了,该断的执念也就断了罢……” 暻洛不语,心思太乱。他原来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没曾想还是被人看在眼里。 “暻康曾经是个好孩子,他也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但送走的就送走了,离开的就离开了,你在皇城,就该有皇城的担子,再累也要担着。诗缈很好,配得上你,该忘的就忘了吧。” “母亲,下个月,我打算召远中王进京。”暻洛垂着眼睛不敢抬头。 “当初皇帝下过的旨意,罪臣暻康余生只能在远中度过,更不可进京。不可反悔!”太后皱着眉一字一顿。 “我自己下的旨意,我能悔。” “母亲想他,他未必想我。他现下在远中,说不定对你、对我,只有恨意。暻康就是这样的人,执念太深使人不可自拔。你要明白,当初他带兵屠城时,是知道母亲就在宫中的。我于他,权且当未曾有过这个孩子。” “洛儿,母亲只有你了。” 暻洛只能握着太后的手,不发一语。但他并不知道,这段剖心之谈已是最后。 太后染疾,反反复复不见起色。举国名医甚至是襄邑神药都不能令太后病情好转。众医官只说太后上了年岁,积郁于心,才会药石罔顾。 暻洛不肯承认,只当太后思念儿子,心病压身才会如此。他甚至召来蓝黎,令其施蛊为太后续命。可惜一切枉然。 不久太后病危,皇帝紧急召远中王进京,只是还未入城,太后仙去。 太后仙去那日,段恩陪了皇帝一宿,他听见皇帝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隐隐听见他说了一句“这世上所有爱我的人,都已不再了。”心脏不由得骤缩地疼痛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写到这儿忘记老皇帝去哪儿了,就干脆…挂掉? 本来中秋打算多些一点的,真没料到莫兰蒂迎着厦门过来,停了半天水电,幸亏住的地方是市中心恢复的比较快,结果后面两天都忙着给朋友送充电宝耽搁了,抓紧时间挠了一章~中秋回来七天班,不开心! ☆、第十七章 特赦远中王归京的消息还来不及送出,太后就已仙逝。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送旨的驿使早已上路。得到太后仙去消息的京中驿丞不知该是快马加鞭把人召回还京,还是就遵循先前旨意行事。 但圣上还在骤失至亲的悲恸之中,再去给圣上徒增烦扰不亚于老虎头上拔毛。但特赦罪臣还京一事可大可小,驿丞怕现在不作为造成过失,到时被问责就真的罪无可恕。时不待人,老驿丞只得硬着头皮请求面圣。 然而驿丞拿着官品印信过三关六卡好不容易才得以进到宫中,眼见只要有内监通禀得君应允就能面见皇帝,却被贴身伺候皇帝的宫人给拦在伏安殿外。 正意外,这宫人只说了不必通禀,圣上有旨,谁都不见。这下可把驿丞急坏了,老头儿正急得满头是汗连连打转,见七王爷从内殿走出,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弓着身子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 七王爷手里攒着一本卷起的册子,对着肩上酸痛的地方敲敲打打。被噗通一下跪在自己跟前的老头儿吓了一跳,抬头看了领人进来的内监满脸不解,把驿丞弄起身来,他又着急得说不清话,内监梳理好来帮着重复一遍。 暻祥青筋跳了跳,“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把特赦令拦回来!”这都什么猪脑子也能当官,暻康真要拿着特赦进京,暻洛的新仇旧怨指不定气上心头。当时穆颜含冤而死,惹太后晚年郁郁寡欢,都有暻康很大一部分原因。 怕只怕暻康手捧特赦进京面圣,到时候别说特赦了,时过境迁虽不至死,但暻洛不把人关在天牢十年八载都难泄大恨。想到这里,暻祥不由得一个哆嗦,十分后怕。这些天杂七杂八的破事真是不少,真把暻祥急昏头。 说起太后仙去的事,令人不胜唏嘘。太后病来得狠急,卧病在床的日子里总是糊糊涂涂,宫内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直到某日,太后的病情仿佛有所好转,能坐起身来,也不犯糊涂,神色清明拉着皇帝说了会儿话,还多吃了些东西。这在旁人看来,都是病情大有起色的样子。连日来躬身照料太后的暻洛一颗心也落回去,被太后和其他医官劝慰着勉强回去睡了个安生觉。 现在想来那日却是回光返照罢了。太后是入夜时分悄然离开的。面容安详好似睡得熟了,所以几次来给太后盖被的医官、宫女们无一发觉。等到早上送药来时,发现太后已经凉了。没能陪太后到最后,暻洛已经是悲恸到无可发泄了。 医官悲恸大宣太后驾崩,暻洛茫茫然面对着一群呼啦啦跪下来请罪的宫人们,只是抬眼看了看,转身就从内室走出,步履有些踉跄。在那之后,皇帝一个人呆在伏安殿内,茶饭不思,毫无安排甚至接连数日辍朝。作为一个京城呆着的闲散王爷暻祥不得不接手朝政。 暻洛这些日子以来一面是安排太后祭奠之礼,一面是当天需要紧急批阅的奏折章程,还有每日必行的对皇帝的劝解。混账弟弟暻洛连着几日盐米不进,要不是暻祥连哄带骗让他多少吃些软食,估计这个皇帝也要趴下了。 但是暻祥有种自己要先于皇帝倒下的错觉,真是累死了。 接到宫内传来的消息,几位王爷和公主也准备启程回京参加祭典。二王爷暻盛离京近些,当日就赶回京城了。这几日暻洛有时就在伏安殿呆着,有时就在太后停灵的寝宫里守着,总是独自一人,连段恩也不得靠近内院。暻祥一人总揽三职,天天哭累。 先其他王爷一步回京的二王爷暻盛见七弟暻祥这么一个习惯懒散的人不得不支撑起全局,连日辛劳十分劳累,也忍不住插手帮忙。 有人分担,暻祥自然是高兴的。见接手帮衬的人是暻盛,虽然有些诧异,也只是投向一个感激的眼神,不再多有盘旋。他知道自己正忙着起草祭典具体事宜,他苦思冥想,偶然一个抬头见暻盛正盯着自己发呆,呵呵一笑也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不再在意。 陆莫城也焦头烂额着。几个边防大营派去的守边大将全是新人,嗷嗷待哺地跟自己要布防规划、要武器、要人手。布防规划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但招兵买马这事不归他管,另外兵器司的老头脾气特别臭,哪一个不得由暻洛批注下旨。 但暻洛心情不好,暻祥怕陆莫城嘴笨惹暻洛不高兴,防着自己跟防狼似的,根本就不能靠近伏安殿半步。闹得陆莫城每天都来宫里碰运气,这不,今天又进宫闲逛。一推门进来,就看见暻盛在侧案上翻阅什么。 陆莫城特别闹腾,暻祥不用抬头就知道是他,翻了个白眼不吱声,反正他觉得无聊就会自个儿滚蛋了。 “哟!二王爷,您也在?”陆莫城看着暻盛,小眼神冷不丁就亮了,暻祥那个冷屁股贴到下辈子都热不了,同是兄弟的暻盛就大为不同,虽然暻盛也一样应付不来这个咋咋呼呼的大将军,但偏偏就会绞尽脑汁和他多聊一些。 “来给七王爷帮忙的,陆将军自己坐。”暻盛笑笑,给陆莫城指了个座儿。 “前几日给您府上送了一个童生,觉着怎么样?不行再给换一个?”陆莫城突然想起个事,连忙问了问。 暻盛“哦”一声才想起宫里送来个孩子,专门护卫小染的,有些功夫底子,原来是陆将军手底下的童生。“何泽这孩子,挺好,我想留着。王妃也疼他,已经认了义子,将泽儿当亲儿对待。他很懂事,对小染这个小魔王宠上天。只是,”暻盛有些苦恼,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叹了口气说到,“我们把他当家人对待,可他一步也不敢逾矩。明明是个五岁大的孩子,老成得不得了。” “这也……没有办法,哈哈。”陆莫城苦笑,何泽才五岁,却是入童生营五年的老人了。五年前他还在襁褓里,被姓何的营军从海泽石桥墩下捡回来,便随便起名叫做何泽。那些营军们都是糙汉子,哪里懂得照顾孩子,只得把人送到童生营,由老妈子照料。 何泽渐渐长大,大概是懵懂知道些什么,从来不敢顽皮,生怕再被人抛弃一次,规规矩矩懂事听话,不像个孩子。再说到何泽与小染长大的事,已经是很远之后的故事了。 太后在宫中停灵七日,加上接连一个月的举国治丧,太后被送入皇陵正好是第四十九天。随着时间推移,暻洛似乎真的慢慢平复过来。太后入土为安之后,暻洛看起来更像个没事人一样,将暻祥没能处理的时一件不落完成,井井有条不曾有差。 段恩也好像开始回到贴身护卫的位置,就在暻洛身后竖一臂横半身的位置,紧紧跟随,只听不言。但迟钝如段恩,也似乎感受到了,暻洛比以往更加埋首朝政,对自己的健康却渐渐不上心了,有时忘了吃饭就权当忘了,每次要不是小李子看着,他断然不会主动去吃。 更让人担心的是,段恩好几次夜勤都看见暻洛是睁眼直到天明,他却没法劝慰出口。放在心上,十分焦虑。 过了一段日子,宫里提前给太后做完对年,那之后暻洛都会在早请安晚问安的时间在先祖堂呆上一段时间。暻洛进堂上香,段恩作为外姓人,只能在外院守着。这天正巧陆莫城有事进宫,一路找来先祖堂候着,久未见过段恩,就聊上了。 陆莫城自然是关心皇帝近况,但他嘴笨,不说还好,多说多错,对暻洛的关怀变成就远远守护。但要拿他和段恩相比,就好过段恩许多。段恩这人,光是回答一个是或者不是,就要苦思冥想许久。陆莫城遇上比自己更弱一些的,反而话匣子大开,霹雳啪哒倒起豆子。 不过陆莫城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只是说话不经大脑讨人嫌,段恩顶多是不善言辞所以话少,反而受人喜欢。被陆莫城逮着,再跑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段恩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陆莫城跟前,细思了很久才开口。 听完段恩的话,陆莫城叹了口气,也只能无奈一笑。他是早就猜到结局的人。暻洛太要强,每每都假装无所谓,其实心里已经难受得不行。“这人就是作践,一次这样,再一次,还是这样。很久以前,他的至亲至爱因他而死,这人偏偏就能在人前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装不下去了就只是整日整日地躲起来,等到好不容易把他盼出来,竟是一夜白头。”都说了陆莫城口无遮拦,段恩这才真真知道,幸好听的人是他,换作别人又不知该怎样编排故事。 “他现在格外亲近你,你就多陪陪他罢。”陆莫城重重拍了拍段恩的肩,段恩也用力地点点头以作回应。 不一会儿,暻洛就从先祖堂里出来了,见到最爱隐于暗处的段恩现了身,又和陆莫城站在一起,颇为诧异了一下,转眼就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圣上,臣有要事相商。”陆莫城突然摆起君臣有别的样子,大概是有什么不能为外人听到的事。段恩便自觉地告退。 “哦?”暻洛有些意外,于是转身招呼段恩,“那你在书房候着朕,有陆将军在,一切无妨。” 段恩点头拱手送别,看暻洛和陆莫城并肩走远,不时交头接耳十分亲密,心里竟有些羡慕陆莫城。这两人步履不疾不徐,段恩的眼神始终落在暻洛身上,他凝视着被碧色冠宇束在头顶的白色长发,陡然露出迷惘的神色。 这天晚上,小李子伺候暻洛睡下,段恩就站在影子里远远看着皇帝睡着的模样。过了很久,暻洛的呼吸还是有所克制的样子,段恩忍不住问了一声,“圣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暻洛才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表示有所反应。段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暻洛好似感受到段恩的局促不安,浅笑一声坐起身来,“怎么,有话直说便是。” 段恩不知道突然怎么了,突然快步走上去,双臂一展竟将皇帝抱个满怀。换成暻洛也被突然起来的怀抱暖得傻眼了,竟一动不动让他抱着。那个段恩抱着皇帝,像是哄骗孩子一样,拍着暻洛的后背,一声不吭。 暻洛忍不住呵了一声,“朕到头来还要一个小侍卫可怜。你胆子够大,对待朕像对待孩子一样。” 段恩当然没敢说暻洛比自己小上一些,本就是个羽翼刚满的孩子,他“嗯嗯”点头,却仍没有松手。 暻洛知道段恩又倔又拧,只能叹着气放松身体靠在一个又木又笨的侍卫肩上。 没曾想这个硬邦邦的怀抱里,传来的都是青草的香气。暻洛忍不住回抱段恩,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穆颜的脸,暻洛也忍不住笑自己太傻,那时穆颜离开时的尸身自己是见过的,也是他命人埋葬的,再怎么想念也不能把别人当成他,再怎么想念段恩也不会成为穆颜的替身。尽管这么告诉自己,埋首在段恩肩头的暻洛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瓮声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幸好段恩没有听见。段恩依旧轻轻拍打暻洛的背,像母亲对他做的那样,“不要怕,不要寂寞,我在。”段恩自己说完才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第一次话抢在思考之前,再细思才惊觉竟对圣上表错了情,连忙补上,“陆将军和七王爷他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暻洛哈哈一笑,“陪着朕到最后这话,可是你说的。”狡猾的皇帝对愚笨的小侍卫下了个套,小侍卫也只能连连点头答应。 这个晚上,是暻洛许久许久许久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安稳觉,安稳到梦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坏习惯是不拖拖拉拉就不能写东西要渐渐进入高潮啦,应该有人能猜一猜段恩的身份啦【对的对的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十八章 不知道是将段恩的劝慰听了进去,还是终于放下自缚,暻洛竟然真的在段恩的怀里沉沉睡去。直到耳边响起均匀放松的呼吸声与心音,段恩也没有停下轻拍皇帝后背的动作。 一下一下,极富节奏地拍打着,像是母亲对自己做过的那样,他知道这种简单而平缓的动作会令人安心。当暻洛早已酣睡,段恩反而多想起来,血色从脖颈蔓延到耳根。慌不择路将皇帝扔会床上,也只听见暻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仍未醒来。 段恩摘下银面,在不远处用来休息的卧榻上盘腿坐着,远远看着暻洛,一国之君睡时与孩童一般,不由得失笑。暻洛倒是整夜安睡,反倒是段恩,他从没料到素来说话都要几番思虑才开口的自己竟然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段肉麻话,着实尴尬。 也因着太过尴尬,隔天一大早暻洛醒来就没见到段恩的踪影。 段恩原本就擅长掩藏身形,这下更是使出看家本领来回避暻洛,将气息藏得难以寻觅。暻洛早就猜到段恩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去追究,干脆随他去了,反正段恩向来尽责,作为一个贴身的影卫,跑不了太远。 天亮,该伺候更衣了。早早起来的暻洛,没见到段恩,就继续躺着。外面传来窸窣的响动,大概是宫人来伺候洗漱。暻洛便等着,等了好久,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才见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进头来,是言殿的小童生,估计是年纪小,被后面的当值先推了进来的。 暻洛见是个半大的孩子,便笑了笑,朝童生招了招手。童生入宫晚,未曾见过皇帝。第一次当值伺候,就听说皇帝近些日子心情不好,容易动怒。被几个大姐姐首当其冲地推进内屋,早是吓得手脚发软。哪料人人口中犹如罗刹的皇帝竟然长得这般好看,还对自己笑了。被人唤进屋,童生也嘿嘿笑着,跑了几步,就脸着地摔在地上。暻洛先是一愣,然后憋不住笑开来。 跟在童生身后进屋的几个宫人,微微愣了下,反应过来,就连忙过来,七手八脚地搀起童生,然后伏地认错。得了旨就又忙起身为皇帝伺候了。 自然都是要发愣的。谁叫前些天的暻旻帝,明明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不是绷着就是冷着。轮值伺候的宫人们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怒的皇帝,得不了好果子。 可今天的皇帝却大不一样,虽然谈不上面带春风,却和煦了不少。今日当班的几个宫人,不由得喜出望外,宽心不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天神,竟然将旻帝安抚得这般好。 今日轮值伺候皇帝的宫人们,一个个本是哭丧着脸,近些日子的旻帝,除了绷着脸就冷着脸,生怕一不小心犯错惹皇帝生气。却见皇帝虽不是面带春风,却和缓不少,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神人将皇帝安抚得这样好。因此也都宽心不少。 这些天暻洛对一切都是不管不问的。因此操持大务的重担就落在暻祥身上。大祭后的送行也由七王爷镜像代劳。前些天几位王爷公主都陆续离开京城,二王爷因为帮衬暻祥,留到了最后。 今日,暻祥送走了暻盛。两人没有依依惜别也没有万千珍重,暻祥对待暻盛,与对待别的兄弟姊妹一般,将二王爷一行人送到官道便止步了。这是祭典之后的最后一件事,完成之后,暻祥便回来复命。 官道距离皇城不过几里,暻祥很快就回到宫中了,由着内监指引到了暻洛常呆的书房,暻祥几次想要进房,欲行又止。他自然也没打算门一开就能看见皇帝和颜悦色,但想想与冷面的暻洛交流,还是不由得有些肝颤。憋了好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暻祥进门之前,还格外认真的叩了叩门,朱色大门本来就大敞开着,暻洛听见响动,就抬头去看。见来的人是暻祥,摇摇头笑他多此一举,托着腮帮子,招招手跟召唤后院大黄狗一样把七哥召进来。 暻祥反而不由得一愣,然后长出一口气。只是在跨进门槛之前,暻祥眼神四处飘离,在房梁、屏风、书架,能躲人或者不能躲人的地方都仔细巡视了一边,这才安心进门。 “你那个影卫不在?”暻祥拍了拍胸脯,上次冲着自己的是剑鞘,这回指不定就是剑锋了。 暻洛哈哈一笑,才想起来上回暻祥也是在这地方,被段恩吓得够呛,“人还在这屋里,就是躲着朕不肯出来,估计见到来人是你,也懒得再搭理。” “哦?你是不是拿着皇帝做派欺负小侍卫一个老实人?”暻祥居然还有闲心调笑暻洛。 “我跟七哥你可不同,老是欺负陆莫城。说来,今天暻盛离京,还是你去送行的。这才去了多久时间,你怎么也不留一留二哥?”暻洛对暻祥笑了笑,笑容无害,却悄悄从瓷盘拈了一点朱砂化在指尖,微微施力一弹,正好落在暻祥眉心。 暻祥不觉有异,只觉得眉心有些痒,左右挠了挠,一张端正的脸变成了花脸猫。暻洛忍住笑,别过脸,轻咳两声。暻祥也不在意,就自己找地方坐下。“留有何用?无解的题还是不要去做,不会有结果的,倒是你,也到了该留子嗣的时候了。” 暻祥话只说半句,见暻洛只是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一副休要再提的模样,也就作罢了。咦?这书房何时又见了光?前阵子太忙没留意,暻洛又是什么时候把四周黑色幕布全都卸了的? “对了,你上次说的事,我让莫城去查了。”暻洛突然想起昨儿陆莫城进宫的事,连忙和暻祥说起。 “哦?”暻祥来了精神,“想不到那个傻大个还有些本事,查得怎么样?” “和我们的假设相差无几。只是当时那个负责接应的廖姓商人已经确认身死,从他线索就断了。”当时陆莫城不是没有从商人家人朋友那里下手继续寻找线索,只是偌大一个宅院之中,所以人几乎是人间蒸发一样。 等陆莫城手下赶到时,房前屋后只剩下空落落的屋子,内外清点了,贵重物品全都在着。只是屋内有过翻箱倒柜的痕迹,丢了些银两,而其他名贵的字画古玩一件没丢。恐怕是在这家人集体消失之后,来过几个不识货的蟊贼。 陆莫城见廖家人连值钱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带走,要不是因为走得匆忙,就是被人一夜之间血洗。看那院子情况,时隔太久,已经很难追溯,只得暂且偷偷把廖府封起来。 陆莫城查到的线索断了,估计别处也查不到什么。不得已只得先搁置再议。 当时暻祥对此旧事重提,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更是为了暻洛。 今时今日,大逆不道的反贼暻康还活着,虽然被削去极多力量,但势力仍在,野心或许尚存,不得不多加提防。早年间的暻康不过是区区王爷,怎么能仅凭一己之力联络东西势力,甚至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筹集兵力和资金,直到最后关头才东窗事发。 思虑至此,暻祥才对暻洛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个暻康要不是有他国力量介入,又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暻洛细思,也十分赞同暻祥的看法。或许暻康是以出卖本国利益,来换取其他国家的资助。可惜的是,这么大一个惊天阴谋,全程只由廖某以商人身份方便进出关为掩护,来作单线联系。廖某这条线索断了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切入点。 但知道了这一点,就明白有某些国家正对暻国虎视眈眈,比起防备内忧,更应该抗拒外患,找出主使人到底是谁,这就十分重要了。 “其实,想要知道背后的势力到底来自何方,其实有更为直接的切入口。”暻洛说道。 暻祥也恍然大悟,难怪暻洛一点也不着急,“你说的是暻康?” 暻洛笑了笑,“时过境迁再问他,或许会引来暻康不必要的猜疑,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为妙。” 暻祥正要点头应允,就听见门外有急传兵来报,“秉圣上,大事不好了!” 暻洛眉毛一挑,“站起来回话。” “远中王……暻康病逝!” 暻祥腾地站了起来,怒目瞪着急传兵。暻洛拍了拍他的手背,“远中王是怎么死的?”急传兵回到,远中王得知太后死讯,却迟迟没有等来特赦回京的令信,郁郁寡欢而死。暻洛应了一声,便让急传兵退下。 当初暻康企图弑君伤母,不见他有一星半点的血肉亲情,若说是为此抑郁而死,打死也没人相信。 暻洛与暻祥对视,“或许……我们间会有内鬼。” 暻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排查。”便匆匆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季估计25章之内完结?国庆快乐哟各位路过的小朋友们 ☆、第十九章 有些事情,亲自去办反而惹人注目。所以有了这个借口,皇帝就顺手将麻烦事丢给七王去办,可怜了暻祥根本就推脱不得。暻祥明明一心只想当个散养的王爷,却还是被皇帝捉去当了苦力。有气无处撒的暻祥,只得拉上陆莫城,有难一起当。 这下还在三月辍朝期的皇帝,闲了下来无所事事。事必躬亲是什么,暻洛这段时间根本就不知道。小日子过得十分闲散,整日整日只能窝在这无趣的宫中,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今日看看天气正好,不如微服出宫晒晒太阳。 出行前暻洛特地吩咐宫里,此次是独身出行,不需有人随行。后宫之中太后已仙去,这宫里还有谁的话能让皇帝听进去。小李子虽然担心,但又拗不过皇帝,再也没地儿打小报告,只得乖乖放行,免不得一番唠叨。 暻洛笑着,自行打理一番,换上平民的衣服,用木质的发冠将长发随意束起。明明是常人的打扮,但眉宇间的贵气还是遮掩不住,尤其是一张容貌昳丽的少年脸庞再配上一头银发,放在人堆里更是显眼的不行。 暻洛对着镜子反复凝视,只能叹了口气让小李子去寻个斗笠来。 出去时,走的是宫外往膳房送菜肉时用的小径。这小径处设有三道关卡,把关可谓十分严密。通关过卡的时候也免不了折腾。守关的士兵鲜少见过皇帝,恭送皇帝过卡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皇帝都走远了眼神还收不回,我朝的皇帝长得真好看。 过了最后一关,还要沿着这曲折的小径再走上一段。眼看再往前就是闹市了,暻洛把斗笠扣上去,扎紧带子。 “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呢,”扎好一个结,暻洛背着手回转过身去朝着方才走过的曲折小径喊了一嗓子,“你不是打算一直躲着朕的么?” “咳!”吓了一跳,被口水呛着,段恩垂着头从树上跳了下来,轻轻巧巧飞步踏到暻洛跟前,跪地领罪。 暻洛佯装生气,“朕说了谁都不许跟……”转身就走。 从未见过皇帝生气的样子,段恩吓了一跳,怔在原地。可他挠挠头似懂非懂的样子,又不听话地跟了上去。 “你啊,朕让你现身的时候你非躲着,让你别跟的时候你非跟着,一个侍卫比谁都不听话?”暻洛突然转身,段恩被暻洛的眼神抓了个正着,藏也不是躲也不能,手足无措眼神闪躲,暻洛觉得好笑,也就不再板着脸,温柔地笑笑,“算了,你陪朕走走。” 见暻洛也不是真生气的样子,段恩生怕又惹皇帝不高兴,连忙回了一句“是”,就快步跟上,解下背在背上的斗笠熟门熟路地戴上,只是太过着急,戴得有些歪。暻洛扬了扬嘴角,抬手就给他重新戴好。段恩怔怔地看着,直到暻洛都已经走出好远,还是忘了道谢。 略显曲折的一段路走到市集需要花上一段时间。主仆两人都不说话,颇有点相顾无言意味。段恩本就不怎么爱说话,往常都是暻洛问一句,段恩答一句。这一路上太过无趣,段恩不由得忐忑起来。 看着暻洛的表情一如以往,段恩反而自己开始七上八下,现在这种太过安静的状况,开口或者不开口都很是突兀。段恩恨不得继续掩藏行踪悄悄跟着就好。 幸亏不过百米的距离,已经到了有百姓行居的范围,小贩的要喝还有书生的高谈;孩童的哭闹还有锅铲之间敲打、油花吱吱的响动。都是生活的百种声音。 暻洛抿嘴一笑,用只有段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四年前,我在这样的市井里长大,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遮掩身份的时候。那时只想着要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没想到有朝一日成龙成凤,反倒诸事不便。一转眼就已经四年了啊……” 去往高处本应该是人心所向,怎么在暻洛口中说来只剩诸多烦扰。段恩不明白,只能安安静静听着,不存思忖。 京城的闹市,没有哪天不热闹。段恩因为长相奇丑,向来习惯避开常人,走些僻静的地方。闹市,确实是记忆里的第一次。 段恩仿佛从未见过那些东西,每一样都好奇得不行,但也只敢眼巴巴看着,不敢多做逗留。任暻洛走到哪,就跟到哪儿。暻洛哪里会不知道,只觉得段恩眼巴巴的样子像极以前养过的小狗崽,故意慢悠悠地闲逛,却不驻足,恶趣味地吊着段恩。 闹市正中的祈福牌坊还在着。暻洛一抬头就看见了。想起那时被礼部抓了壮丁,指派去负责贺寿的全部事宜。为讨父皇欢心,日夜抢工搭起了这么一座牌坊。那时候祈福牌坊的脚架刚拧好,比武招贤的最终比试也开始了,求个全民娱乐,就在这牌坊的脚下,搭起擂台。 然后正巧就撞见了正在“调戏”民女的、锦公主家的沐恩小侯爷。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太过顽劣。硬是使了激将法逼着一个“不会武艺”的纨绔子弟上台打擂。饶是对手步步紧逼,穆颜也只是步步退让。 少年的暻洛等着穆颜认输,穆颜则是为了保全父亲的名声而招招避让不肯退却。最后还是暻洛拗不过他,服了输打算喊停。可是没曾想,说时迟那时快,擂台上的某位拳法家一招气拳竟然打散了祈福牌楼的脚架,竹架子整片倒了下来。 暻洛就在正当中,还来不及跑,他更不愿意施展武艺让人拿了话柄,只得硬扛。没想到那个被自己百般刁难的穆颜却径直横档在自己身前。暻洛还记得整大片的竹架子朝着穆颜压来,暻洛除了大喊“滚开”,别无他法。 现在想起来还会一阵一阵的手脚冰凉。 可是穆颜好厉害,蕴气虚空一掌,打散了大片的架子。转身去问暻洛是否安好。那时候的穆颜站在一片光里,脸上带着血痕。好像是那一眼,年少时的暻洛第一次觉得心脏也能跳得这样快。 后来才知道,祈福牌坊的脚架是暻康让人动的手脚。为皇帝祈福祝寿的牌楼出了差错,第一就要怪罪在暻洛头上。当然,要是能顺便把暻洛砸死,就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有个沐恩侯爷横插一脚。 暻洛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祈福牌楼的朱红柱子,有些硌手,仔细一看,原来是掉了片漆。这个时候的段恩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向这边张望,暻洛抬了抬手对他笑笑。随手取了边上摊贩的一袋果脯,放下一小块碎银给贩子就走向段恩。 他把果脯塞进段恩怀里,又取了一颗塞进段恩嘴里,盯着段恩的表情似笑非笑。嘴里先是一阵酸涌了上来,段恩嚼了几下,尝出一丝甜味露出心满意足地表情。暻洛的手在果脯的纸袋上拍拍,叮嘱着段恩说道“不许剩哟”,才继续沿街慢悠悠地逛着。 这一条街可以通往护国将军的府邸。长街的尽头已经被封住了,护国将军府的牌匾也落满了灰。封条的纸泛着黄,里头住着的人,活着的不知散落在天涯的何处;死了的人,对自己大概只剩恨与怨。 想起来,胸口翻涌的只剩下苦涩的心情。 在这条巷弄里,暻洛曾经试图将酩酊大醉的穆颜弄回将军府里。然后醉酒的穆颜错把自己当成暻康。那时候年纪尚轻的自己曾把暻康当做神祗。穆颜这般出离世俗的感情,对暻康的一切,只能是耻辱。 所以暻康成亲的那天夜里,暻洛把穆颜抛在路当中,不管不顾。后来想想,多是后悔。 本不想再走下去,可脚步停不下来。暻洛领着段恩一路穿过这条巷弄,很快就到了三王爷府的旧址。不知道是暻洛太懒,还是不愿意,三王爷府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这座府邸,暻洛太过熟悉。就算拆了也不能解气,因为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暻康大喜的那天。 那天,他遇见了长成大人模样的穆颜。 贪恋酒水,喝成一个酒鬼。一上来就对自己投怀送抱。红烛映照下,暻洛记得那人瞪着湿漉漉的圆眼睛,眉梢低垂,看起来就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脸盘小小,下巴尖尖,脸颊却圆鼓鼓的,可怜又可爱。看上去不过是少年模样。 要是好好地活到现在,也许还是少年模样。 明明记住的都是他美好的样子,为什么想起来只有疼痛。排山倒海袭来的,只有无限的悔恨和痛楚,统统在这时化作了思念。 谁说时间是万物的解药,能解万千伤楚的毒。时间明明是陈酿的酒,将一切酿成最深的苦痛。 现在暻洛的身边,只有一个段恩陪着。暻洛回过神来不由得看向段恩,段恩却和以往不同,不再是一刻不离地只注视着自己。 这时候的段恩抬头看着王府外的大片红墙,银丝面具底下露出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解的神情。眼神清澈纯粹,仿佛能透过那厚重墙望进王府之内。 内心不由自己的触动。暻洛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盘在里头的银色长发落在身后。他也抬手解下段恩头戴着的斗笠。段恩转向他露出一丝迷茫,却没有躲开,只是乖巧地站着回望他。 那双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暻洛的心口抽痛,痛得想哭。 “圣上,您流泪了。”段恩的声音喑哑,语气急促,听来有些惊慌。 “嗯,别看。”暻洛淡淡地说道,用手掌覆上段恩的眼睛。段恩纤长的睫毛挠着掌心。不知道为什么,暻洛往前跨了一步,凑在段恩跟前,在银假面上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差点忘了今天周日凑上来更一个 ☆、第二十章 前些天段恩察觉到自己说出的话不合本分,觉得十分尴尬才避开皇帝。但是那日陪同皇帝外出归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自己解开心结,但仍有人步步退却,只是两人倒换了位置,避而不见的那个人变成了暻洛。 暻洛能轻易看透一个人,段恩却不能。他敏感地察觉出暻洛细微的不同,却怎么也猜不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倒退回忆,寻找蛛丝马迹。 记得那天陪同皇帝出宫透气,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偶然路过废三王府。段恩只觉得王府里阴涔涔的,明明是青天白日之下,还是觉得不寒而栗,不由得想离开。转头却看见旻帝望着一片空墙垂泪。大概是太过震惊,才会被当时的情况震得心口发颤,忘了回避。 等回过神来,就被皇帝遮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被剥夺了视觉,心音也才慢慢归为平静。什么温热的触感,隔着冰冷的银面传来,段恩有些迷茫,也觉十分安心,也就不挣扎,乖巧地站在原地。暻洛反而先松开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段恩睁开眼仿佛看见皇帝脸上带着红,只是惊鸿一瞥,旻帝就已经回过身去。 “剩下的路朕打算自己走走,准你半天假,自己随处逛逛吧。”皇帝带着笑意说话,眼神却在回避,段恩却分明从中听出一丝措手不及的意味。段恩自不敢细究,站在原地保持着抱紧一袋果脯的姿势,看着旻帝形单影只越走越远。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被准了半天假,段恩便打算顺便去探望母亲,一起说些话。去的时候,惠婆去买菜,不在家里。母亲和自己说了很多,段恩却有些记不清楚,儿时好玩的趣事,到底是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母亲看不见自己,伸手来摸,段恩却不由得回避,两人有些尴尬。 坐了一会儿,惠婆回来了。段恩想了想,便要离开。临行前塞给惠婆一些银两,劳烦她多加关照,便回宫了。半天假对于一个无处可去的人来说,真是漫长。 回宫之后才发现皇帝还没回来。李总管见自己独自归来,更是变成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晚膳都已经备好了,皇帝人呢?大概是因为担心会传染,李总管慌了神,连累段恩也不由得惴惴不安,甚至打算再出宫去把人寻回来。 恰巧这时候陆将军鬼鬼祟祟地进到寝宫。段恩连忙迎上去,见陆将军身后托着一个人早就睡熟了。段恩连忙把人接过来,才发现那个睡得酣畅的正是皇帝,还浑身冒着酒气,凑近来能听见他低声呓语呢喃着什么。李公公也不敢声张,自己忙里忙外照看起来。 “又发疯!”陆莫城很不开心地嘟囔着。前阵子陆莫城在上津西和秦安两地跑,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能与蓝黎温存一下,暻洛这个大瘟神提着酒就上门了。 谁让人家是皇帝呢,陆莫城再不开心,亲爹在后头杵着也不敢给暻洛脸色看,陆家人上上下下也忙着伺候着。这尊大佛呢,乐呵呵地说是来与陆莫城共饮,结果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到不省人事,苦了陆莫城,又得小心翼翼地将人送回来。 陆莫城见小李子出去打水,就神秘叨叨地拿胳膊肘捅了捅段恩,“他怎么了?” 段恩看向陆莫城,露出懵懂的眼神,摇了摇头,然后细思一下,又顿了顿,把偷偷出宫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尽可能详尽地说给陆将军听。当然,除了皇帝落泪的事。还有一个连段恩也不知道的、意味不明的一个轻吻,也没有提到。 陆莫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憋了好久才对暻洛扔出一句话来,“这小子又发疯。”说罢,见李公公进来,就端着架子交代上几句,这才离开。 陆将军走后,李公公伺候皇帝卧床。一切妥当之后,已经是深夜了,李公公用眼神示意段恩,表示告别就掩门暂且离开。段恩借着窗纸投进的微薄月光,站在距离暻洛不远不及的阴暗角落里,不由得用眼神描绘皇帝的面容。 皇帝长着中原人少有的精致五官,说不上的好看。他侧卧着,不耐烦地将锦被掀开一角,睡时眉峰微蹙,也许睡得并不踏实。一双紧紧闭上的双眼,上挑的眼尾看起来更加明显。一只眼睛的眼角底下有一颗泪痣,极具风情,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有撩人的神态。 大国之主,竟有张极妖极艳的长相。每一个初遇的人都觉得暻旻帝该是十分轻佻的。但到最后才发觉,国之帝王,痴情入骨,与看上去并不同。 这样的落差在段恩简单的思维里很难了解。他只知道暻洛大概心情不好,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定不能笨嘴笨舌,如不能宽慰,就只能闭嘴。 然而用了一晚,都没能想出劝慰的方法,段恩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明天到底怎么面对皇帝。可段恩不知道,一夜之间,回避的两方换了个个儿。分明没有人说出口,但却明显到连段恩都发觉,暻洛在避开自己。 脱离近卫司后,段恩归属于随禁司。然后过不了几天,随禁司对段恩下了命令,既然上津西那个相传美艳杀手已经被擒,影卫一职就不必常设,待特殊时候再特殊处理。段恩既已入籍随禁司,一切遵循随禁司,执行任务由随禁司指派。 这么一下,别说能和皇帝说上话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太多。 段恩正式参与随禁司的一切开始,就再也没见到皇帝,反而是见过一回陆莫城。陆将军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是尴尬地挠挠头,与段恩打了个招呼,就又匆匆走了。不再是影卫的第十五天,段恩开始明白,原来自己与这些人有云泥之别的。 虽然参与到普通侍卫的行动中,但段恩有个独居处这个特殊对待还是没有撤回。他有些感恩,不必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让自己方便不少,至少不必连休息时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段恩不再是影卫的第二十三天,随禁司开始忙碌起来。原来的三班倒变成了五班二轮制,巡查的力度开始增加,而且巡查的地界从从皇宫外围扩散到了方圆城郊外一里地的地方。原来是因为诗缈皇妃的故国——襄邑国王携使团来访。 这次来访不同于最近那次,连襄邑国王诗无也前来面圣。宫里有过上次一次意外,不敢大意。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宫内自从访团到来前的三十天开始戒严。 段恩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忙起来常常连饭都忘了吃,也不再去想为什么从皇帝身边被调离。 不再是影卫的第三十三天。这天大早,同僚们坐在一起吃饭。段恩不太会说话,就在一边安静吃着。武器局特制的银假面十分贴合,段恩吃饭时不摘下也没有关系。 同僚们大多都是些穷苦孩子提拔上来的,大多都有善良之人的同理心。他们知道段恩有些理由,受宫中恩赐,才会显得特殊,却也不去拆穿。 只是这天当值的人里有个特例,这人叫王毛子,家里富庶,且只有他一个独子,十分疼爱,因此变得十分骄横。 他原先当段恩在皇帝边上当差,应该是个厉害人物。但段恩现在已被调离皇帝身边,又老是不言不语,戴着个假面,身姿挺拔,在一群人里一站就格外扎眼,格格不入。王毛子看段恩不愉快,吃饭的时候拿着难听的话噎段恩。 段恩不回话,这事就该翻篇了,可王毛子偏不。他竟然伸手去夺段恩脸上的银面。可王毛子哪里是段恩的对手,被段恩一筷子架开,弹了手上的麻筋,疼得呲牙咧嘴。段恩继续吃饭,但王毛子哪里肯依,招呼上边上几个狐朋狗友,当下就把段恩按在桌上。 段恩不怕出手,就怕出手伤人。万一打伤了同僚,是会挨罚的。他声音小,语气软糯,一声“放手”也没有多大威慑。王毛子连同按住他的几个人以为段恩怕了,更是笑得前仰后翻。 王毛子伸手去摘段恩银面,段恩虽然躲了下,却没躲开。银面就被揭走了。王毛子看了眼手上的银面,贱笑道,“哟,银丝制的,可是好东西,值钱货。这就当孝敬哥几个的了。” “还我!”段恩低着头喝道。 王毛子伸手去抬段恩下巴,一个激灵,连忙拍了拍手,仿佛碰到什么污秽之物,“啧,女官见着还老是公子公子的叫唤,我还当是什么天人般的长相,原来是丑得惊为天人。你这样,武功再好,也没法再当皇帝的影卫。谁能天天把一个妖怪放在身边呢。” “别把圣上与你这种败类相提并论。”段恩咬牙切齿。 “呵,还敢还嘴,兄弟们,给我揍!”王毛子恼羞成怒,一脚踹开饭桌,朝着段恩胸口就是一拳。段恩闷哼一声,一抬脚就将他踹开。王毛子哪里扛得住段恩“轻轻”一脚,一下子连人带门撞飞出门外。 “给我往死里揍!”段恩收了八分劲,王毛子艰难地坐起身,还有力气在门外气急败坏对着门里人喊。 这群乌合之众没有几个是没有收过王毛子好处的,自然听话得很。段恩心里有所顾虑,不能全力抵抗,再加上这群人拳脚确实不到位,并不觉得多疼,段恩就只稍微闪躲,避开要害。 王毛子歇够了站在门外看,越看越生气。这丑八怪是瞧大伙儿不起还是怎么地,一声不吭也不挣扎。越看越是怒气横生,气急败坏之下就地捡了块趁手的石砖冲了进来,往段恩脑袋上砸。血从段恩脑袋上的豁口喷了出来。 脑壳子挨了特别结实的一下,段恩迷茫地扭头,睁大眼睛盯着王毛子。王毛子自己也吓坏了,看一眼段恩,再看一眼手上满是血的石头。其他按住段恩手脚的人也慌乱松了手,面面相觑。 血从脑袋上慢慢往下滴,朦了眼。段恩眯了眯眼,仍是盯住王毛子,用手抹了抹,站了起来,一步步向王毛子走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脑袋挨了这么重的一下,一声闷哼都没听见。王毛子见段恩越走越近,扬着手上的石块张牙舞爪故作镇静。 段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向王毛子走去。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银面,觉得视线变得模糊。 “你们在干什么!”段恩一头栽倒在地前听见有人十分气愤地大喝一声。 段恩昏昏沉沉地醒来,身下是柔软的床。他知道这里是随禁司堂门,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啧,有点疼。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银面不见踪影。段恩也不知道为什么着急,竟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去向王毛子讨要银面回来,结果人还晕乎着,眼前一黑直接跪在地上。 “我操!”掀开帘子进屋的陆莫城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地上的段恩弄起来,又给按回床上。 段恩被送到随禁司这事,陆莫城竟是不知道的。早知道送这破地方来,还不如向暻洛讨过来。让段恩呆在一个小小的巡卫队里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么一个高手,要是能留给自家是再好不过了,陆家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缺人的。 也是巧合,陆莫城今天偶然和随禁司主相谈,听说段恩正在随禁司的巡卫队里,陆莫城不由得立刻心痒起来,恨不得立刻把段恩纳入麾下。他和随禁司主一起寻了过来,撞见这么一趟全武行,两个见惯风雨的大臣顿时傻了眼。 陆莫城才喊了一声,段恩就满脸是血倒下去,只顾着张罗医官来看诊,之后把人安置在随禁司堂的内室里。所幸并无大碍,晕过去只是因为正好伤在脑袋。身上的淤青倒是挺多,看着吓人,却不严重。 放下心送走医者就进来看看,结果这家伙硬是挺着起身。随禁司主正在外边叉腰骂人,里边都能听见他中气十足地训话,“你们知道段恩什么人吗,人家是不愿意惹事才忍着,要是生气起来,一根手指头把你们挨个的捏断!” 陆莫城听到,不由得笑出声,架着段恩往床上扔,“你这是怎么回事,就不懂还手吗?” “会死人的。”段恩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听见陆将军问话,很认真地回了一句。 陆莫城噗嗤一下,更忍不住笑,“一会儿我去和随禁司主讨人,过几天接你去我陆家军。哦对了,我顺便告诉圣上一声,你不必操心,伤好之前,就好好歇着。” 陆莫城话才说完,也不等段恩有所反应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的时候又吼了几嗓子,段恩没去听,都是军人教训人的脏话,听不懂。 段恩一门心思就是想着,他要是去了陆家军,是不是就得离开这皇宫,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圣上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分不清楚。但心口为什么揪紧着难受呢? 虽然苦恼,但带着伤,段恩想不明白,就只是想着想着,难受着又难耐着,然后昏昏沉沉地,就又睡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最近京城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下放边关锻炼的几位新人将军也来报关外均安。无事可办的暻洛分明百无聊赖却又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连贴身伺候的小李子都被扔到门外去,图个清净。正趴在楠木案上把玩镇纸时,就有人来报,陆将军有事求见。 又是陆莫城! 暻洛最近只要一见陆莫城就头疼。 前阵子查的廖姓商人案,因为廖氏家族整个凭空消失而线索中断,陆莫城查无进展少不了要到暻洛这里来抱怨。而暻洛本来就因为对段恩一时冲动而感到心中烦闷,陆莫城又不时来添点乱,暻洛的心烦意乱是更上一层楼。 暻洛光是想着那天情不自禁的一个吻,就已乱了阵脚。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看着段恩亮闪闪的眼睛就无法控制。那以后只要想着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就无法平静,无法克制。暻洛只能把他送走。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去想今天的段恩怎么样了。 结果陆莫城这家伙又挑着时间来了。 暻洛才不愿意招架陆莫城满肚子的埋怨,心想实在不行就喊蓝黎来把人架走。可是陆莫城一开口就让暻洛无话可说。 “既然你不要段恩了,也别往随禁司送,更别还回近卫队去,直接把人给我得了。”陆莫城真好意思开口。是呀,他特别好意思,谁让这个段恩就是他从千百人里挑出又巴巴地给暻洛送来的。现在自己一脚把段恩踢开,陆莫城只要敢开口,段恩就能随他走。 “谁说我不要了。”暻洛冷哼一声。 “那你把人往随禁司送是什么意思。”陆莫城摸了摸腮帮子,也不客气,就自己找地方坐下,还随手端了杯子自己倒了茶水喝开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的闷葫芦半天打不出屁的性子,到随禁司那种乌烟瘴气龙蛇混杂的地方,只会被人欺负。” “谁有胆子……”段恩功夫了得,只要出手谁又有胆子欺负他?暻洛突然想起什么,话说一半自己又咽了回去。别的什么人要是用段恩这身功夫自然是不必担心。但段恩不爱说话、性子又软、不到紧要关头就瞻前顾后的性子,倒是谁都能来搓圆捏扁的。 陆莫城哼一声,“你问谁有胆子,昨天要不是我凑巧过去,那几个小王八蛋……”陆莫城和段恩就不同了,他哪里懂得斟字酌句,就是个念过书的武夫。一时火气上头,就把昨天看见的事无巨细而且向着段恩一边倒地全部说出来。 暻洛听完只觉心烦意乱无处纾解,他憋着一股劲,狠狠吸了几口大气,才冷静下来。最后陆莫城只看到暻洛一脸漠然地应了一声,“这事我自会处理”,就不由分说地将前来告状的陆莫城轰走了。 轰走了陆莫城,暻洛叹了口气,在说是一堆摊开的卷宗里翻来翻去找可看的东西。随便抽出一卷翻弄,密密麻麻的小楷看不到两三行就走神。暻洛只觉得静不下心,沉不住气,思绪纷乱如麻。即便是刻意不去计较,也不由得在心里盘算着,段恩之于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可暻洛还是盘算不清,坐在堆积成山的卷宗面前,一页未翻,枯坐几个时辰,毫无长进。直到用过晚膳之后,下定决心,当下该去处理的事就去处理。 这个段恩,暂且还不能放开手,就谁也不给。但知道段恩为了避嫌才遭了罪,暻洛又不想简单地命人去把段恩召回来,想着亲自跑一趟才好。又暗自劝慰自己,走走夜路方便消食,看看段恩伤的怎么样不过是顺道儿的事。 已经入夜了,宫里清冷的很,暻洛不喜欢自己提灯,又不愿意让人跟着,就摸着黑走路。没想到宫内直属的随禁司驻扎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也难怪,宫里女眷多,放几个大老爷们在未嫁的女子面前晃悠总是不好。 幸亏随禁司是全天待命,暻洛去到的时候才没有扑了空,要是换做食药局,早就各回各家睡大觉去了。随禁司主也在,大概是被午间的事气着了,暻洛进去时,就见司主在厅中走来走去,脸色不佳。 暻洛在门外咳嗽两声,司主还生着气,一声“干嘛”脱口而出,转头一看立刻就跪下了,他心里直骂娘,也骂陆莫城。要不是陆莫城前脚刚走立刻去告咱一状,暻洛哪能后脚就到这偏僻的随禁司指挥堂里。 暻洛没有发脾气,看起来特别沉静,只是拍了拍司主的肩膀,让他站起来回话。简单问了问段恩的情况,听说是休息了会儿就回自个儿的小单间去了。暻洛不客气,直接坐上厅正中的大位,“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随禁司主吓得腿脚发软,还不如跪着呢。心里七上八下等着暻洛下一步指示,觉着分分秒秒全是煎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皇帝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把那几个犯浑的王八蛋给朕叫上来。” 司主着人去提了那几个浑货,暻洛也不听解释,龙威在上吓得底下跪着的几个人抖成筛糠。下令赏了每人三十棍,然后罚去洗茅房留看,继续作死的就等看收拾。 司主侍奉两代君王,可以说是看着暻洛长大,暻洛即位以来,除去对待犯有叛国谋逆等大罪之人,从来都是以法量刑。而且多半以教育为主,处罚为次。这次为了一个同门内斗的小事,而一边倒地责罚,在司主所见还是第一次。 暻洛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早听了陆莫城说过事情原委,况且段恩的功夫底子摆在台面,捏爆这几个乱七八糟的混蛋易如反掌,要不是有心避让怎么会被这些不成体统的人所伤。 隐忍、退让、韬光养晦这些气性,和某人实在太过相似,暻洛不想去比较,而答案早就浮上心头。 “他们抢去的银制面具呢?”暻洛转身问司主。 突然被问到,司主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王毛子跪着爬到皇帝跟前,从怀里掏出,然后双手递上,声音都在发着抖,“圣……圣上,在小的这……” 司主自然是看见暻洛毫无掩饰的嫌恶表情,连忙抢了过来,将王毛子又踹回去,把银面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干净帕子擦拭干净,这才又递给皇帝。 暻洛接过来,冷哼一声。底下跪着的王毛子一众人竟然有人吓得失禁,惹得暻洛不由得皱眉。“朕所赐之物,旁人见其自如见朕。这银面是朕所赐那你们也敢抢夺亵渎?本该获何罪罚,你们心里清楚。要知道,三十棍,已经是仁慈至极。” 暻洛说完,甩手就走,跪着的人也三拜九叩恭送走皇帝之后就瘫软在地。司主低头看了眼这群没用的家伙,摇了摇头,就从他们身上跨过。 本来将银面送还回去这事,不该由暻洛去做。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一路上把玩着这个银面,不由自主就走到药库来了。 虽说医官的药库不如宫内武器局来得重要,但毕竟有些珍贵的药材,为防小人,都安排好专人看管。段恩不再随属近卫司而被下放到随禁司后,晚上休息的地方也从皇帝寝榻旁的各个角落挪回那个小住过一段时间的药库单间。 其实住哪儿对段恩来说都无所谓,他的模样常常惹人不快,自然是独自一人时最为自在。但其实段恩也怕寂寞,所以当遇到一个不为自己模样而动摇的人的时候,是自由而温馨的。 但暻洛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也不必意识到段恩的低迷情绪。暻洛本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总爱屈尊降贵,实在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自以为是。从此之后,段恩也看清云泥之别开始明白,这个人对自己很好的人是个皇帝。但是段恩不敢奢望,这个皇帝居然开始被自己左右。 暻洛还在纠结,最终放弃挣扎,慢慢地朝着药库走了近来。这时候守卫见到有人从幽暗之处缓缓走来,先是疑惑转而戒备,见来人是暻洛,才立刻跪了下来。 暻洛摆了摆手让人起了,并且示意不必跟来,就自己推门进去。依旧是一道幽深的长廊,脚步声踩在空落落的夜色里,回荡起的声音让人觉得瘆的慌。幸好不远处有光淡淡地照着,才不至于害怕。这是暻洛第二回来这里,他叹了口气,次次来,段恩次次都伤着。 走近一看,那淡光原来是段恩房里透出来的。看着房门大敞,只觉那人倒是心大。越走越近不由得屏住气息,跨进小单间里,暻洛就看见那张放在显眼处的小床,段恩正侧卧缩成一只虾米蜷在上面。睡得正香。 暻洛还是第一回见到段恩毫无防备睡着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暻洛特意收敛气息,还是段恩着实累了,亦或者是受着伤,对旁人竟毫无警觉。暻洛走过来的一路上想了许多话,现在却没法说,郁闷之下也只是抬抬嘴角笑了。 段恩在作为贴身护卫的时候,每天都由他守着自己。皇帝不至于小气,虽然为他准备了床榻,但段恩从未在那上面睡踏实过。暻洛久违的体己之心又翻涌上来。说不上是同理心,还是不舍。 他想了想,便从怀里掏出银面,放在段恩隔天一早起来就能看见的小几上。临走时还贴心地吹灭宫灯,将门一并掩上。 第二天,段恩醒来就看见小几上放着的银面。他迷迷糊糊,并不知道那是谁送过来的。睡得太沉,也并不知道皇帝来过。他摸了摸头上包扎的地方,因为睡相太好,一点都没有散乱的样子,身上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到了时间便照样去往随禁司报道。 随禁司主一宿都没离开过随禁司,见段恩带着伤来,心惊胆战,连忙按着段恩的肩膀转了个方向往门外送。 司主说的什么,段恩听进耳朵里却一点也没听懂,只听到顶头上司说,“皇上找你过去,快去快去!”然后就被一路推到了司外的大道上。 段恩被推着出来,站在路中央,转头就看见司主又是一溜小跑地回去了。一个人木木杵在路中间,被一个莽撞的小宫女撞得正着,女孩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喊了声“公子”,脸上红了又红,忙跑走了。 段恩摸了摸脸,银面还好好地戴在脸上,站得太累了,忍不住塌了肩。因为暻洛的嘱咐,刻意学会上位者的仪态,伪装得久了,还真是有些累人。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总是这样那样地变换心思,为什么不想想别人,也会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章,醉忘尘的第二部就完结了捧场看文的亲们放心,第三部大结局估计只有五章?不会拖到17年的23333 ☆、第二十二章 结果兜兜转转了一圈,段恩又回到皇帝身边。虽然段恩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想想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不理解的事有许多,就不放在心上了。可喜的是那个漂亮皇帝对待自己的态度又回到初见时,与之对视时能看见他眉眼带笑,表情柔和婉转。 温柔至此,却有显而易见的疏离。段恩很喜欢这个时候的皇帝,就算堂皇出现在暻洛面前,也不会觉得手足无措。可心里还隐隐有些刺痛。段恩渐渐开始讨厌这样纠结不清的自己,如果没有遇见暻洛该有多好。 段恩作为影卫,有一大部分时间是无所事事的,比起在随禁司那种需要日夜轮换当值的地方,随身护卫皇帝安全虽然听起来危险又耗费心力,但是段恩并不怕苦,加上暻旻帝也不需要人操心,所以回来之后的暻洛就更觉轻松。 更何况到随禁司报道后段恩了解到自己与皇室宗亲的云泥之别,甚至明白他与皇帝缘分至此就此别过,心中无法抑制的难受。直到回到皇帝身边,一见到那个人,心里长时间积攒的失重感一扫而空。连悲喜都十分单纯的段恩,确实是一个简单到有些傻的人。 段恩傻得迟钝,甚至连暻洛毫无遮掩的注视都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是段恩也许有些觉察,但偶然对视时发现暻洛的眼神,仿佛透过自己看到别的人时,段恩不能理解,不由得有些失落。段恩不明白这种从未有过的酸涩的感觉,干脆就假装不在意,不再放在心上。 襄邑使团开拔在即,诗缈这个名义上的皇妃又被搬上台面了。 关于皇妃——诗缈公主,宫中始终有些风言风语。谣传说诗缈公主作为质子送来暻国和亲,并不受宠,与皇帝还多有隔阂。 这些传言本来只在后宫流传,不知怎的被散出宫外,一些忙着攀炎附势的大臣们又打起为皇帝选妃的主意。那些官员妄图将自己宗族里的待嫁姑娘送进宫来,好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巩固自己的家族势力。 因此每日奏折上翻来覆去写着的内容,或是提示、或是明言,就想着怎么进行全民选妃。甚至还把后宫之事搬上早朝,群臣谏言。可惜太后已经仙去,没人逼着皇帝传宗接代,暻洛一句“朕和皇妃好着呢,怎么皇帝家事你们还想参上一脚”就直截了当解决了。 暻洛本来就是懒人一个,样子也不肯做。他与诗缈各过各的日子乐得清闲,诗缈仗着虚长几岁,总爱对自己啰嗦几句,暻洛为图清净,就更懒得去找诗缈,省得被念叨胖了、瘦了又不好好睡觉的事。 不过这次襄邑使团来访,暻洛只得去了。硬着头皮去皇妃宫中找人,果然又被训斥“脸色蜡黄,又不好好吃饭”的话。 这些碎碎念段恩当然都没资格听到。段恩原本是陪同皇帝而去,但因为身份和男性的原因,不好进去全是女眷的皇妃寝宫,只能在宫外守着。 段恩第一次到这里,不远不近地站着,打量这不同中原的宫殿。诗缈皇妃独居的宫殿,是按照皇妃在襄邑的居所一比一打造来的。竹编镂空的装饰,一点也瞧不见中原的特色,在这满是飞檐红墙的宫中也增了些异域风情。皇帝要不是用了心,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房子看累了,段恩抱着剑站着,距离不大远能看见皇帝和皇妃说话的样子,和翕合的唇形,就是听不大见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皇妃为皇帝斟茶,皇帝仿佛说了什么,逗得皇妃眉开眼笑。这夫妻和合的样子,哪里有风言风语里说的那样不堪。段恩很少见过皇帝开怀大笑的模样,这样的暻洛,是段恩第一次见到。十分好看。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忘川水 第二季完结 作者:麦桑 第5节 段恩不由得一直盯着暻洛看,也瞪大眼睛盯着亲密无间的皇帝与皇妃,眼里仿佛被揉进了沙,酸涩刺痛。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蒙着面具,才不至于丑态毕现,毫无遮掩。 这样热切的眼神,别说是暻洛,连皇妃也有所察觉。暻洛抬头自然而然地朝着段恩看过来,嘴角上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是笑着的样子。仿佛示意段恩不要过度紧张,在皇妃的宫里,自己很安全。 察觉到不自然视线的皇妃却找不到视线的源头。她顺着皇帝的眼神关切地看了过来,也找不到行踪隐秘的段恩。皇帝笑道抬起手把段恩的位置指给她看。诗缈皇妃很快就找到密林里的身形,点点头笑道。 琴瑟和鸣?天造地设?珠联璧合?世间所有表达夫妻和合的词汇大概都是用来形容他们的。诗缈皇妃是襄邑的第一美人,暻洛长相虽不阳刚,却有美极艳盛的面貌,连一个眼神也带着夫唱妇随的味道,明明是天生的一对。 就该是这样的皇妃才配得上这样的皇帝。段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更希望宫中皇帝夫妻不和的传言是真的。 这时候皇妃拉了拉皇帝的袖子,亲昵地靠过去说了什么,旁若无人。两个人都不再在意外头的有一个侍卫正在观察他们,眼里也只有对方,所以连段恩艳羡的眼神也就没人察觉到。他曾得皇帝温柔相待,不曾想,皇帝高高在上的温柔不仅为他。 段恩现在谁也看不到自己,便低下头,摘去脸上蒙着的银面,揉了揉眼,叹了口气。这京城风大,还夹着沙,总爱迷人眼睛,惹得眼里朦胧一片。 在皇帝亲自跑一趟皇妃宫之后又过去两天,前方驿使来报,说是襄邑使团浩浩荡荡一行人已穿过长河。饶是驿使快马加鞭地赶赴京城传来密令,也不可避免时空的限制。大致估算了耗时,宫中收到消息的这个时候,使团先遣人员应该已经到了漯县。 这距离,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确实正巧该开始准备戒严,以及准备接待事宜了。 本来使团来访也用不着紧张,只是这次襄邑使团一行,来人甚多,声势浩大。更何况连襄邑的一国之王也亲自前来,更少不了派人护卫,或者说是监视襄邑一行。 这些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暻洛也无法事必躬亲,更不放心由别人接手,仍旧是交由陆莫城全权准备。见惯风雨的陆莫城也不由得紧张,仔细斟酌思考,宫中近卫司的派置不能动,随禁司全是废物中看不中用,思来想去只能从前线刚退下的陆家军里抽派人手。 在武有陆莫城从旁协助,京城护卫这算是无须担心了。现在的暻洛,动刀动枪的是全丢给陆莫城去折腾,其他杂事那就丢给暻祥去做。 杂事众多,还没个方向,得亏是暻祥条理清晰,才不至于乱成一团。现在让暻祥一个头两个大的事就只剩下一件,那就是筵席上助兴用的节目。太后才做完对年,照理说本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准备。但来者是客,万万不可怠慢,该怎么办,暻祥还没想到。 头疼得好几宿没睡好的暻祥顶着熊猫眼黑着脸去问暻洛怎么办,暻洛这又想起了陆莫城。说来陆莫城家里可是有个宝贝呢。 不过尽管暻洛威逼利诱,陆莫城也没松口答应让蓝黎皇宫这种是非之地参一脚。暻洛哪能这么容易放弃,背着陆莫城把蓝黎找来,许诺一个愿望用来换蓝黎的帮衬。 蓝黎知道皇帝一诺千金,自然答应了,陆莫城也没法反对。至于许诺什么,只有蓝黎和暻洛两人知道。好奇入陆莫城,又是撒娇又是装凶,都没法从蓝黎嘴里套出话来。到了夜里换着法子在床上把蓝黎折腾得哭出声,都没问出来。陆莫城舍不得,也只能作罢不问。 之后还有些细碎的事情,段恩便被借调给陆莫城指挥。暂时离开暻洛身边,与暻洛相处的时间骤然缩减。段恩倒是松了口气。 段恩也不知道最近的自己到底怎么了,从来都没急过眼的人开始变得十分焦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样子。淡然和了无牵挂,才是他的模样。“段恩”这个无欲无求的存在,本不该被别的事所左右。 “无心”的形容,是“那个人”告诉自己的。一个“无心”的人,自从遇到暻国的皇帝,变得不像自己。一个“无心”的人怎么会在意别人的心情,怎么在意别人的目光,怎么会欣喜,怎么会担忧,怎么会难过,又……怎么会在乎。 段恩想不通,放不下,心魔日夜折磨着自己,他怀念静下来的心跳。所幸被陆莫城借调,得以暂时远离暻洛,段恩才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只要离开暻洛,那些焦虑情绪统统消失不见,只要不想起暻洛,就不会难以忍受一种不可名状的、求而不得的心情。 只是随着离开暻洛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分秒累计,段恩又多了一种叫做“想念”的情绪。思念的心情,竟然无法可解。 相较于段恩自我纠结,暻洛看起来确实很轻松的样子。因为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也不是个甩手皇帝,自然要忙着协调。 今天蓝黎随陆莫城入宫,就直接被引到皇妃宫中。因为有许多不可说的原因,蓝黎仍旧是女子的装扮。 被宫人引到皇妃宫中,正巧皇帝也在,拿着卷轴不知道和皇妃说些什么。 蓝黎向两人问了安,也不插嘴,静静等待。 这时候的暻洛是在与诗缈核对襄邑来人情况,自然也提到诗缈爱慕的那个人,他这次作为国王的侍卫随行。 虽然两人的对话十分隐晦,但蓝黎又不傻,自然是明白了大半。他又不傻,自然看出这是皇帝与皇妃约定俗成的暗语,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在意,随意翻翻桌上的曲谱。 只是诗缈皇妃显而易见的神情,和提及那个思慕之人时的眼神十分热切,远远坐着的蓝黎眼尾一扫就入了眼。皇妃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姑娘。不过这时候的暻洛仿佛在晃神,发着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太过奇特,蓝黎不由得好奇起来。 皇妃仿佛问了皇帝什么,见皇帝没有应答,皇妃又热切地提了一句,见暻洛点点头,眼神里分明闪过期待。可蓝黎十分奇怪,皇妃期待的眼神里为什么还有惴惴不安的情绪,以及别的什么微妙的惶恐。 宫中的另一边,陆莫城正在部署宫中布防,在各处安插信得过的将士。甚至把三十年前的宫中老地图给翻了出来,那些老地图可是宝贝,该有的密道暗房都罗列在上。 陆莫城一边排兵布阵,一边心中雀跃。蓝黎这时候在宫里的事,他是知道的。等安排好最后一个地方,就可以去找蓝黎,顺便领他在宫中随处走走,看一看外头不常见的风景。 正想着呢,就有将士突然来报。 一个黑皮壮汉就在跟前单膝跪下,有事要禀。陆莫城让人站了起来,仔细一看,见是当初派出去的人,就一边假装闲话家常,一边不动声色地越走越远,直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开始问话。 “将军,您令我去查的案子,属下已经查明了。可是这次,属下碰巧遇见一个巧合之事,要向您禀告!”壮汉说道。 见下属神神叨叨,陆莫城不由得笑道,答应让他附耳来说。越听脸色却越来越黑。 这个下属前阵子经过段恩的老家,一个乡村。本来只是借住一晚,碰巧就住在段恩家的隔壁。 隔壁老太太知道是京城来的人,又提起段恩,立刻神秘兮兮地向这人说起故事来。 段恩的母亲,有个独子,却不叫段恩。独子名段双,某日不慎跌落悬崖,老母亲哭瞎了眼,又不小心受伤,被一个丑陋之人所救。据说这丑陋之人失去记忆,在野外游荡,被老母亲收留在家中,取名叫段恩。 后来瞎眼老母亲思念孩子,伤心过度有些精神错乱,分不清段恩还是段双。再后来的事情已经不清楚了。 陆莫城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段恩并非他母亲亲生儿子,也不足以怀疑什么。但是陆莫城直觉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这时,月洞外又有人传报,襄邑使团已到城门之外。 什么?陆莫城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了发,今天发一发,还有3章完结 ☆、第二十三章 襄邑使团抵京的时间比预期早了许多,一众人被折腾得措手不及人仰马翻,都没得闲细究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才会有这么大时间偏差。 负责接待使团的差役甚至都来不及在宫外驿馆整理出足够的居所,只能让少数一部分人入驻,其他的使团成员只能先暂时安置在客栈里。接二连三的状况让总负责的暻祥哀叹连连,手下人也埋怨起一个边境小国兴师动众地搞来一群人到底干啥? 当然,随团前来的襄邑国王,倒是凭着国舅爷这种皇亲国戚的身份,大摇大摆地住进皇宫。这国舅一进宫,也不急着去找妹妹叙旧,反而三天两头扒着暻洛不撒手,天南地北的谈,磨得暻洛没脾气。 皇妃诗缈本是襄邑的第一美人,同胞兄长自然也差不到哪去。长相好,谈吐佳,看不出一点蛮荒之地的野蛮样子。 这个襄邑王,承皇姓诗,单名无,是上代襄邑君王诗赦唯一的儿子。本来,诗无继承王位理所应当。不曾想,在诗无尚且年幼,父亲正当壮年就早逝。而他的叔叔拉拢群臣,自封为摄政王。摄政王不甘心将到手的政权拱手让人,便设计篡改遗诏,自行封王。诗无虽愤恨,却因年幼,无法反抗,只得收敛锋芒假作雌伏之态,实际渐渐地在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一举扳倒叔叔的权力核心,最后登基为王。 不过这个诗无最后干了件错事,野心勃勃的他竟然胆敢将战火指向暻国。可惜节节败退,一路败回襄邑王都。为了保全实力,不得不与暻国签下协议,成为暻氏王朝的附属国。后来将亲生妹妹送来暻国,以彰真心。 自从襄邑使团到来,比暻祥更头大的就是暻洛了。 暻洛每日有操心不完的国事家事,现在还得抽出时间来陪这位国王,这不,襄邑国王现在正一面绕着后花园的湖转圈看风景,一面讲今年新收的果子多好吃,看起来亲昵的不像两国人。 这些话哪像前些年才交战过的两国君王该聊的?虽说烦的不行,暻洛还是得面带微笑陪他在湖边继续绕圈圈。 苦了亲自负责皇帝护卫的陆莫城,为了不显刻意,只得远远看着他们俩,神经时刻紧绷着,又得顾大体不敢靠近半步。段恩就更惨了,三米之外躲躲藏藏,还不能让诗无一行人发现。 白天相陪这事暂且不说,但就是晚上可怜一点的休息时间,也被侵占。这位皇妃的亲兄长仿佛对暻洛相见恨晚,白天闲话家常说不够,用了晚膳之后又屁颠颠地跑来与暻洛约酒。 诗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地说,“你像是个好皇帝。” 暻洛也只能呵呵一声,让小李子过来把诗无空了的杯子满上,“你也像是个好国王。” 只是没等小李子凑过来,诗无就嘿嘿一笑,摆摆手让小李子退下,自己举起杯子先给暻洛满上,然后又给自己斟满。 “中原的酒,不够劲啊。”他叹了口气。 暻洛眉头跳了跳,想把人轰出去。够劲儿的不敢端出来,老子怕伤身啊。 这一个晚上,诗无单方面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暻洛终于还是用“不够劲儿”的中原酒水把诗无给灌趴下了。 这一连好几天过去了,诗无才想起妹妹也在这皇宫之中的时候,已经是迎宾宴的当天了。一点也不可以做作,他正又扒着暻洛天南地北地聊着,一拍大腿才想起来有个许久未见的妹妹。 暻洛哭笑不得,只得把诗无引过去。更哭笑不得的是,暻洛一抬头才发现,今天在门外守着的襄邑侍卫是上次随使者前来的、诗缈十分爱恋的人。啧,再看依旧是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 诗缈见到哥哥,很是开心的样子。这笑容洋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久未见到的恋人,还是与长兄再次相见。暻洛对揣测他人心思显得意兴阑珊,兄妹俩的谈话也就不时插上一句,后面就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这个侍卫了。 早在襄邑使团到访前,所有使团成员的身份已经被三司确认过一遍又一遍了。暻洛自然也将所有人的资料都过目一回。对于这个随行侍卫,暻洛也稍微留心了一些。 诗无宫中的随行侍卫,只有一个名,叫做其汗。并没有姓。 在襄邑这个国家,自古就有阶级之分,级分五级——首先是神级,他们是侍奉天神的祭司、巫者;其次是王族,是王家血统的直系亲属,三代外的旁支则降级到第三级;第三级是贵族,专门侍奉王族的达官显贵;紧接着是平民,他们虽然比贵族低贱,却有权拥有自己房产土地、或有资格经营产业,能够进入学堂,有望挤入贵族的一级;最后则是下民,他们是社会的底层,服务于所有上层阶级,不配拥有姓氏。 最初了解到襄邑时的暻洛十分吃惊,不过后来听说等级制到了诗无这一代,阶级划分已经不那么明显,这才不是那么抵触。 而这个侍卫其汗,身为下民,没有姓氏。当时贵为公主的诗缈自然不能下嫁于他。一旦成为下民的妻子,公主诗缈也会被剥夺姓氏成为下民,她的子子孙孙也只能是下民。对于当时刚刚夺回襄邑统治权的国王诗无,会下定决心把妹妹送来和亲也是有自己的考虑。 这个和亲的决定对于战后失利的襄邑,是讨好与之接壤的暻国,也是不让妹妹成为下民、最后使皇室蒙羞的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阶级说使然,暻洛看那个其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那人虽然五官周正,但明显英气不足,反而有种不坦然的猥琐,与人对视的识海眼神闪躲,像个坏蛋。暻洛心想,假使自己是诗缈的兄长,也不会把妹妹嫁给这样的人。 明明都作为皇室的随行侍卫,段恩就坦荡多了,心思简单,目不斜视,自带正气。 诗无正在暻洛为妹妹特意建造的宫殿里四处溜达,一会儿拍拍桌子,一会儿又拍拍椅子,“和诗缈原来住的地方一个模样,圣上真是好费心。” “朕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妃,怎么能不费心?”暻洛笑了笑,他也没瞎说。 诗无一副那倒也是的模样,摊了摊手,表示同意。 “想必你和妹妹许久未见,朕在这你们未必聊得畅快,正巧晚上的迎宾宴还有些事未敲定,国王就在皇妃这呆上一呆,我令别的人陪侍着,不如晚点再见?” 诗无想了想,虽然很不情愿,也答应了。 暻洛这才得以抽身。 接连好几天,被诗无像个苍蝇似的缠着,觉得头都大了。暻洛一从殿内走出来只觉得一身轻松。见暻洛出现,一直候着伺机行动的陆莫城就快步迎了上来。 陆莫城就一个人,暻洛见到他来了,笑着朝他招招手。陆莫城不如暻洛轻松坦然,神色有些紧张。他朝暻洛快步走来时还一边左顾右盼着,眼神锁定段恩,见他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就“嗖”地一下凑到暻洛身旁。 两个人恰好站在背对段恩的位置,从后方看不见眼神,也分辨不了唇语。陆莫城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趴在暻洛耳边小声嘀咕。暻洛摇了摇头,神色未变,只是用唇语告诉陆莫城,“我知道了”。 见暻洛不置可否正要走,陆莫城也顾不得君臣之别,抬手就拽住暻洛手臂,顺势抓住他的手掌翻过来,在手心里一笔一划无比认真地写下五个字。早就猜到他要写些什么,暻洛仍是耐心地等他写完,对他笑了笑。 “我信他。”这三字毫无遮掩,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地从暻洛口中说出,他对陆莫城笑了笑,摆摆手让他放心。我信他,那又何妨? 暻洛是轻松得很。没心没肺的白眼狼,陆莫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暻洛虽然是个皇帝,但在旁人看来既温和又通情达理,只有从小厮混到大的陆莫城才知道,暻洛一个人,还是个倔驴,就算错了也不肯认,一条道走到黑。 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么个兄弟,呵,只能陪着他撞南墙。 今天的天色清朗湛蓝、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说不定晚上的月亮又大又亮。事到临头多想无益,暻洛是拗不过的大腿,他若是一意孤行谁都拦不下来。作为兄弟,自己也只能恨恨磨牙又认命跟在他身侧。陆莫城叹了口气,捏紧怀里的一张旧地图。 虽说使团来访的和合宴必须盛大,但太后仙去不久,暻国又是重孝之国,不宜大肆娱乐。襄邑使团来得不是时候,暻祥为了操办这档子事费了不少心。想着不能违抗孝道,还要照顾礼数。 因此迎宾宴还是得办。往常灯红酒绿的事就不干了,拜托蓝黎与宫中乐师将暻国襄邑的民曲稍作改编,融合成一曲,在开席前演奏。 时辰将至,与会的大臣们也提前就坐。陆莫城强行和暻洛要来右首的位置大咧咧坐了上去,也而不管自己老爹的位置几乎排在末席。而襄邑国王——诗无则被安排在左首,对着前来问礼的几位大臣,频频微笑示意。 所有人全数入席,这时候暻洛才携诗缈皇妃姗姗来迟。段恩和小李子一左一右随行而来,待皇帝与皇妃落座后,段恩也在暻洛左侧靠后一人的位置站定。小李子则伺候好皇帝皇妃入席,才跪在一旁随时伺候着。 暻洛看起来没什么负担,频频笑着接受臣下祝词。反观陆莫城,眉头紧锁十分严肃紧张,还不时将视线投向段恩。 关于段恩的身世,陆莫城是难得地忍到最后关头才向暻洛说出口的。他和段恩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不敢说十分了解,但也懂得六七分。再说这个人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会不相信。 可陆莫城没有办法,暻洛的安危容不得半点疏忽。风言风语一旦与暻洛有半点关系,也要全然杜绝。可对于段恩,陆莫城还是拿不定主意,只能去找暻洛,说了五个字,“段恩不可信”。可暻洛一句信他,旁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奈何陆莫城自己一个心思涌动,暻洛就是毫无波澜。还不时和诗无眼神交汇,微笑致意。 吉时已到,下令开席,小李子为皇帝斟满酒,旻帝举起酒杯,高于眉前,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口朝下,示意杯子已空。堂下众人也端起酒,向皇帝致意、向襄邑国王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迎客酒喝完,就该蓝黎上场,中原的乐器和异域的乐器截然不同,音色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蓝黎编排的好,丝竹管弦各司其职,凑在一起听是暻国的曲风,再一转又能觉到襄邑的韵味。 一曲奏毕,众人拍掌,乐师们致意下台,从屏风后离开。诗无还饶有兴致地目送乐师们离席,还恋恋不舍的穆颜,“也不知道是哪位乐师有这样才能拥有怎样的艺理,竟然能将两地乐曲和乐器结合得这般□□无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曲子出自一国呢,哈哈!” 台下的人有些心思缜密的,听见“出自一国”这四个字,就不由得眉毛跳了跳,但暻洛的重点好像跑偏了。 暻洛做出十分诧异的眼神,还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反问道,“襄邑国王觉得这曲子编得天衣无缝?朕觉得,比起您瞒天过海的计划,又有哪件事担得上‘天衣无缝’四个字呢?您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肝游戏有点忘记时间昨天又忘了发qaq 总之第二季进入完结倒计时还有三章!哟!哟!切克闹~ 第三季全文完,希望还有人来看~挥小手绢 感谢有亲支持一个思维混乱表达混乱的我qaq he就在前方,轻拍不揍 ☆、第二十四章 暻洛做出十分诧异的眼神,还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反问道,“襄邑国王觉得这曲子编得天衣无缝?朕觉得,比起您瞒天过海的计划,又有哪件事担得上‘天衣无缝’四个字呢?您说,对不对?”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动作戛然而止,间或磕碰产生的声响都显得刺耳。一时间暻洛话中的深意都使全场震惊,连诗无本人也怔了一怔。 “暻国的皇帝陛下,您又何必说这样的玩笑话呢?”诗无仿佛被开了个无趣的玩笑,却礼貌的回应。 “朕所谓何事,您难道会不明白?”暻洛脸上虽然还带着起初的笑意,但送到嘴边的酒还未喝下,就重重地放回桌上,“咔嗒”一声,溅得几上到处都是。 诗缈皇妃跪跽在皇帝身侧,虽然极力掩饰,但是苍白的脸色无处可藏,放弃一般垂下眼,眼神黯淡,左手搭在右手放在膝盖上,太过不安,以至于左手在右手手背上掐出深深的红印也全然不住。 暻洛也察觉到,笑了笑拍拍皇妃的肩膀,对她说到,“朕知道你不曾有过害朕之心,朕一直在等你自己开口,可惜你总是不说。” 诗缈抬起眼,看向暻洛,满是愧疚,她动了动唇,没有解释,只是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一声“对不起”。 暻洛或许没听见。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居高临下地扫视堂上众位。小李子连忙上前给皇帝理了理弄皱的衣摆。 “你不说?”暻洛偏了偏头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脸色一如往常,冷哼一声,“那朕替你说罢。 想必众大臣还记得五年零七个月的一场内乱。暻国三皇子暻康,勾结贼人,谋划乱国。胁迫亲弟令先皇废太子,欲逼宫上位。虽说暻康谋逆多年,但仅凭他一己之力,又怎么做到瞒天过海屯兵千万? 要不是有某人与他钱财许他兵力,为他构建白莲邪教,创漕运帮派连通四海。能不动声色完成这一切,只有倾尽一国之力才能完成。让朕假设一下,这个‘某人’,或许是你? 再让朕揣测一下,是什么样的条件,让你愿意祝他一臂之力?是帮你重掌襄邑实政权,还是割地偿款? 可惜暻康没能走到最后那步,是不是很意外?利用一国皇子的野心来达到自己目的的计划被破坏,所以故意起兵攻打暻国边境假装不敌败退,再堂而皇之地以和亲的名义,将同胞亲妹送来暻国作为质子。 你自以为安插了这样的眼线,就能万无一失,是不是太过天真?你能断定在你收到的数以千计的消息里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诗无,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暻洛大喝一声,所有人吓了一跳。席上一众侍卫全部从暗处走向堂中,剑未出鞘,却都直指襄邑在筵席上的人。 这时候跟在诗无身边的只有一个侍女还有侍卫其汗,他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踉跄地退了几步仓促拔剑,不知所措。然后大喊一声扑向席上茫茫然的诗缈,一柄剑横在诗缈脖子上,一边威胁暻国的人。 诗缈挣扎了几下,可惜力气终究敌不过一个男子,放弃了一般,“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其汗也顾不上回答,汗已经滑到脸颊。 暻洛拧了眉头,动了动食指,说一声,“放箭!”弓箭手全部单膝跪地,执弓对准皇妃。其汗这才想到害怕,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抓住诗缈挡在身前,但一声令下,弓箭手们还没拉弓,其汗已经倒下,血溅三尺。 原来是段恩。堂上一片混乱,没人留意段恩去了哪里,这时突然出现,一招制敌。诗缈显然受了惊,一下瘫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暻洛语毕,堂下众人早就明白了大半。这些臣子绝大数是陪着先皇兵马戎征一路走来的,要不是碍着皇帝在场,早就扑上去将诗无撕咬成碎片,哪里还容得了他死到临头还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那个差点将暻国推向毁灭,将暻氏一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是这个元凶竟还能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诗无放下手中的筷子,抿了一口酒,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曾有变。他清了清嗓子,头也不抬答道,“您早该知道这一切,又何必等到现在?这次的‘和合宴’又所为何事?是打算请本王入瓮,还是直接斩杀?想必圣上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但您是否考虑过,襄邑虽小,仍是一个国家,饶是暻国,也不可妄动吧?” “呵,朕自然不会伤害你分毫,只是朕有仇未报,有人沉冤未雪!”暻洛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眶眦裂,最后一个“沉冤未雪”更是说得咬牙切齿语气不稳,他一甩袖子转身抬手,安排在宴席上的左右两列侍卫立即冲上前去就要将诗无制住。 甚至连与席的几个文弱老臣都坐立难安想要冲上去将人揍一顿再说。诗无自然要挣扎一番,只是兵器在入宫前就被手脚,虽说他功夫水准比一般的士兵好上太多,但赤手空拳在暻国精锐面前也横不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有人沉冤未雪,是因为谁?”此情此景之下,诗无竟然还能放声大笑,他手被反剪在背后,架到暻旻帝跟前,盯着旻帝的眼睛,毫无畏惧。 暻洛恍惚了一下,架着诗无的左右侍卫仿佛也放松了警惕。这个诗无,陡然发疯狂笑。他一把甩脱左右侍卫,顺势夺取其中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瞬间无人能挡。 陆莫城这才想起他曾与诗无交战过,这两个侍卫哪里是诗无的对手,急匆匆就掀翻面前的几一跃而起。可惜他与暻洛距离再近仍旧比不过诗无,一颗心悬在半空,只见段恩早就横插进来,挡在诗无与暻洛跟前,亮剑与诗无陷入对峙。 段恩屏气凝神,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只要暻洛一声令下,诗无大概就身首分离。陆莫城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候的诗无,竟还一副悠然自得无所畏惧的样子。被一柄剑横指着,隔着段恩,对暻洛喊话。“旻帝啊旻帝,您以为暻康的那些旧部仅仅用那些时间就能彻查完毕?您以为当初声势浩大的白莲教也已全数清算?暻洛啊暻洛,若不是因你妇人之仁,也不会留此后患。暻康被流放远中,也从未打算就此消停,他可是,一直一直都在谋划着,如何将你扳倒呢。你不如暻康,暻康的贪念,比你想象的多上许多。 你抢走了他的母亲,还夺走了父亲。有些东西,即便是不要了,他也不会容许别人染指。想必这个心情你不会明白。他说过,最恨你竟抢走了他的玩具,他吊着耍着的、对他痴心一片的穆颜竟然也被你抢走了。 你的三哥暻康,在提起你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的。要不是本王提前对他下手,你也不会逍遥到如今。 可笑的是,你竟然如此松懈,将边境所有守关大将全数换成新人。哈哈哈,难道你不明白,新官上任军心动荡?更何况,新人比老人更无牵挂,更容易被收买?不过你也算命好,所有的新任守关大将里仅只有一个贪财好色的家伙。也多亏了这个家伙,我才好不容易将自己人混入关内。就算你文韬武略聪慧过人,还有何用?刚愎自用、过分心软还轻信旁人,这会是你这辈子最为后悔的时候。” 诗无说话的间隙,突然传来打斗和摔打的声音,突然一群人冲入堂上,还来不及反应,就两两一对将席上的人全数控制住了。就算是陆莫城,也好不容易费了点时间才甩脱两人,冲向暻洛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诗无突然一把抓住段恩,拽向自己。段恩恍惚没留神,轻易被诗无制服,只是与诗无对视时见到他眼中盘旋着奇异的光芒,才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那雾蒙蒙的脑子,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去你的,又把你那些邪门歪道用在我身上!”段恩曾经十分澄澈温和的眼神在短暂的迷茫之后,突然涌现出凌厉的杀气。他看起来有些焦躁,抬手摸到面颊上覆盖着的银丝软织的假面,只觉得碍事,便随手摘下,不大使劲,就远远抛到一旁。 熟知段恩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举动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那个皇帝御赐的面具,是他作为“段恩”时,十分珍惜的东西。而现在,段恩只因为与诗无的一个照面,变得不再珍惜它,甚至不在意别人的眼神,不再瑟缩低头,掩饰自己。 座上的很多人,只听说过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个容貌不佳的高手,但真真切切见到真面目的少之又少。突然摘下的面具,毫无掩饰展示在一众面前的丑陋面孔,除了暻洛和陆莫城以及那个始终带着假面一样笑容的诗无之外,无不倒吸一口气。 “啧。”听见有人发出害怕的惊呼,诗无很不耐烦地咂了下嘴,“不打算露出真面目让皇帝看看,以真心相待的丑陋面孔底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诗无冷哼一声,“你可真麻烦。”抬手便粗鲁地在耳后搓揉摸索。诗无见他毫无进度,宠溺一下,反手取了酒壶,倒了一点慢慢化开,无奈地说道,“都跟你说了,这胶只有醇酒才能化。” 暻洛太过震惊已经无法做出反应。他眼睁睁看着曾经十分熟识的人,用同样的身姿,用同样的音色,做出自己消化不能的举动。他看着“段恩”推开诗无上下其手的毛爪子,自己将整个连着发套的人皮面具掀了下来。 看见“段恩”真实的面容,暻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情绪激动,几乎要挣脱陆莫城的护卫圈向更危险的地方冲过来,涨红了脸眼睛里爆满了血丝,仿佛困兽之斗,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瘫软下来,跪在“段恩”跟前。 “发作的时间比本王预计的还要迟一些。多亏陛下太自信,要不也不会中了本王不入流的小把戏。不枉费我步步为营,一进宫就对你百般纠缠,这才能通过接触一点一点将毒物传给你。现在使不上劲,使不上特别难受?”原来诗无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智取不得只好多加小心,况且暻旻帝的武功比起自己是过犹不及,他只能使一些旻帝不屑一顾的肮脏手段,用奇毒暂时化去暻洛身上内力。 暻洛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段恩”十分警惕地举剑指向他,暻洛也不害怕,甚至努力凑近一下,他笑着抬头望向“段恩”,“太好了,你还没死。原来你一直都在,难怪我总能梦到你……”暻洛仿佛疯了一样发这笑,直勾勾盯着“段恩”。 那个被诗无解开催眠术的“段恩”,做回冷面的本我。那个□□底下的脸,哪里还有什么疤痕,哪里夜惊路人,明明和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不见时间的痕迹。原来那双眼睛,自己从来都没有认错过。 暻洛曾经万分纠结,他曾经错把“段恩”当成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十分害怕,自己或许会把“段恩”当成那个人的替身。现在想来,那根本就不说错觉。他早该察觉到,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是化成灰也不会错认的。 暻洛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他诈死的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他现在虽然形容消瘦面色惨白,但是他的样子,暻洛已经不会再认错了。 “穆颜……你还好吗?”暻洛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思念,他仿佛是一个暴怒前的野兽,眼睛充血,胸口剧烈起伏,他极力压抑自己,用最温情的声音将纠缠多年、不可抑制的思念道出一声毫无润色的问句。 “我?该与你相识么?”穆颜居高临下地看向暻洛,语气淡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直在加班中写的十分仓促,下一章完结~~【土下座】 ☆、第二十五章(最终章) “我?该与你相识么?”穆颜居高临下,头也不低,斜着眼瞥着暻洛,将一国之君视如蝼蚁。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在知情人听来却是分外残忍的。 暻洛只觉得心口一疼,曾经加诸于穆颜身上的所以伤害、嘲讽全在一时间反噬回来,失而复得的感激还未消退,被爱人彻底忘却的痛与恨已泛滥成灾。 诗无的化功散早就生效了,因肌肤接触而中的毒深入肌底、溶于血液,药力在奇经八脉穿行,汇于丹田,隔绝气韵,而失去功力。现在的暻洛,形同废人。只是凭暻洛的内力,只要保持情绪平稳,将化功的药力隔绝在某处还不至于这么快传到四肢百骸,但一见到穆颜活生生地站在立在跟前,就无法平息,也顾不上隔断药力。他贪婪地看着穆颜,凝视他一举一动、所有表情,每一眼仿佛都是最后一秒。化功散的药力已经传到全身了,每一个动作,一眨眼,一抬头,一个呼吸,一个心跳,随之而来的都有蚀骨灼心的疼痛,不可断绝。 可暻洛无法控制自己走向穆颜,每迈出小小的步伐,都疼到颤抖,若不是咬紧牙关,他一定连牙齿都在打颤,面色发紫,唇色惨白,暻洛不敢停下。陆莫城紧紧搀着他,不敢松手。他一边担心着退到后厅的蓝黎的安危,又放不下暻洛。 而筵席上的其他大臣们也不知被从何而来一拥而入的襄邑人扼住咽喉或用刀子胁迫,一个接一个地赶出殿外。文官暂且不说,武官稍有挣扎就被即刻敲晕抬出去,慢慢地整个殿内只剩下两方对峙的几个人。 陆莫城支撑着暻洛,十分坚定,又有些迷惘。宫中所有兵防配置只由他一人经手,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竟被敌人深入到如此位置。还以为能将诗无擒拿如同瓮中捉鳖,却万万没料到被他黄雀在后。 而暻洛却没有别的心思多想,他眼里只容得下失而复得的人,可穆颜看向举步维艰的暻洛,只有淡漠罢了,并不将他看在眼里。暻洛咬牙隐忍疼痛,朝着穆颜跨出一步,穆颜立刻一柄剑横了过来指向他,冷眼看着。 陆莫城反应不如穆颜,却已经十分快了,反手持剑一下挡开直指暻洛的剑,然后反指穆颜。暻洛垂着眼,拼尽全力大喊一声“穆颜……”已再无余力。 曾经意气风发的一国之君,到如今为情所困的狼狈模样,仿佛连襄邑国王都不忍再看,别过脸叹息了一声,道出的真相却一字一句重新扎进暻洛心里,“殿下是否知道,本王将他捡回来时,他看上去已经死透了,但并不是那样。当初您只要晚些下葬,或许还有机会看着他从鬼门关走回来。可惜您放弃的太快,等他死而复生,已经是我的人了。”诗无笑了笑,从背后揽住穆颜,手划过他的脸庞,指尖恋恋不放。 暻洛大怒,只是挣扎着却动弹不得,咬紧的牙关发颤着,一丝血痕从嘴角缓缓滑下。 诗无只是呵呵一笑,“不过,蛊是本王找人放的,本王自然也知道此蛊有法可解。当初知道您活过了最终期限,本王就料到兴许是极爱您之人以血换命,您才得以续命。也多亏您花了整整三年,损耗他所有感情,令他情绝身死,最终死而复生。这就是绝情蛊了。 人一旦变得绝情,就会忘记很多事情,将您忘了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人没了七情六欲,想做任何事就会事半功倍。可惜他不再会有情感,掩藏身份就变得困难,为了将他安置在您身边,我只得为他催眠,让他保有常人一半的感情,下令他只对您尽忠职守,才不至于被识破。光是一个被催眠的失忆者,大概也不会被相信。幸好偶遇了段母,虽说是巧合,却帮了本王不少忙。 这个段母失了孩子变得疯疯癫癫分不清人,这恰好能给他按上假身份。不过捡回他的段母还是重新给他起了名字,单名一个‘恩’字,也应了他的命,段恩。恩断,恩断义绝。他已经不记得你了,只是听令于我才对你忠心耿耿。 更何况我解开了催眠,恢复的本性,更是一点感情也不会留下。如果现在,我命令他杀了你,恐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您大概还不知道,放出津西有容貌昳丽的刺客将要刺杀您的风声也是本王有意为之,而那个刺客指的就是他。哦,对了,早先随墨骁国使团在宫中刺杀您的那个女人,也是本王布的迷魂阵……” 陆莫城能忍耐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当听到诗无说的所谓“杀手”、所谓“刺客”全是他有意为之,加上“段恩”这个人又是他极力提拔,放到暻洛身旁的。只要想到自己被诗无当枪一般使,所有的懊恼悔恨全部点燃。他一直克制的怒火终于爆发,手腕一翻朝着两人就刺出一剑。诗无嘴角挂着一抹笑微微侧身就躲开了,穆颜更是眼也不抬一个冷哼就挡住陆莫城拼尽全力的突刺。 暻洛一门心思全在穆颜身上,见陆莫城举剑,也不想穆颜身手了得,单凭陆莫城怎么能伤得他一分一毫,便强忍蚀骨的疼使出最后一分力扑开陆莫城的剑。 剑尖狠狠地偏开,打到一旁的酒坛,力道之大甚至将整个桌子打翻。桌子上的烛台掉落,引燃红漆盘龙柱上挂着的垂幕。幕布沾了陈酿,与烛火相融,红光肆意,火舌顿时窜了出来。 “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穆颜看着火光越燃越旺,啧了一声,转头随意问了暻洛一声。 “我?”暻洛呵了一声,倚靠着陆莫城的搀扶才勉强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仰着头对穆颜笑了笑,背火而立一张脸显得十分妖冶,笑得肆意让穆颜看得心口一颤。暻洛站直了,像初遇是一样衣冠楚楚,“我好想你。”他说。 穆颜眉头一拧,看上去很不耐烦。毫无征兆,一抬手便举剑朝着暻洛刺去,陆莫城反应及时,一个反剑格挡欲将其挡住,可暻洛却将陆莫城一把推开,只是望着穆颜,挺胸便迎向穆颜的剑。 “噗嗤”一声,是利刃着肉的声音。穆颜一剑竟不如以往利落。他犹疑着,看着剑刺入暻洛左胸一脸惊诧。而本应该刺入心口的位置,竟然不能一发毙命,却也伤得很重。血从嘴角流出,暻洛也只是慢慢抬手擦去,神色如常,眉眼含笑。 “情绝换命,是吗?”暻洛笑了笑,身后的火舌正撕扯着房梁,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胸口插着一柄剑,喷溅出的血将暻洛的长袍染红。这个时候暻洛狼狈极了,可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在烈焰的映照下,更显鬼魅。陆莫城还未行动,就被暻洛喝止住了。 暻洛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一边解开束发的玉冠。一头白发散在身后,暻洛随意抓起一束白发一刀断下。他抽出玉冠中的锦带,随手将玉冠抛入火海,用锦带随手给断发束好,伸手递给穆颜,穆颜没有去接。 暻洛摸了摸鼻头,无奈笑笑。如同五年前一般,什么还未发生过,两人还来不及错过。看向把自己当初陌路人的穆颜,仍是宠爱极深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对穆颜说道,“命我还你,只求来世再见莫相忘。”说着便将胸口的剑抽出,丢在地上,血溅了出来。 旁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只见那个身受重伤没了功夫的暻洛将衣摆一挥冲向帘后。穆颜顿时怔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出一步。就在这时,忽熄忽灭的火舌突然舔了出来,一时间将两人隔绝开来。这时候的穆颜,只能见他白发如瀑,被一片火海淹没。 陆莫城朝着火焰燃尽的地方大吼一声,极尽全力试图扑向暻洛。却被诗无的侍卫左右架住,扑了个空,陆莫城最后只能看见火光冲天,梁木断了支柱崩塌,除了无穷无尽地火焰就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穆颜呆呆地看着雕梁画栋被吞没的场景,下意识地摩挲着藏在护腕之下的割腕伤疤,脸上的表情没有人能读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季完结,土下座,第三季最终季……不会超过十章吧?只要我不啰嗦qaq 最近一直在加班,很认真地拼凑出了一个结局。 第三季会全部完结,等从魔都回来开始攒文,最迟元旦前开第三季qaq谢谢支持 第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