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故事》 正文 第1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节 下载尽在bbstxtnovel书香门第【lyler】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文案: 张爱玲说《小团圆》:「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也还有什么东西在。」 聂原:王小波说的有道理,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但是我他妈好穷啊!穷的什么都没有了。 乌天:不对,你还有点什么东西,你等着,我亲手拿出来给你看。 这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故事,无虐,日更,信我=w=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恩怨情仇 游戏网游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天,聂原 ┃ 配角:薛立臻,周贺,段可湘 ┃ 其它:好了伤疤忘了疼 ☆、重逢 “哟,这么多礼物呀!” 乌天被身后忽然冒出来的尖细声音吓了一跳,是教语文的成老师,快退休的人了,天天打扮得像大姑娘,声音也尖尖细细的。 乌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轻轻地“啊”了一声,算是应答。 今天是教师节,乌天不出意外地成了办公室里的众矢之的——桌子上的礼物堆成了小山,用英语组许熙老师的话说,“那得是多少人民币和少女心啊。”成老师闻言又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哎,小乌,你看,这杯子多好!我上个礼拜刚在家乐福看见的,没舍得买,两百多呢——现在的小孩子啊!” 乌天一听价钱,也觉得是不是有点贵重了,他不由得想起他的高中时代,其实也就是七八年前,那时候的教师节同学们都送什么来着?他其实不太清楚,因为他从没送过。倒是见过乌校长,也就是他姑姑,桌子上摆满贺卡的情形。那时候大概是流行送贺卡吧?没错,是贺卡,当年那个人好像还买过一张准备送给老班,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送出手…… “乌天,下班了有什么安排么?”许熙的声音打断了乌天的思绪。 “没,怎么了?”乌天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眉心,是春天了,每天下午打瞌睡的次数直线上升。 “那啥,我前几天发现一家特好吃的馆子,咱俩搓一顿去?”许熙是和乌天同一批进学校的老师,刚到学校时教师宿舍不够,和乌天住一间宿舍,算是和乌天最熟的同事了。 乌天瞥了许熙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又被逼着相亲吧!这次别想再坑我了!” 许熙轻轻“啧”了一声,垮着脸说:“我也没办法啊,我妈牌友的闺女,推都推不掉啊!” 乌天干脆地摇头,“上次的经历一次就够了,我没兴趣听小姑娘讲恋爱史。” 许熙拧起眉头纠结了一下,然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今儿你再陪我去一次,我把昨天开出来那把星河斧给你……” 乌天愣了一下,“成交!” 许熙瞬间感觉自己被坑了,“你刚才不是那么坚决么,有没有原则啊乌老师!” 乌天笑笑,不再搭理许熙。 没想到的是临下班了,年级组长又针对语文和英语学科召开了一个简单的教学计划调整会,许熙教英语,乌天教语文,会上乌天看许熙一遍遍因为担心迟到而偷看手表,忍不住咧嘴偷笑,心想真是猴急啊。 等许熙和乌天打车赶到约好的饭店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近半个小时了。所幸那姑娘正赶上堵车,也还没到。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客人比较多,没雅间了,大厅也坐满了,您看坐外面院子里可以么?”饭店的前台领班说。 “……”许熙扭头看乌天,“跟姑娘在扎啤摊相亲是不是不太好?”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相过……你怎么不预定?”乌天说。 “这不是忘了吗……算了就坐外面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和她好。”许熙脖子一梗,故作潇洒。 乌天看着许熙那张“大义凛然”的脸,问许熙:“你家人怎么天天给你整这事,你不是上个月刚过完25的生日么,家里这么着急?” 许熙冲着手里的菜单叹了口气,“别提了,昨天老头给我打电话,还念叨我赶紧让他抱孙子,他们已经想着抱孙子了,我这儿对象都没有,他们能不急吗。所以说,我羡慕死你了啊乌少爷,你爹妈也够沉得住气的。” 乌天皱眉,“别叫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乌少爷……这有什么沉得住气沉不住气,谁规定了二十五之前必须结婚的?还早呢。” 许熙再次夸张地叹气,“你条件这么好当然不急,想嫁你的姑娘多的是!哎,对了,我听说昨天高一化学组的那个美女,好像姓韩,来打听你了。” 乌天没说话,眯着眼想了半天,还是没能从脑海中找出关于“姓韩的美女”的印象。 “诶,来了!”许熙用胳膊肘撞了撞乌天,低声说。 乌天抬头,看见好几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男女女正往扎啤摊走来,等他们走近了,乌天才看见走在他们身后的穿连衣裙的姑娘,也就是许熙的相亲对象。 是美女啊,怪不得这小子眼睛那么尖。乌天心想。 “哎呀,讨厌死了!我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那个味儿,熏得我要把午饭吐出来了!”姑娘一双细细长长的眉毛拧成一团。 “嗯……里面没座位了,只能坐外面,可以吗?”许熙问。 “可以是可以啦,就是外面会有点脏吧,那个烤羊肉串的烟对皮肤很不好的,还有刚才那几个民工,我其实不太想和他们挨着吃饭呢。”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乌天。 许熙只好干笑两声。 “你好,我是许熙的同事。”乌天冲姑娘笑笑,心里想的是,许熙确实不容易……现在的女孩都这么麻烦么? 乌天确实不太清楚现在的女孩都什么样。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他都没谈过恋爱,虽然有那么几个女孩向他告白过。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何向婷的东北女孩,一米七的个子,课余时间做平面模特,主动得近乎泼辣,告白后每天给他发短信,送亲手做的马卡龙……可他就是没法接受她。同宿舍的哥们都以为乌天故意钓着何向婷,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乌天喝酒,把乌天灌醉了,拨通了何向婷的电话,笑嘻嘻地说,“美女,我们帮你一把,成了之后请吃饭啊!”然后扭头对喝得满脸通红的乌天说:“天儿,何向婷刚才打来电话说出事了,她和宿舍里两个女孩打起来了,让你快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乌天会一跃而起,拎着啤酒瓶冲向女生宿舍——冲冠一怒为红颜,然后乌天的那层玻璃纸也就自然而然被捅破了。 结果乌天坐着没动,掏出手机,拨了辅导员的电话。 “老师,我是乌天,女生宿舍出了点事……”其他人一听这话,简直是被当头打了一棒,宿舍老大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乌天的手机,“老师,乌天喝多了……啊?女生宿舍?没事!我们跟他闹着玩来着……” 后来辅导员调查了这件事,确定是几个男生开玩笑后才放心。可这么一调查,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何向婷就再没找过乌天。别人问乌天当时怎么不去,乌天笑笑,“我当时喝多了路都走不好,如果是真的出事了,我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乌天的室友这才明白了,乌天是真没看上何美女啊!但是疑惑又来了,那样的姑娘都看不上,乌天到底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对此乌天的回答相当敷衍:“可能还没遇上合适的吧。” 然而究竟怎样才是“合适”呢?暗恋乌天的姑娘不知道,乌天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一声响亮的“啧”把乌天的思绪拉了回来,乌天抬头,看见姑娘一脸嗔怒。 “怎么这么没素质啊!不知道这是公共场合吗?安静一点!”姑娘冲着不远处的一桌人吼道。 乌天和许熙俱是一愣。 这尖锐的一吼,成功地让整个扎啤摊都安静了。 乌天往那桌看去,围坐在桌边的人们正是刚才姑娘口中的“民工”,大概有七八个人,紧紧地挤着。 乌天心想,这女的td没事找事呢! “就是说你们!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吵什么吵啊!”姑娘又吼了一声。 许熙赶紧阻止,“这种露天的扎啤摊本来就闹,别生气别生气……” 那拨“民工”中的几个男人闻言站起身,向乌天这桌走来。乌天和许熙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打头的是个光头男人,目测至少有一米八,一脸横肉。 “这地儿你们开的啊?”男人说道,语气不善。 许熙头大,他悄悄数了数走过来的人。五个男人。这要打起来……只能挨打吧! 许熙正想着怎么既避免冲突又不让姑娘受委屈,忽然听到身边的乌天轻声说:“聂原?” 许熙疑惑地看向乌天,乌天却没看他。许熙只见乌天往前走几步,绕到了那几个男人身后,然后他站定,面冲着站在最后面的男人。 “聂原。”这次乌天的口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名叫聂原的男人并不太高,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子,很瘦,有点散乱的发丝半遮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倒有点高中生的感觉。 “啊……乌天。”许熙看见那个男人微微扬起脸看着乌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们还有理了?有没有素质啊,这不是你们村可以随随便便撒野!”姑娘又是一声吼。 晚上九点二十一分,甘城市第四医院的走廊里。 乌天坐在椅子上,身上灰扑扑的,头上绕了好几圈纱布。 许熙坐在乌天旁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乌天,乌少爷诶,您这样明天咋上课啊?” “该怎么上怎么上,我用嘴讲课,又不用脑门。”乌天说。 “乌校长知道了非弄死我……你咋就那么愣头青呢,那人又没打你,你冲过去干啥啊!”许熙说着说着又悲愤起来。 这是相当混乱的一晚。本来许熙他们和那几个男人并没动手,另外一桌的几个痞子模样的男男女女却凑了过来,明显是故意滋事。再然后,这伙小痞子就和那几个男人打了起来。许熙疑惑,这都什么事? 其实到这时候就没许熙乌天他们什么事了,赶紧走人就是。然而许熙一扭头,就看见刚刚和乌天说话的那个男人挨了打,一个公鸡头一脚踹上他肚子,那男人一下子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许熙忽然就听见乌天说:“你拿着。”然后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一个手机。 许熙没反应过来,问:“啥?” 然而许熙话音未落,乌天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在了公鸡头的肋骨上,加入了这场混乱的打斗。 许熙傻眼了,平时真没看出来您这么讲义气……许熙再转念一想,乌天是他叫来陪着相亲的,他肯定不能把乌天丢这儿啊!可是还跟着个姑娘,他也不能把姑娘丢下了上去和他们打。 许熙正着急,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是酒瓶子碎在地上的声音。 许熙抬头,就看见乌天一脸的血。 “饭店都关门了,就只买的着这个,你……吃吧。”聂原把印着“kfc”的塑料袋往乌天手里递。乌天接过袋子,却只放在腿上,没打开。 乌天侧过头看着坐在自己右边的聂原。他和聂原有多长时间没见过了?有七年了吧。聂原高了,黑了,瘦了。 乌天冲聂原笑了笑,“真没想到能碰上你。” 聂原也笑了,“是啊,我以为你大学毕业了不会回甘城呢。” 乌天顿了几秒,说:“我在七中当老师,教语文。” 聂原一怔,问:“七中?” 乌天点点头。 聂原咽了口吐沫,也点头,“老师这工作好。” 乌天看着聂原笑了一下,“也就是混吃等死了。” 聂原没再说话,他开始在心里盘算,既然乌天是因为他才被酒瓶子敲了脑袋,那乌天的医药费理应由他来出。聂原又看了看手里攥着的缴费单,那张薄薄的纸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浸皱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过医院了,这些年,感冒发烧什么的,他都是自己扛扛就过去了,连药都很少吃——没想到这么贵,身上的现金肯定不够。 付费时刷的是乌天的卡,聂原暗地里叹了口气,对乌天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吧?顺便把钱给你,这钱应该我付。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乌天看着聂原,眼神幽暗,“请我吃饭没问题,今晚是我自己凑上去的,怎么能让你付钱呢?” 聂原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因为我吗?”话音刚落聂原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没准是有人冲乌天他们动手了呢?哦,当时乌天身边还有个女孩——是他女朋友吗? 好在乌天干脆地点点头,打断了聂原的百转千回的心思,“是因为你,我看见你被打了,但是,”乌天顿了顿,盯着自己脚下的瓷砖,“你和我还用客气么?” 聂原不吭声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的许熙有点疑惑,听乌天这话,他好像和聂原很熟啊!不过这气场怎么这儿怪?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着,气氛变得僵硬。 最终还是乌天开口:“那你明天请我吃饭吧?”说完带着一脸微笑看着聂原。 聂原干脆地点点头,“行,那明天晚上吧。你把你手机号给我。” 乌天和许熙住学校的教师宿舍,回去太晚会打扰到其他老师,因此两人和聂原告别后就赶紧打了个车回学校。 出租车上,许熙问乌天:“那个聂原是你同学?” 乌天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说:“是我高中同学,那会儿玩得不错,好几年没见了。” 许熙看出来乌天大概不太想多说,便“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乌天自己心知肚明,高中时他和聂原,那绝不只是“玩得不错”……乌天看着车窗外的路灯被一盏接一盏甩在身后,思绪有点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_又要搅在一起啦哈哈哈! ☆、当时(一) 乌天的爸妈都是做生意的,姑姑乌秀梅在甘城十二中当校长,乌家算是中产阶级家庭。也是因为爸妈常年做生意四处奔波的缘故,乌天从小就处于散养状态,吃喝玩乐打架样样精通,偏就对学习没半分兴趣。等到乌天中考光荣地考了不到四百分,乌家夫妇才意识到,这孩子得管管了。怎么管呢?生意还要忙,总不能天天看着吧!这时候乌秀梅站了出来,先是把她哥乌海东臭骂了一顿,然后抓着乌海东一起出了门,找乌天。这时候正是中考完的暑假,乌天刚刚把一个一直找事的小子揍了一顿,这会儿正在网吧里喝着冰镇可乐,吹着空调,登陆自己最近开始玩的网游呢,别提多滋润了。然而乌天没滋润多久,就被怒气冲冲的姑姑乌秀梅和跟在她身后同样怒气冲冲的老爹乌海东逮住了。 乌天傻眼了,这什么情况? “小天儿,我问你个事。”回到家中,姑姑乌秀梅率先开口。 “您说。”乌天感觉气氛不太对…… “你考了四百分不到,以后有什么打算?” “上个技校吧,我从小到大都不是读书的料,您也知道吧。”乌天说。这的的确确是他考虑的结果,上个烂高中照样考不上大学,还不如读个技校,学门技术。 乌秀梅没吭声,乌海东也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乌天心里咚咚地打鼓。 良久,乌秀梅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尽量用一个平静的语气说:“乌天,你去七中念高中,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重点班。” 乌天听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七中?那是甘城最好的高中,也是甘城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貌似每年都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 “什么?姑,七中?”乌天反应过来了,“腾”地站起来。 “装什么傻!你姑是七中校长,这是给你开后门呢,还不赶紧谢谢你姑!”一直沉默着的乌海东忽然走上前去,往乌天屁股上重重地踹了一脚。 “姑,您这不是难为我么,我什么都不会,去七中干嘛?”乌天顾不上乌海东,他知道,这事儿一准是姑姑的主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乌秀梅冲乌天笑了一下,“明天我就从七中联系老师,给你补初中的课程,外加预习高中的课程。所以这个假期,你要抓紧。” 说完乌秀梅就拎包走了,甩下一句“明天准备上课,今晚老老实实呆在家”给乌天。 没过多久乌海东接了个电话,是乌天的老妈张秋荷打来的,听那意思是叫乌海东出去,夫妻俩要和生意上的朋友吃晚饭。 乌海东也走了。乌天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紧握成拳,久久不动。 九月一号,全市高中统一开学。乌天已经提前一天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铺,把需要的生活用品整整齐齐得放进宿舍的铁橱子里。七中是寄宿制学校。 明天就要开学,乌天暑假里补的课程也补完了,乌秀梅干脆没再管着乌天。 乌天在大街上转悠了好几圈,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将近两个月没联系,周贺出国玩去了,昨天刚回来。眼看已经中午了,乌天在路边吃了碗兰州拉面,然后一头钻进了网吧。 与此同时,甘城的另一端,聂原正和他妈聂美荣吭哧吭哧地分吃一碗凉面。聂原家在甘城市下辖的槊县丘西村。对于丘西村的村民们来说,谁家孩子考上了县里的学校,绝对是全家族的光荣。 “聂家小子有出息!”村里人都这么说。 聂原考上的是市里的学校! “那可不,你不瞅瞅聂美荣,人家可是读过书的……”话说到这就停了,未说出口的内容,留给听者想入非非。 聂原不是没听过关于他妈聂美荣的传言。聂美荣的老爹,也就是聂原的爷爷,是丘西村的村长。聂村长觉得自己作为一村之长应该起个带头作用,于是咬咬牙把聂美荣送进了县里的高中。要知道,聂美荣十六七岁的时候,丘西村还有不少人饿肚子呢!女孩子更是早早嫁人,来给家里讨一笔彩礼钱。念书?念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得嫁人生娃干农活? 所以聂村长坚持让聂美荣读高中,那绝对是顶了相当大的压力。聂美荣是个要强的女孩,相当给她爹争气,上学时省吃俭用不说,更是每次考试都出不了年级前三名。村里人都知道,那会儿,学校老师没事儿就往聂村长家跑,一遍遍叮嘱聂村长,千万别让聂美荣辍学啊,这姑娘将来会有出息的……那年冬天,聂美荣的老师又来了,一来来了三个,一男两女。聂村长赶忙招呼媳妇准备点好菜好饭招待老师们,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其中的男老师叫住了,他说,大哥,我们这次来,是给您……说个事,您一定要冷静。聂村长以为又要给他做思想工作,赶紧拍胸脯保证绝对让自家女娃读书,结果那个男老师说,不,大哥,聂美荣同学,不能再在我们学校读书了。她……和她的历史老师,出事了…… 晴天霹雳。 后面的故事变得离奇,有人说那个男老师家里有后台,聂家没辙只能吃亏;有人说聂美荣大半夜爬上房顶说如果她爹去找那个男老师她就自杀;有人说……总之,聂美荣退学了,半年之后,聂家招了个外地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聂原的父亲。聂原的父亲是贵州人,从小到大没读过书,老家穷得实在待不下去了,才外出找口饭吃。 每个夏天的夜里,干了一天农活的农民们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小孩子满村的疯跑。这些,聂美荣从未参与,也不允许聂原参与。 昏昏黄黄的灯下,聂美荣教聂原念诗。聂美荣只有三本书,全是诗词,唐诗,宋词,还有一本她自己去县里买来的《现代诗精选》。聂美荣以前的教材都被聂村长卖了,只好带着聂原翻来覆去地看那三本诗词。 “小原,你听妈妈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去县里读书,知道吗?一定要走出这个村!”这是聂美荣向聂原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聂原也乖乖按这句话做了,好好学习。然后一口气考上了县里的初中,又考上甘城市里最好的高中,并且是最好的重点班。 聂美荣高兴疯了,她就知道她儿子和村里其他天天只知道打架疯跑的小孩不一样。聂原要住校,她去县城给聂原扯了两块摸起来又轻又柔的布做床单被罩,她逛遍了全县城的商铺,为聂原买来最结实的盆和暖壶。 末了,聂美荣翻箱倒柜翻出自己高中时的校服,一件已经发黄的白衬衫,小心翼翼地试穿。这是唯一能把她和丘西村分开来的衣服了。她决定穿这件衬衫去送聂原开学,并且,聂家只有她能去。 聂原和聂美荣已经吃完凉面,正站在七中的大门口。 甘城七中的通知书上写着九月一日下午两点报道,聂美荣聂原娘俩怕迟到,一大早就出发了,结果果然来得太早。 聂原站在甘城七中的门口,隔着一扇高高的铁门,出神地凝望着铁门之内高大的建筑。这是七中的新校区,出了名的校园面积大,淡淡的橘红色的教学楼一座连着一座,空旷的足球场一片碧绿……聂原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校园。 耳边响起聂美荣的叮嘱,还是重复的话:“小原啊,到了七中一定要好好学习,妈妈知道你没问题的……好好学习,妈妈就指望你了,小原。”每一个字都像一层浸了水的纸一样紧紧地覆在聂原心上。他知道在城里上学要花很大一笔钱。 一定要好好学习。聂原这样想。 聂美荣走了,聂原一个人在宿舍铺床、整理物品。他被分到了火箭22班,217宿舍6床。聂原以为自己一定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却没想到自己的上铺的床已经整整齐齐铺好了,却没见人。那是一整套枕巾、床单,都是蓝底白纹的格子图案,隐隐透出洗衣液的清香。相比之下,聂原的枕巾是灰色的,床单是淡绿色的……看着其他床位上光秃秃的床板,聂原忽然有点好奇自己的上铺是个怎样的人。 ……很爱干净吧?聂美荣叮嘱过,城里人都是很讲究的。 整理完宿舍,聂原去火箭22班报道,班主任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姓范,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一身运动装,看上去挺和蔼的。 报道之后是打扫教室,排座位,发新书,选班干部…… 晚上回到宿舍,聂原和同宿舍的同学才算正式认识。一号床何磊,瘦瘦矮矮戴副眼镜,二号床梁德浩,一头方便面般的小卷,三号床陈骏驰,满脸青春痘,四号床空着,五号床……人没来。五号床是聂原的上铺。 “诶,这人床都铺好了怎么没来?”陈骏驰说。 其他人表示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快要熄灯了,聂原已经在床上躺着了,五号床还是空着。 一连四天,五号床都空着。不过聂原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上铺的那个人的传闻,他叫乌天,是乌校长的侄子,因为乌校长的关系才进了这个班。 不过这时的聂原根本没心情八卦自己的上铺,他正用尽全力适应着在七中的生活。早上六点起床,然后是早饭,六点四十进班早自习,一上午五节课,十二点下课吃午饭,十二点四十午休,下午一点四十起床,两点上课,五点半到六点晚饭,然后是晚读、晚自习,直到十点半回宿舍,十点五十熄灯。这排得密密麻麻的作息时间啊。 还有就是身边的同学们,聂原发现他很难插入室友们的聊天,什么网游,nba球星,又或者某班班花在初中是校花……他通通不知道。 此时已是开学第七天,在聂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的高中生活时,乌天正在医院打点滴。乌秀梅简直想一脚踹死乌天,“你脖子上的不是脑袋是面粉口袋吧乌天,吃完面条都能整成这样?” 乌天腹泻到虚脱,苍白着一张脸,“姑,你同情一下我呗?我肠子都要拉出来了……谁知道一碗面那么大毒性,我都怀疑那老板给我下毒了……” 乌秀梅:“……” 开学前一天的一碗三鲜拉面,成功撂倒了乌天。 乌秀梅走了,乌天一个人歪歪扭扭地倚在医院的沙发上,心情不错。意识到自己“心情不错”之后乌天又有点唾弃自己,不就是少上了几天课吗,至于这么得意么?不过,等去了学校之后,自己肯定挺难受吧。简直鹤立鸡群,啊不,鸡立鹤群。周贺前天带着段可湘来看他,一脸嘚瑟:“七中高材生你还好吧?坚持住啊你可是我们几个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了!”段可湘的脸躲在周贺身后,也是带着笑意。乌天一阵心烦:“滚滚滚,回去了小心薛立臻再弄你!”段可湘一脸尴尬,周贺却还是笑嘻嘻的:“怕什么,他愿折腾就折腾去呗,正好我们上学太无聊了,天天没事做,不像你……得寒窗苦读喽。” 乌天轻哼了一声,“谁他妈寒窗苦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欢迎勾搭!~~ ☆、当时(二) 开学第十天,聂原见到了自己的上铺。 其实乌天打了一个礼拜点滴就没事了,他老妈不放心,非摁着他在家休息了三天。乌天旷课十天有点心虚,特意选在下午学生起床之前进了教室,就怕出现“正上着课一个人闯进教室被全班同学目光扫射”的情况。乌天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发现只有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子,乌天心想真适合睡觉啊这位置,欣然坐下。 但教室里多了个人,怎么可能不被发现?饶是乌天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还是听见了同学们的小声议论。 “哎,就是他?” “他中考多少分来着?” “怎么没他的座位啊……” 乌天心里升起一阵烦躁,干脆趴在桌子上假寐。 聂原坐在第四排,扭头往后看,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他趴在桌子上,看不清眉眼。聂原看了几秒钟,把头扭了回去。他就是乌天啊。聂原暗自想,好像也没传言中那么……奇特? 一连三天,乌天都沉默得像团空气,和宿舍里同学的对话仅限于“你好”和“我叫乌天”。聂原也只在乌天来学校的第一天晚上和乌天说过话。 “你睡我下铺吧?我叫乌天。” “啊?嗯……我叫聂原。” “孽缘?哪个孽缘?” “一个‘耳’下面一个‘双’的‘聂’,‘原来’的‘原’。” “哦……这样。” 在班里乌天没有同桌,每天孤零零地趴在教室的角落里。聂原听同桌蒋澜澜说,乌天总是在睡觉。蒋澜澜又说,他看上去很难相处啊。软绵绵的声音透着好奇。 其实乌天并非“难相处”,他只是坐如针毡。陌生的同学和陌生的环境让他快要窒息,上晚自习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整个教室里只有哗啦啦翻书页的声音和沙沙的写字声——火箭班果然名不虚传——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往常,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吃饱了肚子在网吧里打网游,或者是和几个哥们在街边打台球,也可能是在打架……总之不会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人一起上自习,准确地说,别人上自习,他坐着。新书上的字一个个他都认识,可是他妈的它们连起来的时候到底在说什么呢?时间过得太慢了,第一节晚自习过了还有第二节,然后还有夜自习,今天过了,还有望不到头的一千多天,三年才刚刚开始呢。乌天很抓狂。 所幸马上就要放假了。甘城七中一个月放假一次,由于高一新生刚刚离家在学校住宿,学校特许高一新生开学前三个月半月放一次假。星期五下午四点放假,走出校门的一瞬间,一种“重回人间”的解脱感在乌天身体爆炸开来,乌天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没有回家,而是直奔网吧。为什么不回家?因为他爸妈去外省联络生意了,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远不如网游世界里的打打杀杀来得热闹。 叫上周贺他们几个,吃吃喝喝到十点半,然后找了家通宵台球厅打台球,打完台球时已经凌晨两点,哥们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只有周贺没走,和乌天坐在人行道的边上,盯着空旷的马路发呆。 “你在学校怎么样?薛立臻还找麻烦么?”乌天问。 周贺“嘿”地笑了:“最近都没怎么见他,他要是来折腾折腾还好呢,你不知道我多无聊。” “你就扯淡吧,薛立臻折腾起来——你忘了那次了?段可湘他都不搭理,简直要和你拼命。” 周贺摇头:“我觉得他那人还行,要不是因为可湘,没准儿还能一起玩呢。哎你一会儿去哪住?这都快两点半了。去我家不?” 乌天笑着在周贺小腿上踹了一脚,揶揄道:“我可不去你家,碰上段可湘多尴尬哟。我再上会儿网去,累了回我自己家。你回去吧。” 周贺站起身,也不再多说什么,“行,那我回去了。” 看着周贺弯腰上了出租车,乌天钻进便利店买了瓶冰镇矿泉水,弯下腰把冰凉的水尽数浇在了头上,陡然间清醒许多。乌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走进了网吧。 乌天在玩的这款网游叫“成神”,讲的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卿平江因为天生身带诅咒而被各个教派追杀,并在逃亡中逐渐强大,成为武神的故事。乌天喜欢这个故事,一路的杀杀杀,快意得很。 乌天在网吧待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实在有点扛不住了,便打车回家睡觉。这一觉睡到了傍晚,乌天睁开眼时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又闭着眼恍惚了五分钟,发现自己是太饿了。乌天支起身子,看见暮色已经填满了房间。 乌天觉得自己真是点背到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出来快活两天,结果刚刚出校门24小时,又要打车回去。 原因是,当乌天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吃个饭然后接着找个网吧通宵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裤兜里只有11块钱了。 没钱了? 那就取呗。 乌天把从学校背回家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找不出那张y行卡。 就那张卡,黄色的,哎……去哪儿? 乌天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我这种有条理的人肯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乱放,嗯,我得对自己有信心,我没把卡弄丢,我只是暂时忘了把它放哪了。 卡那么小那么薄,我肯定把它装到了某个钱包里——不对,我就一个钱包,刚刚还翻过。那——还有哪能放卡? 我操! 校服! 乌天的脑袋重重撞在了墙上。 昨天上午他拿着卡在学校里取了五百块钱充进饭卡,然后顺手把卡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甘城七中的夏季校服是三件套,长裤,短袖,和一件薄外套。乌天嫌热就把外套脱了,直到放假从学校走时,身上也只穿着短袖。 点背起来喝水都噎啊,乌天想。 现在他要回那个他最恶心的地方。 乌天的脚步声惊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 他路过的一个个宿舍全都锁着门——人都走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宿管大妈在一楼的值班室值班。 “嗯?”乌天在心里疑惑道。 217宿舍,也就是他的宿舍,没锁门。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屋内的灯却是关着的,没半点亮光。 看来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人忘了锁门。 乌天推门进去,暮色正浓,宿舍里黑乎乎的。乌天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宿舍的灯。 “啊——”乌天低声惊呼,“怎么没走?” 他的下铺,就是那个名字的谐音很搞笑的男生,正躺在床上。乌天走近了,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他裸着上半身,一条条肋骨格外分明。 这小子这么瘦,乌天想。 “哎,聂——聂原?”乌天拍了拍聂原的肩膀。 聂原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 “啊,你,嗯?” 聂原迷迷糊糊的,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发问。 聂原的目光避开了乌天,有点窘迫,“我家太远,回家太麻烦,在家也待不了多久。” 乌天没多想,他并不知道聂原是农村考来的。 “哦,你家不是甘城的啊?” “不……我家是槊县的,你知道吗?就是挨着仓县的——” “知道,”乌天点点头,“还去过呢,你家那边春天开的桃花很出名啊,小时候我去看过桃花。” “嗯?啊,好像是的。”聂原更觉得尴尬,他在丘西村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桃花,那大概是县城里的景点。 “我把东西落到宿舍了,回来拿。”乌天说。 “哦。” 乌天蹲在聂原的床头,在自己的柜子里翻腾着。 聂原套上校服,愣愣地坐在床上,我是不是该帮帮他?看他挺着急的。聂原想。 怎么开口?问他落下了什么东西? 聂原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有了! “乌天,那个……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我把y行卡落这儿了,回来拿卡取钱。”乌天整个头都伸进了柜子,声音闷闷的。 “那你吃不吃面包?”聂原连忙下床,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昨天在学校小卖部买的面包。 “不用了,你吃吧,你也没吃晚饭吧?”乌天笑着摇头。 “嗯,不过……”聂原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不饿”被他及时咽回了肚子。 他家那么有钱,他大概……是不吃这种三块钱一大块的面包的吧。 “靠!”乌天骂道。 “啊?” “现在咱们教室能进吗?” “进不去,窗户、门都锁了。” “……” 乌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条长腿直直地横在地上。 聂原悄悄打量乌天,只见他一双眉毛耷拉着。 “你没事吧?” “我把卡放教室了。” “……” 乌天觉得要不是聂原在场,他真的能泪流满面——被自己蠢哭的。 “那,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聂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零钱,吃饭是够了。”乌天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就在乌天拍灰的同时,几枚硬币从他的裤兜里蹦了出来,弹落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响声。 ……还真是零钱,聂原想。 “那什么,我这裤兜,比较浅。” 其实乌天并不是个矫情忸怩的人,他是单纯觉得,他和聂原话都没说过几句,贸然向人家借钱,不太好。 “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聂原本来想说“我身上有钱你要不要借”,手伸进裤兜捏了捏那两张单薄的十元纸币,还是放弃了。 乌天曲起食指蹭了蹭下巴,冲聂原笑了。 “谢谢你啊。” 窗外的校园黑漆漆一片,这一晚的月亮又圆又低,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一轮浑圆的明月。 聂原脑子里恍恍惚惚地闪过一个念头——乌天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嘛。 “太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把钱还你。”乌天手里攥着面包的塑料包装袋说。 “不、不客气。”聂原连连摇头。 小卖部里只有最便宜的面包了,就是聂原刚刚问乌天要不要吃的,三块钱一大块儿的那种。聂原以为乌天一定看都不看就走的——他听宿舍里的其他男生议论过乌天的鞋,他们说那么一双鞋就要上千块。 结果乌天很干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块面包,就着瓶矿泉水几口就吃完了。 乌天抹了把嘴,问聂原:“你一个人在宿舍干什么呢?教室也进不去。” “没什么可做的,就看看书,写一下作业……什么的。” “噢。” “你吃饱了吗?要不要再买点别的吃?”聂原没话找话。 “不用了,饱了。什么时候你有空?我请你吃饭。” “呃,不用了吧。”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要不是碰上你,我今晚真得饿死。”乌天说着,冲聂原咧嘴笑笑,“下个礼拜的中秋节假期你回家吗?如果不回,我请你吃饭。” 聂原想拒绝,话却又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怕让乌天误以为他不给面子…… “那就这么说定了。”乌天笑着说。 多年之后聂原仍然禁不住想起这一幕,乌天穿着件黑色t恤,天蓝的牛仔裤,站在小卖部门口的路灯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语成谶,这句话像有魔力,拧开了一个闸口,往后种种纠缠倾泻而出,把他的人生冲击成了另一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快活啊!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欢迎勾搭!~ ☆、当时(三) 两周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对聂原快,对乌天慢。 甘城七中高二才分文理科,这就意味着高一的学生要学九门功课。聂原的文科不错,但数学就相对较弱了。那时候已经兴起了数学奥赛,城里的学生,尤其是甘城一中火箭班的学生,哪个不是从小学到初中一路学着数奥过来的?可聂原连数奥的边都没沾过。火箭班的教师配备自然是最好的,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老师们的讲课内容远远超出课本。 开学一周时聂原就发觉了自己在数学上的落后,有一次数学老师杨老师讲一道题,讲到最后说“然后就是高斯求和了,不讲了你们自己算吧”,下课后聂原小心翼翼地问同桌蒋澜澜,“咱们什么时候学的高斯求和?” 蒋澜澜“咦”了一声,说,“咱们没讲过,我是小学在课外班学的。” 聂原很慌。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节 他忍痛在学校里的书摊上买了一本《初中奥赛必做题》,很厚,要25块,顶他两天的饭钱了。想到这聂原更加不敢懈怠,起早贪黑地恶补数学。甘城七中每天早上六点响起床铃,但不少男生要赖床赖到六点一刻——再晚的话宿管阿姨就要锁门记名然后通报了。聂原给自己定了五点半的闹钟,怕铃声把宿舍里其他人吵醒,便只好蒙着头睡,把那小小的闹钟一并蒙在毛巾被里。夏天的清晨,往往是聂原一觉醒来,大汗淋漓,再匆匆穿戴好,踮着脚尖去水房洗漱,独自走出安静的宿舍楼。 这样的作息,日子怎能过得不快。 而对于乌天,日子就太慢太慢了。 老师讲课他既听不懂也听不进去,除了睡觉,看杂志,就是看表了。十分钟一看,五分钟一看,两分钟一看,最后干脆支着下巴凝视那黑板上方的表,秒针绕一圈要六十秒,六十秒好慢长。 三个小时的晚自习更是煎熬。教室里静悄悄的,放眼一望,全都在埋头苦学,只留给乌天一片乌黑的后脑勺。 妈的,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乌天想。 学生都是初次离家住校,女生哭哭啼啼抱成一团,范老师头很大,暂时没空收拾那个窝在角落沉默寡言的校长侄子。 就这样,乌天浑浑噩噩,聂原战战兢兢,又过了两周。 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有三天假,聂原本来是打算回家的——正好避开了乌天请他吃饭——虽然他猜乌天早忘了。聂原以为那晚之后他和乌天会熟识一些,然而乌天面无表情的脸让他嘴角咧开的笑又硬生生憋回去。 果然,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放假前,已经被学生们自动升级为“老范”的范老师微笑着说:“回家也别光顾着玩,这次放假回来,你们要迎接进入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月考……” 大概所有高中都是这样,偏不叫学生痛痛快快地放假。 聂原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拿着电话卡小跑到了楼下的公用电话前。 “喂,妈,是我我这次放假还是留在学校吧,要考试……对,月考……好,再见。”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老范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离校前把宿舍的灯关掉,宿舍门要锁好,几点返校……末了在下课铃声响起后才说:“留校的来办公室找我,哎应该没人留校吧?” 老范一走,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蒋澜澜收拾书包时不小心把杯子碰倒,水漫了聂原一桌子,幸好当时桌上没书。 蒋澜澜一面手忙脚乱地拽卫生纸擦水,一面向聂原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走,中午我们家聚餐呢,走晚了学校门口要堵车的。” 聂原低着头,“嗯,没事的。” 聂原去办公室找老范。说明来意之后,老范竟摇了摇头:“聂原,老师还是建议你回家,毕竟这次有三天假。你家也不是特别远,还是回去和家人聊聊天什么的,交流一下上高中的感受。” 聂原一下子说不出话,脸都红了。 老范见他红着脸低着头,心中暗想是不是这孩子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不然怎会中秋节都不回家呢? “老师,我家里来客人了,我回去……住不下。” 聂原没说谎,他对他妈说不回去了,他妈挺高兴,“那你就留在学校好好学习啊小原,正好这两天你二爷爷家要来个亲戚,住咱家。” 老范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打开门,是学生家长想来了解孩子的情况。老范只好向聂原点点头,“那你就留校吧,注意安全。” 聂原回到教室时,同学已经基本上走光了,只剩几个值日生在扫地。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聂原便拿出那本《初中奥赛必做题》继续啃。 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暗了。 乌天揉揉眼,望向黑板上面的表,五点多了。 怎么人都没了?乌天晃了晃脑袋,想起自己是在无聊透顶的班会上睡着的,然后……放假了! 乌天猛地站起来,刚想拎书包走人,忽然瞥见教室前排的桌子还上趴着个人。那瘦削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乌天顿了顿,抬脚向前排走去。 走近了,果然是他。毛茸茸的脑袋下面还压着本摊开的书。 中秋节也不回家吗? ——好像还欠他一顿饭。 “聂原,聂原。”乌天伸出手晃了晃聂原的肩。 聂原慢慢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脑门被胳膊硌出了个淡淡的红印。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乌天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念之差。 真的,一念之差。 怎么就脑子一热把他领回家了呢? “你作业做完了吗?”乌天走过去问聂原。 聂原垂着头,手里还握着笔,看上去低眉顺目的。乌天的语气忍不住软了点,“我有点饿了,咱们出去吃宵夜吧?顺便,玩会儿?” 聂原扣上笔帽看着乌天,点了点头。 也许是那时刚睡醒,脑子还不灵光,乌天看到趴在桌上的聂原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走了,教室里就剩他一个了,谁喊他起来吃晚饭啊? 于是就拍醒了他,“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聂原当然不肯,“啊?不不不,我留在学校就好,谢谢你啊!”看他那样子也是够惊讶的,普通话都拐调了,带上点不知是哪里的方言的味道。 乌天摇头,“跟我回去吧,我家没人,我一个人过节也挺无聊的。正好我不还欠你顿饭吗?” 聂原:“……” 乌天看着聂原又脸红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有点想笑。这家伙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小姑娘说话都比他利索。 最终两人并肩坐在去往乌天家的公交车上时,聂原看着还恍恍惚惚的。 其实这会儿乌天已经有点后悔了。他在想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把聂原拽来了,要请他吃饭,机会多的是。聂原跟他回了家,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他和聂原不熟。其实这倒没什么,乌天对于“混熟”这件事再熟悉不过了,男生和男生,坐在一起吹会儿牛逼,打场球,再一起打次架,就熟得称兄道弟了恨不得拜把子了。 但问题是,聂原这小子不是那种能一起吹牛逼打球打架的人啊!他喜欢干嘛?看书做作业吧。乌天想象了一下两人坐在一起讨论功课的画面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人家也跟他上了公交车了,他总不能再微微一笑说“哥们刚刚我就是脑子一热现在我正常了你回去吧”。 乌天暗暗叹气,果然在书呆子学校待久了,要傻。 后来果然不出乌天所料,聂原问,“请问你家……哪能写作业?” 那语气小心翼翼得不行。 乌天冲聂原笑了笑,“跟我来。” 坐公交车坐了将近一个小时,聂原有点晕车。但等到他跟着乌天走进他家小区,他发现,自己晕得太早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小区啊。 聂原家在农村,压根谈不上“小区”。他对“小区”的认识来自读初中的县城——无非是楼房一栋挨着一栋,那么一小片楼房挤在一起,外面围上一圈铁栅栏。 乌天家这个,怎么和他以往见过的不一样? 从脚下绵延到远处的绿地,还有被微风掀起涟漪的池塘,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开着香气幽幽的花。 进大门后走了半天了没见着房子。 乌天走在他身侧,轻咳了一声,“我家离门口稍远点……再走十来分钟就到。” 聂原尽量保持表情的镇定,“哦。” 又走了一会儿,绕过池塘,聂原才看见房子,可也不是居民楼,是别墅。 一幢幢别墅全都掩映在高大浓密的绿树之下,走近了才看得见。 聂原跟乌天进了他家。 第一个感觉是,大。那客厅里的电视不似聂原家的“小豆腐块”,而是又大又薄,挂在墙面上。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可以隐约倒映出聂原的影子。客厅里除了沙发和一张小桌子外再无其他家具,显得空荡荡的,估计打羽毛球都没问题。 也有点冷清,沙发上都罩着布单,不像经常有人在家的样子。 乌天好像看出了聂原的疑惑,轻声说:“家里平常没人住。我爸妈,回家比较少。” 聂原匆忙说:“你家真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答非所问,聂原头顶传来乌天的笑声,“太大了也不好。” 两人换了拖鞋进屋,乌天走到沙发前攥住沙发上布单的一角,轻轻掀了起来,将一整块布单拖下了沙发。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细微的灰尘被扬了起来。乌天走到窗边开窗通风,夏天的微风热乎乎的,吹到脸上有点粘。 “你先坐,我去烧点水喝。”乌天说着指了指刚刚他抽走了布单的沙发。 “嗯,好。”聂原走过去走下,暗自感慨这沙发怎么这么软,书包还背在肩上,忘了脱下。 乌天烧上水回来,走到聂原身旁坐了下来。 “那什么,你别跟我客气,放开了玩儿。”乌天说。 聂原感觉很不好意思,“嗯……这几天麻烦、你了。” 乌天站起身来,“不麻烦。我洗澡去,你把你带来的换洗衣服准备一下,我洗完你洗吧?” “啊?” “怎么了?”乌天扭头看着聂原。 “那个……” “嗯?” “……咱们直接从教室走的。” “……你没带衣服?” “嗯。” “穿我的吧,反正咱俩体型也差不了多少。我洗完了给你拿去。” “……” 乌天在衣柜里刨来刨去,这条不行,这条不行,这条也不行。 其实乌天那句“反正咱俩体型也差不多”是违心的——老子怎么不比那小子高出半个头?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太瘦了。那细胳膊细腿看着都是晃悠悠的,一折就能断。而乌天拜以前频繁的约架所赐,虽然算不上壮,但肌肉还是有的。 上衣大点无所谓,关键是裤子不好找,说到裤子,乌天想,还好家里有新的内裤——不过他那一把细腰穿着肯定也大——这可就没办法了。 乌天把脑袋伸进衣柜里找,闷出了一头汗。不过总算找着一条合适点的短裤。 是不知多久以前他随手在地摊上买的,当时太热,便买了小一号,裤子没过膝盖,穿着凉快。洗的时候缩水严重,干了就没法穿了。 空调的制冷效果渐渐加强,乌天把衣服递给聂原的时候,浴室里暖洋洋的蒸汽从敞开的门里钻出来,带着清清爽爽的薄荷味道——是他刚刚用过的沐浴露的味道。 乌天倚在沙发上,舒服得又有点犯困。已经六点半了,天大亮着。 乌天喜欢夏天,白天很长很长,让乌天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不像冬天,天一黑就觉得很晚了,只想裹在被窝里不动。 乌天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耳畔的水声就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 …… 原来这小子长这样。乌天想。 大概是刚刚军训完的缘故,聂原的脸不怎么白,两条腿倒是白花花的。那条短裤也没过他的膝盖,看来这小子腿还挺长的。这会儿他还没戴眼镜,这才看清原来他眼睛挺大…… 果然,穿点正常衣服,整个人都精神了。校服太松垮。 聂原擦了头发后走到乌天对面坐下,两人都不说话。一下子就尴尬起来。 乌天想,说什么呢? 聂原,你最喜欢哪一科呀? ……太奇怪了。 聂原,你觉得哪个老师最好呀? ……更奇怪。 聂原,你平时都看什么呀? ……还是别说话了。 聂原先开了口:“请问你家……哪能写作业?” 乌天:……我就知道! “跟我来。”说完冲聂原笑了笑。 乌天想,人是我带回来的,还是客气点吧。可是他妈的我想去网吧啊!!! 聂原坐到书房写作业了,乌天一个人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想去网吧,聂原肯定不去,不能把聂原独自留家里,想去网吧,不能把聂原独自留家里…… 乌天拨了周贺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 “你回来了?”周贺的声音很沙哑。 “嗯,今天下午刚到家,你没事吧?” “……没事,你家又就你一个人?” “我有个同学放假不回家,和我一起回我家了。” “同学?”周贺的声音亮了,“女同学?” “男的!”乌天在心里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天琢磨女同学。哎说正事,一会儿出来吃饭么?” “行啊,正好我明天跟我爸妈回我爷爷奶奶那儿,就不在市区了。” “那稍微晚点儿吧,我刚回来想歇会儿,七点半?”其实是“我同学要写会儿作业”。 “好,还是老地方?” “嗯,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粗长啊!!! ☆、当时(四) 聂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身下是蓝色格子的床单,抬眼看床对面,是一张原木书桌。 噢,这是乌天的房间。 昨晚……昨晚和乌天还有乌天的几个朋友一起吃了晚饭,在烧烤摊上,他们要了啤酒。然后……他喝了一瓶。 然后就醉了,不,晕了。 聂原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还想睡。可看看窗外,阳光灿烂,已然不是清晨了。聂原下床,步伐有点晃,打开门,就看见沙发上睡着个人。 是乌天,他裹着条毛巾被,只露了个毛茸茸的头顶在外面。聂原走近了想叫醒乌天,看着睡着的乌天,他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聂原忽然觉得乌天还是挺和蔼可亲的。 也是,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叫回家。 “乌天。”聂原叫他。 没反应。 “乌天。”再叫。 还是没反应。 …… “乌天!”这次是喊出来的。 聂原本来已经做好了乌天依旧没反应的准备,乌天却缓缓睁开了眼。 “诶,你,醒了。”聂原后退一步说。 “嗯,醒了。你没事吧?”乌天蹬掉毛巾被,坐起身问聂原。 “我?没事……”聂原没说自己还有点晕乎,这实在太丢人。 “你要是头晕——算了我直接去泡吧。哦对了,你跟我来拿牙刷。” 乌天先洗漱,等聂原洗漱完,看见桌上有只瓷壶,壶面上绘着深蓝色花纹,素净淡雅。 乌天从厨房走出来,一手握着一只玻璃杯。他递给聂原一只,“喝点薄荷水吧,醒酒。” 聂原“啊”了一声,接过杯子,“谢谢你啊。” “你是第一次喝醉吧?喝醉了起来都这样,头晕晕的。”乌天说。 “哦,这样啊。”聂原心想,你以为我想喝醉。 “昨天,不好意思啊,我真不知道你喝了一瓶就——” “没事没事!”聂原赶紧打断了乌天。 真是挺丢脸的,睡别人家还喝醉了这种事。 乌天“嘿嘿”一笑,一只手支着下巴问聂原:“今天想干嘛?毕竟过节呢。” 聂原想了想,觉得乌天的潜台词是“今天就别学习了”。 于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来定吧。” 乌天果然就眉开眼笑了,“好。” 乌天把聂原带到了鑫来网吧。 聂原不是第一次进网吧,却是第一次知道,网吧还有包间啊。中考查成绩时聂原进过县里的网吧,里面臭气熏天,夹杂着浓重的烟味,令人反胃。 而这包间,干干净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柠檬香味。电脑的屏幕比他见过的所有电脑的屏幕都大,坐进柔软的皮沙发里,身子陷进去一半。 乌天问聂原,“你平常玩网游吗?” 聂原摇头。 “噢……那要不你找个电影看?”乌天说。 “啊,行。”聂原连连点头。 乌天坐到了聂原对面,开始玩游戏了。聂原悄悄看乌天,他带着耳麦,神情专注。 而这边聂原手心里有点潮湿,出汗了。 怎么看电影啊?点哪个啊?县里的初中没有信息技术课。 要上网,双击“e”,这个聂原还是知道的。聂原胡乱浏览着网页,时不时偷瞄乌天一眼,生怕乌天发现自己没看电影——没看就没看呗,聂原也说不上来自己紧张个什么…… 另一边,乌天在“成神”里遭遇了重大挫折:他被门派踢了。 他所在的门派刚刚和死对头门派猛砍了一场,以全派被灭告终。老大发话了:“那个叫‘无法无天’的,怎么等级那么低?踢了踢了,我们现在只收60j以上的啊!” 然后不等乌天回答,就踢了乌天。 乌天很愤怒,他妈的你以为老子想等级这么低?还不是因为被关在那个狗屁学校里出不来? 不过乌天也只能自己忍着,当初进这个门派时他的等级就不够,仗着自己有一身人民币砸出来的好装备才被勉强收了进去,一段时间没怎么玩,门派里其他人的级别已经远超自己了。 乌天操纵着自己的人物在游戏里乱逛,他玩的人物就是故事主角卿平江,一身白衣少侠的打扮,不像有些肌肉男角色那么壮,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 逛来逛去,把临安城里能聊的npc都聊了。 乌天还是有点憋火,摘下耳机准备去买包烟——他抽烟,但只在两种时候,一是和哥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抽,他也就跟着抽了;一是在无聊的时候,手里夹着嘴里吸着,无非找点事做。这时却忽然瞥见了对面的聂原,嘿,对面还有个人,差点忘了。 乌天走到聂原身旁,看见开着的网页的右下方,一对半遮半掩的硕大胸部正剧烈摇晃,呼之欲出。 乌天作为一个网瘾少年当然见怪不怪,弹窗广告嘛,到处都是。 却没想到聂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头顶的发丝堪堪擦过乌天的下巴。 “这这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为什么就猛地出来了!”脸都涨红了。 乌天看着聂原红扑扑的脸颊,瞬间在心里笑开了花——这小子好清纯哟。乌天本来想说“哥们这游戏我玩过并没有广告上那么劲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想看片儿吗?我有。” 聂原一下子想起在宿舍里常听到这样的玩笑:“xxx你是不是看片儿看多了?” 脸就更红了。 乌天终于绷不住了,笑出了声,“这种广告网页上经常有。”也不好意思再逗聂原玩了,看他火烧似的脸就觉得渴了,“我出去买瓶水啊。” 乌天拎着两瓶冰镇矿泉水往包间走,忽然脚步一顿,诶,我不是去买烟来着? 光顾着乐了。算了,喝水吧。 乌天把水递给聂原,聂原低垂着眉眼,默默接了过去。 逗过头了?不是吧,脸皮儿这么薄?乌天心里想。 “哎聂原,我带你玩游戏吧?”乌天凑过去对聂原说。 “呃,好。”聂原答道。 乌天在聂原的电脑上双击了“成神”的图标。 “你要叫什么名?”乌天盯着屏幕,问聂原。 “……随便吧。” “那就这个好了,我第一次知道你名字,就想起了这个——” 孽缘。 聂原“咳”了一声,默许了乌天的决定。 “你想玩什么角色?”乌天又问。 “你帮我选吧,我也不清楚哪个好。” 乌天想了想,觉得聂原大概也就玩这一次,便无所谓了。 选了个小姑娘,沈情。 “就选‘沈情’这个角色吧,反正这个网名也挺像女孩的。”其实乌天存了别的心思,反正以后聂原也不玩,这个号正好和自己的“无法无天”结情侣,情侣一起做任务有双倍经验…… 聂原瞪着眼看“沈情”,是个姑娘,扎着俏皮的双马尾,纯白色的旗袍,呃,旗袍好短,刚刚到大腿的一半……好看是好看,不过,凭什么是个姑娘啊。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就这一次,老师说了,远离网络游戏。我真的,就玩这一次。 “剧情介绍我就跳过了啊,挺长的。大概就是讲一个少年,被各种人追杀,然后越来越强,最终称霸武林的故事。你的这个角色,在剧情里,是这个少年的女朋友,之一。” “之一?!” “故事嘛,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这个暗恋那个明恋这个师妹那个女侠……哦对了,聂原,咱俩结婚啊!” “什、什么?”聂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知道游戏里可以结婚。 “就是咱俩结婚啊,这游戏情侣做任务有双倍经验。” 聂原反应过来乌天说的是在游戏里结婚,心想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结就结吧,反正,我真的只玩这一次。 “诶,对了,要过了十级才能结婚,快点练一下这个号吧。我带你练。” 槊县丘西村的最东头的那户人家里,“啪啦”一声响,惊得院子里的小土狗吠了两声。 “你长没长眼?!你是个残废啊端碗都端不了?!这是专门给陈哥做的,你让人家吃啥?!”聂美荣瞪着眼,压低了声音向面前垂着头的男人骂道。 杨忠国,也就是聂原的父亲,默默转过身去拿来了墙角的笤帚。地上乱七八糟,破碎的瓷片,细碎的碴子,还有冒着热气的汤汁,一块块粉嫩的藕,和一段段排骨。霎时间逼仄的厨房里香气四溢,气氛却冰冷至极。 聂美荣压着嗓子——怕被坐在外面的陈起运听见了家丑——咒骂杨国忠:“怪不得你要跑出来倒插门,靠我们家吃饭!你看看你那废物样子,你能干嘛?半大的孩子都能当个人使了,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杨国忠还是垂着头,用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美荣,蜡(那)个,不是还有别的菜噻……” 聂美荣气得忍不住跺了跺地,“别的菜?你看看那别的菜是招待客人的?杨国忠你在老家穷傻了吧?你自己看看其他菜像什么样——” “哎,你多吃点菜啊聂原,这么多呢。”乌天一边说着,一边把刚上来的葱爆羊肉往聂原面前推了推。 聂原坐在乌天对面,两人之间的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聂原听乌天点菜时就已经暗暗惊叹了,都是他以前在村里吃酒席时没听过的菜名,五彩荞麦,金枕南瓜,蚂蚁上树…… 待菜肴一盘盘送上来,更是惊叹,连盘子都那么精致,各种各样的形状,三角的,中间凹下去的五颜六色的一桌,金色,嫩绿,焦黄,看着就饥肠辘辘了。 老板还送了月饼,鸭蛋莲蓉的,也是第一次吃。好大一个蛋黄,咬开了,竟然微微冒出点油,和着莲蓉的甜味儿,口腔里香甜四溢。 不过,除了暗暗惊叹,剩下的,全是忐忑。 这么一大桌菜,肯定不便宜吧。刚刚在网吧上网是乌天付的帐,自己实在不该再白吃白喝人家一顿。这饭钱他出一半,不知道五十够不够? 感觉不够。可身上只有五十块。 “乌天……” ”嗯?” “这些菜,多少钱?我一会儿、和你平摊吧。” “……” 乌天没回答,好像是愣了一下,手里的筷子还夹着块牛肉,尴尬地悬在半空。聂原感觉自己后背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了。 “聂原,你……不用这么客气,你看我家过节也没人,我一个人很无聊——我的意思是,我把你拉来的,该我请客咯。”那个“咯”尾音上扬,听着轻快而随意。 聂原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心里却也暗暗缓了口气。他点点头,声如蚊蚋:“谢谢你啊。” 乌天弯着眉笑一笑。 “我们就坐这儿。”聂原身后传来响亮的男声。 聂原还没顾得上回头,却看见对面的乌天瞬间变了表情,双眉一下子拧在了一起,目光射向聂原的身后。 聂原随着乌天的目光扭头,看见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男孩,手里都夹着烟,为首那个男生剃个利落的板寸,露出来的一半锁骨上有道狰狞的疤痕,顺着锁骨,一直延伸进衣服遮着的皮肤里,特别显眼。 然后他就开口了,冲着乌天的方向吐了口烟,语气很冲:“哎我操,这不十中老大么?” 乌天站起身,皱着眉挎着脸:“没空理你,别找事。” “你以为你还是十中扛头的?傻逼。” “我再说一遍,滚。” “乌天你妈的!”那男生一边说着,一边朝聂原乌天这边走来了,“你带着周贺那帮犊子的时候敢来堵我,现在你自己就怕了?” 饭店里服务员见这情景,赶忙凑过来请这伙男生去饭店另一端的桌子上入座,把两人拉开了。 男生冷着脸坐下,倒也不想在饭店里和乌天打起来——摔坏了桌椅要赔的。 聂原低声问乌天:“这人是……” 乌天沉着脸:“他和我一个初中的,那时候有点过节。” 聂原点点头,看乌天那样子,也不敢再问了。 饭店领班悄悄走过来,悄声对乌天说:“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先走吧?毕竟他们那么多人呢,真打起来你要吃亏,而且万一一会儿你们真打起来,我们这大过节的就没法做生意了,对不对?” 乌天干脆地说了声“我知道”。 领班走了,乌天对聂原说:“你先走吧。” 聂原心想乌天肯定要和那伙人干架了,他想劝,看乌天面沉如水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劝不住。但就这么先走掉,太不仗义了吧? “其他人不敢跟我打,也就那傻逼。你快走,别磨叽了。”乌天又说,语气明显带了不耐。 听他都这么说了,聂原只好起身,“谢谢你啊……你自己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走吧——哦,你还有东西在我家是吧,那这样,你先回学校,明天下午返校我给你带去。” 聂原心说可我还得写作业呢,作业都在你家,面上却只是点点头,“那……好吧。” 乌天看着聂原走出了饭店,又慢悠悠喝了几口汤,这才把服务员叫来买了单。他知道薛立臻一直看着他呢,这一架肯定跑不脱——再说他干嘛要跑?他在七中憋了一肚子闷气,正好发泄发泄。 乌天揣着兜走出了饭店,过马路,就在饭店对面的一片空地上站着。 果然薛立臻马上就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男孩,其中两个乌天眼熟,也是他们初中的。 见他们四个穿过马路走过来,乌天从脚边拿起了刚刚在墙根捡到的半截木棍。 薛立臻也阴着脸,他手里没东西,不过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 乌天看薛立臻身后的三个人似乎还有点犹豫,便懒得理他们,直接一棍向薛立臻招呼上去。那一棍又狠又快,薛立臻有点没反应过来,腰上就这么挨了一棍,疼得他一龇牙。 不过,乌天也傻了眼:棍子折了。 ……这也太不禁打了吧。 薛立臻的一拳挥向乌天,乌天堪堪躲过,也砸出一拳,两人很快不要命地打成一团。薛立臻向身后三人吼了一句:“打啊!” 那三个男生互相看了看,挥起拳头加入了打斗。 乌天只觉得自己眼花缭乱,腰上挨了一脚,脸上挨了一拳,后脑勺又挨了一拳,踉踉跄跄的马上就要被推倒在地。乌天知道,打架的技巧,就一个字,狠。谁狠谁不要命,谁就赢了。薛立臻他们几个人被乌天揍的不轻,不过他们还是有压倒性优势,人多。 乌天想,这次肯定得被打惨了,这帮孙子。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乌天”,弱了吧唧的没什么气势,要不是喊的是他的名字,他肯定注意不到。 打斗停顿了一下,乌天和薛立臻几个人都扭头,就看见刚刚那先行离开的男生喘着气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妈的!这小子怎么回来了! 乌天暗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很粗长!!!话说到底有没有朋友在看啊来评论一个嘛!!!看在我日更的份上噢噢噢!!!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来勾搭嘛!!! ☆、当时 (五) “大夫您看他这膝盖,大概多久能好?”乌天皱着眉问诊所里的医生。 “最少半个月才能彻底好了。你同学这口子有点深,而且刚刚还用了酒精——你们这些小孩儿真是下手没轻没重的!注意了,结痂之前伤口不能沾水,按时上药。可别再打架了,啊!”女医生说。 “好,我知道了,麻烦您了。”乌□□医生连连点头。 聂原靠在诊所的沙发上,一下一下地喘息着。 太疼了。原来那个“喝下白酒像吞了刀子”的比喻是真的,酒精擦在伤口上,太疼了。 聂原觉得自己也够倒霉的,明明是乌天和别人打架,怎么最后自己的膝盖上划了个那么深的口子。还进了点泥沙,黑乎乎的。大夫用棉签蘸着酒精把泥沙给一点点擦出来,那滋味,大概用小刀往伤口里捅,就是这样了吧。生理性泪水一股一股地往上涌,刚开始聂原还闭着眼使劲儿憋着不流出来,后来实在太疼,那泪水“唰”地就下来了。当时乌天就站在一边,还是沉着脸,也不说话,默默递来一张卫生纸。 擦完了,聂原低声说:“我刚才是疼的。”意思是,我不是真想哭! 结果乌天同样低声回答:“嗯,我知道,回头我非弄死那孙子。” 聂原无语,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又怕越抹越黑。 乌天烦得不行,明天就返校了,这么热的天,聂原的伤口肯定不能捂,得露出来——那怎么和班主任说?现在班主任倒是还不知道聂原跟他出学校了,等他问起来聂原的伤,这些事就全交代出去了。然后他就要挨骂,挨班主任的骂,挨他姑姑的骂,最后挨他爸的骂。 其实挨骂也还好,更让他烦恼的是聂原的伤:那是帮他打架受的伤,那么深的口子,还被酒精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这得欠多大个人情啊。而且他和聂原也不熟,他就是脑子一热把聂原叫出来玩,结果就这样了。想带着聂原叫上周贺他们把薛立臻再揍一顿,也不行。聂原根本不会打架,就刚才那次,他冲上去就往自己身前挡,别人打哪他挡哪——你倒是主动上去揍他们啊!要是让聂原站在一边儿看着他们揍薛立臻……有点怪。而且,他也不想再把聂原掺和进这些事。不熟啊。 那就让聂原撒个谎?就说在学校里磕的……这得多二逼才能走着走着磕成这样啊。而且聂原是为了他受伤的,让聂原撒这个谎,好像也不太厚道…… 好麻烦! 聂原抿着嘴靠在沙发上,还是疼。乌天皱着眉坐在一边儿,也不说话。两人都有点尴尬。聂原想,我是不是不该回去帮他,他好像挺能打的,我这是帮倒忙了? 结果是大夫冲他们喊:“哎,那边两个小伙子,你们完事了就可以走了啊,回去多注意一点。” 乌天环视诊所,病人挺多的,而且大都是老人,他俩中学生占着沙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聂原也听到了,看向乌天。 “咱们先回去吧,回去……你好好歇会儿。”乌天说。 “行。”聂原缓缓起身,乌天要过来扶他,他赶紧摆手:“我能自己走,没那么,那么严重。”说完自己走出了诊所。每迈出一步,右边膝盖都会疼一下,不过能忍得住。已经打架被打伤了,再让乌天扶着走,这太丢人了…… 乌天见聂原走得慢,便也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两人还是都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聂原听见身后传来乌天的声音:“我今天被薛立臻堵了……吃饭遇着的,他们四个人……我没事,就挨了几拳,我同学膝盖伤着了……好。” 聂原回头,乌天正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回兜。 乌天见聂原看他,心想还是跟他说一下吧,省得他觉得自己白挨揍了,心里不痛快,便解释道:“我跟周贺说了,就是昨天晚上一起吃饭那个,他会去……找刚刚那几个人。” 聂原知道也许不是“找”那么简单,而是“揍”,不过他们之间结的什么梁子自己也不知道,没什么可问的,便只好点点头。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3节 乌天又说:“你当时……怎么又折回来了?” “呃,我看他们人挺多的。”聂原犹豫着回答。 “谢谢你啊。”又传来乌天的声音,亮堂堂的。 聂原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还好还好!不是在怪他。 “我没事,这点小伤没什么,我小时候在我们那儿的水库边上玩,被蛇咬了一口,当时就用酒精擦过伤口,没什么的。” “什么水库,还有蛇?” “康河水库,你……你可能不知道,离市区挺远的。不是毒蛇,就是一条小蛇。” “噢,是没听说过。你家住那边?” “嗯,我家在槊县,丘西村。就挨着水库。” “那还挺好玩哈。”乌天笑笑,心里想的是,怪不得他总是一副拘谨的样子,原来是……农村来的。 氛围轻松了不少,两人慢慢走着,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我们家那儿,晚上能看见星星。尤其是冬天,刚下过雪的时候,真的是满天的星星。来了市区竟然就看不见了。”聂原说。 “是,市区污染重一些,好几个大钢厂,我上一次看见满天星星还是和爸妈去海南玩儿的时候。” “海南?好远啊。” “嗯,挺麻烦的,先到北京,然后才能坐飞机去。甘城还没飞机场。” “啊,那是挺麻烦。不知道什么时候甘城才能通飞机。” “现在就在建飞机场呢,最晚明年二月份就能用了。” “啊,这样啊,那快了。” “是快了。”乌天笑笑,他爸最近在做的生意就和这个飞机场有关系。 聂原觉得自己和乌天聊天真是……勉强啊。乌天他家为了去海南玩,要专门去北京坐飞机。而他还没坐过火车。 又走了一会儿,乌天恍然大悟似的一拍头:“打个车吧!平时我走习惯了,忘了你有伤。”说完就站到马路边上去拦出租车。 聂原看乌天过去了,才赶紧低头看了看右边膝盖,一层白纱布裹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又出了血,很疼。 回到乌天家,两人都是一身臭汗加尘土。 乌天感觉身上粘腻得难受,先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才看见聂原穿着他家的拖鞋,还站在门口换鞋的地方。 “你怎么不进来?” “我身上都是灰,就,不坐了吧。”乌天家沙发是纯白色皮面的。 乌天皱眉,“你也洗个澡吧,但是大夫说不能沾水……” 聂原赶忙说:“不要紧,找个塑料袋包一下就行吧?你家有塑料袋吗?” 乌天找了好几个塑料袋来,通通包在了纱布外面,末了,又找出透明胶。 “塑料袋系不紧,还是再用透明胶粘一下吧。”乌天说着,单膝跪在地上把透明胶粘在聂原的腿和塑料袋接触的缝隙。 聂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乌天正在打电话。聂原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只见乌天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低声地“嗯”“知道了”“不用”。 聂原发现乌天经常微微皱着眉,不说话,散发出一种“就是不爽”的气息。但相处起来,倒也不像传言中那么糟糕。 乌天很快结束了那通电话,冲着餐桌扬了扬下巴,“去坐着吧,我从饭店叫了点饭菜,很快就到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送餐的人就到了,清炒油麦,西红柿炒鸡蛋,丝瓜肉片汤,挺清淡。 “大夫说了,你这段时间不要吃太辣的、太咸的。”乌天说。 聂原赶紧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谢谢你啊。” “别客气,吃吧。”乌天笑笑,坐到了聂原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又沉默了,各自吃各自的饭。 聂原想,就趁现在说吧。 乌天想,到底说不说呢,还是说吧。 “乌天。” “聂原。” 乌天笑了一下,“怎么了?” 聂原脸有点红,“那个……这两天让你……破费了。我,我还是把在诊所拿药的钱给你吧!” 乌天在听到“破费”两个字的时候,就想,那正好。 “那怎么行,我请你来玩,你受伤也是因为我”乌天温声说,看见对面聂原张嘴要说什么的样子,便抢在他前面继续说:“再说也没花多少钱。不过就是……” “什么?”聂原有点窘,他刚刚翻来覆去算了半天,被乌天一句“也没花多少钱”就带过去了。 “就是,你也听别人说了吧,乌校长是我姑姑。” “嗯……” “所以,她要是知道你是跟我出来玩受了伤,肯定得骂我,还会……反正就比较麻烦。我的意思是,班主任如果问你的腿怎么伤的,你就和他说在学校摔的吧?” “啊?哦,好,可以。”聂原点点头。 乌天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聂原答应得这么干脆,就因为自己不要他的钱的缘故吗?看来他的确挺缺钱的。 吃过饭,聂原坐在乌天房间的桌前写作业,乌天站在他身后瞟了瞟被聂原写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感叹似的:“你真用功,这么多数字我看着就犯困。” “嗯?那,你……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我看我会不会。”聂原把椅子往一边挪了挪。 乌天站在聂原身旁,抱着手臂笑了,“没有,你写作业吧,我去睡会儿。”说完就转身走向房间另一端的单人床,脱鞋倒了上去。 聂原背对着乌天,懊恼地想,怎么就这么傻呢,乌天根本从来不做作业吧……还傻乎乎地问他有没有不会的题。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啊?应该不会吧,刚刚乌天还笑了笑呢…… 直到身后传来乌天均匀的呼吸声,聂原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作业上。然而不知因为是这一天过得太累,还是乌天的“这么多数字看着就犯困”有传染力,聂原看着一个个“sa”“sα”,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咚”地一下趴到了桌子上,也睡着了。 ☆、当时(六) 星期一早上的早自习,很多同学都因为在家玩得太疯而昏昏欲睡,聂原更是如此,在乌天家待了两天,作息极不规律。就在聂原的鼻尖快要贴上课桌的时候,班级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所有欲睡不睡的学生都打了一个机灵,迅速装出一副埋头看书的样子。班主任老范咳了咳:“大家不用紧张嘛,我理解大家昨天刚从家里回来,还没缓过劲儿来,”听他这么说,学生们都在心里“呼”地缓了一口气,“所以我给大家想了个办法,一会儿谁再被我从窗户那儿看见打瞌睡,下去田径场跑圈,女生五圈男生十圈,不跑完不吃早饭。”甘城七中的教室有个特点,那就是窗台很低,走廊上的老师随时可以透过窗户观察学生的一举一动。 “……” 老范说完话,笑眯眯地在教室里溜了一圈,路过乌天的座位时他脚步一顿,但是没有停下。 老范推开教室门走了出去,他关上门的一瞬间,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劫后余生”的叹息——刚开学,谁都是小心翼翼的。 聂原还是很困,却无论如何不敢再打瞌睡了,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直往上涌。 忽然听到前座同学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声:“老范!” 与此同时,教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老范刚走了不到三分钟啊? “乌天!下去跑十圈!” 老范一声大喝。 所有人都一震,开学到现在,老范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硬。 乌天直接被吼醒了,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全班同学都扭过头来看着坐在最后的自己。 “什么?”疑惑地问了一句。 “我刚才说了,再让我看见睡觉的,女生五圈男生十圈,不跑完不吃饭。”这次老范的声音倒是正常了,甚至还慢悠悠的。 “刚才?”乌天又问。 其他学生默默在心里给乌天竖了个大拇指,真的猛士。 “我刚才说的,全班都听见了,就你不知道?”老范反问。 “……” 聂原这才明白过来,乌天每天早自习都在睡觉,刚刚自然没听见老范的话:老范这是针对乌天的。 就在聂原担心乌天要和老范对着干的时候,乌天从座位上起身,摔门走出了教室。 早自习下课后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然后就是第一节课。聂原刚走出教室,就被站在办公室门口抽烟的老范叫住了。 “你这腿怎么回事,怎么还摔了?” 聂原摇头,心脏砰砰跳:“不是摔的,是我……暖水瓶的内胆爆了,又滑了一跤,膝盖磕在碎了的内胆上了。” 老范惊讶得瞪圆了眼:“赶得这么寸!你这孩子够点背的,”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聂原裹着纱布的膝盖,“去过医院了吧?” “去过了,大夫说按时换药就行。” “好,那你还是注意点。换个质量好点的暖水壶!” “嗯,我知道……谢谢老师。” “行,你快去吃饭吧。” 短短几句话,聂原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甘城七中有两个食堂,分别位于学校的南北两端。高一教学楼在南端,高一的学生就去南端的食堂。这个食堂有三层,一层都是学校开设的窗口,价格实惠,但味道自然非常一般;二层的窗口都承包出去了,虽然仍旧是以饭菜为主,但花样多一些,价格也贵一些。三层以各种小吃为主,过桥米线,汉堡薯条,等等,都是学生爱吃的,但价格自然最贵。 聂原一直在一楼吃饭,最便宜的早饭,两个馒头,一份炒土豆丝,一碗小米粥,两块五就能吃得很饱。 聂原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想,乌天直接摔门走了,老范不得气死,不过老范针对乌天在先,啊不对乌天早自习睡觉在先……算了,谁对谁错都一样,乌天是乌校长的侄子,有乌校长给他撑腰啊。 回教室没一会儿就响起了第一节课的预备铃,班里安静下来,聂原回头瞟了一眼,乌天的座位还是空的。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位年轻的女老师,一般都是踩着上课铃进班。 聂原刚看完英语书上课文的第一句,就听见教室后门开了。 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乌天垂着眼走进来,微微低着头,身上穿着的夏季校服已经湿透了,他满脸满身的汗,汗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像刚洗完澡,不,就是刚洗了澡——汗水洗的。全班都看他,他也不抬眼,还是那副“关我屁事?关你屁事?”的样子。 蒋澜澜凑过来悄声对聂原说:“我以为他根本不搭理老范呢,没想到竟然去跑啦!这么热的天,十圈,老范太恐怖了……” 聂原点点头,“嗯。” 蒋澜澜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个闷葫芦,扭头去和前桌的女生说话去了。 英语老师随即推门进来了,笑吟吟道:“g everyone” 全班起立,“g teacher” “大家的周末过得怎么样啊?”英语老师年轻,听说刚大学毕业两三年,上课的风格也是轻松有趣的。 教室里响起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有点乱,聂原一句都没听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老师开始讲课了,聂原想,可能是因为还在犯困,怎么感觉这节课这么长。就这么循环着“认真听课——走神——”的过程,终于捱到了老师那句轻快的“bye bye!” 很多人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同宿舍的何磊拿着笤帚在班里喊:“二组的出来值日啦!张青青!韩宇!……” 看着蒋澜澜和前桌女生手拉手走出了教室,聂原左手伸到桌子的抽屉里,手掌轻轻包住了一个东西,过了几秒,又放开手,转而抽出了数学课本。下了课反倒不困了,聂原翻开《数学i》,现在正在学集合。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看了前面忘后面,聂原抬头,才过了不到五分钟。左手又滑进桌子,包紧了,带着它起了身。 乌天趴在桌子上,又在睡觉。 聂原面向乌天站着,感觉好像全班都在扭头看自己。 “乌天?”低声叫他。 乌天一下子就抬起了头——原来他根本没睡着,只是趴着。 “你没吃早饭吧……我……多买了一个鸡蛋……你吃吗?”聂原的声音压得更低。 乌天愣了下,看着聂原手里一个圆滚滚的煮鸡蛋。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吃煮鸡蛋,一点味儿都没有,还噎嗓子,他宁愿饿着。 “谢谢你啊!”乌天笑笑,从聂原摊平的手掌里拿过了鸡蛋。 聂原摇头:“不客气!”心里舒了一口气:去过乌天家之后,他就有种乌天不吃正常食物的感觉…… 上学的日子里,漫长的一天被切割成一个个四十五分钟,总是很快就溜过去了。 每周一的晚自习前有四十分钟班会时间,老范站在讲台上东拉西扯,绝口不提周三的月考。“大家下了晚自习还是要抓紧回宿舍啊,我听说高三有学生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见楼下有两个人正骑在咱们学校的围墙上准备往里翻啊!这个学生吓了一跳,冲着楼下大吼一声‘干什么呢!’那两个贼也被吓了一跳,就从围墙上栽下去了,”教室里响起一片哄笑声,“所以说,我们的学校里有可能进贼啊,大家下了晚自习还是尽快回宿舍。当然啦,安全问题呢还有很多,哦,咱们班聂原前两天就受伤了啊,暖壶爆了,膝盖都被内胆划伤了。这些小事大家都要注意啊……” 聂原猛地抬头,睁圆了眼睛,他没想到老范会当着全班说出来! 他的暖壶好端端地在那儿,宿舍里每一个人都知道。 聂原懵了,满脑子“怎么办”。 接下来老范说了什么,聂原就不知道了。就这么懵着头上了一晚上晚自习。 十点二十晚自习结束,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回了宿舍。聂原做了一晚上数学题,错了一大堆,趴在桌子上疲惫地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见教室里只剩值日生在扫地了,聂原拿上水杯和饭卡,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瞥见角落里走来一个人,是乌天。 “没想到你是这么和他说的。”乌天走在聂原身侧。 “我……是露陷了吧,宿舍里的人都知道我的暖壶没破……” “啊,无所谓吧,他们也不会专门去看你的暖壶吧,真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买了个和以前一样的呗。” “……”聂原听乌天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又轻松许多,也对,都是大大咧咧的男生,谁会专门去看那暖壶。 “这儿看得到星星。”乌天忽然说。 两人站在从教室到宿舍的连廊上,都抬头看着夜空。这新校区在甘城的边缘,四周都是农田和村子,灯光很少。然而饶是如此也只能看见七八颗淡淡的星,甘城是以钢铁和煤炭为支柱产业的城市。 聂原一下子想起家里的夜空,丘西村挨着太行山脉的余脉,山里的空气很清澈,夜晚的星星密密麻麻。忽然有点想家,不知道家里的中秋节是怎么过的?吃月饼了吗?他爱吃月饼,往年中秋他妈总会买上两三个,一家人分着吃,一人能吃上一小块儿,却唯独给他吃一整个。今年中秋他不在家,不知道还买月饼吗? “聂原,”乌天拍拍聂原的肩,“回宿舍吧。” “哦哦,好。”聂原回过神来,快步赶上前面的乌天。 回到宿舍,大家都忙着洗漱,还真没人问起聂原暖壶的事情。聂原洗漱完了,坐在床上使劲儿弯着腰给膝盖换药,他那伤口在膝盖正中央,这段时间都要尽量避免屈起膝盖,伤口会裂开。 乌天一只脚刚蹬上梯子准备上床,瞥见下铺的聂原,便又从梯子上下来,坐在聂原床边,“我来帮你吧,你弯着腰不方便。”说着就伸手把棉签从聂原手里拿了过来。 陈骏驰端着盆儿走进宿舍时,就看见谁也不理的乌天手里拿着支沾了紫药水的棉签,俯身在聂原膝盖上轻轻地擦着;聂原低着头,看不到什么表情,却见他耳朵红通通的。 陈骏驰看了几秒,别过头去,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噢耶!!!!《与时光擦肩而过》我已经下单啦!!!!刚刚看见鸡总说接下来会开新文好开心噢噢噢噢!!! ☆、当时(七) 周三周四,足足考了两天。 甘城七中高二上学期才分文理科,高一的学生要学语数外史地政物化生九门课,考试也是一下考九门,为了节约时间,学校把九场考试安排得十分密集。 考完最后一门生物,聂原长吁一口气,独自向食堂走去。 走着走着,碰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老范。 “老师好!”因为之前撒了一次谎,聂原现在见老范总有点不自在。 老范笑着点点头,“考得怎么样啊?” “……一般。” 聂原不是谦虚,是真的觉得考得一般,英语,数学,物理感觉都不太好,尤其是数学。 老范还是笑呵呵的,“这才是第一次考试嘛,慢慢适应吧。” “嗯,谢谢老师。” “噢,对了,你是不是和乌天一个寝室啊?”老范问。 聂原心一紧,“是。” “他平时在寝室里怎么样啊?和不和你们聊天什么的?” 聂原松了口气,看来老范早就忘了自己膝盖受伤的事了。 “他……就,就比较内向吧?和我们说话……说得少。”聂原小心拿捏着。 “行,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个寝室的,好好相处。” “嗯,好。”聂原连连点头。 说实话,聂原挺怕老范的。他听蒋澜澜说老范是七中很有名的老师,之前连续带了几年高三,理科状元都出在他的班里。但老范看上去并不严厉,常常是笑呵呵的,上课也经常东扯西扯些七中的趣事给学生们听。可聂原觉得他比那些天天板着脸说一不二的老师还吓人,就像周一他罚乌天跑步,毫无征兆地就把乌天收拾了一顿,让人根本没点心理准备……这就是“笑面虎”吧? 聂原甩甩头,以后要小心别惹着老范。 七中不愧是甘城最好的高中,老师们的判卷速度令人咋舌,周四考完试,周六就出了分。班长袁齐直接把按名次排列的成绩单直接贴在了后墙上。有人嘟囔着问袁齐怎么不剪成一条条分发给同学,袁齐撇嘴:“我也想那样啊,但老范特地嘱咐我贴出来!” 一堆同学围着成绩单,手里拿着纸和笔,记录自己的成绩和名次——当然也顺便看别人的,在自己心里暗自比较着。 聂原也凑过去,理科班男生多,好几个高个子男生挡在聂原身前,聂原踮起脚伸着脖子往前看。 乌天在桌子上侧趴着,恰好看见不远处挤成一窝的同学,以及最外围的聂原。于是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聂原终于挤到了成绩单前,成绩单有两页,聂原在第一页扫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立刻就舒了口气,再仔细看,班级26名,语文120,英语111,数学99,物理67,化学82,生物83…… 22班有54人,聂原的成绩正好在中等位置。聂原往上看,同寝室的陈骏驰竟然是全班第二名,梁德浩和自己差不多,28名,何磊差一些,在成绩单第一页的最后一列,40名。乌天……乌天在下一页,聂原忍不住朝乌天的座位瞥了一眼,见乌天趴在桌子上,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冲着自己。聂原翻到第二页,不出意料,乌天是倒数第一。 一共考九门,语数外三门450分,其他六门600分,总分是1050分。 乌天考了301分。 聂原回到座位上,忍不住想,老范不会又针对乌天吧,让全班都看见他的分有多低,好像在强调他是因为乌校长的关系才进了这个班。不过乌天向来是对学习毫不在意的,他应该怎样都无所谓,自己在这儿猜什么劲儿啊! ……陈骏驰真厉害,记得晚上熄灯之后听他和何磊聊天时他说过,他初中就拿过数学奥赛的奖。 数学,说起来数学,自己的数学成绩真是……连100分都没上,太差劲了。还是得更努力地学数学啊,啊,物理和英语也是:果然预料中没考好的都没考好。语文倒是考得不错,其他科也都上80分了。 成绩出来了,各科老师都开始讲卷子,找学生谈话。 老范教数学,聂原果然被老范叫过去了。 “你看看,数学成绩给你拖后腿了啊。”老范看着聂原的卷子说。 “嗯,我知道……” “平时学数学感觉困难吗?上课讲题的时候跟得上吗?”老范问。 聂原心说,有困难,勉强跟得上,话到嘴边就成了“还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老范点头,“慢慢努力吧,这才刚开学没多久,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样子,“我记得当时看档案看到你家是槊县的啊?” “嗯,是。” “够远的!回趟家不容易吧?家里开车来接?” “不……我坐大客车回去,三个多小时到。” “哦,那也挺辛苦。我觉得你这孩子很踏实,现在刚开学很多同学太浮躁,你能稳下来是你的优势,好好保持。” “好,我,我记住了。”第一次被老范夸,聂原脸有点烫。 “还有个事情,我记得你和乌天一个寝室,你们两个关系怎么样?” ……每次和他谈话都要问起乌天。 “还可以吧……他就睡我上铺。” “聂原啊,老师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也知道乌天的程度差一些,你们又是室友,你看看能不能帮帮他?” “啊?” “也不用费很多时间,你的主要任务当然还是搞好你自己的学习,你就抽点空闲时间给他讲讲题什么的,就可以。就比如这次的数学卷子,你看,前十道选择题就是送分题,这种简单的你给他讲讲,后面难题不用管。” “哦……呃,老师,他……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老范打断了聂原的话,“我会去和他说的,到时候我让他主动去找你。” “啊,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班吧。”老范冲聂原笑笑。 聂原走出办公室,为老范把门碰上,还有点没回过神。 怎么是我?我看上去和乌天关系很好吗?没有吧? 聂原有点心烦,说实话,他自己的成绩还不上不下的,哪有多余的心思琢磨帮乌天提分?最重要的,乌天他根本就不是个想学习的人吧? 虽然乌天这人还……挺好的。 中秋节还请他吃饭上网了呢。 噢,中秋节已经过去了,好像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中午回寝室,聂原用公用电话拨了家里的号。 是他爸接的电话,聂原有点奇怪,他的电话从来都是他妈来接,用聂美荣的话说:“你爹哪懂你上学的事儿?” “爸,是我,聂原。” 电话那端顿了一下,“哦,聂原啊!怎么打电话了,有什么事?” “没,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考了我们班中等水平。” “哦,不错,不错。” “……”聂原一时间不知该接着说什么。 “爸,我妈在吗?”正是中午,应该在家。 “她……出去串门了。” “啊?”聂美荣一向看不起其他村民,只有过年时才硬着头皮和聂原的姥姥姥爷去拜年串门。 “就是串门去了。”那头重复了一遍。 “哦,那好吧,”聂原心想可能爸妈吵架了?这倒少见,“爸,那我挂了啊。” “嗯,挂吧。” 聂原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他妈是一贯看不起他爸,甚至比看不起其他村民更甚,总说他爸没本事,认识的字都没几个。他爸脾气好,什么都顺着他妈,无论被骂了什么话都听着,很少反驳,大概……是不是因为他是所谓的倒插门。小时候有一年过年,他记得清清楚楚,村里来了个拉着三轮车卖鞭炮窗花之类小东西的小贩,是贵州人,大着舌头说普通话,他爸明显很激动,拉着那小贩去吃了顿酒(他爸不说喝酒,说吃酒),回家时酩酊大醉。那是他第一次见他爸喝醉,也是第一次听他爸和他妈吵架——其他时候都是他妈骂,他爸沉默。那晚是大年二十九,村里家家户户都又热闹又忙碌,准备着第二天的年夜饭。只有他家,盘子碎了一地,传出女人呜咽的哭骂:“我怎么就嫁了个窝囊废——”。聂美荣哭累了便睡了,聂原的姥姥姥爷也睡了,他爸眼睛红红的,大概是醉酒的缘故,低声对聂原说:“你晓得吗,我的老家很好耍的,到处是山和水,有那种特别小的青李子,甜得很……就是太穷。”只此一次,他爸向他提起过贵州,初中之后,父子间的交流除了日常生活,就趋近于零了。 聂原想着想着,就有点犯困了。 这时乌天回寝室了,他冲聂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看来老范还没和他说? 聂原猛地想起来膝盖又该换药了——其实已经结痂了,但昨天他一不小心,伤口又裂开一点。直着腿,拿出根棉签,蘸了紫药水,自己往伤口上擦。还好乌天已经上了床,也看不见他在换药。上次他帮他换药,有点……尴尬。 何磊推门进来,冲聂原打招呼,随口说:“你那伤口还没结痂啊?” 聂原冲他笑笑,“看着马上就好了。” 话音刚落,上铺伸出来一个脑袋,吓聂原一跳。是乌天。 “你等等,我来帮你吧。”说着就从梯子上往下爬。 聂原看着乌天擦伤口时垂着眼的神情,又想,还是认认真真给他辅导吧。欠人家挺大个人情呢。 下午,聂原刚到教室坐在座位上,蒋澜澜就用胳膊肘碰了碰聂原:“哎,聂原,我问你个事。” “嗯?什么?” “你……”蒋澜澜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和乌天挺熟的?” 聂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蒋澜澜咬咬嘴唇,脸红了:“我听21班的同学说的,她说昨天她在办公室找她老班分析卷子的时候,听见老范给咱班一个男生说,你成绩很不错,给乌天辅导辅导吧,那个男生说他和乌天不熟,有点尴尬,然后还说聂原和乌天关系挺好的。” 聂原怔了怔,“那个男生是谁?” “我同学说那个男生满脸痘,而且听他说话的意思他好像和你一个寝室——是陈骏驰吧,他这次不考了咱班第二嘛。哎别跑题,你真的和乌天……挺熟的?” 聂原有点乱,大家都觉得他和乌天关系挺好?! “我和……乌天,还可以吧……也不是很熟。” 蒋澜澜扑闪着眼睛:“我平时也没见你和他说话啊!你俩怎么熟起来的?” ……怎么熟起来的,最开始好像是自己请乌天吃了块儿三块钱的面包,然后乌天又请自己吃了一桌大餐,然后自己又和乌天一起打了架,受伤了,乌天帮自己换药……也就这样了,他俩很熟吗? “没怎么啊,就是一个宿舍的,他睡我上铺。” 蒋澜澜凉凉地看了聂原一眼,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快用完了…… ☆、当时(八)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课在乌天“睡醒了偶尔听听”的范围内,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听懂的课。 不过现在乌天没心思听课,他郁闷。 今天上午乌校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顿,“乌天啊,我听好几个老师反映了,你上课老是睡觉?” “我又听不懂,不睡觉干嘛。” “就是因为听不懂才要认真听,你不听课,只会越落越多,这个道理都不懂?” “姑,我现在已经赶不上了,我中考和别人差四百来分呢,你就是老师,能不知道我多差?别折腾我了。” “姑姑不是折腾你,”乌校长和颜悦色地,“你要知道,我把你放进七中,而且是火箭班,就不是让你来这儿待一阵儿然后再回去上个职高,我是让你考大学,明不明白?所以你也别一直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样子,以为把我们惹急了就不让你在这儿待了——不会的,乌天。” 听她这么说,乌天心里憋了一个多月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你们非要强迫我做我完全不喜欢的事儿,有意思吗?我就不是上大学的料!再说我为什么非要上大学?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不了主?!那么多没上大学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乌校长看着怒气腾腾的乌天,摇了摇头:“很多道理你现在不懂,要大一些才会明白,你的人生我们当然做不了主,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做这些事,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能给自己做主。” 乌天还要张嘴说话,乌校长挥手打断了他,“行了,今天找你就是和你说,你的态度要端正起来了,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我来找你聊,是你爸来。范老师也和我沟通过了,他肯定不会不管你,你要积极点配合他。回去吧,我也该开会去了。” 乌天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连廊上,“他肯定不会不管你”,没错,上次早自习已经整过他一回了。以后的日子肯定更难熬。还有,“再这么下去就不是我来找你聊,是你爸来”又是什么意思?他就该无条件地听他爸的话? 乌天想,不行,不能再待这儿了,要不他姑姑真觉得他是个学习的料。得赶紧……滚蛋!不过怎么才能顺利滚蛋呢,姑姑的态度那么坚决…… 一个想法刚有了点苗头,乌天就被老范叫去了。 “乌天,你是不是晚上睡眠不太好啊,看你经常上课睡觉,住宿舍不习惯啊?”老范让乌天坐在他对面,一脸关切地问。 乌天在心里暗骂一声“操”,脸上没什么表情:“睡得还可以,我就是早上容易犯困,以前一直这样,”顿了顿,又加一句,“改不了。” “哦,那就好。”老范还是和颜悦色的。 乌天心想,他的“那就好”是对自己“睡得还可以”说的,还是对自己“改不了”说的? “睡眠没问题就行,上午犯困这个问题嘛咱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我上次让你跑了几圈,我看效果挺好的嘛,”老范亲热地拍了拍乌天的肩膀,“以后每天早上早自习你可以请假,下去跑步去,坚持一个月肯定有改变,你不用担心。” 乌天:“……” 老范:“慢慢来,好习惯的养成肯定是需要时间的,就像成绩要提高,也需要长期的积累呀,哦说到成绩,你现在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我帮你找了个同学辅导你。” 乌天:“……” “就是你们宿舍的聂原,我听说你俩还挺熟的么,那孩子挺稳当的,成绩也可以,我和他说了,没事就帮你补补以前的知识,他答应得挺好。你要主动去找他问,积极点,明白吧?” 乌天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老范又拍拍乌天的肩膀:“行了,其他也没什么事,你回去上课吧!” 乌天起身,什么话都没说,垂着眼走出去了。 和老范同办公室的张老师笑着说:“我还以为这孩子得当场给你翻脸,看来还挺懂事的呀!” 老范摇头:“这孩子心思不少,收拾他,路还长着呢!” 乌天趴在桌子上,他知道历史老师刚刚瞟了他一眼,但他懒得管——乌校长肯定给各科老师都打过招呼了。他脑子里翻来滚去的是中午给周贺打电话时他说的话:“你再怎么折腾你自己,你姑也不会妥协——是这个意思吧?” “嗯。” “哈哈哈那你就好好学习吧!” “滚蛋!你快想个办法,老子要憋疯了。” “哎,我觉得啊,你折腾自己肯定没用了,要不你折腾别人试试?” “嗯?什么意思?” “这样有点缺德哈,不过你想,你自己不学,你姑肯定不断想办法,但是如果你影响别人了,那她肯定不同意……不,就算她同意,你的班主任还有别的老师也不能由着你……那什么,一颗老鼠屎坏了……反正就那么个意思,你懂吧?” 乌天想,有道理啊,“不过这样不太好吧。” 那边周贺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我觉得是不太好,不过你想想,你也就影响他们一小段时间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乌天拧着眉毛吁了口气,“我再想想吧,我今晚想翻出来上会儿网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得来。” 周贺笑了:“成神更新了,新增了个猎手职业,我打算开个小号练这个。你今晚要出得来,正好一起玩。” 乌天心想这家伙就是刺激我呢,便故意问:“段可湘不粘着你了?” “别提了,事儿多着呢,前两天还说要‘彼此冷静冷静’,给我高兴的,结果今天又来我们班堵我了。” “真爱啊!”乌天笑了。 “真爱个屁,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薛立臻也是够傻逼的,就为了她天天见我苦大仇深的。” “哎对了,上次我让你收拾薛立臻你收拾了没?”乌天倒是没多恨薛立臻——反正那小子就是脑子转不过弯的德性。就是想着不能白给他打一顿,得打回来。 “收拾了,”周贺声音沉了沉,“不过……算了见面再细说吧。” 一直到历史课结束,乌天才暗暗决定了,就用周贺那办法吧,虽然缺德了点,大不了之后好好道个歉就是了。事儿想清楚了,乌天就轻松不少,面带着微笑去走到聂原桌边,见他正埋头写着什么,便也不叫他,手插着裤兜站在他桌边等。 周围一圈人都愣了,不知道乌天笑眯眯盯着聂原要干嘛。 蒋澜澜伸出食指点了点聂原肩膀:“聂原,乌……” 聂原抬起头,看见乌天站在自己桌边,一脸笑意。 “聂原,老范让你帮我补补课,你已经知道了吧?” 聂原心想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积极地学习,硬着头皮说:“嗯,是,你想什么时间补呢?” 乌天伸手搭上了聂原的肩膀:“你给我补课,当然根据你的时间来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决定啊。” 聂原感觉自己周围一圈儿的人都安静下来了,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 “那、那我看看吧,待会儿和你说。” “行,今天一起吃晚饭啊。”乌天笑着说,语气柔和。 众人:“……” 蒋澜澜扭头看了眼乌天的背影,对聂原说:“你们俩关系真好呀。” 聂原无语。乌天是要发奋读书了么?! 这时讲台上传来班长的声音:“大家静一静,刚刚范老师找我,他说要重新排座位,新的座位表他已经打印出来了,一会儿我贴到后黑板旁边,大家都去看看自己坐在哪。”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对自己同桌满意的,叫嚷着“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座位”,对自己同桌不满意的,已经抬脚去找班长要座位表看,班长身边围了一圈人。蒋澜澜前桌的卢雨涵也去看了,回来后蒋澜澜扒着她的胳膊问她看没看见自己,聂原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卢雨涵。 “你,你好像和申鹏一桌,挺好的啊,申鹏数学超厉害的!啊,聂原!你和乌天一桌诶!” “……” 范老师,谢谢您的肯定…… 下了第三节课,开始换座位了。聂原的同桌是乌天,前桌是蒋澜澜和申鹏,后桌是班长袁齐和何磊。 座位表上聂原的位置和之前的位置离得很近,稍微挪挪桌子就可以了。倒是乌天,需要抱着桌子横跨大半个教室。聂原想了想,走过去问乌天:“你看那个座位表了吗?咱俩一桌。”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4节 乌天一怔,也是没想到,他以为老范会一直让他坐在这个“特殊”位置。乌天走过去看,自己的同桌是聂原。 ……如果非要有个同桌的话,聂原还是挺不错的吧? 聂原又问:“一会儿用不用我帮你搬搬书?” 乌天冲聂原点点头:“就抽屉里那些书,没别的了,谢谢你啊!” 第四节课是每日测验,这时乌天已经坐到了聂原身边。今天测验的科目是语文,蒋澜澜是语文课代表,平常她都是把卷子递给第一排往后传,这次发到自己这组时,却是亲自抱着沓卷子一排排挨个发,发到乌天和聂原时聂原说了声“谢谢”,乌天也抬头看蒋澜澜,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蒋澜澜迅速别过脸,小声回了句“不客气”,脸瞬间就红了。聂原和乌天都目睹了这个 微妙的瞬间,两人对视一眼。乌天看着聂原笑了,以为蒋澜澜是因为聂原那声“谢谢”而脸红。 聂原想起下午刚上课时蒋澜澜问他是不是和乌天关系很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她喜欢他。聂原想乌天那一笑大概是得意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趴到桌子上做卷子了。 两人无话,直到测验结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乌天才问聂原:“去几楼?” “我平时去一楼……你想去几楼?” 乌天其实没去过一楼,他们教室在四楼,离食堂三楼最近,他懒得爬楼梯,也就一直去三楼,二楼都很少去。 “那就去一楼吧,正好我还没去过。”乌天不知道一二三楼有什么区别。 聂原无语,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七仙女下凡了”。 到了一楼,聂原先去打饭,乌天站在他身旁看着,两个馒头,一份炒白菜,一个煮鸡蛋,一碗小米粥。乌天只好对聂原说:“你先坐那儿吧,我去看看都有什么。” 结果转了一圈儿发现一楼窗口的晚饭都差不多,馒头花卷儿糖包,炒白菜炒土豆丝炒西葫芦,小米粥紫米粥绿豆汤……最后只好买了个花卷儿,一份炒土豆丝,一碗绿豆汤。 乌天坐在聂原对面,聂原看见乌天身后隔了几排坐着他们班三个女生,其中就有蒋澜澜。聂原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没话找话地问乌天:“你吃这么少晚上不饿吗?” 当然会饿,乌天想到聂原说一般都在一楼吃饭,“这层的饭太难吃”的话也就说不出口,只好搬出老家说事:“这层的饭菜太清淡了,我老家是湖南的,平常在家吃的菜口味都比较重。” 聂原“噢”了一声,有点惊讶:“你老家是湖南的?这么远。” 乌天笑笑:“我爸是从小在长沙长大的,不过我就生在甘城,也不算是湖南人吧。你呢,你家就是本地的——哦对,你上次说了你家在槊县。” 聂原点头:“槊县,丘西村……比较偏僻。” 乌天喝了口绿豆汤,还是笑着说,“偏能偏到哪去,坐车都能到吧。你的膝盖怎么样了?” 聂原心一颤,觉得乌天那句“偏能偏到哪去”像在为他开脱一样。 “已经好了!”聂原连忙回答。 “这么快,感觉没给你换几次药啊。” 他这么一说,聂原脸就红了,乌天垂着眼给他膝盖上药的情形一下子蹦到了眼前,“之前换药……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乌天仰头一口把绿豆汤喝完了,土豆丝和花卷却只吃了几口,实在太难吃,“以后咱们俩坐一桌,你是我在这个班……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做朋友了?!!! ☆、当时(九) 聂原想了想能给乌天补课的时间,发现只有晚餐时间靠谱。课间时间太短,自习课的时间倒是长,但自习课上讲题会影响别的同学……思来想去只有牺牲晚餐时间了。反正现在是初秋,也不算冷,从教学楼到食堂,脚步快点十分钟就能走个来回了,聂原和乌天决定两人轮流去买饭,买来了放到晚自习课间再吃,这样一来,最少能讲二十分钟。 第一天补课,聂原决定先讲数学,但他很快崩溃地发现根本无从讲起——乌天落下的实在太多。聂原咬咬牙,只好从初中的全等三角形讲起,口干舌燥讲了近半个小时,乌天全程都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嗯”“哦”。上晚自习的时候,聂原只好又抽出半个小时自己出了几道题。 安静的自习课上,乌天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语文书上的课文,聂原轻轻碰了下乌天的胳膊,乌天侧过头来,聂原递过去两张纸。乌天低头看,纸上是之前讲的全等三角形的题。 乌天扬扬眉毛,轻声问聂原“你出的?” 现在是自习课,聂原便乖乖地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乌天捏着那两张纸笑了,低下头去做题。 接下来的两周都是如此,老范把聂原叫过去问补课的情况,一脸惊讶:“你说他还挺认真的?” 聂原点头:“嗯,就是……慢了点。” 老范赞许地拍拍聂原肩膀:“慢没干系,他肯学就行,真是辛苦你了!” 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乌天和聂原闲聊,说起上次他俩打的那场架,聂原挺不好意思:“我当时回去是不是反而拖你后腿了?” 乌天比聂原高了半头,胳膊很自然地搭在聂原肩膀上,笑着说,“之前和你不熟没好意思说实话,我当时看见你回来都快哭出来了。” “啊?” “真的,要不是知道咱俩没仇,我都以为你是故意的,拳头没挨着别人呢就被打到地上了。” “……” “你没生气吧?”乌天忽然微弯下腰,和聂原脸对脸,“我开玩笑的啊!” “……” 被嘲笑打架很弱已经够丢脸了,聂原赶紧摇头:“我没生气!” 聂原头顶有一撮头发翘着,乌天看着别扭,手指贴上去捋平了,“其实是因为他——哦,那个人叫薛立臻,你还记得吧,就是锁骨上有道疤那个,他不认识你,所以见你受伤了他就不打了。他怕真出事了他还要赔钱。” “呃,那你要是被他打出事了,就不用赔钱吗?” 乌天笑了,“其实没那么严重,一般就是打肿了打青了——也没那么大仇啊。” 聂原“噢”了一声,“那他那天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之前我也打过他呗。” 聂原还想问“你为什么打他”,又觉得这样有点窥探隐私似的,就憋着没问。其实他挺好奇的,这是他从没接触过的那一部分世界。 乌天也没再说什么,他正走神,想着很久以前的事:薛立臻和段可湘在一起,那时候他和周贺既不认识段可湘也不认识薛立臻,只听说过1班的段可湘长得好看。后来一个哥们的生日聚会上周贺认识了段可湘,过了一个礼拜,段可湘就向周贺表白了。再后来薛立臻就看周贺极其不爽,而周贺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德性,更激怒了薛立臻。 然后就这样子了,隔三差五打一架,周贺是个一点亏不愿吃的人,薛立臻找周贺单挑,周贺说去你妈的,然后拽上乌天把薛立臻一顿揍。薛立臻这人是真有点脑子转不过弯,被周贺揍得腮帮子肿了两个礼拜,好利索了便又跑到周贺眼前晃,然后又是周贺乌天揍薛立臻……说实话,乌天都觉得薛立臻白挨那么多打,因为段可湘一直都黏着周贺呢,看都不看他一眼。 回到宿舍,乌天看见手机上有个周贺的未接来电。七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像乌天一样偷摸着带的也大有人在。 乌天洗漱完,蹲在阳台上拨了周贺的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周贺才接起来。 “怎么了?” “你能不能出来?”周贺的声音有点怪。 “……现在肯定出不来,宿舍都锁门了,你怎么了?” “我被人堵了,”周贺清了清嗓子,“刘志坤,你还记得不,初中是十八中的那个,老早之前打过一架。” “他!他堵你干嘛?!你现在在哪?”乌天霍然起身,皱着眉问道。 “一时半会说不清,我现在……和薛立臻在医院,刚把伤口处理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能出来,你叫上姜泽那几个,你跟他们熟。” 周贺的声音很平静,但乌天知道,周贺越平静,事情才越严重。 周贺他爸是乌天他爸的朋友,生意上也经常合作,所以乌天和周贺是从小玩到大的。周贺这人,一向是嘻嘻哈哈的,但真被惹急了,就瘫着一张脸,连愤怒都看不出来——然后狠狠报复回去。乌天他爸乌海东说过,“周家那小子能成事儿。” 现在周贺肯定是被惹急了,换句话说,被揍得不轻。 乌天挂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他一直认为待在七中只是暂时的,而且这段时间和聂原天天待在一起,也没有他想象中那种和好学生待在一起的坐如针毡。心情还不错。然而周贺忽然挨揍了,他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他和他的哥们,和他以前的生活,已经离得有些远了。 可他也不属于甘城七中这些玩命考大学的学生啊?! 已经熄灯了,刚刚何磊和梁德浩还在聊天,被查宿的宿管大妈在门口敲了门警告,才安静下来。 寝室里静悄悄的,乌天睁着眼失眠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赶紧从七中滚蛋,又想怎么和他爸说这事,又想他爸和他急眼了他怎么办……黑暗中,已经响起了不知谁发出的鼾声。乌天按亮枕边的闹钟看了一眼,已经十一点二十了。 乌天还在想,他姑那儿肯定行不通,那要不从他妈那儿试试?不过他们家大事都是他爸做主,这事儿说白了最后还要落到他爸那儿。他爸那个人,又因为自己只是初中毕业,一向听他姑的…… “咕——” 乌天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被这诡异的声音打断了。 这什么声音? 乌天凝神听,声音却响了一下就没了。 过了一会儿,周贺已经半睡半醒时,又连续两声响亮的“咕——咕——”。这下乌天一个激灵就醒了,他听清了,上铺传来的。 好像是肚子叫啊? 乌天轻轻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沿上,双手扒着上铺的栏杆,压着嗓子用气音叫:“聂原?” “嗯,怎么了?”他果然也没睡呢,同样用气音回答。 “你肚子叫了?” “……嗯,我有点饿。” 乌天心想都叫得跟军训喊口号一样了,还“有点饿”呢? “你等着。” 铁皮柜就紧挨着床,乌天踮着脚下床,先溜到门口,透过门上的一小块儿玻璃往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宿管大妈(他们熄灯之后有宿管大妈在宿舍楼里检查哪个宿舍在说话或自己照明),才又从枕头边摸出一个小手电,蹲在铁皮柜前打着手电拿出了昨天买的面包。 乌天一手扒着栏杆一手递出面包,依旧是压低了声音说:“你吃吧,我昨天买的。” 黑暗中他看不到聂原的表情,只知道聂原大概愣了两秒才接过去,“谢谢。”然后把自己捂在毛巾被里吃了起来。 乌天在聂原极轻微的咀嚼声中想,明天说什么要出去,看看周贺怎么样了。当然,能顺便把刘志坤揍了是更好的。 乌天摸出手机给周贺发了条短信:你明天晚上十点二十骑着摩托车到七中,在七中的北面有一截很矮的围墙,红色的,我从那儿翻出来,你在下面接我。 那边很快回过来:“好。” 第二天早上,乌天吃完早饭回来,看见自己桌子上放着块儿面包,就是昨天晚上他给聂原吃的那种。 “……聂原,这是你买的?” “嗯,昨天晚上谢谢你!”聂原冲他笑了笑。 乌天沉默,他压根没想到聂原会还他面包。这种面包是学校小卖部里最贵的,他觉得好吃就经常买,但从没见聂原买过。他知道聂原手头并不宽裕,从他的晚饭就看出来了。 晚饭…… 一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每日测验结束,今天轮到聂原去买饭。之前轮到聂原买饭的时候,乌天都让聂原带两个馅儿饼回来,至于聂原自己的晚饭,他好像经常买那种类似肉夹馍的馒头夹鸡蛋。 “我去吧,我今天想吃点别的,馅儿饼就那几种馅儿都吃烦了。” 乌天说着就起身要走,聂原赶忙把自己的饭卡递过去:“哎我的卡你没拿!” 乌天没接,笑着说:“聂原,我姑前两天嘱咐我,你给我补课挺费时间的,我知道给你钱你肯定不要,就让我给你买买饭呗?” 聂原的脸“腾”地红了,赶紧站起身抓住乌天的手把自己的饭卡塞进去:“不不不,我真没费什么时间,你不用给我买饭,那个……真不用!”急得都有点磕巴了。 乌天只好拿了他的饭卡。 到了食堂,乌天给聂原买烧饼夹鸡蛋的时候,才知道不仅有夹鸡蛋,也有夹肉的,只不过夹肉的比夹鸡蛋的贵五毛钱。 乌天想了想,还是用聂原的饭卡买了一个馒头夹鸡蛋。 然后他掏出自己的饭卡,又买了一个馒头夹肉。 回到教室,聂原接过自己的晚饭,疑惑地看向乌天。 “我觉得你晚饭吃得太少了,就多买了一个。鸡蛋卖完了,就又买了个夹肉的。”乌天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聂原想肯定因为是昨晚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把乌天都吵醒了,乌天才给他多买了一个,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噢,谢谢你啊。那我们开始讲题吧。” 乌天笑笑:“客气什么。” 今天讲的是化学,不算难,但聂原总感觉乌天有点心不在焉的,虽然他和平时一样“嗯”“懂了”地回应他,但……就是感觉他心不在这儿。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今天计划讲的内容还有一点没讲完,聂原想再延长一会儿三两句讲完。 “聂原,明天接着讲吧,今天先到这,谢谢你啊。”乌天打断了他。 “啊,那也行。” “我有个事拜托你,一会儿下课了你跟我出来一趟吧。”乌天凑得很近,轻声说。 聂原虽然想不出来乌天能有什么事需要拜托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一响,乌天就带着聂原走出了教室。 高一教学楼的五楼都是空教室,走廊上只有昏黄的声控灯。 聂原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乌天要把他带到五楼才说? “聂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就是周贺,我那个……朋友,中秋节放假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时你见过的,他被人打了,挺严重的,我得出去看看他。今晚我从北面那截矮墙翻出去,就不回宿舍了,要是何磊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给老范请了假回家了。行不行?” 聂原吓了一跳,“啊?你今晚不回宿舍?我……” 乌天凑近聂原,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周贺这次真被打得挺惨的,我看看他去,你放心,只要咱们寝室没人给老范说我晚上没回来,就肯定没事儿。你就说我请假回家了就行,他们不会怀疑的——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哥们,你说的他们肯定信啊。” 聂原想说“这不是帮你撒谎吗”,但一听到乌天那句“你是我哥们”,就说不出口了。 “可以吗?”乌天低头看着聂原,声控灯的光映在他瞳仁里,亮晶晶的。 聂原脑子还在尽力组织拒绝的话,身体却已经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乌天你这么会撩乌校长知道吗?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_来勾搭! ☆、当时(十) 走出网吧的时候,天已经有点亮堂了。乌天坐在马路边上,心一横,仰头猛灌一口冰镇的矿泉水。冰凉的水涌进口腔,接触到左侧的牙龈时,乌天还是忍不住低声“嘶——”了一下。 周贺坐在他身边,问:“要不你今天别回学校了?去我家睡会儿。” 乌天摇头,“我没事,也就腮帮子这儿被那孙子砸着了,还是回去吧,找人帮我撒谎才出来的。” 周贺骂了句“靠”,“你现在出个学校都这么费劲?” 乌天疲惫地点点头,“七中学生都住校,没班主任的假条根本出不了门,而且那个假条都是学校统一印的,只有班主任才有。” “那你一会儿还得从那截墙翻进去?”周贺问。 “不用,进学校不用假条,但是我得早点去,卡着点容易碰上老师。” “可你左脸肿那么高,老师问起来你怎么解释?”坐在周贺身旁的薛立臻忽然问。 “到时候再说吧,我打个的回去了。”乌天说着,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土。周贺和薛立臻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太早了,路上车还很少,出租车得等。 “这次把那孙子打得挺惨,我估计没完,你……们俩,小心点。”乌天说。 周贺点头,“他来找我正好,这事儿本来就没完呢。”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薛立臻绑着厚厚绷带的胳膊。 薛立臻感受到周贺的目光,也没说什么,还是那副谁都欠他一百万的阴鸷表情。 昨天晚上乌天从墙上翻下来,就看见周贺的摩托车旁还有辆电动车,只不过电动车上没人。 乌天刚想问周贺这车哪来的,就看见周贺背后冒出个头来,黑灯瞎火的吓了他一跳。 等乌天走过去看清了,又被吓了一跳。 “薛立臻?” 薛立臻“嗯”了一声,酷得不行。 这时候周贺说话了:“他胳膊受伤了,好不容易把电动车骑过来,你骑他电动车吧,我带他。” 从七中到市里的路上,周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乌天。 刘志坤也在周贺读的那所职高,当然了,薛立臻也在,这是乌天早就知道的。其实乌天周贺和刘志坤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不过是初二的时候打群架和他打过一次。刚开学的时候本来也没什么事儿,毕竟是职高,里面哪个男生没打过架,以前打过架的在一个班碰上了,喝瓶啤酒大家又成同盟一致对外了呢。 三人到了市区,薛立臻去买烟了,周贺趁着薛立臻不在,对乌天说:“我那天撞上刘志坤带着两个人打薛立臻,也不知道薛立臻是怎么惹着他了。哎我当时也是脑子抽了一下,就上去把他们拦下来了,刘志坤带的那两个人我算是认识,他俩就没打了,结果刘志坤那傻逼不干,上来就给我一拳。我就和薛立臻把他揍了。” “然后他昨晚就带着人去堵你和薛立臻了?” “嗯,刘志坤可能知道我……不那么好惹,就使劲儿摁着薛立臻打,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大仇,还用刀在薛立臻胳膊上划了一道,我当时担心他真捅薛立臻,就上去踹了他一脚,结果他挥着刀就冲过来了,”周贺语气越来越冷,“薛立臻也冲过来,挡了一下,刺进胳膊了,还好刺得不深。” 乌天吸了口气,初中的时候打架最多也就是用钢棍铁棍的,主要还是以肉搏为主,他在七中待了一个半月,没想到周贺在职高就差点被捅了,不,是已经被捅了,只不过被捅的是薛立臻。薛立臻替他挨了那一刀。 薛立臻叼着烟走过来,乌天仔细打量他的右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垂在身侧,看着很无力。 “你的伤去医院看过了吗?”乌天问薛立臻。 “看了,没什么事儿。”薛立臻的语气倒是很正常。 “差一点挨着手筋。”周贺接了一句,表情阴沉。 然后周贺就带着乌天去堵刘志坤了,他打听到刘志坤今晚去给女朋友过生日,估计会很晚才回家。周贺和乌天就靠在刘志坤必经的小路的墙边,薛立臻要加入他们,周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去那边,去我摩托车上坐着。” 薛立臻不服,非说要亲手收拾刘志坤,被周贺冷冷瞪了一眼,爆着粗口回摩托车上待着了。 乌天低声说:“真没想到有一天来给薛立臻出头。” 周贺低声答:“不全是为他,也有我的份。其实薛立臻除了脑子太犟之外,还行。” “都替你挡了一刀了,能不行么。他也是够狠。”乌天说。 “嗯。”周贺应了一声。 两人一直等到将近十二点,才远远看见走来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周贺低声说:“刘志坤来了。”乌天握紧了手里的钢棍。 刘志坤离他们还有大概二十米的时候,周贺低喝一声,两人冲了上去。刘志坤愣了一下,转身拔腿就跑。但是已经晚了,周贺一棍子扫在刘志坤的腰上,直接把他打得摔在了地上。乌天跳上去死死压在刘志坤身上,拳头紧跟着招呼上去。刘志坤比乌天壮一些,猛地挣了一下,乌天被他挣得差点栽倒,周贺见状迅速一拳砸上去,然而就在这时,乌天眼前白光一晃。 刘志坤竟然随身带着刀! 刘志坤抬手朝乌天刺去,乌天迅速闪身跳了起来,周贺又一棍子,狠狠敲在刘志坤攥着匕首的手上。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 乌天坐在出租车上,轻轻摸了下自己的左脸,是打斗中被刘志坤打的,肿得很高。刚刚薛立臻问他老师问起怎么办,他说“到时候再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看来他偷偷溜出去这事儿是藏不住了,问题是,他还让聂原帮他撒了谎…… 甘城七中到了,乌天付了钱下车,看见一栋栋橙色的教学楼和宿舍楼,觉得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 到了他们班门口时,还没开始早自习,老范也还没来。乌天不想进班,干脆去了五楼,也顾不上平时没人所以走廊里满是灰尘了,他靠着走廊里的柱子坐下,闭上了眼。 此时此刻,聂原坐在座位上,满心想的都是乌天。乌天昨晚走时给他说会在早自习前就回来,结果现在都快上第一节课了也没见他的人影。第一节课就是老范的数学课。乌天说周贺有事儿,那,是去打架了吗?乌天不会被打得不能来上课了吧?等等,他偷偷溜出学校,然后打架受了很严重的伤,那是不是我也要负责任啊…… 上课铃响了,蒋澜澜扭过头来扫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聂原心想她可能是想问乌天去哪了,又不好意思问。那一会儿老范问起来他怎么说? 啊啊啊啊啊乌天到底去哪儿了?!我昨晚为什么要答应他啊啊啊啊啊?! 教室前门被推开,老范走进来了。 聂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节课上语文,我有点事儿和张老师换了一下,张老师一会儿就来。”老范走到讲台上,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走出去了。 聂原呼出一口气,暂时躲过一劫……不对,老范有事儿?是不是……乌天的事儿? 张老师推门进来了,开始讲课。竟然没问空着的那个座位是谁,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 直到下课,聂原一颗心都油煎似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还好是语文课。 “聂原,老范让你去趟办公室。”袁齐的话简直是当头一棒。 “报告。”聂原推开了门。 “进来,聂原。”老范还是平常那样笑眯眯的。 办公室里只有老范和隔壁班的班主任,聂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乌天出事了。 “聂原啊,你知道乌天昨晚去哪了吗?”老范慢悠悠地问。 “……他……他出学校了。”聂原想,完蛋了,还是说实话吧。 “哦,我知道他出学校了,他刚刚来给我,嗯,都交代了,”老范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聂原低着头,“老师,我——” “你也不用紧张,啊,你们是同学,互相帮帮忙什么的,其实我也能理解,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对吧。”老范拍了拍聂原的肩膀。 “乌天……要出学校,他翻出去的,让我……给宿舍的人说他是向你请假回家了。” “嗯,但你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了吗?” “他说他朋友有事儿找他。” “聂原,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包庇他?你想想,他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学校有管理不严的责任,那你有没有责任?还有,他要真出个什么事儿,先不说谁的责任,咱们心里都不好受对不对?你能原谅自己?” “……”聂原心里愧疚得不行,低着头不说话。 “我让你和乌天坐一桌,辅导他学习,就是因为我觉得你这孩子特别踏实,靠谱,懂事。你……哎,算了,我也相信你就是一下子没想清楚,这也不是什么大错误,不过以后做事,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啊,知道吗?” “我……知道了。” “这周开班会我要重点批评乌天,他偷偷翻出去,这事儿要是被学校知道了,够给他停课了,到时候我就不批评你了,但这次的事儿是个教训啊。行,你回去吧。我让乌天回宿舍换衣服了,打架打得一身灰,估计他一会儿就回教室了。” “嗯,老师再见。”聂原还是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聂原回到教室,乌天还没回来。他和袁齐对视了一眼,袁齐什么都没说。聂原想,是不是全班都知道这事儿了,都知道自己帮乌天撒谎了。聂原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假装自己在看书,其实只是不敢抬头。老范的一句句话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砖头似的砸在他心上。 聂原想,老范说“坚持自己的原则”,就是在暗示自己和乌天保持距离吧。没错,乌天就是个混混啊!抽烟撒谎逃学打架,恶劣的事儿都给他占全了。 昨晚怎么就答应帮他撒谎了呢。 怎么就和他成朋友了呢——不对,他们不是朋友,只是熟一点的同学吧。乌天要真拿自己当朋友就不会这么坑自己了。这下好了,老范肯定对自己的印象肯定特别差了。 ……以后一定要和乌天保持距离。 要不和老范说说,把座位调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因为我一直在打王者荣耀,睡觉,吃饭。嗯…… ☆、当时(十一) 乌天换了衣服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第二节课下课。 一进教室,他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确切的说,他肿着的左脸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不过也没人来问。 乌天坐到自己座位上,见聂原正埋头看书。 乌天想,自己都那么跟老范说了,老范应该就不会单独找聂原了。 课间嘈杂的班级忽然安静下来,接着乌天听见了老范的声音:“乌天,你过来一下。” 乌天想,乌校长这么快就来了? 到了办公室,乌天愣住了。姑姑来了,他爸,竟然也来了。 乌校长接到老范的电话后被气得够呛,乌天大晚上的翻出学校也就罢了,竟然主动承认错误时还撒了谎。但她看到乌天肿起的左脸的一瞬间,就心软了。自己家的孩子被打了,雷厉风行的乌校长也心疼啊。 “你还有脸回来!”乌校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哥哥乌海东猛地站起来,大手一挥往乌天左脸上扇了一巴掌。乌天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哥!”乌校长吓了一跳,赶紧拽住还想接着打的哥哥,老范也迅速拦住了乌海东。 “别动手别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啊!”老范也吓了一跳,费力地把乌海东摁回沙发。 “我平时太惯着你了是吧乌天,你昨晚偷跑出去就找同学帮你撒了谎,今天还撒谎,你要不要脸!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乌海东冲乌天吼道。 乌天的耳畔有几秒钟的“嗡——”。 老范知道“昨晚偷跑出去就找同学帮你撒了谎”? 那就是聂原把事情都告诉老范了? …… 刚刚自己主动找老范,给老范说昨晚自己骗了聂原,给聂原说是请了假要回家。 原来老范当时就知道了……亏自己还傻逼似的想着这样就不用连累聂原了。原来人家早就什么都说了。 乌天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刚刚乌海东那一巴掌打在本就肿着的左脸上,真疼。 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扔在这个不该我待的地方? 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扔在一群我厌恶的人里面? 我要不要脸? 我凭着关系来这儿就够不要脸了吧? 我想这么不要脸吗? 老范叹了口气,对乌海东说:“男孩子嘛贪玩是正常的,大家一起沟通才能解决问题,要讲究方式啊。” 乌校长也拍了拍自己哥哥的胳膊:“乌天这段时间表现挺好的,我们还是要听乌天解释一下。” 乌海东还在气头上:“我打他不是因为他出去打架!是因为他撒谎!他都自己来找范老师说昨晚的事了,竟然还撒谎!他到底把不把老师学校放眼里?” 范老师赶紧打圆场:“乌天也是不想连累同学才那么说的,并不是原则性错误嘛。” 乌校长刚要开口接着打圆场,乌天忽然转身推门出去了。 乌海东又跳起来要追上去,老范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 乌校长扶额:“哥,你这个教育方式不行的,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范老师来解决这事儿。” 老范点头:“乌天这孩子品格还是不错的,他撒谎是不想连累他同学,我把他叫来是想让您和乌校长两位当家长的和他说一下他昨晚逃学的问题,顺便督促他把态度端正起来……撒谎这事儿倒没什么。” 乌海东听妹妹和范老师都这么说了,只好长长叹了口气,“这孩子我们以前管的少,玩野了,还得辛苦范老师好好管教。范老师你要是治不住他一定和我说!” 老范连连点头,“您放心,放心!” 待乌海东走了,老范才露出苦笑:“乌校长,这……这个教育方式还是要变一变啊。” 乌校长边摇头边叹气:“我哥就是好面子,你看,乌天打架他觉得无所谓,撒个小谎就不行,他觉得丢他面子了。哎,乌天刚刚去哪了?” “估计自己待着去了吧,让他自己待会儿也好,他刚才也够委屈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啊!” “那我过段时间再找他谈谈,这孩子就麻烦范老师多操心了,噢对了,你家孩子今年上初三了是吧?那你更得操心了!” 老范笑着摆手:“不操心不操心,乌天我肯定要想想法管他的,乌校长你放心。” 乌校长也笑了:“范老师果然是咱们学校的顶梁柱啊!今年评高级肯定没问题!那我先回去了,范老师你忙。” 老范送走了乌校长,坐在椅子上皱起了眉。 “报告。”乌校长刚走,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范老师,我,”聂原手心都是汗,“我想换座位。” “嗯?为什么?”老范的回答里满是惊讶。 “我觉得……我还是……不太适合和乌天坐一桌。” “聂原啊,虽然这次的事情你犯了个小错,但是这不影响你和乌天坐同桌嘛,我看你俩坐一桌挺合适的啊。乌天这孩子虽然成绩不行,人还是可以的吧?” “老师……我真的,”聂原把心一横,“想换座位。” 聂原都这么说了,老范只好同意:“那好吧,但是换座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还得去征求一下乌天的意见。” “好,那……麻烦您了。” 聂原走出办公室,满手的汗。犹豫了一节课,终于还是去找老范把调座位的请求说出来了。 只要乌天同意,就可以了吧。 聂原一上午都没见乌天,中午下了课他忍不住问袁齐:“你知道乌天去哪了吗?” 袁齐哈哈一笑,带着玩笑的语气反问聂原:“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聂原讪讪地“啊”了一声。 中午回宿舍,也没见乌天。 下午聂原一进教室,就看见韩宇正抱着桌子往自己桌子旁边放。 聂原走过去,疑惑地看向韩宇。 韩宇是他们班物理课代表,高高胖胖的一个男生,冲聂原咧嘴憨笑:“聂原,以后咱俩就坐一桌啦。” 聂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寻觅乌天的身影。 ……诶,那是乌天吧。 又回到了原来那个角落里的位置,孤零零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又在睡觉么? 等等,乌天怎么——啊,他已经同意换座位了啊。 聂原中午还在翻来覆去地想,要是乌天同意换座位,那他该怎么跟乌天说呢,找什么理由比较好?就说他数学太差想找个数学好的人一桌?不行,这不就是在说乌天成绩差么。说他想和女生坐一桌?不不不这太奇怪了。那到底怎么说才好?不过,如果乌天不同意换座位呢。那……那就继续坐一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没想到乌天直接就挪走了。 远远看着乌天几乎要和后墙融为一体的身影,聂原有点别扭,可如他所愿换座位了不该高兴么。 ……怎么感觉是他把乌天赶走似的? 第二节课是物理,上课前韩宇拿了前天每日测验的物理卷子来发,分给了聂原一沓。 聂原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每次从乌天那儿经过时都忍不住瞟一眼,只见乌天一直趴在那,一动不动,看着像是睡着了。 又转着发了几张卷子,发到陈骏驰的,他竟然考了98分,聂原走过去把卷子递给了陈骏驰。 再低头,最后一张卷子了,姓名栏里端端正正地写着“乌天”两个字。 ……那样没事儿就趴着的一个人,写的字倒的确端正。 聂原朝乌天走过去,还有两步到乌天跟前的时候,乌天忽然抬起了头。 聂原脚步一顿。 他的左脸怎么肿那么高。 乌天接过卷子扫看聂原一眼,面无表情。 聂原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是昨晚打架打成那样的? 估计是,之前见过他们打架,一拳拳都是狠狠砸下去的。 可是,哎——乌天这人除了不爱学习爱打架,好像就没什么不好了。但是他打架也不是谁都打啊,他挺讲义气的。至于学习,最近这段时间给他补课他都挺认真的……吧? 哦,补课。对了,虽然不坐一桌了,但还得补课吧? 可是好尴尬啊啊啊! 要不今天别去找他补课了,如果他主动来找我,我再给他补。 上次膝盖受伤开的药还没用完,那种药膏好像也有消肿的作用。 …… 聂原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终于到了晚饭的时间。 聂原没去吃饭,取出物理练习册做题,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饿,脑子好像转不过来弯了,一道题看了七八分钟也没头绪。聂原干脆合上练习册,单手支着下巴凝视黑板左侧的挂钟。盯着秒针转了两圈,聂原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抽出生物书,站了起来。 乌天也还没去吃饭,胳膊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看着本不知什么书。 聂原一步步朝乌天走过去,走到乌天面前,站定了。 “今天好像该讲生物了吧?” 声如蚊蚋。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5节 乌天抬头看着聂原,过了几秒,把自己桌上的书塞进了抽屉。 聂原瞬间就松了口气。 “以后不用给我补课了。”乌天说完,走了出去。 留下一脸无措的聂原站在原地。 教室里还有两三个人没去吃饭,乌天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因为教室安静,那几个人肯定都听到了。 聂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呢,昨天帮他撒了谎,今天还被他供出来了……虽然换座位确实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但……但就因为换了座位,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么。 昨天晚上求我帮忙的时候还说“你是我哥们”——看来是为了让我帮忙才那么说的? 聂原有点委屈,他可是真心把乌天当朋友了的。乌天说“你是我在这个班的朋友”,其实乌天也是他在这个班唯一的朋友啊。一起吃饭,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宿舍,一起聊天开玩笑的,也就只有乌天。 聂原没吃晚饭,第一节晚自习时肚子就咕咕地叫,下了第一节晚自习他赶紧跑去买了块面包。还是以前那种三块钱一大块的,很干,得就着水吃。 韩宇看聂原一口面包一口水,惊讶地问:“你没吃晚饭?” 聂原点点头,“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不饿,就没吃,现在才饿。” 韩宇还是很惊讶:“就这么一块面包你能吃得饱?要是我估计得吃三块儿!” 聂原只好冲他笑笑:“吃得饱。” ……吃得饱个屁。 晚上回到寝室,肚子又开始叫了。 其他人都会在寝室准备零食,这会儿何磊已经吃完了一桶泡面,正仰着头喝汤,满屋子都是红烧牛肉面的味儿。 真香啊!!! 聂原一边喝着水一边感慨着。 熄灯的时候,聂原已经喝下了一大杯水,躺下的瞬间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咚”一声。 不过倒是不叫了。 十点五十熄灯,十点五十五,聂原闭上了眼。 十一点十分,聂原睁开了眼。然后他轻轻起身,踮着脚出去上了个厕所。 十一点半,聂原又轻轻起身,又踮着脚出去上了个厕所。 十一点四十八…… 好了,喝的水总算都排出去了。 然而,聂原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咕噜——” ……有多巨大呢,通俗地形容,跟放了个响屁似的。 聂原:“……”还好还好,这么晚了大家都睡着了。 “咕噜——” 又一声。 好饿。 真的,好饿。 “咕噜——” 床晃了一下。 聂原一惊,心说我肚子叫得床都开始晃了?这是共振?不会吧?! 然后就看见一个黑影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乌天爬下了床,和前天晚上一样,打着手电从自己柜子里拿了个面包出来,递给聂原。 黑暗中聂原看不清乌天的表情,讪讪接过面包,轻声说:“你……还没睡啊?” 乌天答非所问:“明天不要还我面包。” 聂原:“……”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乌天真迷人呀! ☆、当时(十二) 接下来的日子里,乌天和聂原又退回到了刚开学时的状态。聂原想和乌天说说话,但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只好憋着。 这周该放假了,难得的是放假回来不考试,因为要开运动会。 不过火箭班的学生似乎对运动都兴致缺缺,短跑接力跑还有人主动报名,长跑就完全没人响应了。 蒋澜澜的同桌申鹏是体育委员,他一个人就报了跳远、4x100米接力、50米三项,蒋澜澜报了女子800米,连韩宇都被申鹏威逼利诱地报了个铅球。申鹏哗啦啦翻看着报名表,只有男子1500米长跑没人报了。 “聂原,你腿真长!”申鹏赶走韩宇,坐到聂原身边说。 “呃……没有啊?”聂原一头雾水。 “真的,你腿特长,腿型也好,一看就适合运动,”申鹏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你看,我腿就太短,小腿也太细,根本不适合跑步。” “噢……”聂原一脸迷茫。 “可是,哎,我这么不适合跑步的人都要参加两项跑步比赛呢。”申鹏立马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看得蒋澜澜在一旁偷偷翻白眼。 “啊,你辛苦了。”聂原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不不我不辛苦,一切为了咱们班的荣誉啊!你说是吧!”申鹏说着就双手握住了聂原的右手。 “是……” “那,聂原,你能不能也参加一项比赛?实在找不着人了,只有你最合适!”申鹏凑得更近,眨巴着眼睛看向聂原。 聂原默默别过脸:“可我跑得不快啊?” “没关系,重在参与!名次不重要啊!”见聂原不太情愿,申鹏又掷地有声地吼了一句:“聂原,我求求你了!” “呃,那好吧。”聂原脸皮儿薄,听申鹏这么一吼,就妥协了。 “啊!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哟!我帮你报名了!”申鹏瞬间从苦情模式切换到欢快模式,蹦跶着回了座位,找出报名表,迅速在“男子1500米”后面写了“聂原”上去,然后又蹦跶着去把报名表交给了老范。 直到申鹏交完报名表回到教室,聂原才想起来问申鹏:“你还没问我报什么呢吧?” “只有一项没人报了啊,”申鹏轻松地笑着,“男子1500米。” 聂原:“……” “哎聂原,还有个事请你帮帮忙,你不是和乌天挺熟么,”申鹏勾住聂原的肩,“老范要让乌天参加一项比赛,当时我给他报的是1000米,不过还没和他说呢,你去帮我问问他吧?” “可你不是已经把报名表交上去了么?难道你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报了?”聂原听申鹏这么一说,就觉得头大。 “交了,上面写的他名字,不过到时候能换人,我和张小飞说好了,乌天不愿意就他顶上。我看老范那意思就是让乌天参与咱们班集体的活动吧,你去和他说说行不行?” “可……要不还是你直接去问他吧,毕竟你是体育委员啊。”聂原只好这样推脱。 “啊,那好吧,主要想着你俩熟,他同意的几率大一些。”申鹏撇撇嘴,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聂原只能默默叹气,在心里祈祷申鹏找乌天时乌天能同意,不然没准儿申鹏还要来找自己去说服乌天。真是骑虎难下。 结果到了晚自习的课间,申鹏又来找聂原了。 “乌天不同意,他说他跑步很慢,骗谁呢,他腿那么长,一看就跑得快啊,聂原你能不能帮我去给他说说?” “我——”聂原刚张嘴说了一个字,就被申鹏打断了。 “这是老范给的任务,要不我才懒得去找他呢,他不就仗着他姑是校长么,他……” 聂原听申鹏的话说得越来越刺耳,赶紧点了点头:“我今晚回宿舍了和他说说。” “那就拜托你了。”申鹏还是有点不爽。 下了晚自习,聂原见乌天起身往外走了,就赶紧跟了过去,亦步亦趋跟在乌天身后。没跟几步就被乌天发现了。 乌天扭头看聂原,目光里都是“什么事?”的疑问。 “那个,乌天,我……有个事想和你说。”聂原赶上去,和乌天并行。 “什么?” “就是,呃,申鹏今天不是找你参加运动会吗……” 乌天停下了脚步,“怎么了?”语气有点冲。 聂原硬着头皮说:“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同学们都……挺想让你参加的。” 乌天没说话。 聂原又说:“申鹏让我来问问你,他说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乌天还是没说话。 聂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站在教学楼通往宿舍楼的连廊上。 良久,乌天说:“以后这种事你别答应他们,”顿了顿,又加一句,“也别来找我。” 聂原愣了:“我——” “是老范让我参加的吧,要不然你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劲来找我。你不用说什么‘同学们都挺想让你参加’来……安慰我,我本来就不该在这个班,我知道。行了,就这样吧。”乌天的语气硬邦邦的,说完就走了。 聂原站在原地,像被兜头泼了盆水。 他是真没想到乌天这么反感自己。 第二天早上,聂原刚进教室,就被申鹏拦住了。 “谢谢你啊聂原!” “啊?” “要没你去说,乌天肯定不参加运动会。”申鹏笑着说。 “什么?乌天,参加?” “是啊,不是你说服他的么,我刚刚去问他到底参不参加,他同意了啊!” “……可他……那好吧。”聂原心里疑惑得不行,乌天昨晚不是还说了那些拒绝的话。 申鹏走了,聂原坐在座位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乌天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干脆就不琢磨乌天了,因为今天要回家了! 聂原还是挺激动的,毕竟他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中午回宿舍,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了,梁德浩和何磊兴奋地讨论着这两天假去哪玩,何磊说要去打台球,梁德浩说要去市中心新开的那家电玩城。聂原都没去过,插不上话,默默想着要不要带几张考得好的卷子回去给聂美荣看。 乌天也兀自收拾着东西,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聂原和乌天就再没说过话了。聂原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乌天都那么说了,自己实在没理由再认为自己和乌天“挺熟的”。 放假的下午没有每日测验,下了第三节课就可以离校了。 到了还有十分钟下第三节课的时候,平时一贯严肃的历史老师竟也合上了历史书,笑着说:“看你们也听不进去了,都准备好啊,一会儿一打铃就往外冲,谁最后一个出教室门就帮我把作业抱回办公室再走。” 教室里一片哄笑。 下课铃一响,真的是全班都争先恐后地背起书包往外跑。 聂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校门。 晚上十点十分,聂原终于看见了自家矮矮的房子。 他是不到五点半上的大客车,没想到车半路坏了,他们一车人只能等着下一辆来接。好不容易等来了下一辆,车上又一股浓浓的臭味,汗臭脚臭……熏得聂原一阵阵恶心。聂原上车时饿得不行,下车时就只想呕吐了。 终于撑到了家。 聂原往家门口走的时候有点疑惑,他给聂美荣说了今天回家,车晚了这么多,怎么没像以前初中时那样去村口接他? 到了家门口,聂原抬手刚要敲门,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紧接着就是他妈的声音:“她来了谁管她啊?你管?你不干活了?” 聂原的手定住了。 “你是一分钱没有到我家的,不会挣钱就算了,你现在还把老太太往我家领?你当我家养老院啊!” …… 聂原在门口静静听了几分钟,然后使劲儿敲了敲门。 “妈,我回来了。” 开门的是他爸,聂原进门,见他妈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低低地抽泣。地上是一堆他家瓷碗的碎片。 见了这场景,聂原刚刚在门外的担忧变得更沉重。 聂美荣抽泣着不说话,聂原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他爸:“姥姥姥爷呢?” “已经睡了。” “噢,那,那我也去洗洗睡了。”聂原脱下书包,走向自己的小屋。 进了屋,聂原去接了壶水烧上。等水开的间隙,他听见自己肚子叫了。这是今晚第二次叫了,本来以为饿过劲儿就不会再饿了呢。不过……就现在家里这状况,肯定也没饭吃。 聂原擦洗完身子躺在床上,忽然就想起了那两个晚上乌天给他吃的面包。 特别软,奶香味特别浓,特别好吃。就是太贵。 连块儿面包都那么遥不可及。 第二天聂原起床的时候他爸已经出门干活去了。他家有地,不过已经和村子里其他村民的地一起租出去了,农忙时租地的老板会雇村民们干农活,农闲时,村民们就去村子附近的工厂里打工,水泥厂、塑料厂什么的,村子附近有不少。 桌上有碗面条,聂原吃了,见聂美荣正低着头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聂原走过去,蹲下问聂美荣:“妈,昨晚你们吵架了?” 聂美荣的眼睛是肿的,声音也哑:“小原,妈妈就你这点盼头了。” 聂原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妈,到底……怎么了?” “你奶奶要从贵州过来,这不是成心不让咱家过日子吗?”聂美荣说。 聂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奶奶”是谁——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回过他爸的老家贵州,更别说见爷爷奶奶了。贵州太远了。 “奶奶……怎么突然说要过来?” “你小叔叔——咱们都没见过的,一直在贵州——要娶媳妇了,你爷爷奶奶太穷,没钱给他盖房子,你奶奶这是要过来管咱们要钱!” “……啊?”聂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咱哪有那闲钱给他们盖房子啊,你要上学,而且我们还得攒钱供你上大学,你姥姥姥爷岁数也大了,更别说,”聂美荣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声,“你爸根本就挣不来钱!我生你的时候,咱家这房子还是村里最好的,现在呢,别人家都早就盖了二层楼了,咱家还和十多年前一样!村里别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没出去打工的也在厂子里混的不错,就你爸,这么多年了一直就是个临时工。小原,你说妈能不难受吗?” 这些抱怨聂原听了好多年了,已经有点麻木,只能轻轻拍着聂美荣的后背:“妈,你别哭了……” “小原,好好学习啊,”聂美荣抹了把眼泪,“妈就是当初没上下来学,要不早就走出这破村子了,咱家穷,也给你帮不上什么忙,都靠你自己了。” “嗯,妈,我知道。”聂原连连点头。 聂美荣不住地叹气。聂原听着就难受,像浸了水的油纸,严丝合缝地压在心上。聂原试着转移话题:“妈,七中的条件特别好,每个教室都有空调,还有多媒体……就是电脑。” “城里就是好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县里上学,夏天热得一身痱子。”聂美荣轻声说。 聂原赶紧接着说了许多学校里的新鲜事儿,聂美荣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聂美荣起身去做饭了,聂原独自坐在院子里,现在正是十一月初,秋高气爽,风已经有点凉了,但不冷。 铛铛铛,有人敲门。 聂原起身去开了门,竟然是他爸。聂原刚想问“爸你中午不是在厂里吃饭吗”,就看见他爸身后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 老人从聂原他爸身后走了出来。 “聂原,叫奶奶。”杨忠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有——人——在——看——吗—— ☆、当时(十三) 这周日的晚上临时加了个班会,但并不是老范来开,而是袁齐和申鹏来安排明后天运动会的事情。基本上每个人都有事做,运动员要比赛,其余的同学,有给运动员拿衣服递水的,有给全班搬纯净水的,有写诗给广播台读的(诗被读了能给班级加分),有专门在看台上扯着嗓子加油的…… 聂原趴在桌子上,脑袋沉得像灌了水泥。袁齐和申鹏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但兜了个圈子又拐出去。头晕乎乎的,分辩不出一句句话的含义。 韩宇低下头来问:“聂原你没事吧?” 聂原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没事,我……困。” 韩宇松了口气,“那你明天可睡饱了,后天你跑一千五呢。” 晚上回了寝室,聂原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感冒药,和着水吞了一粒。说明单上写的是一天两次,聂原早上在家里吃了一次,下午在大客车上吃了一次。但这会儿实在难受得厉害,感冒药多吃一次应该也没事吧。聂原吃完药去洗了把脸刷了个牙就躺下睡了,恍惚间听到梁德浩问“聂原怎么睡这么早”。往常聂原洗漱完还要看会儿书,直到熄灯了才睡。 聂原想回答他句“困”,但嗓子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干脆也就不说话了,接着睡。 又过了一会儿,聂原感觉有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聂原闭着眼迷迷糊糊的,想,梁德浩手好凉啊,贴脑门上还挺舒服的。 然后就听见了乌天的声音:“他发烧了。” 聂原吓一跳,睁开了眼。 他眼睁睁看着乌天的脸越来越大——离自己越来越近,“你吃药了么?” 聂原清醒了许多,点点头。 “嗯,好。”乌天说完就起身爬上了梯子。 聂原又昏睡过去。 所幸早上醒的时候已经好多了,虽然脚步还有点飘,但起码头不晕了。聂原又吃了一次药,搬着凳子随同学们走向操场。今天是运动会的第一天,基本上都是短跑项目,令大家惊讶的是他们班的运动员相当靠谱,基本上都进了前三名,甚至有三个项目拿了第一。老范笑得合不拢嘴,和拉拉队一起在看台上扯着嗓子喊加油。 可能冬天要来了,聂原抽了抽鼻子想。今天降温了,风里陡然带上了刺人的寒意,聂原感觉头又开始晕乎乎的,身上关节处也疼。好像是病毒性感冒。聂原犹豫着今天跑不跑——之前打算提前跑几圈适应适应。一千五百米呢,他以前从没一口气跑过这么长。 最终还是放弃了,今晚吃了药好好休息,明天直接比赛吧。 晚上回了宿舍,何磊他们还亢奋着,一会儿说女子50米比赛里张一晓甩了第二名一大截,一会儿又说跳远的时候20班那个男生甩掉了一只鞋,说着说着梁德浩忽然看向聂原,“哎,聂原明天跑一千五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聂原吃了感冒药就犯困,半眯着眼点了点头:“……还行吧。” 坐在上铺的乌天探出个脑袋,看着聂原问:“你不是发烧了么,能跑?” 乌天这样一问,其他三个男生才发现聂原确实无精打采的,嗓子也是哑着的。 “我明天应该就好了。”聂原只好这么说,运动会的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这会儿想换人也换不了。 “要是实在跑不了……我们就偷偷找个人替聂原吧。”何磊说。 陈骏驰摇头:“被发现了就取消成绩,不是这一项比赛的成绩,是所有成绩都取消。”言下之意是今天的比赛成绩这么好,要是因为聂原一个人而被取消所有成绩,多不值当。 聂原那句“我会跑的”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乌天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皱着眉问他:“你吃的什么药?” “呃,这个。”聂原把放在枕边的感冒药递了过去。 乌天拿着说明书看了半天,说:“你这个药不治咳嗽和鼻塞。” 聂原确实鼻子堵,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也没仔细看,应该治感冒就行了吧?” 乌天去柜子里拎出一只小小的塑料箱子,在里面翻找着。过了一会儿,递过来两只口服液:“喝这个吧,通窍止咳的。” 聂原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眉毛皱成一团,他咽了口吐沫,把两小瓶口服液一口气喝光了。怎么这么苦! 乌天看着聂原一脸挣扎的样子,脸上带了点笑意:“你怎么回趟家还生病了。”说完也不等聂原回答,自己爬上梯子上床了。 聂原听乌天这儿一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周末家里发生的事情。越想越头大,越想越头疼。 第二天上午各个年级的项目就都结束得差不多了,下午只有两项:男子1000米和男子1500米。 中午午睡的时候聂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操场上坐着,这两天又降温刮大风的缘故,聂原感觉头又开始疼了,关节倒是不疼,但就是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听何磊说他们班现在的总分是第一名,但第二名4班就比他们班低了2分,追得很紧,就看下午的两项了。 下午先赛的是男子1000米。 聂原扒拉着看台的栏杆,盯着下方跑道上已经摆好起跑姿势的乌天。 枪“啪”地一响的同时,跑道上的运动员闪电似的蹿了出去。聂原的目光紧紧追着乌天,乌天个子高,腿长,步子大,看着挺占优势。跑道一圈400米,要跑两圈半。第一圈乌天算是跑在中游,到了第二圈就渐渐突出了,到了第二圈的后半圈,运动员们已经明显分出了先后,乌天跑在第一梯队,这时候他的步子彻底放开了,前后甩胳膊的频率也明显上升,矫捷的身姿像只凶猛的猎豹。聂原听见老范感慨:“年轻就是好啊!”到了最后半圈,乌天稳定在第二名,看得出他在最后冲刺,但第一名也在冲,两人始终有着大概一米的距离。 看台上的同学们都急得拍栏杆,声嘶力竭地喊:“乌天——加油——”聂原也跟着喊,简直恨不得那个第一名突然摔一跤。申鹏见聂原喊得脸都红了,赶快拍拍聂原的后背:“哎你就别喊了!省点劲儿,马上你要去跑一千五啦!” 聂原一下子没了声,心砰砰地跳,立马就紧张起来了。要比赛了。 “乌天是第二名!”蒋澜澜扭过头来喊道,“可是第一名是4班的!是个体育生!” 众人都大大“啊”了一声,蒋澜澜接着说:“现在我们班是第二名,不过就被超了1分,要是一千五跑得比他们班快,分数就肯定能超过他们了!” 蒋澜澜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聂原。 “聂原加油啊!” “加油!” “超过4班就行了!” 这时乌天走上看台了,他脸上脖子上都是汗水,白t恤的领口也被汗水湿透了,蒋澜澜赶紧把手里攥着的矿泉水递给乌天,然而乌天接过了水说了声“谢谢”,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径直走过去了。 “广播里在叫一千五的集合了,走吧。”乌天走到聂原面前说。 申鹏也跟着过去了,三人到的时候体育老师正在发别在衣服后面的号码布。聂原接过号码布,正准备让申鹏帮忙别在后背上,乌天忽然伸手摁住了聂原。 “你感冒太严重了,跑不下来,我替你跑吧。” 聂原瞪着眼“啊?”了一声,申鹏也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你刚跑完一千啊!而且如果被发现要取消成绩的。”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乌天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我初中练过长跑,没事儿。他感冒太严重了,跑完这一场肯定得晕那儿。”说着就伸手去拿聂原手里的号码布。 聂原攥着没给他,“我能跑,你……不用担心,你快回去坐会儿。” 申鹏左右为难:“要不我回看台问问谁能跑……” “你们班搞什么鬼呢!”一声粗吼在聂远身后响起。 申鹏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也粗声粗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那高个子男生走了,申鹏一脸焦急:“完了完了,那是4班体委,他刚刚看见乌天跑一千了,乌天肯定不能替跑了。” “都弄好了没?运动员准备上跑道了!”体育老师拿着喇叭喊了一嗓子。 “放心,我能跑。”聂原被4班体委吼那一嗓子激起了怒意。 “哎哎好的。”申鹏绕到聂原背后帮聂原别号码布,乌天和聂原面对面站着。 “那你跑吧,我在里面贴着内圈陪你跑。”乌天说。 聂原匆匆说了一句“不用了你快去歇会儿吧”,走向了跑道。 1500米要跑将近四圈,前两圈不允许运动员变跑道。聂原在第四道,正中间的位置,匆匆往内圈那儿瞟了一眼,没见乌天,看来他已经回看台上了。 第一圈还好,大家为后面几圈攒着力气,都没跑得太快。 到了第二圈,就渐渐分出先后了,聂原大张着嘴巴喘气,鼻子完全是堵死的,整个鼻腔连着脑门都开始痛了,是剧痛,像有一把尖嘴锤子一下下砸在头盖骨上。聂原脑子里除了痛感,就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 不要停。 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怦怦怦怦怦,哈……哈……哈…… 第三圈了。大家都贴着内圈跑,运动员们排成了一条线,聂原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这时连“不要停”的念头都没有了,只觉得手脚和大脑分离了,他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喘不过气来。 “聂原!!!” 身旁传来一声吼叫,聂原一震,抬眼就看见乌天跑在自己身边。 “跑完这圈就剩不到一圈了……加……油!”乌天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聂原猛地想起来,乌天不会一直在跟着自己跑吧! 听见乌天的话,聂原清醒了不少,哎对,跑完这圈就快完了。 聂原往前看了看,发现自己应该是倒数几名了。不过也真的提不起劲儿去超过前面的人了。 头特别沉,光想往下栽。想扑到地上。 “聂原!!!”乌天又吼了一嗓子。 这一圈跑下来,每次聂原想往地上扑的时候,乌天就喊一声他的名字,跟叫魂儿似的——不过人家叫魂儿应该是“聂……原……”,没他这么亢奋的。 最后大半圈,聂原感觉自己都有点飞升成仙的感觉了:前面有多少人看不出来了,剧烈的头疼感觉不到了,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也听不见了。 跟要灵魂出窍似的。 唯一清楚的是乌天还跟在身边,与他肩并肩地跑着。 还有半圈。 还有小半圈。 还有…… “聂原!” 聂原只觉得双脚一软,被乌天拽到怀里,两人齐齐倒在了足球场的草地上。 聂原感觉自己的头顶在乌天肩膀上,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聂原,已经跑完了,你跑完了。”乌天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乌天真是男友力ax……跑个800都送掉半条命的作者说…… ☆、当时(十四) 聂原的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韩宇背起了自己,乌天喘着粗气跟在一旁。 再醒来时,已经在寝室床上了。 “好点了没?”乌天正好拎着暖壶走过来。 “嗯……我晕过去了?”聂原坐起来问。 “你跑之前就在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下午跑完可能是烧晕了。”乌天说着把暖壶里的水倒了一点进杯子。 “喂你吃了退烧药,现在应该退烧了吧,”乌天伸手摸了摸聂原脑门,“一会儿喝了水再量个体温。” 聂原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床被子,一床是自己的,一床是乌天的,捂了一身汗。 “你给我吃的药?我一点都不知道……谢谢你啊!”聂原还有点迷糊。 乌天在聂原床边坐下,和聂原挨得很近。 “我得给你道个歉,那天晚上是我冲动了……话说重了,没有讨厌你的意思。你知道吧,我能进七中,进这个班,完全是因为我姑,我自己一点也不愿意——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就不是读书考大学的料。”乌天说到最后,摇着头笑了笑。 “呃,啊,没关系,不对,我没生你的气,”聂原手足无措,“而且我觉得……你,就是这个班的一员啊,这和你是怎么进来的没关系。” 乌天垂着头,“只是你这么想。而且,我根本就不属于这儿,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在七中上学,考大学。我不想。” 聂原还是第一次听乌天明确地表示不想考大学,有点迷惑:“为什么不考大学?我妈就老跟我说,考大学才是唯一的改变命运的方法,你——”说到这儿聂原恍然大悟,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下去也不是。 乌天又不用改变命运。乌天家很有钱。 乌天了然地看着聂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其实我没觉得钱有多重要,我只想自由一点,不用天天被关在这所学校里。” 聂原心想,你就是因为不缺钱,才“没觉得钱有多重要”。 “哎对了,现在几点?”聂原忽然回过神来,自己睡了多久? 乌天站起身把闹钟从自己床上拿下来,“八点四十。” “啊?我睡了这么久。你……不去上晚自习?”想到乌天因为自己不去上晚自习,聂原十分不好意思。 “没事儿,反正我上晚自习也是发呆,”乌天笑笑,把刚刚晾着的水递给聂原,“喝点吧,我之前喂了你一点儿,不过实在太难喂了,没给你喝多少。” 聂原一听“喂”就忍不住脸红,太丢脸了吧,跑了几圈就晕在那儿了。还得喂水喂药的。 “要不我以后……还是接着给你辅导吧?要不然你晚自习多无聊。”赶快转移话题,实在不想再听自己晕过去之后的细节了! 可一提起辅导,聂原又想起来他要求换座位的事儿。 “乌天,我给老范说换座位……不是因为……不想和你一桌儿。”好吧,当时是不想和他一桌儿,可后来一看见乌天自己趴在角落里的身影,就立马反悔了。 “我当时……呃,老范不是知道我帮你撒谎的事儿了么,他就把我叫过去批评了几句,我……”我一时冲动就提出换座位了,你怎么把我给卖了啊你。 乌天一愣。 “你说,是老范先知道你帮我撒了谎,然后你才承认的?” “那不是你告诉他的么……”聂原说。 “我是主动去找他了,就是为了让他别去找你问,我给他说的是,我骗你说给他请了假回家。”乌天皱着眉说。 “什么?!”聂原一个激灵,“那是谁告诉老范的?”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吧——他也知道咱俩关系好,就猜你也是共犯呗。然后诈了你一下,你就傻乎乎承认了。”乌天伸手拍了拍聂原的脑袋,“原来你没把我卖了啊!”说着就咧嘴笑了。 聂原:“……原来你也没把我卖了啊。” 乌天看聂原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在聂原脑门上弹了个脑崩儿:“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咱俩能多点信任么,猪队友。” 聂原没听清,问:“什么队友?” 乌天笑笑没回答,起身去放在柜子顶上的书包里拿了两罐八宝粥出来:“你不饿么?我都要饿死了。” 他这么一问,聂原也觉得饿了,明显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的,于是点点头。 乌天又笑了,这次是放肆地大笑:“聂原,你是不是非要肚子叫才感觉得到饿?” 聂原:“……”好烦啊这人! 晚上下了晚自习后申鹏特意到聂原寝室慰问聂原:“聂原你太他妈厉害了!啊虽然你跑完就晕了,但是你知道吗你的名次在4班那个人的前面!咱们班总分第一!老范今晚一直夸你来着!我靠,谁说火箭班就都是书呆子啊,这回真扬眉吐气了!”申鹏还沉浸在下午的兴奋里,“哦哦哦还有乌天,乌天太厉害了!跑完一千还跟你跑了个一千五!太够意思了!” 乌天只冲申鹏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聂原又被老范表扬了一番“带病比赛”“精神可嘉”,乌天也连带着被表扬了:“我们班乌天以前练过长跑啊!咱们班真是藏龙卧虎的。” 全班给他俩鼓掌,聂原扭头看了眼乌天,他又恢复成那副没骨头的样子,趴在桌子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真的是降温了,从早上开始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因为下雨的缘故,跑操取消了,聂原干脆趁着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给乌天讲几道题,乌天一只手撑着下巴听他讲,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笑意。 没讲几句就听见班门口有人大声嚷嚷,聂原望过去,见申鹏和班里几个男生站在门口。还有几个男生也站在那儿,不是他们班的。 聂原收回目光,“这条直线斜率要分情况讨论,可能是正也可能是负,对应到图上就是直线和x轴正半轴的夹角可能是锐角,或者钝角,明白吗?” 乌天点点头,“那直角的情况呢?” 聂原用笔尖点了点题干:“这里说了k一定存在,所以……” “聂原!”蒋澜澜急匆匆地跑过来,“4班的人找过来了!” “4班?”聂原一头雾水。 “他们班不甘心得第二,非咬死了咱们班犯规,因为……因为乌天陪跑。” 聂原一脸惊讶:“好多班都有陪跑啊?学校也没说什么。他们昨天下午也什么都没说……” 蒋澜澜“哼”了一声,“运动会都结束了,学校哪有功夫理这点儿事,他们肯定是不甘心,纯粹来找茬的!” 乌天起身,“是我陪跑,我去看看。”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6节 聂原也起身跟上,乌天扭头说:“你别去了吧,你又没犯规。” 聂原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瞪了乌天一眼,“你不是陪我跑的么!” 两人走到前门口,沈鹏几个人正和4班几个男生对峙着,都是气冲冲的样子。 “是我陪跑了,怎么了?”乌天抱着手臂问领头那个男生。聂原认出来那是4班体委。 “陪跑是犯规的,你们班这成绩应该被取消。”4班体委高声说,引得走廊里来往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嗯,那你去跟学校说吧。”乌天声音如常。 申鹏低声骂了句“操”,“你们班就没陪跑?你们班女子800米有陪跑!我看见了的。” 却没想到对方耍起无赖:“大不了就一起取消成绩啊,我们班敢,你们敢?” 申鹏被惹急了,往前凑了凑,看着是想动手。 聂原赶紧把申鹏往回拽了拽。 “你们想告就告去,别来找我们,滚。”乌天一字一句地说。然后看向申鹏和聂原,“回班吧,不用搭理他们。” 4班的人清楚凭这点事根本改不了名次,就是故意来找茬发一发火,却没想到被乌天两句话堵了回去。 “去你妈的乌天!”一个高个子男生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乌天,“你不就仗着你姑是校长么,屌什么屌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了。 聂原本来挺冷静,听他这么说,立马就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你是不是傻逼——” “对,我姑是校长,”乌天的话打断了聂原,“你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那你说个时间,找个地方,我没问题,也肯定不告诉乌校长,不过,你要是被我打残了,敢不敢也不告诉乌校长?” 此话一出,周围更安静了。 大家都竖起耳朵,等着高个子回应乌天的挑衅。 连刚刚理直气壮的4班体委也不吭声了。 高个子盯着乌天,愤愤地骂道:“操,那你等着!”然后就转身快步走了。 他一走,4班几个男生也跟着走了。 聂原还没从刚刚的怒火里缓过来,看向乌天:“他们这就走了?” 乌天伸手在聂原毛茸茸的头顶摸了一把,“回班吧。” 进了班,同学们都盯着乌天,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聂原也疑惑,问乌天:“那你和刚刚那人……就是已经约好要打架了?” 乌天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冷峻,甚至带着点温和:“不打,他不敢,所以就跑了。” “啊?我怎么没看出来,看他挺凶的。” “你当然看不出来,你会做题就行了,”乌天调侃聂原,“其实……嗯,打多了就知道了,好多人都是这样的,嘴上狠,不敢真打。” 聂原“噢”了一声,假装自己明白过来了。 乌天右手搭上聂原的肩膀,“诶原来你还会爆粗口啊,刚刚那句骂得挺利索啊。” 聂原没接乌天的话:“来接着看这道题。”耳朵却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聂原其实很硬气的哈哈哈! ☆、当时(十五) 过了一周,4班那个高个子男生果然再没找过来。 乌天就坐在小单桌不动了,聂原也不好意思再去找老范。辅导又恢复了,不过现在每天都是乌天去买晚饭,聂原问起,乌天总说你不知道我想吃什么,时间长了聂原也懒得管,乌天想去就去吧。只是乌天买的晚饭总是多,撑得聂原直到下晚自习也不饿。 “走吧?”聂原拎着水杯问乌天。现在晚自习结束后,他们俩一起回寝室。 “我得值日,你等我。”乌天胳膊搭在聂原肩膀上,歪着个身子。 “哦,那我去门口等你。你能不能站直了,天天不是趴着就是歪着,跟没骨头似的。”聂原推了推乌天。 “哎聂原,我发现你现在嘴可毒了,以前多温柔啊,跟我说话都是疑问句。”乌天笑嘻嘻地说,胳膊还搭在聂原肩上。 “我……”聂原话没说完,见蒋澜澜拿着把拖布过来了。 “乌天,你能不能把走廊的地拖一下?” “哦,行。”乌天一手接过拖布,一手勾着聂原肩膀往外走。 聂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这茬了,问乌天:“这样的疑问句你满意么?” 乌天没反应过来,“什么?” 聂原朝教室里瞥了一眼,见蒋澜澜正在阳台上倒垃圾,便压低了声音说:“乌天,你能不能把走廊的地拖一下?” 乌天伸手一把拧住聂原的脸:“朕龙心甚悦,再来一句。” 聂原打开乌天的手:“滚,快点儿拖地。” 两人走在并肩走在连廊上,这时回寝室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乌天忽然问聂原:“你家没事吧?” 聂原心里一震:“……你怎么知道我家有事儿?” “运动会跑完那天下午,你烧糊涂了,一直在叫‘妈你去哪儿了’。” 聂原沉默。 乌天也不再说什么。 “上次回家,我妈……算是离家出走了吧。”聂原斟酌着,找了“离家出走”这个词。 “离家出走?” “嗯,因为我奶奶来我家要钱,要5000块钱去给她小儿子,就是我叔叔,盖房子。然后我妈不愿意给,就自己跑出去了。” “5000块?” “嗯,对我们家来说,也不少了。”聂原冲乌天笑笑。 乌天无话可说,5000块对他家来说也就是几身衣服。 “那找着你妈了么?” “找着了,找了一晚上,后来才知道她跑去县城了,想坐火车走,结果钱没带够。” “就是这么感冒的?” “啊?噢,可能吧。”乌天一下子问到感冒,聂原没跟上。 “如果你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的。”乌天不知道怎么安慰聂原,只好这么说。 “嗯,你放心,我没事儿,反正是住校,他们吵架我也听不着,我就好好学习就行了——我妈经常给我说,她就指望我好好学习能带她离开我们村。”聂原停下脚步,趴在连廊的围墙上说。 “那是不是很累?”乌天趴在他身旁,侧过头问他。 “还行,反正就……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吧。她一直想走出我们村。” 乌天侧着头看聂原,过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聂原的耳朵:“头发该剪了。” 聂原自己摸了摸:“是有点长了,下次放假去剪。” “下次放假回家么?”乌天问。 “不回吧,回家了看他们吵来吵去的也烦,留学校还能多学会儿习。” “别留学校了,我带你玩去吧,行不行?” 聂原忽然发现,乌天对他的疑问句越来越多了。 想吃什么?饿不饿?行不行? “行啊。”聂原揽住乌天,笑了:“我还想玩那个游戏。” “《成神》啊,那正好咱俩把事儿办了。” “什么事儿?” “结婚啊,当时给你申请个女号就是准备结婚用的。” “你怎么这么损呢,”聂原在乌天肩膀上捶了一拳,“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别扭,干嘛给我弄个女号啊,还叫‘孽缘’,真跟小姑娘似的。” “你不就叫聂原,你找你爸说理去。”乌天笑笑。 “其实我爸不姓聂,”聂原看了看乌天,继续说,“我爸是倒插门,我妈才姓聂。” 乌天低头沉默了几秒,说:“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光听你前半句吓死我了。” “诶你想哪了!”聂原抬脚往乌天小腿上踢,乌天身子一闪躲开了。 “我靠快十点四十了,快快快宿管要锁门了。”乌天看了眼表,拽过聂原的手冲着宿舍楼一路狂奔。 “乌天,你的作业本?” “乌天,你的作文交了吗?” “乌天,你的政治卷子?” …… “她怎么就盯上我交作业了?老范安排的?”乌天坐在聂原对面,愤愤地说。 “你是不是傻?”聂原反问。 “我怎么了我?”乌天语气很无辜。 聂原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打量着乌天。 深蓝色的校服外套里穿着件薄毛衣,很多人都这么穿的。可不承认不行,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乌天个子高,腿长,肩宽,一身运动装校服穿他身上,利利索索的,显得特别挺拔。而且他那张脸——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冲着两鬓飞去,很挺直的鼻梁,嘴唇是一条薄薄的直线——好看。 “你没看出来吗?蒋澜澜喜欢你。” “……真的假的,我俩说过几句话啊她就喜欢我?谁告诉你的?”乌天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否定。 “所以说你是不是傻,我估计全班都看出来了吧。你什么作业都不写,她还天天找你要作业,你以为是真去要作业啊,是想和你说话吧。”聂原在心里冲乌天翻了个白眼。 “我靠,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乌天低声感慨。 “一点感觉没有?何磊他们还说蒋澜澜是咱班班花呢。”聂原也没发现自己语气酸溜溜的。 “不是,我是说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她喜欢我……哎哎哎怎么被你绕进去了,我确实也对她什么意思都没有啊!” “啧,人家一番心意,听见你这么说伤心死了。” “……我怎么感觉你挺兴奋的。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你想多了。” “那你是看上我了?”乌天笑着朝聂原面前凑了凑,“你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聂原默默低头吃饭,就不该跟这不要脸的家伙耍嘴皮子。完败。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乌天被乌校长叫去“聊一聊”了,到下课也没回来。聂原估计乌天直接回寝室了,正好今晚的数学作业没写完,就没急着回去,在教室里做了会儿题。 待到聂原合上作业本,教室里已经就剩他和几个值日生了。 他们班教室在四楼,连廊和教学楼连接的出口在三楼。从四楼到三楼这段儿楼梯的声控灯前段时间坏了,学校也一直没修。聂原摸着黑下楼,刚走到三楼楼梯口,黑暗的角落里忽然冒出来两个人影。 “聂原?”其中一个人影问。 聂原应了一声,却没认出来是谁,便向前走了一步。 那两人却猛地扑上来,一个绕到聂原身后死死捂住聂原的嘴,一个双手勒住住聂原的胳膊不让他挣扎,两人迅速把聂原往楼道暗处拖。 聂原反应过来就开始死命挣扎,右脚往后一蹬,蹬在勒着他的那人的大腿上。那人“嘶”地抽了口气,抬起膝盖往聂原腰侧狠狠一拱,显然也是被惹急了。聂原趁他抬膝盖时放松了双手,屈起自己的胳膊肘往身后顶去,撞开了那人的禁锢,自己却也摔在了地上。 两人又迅速扑上来,这次他俩也不把聂原再往暗处拖了,趁着没人经过,拳脚迅速招呼在了聂原身上。聂原被打得满眼烟花,晕头转向。 聂原想爬起来,又迅速被踹在了地上。真他妈疼。 …… “我操!”其中一人捂着肋骨叫了一声。是被聂原一脚踢的,这一脚聂原拼尽了全力。 “走吧别打了!”另一个人说。 被踢的那人又打了聂原几拳,被聂原挡了不少,于是也不再墨迹,和另一人狂奔而去。 聂原躺在地上,看两人跑走了,慢慢站起来。腰上被拱的那里一阵阵钝痛。 他还是懵的。刚刚光顾着玩命反抗了,也没注意那两人什么样——不过是在黑暗中,就算注意了估计也看不清。 只记得都很高。 聂原拍了拍校服上蹭的灰,微微佝着腰走回了寝室。 刚推开寝室门就被撞了个满怀,是陈骏驰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聂原,你怎么了?”陈骏驰指着聂原青色的眼眶问。 “……摔了一跤,先让我进去吧,我这一身灰。”陈骏驰恰恰好撞在聂原腰上,疼得聂原声音都变了。 乌天原本坐在床上看,听见陈骏驰那声疑问时就“唰”地抬起了头。 聂原走进屋,身上太脏也不敢往床上坐,只好匆匆拿了睡觉穿的短袖短裤去阳台上换衣服。 乌天走到阳台门前,敲了敲:“聂原,我进来收下衣服。” 说完也不等聂原回答,径自拧开了门。 聂原刚脱下校服外套和毛衣,赤着上半身,他迅速转了个身,把腰上被膝盖拱了的那里冲着墙。然后若无其事地接着脱裤子。 聂原低着头不看乌天,竖起耳朵听乌天的声音,没听见乌天收衣服啊? 聂原把灰扑扑的校服裤子脱下来扔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看向乌天。 啊,对视了。 “聂原,”乌天迎着聂原的目光走向他,半蹲下身,脸冲着聂原的腰,“是不是4班那个打的?” “我不知道,”聂原低声说,“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两个人,打了几下就走了。他们也被我打了,不吃亏。” “你打他们哪儿了?能留下痕迹么?”乌天站起来看着聂原问。 “其中有个人被我使劲儿踢到肚子上了——你要去找4班那个人?你别去,也不能确定是他。” “是不是他扒了上衣一看就知道了。”乌天沉声说。 “不行,如果不是他呢?而且……是我被打的。”还有后半句“你去找他算怎么回事”聂原没说出口。 其实聂原在回寝室的路上就猜是4班那个高个子了,除了他,还有谁和自己有仇?不,准确地说是他和乌天有仇,但他不敢去打乌天不是么……所以就找了个人来埋伏聂原了。 只是,他不想让乌天去给自己出头。 不想再让乌天惹麻烦了——他也想保护乌天啊。 乌天双手搭上了聂原的肩膀。 “他敢打我的人——我带你去打回来,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  聂原不是弱受噢噢噢!会慢慢变强的,甚至以后会…… ☆、当时(十六) “打什么打,”聂原叹了口气,“要是再被老范知道了,更麻烦。” 乌天沉默。 “我不是说你麻烦,乌天,我是说……会给你惹麻烦。”聂原连忙补充道。 “聂原,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惹麻烦,我……以后我干什么事儿,会把你撇干净的,你放心。” 聂远无语。 “上次你膝盖受伤开的药还没用完吧,一会儿冲完澡了记得抹点儿。”乌天说完,转身走出了阳台。 聂原独自站在阳台上,从他们宿舍楼望出去,是一大片荒芜的野地,野地的另一端,是城市的灯光。从地理位置上说,甘城七中和监狱的确是类似的。都在城市的边缘。聂原盯着远处的一小团灯光,想,乌天如果不来七中,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在职高,每天很开心地玩儿,有一堆朋友,打游戏,也打架,可能还会谈恋爱……好像挺不错的。 乌天来了七中,那么他就要在这儿上学,考大学——如果能考上的话。再然后呢?不好说吧。 他有很多很多选择,他那么自由。 而自己呢,聂原想,七中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在这里上学,然后考大学,上大学,上班,在某个城市里,把爸妈带在身边——实现聂美荣离开丘西村的愿望。还有呢?没有了。 这一刻聂原非常、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和乌天的不同:乌天的路有很多条,而自己的路只有一条;这也是为什么乌天选择“打回去”,而自己只想息事宁人——怪不得乌天说“会把你撇干净的”。 聂原想,我可能永远不能变成他那样的人。不是不想,是不能。 乌天说,聂原,我知道我一直在给你惹麻烦,我……以后我干什么事儿,会把你撇干净的,你放心。 “聂原!”阳台门又被推开了。 “对不起,聂原,”乌天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我刚刚说浑话了,你别放心里。” 聂原:“……” “我就是受不了看你受欺负,而且还是因为我……这事儿都听你的行不行?不过你答应我不能就这么过了,你想去告诉老范也可以,你就实话实说,是我先说了那些话,他才来对付你,你一点错也没有。这样行不行?聂原,你生气了吗——”乌天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最后一句“你别生我的气”却活生生咽回去了。 因为聂原忽然双手用力环住了乌天,问乌天:“你是不是一定得打回去才解气?” 乌天没说话,也没动,片刻后,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打回去,以后再想怎么和老范说,先打死那傻逼再说。” 聂原比乌天矮半头,说话呼出的热气喷在乌天脖子上,暖烘烘的。 乌天“噗嗤”一声笑了:“不怕我惹麻烦吗?” 聂原放开乌天,也笑了:“打痛快再说,那俩傻逼打得我可疼了。到时候你给我抓着人,让我来打。” 乌天忍不住伸手在聂原脸上拧了一把:“我们家聂原好厉害好霸气哦,以后就跟聂原混了。” 聂原拍开乌天的手,不甘示弱地拧回去:“你这什么毛病,动手动脚的。” 乌天被聂原拧着脸,不反抗,反而挑眉笑着问:“手感好不好?” 聂原收回手,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乌天跟在聂原身后笑着问:“捏也捏了,不生气哈?” 聂原没回答,拎起暖壶打水冲澡去了。 乌天没看见的是,聂原脸红了。 第二天晚上,快要下晚自习的时候,乌天带着聂原溜出教室,跑到了4班门口。聂原问了申鹏,知道那高个子叫赵峰豪。 乌天直接推开了4班的门:“赵峰豪,出来一下。”安静的自习课上,乌天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 乌天说完就关上了门,和聂原等在4班门口。 过了一小会儿,赵峰豪出来了,绷着脸。 “我不跟你废话了,你去把昨天和你一起打聂原的那个人叫出来,咱们打一架。”乌天说。 赵峰豪瞪着乌天:“你傻逼啊?我为什么要和你们打架?” 乌天:“我再说一遍,把另外那个人叫出来。你要是想接着装,我今天不把你打断条腿我不姓乌。” 赵峰豪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回了教室。 片刻后,赵峰豪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个比他还高的男生。 “走吧,”乌天声音很平静,“去操场上。” 赵峰豪和那男生互相看了一眼 ,跟着乌天和聂原向操场走去。 从教学楼到操场的路上,四个人都不说话。 只是黑暗中,乌天轻轻捏住了聂原的手心。触到一手的汗。 乌天张开手掌包住了聂原的手背。 到了操场上,乌天冲那两人说:“你们俩昨天的帐,今天打完就结了,是你们玩阴的在先,今天被打残了,就别再耍不要脸。” 赵峰豪骂了句什么,聂原没听清,但紧接着就见赵峰豪和那男生一起朝自己和乌天扑了过来。 然后自己就被乌天狠狠推了一把。 那两人也不管聂原,和乌天打成一团。 聂原向一边的草地里跑去,捡起提前放好的木棍。今天中午乌天去买了两个拖布,把头上的布条拆了,剩下两根又粗又直的棍子。 聂原手里紧紧攥着棍子,看准了赵峰豪的腰,按乌天说的,猛地砸了上去。 赵峰豪一声闷哼,另一人也吓了一跳,停了手。 趁着这空当,聂原把棍子递给了乌天。两人一人一根棍子,并肩而立。 “我靠你俩怎么了这是?!”何磊正坐在床上吃干脆面,见乌天和聂原一前一后走进寝室,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乌天校服上还有几块儿血迹。 梁德浩和陈骏驰也盯着他俩,眼都不眨。 “为民除害,别说出去了。”聂原抹了把头上的汗。 乌天听聂原这么说,抿着嘴笑了笑。 乌天冲完澡出来的时候聂原已经坐在床上擦头发了,乌天看了眼表,还有两分钟熄灯。他在柜子里翻找一阵,又快步走出了寝室。 寝室的灯倏然熄灭时,乌天端着桶泡面走了进来。 “是不是饿了。”乌天坐到聂原床上,轻声问聂原。 “上来吧,别被宿管看见了。”聂原往里挪了一点。 乌天把泡面递给聂原,脱了鞋爬上聂原的床。 “你们太残忍了……”梁德浩悠悠道,“我也饿着呢。” 聂原笑了笑。 “真的,虽然你们还没开始吃,但我已经想象到一会儿你们吃面的声音了,还有喝汤的声音,还有面条的弹性,还有……” “打住打住,”聂原觉得梁德浩再说下去就要哭出来了,“我们一会儿捂被子里吃,不让你听见声音。” 梁德浩更幽怨了:“我以为你会说‘我们一会儿给你留点’。” 何磊“噗”地一声笑出来:“浩哥你刚刚吃了那么多火腿肠,喝点汤就行。” 何磊话音刚落,寝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声,门外传来宿管的声音:“别说话了!” 聂原怕宿管透过小玻璃看见乌天在自己床上,赶快举起被子,把自己和乌天盖住了。一床被子勉强能遮住两个坐着的人,更何况乌天还那么高。聂原只好摸着黑往乌天面前凑了凑,过了几秒,听见头顶传来乌天的声音:“你……稍往后点,我脖子好痒。” 聂原没反应过来自己往后点和乌天脖子痒有什么关系,说:“那你挠挠啊?” 乌天:“……算了,吃面吧。” 乌天把手电打开,小小的被窝里亮了起来。聂原才发现自己的脸就和聂原的脖子隔了几厘米。自己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 聂原赶紧往后挪,被乌天一只手揽住了腰:“你别动了,好不容易才裹紧,一动就漏光,要被宿管看见。你快吃。” 聂原把上面那层纸揭开,红烧牛肉的味道瞬间弥漫在被子里。一瞬间,就饿得要死了。 “你不吃吗?”聂原问乌天。 “吃,你先吃吧。”乌天的手还放在聂原腰上。 “啊?你,你先吃吧。”聂原有点不好意思,面是乌天的,也是他泡的。 “别墨迹了,快吃,”乌天的食指在聂原凸起的脊梁骨上刮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瘦?” 聂原感觉自己脸发烫,心想可能是面的热气扑在脸上的缘故。 最终这桶面聂原吃了一大半,乌天只吃了几口,外加喝了一肚子汤。 两人擦了嘴,聂原探出头去,把空了的面桶放在地上,然后又钻回被子里。 “还饿不?”乌天关了手电,轻声问。 “都撑了。”聂原刚说完,打了个嗝。 “知道了。”乌天笑着说。 黑暗中,聂原感觉到乌天的呼吸吹在自己的头顶。 那句到了嘴边的“明天要是老范找咱俩怎么办”就说不出口了。这一刻什么都不想说——大概是吃饱了就不想说话的缘故吧? 倒是乌天开口了:“我估计那俩傻逼要告老师,老范来问了,你就说被打了之后就想告诉他的,是我非要拉上你去打架,知道么?” 聂原:“不知道。” 乌天疑惑:“嗯?我的意思就是——” “凭什么把事儿都推给你,”聂原打断乌天,“我和你一起决定去打他们的,也是一起打的,就这样。” 乌天沉默几秒,伸手摸了摸聂原的头顶:“没必要这样,你实话实说老范该觉得你故意惹事了,反正他也知道我什么德性,就直接让我担着吧。对我没影响的。” 聂原握住乌天摸他头的那只手的手腕:“……不行。” 乌天收回手,不说话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过了一会儿,乌天捏了捏聂原的脸:“那好吧,听你的。”然后凑得更近,轻轻搂了聂原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11分钟24:00,嗯,日更哟…… ☆、当时(十七) 第二天上午,语文课上着一半,老范推开了班门,面色极其阴沉:“聂原,乌天,出来。”六个字,两个两个从牙缝里挤出来,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聂原和乌天一起从后门走了出去。 然而老范并没将他俩带到办公室,而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拐角。 “你们两个,说说昨天的事儿吧。”老范叹了口气,摸出打火机来点了根烟。 “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咱们班第一4班第二,然后4班的人找过来,说我跑1500的时候乌天陪跑犯规,然后就吵起来了。昨晚那两个4班的,就在我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把我打了,就是前天晚上。然后……然后就找乌天帮我打回来……就是这样。”聂原说。 老范显然不知道聂原挨了打:“什么?他们俩先打你的?” “嗯,前天晚上下晚自习我走得晚,当时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走到……” “他腰上还有一大块青,就是被他俩打的。”乌天忽然开口。 老范吸了口烟,掸掸烟灰,目光在乌天和聂原的脸上转来转去。 “聂原,你先回班吧,我单独和乌天谈谈。”老范说。 聂原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乌天攥住了手腕。 “老师,他刚刚说的,只是一部分,”乌天与老范对视:“我俩一起吧,要不然您再像上次那样诈聂原说我已经把他供出来了,我俩真反应不过来。” 乌天此话一出,老范就笑了:“行,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运动会之后4班的人过来找事儿,我跟赵峰豪说你想打架就来找我,要么就滚。他不敢,就把聂原堵了。我出的主意,提前在操场上放了两根棍子,然后和聂原去把他俩叫到操场上打了一架。就这样了。” “你俩还挺团结的,行吧,要是你俩说的是真话,那确实是4班那俩小子有错在先,不过乌天,4班那个,哦,赵峰豪,被你们打得骨裂了,家长刚到学校。” 聂原本来还是挺镇定的,但一听到“骨裂”“家长刚到学校”,就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要赔钱了。 “乌校长这两天去省城开会了,我直接通知你爸了,乌天。至于聂原,我以为这事儿你没怎么参与,”老范看着聂原,“现在看来也得通知一下你家长,你家长手机号多少?” 聂美荣没有手机,杨忠国因为要上班的缘故,多年前买了个小灵通。 聂原报出杨忠国的小灵通号码,老范拨了过去,那头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这是你爸的号码?没人接。我打你妈的号码吧,多少?”老范问。 聂原有点磕巴:“我妈……没手机,老师您打家里座机吧。” 老范倒是没有什么表情:“那你说你家座机号。” 过了一会儿,老范“喂”了一声,聂原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知道电话被接起来了。 “诶您好,您是聂原家长吧?我是他班主任……嗯,叫我范老师就行了。是这样的,聂原和他一个同学在学校里跟别人打架了,现在和他们打架那孩子骨裂了,您得来学校一趟,那孩子医疗费用的问题,咱们得拿个说法出来。” 老范说完就不吭声了,也不知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 “具体情况我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您过来一趟,让孩子跟您说……您别着急,别着急,聂原这孩子挺好的……嗯?聂原妈妈?” 老范看了眼手机,默默把手机装回了裤兜。 “聂原,你家还有没有能管事儿的亲戚?我看你妈妈好像……状态不是很好。” 聂原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老师,我妈她……” 老范手机响了,老范摆摆手示意聂原等会儿再说,接起了电话。 “哦,您到了啊,行,您直接来我办公室吧,那孩子的爸妈也在。”老范挂了电话,看向乌天:“你爸来了,你的态度好一点,要不然又像上次那样……我拦都拦不住。” 乌天没说话。 “行了,聂原你的家长回头再联系,你先回教室。乌天跟我去办公室吧。” 老范走在前面,乌天碰了碰聂原冰凉的手,仿佛是安慰。 聂原回到教室,满脑子想的都是,聂美荣怎么了?她说了什么?为什么老范说“状态不是很好”?那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后悔——为什么要答应乌天去找他们俩打架! 反正自己身上就青了几块儿,至于再去打回来吗?还用了棍子,把人打骨裂了…… 太冲动了,实在太冲动了,光想着解气了,但钱怎么办?要赔钱。赔多少钱?是不是要上千块?那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聂原回教室的时候语文课已经过了一大半,没一会儿就下课了。 聂原独自站在走廊上,看着老范办公室那扇关紧的门。 门开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就是乌天,紧接着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乌天他爸,一眼就能看出来。再后面是……左腿打着石膏的赵峰豪,和一对夫妇,应该是赵峰豪的爸妈。老范最后出来。 聂原知道乌天也看见自己了,他们俩遥遥对视了一眼,但聂原没法走过去。 然后聂原就看见乌天他爸和赵峰豪他爸又握手又拥抱,都是笑眯眯的。连乌天和赵峰豪,都握了下手。 三位家长又说了会儿话才走,然后赵峰豪也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见人都散了,聂原想走过去问问乌天这是怎么回事,但刚走了两步,就见乌天又跟老范一起进了办公室。 这时上课铃响了,聂原只好回班。 不过没一会儿乌天就从后门推门进班了。 这一节课更是煎熬,聂原想,看他们的样子,肯定是达成和解了。那就是商量好怎么赔钱了,乌天家有的是钱,肯定无所谓。可我家怎么办,我……该怎么和妈说。奶奶又在向家里要钱,我……我这不是给家里雪上添霜,怎么办? 脑子好像成了复读机,来来回回地播放着“赔钱”两个字。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7节 终于熬到了下课。 聂原快步向乌天走去:“要赔多少钱?” 乌天神色如常,看着聂原,忽然伸过手去往他头顶上摸。 聂原着急,躲开乌天的手,又问一遍:“要赔多少钱?” 乌天没想到聂原会躲,手尴尬地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他轻声说:“不用赔钱,你别紧张——赵峰豪他爸是我爸下属……的下属,他们也是见了面才知道。” 聂原:“下属的下属?” 乌天点头。 聂原:“那……我还用赔钱吗?” “当然不用了。” 聂原感觉自己猛地卸了劲儿,只想坐在地上深呼吸几口气。 “聂原你没事儿吧?”乌天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捏了捏聂原的肩膀。 “这事儿就这么……过了?”聂原再次确认。 “不然呢?”乌天笑笑。 吃晚饭的时候聂原说今天的辅导暂停一下吧,我去楼下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 乌天一听不用做题,眼睛都亮了,搂着聂原的肩膀说:“行,那你去打吧,我等你吃饭。” 聂原摇头:“不用不用,我可能要打很长时间,你先去吧。” 乌天又说:“那我给你买饭,你想吃什么?” 聂原不看乌天,目光在教室里乱转:“……你真不用管我,乌天,你去吃饭吧。” 这次乌天只是“哦”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聂原跑下楼,把电话卡□□公用电话,拨了家里的座机号。 响了几声就通了,那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哪个?” 那声音不是姥姥姥爷的,聂原知道是奶奶:“奶奶,我是聂原,我找一下我妈。” 结果话音刚落,他奶奶就噼里啪啦吼了一长串话,贵州话,聂原一句也没听懂。只听得出来语气很急促,还有点凶。 聂原只好再重复一遍:“奶奶,我是聂原,我找一下——” 话还没说完,那头就把电话挂了。 聂原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出什么事儿了?聂美荣呢?他们吵架了? 聂原急得想飞回家看看,但不行,得上学——再说他就算回了家又有什么用呢? 聂原推开后门走进教室,一抬头,就和坐在角落里的乌天对视了。聂原也顾不上想乌天怎么这么快就吃完饭回教室了,他冲乌天点了下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乌天跟过来问:“你这么快就打完电话了?” 聂原想起刚刚那通电话心里就火烧火燎的,也无法解释电话的内容,干脆就“嗯”了一声。 乌天转身走了。 晚上回寝室时聂原没等乌天,小跑着回去给家里打电话。 电话那头“喂”了一声,聂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是聂美荣。 “妈,是我。” “聂原!你打架了?!你怎么能打架?!我花钱让你去城里打架的吗?!”聂美的声音透着歇斯底里。 聂原被吼愣了,隔了好几秒才说:“妈,是他们先打我的……咱们也不用赔钱了,和我一起……打架的同学,他爸认识那个受伤的男生的家长。” “你们都他妈的靠不住!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聂原你就和杨忠国一样,只配一辈子在村儿里!聂原我真是白养你!你……” 聂原紧紧攥着听筒,指尖泛白。 聂美荣还在骂:“一家子都是废物!被个来要钱的老不要脸骑在脖子上!聂原你、你花着我的钱,你真以为你进了城就能留在城里了?!你学会打架了聂原,你早晚要滚回来,就和你爸一样……我怎么跟你说的,聂原?我让你好好学习把我带出去,你上高中之前怎么答应的?放屁!你们都是放屁!” 聂原感觉右耳发麻。 聂美荣又骂了几句,聂原恍然,也不知道骂的什么。 回过神来,聂美荣已经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急促的“嘟嘟嘟”。 聂原放下听筒,走到宿舍楼走廊顶端的窗前,缓缓蹲了下来。得缓缓。 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挨打了有没有受伤;不问问……我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带你走出丘西村吗?妈。 聂原蹲了很久,再站起来时眼前发黑,差点儿栽到地上。 “聂原。”乌天从背后扶住聂原。他去洗漱时路过这儿,看见聂原蹲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我没事儿,谢谢你啊。”聂原后退一步,挣开了乌天的手。 乌天看见聂原的鼻头红红的。 “……你怎么了?”乌天问。 聂原疲惫地摆摆手,转身走回了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事儿,所以更新很晚,字数也少一些……怪我…… ☆、当时(十八) 之后的两天,聂原都没怎么和乌天说话,即便说话也是冷冷淡淡的。 乌天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终于到了周五,要放假了。周五下午乌天出了学校就没回家,直接和周贺约了见面吃饭。 周贺还是老样子,骑着个摩托,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人想揍两拳,乌天不知道那些女孩儿怎么就觉得周贺这德性是“神秘优雅”了,明明怎么看怎么像智障。令乌天没想到的是薛立臻也来了——周贺现在和薛立臻关系这么好了?情敌之间惺惺相惜吗?!薛立臻也还是那德性,一脸阴沉,跟别人欠了他几千万似的。 这两人走在一起还挺和谐,乌天想,没头脑和不高兴呀。 “受委屈了你?来哥哥给你抱抱。”周贺笑嘻嘻地对乌天张开双臂。 “滚!”乌□□周贺踹了一脚,被周贺闪开了。 “啧,你看吧,”周贺扭头对薛立臻说,“我就说他在七中待久了脑子会出问题……” “你今天怎么这么亢奋?”乌天很无语。 “我每天都这么亢奋啊!不信你问臻臻!”周贺一手抓着骑摩托戴的头盔,一手揽着薛立臻肩膀说。 薛立臻面色如常。 乌天:“……他这是怎么了?” 薛立臻:“他被段可湘甩了之后就一直这么亢奋。” 乌天重重地“哦”了一声,刚想调侃周贺你也有被甩的时候啊,忽然想,不对啊!薛立臻不是喜欢段可湘么?他怎么这么平静?而且——就是啊,薛立臻和周贺关系不应该这么好啊! 乌天只好试探着问:“周贺,你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周贺一扬眉毛:“伤心个屁!我现在天天跟着臻臻混,爽着呢!” 乌天别过头——周贺简直不忍直视,“你能不能……叫他的大名?” 周贺没理乌天,倒是薛立臻开口了:“没事儿,贺贺脑子都这样了,我多担待点。” 乌天:“……” 三人在火锅店里坐下,周贺点完涮火锅的肉和菜,又要了盘小葱拌豆腐。 乌天疑惑:“小葱拌豆腐?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周贺整个人都倒在薛立臻肩膀上,他比薛立臻高,看着也更壮一些,这幅样子便像极了智障儿童,“这道菜是我给你点的啊,你好不容易从里面出来了,以后要一清二白的,啊。” 周贺这话一出,旁边服务员的目光立马射向了乌天。 乌天一手一根筷子,磨刀似的互相磨着,说:“要不是这桌子太沉,我就掀你一脸。” “无聊,”周贺直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就不能配合我一下么?” “以前没看出来你表演欲这么强啊?”乌天无奈。 “这不是每天太闲了么,哪像你得忙着考大学。”周贺玩够了,终于恢复了正常。 “我考个屁的大学,”乌天想起来就烦,“我这不想着法从七中滚蛋呢吗。” “我不是给你出了个主意么——你有没有交个朋友什么的?”周贺问。 “朋友……有吧。”乌天想起的当然是聂原,但此时此刻面对着周贺,又忽然发现聂原和自己以往的这些朋友们,完全是天差地别。 “你犹豫什么啊,就天天跟你吃饭跟你玩儿的,有么?” “有。” “那你就努把力坑他一把呗,让你姑知道你是一颗老鼠屎要坏一锅汤,就放你出来了。” “不行!”乌天坚决道。 周贺:“为什么啊?你顺利滚蛋了,回头再给他好好道个歉不就行了。” 乌天摇头:“我怎么坑他,我一看见他受欺负就……受不了。” “我靠!”周贺一脸兴奋,“原来是个女孩儿——你勾搭上女朋友了?” 乌天没搭理周贺,夹起一筷子羊肉,蘸了麻酱往嘴里送。 “快说说怎么勾搭上的?”周贺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乌天。 乌天咽下肉,抬脚踢了回去:“勾搭你个头,是个男的啊。” 连入座后就一直专心致志吃肉的薛立臻都抬起了头:“是个男的你还光想保护他?” 乌天:“……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 “是你说得奇怪,”周贺喝了口啤酒,“你说一看见他受欺负就受不了,他很弱么?” “还行吧,其实你俩都见过他,就老早之前那次我带了个同学和你们几个吃晚饭,那个同学,你记得么?”乌天又转脸看向薛立臻,“然后我俩第二天就被你和另外三个人揍了,我让他先走,他又自己跑回来,就那个人。” 周贺和薛立臻同时“哦——”了一声。 薛立臻脸上完全没有之前自己以多打少的愧疚:“那人挺够意思的啊,你让他先走,他又跑回来了。” 乌天点点头:“他很好。” 周贺耸肩:“那你就再想别的办法吧,既然你当个宝似的护着你那个同学,哎他叫什么来着?” “聂原,耳双聂,原来的原。” “有空叫出来一起吃饭啊。”周贺说。 听他这么一说,乌天又想起来这两天自己和聂原——聂原至于么?不就是差点让他赔钱,而且最后也没赔钱啊。乌天知道聂原说到底是个一心向学的乖学生,看来聂原还是觉得自己给他惹麻烦了? 乌天想起来就头大,聂原这两天看着恍恍惚惚的,他究竟怎么了?就算是生气,只不搭理自己就行了吧?怎么感觉……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想什么呢!”周贺冲乌天身后扬扬下巴,“你闪开点,人家要添水。” 乌天这才注意到一个服务生拎着个水壶站在自己身后。 吃完饭,乌天接了个他妈打来的电话。 “还不回来啊?”他妈问。 “今晚不回来了,我和周贺一起呢。” “你爸发火了,”他妈低声说,“气你放假了不回家。” “我明天就回来,行了我挂了。”听见乌海东,乌天就没了耐心。 乌天和周贺走进了网吧,薛立臻先回家了。 “你多少级了?”游戏登陆的间隙,周贺问乌天。 “还那样,又出不来怎么升级,你呢?” “我103级了。”周贺笑了。 乌天点开好友列表,发现之前玩游戏认识的好友都升到90级以上了,名字变成了金黄色,而最顶端的自己,名字还是灰色的。乌天随手往下拉,在列表最后看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灰名。 孽缘。 噢,本来和他说好了这次放假在游戏里结婚。 算了,干脆让周贺帮忙操控一下这个号,去结个婚吧。 “周贺,你先把你号退了,帮我上个小号,和我大号结婚。”乌天对周贺说。 “嗯,行,名字是什么?” “孽缘,就是作孽的孽,缘分的缘。” “诶,孽缘?” “这是上次聂原跟我来玩,我给他申的号,他就玩那一次,这个号我就当小号用了。” “哦,密码呢?” “密码……你试试十个一?” 周贺嗒嗒嗒输了十个一进去。 “密码不对,你再想想。”周贺说。 “那再试试十个二?” “不行,还是密码有误。” “还不对?!”乌天抓抓自己的头发,当初设的什么密码? 周贺:“聂原会不会知道啊?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他没回家,自己在学校待着呢,联系不上。”乌天想起聂原独自在学校,忽然有点担心:他这两天那么消沉,一个人在学校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那好吧,那就不结了啊。”周贺又登上了自己的账号。 乌天操纵着自己的人物在游戏里走来走去,周贺发来组队申请,他拒绝了。 “你去刷副本吧,我先随便转转。” 周贺于是另找人组队了。 过了二十分钟,周贺从副本中退出,看了眼乌天的坐标:“你怎么还在北风镇啊?”北风镇是《成神》里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青石板街道,精致的石桥,溪水哗哗作响。但这地方既没什么npc,也没什么交易场所,纯粹是小情侣眉来眼去的地方。 “哦,没事儿,我就看看风景。”乌天答道。 “……怎么感觉你今晚魂不守舍的。”周贺从兜里掏出支烟含在嘴里,又把烟盒递给乌天,“来一支吗?” 乌天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向网吧门口走去。 网吧包厢关着门,烟味不好散,他干脆就站在网吧门口抽烟。已经十二月了,北方的寒气凛洌刺骨。 乌天深深吸了一口,感觉烟草的味道混着寒冷的空气深入进自己的肺,蔓延到整个身体里。 周贺也出来了,靠着墙吸烟。 “薛立臻不膈应你和段可湘么?天天跟着你玩的。”乌天问他。 “他好像不喜欢段可湘。” “嗯?那当时你和段可湘在一起了他那么着急?” “谁知道,反正我和段可湘散都散了,没事了。终于散了!受不了段可湘那个劲儿。”周贺笑了。 乌天不再说话,看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出神。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周贺走到他身边,“你今天真的不太正常啊。” 乌天捏捏自己的眉心:“我想回趟七中。” 周贺反应很快:“去找聂原?” “嗯。” “那你骑我车去吧,回来了给我电话,给,钥匙。”周贺从兜里掏出摩托车钥匙递给乌天。 乌天接过钥匙,把燃了一半的烟叼在嘴里,长腿在空中甩过一个圆弧,跨上了摩托。 “谢谢你了哥们。”乌天踩燃摩托车的火,打开车灯,冲周贺扬扬下巴。 周贺点头:“行了快滚吧,这下终于正常点了。我也不知道你和聂原有什么事儿这么严重,反正你解决完了再打我电话。” 乌天笑了笑,拧动车把给油,一溜烟蹿出去了。 另一边,聂原刚冲了个澡,正坐在床上看历史书。 但这一页前前后后看了一个小时了——看不进去。上课时要听讲还好,一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满脑子跑着聂美荣的话。然后又想起赵峰豪的事。 聂原想想就觉得狼狈,他那么担惊受怕、那么紧张的事儿,到了乌天那里,就是他爸和下属握握手的功夫。他甚至翻来覆去想着自己怎么再从生活费里省钱出来赔给赵峰豪。明明自己和乌天是上下铺,在同一个教室里,晚上在被子下面分吃一桶泡面。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聂美荣——不知道家里到底怎么样了。不想回去。聂原闭上眼,他从没这么明显地觉得,他的家是个吸人的黑洞,洞里是没完没了的争吵,诅咒,捉襟见肘。 聂原把历史书盖在脸上,闭上了眼。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聂原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再睁眼时,床头坐着个人。 “啊!”聂原猛地坐起来。 “聂原,是我!”乌天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 “……你怎么一声不吭,哎不……你怎么回来了?又把卡落教室了?”聂原睡眼惺忪。 “我来找你,”乌天起身往聂原身边挪了挪,“咱俩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忧郁。。。 ☆、当时(十九) 聂原没想到乌天牺牲大好的放假时间回来找自己“聊聊”,有点窘:“聊什么?” 乌天平静地说:“你这两天怎么了?感觉你不对劲,是因为赵峰豪的事儿吗?” 乌天说对了一半,但这一半也很难说清楚,总不能说“这事儿你爸解决了但我感觉很不好”,聂原半低着头不知怎么接话。 “如果是赵峰豪的事儿,那我……我道歉,”乌天顿了顿,“那天我下手太重了,没想到会让他骨裂,又给你……惹麻烦了。”声音很犹豫,像别扭的小朋友,嘴上道歉,心里还不服气。 但即便心里不服气,还是道歉了,说,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又。 惹麻烦。 聂原一下子心疼得不行,同时又气乌天这么……这么说自己。聂原没控制住,扬起脸冲乌天喊了一句:“惹什么麻烦!” 乌天一双、飞扬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就是让老范知道咱俩打赵峰豪……” “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原伸手捏住乌天肩膀,“我是说——你惹个屁的麻烦啊!” 乌天:“啊?” “我从来没觉得你给我惹麻烦,乌天,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吧?” “嗯,当然是。” “所以你别这么想,我也不是因为什么下手重了生你的气,我没生气,我就是……”说到这儿又说不出口了。 “就是什么?”乌天追问。 “……” “告诉我行不行,聂原?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是吧?” “我妈骂我了,”聂原说不出自己那点狼狈带来的失落,干脆提起了家里的事情,“她……特别生气,我家现在也挺混乱的,她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吧。”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乌天的声音陡然提高。 “嗯,算是吧,就说我指望不上,和我爸一样没用,不能带她走出丘西村……之类的话。” “她怎么能这么说?”乌天皱眉,“你努力学习,又不是为了她能走出——至少不全是,我这么说可以吗?” “而且,把自己的愿望放在你身上,这不……公平吧?”乌天接着说。 聂原愣愣地看着乌天,半晌,声音艰涩地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那能想通了吗?”乌天问。 “想通什么?” “不是你的错——你别听你妈骂你的话,不是你的错,”乌天的手绕到聂原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虽然我的想法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聂原,你……很好。” 聂原握着乌天的手,心里想,这人真是神奇。 那天他站在阳台上想着自己和乌天的天差地别,暗暗羡慕乌天肆意妄为,又想,不是一路人,不能一个劲儿的和乌天搅和着惹事。结果乌天冲进来软绵绵地道歉,自己就脑子一热决定要和乌天去揍那俩傻逼。 这次也是,翻来覆去思索了两天,想乌天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他怎么就说出“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这种话呢?一听他这么说,就觉得——去他妈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和乌天一起,怎么痛快怎么来。 去他妈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和乌天在一起,怎么痛快怎么来! “……对不起,这两天让你也跟着我……别扭。”聂原说。 “那就是说你不难受了吧?”乌天弯着眼睛笑笑,“吓死我了!” “这么夸张?”聂原故意逗他,“看你刚才说得一套一套的,很冷静啊。” “你不知道,我是看着平静,心里翻江倒海的,就怕你还是那副样子,不理我。” “……也没有不理你吧。”聂原有点心虚。 “嗯,也没不理我,就是无视我而已。” “哎你怎么蹬鼻子上脸的,”聂原笑着揪住乌天的领子,“要真无视你还跟你说这么一大堆啊?” 乌天板起脸:“那不是因为我放着游戏不玩,台球不打,聚会不去,大晚上的回来找你,然后你被我打动了……”但说着说着自己又笑起来:“乌天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聂原松开乌天的领子,但手忘了收回来,还轻轻搭在乌天胸口。 乌天垂眼看了看聂原的手,聂原一下子反应过来,刚要把手缩回去,就被乌天捉住了:“走吧,上次不是说了把婚结了么。”说完就攥着聂原的手往宿舍门口走。 “哎等等,你……” “我什么?” “……先把手松开,攥得我疼。” “不松。”乌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齐垛垛的白牙。 聂原的心一瞬间就开始砰砰砰狂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短小,抱歉……今天回学校,整个人都不好了,衣服长霉,柜子桌子长霉……今天真的累成狗了。。。明天会粗长的!!! ☆、当时(二十) 最终乌天还是松开了手,聂原去拿换洗衣服,整个头都伸进柜子里闷着找。 “你这么伸着脖子累不累啊?”乌天站在一旁笑。 “不累,衣服放得乱,我顺便整理一下。”聂原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铁皮柜里,听着闷闷的。 “哦,那你快点。” “嗯,你坐着等我吧。”聂原声音如常,但他知道自己还没从刚才那阵心脏的狂跳里缓过来。 这什么情况? 赶紧把头伸进柜子里,也不知道遮掩什么。 “……好了,”聂原手里抱着几件衣服,“乌天我现在只有两百块钱……够吗?” “都说了哥哥带你玩,”乌天揽过聂原肩膀,“走吧,我骑摩托车过来的,带你转两圈?” 聂原跟乌天出了校门,果然看见门口停着辆摩托,块头很大,黑色的金属外壳隐隐反射着路灯的光。 乌天跨上车,聂原随后也跨了上去。 “你抱紧我。”乌天点起火,侧头对聂原说。 “……好。”聂原双手虚虚扶在乌天的腰上。 “搂紧啊,挠痒呢你这是。” “你开飞机啊?!”聂原朝乌天喊。 “那好吧,”乌天笑笑,“你坐稳了。” 乌天话音刚落,摩托车就“呜”地一声冲了出去,轰隆轰隆地,坐在后座感觉像地震。 聂原双腿夹紧车座,胳膊也不自觉地紧紧圈住了乌天的腰。 乌天换档,给油,车速越来越快。 聂原感觉风像刺刀一样划在脸上,生疼。 “……我!”乌天喊道。 耳畔呜呜风声太大,聂原没听清,大声吼回去:“你说什么!” “我说!贴!住!我!”乌天再喊,声音在风中粗粝了许多。 聂原闻言,上半身凑了过去,紧紧贴在乌天后背上。他的脸正好埋在聂原肩胛骨中间的凹陷处,立马就吹不着风了。 聂原不知道车速到底有多快,只能用余光看到街边的一盏盏路灯被他们狠狠甩在了身后,一团团灯光几乎连成直线。 “你慢点!”聂原冲乌天吼道。 “你说什么?”乌天高声问,聂原的脸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慢!点!” “听!不!清!”乌天的声音带着笑意,像高扬的箭矢。 聂原无语,双手报复似的勒紧了乌天。 过了一会儿,进了市区,车速才渐渐慢下来。 “聂原,到了。”聂原的脸还贴在乌天背后,他的声音近得好像就在耳边。 “啊?”聂原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车已经停了。 “哎你坐会儿,先别急着下去。”乌天说。 “嗯?为什么?” “怕你腿软。”乌天笑着说。 “你他妈就是故意的!”聂原一拳砸在乌天后背上。 乌天闷声笑,不说话。 聂原听乌天笑得起劲儿,自己忍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了,和乌天一起笑。 “爽吗?”乌天问。 “爽。”聂原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你爽了,我都要被冻死了,手现在还是僵的。”语气委屈得不行。 “……那你搓搓。” “你给我搓。”聂原双腿支在地上,两手离开车把,背在身后。 聂原面冲着乌天的后脑勺,看不见他的脸,双眼盯着乌天那双背过来的手。像个无言的邀请。 聂原紧紧包住了乌天的手。 乌天搂着聂原的脖子,刚推开网吧的门,就看见周贺靠着收银台盯着他们俩,眯着眼。 “腻歪完啦?”周贺懒洋洋地问,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聂原心里“咯噔”一下,脸瞬间就烫了。 乌天没理周贺,把手里抓着的摩托车钥匙朝周贺扔了过去。钥匙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周贺抓在了手中。 “你还记得你那个号的密码吗?”聂原坐在乌天之前的位置上,乌天弯着腰,胳膊撑在桌子上问他。 “我的生日。” “你登一下那个号,我再去开台机子。” 聂原登陆了“孽缘”,乌天回来了,就坐在他旁边的电脑前,也登陆了自己的“无法无天”。 “结婚结婚结婚!”乌天一脸兴奋,“结完婚带你去下副本,双倍经验。” 乌天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点卡:“结婚需要礼服什么的,你等着,我给你号上充点儿金币。” 聂原从乌天手里抽出一张点卡看了看:“这是钱买的?” “嗯,1块钱能买《成神》里10个金币,一张卡是100个金币。” 聂原:“……怎么花这么多钱。” 乌天无所谓地点头:“几十块钱的事儿,游戏么,不让玩家花钱还怎么挣钱。” “……” “你点一下‘接受请求’。”乌天说。 聂原看向自己的屏幕,游戏界面上弹出一个粉色框框:您的好友无法无天请求与您结为情侣,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下面两个小按钮:接受请求,拒绝请求。 聂原瞟了眼乌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点心虚的感觉,鼠标一点,接受请求。 界面上又弹出一个粉色框框:恭喜您与无法无天结为情侣,请点击下方的“举办婚礼”,举办您和另一半的浪漫婚礼! ……浪漫婚礼? “看什么呢,快点‘举办婚礼’,”乌天的脑袋凑到聂原屏幕前,“我那边已经点了。” 聂原点了“举办婚礼”,画面一下子就从登录游戏时的临安城城门切换到了一个……雪山上。 “我用了传送符,所以直接过来了。”乌天解释道。 “这是哪?” “千山暮雪,举办婚礼的地点是随机的,嗯,这地儿还挺好看的。” 《成神》的场景确实很美,千山暮雪,四周是连绵的雪山,夕阳的余晖照在雪地上,金灿灿的。这个地方只有无法无天、孽缘和一位主持婚礼的npc,夹杂着细小雪花的风撩起孽缘银色的长发和纯白的裙摆。 婚礼的过程很简单,npc对两个玩家同时提问,提的都是现实婚礼里常见的问题,诸如“你做好与对方共同面对困难,承担责任的准备了吗”。 一个问题要得到了两位玩家的肯定回答,才能跳到下一个。真如现实中的婚礼一般,新郎新娘穿着华美的礼服,郑重而严肃地说出“我愿意”,对彼此交付自己的一生。 婚礼很快结束了,聂原发现自己的id前面多了个小小的红心。乌天也是。 “您的伴侣无法无天邀请您与他同骑白浪马 接受 拒绝”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8节 聂原点了接受。 游戏里,身着白色长衫的无法无天将长裙曳地的孽缘扶上了马,那匹马通体雪白——果然是白浪。满天满地细碎的雪花中,孽缘依偎在无法无天怀里,骏马飞奔,孽缘的裙角在风中向后飞扬。他们越过连绵的雪山,途径茂密的森林,直向着天边那轮巨大的明月而去。 三人走出网吧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孽缘困得眼睛都半眯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乌天身后。 乌天脚步停下,聂原就一脑门撞上乌天的后背。 “这么困?”乌天笑着把人从身后揽过来问。 “嗯。”聂原模模糊糊地应。 “你带他回你家么?”周贺坐在摩托上问。 “不回家,家里……我爸这两天在家,麻烦。”乌天说。 “那上我家去?” “得了吧,一去你家,你妈一个电话就通知我妈了,跟回我自己家有什么区别。我带着身份证呢,去酒店开个房间就行了。” “嘿,你真是——”周贺看了眼聂原,“金屋藏娇啊。” 乌天扬扬眉毛:“扯淡。” “我可真的没瞎说,”周贺笑笑,转移了话题:“你和你爸闹这么僵?” “……嗯,他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他同意我姑也不会把我弄到七中,你知道的。” “要不你好好和他谈一下?” “没得谈,”乌天摇头,“他根本不考虑我的想法,他觉得只要按他说的做就行了——有什么好谈的。” “行吧,那你自己看着办,我还是那句话,有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你赶紧带你家聂原去开个房睡觉吧,站着都要睡着了。”周贺说着,冲聂原扬扬下巴。 乌天侧头看聂原,眼睛已经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还真是要站着睡着了。 “那你回去吧,回头再见。”乌天冲周贺挥挥手。 周贺发动摩托一溜烟骑走了。 乌天收回目光,看向聂原。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他看着就想捏脸。 然后就伸手捏了。 聂原大概已经半睡半醒了,完全没有反应,任乌天的手在他脸颊上捏完左边捏右边。 “还金屋藏娇呢,金屋藏傻吧。”乌天笑着自言自语道。 两天的假期,乌天和聂原除了吃饭睡觉就待在网吧里。聂原对《成神》迷得不行,直到周日下午该返校了,还恋恋不舍地说:“不知道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两人几乎是卡着点进的学校,路上乌天嘲笑聂原操作太烂,聂原气呼呼地反击:“这叫术业有专攻你懂不懂?我回去就检查周五给你留的作业!” 到了教室,聂原真的走到乌天桌前:“周五的数学题,拿给我看看你做得怎么样。” 乌天当然是没做,心痛地想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几张纸我找不着了。”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 聂原心里知道乌天没写,故意笑眯眯地说:“那我帮你找?” 乌天倍感心虚:“不用不用,我自己找,能找着的。”说完就低头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这是……。”乌天翻出一本《笑傲江湖》。 “嗯,你看,还有草稿纸呢。”又掏出一沓写得乱糟糟的废纸。 聂原抱臂等着乌天找,心想你就接着装。 “诶……这什么?”乌天摸到片长方形的硬纸。 “嗯?哪来的信?”乌天疑惑道。 桌上放着乌天刚刚翻出来的,一个信封。 是个精致的白色信封,边角绘着粉红的花纹。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 只有四个娟秀的小字: 乌天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终于没有断更,我日更得好辛苦噢噢噢!开学太忙……明天的更新还没有着落(苦情脸)……周末多存点稿…… ☆、当时(二十一) 聂原看着“乌天亲启”四个小字,瞬间变了脸色。 “是……情书吧。”聂原压低了声音说。 乌天看了眼聂原,把情书递给他:“你拆吧。” “你的情书干嘛给我拆,不是都写了‘乌天亲启’,你……我就不看了。”聂原说完转身就走。 乌天一把拽住聂原的胳膊,忽然又想:对啊,给我的情书,我为什么要让聂原看……等等,我怎么有种做贼的感觉? 聂原看乌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只好说:“写这封信的女生,肯定也不希望除你之外的人看到吧……” 乌天低头看了眼桌上的信封,松开了抓着聂原的手。 聂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乱如麻。 他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蒋澜澜。 原因无他,蒋澜澜的字有个很明显的特征,而自己和她坐同桌的时候经常看见她的字,自然就熟知那个特征。 蒋澜澜写的捺,不是曲线,而是条斜向下的直线,末端还要向左边带起一个小勾。 聂原看见“乌天亲启”里的“天”字时,就知道是蒋澜澜了。 但他没说。 老实说蒋澜澜挺漂亮的,一张圆脸,眼睛大,嘴巴鼻子很小巧。 如果乌天和她在一起了…… 不,乌天也许连她是谁都搞不清。 可如果乌天和她在一起了,会不会他就不那么想离开七中了? 那我该希望他们在一起吧? 可……哎?我纠结个什么劲儿?乌天有没有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聂原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前桌的蒋澜澜的马尾辫。 她的发梢微微打着卷儿,辫子上绑了个小小的浅绿色蝴蝶结。 ……挺可爱的。 乌天会喜欢她吗? 一整个晚自习都在颠来倒去的猜想中度过了,练习册上的数学题只写了个“解”。终于熬到了晚自习结束,聂原快步走到乌天桌前,见那家伙睡得连下课了都不知道。 “哎醒醒,回宿舍了!”聂原晃晃乌天的肩膀。 “噢?这么快就下课了?”乌天揉揉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聂原心里又气又无奈,自己想了一晚上,怎么这家伙…… 两人并肩走在连廊上,不知乌天是不是睡意正浓的缘故,一路上都不说话。聂原趁着夜色偷偷侧头打量乌天,见乌天脸上确实没什么表情。 好吧,看来是真困了。 第二天一大早,聂原和乌天一起吃早饭的时候。 乌天:“你怎么黑眼圈那么浓?” 聂原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晚。” “嗯?失眠了?” “没有……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紧张什么?” “紧张自己要嫁儿子了。”聂原看着碗里的小米粥说。 “啊?”乌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在聂原头顶猛敲一下:“你想得还挺多啊。” 聂原捂着头,在桌子底下踢了乌天一脚:“这不是关心你么,那封信……谁写的?” “昨晚不还说不看么,现在又来问?”乌天笑着说。 “那什么……”聂原红了脸:“谁都有好奇心嘛……” “那个人没留名字,信上写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我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去音乐教室见面。”乌天说。 “那你去么?”聂原追问。 “其实我还挺好奇是谁的。”乌天笑笑,聂原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中午去见她的话就没空吃午饭了吧……”乌天继续道。 “你到底去不去啊?!”聂原火大,乌天这一句一句搞得他跟坐过山车似的。 “你觉得呢?”乌天问。 “……你别问我。” “那不去了吧。”乌天看着聂原:“反正也是拒绝她,她要是哭了更麻烦。” 聂原咽了口唾沫:“什么叫‘反正也是拒绝她’?” “我都结婚了啊。”乌天摸着下巴笑。 “……你能不能正经点!”聂原愤愤道,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乌天还是笑,不说话。 上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讲函数,聂原的数学不好,所以数学课是他最重视的课。韩宇与聂原相反,经常在数学课上看语文书…… “韩宇,来说一下这道题的思路。”老范站在讲台上叫道。 “啊,呃,好。”韩宇把语文书推到数学书下面,慌乱起身,低着头轻声问聂原:“哪道题?” 聂原如梦初醒般:“啊?题——我也不知道。” 韩宇:“……” 老范冲韩宇阴森森地一笑:“回去把82页第10题用最少三种方法解出来拿给我看,坐下吧。” 韩宇还以为老范会一个粉笔头砸在自己脑门上,坐下后不禁抹了把冷汗,压着嗓门问聂原:“你不是数学课听得最认真了吗?!” 聂原低声讪笑:“我……走神了。” 没错,他,竟然在数学课上,走神了。 聂原心里只有苦笑。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低着头给自己的膝盖上药的时候,还是跑1500时他陪着自己狂奔的时候? 记不清了。 看见他就高兴;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向自己,就觉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想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不想……看他有女朋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聂原把脸埋进了臂弯。 大概是,他是自己活了16年的第一个好朋友吧。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了吧? 今天大课间不跑操,聂原独自趴在桌子上走神儿,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你为什么这样啊?!” 一声突然的尖利哭腔让全班都安静下来。聂原霍然起立,转身,就看见蒋澜澜站在乌天桌前,她背对着聂原,聂原只看见她因哭泣而一抽一抽的肩膀。 乌天还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你——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我……”蒋澜澜哭得生气不接下气。 有两个女生走过去拍着她后背安慰她,蒋澜澜却越哭越凶,偌大的教室里只有她的哭声在回荡。 “谢谢你,”乌天忽然开口:“我不知道是你,但是即便我知道,我也不会——。” “你凭什么!”蒋澜澜打断了乌天,哭喊道:“你知道是我!聂原认得我的字!以前我的卷子没写名字他都能认出来是我的!他肯定告诉你了!” 聂原后背一凉,随即全身都冻住了。 “聂原没看那封信。”乌天皱着眉说,虽然音量如常,但语气明显不善了。 “你肯定是故意的,她们都知道我在等你,你故意不来!你……”蒋澜澜的语气像乌天让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乌天。 聂原看见乌天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看出来是你了,”聂原拨开围观的同学们,走向乌天,“是我没告诉乌天。”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实在太晚了……我今天光上课上了8小时,跪求原谅…… ☆、当时(二十二) 聂原此话一出,几十双眼睛唰地从乌天身上转移到聂原身上,连蒋澜澜都止住了哭声。 “为什么?”蒋澜澜扭头盯着聂原问。 “我……”聂原也说不出理由。 “你就是怕澜澜和他在一起对吧!这样你就没法天天黏着他拍马屁了!”刚刚安慰蒋澜澜的女生忽然高声说。 聂原瞬间瞪圆了眼:“我没拍马屁!” “你没拍马屁?你问问咱班同学,谁不觉得你拍马屁?天天恨不得长乌天身上,你以为大家没看出来吗?”韩小乔说完还环视周围的同学,仿佛在印证她的话。 其他人均是沉默,这种时候没人当出头鸟给自己惹事。 聂原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轻轻颤抖。 “要不是你拍马屁,你以为乌天会理你?你一个农村来的,谁愿意理你啊?”韩小乔接着道。 聂原:“我……” “好了,都别吵了!”袁齐走到乌天和蒋澜澜韩小乔中间,“事情已经这样,吵来吵去也没有意义……大家都冷静冷静吧,否则我只能告诉老范了。好了大家都回座位吧,快上课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袁齐说“否则我只能告诉老范了”,韩小乔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对蒋澜澜说:“澜澜我们走,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然后就拉着抽抽搭搭的蒋澜澜回了座位。 班长都发话了,其他人便也陆陆续续回了座位。 聂原看了眼乌天,见他垂着头坐在座位上。 这时预备铃响起来了,聂原独自走出了教室。 聂原独自坐在五楼走廊的角落里,手里的拳头还攥着。这节课是物理,还是历史?顾不上了。 韩小乔说,你问问咱班同学,谁不觉得你拍马屁?要不是你拍马屁,你以为乌天会理你?你一个农村来的,谁愿意理你啊? 聂美荣说,你们都他妈的靠不住!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聂原你就和杨忠国一样,只配一辈子在村儿里! 乌天说,聂原,你……很好。 可他刚刚低着头默认了韩小乔的话。 我拍马屁了吗? 我是农村人就……不配和他当朋友吗? 我为什么害怕他和蒋澜澜在一起? …… 太多的事想不通,不知道答案。 聂原把头靠在冰凉的瓷砖上,凝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出神。 直到下课铃响起,聂原才揉了揉已经麻木的腿,扶着墙站起来。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也没什么感觉,因为脸也冻僵了。 甘城的冬天真冷。 聂原下到四楼,推门走进了教室。 他一进教室,众人的目光便都射向他。聂原垂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宇正在低头写着什么,聂原坐下了,韩宇抬头看向他,说:“聂原,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聂原随便掏出本书,摊开放在桌子上。 “啊,好吧。”韩宇接着埋头写字了。 第五节课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聂原拿出张数学卷子做,一道选择题做了很久也没做出来。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没那么想你。”韩宇忽然侧头说。 聂原手里的笔一顿。 “……谢谢你啊。” “呃,不客气。”韩宇摇摇头。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提前收拾东西了,好一下课就冲出去抢饭。聂原也饿了,但他今天中午不打算去吃饭——现在见了他们班同学就膈应,总觉得对方脸上写着鄙夷。 聂原盯着桌上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选择题只会做一半,大题更别提。 身边的韩宇忽然用胳膊肘顶了顶聂原。 聂原抬眼看向韩宇,韩宇指指讲台。 乌天站在讲台上。 教室里收拾东西的声音停了,“沙沙”声也停了,这次是真的静得连针落都听得见。 “蒋澜澜,我完全不喜欢你,嗯,这是第一。”乌天平静地说。 “第二,韩小乔是吧,你大课间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对。你诋毁聂原,我想打你,但我不打女生,所以,”乌天顿了顿,忽然抓起黑板擦狠狠掷向韩小乔身旁的过道!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韩小乔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啊!!!”地尖叫了一声,同时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异常狼狈。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教室瞬间炸开锅。 “走了。”乌天快步走到聂原身边,抓住聂原的手腕,拽着聂原出了教室。 聂原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直被乌天拽到了五楼,才想起挣开他的手。 “对不起,聂原,对不起!”乌天大声说:“我是傻逼!刚才课间我脑子抽了!” 聂原沉默。 “我从来、从来没觉得你在……拍马屁,”乌天双手摁住聂原的肩膀,“你别理那女的说的话。” “……你不问我为什么当时没告诉你那是蒋澜澜写的信?”聂原低声问。 “我不在乎这个原因!”乌天吼道。 “因为——韩小乔说对了一半儿——我害怕你和蒋澜澜在一起了,就没空搭理我了。”聂原看着乌天。 “……但你和我在一起……玩儿,不是因为什么拍马屁,更不是因为你家是农村的。”乌天双手将聂原肩膀扣得更紧。 “那你呢,”聂原声音有点抖,“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我是农村来的,什么都不懂,你喜欢玩的那些我都不会,我这人也……挺没劲的。” “我——”乌天显然也没想到聂原会这么问,一时语塞,他盯着聂原看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为什么非要找几个理由出来?你是个大活人,怎么能用几句话就概括了?说实话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反正我觉得你哪里都很好,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聂原的心猛地一跳,像要冲出胸腔。 “我没拍马屁。”聂原粗声粗气地说。 “没,当然没。”乌天的声音就在聂原耳边。 “我是农村来的又怎么样?” “好着呢,反正比我强多了,你会做题,会……呃,反正就是很好。”乌天的声音软得像哄小孩儿。 聂原终于笑出来,推开乌天的拥抱,和他面对面站着,两人站得极近。 然后乌天也笑了,伸手揉了揉聂原的头:“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揍,乌天哥哥罩着你。” 来不及吃午饭了,乌天跑去买了四个饼,塞了两个到聂原手里。聂原低头看看热气腾腾的饼,脑子里又猛地浮现出韩小乔那句“你问问咱班同学,谁不觉得你拍马屁”。 聂原从柜子里拿出聂美荣用旧衣服缝的钱包,从里面抽了十块钱出来,转身递给乌天:“这是……饼的钱。” 乌天愣了一下,摆摆手:“几块钱的事儿,跟我还客气什么。” “你拿着。”聂原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了乌天手里。 “你俩下午小心点,”趴在上铺看书的陈骏驰忽然说,“蒋澜澜她爸是个官儿,韩小乔她妈是蒋澜澜她爸手下,所以才那样,我听说是这样的,也许韩小乔……没完。” 聂原愕然,没想到还有韩小乔和蒋澜澜还有这层关系在。 “好,我知道了,谢了。”乌天对陈骏驰说。 陈骏驰看看乌天又看看聂原,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中午聂原睡得很沉,一觉醒来时,已经比平时起床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寝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乌天靠在门上,看着聂原。 “你怎么不叫我?”聂原慌忙起身。 “看你睡得熟,反正晚几分钟也没关系。”乌天笑笑。 “都要迟到了,快跑!”聂原锁上门,抓着乌天的胳膊开始狂奔。 两人冲进教室时刚好打预备铃,聂原松了口气,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结果刚走到过道上,就看见韩宇蹲在自己座位旁捡着什么东西。 而其他人都看着自己。 “你——”聂原走近了,后半句“在捡什么”没说出口,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洒落一地的,自己的书和笔。 韩宇回过头来,紧紧皱着眉:“我来的时候,你桌子倒了。” 这时乌天走了过来,看着一地狼藉,高声问:“谁干的?”声音冷得可怕。 无人应答。 “你先回去吧,”聂原白着脸对乌天说,“先上课。” 说完就蹲下和韩宇一起捡书捡笔。 乌天看了一圈儿周围的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终于在英语老师进班前捡完了所有东西,聂原看着堆了一桌子上书、本子、笔……默默叹了口气。 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完? 韩宇忽然从聂原桌上拿了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聂原。 本子上写着:申鹏踢的。 聂原“啊”了一声,在本上写:为什么? 然后递给韩宇。 这次韩宇埋头写了好一会儿,才又递回来。 我听别人说的,申鹏初中的时候追过韩小乔,韩小乔没同意。他可能是想替韩小乔出头,我担心他会把这事告诉老范,毕竟乌天拿板擦吓唬韩小乔了,算是动手了吧。你有个准备啊,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聂原看着本子上的字,只觉一阵烦躁。 我知道了,谢谢你。聂原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是这么晚,白天事情真的挺多,这三千字写得我感觉身体被掏空……困死了…… ☆、当时(二十三) 一下课,聂原就看见乌天往自己这边走来,结果还不等乌天走到,聂原就听见老范的声音:“聂原,你过来。” 老范站在班级前门门口,黑着脸。 聂原冲乌天眨眨眼,跟着老范走了。 “你说说这怎么回事?”老范坐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问。 “老师,既然您都来找我了,应该就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吧?”聂原说。 “聂原现在有脾气了啊!”老范笑笑,“那我捡几个问题问问你吧。” “你看出来是蒋澜澜写的情书了,故意没告诉乌天,为什么?” 聂原没想到老范会关心这个问题,这个他自己也没想清楚的问题。 “我……您不是然我辅导乌天学习……我觉得他要是搞对象了,不久更没心思学习了吗?” “哦——”老范拖长了声音,“有道理。” “那第二个问题,韩小乔骂你什么了?” “她说我……对乌天拍马屁,说我是农村来的,如果不是对乌天拍马屁,根本没人搭理我……大概就这样。” “……”老范沉默片刻,接着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没拍马屁,更不是因为我是农村来的,没人搭理我,我才……和乌天玩儿。”说这句话时,聂原眼前浮现出中午乌天双手扣着自己肩膀和自己面对面时,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聂原啊,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噢,乌天那小子拿黑板擦吓唬女生,我一会儿再收拾他——主要是韩小乔做得不对,”老范指了指聂原身边的椅子:“你坐着,我和你聊聊。” 聂原坐下,双手叠放在腿上。 “聂原,我今天不是来批评你的,就是有些话,我觉得我作为班主任,应该告诉你。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吗?” 聂原心里打鼓,不知道老范要说什么,竟然还需要保密。 “……能。” “好,我就是想和你聊聊你和乌天。”老范说完,从烟盒里抽出支烟,点燃了。 聂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我和乌天,我和乌天什么? “你和乌天在一起玩儿,这点我理解,也不反对,谁都有朋友,对吧。” “……嗯。”聂原松了口气。 “但是,你和乌天玩儿归玩儿,有些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聂原,你肯定也知道乌天家条件……很不错,他本来不该在这儿,因为乌校长的缘故,他才能来咱们班。所以——话糙理不糙——你要知道,乌天如果学习不够好,将来考不上大学,或者考个很一般的大学,他的出路多得是,你看,他可以花钱出国,可以拿家里的钱做生意,就算都不行,他也可以直接继承他爸的生意,反正他是独生子。聂原,我给你说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得太远了,连独生子都扯上了,是吧?”老范说完,吸了口烟,抖抖烟灰。 “我……”聂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现实就是这样,你们都还年轻,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且你们睡在同一个寝室,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玩儿,你会有种错觉,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 “包括你们从小受的教育也告诉你们:人和人是平等的,和贫富没有关系。但是聂原,我必须告诉你,这话不对,”老范说着,叹了口气:“可能现在和你说这些太残酷,但是,你想想,乌天有那么多出路,我刚才也说了,那你呢?你家是农村的,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家里有钱送你出国吗?别说出国,就假如你考了个三本,你知道三本一年要多少钱吗?光学费就要一万多,还有生活费,你想想你家供得起吗?就算你家把攒的钱都拿出来,供得起,但你愿意让父母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拿出来供你上学吗?” “如果你不上学,那你就得回农村,或者打工。先说回农村,你之前那么用功,好不容易考进甘城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你甘心回农村和父母一样种地?如果你打工,现在这社会,研究生都一抓一大把了,你一个高中学历,能干什么呢?” 老范说完,手里夹着烟,看向聂原。 聂原被老范的话打懵了。 他以为老范会说诸如“少和乌天玩儿”之类的话,却没想到,老范说了这些。 “你们现在感觉不出来这种差距,聂原,但是这是实打实存在的,你看,我分析了你如果高考没考好,可能的几种结果,你自己想想,我漏了什么了吗?” “……没有……”聂原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校服裤子。 “你看,聂原,你要想走出甘城,改善你自己包括你家的经济情况,只能靠努力学习,考上个好大学。但乌天就不一样了,首先他家本来就很有钱,其次,他就算学习不好,也多得是出路,他家里拿点钱就能让他去出国……”老范的语气几乎是谆谆善诱:“我再给你讲个我的高中同学的事儿,当时那个女生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学习特别好,那个男生是和我一个寝室的,长得很帅,但学习非常差。这两个人高一就开始谈恋爱,感情特别好。”老范的话顿住了,他端着杯子起身去接水。 聂原现在是懵上加懵,老范为什么会提起他早恋的高中同学……谈恋爱…… “一直到高考,女生的成绩都保持在我们班前几名,男生进步了,但也就是中上游。但最后高考的结果,真是让我们谁都没想到,”老范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里,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那个男生超常发挥,考了我们班第一,而女生发挥失常,比男生少了将近两百分。再然后就是报志愿,我们那会儿还是估分报志愿,那个男生报了北师大,那个女生就想和男生一起去北京,不过北京的学校,分数是高出同档次的外地学校一大截的,这个女生为了保证一定能报上,就报了个专科。那会儿我们都觉得,这俩人是真爱啊,肯定以后能走到结婚。他俩大学的时候还一直在一起,你算算,这就在一起7年了啊。但是他俩一毕业,就散了。因为那个男生一个月挣七八千,接触的人不是一流学校毕业的就是出国留学回来的,那个女生呢,一个月挣一两千,身边都是大专生,要不就是没上过大学的。” “我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两个人的高度不一样,眼界不一样,经济水平不一样,再深的感情也是扯淡。当然了这是说爱情,爱情都是这样,那友情,不更是这样?” “聂原,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和乌天玩儿归玩儿,但你不能被他带着也不学了,他不学有得是出路,你不学,前途就很难办了。我也不是说你就低他一等,更不是让你看不起自己。我只是把客观的情况告诉你,我是班主任,得对你负责任。” 老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聂原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只得机械地点头:“我……我明白了。” “我今天说的话,你不要和乌天说,我本来也没有说乌天一定考不上大学的意思。我是给你提个醒,聂原,上次你俩把4班那小子打骨裂了,后来我也没再找你,因为我看你妈妈……脾气不太好,就不和她说了。但你得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啊。” 聂原继续点头。 老范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行,那你回班吧,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话,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或者其他事儿,再来找我。” 聂原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觉自己身体是僵的:“老师再见。” 这节课是自习,聂原就从后门推门进教室了。 刚走到离乌天座位几步远的时候,乌天忽然起身,大步跨向聂原。 “他说什么了?”乌天压低了声音问,但还是引得大家都扭头看过来。 聂原感觉喉咙生了锈,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冲乌天摆摆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刚坐回座位,前座的蒋澜澜和申鹏就同时扭头,申鹏冷冷扫了他一眼,蒋澜澜则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聂原没心思揣测他们目光里的涵义。 他低着头,脑子里放电影似的回放刚刚老范说话的情景。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家里的地,想起了他爸在盛夏时去地里干完活儿湿透的背心,想起了小时候在昏黄的灯下,他妈说,小原,你好好学习,将来带妈妈离开这儿。 然后乌天又蹦出来,乌天摸摸他的头,乌天和他披着被子吃泡面,乌天揽着他的肩膀,乌天抱着他—— 乌天。 原来这是友情,是朋友? 怎么感觉像大头钉钉在了心口儿。 全世界都挡在他俩之间,老范,聂美荣,同学们,还有,自己的穷。 可他明明那么好啊? 聂原恍恍惚惚地想,我为什么不告诉乌天那是蒋澜澜写的信。 ——蒋澜澜那么漂亮,我怕他会接受。 那我为什么怕他会接受。 ——我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我想和他在一起。字面的意思,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打游戏,一起在寒风中骑着摩托车狂飙。 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这样的感情吗? 聂原紧咬着牙关,抬眼看了看,才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下节课体育。 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中,泪水刹那间冲出眼眶,顺着脸颊从下巴上滴落。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下节课体育。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9节 乌天还坐在座位上,盯着聂原的后背。他看见聂原抬起头,顿了两秒,然后——把脸埋进了双手。 聂原哭了。乌天想。 作者有话要说:  老范讲的故事大体上是真事儿。嗯,老范说得都对,聂原太小,他还不懂,但最动人的不就是那点“不懂”。 ☆、当时(二十四) 乌天看着聂原瘦削的后背,听着他隐忍的哽咽声,一言不发。 他不是不想过去拍拍聂原的肩膀,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敢去。 因为他知道,聂原刻意回避了他。 老范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被表白的是他,掷黑板擦吓唬韩小乔的是他,凭什么,总是在针对聂原。聂原做什么了? 聂原的哽咽声已经止住了,现在正趴在桌子上,他的呼吸声有点粗重,但很均匀,大概是睡着了。 乌天盯着聂原看,他俩之间只隔了小半个教室,乌天却一下子感觉很遥远。 乌天轻轻踮着脚走出了教室。 聂原晚上给乌天辅导功课的时候,除了眼睛里血丝有些多,已经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端倪了。他还是再平常不过的样子,看题时,轻轻皱着眉,左手食指在下巴上摩挲。乌天问聂原:“老范和你说什么了?” 聂原语气平淡:“就是问了问我事情的经过,也没批我。” 乌天只好不提自己下午看见聂原掩面哭泣的事情。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大半,晚上一起回寝室的路上,难得地看见了北斗七星。 “真的是连成一个勺子啊。”乌天的手指从七颗星星上划过,连给聂原看。 “嗯,真难得。”聂原抽抽鼻子说。 甘城是个典型的重工业城市,钢铁是甘城的支柱产业。这时候人们还没意识到每天早上弥漫在空气中的是雾霾,常常听见的感慨是“又这么大的雾”。冬天的时候“雾”最甚,夜空常是灰蒙蒙的,看上去压得很低。要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自北向南途径甘城,猛烈的寒风刮上一两天,把厚重的污染物刮到南边儿的城市,甘城的天空才能明亮几天。 昨天又是一股冷空气南下,今天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二度,冷是冷了点儿,但夜空总算清澈了,黑也黑得透亮,还隐隐带着冬天特有的墨蓝。 “很冷吗?”乌天听见聂原抽鼻子的声音,扭头问道。 “有点儿,快回寝室吧。”聂原缩着脖子说。 刚刚乌天伸手去描绘勺子的曲线,就一会儿,手便被冻得通红。聂原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两个兜鼓鼓囊囊的。 乌天看了看聂原的兜,把通红的右手塞了进去。 “诶!我的兜太小了。”聂原说。 “正好挤着暖和。”乌天厚着脸皮答。聂原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紧紧挤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凉冰冰的指尖戳在聂原温热的手心里。 聂原不再说什么,两人随着人潮慢慢走回寝室。 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韩小乔在班会上受了批评,蒋澜澜、聂原、乌天也被老范一起叫到办公室,在老范的开导下和解。 但一个礼拜过去了,聂原意识到,事情还没结束。 最开始是发作业的时候经常没有他的作业本。聂原问遍了所有发本儿的同学,都说压根没发到他的。后来他仔细一想,不见的是语文作业本,化学作业本,政治作业本。而蒋澜澜是语文课代表,申鹏和化学、政治课代表,似乎是好哥们。 再然后是同学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是何磊梁德浩那样的“小聋瞎”,肯定完全没有感觉,可偏偏是心细如发的聂原。以前走在路上会和他打招呼的同学,现在大多头一偏,装作没看见。就连课间会和聂原闲聊几句的袁齐,也再没和聂原聊过天了。 渐渐被孤立的感觉。 聂原心情有点儿沉重,但他不想告诉乌天——以乌天的性格,不知会干出什么事儿,更重要的是……聂原又想起老范的那番话,他不想什么事儿都依赖乌天帮忙,他得自己担着。 反正——都是些小麻烦。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大半,今年过年早,一月六号就放寒假。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今天的体育课是这学期最后一节,体育老师格外开恩地让男生踢足球。 聂原和乌天坐在一边儿,韩宇去借足球,借来了却拐道儿走到他俩面前:“你们来一起玩吗?” 乌天摇摇头:“谢了,我懒得动。” 聂原站起身:“我来踢。” 申鹏之所以能当体委,就是因为足球踢得很好,他初中时在校队练过的。他们学了一学期足球,总算大家都练得差不多了,今天能痛痛快快踢一次。但他没想到韩宇去借趟球,身旁就多出来个聂原。 申鹏拉下脸:“人已经够了。” 韩宇指指不远处正向他们走过来的男生:“张阳刚才说也要玩儿,再加上聂原,正好两队各多一个人。” 申鹏总不能也不让张阳玩儿,转身走了。 聂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声对韩宇说了声“谢谢”,又想,这破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 韩宇同样低声地说:“一会儿你……小心点儿。” 聂原点点头。 然而,真正开始之后,聂原才发现他再小心也没用。 申鹏那拨人也太明显了吧! 申鹏带着他那几个铁哥们,对聂原各种围追堵截,根本不让聂原有挨着球的机会。聂原的队友们也看出来了,只好避开聂原传球。 一场下来,聂原跟着跑来跑去,脚下却始终是空的。 这球踢得,太无聊了,不如跟乌天坐着聊天儿呢。聂原只好盼着赶快下课。 他这一走神儿,就被人撞倒了。申鹏那几个哥们一齐朝他冲过来,连是谁撞得都看不出来。还好是草地,不大疼。 聂原刚准备爬起来,就看见不远处申鹏脚下踩着球,盯着他。 下一秒,他抬脚,把球狠狠踢向了聂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聂原甚至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足球以巨大的力量砸上了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袭来,胃好像都被挤到胸口了。 站在聂原身边那几个男生立马散开,都跑着去追滚向对面的球,留下聂原佝着腰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韩宇见状赶紧和几个队员跑了过来,震惊地发现仅仅过去几秒,聂原就已经疼得满脸冷汗了——这可是冬天。 “能坐起来不?”韩宇不敢贸然去扶。 “……”聂原说不出话,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我草你妈的!”一声怒喝,又引得韩宇几个人抬起了头。 乌天和申鹏扭打成一团。 申鹏的几个哥们把他俩围了一圈儿,却不拉架,其中两个还抬脚往乌天身上踹。 但乌天压根不理那两个踹他的人,他干脆而利落地挥着拳头,每一下都砸在要害处,每一下都用尽了所有力气,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狼! 申鹏力气也不小,两人刚开始还打得不分上下,但又过了一会儿,申鹏就渐渐没力气了,而乌天却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拳头快而狠地砸下来,力气依旧大得惊人。 申鹏的几个哥们看申鹏还不上手了,赶快分成两拨把乌天和申鹏往两边拽,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乌天的力气如此之大,两个男生一人拽着乌天一条胳膊,却仍然拉不住他。乌天挣开了他们的手,又疯狼一般扑向申鹏。 最后还是体育老师赶过来才拉住了乌天,而这时申鹏的脸已经肿得像贴了两片厚厚的面包。 聂原已经被扶起来,靠坐在一旁的树下。 肚子还是疼,但心情意外地好——跟要飘起来似的。 想冲到申鹏跟前再补一拳:“让你个傻逼阴我!” 申鹏被几个人驾着往医务室走了,而乌天正被体育老师训斥。但老师吵了没几句,就被乌天打断了:“老师,我同学在那儿等我呢。”说完就直接跑走了。 体育老师简直被气笑了,看着乌天飞奔的背影,骂了句“小兔崽子”。 乌天蹲在聂原面前,喘着粗气儿。 聂原脸色白得像纸,嘴角上却挂着笑意,看着乌天。 “快去医务室吧。”韩宇在一旁说。 “不,直接去医院,你们帮我去给老范请个假,我现在就带他出去,”乌天皱着眉,又补一句:“那孙子也在医务室,我要去了非打死他。” 他都这么说了,韩宇便点点头:“那我去找老范。” 乌天一只手绕到聂原腋下,一只手伸到聂原腿弯处。这是一个公主抱。 聂原心想着这太丢人了,赶快说:“背着我就——嘶——行!” 用力太猛,肚子的钝痛上又叠加了抽痛。 乌天看着聂原的眼睛,什么都没说,把聂原抱了起来。这个过程很慢,乌天似乎在试探着,怕弄疼聂原。 操场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路,乌天抱着聂原,一步步走得很稳。但聂原还是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聂原虽然比他矮一点瘦一点,但也是个大小伙子,轻不了多少。 “……你放我下来,我能走。”聂远这次不敢用劲儿了,声音很轻。 乌天垂眼看了聂原一眼,没说话,接着走。 聂原:“……要不你背我?” 乌天还是不说话,连看都不看聂原了。 “……” 乌天抱着聂原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韩宇赶了上来,手里攥着出校门需要的请假条,跑得气喘吁吁:“老范身上就500块钱全让我拿来了,我和你们一起去。” 聂原:“谢谢——你啊!”没控制好,声音又一抽一抽的。 乌天对韩宇说了声“谢谢”,接着低头吼了聂原一句:“你给我闭嘴!” 聂原吓了一跳,心想,乌天这次真的怒了…… 刚刚还想去补一拳的豪情瞬间灰飞烟灭,聂原赶快乖乖闭嘴,任乌天抱着上了出租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很!勤奋!是不是! ☆、当时(二十五) 到了医院,韩宇去挂号,乌天抱着聂原先往外科走。本来能乘升降梯,但乌天见前面还有好几个护士推着躺在床上的病人等电梯,便干脆爬楼梯了。即使是上楼,聂原也没感觉到什么波动,在心里感慨乌天体力真好啊,那些架真不是白打的。 进了外科科室,乌天缓缓蹲下,把聂原放在了软面儿的躺椅上,韩宇正好也拿着挂号单推门进来了。 大夫是个老头儿,看着乌天的胳膊,笑了:“小伙子,一会儿你也开点药膏抹抹吧,俩胳膊都打哆嗦呢,第二天得疼死。” 乌天侧着低下头,在大衣上蹭了蹭下巴上的汗珠:“他被人踢足球踢到肚子上了,球很猛,您快看看吧。” 老头一脸淡定,走到聂原面前:“球砸哪儿了?是肚脐眼儿那里,还是心口?” “正冲着肚脐眼儿吧……” “你们先去骨科,让他给开个单子,去做b超,看肋骨断了没有。” 乌天一听“肋骨断了”四个字,脸就白了。 “哈哈哈,只是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要紧张,啊,年纪轻轻的能有啥事儿嘛!肋骨没事儿的话再回我这儿做个彩超看看脾脏有没有事儿,就行了。”老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对韩宇说:“小伙子你来抱一下他吧,别碰着肚子啊。” 韩宇刚要抬脚,就被乌天拍了下肩膀。 “我来吧。”乌天向聂原走去。 韩宇看着乌天单膝跪到地上,一手托住聂原的肩膀,一手从他大腿下面穿过,然后轻轻往上抬了一下,问聂原:“这样可以么?没折到肚子吧?” 聂原点头:“可以的。” “好。”乌天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变,慢慢直起了双腿。 韩宇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骨科,开了b超的单子,又上一层楼,去b超室。这一路乌天都没把聂原放下来,直到聂原躺在了机器上,乌天和韩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韩宇才听见乌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声音有点发颤。 韩宇:“一会儿他做完,还是我来吧。” 乌天看向韩宇:“你稳着点儿。” 韩宇点头。 ……乌天这么冷淡一人,对聂原真是…… 韩宇想。 片子出来了,肋骨没断。 接下来又做彩超,脾脏也没事。 但聂原肚子上还是青了一大片。 老头瞅着乌天呵呵一笑:“我就说没事嘛,你这孩子,比自己受伤了还着急,还一路抱着走,明明能走!” 乌天没什么反应,倒是聂原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向老头道谢。 老头大手一挥,在药方上画符似的写了几个字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三人去药房拿了药,老头开的是一支消肿的药膏。 “咱们回去吧?”韩宇说。 “他肚子还疼,我也累得不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带他去我家歇会儿,明天再回学校。”乌天道。 韩宇有点为难:“那你们记得给老范打个电话说一下。” 聂原开口想说“我们还是和韩宇一起回去吧”,又想起乌天一路抱着他跑上跑下肯定累得够呛,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先回去吧,路上慢点儿。” 韩宇走了,聂原和乌天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上,现在只有他们俩了,聂原想。 “疼得厉害吗?”乌天问聂原。 “还行,好多了——阿嚏!嘶……”打了个喷嚏,连着肚子一阵抽痛。 “你在这儿等我。”乌天说完,就迅速跑进了不远处一家小店,是家饰品店。 几分钟后乌天又跑出来,手里攥着条纯白的围巾:“就这颜色还可以了,别的都是粉红色,你先围着。”说着递给聂原。 聂原接过,围巾不知是什么料子的,总之比聂美荣拆了旧毛衣织的柔软多了。 聂原一圈圈绕在脖子上,立马就暖和了很多。 “我手机没带,走吧,去那边儿的报亭,我给周贺打个电话。” 聂原“诶”了一声,问:“不是说去你家?” 问完就后悔了,显得自己好像很想去他家似的。 乌天摸摸聂原的脑袋:“我家这会儿没人,我没带钥匙,先去周贺家待会儿,他家这会儿也没人。” 聂原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你挺累的吧?刚才……谢谢你啊。” 乌天收回手:“跟我有必要说这些话么?” 聂原只好讪笑。 乌天打了电话,没一会儿周贺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后座坐着薛立臻。 “哎乌少爷怎么落魄得流落街头了?”周贺笑着说。 乌天反击回去:“嗯,是不像你,天天都,”看向站在周贺身旁的薛立臻:“美人在怀的。” 周贺竟然一脸餍足地“啊”了一声,伸手勾住了薛立臻的脖子。 薛立臻的脸瞬间就红了,一直红到耳垂上——竟然没一脚踹开周贺。 聂原:“……” 乌天看着周贺,目光意味深长。 “来,爷赏的钱,拿去打车,我们肯定比你俩先到家。”周贺从兜里摸出张百元大钞,夹在指间往乌天面前晃。 “滚蛋吧。”乌天抽出钞票捏在手里。 到了周贺家,聂原才猛地想起来,周贺家好像就在乌天家相邻的小区啊? 同样是别墅,同样是空荡荡的客厅。 薛立臻坐在沙发上,两手规规矩矩的扣在膝盖上,表情很拘谨,聂原想,我去乌天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你去洗澡吧,衣服都是新的,走到头右拐就是浴室。”周贺把一团衣服递给聂原。 “嗯,谢谢。”聂原双手接过衣服,往浴室走了。 乌天看着聂原推门进了浴室,又看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薛立臻,最后看向周贺。 周贺笑了笑,当着薛立臻问乌天:“要不你去和他一起洗吧,稍快点儿。” 乌天:“……滚蛋。” 周贺扭头对薛立臻说:“立臻,我想喝水,穿过前面的饭厅,推开推拉门,就是厨房,你去找个壶烧点儿水,饮水机里没水了。行不行?”声音软得像绕着圈儿。 “嗯。”薛立臻起身去烧水了。 周贺靠在沙发上,看着乌天,一脸笑意。 “你和薛立臻……是……什么关系?”乌天往饭厅那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 “你觉得呢?”周贺反问。 “少绕圈子。”乌天心里紧张得不行。 “怕吓着你,”周贺收敛了笑容:“但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估计……我没想到,你也……” 话没说完,但乌天已经明白了。 ……是他想的那样。 但又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少了,因为今天忽然飞出一只大蟑螂呜呜呜,吓死我了呜呜呜,没心情写了呜呜呜!(周贺真迷人哦!) ☆、当时(二十六) “为什么?”乌天低声问周贺。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薛立——不,为什么……是个男的?”乌天艰涩地问。 周贺:“先是薛立臻,然后才是个男的,我也不太说得清,反正就是忽然觉得可以是他。” “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我是说,你们最开始是朋友对吧,那你是怎么发现你对他的……感觉……” “这个壶行不行?”薛立臻的声音忽然从厨房传过来,紧接着就见他拎着个黑乎乎的壶快步走来。 “怎么把这古董都翻出来了?”周贺声音里满是笑意:“走吧,我去找。” 然后就把乌天独自丢在客厅了。 乌天靠在沙发上走神儿,想起初三的时候,他和周贺听见关于薛立臻的传言,说他妈经常被他后爸打,打得很凶,用长条的木板凳往身上抽。然后有一天——那会儿周贺正和段可湘打得火热——周贺带段可湘出去吃了饭,把她送回家的路上,被薛立臻埋伏了。之前也说过,周贺懒得和薛立臻讲理,每次薛立臻以为周贺要和他单挑的时候,周贺都拉着乌天二打一了,但那次,不知道薛立臻是不是事先知道周贺要带段可湘出去玩儿,总之,恰巧赶上乌天不在。 薛立臻在初中是出了名的打架下手狠,而且老师同学都知道他家里穷,就算把人打伤了要赔钱,他家也赔不出多少钱,纯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薛立臻手里攥着根粗大的木棒,对段可湘沉声道:“小湘,你走开。” 段可湘对周贺绝对是一片痴情:“薛立臻!是我甩的你!你打周贺算什么本事?!” 本来周贺还觉得段可湘在这儿呢应该打不起来,但段可湘这么一说,他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被正在和自己眉来眼去的女生护在身后,她还说“你打周贺算什么本事”,靠,说得跟老子打不过薛立臻一样! 更要命的是,薛立臻接下来的一句话。 “小湘,你干嘛非要和他在一起?他除了长得人模狗样,还有什么用?” 被情敌,当着姑娘的面儿,说得跟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一样! 段可湘急得声音都带上哭腔了:“你走开!我就喜欢他长得好看不行啊?关你什么事?!” 周贺:“……” 段可湘眼泪汪汪地拉住周贺的手:“周贺,你别生气好吗?我们走吧,我们别理他。” ……周贺怒点其实不高,只不过平时装得潇潇洒洒。这下是真装不下去了——主要因为当着段可湘,太没面子了。 “你先走吧。”周贺对段可湘说,目光却钉在薛立臻脸上。 “周贺,我……”段可湘又涌出两行泪:“周贺……” “让你走就走!”周贺的耐心用完了。 段可湘抽搭着跑走了。 …… 乌天印象很深,那是他印象里周贺最狼狈的一次。 灰头土脸,胳膊和膝盖都蹭破了皮,一个眼眶是青紫的,鼻子还留着血,他靠着脏兮兮的墙壁坐着——周贺可是有一天擦三次鞋的洁癖。 这就是乌天赶过去时周贺的样子。 薛立臻就坐在不远处,也是靠着墙壁,他比周贺稍好点儿,只是嘴角肿了起来,但乌天见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猜想他腿上受了伤。 “你来架一下我。”周贺哑着嗓子说。 “不揍薛立臻了?”乌天问。 “这次算了,”周贺撩起“五彩斑斓”的白t恤下摆,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吧,去前面十字路口打个车。” 乌天把周贺的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架起了他。 两人从薛立臻面前经过时,乌天看了薛立臻一眼。 薛立臻的板寸极短,配上他近乎苍白的肤色,带点吊眼梢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凶狠阴鸷的气息。 薛立臻不说话,就那么恶狠狠地盯着他俩。 上了出租车,周贺向乌天讲述事情的经过,乌天才知道这场架何以如此惨烈。 还没开始打的时候,周贺随口说了句“你有找我打架的闲工夫不如去护着你妈别挨打”。 薛立臻身体一僵,然后就疯狗一样扑了过来!周贺虽然也是身经百战,但面对豁出了命薛立臻,他还是占了下风。 “起泡了!”周贺的声音猛地把乌天的思绪拉了回来。 “要抹点牙膏吗?”薛立臻抓着周贺的手,皱着眉头说。 “不用,”周贺的声音又软下来了,“你给我吹吹就行了。” “……你自己吹。”薛立臻虽然这么说,手还是抓着周贺的手没放。 “我懒得动。”周贺笑着靠到薛立臻身上,没骨头似的。 然后薛立臻竟然真的把周贺的食指凑近了自己的嘴,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 乌天默默别过脸,又想起以前那个杀气腾腾的薛立臻……和现在对周贺温言软语的薛立臻一比,完全是两个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你看你那一脸猥琐样儿。”周贺下巴撑在薛立臻肩膀上,对乌天说。 乌天扭头看过去,恰巧和薛立臻对视。 “……”乌天起身,向周贺家阳台走去。 身后传来周贺堪称浪荡的笑声。 乌天把窗户开了条缝,寒风立马钻进来,刺在他脸上。 但脸还是烫。 ……他俩卿卿我我都没事儿,我脸红个屁?乌天愤愤地想。 不过,如果是我的手被开水烫了,然后聂原…… 嗯,如果是聂原的话…… 乌天默默把窗户又推开了一些。 “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羞涩。”周贺走过来,表情十分……贱。 乌天:“嗯,论脸皮是赶不上你。” 周贺:“你语气好幽怨。” “……” “聂原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一会儿就让他回学校吧,薛立臻晚上也要回家。”周贺说。 “找我干嘛?”狐朋狗友多年,乌天十分有默契地追问。 “诶,你不是……那个词怎么说得来着……啊,情窦初开吧!”看得出周贺在尽力憋笑,但最终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你不是情窦初开么,哥哥晚上给你看点……学习资料。” 乌天脸又烧起来,以前周贺说的“学习资料”,是一男一女,但现在他们俩都……那难道要看…… 有这种……片儿? 周贺看出乌天的疑惑,语气十分不屑:“网上一查到处都是。” 乌天:“……好。” 两人回到客厅的时候,聂原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前额上,整个人像刚蒸好的包子一样散发着热气。 “乌天,”聂原走到乌天跟前:“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回学校吧,反正我也没受什么伤……” 乌天本来还心猿意马的,一听这话,瞬间就只剩不爽了。 不过本来就打算让聂原走的,这倒是正好。 “那好吧,噢,周贺,拿一百。” 周贺递来张粉色大钞,乌天接过,又递给聂原:“你别挤公交车了,打车吧。” 聂原连连摆手:“不,不用,我身上有点儿零钱,我坐公交车就行。” 乌天听他语气坚决,更不爽了。 “……好吧。”声音都变得阴沉沉的。 聂原又换上了来时的衣服,刚要去拧开大门,忽然被乌天攥住了胳膊。 “你没围围巾。”乌天说着,递过刚买的那条白色围巾。 “要不……你围吧?”聂原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微笑。 “给你买的,我围什么围!”乌天把聂原拉到面前,双手捏住围巾的两端,给聂原严严实实地围到了脖子上。 乌天还故意往上绕,把聂原的嘴也给围住了。 聂原瓮声瓮气地:“那我走了……明天见。” “嗯,路上慢点。”乌天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薛立臻也走了。 乌天去洗了个澡,出来见客厅没人,便直接上二楼,推开了周贺的屋门。 周贺正坐在电脑前,见乌天进来了,冲乌天笑:“你刚才凶什么,正好你也想让他走。” 乌天烦躁地捋了捋头发上的水:“看他躲着我就火大。” 周贺还是笑:“你觉得他躲着你?” “嗯,可能是我们老班跟他说的……少和我玩儿吧。” “那要是你跟他表白了,他不是更得躲着你?” “什么表白……你扯太远了。” “行吧,就当我扯太远了,”周贺指指电脑屏幕:“你来看看吧。” 乌天闻言凑过去。 然后他的脸就“唰”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累累累饿饿饿 ☆、当时(二十七)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就回了学校,在校门口碰上乌校长,照例被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乌天不住地点头,除了“嗯”以外什么都不说。乌校长一脸狐疑:“你今天怎么这儿听话?” 乌天:“嗯。” 乌校长怒了,尖细的鞋跟在地上“哒”地一跺:“乌天!你昨晚是不是又和周贺去网吧了?” 乌天这才回过神来:“没……”要是去网吧还真不至于这么恍惚。 乌校长看着乌天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满心恨铁不成钢,但眼看着第一节课就要开始了,她只好冲乌天挥挥手:“行了,赶快去上课吧,不要睡觉!” 乌天又“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乌校长一眼,就转身走了。 班会上,申鹏被老范狠狠批了一顿,赔了聂原看病的三百五十一块钱,外加回家反省一天。 申鹏的双颊还肿着,整个人都是蔫儿的。 老范看看自己的笔记本:“现在进行班会下一项……” “老师!”韩小乔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您这样不公平,明明聂原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而申鹏受那么严重的伤!” 全班哗然。 大家都知道申鹏单恋韩小乔,韩小乔这是……接受申鹏了?! “大家安静一下!”老范把笔记本卷起来,在讲台上使劲儿敲了敲:“韩小乔,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批评申鹏?不是因为他让聂原受了什么伤,而是他的行为本身!因为自己一点私心,就这么伤害同学,你觉得这样对吗?” 韩小乔的眼里迅速留下两行泪:“那乌天打申鹏就不是因为私心了?” 老范竟然一时语塞。 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更大了——乌天和聂原关系好是众所周知的,乌天上去揍申鹏,确实也是出于私心啊?更重要的是,乌天本来就聚集了女生们的特别关注。 老范用黑板擦在讲台上磕了磕:“你说得对,我本来打算批评完申鹏就批评乌天的,不过,”老范狡诈一笑:“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谈谈早恋的问题,同学们。” 众人更兴奋了:一方面,都知道老范暗指申鹏和韩小乔的事儿,另一方面,早恋本来就是大家敏感的话题。 连一直埋头做题的韩宇都放下了笔,抬起头看着老范。 聂原却完全听不进去。 刚刚韩小乔那句“那乌天打申鹏就不是因为私心了”像一阵响雷,劈在他头顶。 从今天早上乌天进班到现在,他都没好好和乌天说过一句话。 说什么呢?说“谢谢你”?乌天说过许多次了,“跟我客气什么。” 更何况,乌天为他出手打了申鹏,乌天一路抱着他去医院跑上跑下,乌天给他买了一条柔软的围巾……乌天做了那么多,又岂是一句“谢谢你”就说得清的。 那说什么呢?想来想去,又想到了老范的话:你和乌天玩儿归玩儿,但你不能被他带着也不学了,他不学有得是出路,你不学,前途就很难办了。 说白了就是远离乌天。 聂原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心里想,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一定……远离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聂原走到乌天跟前:“你先去吧……我以后……想在教室里待会儿再去吃饭,你不用等我。”这话说的不仅是今天我们就不一起吃午饭了,还有以后。 聂原已经做好了乌天想也不想就拒绝的准备,他会接着对乌天说:“我现在成绩太差了,我妈要吵我。”把他妈都拿出来了,乌天肯定就没话说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0节 聂原满心酸涩,觉得自己太卑鄙了——但他也不想这样。 但出乎意料的是,乌天干脆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然后就大步走出了教室。全过程不过几秒,甚至没看聂原一眼。 聂原那句“对不起啊”憋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口。 中午回寝室,乌天倒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看,聂原犹豫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昨天刚买的一个苹果(没错,一个),举在手里问乌天:“吃苹果吗?” 乌天冲聂原笑笑:“不用了,你吃吧。”也还是和往常一样,温和与笑容和语气。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聂原刚准备去给乌天补课,乌天就已经走到聂原身边,拍拍聂原的肩膀:“我姑找了个老师,寒假给我补课,正好也快期末考试了,这段时间就别辅导了吧,耽误你复习。” 老师肯定比自己讲得好,乌天都说了已经找好了老师,聂原只能讪讪点头:“其实不耽误我复习……” 乌天摸摸聂原的头,留下句“我去吃饭”,走了。 乌天说得快走得快,聂原坐在座位上愣了好久。 所以,晚上的班会上,聂原一听到韩小乔说“那乌天打申鹏就不是因为私心了”,就猛地发现,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 乌天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 晚上回寝室,聂原忙着冲澡,往肚子上抹药,也没顾上和乌天说话。 第二天中午下课,聂原匆匆收拾了书包去找乌天,跑过去,却见乌天的座位已经空了。 第三天,第四天…… 聂原知道,乌天不想理自己。两人忽然间就疏离了,不再一起吃饭,一起回寝室,辅导也取消了——偏偏乌天和他说话时他的态度又仍与以前一样,简单地说就是两人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实际已经回到了开学初不相熟时的状态。 聂原想,大概乌天真的对自己失望了吧。 也是,换谁都会失望。我真是个头号白眼狼。 说来也怪,明明两人还是上下铺,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聂原就是感觉乌天一下子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不再知道他正在看哪本,不再听见他随口说起以前和周贺一起打架,不再看见他笑时双眼里的光。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 要期末考试了。 聂原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没有乌天,一切又回到刚开学时的样子。其实也不错,一个人吃饭就能吃得很快,一个人走路就能走得很快,节省时间复习了。有一次何磊问他:“刚刚在老范办公室,我靠乌天和乌校长吵起来了,他爸好像也在旁边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吵得特凶。” 聂原愣愣地反问:“我怎么知道?” 何磊感慨:“你俩关系这么好你都不知道啊,乌天真是神秘……” 聂原后知后觉地想,乌天是又说要从七中走人了吧? 晚上在寝室,聂原发现乌天的右脸微微有点肿,不细看看不出来。 但他没问。 两天的期末考试很快考完,然后就是出分,家长会,放假。 聂原考了班里40名,比第一次月考退步了14名。 聂美荣来开家长会,会上,老范挨个点评学生的表现。 家长会结束就是放假了,聂原背着满满一书包的书,手里还拎着个装了衣服的编织袋,和聂美荣一起踏上了回丘西村的大客车。 一路上聂美荣都不说话,眼角耷拉着,看上去很阴沉。两个月没见她,聂原发现她似乎……老了不少,眼袋忽然就显眼了,嘴角也向下垮。 冬天大客车上没人开窗户,整个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臭味。 聂原被熏得想吐,拧开瓶子喝了口水,悄悄瞟了眼他妈,低声问:“妈,你喝水吗?” 聂美荣一动不动,只沉声答:“不喝。” 颠簸一路,终于到了家。 临近新年,村里挺热闹,路过的许多户人家都敞着大门,打扫自己门口的路。 不少村民见了聂原,都热情地招呼一声“聂子回来了啊!” 聂原也冲他们打招呼,很久没见这些熟悉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聂原心里挺亲切。但聂美荣走在聂原前面,毫无反应。 聂原知道他妈傲气,但没想到……和一个村的熟人都不打招呼了么? 到了家,聂美荣掏出钥匙开了大门,走进院子,聂原发觉院子好像变大了点儿,又环视一圈,才想起来是堆在院子一角的锄头草帽什么的没了。 姥姥姥爷只站在屋门口招呼了一声“小原回来了啊”,就转身回屋了。 他爸呢,聂原想,大概还在工厂做工?可这都年根了。 奶奶呢? 聂原放下书包和编织袋,也没多想,开口就问了:“妈,我爸和奶奶呢?” 聂美荣转过身看着聂原,这一年聂原长了不少,已经比聂美荣高出一头了。 “啪”地一声,聂美荣甩了聂原一个巴掌。 “你还有心找杨忠国和那个老不死的?你在学校都干了点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班主任怎么说的你,聂原?你真是进了城,翅膀硬了啊?!家里拼死拼活攒点儿钱,都他妈的给你吃喝玩乐了!” 聂美荣的尖利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姥姥赶紧下楼,将聂原护在身后:“美荣!你干什么打我孙子!” “他不要脸!花着老子的钱去给老子丢人!”聂美荣嘶吼道。 “你还有脸说聂原!你这个当娘的要脸了吗?!”姥姥往前走了一步,嘶哑着嗓子反问。 聂美荣忽然如被戳爆的气球般,泄了气。她转身进屋,摔上了门。 姥姥看着聂原脸上清晰的红指印,十分心疼:“小原,别生气,啊,姥姥给你拿热毛巾擦擦。” 聂原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更新!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欢迎来找我玩~ ☆、当时(二十八) “你妈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小原,你离她远点哪。”姥姥拿着蘸了热水的毛巾,轻轻往聂原脸上凑。 聂原歪了一下头,抬手接过了毛巾:“姥姥我自己来吧。” “上个月你奶奶要回贵州了,要死要活地向你爸要钱,钱又都在你妈那里,你爸就差跪下求你妈了,但你妈就是一分不给……哎,我和你姥爷都觉得,给不了五千,两千还是给得出来啊,你奶奶一个老太太大老远从贵州过来……但是劝不动你妈,她就是不给。后来你爸也急了,跟你妈打了一架……最后还是你姥爷从你三表叔家借了两千,拿给你爸。” 热毛巾敷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美荣的脾气越来越犟了,也怪我和你姥爷以前没教好,太惯她……”说到最后,姥姥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佝偻矮小的老人,顶着花白的头发,默默流泪。 聂原一阵心疼,轻声说:“姥姥你别哭了,我……我劝劝我妈。” “哎,小原,也就你的话美荣可能还听得进去了,你好好劝劝她,你爸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人老实,脾气也好,你多给你妈说说你爸的好。” 聂原点点头:“我知道了,姥姥。” 晚上九点多,聂原他爸才回家。聂原走出自己的小屋,见他爸正在家里厨房门口支床。那是张很破旧的行军床,以前聂原没在家见过,不知是哪里来的。 “爸,你……回来啦?” “哦,小原,你怎么回来了?”杨忠国支好了床,正在铺床单。 “我放寒假了。爸,你今晚……睡这儿?” “嗯。”杨忠国头也不抬。 “那、会不会冷?爸,被子够吗?”聂原没话找话,心想,爸妈已经闹到要分居了。 “不用管我,小原,你回屋吧。” “哦……好。”聂原只好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离年三十越来越近,不少村民都去县城购置年货,拖拉机、三轮、面包车……各种交通工具齐齐上阵。年夜菜也准备起来了,杀鸡的,杀猪的,十分热闹。 相比之下,聂原家就安静得异常了。 家里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息,院子还是那样空荡荡的,也不见爸妈去买年货,甚至连往年过年时一定会做的大扫除都没做。杨忠国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很晚才回来。聂美荣则天天待在屋里,连屋门都不怎么出。 七中不愧是重点高中,每一科都留了一套卷子,垒起来就是厚厚一沓。聂原坐在自己屋子的矮桌前写卷子,但总是写着写着就忍不住走神,他家□□静了,总让他忍不住想起七中,接着就想起乌天——不知道乌天家怎么过年? 聂原从铅笔盒里抽出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乌天写给他的,乌天的手机号。 小小的纸条已经皱得快要看不清上面的数字了,但聂原早就背下来了。看了太多遍。 聂原放下笔,从板凳上起身,倒在一边的床上,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他所在的地方,不是冬天荒芜的农村,不是压抑的家,不是狭□□仄的屋子,而是——高耸的雪山下,夜空中高悬一轮巨大的明月,无法无天穿着一身白衫,英气逼人地站在他身旁。 很快就大年三十了。 聂原以为家里好歹会做些准备,没想到的是年三十这一天过得和之前的一天天没有任何差别。中午饭是昨天的剩饭剩菜,晚上饭……是馒头,和炒白菜。杨忠国也仍然快九点才回家,聂原把凉透的菜热了一下,端给杨忠国吃。 杨忠国吃完就倒头睡了,和平时一样。 家里的灯都关了,聂原摸着黑悄悄出了门,村民一向睡得早,九点多各家就基本都关灯了。但今晚例外,家家户户都守在电视前看春晚,还要守夜到十二点包饺子吃。 聂原沿着家门口的路慢慢走,路过的每一户人家里,都传出来说话声,欢笑声,大概是春晚到了相声了? 走着走着,走到了村里的超市,大门关了,但里面灯亮着,显然也是一家人在看春晚呢——年三十没人做生意。 聂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脸上有点点冰凉,聂原抬头,往路灯看去,果然,下小雪了,昏黄的灯光下细碎的雪花向下飞舞。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年,聂原想。 不知站了多久,聂原只觉得双腿已经灌满了铅,冻得没什么知觉。聂原拍掉了两肩上薄薄的雪,屈起食指敲了敲超市的门。 “谁——哟,聂家小子啊!这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开门的是王奶奶,她身后坐着一大桌家人,都正在嗑着瓜子看春晚。 “我……超市里的电话能打吗?我打个电话。” “能打能打,你去吧!”王奶奶指了指不远处柜台上放着的小小座机。 “好,谢谢您了。” 聂原走过去,拿起了听筒贴在耳朵上,耳畔传来一阵“嘟——” 聂原深深地呼吸,摁下了那串号码。 听筒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秒。 两秒。 三秒。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聂原一怔。 听筒里的声音还在重复:“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聂原扣下听筒,再拿起,重新拨了一遍号,这次他是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号码,慢慢摁的。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聂原手腕一软,再次扣下了听筒。 “聂子啊,别忘了在号码前头加个9啊,咱这是座机。”身后忽然想起王大叔的声音。 “……嗯。” 第三次拿起听筒,贴在耳朵上。 依旧是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拨了号。聂原感觉自己的手有点抖——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给同学打个电话拜年而已。 一秒。 两秒。 三秒。 “嘟——” 通了。这一声“嘟”真是……宛如。 “嘟——” “嘟——” “嘟——” “嘟——” “嘟——” …… “喂?” 那头响起乌天的声音。他周围很闹,笑声喊声混在一起传进听筒,让乌天这一声“喂”有点模糊。 但聂原的心脏还是没缘由地开始狂跳。 “是我,聂原。” 那头沉默片刻,说:“你等等。”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只剩嘈杂的背景音。 过了大概十几秒,背景音也没了。 “聂原,现在安静了。”乌天说,还喘着粗气。 “嗯……你在看春晚吗?”聂原感觉手心已经出了汗。 “没,和亲戚在外面放烟花……你呢?” “我……新年好啊。” “聂原,”少年特有的清朗声音贴着聂原的脸颊:“出什么事了吗?” “没啊,我就是,提前给你拜个年。” “你在哪?” “我在……我们村啊。” “我是说具体位置,你在你家吗?” “不……我在村里的超市,这儿能打电话。” “年夜饭吃得怎么样?” “不错啊……吃了好多,红烧肉,土豆炖鸡,还有——我一下子数不出来。” “嗯,接下来几天干什么?拜年吗?” “明天去村里熟人家拜年就行。你呢?” “我现在不在甘城,在山东威海,我家有个亲戚在这儿买了房子,我们过来玩。” “哦……那你好好玩啊。” “嗯。” 两人同时沉默了。 “聂原,我——算了,见面说吧。”乌天笑笑。 “……好,那开学见。”聂原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乌天要说什么? “那再见。”乌天说。 “嗯,再见。” 聂原挂了电话,发现整个手掌都是汗。 付了钱,聂原谢过王大叔,走出了超市,雪还在下,聂原原路返回,又听了一路的欢声笑语。 到家,聂原摸着黑进门,锁上大门,再摸着黑进屋,脱了外衣,裹紧了被子躺在床上,渐渐睡去。 第二天,大年初一,有几个熟人来拜年,聂美荣连见都不见,杨忠国又出门去了,姥姥姥爷翻箱倒柜,也没找着一点能招待客人的瓜子花生,只好把聂原叫过来,祖孙三人一起赔笑脸。还好那几位熟人大概也知道他家的情况,只站着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今年聂原没有出门拜年——只有两位老人带着孙子去拜年算什么意思呢?明明家里有两个大人的。 大年初二,一大清早,聂原被“嘭”“嘭”两声响吵醒了。 聂原看了眼表,刚六点过点儿。 没想到初二了还有人来拜年。 家里静悄悄的,聂原揉了揉眼睛,披上羽绒服,哆嗦着走出屋子。 聂原拨出铁门栓,打开大门,就看见—— 乌天站在门外,脚边立个拉杆箱,他穿着件黑色大衣,深蓝的牛仔裤,一双黑色短靴,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 “你——”聂原被吓傻了。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乌天上前一步,搂住了聂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要早起…… ☆、当时(二十九) 聂原让乌天站在院子里等他,自己踮着脚溜进屋子,匆匆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装进书包,又从枕头下面摸出昨天姥姥给的一百块钱揣进兜。 “你这是……”乌天一脸震惊地看着聂原。 “走!”聂原拉住乌天的手,带着乌天快步向村口走。 起初乌天还跟在后面问一句“到底怎么了”,后来也不问了,两人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小跑起来。 到了车站,车还没来,终于能停下来一会儿。 聂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乌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伸手捂住了聂原冻得通红的耳朵:“冷不冷?” 聂原摇头:“跑起来就不冷了。” 乌天的手指钻进聂原的发间,轻轻捋顺聂原翘着的头发。 聂原抬眼看乌天,乌天看聂原,两人谁都不说话。 没一会儿车来了,聂原先跳上车,伸手接过乌天的拉杆箱,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乌天透过车窗看着刚刚看过一遍的田野,打了个哈欠。 “你昨晚在火车上睡了没?”聂原问。 “没买到卧铺,坐的硬座。”乌天头一偏,靠在了聂原肩膀上。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嗯,好。”乌天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他们要坐到县城的车站再转车进市区。没一会儿,聂原就听见自己的肩上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聂原也闭上了眼。 死心塌地是什么感觉,聂原想,大概就是这样吧。当乌天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面前时,聂原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妈,我要跟他走了。 乌天洗完澡出来,见聂原正呈“大”字状躺在酒店纯白的大床上。 “你家……出什么事儿了?”乌天爬上床,坐在聂原身边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聂原用胳膊遮住了眼睛:“我就是在家……很难受。” “那我来得太是时候了。”乌天躺倒在聂原身边,轻声说。 “嗯……你不生气了吧?” “……我没生气。”乌天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是想不通一些事儿。” “什么事儿?” “你想知道?”乌天翻了个身,背对着聂原闷声说。 聂原不说话了。 良久,乌天轻快地问:“你谈过恋爱没有?” 聂原心一跳:“……没吧。” “什么叫‘没吧’?”乌天猛地转回身,看着聂原的侧脸:“你中考考那么好,你初中还有空早恋?!” 聂原看乌天一眼:“什么才算早恋,是在一起才算,还是暗恋也可以,还是……有感觉也可以?” 乌天聂原问愣了,想了半天才说:“……应该是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吧?如果喜欢了,无论在不在一起,都算吧。” “噢。” 聂原又不说话了。 乌天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下了火车又一路奔波,早就累得不行。聂原那声气死人不偿命的“噢”在乌天脑子里循环播放了半天,随着乌天一起进入了梦乡。 聂原盯着乌天的脸看了很久,然后起身,去关了灯。 乌天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冬天天黑早,乌天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 “醒了?”身旁传来聂原的声音。 “嗯……几点了?” “快六点了。” “我睡这么久?”乌天揉了揉眉心。 “乌天!”聂原忽然提高声音叫他。 “怎么了?” 聂原不吭声。 “你——”乌天的喉咙一下子哽住。 聂原的手钻进他的被子,慢慢贴上他的手掌。 只是几秒钟的事情,乌天屏住呼吸,却感觉聂原指尖划过的每一毫米都清晰异常。 厚厚的棉被之下,聂原的手指穿过了他的指缝。 “……你说的早恋,这样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累脱了,写得好少。但是有!突!破!性!进!展!啊!旁!友!们! 来个小剧场。 乌天:我真是温柔霸道深情总攻啊哈哈哈哈! 周贺:呵呵。 聂原:呵呵。 薛立臻:……我才是攻! 周贺:傻瓜,乌天的重点是那些形容词,你难道以为他的重点是那个名词吗? 薛立臻:…… 乌天:聂原你呵呵个屁啊! 薛立臻:周贺!来打一架! 周贺:好~啊~来~啊~ 薛立臻:……算了。 周贺:臻~臻~别~走~嘛~ 薛立臻:…… ☆、当时(三十) 乌天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他紧紧回握住聂原的手:“……是……是这个意思吧?” 聂原的手却明显抖了一下,松开了:“我……你……我在问你啊……” 乌天闭上眼,无声地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呼出,随即他猛地一翻身,另一只空着的手撑在了聂原身侧。 聂原的鼻尖上有小小的汗珠,圆溜溜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乌天的双眼。 乌天俯下身,在聂原的左脸上亲了一口。 其实也就是用嘴唇迅速碰了一下。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乌天稍稍抬起头,脸依旧和聂原的脸贴得极近。 “……嗯。”聂原抬起胳膊,搂住了乌天的后背。 乌天一激灵,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我我我我——!” 聂原脸红得像煮熟了,满脑门的汗珠:“……你什么!” “我——我就是有点儿——激动,”乌天故作镇定地抿抿嘴唇:“挺……突然的,我没想到……你也……” 聂原目光四处乱飞,就是不看乌天:“我也……没想到你你也……” 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好不容易得出结果,却又都说不出话了,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跟僵尸一样。 过了好久,乌天咽了口吐沫,清了清嗓子:“其实前段时间就是因为想不通这件事,怕我这样会吓着你,才……试试不和你天天待在一起,结果你年三十那天晚上一给我打电话,我就不行了。”乌天越说声音越小。 “我……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今天早上我开门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不会也……那什么。”聂原更是声如蚊蚋。 乌天偷偷瞟了聂原一眼,只觉得怎么那么好看?头发因为汗水的缘故软软地贴在前额上,眼睛大,脸圆圆的,皮肤很白净。 ……想摸摸。 乌天心一横:反正已经是我的人了! “聂原……”乌天叫道。 “啊,怎么了?”聂原迅速应声。 乌天不说话,而是爬到聂原身边,把右手食指的指腹轻轻贴在聂原脸颊上。 聂原睫毛一抖,闭上了眼。 乌天整个手掌渐渐贴上去,滚烫的手心烫着聂原滚烫的脸。 聂原一动不动,但身体已经绷直了,紧张地像拉满的弓。 乌天再次俯下身。 这一次,他的嘴唇贴上了聂原的嘴唇。 聂原紧紧抿着嘴,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聂原……”乌天轻唤。 “……” “张开嘴。” “……啊……阿嚏!”聂原嘴是张开了——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 乌天:“……” 聂原气急败坏地推开乌天:“吃饭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嗯,那就出去吃饭吧。”乌天憋着笑点头。 两人走出酒店才想起来:今天才大年初二,哪有饭店开门啊?! 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着一家营业的超市。 “去买点吃的回酒店吃吧。”乌天说。 聂原点点头,不说话。 进了超市,乌天拿起泡面:“泡面吃吗?” 聂原点点头,不说话。 走了几步,乌天又拿起啤酒:“喝点啤酒吧?” 聂原点点头,不说话。 直到两人手里提着满满登登的塑料袋走出超市,聂原才挎着脸开口:“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没控制住就……” 乌天两手都提着东西,见周围没人,干脆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聂原的头顶:“我知道,一会儿再来一遍就行了。” 聂原抬起头看着乌天:“……那好吧。” 走进酒店,两人心照不宣地加快了脚步,到了房间门口,乌天“啪”地把房卡贴上感应器,“叮铃”一声之后,房间门开,乌天几乎是撞了进去,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桌子上一砸,转身狠狠搂住聂原,把他抵在了墙上。 聂原眨眨眼,双手虚虚环住乌天的脖颈。 乌天双眼放光,朝着聂原红通通的双唇用力碾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依旧短小……今天好累……事儿太多……明天一定4k+ 用生命保证!!!! ps这车也开得我身体被掏空…… ☆、当时(三十一) 两人唇齿纠缠,气息混作一团,换气的间隙,乌天含糊不清地问:“初吻?” 聂原急促的喘息一滞。他皱了下眉,低声骂:“傻逼!”然后收紧双臂,让乌天的胸膛不留空隙地贴住自己,主动吻了上去。 乌天低笑一声,更主动地回应聂原。 直到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两人才红着脸喘着粗气停下来。 聂原推开乌天,丢下句“我冲个澡”便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浴室。 乌天靠在墙上,摸摸自己的嘴唇,发呆。 聂原在浴室里也不好受。 ……那儿有反应。 聂原咬咬牙调低水温,几秒之后,被冻得打个了剧烈的哆嗦。冷就冷吧,聂原恍恍惚惚地想。 在冷水里站了不知多久,终于让自己沸腾的脑子和身体都平静下来了。聂原擦干身上的水,才想起来没拿换洗衣服。只好找了块儿浴巾裹在身上,哆嗦着走出浴室。 乌天已经泡好了泡面,见聂原出来了,便揭开面桶的纸盖,浓郁滚烫的红烧牛肉的味道立马钻进了聂原的鼻子。泡面旁还放着一大袋儿火腿肠,和两瓶酸奶。 聂原忍着扑上去大快朵颐的冲动,拿了衣服,又钻进浴室去。 再出来时,乌天已经把剥掉了塑料外皮的火腿肠放进了泡面里,酸奶的瓶盖也拧开了,里面插着吸管。 “快来吃,饿死我了。”乌天冲聂原弯着眼睛笑,那副得意的样子像……偷着了鸡的黄鼠狼。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1节 不对,那我不就是……聂原赶紧摇摇头。 两人对坐着吃面,都不说话,泡面的热气氤氲在他们之间,熏得好不容易白回去的脸颊又开始发红。 乌天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拽了张餐巾纸擦干净嘴,支着下巴看聂原吃。 聂原低着头使劲儿盯自己的泡面,盯了半天,还是手一抖,差点把一筷子面条喂到鼻孔里。 “你看什么?”聂原佯作愤怒。 “看你啊。”乌天眨巴着眼睛说,语气十分自然。 “……”事到如今,也只能由他看了。 乌天伸手捏住聂原的耳垂轻轻拽了拽:“诶,就是初吻吧。” 还他妈得寸进尺了! 聂原恶狠狠地瞪了乌天一眼:“对啊!那你呢?” 乌天果然愣了,随即一脸心虚:“我那会儿……年幼无知么……我就是试了一下,真的就是试了一下!” 聂原知道乌天这德性,初中肯定勾搭过小姑娘,但乌天真说出口了,自己忍不住还是一阵不爽。 “和女生么?” “嗯,当然是,她当时追我啊,我就好奇,试一下,我——” “你喜欢女生,”聂原被乌天那句“当然是”当头打了一棒,顾不上初吻不初吻了:“那为什么,会是……我?” 乌天直直看向聂原的眼睛,脸上小心翼翼的心虚已经变成了严肃:“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你,这怎么说得清……这和性别……没关系啊。” 聂原低头吃面,躲开他灼灼的目光:“嗯……我也是。” 乌天笑着揉了揉聂原的头顶。 吃完晚饭,两人坐在床上看电视——其实电视只是开着,一点也没看进去,光聊天了。 乌天十分自觉地搂住了聂原的腰:“家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想说吗?” 聂原沉默,明明之前能很平静地说出奶奶来要五千块钱而聂美荣不愿给的事儿,但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家里的事情了。 乌天可以随随便便就从钱包里拿出一沓一百块的钞票,带他去超市不看标价地往小推车里扔东西;他们在酒店大堂开房间的时候,乌天过去刷卡,聂原故意没跟过去——自欺欺人似的不想知道乌天花了多少钱。 越接近,越觉得相形见绌。 “没什么,就是在家……憋得慌,觉得压抑。” “你妈还像那样说你?”乌天追问。 聂原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没有了。” 乌天忽然低头在聂原脸上“吧唧”了一口:“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么?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打招呼。” 听他这么一说,聂原不禁在心里叹气:其实早晚要回家的,毕竟出来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 只不过故意把这事儿抛在脑后,说白了还是自欺欺人。 “那……你把手机借我一下,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乌天递过来手机,又顺手捏捏聂原的脸。 聂原食指伸到嘴唇边,冲乌天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摁下了家里的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接起。 聂原以为会是他妈,却没想到是姥姥。 “姥姥?是我,聂原。” “哎!小原啊,你去哪了?!”姥姥的声音很焦急。 “我……我到甘城市里找同学玩儿了。” “什么同学啊?怎么一大早就走了,也不给我们说一声?你妈……哎!”姥姥话没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我妈怎么了?”聂原舔舔干裂的嘴唇。 “哭了一场,说你光贪玩呢……这会儿已经睡了。小原啊,你……要不你就和同学多玩几天吧,这些日子你妈脾气不好,你就……在外面玩几天。等明天我给她说你去找同学了。” “哦,那,那好吧。”聂原语气很平静,其实心里已经大大松了口气,他确实不想回家。更何况,现在他和乌天刚……恨不得天天和乌天待在一起呢。 挂了电话,乌天看过来,一脸温柔的关切。 聂原心一软,凑过去吻住了乌天。 之后的几天,两人白天在网吧玩游戏,玩累了就去大吃一通,回酒店做些脸红心跳的事,然后相拥而眠。 乌天带聂原下副本,做任务,把《成神》地图跑了个遍。聂原最喜欢的还是千山暮雪,打副本打累了,他就拉着无法无天去千山暮雪坐一坐,尤其是晚上,两人并肩坐在纯白寂静的雪山之巅,离夜空很近,满天闪烁的银色星辰和巨大的明月似乎触手可及。 不得不感慨,这游戏做得太美了。 乌天充了不知多少金币,却不买装备,而是买了几十个孔明灯,在深邃而清澈的夜空下点燃,两人看着孔明灯缓缓升入墨黑的苍穹,逐渐分不清孔明灯与点点星辰。 “好美啊。”聂原喃喃道。 “嗯,这儿的星星和月亮太亮,回头我带你去苏州城里放烟花。” 第二天,乌天果然买了烟花,带着聂原到了苏州城。 白墙黛瓦,烟波画船。一束束烟花接连在夜空中绽开,五光十色,把灯火辉煌的苏州城映得更亮。 烟花足足放了五分钟。 游戏里的五分钟,不知要用去多少束。 聂原看得呆了,眼睛都舍不得眨。当夜空再次回复黑暗时,聂原揉揉有点花了的双眼,看见屏幕左下角的聊天框里,无法无天说:“喜欢吗?” 聂原觉得自己好像真穿越进了游戏里,俊朗的无法无天站在他身边,含着笑问他:“喜欢吗?” 喜欢啊。 “要不少钱吧?以后别这么放了。”聂原用两根食指在键盘上缓缓敲下这行字——他以前没怎么用过电脑,自然也不会打字。 无法无天:“媳妇儿你喜欢就好~” 聂原脸又开始烫,心想乌天就坐我旁边,还能说出这种话,真是……脸皮够厚啊! 两人走出网吧的时候,天空中竟飘着鹅毛大雪。 聂原脖子上围着乌天买的那条围巾,乌天没有围围巾,便抓起聂原的围巾余出的一截,往自己脖子上裹。 两人一下子贴得极近,聂原偷瞄着环视四周,幸好大晚上的,又是天寒地冻,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 路上的积雪已经厚厚一层了,看来雪已经下了很久。 “今天下的那个夜莺之森副本,那个怪吸血吸得很——啊!”乌天一声惨叫,滑倒在了地上。 两人共围着一条围巾,于是聂原理所当然地被拽倒了,整个人栽在乌天身上。 “你傻啊!”聂原膝盖磕在了地上,挺疼的。 “那个词……哦对,色令智昏啊!”乌天笑嘻嘻地。 “……”聂原想反正耍嘴皮子耍不过他,干脆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往乌天脸上糊去。 “噗——呸!”乌天吐了口雪,朗声大笑:“要打雪仗是吧?”然后双手撑起上身,抓起一团雪迅速向聂原后脑勺糊上去。 聂原不甘示弱,直接翻了个身骑在乌天腰上,也抓了把雪在手里,往乌天后脑勺摁。 反正也没路人,两人在雪地上翻来滚去,雪沫四散飞舞。 “还打么?”现在变成了乌天骑在聂原腰上,一只手摁着聂原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抓着团雪,举在聂原面前。 “不打了不打了,我错了。”聂原气喘吁吁地说。 “早点这么乖就好了嘛。”乌天笑着说,松开了摁着聂原的手。 就在这个瞬间,聂原猛地直起上身,用力把乌天推到在了雪地上!他学着乌天的样子,摁住了乌天的手腕——只不过是用两只手摁的。 “谁收拾谁啊,”聂原咧嘴一笑:“今天还在游戏里叫我什么来着?嗯?” 乌天躺在软绵绵的雪地上,身子也是软的,任由聂原摁着,表情似笑非笑。 “官人,聂官人,这样可以吗?” 聂原一愣,松开了乌天的手,站起身丢下乌天往前走。 太不要脸了这家伙! “官人官人,等等人家啊!”乌天边喊边笑,大步赶上去抓住了聂原的手。 两人刚抓了雪,手都是冰凉的。 聂原于是紧紧回握住乌天。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没到4k……我跪下叫爹!!! ☆、当时(三十二) 大年初八一大早,聂原被乌天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乌天睡得正熟,聂原隔着被子踹了踹乌天:“你手机响呢。” 乌天哼唧一声,翻了个身。 聂原只好拿起乌天的手机,只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妈”。 “乌天!是你妈!快起来!”聂原吓得心跳加速——乌天自己从山东跑回来,是不是他妈妈回来找他了,如果被看见他俩躺在一张床上…… 乌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抓过手机,摁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妈——”他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眼睛还是闭着的。 “在酒店住着呢,没回家,家里好久没打扫了太脏……和我同学在一起……不是周贺,七中的同学。” 聂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哦,行,我知道了,那我挂了。” 乌天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裹了裹被子要接着睡。 聂原晃晃乌天的肩膀:“你怎么和你妈说……咱们待在一起?” 乌天眯缝着眼:“我当时上火车之后就给她说我在威海无聊,回去找同学玩了,这不就找你来了吗?” “可大清早的,咱俩在一起,你妈会不会——” “会什么啊,”乌天打断聂原的话:“我找同学玩儿,和同学住一起,这有什么不对的?我以前经常住周贺家啊。” 聂原皱着眉说不出话。 其实仔细想想确实是乌天说得那样,两个男生一起玩,睡一屋,没什么不正常的。 ……是自己做贼心虚,但——心虚是忍不住的。 聂原听说过同性恋,初中的时候,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给他们放过一个电影的片段,没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剧情已经记不住了,唯一的印象是老师说,这部片子很有名哦,讲的是同性恋,就是两个男生谈恋爱。 闭塞县城的闭塞初中,老师这样一句话,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好了好了,上课了!”英语老师拍拍桌子,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是同性恋吧? 这几天晚上,四下安静,聂原听着乌天均匀的呼吸声,这样想。 初中那次,听过一遍,也就过了——这个词离自己太遥远了,或者说,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成了同性恋——聂原想起当时老师说完“两个男生谈恋爱”之后教室里的窃窃私语,“怎么可能啊”“有病吧”“这种人好可怕”…… “吓着你了?”乌天睁开眼,看着聂原:“别担心,他们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没关系。”还没睡醒的缘故,乌天的声音软糯糯的。 “……没有,我没事儿。” “那就好。”乌天冲聂原笑笑,伸出一条胳膊揽住了聂原的腰,头也凑近了,埋进聂原肩窝:“再睡会儿。”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中午——两人昨晚在网吧玩到凌晨两点才回的酒店。 聂原本来被那通电话搅得清醒得很,但乌天暖洋洋的呼吸喷在他颈窝,一下子就把他的触感全集中到那一小块儿皮肤上了——脑子反而混混沌沌,便不知不觉跟着乌天睡着了。 “媳妇儿,我爸妈要回来了。”聂原正在刷牙,乌天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浴室。 “啊——哦,那,那我正好也该回家了。”聂原一怔,迅速答道。 “哎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我家住啊,他们明天到,今天应该已经叫人去打扫房子了。”乌天走过来,靠在浴室门口说:“反正家里也住得下,你要是不想睡我屋,就睡客房,紧挨着我屋的——要不,咱俩就接着住酒店也行,我明天回去一趟跟他们见个面就行,而且你不是不想回家么?” “我没不想回家啊,”聂原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明天你回去吧,我也回家……写写作业什么的,反正再过一个多礼拜,就开学了。” 乌天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他走到聂原身后,八爪鱼似的搂着聂原,下巴抵在聂原后脑勺上:“还一个多礼拜呢,好多天啊。”语气又酸又苦的。 聂原抓着毛巾的手无声地紧了紧:“……我好多作业都没写呢,玩儿了这么多天了,我……也该回去好好和爸妈他们待几天。” “那好吧,”乌天还是搂着聂原没动:“那回去了每天给我打电话啊。” “我……尽量。” “什么尽量,是必须。”乌天抬头在聂原脸上亲了一口。 “好……一定每天给你打电话。” 晚上从网吧出来又是快两点了,乌天喊饿,拉着聂原去了肯德基。 聂原之前去过一次——就是前两天,也是网上玩完之后乌天要吃夜宵,带他来的。这一年,甘城还只有一家肯德基,在市中心,从网吧过去要打的。 聂原没想到还有大半夜也不关门的饭馆,到了地方才更是瞪大了眼:暖黄色的灯光,干净得反光的地板,精致的小桌子。 乌天叫聂原和他去点餐,聂原以为是和饭馆一样,等服务员拿来菜单点餐的,便问:“服务员呢?” 乌天指指收银台:“那不在那儿呢。” 聂原没反应过来:“我去把她叫过来?” 乌天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这儿点餐是去收银台,点完直接付钱。” “……啊,噢,”聂原手指绞在一起:“那去吧。” 乌天乱七八糟点了一堆,都是聂原没听过的名字,花了将近一百五十块钱。接下来聂原不敢说话了,紧跟着乌天走,到了另一个柜台前。聂原抬头看去,见上面有个电子屏,显示着“取餐口”三个字。 没一会儿东西就好了,放在个托盘里,服务员递到乌天手上。聂原站在后面瞄了一眼,心里一惊,想,怎么这么少!就是几个纸袋子纸盒子,都小小的,就能花那么多钱?! 不过吃到嘴里了,才明白为什么那么贵——好吃。 这是聂原第一次吃汉堡,薯条,蛋挞,鸡米花……还有好几种,名字都挺长,记不清了。真好吃,汉堡的两片面包里夹着好几层东西,又厚又鲜嫩的肉饼,青翠的生菜,甜辣的酱汁;薯条的表皮是脆硬的,咬下去,里面却意外地柔软如泥,上面撒着些盐,蘸着番茄酱吃;蛋挞最好吃,外面的酥皮是薄薄的好几层叠在一起,要轻轻咬下去,才不会掉满桌子的渣,里面的蛋——就这么叫吧——又香甜又细嫩,带着红豆软绵的味道…… 再见面就是开学了,数着指头算,还有九天。聂原脸上和平时一样,心里却早就煎熬一般地难受——不想和乌天分开,不想回家。 这是开学前最后一顿两人一起吃的饭,凌晨两点的肯德基空无一人,服务员都在撑着脑袋打盹儿。聂原想为乌天付一次钱——路上翻来覆去纠结了半天,但走进肯德基的那一刻,还是放弃了:就一百块钱,要是不够,就太尴尬了…… 两人回到酒店的房间,乌天忽然抱住聂原:“你怎么了?感觉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太高兴。” 聂原轻轻推开乌天,仰起脸冲他笑了笑:“没不高兴啊,可能是困了吧。” “真的?是不是明天舍不得走……”乌天也笑了,眉目弯弯,一片温柔。 聂原干脆地点头:“也有点吧。” 总不能说是因为身上的钱不够请你吃肯德基。 “噢,然后呢?”乌天眯着眼,微微撅起嘴,一脸张狂的暗示。 聂原一把搂住乌天,嘴唇凑了上去。 大年初九的下午,聂原到家。 一路上聂原都在做心理准备,聂美荣见了他会怎么样呢,会骂他——骂是肯定的。会打他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用笤帚?不管用什么打,要躲吗?躲了的话她会不会更生气? …… 聂原下了汽车,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温热的气体立马变成白气,在寒风中散开。 村里的积雪不少,聂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提着包的手也越发攥紧。 到了家门口,聂原又深呼吸一次,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姥爷。 “小原你回来了,怎么这时候回来?” 聂原心里奇怪:“……我还有作业没写完呢,姥爷。” 姥爷叹了口气。 聂原跟着姥爷往屋里走,没走两步,就听见聂美荣尖锐的吵叫声:“你有什么脸骂我?这么多年你挣了几分钱,啊?!” 又在吵架,聂原想,准确的说是聂美荣单方面吵,杨忠国听着。 “我有什么脸?你就有脸了?当时你爸妈让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以前那些烂事儿?”杨忠国的声音。 聂原身子一僵,没想到他爸竟然……反驳他妈了。 而且还是那样的话。 紧接着就传出了聂美荣的哭声:“杨忠国你个婊子养的!你敢这么说我!给你脸了是吧!你穷光蛋一个,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连初中都没上过,你倒插门还有理了?!” “我日你妈卖批!我来你家这些年,天天被你骂得跟儿子一样,我就是婊子养的!你就是婊子!” 姥姥在院子里急得直跺脚:“这两个人!报应啊……报应啊……”泪流满面。 屋里吵骂声还在继续。 “一个个都指望不上……你就是个吃白饭的,现在好了,你儿子也是指望不上的!都是吃白饭的!”聂美荣的声音。 杨忠国又回了句什么,聂原听不清了。 要是乌天在,聂原想,要是乌天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车大家满意吗?给个回话呗!!! ☆、当时(三十三) “可以啊,动作真快。”周贺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说。 “他也喜欢我啊。”乌天坐在以同样的姿势瘫在对面的沙发上。 “这下在七中呆得住了吧——不过你俩悠着点儿,别被你姑发现了。” “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让我俩散我俩就散啊,”乌天摁亮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接着说:“你和薛立臻怎么样了?” 周贺摇着头笑了笑:“不好说,不说我俩了。我刚刚的意思是,你想想啊,要是被你姑知道了,那就是被你爸知道了,你爸不打断你条腿?就算你挨得住打,那聂原呢?” “聂原也顶得住。”乌天直起身子正色道。 “好吧好吧,你们……情比金坚,”周贺懒洋洋地:“初中那帮人要聚会,让我通知你呢,说你去了七中之后洗心革面都找不着人了。明天中午,去不去?” 乌天那句“不去”已经到了唇边,在他听见“你去了七中之后洗心革面都找不着人了”之后,有硬生生咽了下去。 “去吧,之前姜泽不是帮你和薛立臻打刘志坤了吗,我去谢谢他——诶,薛立臻去吗?” 乌天听周贺说,他和薛立臻之间出了点事儿,但具体是什么事儿,周贺也没说,反正两人现在正僵着,谁也没搭理谁。 “薛立臻肯定不去。”周贺说。 “为什么?” “他没钱。” “……”这什么理由啊,乌天想。 “他是真没钱,”周贺忽然叹了口气:“我听说他后爸脑溢血住院了,这段时间他家正到处借钱呢。” “……他没来找你么?” “没来,不过我去找他了,大钱没有,万把块钱我还是有的,结果他不要。”周贺越说语气越沉,“不要”两个字几乎咬牙切齿。 “……”乌天无话可说,周贺和薛立臻之间的事儿,当然只有他俩明白。 而且乌天也顾不上,今天大年初十,乌天是初八回的家,但直到现在,他一个电话没打来。 爸妈回甘城之后自然给了乌天一顿骂,尤其是乌海东,骂着骂着就要动手,乌天也急了,父子俩差点在家打起来,最后还是乌校长和乌天他妈一起拦着才拦下来。 乌天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隔天乌校长就把他叫过去促膝长谈。 “你怎么这么着急地跑回来,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在威海待着无聊,就回来找同学玩了。” “哪个同学?” “……七中的,我们班的。” “上次你晚上跑出去,帮你撒谎的那个孩子?” “嗯。” “哦,那孩子我有印象,叫什么来着?” “姑,你把我当犯人审呢?我不就跑回来找同学玩了么,没断胳膊断腿,没违法犯法,你们至于吗?”乌天有点火大。 “你这小兔崽子,”乌校长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笑着说:“姑姑不是好奇吗,以为你在七中没交着朋友么,原来已经有好朋友了,挺好的。” 乌天听姑姑这么说,刚刚心里悬起的石头才落下了。 他确实不怕家里知道他和聂原的事儿,也不担心他俩会因此分开……不,说实话,其实他是担心的。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聂原…… 毕竟这事儿太少见了,是吧。昨天在网上查的时候,还看见有很多人说这是病。 “哎你怎么打扮得跟要去接客似的?”乌天从头到脚打量着周贺。 周贺比乌天还要高一点儿,宽肩细腰长腿。他穿了件及膝的驼色大衣,领口露出一点儿纯黑的衬衫领子,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裤腿处卷起边,露出一双黑色马丁靴。极为简洁的款式,更衬得他挺拔。而且他还抹了发胶。 周贺笑笑,故意冲乌天扬了扬下巴:“对啊,万一有什么机会呢。” “什么机会?”乌天脚步一顿:“你和薛立臻散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不提他。”周贺双手插着兜,一副潇洒样子。 两人到了饭店,发现初中同学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坐了五桌。 “乌天周贺,这儿!”姜泽冲他俩挥手。 两人落座,发现桌上有不少陌生面孔。 “你俩没带家属来啊?”姜泽坏笑着问,手搭在身旁烫着大波浪卷儿的女生肩上。 “没家属啊,不像你们点儿这么正,”周贺笑答。 “乌天没家属我信,七中嘛,肯定周围都是书呆子啦,周帅你的那些事儿我可知道嘿!”姜泽和周贺在同一所职高。 “他什么事儿?”乌天挑挑眉问。 “你不在我们那儿,你不知道,周帅可他妈抢手了!开学刚一个礼拜,到了课间,他班门口就堵一堆小姑娘,伸着脖子往里看周帅。还有送零食的,送饭的,送情书的……连送套子的都有!全年级都知道!”姜泽说完,看着周贺哈哈大笑。 姜泽这么一说,一桌人的目光都瞬间粘在了周贺身上。 乌天环视一圈儿,发现他们这桌还真有不少漂亮姑娘,当时他们班的班花,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都盯着周贺看。 周贺笑着骂姜泽“傻逼”,姜泽又骂回来,桌上其他人也开始聊天了,气氛很热烈。 这种同学聚会,喝酒肯定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大家都上高中了,相比于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乌天觉得有点无聊,话不多,来搭话的人也就少一些,只喝了几杯。旁边的周贺则一杯又一杯没断过,身边儿不停有小姑娘过来敬酒。 又过了一会儿,开始玩游戏了。 乌天轻声问周贺是不是喝多了,周贺眼神挺清朗,声音却有点含糊,说没事儿。 “噢噢噢噢!可湘!”隔乌天这桌最远的一桌上,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去和周贺嘴一个吧!” “愿赌服输啊可湘!” “快点快点,别墨迹啦!” “别违反规则啊,刚刚刘晓琪都亲了张毅了!” 那一桌的人起哄,连带着所有人都开始起哄了。 乌天这才看见段可湘也在,来的时候人太多了没注意。 好几个女生推着段可湘朝他们这桌走来了。 “周帅,刚刚转勺子转到可湘了啊,她得完成一件事咯!”其中一个女生说。 这是同学聚会经常玩的游戏,放个勺子在桌子的转盘上,一个人转动转盘,最终转盘停下来时勺柄冲着谁,谁就要回答转动转盘的人一个问题,或者去完成那人指定的一件事。 “哦,所以呢?”周贺抱着手臂问。 “所以我让可湘和你嘴一个啊,大家都是同学嘛!”那女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段可湘往前推了推。 段可湘脸颊通红,低着头不看周贺。 乌天心想这帮傻逼肯定故意的,明知道周贺和段可湘分手了,故意让段可湘尴尬——周贺不会掀桌走人吧? “行啊。”周贺笑着站起来,双手揽住段可湘的肩膀,低头就吻了下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发出了尖叫。 周贺的吻还在继续——敢情还是个长吻。 气氛沸腾到顶点,一片嘈杂中,乌天忽然听到姜泽拐着弯幸灾乐祸的声音:“薛立臻你怎么迟到这么久!差点没赶上!” 乌天扭头,看见薛立臻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 周贺已经放开了段可湘,显然听见了姜泽的话,也扭过头来。 “还好赶上了。”薛立臻冲周贺笑了。 “来坐吧,”周贺也笑着对薛立臻点头,“服务员,这桌添把椅子。” 薛立臻坐在了乌天身边。 “咱们也玩吧!”姜泽招呼服务员收了盘子,拿来一只勺子放在转盘中间。 “薛立臻刚来,就让他先转吧。”周贺说。 众人无异议,于是第一盘由薛立臻转。 薛立臻只是轻轻推了一下转盘,转了没两圈转盘就停了。 勺子冲着周贺。 乌天心说,我靠不是吧,薛立臻会不会让周贺把脸伸过来给自己扇一巴掌? 结果薛立臻只是满上了周贺的杯子,让他一口气干了一杯酒。 第二盘,周贺转,勺子冲着一个女生。 周贺倒没为难她,只让她唱了首歌。 第三盘,那女生转,勺子冲着姜泽。 姜泽“嘿嘿”一笑:“帮你完成个愿望,你去和周帅嘴一个。” 那女生比段可湘大方多了,直接走到了周贺面前,她化着浓妆,烈焰红唇,一派火热:“帅哥来吗?” 周贺笑着吻了上去。 乌天瞥了薛立臻一眼,见他和其他人一样起着哄,其余什么表情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盘,却频频出现薛立臻转转盘,勺子冲着周贺的情况。 每次薛立臻都什么话也不说,为周贺满上酒。 周贺也一言不发,举起酒杯一口喝光。 到散场时,周贺的眼神已经飘来飘去了。 同学断断续续都走了,薛立臻也早就看不见人影。乌天让周贺在石凳上坐着,自己站在马路边打车,等了半天,也没见有出租车。 乌天捏捏眉心,这个饭店地方有点偏,出租车少。 “要不咱俩走一段儿,走到连仓路上打的?”乌天背对着周贺问他。 周贺不吭声。 乌天顿了顿,迅速回头—— 薛立臻不知从哪冒出来,正被周贺摁着脑袋接吻。 …… 乌天独自上了出租车,回了家。 妈的,以为周贺喝多了倒那儿了,原来人家调情呢。 这俩人到底什么情况? 懒得琢磨他们,让他们折腾去吧。 乌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聂原还是没打电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咩哈哈哈,这对我要满足自己内心一个阴暗的想法…… ☆、当时(三十四) 那天同学聚会之后,乌天又没听周贺说起和薛立臻的事情了,那日他稀里糊涂的强吻似乎也不了了之。 两人仍旧是天天厮混在一起上网,不过玩了几天周贺就拒绝和乌天一起去网吧了。 “烦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儿。” 乌天嘴硬道:“没啊。” 周贺:“嗯,你是没心不在焉,你只是满脸都写着‘我想聂原’。” 乌天无语,退出游戏,下机结账,走出了网吧。 没法反驳周贺,没错,他就是满脑子都在想聂原——想聂原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走的时候说得好好儿的,一天一个,怎么就杳无音信了。乌天甚至连“大雪把村里的电话线压断了”这种原因都想了,但不得不承认:聂原走后甘城就没下过雪。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乌天想,大概就只有他不想给我打电话了吧。 ……可能这事儿确实对他冲击太大了。 那会儿刚和聂原熟起来的时候,他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对周围的人,更是……诚惶诚恐。 乌天知道,聂原胆儿小。而同性恋——同性恋太令人震惊了。 但即便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乌天还是恨不得打个的去槊县,去丘西村,去找聂原。乌天看着眼前驶过一辆辆亮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硬生生用左手摁下了自己抬起的右手。 要是真去了丘西村,乌天想,肯定绑也要把他绑走,控制不住自己。还是算了。 假期的最后几天,乌天网吧也不去了,天天在家数着日子等开学。 乌校长在他家打麻将,伸手把乌天招呼过来:“这两天不出去玩儿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2节 “不玩儿了。” “不错啊,小天,以前眼巴巴地等放假,现在眼巴巴地等开学了。” 牌桌上乌天的二姨笑了:“还是上学有意思呀,年轻人聚在一起多好玩儿,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只能打打牌咯!” 乌校长也笑笑:“我听牌了啊——小天在学校交着朋友了?” 乌天皱眉:“你不是知道么,就那个同学……” “男同学女同学?”二姨问。 “男的。” “没有关系好的女同学么?”二姨语气八卦:“噢,有的话也不会给我们说的。” 乌天心说,其实男同学也可以的。 “我……写作业了去了,你们玩儿。” “真乖,知道写作业了,去吧。”乌校长似笑非笑地看向乌天。 开学前一天乌天他妈让乌天去给自己买点衣服带去学校,乌天十分配合地拿了钱去逛街了。 “海东,小天真是懂事儿了啊,以前让他去干个什么事儿,他理都不带理的,嫌碍着他玩儿——现在这么乖了。”乌天他妈感慨。 “谁知道小兔崽子拿了钱去干嘛了!”乌海东说。 乌天还真是去逛街了,只不过不是给自己买衣服。 聂原其实挺好看的,就是穿衣服太不讲究,夏天的时候一直穿校服短袖还没什么,冬天就显出来了,别人都套件羽绒服或者大衣在校服的衬衫外面,而聂原总是穿着校服的外套,里面套了好几层毛衣,鼓鼓囊囊得像块儿面包。他虽然有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但即便是对衣着没什么品味的乌天也忍不住想,太丑了。首先是长度不合适,盖了半拉屁股,说短款不是短款,说长款不是长款;还有就是,那件羽绒服太大了,聂原穿上松松垮垮,加上经常有羽毛从里面钻出来,显得跟……流浪汉似的。 聂原估计也知道不好看,不经常穿这件羽绒服。 乌天走在甘城新开的昌源大厦里,一个个柜组转过去,总觉得聂原穿哪件都会很好看。他还不知道来有个词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觉得,我喜欢的人,果然穿什么都合适啊。 直到傍晚商场要关门了,乌天才拎着大包小包出来。 毛衣,线衣,大衣,羽绒服,球鞋,冬雪,帽子,手套。 其实差点连内裤都买了。 乌天回到家,看着已经装满行李立在墙角的拉杆箱,十分兴奋地想:“明天就可以见着聂原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我竟然这么期盼开学?! 好吧,谁让“开学”和“见聂原”挂钩呢。 乌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明天见聂原的情景,一会儿想聂原到底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 聂原聂原聂原,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这个人的样子。 乌天想,终于见着聂原了。 聂原洗完澡出来,裹着块儿白浴巾,浑身冒着热气儿。“想死你了。”聂原说着就凑上来,他的嘴唇很湿润。然后他搂住乌天,手掌紧紧扒在乌天的后背上,手心滚烫。 “发什么呆?!”聂原在乌天腰上抓了一把,含糊不清地说。 …… “小天,快点儿起来了,你们不是要求九点之前到校么,我和你爸送完你还要赶飞机,快点!” 乌天猛地睁开眼,脸颊还是红扑扑的。 ……妈的,不该看周贺那些学习资料。 乌天应了声“来了”,默默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了条新内裤。 从他家到七中,开车要一个小时,乌海东让司机走外环,四十分钟就到了。 这会儿已经九点整了,乌天自己下了车,爸妈直接去机场了。 向宿舍走的路上,脚步越来越快。 乌天推开宿舍门,何磊和陈骏驰正在铺床单。 “到啦。”何磊冲乌天笑笑,陈骏驰也点了点头。 “……就你俩?其他人呢?” “梁德浩已经收拾完去教室了,聂原还没来。”何磊答道。 聂原还没来? 他不是一向来得早么? 乌天看着自己下铺光秃秃的床板想,也许是路上堵车吧,早高峰。 但一直到十点半的班会开始,聂原也没来。 老范坐在讲台桌前,袁齐在点名。 一个个名字叫过去,到了聂原,无人应答,袁齐看向老范。 “聂原请假了,继续吧。” 所有人的名字都点过一遍,老范点点头:“大家都没迟到,表扬大家啊!看你们一个个都吃胖了啊,看来过年过得挺舒服……”教室里一片哄笑。 “到了学校就该收心了,这个学期是重要的分水岭,你们要分文理科,要……” 老范说个不停,乌天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聂原怎么了?老范就一句轻飘飘的“请假了”,他为什么请假?什么时候来学校?乌天不能站起来当着全班打断老范问这些问题,一颗心七上八下地煎熬着。 班会一直开到快十二点,老范才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去吃饭了。 同学们显然也是饿极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往食堂跑。 乌天却急得顾不上自己饿不饿,快步走向老范的办公室,推开了门。 老范正在喝水,抬头见进来的是乌天,一脸惊讶:“有事吗?” “老师,聂原为什么请假?” “哦,他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有事儿,今天一大早刚打的,听着挺急,也没具体说什么事儿。”老范知道乌天和聂原关系好,也就把情况如实告诉乌天了——再说这情况说了跟没说一样。 “那他什么时候来?” “他妈没说,可能是家里有红事儿或者白事儿吧,应该用不了几天。” “……那谢谢老师。” “不用谢,哎对了,昨天我见乌校长,听她说你寒假还和聂原一块儿玩了好几天?” “……嗯。” “行,你去吃饭吧。” 乌天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老范放下手里的杯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是,刚开学就这么累呀?”隔壁班的班主任杨老师笑着问老范。 “是这俩学生让我头大,就这个请假的学生,家里农村的,挺老实的孩子,我之前还和他说过别老是天天和乌校长侄子一起傻玩儿,你看,寒假又跑去找乌天了。” “男生嘛,正常的。” “我这不是担心他,乌天玩儿,人家有家里给安排出路,他呢——不过话说回来,乌天倒是比刚来那会儿好点了,起码看着没那么厌学了。” “你知足吧!乌天交个朋友就能待得住了,已经很省事儿了。我听肖老师说她班俩学生谈恋爱,那个男生本来成绩倒数,现在都进前十名了,看看,这叫爱情的力量,”杨老师说着笑起来:“乌天还没谈恋爱呢,要是谈了恋爱学习进步了,你怎么办,你都没法叫人家断,乌校长看着呢。” 老范叹气:“那我还得谢谢那孩子和乌天一起惹事儿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儿又被推开了。 乌天喘着粗气儿,显然是跑过来的:“老师,您能不能把聂原家号码给我?” 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了,聂原还是没来。 两个号码都打了,一个聂原他妈小灵通号,一个聂原家座机,都打不通。 给聂原买的衣服还安安静静放在拉杆箱里没拿出来。 第三天中午,乌天又跑去问老范,老范皱着眉:“目前打不通他家电话,等联系上了我就通知你。” 乌天回到宿舍,坐在下铺硬邦邦的床板上,攥紧了拳头。 不行,等不了了。 乌天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放着钱和卡的钱包,又走到阳台上,给周贺打了个电话。 晚饭时,乌天又站在了学校的围墙前。 围墙被加高了,乌天来回转了半天,幸运地捡到几块儿砖头,大概是施工剩下的。 乌天先把书包使劲儿扔出了围墙,然后他把砖头一块块垒起来,一只脚踩上去,用力猛地一跃。 乌天双手狠狠扒住围墙顶端,两脚玩命蹬,折腾得手指都被砖石磨出了血印子,才终于骑在了墙上。 周贺站在墙下:“我操,你还这能爬上来,我以为你上不来!哎你往下爬的时候悠着点,我在这儿接你。” 乌天点点头。 说得容易做得难,周贺接是接着乌天了,但毕竟是一百五十多斤的重量,周贺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乌天坐在地上,不住地喘粗气儿。 “走吧?”周贺问乌天。 乌天声音又沉又颤:“……你过来扶我一把,我崴着脚了。” 周贺闻言连忙走过去:“那先去医院,崴脚了很可能骨折,去拍个片子。” “没事儿,”乌天煞白着脸:“扶我上你车,我坐一会儿缓过来就行了。” “……还是去医院吧,反正他就在家也跑不了,不急这一会儿。”周贺皱着眉说。 “怎么不急这一会儿,我都他妈急死了,”乌天摆手:“真没事儿,现在就直接去槊县吧。” 周贺把乌天扶上摩托车,自己也跨上去,发动了车子。 “谈个恋爱,至于吗,乌天?” “……至于,别废话了,赶紧的。”乌天声音是哑的,因为脚踝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哟~~~~~~ 啊这大半夜更新,好饿,想吃月饼!!! ☆、当时(三十五) 周贺发动了摩托,扭头问乌天:“你行不行?” 乌天在他背上砸了一拳:“别墨迹了,不用管我。” 周贺把摩托车拧到了最大档。 乌天坐在后座,一手抓着摩托车侧边的钢管儿,一手握着自己的脚踝。面如刀割的感觉已经过去了,眼下只觉得麻木,脸上一点儿触觉都没有。 槊县离市区算是比较远的,饶是摩托车比大客车快,也足足骑了两个多小时。 出发时天刚半黑,到达槊县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今晚在县城里住一晚吧,我去买点药,明天去丘西村。”乌天道。 “能走吗?” “……能。” 周贺推着摩托车在前面走,乌天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两人慢慢走在槊县的主干道上,顶着夹杂煤灰味儿的大风。 从头走到尾,没见一家快捷酒店,全是挂着“xx招待所”“xx宾馆”牌子的私人小宾馆。 乌天咬牙:“再回去转转,不应该连个快捷酒店都没有吧。” 周贺看了眼乌天弯着的右腿:“算了,凑活一晚吧,别折腾了,明天早点起来去找他,时间长了你姑不得过来扒了咱俩的皮。” 两人走进了家叫“平安家人”的宾馆。 进了房间安顿好,周贺又去买了点消肿喷雾。 “谢了哥们。”乌天手里握着喷雾对周贺说。 周贺耸肩:“不用废话这些,你赶紧找着他完事儿吧,来来回回要被你俩折腾死。” 两人都累得够呛,随便吃了点饭就躺下了,澡都懒得洗。 黑暗中,乌天踹踹周贺:“你那天和薛立臻怎么回事儿?” “就那么回事儿,还能怎么样,他那个德性。” “那你们现在呢?” “现在……不明不白的,那天同学聚会之后他就没来找过我,估计也是顾不上,家里事儿挺严重。” “……” “行了睡吧,明天还得折腾呢。” 乌天闭上眼,想,不知道丘西村有多大?找一个人容易吗?要是找不着呢?要是找着了……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乌天想翻个身,刚动了下身子,就牵连着脚踝一阵剧痛。 第二天一大早,是乌天先醒的——昨晚就没完全睡着,一直是半睡半醒,一会儿做梦梦见聂原说完蛋了家里知道咱俩的事儿了,一会儿又醒过来想还好是梦……乱七八糟地反复。 “好点儿没?”周贺问。 “还行,反正不影响走路,走吧。” 两人坐上摩托车,出县城,上了省道。还好路上一直有指示牌,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乌天看见了写着“丘西村”的一小块儿木牌,立在路边。 已经快九点了,周贺伸长脖子往牌子一旁的小路看了看:“应该就是这儿了,前面都是平房。” 两人下车,推着车往小路上走。 路上人不少,都以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二人。 “找个人问问吧,也不知道这村儿有多大。”周贺说。 “等等,”乌天忽然停下了脚步,踮起脚尖凝视着远处:“我看见他了。” “啊?哪儿?”周贺也踮起脚,过了几秒,扭头看向乌天:“没有啊?” 乌天的目光还定在那儿:“他走过来了——” 周贺不再说话,和乌天一起停在原地等着聂原走过来。 这条小路是个下坡,两人基本上站在最高点的位置,所以乌天能看见缓缓走过来的聂原。 乌天丢下周贺,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聂原。”隔着大概五六米的距离,乌天高声喊道。 聂原左手拎着个暖壶,右手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闻言猛地抬起了头。 乌天站在前方,身上穿着寒假时那件黑色大衣,领口处露出校服衬衫的天蓝色领子。 “你——你怎么来了?”聂原瞪圆了眼问。 “……我来找你。”乌天一步步走过去,右脚使不上劲儿,身子有点儿歪。 聂原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迅速往周围看了看,上前攥住了乌天的手腕:“……找个别的地方说话。” 乌天:“周贺在那边儿等着,过去吧。” 聂原松开手,跟在乌天身后往村口走。 “……他急着来找你,我就跟他来了。”周贺冲聂原笑笑。 聂原抬头看了看乌天,轻声说:“你俩……能不能先别在这儿待着……我大概没几天就回去了,乌天。” 乌天一愣,问:“什么?” “你俩回去。”聂原重复。 气氛瞬间凝固。 半晌,乌天没接聂原刚刚的话,问他:“你家有什么事儿?” 聂原抬了抬手里的暖壶:“我姥姥……住院了,我得照顾她。” “严重吗?” “不算严重吧,下礼拜应该就能出院了。” “……那你就连一个电话都没空打么?是没空打,还是——不想?聂原?”乌天忽然抬高了声音问。 聂原却只是摆摆手:“你俩先回去吧,我现在是真顾不上你们。” 乌天张嘴还想说什么,被周贺拍了肩膀:“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聂原沉默。 “行,”乌天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走了。” 周贺已经跨上了车,乌天屈起右腿也跨了上去。 “嗡”地一声,摩托车点火,冲了出去。 乌天没忍住在后座扭头,视野里最后一个聂原的身影,是他低着头,仍旧站在原地。 周贺一口气骑回了市区。 “你去哪儿?” 乌天面无表情,手里拿着手机:“回学校吧,刚刚才开机,一堆我姑的未接来电。” 周贺点点头:“你回去了悠着点,你姑问起来,你别什么都抖出去了。” “我知道。” “要是你俩……实在不行,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他可能是害怕。”周贺说。 “……嗯。” 乌天走进了七中的大门。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老范和乌校长的暴怒,以及一连串的追问。 “嗯,我知道错了。” “……去找聂原了。” “因为他是我朋友,我担心。” “翻墙出去的。” “翻墙的时候崴的。” “……他姥姥病了,他要照顾。” “嗯……我记住了……” …… 乌天走出办公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四天之后,聂原到校。 他是中午到的,直接回了寝室。当时乌天刚洗完脸,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个瘦削的背影。 聂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乌天。 两人目光相交,又很快别开,都没说话。 梁德浩在乌天后面进门,见了聂原,直接过去搂住聂原的肩膀:“去哪儿玩了?” 聂原尴尬地摇头:“没,是家里有点事儿……” 陈骏驰也走过来:“这几天的笔记我下午拿给你。” 聂原连连道谢。 乌天转身爬上了床,听着聂原整理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把书摊开盖在了脸上。 乌天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周贺说,他可能是害怕。 没错儿,我这样的人——乌天感觉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了——我这样的人,在他眼里肯定一无是处,其实也确实是一无是处,学习不好,没事儿就打架给他惹事儿,现在又拉着他搞起来同性恋…… 他害怕,应该的。跟我在一起待久了,肯定就——近墨者黑了吧。 晚上开班会,老范照旧拿着个笔记本,走进班,翻开本大声念道:“现在召开班会第一项,请乌天同学上台进行检讨!” 聂原握着笔的手一顿,没抬头。他知道乌天就站在讲台上,正冲着自己。 “我要做深刻检讨,上周四我翻墙出去……上网了,我违反了班规校纪,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在此,向范老师道歉,向同学们道歉。” “这就完了?!”老范把本子往桌上狠狠一拍,怒道:“你说说你翻墙的后果!” “……脚受了一点伤。” “一点伤?”老范冷笑:“你非要让我帮你把裤腿掀起来给大伙看看?” “……脚腕崴了,没骨折,但是肿起来了。”乌天只好实话实说。 “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咱们先不说违反班规校纪,就说乌天翻墙崴了脚,这是他幸运,没骨折,要是骨折了呢?要是摔断腿了呢?还上不上学了?!” 聂原紧紧攥着笔,指尖已经泛白。 “身体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都不珍惜,谁能替你们珍惜?那堵墙是学校加高了的,乌天你就这么不要命地翻,你想没想过你要是摔出个好歹,你爸妈怎么办?……” 班会结束,直接开始晚自习。 三节晚自习的课间,聂原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 聂原起身,快步走到乌天桌前,低声说:“你先别走。”说完就站在乌天身边不动了。 乌天一言不发地坐着。 直到连值日生都走光了,偌大的教室里只剩聂原和乌天两个人。 聂原去关了前排的灯,只留他们头顶的那一排,把周围的空间照亮。 “你让我看看你的脚腕。”聂原说。 “不用。”乌天抿着嘴。 “……”聂原干脆蹲下去,直接上手,轻轻卷起了乌天的裤腿。 冬天衣服穿得厚,掀起了裤腿才看见,乌天右脚脚腕高高地隆起。 “……我没事。”乌天把裤腿放下。 “乌天,我——”聂原起身,一只手撑在乌天的桌子上,整个人朝他俯下身:“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是真的家里有很多事情……” “聂原,我相信……这是理由……但这只是一部分,”乌天支着椅子向后挪了挪,抬脸与聂原对视:“我们的事,可能确实太……不好接受了,我能理解你……” “……”聂原低下头,说不出话。 我怎么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 聂原独自走在寂静的回廊上,又想起家里那无底的黑洞,爸妈打架打得全村皆知,聂美荣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姥姥万念俱灰地喝了农药,所幸抢救过来,但也只剩半条命,现在仍住在医院;抢救姥姥花了很多钱,icu一晚就要好几千,杨忠国和姥爷正四处借钱…… 这些事情,沉重得无法说出口。 乌天的存在,像走在长长隧道里时,远方出口处的光亮。那一点点光亮,那么亮,让隧道里的自己只想飞奔而去。但光亮又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 他随口说家中哪个哥哥姐姐出国了的时候,他刷卡开三百五一晚的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在超市不看标价地往推车里扔东西的时候,他在肯德基端来满满一盘食物的时候…… 那么亮,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当时(三十六) 乌天说,我们的事,可能确实太……不好接受了,我能理解你…… 聂原沉默。 然后乌天就起身走了。 聂原趴在连廊的栏杆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家里的事儿。那天乌天和周贺来去村里找他,他让他俩回去时乌天沉甸甸的目光,又倏然浮现在眼前。 聂原抹了一把眼睛,想,我不就是少给你打了几通电话,开学晚来了几天,你至于急成这样么?还翻墙出来直接找到我们村儿了,可以啊你,乌天。 你这个德性,你这个德性—— 我怎么会害怕和你在一起呢。 聂原甩甩头,向宿舍楼走去。 走进寝室,梁德浩和陈骏驰正因为一道数学题争论不休,梁德浩说应该分三种情况讨论,陈骏驰说得五种,两人吵得正激烈,突然被何磊的泡面香味儿堵住了嘴,齐刷刷向何磊扑去。 寝室里还是往常那样热闹,乌天不在,大概冲澡去了。 聂原又坐在床上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没冲澡。还有五分钟熄灯,热水自然已经被用完了,聂原咬咬牙,拧开了洗澡间的水龙头。 刺骨的凉水兜头而下,聂原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又硬生生收回脚步。 这段时间本来就恍惚,今天见了乌天,更觉得脑子转不动了,浑浑噩噩的——淋点冷水清醒一下也不错。 进屋时,已经熄灯了。 梁德浩和陈骏驰又开始争论那道题,何磊边笑边说:“你们两个傻逼小点声!一会儿宿管来了!” 聂原草草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浑身冰凉,指尖有点僵。 梁德浩和陈骏驰低低的说话声掩盖了他双脚踩上梯子的声音。 聂原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乌天的床。 乌天显然被吓了一跳,刚要坐起来,聂原就伸出手摁住了他的腿,示意他别做声。 其他三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聂原轻轻趴到了乌天身上,双手撑在乌天头两侧。 霎时间,两人的呼吸都有点粗。 聂原正思忖着怎么开口,乌天猛地侧了下身子,一把将聂原摁到床上,抓起被子捂在了两人身上。 刚刚聂原被摁倒,床板“咚”地响了一声。聂原的头被蒙在被子里,隐约听见梁德浩的声音:“怎么了?” 乌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做了个仰卧起坐。” 片刻之后,聂原小心翼翼地扒开被子,露出脑袋。寝室已经全然安静下来。 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乌天暖洋洋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自己额头上。 聂原抬手,摸索着向上,触到了乌天下巴上细小的胡茬。 乌天不动。 聂原凑过去,吻住了乌天的嘴唇。 乌天又把被子拉上来,两人裹在被子里,纠缠在一起。 …… 吻毕,聂原只觉浑身都燥热起来,偏偏乌天的手掌还紧紧贴在聂原凸起的脊梁骨上。 乌天用气声问:“怎么身上这么凉?” 聂原心一横,干脆搂住乌天的腰,贴住乌天的胸口:“我没害怕和你在一起。” “……” “确实是家里……出事儿了,”聂原说着又在乌天嘴唇上蹭了一下:“乌天,这几天我特别,特别想你。” 乌天还是没说话,却将贴在聂原后背的手往上移,摁在了聂原后脑勺上。 一个又深又狠的吻。 昨晚两人疯了很久,最后聂原眼都睁不开了,要回去自己床上,乌天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放:“今晚就睡这儿。” 聂原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想,那明天早上得把梁德浩他们吓死…… 最终还是挣扎着爬下了床。 早上一起去吃饭,两人对坐着,桌子底下,乌天两条腿卡住聂原的腿。 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乌天的手搂住聂原的肩膀。 甚至是上课时,聂原故作漫不经心地往后面望一眼,就和乌天热辣的目光对在一起。 聂原嘴角擒起一丝笑。 第二天晚上,熄了灯,聂原刚要闭眼,忽然觉得床铺一震。 聂原:“……” 只好故技重施,做贼般爬上梯子。 两人终于回到了寒假时的状态,目光对在一起,全是粘腻的纠缠。 聂原给家里打了电话,姥姥已经出院了,聂美荣还没回家,家里欠了两万块钱。挂了电话,就见乌天脸上带笑地走过来,两手都拎满袋子。 “这什么?”聂原问。 乌天把袋子放到聂原床边,抬手捏捏聂原的脸:“给你买了点儿新年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状态不大好,今晚特别困,胃里也不舒服,集中不了精力写文,抱歉了!!!! ☆、当时(三十七) “……是什么?”聂原只是盯着那一堆五颜六色的袋子,没伸手去打开。 “就是寒假给你买了几件儿衣服,”乌天只好自己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纸盒,递到聂原手中:“你看看喜欢吗?” 聂原大概扫了一眼,起码有七个袋子…… “多少钱?” “钱——”乌天摇头:“我没记,反正不多的。” “跟我还用提钱啊?”乌天趁寝室这会儿没人,笑着凑到聂原脸上亲了一口。 聂原没躲,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看着那一大堆盒子。 “……谢谢你。”半晌,聂原伸出手依次打开了袋子和盒子。 羽绒服,大衣,线衣,冬靴,毛线帽子,手套……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3节 “谢什么,你裹厚点我搂着才软和啊。”乌天咧嘴一笑。 晚上聂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杨忠国接的,说聂美荣昨天回家了,姥姥已经睡下了。聂原追问“我妈前几天去哪了”,杨忠国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不过家里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些,聂原松了口气。 这节课体育,聂原忍不住低头看看脚上的鞋子: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是乌天买的那堆衣服里的。纯黑色的鞋面上,一个大大的白色对勾。聂原知道,这是耐克,挺贵的——所以一穿上就心神不宁,总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他的脚看,目光里写着的全都是“这鞋哪来的”。 乌天十分满意:“你穿上很好看啊。” 聂原只能垂着眼点头。 新学期有个好处——换座位。 上学期那件事之后,坐在前桌的申鹏和蒋澜澜就不和聂原说话了,虽然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所以当袁齐把新的座位表贴在后墙上之后,聂原成了第一拨冲过去围着看的人。 聂原冲在最前面,一眼就在座位表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同桌是张泓。张泓……一个在班里不太显眼的女生,齐头帘,戴着副眼镜,瘦瘦矮矮的,说话声音似乎总是很小。 聂原的目光投向座位表的最后排——乌天的特殊座位就在最后排的后面。 然而最后排后面什么都没有。 “我靠!”身后忽然传来何磊的声音。 “老范怎么让乌天和蒋澜澜一桌?”何磊撞了下聂原的肩膀,低声说。 “他脑子进水了吧,我找他去。”乌天皱着眉说。 聂原知道乌天肯定压根没看座位表,晚上补课时,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 “你怎么了?”乌天忽然问。 “……你看座位表了没?” “没啊。” “你……和蒋澜澜一桌,”聂原说完迅速翻开课本:“来你看下这道题。” “等等,什么?”乌天摁住聂原指着题的手指:“我和蒋澜澜?” 聂原点点头。 乌天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座位表前。 然后就有了刚刚的话:“他脑子进水了吧,我找他去。” 聂原连忙抓住乌天胳膊:“别去了吧,他把你俩调一桌,可能也是无意的……或者说,他觉得上学期的事儿就是小事儿,才把你俩调一桌……你去找他,万一他觉得你多事儿呢?” 乌天扬眉:“他觉得就觉得吧,那又怎么样啊。” 聂原手一松。 ……是的。他姑姑是校长,他干嘛要担心老范喜不喜欢他。 乌天去老范办公室了,聂原没理由和他一起去,只能站在门口扒着栏杆等。 没一会儿乌天就出来了,但是,看脸色就看得出事情的结果。 “他说觉得那事儿早翻篇了,蒋澜澜成绩好,能帮我学习……扯淡吧,有你给我辅导还用得着她?” 直白的夸奖让聂原脸有点烫:“……她成绩比我好,可能老范确实是想让她帮你吧。” “我跟他说想和你一桌,他也不让,偏要让那女的和我一桌膈应我吧。” “什么?你说了你要和我一桌?”聂原吓了一跳。 “不行么?”乌天反问。 “不是不行,是……”聂原把乌天向走廊的角落里拉了拉,低声说:“是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万一……万一让老范看出来我们……” “他能看出来什么啊!”乌天打断聂原:“你太紧张了,聂原,你以为同性恋到处都是么?” 乌天以前没当着聂原的面说过两人是同性恋,现下猛地说出来,听得聂原愣住了。 “你就这么怕我们俩的关系?”乌天沉着脸。 “不是,我……我就是觉得你和蒋澜澜坐一桌也可以,我们俩没必要——乌天!”聂原话没说完,乌天已经转身走了。 寂静的走廊里只剩下聂原,他把头靠在墙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牵手,拥抱,接吻的时候,真——甜蜜。聂原觉得这词儿矫情,但思来想去也就是它最合适了。甜蜜,就是甜蜜啊,搂在一起的时候,身体暖烘烘的,嘴唇碰在一起,湿润而柔软。晚上其他人都睡着之后,聂原轻手轻脚爬到乌天床上去,钻进温暖被窝的一瞬间,心跳加速,那种悸动的感觉蔓延进四肢百骸。 可也有很多个瞬间,乌天又一下子变得很远,像他刚刚逐渐消失的背影一样渺茫。聂原想,我该怎么办,要是能有个人来告诉我就好了。 今天辅导是辅导不成了。 聂原去食堂吃了饭,回教室时从乌天身边过,见乌天正低着头看本不知什么书。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聂原刚想趴着睡会儿,突然一只手从头顶降下。 是乌天,放了本书在聂原桌上,然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化学书,刚刚要给他辅导时落在他桌子上了。 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刚刚响起,聂原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今天晚上能看见北斗七星。”乌天眨巴着眼睛说。 “???”聂原一头雾水,他不是还生着气么? “去看看吗?”乌天满脸微笑。 聂原起身随乌天走到走廊上:“你……不生气了?” 乌天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没看我的纸条?” “啊?” “……在化学书里。”怎么乌天脸好像有点红? “噢,那我去看看。”聂原还是转不过弯儿。 “别去!”乌天一把将聂原拽回身边:“……你一会儿上课了再看吧。” 聂原:“……”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字数还是少!今天又累又困,出去走了一天,真的特别累。我现在坐在电脑前随时都想往前栽≈gt≈lt 还有我的车大家到底满意不满意????给我个回复嘛??? ☆、当时(三十八) “对不起,刚才太冲动了,我怕我和她坐一桌你会不高兴,所以不愿意和她一桌。” 聂原看着纸条上整整齐齐的这行字,忍不住无声地咧咧嘴角。 你明明是生气我不吃醋吧?好吧,我是有点不高兴的,没说出来罢了。 “你没事吧?”韩宇用胳膊肘碰了下聂原。 “呃,”聂原赶忙把纸条夹回书里:“没事啊,怎么了?” “看你笑得那么猥琐……”韩宇低声说。 聂原:“……”想了想,又说:“下学期没法坐一桌了。” “是啊,”韩宇笑笑:“不过你要是数学题不会还可以拿来问我啊。” 聂原用力点头。 “你要学理科的吧?”韩宇又问。 他这一问,聂原才想起来,这学期要分文理科了。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老范提过,开学一个月之后就要分文理,寒假提前和家长商量一下。 而寒假里,聂原自然没心思想这事儿。 “嗯,我学理。”先这么说着,其实自己也没想好。 “那咱们还是一个班的。”韩宇说。 学理科的人数一向比学文科的多,所以文理分科时,都是选文科的学生单独组成新班级,而原来的班级就成为理科班。 第二天早上一到教室,袁齐就让大家把座位换了。 聂原把桌子和张泓的对齐,书本摆好,冲张泓笑笑,张泓扶扶眼镜,轻轻抬了下嘴角。两人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乌天和聂原中间隔着一组,教室里同学们走来走去,但聂原还是一眼就看见乌天了——就他显眼,别人都忙着挪桌子搬书,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因为他只有教科书,一个抽屉就装满了,压根不用来回搬书。 然后就看见蒋澜澜推着桌子走近了乌天。 蒋澜澜凑近乌天,脑袋离乌天很近,她动了动嘴唇。 然后乌天从桌上直起了身子。 蒋澜澜又说了些什么,乌天起身,将自己的桌子往后挪了挪,然后就坐下趴着了。 大概是乌天的桌子和同一排同学的桌子没对齐,蒋澜澜让他对齐。 聂原收回目光,努力盯着历史书上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看。 中午一起吃饭时聂原问乌天:“怎么样?” 乌天:“什么怎么样?” “……就是和蒋澜澜坐一桌怎么样?” 乌天挑眉:“挺好的,离近了看发现她挺好看。” “噢……”聂原低头夹了一筷子土豆烧土豆送进嘴里。 “而且还挺温柔,说话轻声细气的。” “噢,是吗。”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乌天伸手在聂原脸上捏了一把。 聂原头一偏,躲过他企图再捏一把的手:“你俩这么和谐,真是太好了。” 乌天嘴角的笑意瞬间消散:“嗯,是啊。”声音都降了八度。 聂原心里憋着笑,你会逗我,我就不会逗你么?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低着头吃饭。 吃完饭回寝室的路上,乌天走在前面,聂原两三步赶上去:“生气了啊?” 乌天冲聂原笑笑——特别明显的皮笑肉不笑:“没有啊。” 这会儿都是吃完饭回寝室的学生,聂原只好用胳膊肘顶了顶乌天:“我刚刚开玩笑呢。” 乌天瞥聂原一眼:“嗯。” 嗯你个头啊嗯,还不是你先逗我的,怎么回头来要我哄你,哄了还这个德性! 聂原越想越不爽,也不说话了。 中午躺在床上,聂原十分无奈地想,这是吵的什么架啊,不就各说了几句话么? 所幸午觉醒来后,不知乌天是不是也觉得这架吵得太莫名其妙,脸色好了很多。两人约好似的都慢吞吞地穿衣叠被,等其他三个人走了,乌天一脚踹上寝室门,直接把聂原扑到了床上。 “我靠我刚扯平的床单儿!”聂原喊道,宿管查内务要看床单平不平整。 乌天无视聂原的抗议:“你今天就是故意的!” “对啊,谁让你先——唔!” 乌天低头在聂原嘴上啃了一口,不是吻,是啃。 “以前多温柔啊,现在天天欺负我。”行完凶,语气反倒委屈得不行。 聂原揉揉下嘴唇:“你要不要脸啊?!” “不要脸!”乌天笑出声:“反正你也反不了悔了。” 两人这么一闹,下午第一节课果然迟到了,更倒霉的是被巡查迟到的年级主任逮个正着,一起在教室外面站了一节课。 不过乌天不生气了,站一节课也值,聂原想。 老师走了,两人向乌天座位走去,乌天要把昨天做的题拿给聂原检查。 “乌天,上节课的笔记我抄了,喏。”蒋澜澜脆生生道,递过来一个厚厚的布面笔记本。 她直接递过来了,乌天只好接过:“谢谢。” “不客气啊。”蒋澜澜微微一笑。 乌天歪着头在抽屉里找聂原留的作业,蒋澜澜竟主动朝聂原笑了笑:“聂原,你的鞋真好看,是最新款啊,我上次在昌源见了,没来得及问价钱就被我妈拽走了。” 聂原头皮一麻:“啊……” “你是在昌源买的吗,多少钱?” “我……” “我送他的,新年礼物。”乌天开口道。 “噢,我就说……”蒋澜澜话没说完,但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聂原只恨不得在地上挖条缝钻进去,匆忙对乌天说:“你先找,下节课再给我吧。”然后就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都知道我穿的鞋是乌天买的,他们会不会怀疑…… 为什么要收乌天的东西!!! 聂原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肠子都悔青了”。干嘛要收乌天的礼物啊?!那是你穿得起的吗?!为什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下节物理课,自然是听不进去。 第二节课下课,乌天拿着张皱皱巴巴的纸过来了:“被我放到抽屉里弄皱了,你就凑活凑活看一下吧?明天我就去买个文件夹放你留的题……” “嗯,你回去吧。”聂原“唰”地从乌天手里抽过那张纸。 “……你怎么了?”乌天怔了一下,问。 “我没事啊?”聂原冲乌天笑笑:“你回去吧,我看看你做的题。” 乌天不动:“真没事?” 聂原冲他翻了个白眼:“真没事儿,你怎么墨迹得跟小姑娘似的?” 乌天抬手在聂原头顶敲了一下,转身回去了。 聂原把那张纸夹进书里,收起了书。 吃晚饭的时候,聂原见蒋澜澜出教室门了,才走向乌天的座位:“今天不辅导了,咱俩……回趟寝室。” “啊?”晚饭时间是可以回寝室的,但很少有人回去,一来这样就没空吃晚饭了,二来回去也没什么事。 “走吧。”聂原说。 到了寝室,聂原打开自己的柜子,将乌天买给他的衣服,和一双还没穿过的冬靴,悉数拿了出来。 “乌天,这些……还是还给你吧。” “什么意思?”乌天双眉陡然拧在一起:“什么叫‘还给我’?我就是专门买给你的啊。” “我不能要,这些……太贵了。” “就几件衣服而已,你这是什么理由?而且之前你也没说贵啊,你……是因为今天蒋澜澜说的话么?” 聂原连忙摇头:“不是因为她,和她没关系!我就是觉得……确实太贵了,不能不明不白收你的东西。” “什么叫‘不明不白’,聂原?!”乌天音量提高,明显是着急了:“你把我们的关系当什么?” “这是两码事!”聂原焦头烂额:“我们……在一起,不代表我就要拿你的东西。” “两码事个屁啊,我喜欢你,送你东西,这不对么?” “……”一句话堵住了聂原的嘴。 “就这么简单一件事儿,有什么好吵的啊,你……” “这不对,乌天,”聂原截断乌天的话,低声说:“你喜欢我,送我东西,我也喜欢你,可我……没送你东西啊。” 乌天沉默。 灰暗的寝室里,两人相对僵持着。 良久,乌天向前一步,紧紧搂住了聂原,埋头在他肩上:“你能和我在一起就已经给我很多了啊。就比如,我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就和周贺在网吧上网,但周贺晚上要回家,我只能一个人通宵,经常是玩得都想吐了还要接着玩,因为……没地方可去嘛。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就能和你一起躺着聊天……这多好。” “……” “咱俩别吵了行不行?我真受不了你这样,聂原,真的……我又不能像韩宇陈骏驰他们那样给你讲题,你要把我送你的东西还给我,我感觉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了……”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原喊道。 本来心里准备了一大堆把衣服还给他的说辞,可他这样一说,聂原听得心都要碎了,什么说辞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你别把这些衣服还给我,行不行?” “……嗯。” “好。”乌天侧过头,在聂原脖子上吻了吻。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直到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聂原才拉着乌天飞奔出寝室。凛冽的风中,聂原听见乌天清朗上扬的声音:“聂原,你给我了个礼物,你忘了!” “什么?” “人形暖水袋啊!” “……” “暖床效果特别好!” “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要十二点前睡觉!耶! ☆、当时(三十九) 虽然最终也没把那些衣服鞋子还给乌天,但聂原一直都没穿过。只有那双耐克鞋,反正已经被别人知道是乌天送的了,也就一直穿着了。 过了一个礼拜,乌天忽然问聂原:“怎么不穿那件儿羽绒服?这么冷。” 聂原知道他说的是他送的那件儿。 “……这件儿还没穿脏呢。”聂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 “还不脏啊,”乌天笑着指指羽绒服下摆:“这儿大块儿油。” “……呃,啊,我没注意。” “明天我把大衣拿到学校门口的店里干洗,你把羽绒服一起拿去吧?” “干洗?不用了,我……” “我爸一朋友送的干洗店的卡,里面钱不少,用不完明年就过期了。” 乌天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聂原实在找不到理由再拒绝:“那好吧。” 下午第二节课后乌天走到聂原座位旁,苦着脸:“今天没法辅导了。” “啊?” “刚刚老范找我,让我和蒋澜澜一起组织我们班的艺术节的节目。” “艺术节?你?”聂原一愣,乌天不是班干部,甚至他现在连班里的同学都没认全——让他组织艺术节? 而且,为什么是和蒋澜澜? 乌天把聂原拉到教室阳台上,关上阳台门。 “老范说是我姑让他给我安排点事儿干,尽快融入班级,还说我要是拒绝的话他很为难,我就答应了。我干脆直接去找我姑……” “别,”聂原摇头:“这挺好的啊。” “哎不是,你别这么说,”乌天耷拉着嘴角:“我真的不想和那女的一起组织什么鬼活动啊,你别生气,行吗?” “……你不用这么敏感,那事儿早翻篇儿了——我要说我不生气你又要着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没事儿的。”聂原说完,冲乌天笑笑。 乌天明显松了一口气儿:“那太好了,我……能少和她说话就少和她说话。” 聂原“噗嗤”一笑:“不至于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你俩还是同桌呢。” 乌天也笑了,抬手去摸乌天的头顶,但指尖刚触到柔软的发丝,上课铃就响了。 “快回座位吧。”聂原拍开他的手。 乌天做贼般隔着窗户朝教室里瞟了一眼,再次伸手,在聂原毛茸茸的头顶狠狠揉了一把,才转身走出阳台。 聂原跟在他身后,方才脸上轻松的表情一扫而光。 ……乌天不是一直都不想在七中待着么,怎么现在这么听他姑的话? 既然今天的辅导取消了,聂原干脆去楼下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 拨了号,那边没一会儿就接通了,出乎聂原意料的是,接电话的人是聂美荣。 “妈?” “嗯,小原啊,有什么事情吗?”语气挺和缓。 “没什么……姥姥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天能出去溜圈了,吃饭也吃得不少。” “噢,那就好。妈,你……怎么样?” “小原,”电话那头聂美荣轻叹一声:“妈挺好的,妈现在想开了,什么事儿都不能指望别人,尤其是你爸,你又这么小,妈只能靠自己……” “我……你没事就好,妈。”聂美荣说的话让聂原不知如何回答。 “妈以后做了什么事儿,小原……你不要怪妈妈……” “妈,你……什么意思?”聂原蓦地紧张起来。 “没什么,小原,都是大人的事情。” 挂了电话,聂美荣的话还一直在聂原耳畔重复。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乌天搂着聂原的肩膀说:“这段时间可能中午没法一起吃饭了。” “啊?”聂原心里想的都是家里的事情,没反应过来乌天的话。 “我和蒋澜澜今天找了几个有才艺的同学,抽出中午的时间陪他们排练,午饭没空吃了,我买饼回寝室吃。” “哦——哦,好。” “最多两周。”乌天微微低头,凑近聂原说。 “嗯。” 又过了两天,轮到聂原值日,中午放学了要留下扫地。 于是就看见了乌天他们排练。 几个同学在演一出小品,乌天和蒋澜澜站在一边看着,两人的头凑在一起,时不时说着些什么。蒋澜澜披着及肩的卷发,一个薄荷色的蝴蝶结坠在起伏的发间。她穿了件咖啡色的小西服外套,校服裤子改过了,在裤腿处收束——那时候刚流行起铅笔裤,更衬得脚上一双黑色搭扣皮鞋油光水滑。 聂原以前从没注意过,哪个女生烫了头发,改了裤腿……听梁德浩他们晚上躺在床上聊天才知道。蒋澜澜也是他们经常提到的女生,因为好看。 ……现在仔细看看,是挺好看的。 不知乌天是感受到了聂原的目光还是无意抬头,两人的目光遥遥交汇。乌天冲聂原弯起嘴角,聂原别过了脸。 第二天,乌天对聂原说:“这段时间晚上也没法辅导了,中午时间不够。沈可曦她们那个舞要去舞蹈房排练,只能晚饭去了。” 聂原点头:“用我帮你带晚饭么?” “不用,蒋澜澜找人帮她带,也就顺便帮我带了。” “……行。” 这段时间两人都没怎么单独在一起,乌天午饭晚饭都没空吃,晚上的辅导也取消了。这周四老范临时加开了个班会,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下周末就要举行艺术节了,我们班在蒋澜澜和乌天的带领下,已经准备了好几个很精彩的节目,到时候大家要好好给他们加油鼓劲儿。同学们听见“蒋澜澜和乌天”,发出一阵暧昧不明的哄笑。 老范拍拍桌子,说了第二件事,这周末放假,回去把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填了,要家长签字。这话一出,教室里更是人声鼎沸了,连一向寡言的张泓都问聂原:“这周回家签志愿表了,你打算学文学理?” 聂原听见的重点却不在“志愿表”,而在“回家”。 “……我还没想好。”回家,不知道家里又是什么样子…… “噢,我已经决定学文了。”张泓笑笑。 晚上回寝室的路上,乌天抱怨着事情太多太琐碎,文理科的事情一句没提。 聂原一路上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过这次办艺术节,发现咱们班同学真是够多才多艺的,萧浩竟然会拉小提——” “乌天,”聂原截断乌天的话:“要分文理了,你怎么想的?” “我当然学文啊,你不也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学文了。” “你不学文?!”乌天猛地停下脚步:“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的文科成绩比理科好多了,你难道要学理?” “学理科以后就业情况会好一些……” “你想那么远有什么用,”乌天皱眉:“又不是学文科就考不上大学,而且就算学理科,成绩不好的话,照样考不上大学,还谈什么找工作啊。” 聂原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跟我学文科啊,你也更喜欢文科一点吧?”乌天搂住聂原的肩膀。 “嗯……行吧。” “你吓我一跳。”乌天笑着说。 周五下午,放假回家。 乌天缠着聂原留在甘城和他一起玩儿,聂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次回家要家长给志愿表签字啊。” “你和爸妈打个招呼,然后替他们签一下不就行了么。” “我还是拿回去给他们看看吧,而且我姥姥过年那会儿不是住院了……我得回去看看姥姥。” 聂原这么一说,乌天只垮着眉毛说:“那好吧。” 聂原忍不住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以后还有机会啊。” 乌天眯着眼睛笑了:“对,以后机会多着呢,下次放假咱俩去北湖玩儿吧,那儿新开个农家乐,听说挺不错的。” 聂原心想我就是农村的,去什么农家乐,嘴上却说:“可以啊。” 乌天笑得意味深长:“嗯,然后我们就可以……做点在寝室做不了的事儿。” 聂原:“什么?” 乌天还是笑,什么都不说了。 回家路上又是一路颠簸,聂原晕晕乎乎地想,怎么寒假那次和乌天一起从家坐车到甘城市里,就没觉得一路上这么痛苦呢。 到了家,聂原先没敲门,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没有争吵声。 聂原敲敲门。 门开了,聂美荣站在聂原面前。 她的气色似乎比过年时好了不少,但—— 聂原一眼就看见,她的额头贴着个创口贴。 作者有话要说:  哇 四十章了耶!!! ☆、当时(四十) 聂原心里“咯噔”一下:“妈,你额头上怎么……” “惹你姥爷生气,被他扔的碗砸着了,没事儿,”聂美荣竟然笑了笑,接着说:“你姥姥姥爷心情都不好,不用理他们。” 聂原穿过院子,刚走到屋门口,脚步就顿住了。 ……这还是他家吗? 摆在正屋的木沙发没了——那木沙发还是他上小学时家里请村里的木匠打的。电视也没了。原本拥挤的屋子里,只剩下一张矮矮的方桌,骤然空旷起来。地上满是垃圾,最多的是盘子和碗的碎片,还有一些饭菜…… 整个屋子像被洗劫了一番。 “家具被你爸搬走了,你姥爷又发火掀了桌子,就这样了。”聂美荣在身后说。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聂原一时无从问起。 为什么爸要搬走家具?姥爷又为什么发火? 他们……离婚了?! “……我爸呢?” “他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像过年时那样白天出门晚上回来,还是……离开甘城了? “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拿走那么多家具,能卖不少钱呢,就咱家那沙发,虽然时间长了,但可都是实打实的木头,还有电视——” “姥姥他们呢?”聂原打断聂美荣。 “在楼上,你姥姥躺着呢,你去看看吧。”聂美荣说完就转身回屋了。 聂原上到二楼,见屋门半敞着。 “姥姥?”聂原轻轻推开门。 “哎,是小原回来了啊。”屋里传出姥姥的声音。 聂原走进去,见姥爷坐在床边上,垂着头,嘴里叼着烟管。 “我刚到家,您好点了吗?”聂原蹲在床边问。 “姥姥没事儿,你不用操心。你……哎,家里是不是没吃的啊?” “没事姥姥,我在路上吃了东西的。”其实没吃,但路上晕车,光想吐了,也不饿。 “小原啊,”姥姥从被子里伸出干枯苍老的手,轻轻攥住聂原的手:“你妈做的事儿,你不要太怪她,这些年她心里也苦……” “不怪她,不怪她怪谁?!难不成怪我?!”一旁的姥爷忽然气冲冲道。 “已经到这步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姥姥冲姥爷吼。 “……姥姥,到底怎么了?”聂原心跳得越来越快,家里肯定出事儿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4节 “来,小原,你坐下听我说。” “你说吧!说了让孩子也瞧不起她!”姥爷起身摔上门出去了。 “你爸和你妈……离婚了,小原。” 聂原脑子里“轰”地一声。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离婚了。 ……是啊,他们到底离婚了,终于离婚了——这一天总算来了。 “嗯,我知道了。”聂原死死盯着床单上的牡丹花,力图让自己显得平静。 “去年,你刚去市里上学那会儿,你廖大娘家的小子结婚,来了不少亲戚,后来住不下了,就住到咱家来一个……叫陈起运,离了婚的,比你妈大了有十岁吧,他在甘城市里做包工头的。那会儿你妈就和他……我和你姥爷想着过了这阵儿,陈起运回了市里,就没事儿了,没想到……” “姥姥,这事儿我爸知道吗?”聂原觉得自己的嗓子像生了锈,发出凝涩的声音。 “起初不知道,后来你奶奶来要钱,你妈和你爸闹起来了,你妈一着急,就说出来那事儿了。你爸……小原,你别怨美荣啊,”姥姥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都是我和你姥爷的错,当时不该找个上门女婿,她怨你爸没本事,不能带她进城里哪,美荣就是心气儿太高……” “姥姥,您别说了,”聂原站起身,转过身背对着姥姥:“我出去待会儿。” 走下楼,就见聂美荣正站在屋里,望着自己。 “你姥姥都给你说了吗,小原?” “……” “她肯定让你别怨我,”聂美荣边说边摇头:“你怎么会不怨我呢,我知道的。” “……” “小原,妈也知道妈这事儿做得不对,但是这么多年了——从杨忠国到咱家,18年了,我也40岁了,小原,这些年,我就没一天高兴过,你明白吗?” “你不高兴,就能这么对我爸?”不知不觉间,聂原眼眶已经红了。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姥姥姥爷也这么说,那就算是我做得不对吧,你们根本不懂——就这样吧,这两天我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叫老陈来接我了。” 聂原听她亲昵地称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男人“老陈”,一股夹杂着恶心的反感涌上心头。聂美荣回屋了,聂原独自立在一片狼藉中,泪水无声地淌了一脸。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他眼巴巴看着其他小孩儿在外面疯跑,聂美荣硬是把他拉进屋子,说,小原,你好好学习,才能带妈妈走出这个村子。他真的好好学习了,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城里的初中,再考进七中的火箭班。原来……自己从来不是聂美荣的希望。 她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这个家拆了,抛弃了——进城就这么好吗?好到可以不顾所有家人的感受,如此残酷。 第二天一大早,聂原就背上书包走了。 临走时聂美荣叫住他,但不是挽留,而是递来一个厚厚的信封:“钱快用完了吧,这儿有两千,你拿着吧,不够的话打电话管我要。” 聂原站着没动。 “拿着吧。”聂美荣声音柔和了一些。 聂原还是没伸手接过那信封,却直视着聂美荣的眼睛问:“这是那个人给你的钱?” “呵呵,”聂美荣冷笑:“现在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还早了点吧聂原,杨忠国拍屁股走人了,你不拿我的钱,还能拿谁的钱?” “我不要。”聂原直接转身走了。 聂美荣没再叫住他。 聂原走到村门口的超市,打了乌天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聂原?” “……你怎么知道是我?”这是公用电话。 “上次你用这个号给我打来的,我就存在手机里了。”乌天得意地笑笑。 聂原捂住听筒,做了个深呼吸,再松开手,语气如常:“我现在从家里走,中午就到甘城了。” “真的?”乌天的声音陡然提高,满是欣喜:“那你下了车就直接打个车来我家——要不我来汽车站接你吧?” “不用,你在你家等着我吧。” “好,快点啊。”乌天说。 “车的快慢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聂原轻声说,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又是一路颠簸,但随着眼前的景色从农田变成了高楼,聂原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可能是离乌天越来越近,就离家里那些烦恼越来越远。 聂原下了大客车,没去打的,而是上了公交车。公交车要慢很多,但也便宜很多。 当公交车到了乌天家那站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聂原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早已经饿过了好几阵儿。 又在乌天家小区里走了好一阵,才站到了他家别墅前。 聂原拍拍自己衣裤上的灰,仔细将领子理整齐,才敲了敲门。 没人应。 聂原又敲敲门,比刚才使劲儿了一些。 门开了,乌天穿着件薄薄的纯白线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锁骨,一派潇洒英气,看得聂原肚子饿都顾不上了,只想扑上去狠狠亲两口。 “刚才他们声音太大,没听见你敲门。”乌天笑着说。 聂原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他们”是谁,就看见了乌天身后跟来的蒋澜澜。 “聂原也来玩儿吗?”蒋澜澜冲聂原笑笑,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乌天拍拍聂原的肩膀:“他们没地方排练,正好我家就我自己,我就让他们过来了。” 又走过来几个人,都是班里的同学,笑嘻嘻地冲聂原打招呼。 “你先坐着等会儿行吗?一会儿就排完了。”乌天对聂原说。 聂原坐到了软绵绵的沙发上,看着乌天和蒋澜澜一起站在客厅的角落里,低声商量着什么,手指时不时在剧本上点一点。 一个女生笑着问蒋澜澜:“你俩聊完没有?我们这儿还等着再排一遍给你们看呢!” 蒋澜澜红着脸白她一眼:“我们明明在商量你们的剧本好不好?” 聂原把脸扭向窗户,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直到四点过,蒋澜澜和那几个演小品的同学才从乌天家离开。 乌天送他们到门口,关上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事儿太墨迹了,本来打算今天去上网来着。” 聂原低着头没说话。 “中午没睡觉困死我了,咱俩睡会儿?”乌天凑到聂原身边,揉揉聂原的头发。 “……嗯,你困就去睡吧。” “一起嘛,”乌天搂住聂原的脖子:“刚刚他们在这儿,憋得我……” 话没说完就低头吻上聂原的唇。 聂原闭着眼慢慢回应。 吻了一会儿,乌天松开聂原,皱着鼻子说:“你身上有股汽油味儿,是车上的吧,要去洗澡吗?” 聂原“唰”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乌天:“一起吧?” 聂原身体一僵:“不了吧。” 乌天眼珠转了一圈儿:“那好吧,我去给你拿睡衣。” 聂原走近浴室,开水,热气立马氤氲开来。 脑子里一会儿是聂美荣的冷笑,一会儿是蒋澜澜甜美的笑脸。 恍恍惚惚地洗完澡,聂原打开乌天团成一团的睡衣睡裤。 ……怎么没有内裤? 聂原不好意思叫乌天给自己找条内裤来,只好先穿上睡裤,打算一会儿自己去找。 “乌天,我洗好了。”聂原叫道。 “嗯,我在屋里,你进来吧。” 聂原循着声音,推开了乌天卧室的门。 然而门开的一瞬间,聂原就愣住了—— 乌天正裸着上身,坐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上肉! ☆、当时(四十一) “好点儿没?”乌天盘着腿坐在聂原身旁,轻轻捏了捏聂原的肩膀。 “……我歇会儿。”聂原趴在床上,脑袋埋在蓬松的枕头里,气若游丝。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片子里没这样啊……” 聂原心想去你妈的你让我捅了试试啊。 乌天的手滑到聂原腰上,软软地揉了揉:“能动吗?我换个床单儿。” “……等会儿行吗?”聂原偏过头费力地说。 “行行行,那你歇着!”乌天忙把被子往聂原肩上拽了拽,为他把被角掖紧。 “你喝不喝——” 乌天忽然噤了声。 聂原也陡然间屏住呼吸。 过了两秒,乌天低声说:“好像有人敲门,你听见了吗?” 聂原声音打着颤:“是吧。” “我爸妈应该不会现在回来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惊慌。 聂原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乌天赶紧圈住聂原肩膀,把他揽在怀里:“估计不是我爸妈,他们带着钥匙的,可能是收煤气费的,我不去开门就行了。”这时敲门声已经停了。 “我先把衣服——嘶!”聂原腰一软,只觉某个地方一阵刺痛,整个人又滑到床上了。 乌天伸去扶聂原的手在空中一顿——手机响了。 两人再度对视。 “是我姑。”乌天攥着手机说。 “……她……她是不是在外面。” 急促的铃声催命般回荡在屋里。 乌天手一抖,摁了绿色的接听键。 “姑……我……在家……在睡觉……开门,噢,我穿下衣服,你稍微等会儿。” 乌天一面说着,一面指指角落的衣柜。 挂了电话,乌天匆匆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出来,扭头对聂原说:“我姑在门口等着开门,你先在这儿躲一下吧!” 聂原一听,吓得瞪圆了眼:“好、好……” 聂原裹着床单儿钻进了衣柜,柜门合上,视野里成了一片黑暗。 衣柜本就不大,再塞个一米七出头的男生进去,就拥挤不堪了。聂原后脑勺和腰都被柜子里的隔板顶住,两腿绷着,才将将关上柜门。 腰又酸又疼,那地方也疼,身上裹着潮乎乎的床单,聂原在心里祈祷乌校长快走,乌天赶快来放他出来。 但这一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到后来腰以下都麻了,双腿绷了太久,即便是冬天也出了一身的汗,头晕乎乎的。这柜子是木柜子,门很厚重,聂原想可能是待了太久,缺氧。也因为是木头门,门稍微被推开一点,就会有“吱”的声音。 聂原只能不断对自己说,再忍忍。 起初还能隐约听见几句乌天的说话声,后来说话声也听不见了,耳畔只有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声。 …… 聂原几乎是一头栽出了柜子,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聂原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把嘴张到最大,用力呼吸着。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聂原把床单胡乱裹在身上,踮着脚走到了屋门口——屋门是开着的,一眼望过去,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聂原走到门口,见乌天的靴子没了,拖鞋摆在鞋架上。 看来是和乌校长一起出门了。 聂原怔了几秒,转身回屋,虽然身上又黏又腻,但还是面无表情地套上了自己的衣裤。临走前,聂原将那张已经皱巴巴的床单扔进了厕所里的塑料盆,想了想,又将盆里接满水。 然后聂原背上书包,离开了乌天的家。 去学校的公交车上,聂原发现坐在自己身边儿的老太太一直盯着自己看,吓得他全程都缩着脖子——害怕是乌天在自己脖子上留了什么痕迹。 直到老太太要下车了,才拍拍聂原的肩膀,面带犹豫:“小伙子,你这羽绒服是不是穿反了啊?” 聂原低头,羽绒服确实穿反了,一路上都没拉拉链,没注意。 老太太拄着拐杖下车了,聂原弯下腰把脸埋进了臂弯。 无声地叹气。 为什么成了这样子,聂原想,做贼一样藏在衣柜里,又做贼一样在公交车遮掩着自己。 真难受。 到了寝室,聂原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秋衣秋裤,又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晾上。然后他整个身子倒向了床。 聂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慢慢回想起今天的事——来找乌天,乌天和蒋澜澜在一起,然后自己就和乌天…… 他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的。 但乌天笑意盈盈地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时候,又觉得拒绝不了——尽管闭上眼,乌天冲蒋澜澜微笑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聂原苦笑,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聂原去小卖部买了袋方便面,他没碗泡面,但桶装的又贵三块钱,便只好把面饼捏碎,就着点而开水,洒了粉包的粉当干脆面吃了。 填饱肚子,聂原从书包里掏出历史书看,一页页翻过去,忽然一张夹在书间的纸掉了出来。 聂原捏起纸看了好半天。 第二天下午,同学们都返校了。 乌天到教室的时候聂原正低着头做物理题,一把糖忽然噼里啪啦落到聂原眼前,遮住了草稿纸上刚刚画好的受力示意图。 聂原抬头,乌天正站在桌前,笑着看向自己。 “出来。”乌天说着就去拉聂原的手。 聂原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起身随乌天走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上。 “昨天我家有个表哥结婚,我给忘了,我姑来接我去……他在度假村那边儿包了个酒店,我们昨晚就住那儿的,今天中午才回来……我在那儿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聂原沉默两秒,说:“那会儿我已经回学校了吧。” 乌天伸手摸摸聂原头顶,轻声问:“好点儿了吗?” “……没事儿了。” “真的?网上说还要上药……” “我没事了!”聂原打断乌天。 乌天一点儿没着急,反倒是弯着眼笑了:“好好好,没事了。” “乌天,组长让交志愿单啦。”身后忽然传来蒋澜澜的声音。 两人同时扭头,见蒋澜澜倚着门框,一脸微笑。 “哦,好。”乌□□蒋澜澜走去,聂原跟在他身后。 晚上开班会时,厚厚一沓志愿单已经被老范捏在手里了,他一边哗啦啦翻着志愿单一边笑:“还真有几个同学,是我没想到会学文科的——既然选了就好好学啊!” 聂原听到这话,抬头朝乌天的座位看了一眼,没想到乌天竟正好也看过来,两人遥遥对视,乌天咧嘴笑了。 第二天下午,每日测验取消了,袁齐拿着张单子站到了讲台上,老范站在他身旁。 “我现在念一下选文科的同学被分到的新班级,大家安静,仔细听啊。” 教室里立马静得只剩呼吸了。 “咱班一共七个同学选了文科:张泓,文1班;萧浩,文1班,乌天,文1班;江天铭,文2班;许筝,文3班;段小梓,文3班;刘雨苒,文4班。年级通知这些同学现在就收拾东西搬到新班级去,现在说一下新班级的位置,五楼北面最西头是文1班,往后依次是2、3——” “选文科的人都读完了?!”乌天忽然起身,高声问袁齐。 一瞬间,除了聂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乌天身上。 “读完了,就你们七个啊。” “……你确定?” “我确定啊——昨天我和所有班委一起登记、核对的志愿单……” “乌天,”老范皱着眉看向他:“有什么问题等下课再来问。” 乌天一脸茫然,坐回了座位。 “现在选文科的同学开始搬东西吧,诶,大家不要伤感啊,以后还在一个年级,抬头不见低头见嘛!”老范笑着说。 班里渐渐乱起来,其他六个人开始搬东西了,不少同学过去帮他们,有的女生已经抱在一起哭起来了。 乌天跑到聂原面前:“你的志愿单被弄错了,赶快去找——” “没弄错,”聂原看向乌天的眼睛,随即错开了目光:“我选的是理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多更点!~~~~ ☆、当时(四十二) “我还是觉得理科更适合我,就选理科了。” “适合你个屁啊,你当我傻逼呢吧聂原,你文科比理科好那么多——你看我当着全班傻逼一样问袁齐是不是少了人,很好玩么?” “……我没那个意思,乌天,”聂原暗暗攥紧了拳头,力图让自己冷静:“我只是怕你不高兴,所以之前……” “那我现在就高兴了么?”乌天简直被聂原的话气笑了。 “不就是不在一个班么?”聂原皱起眉。 “要不是因为你我一直待在这鬼地方?你觉得,我愿意天天坐这儿上课,上完课上自习?!” “你这样真没意思,乌天,”聂原面无表情道:“你姑把你安排进来不是因为我,就算咱俩没在一起,你也照样要在这儿待着,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你是这么想的?”乌天猛地抓紧聂原的肩膀,强迫聂原和他对视。 聂原别开脸,不说话。 “……”乌天盯着聂原狠狠看了几秒,松开了手,然后转身走了。 聂原站在原地,目光锁在乌天的背影上,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 自习课结束就是晚饭时间,聂原吃完饭回教室时,原先乌天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 “你去哪了,没累死哥!”何磊从后门跑进来,嘴里还叼着个饼:“乌天刚才搬寝室。” 聂原一怔:“搬寝室?” “对啊,老范说年级里要求今晚就住到新寝室嘛!” “哦……他……搬去哪个寝室了?” “402,哥帮他搬东西跑上跑下好几趟,简直累傻。” “那……”聂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打铃了!”何磊向座位跑去。 聂原松了口气。就怕何磊问“你和乌天关系那么好怎么没帮他搬”。 晚自习开始了,聂原拿出地理书,看了两页了,才想起来,我已经选理科了啊。默默收起书,聂原抬头朝乌天的座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 对,他去文科班了,以后不会看见他傻兮兮地隔空冲自己笑了。 真奇怪,今天下午看着他站起来问袁齐“选文科的人都读完了”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感,而现在又有点儿……难过。 下课了,聂原在走廊的栏杆上趴着,刘雨苒和段小梓趁着课间跑回来了,和22班的闺蜜手挽着手说文科班的情况,班主任很凶,女生很多,美女也很多…… 聂原想,要是没有下午的事儿,乌天是不是也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找自己,耷拉着眉毛说这个班主任比老范还烦人,我好想去网吧玩《成神》啊! 晚上躺在床上也在想,要是乌天没去文科班,那这会儿……我俩…… 想着想着就脸红心跳了。 但一转眼又平静下来,上铺的床板不会“咚”地响一声,暗示自己爬上去了。 22班在2楼,文1班在5楼;聂原的寝室在2楼,乌天的寝室在4楼。 其实也没差多少——但就是碰不着了。 吃饭碰不着,回寝室的路上碰不着,星期一大课间升国旗的时候碰不着。 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见过面了。 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聂原想,前不久还做了那样的事儿,现在一下子就跟不认识一样——“不认识”都不够准确,应该是“没认识过”。 至于么? 对了,听他们说文科班美女很多……乌天是不是……也对,他又高又帅,看着冷漠其实温柔,还很有钱,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吧。 就像招蒋澜澜喜欢那样。 又过了一个礼拜,聂原终于看见乌天了。 是看见,不是遇见。 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聂原饭卡里就剩五十来块钱了,他又死活不想要聂美荣——或者说那个陈大哥——的钱,只好顿顿啃馒头。中午饭的馒头去晚了就卖完了,聂原只好一下课就向食堂冲去。就在他买馒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乌天。 两个礼拜没见,他还是那样子,黑色大衣穿在身上,像雪山上挺拔的松树。 只不过身边儿跟了个女孩子。很好看。 聂原脑子里第一个词就是:郎才女貌。 然后又想乌天才个屁,数学考5分,顶多算是郎貌女貌吧。 ……确实般配。 “小伙子你要不要了?!”食堂大叔的声音打断了聂原飘飞的思绪,聂原讪笑着接过大叔手里的餐盘。 盘子里是两个白花花软绵绵的馒头,聂原低头嗅了嗅,十分满足:果然还是吃的最重要。 只是低头的一瞬间,眼眶红了。 你滚吧,乌天。 张泓去了文科班,聂原现在和何磊一桌。 聂原挺满意的,别人都嫌何磊太闹腾,但他觉得何磊叽叽喳喳的也不错。 ……除了某些时候。 “哎这几天没见你和乌天一起玩儿啊?”何磊问。 “……不在一个班了,时间不好碰上。” “啊也是。” 过了两天,聂原正和一道物理题死磕的时候,何磊拍拍聂原肩膀:“老范叫你。” 聂原心里疑惑,敲敲门,走进了老范的办公室。 “聂原,来,坐下和我聊聊。”老范手里端着茶杯,一脸祥和。 “……聊什么,老师?” “随便嘛,哦,刚开学的时候你请了好几天假,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我姥姥住院了,姥爷年纪大了不方便,我得照顾她。” “你这么小的孩子……你爸妈呢?” “我爸妈,”聂原沉默片刻:“当时都有事儿。” “哦,行,现在已经是理科生了,感觉怎么样?” “老师,上次月考我的成绩您看到了吧。”聂原苦笑,他的理科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其实分科之前看你的各科成绩,我以为你会选文科的。”老范笑笑。 “我……觉得理科有用一点。” “哎,不要这么说,每一科学好了都有用……聂原啊,你自己喜不喜欢文科呢?要是喜欢的话,现在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乌天不是在文1班么,你也可以转过去。” 聂原一愣:“老师,我——不用,我就学理……”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的兴趣在理科当然最好,只要有兴趣,再努力一些,肯定没问题的。”老范拍拍聂原的肩膀鼓励道。 聂原走出办公室,还有点懵——老范竟然真的只是找他聊聊。 一进班,更懵了。 自己的桌子被推倒了,蒋澜澜站在边儿上抹眼泪。 “……你你你、你先别过去!”何磊一把拽住聂原,把他往教室外面拉。 跑道到偏僻的拐角,何磊才停下。 “到底怎么了?我的桌子——” “你现在千万别回去,申鹏那傻逼抽又风了。”何磊骂道。 “什么意思?” “哎,我听说是,乌天搞对象了,然后蒋澜澜就特生气——她可能觉得之前和乌天坐一桌,乌天快答应他了?然后她一生气就去找乌天了,好像是问了乌天为什么不理她,还问是不是故意避着她才选文科……我觉得乌天可能也是被她问烦了,就说是你让他选文科的,然后蒋澜澜就觉得你……为了不让她和乌天在一起,才让乌天选文科……她就哭了,韩小乔和她关系好嘛,申鹏又喜欢韩小乔……” “就把我桌子掀了?” “嗯。” “……乌天搞对象了?” “应该是吧,要不然他干嘛对蒋澜澜那么冷淡——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你先想想怎么把这事儿解释清楚啊!” “回教室吧。” “啊?” “没事儿,回去吧,谢谢你啊。”聂原冲何磊笑笑,转身朝教室走去。 他现在不想揍申鹏。 想揍乌天。 哦,你搞对象了,那就搞呗——还不让我舒坦? 两人马上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竟然撞上急匆匆小跑出办公室的老范,袁齐就跟在他身后。 老范瞟了聂原一眼,什么都没说,拧开后门,爆喝一句:“都给我住手!” 聂原走在老范身后,被吓了一跳,想着这又是什么情况,越过老范向教室里看去—— 然后就又被吓了一跳: 申鹏被压在地上,脑袋上正被砸着一拳又一拳。 而那个发疯般揍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聂原想揍的——乌天。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评论,也不知道大家看着感觉咋样,没动力啊!!! ☆、当时(四十三) 文1班的班主任龙老师赶来时,乌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老范办公桌前。 “范老师,这是……” “龙老师你坐,乌天,你自己说吧。”老范冷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申鹏找事儿,被我打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他了。” “……不是让你说你打申鹏,是让你说你为什么打他,我听说最开始是因为你谈朋友了?” “什么?!”龙老师刚怀孕不久,脾气很大:“你谈朋友了?!” “我没有。”乌天干脆地否认。 老范沉思片刻:“没有?那蒋澜澜哭什么?你说说。” “她脑子有病。” “你怎么说话呢乌天?!”龙老师“啪”地一拍桌子。 “……她突然跑过来问我为什么不理她,首先我只是分班前和她一起组织过班里的艺术节而已,其次,我凭什么要回答她神经病一样的问题,她以为她是谁?然后她又跑来问我为什么学文科,我心烦,就随口说因为聂原……她就说聂原故意要分开她和我,才让我学文科。我——” “等等,”老范不着痕迹地看了龙老师一眼,见后者一脸迷惑,便开口问道:“你说因为聂原你才学文科,为什么?” “聂原是谁?”龙老师□□一句。 “是我……哥们。” “你给蒋澜澜说因为聂原才学文,这是什么逻辑?”老范又问一遍。 “之前聂原说好和我一起学文科,我就填的文科。” “可他选的是理科。” 乌天沉默。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三个人神情迥异,老范意味深长,乌天垂眼不语,龙老师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变了想法,学理了。”半晌,乌天说。 “好……”老范点点头:“刚才说到哪了?哦,蒋澜澜说是聂原为了分开你俩才让你学文,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太清楚了,反正是同学去我们班叫我,告诉我申鹏又把聂原桌子掀了,还跟班里其他人说聂原狗仗人势,现在我不在22班了,他要收拾聂原。” “然后你就跑过来揍申鹏了?” “嗯。” “谁跑去告诉你的?”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5节 “……范老师,我不想卖同学。” “你说吧,我把他叫来,问清楚蒋澜澜回班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批评他。是你们寝室的吧,何磊,还是梁德浩?” 乌天抬起头,直视老范的眼睛:“您说话算数,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我说话算数。” “是韩宇。” 老范:“……韩宇?行,我把他叫来。你在这儿等着。” 老范出去了,龙老师赶紧拍拍乌天肩膀:“别怕啊,你现在可是我的学生,而且我看范老师也没发火,其实我听着是那个女生的错嘛!” 刚开始乌天的态度确实惹恼了龙老师,但听乌天说完,火就下去了——我们班乌天这么帅,有小姑娘倒贴很正常…… 老范身后跟着韩宇回来了。 韩宇站在乌天身旁,两人对视一眼。 “韩宇你说说,申鹏怎么就去掀聂原桌子了?” 韩宇义正辞严:“蒋澜澜在班里说,聂原为了不让乌天和她同班,劝乌天选了文科,其实乌天和她坐一桌的时候说过更喜欢理科。韩小乔天天跟在蒋澜澜后面拍马屁,就找申鹏去帮蒋澜澜出气,申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去了。” 老范:“……” 龙老师:“……” 乌天:“这样啊。” 老范扶额:“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想法!” 韩宇相当理直气壮:“谢谢老师!” 老范:“……行了你回班吧。” 韩宇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龙老师不由得感慨:“这孩子表达能力真不错,不学文科可惜了。” 龙老师带着乌天意气风发地回到了文1班。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一是老范制止地及时,申鹏没挨几拳,没什么事情;二是这事儿确实是蒋澜澜,韩小乔和申鹏的错——这仨人也是有前科在先,上学期就干过这样的事情。 老范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两手交叉抵在脸上,神情肃然。 过了很久,他从桌上的一排书里抽出一个笔记本,那是陆陆续续登记下来的班里学生家长的联系电话。 老范找到聂原的名字,后面有一行电话号码,是开学时聂原打电话请假时的来电号码,老范庆幸自己随手记了下来。 电话通了。 “喂,您好,是聂原的家长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哦,是聂原的姥姥啊,他爸妈在吗?” “……离婚了?什么……老太太您说,我听着呢。” 过了好一会儿,老范才放下手机。 又是长久的沉思。 然后他又拿起了手机,这次,他拨的是乌校长的号码。 很快那头接起了电话。 “乌校长,是我,范文新。” “范老师,有什么急事吗?我马上要开会,不着急的话你一会儿再打来?” “乌校长,”老范深深皱着眉:“事情比较严重,我们约个时间见面说吧,越快越好。” “乌天又惹什么事了?”乌校长问。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们还是见面说。” “那好,我明天中午到甘城,明天下午三点,你来我的办公室谈吧。” “好。” 放下手机,老范长长叹了口气。 这件事,他不知如何处理,所以不得不和乌校长商量。虽然——他希望这只是自己毫无根据的预感——那孩子可能要受到伤害…… 但是他是真的没办法,他教了二十多年书了,第一次实打实的碰上这种情况,以前都是道听途说,从没当回事儿,他没想到这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而且……一个是校长的亲侄子,一个是老实又淳朴的农村孩子。 老范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起身,再次去班里叫了个人。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准确的?陈骏驰,我不是在问你有没有说谎,我是在问你,你能确定你听见的,你判断的,都是准确的吗?” “我……能,”陈骏驰紧张得双手背后:“他们两个晚上确实经常在一个床上,都是聂原悄悄爬上去,我……能听见他们在被子里的声音。” “经常这样?” “嗯,虽然不是每天,但也差不多是……” “你觉得他们——关系有点奇怪?” 陈骏驰轻轻“嗯”了一声。 “我还是那句话,陈骏驰,”老范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口说无凭,而且你本身也不知道真相,这很可能是误会,所以,不要对任何人说这件事,任何人,明白吗?乌天是乌校长的侄子,咱们别的不说,就说如果乌校长知道了这事儿,这事儿又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你说乌校长能不找你算账吗?” 陈骏驰面色惶恐:“我知道,我不给别人说。” “那你回班吧——这事儿不用放在心上,跟你没关系。” “嗯,我知道,那、老师再见。”陈骏驰急急跑出了办公室。 老范无奈,他连乌校长都搬出来吓唬陈骏驰了,不这么干不行,他要是随口说出去点什么,准要出大事儿,也还好这孩子心细,懂事儿,不是多嘴多舌的性格。 徐楚音袅袅婷婷地走到乌天身边:“乌天,我听说你遇到麻烦了,没事吧?” 乌天看看她:“没事。” “那就好,吓死我啦,”徐楚音温婉一笑:“昨天我妈来看我,给我带了家里自己做的绿豆糕,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两块儿尝尝。” “不用了,徐楚音,”乌天沉着脸叫住她:“我不吃,谢谢你。” 徐楚音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尽力表现得温柔可人:“很好吃的,绿豆的味道很浓,真的不尝尝吗?” “真的不用了。” “啊……那好吧,那我去给其他同学分了。”乌天态度这么冷淡,她只好放弃。 乌天看着徐楚音秀丽的背影,心乱如麻。 他知道徐楚音喜欢他,但这段时间他还是默认了徐楚音的接近。 他确实觉得迷茫了。 为了聂原,他愿意忍着无聊待在这所牢狱似的学校里,他开始逼迫自己耐心去做那些复杂的题,他甚至尽力去融入不属于自己的22班——所以当老范让他和蒋澜澜一起组织艺术节的时候,他硬着头皮答应了。 而聂原,聂原总是在回避他。 他兴冲冲送聂原的衣服,聂原全都藏进了柜子;他给聂原买了顿午饭,聂原要一毛不差地还他钱;他和聂原约好一起学文科,到头来聂原瞒着他填了理科。 是,他知道同性恋很少很少,会被别人议论、歧视。 但他从没想过退缩,他下定决心和聂原一起面对,一起扛。 可他往前走一步,聂原就往后退两步。他一头撞上去,撞到的都是冷冰冰的钢板。 周贺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你们俩。 乌天想起周贺的话就着急,不行,他俩不能“算了吧”——他那么喜欢聂原。 所以在徐楚音主动接近的时候,他选择了默然接受。他想看看聂原的反应: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结果聂原还真不在乎。全班都知道徐楚音和乌天走得很近,再然后蒋澜澜找过来了——聂原不可能不知道。很多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的身边跟着徐楚音的时候,他看见了聂原。 可聂原从来都是毫无反应,甚至连一瞥,都没有。 直到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蒋澜澜来质问他的时候,他被问烦了,随口说,聂原让我选文科的。 其实惹烦了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大部分原因是,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要给聂原惹事。 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把自己和聂原联系在一起,才能有理由和聂原说话。 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把申鹏揍了,老范跑进班大喝一声制止他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跟在老范身后的聂原。 可他没想到的是,聂原依然毫无反应。 和龙老师一起从二楼回五楼的路上,他忍不住扭头看了好几次:聂原会不会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你没受伤吧?或者他说一句“你怎么又惹事儿”也行啊。 但是没有,走廊里人来人往,偏偏没有聂原的身影。 乌天将额头抵在桌子上,泄气地闭上了眼。 聂原,我该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越顺,也许我就是适合虐_ 微博大风不是木偶 ☆、当时(四十四) “你确定?你……这不是可以猜测的!”乌校长惨白着脸,厉声道。 “我个人可以确定百分之九十,他们寝室的那个学生把情况告诉我之后,我安排乌天和一个以前向他表白过的女生坐同桌,让他们俩一起组织艺术节……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然后乌天和聂原确实有了矛盾——乌校长,您觉得如果他们俩只是朋友,会因为这个原因闹矛盾吗?”老范坐在乌校长对面。 “不……还是要直接问……乌天以前从没有过那种……迹象。”乌校长声音颤抖着。 “那就把乌天叫——” “不能让乌天知道!”乌校长打断老范:“把那个孩子叫来!” “为什么不能让乌天知道?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老范心一沉。 “如果是真的,乌天肯定会承认,那就瞒不住了!乌天他爸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死乌天!不行——你去把那个孩子叫来。” “可那孩子就不会告诉乌天了?” “……”乌校长沉默。 半晌,她开口道:“他不会告诉乌天的。” 这下轮到老范沉默。 乌校长使劲儿捏了捏眉心,声音平静了些:“范老师,如果事情是真的,那您不能拦着我,我要按我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果然是这样,老范想,这不公平——但凭什么公平呢?一个是校长的侄子,一个是农村来的孩子,凭什么公平呢? 怎么偏偏是你们在一起了?! 老范痛苦地叹了口气。 “范老师,您先回办公室等我,可以吗?”乌校长已经整理好表情,刚才的震惊和焦虑不见踪影。 老范深深看了聂原一眼,沉声道:“好的。” 偌大的校长办公室里,只剩下聂原和乌校长。 聂原的心脏从刚才老范去班里把他叫过来,对他说“跟我来一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砰砰”狂跳了。 “来,坐这儿,”乌校长冲聂原笑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 聂原走过去坐下,双手紧张地扣在膝盖上。 “聂原,对吧——很好听的名字啊。” “谢、谢谢校长。” “不要紧张,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你——如实回答就好。” “……嗯。” “我听范老师说你家是槊县的,你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爸妈……是农民。” “噢,行。你很厉害嘛,能从槊县考进七中,还是火箭班。” “……没有。” “我挺喜欢你这孩子,”乌校长说着拍拍聂原的肩膀:“那就不兜圈子了吧——你和乌天在谈恋爱,对吗?” 聂原身体一抖,霍然起身,甚至撞倒了坐着的椅子。 “你别紧张,告诉我,你们在谈恋爱,对吗?” 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但这一瞬间,聂原只觉自己掉进了冰窟。 完了。 “聂原,你不用害怕。”乌校长语调柔和。 “我们……”聂原的声音低沉而含混:“是……”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乌校长说:“聂原,你知道我们学校是禁止早恋的,更何况是……” 聂原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我再也不和他……我……您别、别开除我……别告诉我妈!” “聂原,你的这些担心,我能理解,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下,你和乌天的事情,现在只有我和范老师知道,我们向你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家长,同时,学校也不会开除你,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这……”聂原彻底被乌校长的话砸昏了头,不告诉家长也不开除他? “但是呢,你和乌天确实不能再在一起了。” “嗯,嗯……” “槊县一中的校长我认识,我给他打个招呼,你转学去槊县一中吧。”乌校长接着说。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就放过他的。 “你转学过去,我帮你找个理由,哦,就说你要照顾姥姥姥爷可以吗?我听范老师说你爸妈离婚了?” “……嗯,可……可以。”聂原轻轻点头。 “好,还有就是,你和乌天分手的时候,这些事,一点儿也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 “……明白。” “你这孩子真懂事儿,”乌校长在心里松了口气儿:“等你们长大了,读了大学,接触了更广阔的天地,就懂了,现在的……感情,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明天你就先去槊县一中报道吧,手续什么的范老师会帮你办好。” “明天?明天……”聂原抬起头,目光里透着乞求:“后天行吗?后天一大早,我、我就走。” 乌校长皱皱眉,聂原走得越快越好,时间拖得越长越可能出差错。 不过也就多了一天而已……也许太快了反而让乌天怀疑。 “你想后天就后天吧,时间长点也好,你和乌天说清楚,断干净,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事。” “嗯,我知道……” 乌校长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点儿,连带着声音柔和了一些:“你们太小,我们这些老师也有责任,没给你们一个及时的引导……我听范老师说你平时成绩还可以,到了槊县一中,你也要努力学习啊。” 聂原从乌校长的办公室走进老范的办公室,一路上,脑子都是木的,双腿机械似的往前迈。 怎么会被老师知道的…… 是了,他们太明显了,乌天为了他打架,乌天偷偷和他在教室里牵手——肯定被老范看见了。那是不是老范也知道他和乌天每天晚上……甚至是他们还做过那件事…… 想着这些,聂原只觉得手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去敲老范办公室的门。 愣了很久,还是深吸一口气,敲了敲。 老范直接走过来打开了门。 “乌校长怎么跟你说的?” “……乌校长让我转学去槊县一中。” 老范一下子就明白了:乌校长既要让他们分手,又不想伤害乌天,被开刀的当然就是聂原。 这结果,他去找乌校长前就料想过——成真了。 老范想起自己以前找聂原谈话的时候,对聂原说,虽然你和乌天现在是一个寝室的同学,但你们的路是不一样的——那会儿只想聂原不能天天跟着乌天傻玩,却不曾想到他们……会在一起。 但当时的话是没说错的,你们哪来的公平呢,傻孩子。 聂原浑浑噩噩地走回教室,坐到座位上。 同学们正在每日测验,有几个人抬头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了。 何磊轻声问:“老范找你干嘛啦?” 聂原摇摇头:“没什么。” 何磊“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做卷子了。 聂原低头,见自己桌上放着两张数学卷子。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在这里做的最后一张卷子了——明天的每日测验做得卷子,自己看不到成绩了。 聂原拿起笔,开始做这张卷子。 但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第一排的同学收卷子收到聂原何磊这桌时,何磊朝他努努嘴:“聂原刚回来一会儿。”意思是别收聂原的卷子了。 “哦,行。”同学会意。 “等一下!”聂原抬起头,双手把卷子递过去:“我交。” 选择题只做了一半,后面的大题全是空白。但聂原还是交了。 测验结束,大家都去吃晚饭了。 聂原独自坐在教室里,目光定在教室后方的角落里,现在那里堆满了笤帚。 不久之前,那里坐着乌天。也是这时间,他坐在乌天身边给乌天讲题。讲着讲着乌天就在课桌下流氓似的捏他的腿,他伸手去拍乌天的手,却反被乌天攥住了,手指交叉,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闹一阵子,晚自习就开始了——过得真快。 晚自习过去,就该回寝室了。 回寝室的路上到处都是学生,自然不能牵手。但乌天会直接厚着脸皮把手插进他的兜里,无赖地笑着说:“两只手更暖和”。 寝室熄灯了,他蹑手蹑脚爬到乌天床上——一天里最惊心动魄而意乱情迷的时候。 聂原收回思绪,再次环视教室,每张桌子上都高高地堆着书本,卷子。 黑板的左侧写着今天的课表,右下角写着几天值日的小组。 聂原低下头,两滴泪“啪嗒”坠在桌子上。 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的时候,聂原走出了教室。他在走廊里吹了很久冷风,才鼓起足够的力气,向五楼走去。 聂原站在文1班门口,看着墙上钉着的“文1班”班牌。 接下来就是推开门,把乌天叫出来。 聂原知道,当他推开这扇门,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乌天,出来一下。” 乌天跟在聂远身后,两人下楼,到了操场上。 今天雾霾依旧很大,夜空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乌天,我……” “你先听我说!”乌天上前一步,双手扣住聂原的肩膀:“对不起,聂原,对不起,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因为选文理科的事儿和你吵架,不该故意和那个女的走得很近来气你,我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聂原,我们和好,可以吗?” “……” “聂原,”乌天声音温柔似水:“这几天我后悔死了,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累成狗。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当时(终) “乌天……你别说了。”聂原推开乌天,向后退了一步。 “我——” “你别说了!”聂原大吼一声。夜色掩盖着他发红的眼眶。 “……” “我找你,是想跟你说,”聂原咽了口吐沫,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咱们……算了吧。” “……你说什么?”乌天显然是愣住了,隔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问道。 “我说,咱俩算了吧,乌天。这样挺没意思的,天天跟做贼似的,我……烦了。而且正好我要转学了。” “转学?你转学?” “没定呢,前几天我爸刚打电话给我说的,估计得跟他回贵州——所以我觉得咱俩就算了吧,本来也只是赶寸了,才会……在一起。” “你说我们只是赶寸了才在一起?你觉得……只是……赶寸了?” “哎……别墨迹了,又不是小姑娘……利索点,乌天,我跟你直说了吧,刚开始咱俩熟起来那会儿,我在班里没朋友,别人说什么我也不懂,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儿,带我去网吧什么的,我是真的挺高兴的。然后,然后……怎么说呢,可能就是一下子鬼迷心窍了吧,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就主动……就这么回事儿了,”聂原背在身后的手掌攥成拳头,指尖狠狠刺进掌心:“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在家的时候我还去县里的网吧查了,同性恋是病……真的是病,乌天,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乌天被钉住似的站在原地,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啊……聂原?” “我就是这么想的,同性恋是病,是错的,乌天,我……还是喜欢女孩儿。” “你喜欢女孩儿?!”乌天忽然走上前,一把揪起聂原的领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好,你告诉我你喜欢女孩儿?!你喜欢谁?!” “不是谁,”聂原双手垂在身侧,任由乌天提着自己的领子:“我的意思是,我……我不喜欢你,我们应该是朋友,而不是这种关系,我应该喜欢女孩子。” “去你妈的应该!谁给你规定的你应该?”乌天怒吼。 聂原“啧”了一声,冷声道:“我不想说那么直接,这是你逼我的——行,就算我喜欢你还是喜欢女孩儿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那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喜欢你呢,乌天,我现在想清楚了,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你看你……成绩也不好,进我们班还是因为你姑姑,还那么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你凭什么看不起那些同学啊,你不就是家里有钱,姑姑是校长?这事儿我特烦,你就仗着你家,看不起那些认认真真上学的人……你凭什么啊。你在外面玩儿,花的钱,不也是你爸妈挣的?” “我……” 乌天手松了松,聂原趁机推开他的手,把自己的领子扯平整了:“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我可能后天——不,明天就走了,走之前,咱俩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啊,咱俩还是像以前那样当哥们,行么?” 然而回答聂原的不是乌天的声音,而是乌天的拳头。 乌天猛地挥来一拳,凸起的拳骨狠狠砸在聂原左眼眶上。剧痛袭来,聂原只觉得左眼的视野瞬间变黑了,接着就有生理性的泪水冒出来。 聂原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然后朝乌天扑了过去。 两人在冰冷的草地上扭打成一团,都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你一拳我一脚,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但乌天毕竟是打架专业户,又比聂原高了不少,聂原渐渐就处在了下风,被乌天抵在地上翻不过身。 乌天像发了疯一样,钢铁似的拳头砸得聂原逐渐还不上手。 “嗯!”聂原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捂住了鼻子。 乌天手一顿,“聂原你——” 聂原找准时机,霍然挺身推倒了乌天,然后他屈起膝盖,使劲儿朝乌天的肚子顶了上去! 这下轮到乌天闷哼一声,弓着身子侧倒在草地上。 聂原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说:“你就这点儿本事吧乌天,只会打架,现在打也打了,咱们两清。” 乌天捂着肚子没说话。 聂原抬脚走了。 走出大概二十米,聂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乌天还倒在草地上。 双脚好像被绑了秤砣,怎么也迈不出步子了。 聂原一声不响地立在原地。 然后他听见了乌天的哭声——先是低沉的哽咽,渐渐的哽咽声越来越急促,成了号啕。寂静的操场上,他沉甸甸的号啕像一道道闪电,霹进聂原身体里。 聂原静静凝望着乌天模糊的身影,泪流满面。 这是2009年一个普通的冬夜,甘城,一座重污染的北方城市,被笼罩在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下;七中,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高中,正在上日复一日的晚自习。这一晚和昨晚没什么不同,和明晚也没什么不同,夜色很沉,雾霾很厚,学生们埋头在书堆里,为看似遥远的未来奋斗着。 唯一的一丁点不同是——这一夜,他们分别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这时聂原并不懂。 聂原回寝室的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打包衣服的时候,他藏在铁皮柜深处的乌天送的衣服,被拿了出来。聂原想了想,还是把它们装进了自己的塑料编织袋。 身上还有六十多块钱,本来还发愁怎么扛过这个月,现在不用了。坐车回家只要十多块钱。第二天中午,聂原买了四罐儿雪碧,寝室四个人一人一罐。 “诶,这是?”梁德浩接过雪碧问。 聂原冲他们仨笑笑:“跟你们说个事儿,我……要转学了。一会儿就走。” “什么?!”何磊大叫:“你要转学?去哪儿?你以前没说过啊?!” “我……之前也没确定到底转不转,前两天我爸才给我说的,哦,我爸是贵州人,我要转回贵州。” “贵州……”梁德浩自言自语:“好远啊……” “嗯,是……挺远的。”聂原点点头。 “不是,这,这太突然了吧?!”何磊苦着脸说。 “我也觉得挺突然的,之前听我爸提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一直沉默地陈骏驰忽然说。 “……谢谢,我就是想说……那个……和你们一个寝室,挺好的。” 何磊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有点儿泛红,他赶紧大灌一口雪碧,然后低着头玩命咳起来,边咳边说“这雪碧太呛了”。 聂原沉默。 喝完雪碧,聂原用床单把床上的被褥包起来背在肩上,拎起昨晚收拾好放在柜子里的编织袋,再把寝室钥匙交给何磊,向三人道了别。 老范坚持要把聂原送到校门口,所幸是午睡时间了,校园里只有骑着自信车巡逻的保安。 “不是说明天走吗?”老范问。 “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今天走吧。”聂原不敢抬头看老范。 “你和乌天……” “我和他说清楚了!”聂原匆忙说:“也没有说漏嘴什么……” “我不是问这个,”老范停下脚步:“算了……聂原,到了槊县一中,好好努力。” 聂原还是低着头:“我……我知道。” 老范深深叹了口气。 到了学校门口的车站,车还没来,聂原实在受不了这芒刺在背的感觉,“范老师,您回去吧,我……麻烦您了。” “好吧,你转学的手续,过几天我就邮到槊县一中,聂原,”老范说着拍了拍聂原的肩膀:“不要放弃自己啊。” 聂原点点头,其实并不懂老范的意味深长。 老范说完话就转身走了,聂原等了一会儿,公交车来了。 坐到座位上,公交车发动,聂原望向窗外,一瞥甘城七中阔气的大门。 这一瞥之后的许多年,他没再见过这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终于他妈的结束啦哈哈哈哈哈哈!!!!!!!!!!来吧!!!!接下来!!!!继续虐!!!!!!!!!!!!!!! ☆、微信 头发被剃了一小块儿。 今天第一节就有课,乌天对着办公室门口的镜子深吸了一口气,攥着卷成一卷的教案向教室走去。 果然,进班的一瞬间,全班发出了一声大大的“啊——”,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学长你怎么啦”“学长你打架啦”“学长你脑袋怎么了”。学生们都知道乌天高中就是七中的,又因为他年轻,一个个不叫老师,偏要叫学长。 “昨天发生了点儿小意外,没事儿,”乌天冲他们笑笑:“把你们上次写的作文拿出来,这节课讲。” 一个女生高声问道:“学长,是什么意外?” 班里一片哄笑。 这女生是乌天的课代表,很有灵气的一个女生,作文写得好,字也好看。 “出去吃饭的时候边儿上有人打架,把我给误伤了。”乌天心想果然不好搪塞过去,反正……也确实是旁边儿有人打架,差不多。 乌天这一说,学生们更炸了锅,“不要紧吧学长”“报警了吗”“很疼吧”…… 乌天举起手掌,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大家不用担心,我要是有什么事儿今天也不会来上课了,行了,言归正传,作文都拿出来了吗?这次的作文题目挺难的,这段话……” 连着上完两节课,乌天干着嗓子回到办公室,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早上贪睡,起得晚,当然,根本原因是他昨晚失眠了。 回甘城一年半了,他没想到会遇见聂原。 乌天想起这茬,便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果然,“新的朋友”里,多出个人。 名字就是聂原,头像是初始头像,一个连五官都没有的人头。 乌天点了“添加”,请求添加好友的附加信息,乌天写的是“我是乌天”。 拿起手机了,乌天就又顺手刷了会儿微博,围观完某某教授和某某教授的学术撕逼,看了眼“嫣嫣然”的主页——没有更新——又点开了微信,有一条新消息,是乌校长发来的:“我听许熙说你昨晚因为同学打架了?” 乌天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就是晚了两节课,许熙这家伙就说漏嘴了。 再点开“新的朋友”,聂原的头像后面是四个小字:等待验证。 乌天起身走到楼梯拐角,拨了周贺的电话。 “你回来了没?”周贺前天带女朋友去附近的景点玩了。 周贺哑声道:“我操这才几点!我昨晚到的。” “昨晚几点?你家里人知道吗?” “八点多吧,家里不知道啊,我直接回的自己家——怎么了?” “我昨晚跟人打架了,头被磕了一下……说来话长,你今晚有空没?见面说吧。你给我圆个谎,要是我姑或者你爸妈问起来了,你就说昨晚我是帮你打架来着。” “乌老师脸皮够厚的啊,这什么黑锅啊就让我背,怎么,是勾搭姑娘被打了?”周贺笑骂。 “……是聂原。” “聂——聂原?”周贺的声音陡然拔高。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6节 “嗯,现在电话里说不清,晚上见面说吧,我开会去了。” “行,我今天没事儿,下午来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吧。” 乌天挂了电话,往教研室走去。 到的时候其他老师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家围着张桌子坐,乌天拣了个最外圈儿的位置。 “这次会我们要分析一下上次月考的情况啊,文1班,进步率198,差一点儿达标;文2班,进步率27,超额完成任务,嗯,对小乌提出表扬啊,干劲儿一直很足,”语文组组长王老师冲乌天笑笑,继续说:“文3班,进步率……” “文2班进步率是最高的,小乌来说说这段时间的情况吧?” “这段时间……我还是照常教的,是2班整体状态上来了,都鼓着劲儿学。”乌天本来在走神儿,被王老师猛地一叫,磕巴了一下。 “乌老师真厉害,这才刚接2班两个来月,2班状态就上来了,我们班那帮人,天天就想着怎么在教室里装wifi!”徐老师冷笑着说。 乌天没接话。 这徐老师叫徐温柔,可惜人不如其名,她和乌天是一起进校的,更巧的是两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只是乌天是本科毕业,她是研究生毕业。然而乌天带的文2班是重点班,她带的文7班是体育班,学生都是走体育特长的学生,成绩差,最是难管。为什么会这样,乌天自己心里也明白:乌校长安排的呗。所以徐老师凉飕飕说反话的时候,乌天只能沉默——确实理亏。 散了会,乌天掏出手机一看,快十一点了。 再看一眼,左上角有个小小的微信图标,乌天从屏幕上方往下划拉,是聂原通过了好友请求的通知。 乌天点进了聂原的朋友圈。 空白。 好吧,一个连头像都用的初始头像的人,也不该指望他发什么朋友圈。 下午没课,乌天坐着备了一下午的课,现在上课门道多,不像他上学那会儿,老师有张嘴就行。现在学校提倡信息化教学,说白了就是每节课都得做ppt。 乌天把做好的ppt保存进u盘,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墙上的闹钟,五点半了。 不用晚自习值班的话,五点半下班。 “到了没?”乌天给周贺发了条微信。 没过一会儿,周贺回了条语音:“到门口了。” 乌天拎起包下楼,刚到二楼,迎面碰上乌校长。 乌天:“……乌校长好。” 乌校长点点头,问乌天:“脑袋上怎么回事儿?” “昨晚跟许熙吃饭,正好碰上周贺了,周贺工地上有点事儿,跟几个工人打起来了,我跟着就被磕了一下。” “都多大人了!”乌校长皱眉:“小天儿你注意着点,你现在是七中老师,七中老师在外面跟人打架,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我一定注意!”乌天捣蒜似的点头。 “你回家?”今天周五,这周末高二年级放假。 “嗯,回。”乌校长都问出来了,乌天只好答应下来。其实他不大想回家,他妈昨天打电话说牌友给介绍了个姑娘,问乌天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 乌天心想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跟许熙说自己家不催婚呢,这就得相亲去了。 周贺的大奔就停在校门口,乌天拉开车门坐进去:“你下次停得远点儿。” “那多可惜啊,正好让你们学校那些对你有意思的姑娘看看,乌老师已经被富婆包养了,被富婆揍得都开瓢了也不敢还手。给你省事儿了。”周贺边说边看乌天额头上的纱布。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三俗呢,”乌天笑笑:“我是想说你停这儿要是被我姑撞上,又得拉着你给你介绍对象。” “我有对象啊!”周贺理直气壮。 “今天有,明天有没有谁知道,哎,不跟你贫了,”乌天揉揉眉心:“你爸妈没问你我打架的事儿吧?” “没问,哪那么快。你怎么碰上聂原了?他不是回贵州了么?” “不知道,可能又回来了吧,他妈是本地人。” “哦——那你们这是……旧情复燃?” “复燃个屁,昨晚才刚见面,他那伙人跟另外一伙打起来了,我帮他来着,就被打了。” “行吧,”周贺趁着等红灯的空当点了根烟:“然后呢?” “然后我姑知道我因为同学被打了,所以让你给我圆个慌,要不我怎么跟她解释我因为聂原挨打——聂原是谁她都不知道。” “真麻烦。”周贺耸肩。 乌天盯着电脑看了一下午,头有点儿晕,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嘱咐周贺:“今晚不喝酒了,我回家。” “你回家?还想吃完饭去做按摩来着。” “可别,”乌天笑笑:“我那点儿工资消费不起。” “老板包你啊。”周贺也笑了。 “拉倒吧,我也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再不回去我妈又要着急。”乌天摆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累,十一假期多存点稿。 你们给我点回应好不好嘛?!?!看文不评是耍流氓啊!!!!么么哒~ ☆、七年 “哦对了,”乌天拍了下腿:“大夫说我伤口愈合之前都不能喝酒啊。” 周贺笑了,没接乌天的话,却问道:“聂原混得怎么样?” “……看着一般。” “一般?那就是不太好喽。” “不清楚,昨晚也没说上几句话。” “你悠着点,”周贺忽然扭头看了眼乌天:“这会儿不是小时候随便玩儿了。” “这哪跟哪啊,”乌天摇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倒是你,你还提醒我呢,你和薛立臻打算怎么办?” 薛立臻这事儿上乌天是结结实实地服气了:周贺让薛立臻在他公司里当保卫科的头儿。乌天曾十分费解地问周贺:“你让薛立臻天天在眼前晃悠,你不膈应得慌吗?散都散了。” 周贺表情也十分费解:“谁跟你说我俩散了?没散啊。” 乌天:“……你不是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了?” 周贺轻飘飘地回答:“两码事,不影响。” “什么叫两码事,你和薛立臻不好着呢吗?!”乌天追问。 “你怎么转不过这个弯儿,”周贺笑了:“我跟周贺就是合作愉快,他一来我公司就当了个头儿,多好的工作啊,我爸一朋友想塞人来这个位子都被我给拒了,然后呢,我和他还保持……关系,当然他也知道我过几年肯定得找个姑娘结婚。” 乌天皱起眉:“就是保持床上的关系。” “对。”周贺点头。 所以乌天才会问周贺,你和薛立臻打算怎么办。 周贺身边儿女朋友就没断过,相亲也没断过——那薛立臻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乌天虽然知道薛立臻和周贺算是相互合作,但他对薛立臻的印象总还停在高中时,薛立臻像只豹子,凶巴巴的一脸不爽,见着周贺,瞬间变成了大猫,收起爪子,软乎乎地任摸。 要是他看见周贺左拥右抱一堆姑娘,难道不会一砖头把周贺拍死吗? 周贺也够损,薛立臻年纪轻轻的,让他去保卫科,天天管着公司里的纯净水换没换,员工打没打卡。 “你老操心我和他干嘛,我俩能有什么事儿!”周贺说。 “……我,”乌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不明白薛立臻怎么忍得了你干这些事儿,按他那脾气,不应该把你套个麻袋打死吗?” “你想多了,”周贺挑眉:“这都多少年了啊,他那脾气早没了。” “是么?我回来还没见过他。” “想见么?想见我就叫出来——不过他现在挺没劲的,可能是天天和保卫科那帮老大爷待久了。” 乌天一愣:“你说见就能见?” 周贺直接掏出手机,过了一会儿,乌天听见他说:“出来吃饭吧,留仙居。” 两秒后,周贺挂了电话。 “……这就行了?” “不然呢?”周贺打方向盘转了个弯,留仙居到了。 乌天沉默,他去外地上大学这四年,周贺和薛立臻之间发生了什么?其实周贺没怎么变,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德性,只是薛立臻……难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周贺停好车,和乌天一起走进了留仙居。 这是家新开的川菜馆子,地方挺偏,但每次来门口都挤满了车——味道很好。 服务员端着菜单过来了,周贺指指乌天:“给他,他点菜。” 乌天接过菜单翻了翻,抬起头说:“等薛立臻来了再点吧。” 周贺摇摇头:“我请客,不用管他。” 乌天:“好吧,有钱的是大爷。” 点完菜没一会儿,薛立臻走进了包间。 乌天起身,盯着薛立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相貌改变不大,只是脸部线条比高中时更深刻了一些。 但——整个人的气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正是盛夏,周贺穿着t恤和五分短裤,乌天白天要上课的缘故,穿着条长牛仔裤,和一件运动款t恤。 而薛立臻竟然穿着长袖白衬衫,和黑色的西服裤。 他向乌天伸出手,乌天顿了顿,赶忙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两人握手的时候,薛立臻微微弯腰,面带微笑,连连点头。 这阵仗吓得乌天眼睛都瞪大了。 周贺表情如常:“你今天去公司了?你今天不是休班么?” 薛立臻站在原地:“嗯,新电脑到了,张主任让我去帮忙装一下。”说完才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他自己有手有脚的,装个电脑都不会吗?我要这废物干嘛?”周贺沉声道。 薛立臻表情有些尴尬:“……我也不清楚,他叫我去我就去了。” “他是老板我是老板?”周贺反问。 乌天看薛立臻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道周贺这是哪来的邪火,赶快喊了一声站在门口的服务员。 “先生有什么需要?” “把菜单拿来。” “好的。” 没一会儿服务员把菜单送过来了,乌天递给薛立臻:“点几个菜吧,好久没见了,这顿我请。” 周贺目光一闪,没说话。 薛立臻接过菜单,先往桌上扫了一眼,才翻开菜单,点了个西红柿鸡蛋汤。 他冲乌天笑笑:“我这两天胃疼,喝点儿汤就行。” 乌天想薛立臻肯定是看了这一桌子菜,知道他们本身就没想等他点菜。 三人边吃边聊天——但主要还是乌天和周贺聊。 薛立臻一直摁着那碗西红柿鸡蛋汤喝,被乌天问起来这几年怎么样,只是笑着说:“瞎混,”随即又添一句:“现在跟着周总做事儿,很好。” 周贺朝薛立臻举起酒杯:“乌天不是外人,你叫我名字就行。” 薛立臻赶快放下已经凑到嘴边的汤勺,双手端起酒杯与周贺碰杯。杯沿碰在一起的时候,乌天看见他将自己的杯口向下压了压,使自己的杯沿在周贺之下。 看得乌天又是一愣。 过了一会儿,薛立臻去洗手间了,乌天扭头看向周贺:“这几年他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你这么关心他啊,哦,一会儿咱俩谁结账?”周贺笑眯眯地说。 “我说了我结就我结——他刚来那会儿你摆那副德性干什么啊,大家就朋友吃个饭,搞得跟批斗大会似的。” “行行行我错了,我没有顾及到乌老师怜香惜玉,”周贺笑笑,然后正色道:“我特烦他那拍马屁的毛病,就那张主任,老废物一个,仗着是我爸提拔的,天天跟我对着干,倚老卖老,他还追着拍马屁。” 乌天刚想问“薛立臻竟然会拍马屁”,忽然想起刚刚薛立臻和自己握手时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七年了,自己一直在上学,上完学又回学校上班,总觉得身边的环境变化不大。 但七年,其实是很长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 吃完饭周贺说要送薛立臻回家,让乌天自己打车去。 夜色掩盖下,乌天看见周贺的手搂在薛立臻腰上,而薛立臻什么反应也没有,任他搂着。 乌天回到家,因为头上的伤,挨了他妈一顿骂。 他妈骂完又立马笑了,递给乌天一张照片,柔声说:“小天儿,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儿的照片,你看看。” 是个挺清秀的姑娘,眉眼细长,小巧的鼻子和嘴巴。 “怎么样?” 肯定不能说好看,那就成表示满意了;但也不能说不好看,否则就有了“下次找个漂亮姑娘”的潜台词。 “……一般。”也只能这么说。 “那明天晚上见见吧?我都问好了,人家明天晚上有空。” “……行。” 然后老妈就换天心地去通知媒人了。 乌天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脑子里还反复回放着今晚薛立臻的样子——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低眉顺目? 七年了。 他们都长大了。 乌天脑海里又弹出来高一时在周贺家,薛立臻把周贺被烫起了个泡的手指抱在唇边轻轻吹气的样子。 七年了。 乌天拿起手机,进入微信界面,点开了聂原的头像。 “在吗?” 乌天发完,打算刷会儿微博。 但没等他点开微博,聂原就回了过来:“在。” 乌天嘴角往上一勾:“你在干嘛?”又加上一个呲着牙笑的□□表情。 “没干嘛。”聂原回。 乌天想了想,发过去:“我以为你在贵州。” 这次聂原没有立马回。 乌天把朋友圈更新都刷了一遍,聂原还是没回。 上厕所去了? 睡着了? 就在乌天打算放下手机去冲个澡睡觉的时候,屏幕左上角出现了个小小的微信图标。 “我回来好几年了。” “哦。你什么时候有空?” “下周末,请你吃饭,你有空不?” 乌天冲着屏幕笑了,不再打字,而是发了条语音过去:“可以的。” 聂原又不回复了。 乌天冲完澡出来,见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于是打了两个字发送:“晚安。” 聂原依然没回。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虐,哟哟哟! ☆、不料 第二天是周六,乌天打定主意睡个懒觉,但在学校里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他七点半就醒了。乌天吃完饭,打算去看看车,于是拨了周贺的电话。 等了很久,直到乌天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才通。 “……喂?”周贺拖长了声音,明显是还没睡醒。 “还没起?这都八点半了。” “滚吧,”周贺笑骂:“老子是有夜生活的人,跟你这种单身狗的作息当然不一样。” 乌天一下子想起来昨晚周贺搭在薛立臻腰上的手。 “……薛立臻在你身边儿?” “没,走了已经——哎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俩啊,你不会对薛立臻有想法吧?!” 乌天十分无语:“我是怕哪天他把你宰了。” “屁,”周贺语气轻松:“我俩和谐着呢,各方面都很和谐……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单、身、狗。” “……” 完全不想和这厮见面了。 “还有事没?我接着睡。”周贺问。 “你睡吧,不要年纪轻轻就肾虚。” 周贺笑笑,挂了电话。 乌天百无聊赖地取下了书架上的《世说新语》,这书是他大学毕业带回家的。当时他寄了两箱书回家,被他妈狠狠表扬了一顿:“我家乌天会看书了!” 这话乌天想起来就忍不住笑——说得跟我是个智障一样。 不过也确实是,以前那会儿的自己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现在的自己会当老师吧,并且还是在甘城七中。 想到这儿,乌天忽然觉得现在就跟高中时放假回家一样,在学校待了一个月,才能出来放一趟风。 不同的是,那时候,一放假就发疯似的玩儿——那会儿的假期根本没有“无聊”俩字,打台球,去网吧玩游戏,吃吃喝喝,怎么也过不够。 大概总有些玩法,只适合学生时代。 现在的学生,乌天大概听他们说过,早就不兴打台球去网吧了,似乎流行唱ktv,玩桌游,健身。 三岁一个代沟,和他们已经隔出条河了,乌天想。 “小天儿,”老妈走进屋:“你今晚穿什么?” 乌天收回思绪:“就穿这身儿啊。” “那怎么行呢!”老妈在床沿上坐下:“你这是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可得打扮打扮。” “我一男的怎么打扮,烫个头再去?”乌天笑着说。 “就你能说!”老妈在乌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今晚穿时髦点啊,别跟在学校似的,衬衣一穿老了十岁。” 还没等乌天反驳,老妈又若有所思道:“虽然你以前皮得不行,但那会儿多帅啊。” 乌天:“……妈,那会儿我比现在年轻啊。” 老妈笑笑:“你妈还没痴呆呢,知道你那会儿比现在年轻!哦,对了,明天你大舅过生日,中午去他家吃饭,记得提前买点儿东西,我上次在金辉看了个玉摆件儿不错,你要懒得挑就直接买那个吧。” “去他家吃饭?往常不都在饭店么?”去年大舅家在这一个新建的别墅区买了房子,和乌天家隔了整个城市,乌天懒得跑那么远。 “本来是要出去吃的,结果昨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家门口有堵着要钱的,你大舅出门的话要钱的肯定跟过来,更麻烦,干脆就在他家吃了。” “堵着要钱的?”乌天一愣:“大舅这么缺钱么?” “也不是,”老妈笑笑:“你天天在学校里待着哪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工程的款子已经给了,但是有个尾款——现在的尾款都是得凭本事要的,要不着就要不着了,这两天施工方就追着你舅要尾款呢。” 乌天愕然:“不按合同上写的来吗?尾款不也是工程款的一部分?” “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儿,谁有手段谁要得着,没手段的就要不着呗,你是不知道,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有个施工队的头头,为了要尾款,把自己老婆都送给……” 乌天无语。 晚上乌天去见了那姑娘。 姑娘叫柳叶,比乌天大几个月,目前在税务局上班,父母都是政府部门的。 乌天一面低头夹菜,一面走神:这姑娘的名字和相貌还挺配,柳叶,细眉细眼的。 “你呢?”柳叶问。 “啊——”乌天回过神来,冲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刚才没听清。” “我说我觉得这家西餐厅的东西太贵了,咱们下次去吃火锅行不行,我喜欢火锅。”柳叶重复道。 下次? 乌天硬着头皮点头:“行啊。” 两人吃晚饭,才七点半,柳叶提出去隔壁的咖啡厅坐会儿。 乌天也只能同意。 所幸和这姑娘聊天不算无聊,她在上海读的大学,乌天在南京,都是江南地区,两人聊起大学生活有不少共同话题。她也不像上次和许熙相亲的那姑娘,张口闭口都是月收入和包,而是和乌天聊起了诗词——乌天想她大概在照顾自己是语文老师?她一个学经济的,倒是难为她了。 两人互相留了手机号,加了微信。 走出咖啡厅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柳叶家就在附近,乌天送她回家,分别时,柳叶把自己的伞递给乌天:“你打着回去吧,有空再还我。” “不用,”乌天摆摆手:“小雨,淋点没事儿。” “别客气呀,”柳叶爽朗一笑:“万一一会儿下大了呢。” 乌天不好再推脱,接过了伞。 回家后,老妈看着乌天手里的伞,笑得意味深长:“我就说我们家小天儿根本不愁找对象嘛。” “行了妈,哪跟哪。”乌天把伞撑开,晾在了阳台上。 第二天上午,乌天去金辉买来了他妈说的那个玉摆件儿,是条向上跃的鱼,看着很精神。 昨晚后半夜雨就停了,但今天天还阴着。 乌天开车,他爸妈坐在后座,乌天听见他妈问他爸:“我哥那笔尾款给得出去不?” 乌海东摇头:“我看够呛,这次的包工头太嫩了,就知道派人在家门口守着,屋都没进得去,能干什么?” 乌天他妈皱眉:“今天也在呢?我哥过生日还得被堵着,晦气!” “这有什么的,”乌海东不以为意:“总比过生日的时候把尾款给出去好吧!再说我看那人也傻,就知道在外面站着,一站站一天。” 离大舅家越来越近,天色越来越暗,快到中午了,午后又是一场雨。 甘城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夏天一场场地下暴雨,冬天寒冷而干燥。 到大舅家时,已经隐隐有雷声了。 乌天直接把车开进了大舅家的院子,下车,将玉摆件儿提在手里,亲自去送到大舅手上。 “哎呦,我们小天儿送这礼物真合我心意!”大舅看着栩栩如生的鲤鱼跃龙门,大笑说。 “您喜欢就好。”乌天也笑。 “比你哥强多啦!那兔崽子,说忙得走不开,直接给我打了一万块钱,哼,连挑个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大舅佯怒道。 大舅的儿子在北京上班,北京到甘城的确并不远。 “哥,你知足吧!”乌天老妈拍拍自己哥哥的肩膀:“年轻人能记着咱们就不错了,志诚在首都,肯定比咱们忙啊。” “来来来,都上桌了!”舅妈走过来招呼道:“王妈说就差一个酸萝卜炖鸭子了,马上就好。” “轰隆”一声,一个响雷。 乌天听见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下雨了。 没一会儿,淅淅沥沥成了哗啦啦。 暴雨说来就来。 乌天刚夹了一筷子干煸羊肉,就听见大舅妈问烧饭的王妈:“那孩子还在外面守着呢?” 王妈在厨房应道:“是啊,真是一根筋!钱又不是他的,他那么拼命做什么呢?” 乌天筷子一顿,问:“要钱那人还在外面?” 这么大的雨。 “诶,这是做给邻居看呢!”大舅妈翻了个白眼:“前两天隔壁王姐还问我,怎么这段时间一直有个小年轻在我们家院子外面守着。” “乌天,”乌海东指指门外:“你去跟那人说说,让他明天再来吧。” “啊——哦,行。”乌天起身。 “哎,不用了!”大舅妈赶快拦住乌天:“他愿意就让他淋着吧,我们乌天是有文化的,跟那种小流氓能讲通什么道理呢?” 乌天心想这也不用讲什么道理吧,冲大舅妈笑笑:“没事儿,舅妈,我跟他说说,他非要在外面守着就算了。” 说完就打了把伞走出去了。 雨点儿砸在伞上,声音大得简直要赶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乌天忍不住想这人真有毅力啊。 乌天走出院子,取出舅妈给的钥匙,打开铁门。 一眼望去没见人。 乌天扭头,才看到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站在墙边上——但雨这么大,站在墙边也是徒劳。漫天漫地的雨幕中,他整个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乌天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那声“哥们”还没叫出口。 就整个人定住了。 因为那男人转过了身。 “聂原?!”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大风不是木偶 大家节日快乐哦! ☆、给钱 聂原后退一步:“乌天?” 两人大眼瞪小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这是我舅舅家,”乌天向前一步,让自己的伞遮住聂原:“我——呃,我不知道是你。” 聂原垂着眼;“你有什么事?” 虽然是夏天,但暴雨骤至,气温还是降了不少,乌天看见聂原嘴唇发紫。 “我……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行不行?” “不行,”聂原还是不看乌天,兀自盯着地面:“你知道吧,我得在这儿管你舅要钱。”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乌天总觉得“管你舅”三个字格外清晰。 “……雨太大了,一直站这儿要着凉。”乌天只好这么说。 “你不用管我,这种活儿我干多了,”聂原终于抬起了头,冲乌天笑了:“你回去吧,省的你为难。” 乌天:“……” “我要不找你舅要着这笔钱,下周末就没钱请你吃饭了——你非得让我说出来?”聂原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珠:“乌天你回去吧,今天就当咱俩不认识,这事儿你别管。” “……你拿着。”乌天把伞塞到聂原手里,冒雨跑回了大舅家。 一进门,就被围了一圈,大舅妈惊讶地问:“伞呢?怎么了这是?” 虽然几步就跑进屋了,但雨太大,衣服已经半湿,雨水顺着发丝一滴滴落在乌天的脖子上,肩膀上。 “大舅,你们那笔尾款……是多少钱?” “怎么了?”不等大舅回答,乌海东先问道。 “外面那人是我同学……”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同学?”乌天老妈语气很惊讶。 “诶,也就是三千来块,既然是小天儿的同学,那就给他嘛,本来这点儿钱也不算个钱,乌天,你去给他说——”大舅话没说完,却被乌海东打断了。 “不行!这一次他仗着认识乌天要着钱了,以后那些要钱的都知道找他来要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先给他好了!”大舅妈赶忙打圆场。 “不行!”乌海东看着乌天道:“这帮人最难缠,不能给他们开这个先例!” “大舅,”乌天没接乌海东的话,对大舅说:“我不是来让您给他钱的,我的意思是,可能今天没法给您过生日了,我去把我那同学送走。” “噢!那你就去吧!”老妈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乌天揣上钱包手机,跑出了大舅家。 聂原举着他的伞,还站在原地。 乌天看见这一幕,心里竟感觉松了口气。 “我请你吃饭去吧,可以吗?”乌天钻进伞下,问聂原。 聂原笑笑:“我这样,你请我吃饭?” 乌天这才反应过来——聂原被淋得像从水里捞出来。 “你要打发我也不能找这么不靠谱的理由吧。”聂原还是笑着说,语气轻松。 “我不是这个意思,”乌天顿了顿,接着说:“我舅让我把钱转给你。” 聂原微微皱眉:“你转给我?” “……嗯,所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行吗?我用微信把钱转给你。” 聂原抬头看向乌天,目光幽深:“不用了,你回去直接微信转给我就行,我回去了——这事儿多亏你,你回屋吧,我走了。” 乌天只好点头:“那好,你路上慢点儿。” 聂原把伞柄递给乌天,乌天没接:“你打着走啊。”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7节 “不用,淋都淋湿了。”聂原把伞柄塞到了乌天手里。 两人手指相触的一刹那,乌天才发现聂原的手是冰凉的。 不待乌天再说什么,聂原转身快步走了。乌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在雨幕中。 回到大舅家餐桌上,乌天一面擦着头发上的水,一面听老妈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同学?没听你说过啊。” 乌天:“初中同学,也不是特别熟。” “我就说呢,七中的孩子怎么会来干这活儿——今天真是多亏小天儿在,把那孩子送走了!”大舅妈笑着说。 “没什么。”乌天笑笑。 经过这么一遭,乌天什么胃口都没了,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聂原被雨淋得发紫的嘴唇,还有他那句话,“我要不找你舅要着这笔钱,下周末就没钱请你吃饭了”。 他这么缺钱? 也是,做这种工作……大概这几年过得不好。 下午回到家,乌天点开微信,想起来微信红包的每个最多200块,乌天心说这得发到什么时候,于是发了条消息给聂原:“我用支付宝转给你吧?” 聂原几乎是秒回:“好的。” 乌天给聂原转了3500块,在转账的附加信息上,留言“周末记得请我吃饭”。 片刻后,聂原在微信上回复:收到了,下周末联系你。 乌天放下手机,忽然觉得自己……挺贱的。 然后他又挺贱地问聂原:“没感冒吧?” 聂原只回了一个字:“没。” 乌天只好干巴巴地说:“那就好。” 第二天是周一,乌天一大早就坐七中的校车去学校了。 路上手机响了一声,是柳叶的发的微信:“起了吗?” “正在上班路上。”乌天回。 “这么早啊?我才刚起_” “第一节有课。” “这样啊,辛苦啦!” “谢谢。” 乌天想,其实跟她聊天比早上第一节有课还辛苦。 到了学校,新的一周正式开始。 生活还是老样子,学生们依旧活蹦乱跳,ppt依旧让乌天眼花缭乱,徐老师依旧冷嘲热讽……唯一不同的是,乌天竟然有点期盼周末。 周末他要去见聂原。 乌天承认,和聂原重逢的那天晚上,他就有点想法了。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挺贱——以前,聂原可是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看不起你”——但是忍不住。 反正,聂原混得也不好。 乌天乱七八糟地走神儿被手机铃声倏然打断。 “晚上出来吃饭?”周贺问。 “今晚?不行,我明天还上班。” “你周六好有课?” 周贺这么一问,乌天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周五了。 “……过晕了,这周末没排我的课。” “那来不来?” “来吧,在哪?” …… 饭桌上,乌天说起了上周偶然碰见聂原的事情。 周贺挑眉:“你说把钱转支付宝给他,他就同意了?” “嗯,他不知道是我的钱,他以为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贺打断乌天。 “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周贺摇摇头:“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你爸没提过让你跟他一起做你家的生意?” 乌天干脆地回答:“我不想掺和他的生意,我这人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周贺意味深长:“学一点总是有用的。” 乌天没顾得上思考周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刚刚,聂原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明天晚上我七点下班,然后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乌天迅速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多更! ☆、喝酒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一道细长的褐色疤痕延伸到眉尾。乌天对着镜子犹豫了半天“抠掉痂会不会流血”,还是没敢上手,算了,丑点就丑点吧。 甘城的夏天,要到晚上八点多天才会彻底黑下去。 现在是六点二十,乌天穿了件耐克的黑t恤,宽松的牛仔短裤,脚上一双昨天刚买的白板鞋,对着镜子十分满意地暗想,这么一穿,我还是挺青春年少的么…… 然后他揣上手机钱包,出门打了个的。 “师傅,正仓北路。” “正仓北路哪儿?您给说个地方,正仓北路长着呢。”出租车司机说。 “啊?”乌天对正仓北路这地方没什么印象:“那您先开着,我问问。” “好嘞。” 乌天直接给聂原打了电话,响了几下就通了。 “正仓北路哪里?给我个具体地方吧,师傅说正仓北路挺长的。” 聂原沉默片刻:“路边有个家家乐超市,你就在那儿下吧,我在那儿等你。” 乌天听见“我在那儿等你”,心情莫名地往上飘,嘴角勾起来:“行。” 挂了电话,“师傅,正仓北路上有个家家乐超市,就跟那儿停吧。” “家家乐?”司机摇头:“没听说过这超市,新开的?一会儿开到路上了你看着点啊。” “嗯,好。” 等红灯的空当,司机和乌天闲聊,问道:“这个点儿,你去正仓北路吃饭?” “嗯,是——之前没去过那边儿。” “正仓北路,”司机语气疑惑:“没听说过那片儿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啊,都是工地。” “嗯?” “正仓路就够偏的了,还是正仓北路,我上次走正仓北路,路都没通,好像是有个工地施工把地下水管道给挖漏了。” “哦……我朋友在那边上班儿。” 直到七点五分,乌天才终于借着黯淡的路灯找着那块儿写着“家家乐”的小牌子。 到正仓北路有一会儿了,只是一直没看见家家乐超市,乌天让司机师傅来回倒了好几趟车,才终于找着它。 司机抱怨:“您朋友也不说个显眼的地方!” 乌天只得赔笑,心想,这路上除了家家乐小卖部,也没其他能作路标的地方了吧。 正仓北路,听着正儿八经的,原来就是条窄窄的小马路。司机说的没错,全是建筑工地,不少工地都还在叮叮当当地施工,入眼全是绿色的安全网和高大的吊车。街两边倒是有不少——能吃饭的地方,全是小摊儿,一桌桌坐满了建筑工人,打着赤膊,有些还戴着安全帽。密密麻麻的小摊儿把本就狭窄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出租车计价器上显示43,乌天给了50,摆摆手示意不用找零,语气很不好意思:“这趟麻烦您了。”估计司机把车开出这条路还得费一番功夫。 关上车门,一转身,乌天就看见了聂原。 他和其他正在吃饭的工人一样打着赤膊,穿着一看就很厚重的工裤。他左手拎着个安全帽,右手夹着烟。 乌天愣了一下,走到他身前:“一开始没找着家家乐超市,来晚了,不好意思啊。” 聂原上下打量乌天,笑了:“没事儿,这会儿人多,是不好找。跟我来吧。” 乌天跟在聂原身后,踩着一地一次性塑料盒、一次性筷子。 “就这儿。”聂原在一张塑料卓前坐下。 乌天见那塑料椅子油腻腻的,桌子上还有未收拾的啤酒瓶和盘子,但还是坐下了。 “这地儿不好,不是你该来的。”聂原笑着说。 他这话乌天听着别扭:“没什么,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在这些小摊上吃饭。” “主要是我一会儿吃完饭还得上夜班,所以今天得让你将就一下了。” “上夜班?” “嗯,就在旁边的工地。” “……哦,你在工地上干什么?” “绑钢筋,你知道吗?算了,你怎么会知道——腌臜活。” 乌天还真不知道,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来,你点菜吧。”聂原把菜单递给乌天。 上面都是家常菜,没什么乌天想吃的,这地方又脏得让人胃口全无,乌天便把菜单递回去:“我没来过,你点你想吃的吧,不是一会儿还要上夜班吗。” 聂原却硬是把菜单推回去,高声说:“我请客当然该你点,跟我还客气什么啊!看不起这地方么?”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摊儿上的人都打着赤膊,只有乌天一个穿得板正——跟他们一比简直算得上光鲜了,这让乌天有点尴尬,聂原这一喊,更让乌天感觉芒刺在背。 乌天只好迅速点了几个菜。服务员刚要走,聂原喊住她:“再来六瓶青岛。” “六瓶青岛,好。” “等等,”乌天问聂原:“你不是一会儿要上晚班?” 聂原把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说:“这点儿醉不了。” “还是别喝了,”乌天扭头对服务员说:“酒不——” “哪有请吃饭还不喝酒的!”聂原截住乌天的话:“酒都不和我喝,太不给面子了吧?” 乌天还没张嘴辩解,聂原就已经冲服务员挥挥手,示意点完菜了。 “这才多点儿啊,醉不了。”聂原笑笑。 “……” 等上菜的间隙,乌天想和聂原聊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像够明显了,他的职业,他这几年的情况。 乌天对着比高中时高了瘦了的聂原,有点儿恍惚:怎么变化这么大,大得让他陌生。 他想起高一的时候,聂原第一次和乌天一起吃饭,当时周贺也在,还有几个哥们。聂原喝了一瓶啤酒就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清炒土豆丝,西红柿鸡蛋,小炒肉,凉拌牛肉,酒马上拿来。”服务员来上菜了。 “来来来,尝尝,我觉得这家的菜最好吃。”聂原说着,掰开双一次性筷子。 “啊,好。”乌天也掰开一双,夹了块儿牛肉。 没一会儿酒也上来了,聂原直接开了两瓶,递给乌天一瓶。 “真是好几年没见了。”然后聂原直接把自己的酒瓶撞上了乌天的。 清脆的一声“嘭”过后,乌天见聂原仰头咕嘟咕嘟地把酒往嘴里灌。 他这一口就下去了半瓶。 “你——稍慢点,我跟不上你这速度。”乌天尽力把持着微笑说。 “噢,你们文雅人肯定不像我们这样,”聂原放下酒瓶:“让你看笑话了啊。”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乌天更觉尴尬。 “嗨,混了这么久,我其实早明白了,”聂原吸了口烟,“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大家都是挣钱嘛,就是你们挣得体面点儿,哦,面儿上体面,你们当老师的背地里外快可多了去了,是吧。” “呃,这……” “你别装啊,”聂原露出一副暧昧的表情:“我听工友说过,现在的老师,随随便便给学生补一个小时个课,都顶上我们一天的工钱了。” “……”乌天不知该说什么。 “来,我把这瓶干了,你自己看着办。”聂原举起酒瓶在乌天面前顿了一下,然后仰头将剩下半瓶一饮而尽。 乌天到家的时候,刚刚九点。 老妈给他开门:“这么快就吃完了——哎!怎么这么大酒味儿?” 乌天忍着恶心,摇摇头,直接走进了厕所。 然后他“哇”地一声,对着马桶吐了。 聂原喝酒太猛了,他们饭没吃几口,聂原就开始灌他的酒。 乌天不好拒绝,只能由着他灌,冰凉的啤酒刺激着空荡荡的胃,让他一阵阵泛恶心。 最后就是酒喝了一肚子,再吃菜的时候,菜已经凉透了。 乌天上一次喝这么多酒,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班级聚餐——即便那会儿也没吐。 倒不是醉了,就是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乌天!你怎么喝这么多?!”老妈站在厕所门口吼道。 “……我没事儿。”乌天对着水龙头漱了漱口:“妈,我洗个澡,您帮我关上门。” 温水从头顶落下,温柔地淌过皮肤,洗去了身上的粘腻和酒臭。 乌天站在花洒下,长长叹了口气。 换上干净的睡衣睡裤,身上都是薄荷的清香,躺在凉爽的空调房里,乌天总算舒服了点。虽然胃还是疼。 爸妈在客厅看电视,乌天知道这会儿出去肯定要挨骂,只好做贼似的在自己卧室躺着。 “学长,我更新啦!!!”微信上收到一条消息,是郑嫣。 她是乌天的学妹,比乌天小一级,也是中文系的。两人大学时都在学生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有一次乌天无意看见郑嫣在刷微博,便问她微博名是什么,去关注一下。 郑嫣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表情大变,一脸凝重:“学长,要不是因为你帅,我肯定不告诉你这个秘密!这是个关乎我名誉的秘密!” “啊?”一个微博名怎么还关乎名誉了。 关注她微博“嫣嫣然”之后才知道,她在沧江文学城写,言情,内容之狗血黄暴完全与她温婉的外表不符。 “好,我去看看。”乌天回郑嫣。 郑嫣现在在写的是一部武侠,乌天觉得这题材挺对自己胃口,就一直追着看了。 她行文流畅,再加上是武侠题材,快意江湖,乌天看完今天的更新,有点意犹未尽。 但再往后翻,就只有“作者的话”了。 “啊啊啊啊啊啊!!!同志们!!!今天没有二更了别等了!!!因为我要去看废物大大的文!!!我都攒了一个礼拜了!!!《黑夜》太他妈好看了!!!拜拜各位我去抱大腿了!!!” 乌天笑笑,郑嫣现在也在武汉一所初中当老师了,不知她的学生要是看到她这样一面,得是什么反应。 乌天打算退出app,手一滑,又点开了评论。 “我去大大你竟然也追《黑夜》!!!” “和大大一起抱紧废物男神!(废物男神 好奇怪~)” “哈哈哈哈哈我耽美区马上就要一统沧江了!!!” “为了看废物大大的文偷懒,好吧,原谅你了→_→” “耽美区到此打卡,庆祝我废物大大再下言情区一城,滴。” …… 耽美区?男神? 乌天知道耽美——他刚下载沧江文学城的app的时候,看见了“纯爱”“言情”两种分类,觉得意思都差不多,便去查了下“纯爱”。 一查惊人。 后来也听郑嫣科普过,耽美在沧江文学城里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甚至现在总收益排在第一名的,就是耽美。郑嫣还说过,写耽美的作者,绝大部分都是女人。 所以乌天才会疑惑,耽美区?男神? 乌天搜了“废物”。 性别确实是“男”,作品有三部,《明天不再来》、《沉默的我》和现在正在连载的《黑夜》。 乌天顺手点了个“收藏作者”,有点困了,便没点开他的作品看。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被老妈骂了一顿。 “同学?这是什么人!把你灌成那样!以后别和他吃饭!” “是是是。”乌天点头。 “你这帮初中同学以后少联系,没一个靠谱的,比七中的孩子差远了——就上礼拜堵在你大舅家门口那个,当时不是答应你不再去要钱了?这不现在又去堵着了!昨晚这个又……” “你说什么?”乌天猛地抬起头:“他又回去要钱了?!” “是啊!你也没想到吧,这人就这么出尔反尔!昨天你大舅妈和我一起打麻将,刚说的。”老妈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多更了一点哦……微博晋江大风不是木偶 ☆、失落 “还真是这样啊。”周贺的声音十分平淡。 “你什么意思?”乌天一怔。 周贺叹了口气:“虽然真是隔行如隔山,但基本常识还是该有吧——你不知道这种款子必须走公司账户吗?就是说,必须是你大舅公司的账户,把钱转到聂原他们施工方的账户,才作数。” “……但他当时没跟我说。” “废话么这不是,他当然不跟你说,要不然他现在怎么再跑去管你大舅要钱?” “……” “乌天,我说句实话,”手机那头周贺的声音严肃起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不能还是拿高中时候的印象看现在的他。” “会不会是有误会……就三千都块钱,他至于做成这样?”乌天挤出最后一丝希望。 “三千多块钱对你不是个事儿,对他就不一定了,而且,你把自己当什么?你对他来说基本上就是个陌生人,他在一陌生人那儿骗了三千块钱,他肯定无所谓喽。” 乌天昨晚刚和聂原见了面,不得不承认,聂原的变化太大了,聂原对他的态度,也变化太大了。 乌天烦躁地抓抓头发:“……我还是去问他吧。” “啧”,乌天能感受到周贺的不满:“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乌天挂了电话,却没拨聂原的。 聂原的变化是很大,但——上升到关于品质的事儿,乌天就觉得聂原不会像周贺说得那样。 他是个给他买顿饭都要急着还饭钱的人。 ……好吧,这句话前面得加个状语,“高中那会儿”。 乌天盯着通讯录里“聂原”那一栏犹豫了几秒,点了呼叫。 不多久就接通了。 “聂原,是我。” “哦,有事吗?” “我听我妈说……你又去我大舅家要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乌天无端觉得自己的心被高高吊起来。 怕什么,乌天安慰自己,也就是三千多块钱而已。 “乌天大少爷哎,”聂原开口了,语气油滑:“你不是明白什么意思吗?还非得来挑明了问我?” “我——” “这么说吧,”聂原竟然轻笑了一声:“三千五,也就是你买双鞋的事儿,你就当送我双鞋,行不行?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三千五的鞋呢,咱俩同学一场,让我跟着沾个光呗。” 乌天艰涩地开口:“……你很缺钱?” “操,”聂原再度笑了:“乌少爷,你们文化人真是……我缺不缺钱?缺啊,怎么不缺,现在县城没套房子怎么娶媳妇,你知道县城一套房子多少钱么,还有,我也想开宝马奔驰啊,这不都是钱?” 话至此,乌天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知道你们文化人看不起我干这事儿——我也不膈应你了,乌少爷,我还是那句话,你那三千五就当买了双鞋让我沾沾光吧。” 乌天没再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昨晚喝酒的时候一口一个“不喝不是朋友”,今天一翻脸就成“乌少爷”了,乌天几乎想要冷笑,周贺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他不能还拿高中时的印象看待现在的聂原。 “嗡——” 倒扣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乌天心一跳,伸手将手机拿了过来。 是郑嫣。 刹那的心跳又跌回去。 “喂?” “学长,呃,是我啊。” “我知道是你啊。” “噢,我……怎么感觉你这儿严肃。” “没有啊,”乌天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刚睡醒。” “我靠靠靠,你竟然睡到现在——十一点了都!” “嗯,今天周日,没课。” “唉,真羡慕你,我们这破学校,每周末都要补课——我都没时间更文了。” “你是因为上课没时间更文?”乌天笑笑:“昨晚还看见你在新更的那章里写你要去追废物大大的文,所以不更了。” “等等!”郑嫣尖叫:“你说什么?废物大大?学长你也在追他的文啊?你你你开始看耽美了?!” “并没有啊,”乌天把手机远离了耳朵一些:“就是看见你说去追他的文,我才去搜了一下,也没看。” “啊啊啊我强烈推荐他的文,昨晚都给我看哭了,可是很多年没有耽美能把我看哭了……” “……耽美。” “你们这些直男啊!”郑嫣语气沉痛:“错过了多少精彩的耽美!” “……” 两人又闲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直到乌天听见老妈在餐厅喊吃饭,才和郑嫣道了有空再联系。 饭桌上,老妈问起上次相亲的事儿,这段时间柳叶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微信上和乌天说话,只不过都被乌天客气地敷衍过去了。 “不怎么样……没可能。” “怎么就没可能啊?”老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王阿姨可跟我说了,人家姑娘挺愿意的,还夸你学识好呢!” “感觉不对吧。”乌天只好这么说。 “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这种没谱的东西!人家姑娘长得不错,工作好,家庭也好,你不和她处处,怎么知道没感觉?” “妈,”乌天冲她笑了:“你看,你一会儿说感觉这东西没谱,一会儿又说不处处怎么知道没感觉。” “你少跟我绕!乌天,你今年25了,你王阿姨家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媳妇今年都怀孕了。” “妈,才25,又不是52……好吧,就算是52,那我也得找个我喜欢的,是吧,要不然我天天对人家姑娘面无表情,也是祸害人家啊?” “你就会转移话题,”老妈瞪乌天一眼:“别扯那么远,反正我话跟你放这儿,那姑娘你不能就这么回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跟她上了床之后再跟她说咱俩没戏?!”乌天一阵心烦。 “乌天!反了你了是吧!”老妈怒目圆睁。 “妈,”乌天疲惫地摇摇头:“这事儿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吧,我的日子是我来过。” 老妈碗一推,气呼呼地走了。 一顿饭就这么不欢而散。乌天干脆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打了个车回七中了。 晚上躺在床上,乌天在朋友圈里看见了一个大学同学晒出来的结婚证。 真的到年龄了吗?同龄人里,周贺虽然女朋友一直换,但也有那么一两个是提到过结婚。郑嫣,好像上个月还听她抱怨过婆婆不太好哄吧?越来越多的同学在朋友圈晒出结婚照甚至是孩子的满月照……对,聂原说,要在县城买套房子才娶得着媳妇。 聂原也在准备结婚了。 想起聂原,又是一阵烦躁。乌天有点后悔今天上午起得太晚,搞得现在睡意全无。 翻了个身,乌天干脆点开沧江文学城的app。郑嫣今天又没更新,倒是在自己的专栏里挂了一句话:“等我追完废物大大的文再来更新。” 评论区一片哀嚎:“wtf!废物大大猴年马月才能更完啊?!?!?!” “爹!你是在逼我们给废物大大寄刀片吗!” “我曾经以为粉上一个日更2k的大大是最悲哀的事,现在我才知道,日更2k的大大粉上另一个周更的大大,才是最悲哀的事,手动再见!” 又是去追废物的文了。乌天心里好奇,点开了废物正在连载的《黑夜》。 章节列表里,第一章是今年2月开始发的,到现在七月份了,一共才24章。有时候是连着两天都更新,有时候隔一个月才更新。字数也不稳定,多了一次更六千多字,少了就只有一千字出头。 乌天更好奇了,这样的更新频率和更新量,也能火起来? 乌天点开了《黑夜》的第一章。 开篇语这样写道: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长睡不醒 这没头没脑的改编让乌天有点扫兴:故弄玄虚。 接着往下,故事开始了。 “刘小刚攥着钱包玩儿命跑,他对自己有信心,现在是晚上,这城市就是他的地盘……” 第一章将将三千字,乌天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也许是只看了第一章的缘故,乌天没觉得惊艳,不过倒是确定了,这个叫废物的作者,的确是男人。 这大概是长期阅读养成的直觉,乌天能感觉出来,废物,大概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作者的专栏里挂着他的微博链接。 乌天点进去,废物的微博名叫“沧江文学城废物”,性别男,同性恋,粉丝有五万多。 今晚八点多,他发了条微博:“心情不好喝醉了不更新了去玩成神” 这是一条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微博,但乌天顾不上像评论里的其他人一样调侃“大大醉得标点符号都忘了”,他盯着“去玩成神”四个字,愣住了。 现在还有人在玩《成神》吗? 这款在他初中高中时风靡网吧的游戏他当然玩过,但……后来上学没空玩,也就放下了。后来他上大学了,又有了新的游戏。 大学四年乌天从一个游戏换到另一个游戏,上班之后有些忙,玩游戏的时间也就少多了。再说现在都玩手游了,手机就揣在兜里,多方便。 《成神》? 乌天暗自摇摇头,打消了刚才一瞬间涌起的,打开笔记本下载《成神》的冲动。 这么长时间没上那个号,估计已经被系统注销了吧。 关于聂原的回忆被勾起来,又混杂了当下聂原的样子,乌天叹口气,关掉了微博。 虽然他面对“物是人非”时不至于像李清照那样“欲语泪先流”,但失落总是避免不了的。 ——曾经认真喜欢过、觉得全世界他最好的那个少年,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祝食用愉快~~~ ☆、烧烤 一周之后,七中放暑假了。 乌天查了查自己的账户余额,里面有将近三万块钱。 这些钱都是他用自己的工资攒下的,上班刚一年半,月工资其实并不高,但他平时住学校,吃饭有补贴,住寝室又不花钱。 娱乐互动也仅限于偶尔和周贺吃个饭。 这日子——用周贺的话说,“无欲无求,立地成佛”。 期末这段时间乌天累得够呛,领着学生期末复习,安排他们的暑假作业,期末考试监考,阅卷,给学生做试卷分析……等一切都忙完后,已经是七月二十多号了。所幸现在带的班开学该高三了,乌天还不够资格教高三,所以开学后会接新高一。这也就意味着,乌天九月一号才开始上班。 早上又接到了柳叶的微信:“乌老师放暑假了吗?我同事说临河县那边新开了个景区,人还不多,能烧烤、泡温泉,挺好玩的,你想去吗?_” 乌天无语,她的消息真及时,估计是老妈和牌友打麻将时“随口”说出去的吧。 但一味拒绝,乌天又觉得有点太不给姑娘面子了。 反正就是一天的事儿…… 乌天:“都谁去?” 柳叶很快回复:“我和我同事~这周六,可以吗?” 乌天拨了周贺的电话。 “喂?有屁快放我马上开会。”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8节 “周六去不去临河县新开的景区?我放暑假了。” “行吧,挂了。”然后周贺利落地挂了电话。 乌天告诉柳叶要带个朋友,和她约好了时间。 刚放下手机,寝室的门被敲响了。 乌天去开开门,是许熙。上次陪许熙相亲打了架,后来许熙这嘴上没把门的又把事情说漏给乌校长,导致许熙这大半个月来见了乌天都万分心虚,万分恭敬。 “来下个副本吧?”许熙带着笔记本过来的。 “行啊。”放假了,乌天倒是不急着回家——回家被催婚催孩子吗? “哎我问你,”许熙一屁股坐到乌天桌子上:“你玩儿过《成神》没?” 乌天:“……” “玩儿过没?我听一个学妹说挺好玩的,想试试来着。” “学妹?” “高中的学妹,前两天在群里认识的,现在也在甘城。”许熙一脸羞涩的贼笑:“她在玩《成神》。” “多老的游戏了。”乌天低声感慨。 “是啊,我记得我上高中那会儿经常听同学说这个游戏。诶打完这盘我去申个号,你也一起申个吧?” 乌天目光投向窗外空无一人的操场:“不用,我……以前玩儿过。” “那太好了,你带带我。” “不,我不想玩——过这么久了,游戏肯定变了不少,你还是自己试试吧。”乌天回绝道。 “哎,好。”许熙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界面,随口应了一声。 副本下完,许熙退出游戏,下载了《成神》。 乌天站在他身后看。 《成神》的登录界面已经和七年前全然不同了,进入到游戏界面,画面也变了——成了3d的。故事也变了,多了不少角色,以前是按门派划分玩家的属性,现在是按种族,人族,精灵族,魔族……和大多数游戏类似的套路。 唯一不变的就是主角仍是那个少年,卿平江。 “你当时玩儿的什么角色?”许熙一边操纵着人物在树林间跳跃,一边问乌天。 “……记不清了。” “这游戏画面真精致,怪不得小姑娘喜欢。”许熙赞叹道。 乌天抱臂看着,不说话。 晚饭的时候许熙回自己寝室玩儿了,乌天胡乱吃了些泡面,懒得出去买饭。然后他去操场上跑了几圈儿,又去冲了个澡。 这时是晚上七点半。 乌天点开处于睡眠状态的电脑。 他出门跑步前开始下载的《成神》,已经下载完了。 “乌天你要不要脸?!”周贺让其他三人先去买门票,他和乌天在停车场找车位。 乌天知道自己坑了周贺一把,只好装傻充愣任他骂。 “你妈的——你倒是早告诉我有妹子啊,我就不叫薛立臻了。” 乌天:“是是是。” “……是个屁啊是,你让薛立臻怎么想,咱们两个,妹子两个,我把他叫过来看调情现场?” “我又不知道你要叫上薛立臻,而且也不是调情。”乌天理亏地反驳。 “这话你跟薛立臻说去,跟我说管屁用。” 乌天故意问:“你不是没把他当回事儿么?” “活该你一辈子没性生活,”周贺瞥他一眼:“再不把他当回事儿,睡都睡过了也得给人家点儿面子吧?” 乌天:“……” 和柳叶一起来的同事叫童莉莉,个子挺娇小,编了两个马尾辫,甜甜一笑说:“大家叫我小童就好啦。” 薛立臻今天倒没穿正装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一手提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烧烤用的食物。 一行五人到了景区,不知是不是周六的缘故,人一点儿不少。小童一面用手掌扇着风,一面娇声抱怨:“今天真热——一出汗,防晒霜都白涂了。” 周贺温柔一笑,跟刚刚在车里骂乌天的时候判若两人:“别担心,本来就不黑啊。” 小童脸红了。 薛立臻面无表情。 乌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景区里有电烧烤架可租,但划定的烧烤区并不大。柳叶和小童去卫生间抹防晒霜了,薛立臻找了块儿有树荫的空地,乌天去租烧烤架,周贺站在旁边儿看着。 乌天交完押金,搬着烧烤架往回走时,远远看见薛立臻找的那块儿地方,站了好几个人。 走近了,就见一穿金戴银的大妈,正指着薛立臻破口大骂。 所骂之话不堪入耳。 薛立臻半低头,紧紧抿着嘴唇。周贺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怎么了这是?”乌天赶紧放下烧烤架,站到周贺身边问。 大妈不理会乌天,食指直冲着薛立臻脑袋,每骂出一句话,就在空中恶狠狠一点。 柳叶轻轻把乌天拉到自己身边,小童悄声道:“刚刚我们俩回来的时候,薛哥就坐在这儿了,这个大妈是后来的,非说这地方她已经占了,周哥就问她怎么占的,她说让她的狗在这儿守着的,骂周哥眼瞎,薛哥急了,就骂了她一句……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周哥好像给薛哥说了句什么吧,薛哥就不吭声了,站那儿让大妈骂。” 乌天听得一头雾水,但眼见着已经有三五个人围过来看热闹,只得硬着头皮打断大妈气势如虹的撒泼:“阿姨,这事儿要不这么——” “刘局,也过来玩啊?”周贺忽然高声道。 一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拨开围观的人走了过来:“小周?真巧啊!” 乌天一愣。 大妈见状,更是提高了音量,蓄足了气势:“老刘我跟你说,就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刘局沉声道:“你别闹了!嫌惹的事还不够多?!” 原本斗志昂扬的大妈立马就噤了声。 “刘局,这事儿都怪我们,怪我们。我助理不长眼,占错了地方——回去就让他滚蛋。”周贺笑眯眯地说。 薛立臻还是抿着唇沉默。 “小周啊,都是误会嘛,不至于啊,”刘局也是笑眯眯的:“我们在那边儿找好位置了,你们就在这儿吧,啊!” “那行,今天真是得罪您了。”周贺走上前,同刘局握了握手。 “得罪什么,不得罪!”刘局转身走了,大妈如泄气的公鸡般跟在他身后。 围观的人也就散了。 乌天把烧烤架搬过来立好,薛立臻将食物按种类摆在一起,周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抽烟。柳叶和小童摸不着头脑,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 乌天看了眼手机,快十一点了,便问她俩:“饿了没,咱们开始烤吧?” 柳叶十分配合地拿起刷油的刷子:“嗯,开始吧,真有点饿了。” 小童笑着接话:“我也是,为了这顿烧烤,我今天早上可是就喝了袋酸奶。” 气氛渐渐恢复之前的热络,薛立臻麻利地给烤鸡翅来回翻面儿,却仍旧一言不发。周贺走过来,将钱包往柳叶和小童面前递:“能不能麻烦两位美女去买点儿饮料?就在那边儿,有个小摊儿,去那儿买。” 柳叶赶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有钱。” 周贺又把钱包往她俩面前递了递,温声说:“别客气了,出来玩怎么能让女生花钱呢?” 柳叶和小童拿着周贺的钱包买饮料去了,周贺灭了烟说:“刚刚那是国土规划局的刘局长,那三八是他老婆,这面子不给不行。” 乌天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哦”了一声。 “刚才辛苦你。”周贺这句话是对薛立臻说的。 薛立臻还是面无表情:“没事。” 乌天心想没事才怪,那三八骂那么难听。 周贺却接着说:“那就别摆脸色了,乌天是谈恋爱来的,你把妹子都吓着了。” 乌天闻言吓了一跳,刚想说你不用管我们,嘴还没张开,却见薛立臻瞬间变了脸色—— 他冲乌天轻笑一下,声音带着与周贺如出一辙的温和:“不好意思啊。” 乌天:“……” 这两人没考中戏,真是我国表演艺术界的巨大损失。 ☆、重返 玩了一天下来,柳叶和小童靠在座椅上,已然是昏昏欲睡了。 周贺今天找的是辆7座车,乌天坐副驾,柳叶和小童坐第二排,薛立臻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乌天打了个哈欠,从后视镜看见薛立臻面向窗外的冷峻侧脸,一瞬间,觉得年少的薛立臻又在眼前了。乌天扭头看周贺一眼,周贺感受到他的目光,问:“有事?” “没。”乌天摇摇头。 周贺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路。 乌天心里好奇薛立臻是被周贺抓了把柄,还是欠了周贺巨大的人情?今天看见的情景让乌天否定了“真爱”的可能性——再是真爱,也忍不了被欺负成这样吧。 乌天揉揉眉心,算了,就拭目以待他们俩能作成什么样吧。 把柳叶和小童分别送回家,已经晚上八点了。现在是夏天,天还亮着,倒也不觉得晚。 “吃个饭吧。”乌天提议。 周贺扭头问薛立臻:“要一起么?” 薛立臻点头:“嗯。” 周贺把车停在了一家小店门口,乌天下车后盯着招牌愣了几秒,问周贺:“这是我们……” “我们初中的时候经常去的那家。”周贺接了下半句。 乌天皱着眉看看小店旁边的商铺,都变了,以前好像是杂粮店和超市……现在成了连锁酒店和美容院。 进店,老板倒还是以前那位老板,但是却明显见老了,以前是一头黑发的中年大叔,现在头发已经半白了。 周贺点菜的时候,乌天默默打量着小店,直到看见柜台上陈旧的万马奔腾图,才依稀记起它以前的样子,原来小店也装修过了。 关于小店的记忆慢慢复苏,乌天抬头看向正举起杯子喝酒的薛立臻,笑问:“薛立臻,你记得吗,那会儿咱俩还在门口打过架。” 薛立臻放下杯子,面不改色道:“记得,当时不是你还带着朋友,他先走了,结果又突然跑回来。” 乌天盯着自己杯中黄橙橙的啤酒,笑了笑:“嗯,对,他又跑回来了。” 周贺忽然开口:“我记得是聂原吧,你后来跟我说过被打的事儿。” 不等乌天回答,薛立臻先向乌天举起了酒杯:“当时不懂事儿,得罪了,敬你一杯。”说完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乌天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会儿都是小屁孩么。” 乌天以为这话题就此揭过了。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薛立臻主动说:“巧了,我最近刚认识一个叫聂原的人,这么一想,好像就是你那位朋友。” 乌天夹菜的手一顿:“……是吗?” “在医院,我妈和他爸住一个病房,偶尔聊几句。是耳双聂,原来的原吗?” 乌天心一跳:“他爸……怎么了?”问完才想起出于礼貌应该先问问薛立臻他妈为什么住院,赶紧补一句:“你妈怎么住院了?” 薛立臻垂下眼:“我妈老毛病了,他爸……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大概就是胃溃疡之类的问题,看样子不算严重。” 乌天缓缓吐出一口气:“哦,这样啊。我这几年和他没怎么联系。” 周贺边舀汤边问薛立臻:“那个小童要你手机号了是吗?” 薛立臻看周贺一眼:“嗯。” “有戏啊,”周贺笑笑:“玩这趟不亏。” …… 乌天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冲完澡出来,看见手机上周贺发的微信:“治个胃溃疡用不了多少钱。”言下之意是让乌天别给聂原从他这儿骗走三千多块钱找借口。 乌天回:“我知道。” 但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揣测。也许,他确实是缺钱? 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缺钱可以借,骗和借是两码事。 乌天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很久之前那次聂原跑回来和他一起打架,膝盖受伤进了泥沙被医生拿酒精消毒,一会儿想起聂原在电话里油滑地说“你就当让老同学沾沾光”。 乌天起身把空调又调低了亮度,盖上被子,打算刷会儿微博睡觉。 嫣嫣然:“大家不要等啦,今天依然没有更新_(:3」∠)_因为男神更新了哈哈哈哈哈!” 下一条微博就是废物发的:“今晚更新辣,快来表扬我!!!去玩游戏了。”配了一张《成神》的截图,但没露出游戏id。 评论里的尖叫乌天隔着手机屏幕也能感受到——“啊大大又卖萌!”“一嘴巴亲死你!”“我要睡你啊大大!”“终于更新了!!!!!!奔走相告!!!!!” 《成神》。 乌天爬起来,打开了笔记本。 上次下载下来,还没玩过。 那个号还在吗? 乌天抱着“肯定被销号了”的心态,输入了“无法无天”的登录号的密码,然后点击了橙色的“登陆”按钮。 两秒后,弹出一个对话框: 由于您的账号较长时间未登陆,请您先进入《成神》官方网站完成密保问题,进行身份核验。 乌天一愣。 ……竟然还在。 正确答出密保问题,完成身份核验之后,乌天进入了游戏界面。 依旧是七年前的那个卿平江,只不过成了3d画面。他穿着那身乌天熟悉的白衫,容长白净的脸,剑眉,朗目,长身玉立,亦书生亦侠士。 乌天看着“无法无天”微微飘起的衣襟,深吸一口气,点了“个人资料”。 姓名:无法无天 性别:男 属性:人族 门派:无 等级:lv12 伴侣:无 …… “伴侣”那栏,是“无”。这么说来,聂原登陆过他的号,解除了伴侣关系。 乌天点开自己的好友列表,全都是陌生的名字——时间过了太久,他记不清了,即便记得几个游戏好友,但对方大概改了名,也认不出来了。 当然,看样子大部分好友都不玩这游戏了,他们的等级基本上都在20级以下。乌天上高中的时候《成神》的满级是60级,现在是200级,应该是对玩家的级别进行过一次重新核算。 长长的好友列表里只有两个人在线,一个叫“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一个叫“下暴雨了”。都不认识。 乌天把游戏列表从头到尾看了3遍,没找着“孽缘”。 被拉黑了。 乌天点开右上角小小的放大镜图标,输入了“孽缘”。 还真搜出来一个叫“孽缘”的,乌天点开她的资料,个性签名那栏写着:“00后诚心征友,90后的叔叔阿姨就别来骚扰了!” 乌天:“……” 孽缘大概根本不玩这游戏。 乌天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明明微信里就加着聂原,若想知道他还玩不玩,发句话过去一问就行了,何必在这儿暗搓搓地搜索? 不,应该说,明明已经过去了七年,而此时两人的关系比之七年前,早已经面目全非,又何必在意他玩不玩《成神》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呢? 乌天兀自笑笑,操纵着“无法无天”在游戏里闲逛,画面效果很棒,路边酒肆屋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轻轻晃动着,甚至,明黄色的灯穗丝丝可见。 出了新手城,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湖泊。湖面泛着粼粼波光,是阳光反射在上面。有几个人在割湖边的野草,这是最初级的赚钱方式,乌天想反正地图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逛不完,也割点儿草吧。 然后就割了半小时的草。 “无法无天”割草的时候,乌天在论坛上看了份新手任务攻略,又看了份新手赚钱攻略。待乌天揉揉眼睛关上网页,才赫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新手城。 不是在割草么? 聊天框里一行鲜红的字:您已被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杀死。 ??? 乌天接着往上翻,看见“如果你是dj你会爱我吗”连着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 “是本人吗?” “是本人吗?” 然后就把他杀了。 乌天:“……” 哦对了,这人是自己的游戏好友——他还记得我? 无法无天:“我刚才没看游戏。” 无法无天:“我是本人,你是?” 过了一会儿,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是你个头,你把哥忘了?!以前经常带你下副本啊!我以前叫‘嘿咻哎哟喂’!想起来了没?” 乌天心说带我下过副本的人多了去了……还有你这名字改得,还不如不改…… 不过隔了这么多年人家依然记得自己,乌天还是有点感动的,便老实说:“不好意思啊,太久没玩,确实不记得了。”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等等,我找你来。” 无法无天:“好。” 几秒后,乌天看见自己身边多了个……长着毛茸茸狐耳和硕大狐狸尾巴的狐女。 接着屏幕忽地变成了黑白,又迅速变回来。乌天发现自己重生了。 聊天框里:您已被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杀死。 ???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竟然把哥忘了!!!抽死你!!!” 乌天怒,我都好声好气道歉了,你他妈还蹬鼻子上脸? 无法无天:“你脑子有病?” 回答他的,是屏幕再度闪现黑白画面。 您已被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杀死。 乌天:“……” 第三次重生后,那只狐女不见了。 聊天框里: 系统: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仇恨值达到3000点,押送“漠北监狱”,时间:24小时。 也就是说他红名了? 乌天咧嘴笑了出来——系统治神经病还是挺有效的嘛! 但下一秒,乌天就看见了炸锅的世界频道—— 小小梦:“卧槽我没看错吧dj进小黑屋了?哈哈哈哈哈哈!” 給你一支煙:“啧啧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不是二哈:“yoooooo!弟兄们嗨起来!!!” 乌天:“……” 看来这个“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是全区公害? 但紧接着世界频道里又有人说—— 如果我是智障你会爱我吗:“上面几个又来犯贱了是吧?上次没被虐舒服?”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上面几个有种别下线,爹马上老教做人。”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一支烟又皮痒了惹,姐姐来给你挠痒痒惹~” 乌天:“……” 几年不玩,已经无法理解这个游戏的画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后面写着写着我就想笑,如果我是周更你会爱我吗? ☆、入帮 眼看着世界频道上的骂战愈演愈烈,乌天点开了帮派排行榜。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叫“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帮派。 第二……“如果我是某某你会爱我吗”。 行吧,不用接着往下看了。 乌天点开帮派资料,帮主果然是“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不是,这人为什么非要起这种名字?还全帮派都是这格式…… 关掉排行榜,乌天看见自己身边站了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和一只妖。 那人便是刚刚在世界频道里扬言要“教做人”的“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是个肌肉遒劲的壮汉,身上披了张金光闪闪的□□,脖子上挂着串巨大的朱红佛珠。那妖是“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是鱼尾人身的鲛人,银色的尾巴在一团云雾中若隐若现。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无法无天,你好啊!听说你刚刚被帮主杀了,你别怕,我们帮主就是那个德行,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杀人。” 乌天虽然一头雾水,但多少还是有点儿欣慰的:这个帮派还是有能正常交流的人嘛。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我不像帮主那么粗暴_我会提前告诉你。好了,现在我要杀你。受死吧!!!” 乌天:“……” 重生之后,身边只剩下那只妖娆的鲛人。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白白这周杀人杀太多,也被关小黑屋惹,那咱们……” 乌天迅速打下一行字:“等等,你们起码让我知道为什么被杀吧?” “我也不知道惹,老大让我们来杀你~” …… 无法无天:“那要杀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天天追着我杀吧?”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老大喊停我们就停噜!你到底怎么惹着我们老大啦?” 无法无天:“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你们了!我好几年没上这号了,今晚刚上来,好友里有你们老大,但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他就把我杀了三次。”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天了噜……” 乌天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受到了“惹”“噜”等语气词的极大伤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那你把你们老大□□给我,我去问问。”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行呀,但是你先让我杀一次哦!” 乌天还没来得及把“随你便”打完,就被鲛人一尾巴扇死了。 这次复活后,鲛人倒是还在。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7793xxxxx,祝你好运,拜拜惹!” 无法无天:“……拜拜。” 乌天登录□□,搜了这串□□号。 搜出来的这个人,网名只两个字母——“fw”。 乌天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 片刻后,好友申请通过了。 fw:“你是?” 夜泊枫江:“我是《成神》里的无法无天。兄弟你能不能解释下为什么一直追着杀我?” 那边没动静了。又过了五分钟,在乌天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 fw:“你加入我帮派吧。” ??? 夜泊枫江:“为什么?” fw:“刚刚心情不好才杀你解气,现在不气了,觉得对不起你。” 乌天心想,滚你的! 夜泊枫江:“哦,心意领了,我现在还不想加帮派。” fw:“求你了,加吧。” …… 乌天开始认真怀疑这人的脑子,嗯,受过一些伤。 fw:“我以前带你下副本的时候你特别靠谱,从来不坑,你来我帮派,我让你当副帮主,行不行?” fw:“现在新人在《成神》里如果没人带的话,升级会特别慢,一只野猪都能把你拱死,我是满级,你来我帮派,我带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夜泊枫江:“谢谢你啊,但我真的还没打算加帮派,这样吧,我想加的时候就来找你,加你们帮派。” 那头儿没回音了。 乌天想反正也拒绝了,回不回都无所谓了。 下一秒,就在乌天已经把鼠标移到聊天框右上角的“x”时,他回话了。 fw:“刚才有点事,你为什么不想加帮派?是嫌事儿多,还是不想交每月贡献?你嫌事儿多可以不当副帮主,然后每月贡献你不用交。” 夜泊枫江:“……” 夜泊枫江:“那好吧。” 虽然隔着网络大家都是陌生人,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可能刚刚的确是一时生气吧? fw:“好!我现在就让白白把你加进去!” 夜泊枫江:“那个人杀了我之后就进小黑屋了。” fw:“……” 夜泊枫江:“不着急,等你被放出来再加我进去吧。” fw:“可以,明晚这个时候行吗?” 乌天想了想明晚应该没什么事儿。 夜泊枫江:“行,就明晚吧,我下了——对了,你是男的吧?” 虽然从刚开始听他说“你把哥忘了?!”的时候,就觉得他是男人了,但网上这种事儿真说不准……还是问一下。 fw:“要视频看看吗?” 紧接着又加一句:“给你看能证明我是男人的部位。” 乌天正端着杯子喝水,看见这句,嗓子一抖,两滴水从鼻孔呛出来。 fw:“我开玩笑的。” 乌天狼狈地抹了把鼻子上的水珠,心说,这是在调戏我吗? fw:“拜拜,我下了。”然后就立马黑了头像。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就被老妈捏着耳朵叫醒了。 一看表才不到八点。 “赶紧吃了饭,陪我出去买身儿衣服!” “买衣服?”乌天把牙膏挤到牙刷上:“你找你那些朋友啊,我又不会挑女人的衣服。” “刚才秀丽给我打电话了,说那姑娘——柳叶是吧——的爸妈想今晚和咱家见个面。” 乌天的牙刷在牙龈上狠狠一戳,疼得乌天眼泪都冒上来了。 “你说什么?”乌天吐了口泡沫:“柳叶的爸妈?” “是啊,秀丽说柳叶的爸妈给她说了,柳叶这两年相亲相了不少,就你一个合她心意,他们也觉得你不错,想双方父母见个面。” 乌天脑子里“轰”地一声:“这哪儿跟哪儿?我们什么关系啊要双方父母见面?!” 老妈语气立马就带怒意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别扭?双方父母见个面怎么啦?又不是让你们结婚!” 乌天很无语:“可我们压根没在一起,你懂么?” 老妈直接摆摆手示意不需再争了:“反正你爸下午就回来了,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陪我去买身正装。” 乌天沉默。 吃过早饭,乌天被老妈硬拽着去了高档服装店云集的碧辉大厦。 衣服试了一套又一套,老妈兴冲冲地挑剔着,这条裙子褶太大,那双高跟鞋颜色太艳。每次问乌天“怎么样”,乌天都十分无奈地回答“跟刚才的差不多”。 一上午逛下来,乌天都忍不住嘲笑自己,还真是直男审美—— 我是直男么? 想想又苦笑。 晚上吃饭是在一家淮扬菜馆,地方是乌海东订的,这也是有讲究的:川菜湘菜都辣,不一定合柳叶家人的胃口。淮扬菜口味淡,样子也精致,而且这家淮扬菜馆装修得风雅,价格算是高的——面子上过得去。 乌天也被逼着穿了有棱有角的白衬衣。 柳叶的父母是面相很和蔼,尤其是她妈,十分亲切地拍了拍乌天的肩:“真好,真好。”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19节 饭桌上气氛和谐,除了乌天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小乌一会儿有事吗?”柳叶她爸笑眯眯地问。 “没什么,”乌天心一横:“就是约了个朋友。” 乌海东微微皱眉:“什么朋友?” “同学。” “噢!那咱们快点儿吃吧,别耽误小乌。”柳叶她妈笑着说。 有四位家长在,一顿饭吃得格外热络。 他们一行人离开饭馆时,两位妈妈已经约好一起做美容了。 “乌天,你去送送你叔叔阿姨。”乌海东说。 柳叶羞涩一笑:“不用了,叔叔,乌天不是还有事儿吗?” “不要紧,”乌天冲她笑笑:“我送你们回去。” 乌天开了柳叶家的车把他们送回家,要告别时,乌天叫住柳叶:“稍等会儿可以吗?” 柳叶的爸妈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先上楼了。 “柳叶,我……有个事情,还是和你坦诚地说吧。” 却没想到柳叶已经了然:“是要拒绝我吗?” 乌天赶紧否认:“不能说是拒绝,只是我觉得咱们不太合适,你很好,我——”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发好人卡,”柳叶轻声说:“一点希望都没有?我真的喜欢你,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说实话柳叶给乌天的印象不错,知书达理,大方懂事。 如果说一点可能也没有,太不礼貌了吧。 “我不想让你浪费精力,你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找比我更好的人。” “你没否认——那我就当还是有一点点可能性了啊。”柳叶说完,转身向楼道走去。 “柳叶——” “再见,谢谢今晚的款待。”柳叶回眸一笑,上楼去了。 乌天打车回了家。 果然爸妈都沉着脸。 乌海东冷声道:“乌天,你过来。” “我今天也很累,有话明天再说吧。”乌天说完,走进自己的屋,关上了门。 但还是听见乌海东“啪”地拍在桌子上的巨大声响。 乌天躺在床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打算给周贺发个微信问问他躲避催婚的技巧。 于是就看见了□□上的信息。 fw:“在吗?” fw:“今晚还上线吗?” fw:“我在游戏里等你。” 发消息的时间是九点一刻。 而现在已经十点过了。 ☆、矫情 乌天一激灵,把这事儿忘了!迅速回:“对不起,今晚有事儿忙忘了,现在上游戏可以吗?” 对面秒回:“可以。” 乌天登陆了游戏,两秒后,昨天那只狐女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干什么了这么晚才上?” 乌天想起来今晚的事儿就头疼。 无法无天:“相亲。”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我操,咱俩同病相怜啊,哥们。” 无法无天:“……你也不容易。”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我跟你说个法儿,特好用,你就跟相亲的女孩儿说你是同性恋,就行了。” 乌天皱眉。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哥们还在吗?” 这人说的话真是正中自己下怀,乌天叹了口气,我倒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如果是,就麻利地拒绝,不耽误人家姑娘的时间。 在她问我有没有哪怕一丝可能的时候,也能坚定地说,没有,抱歉。 无法无天:“加我进帮吧。” 屏幕上如他所说弹出一个对话框: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邀请您加入帮派“如果我是某某你会爱我吗”。 乌天点了“加入”。 游戏的聊天框里多出一栏“帮派”,里面一行明黄色的字:“‘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邀请玩家‘无法无天’加入帮派!” 帮派里一下炸开了锅。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老大你玩我们啊啊啊昨天让我们去杀他今天就把他加进来???” 如果我是辣鸡你会爱我吗:“小哥,我们帮派要改名字的哦。”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嘤嘤嘤我好像知道了什么,铜钺,欲知详情果照来换!”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不用。” 如果我是冉冉你会爱我吗:“白白快细细讲来昨天的事!!!” 无法无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都给老子闭嘴!这个月的贡献都做够了?!” 一句话,成功让众人闭了嘴。 乌天对着屏幕笑了笑,这帮派挺有意思的。 紧接着就看见一条私密聊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他们就这样疯疯癫癫的,你别多想。” 无法无天:“挺有意思的。”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一群蛇精病。” 不知为何,乌天觉得这句话他是笑着敲下来的。 帮派聊天里——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无法无天是我现实的朋友,就不改名了。” 乌天没反应过来,刚要私戳他问为什么这么说,就看见他发来的信息:“撒个谎,要不他们一直追着我问。” 乌天心想,我没说不能改名啊……虽然我确实不想把名字改成你们这样。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yooooooo~~~我~知道~了~什么~”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你知道了什么呀,小宝贝?”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你让铜钺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呀~”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闭嘴。”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宝贝骂人都这么诱人呢~好吧,各位姐姐各位小给给各位死直男,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老大脱!团!了!同志们烧死他!嘤,烧死他之前,我们请帮派夫人讲两句吧~~~” 乌天:“……” 聊天框里又出现一行明黄的字:“帮主‘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将‘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禁言24小时!” 又一行:“帮助‘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将‘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禁言一个月!” 乌天:“……”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干得好。”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不客气。” 乌天看了眼电脑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便私戳了——现在是帮主了——dj:“我下了。” “拜拜,晚安。” 关了电脑,冲个澡,又清醒了很多。 今晚饭店里的一幕幕在脑子里过电影,双方父母热络的交谈,柳叶抿着嘴温柔的低笑…… 她其实很合适——对,合适。 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境不错;长得也可以;性格……目前来看是温婉的。 如果是她,乌天想,如果是她和自己共度余生…… 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脸;周末和自己手牵着手去看电影的是她;偶尔吵架又迅速和好的是她。 她——不,不对。 合适,但不对。 乌天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虽然在大学寝室里和室友开黑好像还是前不久的事儿,再往前推一点儿,便是翻出学校去槊县找聂原。 真到了该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的时候了吗? 25岁,似乎可以一眼望到52岁时的生活,依旧在甘城七中,每天备课,上课,改作业。午饭也许是妻子准备的便当,晚饭回家吃,对着妻子——一个合适的女人。 有车有房,衣食无忧,经常独自看,偶尔和家人一起看电影、聚餐。 乌天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是酒红色的夜空。甘城的夏夜总是如此,也许是周边的农村焚烧麦秸秆的缘故,也许是烧烤摊的缘故,总之,到了夜晚,空气中总浮动着隐约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乌天喜欢这味道,充满了热情,好像下一秒就能跨上摩托车,加速,带着心爱的人私奔到天涯。 乌天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窗外燥热的空气立马涌进开着空调的凉爽屋子。 乌天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包未开封的烟,这是好几天前外校老师来七中参观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塞给他的。中华。 初中时没少抽中华,经常是周贺从家里拿出来的,有时候也自己去买。 高中之后就很少了,到大学,就不抽了。 说不上是“终于醒悟当年抽过的烟其实是装过的逼”,不过是不想抽了。就像当年不学无术的自己,后来竟然选择了考大学。 此刻也是忽然想抽,便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燃,嗅到那熟悉又遥远的味道。 乌天胳膊肘支在窗台上,左手攥着手机。 烟燃完半根时,乌天拨了聂原的手机号。 没一会儿就通了。 听见聂原那声“喂”的瞬间,乌天的心重重一跳。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隔着手机和甘城燥热的夜,如深情的呢喃,在乌天耳畔轻响。 “聂原,我听说你爸住院了?” “嗯——谁告诉你的?” “薛立臻,他说他妈和你爸一个病房。” 那边沉默片刻。 “是,”聂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或者说没有情绪:“怎么了?” “没怎么……你爸情况怎么样?” 又是沉默。 乌天按捺不住地追问:“是什么病,严重吗?” 回答他的是聂原的笑声,笑完了,他说:“怎么,想再给我送三千块钱?” 乌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提起这茬,无奈地说:“我——” 刚开口又被聂原打断:“乌天,你行行好别烦我了,我之前跟你说了咱俩不是一道儿的,你听不懂么?那干脆这样吧,”聂原语气变得轻飘飘:“咱们约个时间来一炮吧,你爽了,就别来烦我了,可以不?” …… “怎么样?给个话。你不就是几年没见了想再尝尝当年的感觉么,那时候确实也不爽,没经验,现在有经验了肯定强多了。”聂原接着说。 “聂原,”乌天很平静:“你记得吗,上次在电话里,你说娶媳妇要在县城有房子,现在又说有经验了……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聂原又笑:“乌老师,这俩事儿不矛盾——你看,我就说了咱俩不是一道儿的,你还不信。” 乌天:“不打炮,我们聊聊可以吗?这七年你怎么过的?” “我记得你以前多傲气一人,现在怎么这么不要脸了?” “嗯,你就当我不要脸吧。这七年你怎么过的?” “……最后一次,”乌天隐隐听见聂原叹了口气:“以后别再烦我了,这跟你扯淡的时间不如去打一炮。” “你经常……fht?” “……算是吧。” “你喜欢男人?” “不然呢,我喜欢女人那会儿还和你好?” 乌天一愣,“我以为——” “以为‘不喜欢男人只喜欢你’?乌老师,你是不是上学把脑子上傻了。”聂原说得咄咄逼人。 乌天深吸一口气:“你不是去贵州了,怎么又回来了?” “不怎么,就是待腻了,就回来了。我也问你个问题吧……你怎么考大学了,你不是最烦上学么?” “不知道,”乌天脑子里还回放着聂原那句反问“不喜欢男人只喜欢你”:“你走之后,我待着待着就想考大学了。” “那还不错。”聂原话音刚落,又传来“哒”地一声。 乌天问:“你在抽烟?” “嗯。” “跟谁学的?” “乌天啊,”聂原这次十分响亮的叹了口气:“咱俩别跟这儿矫情了,就这样吧。” “聂原!”乌天压着嗓子喊出来:“你别骗我了。” “你想多了,真的。”聂原说完,十分干脆地挂了电话。 乌天凝视着窗外窄窄的马路,夜深了,偶尔有一辆电动车或出租车从路上驶过。 抽完第三只烟,乌天给周贺发了条微信:“说个事,我要重新追聂原。” 八分钟后,周贺回了条语音。 乌天点开,周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房间:“你——是——不——是——傻——逼——啊——!” 乌天认真地回:“有可能。” 这次周贺连回都不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嘿嘿嘿……乌天天要奋起啦!!! ☆、帮忙 乌天起了个大早,骑着自行车到了周贺的公寓楼下。要上楼前,他留心给周贺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乌天正准备拨第二通,楼道口传来脚步声。乌天转身,正正好和走出来的薛立臻打了个照面。 薛立臻脑袋上竖着一撮直至苍天的呆毛,白衬衫皱巴巴的,扣子只扣到胸口,活生生把板正的衬衫穿出了酒吧男公关的流氓味儿。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幅样子,乌天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昨晚发生了什么——怪不得昨晚周贺发来句“你是不是傻逼啊”就再没了回音。 “我……来找周贺有点事儿。”虽然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但撞上了活色生香的事后现场,乌天还是有点尴尬。 “哦,”薛立臻嗓音沙哑,脸上倒是一派淡定:“那你敲门敲使劲儿点,昨晚睡得晚。” 乌天点点头,和薛立臻擦肩而过时,还是没忍住,轻声对他说:“你的扣子……再往上扣一点儿。” 薛立臻“啊”了一声,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露出来的一小块儿红色痕迹。他迅速扣上扣子,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乌天上到周贺家门口,用力拍了拍门。 没人应。 乌天又给周贺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年轻人真是不要纵欲过度啊……乌天似乎都幻想出周贺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的样子了,啧,那什么尽人亡。 乌天接着拍门。 又拍了两三分钟后,门内骤然爆发出一阵怒吼:“滚!给脸还不要脸了是吧!” 乌天手一顿,高声喊:“周贺,是我,乌天。” 门开了。 周贺全身上下就一条内裤,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他指指衣服堆成了小山的沙发:“坐。”一面说着,一面胡乱扒拉了件t恤套在身上,又刨出条短短的睡裤。 他家可以说一片狼藉。 乌天骑自行车来的,有点渴,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忍一忍——估计周贺连个干净杯子都找不出来。 周贺洗了脸刷了牙走出来,脸色稍好了点,但还是一副“有屁快放”的神情。 乌天出于得求周贺办事儿,十分狗腿地关心:“和薛立臻吵架了?” “算是吧——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周贺声音很疲倦。 “刚刚在楼下见他,他看着挺狼狈的。” “嗯,昨晚刚完事儿,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周贺对乌天毫不避讳:“上次那个女的……小童,给他打电话,说看了个鬼片儿害怕,让他陪她在电话里聊会儿天。那傻逼还真想跟她聊,我直接把他手机砸地上了。” 乌天心说,和柳叶小童出去玩那天你不还跟薛立臻说“这趟不亏”,死鸭子嘴硬,现在真出事儿了吧。 “然后就打了几下。”周贺打个哈欠。 “薛立臻跟你动手?!”乌天一愣,薛立臻对周贺不是老鼠对猫一样吗? “不然呢,”周贺冷声说:“一脚踹我腰上。” 乌天:“……” “打就打吧,反正他也没和那女的聊成——这女的怎么这么绿茶?!” 乌天心里蹦出来小天使和小恶魔,小恶魔说周贺这厮就是活该,他还好意思嫌人家姑娘绿茶啊,他一面谈着女朋友一面和薛立臻保持这种关系,根本就是人渣好吧。小天使说,周贺可是你最铁的兄弟,他再渣你也得和他统一战线啊!小恶魔一脸不屑,谁跟他统一战线,我就是为了聂原才来找他…… 聂原! 乌天拍拍脑袋,光顾着热烈围观周贺和薛立臻,怎么把正事儿忘了。 “我来找你是有个事儿让你帮忙。”乌天说。 “什么事儿?” “你最近不是在管你爸那个设计公司吗?”周贺老爹产业不少,乌天前段时间听周贺提起在接手一家设计建筑图纸的公司。 “是,怎么了?” “那你跟施工队的人都挺熟吧,帮我打听打听聂原在哪儿干。他说他在工地上是绑钢筋的……” “你他妈来真的啊!”周贺打断乌天:“脑子抽了?” “……你要非想当我脑子抽了也行。反正帮我打听一下,甘城就这么大点儿,周老板没问题吧?”乌天笑笑。 “没问题个屁,我怎么跟人打听?就说我兄弟想睡他?”周贺语气十分不爽。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乌天还是笑着:“大部分是想和他搞个对象。” “哎我就不懂了乌老师,你可是知识分子啊,你怎么就看不出来聂原现在是个什么德性呢,骗你那三千块钱还不够?虽然三千块钱不是个钱,但这也足够让你看出来他是个什么人了吧?!”周贺放炮似的说出这么一大串话,皱着眉。 “我想试试,”乌天收敛了笑容,严肃起来:“我觉得他……不会变成那样,也试试,我究竟喜不喜欢男人。” “你早说啊!不用费这个劲儿了,回头我给你找个男孩儿,肯定比聂原好看。” “别别别,”乌天连忙摆手:“这事儿我自己也说不太清,反正目前来说,只有他,我有……喜欢的感觉。” “那是你没跟别的男孩儿谈过恋爱。”周贺十分恨铁不成钢。 “就聂原,只有聂原……你跟我扯这些没用,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乌天平静地说:“反正你帮我打听着吧,越快越好,其他的事儿我自己有谱,你放心。” “行吧,”周贺伸了个懒腰:“我就不该试图说服你,你就作吧……赶紧滚,老子回去接着睡。” “您接着睡。”乌天笑了,从沙发上起身,“我回去了。” 周贺直接进屋去了。 回到家,乌天靠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看累了,便掏出手机刷微博。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向下划拉,一条条段子、吐槽、新闻迅速从眼前溜过。 忽然乌天手指一顿。 废物:“今天不更,心情极差。” 配图是一只千娇百媚的狐女。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临时有事儿,少更点……见谅。 ☆、误会 乌天第一个想法是,他也用狐女啊。 第二个想法是,这游戏里到底有多少人妖…… “乌天,来帮我切菜!”老妈喊道。 乌天放下手机,去洗了把手,走到厨房。老妈正在和面。 “包饺子?” “嗯,你姑昨天才从广州出差回来嘛,今天叫她来吃饺子,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噢,我切哪个菜?”案台上菜不少,白菜,芹菜,还有两根胡萝卜。 “都切。” 乌天把芹菜放到菜板上,边切边走神儿:甘城就这么大点儿,周贺又是当老板的,找聂原的地址应该不成问题——虽然这么干不太地道。那么拿到他的地址之后呢?天天去堵他,对,他俩目前最需要加强交流。不过见了他跟他说什么?回忆往事?不行,高中那会儿分明是不欢而散。闲聊?聊什么好呢,不知道现在的聂原喜欢什么…… 总不能是约……约…… 乌天手一抖,薄薄的刀锋在食指上划了一刀。这把刀是前不久刚买的,德国产,十分锋利。鲜血气势汹汹地往外冒。 老妈见了,一巴掌拍到乌天后脑勺上:“你都多大了切个菜还能切手!行了行了别切了,快去找个创口贴!” 乌天讪笑着退出厨房,心里想,真是色令智昏。 贴上创口贴,乌天打开电脑,进入了沧江文学城。 他不是很习惯在手机上看,看久了眼睛酸。 废物的新文《黑夜》目前一共写了十万字出头,但积分是郑嫣写了二十万字的文的两倍。乌天很久之前看了《黑夜》的第一章,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了,从小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男孩儿,在一次行窃后醉生梦死的销赃中偶遇了另一个家境优越,重点高中在读的男孩儿。他们天差地别的人生轨迹,相交了。 这不就是套路么。 乌天点开第二章——他好奇这写手何以这么多人追捧。 然后是第三章、第四章……停不下来。 直到电脑屏幕上显示“没有更新了”,乌天才回过神儿来,已经十一点过了。 乌天靠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真的没想到。 看完第一章他以为这不过是个白马王子和灰小子的故事,但随着故事的发展,他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废物想要讲的,完全不是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浪漫爱情故事。或者说,心跳加速是有的——却是因为恐惧,乌天能确定,每一个读者都和自己一样,揪着心想,你不要再堕落下去了。 厮混于城市底层的男孩儿一次次推开另一个男孩儿的手,却又在月明星稀的夜晚从梦中哭醒,天亮之后,他复又一头栽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对方是一团光,而他跳下悬崖,让那团光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废物写的就是那团光在他视野中逐渐变小的过程。 不得不承认废物有种特殊的魔力,他的语言不精美,甚至有时会用错词,但他总能精准地描写出那种看见了缥缈的希望后却强迫自己绝望的痛苦和无力。强烈的情感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人心尖上。 乌天点开了废物的微博主页。 一条条微博翻下去,乌天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总感觉发微博的和写文的不是一个人。 与灰暗无望的风格截然不同,废物的微博简直可以说是活泼可爱—— “没吃晚饭饿死我了呜呜呜!求投喂!!!” “今天遇见个傻逼,气死我了tt” “嘿嘿嘿,你们还在等更新吗?好吧,我更新了!” …… 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一阵敲门声把乌天的思绪拉回来。 乌天去开开门,是乌校长,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纸袋子。 乌天从乌校长手里接过袋子,沉甸甸的,这时老妈正从厨房迎出来,笑着说:“来吃顿 饺子还拿什么东西!” 乌校长笑笑:“那边的糕点我觉得很不错,买了点给你们尝尝。” 过了一会儿乌海东也回来了,开饭。 乌校长是个典型的女强人,一心扑在事业上,有个女儿,但女儿一岁时她就和丈夫离婚了,不久后前夫就带着他们的女儿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乌校长和乌天爸妈聚在一起,聊的都是事业——哪哪儿的房子值得买了保值,谁谁在筹建贵族幼儿园可以入股。 这些事和天天泡在学校上课的乌天八竿子打不着。乌天也乐得自在,埋头吃饺子总比一家人一起催婚强吧。 “对了,乌天,”乌校长看过来,“前两天邓老师跟我说这次期末你们班考得不太好?” 乌天暗暗叹气,邓老师果然把这事儿捅给乌校长了。 “嗯,比之前月考退了不少,语文也退了,不过退得不是很多。”乌天实话实说。 “怎么回事?” “可能是要放假了,大家比较浮躁吧。” “乌天,”乌校长微笑,语气却很严肃:“好好干,学校里不少眼睛都盯着你呢。” 那么一瞬间,乌天有反驳的欲望——早知如此你们干嘛把我弄进七中?不是只招研究生学历的么? 但这想法也就是一瞬间,乌天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格,因为这事儿怎么看自己都是最大的受益者:以比其他同事低的学历,得到和他们一样的工作,挣着和他们一样的工资。都沾这么大便宜了,再反驳长辈们的安排就是活生生的“做着服务性行业还要立标志性建筑”了。 “嗯,我知道,下学期会注意的。”乌天顺从地点头。 “哦,我还听说了关于咱们乌天的事儿呢。”乌校长懂得见好就收,扭头笑吟吟地对哥哥嫂子说道。 “什么啊?”乌天老妈问。 “今年年初新来了个化学老师,长得特别漂亮,跟别人打听乌天谈没谈朋友呢。” “真的?”老妈瞪大眼睛问乌天:“没听你说过啊?” “乌天,”相比于老妈的八卦和兴奋,乌海东却皱着眉:“你和柳叶谈着,就好好谈,不要节外生枝。” 乌天简直想遁地。 “妈,这事儿我也不知道,姑姑说的化学老师是谁我都不知道,”乌天把筷子并拢扣在碗上:“爸,我和柳叶没在一起。” “又这套屁话!人家姑娘怎么配不上你了?!”乌海东骂道。 “这不是配不上配不上的问题——” “别吵别吵,”乌校长笑着打断乌天:“我真是怕了你们俩了,有什么话咱们摊开了好好说嘛,别着急,啊。” “乌天对刚刚说那个……叫什么叶的女孩儿,不大满意啊?”乌校长语气十分温柔。 “不是满意不满意,”乌天只觉心累:“是从一开始相亲我对她就没什么想法。” “噢,这样,”乌校长扭头看向乌海东:“哥,这我得说说你,咱家乌天条件又不是不好,你非跟这儿着什么急,乌天和这姑娘没缘分,就不要勉强嘛。” “我认识的老师多了,让他们在学校里帮乌天留意这点不就行了,就说我们学校那个打听乌天的化学老师,我看就是很不错的姑娘——好姑娘多得是。”乌校长接着说。 乌天本来松了口气,听乌校长这么说,立马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敢情乌校长是觉得姑娘那么多,可以慢慢挑。乌天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从一场相亲转战到另一场相亲的画面…… 这顿对乌天来说无比漫长的饺子总算在一点之前吃完了。 老妈打电话叫了个牌友来,四人凑一桌麻将。 乌天回屋,本来想睡午觉,但又忍不住打开了电脑。沧江文学城里的炸弹五块钱一颗,读者炸给作者的打赏。 乌天一口气给废物炸了一百块钱的,留言就两个字:等更。 却没想到十分钟后就有了回复。 作者回复:你特么是不是脑子有病? 乌天整个人都懵了。 我不该投炸弹?可郑嫣不是天天在“作者有话说”里跪求炸弹么? 不该说“等更”?好吧,这勉强算是催更,但评论区的其他人不都在催更么? 乌天硬着头皮回一句:“觉得你写得很好,投几个炸弹有什么问题吗?” 废物立刻回复:“你怎么会看我的文?” “嫣嫣然推荐的,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骂我?”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0节 废物不回复了。 系统通知有一条私信。 乌天点开,是废物发来的:“刚刚把你认成了一个以前有过节的人,抱歉。” 乌天只能回一串:“……” 原来是误会,乌天关上网页。 午觉醒来时,已经快五点了。 屋外的麻将声还在继续,乌天洗了把脸,打算看会儿书。 忽然,放在床头的手机“叮当”一响,是未接来电的提醒。睡前乌天把手机调了静音。 乌天解锁,看见竟然有五个来自郑嫣的未接来电。微信上,郑嫣发了一大串消息:“学长你和废物什么情况?!?!”“学长在吗?!”“学长学长???”“学长你生气了?”“你们肯定有什么误会吧?废物不是那种人啊!”学长你快看看微博,废物被挂了,撕起来了。” 乌天看到最后一条“废物被挂了,撕起来了”几个字,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打开微博,位于最顶部的热门微博就是废物转发的一条微博。 原文很长,乌天皱着眉从头看到尾,大意是控诉废物长期以来“孤芳自赏”,从来不把其他写手和粉丝放在眼里,经常不负责任地断更不说,现在又公然辱骂给他投炸弹的粉丝,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这条长微博虽然打着“老粉客观地说说废物大大”的名号,却字字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而废物转发了这条微博,写道:“1我在开文的时候已经说过会不定时断更 2我骂那位读者是因为误会,已经私下道歉 3闭嘴,关你鸟事。” 乌天一愣,废物这人怎么一点就着,面对这种故意泼黑水的不该避而不理么? 乌天点开评论,果然炸了,上千条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表示支持废物大大的,有力挺长微博作者说废物戾气太重的,有要求废物把骂读者的事情经过解释清楚的,也有说自己只是路人来围观的。 真够乱的。 废物转发这条微博时是下午三点,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期间废物没再发微博,应该是冷静下来了吧。 乌天正打算退出微博,却神差鬼使地,又向下一划,刷新了页面。 一条微博映入眼帘—— 废物 你们要详细解释是吧,行,我解释完都他妈闭嘴。我把那位读者的id看错了,看成了以前一个我喜欢过、和他上过床的男人的名字,我们之间有很不愉快的过往,所以我一时冲动骂了他,骂完才发现是我搞错了。再说一遍,已经向那位读者道歉。诸位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挺多的…… ☆、互撕 几分钟后,郑嫣发来微信:“我的妈啊学长你看废物大大的微博了吗???” “看了。” “啊啊啊啊啊他竟然承!认!了!” 乌天疑惑:“承认什么,性向?他微博上不是填了性向是同性恋么。” “但是他口头上从来没承认过啊!我们在作者群里问他,他都打马虎眼不说,没想到今天……可能确实是生气了吧。” “哦。” “学长你成废物大大迷弟了么???投那么多炸弹!!” 乌天对着屏幕反映了半天,才理解过来“迷弟”是什么意思:“觉得他写得挺好。” “是吧是吧,超好看啊啊啊!我出去约会啦,等大大更新了和我交流情节啊!!” “嗯,去吧。” 乌天放下手机,打开电脑,点开了名为“说课视频”的文件夹。乌校长今天在饭桌上告诉他的,开学后省里要举办一个全省中学教师说课大赛,让乌天一定要参加,拿个名次。说课大赛,并不是让老师们比赛讲课,而是比课程的设计,同样的内容,每位老师用五分钟时间阐述自己如何在一节课上讲述这些内容。乌天心理觉得这比赛无聊,这有什么好阐述的,有这准备比赛的时间不如多看两本书。但乌校长说都说了,也就只好答应下来。 乌天聚精会神地盯着视频看,一位位老师阐述着自己对课程的安排,乌校长嘱咐乌天好好总结这些获奖老师的经验,乌天就找了个本子放在桌上边看边记——但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前几个视频还能集中精神边看边记,后几个就越看越困了,手里攥着的笔在本子上划来划去,如同道士画符。 乌天打了个哈欠,刚想倒回床上睡觉,门开了。 “乌天,你在上次那家川菜馆叫几个菜,我们懒得做饭了。”老妈说,手里还攥着块儿五筒。 “行,你们想吃什么?” “水煮鱼,记得提醒老板要草鱼,麻婆豆腐,凉拌笋丝,清炒油麦……毛血旺,哦,还有上次吃那个牦牛肉干,你有什么要吃的就自己点。” “嗯,我现在就打电话。” 老妈关上门,继续去大战三百回合了。乌天拿起手机,解锁,两条微信倏然蹦到屏幕上。 郑嫣:“学长……又撕起来了……你去看看吧……” 郑嫣:“学长,你……被当成小姑娘了。” ??? 乌天点开微博,刷新,最新的一条就是郑嫣转发的,那个“老粉客观地说说废物大大”又来了:“好轰动!废物大大一怒之下道出心碎过往!哇哦,我看到好多妹子在废物大大那里留言说大大别难过有我们爱你,好心疼你啊大大……废物大大我就想问,你也是用这种扮可怜的方法跟那位无缘无故就被你骂了的妹子道歉的吗?啧啧啧我都可以幻想到那个场景了,废物大大说,妹子,虽然你给我投20个炸弹我还骂了你,但是我可怜呀,我最可怜了,你呢id起得不好,被我当成最恨的贱人了,哎呀我真是太可怜的,那个贱人伤我伤得很重,所以我骂你你必须得原谅我哦,我弱我有理,我被贱人伤过我有理呀~~~妹子心软,当然就原谅你喽,呵呵。哦对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给妹子道歉了,一下午了也没见妹子出来证实你的话呀?[笑脸]” 郑嫣转发了这条微博,但骂得相当没气势:“你太无耻了!这么明显的抹黑废物大大当我们看不出来么?” 乌天无语,这人摆明了往废物身上泼脏水——偏偏嘴皮子还挺利索……废物那个一点就着的性格,估计还要撕回去,到时候不会细致描述他和他前男友的二三事吧…… 乌天犹豫片刻,打开了沧江文学城。 找到评论区里他的那条“觉得你写得很好,投几个炸弹有什么问题吗”的回复,又点了“回复”。 “首先,我不是妹子,我是男的。其次,废物确实和我道歉了,但并不存在所谓‘扮可怜’之说,他只说‘刚刚把你认成了一个以前有过节的人’并向我道歉,请不要拿这个小误会做文章。” 打完这短短几行字,乌天干脆地关了页面,手机也退出微博。 “乌天!”老妈在门外喊。 乌天放下手机走出去:“怎么了?” “我这儿听牌呢走不开,刚刚忘跟你说了,再加个干锅鸭头吧,你爸前几天就说想吃了。” “……”我靠,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乌天应下来,赶快回屋订了餐。 电话打完,乌天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打发这段等着吃晚饭的时间。手机是不想看了,反正肯定又是一波互撕,乌天想,能做的都做了,再撕,就和自己没关系了吧。 五点半的时候菜送到了,乌天本来没多饿,闻到凉拌笋丝里的辣椒油的香味儿,肚子却“咕”地叫了。 牌友回家去了,饭桌上的形势又和中午一样——乌天已经做好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准备,却没想到乌校长直接把手机推向自己。 “乌天,你看看这姑娘怎么样?” 屏幕上是一个姑娘的自拍,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哎不是,这下巴也太t尖了吧。 乌天诚恳地说:“姑姑,她这……呃,她那下巴我看着瘆得慌。” 乌校长十分理解地笑笑:“我也瘆得慌,你不喜欢这个类型的我就放心了,其实是想让你看这姑娘。”乌校长手指一划,屏幕上换了个姑娘。 乌天:“……” 这姑娘倒是正常多了,五官不是很精致,但看着很文静,戴了副金丝边眼睛,打着卷儿的长发温顺地垂在胸前。 “这是五中的一个数学老师,比你大两岁——女大三抱金砖嘛,两岁也没什么,合眼缘吗?” 乌校长这问题问得也够刁钻,合不合眼缘?要说合吧,那肯定得被逼着见面;要说不合,又显得自己是看不上人家外貌,肯定要被乌海东骂。 “姑,我……感觉不是很合适。” “想找个年纪比你小的?”乌校长笑笑,再在手机上划:“这姑娘是我同学的侄女,今年夏天刚大学毕业,你看看。” 第三个姑娘,穿着身宽大的学士袍,坐在一级台阶上,笑得很灿烂。 乌天觉得自己像众目睽睽之下喉咙眼卡了只苍蝇,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嗡——”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乌天简直要跪下了,这是谁,哪位好汉,救我于水火,让我拜你一拜。 掏出手机,这好汉姓周名贺,乌天冲乌校长笑笑:“姑,我去接个电话,你们先吃着啊。” 然后逃跑似的快步走到了阳台上。 “喂?” “地址拿到手了,你赶紧择期请我吃饭吧,费死劲了。” “这么快?”乌天一愣,早上才给周贺说的。 “哥疼你吧,”周贺笑:“今天下午光打电话接电话就搞了两个多小时。” “辛苦你了,吃饭没问题,你想吃天鹅肉我都给你弄来。”乌天嘴上轻松地说着,心跳却陡然加速——明天就可以去见聂原了? “你他妈才癞□□!你平时就教学生这么损人啊?!”周贺笑骂:“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我一会儿把他地址发你。” “好好好,谢谢哥!” “少他妈谄媚,你嘴这么甜倒是去给那个和你相亲的女的说说,让她那同事别缠着薛立臻。” “这事儿我真的爱莫能助啊。” “挂了。”周贺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乌天看着窗外红彤彤的夏季黄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再回到餐桌上时,表情已经和离开时无异。 “谁啊?”老妈问。 “周贺。” “哦,什么事儿?” 猛地一阵心烦,大概有点做贼心虚还被抓包的愤怒感。乌天敷衍道:“没什么。” “周贺谈朋友了没?”乌校长问。 “没吧。” “睁着眼说瞎话,”老妈白了乌天一眼:“人家周贺一直谈着朋友呢,谈好久了。” 乌天:“……”是,一直谈着呢,不过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几次呢,您知道不? “我前段时间听老周说,”乌海东忽然发话:“周贺打算这两年就结婚了。” 乌天不语,心说他的鬼扯你们也信——话说回来,就算他结婚了,估计也就是找个姑娘意思意思,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儿。 乌天夹了一筷子毛血旺,和着碗里的米饭赶进嘴,又抽张餐巾纸把嘴角擦干净:“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姑,这家川菜馆的菜特别好吃,你多吃点哈!” 说完火速闪进了屋——这日子过得跟黄花大闺女一样,不敢出闺房。乌天自嘲地笑笑。 点开微博,自己的那条回复被这废物截了图,发在他的微博上。 再往下拉,又是一条他的微博—— “我x你妈,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你说我随便你说,谁给你脸骂我提到那个人是‘贱人’了?傻逼,满嘴喷粪。” 乌天汗颜,废物骂起人来嘴够脏的。 最下方“消息”那个小信封的右上角,有个红色的“5”。 乌天点开,竟然是废物发来的私信—— “嫣嫣然把你微博告诉我了。” “谢谢你在沧江上回复那些话,这件事打扰你了,抱歉。” “我真没想到我有男生读者。” “你是gay吗?” “我看到你微博主页上的地址是甘城,我也在甘城,你成年没有,成年了的话我们见个面吧,我直说,今晚要419吗?” 乌天盯着这短短几句话,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心里跑过十万匹脱缰的野马”。 ……废物大大,你这是什么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写得挺顺……嘿嘿嘿。 ☆、副本 乌天硬着头皮回:“我是直男。” 过了很久,废物回:“竟然有直男看我的文?” 乌天:“你写得挺好的,抛开耽美的成分不说,也挺好的。” 发出的那条私信显示是“已读”,但废物没再回复。 乌天关掉网页,登陆了网页微信,周贺已经把聂原的地址发过来了。正仓北路32号家属院五号楼一楼西户——真够详细的,乌天在心里默默对周贺拜了一拜。 打开手机上的地图,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地方,看着地图上小小的红色图标,乌天莫名其妙地,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 ……对了,到底拿什么理由去找他? 干脆就直说吧。 反正,自己这点儿心思,聂原几眼就看出来了——这大概就是“好过”的最直接的证据,时过境迁,总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默契在。 更重要的是,对于聂原,乌天本就不想拐弯抹角。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来了。” 乌天刚登陆《成神》,就见自己身边闪现出一只摇头摆尾的狐女。狐女的闪现动作就如如此,左右甩着毛茸茸的蓬松尾巴,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对狐耳轻轻颤动。很可爱。但乌天一想到操纵这只狐女的是个汉子,搞不好还是抠脚大汉……就觉得十分不忍直视。 无法无天:“嗯,要做任务吗?” 这两天dj都在带他做新手任务,他的狐女是满级,一身亮闪闪的装备。在他的带领下,乌天彻底领会了抱大腿的快感,当其他新手满世界地喊着“求组队”的时候,乌天已经升到在两天之内升了7级。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不做了,跟我下个副本。” 无法无天:“好。” dj发来了组队邀请,乌天进队,发现整个队伍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法无天:“就咱俩?”乌天的卿平江是剑客,而狐女是法师,这阵容连个辅助都没有。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就这样。”然后他丢出一个传送符,把两人传送到了玉宿森林。 画面阴暗下来,耳机里传出若有若现的“沙沙”声,仔细听,其中竟还夹杂着像惨叫又像抽泣的诡异声音。浓密的树叶把天空遮得严丝合缝,乌天他们闪现的地方是一条林中小路,路两旁每隔一段就点着一盏灯笼,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灯笼是用白纸糊的,林风一吹,阴惨惨白灯笼里烛影摇晃,堪比鬼片现场。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不害怕吧。” 他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玉宿森林曾被玩家评为“《成神》最可怕的地方”,不仅因为诡异的场景让人汗毛倒竖,更因为这是顶级玩家钟爱的隐藏副本触发地,如果级别低的玩家误入其中,先不说被忽然扑上来的野兽一口咬死,光是顶级玩家来看上几刀,就足够他们把辛辛苦苦攒下的装备都掉完——玉宿森林是游戏里唯一一个杀人不会涨仇恨值的地方。 乌天这是第一次来玉宿森林,要说游戏画面吧,反正是假的,顶多是有点瘆得慌;至于被其他玩家砍死…… 无法无天:“我不怕啊,这不有你呢,谁敢来砍我。”抱紧大腿。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呵呵。” 无法无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跟紧了。” 乌天认怂地跟着他,两人沿着脚下的小路慢慢行进。玉宿森林在一座高山上,现在走的是上山路,路越走越陡峭,起初是很平坦,后来就成了紧贴着悬崖走,路窄得连转身都艰难,一步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再往后,脚下的路变得断断续续,常常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必须小心翼翼地跃到对面的石头上,有点像超级玛丽里在云朵上跳来跳去。 dj把乌天甩得越来越远,直到视野里只剩下他甩来甩去的尾巴时,乌天终于忍不住停止操纵人物。 无法无天:“还有多远?我第一次来这儿,这个路太难走了。”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快到了。” 乌天只好继续胆战心惊地往前跳。 又过了十分钟。 无法无天:“还有多远???”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快了。” 无法无天:“……你是怎么过去的,我不会,你开语音和我说一下往哪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我耳麦坏了。” 乌天无语:“那你先到山顶,然后开远程帮我跳吧,好不容易跳到这儿,摔下去又复活到起点了。”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怎么这么笨?” 这种顶级玩家对新手的碾压让乌天十分不爽,但转念一想,要是这厮惹怒了把自己丢在这儿……乌天决定暂时舍弃节操:“嗯,你说得对。”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你是不是手残!” 无法无天:“是是是。”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手残还玩游戏!” 无法无天:“……那我不玩了?”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闭嘴!” 乌天对着电脑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人有点像金庸里的武林高手,武功高强,偏偏智商捉急。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在这儿待着别动!” 无法无天:“好!” 乌天站在小小的石头上不动了,而狐女毛茸茸的大尾巴,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乌天不知道上到山顶还要多久,待着无聊,便和dj聊天:“你技术怎么这么好,以前经常爬这座山?” dj不回。 乌天接着问:“山上到底是什么副本啊,想接近都这么难,我估计就咱俩进去了也得死。” dj仍旧不回。 乌天忽然意识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急忙说:“dj???你掉下去了???” 几秒种后,频道里出现一行明黄色的字:玩家“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在[登顶玉宿山]副本中失败! 乌天恍然大悟,原来登这座山本身就是副本啊。 紧接着又一激灵,我靠,他摔下去了???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现在我掉下去了。” 虽然仅仅是一行字,但乌天还是隔着屏幕,感受到了冰冷的杀气……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跳下去。” 无法无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那你自己蹦吧,我走了。” 无法无天:“我现在跳!!!” 就当体验一把跳伞吧…… 乌天在键盘上轻轻一敲,跃向脚边的深渊。 画面一灰,在之前闪现的地方重生了。 dj就站在一旁。 世界频道:玩家“无法无天”在[登顶玉宿山]副本中失败! 帮派频道里—— 如果我是冉冉你会爱我吗:“我!擦!啊!现场秀恩爱!!!还玩儿殉情!!!快!!!谁来给我做人工呼吸!!!我被虐死了!!!”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啊我也不行了,铜钺来给我做人工呼吸!!!” 如果我是胖达你会爱我吗:“老大你们好过分哦……秀到这个程度真的没问题吗 ” 无法无天:“……dj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呵呵呵,玉宿山的副本老大带帮派里的人过了起码十次了,你觉得老大会不、小、心?” “帮主‘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开启全员禁言!” 乌天:“!!!” dj这家伙!摆明了做贼心虚!!! 我靠,乌天愤愤地想,亏我还诚心诚意地愧疚呢,原来他故意摔下来的! 哎?他为什么要故意摔下来? 一条私密聊天蹦出来: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刚刚因为看你发的话,所以不小心掉下去了,这是真的。” 紧接着又一条:“我承认,但我本来确实是想看你多摔几次虐虐你的。” 乌天此时深刻地体会到网络上“黑人问号”表情包表达了怎样强烈的疑惑、 无法无天:“???”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心情不好。” 无法无天:“心情不好就虐我???”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虽然抱紧dj大腿升级确实很快,但……这他妈也太伴君如伴虎了吧!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我下了。” 然后,不等乌天回复,他的名字就变成了黑色。 乌天一头雾水,就在这时,又一条私密聊天弹了出来。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小哥,你和老大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不至于吧。 无法无天:“我们只是很久以前一起玩过这个游戏。”刚敲下回车,乌天忽然想起来,之前dj为了让自己不用改名,似乎在群里说过“他是我现实的朋友”……露馅了!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可老大说你是他现实的朋友,他为了你都跟我们撒谎啦,他肯定很重视你。小哥,你多陪陪老大啊,虽然他这人看着风风火火的,但我感觉他经常心情不好,只不过装着高兴,不让我们知道。” 乌天诧异,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复。 无法无天:“呃,可我们真的不熟啊。”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怎么会,他对你那么好!!!” 屁,刚才还虐我虐着玩儿呢。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我们当时升级的时候各种求他带,他都拒绝了,因为他懒!可他现在不是经常带你么?” 无法无天:“……只是一起玩而已啊?”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你个大老爷们能不能放开点儿!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多和老大聊聊天什么的,拜托了你!!!哦对了,他好像还写过,但是他死活不告诉我们的名字,你去帮我们套套话嘛~~~” 乌天一怔,写?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dj的网名——fw。 f、w。 乌天倒抽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累,就没更新,补请假条…… ☆、等待 “向南狂奔,他所坐的汽车的尾气也渐渐消散了,我已经追不上他,不,我压根没视图追逐过,龙生龙凤生凤,我是会打洞的,到了地上就人人喊打了,何况是他生活的云雾中呢?” 乌天合上笔记本,抽了支烟。 ——也不是想抽,只是此时此刻,想找点儿什么东西转移些注意力,一支烟,最方便最称手不过。 此时是凌晨一点半,要放在平时乌天早就睡了,但今天,他十足清醒。 他刚刚把废物已经完结的《明日不再来》看了。不长,10万字出头。与《黑夜》是相同的调调,绝望中时隐时现一点点深情,如深夜海洋的波涛声。 躲在墙后的一瞥,背过身去忍不住露出的微笑,沉默转身后落下的泪——乌天简直想抓着废物的领子问一问,你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勇敢一点儿。 你也是这样怯懦的人吗? 第二天是周日,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爸妈出门去了,乌天看了眼手机,差一分钟十一点。 从衣柜里找了旧t恤和五分短裤,乌天迅速洗脸刷牙,稍微用了点老妈的啫喱水把翘起的头发抿下去,然后抓上手机钱包,出门了。 坐上出租车,这是他第二次向司机报出正仓北路。 路上乌天给周贺发了条微信:“建筑工地周日上班吗?” 直到快要到正仓北路了,周贺才回:“一般都上班啊,短期工程谁还过周末。不过聂原绑钢筋的话,貌似不上夜班,不影响你嘿咻。” 乌天无语地忽略了周贺的最后一句话,忽然想起上次聂原请他吃饭时,说过还要上夜班。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地址都有了,还怕等不到么。 事实证明乌天的运气真的不好。 找到那个陈旧而整洁的小区时,已是正午,阳光又毒又辣,乌天进了小区,一栋栋楼挨着找,偏偏就没见4号楼。 乌天出了一后背的汗,t恤已经粘在身上了。 这个点儿也没见行人,家家户户都吃饭呢。 乌天蹲在一棵稀稀落落的树下凉快了一会儿,起身时,正巧看见旁边的楼道里走出一位老大爷。 “大爷,您知道4号楼在哪儿吗?我朋友住4号楼,我一直没找着啊。”乌天怕大爷听不清,高声问。 老大爷点头:“4号楼,4号楼不从这儿进啊小伙子,你出了小区接着往北走一段儿,有个小铁门,跟那儿进去。” 乌天疑惑:“为什么这样?4号楼不是这个小区的?” “嗨,虽然算在小区里,但居委会从来不管,”老大爷说着就开始摇头:“那栋楼都是周围村里的拆迁户,农村人不讲究,搞得太脏了,我们受不了,就砌了堵墙把4号楼给挡外头了。” “啊,这样。”乌天从小住的都是高档别墅区,哪懂这些门道。 “你朋友住那儿啊?”老大爷打听道。 “他……在那儿租的房子。” “哎唷,小伙子,看你挺斯文的,我跟你说啊,你劝你朋友换个地方租房子吧,现在这片儿开始盖房子了,好多农民工都租4号楼的房子住,一个屋,住十来个人!那帮人乱着呢,经常有打架的。” 乌天心说我那朋友就是他们的一员,面上十分恭顺地点头:“哎,谢谢您啊大爷。” “不谢不谢。” 乌天出了小区,往北走一两百米,果然看见一个小铁门。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乌天还是震惊得停住了脚步。 刚走到铁门门口就问道一股刺鼻的臭味儿,乌天皱着鼻子往里走,果然看见一栋写着“4”的居民楼。 只是这里——和刚刚那小区,完全是两个世界。 臭气熏天的垃圾堆在路两旁,因为夏天的缘故,一团团苍蝇在四周盘桓着,“嗡嗡”的声音响彻耳畔。 楼头的地被挖得乱七八糟,露出一截管子——刚刚在门口闻到的臭味儿就是这里冒出来的。 乌天几乎是蹦跶着,跃过散落的垃圾——卫生纸,西瓜皮,长绿毛的橘子——才站到了最里面的一单元的楼道口。 一楼,西户。 乌天试探着,在那生锈的铁门上敲了两下。 没人应。 又敲两下。 还是没人应。 看来果然是在上班。 乌天犹豫片刻,拨了聂原的电话。 响了很久也没人接,乌天打定主意要等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才挂电话,却不想就在这时被接起了。 “喂?”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乌天心一紧,声音都哑了:“我……找聂原。” “聂哥去干活啦!” 听到“聂哥”,乌天紧缩着的心又稍微舒展开一些。 “……您是?” “哦,我是他工友,他手机出了点儿毛病,今天没带。” 乌天默默舒了一口气:“我是他……同学,他什么时候回来?” “六点半下班,他应该吃顿饭就回来了吧。” “好,那我到时候再来找他,谢谢你啊。” “几句话有什么谢的!”这男人很是客气。 乌天走出铁门,沿着正仓北路慢慢走。 两边的建筑工地叮叮当当,乌天一眼望过去,工人们都穿着相同的衣服,带着安全帽,也看不清五官。 但想到聂原就在他们之间—— 张爱玲在《异乡记》里写:“我又抬起头来细看电灯下的小房间——这地方是他也到过的么?” 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什么感觉,乌天摇着头笑笑,真是矫情。 不过真的,是真的—— 只要想到今天下午就能见到他,就能告诉他聂原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心里装着一杯水,满了,晃来晃去,柔软的雀跃溢了出来。 乌天在附近转了一圈儿,实在没找着能吃午饭的地方——小摊儿倒是不少,但实在太脏了。 最终还是打了车,到了最近的一个商圈,说是最近,也用了半个小时才到。 乌天在一家日式餐厅吃了碗乌冬面,料很足,汤汁很鲜,末了又要一碟寿司,也好吃,清爽可口。乌天边吃边想,聂原天天在那边吃饭,太不卫生了,对身体实在不好——要么说服聂原换个地方租房子? ……或者,我不住学校了,反正聂原在这工地只是短期,等工程结束了,我和他一起租个房子? 吃完饭,乌天找了家书店打发下午的时间。 《国史大纲》看了一半,《浮生六记》又看了一遍,乌天把书放回原处,打了个哈欠。夕阳橘红色的余晖已经在书店的木地板上投下一块儿标准的平行四边形。 走出商场时,五点十二分。 离聂原下班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乌天不觉得饿,就直接打了个车回正仓北路。 再次走进那扇小铁门,经过一天的发酵,垃圾堆里的臭味儿更加刺鼻。 乌天依旧是蹦跶着,到了一单元一楼西户的门口。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1节 夏天的楼道里蚊子多,已经在乌天腿上叮了几个大包,乌天弯腰使劲儿抓了抓,又觉得要是被聂原撞上这画面肯定影响自己英俊倜傥的形象,于是转而跺着脚在逼仄的楼道里度来度去。 一会儿见了聂原说什么开场白呢,肯定不能上来就“我要追你”,那——“你好”?“累不累”? ……怎么都挺傻逼的。 乌天皱起眉,有点儿——紧张。 “你他妈有毛——”聂原家的门忽然猛地开了。 乌天被吓了一跳,后退一大步。 开门那人明显也是吓了一跳,都结巴了:“你……呃……我认错人了,对不住啊兄弟!” “你——你是今天接电话的人吗?”乌天问 年轻的男人愣了两秒,恍然大悟:“哦!你是聂哥同学?” 乌天笑笑:“是,我来等他下班。” “你等他……哎,他今天提前下班啦,四点半就回来了,然后又走了。” 乌天“啊”了一声:“他走了?去哪了?” 男人一脸犹豫:“去……去……出去玩儿了吧……” “出去玩儿?” “嗯,就……他有时候和朋友出去唱个ktv什么的?” 乌天无语,我就想表个白,怎么这么难?! “他没带手机?” “嗯,他的手机充不上电了,马上就没电。” “行,我知道了,谢了。” “你找聂哥有急事儿?要不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让他用我的手机给你打个电话。” “急事儿——”乌天笑了:“是急事儿,我在这儿等他就行,你不用管我。” “你、你……这才五点多呢,他回来得可能挺晚。” “没事儿。” “要不,你进来等?” 乌天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我在这儿等就行,谢了啊,你快关门吧,进蚊子。” 男人表情纠结地关了门。 乌天去小区旁边的超市里买了盒风油精涂在胳膊和腿上,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个报停,买了本杂志。 然后他回到聂原家的楼道,靠墙站着,开始看杂志。 一本杂志看完了,八点过,乌天又去买了一本。 第二本看完了,十点一刻。 报停估计已经关门了。乌天站得脚麻,但这个点儿了也不敢像白天那样跺脚,该扰民了。 乌天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贪吃蛇。 再然后,手机只剩百分之十的电了。 这时已是十一点整。 乌天打了个哈欠,脚麻,肚子饿,一身粘腻的汗,真不舒服。 不过聂原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乌天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五。 他已经困得点头了。 “一、一楼西边儿——” 乌天倏然抬头,困意全无。 逼仄而昏暗的楼道里,三个人面面相觑,不,准确地说是乌天和聂原以及那个搂着聂原的男人面面相觑。 那男人率先打破沉默,屈起食指在聂原脸上轻佻地蹭了蹭:“我不喜欢三个人的,不过这哥们,倒是也可以……” 聂原“啪”地拍开他的手,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向乌天:“还不滚?” 作者有话要说:  :) ☆、蛋挞 凌晨一点,乌天和聂原对坐在肯德基的餐桌两端。 乌天肿着脸,聂原黑着脸。 这会儿肯德基里已经没别的顾客了,点餐员把头枕在胳膊上侧着脸玩手机。 聂原点了支烟——反正现在没的客人——慢慢地吸着,再慢慢把泛白的烟吐出来。乌天面前放了一个汉堡和一杯冰镇可乐,他没动,盛可乐的纸杯外壁上已经满是水珠。 “你不是饿了么?”聂原语气平淡,伸手在餐盘里的餐巾纸上抖了抖烟灰。 乌天没说话,也没动,只是低着头,右边颧骨那里高高肿起。 “我想起来件事儿,”聂原说:“高一的时候,那个寒假,我跟着你跑出来,晚上上网上饿了,你就带我打车到肯德基吃夜宵,你记得么?” 乌天抬起脸看着聂原,目光闪烁,他不知道聂原怎么会忽然提起他们在一起时的事情。 “记得。” “那会儿是我第一次去肯德基,我记得是安平路上那家?”聂原笑笑:“当时被吓了一跳,真他妈贵,但是也真他妈好吃啊,尤其是那个蛋挞。” “……什么蛋挞?” “我怎么知道,当时都是你去点的,好像是红豆味儿的——过了这么久,光记得好吃,其实也不记得什么味道了。” 聂原话音刚落,乌天便起身走向点餐台。 “有没有红豆味儿的蛋挞?”乌天很久没来过肯德基了。 服务员一脸倦意,语气不大好:“只有葡式蛋挞。” 乌天没听懂她的意思,追问道:“葡式蛋挞是什么味儿的?” “反正不是红豆味儿的。” “……那就来两个葡式蛋挞吧。” 等着取餐的时候乌天回头看聂原,聂原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撑着脑袋抽烟,侧脸冲着乌天。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碎发堪堪遮住眼睛,只留给乌天瘦巴巴的脸颊和挺直的鼻梁。乌天发现他手里的烟变长了——这是第二支烟了。 “蛋挞。”服务员把餐盘递给乌天。 乌天端着餐盘走回座位,把那两个装着蛋挞的小纸盒放在聂原面前:“当时的那种蛋挞,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你尝尝这个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用这么破费,”聂原看也没看一眼蛋挞:“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不是到了这儿就想起来了,都这么大了哪还吃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啊。” “……” “我明天休班就去把手机修了,下次你找我,直接打我电话就行,不用来找我——还得费劲打听我住的地方。” 乌天听出聂原话里的讽刺,颧骨那里还火辣辣地疼,一时间,无话可说。 “那今晚就这么着吧,我回去了?”聂原说着掸了掸烟灰,起身要走。 “聂原!”乌天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聂原又坐回去,另一只手把乌天的手拂开:“怎么了?” “你经常……像今晚这样么?”一夜情。 “419么,”聂原扬扬眉毛:“谁还没点儿那方面的需求啊?你——哦,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这个圈儿是什么样子,哎,说了也是恶心你,我就不说了啊。” “你——” “怎么?” “这样不好……”乌天犹豫道。 “你他妈别这样不就行了?”聂原尖利地反问,言下之意,我约不约关你屁事儿。 乌天无话可说。 聂原轻轻叹了口气,食指在餐盘边缘点了点:“你赶快吃吧,吃完……你先吃。” 乌天不再说话,三下两下把汉堡和可乐都解决掉了,然后他打开装蛋挞的纸盒:“你吃吗?” “不用,我今晚喝得有点多,吃不下。” 乌天吃完蛋挞,擦了擦嘴,看向聂原。 “走。”聂原起身。 两人走出肯德基,路上已经鲜有车辆驶过了,一盏盏路灯把公路映亮,却反而显得寂寥。 聂原伸手拉住乌天的手往前走,什么话都没说。 他这动作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出乎意料。乌天呼吸一滞,只觉得被牵着的那只手过了串电,麻了。 聂原的手掌很暖,乌天的指尖抵在聂原手心里,触到硬邦邦的茧子。 盛夏时,即便是凌晨,空气也是燥热的。没走几步两人的手里就出了汗,黏黏腻腻的。 聂原走得快,乌天亦步亦趋跟着他,也顾不上是去哪儿。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到了如家的大堂里。 聂原松开了手。 “大床房。” “先生,身份证。” “喏,”聂原掏出皮包,从里面抽出来身份证和一张□□,递给服务员。 乌天愣愣地问:“开房干什么?” 这时服务员把聂原的身份证连着房卡递到了聂原手里:“107房,直走左转。” 聂原重新拉住乌天的手向前走去,在乌天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十分直白地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乌天顿时色变,停住脚步。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这个意——” “别啊,”聂原屈起食指,在乌天手掌里暧昧的摩挲着:“都这会儿了你还装个什么劲儿。” 乌天猛地甩开聂原的手,沉声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跟我来开房?!”聂原笑着问。 “……” “你们知识分子都这么矫情么,乌老师,差几步路就进屋了,怎么你想让我在这儿求求你干我,才肯进去?” 聂原音量不大,但乌天还是看见前台服务员向他们投来打探的目光。 “……走吧。”乌天低声说。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107房,聂原把房卡贴到感应器上,“滴”地一声,门开了。 雪白柔软的大床就在眼前。 聂原走上前去打开了空调,对着空调里吹出的凉风,闭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乌天关上了门,但仍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 “我先去洗澡?”聂原说着开始解皮带。 聂原两步迈到他跟前,摁住他的手。 “一起?”聂原抬起头问乌天。 乌天不说话,弯腰抱住了他。 他比聂原高半头,此时下巴架在聂原肩膀上,手臂环住聂原的腰,胸膛紧紧贴着聂原的胸膛。像只委屈的大金毛。 “我爱你。” 乌天一字一顿地说:“聂原,我爱你。” 房间里寂静得可以听见窗外隐约的蝉鸣。 “你脑子进水了吧!!!”周贺一脚揣在乌天小腿上。 “滚——你懂个屁。”乌天怒道。 “我是不懂,我真不懂你们智障星的行事作风——你被聂原419的对象打了一拳,然后聂原带你去开房,然后你……你拒绝了?!” “我也打他了!还有,”乌天鄙视地看着周贺:“我不是拒绝,我只是跟他说,在他接受我之前,我不想和他……发生关系。” “我靠,圣人,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乌老师了,简直是贬低你,我以后叫你乌下惠,坐怀不乱!”周贺说着,又踹乌天一脚。 乌天抬脚踹回去:“你闭嘴!” “你真的是傻逼,乌天,我严肃地问你,”周贺一副老父亲为弱智儿子担忧的表情:“精神上还没有交流,肉体上先行一步交流一下,这哪里不合理?!” “哪里都不合理!我没和他谈恋爱就和他上床了,那我和那些跟他一夜情的人有什么区别?” 周贺:“……”你以为你是什么,现在你对他来说和那些人本来就一样! 乌天叹了口气:“反正我跟他说明白了,我要追他。” “乌下惠,”周贺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你不愿意没谈恋爱就发生关系,但聂原,419这种事儿他干得多了去了,你——不介意么?” 乌天沉默半晌,摇头:“介意。” “那你就趁早别费劲了,真的,你俩没戏,你看,你们现在……怎么说呢,都不是一样的三观了,你懂我的意思吗?等到时候,如果,我说如果,你们在一起了,然后你又发现你们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没法理解对方,然后你们再分开……绕这么大个圈子,何必?” “你觉得你和薛立臻三观一样吗?”乌天反问。 “差不多,我们达成一致了啊,合作愉快。”周贺说得很轻松。 “合作愉快,”乌天慢悠悠地问:“那你着急拆散小童和薛立臻干嘛?” “那是因为我看不惯那女的!薛立臻就是找女朋友,”周贺皱起眉:“也应该找个更好的。” 乌天心说更好个屁,看你那副老猫被踩了尾巴的着急样。 “你说的三观相合,是挺重要的,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俩三观合不合,我只知道我想和他好。” “算了,”周贺摆手:“反正你小心点别被家里知道。” 乌天点点头。 那天晚上,乌天抱着聂原说完那句“我爱你”,继续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追你。” 聂原“唰”地推开乌天,一脸惊诧。 “我是认真的,聂原。”乌天说完,转身走出了酒店房间。 回到家,他试着给聂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聂原竟然接起了。 “聂原,我明天来找你行吗?我陪你去修手机。”乌天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是说要追我么,”聂原答非所问:“那我可以拒绝吧?也帮你省点事儿,乌天,咱俩不可能。” 乌天沉默。 “行了这手机马上没电,不废话了,乌天,”聂原放缓了声音:“高中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然后他干脆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乌天没去找聂原。 第三天,乌天没去找聂原。 第四天——乌天从川菜馆买了三个菜提在手里,下午六点半,准时站在了小铁门前。 你能拒绝,我也能……不要脸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脸大法好! ☆、偶遇 这次倒是和聂原碰个正着,乌天站在他家门口等着,没等多久就看见聂原和与他同租的、之前接电话的那个工友一起走过来。 那工友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儿,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挑染了缕灰蓝色,一脸稚气。 聂原和那男孩儿刚走进楼道时没看见乌天,乌天注意到他一脸的阴鸷。待他们又向前走几步,聂原和站在角落里的乌天眼对眼打个照面,聂原明显地愣了一下。 聂原表情变了变,最终还是那男孩儿先说话:“啊,是你——” 乌天冲他笑笑,问:“吃饭了吗?” 男孩儿一脸警惕:“你还是来要钱?” 乌天:“……” 聂原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掏出钥匙,开开门。 乌天十分自觉地跟在他俩身后进了门。 见聂原把手里提着的凉菜放在一张矮小的塑料桌上,乌天便也把手里提着的菜放上去:“我挺喜欢吃的一家饭店的川菜,你尝尝。” 聂原没理乌天,对旁边一头雾水的男孩儿说:“小梁,去烧壶水。” 小梁的目光在乌天和聂原之间打了个圈儿,走了。 水煮牛肉的香味儿从袋子里飘出来,乌天轻声问聂原:“手机修好了么?” 聂原点点头。 “这都是什么?”聂原从房间角落里拖来把塑料凳子,坐下问。 “水煮牛肉,粉蒸肉,泡椒土豆片。”乌天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保温盒端出来。 “泡椒土豆片?”聂原看向乌天:“没听说过还能这么吃。” “很好吃的,尝尝就知道了。”乌天站着,聂原坐着,他小小的发旋正对着乌天,让乌天很想上手去揉一揉。 乌天犹豫了大概半秒钟,就真的把手凑上去了。 ……还是熟悉的手感啊!!! 很软,很细,很…… “聂哥——”小梁手里攥着的筷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 聂原一巴掌把乌天蹬鼻子上脸的狗爪子拍开,起身指指刚才搬凳子的角落:“拿两个凳子,还有三双筷子,拿够没?” “呃、够了。” “那就来吃饭。” 塑料桌子本就不大,围了三个大男人,更挤得膝盖碰膝盖。这房子里没装空调,只有个转起来“吱啦——吱啦——”的陈旧吊扇。 水煮牛肉本又烫又辣,吃得三人均是满头大汗。 乌天老家是湖南,平时家里做菜的口味就偏辣,而聂原从小吃的都是北方饭菜,一下子被辣出了眼泪,鼻子也一抽一抽的。 “纸。”聂原皱着脸,低声说。 小梁跑进卧室,手忙脚乱地翻了一通,找出卷卫生纸塞给聂原。 聂原拽下一长段纸,快步走向厕所。 乌天把剩下的那卷纸拿起来,应该是非常廉价的那种,摸起来粗糙得刺手,松垮垮的,边缘都是毛刺。 没一会儿聂原回来了,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 “我……以后带不辣的。” 不等聂原回答,小梁已经瞪圆了眼睛问:“以后?” “你们别在外面买凉菜了,很不卫生。”乌天解释道。 “下班回来就快七点了,也没时间做饭啊——哎!”小梁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你以后还要来?那个……你……你别天天来要钱了,聂哥不是不还钱的人,他……” “谁跟你说我来要钱的?”乌天笑着问。 “吃你的饭!”聂原用筷子在小梁头顶敲了一下。 “你们早上几点上班啊?”乌天闲聊似的问小梁。 “早着呢,六点就得到那儿。” “这么早,那晚上得睡很早吧?” “还行,十一点睡就差不多了,哎睡早了也睡不着啊,隔壁那帮打牌的特别闹。” 乌天扭脸看向聂原,见聂原正看着自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一会儿跟我去看电影行不行?十点二十就完了,不影响你休息。” 聂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在小梁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中,乌天和聂原出了门。 楼前一堆堆的垃圾似乎更臭了,但乌天心里跟开了花儿似的,感觉垃圾堆都成了五颜六色的礼花。 两人沿着正仓北路并肩走,要走到前面的复西大街打车。 聂原点了支烟,吸一口,夹在指间,缓缓吐出一口烟,停下了脚步:“我把钱还给你,你别来了行不行?” “这种理由也就你哄哄那小孩儿——我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乌天慢腾腾地回答。 “……你这样有意思吗,”聂原皱起眉:“咱门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 “我这不是想和你在一起吗。”乌天已经打定主意,不要脸到底。 “你想和我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还当我是那会儿的小傻子啊。” “所以我在追你啊。” “……” 聂原接着往前走,乌天跟在他身旁。 走了没几步,聂原又停下,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看完电影,你别来找我了,我天天上班也没空和你耗。” 乌天怕再说下去聂原甩手走人,便点了头:“那我发微信。”先这么说着,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 “嗯,好。”聂原语气温和了些。 乌天趁热打铁:“我见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聂原嘴里叼着烟瞥了乌天一眼:“没什么。” 两人到电影院的时候七点二十,而电影八点五分才开始。 “去楼下转转吧?”乌天提议。 “随便,我没来过这儿。” 楼下是商场,有餐饮区,乌天径直把聂原带到上次他吃的那家日料店。 “不是刚吃了饭?”聂原问。 “这家店寿司挺好吃,就一小点儿,撑不着。” 没一会儿寿司就好了,小而精致的四枚,乌天往聂原那边推了推:“你尝尝好不好吃。” 聂原夹起一枚咬了一口,眨眨眼,眼眶里倏然涌上眼泪。 ……乌天才想起来,该提醒聂原里面有芥末的。 不过……乌天有点唾弃自己,怎么思想这么龌龊呢……咳,聂原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的样子真他妈诱人啊…… 聂原吃了两枚,剩下的乌天吃了,全程都心猿意马地回想着刚刚聂原的样子。 两人又转了转,回到影院时正赶上开始检票。 乌天正从钱包里拿出电影票递给检票员时,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的、熟悉的声音:“怎么又是3d的,我和你妈看了头晕!” 乌天回头,越过聂原的肩膀看去,果然是老范。 这时老范也恰好转过头来,与乌天对视。 “哟,乌天,也来看电影啊?”老范笑着打招呼。 “嗯,我和聂——” 乌天话说了一半,没音儿了——他眼睁睁看着老范脸上的微笑刹那间消失。 是聂原转过了身。 “范老师。”聂原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又低又哑。 足足过了十来秒,老范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你们俩一起来看电影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实在太忙,最近可能更不了很多,请见谅。 ☆、档案 电影出乎意料地无聊。 两人走出电影院,聂原脸上没什么表情。乌天有点尴尬地说:“这电影是挺无聊的……我当时也没仔细看简介。” 没想到的是聂原笑了笑:“还行吧,我一般也不看电影。” “那你平常都玩儿什么?”乌天赶紧追问。 “……也就是上上网什么的。” “上网玩游戏吗?” “游戏——”聂原摇头:“不怎么玩儿。” “哦。” 观光梯那儿等了好多人,乌天和聂原干脆就走扶梯一层层下楼。商场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了,服务员趴在柜台上玩手机。走出商场,街上人也少了很多,一辆辆车从公路上驶过,夏夜有一点温柔。 其实在商场正对着的十字路口打车比较容易打车,但乌天没停下脚步,聂原也什么都没说。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夜风软软地拂在脸上。乌天拉住了聂原的手。也许是刚刚电影院里冷气太过充足的缘故,聂原的手又凉又干燥,抓在手心很舒服。 而聂原默许了乌天的动作。 “绑钢筋具体是干什么?”乌天食指指尖在聂原坚硬的茧子上刮了刮。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挺累的。”聂原摇着头笑了笑。 一直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聂原才轻轻挣开乌天的手:“我回去了。” “一起打个车吧,你先回去,然后我回去。”乌天说:“这会儿不好打车。” “嗯,还有,”聂原偏头看向身边的乌天:“你真的别再来找我了。” 乌天飘飘然的心又坠回地上:“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乌天,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吗?”聂原语气平淡:“你说我不答应你没关系你就追我,但你这样……说实话,挺烦的,打扰我生活。” “……” “哎车来了。”聂原往前一步,站到人行道边缘,朝着远处一辆亮着“空车”红牌的出租车伸出了手臂。 出租车停下,两人一起坐进了后座,肩膀挨着肩膀,乌天却觉得好像隔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一路无语,到了聂原下车时,他从钱包里抽出张粉红的票子递给司机:“算上他的车费,一会儿把钱找给他就行。”然后扭头对乌天笑着说:“就当谢你的电影票了,”顿了顿:“哥们,保重。” 这语气像武侠电影里,两个在路上偶遇后共同走了一段路,又即将要分别的浪子,这一别,从此天涯陌路,很可能毕生不再相见。 回家路上,出租车里只剩下乌天和司机。广播里有人点了一首《最初的梦想》。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重量/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很高兴一路上我们的默契那么长/穿过风又绕个弯心还连着/像往常一样……” 高中的时候,每天的大课间都会放这首歌,歌词乌天简直可以背下来。 那时候听见这首歌就烦——因为有“烦”的资格,“梦想”“未来”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就在手里,高三的冬天,乌天和解析几何死磕到头晕的时候,总觉得“大学”遥不可及,但事实是,他正在为“大学”奋斗着。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每一篇枯燥的完形填空,都是他渡河时手掌划过的水花。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意识到而已。 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付出过的努力,凝聚成一张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没有辜负他。 但那时,聂原在做什么呢? 乌天下车时,司机找了58块钱给他。刨去从电影院到正仓北路那段路程的车费,其实从乌天家到聂原租的房子,也就是不到三十块钱的事儿。 没多远——能有多远?甘城不过是个三线城市,这几年虽然发展得快,但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大块儿地方。 地理上,他们的距离不远。 乌天走进小区,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一刻。 老妈的朋友圈更新了,爸妈和乌校长本来是去湘潭考察一项投资,考察完又去海南玩儿了。老妈拍了三张湛蓝的海:“推开窗户就是海。” 乌天无语,他们住这几天的费用,估计就顶他一个月工资了。 收回思绪,乌天开门,换鞋,冲了个澡。坐到床上时,他给聂原发了一条微信:“我到家了,晚安。” 聂原没回。 聂原叫乌天明天别来找他了,乌天心想那好吧我不来了,给手机订了七点整的闹钟。 然后他打开笔记本,给废物充了一个月微博会员。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也就是说闹钟还没响。 乌天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屏幕,是周贺。 这家伙……乌天简直想挂电话,但刹那间,周贺帮他打听到聂原住处的大恩大德又蹦到眼前。 “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周贺声音喑哑。 “嗯?” “我可能要结婚了。” 乌天反应了半天,问:“可是中国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啊?” 周贺沉默几秒,咬牙切齿地说:“和一个女人结婚。” 这下轮到乌天沉默。 “……前段时间还听见我姑说你要结婚了,我当时心想你放的屁他们也信……你来真的?” “那□□又怀孕了,是个男孩儿,”周贺说的是他后妈:“老头儿本来说好了股份都给我,三套房子给他们,昨天我叔跟我说老头儿可能要改主意了,让我赶快想法儿稳住他,他么,就一直催我结婚来着。” 乌天迅速组织了下语言:“你自己做,也不一定做得没他好,结婚是很严肃的事情……” “没说完呢,”周贺打断乌天:“我上个月谈那个女的,怀孕了。” 乌天:“……” “而且这事儿,老头儿知道了。” 乌天:“……”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2节 “薛立臻也知道了。” 乌天:“……” “我也就通知你一声,准备红包的时候给哥弄个大的,”周贺笑了一下:“行了,你接着睡吧。” “周贺!”乌天彻底清醒了:“你和薛立臻,打算怎么办?” “凉拌。”周贺挂了电话。 乌天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带上七中的教师校园卡,出门打车去了七中。 暑假里的学校一片寂静,乌天进了门,先去了行政楼一楼的值班室。 “哎,小乌怎么来啦?”今天是成老师值班。 “成老师,我这儿忽然有个急事儿,我有个同学,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今年考上公务员了,需要调学校档案——我也不知道他那儿怎么搞的,还需要高中档案,反正就是他让我来帮他问问,方不方便调?” “调档案啊?那还挺麻烦的,程序不少,这样吧,你先去档案室找找,看能找着不。去年档案室换地方,我听说他们还弄丢了一些呢。” “啊,行,那您帮我开一下档案室的门?” 成老师面露难色:“这个嘛……小乌啊,我给你开了门,你别说出去啊,管档案室的王老师他妈住院了,他没请假,这两天我先拿着他钥匙。” 乌天心下了然:“您放心,我就先找找看,不说出去。” 乌天进了档案室。 学生档案都是按时间放的,乌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那届学生的档案。聂原是中途转学的,按规定学校会保存他高一上学期的入学记录,也就是说,这里理应有他的档案。 高大的橱柜,从上到下,乌天从站着,到弯着腰,再到蹲着——所幸,他终究找到了写着“聂原”两字的文件夹。 乌天取出来,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没错,是转学时开的证明。 乌天接着往下看。 “……因故转入槊县第一中学就读。” 签字人:乌秀梅。 在闷热不堪的档案室里,一瞬间,乌天如坠冰窟。 中午十二点整。 这时的巴黎左岸咖啡厅是鲜少有客人的——谁大中午的吃西餐呢?而那些需要借咖啡厅调情的人,都是下午才陆续到场呢。 服务员把罗宋汤送到靠墙角的5号桌。这两位客人奇怪,一年轻一年长两个男人,中午,在咖啡厅吃饭?还做贼似的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要不是年轻那个长得英俊倜傥,简直要怀疑是犯罪分子接头了。 乌天冲老范扯出一个笑容:“范老师,打扰了,这会儿把您约出来。” 老范沉着脸皱着眉:“不要紧。” “您尝尝罗宋汤吧,这家咖啡厅我也是第一次来——下次请您吃川菜吧?”乌天客气道。 “乌天,”老范叹了口气:“你是我教过的,我知道你这孩子什么性格——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乌天放下手里的勺子,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我们高一的时候,聂原转学到槊县一中,这件事儿您能把原因给我讲清楚么?” 乌天问完,老范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热气腾腾的罗宋汤已经变得温嘟嘟,老范露出了一个笑容: “昨天晚上在电影院碰见你俩,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但是没想到你这孩子反应这么快。” 乌天:“这有什么好笑的?” 老范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你们又在一起了?昨晚我见了你俩,电影就看不进去了,说实话,乌天……我有点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停更了一天,实在抱歉!太太太忙了。 ☆、夜奔 乌天在家待了两天,之前那条中华快被他抽完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坚持了五六年的戒烟失败了?其实他也没多想吸,就是忍不住给手头找点事情做。 这两天他没联系聂原,聂原也没联系他。很多次,乌天点开微信,盯着聂原那个系统自带的头像,大拇指抑制不住地点开了那个头像,但对着聊天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屁用没有。 之前乌天一直以为聂原只是嘴硬罢了,还是对自己有点意思的——那天晚上看完电影牵他的手他也没拒绝。现在乌天才明白过来,聂原那是懒得和他费劲。聂原说的话是真的,他见了乌天,就烦。 那我们还有可能么?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第三天,乌天决定,他得坚持下去试试。 不为别的,就为他心疼聂原。 聂原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用得着他来疼?其实用不着,乌天理智上是明白的,但是忍不住。这感觉就像他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读鲁迅的《在酒楼上》,他的印象里一贯深沉严肃的鲁迅,竟然也会写那种——那种感情——一个男人辗转了很多地方,就为了给多年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邻居女孩儿买一朵剪绒花。 这种感情一两句说不清的,反正现在乌天想起来聂原就觉得心尖儿被咬了一口。想揉揉。也想揉揉聂原。 第三天,乌天起了个大早,他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来散烟味儿,然后又把攒了几天的衣服洗了,晾上,地拖干净,屋子里的东西摆放整齐。 干完这些活就中午了,乌天出了一身汗,但好歹是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冥冥之中,这像一个暗示,暗示着新的开始。 乌天睡了个午觉,醒来时,四点不到。上了会儿网,认认真真把自己拾掇一番,五点四十五,乌天出门。 还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乌天坐在出租车上,脸冲着窗外无声地笑了。 到聂原家门口的时候刚好六点二十。乌天等到六点四十,仍没见聂原。他敲敲门,没人应。 到了七点整,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给聂原打了电话——他本来是挺想给聂原个“看我又来了”的惊喜,但转念一想对聂原来说未必是惊喜…… 聂原的手机没人接。 乌天的心提起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还有,小梁呢? 七点一刻,乌天蹲在门口狼狈地挠着脚腕上蚊子叮的包时,小梁走进了楼道。 “你、你又来了!”小梁惊讶地喊。 “嗯,我来找聂原。”乌天站起来,冲他笑笑。 “你们……哎进屋说。” 乌天跟小梁进了屋,屋子里乱糟糟的。 “你和聂哥……在……那个?”小梁小声问。 “哪个?”乌天觉得这小孩儿挺有意思,故意逗他。 “就……搞……对象?”声音越来越小。 “没,”乌天继续说:“是我追他呢。” 小梁盯着乌天,表情变得凝重:“你为什么追他?” 乌天简直想笑了,但小梁一脸严肃,他也不好意思真的笑出来,只好尽力忍着,说:“因为喜欢他啊。” 小梁不吭声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犹犹豫豫地说:“聂哥是个特别好的人……他跟我说……说他们那种人,都是一夜情,不会有人真的搞对象的……” 乌天的心沉下去,他也不大清楚同志圈子是什么情况——聂原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多久了? “你别担心,我对他是认真的。”担心我对他就是一夜情?乌天心说,我俩多少年前就那什么过了,少年。 “真的?” 真是个小孩儿,乌天回答:“真的,我真喜欢他。” 小梁的眉毛抖了抖,然后他又伸手去抓自己的头发。乌天看他挑染的那撮蓝毛都要被他揪光了,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聂原呢?” 小梁抬起头,脸是挎着的:“聂哥……我……我觉得他应该挺难受的……” “他怎么了?!”乌天吓了一跳,声音陡然提高。 “就那天晚上,你俩看完电影,他回来没多久,就接了个电话,是他老家的人打的,说他姥爷不在了。” 乌天呼吸猛地一滞:“然后他回去了?” “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老家了。” “还是槊县丘西村对吧?”乌天快速问。 小梁愣了愣:“这你都知道?” 乌天拍拍他肩膀,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老妈他们还要一个多礼拜才回来,乌天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卡和足够的现金,直接到楼下打车。 等来了好几辆空车,但司机一听这么晚了要去槊县,都拒绝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碰上愿意去槊县的司机。 乌天盯着窗外一盏盏向后飞去的路灯,双手攥成了拳。 司机说快到了的时候,乌天给聂原打了个电话,这次是关机了。 “师傅,您能再开快点么?” “小伙子有急事儿?”司机慢悠悠地答道:“开夜车还是慢点安全。” 乌天不好再催,只觉得满心煎熬——似乎和聂原重逢之后,情绪就变得多,变得浓郁。 又过了不知多久,司机停车:“丘西村到嘞。” 乌天匆忙付钱,下车。 出租车开走了,留下乌天一个人面对着那块写着“丘西村”的牌子。 ——七年前的那个早晨,周贺骑摩托车载着崴了脚的他,来到这里。 现在他又来了。 十点多了,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倒是有家小超市开敞着门,灯也亮着。 乌天过去买了瓶矿泉水,顺便打听。 果然,超市老板一听乌天是聂家小子的朋友,十分痛快地指了路。末了还低声嘱咐乌天:“我看你们还是再多叫几个朋友来……” 乌天疑惑,但也顾不上细问了,按着老板指的路快步前进。 五分钟后,他听见了不远处的吵闹声。 乌天加快脚步,再往前走,吵闹声越发清晰。 “你们他妈的想搬我爷的东西,做你狗日的梦去吧!” “我操,给脸不要脸……” 一群人站在院门口,最中间,一男一女正破口大骂。围观的几个人身上还披着麻戴着孝。 乌天皱皱眉,趁着天黑拨拉开围观的人。他使劲儿睁大了眼睛,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正在骂人的女人身边的聂原。 也可能是他对聂原的身影、站姿太熟悉了吧。 聂原身上披着白布。 乌天凑到他身边,悄声叫道:“聂原。” 聂原猛地抬起头:“啊——你——你怎么……” 乌天一把搂住聂原,手掌在他后脑勺轻轻摁了摁。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了……明儿多更点~~~ ☆、怒喝 乌天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心里那个委屈啊。 好吧,这事儿也怪自己—— 看见聂原的一瞬间他就脑子一热老母鸡护雏似的冲过去把聂原搂住了,周围全是人,聂原任乌天搂着,把乌天拽进了屋。 乌天正满心琢磨着怎么安慰他啊他肯定心里挺难受……扣在聂原肩上的手就被聂原一巴掌拍开了。 “你他妈脑子有病吧!”聂原压着声音骂道。 “我——”聂原的开场白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家的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你这么闲去谈个恋爱做个生意不好吗,非要天天给我添堵?!” “我听小梁说你姥爷走了……”乌天不知道自己踩着了什么雷,小心翼翼地说。 “我姥爷走了关你屁事啊?!”这时乌天听出来聂原嗓音是沙哑的。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乌天也只好这么说。 “……” 聂原叹了口气,他驼着背,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疲惫气息。 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聂原攥起拳头在自己额头上砸了砸:“姥爷已经下葬了,现在就是来回扯皮,你能帮什么忙——我心领了,你明天早上就回去吧。” 然后不及乌天回答,聂原就丢下一句“在这屋坐着”,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混乱的争吵还在继续,乌天只听得出那男人说的是甘城本地话,那女人——大概是槊县方言? 乌天爸妈都不是本地人,家里说普通话,所以那男人的话乌天也只能听个大概,说快了也听不懂。 看了眼手机,快十一点了。 聂原让自己明天早上就回去——想想也是,我算什么?朋友,朋友不算,同学……半年而已,勉强。 最重要的是,聂原讨厌我。 甚至,憎恨,也不是不可能。 外面陡然响起女人的号啕声,乌天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聂原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女人哭起来了,但吵闹还在继续。 乌天打量这间逼仄的小屋子,只有光秃秃床板的单人床,又矮又破的木桌,木桌下面的柜子里立着看不清书脊的书…… 乌天蹲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这么做是非常不礼貌的,乌天一面想着,一面把手机凑了过去。 《九年义务教育语文》《九年义务教育数学》…… 乌天举着手机的手一晃,《数学(必修1)》。 当年聂原拿着这本书,一遍又一遍,给他讲三角函数和平面直角坐标系。 乌天的手伸过去,在即将触到书脊的时候,又顿住了。 那女人的哭声越发声嘶力竭,还夹杂着嘶哑的吼叫。 乌天把《数学(必修1)》抽了出来。 翻开封面,内页上写着圆咕隆咚的“聂原”,说起来挺有意思的,聂原学习好,字却写得一般。现在的他精炼瘦削,不知写出来的字还是这样么? 高一(22)班。 乌天盯着看了两秒,继续往后翻。 翻过几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地都是聂原的笔记。 继续翻,一张黄绿的纸夹在书页间。 很软很薄,服帖地对折了一次。乌天把书摊开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抽出那张纸。 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是他的字。 遥远的2009年扑面而来,日测结束了,聂原拿着书和笔走向自己位于角落的座位:“昨天给你留的题做完了吗?” 他穿着天蓝色的校服,讲题时垂着眼,睫毛看上去很柔软。 对,很柔软,他比谁都清楚——那种触感。 乌天把纸重新对折好,夹回书里,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 将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外面的争吵声停止,聂原进屋了。 乌天想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但聂原皱着眉,眼皮都耷拉下去了,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地坐到床板上,头靠着墙,闭着眼。 屋里连电扇都没有,所幸村里要比城市凉快不少,又是深夜了,不算太热。 门外还有说话声,聂原不说,乌天也问不出口。 “聂原!”小屋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乌天被吓了一跳。踹门的是个肥硕的男人,秃顶了,脖子上挂着金链子。 他身后跟着个女人,瘦小,乌天看见那女人就愣住了——那是聂原的妈,他们母子很像,一眼就能看出来。 聂原迅速站起来,对着男人点点头:“陈叔。”用的是普通话。 “你说说这事怎么办,那死老头不是把东西都给你了?”男人语气十分粗鲁。 死老头? “姥爷把他的东西给我了,姥姥还在,她的那一半还是她的。” “放你妈的屁!”男人伸手在聂原肩上狠推一把:“死老头的说的就是这儿的所有东西!” 乌天扶住被推得向后退的聂原,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 却没想到聂原依旧平静:“陈叔,就算是这样,那现在也不能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光吧……姥姥还要在这儿住……” “她一个老太婆能用什么?!我又没说要把灶台都搬走!那几个柜子,还有床,她用得着吗?!让她睡你这张床不就行了?!” 聂原沉默。 聂原他妈拽了拽男人的胳膊,声如蚊蚋:“来运,要不……” “滚!”男人怒吼,胳膊一挥甩开她的手,走了。 然后聂原他妈就转身追出去了。 乌天隐约听见他们在屋外争执了几句,就没了声响。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乌天和聂原一起一伏的呼吸声。连蝉鸣都是若有若无的。 聂原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抱着两床褥子回来,一床放在桌子上,一床扔到床板上铺起来。 “你睡床吧,我打个地铺。”聂原说。 “家里有水么?” “没,”聂原哑着嗓子咳了一声:“你忍忍吧,这会儿超市关门了。” 乌天俯身拿起自己放在桌角的矿泉水瓶:“那你先喝我的吧。”瓶子里还有半瓶水。 聂原看了乌天一眼,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光了。 “你睡床吧,看你挺累的。”乌天说。 “……行。”聂原脱了鞋往床上一倒,连枕头也没有。 乌天打好地铺,拉了灯绳,房间陷入黑暗。 窗外有一点点月光照进来,隐约可见聂原后背的轮廓。聂原背对着乌天。 乌天很想问问聂原刚刚那男人是谁,话到嘴边又想,既然聂原不解释,那就是他不愿叫自己知道。于是又硬生生憋回去。 过了很久,久到乌天以为聂原早已入睡,他自己也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刚才那是我后爸。” 乌天猛地清醒了:“嗯,站他后面的是……” “我妈。” “啊,嗯。” “我姥姥还没死呢,他就要把东西搬走。”聂原说完,竟然笑了笑。 “我听他说那是你姥爷留给你的?” “留给我,不就是他的了么,我和我妈都靠着他吃饭呢。” “……” “睡吧,明天早上你坐车到县城,然后打的回去,或者坐大巴也行。”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到了后半夜,月亮的位置变了,照进来的月光更多。乌天一直待在城市里,从没发现过,苍白的月光可以这么亮。 亮到让他清晰地看见聂原起伏的后背,颤抖的肩胛骨。 乌天起身,在床沿上坐下。 他把手指轻轻搭在了聂原的脸颊上。 聂原没动,乌天的手指向上挪,触到他闭着的双眼,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热泪。 乌天用手背抹掉聂原脸上的泪,刚抹干净,脸颊又被流下的泪水打湿。乌天干脆不为他抹眼泪了,俯下身搂着聂原,脸贴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之间。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聂原的颤抖渐渐停止了,乌天轻声说:“抬一下头。” 聂原仍旧背对着乌天,微微抬起点脑袋。 乌天的胳膊从他颈下伸过去,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聂原往里挪了点儿,乌天上了床,但这单人床实在太窄,两个大男人躺在上面,身体紧贴着身体,出了很多粘腻的汗。 “睡吧。”乌天说。 第二天早上,乌天是被聂原叫醒的。 聂原还穿着昨天那身皱巴巴的衣服,倒是没披麻戴孝了。 小木桌上放着一碗豆腐脑、三根油条、一瓶矿泉水、一支牙刷和一支牙膏。 “帮你问好了,一会儿十点半的时候有去县城的车。”聂原语气如常,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 乌天去刷了牙,坐在桌前吃早餐,他飞速啃完三根油条,喝下最后一口豆腐脑,舔舔嘴唇:“我不走。” 聂原皱眉:“你别在这儿添乱了行么?” 我不要脸,乌天暗自做着心里建设:“我不添乱,晚上给你睡。” 聂原:“……” 乌天知道聂原会错了意:“呃,我的意思是,晚上陪你睡。” 聂原:“……” 乌天心想这么说还是不对:“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陪你哭?” 聂原一巴掌拍在乌天后脑勺:“闭嘴!” 乌天别过脸偷偷笑了,连牙刷都给我买好了,你确定想赶我走? “聂原!”屋外一声大吼,乌天听出来了,是聂原后爸。 乌天跟在聂原身后出门,见聂原后爸带着几个男人走了过来。 “我急着回去,不跟你家那些傻逼玩意儿墨迹了,你说去吧!反正今天我肯定得把东西搬了。”男人挺着怀孕般的肚子说。 乌天刚想出声阻止,就听见聂原说:“那就搬吧,厨房和那间小屋别动。” 几个男人越过乌天和聂原进了屋,随即屋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聂原一脸漠然。 乌天想,他的家要被搬空了。 昨天晚上聂原流泪时起起伏伏的后背—— “都他妈给我停手!” 乌天转身,冲着屋里怒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的各位,你们的点击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当然要是给我点回应就更好了哈哈~ ☆、沉默 屋里的几个男人均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块头很结实。听到乌天的怒喝,都停了手看着乌天。 “你干什么?!”聂原攥住乌天的胳膊,低声问。 “你在建安工地上承包了活儿,是不是?”乌天看着聂原后爸问。 “关你蛋事啊!”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乌天知道他看自己和聂原在一起,肯定觉得自己也好欺负,便也不多废话,直接掏出手机拨了周贺的号码。 周贺十分靠谱地迅速接起。 “周贺,建安工地是你们公司的吧?” “是啊,怎么了?” “现在你们工地上有个老板,非要搬我姥姥的东西,你帮我说个情,让他别搬了。” 电话那端沉默两秒,然后周贺极其默契地回答:“好,你把手机给他。” 乌天把手机扩音打开,向前几步,手伸到聂原后爸面前。 “是楚经理,还是哪位?”周贺沉声问。 男人的表情明显变了变,但可以看得出他还是力图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你谁啊?!” 周贺没回答他的问题,自言自语道:“不是楚经理,哦,那就是他管的包工头了,行,我直接找楚经理吧。” 说完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愣着,乌天冲聂原安抚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腮帮子上耷拉着的肉骤然间抖了抖。 “喂,楚经理?” “……我……哎,什么?不会啊,我们用的都是合格的电缆啊?” “好好好,楚老板你别着急,我马上去看,马上就去啊!” “好……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到,您别跟他们着急……” 男人的指头在屏幕上一戳,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小刘,你们几个出来,还搬个鸟啊,滚回去干活!” 那几个男人走出屋子,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乌天。 “走了!”聂原的后爸怒吼道。 他气得一张黑脸都发红了,像块儿烧过的煤球。 “聂原,你行,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他最后剜了聂原一眼,走了。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一伙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屋,灰头土脸地离开。 乌天心里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刚刚还在担心要是真打起来肯定是场恶仗。周老板让他见识到了资本的力量…… “周贺是那个工地的老板。”乌天向一旁沉默的聂原解释说。 聂原低着头,不说话。 “他以后应该不会来了……” 乌天话没说完,只见聂原猛地挥起拳头,冲自己砸了下来—— “嘶——!” 乌天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聂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 “滚,马上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聂原弯下腰来一把抓住乌天的领子,一个个字喑哑地挤出牙缝。 他的力气太大,把乌天衬衫上的扣子都拽掉了一粒。 聂原松开手,转身进屋,“砰”地甩上了门。 乌天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朝那扇紧闭的门望了一眼。 然后他走了。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出租车司机一路上都在悄悄透过后视镜打量乌天,准确地说,打量乌天高高肿起的右脸。 冲完澡出来,周贺的电话过了;“解决了不?” “……解决了。” “诶,你怎么了,声音这么怪。” 乌天右脸肿着,自然影响发音,但现在他实在没心情细说:“没什么。” “好,那我挂了。” “嗯,挂吧。” 乌天翻箱倒柜地找出紫药水,沮丧地发现已经过期了——这还是他高中时买的。 对,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挨过打了。 乌天只好找了个塑料瓶,往里面接上水放冰箱里冻着,一会儿结冰了拿出来敷脸。所幸爸妈还有好几天才回来。 热脸贴冷屁股,乌天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词儿有多贴切。 虽然给自己心理建设过很多次“我不要脸”,但真到了这种时候,乌天还是忍不了。他望着那扇门的时候,脑子里确实划过了“去敲门”的念头,但只是一瞬间,一刹那。 反正聂原家还在,他也就算是没白去一趟,至于聂原为什么发火,他想不出来,也不想问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凡人,能力有限。 乌天忽然觉得疲惫,聂原说滚,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3节 ……这次大概真得滚了。 乌天在床上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枕头碰着右脸,一阵剧痛。现在再疼也不能咧嘴咬牙——会更疼。乌天左脸朝下侧躺着,闭上了眼。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右脸火辣辣的,好像更疼了。乌天抓起手机,来电人柳叶。 “喂。” “干什么呢?”柳叶柔声问。 “……没干什么,待着。” “我上上周去北京学习啦,太忙,一直没顾上联系你。” 柳叶的态度很聪明,她知道乌天对自己没意思,就不问“你怎么不联系我”,只说我没联系你,姿态放得低,惹人心疼,不招人烦。 “哦,学习……”乌天脑子一团糟:“忙吗?” 那头柳叶轻轻笑了,乌天才想起来柳叶上一句话说了“太忙”。 “今晚有空没?我带了稻香村的点心,给叔叔阿姨。” 人家给买了礼物,按理说乌天绝对不能再回绝了,但眼下的情况……乌天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这几天在准备一个比赛,实在没空……真的不好意思,过几天我请你吃饭,行吗?” 柳叶痛快地答应了,还提醒乌天说:“别太累了啊,多喝热水。” 乌天开玩笑地回:“网上不都说这话是男人常说的吗。” 柳叶笑笑:“反正我没男朋友,就给我个机会说一下咯。” 挂了电话,乌天心情也好点了。 如果不是相亲对象,柳叶其实是很适合做朋友的女孩子,温柔,体贴,懂事,还有些女孩子独有的可爱。乌天不得不承认柳叶的这通电话恰到好处地安慰了他的自尊——也不是没人喜欢他,对吧。 乌天点开微博,已经好几天没看了,又是上百条更新。 嫣嫣然:“吃上火了,没力气更新了……”配图是一盆火红的麻辣小龙虾。 嫣嫣然:“今天不更,老娘约会!!!” 嫣嫣然:“五千字啊旁友们,你们看见了吗,五!千!字!啊!” 郑嫣生活中是个话唠,在微博上也是话唠。乌天一面想着一面往下划,然后就看见了废物的微博:“谁给我充会员了?” 乌天心一跳,才想起来自己做的这码事。 点开评论,妹子们的八卦气息扑面而来: “yooooooo这真是个哲(ji)学(qg)问题~” “哪个情敌!决斗吧!” “会是大大爱过的他吗(星星眼)” “失踪人口回归系列!” “大大你失踪了91个小时,再不回归我要买个新手机寄给你了,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的地址,心痛……” 乌天一个激灵,向下划回顶部,点进了废物的主页。 四天前,他发了这条“谁给我充会员了?”的微博。 而上一条微博的内容:“手机坏了,用别人手机跟大家说一声,可能要消失几天~” 他的名字下面有一行灰色小字:来自iphone 4 记忆一下子跳回他和聂原看电影的那天晚上,在聂原家吃晚饭的时候,小梁抱怨说:“4的屏幕太小了,想换个大点的。” 聂原说他:“现在觉得小了,当时要死要活地买,那么贵。” 乌天低头怔了几秒,点开微博界面上右下角的“我”,再点左上角的“添加好友”,页面里有一栏“通讯录好友”。 这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郑嫣教他的,当时郑嫣贼眉鼠眼地说“可以看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他还笑郑嫣猥琐。 ……没想到这时会派上用场。 乌天指尖在“通讯录好友”这栏轻点一下。 然后他彻底沉默了。 傍晚,六点过,乌天终于把废物的微博翻到了底。他的第一条微博发于2011年12月:“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后面还跟了个网址,乌天点进去,弹出来的是沧江文学城里他的第一部《明日不再来》。 乌天把这条微博的九个字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半天,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寒冬腊月,冷,难过,孤独……看着是挺中二的,但、但如果是他,如果是十八岁的他—— 乌天不敢往下想了,或者说,想象不出来了。 他又从最早这条微博开始往后看,起初的一段时间,内容都是气场阴郁的几句话,后面跟着沧江文学城的链接。往后,废物的话渐渐多了,开始说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但总是不如意的多——丢了一百块钱心疼得不行,今天有个傻逼骂我又不能骂回去气死了,这个月钱花光了怎么办没钱买棉鞋了,今天加班了五个多小时没被累死…… 又过一段时间,他发了条这样微博:“大家都说我抱怨太多,我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这样,大概是我的生活里真的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吧。以后我会注意。” 这条微博之后,他的风格就变了,不再提生活中的事情,有时会调侃调侃自己笔下的人物,有时和其他作者互动,有时说游戏里的事——“今天红名了……感觉没怎么杀人啊tt”乌天顺手点开下面的游戏截图,妖艳的狐女头顶着一串鲜红的名字。 乌天再度沉默。 深夜十一半,乌天敲开了聂原家的门。 小梁打着哈欠来开门,见是乌天,一脸惊讶:“啊,我以为是聂哥回来了,怎么是你?” 接着又睁大了眼睛:“诶,你的脸——” 乌天摇摇头,因为从午觉睡醒就一直在看手机屏幕的缘故,眼睛里满是血丝,加上肿着的脸,显得十分憔悴。但他顾不上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有事求你,小梁。” 乌天哑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天——天——下——雨—— 我要疯了。。。 ☆、赠送 早上五点十分,乌天走出了聂原家的楼道。 昨晚他和小梁聊到快两点,也得亏小梁今天休班,不用早起。然后他就半躺在聂原吱啦作响的床上睡了。床铺上有清淡的烟草味儿,闻着很舒服。 反正聂原也不知道,就偷偷睡一下。 夏天的清晨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空气中还满是积攒了一整夜的清凉,晨风拂在脸上柔柔的。 这会儿的正仓北路已经热闹起来了,一个接一个的早餐摊支在路两旁的人行道上,马上要去上班的工人们坐在矮小的桌椅前吃早餐。油条,豆腐脑,煎饼果子,小笼包……闻着都很香。乌天买了一笼包子,没地方坐了,就站在路边儿吃,边吃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儿。昨晚小梁说他给聂原打了电话,聂原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他的生活又会继续——究竟是怎样的生活?乌天后知后觉地发现,重逢之后,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聂原的生活。他从饭店打包好吃的给聂原吃,请聂原看电影,和聂原在盛夏燥热的晚风中慢悠悠地散步——这是他的生活,不是聂原的。原来费了这么半天劲儿,他不过是试图把聂原往自己的生活里拽,就像七年前那样,他带聂原去网吧玩游戏,带聂原在酒店一晚接一晚地开房,这些都是他的生活,不是聂原的。 那聂原抱着什么态度?七年前的聂原初来城市,说话怯生生的,做事怯生生的,他要做什么,就拉上聂原,而聂原不懂拒绝——后来大概就是因为喜欢他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理智就很无力了。 现在呢,现在的聂原——乌天一下子想起来聂原说过的那些话,他以为那是聂原口是心非的说辞,甚至是欲迎还拒的说辞。 “乌天,你行行好别烦我了,我之前跟你说了咱俩不是一道儿的,你听不懂么?” “那我可以拒绝吧?也帮你省点事儿,乌天,咱俩不可能。” “高中那些事儿过去就过去了。” 现在想想,大概都是真心话。不是一道儿的,不是一个世界的,是不是从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和聂原打完那一架之后,就已经决定了? 老范在咖啡馆里说:“乌天,这个世界哪来绝对的公平,就算是你想给他公平,你的能力也不足以给他公平——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聂原,这个世界哪来绝对的公平,就算是他想给你公平,他的能力也不足以给你公平——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当时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么? 四个包子下肚,乌天没尝出是什么馅儿。 乌天回到家,点开废物的看起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中午,乌天给周贺打电话让他来家里吃午饭,顺便买点儿菜过来。 “你直接点外卖不就行了,还让我打包了带过来,麻不麻烦啊。”周贺不满道。 “不是让你打包,是让你买菜,去菜市场买,生的,明白吗?” “生的?谁做?” “有人做——别废话了,快点儿。” 周贺暧昧地笑了笑:“行。”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周贺拎着两个硕大的塑料袋,用膝盖在乌天家门上顶了顶。 乌天憋着一肚子骂周贺墨迹的话去开门,在看见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时,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你……怎么买这么多?”乌天接过那两个塑料袋,都是沉甸甸的,得手指头疼。 “三个男的啊,而且你以为你吃得很少吗——我操,你那脸怎么回事儿?” 周贺瞪着眼问。 乌天无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这个样儿,他算是知道周贺在电话里暧昧的笑声是什么意思了。 把菜放到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乌天倒了杯水递给周贺:“你想多了,今天就咱俩,脸……跟聂原闹着玩来着。” “闹着玩,嗯,跟聂原闹着玩……”周贺意味深长,紧接着,表情一变:“等等,那谁做饭啊?” 乌天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家常菜菜单大全”的页面:“我做。” 周贺:“……” 乌天拿周贺当小白鼠,心里确实有点过意不去,但又转念一想做饭能难到哪去?菜单上写这么详细了。 便理直气壮地对周贺说:“你这什么态度,这菜单我看了好久了,肯定没问题啊。” “肯定”二字,充分暴露出做饭这件事儿对乌天来说是个前所未有的创举。 周贺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乌天,你脑子打坏了吧?” “少贫了,就是为了……为了谢谢你昨天帮的忙,才叫你来吃饭的。”乌天硬着头皮说。 “哦,为了谢我,行,那你做去吧。”周贺冷笑着说。 乌天走进厨房,打开那两个袋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食材。青绿的尖椒,翠绿的油麦,乳白的杏鲍菇,红白相间的冻牛肉……甚至还有块儿三文鱼肉! 乌天想,这么丰富的食材,做什么呢?先来个青椒炒肉吧,油麦……噢,油麦要清炒?牛肉,刚刚看的水煮牛肉片好像也不是很麻烦…… 两个小时后,乌天带着一身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不明物体走出了厨房。 “你……原来在搞人体彩绘呢?”周贺脑袋靠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十分惬意地问。 乌天黑着脸:“今天可能吃不成饭了,点外卖吧。” “外卖啊,”周贺冲脚边的垃圾桶扬扬下巴:“我已经吃完了。” 乌天一愣:“你什么时候叫外卖了?!” “你炸厨房的时候。” 乌天:“……” 周贺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你继续玩儿啊,我去买个戒指,”走到乌天身旁,拍拍他肩膀:“给你也点了一份儿,在门厅柜上放着呢。” 乌天早就饿了,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厅柜前,周贺点的外卖是必胜客的pizza。 乌天拿出一块儿咬了一口,即便他不喜欢吃pizza,还是瞬间觉得自己在厨房捣鼓出来的东西根本是猪食。 “买戒指?”周贺用左边大牙嚼着——用右边的牙会牵扯到肿起的右脸。 “嗯,韩小惠一直催,说再不办婚礼要显怀了。” 乌天一愣,咬着了舌头。 过了有半分钟,他才口齿不清地问:“你真要结婚?!” 周贺点头:“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我以为你就那么一说……这么快?!韩小惠?我没见过啊?!” “我被她摆了一道,”周贺笑笑:“就好了一个月不到,本来都打算和她分了,她怀孕了,不知道是什么手段,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韩小惠怀了周贺的孩子,要和周贺结婚了。周贺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乌天忍不住皱了皱眉“你……” 周贺了然地说:“她明白着呢,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就算对老头儿完成任务了,她呢,嫁进我家,有钱有名分的,而且我们各玩各的我也不管她——她赚大发了。” “那孩子呢?” “孩子我们一起养啊,我们各玩各的不代表不管孩子啊。” “……哦。” “我走了,聂原那边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你就给我打电话,”周贺说完,又摇了摇头:“你差不多行了,你看你现在这样儿——什么样的男孩儿女孩儿找不着啊,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么?” 乌天吃完pizza,打扫厨房打扫了一个多小时。没用完的食材还有很多,他该冷藏的冷藏,该冷冻的冷冻,都放进了冰箱里,打算明日再战。 登陆《成神》,“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不在线,乌天采了会儿药,又被“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拉着和帮派里的几个人下了次副本,被boss追得满场乱跑,最后boss“咯嘣”一下把他咬死了。 刚复活回到副本入口,组队邀请又来了。 乌天点了拒绝。 无法无天:“不下去了,白白,你现在有空没?”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我要下这个副本啊!我合成星狼棍就差一颗夜明珠了,这个副本才有那种夜明珠。” 无法无天:“问你点儿事情,说完了就陪你下,多少次都行。”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天哪我有种py交易的感觉……” 无法无天:“dj玩这游戏多久了?”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应该挺久了吧,我都玩了两年了,他比我先玩,我还是新手的时候他就满级啦,怎么了?” 无法无天:“没怎么,就是他经常带着我玩,我好奇。他这人怎么样?”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他经常带你玩你还不知道他人怎么样?!” 无法无天:“我好几次看见有人在世界频道骂他……”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呃,这个事啊!他经常闲着没事就砍人嘛。” 无法无天:“为什么?”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心情不好吧……你放心,他其实挺温和的,虽然有时看着冷淡……他三次元好像过得不太好,以前听他说过在游戏里比在现实里开心 ≈gt≈lt” 无法无天:“这样啊,那就好,我还怕他砍我呢。”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哈哈哈,不会哒~” 乌天没再问了,兑现诺言一遍遍陪着他们下副本。这副本的难度实在大,天都半黑了,才终于打赢了大boss,每人得到一颗流光夜明珠。 退出副本,乌天捏捏眉心,眼睛有点酸。 就在这时,聊天框里—— 帮派:帮主[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上线了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老大!!!我的星狼棍终于弄好了!!!” 如果我是七三你会爱我吗:“哇,祝贺祝贺~”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嗯,恭喜啊。”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我们今天和你后宫一起下的副本哦~”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 如果我是白白你会爱我吗:“老大你的碧霄笛合成好了么?”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还早,差5颗流光夜明珠。” 乌天挑挑眉,打开仓库,把鼠标放在那颗流光夜明珠上,右键,“赠送给好友”,然后点了“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 几十秒后,屏幕上弹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框:“您的好友[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拒绝了您赠送的[流光夜明珠(1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3500+吧……两个小时写的,哈哈哈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道歉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我差5颗,就1颗拿了也没用,你自己拿着吧。” 乌天皱皱眉,回复:“嗯,行。” dj没再说话了,也没像往常那样来带他玩儿。 乌天骑着白马在城里晃了五分钟,忍不住给dj发了信息:“老大,咱们去下洞仙阁的副本吧。” 十分钟后,乌天收到了dj的组队邀请。 乌天入队,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刚刚抽了根烟,没看电脑。” 无法无天:“嗯,就咱俩下副本?”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稍等,我在拉人。” 没过一会儿,“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和“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也加入了队伍。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小天天好久没见啊!” 小天天是什么……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无法无天你好。” 嗯,铜钺看着正常多了。 无法无天:“你们好……”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人到齐了,走吧。男的引怪,铜钺注意走位,无天跟紧我。” 乌天对着屏幕抬了抬嘴角:“你为什么叫我‘无天’?” 这时已经进入副本了,迎面而来一群牛头怪物。 其他两人已经开杀了,乌天跟着他俩,也冲进了那群牛头怪物中。 只有dj站在原地没动。 这群牛头怪只是小怪,伤害值很低,但架不住数量多,乌天看见dj的血量正缓缓往下掉。《成神》里,队伍的队长一死,整只队伍就直接挂了。 dj还是一动不动的,乌天只好冲回去围在他身边,一边杀怪一边开了个加血技能给他加血。 直到牛头怪被杀干净了,dj的人物才动了动。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刚才卡了。”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一会儿打boss不会卡吧。” 乌天心说,不会。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叫你‘无天’很奇怪吗?难道要叫小天天?” 紧接着又说:“不会卡了。” 乌天笑了笑,敲下几个字:“叫我天哥哥。” 如果我是男的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是铜钺你会爱我吗:“……” 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接着走吧,下一波要来了。” 洞仙阁副本的一大特点就是路线长,怪多,经常是还没见到大boss,血就掉了一大半了。和白白他们组队打了七八次,也就那一次侥幸取胜。而洞仙阁副本的奖品流光夜明珠又恰恰是合成很多顶级兵器必不可少的材料。 眼下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刚行进了一半路程,铜钺说:“如果这次还不过我就下了,明天有课。” 男的提出抗议:“你上个礼拜不是说今天能陪我通宵吗!!!” 铜钺:“老师临时叫我给他代课。” 乌天本来还疑惑铜钺怎么没放暑假,看他这么说,便问:“铜钺在读研?” 铜钺:“嗯。” 男的开始耍赖:“你是不是要去勾搭小学妹啊!!!” 铜钺:“不是勾搭!” 男的:“……那也就是说你还真冲着小学妹去代课的?” 乌天无语,这是什么情况? dj发话:“打完这盘你俩再私聊。” 铜钺和男的都不再说话了,但男的明显没了游戏的兴致,操作上频频出现失误。 果不其然,又输了。 四人回到副本入口,铜钺和男的直接退了队。 铜钺:“我下了,下次再过这个副本吧。” 男的:“我也下了,拜拜。” 然后这两人就相继下线了。 乌天忍不住问:“他们怎么了?” dj:“不是很明显吗,你有情我无意。” 乌天一直以为男的是男生啊!!! 无法无天:“我一直以为男的是男生……” dj:“男的就是男的。” 又补一句:“铜钺也是男的。” 无法无天:“……” “没见过同性恋?” 乌天犹豫片刻,答道:“其实我就是同性恋。” dj:“……哦。” 无法无天:“我没骗你,我真的是,而且现在就喜欢一个男人……老大,你不会看不起我,或者觉得我有病吧?”乌天发出这段话之后觉得自己的戏真是挺足的…… 过了好半天,dj回:“不会。” 乌天笑笑:“老大,你电脑又卡了?” 一直到十一点半,乌天才关了电脑下线。 他觉得有点饿了,本想叫个外卖,美团都点出来了,心一横,决定自己去下碗面条。 “西红柿切十字口,热水中烫下去皮切小丁……”乌天把手里的西红柿举到和双眼平行的高度,什么叫“切十字口”? 从哪头切?切多深? 这td什么鬼教程! 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声,乌天和左手的西红柿右手的鸡蛋,相看三生厌。 算了。 十二点过,乌天从外卖小哥的手里接过了印着红色kfc的塑料袋。他点了汉堡和薯条,外加两个蛋挞。 其实乌天不喜欢吃蛋挞,他嫌太甜腻。但他脑子里好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看见蛋挞两个字就想起聂原,然后就鬼使神差地点了。 还好死不死地点了两个。这大半夜的,他一个人对着两个蛋挞,显得格外寂寞空虚冷。 吃完外卖,乌天冲了个澡,薄荷味儿的沐浴露涂在身上,整个人又清醒得不行。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点开《明日不再来》。 “他干干净净的脸就在我手边,我抬抬手指,就能沿着他笔直的鼻梁抚摸到他凸起的喉结。这个瞬间我觉得什么事儿都过去了,我戒了毒,他还了债,他一觉醒来,我俩又能像以前一样手牵着手去吃牛肉面……但不是!不是!我的手指没有抚上他的脸,反而轻轻探到了他压着的枕头下面。我捏住薄薄的刀锋,将那把匕首抽出来。下辈子还是想遇见你——” 乌天倒抽一口气,迅速退出了沧江文学城。 一部充满绝望的是一回事儿,一部他写的充满绝望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当作者的处境和故事的氛围发生了关联,乌天觉得喘不上气。 这是已是将近一点半了。 乌天放下手机,走下床去关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开关的一瞬间—— 手机响了。 乌天折回去拿起手机,竟然是小梁。 “乌哥,你,你快来,快点!”小梁压着嗓子催促道,声音里满是慌乱。 乌天捏着手机的指头一紧:“来你们住的地方?” “是是是,聂哥他——诶!” 乌天清晰地听见一连串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 “等着,我马上来。” 凌晨三点,甘城市第一医院急诊科,乌天臂弯里托着聂原的头,年轻的医生正往聂原下巴上那道长长的伤口上擦碘酒。 随着聂原因疼痛而一下接一下地抽气,他的头发在乌天下巴上蹭来蹭去。乌天轻轻捏住聂原打颤的肩膀。 乌天第一次意识到,聂原的肩膀怎么这么薄。 处理完伤口,聂原还靠在乌天臂弯里喘着粗气。 “那天的事儿,对不起。” 片刻后,乌天听见聂原哑声说。 ☆、揉揉 乌天愣了一下,没想到聂原会道歉。 “你不用这么样……后来我回去想了想,那天也是我太鲁莽。” 聂原一身狼狈,t恤上有几个显而易见的灰脚印,膝盖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所幸都不大严重,只有下巴上那道伤口见了血。 刚刚上药的大夫转身出去了,此时此刻,静谧的医院显得有些空旷。 聂原闭着眼,低声说:“谢了。” 乌天“嗯”了一声。 时间拉回四十分钟之前,乌天下了出租车,连司机的找零也顾不上要了,朝着聂原家飞奔而去。 他刚跑到楼道口,就已经听见了乒铃乓啷的声音,兼有女人的号啕。 乌天攥紧了拳头走过去,看见聂原家连门都是半掩着的。 “乌哥!”小梁本来畏缩地躲在聂原身后,见乌天走进来了,终于等到救星般大叫。 又是聂原的后爸,和聂原他妈,以及几个年轻男人。 聂原跟他后爸面对面站着,脸上已经挂了彩,见到乌□□自己走来,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复又冷下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后爸。 “小原,你怎么这么犟啊,小原……”聂原他妈抽泣着说。 “你就给脸不要脸是吧,聂原,那行,老子让你——”男人话没说完,聂原已经一拳挥了上去! 那几个年轻男人见状迅速围过去,小梁被他们扔在包围圈外,乌天直接从角落里拾起被踹翻的塑料板凳,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的后脑勺使劲儿砸了上去! …… 几分钟后片儿警就到了,乌天进门前就知道情况大概很棘手,便提前报了警。 聂原后爸连同那几个男人被直接带走了,乌天则带着聂原和他妈去医院——刚开始乱糟糟的乌天没仔细看,那伙人被带走了,乌天才看清聂远他妈双颊都肿起来了,明显是挨过打。 “我们不用去派出所吗?”去医院的出租车上,聂原问。 “市局局长是我爸熟人,刚刚我打过招呼了。”这次确实是借用乌海东的关系,大半夜给市局局长打了个电话,才得以受到优待。 乌天和聂原坐在医院走廊上,聂原他妈坐在不远处的另一排椅子上。他妈脸被打肿了,抹了点药。聂原告诉乌天:“那是陈来运打的——就我后爸。” 乌天诧异:“他来找你的事儿,为什么打你妈?” 聂原冷笑,也不管他妈听得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陈来运经常打她——就是家暴,他今天晚上带着我妈来,说我不给他跪着认错,他就打死我妈……然后就打了。” 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乌天倒抽一口气,“跪着认错”,这次是自己来了,那以前自己不在的时候,聂原…… “那……你妈就让他打?” 聂原闭上眼,后脑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嗯,大概她就是被打残了打死了,也心甘情愿吧。” 与此同时,聂原他妈再度捂着脸呜咽起来。 乌天知道她是因为听见了聂原的话才哭,也不敢继续追问了:“啊……哦。” 却没想到聂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陈来运带她进城。好笑不好笑,陈来运又老又恶心,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流氓,还有事儿没事儿就打她——她也能忍着,就因为跟着陈来运能在城里住,就高出村里那些人一等了。” 聂原他妈已经从低声呜咽转为嚎啕大哭,女人尖锐的哭声在寂静的急诊科显得极其刺耳,她边哭边骂道:“聂原……你就是个报应!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你给了我什么……还这么说我……报应!” 聂原仍旧闭着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不说话。 乌天不清楚他们母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安抚似的拍拍聂原的肩膀。 这是兵荒马乱的一晚,他们离开医院后又去了派出所做笔录,乱七八糟一堆事情。直到早上七点多,乌天和聂原才走出派出所,陈来运那一伙人要被拘留几天——具体几天,要取决于交多少钱。聂原他妈跟他们一起出去的,一句话没和聂原说,去取钱交保释金了。 这会儿大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了,乌天和聂原一身狼狈,引来不少目光。 “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屋子,被那帮孙子弄得没法住——这次谢谢你,具体怎么谢我现在也不知道,你等我缓两天再好好谢你,行吗?” 乌天跑前跑后折腾了一晚上,其实已经累成死狗了,但听聂原这么说,又迅速转了转脑子:“我跟你一起回去收拾吧,你身上还有伤,我没事儿。” 聂原没拒绝,于是两人一起回到了聂原家。 聂原开门,发现屋子竟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地上的垃圾和碎片都清理干净了,打斗时弄乱的物品也都摆放整齐,只是他们吃饭的塑料折叠桌被踹烂,已经扔了。 小梁那屋屋门虚掩着,聂原轻轻走过去推开门,探头进去:“小梁,你……” 小梁半睁开眼:“聂哥,你回来了,啊,没事了吧……我太困了,我睡会儿……” “你睡吧。”聂原退出脑袋,关上门。 “小梁收拾的?”乌天轻声问。 聂原点点头:“他今天上班,估计是休班了。” 这样一来乌天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换句话说,就没了留下的理由。 聂原去拧开电扇,倒是没在意乌天怎么还杵着不走:“我去冲个澡,你也冲一个吗?” 乌天和聂原肩膀挨肩膀地躺在床上。没错,就是那张带着烟草味儿的床。 这太魔幻了,乌天想,我竟然和聂原躺在同一张床上!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4节 要不是身旁的聂原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乌天觉得他肯定把持不住自己。哎,不是,聂原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乌天现在处于一种困过了头反而格外清醒地状态,类似于临终前的回光返照。这床不算大,而且太旧了,稍稍挪一下身子就会想起“吱啦——”的声音,仿佛在抗议今天压在床上重量怎么远超平时。 乌天悄悄偏过头去,这会儿是上午,阳光正明媚,屋子里亮堂堂的,聂原抿着的嘴唇乌天看得一清二楚。怎么睡觉还抿着嘴呢……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聂原洗完澡出来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凸起的锁骨和带着青紫的胳膊都露在外面。也许是在建筑工地上班的缘故,他比高中时黑了一些,手臂上有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有力。乌天的目光顺着手臂滑到他手背上,一直到指尖——他的指甲的顶端很平,甚至像比着线磨出来的。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乌天目光一抖,想起来《黑夜》里的那个男孩儿,跟着师傅学贴地砖时磨平了手指甲,除了大拇指外的八根手指光秃秃的,很吓人。 乌天轻轻抬起手,尽量不牵扯到身体的其他部分。 聂原的手指骨节分明,乖乖地放在那儿,在乌天眼里简直是邀请。 乌天的手搭在了聂原手背上,很轻——他没敢卸掉所有力气放上去。 “嘶——” 乌天的手“嗖”地收回去,与此同时,他闭上双眼假寐。 “嘶——”聂原又一声呻吟。 乌天张开眼,见聂原双眼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线,眉毛拧在一起。是做恶梦了? 乌天晃晃聂原的肩膀,轻声叫他:“聂原,聂原?” 没晃两下聂原就睁开了眼,眉头舒展一些:“嗯?”声音是咕哝着的。 “你刚刚……好像做恶梦了。” “哦。”聂原闭上眼,头一歪,又睡了。 说来奇怪,他这迷迷糊糊的一声“嗯”像有催眠的魔力,乌天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刚才未遂的揩油被抛到脑后,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被聂原起身的声音吵醒的。 “吱啦——”一声响,乌天醒了一半儿,感觉身上黏黏腻腻的,手一摸,满后背的汗。 “几点了?”聂原坐在床上,正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抹汗。 乌天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入睡前的念头又杀回来:他和聂原!睡在一张床上啊! 看了眼手机:“五点十八。” “睡了这么久……”聂原下床:“起来吧,该吃晚饭了。” “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正和坐在小板凳上玩手机的小梁打了个照面。 小梁的目光在聂原和乌天指尖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清清嗓子,开口说:“聂哥,我、我也是睡到快四点才醒的。” 聂原:“哦,昨晚也是麻烦你了。” 小梁迅速摇头:“没没没,聂哥我……我睡觉特别死。” 聂原“啊”了一声,显然没搞懂小梁什么意思。 小梁脸红了:“你们……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聂原反应过来:“……” 乌天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小梁的肩膀:“很上道儿嘛,以后继续保持。”十分无耻地坐实了小梁错误的猜测。 聂原:“……” 气氛挺轻松,乌天斗胆伸手在聂原头顶揉了两下,然后又迅速缩回手。 他做好了被聂原说“滚”的心理准备,或者是挨下冷冷一记眼刀。 却没想到聂原只是把目光投向别住,没话找话地问小梁:“你今天是休班了?” 乌天心里一阵暗喜,正打算再伸手揉两下,兜里的手机响了。 这他妈谁啊!!! 乌天掏出手机,出现在屏幕上的名字是乌海东。 ☆、争吵 乌天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被捅到乌海东那儿——毕竟是用了他的关系。但没想到这么快。 “喂,爸。” “你干什么事儿了?”乌海东语气不善。 “没什么……我一同学被打了,我就找王局长帮了个忙。”不能再拿周贺挡着了,王局长也是周贺老爹的朋友,如果是周贺碰上了事儿,没理由通过乌天去联系王局长。 “你同学?你哪个同学——王局跟我说拘留了一伙地痞流氓!” “……就是初中同学。” “你现在在七中当老师,”那头切换成老妈的声音:“别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懂不懂?” “嗯,我知道。” “我们没听你说过和哪个初中同学联系啊……”老妈语气狐疑。 乌天一时语塞,飞快地组织了一个搪塞的理由:“我也是这段时间才和他联系上的,周贺准备装修房子,买建材的时候他给帮了不少忙,昨晚正好和他一起吃饭,有人找事儿,我就帮了个忙。”乌天也不知道这漏洞百出的解释能坚持多久。 “那你也该看着点儿时间啊,大半夜的麻烦人家王局,这又欠了多大的人情!” “是我没想周到……之前不是说过王局家的小孩儿想让我给辅导辅导么,我就去辅导呗。” “行吧,那我挂——哎,你姑姑要跟你讲话。” 听见“姑姑”两个字,乌天心虚地朝聂原瞟了一眼。 “小天,”乌校长的声音传过来:“说课比赛准备地怎么样了?” “还可以。”乌天听到聂原去别的屋了,心里松了口气。 “还可以是怎么样?”乌校长笑了笑,但语气是严肃的:“还有两个礼拜就比赛了,你多上点儿心,这个名额可是费了好大劲儿给你争取的,多少等着评高级的老师都盯着呢。” “……嗯,我知道。” “现在虽然放假了,但你也悠着点儿……别再出这种事情,被外人听了,七中的老师天天跟小痞子打交道,也不好。” “姑,不是小痞子,就是我同学。” “同学就同学吧,我不跟你争了,反正说课比赛的事情你抓紧了,去年比赛我们学校的老师就拿了省第一,你就算不拿第一,也好歹进前三,知道吗?” “知道了。” 乌天挂了电话,转身,看见聂原正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小板凳上玩手机,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聂原抬起头,看向乌天:“你家人么?” 乌天的后背一下子就绷直了,点点头。 “这事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聂原笑笑:“也麻烦你家人了。” “……没有,”乌天干巴巴地说:“不麻烦。” “乌天,”聂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近乎凝重的表情:“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还你的人情,但我也真不想欠着。” 又来了。“我没想让你还,我……咱们的关系,用不着说这些。” “别,你别这么说,咱俩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乌天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地着急:“你就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么?聂原,我是百分之百认真的,你懂不懂?我要是图个新鲜来耍你——我用得着跟你费这么大劲儿么?” 聂原低下去脸,沉默了。 小梁怯生生地:“那什么,我、我去买点饭啊……”然后就一阵旋风似的出了门。 “你怎么说都行,乌天,反正咱们不可能。”安静的房间里,聂原一字一句地说。 乌天听见“反正咱们不可能”几个字,心里无端冒起一阵怒火,声音带了几分咄咄逼人:“既然知道咱们不可能,你为什么还找我?我拦住你后爸不让搬你家东西的时候你想过咱们不可能吗?昨晚小梁打电话让我来的时候你想过咱们不可能吗?你后爸被我找的关系关进派出所的时候你想过咱们不可能吗?”乌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聂原,你是不是太……分情况讨论了?” 聂原猛地抬起了头,双眼通红,乌天看见他嘴唇都是颤抖的。 聂原像上次在他老家院子里那样,一把抓住了乌天的领子:“你他妈才看出来,你是不是太傻逼了,我就是用得着你的时候给你糖吃,用不着你了一脚踹开——你才看出来么,情圣大人?” “你不就仗着你爹妈有本事,你姑有本事,你算什么东西,乌天,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那天晚上我怎么说你的,你不就仗着你家——现在还是这句话,你不就仗着你家!” 乌天既愤怒又混乱,两人原本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个废物,是不是?”乌天任聂原扯着领子,低声问。 “你就是个废物,不用我觉得不觉得!” “那你呢,你就不是了?”乌天感觉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昨晚你后爸让你下跪道歉,要不是我来了,你就真跪了吧?这次是我来了,那以前呢?你是不是早跪过了?上次要不是我在家,你拦得住他搬你家的东西吗?聂原,你不是说你和你妈都靠他养着——你就不是废物了?” 聂原明显怔住了,随即松开抓着乌天领口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双目雷劈般失神。 乌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儿。 “滚,”聂原抄起小板凳,像昨晚砸那帮男人一样,往乌天身上砸去:“滚你妈的!” 乌天滚了。 慢腾腾地走在正仓北路上,乌天捏捏眉心,剧烈的情绪起伏之后,是巨大的茫然。 刚刚两人的争吵一遍遍在脑子里重放。 我都说了些什么? 这会儿不少工人都下班了,三三两两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喝酒吃饭。四周是热闹的,反而使得乌天心里更安静,宛如山间下了大雪,什么声息都被盖住了。 只有十几分钟前他说出的话,像是天神的诅咒,声如洪雷,一遍遍回荡在这片绝对寂静的天地间。 他说聂原也是废物。 对,这话是他说出来的——不仅是说,是嘶吼,他嘶吼出来的。 废物,聂原,废物,聂原,你就不是废物了? 这场撕皮放血的争吵把乌天的力气都抽干了,他干脆买了盒烟,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儿。一盒烟就这么捏在手里,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乌天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根烟出来抽。 是乌校长。 “乌天,你现在在哪呢?” “在……在外面。” “跟同学玩儿呢?” “嗯。” “哪个同学啊?” 乌天已经疲惫地连编都懒得编了,干脆说:“你不认识。” “小天,”乌校长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爸妈这会儿都不在,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可以告诉姑姑。” 乌校长的话像一把小锤子,正正好敲在乌天脑仁上。 他听出她话里的循循善诱了,她一定是知道——或者预感到了什么。 七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让她紧张。 也对,从毕业回家到现在,一年了,乌天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上班,身边关系好的朋友也就是个周贺。 还有谁,能让他反常而强硬地拒接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半夜三更去帮忙打架,还主动动用了一向不耐烦应酬的关系呢? 也就是他了。 “小天儿?”乌校长叫了一声,语气已经带了焦急。 她担心,乌天想,担心自己再像七年前那样“误入歧途”。 “姑,”乌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又绵长又沉重:“我挂了。” 说完也不等乌校长回答,就挂了电话。 然后乌天迅速打开短信的页面,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乌校长。 只有两句话。 以前的事儿我都知道了。 我还是爱他。 屏幕上出现“发送成功”四个字之后,乌天迅速关掉了手机。 爱是什么呢,重逢之后,乌天只对聂原说过一次“我爱你”,是那天晚上,聂原气急败坏地把乌天拽到酒店开房时,乌天搂住他,说,聂原,我爱你。 其他时候,乌天只说过,我喜欢你,我喜欢聂原。 因为“爱”是很沉重,很难以启齿的。什么事儿一扯到“爱”,就不像“喜欢”那么纯粹了,说得粗俗一点,喜欢是想怎么睡你,爱是想睡完你之后的事儿。 乌天虽然没说过,但他知道如果和聂原在一起了,将要面临多少阻碍——和家人反目,丢掉工作,失去经济来源,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他一面对聂原说“我喜欢你”,一面自欺欺人似的,回避那些可能面临的问题。 说“喜欢”挺不错的,既表达了爱慕,又不着痕迹地规避了责任。 但直到刚刚那一刻,乌天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尽管他的确如聂原所说,是个“不就仗着家里”的废物,他的工作是家里给解决的,他花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是家里给的,他住的房子也是爸妈挣来的。 但不行,乌天带着一种打碎一切后的平静想,就算我是个废物,我不能不爱他。 乌天起身,把手机揣回兜里,向聂原家狂奔而去。 后背上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被聂原用板凳砸的——你今天就是砸死我,我也得告诉你,乌天看着那个距自己越来越近的、两侧堆满垃圾的楼道想,我是爱你的。 聂原。 “聂原!”乌天一把拉开聂原家虚掩着的铁门,大喊道。 聂原就坐在刚刚他俩吵架的小过道里,瘦削的后背正冲着乌天。 乌天看见他后背猛地挺直了。 乌天快步走过去,弯下腰刚要拉住聂原的胳膊—— “聂——你干什么?!” 聂原一手的鲜血。 聂原明显是没料到乌天会折回来,一脸跟不上节奏的呆滞:“我……” “你他妈的割腕?!”乌天瞪圆了眼,大吼道:“手机——你手机呢!”见聂原不理,便迅速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 “你抽什么风!”聂原终于在乌天呼叫120之前反应过来,一把将乌天的手机夺过去:“我刚才砸你的时候被板凳上的钉子划着了!” 说着将血淋淋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果然,他手心里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乌天:“……” 聂原:“……” “你吓死我了,”乌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豪情壮志一下子都成了比白醋还酸的委屈:“我以为你被我气得割腕了。” “割你个头!”聂原愤愤道。 与此同时,乌天的手机响了。 聂原看也不看,递给乌天。 是乌校长。 乌天看看聂原,接起了电话,打开免提。 乌校长歇斯底里的声音瞬间在屋里回荡开来:“乌天,你!你把话说清楚!你知道了什么!他是谁!” 乌天沉默两秒,伸手紧紧揽住聂原的肩膀,咽了口吐沫,对着手机说:“姑,高中的时候,聂原为什么转学,我都知道了。我说的‘他’就是聂原……我爱他。” 乌天说完,侧过脸去看聂原。 聂原狠狠一抖。 他的表情——基本上是愕然得没有表情了。 电话那端,乌校长陡然沉默。 “姑,这是我的决定,无论什么后果,我都愿意承担。”说完,挂断了电话。 “你说你都知道了?”聂原低声问。 “我……嗯。” 聂原愣着没动。 乌天心里急着带聂原去处理手上的伤口,但看聂原眼下的样子,又不太敢叫他。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一个揽着另一个。 半晌,聂原挣开了乌天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抱歉 ≈gt≈lt ☆、出柜 “什么意思?” “……”聂原将目光别过去:“当时你姑让我转学,就是为了不让咱俩……在一起,现在你还是知道她做的事儿了,她算是失败了——不是扯平了么?” 乌天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转学到槊县一中之后怎么样?” “还怎么样,”聂原动了动受伤的手掌,又有血从伤口伸出来:“待了一段时间,感觉意思不大,就没上学了。” “没上学之后呢?” “打工啊。”聂原的语气完全平静下来,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如鲠在喉。乌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其实挺恨你的,你知道么。”聂原说。 “……嗯。” “你嗯个屁啊嗯,你以为我恨你是因为你姑逼我转学?根本不是——她当时说,我不瞒着你转学去槊县一中,就把咱俩的事儿告诉我家人,但那会儿我家人才顾不上理我呢,我爸妈刚离婚,我妈……刚出轨,和陈来运。我根本不怕她告诉我家人。” 乌天侧过脸,看着聂原。 “我当时,主要是烦你了,你太幼稚,太……自以为是,分个文理科都要跟我吵架,走关系待在最好的班,还天天想着怎么逃课……我烦了。” 乌天:“然后?” “然后,你姑知道咱俩的事儿了,我就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和你分了吧。嗯,不过,说实话,你最后能考上大学,我挺惊讶的。” 乌天兀自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先去医院把你的手包扎一下。昨天那个医生不是说他今晚还值夜班,让你去给下巴换药么?顺便一起了。” 聂原十分配合地站起来:“行,我去洗一下手。” 乌天一把扣住他肩膀:“伤口别用生水洗了,找块儿湿毛巾把旁边的血擦擦——哪儿有毛巾?” “过来,”聂原站在厕所门口:“架子上那个,蓝的。” 乌天把毛巾取下来打湿了,本来想直接帮聂原擦的,转念一想,还是把毛巾递给了聂原。 聂原在受伤的手上胡乱抹了两把,力气太大,伤口又渗出一点血。 “走吧。”聂原说着,把钱包揣进裤兜。 到了医院,聂原进去换药了,乌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他。 想抽根烟冷静冷静,马上叼嘴里了,又忽然想起来这是医院。 二十分钟后,聂原低着头走出来,身后跟着穿白大褂,戴蓝色口罩的医生。 那医生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 “……陈骏驰?” “好久没见了,乌天。”陈医生冲乌天笑了笑。 “啊,”乌天有点懵:“是好久没见了——你在这儿上班?” “我实习。” “噢,实习。”乌天和陈骏驰一个寝室时就不熟,后来分了文理,乌天搬出寝室,两人在学校里就很少碰着了,大学四年,更是没见过。 “我有个事儿……”陈骏驰扶了下眼镜,显得有点局促:“明天中午我请你和聂原吃顿饭,行不行?” “啊?” “就你俩吧,”聂原插话说:“你要说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听一遍了。” 陈骏驰又扶了一下眼镜:“那……行。乌天,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行么?有事情和你说。” 乌天完全不知道陈骏驰和聂原在说什么,但陈骏驰是老同学,乌天也不好当面拒绝,便点了点头。 陈骏驰留了乌天的手机号,迅速告别两人,回诊室里了。 乌天:“他……” 聂原回头看看诊室,扭过头来,低声骂了句“操”。 “最近是不是撞了邪……”聂原吁出一口气:“昨天他给我上药的时候我没认出来是他,他认出来咱俩了,然后他刚刚告诉我,”顿了顿:“高中的时候,是他看出来咱俩不对劲儿,然后去告诉老范的。” 晚上九点半,乌天和周贺对坐在一家茶馆里。 茶馆人少,环境也清幽,是聊天叙旧的好地方——如果不是周贺一脸阴沉的话。 “你太冲动了……你爸妈都快六十了,你就不怕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 乌天垂着头挨训,保持沉默。 “你要是和他好上了,那也行——关键是人家根本对你没那方面意思,你自作多情个屁啊!” 不远处的服务员朝他们这边瞟了一眼。 乌天端起面前的茶杯,将明澄澄的茶一饮而尽:“这什么茶,也没多好喝啊,这么贵。” “你他妈的乌天……”周贺骂着骂着都无奈了。 乌天心里感慨,周贺在做生意方面真的很厉害——他太会权衡利弊了。他说得有道理,如果和聂原在一起之后再出柜,就算和家里闹掰了,也起码勾搭上聂原了。没能和聂原在一起,就不该出柜,接着在家当少爷,多爽。 眼下的情况,活脱脱的两边不讨好。 “……道理是对的,周贺,”乌天笑笑:“但我不能把聂原当……一个筹码,无论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都得告诉我家人,这是我对自己的态度……不是我对他的态度。” “我好感动哦,”周贺抬了抬眼皮:“你倒是去跟聂原说啊。” “跟他说了也没用,他恨我。”乌天很平静。 “正常,要我也恨你,本来好好儿的能考大学,就因为遇见你了,没戏了。更操蛋的是,你还考上大学了。” 乌天身体后倾靠在软绵绵的椅背上:“是啊,真操蛋。”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周贺皱眉:“我靠,我想想都替你发愁,你爸妈肯定得跟你闹,你——你他妈的也不是纯gay,你总不能跟他们说你就认准了聂原吧?” “就是这样啊。” “但你跟聂原不是没戏么。” “我……再试试。” “所以啊!”说了一圈儿又绕回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搞定聂原了再跟家里说啊!” 乌天破罐破摔:“反正说都说了,你别纠结了。” “而且聂原不太可能跟你好吧?!”周贺没理乌天的话:“你他妈就是自损八百,也没杀敌一千。” “……” “傻逼。”周贺十分精简地给乌天下了定论,说完又不甘心地补一句:“真不知道你这脑子耽误了多少学生。” “我回去了,估计我爸妈他们该杀回来了,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估计得去你那儿住几天。” “几天?你爸那脾气,我看你直接把我那房子买了吧,正好我和韩小冉以后住婚房了。” “我可买不起,工资卡里就几万块钱,买辆车都不够。”乌天笑着说。 “你要真被赶出来了,你就花你那每个月四千块钱的工资吧。” “嗯。”乌天点头。 “弄不好七中都不让你待了。” “那我就出去找个辅导班上课……工作还找不着么。” 周贺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了,用我跟你一块儿回去不?” “可别,”乌天摆手:“这事儿得我自己解决,再说你来了也没用。” “你别被你爸弄去精神病院啊。”周贺的语气很认真。 “不至于,放心吧,”乌天拍拍他肩膀:“我爸妈,我心里有谱。”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期间,乌天没有接到一个他姑或是他爸妈的电话。乌天知道,他们就在回来的路上,甚至很快就会到家。 乌天打开电脑查了从重庆到甘城的航班,最近的班次是今晚九点四十五飞,两个半小时到甘城。那也就是凌晨到家。 乌天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保险起见还是把自己的衣服打包了,爸妈给的卡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自己的工资卡揣进钱包。 凌晨一点二十,果然响起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们回来了。 乌天迅速在自己眉心捏了一把,站起来,正好和开门的乌海东对视。家里开着白色的大灯,明晃晃地把他乌黑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身后是他妈和姑姑。 三人的脸色都极其阴沉,乌天向前走了两步,看见他妈眼眶通红,向来拢得一丝不苟的卷发,也乱糟糟的。她穿了条碧绿的绸缎裙子,被汗水浸湿了,深一块儿浅一块儿的。 一瞬间,乌天酸了鼻子。 他妈嫁给他爸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他姥姥姥爷在他妈十来岁时就因为意外离世了,但他大舅很厉害,刚一改革开放,就抓紧时机赚了很多钱,对妹妹百般疼爱。而他妈嫁给他爸之后也没吃过苦,生意一直顺风顺水。她是个美丽而能干的女人,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买水果都要描个眉。 从小到大,乌天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不仅仅是外表的狼狈,而是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疲倦和无措。 有时候,感受到爸妈的苍老,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乌天努力把鼻腔的酸意压下去,低声叫:“妈。” 他妈一下子就哭了,手背捂着脸,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乌海东一脚踹在乌天肚子上。 乌天坐倒在地上,缓了缓,又站起来。 乌海东甩了乌天一巴掌。 他妈哭得更凶了,两条胳膊却紧紧拽着乌海东:“海东……你别打小天……别!” “我不打死他,他要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完了。”乌海东气得声音发颤。 乌校长默默流着泪。 凌晨四点,周贺接到了乌天的电话。 赶到乌天家楼下的时候,乌天正坐在地上,靠着背后巨大的登山包。 “你……”周贺走上前去,一下子愣了:“我操!” 乌天鼻青脸肿得宛如猪头,鼻子下方还有没抹干净血迹。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受伤啊,该去找个看风水的算一下了,”嘴上这么说着,周贺向乌天伸出了手:“起得来么?” 乌天点点头,抓住周贺,被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没事儿,就是被我爸揍累了,歇会儿。”乌天声音很浑浊。 “嗯,被揍累了,你可以的。”周贺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要是乌天就直接跟周贺比翼□□了…… 开玩笑,那不得被薛立臻neng死,哈哈哈~ ☆、威胁 乌天暂住到了周贺家。 这之前乌天假惺惺地问周贺:“那什么,我住这儿,不影响你和薛立臻吧?” 周贺抬脚想踹乌天,腿都抬起来了,想起乌天被他老爹揍出的一身青肿,又硬生生收回去:“影响个屁啊,好久没见他了。” “什么意思?” “他有病——知道我和韩小冉的事儿之后跑来跟我说,好好珍惜韩小冉……然后就吵了一架,这段时间也忙,没顾得上哄他。” “噢……”乌天想,自作孽,不可活,玩脱了吧。 第二天中午乌天没去见陈骏驰,给他打了个电话:“我家有点事儿,你要说什么就电话里说吧。”知道了陈骏驰当年干的事情,乌天就算没被揍成猪头也不想见他。 “我……你已经听聂原说了?” “嗯。” “我、我当时太小了……我第一次见……特别震惊。” 乌天心说我俩碍你事儿了吗? “然后,就老想着你们两个的事儿……那段时间成绩下降了不少,特别焦虑,你也知道,七中的竞争太激烈了。” 乌天:“……” 陈骏驰清清嗓子:“乌天,上大学我学了医之后,才开始了解……同性恋,然后才觉得自己当时干的事儿特别混账,我憋了很久了,一直不敢跟你们坦白,这次碰见你们,想给你们道歉。” 乌天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对不起,真的。” “跟我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聂原是受害最大的人……再说当年就算你不告诉老范,或许也会有别人……算了,过了这么久了,不说了。”乌天想着想着,心就沉下去。 “我冒昧问一句,你们又在一起了么?” “没,只是朋友。”这家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吧? 乌天已经在周贺家住了整整一周了。这一周里,家人没和他联系,聂原也没和他联系。周贺据说是忙着筹备婚礼、装修婚房,一直没回来住。 乌天甚至觉得自己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外卖小哥送来的外卖了。 下周就是说课比赛,脸上的青紫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嘴角还有点肿,应该不影响比赛——搞不好就是自己作为七中老师参加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比赛。想想还真是奇妙,一夜之间,生活的变化翻天覆地。 也不知道聂原怎么样了,他之前在他后爸手下打工,现在闹翻了,肯定又得另找工作。还是在绑钢筋么? 乌天不太想给聂原打电话,一是都到这个地步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二是……他不敢。 真的不敢。他怕从聂原嘴里听到更不留情面、更决绝的话。 于是就这么吊着,心情像前往某个目的地时半路上被通知不必去了,原路已经回不去,前路又渺渺不可期。 废物的《明日不再来》和《沉默的我》乌天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沉默的我》还在更新,更新频率却越发让读者们在评论区抓心挠肺了。 近半个月只更新了一次,1257个字。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5节 乌天又把上次的更新看了一遍,这是第五遍了。实在没得看了,他只好去评论区。里面都是和他一样急等更新的人。 听语气都是小姑娘,各种撒娇打滚求大大更新,乌天实在张不开口和她们一起卖萌,只好默不作声地砸炸弹。 一口气砸了二十个,也不知道他那么漫不经心的态度,会不会看见。乌天恋恋不舍地退出了沧江文学城。 第二天中午再登陆时,看见右上角的小信封上有个红色的“2”。 点开,是废物发来的私信: 你别送炸弹了 我没入v,你送了我也没法提现 乌天心一跳,看了眼发送时间,今天早上七点十四分。 乌天回:我不知道不能提现……大大写得很好~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废物:谢谢 无法无天:大大这两天会更新吗? 废物:会 ……真是言简意赅啊。 却没想到废物又发来一句:你真觉得我写得好? 无法无天:是啊!很好看,我每天都要登陆沧江,就是为了看你更没更新。 废物:今晚更4k 无法无天:好开心~大大我等着看哦~ 废物没再回复了,乌天盯着两人短短几句对话,又被自己恶心了一把。 吃完午饭,乌天本来打算看看说课比赛的视频就睡午觉,刚打开电脑,手机响了。 竟然是他妈。 乌天的心猛地一跳,接起电话。 “小天。”妈妈的声音比平日沙哑不少,乌天听着就心疼。 “嗯,妈。” “身上的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 “小天……”一下子带上了哭腔:“你姑姑出事儿了!” 乌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了?” “我和你爸以前从来不知道你姑当年把……那个孩子送到别的学校,是用了那种手段……” “你们学校的黄副校长,就是前两天,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个事情,现在拿这事儿威胁你姑姑,逼她退居二线,说否则就要把这事儿捅到省教委。” 乌天愣了,七年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忽然被翻出来? 黄校长从哪听说的——如果说这段时间学校里有什么人接触过这件事,那只有乌天自己去档案室看了一眼聂原的档案啊? 除此之外…… 老范?! 乌天呼吸一顿,老范,对了,老范的妻子好像和黄校长有些亲戚关系的? 不对,还是不对,如果黄校长是通过这条渠道知道了这件事,那他也没道理等了七年才拿出来威胁乌校长。 “小天,你姑不愿告诉我和你爸,这是你爸昨天和你们学校行政处一个主任一起吃饭,才知道的……黄校长联系上那个孩子了,态度很强硬,你姑姑不让步,他就和那孩子一起把那件事捅到省教委……你爸不让我来找你,他说丢脸——现在哪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小天,妈问你,你不是和那个孩子又在一起了?你怎么能……” 乌天整个人跟被雷霹了一下:“我没和他在一起……” “什么?!你,你没和他在一起,那你怎么——” “妈,”乌天顿了顿:“这是两码事儿。” “那你姑怎么办啊!”妈妈哭声更甚:“当年她那么做,不也是为了你……” 乌天脑子里一团乱麻,行政处的主任都知道这事儿了,那也就是说全校都知道了……怪不得之前一直很热心地指导他参加说课比赛的老师,这段时间从没联系过他。 黄校长究竟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他又怎么会找上聂原?!还有——聂原答应他了?! 乌天做了个深呼吸,说:“妈,你别急,我去问问。” “小天,你去和那孩子说说,我们补偿他钱,十万二十万都行,你姑姑当了这么多年校长,要是因为这事儿被省教委……她当时都是为了你啊!” “……我知道了,妈。” 她都是为了我。乌天知道,确实是这样。但聂原——亏欠聂原的,又岂是金钱能补偿的?如果聂原答应和黄校长一起威胁乌校长……也不是说不通。 聂原真的答应了? 乌天拨了许熙的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了。 此刻的情况下,许熙语气十分尴尬:“乌天……啊。” 乌天开门见山地问:“你都听说了什么?” 许熙支支吾吾:“……我听说你上高中的时候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被乌校长知道了,她就用了一些不太好的方法,把那个男生……那什么,转学了。” “什么不太好的方法?” “这、这我也没听太具体,大概是威胁那个男生?哎!你别问我啊,我一个新来的哪知道那么仔细,要不你去问成老师……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乌天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谢了,我挂了。” “哦哦,好,你……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说。” 看来的确是全校老师——也许还包括学生——都知道了。 乌天和许熙通话时装得挺淡定,其实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犹豫许久,还是给聂原打了电话。 聂原没接。 乌天的心更往下沉。 又给老范打电话,通了。 老范接起电话,率先开口:“乌天,是我告诉黄校长的。” 乌天:“……” “为什么?” “我教了25年书,乌天,”老范叹了口气:“对学生,只做过一件让我愧疚的事情,就是和乌校长一起,逼迫聂原转学……把他的前途都毁了。” “上次在咖啡厅把这件事告诉你之后,我通过槊县一中的老师,费了不少劲,联系上了聂原。简单聊了几句,他现在竟然是农民工。” “你们两个一起看电影碰见我那次,我以为他混得还可以,我没想到……乌天,当时带22班的时候,我叫每个人都写过理想的大学,你知道聂原写的哪儿吗?” “北大。” “他想考北大,现在成了工地上凭体力吃饭的工人,我……很痛心。” 乌天沉默半晌,说:“所以您现在是帮他‘报仇’么?” “我如果说‘是’,你也不会信——乌天,就当我和黄校长一起整你姑姑吧,黄校长说过,他当了正校长,要给我升官。” 乌天没接这话茬,继续问:“聂原答应和你们一起把当年的事儿捅到省教委了?” “听黄校长说,大概是答应了。这事情是黄校长直接去找聂原的。” “我知道了,范老师,”乌天的脊背重重靠在墙壁上,在燥热的夏天里感觉全身发冷,“你这么做,无论是出于补偿聂原,还是想升官,我都理解,但我希望是后一种。” “聂原用不着咱们补偿——咱们也配么?” 说完最后一句话,乌天把手机丢在了床上。 他后脑勺抵在墙上,双手紧紧攥成拳头,颤抖着,又倏然松开。 乌天把手机从床上拿过来,拨了聂原的号码。 还是无人接听。 ☆、消失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乌天再给聂原打电话,那边直接是关机了。 点开沧江文学城,废物如他所言更新了一章,在……二十分钟之前。乌天的心往下沉,手指放在鼠标上久久未动。 手机上有老妈发来的“你和那孩子说了没有”,有柳叶发来的“吃晚饭了吗”,有许熙发来的“我刚刚问徐主任了,他说乌校长在省教委的同学调走了,新提上来一个领导,所以黄校长才能……你懂的”。 现在已经是八月初了,乌天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绵延到远处的火烧云,后知后觉地想,这个夏天真是奇怪,故人,新人,好事,坏事,都扎了堆地涌过来,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 乌天对着窗户发了会儿呆,然后出门了。 “乌哥,你……”是小梁开的门,见了乌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聂原在吗?”乌天站在门口问。 小梁侧身,示意乌天进屋:“聂哥走了……你进来看看,他真走了。” 乌天太阳穴一跳:“他去哪了?” “他不是和他后爸闹掰了吗,他说干脆去北京看看……” “北京?”乌天愕然:“你没骗我吧?”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小梁表情挺着急:“你进他屋看看就知道了,他的东西都带走了!” 乌天站在门口,朝屋里扫了一眼,聂原屋里的床露出一角,上面没有褥子,只是光床板。 “……他怎么突然去北京?” 看来聂原确实不在这儿住了,但乌天想不通聂原怎么会去北京——虽然甘城到北京,坐高铁不过是三个来小时的事儿,但聂原……他拿着张高中毕业的文凭,去了北京能干什么呢?送快递吗?再说,乌天不相信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北京。 “我不知道,”小梁叹了口和他外表十分不符的气:“我也不想聂哥走啊,他一走,这房子我就租不起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好几天了……上周六。” “他怎么跟你说的,只说了去北京?” “他就说去北京看看,我问他打算找什么工作,他说他也不知道,找着看吧。” “你能联系上他么?” “联系不上,他手机关机了——乌哥,我说句实话,你别揍我,”小梁倒了杯水,递到乌天手里:“那什么,我看得出来你……你对聂哥挺好的,但是吧,就……哎怎么说呢,我觉得,聂哥对你好像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懂我的话不?” 乌天垂下眼:“懂。”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到了丘西村。去聂原家的路他已经很熟悉了,十分钟后,乌天站 在了聂原家门口。 那扇生锈的铁门紧紧锁着,乌天凑近了,看见锁头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乌天记得聂原的姥姥应该还住在这里,辗转问了几个路人才打听到,聂原的姥姥前段时间被亲戚接走了。 问起聂原,都回答说,聂家小子在城里啊! 乌天背靠着聂原家围墙愣了一会儿,他家院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围墙的墙面斑斑驳驳,墙角长着生命力旺盛的杂草。 萧条得近乎荒凉。 乌天不得不承认,聂原确实在躲自己。 又过一周,乌天去见了乌校长。 乌校长倒还是老样子,穿着黑色小西装,雷厉风行的。只是她频频蹙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她的焦虑。 在弥漫着淡淡油墨味道的办公室里,乌校长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前,对乌天说:“你也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乌天摇头:“姑,其实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 “嗯?”乌校长带着些许疑惑看向乌天。 “是有一天我和聂原看电影,碰着范老师了,当时聂原的表情就……很怪,第二天我就回学校查他档案了,然后又去找范老师,他就都告诉我了。” 乌校长轻声感慨似的说:“我以为你是通过范老师才和聂原联系上的,还在想他怎么会让你们两个联系上——没想到是这样。” “……上学期快到期末的时候,我和许熙一起吃饭,脑袋被砸了,就是那次遇见聂原。” 乌校长没接话。 “虽然我告诉你们我要和聂原在一起,但其实聂原挺烦我的,拒绝了我好几次。我——” “你在怨我吗?”乌校长打断乌天。 “没,”乌天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当时,你是为我好,只不过你认为正确的方式,在我看来,是错的。” “是吗——”乌校长身子向后,靠在柔软的皮椅上:“难道真的是我跟不上时代了?知道小黄要拿当年的事情要挟我的时候,我最疑惑的,其实是他竟然以为这种事情教委会管——同性恋的事情,教委会管吗?” “乌天,可能姑姑真的老了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想不通……”乌校长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中央的位置:“你觉得你能劝得动聂原,让他别去给黄校长作证吗?” 乌天:“他已经在躲着我了,我找不着他。”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说课比赛还要继续准备,这件事儿你不用操心。” 乌天默然,起身离开了乌校长的办公室。 高一高二还有半个月才开学,只有刚刚升上高三的学生,苦逼地补着课。 乌天从教室外走过去,朗朗书声里带着些悠扬的意味飘进耳朵里。 “乌老师!” 乌天停下脚步,是上学期他的课代表。 “乌老师,我、我听他们说……” 果然连学生都知道了? “说你是……gay……”女孩子涨红了脸。 乌天实在无话可说。 “我们都觉得,这、这是你的自由……无论你怎么样,我们都喜欢你!” 乌天只好冲她笑笑,温声道:“高三会很累,你们都要挺住了啊。” 女孩儿用力点点头,扭身跑回班了。 三天后,乌天独自一人去省城,参加了说课比赛。 当天就出成绩了,第一名。 乌天没跟乌校长说——这时候,乌校长也没心思关注这点事儿。 回甘城前乌天在省城转了半天,手里拎着公文包,忽然生出个念头:这才是我的生活吧。 在七中当个老师,和柳叶那样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一路顺遂,衣食无忧。 而现在,回到甘城之后,他要面对与他断绝往来的父亲,因他而焦头烂额的乌校长,流言四起的学校。 而聂原,聂原现在在做什么? 真到了乌校长和黄校长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会说出什么话? 回甘城的火车上,乌天拿出手机,看到废物更新了。自上次更新了四千字之后,隔了将近半个月,他又更新了。 字数倒是更多了,足足七千字,乌天忍着充足的阳光看完了,十分意想不到——废物把《黑夜》完结了。是个很生硬很仓促的结尾,情节直转急下,结局是个悲剧。 评论区炸了锅,骂废物不负责任的,问废物为什么这样写的,硬生生给结局找合理性的——十来分钟,评论数就涨了近一千多条。 乌天继续往下翻,大拇指都要抽筋了,终于看到废物的留言: 这文完结了,有事儿,不限期消失。 ☆、废物 这事儿乌天理智上是想得通的,聂原和黄校长“合作”没什么不对——他是受害者。但情感上,乌天心里煎熬得像热锅上干煸的土豆片:如果聂原真的答应了黄校长,那也就意味着,他压根没想和乌天在一起,或者说,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 乌天苦笑着想,柳叶问他和她是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时候,自己还颇无奈地认为这种问题真是徒劳而天真,现在自己走到这一步,才明白,当一个人爱慕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的时候,那一点点微末的可能性,是多么有力,多么重要。 思及此,乌天给柳叶打了电话。 “乌天?”柳叶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乌天听着有些不忍,但还是咬咬牙说:“我们见个面吧,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当面和你说清。” 两人约了下午在一家甜品店见面。 乌天挂了电话,又习惯性地拨了聂原的号码。这几天他一直在给聂原打电话,那头有时候是关机,有时候是无人接听。这一次仍不出那两种情况,无人接听。 乌天想,他躲着我……总比他直接跟我说他要和黄校长“合作”强,心里于是又滋长出一点儿自欺欺人的信心。 游戏也登陆了两三次,被白白追着问见没见老大,老大都半个月没上线了。乌天干巴巴地回答,我没见他啊。心说,我都大半个月没和他联系了,还想问你呢。 刚刚接到了老妈的电话,声音里满是疲倦:“小天,你和那孩子说得怎么样了?” 乌天沉默。 老妈又说:“他要多少钱?二十万还不够——再多点也可以商量,啊?” 乌天无声地叹气:“妈,我……联系不上他了。” “那可怎么办!”老妈又哭了:“黄校长说,九月一号你们教职工大会,要请省教委新上任的梁主任来,当众把当年你姑做的那件事儿……” “我……”乌天嗫嚅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午饭是和周贺一起吃的,他的婚礼定在九月中旬举办,这段时间又是准备婚礼,又是跟后妈明争暗斗老头儿的产业,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乌校长的事儿出在教育系统,周贺也帮不上忙,只能安慰乌天说:“当不成老师就算了吧,去你爸公司当老板。” 乌天摇摇头,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 下午去见柳叶,到了这种时候,乌天反而有种平静,大概是因为完全豁出去了,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柳叶,我……得对你道个歉,”乌天看着她特意打了眼影的眼睛:“是我没有足够明确地拒绝你——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 柳叶愣了,半晌一滴眼泪“啪嗒”落在桌面上:“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吗?” 乌天:“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柳叶忽然高声问道,带着哭腔。 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向他们这边投过来,所幸下午的甜品店里也就三四位客人。 “因为我……”乌天顿了顿,心一横:“我不敢。” “不敢?” “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 说完“是男人”三个字,乌天只觉得洒满阳光甜品店好像晃了一下,类似《成神》里画面一黑,然后又复活。 不一样了。 乌天把他和聂原的事情告诉周贺,告诉家人——其实这件事始终封闭在一个小圈子里。而现在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柳叶,那么,无论他和聂原的结局如何,乌天知道,他向这个深不可测的社会,坦白了。从此,在甘城这个三线城市里,相当一部分适婚女青年都会知道,七中有个挺好看的老师,是gay。 知道就知道吧,乌天笑笑,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他妈来吧。 柳叶抖着嘴唇问:“你是为了拒绝我才这么说的吗?” 乌天摇头:“不,我真的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了很久。” “为什么啊!”柳叶崩溃地大哭。 乌天起身走到柜台前,顶着服务员针刺般好奇的目光,要了一包餐巾纸。 “对不起,我之前太懦弱,一直到现在才敢告诉你。”乌天抽出张纸巾递到柳叶面前。 她精致的妆容都花了,脸上红一道儿黑一道儿的。 接过纸,反而哭得更凶了。 乌天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这行为相当直男。 过了好一会儿,柳叶才渐渐停止了抽泣,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后面色平静了不少。 “你们现在在一起了?” “没,他也许没打算和我在一起——我们俩的事儿,一言两语也说不清。” “那就这样吧。”柳叶拎包站起来:“我不会再联系你了。” 乌天回到周贺家,冲了个凉水澡,才让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 这时手机响了,竟然是柳叶。 “我又联系你了,”柳叶幽幽叹气:“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当时忘了问。” “嗯,你说。” “既然你没和他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向我出柜呢,你也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或者你也可以说你喜欢别的女孩子……” 乌天深吸一口气:“因为你很好,我不想骗你,”接着又说:“并且,我喜欢一个男人,这是我的事情,无论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都……不想再瞒着别人了,这样自欺欺人,没意思。” 柳叶沉默片刻,说:“你这样,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乌天诚恳地:“谢谢你。” “还是祝福你吧,”柳叶笑了一声:“说真的,你比我之前相过的那些男人强太多了。” “……你很好,能找到好男人的。” 柳叶什么都没再说,挂了电话。 乌天没嘱咐柳叶将这件事保密,因为他本来就做好了众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准备。说出来之后,更觉得无所谓了。 此时已经是8月21号,聂原消失——或者说刻意躲避乌天,二十多天了。 电话不接,人也找不着。 “嗡——” 一条微信,郑嫣发来的: 学长你快看微博,我擦擦擦,男神被扒了!!! 乌天心猛地一跳,点开微博,刷新——消失许久的废物转发了一条微博! 废物 51分钟前来自android 是这样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而他转发的那条微博—— 废物大大的老粉:废物大大真的不要太厉害,搬砖工里的文学家,文学家里的搬砖工。其实呢,从废物大大文里频频出现的错别字我们就能看出来,废物大大的文化水平……咳咳咳,你们懂的。但我真的没想到废物大大是劳动在社会主义建设一线的搬砖工啊我勒个去!!!这样一来废物大大任性无理的弃坑行为我都能理解了,真的!!!大大他是去建设社会主义了啊!!! 哦,我是怎么知道的咧?嗯,为了避免你们说我黑大大,我就直接上证据了: [图片] [图片] [图片] 解释一下,第一张图是废物大大n就之前发过的游戏截图,他在《成神》里的号,现在还在玩哦,“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嗯,难道不该叫“如果我是民工你会爱我吗”~~~ 第二张图呢,是废物大大在游戏里的朋友,一个萌萌的妹子,妹子和废物大大很熟,但是对大大写文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 第三张图就是废物大大和她的聊天记录啦,看到了吧,废物大大自己说他在工地上干活的,绑钢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懂,应该和搬砖差不多吧,我们暂且视为搬砖的变体……_ 乌天看完最后一个字,心里烧了把火似的焦急。 难以想象聂原是怎么平淡地说出“是这样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乌天已经不想看这条微博下的评论了。 他盯着“废物”两个字犹豫片刻,给他发了微博私信: 聂原,我是乌天,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攻击你,我很着急。我已经知道黄校长的事情了,无论你打算做什么,先接一下我的电话可以吗?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在这里回复我也行。 又发一句:我等你。 发完之后乌天没关聊天框,就一直眼睁睁盯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自己发过去的那两句话的前面,多了两个小小的灰字:已读 像一把锤子砸在心尖儿上,乌天呼吸一滞。 聂原没让他紧张多久,没一会儿就回复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乌天回:偶然,嫣嫣然是我大学学妹,她向我推荐你的,我就关注了你的微博,之前你跟我说你也在甘城,还有那次你手机坏了,用小梁的iphone4发了条微博,我看见了,而之前你的微博都是用安卓发的。所以我就确定是你了。 所以在游戏里你也知道我是我? 前段时间往前翻你的微博,看见那张截图,我才知道。 发过去的话显示了已读,但聂原没有回复。 聂原,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让我知道。 聂原没理乌天的解释,却没头没脑地回一句: 我在网络上写文,别人都叫我大神,我本来挺骄傲的,现在被他们扒出来我是农民工了。 乌天急忙回:你的文写得好,和你现实里做什么工作没关系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连最后一个装逼的地方都没有了。乌天,我觉得我真的和我的笔名特别般配,我是个很失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100章之内能完结…… ☆、唱歌 乌天感觉隔着屏幕看见了聂原的表情,皱着眉,抿着嘴唇,目光缩成一团委委屈屈的。这么一想,乌天恨不得一手插进手机屏,把那端的聂原拽进怀里,使劲儿揉一揉。 但事实他连聂原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沉吟片刻,乌天发去三个字:你很好 聂原回: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是什么样子,我自己最清楚 见他语气这么坚决,乌天只好顺着他问:你觉得你是什么样子? 结果就再没了回音。 乌天发的这条消息显示“已读”,那也就是说聂原不想理他了,或者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乌天泡了袋方便面做晚餐,洗了一身衣服,在微博上把关于废物的“八一八”看了个遍,一抬头,九点一刻。 聂原还是没回复。 看来他今晚是不会回复了,乌天又给他发了条私信:如果急着找我,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然后就干脆地退出了微博。 聂原就像只趴在地上把身子紧紧卷成一团的大猫,护着柔软的肚皮谁都不给看。现在好不容易,这只大猫抬了抬爪子,有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是个好的开始,但同时也是场持久战。 乌天攥着手机想,那就慢慢来,早晚在你肚皮上揉一把。 十点多的时候周贺回来了,驼背,眼皮耷拉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肾虚”二字。 “我——操——”周贺踢掉鞋子,扑倒在沙发上:“女人太可怕了,我不想结婚啊啊啊!” “纵欲过度了?”乌天在他身边坐下,问。 “纵你妹啊,”周贺嗓子是哑的:“今天陪韩小冉去挑家具,走着走着她就开始买衣服了,我靠……从上午到现在,脚没停,我觉得我从小到大逛街的时间全加起来,也没今天逛得久。” “这不是体验婚后的家庭生活吗,”乌天安慰他:“反正以后也得陪老婆逛街的。” “陪个屁,结完婚我们就各过各的。” 乌天不说话了,他觉得周贺就是嘴硬——之前对薛立臻是这样,现在对怀了孕的韩小冉也是这样。两个人有了结晶,就算感情再淡薄,也和以前不一样吧? “有吃的没?”周贺捂着胃问乌天:“饿了。” “只有方便面。” “行行行,给我泡一袋。” 没一会儿,酸菜牛肉面的味道就在屋里弥漫开来,周贺挑起一筷子面,问:“你姑姑那事儿怎么样了?” “还那样,僵着。” “聂原还是不肯露面?” “……我今天在网上和他联系上了。” 周贺“咕嘟”吞了一大口汤:“他人呢?” “不知道——我没问。” “那他怎么想的,答应和那个什么副校长一起整你姑了?” “我没问。” “不是,你问什么了?” “什么都没问,他心情不好,就陪他聊了两句。” 周贺:“……” “我吃完再跟你说,”周贺叹气:“要不然影响食欲。” 他说完就开始“呼”“呼”地吃面,看样子真是饿得够呛,连平时一丝不苟地把胡萝卜丁挑出来的步骤都省去了。 乌天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鲁迅的《彷徨》看,没几天就要开学了,他已经开始备课。 “我就邀他同坐,但他似乎略略踌躇之后,方才坐下来。我起先很以为奇,接着便有些悲伤,而且不快了。细看他相貌,也还是乱蓬蓬的须发;苍白的长方脸,然而衰瘦了。精神跟沉静,或者却是颓唐,又浓又黑的眉毛底下的眼睛也失了精采,但当他缓缓的四顾的时候,却对废园忽地闪出我在学校时代常常看见的射人的光来。” “在备课?”周贺放下筷子问。 “嗯,”乌天将写着“在酒楼上”的书页合上:“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还对聂原有想法?” 乌天点点头。 “……” “你要是又想跟我说别傻逼了——” “你就没想想你姑怎么办?”周贺打断乌天。 “其实我觉得聂原不会和黄校长‘合作’。” “那是你觉得”,周贺冷笑:“你想过没有,黄校长之所以敢跟你姑摊牌,就是因为聂原那边已经同意了——就算没完全同意,也基本上说定了,剩下没商量好的,可能是给聂原多少钱这种事……”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6节 “不可能!”乌天喝道。 周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把烟盒丢给乌天:“乌天,你真的不能拿高中的印象,来看现在的聂原,人都会变。” 人都会变。乌天想起来的却是今天下午在微博私信里,聂原说,乌天,我觉得我真的和我的笔名特别般配,我是个很失败的人。 “他没变。”乌天语气笃定。 “那是他糊弄你个傻逼!”周贺带着点怒意:“给你牵个手亲个嘴你就觉得聂原还是高中那会儿任你揉捏——他故意的你懂不懂?你看看现在的薛立臻,要不是以前就认识,你能想象出来他高中的时候追着人满街打?” “你就是自己骗自己,乌天。” 乌天使劲儿捏着书,力气大得的指尖都泛白了,也愣是想不出反驳周贺的话。 确实是无法反驳,眼下,乌天不知道聂原到底有没有答应黄校长——毕竟,他是无可争议的受害者。答应了,挺合理的。 乌天感觉自己像个气球,刚刚大喊“不可能!”的时候硬气得不行,但其实,一戳就破了。 “我就怕你被他耍了还自个儿高兴呢,”周贺拍拍聂原的肩:“你别跟他废话了,就直接问他想要多少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痛快点。” “……我想想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乌天梦见了聂原。 那是个场景逼真、内容怪诞的梦,乌天是现在的年龄,在七中当老师,而聂原竟是16岁的样子,穿着肥大的校服,成了乌天的学生。 “你这道诗词鉴赏失分太严重了,没看懂这首诗吗?” “第一次见这个诗人……”16岁的聂原无辜地眨眨眼。 “陈与义,以前没见过?不对,我们日测的时候考过这首诗,题还是我出的,你忘了?”乌老师皱眉。 “啊,是吗……”聂原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乌老师看着唇红齿白的聂原,心想,好嫩啊!!!好乖啊!!! “讲卷子的时候认真听听,平时买本诗歌鉴赏的练习册练一下吧。” “嗯,好,谢谢老师。”聂原温顺地点头。 乌老师的理智瞬间就崩溃了,刚要伸出爪子揉揉聂原的头发—— “聂原?”门口闪出一个人影,打断了乌老师的心猿意马。 “你——”乌老师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那是16岁的自己! “老师好,”16岁的乌天一副不满的表情:“我等聂原吃饭。” “你……你……”乌老师结结巴巴:“现在是哪一年?” “2008年啊,”聂原面带疑惑:“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 聂原快步走向等在门口的乌天,乌天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光,勾勾嘴角,和聂原肩并肩走了。 乌老师站在原地,看着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聂原!” 乌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一片静谧,天色有些发白了,夏天总是天亮得很早。 摸出手机,2015年8月22日,4时17分。 乌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打开了微博。 依旧没有聂原的回复。 一瞬间,梦中的惊惶又袭上心头,2008年一去不复返,连带着聂原,湮没在堆砌的岁月里。 乌天死死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突起。 半晌,他脱力似的松开拳,拿起手机,拨了聂原的电话。 “嘟——嘟——嘟——”楼下隐约传来早起的老人的收音机声。 “嘟——嘟——嘟——”收音机的声音变大了,听众朋友们早上好,即将为您带来的是单田芳的《隋唐演义》…… “喂?”聂原的声音咕哝着,明显是刚被吵醒。 “……聂原,是我。” “乌天,”聂原顿了顿,大概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了?” “我能不能来找你?你在哪?” “……” “聂原,”乌天竭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我想见你,现在,立刻,见你。” “……”又过了几秒:“那开视频吧。” “好。”乌天麻利地打开床头灯,发去了视频邀请。 聂原接受邀请。 手机卡了两秒,然后,乌天看到了聂原的脸。 他的下巴上有很显眼的青色胡茬,好像又瘦了一点,一张脸棱角凌厉得逼人,头发乱糟糟的。 “打扰你睡觉了。”乌天目不转睛地看着聂原的脸,说。 “……没事,你怎么了?” “我……”打死乌天也说不出口“刚才做了个梦把我急得不行”。 灵机一动:“我给你唱个歌吧!” 聂原:“……” “我失眠了,”乌天尽量装得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算了你唱吧,我听听。” “那我唱了啊——”乌天清清嗓子:“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唱着唱着,乌天闭上眼,被焦虑覆满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一曲毕,张开眼,视频里聂原的脸,成了灰白色的墙壁。 “聂原?”乌天轻声叫。 回答他的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乌天笑笑,关掉了视频。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这首歌~ ☆、针对 之后的几天,乌天和聂原心照不宣地,每天都在网上聊上一会儿。乌天从没问过聂原黄校长的事情,聂原也不提。 聊得最多的是这七年彼此空缺的生活,乌天一直在上学,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聂原的生活,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 他在槊县一中待了一学期就不读了,“每天都学不进去,那个学校也特别烂,学生大都是高中毕业就不念书了”,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打工岁月,修家电,贴瓷砖,当保安……哪个都做不长久,徒留下满心失落——虽然聂原嘴上没这么说过,他只是说:“挺累的。” 直到近三年,不得不放下和聂美荣的矛盾,跟着后爸陈来运的小施工队干活,搬砖,绑钢筋,看电缆……也就有了后来说的,靠着后爸吃饭。 “刚开始我特别看不起我妈,感觉她太……无耻了,结果后来我还得靠她给陈来运说好话,给我找个混饭吃的工作。”隔着屏幕,聂原语气很平淡。 “陈来运经常难为你吗?” “也没那么夸张。” 想想那天陈来运带着几个地痞流氓去搬聂原家的东西……乌天心里发酸。 “南京怎么样?”过了几天,聂原忽然问。 “还可以吧。”乌天不想细说南京有多好,怕聂原听了心里更难过自己没上大学。 “秦淮河很漂亮?” “挺好的。” “你别扭个什么劲儿,问你话呢。” 乌天想了想:“开语音吧,打字太慢。” 聂原果然乖乖发来了语音邀请。 “聂原?”乌天轻声问:“听到了吗?” “听到了。” “明年春天咱们去南京玩儿吧?” “……我就问问,也不是很想去。” “挺好玩的,”乌天笑笑:“吃的也很多,锅贴啊,鸭血粉丝汤啊……我现在一下子数不过来。” “再说吧。” “我想带你去我的学校转转。” “再说。” 聂原切断了语音。 乌天心里又难过又好笑,总觉得聂原没上大学太可惜了,再想想他那副别扭的样子,有点可爱。 8月28号,乌天回学校上班。学生9月1号开学,老师们自然要提前几天上班。 乌天搬进了高一办公室,身边的同事除了许熙外全都换了。 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上午,乌天就感觉到了,同事间微妙的氛围。乌天在的时候,一向热闹的办公室少有人说话,即便是说话,也都压着声音。而乌天离开办公室去了趟卫生间,再回来,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就清晰听见里面的声音,来自一位教地理的年轻女老师:“哎,他真是gay啊,之前没看出来啊!藏得够深的!” 乌天准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中, “要不然人家本科毕业就来教书呢,乌校长也真够厉害的,当年做了那种事,现在还敢把他弄过来上班!” “乌天?”许熙走过来,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乌天。 “……”乌天冲许熙点点头,推门进去。 刹那间,办公室回复了安静。路过那位女老师时乌天瞟了她一眼,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上的ppt。 估计忽然推门进来也吓着她了,她倒是变得够快。 乌天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带上水瓶和纸笔,干脆去图书馆看书得了。 睡醒午觉从宿舍出来,正好碰上许熙。 “哎乌天,”许熙拍拍乌天肩膀:“你最近……小心点,高主任。” “什么意思?”高主任是高一年级组组长,乌天的直属领导。 “我,那天——”许熙表情纠结。 “你直说吧。” “我那天去给高三1班送卷子,”高三1班是上学期乌天和许熙带的班级,“学生都问我你的事儿……还跟我说,高主任有一次给他们班代课,说了你一些不太好的话。” 不太好的话。 “高主任和黄校长关系好像也不错。”许熙补充道。 这下乌天就懂了,低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熙伸直脖子看了看走廊,确定没人经过,才开口:“有个事儿我憋了好久了……就,上次你陪我相亲,然后碰见个同学,因为他挨了打,那个同学,就是他们传的你高中时候的……” 乌天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许熙知道自己猜对了,耸了下肩:“你是不知道你当时那个表情,一下子就跟平时换了个人,我以为你要上去拼命。” “……是么。”乌天笑笑。 下午召开高一年级语文组会议,乌天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漩涡中心,于是相当自觉地坐在了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所幸语文组组长是位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太太,头发半白了,面容不怒自威,一板一眼地向大家布置着开学后的教学计划,其他事情只字不提。 这种情景让乌天心里舒服了点——起码老太太看着自己的时候,没有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们第一次月考的难度,我认为低一些比较合适,学生刚进高中,数学、物理这些理科都是很大的挑战,这个时候不能把语文出得太难,大家觉得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 “那我们来安排一下月考卷子,崔老师出阅读理解,沈老师出诗歌鉴赏和文言文,李老师出基础知识,乌老师出作文——我进行最后的审核,都没问题吧?” 见众人无异议,老太太接着说:“这次批改卷子,我们要用机器扫描了在电脑上——” “噔噔噔”三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乌天离门最近,起身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是高主任。 “刘老师在开会啊?”高主任笑着问老太太。 “高主任有事吗?”老太太语气不大好,大概是不高兴开会被打断。 “没什么事,这不黄校长要求年级组长参与各学科的工作安排吗,我来参加语文组的会,顺便向您取取经。”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了。 乌天看见老太太轻微地皱了皱眉。 他们是围着一个长桌开会的,老太太独自坐在长桌宽边的主座上,现在高主任打断会议不请自来,还一屁股坐在和老太太一样的主座上——耍威风的意思显而易见。 “刚刚说到哪儿了?您继续。”高主任笑眯眯道。 “出月考卷子安排好了,我在这里和大家简要介绍一下用电脑批卷子需要注意的事项……” “刘老师,稍等一下,”高主任打断她:“咱们语文组谁来出月考卷子啊?” 老太太脸都黑了:“崔老师出阅读理解,沈老师出诗歌鉴赏和文言文,李老师出基础知识,乌老师出作文——高主任也想来出语文卷子吗?”高主任是教化学的。 “我可没那本事,”高主任仿佛听不出老太太的不满,笑着说:“不过,我觉得卷面分配上有点儿问题,啊当然了,我只是提个建议啊。” “什么问题?” “作文在语文卷子里占的比重不是很大么,我看,还是找位资历深一些的老师来出吧?” 乌天心一跳,想,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资历都是经验累积起来的,年轻人就是要多积累经验——我看乌老师出作文题目,没什么问题。”老太太语气坚决。 高主任咳了两声,假意朝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哎,现在没别人,都是语文组的老师,我就和大家直说了吧,”顿了顿,看向乌天:“小乌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吧,我可绝对没有歧视的意思啊,不过,这件事情影响的确不好,甚至都有这届高一学生的家长来问我了……我建议小乌这段时间,避避嫌,等风头过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角落里的乌天。 高主任依然是笑眯眯的:“小乌,你说呢?” 乌天定了定神,面无表情道:“我的私事,和我的工作没关系吧。” “可这不是你的私事太特殊了吗,小乌,年轻人机会多得是,这件事影响这么大,我劝你还是低调一些。” 这还是开始上班之后,这件事第一次被当众拿出来说。 乌天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周贺的话又蹦出来,黄校长敢直接要挟乌校长,说明他已经胸有成竹了,那也就是说聂原…… 老太太“嘭”地把手里的瓷质水杯放在桌上:“这件事等上级通知吧,高主任,我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好,等上级通知。”高主任皮笑肉不笑。 “乌老师还是出作文题。” “嗯,好。”乌天缓缓吐出一口气。 散会的时候,高主任一声招呼不打,直接走了。其他老师看看乌天又看看老太太,心照不宣地什么都不提。 会议室里只剩下乌天和老太太,她压根没起身,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乌天走过去:“刘老师,我……” “你不用管高主任,”老太太轻轻放下茶杯:“先做好手头的事儿吧。” 乌天点头:“嗯,我知道。” “还有,”她看向乌天,目光带着几分柔和:“接下来,这种事还会很多,我希望你做好准备……坚强一点,乌天。” 乌天愣了愣,连忙说:“我没事儿——谢谢您。” 走出会议室,乌天心想干脆留点时间给其他老师八卦,于是又向图书馆走去。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乌天掏出来。 一条微信。 聂原:正仓北路租的房子,来。 ☆、打碎 乌天吓了一跳,没想到聂原会给自己发短信——语气还那么急促,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也顾不上一会儿还有高一年级全体教师会议要开了,乌天跑出校门,气喘吁吁地打了辆车向正仓北路赶去。半路上他本要给聂原打电话,忽然想到,聂原发短信给自己,难道是不便通话? 这么一想,电话不敢打了,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急。 七中和正仓北路都靠近城市的边缘,斜斜相对着,从七中去正仓北路,就算是走外环,最少也要半个小时。 “师傅,能不能再快点?我有急事儿。”乌天催促。 司机白了乌天一眼:“再快也不能飞过去啊!” 乌天沉默了两秒:“我媳妇生孩子!” “啊?!”司机明显愣了,随即猛一踩油门:“早说啊!” 当出租车停在那扇熟悉的铁门门口时,乌天都要吐了。这司机师傅真是实诚人,一路上把车飙得跟后面有人追杀一样。 乌天双脚挨着在地面时,险些一个踉跄,给路人行个顶礼膜拜。 当他以50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楼道口时,真的就脚步一乱,摔倒了。 因为他看见聂原,站在自己楼道里,正冲着自己。 ——他穿着件白色背心,当下已经染上了血污。裸露出来的双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汗水。一张瘦得干巴巴的脸,面无表情,又青又紫。 最重要的是,他右手攥着根钢管。 “没事吧。”聂原走到乌天面前,一把将他拽起来。 “你……” 乌天以为聂原出什么事儿了,但眼下的情况,似乎是聂原让别人出什么事儿了? “我没事儿,”聂原咧嘴笑了,一脸青紫,显得有些可怖:“进屋说话吧。” 乌天错愕地跟着聂原往里走,走了几步,看见聂原家对门的铁防盗门上有个坑。 不怪乌天眼尖——这个坑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根本无法用余光带过。 “别看了,我砸的。”聂原拉开门:“进来。” 屋里更是一片狼藉,比陈来运带人来找事那次,有过之无不及。 碎了的碗,折了一只脚的塑料桌子,扁了的垃圾桶……简直无处下脚。 聂原把大门关上,靠在门上:“就这么站着吧,没地方坐了。” 乌天屈起食指想碰一下聂原高高肿起的颧骨,手伸了一半,又无措地悬住:“这是怎么回事?” “陈来运又把我妈打了,抓着头发往地上摔,”聂原声音很平淡:“我去给了他一砖头,他又带着人追过来。” 乌天心一跳:“他们——” “他们没占着便宜,”聂原将手里攥着的钢管在地上杵了杵:“我准备好的,就等那帮傻逼来。” “……” “对门住了几个工地上的人,知道我是弯的之后,就总往我们门口倒垃圾,之前顾着小梁,没搭理他们……现在小梁不在这儿干了,我就不忍他们了。” 聂原说到最后,竟然笑了笑。 乌天后背一阵冷汗:“你也不怕他们几个人打你一个,给你打出什么事来?!” “他们才没那个胆子呢,都怕赔医药费,对这帮人,你硬,他们就软了。” “……” “乌天,”聂原身体微微右倾:“太他妈爽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快意。仿佛是,终于把压在心头的顽石一拳打碎了,混着血肉吐出来。 这种感觉。 乌天陡然想起告诉柳叶自己喜欢男人之后——好像亲手点燃了绑在胸口的炸药包,血肉模糊的同时,又有自绝后路的痛快。 如果非要给这种快意下一个定义的话,那大概是,终于把躲在混沌中的自己拽了出来,即便代价是天崩地裂。 乌天深深看着聂原:“走吧,去医院。” 聂原点头:“我发现最近总是进医院……哎我操!”他刚丢掉手里的钢管,就脚踝一软,朝乌天栽去。 乌天一把架住聂原,刚刚稍放下了些的心又悬起来:“腿怎么了?” “脚腕被那几个孙子踩了,可能骨折了。” 乌天一条胳膊穿过聂原腋下架着他,然后缓缓半蹲,把聂原丢到一边的钢管捡起来:“你拿着个撑一下,”乌天背对着聂原蹲下:“来,我背你。” 聂原夹着拐和乌天走出医院的时候,乌天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许熙打来的,乌校长打来的,老太太打来的,甚至还有高主任打来的。 乌天知道自己翘了会,干脆就通通掐断。这也就导致了,两人一边慢慢往外走,乌天的手机一边“叮”“叮”地提示着未接来电。 聂原:“你手机。” 乌天摇头:“不用管,走吧——那房子现在没法住,你今晚怎么办?” “我打个的回槊县,这几天本来也没住那儿,住在村里的。” “你住村里?我上次去找——”说到一半,尴尬地停住。 聂原看看乌天:“那会儿我去北京了。” “……你真的去北京了?” “你以为我就为了躲你,编的理由啊?” “……” “哦,说到这个,”聂原放慢语速:“那个黄校长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乌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知道了。” “没什么想说的?” “我能说什么,”乌天无奈地垂着头:“你答应他,挺合理的。” “那你还联系我干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要用真爱感化我?”聂原语气有点嘲讽。 “我也不知道,”乌天顿了顿,又补一句:“这是实话。” 聂原把拐杖卡在腋下,抱着手臂,硬是做出一副岿然不动无欲无念的样子:“学校里情况怎么样?” 他这话问得直指痛处,阴鸷的神情在乌天脸上一闪而过,乌天竭力保持神情如常:“就那样,没什么事儿。” “哦,行,我回去了。” 说完,支着拐杖向不远处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乌天凝望着聂原的背影,直至他钻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看来聂原确实答应了黄校长。 今天是8月29号,虽然离立秋还早,但乌天觉得,这个火热的夏天要过去了。空气里似乎已经带上丝丝凉意。 9月1号是全体教职工大会,也就是黄校长给出的最后期限。 聂原这时候把自己叫来,是什么意思? 乌天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路,走了会儿神儿,想通了。 聂原是想表态:与对待陈来运和对门的工人一样,聂原要让乌天知道,这次,他是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揭发乌校长,这是没有余地的。而聂原和自己,乌天揉揉苦涩的眉心,也是没有余地的。 聂原这是预先通知自己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吧…… 新文有在计划,不过可能要明年一月再开了。 ☆、阴影 回到学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乌天深吸一口气,向办公室走去。结果还没到办公室,就遇见高主任和几个老师一起下楼。 “乌天,”高主任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乌天:“你去哪了?不知道四点开全体会议?” “有急事儿。” “什么急事儿——都顾不上请假,你这是旷班你知不知道?” “确实顾不上,不好意思啊高主任。” 高主任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哦,那就按旷班处理了,取消今年所有评优评先评职称的资格。有意见吗?” “……没意见。” 其他老师大气不敢出一声。 高主任双手背后,扬着脑袋走了。 乌天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沉下脸,一拳打到墙壁上。钝痛从指关节迅速蔓延开来,他用力太大,整个手掌又疼又麻。 教学楼的楼道里寂无人声,声控灯灭了。乌天背靠着墙,凝视着脚下墨绿的瓷砖。 很久以前,也是这情形,原因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独自一人负气跑到全是空教室的五楼,没一会儿,聂原“蹬蹬蹬”跑上来找他。 那时候的愤怒和委屈多简单,被乌校长谈了次话就能黑着脸沉默好久,等聂原来温声软语地哄。 不像现在——乌天疲倦地闭上眼。 乌天给乌校长打了电话:“我今天去见聂原了。”语气透着失落。 乌校长倒挺平静:“他怎么说?” “没明说,但是他的意思就是……答应黄校长了。” “嗯……”乌校长沉默片刻:“小天,这段时间比较麻烦,要不然你请几天假吧。” “不用,我没事儿。”乌天干脆地拒绝了——请几天假就能躲得开吗? 就算能,乌天也不想再逃避了,自己做过的事儿,就该自己面对。反正最差就是从七中滚蛋……他更担心乌校长,想起乌校长受到的要挟,又是心乱如麻。 事情越发朝着不可控制、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而他只能被推着向前走,无力反抗,无力改变。 晚上在食堂吃过晚饭,乌天给乌海东打了电话,他直接摁断了。乌天心想乌校长应该把情况都告诉他了。 明天后天放假,九月一号正式开始上班。 乌天想了想,还是离开学校,去了周贺家。现在好像就连宿管都带着异样的神情打量他。 他离开了一周,周贺家却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看来周贺也没回来住。 “哪呢?”乌天给周贺发了条微信。 周贺直接回了电话过来,喘着粗气儿:“我操,薛立臻走了。” “走——”乌天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走哪儿?” “我怎么知道他走哪儿!妈的,他背着我办的离职手续,把他欠我的钱打到我账上,然后就走了。” “他……为什么?”乌天心里已经有了谱。 “谁他妈知道这傻逼脑子里在想什么!”周贺咳了咳:“我发着烧找了他一天,段可湘我都去问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乌天暗暗叹气:“他做得够明白了吧,钱都还你了——你这不要结婚了,他还待在你身边干什么呢,自讨没趣么不是。” “……” “你别又跟我说你俩合作愉快,跟韩小冉是合作,跟薛立臻是合作,你就没点真心?” “韩小冉和我协定都签好了!婚房写她的名字,以后生了孩子,每年给她三十万,离不离婚随她,这些我都给薛立臻说了的!” “你的重点错了,”其实乌天知道,周贺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薛立臻为什么要离开:“薛立臻是受不了你俩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懂吗,他走是因为你,不是因为韩小冉……他觉得没意思了吧。” 果然,周贺沉默几秒,低声说:“我知道。” “别找了,你找着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了,你自己想清楚了么?如果你找着他了,你就不结婚了,还是继续和他保持‘合作关系’?” “……是啊,”周贺又咳了两声:“我发现你这不脑子转得挺快,怎么一碰上聂原就犯蠢呢?” “闭嘴吧你,”现在一想到聂原乌天就抓心挠肺地郁闷:“回来不,我明天后天不上班,咱们两个……哎,现在得互相安慰了。” “回来吧,懒得去新房子看韩小冉那张脸。” 没一会儿周贺就到家了,乌天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周贺说自己“发着烧”只是有点感冒的意思。 周贺的脸蜡黄蜡黄的,嘴皮干裂,咳嗽咳得都快吐了。 乌天用手背在他脑门上碰了一下:“这么烫!” “家里有退烧药——咳咳咳。” “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光吃退烧药也不是个事儿啊。” “咳,不用,今天比前两天好多了。” 周贺从冰箱里拿出袋速冻汤圆煮着吃了,边吃边咳,还锲而不舍地关心乌天:“学校那边儿怎么样了?” “不好。” 周贺不再说话。 一句“不好”,囊括了所有最坏的情况:聂原是真没把乌天放在心上,聂原和黄校长合作对付乌校长,乌天以后在七中肯定待不下去了…… 周贺仰头把汤喝光,擦擦嘴,面色好了些:“你看开点儿吧,不当老师跟着我做生意呗,至于你姑……哎,我说句实话,虽然这事儿是因你而起,但说到底那是她和黄校长争权,你和聂原的事儿是靶子,就算没你们这事儿,黄校长也会找别的理由整你姑。”说完,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知道,但是……”乌天痛苦地皱起眉:“很失落,因为聂原,也因为我自己,刚开始,我还老觉得能挽回,亏欠聂原的,我能补偿……回得去。”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周贺听懂了,叹了口气:“回得去什么回得去,过了太久了,人都会变。你看,薛立臻以前那么刺儿的一个人,自从借了我的钱给他妈治病,不就一下子低眉顺眼了。” 乌天倒是觉得薛立臻这人,看着是低眉顺眼的,心里却还有那股傲气,只不过,学会了隐藏。 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聂原写的那些,他看了之后还觉得聂原没变呢,但事实证明…… “哎,你们搞文学的,是不是有句诗挺有名的,‘却道故人心易变’什么的……”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7节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就是这句,之前在网上看见的,你说现在这句诗是不是挺应景的?” “你怎么这么文艺啊。” “操,这不是为了配合你的心情么,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的自己,俱是苦笑。 夜十二点,乌天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上眼,脑海中已经浮现出9月1号全体教职工大会上的情景——乌校长当着所有人,宣布自己退居二线,让位黄副校长。 这么一想,那天被聂原叫到正仓北路的房子里,又架着他去医院,目送他钻进出租车。 大概就是最后一次和他相处了吧。 聂原,聂原。 不知不觉,天气已经比七月时凉快了不少。夜沉如水,楼下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平行四边形的影子。 乌天起身,坐在窗边点了支烟。 然后他打开电脑,登录微博。 自从转载了那条曝光废物大神是农民工的微博之后,聂原就再没更新过微博。眼下,那条微博下的评论已经超过两千,表达震惊的,劝废物不要生气的,冷嘲热讽的,问废物怎么不更博的…… 再点开私信,他们俩很多天之前的聊天记录还在。 乌天指间夹着烟,一动不动对着屏幕看了很久。 烟燃尽了,他摁灭烟头,打开word文档,敲敲停停,打下了一段话: 聂原: 首先还是想对你说抱歉,七年前我和乌校长对你造成的伤害,已经不可弥补。如果和黄校长合作能让你舒服一点,那也挺好。 七年前你用那种方式和我分手,我承认,让我在心里怨恨了很久。但是今年再遇见你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后来看了你的,心里很难过,因为你过得不好。 我以为我们还是有希望的,现在才明白你的意思。很遗憾。 好了,不矫情了,祝你以后生活顺利。 乌天 2015830 凌晨00:47 全文复制,粘贴到和聂原的微博私信对话框。 点下“发送”,乌天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重重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周贺又高烧了。准确地说,可能是从昨晚烧到了清晨。 他整个人瘫在床上,乌天费力地把他扶起来:“周贺,去医院吧?” 周贺张张嘴,话还没挤出口,猛咳一阵,竟然咳出了血沫! “不用,再吃片儿退烧药……” “不用你大爷!”乌天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比自己还高一些的周贺弄下床,给他胡乱套上衣服,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一个小时之后。 周贺在病房躺着输液,乌天被医生叫进科室。 胡茬都白了的老医生举着周贺的肺部ct,确认似的看了又看,半晌,沉声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是他哥们,他家属……都不太方便。” “那这个情况我先跟你说一下吧,”医生把片子凑到乌天面前,伸出手指在上面点了点:“你看,这里,有阴影。” ☆、交代 “肿瘤?”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刚才已经在他肺部摸到了囊块,现在片子出来,阴影也存在,可以说……可能性很大。下一步就是做穿刺,根据细胞来——” “不可能!”乌天的脸煞白煞白的:“他才25岁,而且、而且他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得……肺癌?!” “肺癌”两个字,硬生生从乌天嘴里挤出来。 “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是肿瘤,只是可能性很大,最终结果要等穿刺出来,现在告诉你,只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医生皱着眉,表情怜悯。 “……”乌天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颤抖。 肺癌? 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吗。 如果不来医院,而是在家给周贺喂一片退烧药,再去药房买点消炎药,止咳的糖浆,让他在床上休息几天,这次重感冒就会很快痊愈吧?然后他会恢复原来的生龙活虎——没几天他就要结婚了,韩小冉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周贺?肺癌? 多么风马牛不相及。 这不就是一次普通的重感冒吗? “等他输完那三瓶液就去做穿刺,小伙子,你最好能通知到他的家属,还有……哎,让他自己也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说完,安抚地拍拍乌天的肩膀。 乌天在周贺的病房外站了很久。就那么木偶似的一动不动站着,面无表情。来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是步履匆匆,没人注意到一个年轻人的异样。 直到中午,阳光从走廊顶端的窗户照进来,笼住乌天冰冷的身体。 “乌天!”病房里传来周贺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乌天活动了活动僵硬的双腿,推门走进去。 “我睡了一上午?靠,中午还约了金峰的老总吃饭……” 周贺摁铃,请护士来给拔了针,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伸伸懒腰:“睡傻了要。” 乌天看着他健壮的手臂,宽阔的肩,微微发红的脸颊——说不出话。 “怎么了?”周贺问。 “……” “……你,哭了?” 下午乌天回了趟周贺家,把他的银行卡,医保卡,各种证件都带上了,又买了暖壶肥皂等等生活用品,然后开着他的车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周贺正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我去给你办住院,然后陪你去做穿刺。”乌天把买来的东西放好,对周贺说。 周贺抬起头:“你坐过来,有事和你说。” 乌天闻言坐在床沿上。 “我想了想,还是不住院了,”周贺咳了咳,继续说:“你想想,如果不是,那回家休息着也能好,如果是……那就更没什么意义了,是不是?” “是个屁,”乌天摁住周贺的肩:“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一会儿就去检查,然后好好治病。” “我最烦医院,你知道的,”周贺笑了笑:“我妈从生病到走的那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医院,我是真受够这地方了。” “受够也得待着,病……也分早期中期,好好治,没问题的。” “那这样吧,”周贺妥协:“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再来做穿刺、住院,行不行?” “……我去问问大夫吧。” 大夫当然是要求现在就住院检查,乌天好说歹说,就差把身份证压在医院来担保三天之后肯定会回来,大夫才勉强同意了,也答应给留着床位。 乌天回到病房:“可以回去了。” “好好好。”周贺点点头。 一到家,周贺进冲进自己屋子,翻箱倒柜。 乌天站在门口看着,见他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从里面拿出一沓红红绿绿的证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贺大概是……回来安排…… 乌天的鼻子又发酸了,背过身去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一直到深夜,周贺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个厚厚的文件袋:“煮袋儿汤圆……哎,叫外卖吧,丹桂轩的排骨饭,我想吃那个。” 乌天看看表:“这都十点过了,丹桂轩关门了,明天去吧?” “这么晚了?我还没觉着呢,光收拾东西了,”周贺把文件袋整整齐齐放在沙发旁的木质小桌子上:“明天把这些东西跟你交代一下,如果我……得麻烦你办不少事儿。” “……”乌天双手扣住周贺肩膀:“你别他妈说丧气话,你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事儿,就算甘城治不好,还能去北京,还能去国外……总能治好。” 周贺看着乌天:“你说操蛋不操蛋,昨晚这会儿我还在跟你说,看开点儿……”话没说完,沉默了。 两人打车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 点汤底的时候,乌天无视周贺吃辣的强烈要求,硬是把一份鸳鸯锅点成了两边都是清汤。 “等病好了随便你吃,辣得把肠子拉出来我都不管。” “乌老师,你太粗俗了吧……”周贺笑笑。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暖黄色的灯光竟显得有些落寞。周贺一边在锅里涮着毛肚,一边说:“这事儿别告诉我爸他们。” “嗯……但是,早晚得让他们知道吧。” “等我把该处理的事儿处理完了——明天就去见律师。再说了,早告诉他们,早让那婊子高兴么?” 乌天叹气,和周贺聊起以前的事情,周贺的生母如何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重,小三上位的后母和周贺老爹又如何折磨她,年幼的周贺如何看着母亲一天天憔悴、流泪,直至去世。 “一直到现在,我只后悔一件事儿,特后悔,那就是我妈生病最严重的时候,没好好陪陪她,”周贺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清汤:“当时是小学四年级吧,特别淘气,根本坐不住,就想出去玩儿,每天晚上在医院陪着她的时候,都摆个臭脸,她叫我我也不理。” 周贺说得轻描淡写,乌天听着却十分揪心。 周贺继续说,初中高中的时候如何和后母对着干,在甘城混了个大专毕业,然后继承老爹的公司,商场上,又是新的、更残酷的厮杀。 “虽然我老说你当不成老师就来做生意,但其实吧,我觉得当老师比做生意强多了,天天跟小孩儿打交道多好啊,不像我,”他自嘲地笑笑:“每天就跟一帮大叔老头称兄道弟,明争暗斗的。” “我……其实是想考研来着,现在重点中学招老师都要研究生毕业,要不是因为我姑,我哪进得了七中。” “想考就考呗。” “再说吧。”乌天喝了口火锅店送的大麦茶:“毕业快两年了,以前的知识忘了很多。” 两人又胡乱聊了很多,周贺说来说去,就是不提薛立臻。 乌天想问问他究竟怎么看待和薛立臻的感情,想想又放弃了,周贺不提,也许真的因为薛立臻不重要……至少,不那么重要。 凌晨一点,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周贺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这么爽地扯过淡了。” 这时已经是8月31号,也就是说,明天,就是全体教职工大会。 早上周贺去和律师见面了,乌天独自去七中见了乌校长。 “明天……” 到目前为止,没听乌校长表示过要退居二线。 “明天你按时来就行,不过,”乌校长手中的圆珠笔在纸上点了点:“做好准备。” 乌天点头:“我知道。” 下午回去,周贺已经在家了。客厅一向凌乱的茶几被他收拾干净,上面一份挨着一份,放满了文件夹。 “有些事儿提前交代给你,你记一下,喏。”周贺递给乌天一个软皮本和一支碳素笔。 面对此情此景,乌天只想和周贺抱头痛哭。 七年之前他和聂原周贺坐在网吧里通宵打游戏,困了就买瓶冰镇汽水一口气喝光,大口吞咽时,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那种青春飞扬,至今仍在眼前。然而时间倏然一逝,到如今,面目全非。 乌天红着眼眶接过来:“你说吧。” “嗯,首先,如果我……死了,我的财产,全部赠与薛立臻,”周贺指指桌子上的一个文件夹:“遗嘱赠与,我已经公证过了。” 乌天整个人都懵了:“赠与薛立臻?” “嗯,薛、立、臻,听清了没?哦,还提前给你包了个结婚的红包,当然如果你不结婚的话……反正就是个红包,以后总有送红包的事儿吧?” 乌天还是发懵。 “然后,我名下有四套房子,婚房写的韩小冉名字,一次性付款,这就不应管了。这四套房子……” 直到周贺把自己的资产挨个清点一遍,乌天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周贺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薛立臻去哪了?!我去把他找来!” “用不着,”周贺摇头:“我也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他早晚会回来吧,到时候你转交给他就行。” 周贺这家伙! “主要是,这些钱,我给你你也不要,是吧,我又不想给我老爹拿去让那婊子花,就只能给薛立臻了。” “韩小冉不是怀孕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 “……你……确定?” “嗯,做过检查了。” “……” 乌天忽然觉得周贺的日子过得简直是……萧索。 没有可以依赖的家人,就连薛立臻也走了,韩小冉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周贺从茶几的第二层摸出一张卡片:“到时候一并给他。” 那是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豆绿色的河水,木质吊脚楼,窄窄的船——右上角两个字:凤凰。 背面,周贺写了两行字。 不怪乌天八卦,实在是这两行字周贺写得太大了,一眼就看清了。 想再上你一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会给他的。”乌天笃定地说。 交代完零零碎碎的事情,周贺晃回床上打王者荣耀。乌天帮他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揣上钱包,“我回学校了,明天开全体大会,你好好待着别乱跑,后天我陪你去住院。” “行,”周贺点头:“你……学校的事儿,顶住了。” 乌天:“放心。” ☆、大会 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高三的学生吃晚饭,乌天便先回办公室待着,等他们吃完再去吃。上楼时,迎面走来和乌天一起进校的徐老师——她是研究生毕业,一直相当不爽乌天。 平常都是面无表情装作不认识乌天的徐老师,今天例外地停下脚步,冲乌天笑了:“乌老师。” 乌天也冲她笑笑:“徐老师,好久不见了。” “是啊,”徐老师低头看了看手里抱着的教科书:“教高三太忙。” 乌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点点头:“真是辛苦。”抬脚走人。 “乌老师,”她叫住乌天,脸上的笑变得满是嘲讽:“上学期咱们一起带的高二,怎么这学期你没继续带高三呢?” “啊?”乌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的学历限制了你,毕竟嘛,你看看这两年我们学校招的老师,除了你,还有谁是本科毕业呢?”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建议你去混个在职研究生嘛,乌校长关系那么多,肯定很容易就解决了吧?” 乌天心里明白,大概是黄校长放话了,乌校长即将“让贤”……她才敢这么撕破脸说话。 “哦,好,我考虑考虑。”乌天懒得和她废话,走了。 身后的徐老师锲而不舍:“好好考虑啊!”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乌天打开灯,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抽了支烟。 事已至此,继续待在七中也是自取其辱。其实也怨不了别人:犯的错,偷的懒,一股脑还回来了而已。 又想起周贺的病,聂原的决绝,一颗心如坠冰窟。 抽完烟,乌天起身去办公室角落里搬了个之前放答题卡的空纸箱,放到自己的座椅上。然后他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书,笔,水杯,学生送的小摆件儿……整齐地收进那只纸箱子。 东西并不多,很快,桌面上只剩一台台式电脑,一旁的小书柜也空了。 乌天把纸箱放在桌子下面,起身,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这会儿高三的学生开始上晚自习了,乌天趴在连廊的围墙上,看着高三教学楼里一扇扇明亮的窗户,和窗里埋头自习的学生们。 七中的教学楼每年都在变,现在的高三教学楼,就是七年前的高一教学楼。 校园染上了一层暮色,篮球场上,一个孤零零的篮球立在篮球架旁边,大概是趁着晚饭时间打球的学生忘了收。田径场上,有体育生穿着荧光绿的运动衣,正在排队踢腿。 9月1号,7:30闹钟响了,乌天起床,洗脸,刷牙,换上昨晚睡前准备好的黑色西装,这是学校发给每位教师的正装。 8:30,乌天吃完早饭,向多功能会议厅走去。 已经有不少老师到了,见了乌天,都是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的表情。 刘老太太也到了,冲乌天招招手:“来,乌老师,坐这儿。” 乌天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到了这会儿也没必要再避讳什么了,乌天轻声问:“您听没听说黄校长今天要在会上……揭发乌校长以前的事情?” “我知道,”老太太面色冷峻:“你有什么打算么?” “没什么打算,”乌天看见黄校长走进来了,在第一排的领导席坐下:“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那个学生答应黄校长了……其实应该在他那里努力努力的,毕竟你们是同学。” “没必要,”乌天垂下眼苦笑:“他不吃这套的,再说,他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 “我听小范说,暑假见你们在一起?” “……嗯,就是偶然碰上了,聚了聚,当时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老太太推了推银丝框的眼镜,不说话了。 紧接着,2015学年教师大会开始了。 第一项是会议致辞,乌校长的讲话内容和往年没有差别——但乌天注意到了,介绍与会嘉宾时,多了一位省教委的邹主任。 第二项,对上一学年获得各项荣誉老师们进行表彰。 第三项,对2015年高考中取得了突出成绩的老师们进行嘉奖。 第四项,教师代表发言。 进行到这儿,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像一场漫长的凌迟,会议厅里坐满了人,乌天身上出汗了,衬衫粘贴着皮肤,更感觉芒刺在背。 台上的教师代表说:“谢谢大家。”然后鞠了一躬,走下台了。 乌天心一跳,到了这时,该由校领导来作总结发言,然后散会。 主持人:“下面有请我校黄泽斌副校长致辞。” 乌天想,来了。 “哈,我们的空调该修修了,坐在那儿给我热得都想提前散会啦!”黄校长豪爽地笑笑:“所以我就长话短说,拣重要的说吧!” “想必大家这段时间也听说了,这段时间,我们学校里有一些传言……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大家都在,我来给大家解释一下,”他停顿片刻,脸上浮起志在必得的微笑:“7年前,也就是2008级学生,嗯,当时我们乌校长的侄子,现在教语文的乌天老师,就在那届学生里——其实,今天教委的领导在,我不该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的,毕竟……影响不太好,但我考虑了很久,我就想,不行,我得说出来。毕竟,这件事情关系着一个孩子的前途啊。”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周围的人都扭头看着乌天,乌天面无表情,等着黄校长的下文。 “简洁地说,就是当时正在上高一的乌天老师,和他们班的一个男同学,谈恋爱了,”黄校长一开口,小声议论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其实学生早恋是挺常见的嘛,至于同性恋呢——哎,现在社会开放了,同性恋,我们也可以理解,对吧!” “不过,高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那个和乌天谈恋爱的男孩儿,就转学去了槊县一中。” “今年暑假的时候,我知道了这件事,怎么想也想不通,从七中转到槊县一中?槊县一中这学校,每年考上三本的学生才不到百分之一……我调查了一下,结果很惊讶,”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向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乌校长:“乌校长,您不解释一下么?” 他接着说:“事实是,乌校长威胁这个学生说,如果不转学去槊县一中,就把他和乌天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他的父母,这个学生很害怕,不得不答应了乌校长,没过几天,乌校长就帮他办好了转学手续。” 整个会议厅都沸腾了,老师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出爆炸性的丑闻。 乌天一动不动地坐着,整个人仿若一尊雕像。老太太皱着眉,也不说话。 “一派胡言!”乌校长忽然起身走上台,连话筒都不用,厉声道:“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对我的构陷和污蔑,我要起诉你!” “构陷?”黄校长冷笑:“那个被你转学到槊县一中的学生,今天也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议论声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来了又怎么样?你能证明他说的是真话?你能证明——你和他不是提前串通好了?”乌校长很有气势地抱着手臂:“正好教委的领导也来了,邹主任,您说说,这种有损名誉的事情,是他几句话就能扣在别人头上的么?!” 黄校长表情一变,瞪圆了双眼。 乌天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 挂不得乌校长那么淡定——原来她已经在这件事的最终环节做好了准备!省教委的人理应是黄校长请来的,但现在,乌校长竟然已经提前把教委的人搞定了!如此一来,就算黄校长把聂原找出来证明当年她强迫聂原转学,也是无济于事——上面的人不管,黄校长能翻腾出什么浪花儿? 台上的黄校长明显没料到这一出,急红了眼:“好,你不见棺材不落泪!” 乌天猛地钻进了拳头。 守在会议厅门口的保安打开了会议厅前门。 乌天伸直脖子,果然看见—— 聂原夹着拐杖,进来了。 这一刻,耳畔的嘈杂静止了。 空气凝固了一般,乌天的目光紧紧粘在聂原身上,看着他一步步,缓慢地走上台,面向众人站定,接过黄校长手里的话筒。 “我是聂原,2008年上高一,和乌天一个班,和他谈恋爱。” 他平静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如鼓槌打在鼓面上,砸进乌天的大脑。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是最有力的证据,以及,最决绝的告别。 “高一下学期一开学,我和乌天就分手了,至于原因,小孩子的事情,我就不细说了。分手之后我心情一直很低落,就有了转学的想法……这时候,我们俩的事情被乌校长知道了,她找我谈话,我就把转学的想法告诉她,她同意了,帮我办理了转学。我家是槊县的,所以我转到了槊县一中。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几秒之后黄校长暴吼一声:“你说什么?!” 乌天整个人还没从聂原的话里反应过来,刘老太太用胳膊肘使劲儿顶顶他的手臂:“乌天!那孩子怎么这么说?!” “我……我不知道。” 聂原没理被两个老师拦着的暴跳如雷的黄校长,独自走下了台,推门,离开了会议厅。 “乌天?”刘老太太又叫了他一声。 这时,乌天终于回过味儿来聂原刚刚说的话。他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看都不看此刻台上混乱的情况,径直冲出了会议厅。 聂原撑着拐杖,刚走出没几步。 “聂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聂原可以反攻了(笑) ☆、腰疼 聂原翻了个身,把紧挨着自己的乌天一脚蹬开,哑声问他:“乌天,几点了?” 乌天眯缝着眼坐起来,扭头看向聂原,他的目光在聂原凸起的锁骨上顿了两秒,忽然像是饿了半个月的大猫看见红彤彤的三文鱼肉一样,迅速朝聂原扑了上去。 “嘶——”聂原一手捂住腰,一手扬起巴掌,拍在乌天后脑勺上:“滚!” 乌天不动,趴在聂原伸上,双手搂住他精瘦的腰。 “很疼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聂原黑着脸:“沉死了,滚下去。” “就一会儿。”乌天得寸进尺地把侧过脸,嘴唇贴着聂原的耳廓。 “……” 现在是下午了。 在柔软的酒店大床上,怀里搂着暖乎乎的人,乌天渐渐回过味儿来——就是他们两个满身是汗地睡着之前的,味儿。 当时太着急,拉着聂原的手走出学校之后,急匆匆打了个车,直奔附近的酒店,然后…… 聂原沉默地纵容着他的疯狂,他便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火烧火燎地囫囵吞了,激动得来不及尝味儿。而到了现在,终于能闭着眼,回味悠长的余韵。 又过了不知多久,聂原屈起胳膊肘顶顶乌天:“起来,我渴死了。” 乌天也渴,而且饿——毕竟中午不仅没吃饭,还大大消耗了一番体力。 “饿了吧?想吃什么,聂原?”乌天坐起来,目光还粘在聂原脸上。 “……都行。”聂原也坐起来,皱了皱眉。 乌天凑过去想帮他揉揉,手刚要搭上去,被聂原避开了。 “……没事儿。” 聂原坐在床边,背对着乌天,弯腰拾起被胡乱丢在地上的t恤往身上套。 然后是内裤……聂原把内裤扔了,直接穿短裤。 他的脚腕骨折了,乌天下床走到他面前,把短裤从他手里拿过来,温声说:“我帮你。” 聂原抿抿嘴唇:“我今天那么说,不是因为我不跟你姑计较了,纯粹是因为,我不想被那个黄校长当枪使,你明白么?” 乌天:“那我呢,也有我的原因吧?” 聂原:“……” 乌天心想肯定有啊,要不然他也不会跟我……咳。 “聂原,和我在一起试试,行不行?”乌天看着聂原,双目满含深情。 “你……”聂原偏过头:“你先把裤子穿上!” “哦……”乌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还□□呢。 穿好衣服,拿起手机。 微信上,许熙发来一条消息:我又相信爱情了,谢谢乌少爷! 乌天心情畅快地回了个“不客气”。 有一个乌校长的未接来电,中午打来的,乌天本想回过去,但想想聂原那句“不是因为我不跟你姑计较了”,还是把手机装进了兜里。 “去吃饭吧。”乌天看看聂原,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聂原没动。 两人就这么一路牵着手,下楼,去前台退房卡,然后在服务员毫不掩饰的八卦目光中,走出了酒店。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人立即就成了路人目光的焦点。 聂原低声说:“不怕他们看么,乌老师。” 乌天把聂原的手抓得更紧,甚至还张扬地晃了晃:“在学校里都这么抓着了,还怕这些人看啊?” 聂原:“你要怎么跟学生解释……” “不解释,他们以为的就是他们以为的,反正我要辞职了。” “辞职?” “嗯,不想当老师了——”乌天的食指在聂原手心刮了刮:“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不要嫌弃我啊。” 聂原没理他。 就近找了家饺子店,一人一盆饺子,面对面狼吞虎咽地吃了,都饿极了。 期间老板来问需不需要蒜泥,两人默契地同时犹豫两秒,又同时说:“不用。” 老板走后,乌天低着头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怕影响接吻?” 饺子味道不错,似乎取悦了聂原,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是。” 吃完饺子又手拉着手走出去,夏末的风仍旧是软绵绵的,吹在脸上,让人有点儿心猿意马。尤其是,刚刚“胜却人间无数”了一番。 “你手机刚刚好像震动了。”聂原说。 乌天这才从自我陶醉里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有一条短信。 是周贺发来的。 乌天抓着聂原的手一紧,表情变了,盯着那条短信,迟迟不点开。 “怎么了?” “……周贺,你记得么,就是我哥们。” “记得,他怎么了?” “前两天刚查出来的,肺癌。” 聂原愣了愣:“肺癌?”又问:“你们……确定?” “医生说基本上可以确诊了,明天我陪他去做穿刺。” “那你……看短信啊。” 这条短信给乌天不详的预感,他和周贺说好了的,让周贺今天好好待着,明天他陪他去做穿刺。如果周贺有什么不重要的事儿,比如让乌天带点什么吃的回去,那么按周贺的习惯,一定是发微信,或者直接打电话——现在还有几个人用短信说事情? 而周贺发了一条短信,一条比微信郑重的文字信息,怎么想,都是……要传达一些重要又不便说出口的事情。 乌天点开短信。 只有短短一行字:“我已经做完穿刺了。” 乌天和聂原同时抽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又一条短信发过来,还是周贺。 “他……” 为什么不能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啊! 乌天和聂原对视一眼,忽然间同时意识到: 接下来的这条短信,应该就是病情的最终诊断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8节 ☆、离职 聂原捏了捏乌天满是汗水的手心:“点开。” “嗯。”乌天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第二条短信。 “结果要三天才能出来,你那边儿怎么样了?” “操……”乌天忍不住爆了粗口,直接拨了周贺的电话。 “……你怎么自己去做穿刺了?” “怕你忍不住哭么,就是个小检查,我自己去没问题。”周贺语气轻松。 乌天心里一点儿轻松不起来,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检查结果出来了。” “你那边儿怎么样了?” “……我这边儿,”乌天看看聂原:“见面说吧,你在家吗?” “嗯。” “那我打包回来吧,你想吃什么?” “肉。” “……行吧。” 乌天挂了电话,又抓住聂原的手:“跟我回去。” “好。”聂原五指穿过聂原指缝。 打车去周贺家的路上,乌天把脸枕在聂原肩头,闭着眼。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不停从后视镜里偷瞄他们,聂原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直到下车时,司机递来找零,问:“你们是一对儿?” 乌天很干脆地:“是。” “挺、挺好……” 乌天笑笑,先迈出车门,然后弓着腰扶聂原出来。 “我现在暂时住在周贺家。”乌天解释道。 “为什么?” “因为前段时间……跟家里说了……出柜了。” “出柜?!”聂原愣了:“可是——” “我跟他们说我要追你来着,结果后来,”乌天脸有点儿红,快速说:“没追上。” “……” “不过现在到手了也是一样的,没白挨我爸打,”乌天扭头去看向聂原的侧脸,想伸爪子上去捏一把他脸上的红晕,但自己一手牵着聂原,一手提着打包的饭菜,只好作罢。 “那你还得谢谢我啊。”聂原笑了。 “真的得谢你,”乌天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直勾勾地凝视聂原的双眼:“告诉他们之后我感觉自己……” “打住!”聂原别过脸,想要躲开乌天高温的目光:“我知道了。” 乌天心说你确定你知道了? 转念一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告诉他。 心情忽然就明朗了一些,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软绵绵的,浸在名叫“聂原”的粉红泡泡里。“既见复关,泣涕涟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周贺家在五楼,老房子没电梯,走进楼道,刚上了两级台阶,乌天忽然松开聂原的手,一步向跨下去,蹲下,后背冲着聂原。 聂原沉默几秒:“我能上楼,不至于。” 乌天闷笑两声:“老公,快来。” 聂原:“……”还是站着没动。 “我都叫老公了,你就勉为其难地临幸一下呗?” “……我以前没觉得你这么,”聂原俯身趴在了乌天后背上,一手拎着自己的拐杖,一手搂住他脖子:“这么,浪啊。” 到了周贺家门口,乌天轻轻放下聂原,看着他支好拐杖,才掏出钥匙,开门。 周贺正瘫在沙发上打王者荣耀,头也不抬地问:“要辞职了?” “嗯,”乌天从鞋柜里找出一只拖鞋,顺手帮不便弯腰的聂原解了鞋带:“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好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招惹聂原那样儿的蛇蝎美人了——哎我操,草丛里有人!跑啊傻逼!” 乌天:“……” 聂原挑眉,朗声道:“谢谢肯定啊,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美人儿。” 周贺缓缓抬起头,目眦欲裂。 乌天默默低着头,把打包的饭菜放到桌上,然后和聂原肩并肩坐在了周贺身旁的沙发上。 与此同时,周贺手机里传出一声响亮的“defeat”。 聂原:“我根本没答应姓黄的。” 周贺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目光在乌天和聂原之间绕了半天,问:“你俩嘿咻过了?” 乌天眉毛抽了抽:“我们在一起了。” 周贺面无表情:“……哦。” 乌天简直想把桌子上冒着热气的水泼到周贺脑门上,更想抓着他肩膀在他耳旁嘶吼:“你他妈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 但周贺是病号…… 周贺:“吃饭吧。”说完还冲聂原笑了笑。 乌天赶快殷勤地跑去拿碗碟。 刚开始饭桌上的气氛挺融洽,吃着吃着,聂原却忽然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地问:“你喜欢乌天?” 周贺正在喝白菜汤,一口汤咕嘟吞下去,才反应过来:“你在问我?” “嗯。” 乌天:这什么展开啊! 周贺看看乌天,眼神里混着嫌弃和震惊:“你怎么会觉得我能看上他?!” “那最好,”聂原顿了顿,继续说:“我是正儿八经和他在一起的。” 周贺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白菜沉默两秒,随即抬起头:“那好吧,刚刚是我想多了……我这会儿也不能喝酒,这汤就当酒了,我敬你。” 说完端起碗,将半碗白菜汤一饮而尽。 乌天心里舒了一口气。他以为这俩人要动手来着。 当天晚上聂原和乌天一起睡在周贺家,第二天一大早聂原回槊县了,乌天独自去了七中。 今天没有乌天的课,他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 乌校长坐在皮质沙发上,藏蓝色女士西装,气色红润,威风凛凛。 “姑,我要辞职。” 乌校长想了想,说:“现在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当年你和聂原的事情了,你再待这儿确实为难……要不这样,前两天省城十一中的校长,我同学,和我见了面,他知道你说课比赛拿了不错的名次,还问起你……” “不用,”乌天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我决定要考研了。” “考研?”乌校长反应很迅速:“你可以读个在职研究生。” 乌天干脆地摇摇头:“我要考学术型硕士。” “你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当,去费这个劲干什么?现在研究生毕业的学生,还不是来我们学校当老师,之前和你一批进来的,我记得有西南大学的研究生吧,还有华东师大的……再过一段时间,你的编制也有了,这样多好?” “我和聂原在一起了。”乌天忽然答非所问地说。 “……”乌校长手里的笔“啪”地被掉在桌上。 “昨天他之所以会那么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想和我在一起。可能我这么说您不太理解……反正我也想和他在一起,只想和他——这事儿我都和柳叶,就是相亲的那个女孩儿,说明白了。” 乌天看看沉着脸的乌校长,继续说:“姑,我之前也觉得当老师挺好,铁饭碗,然后待遇也不错,还比较清闲……再次遇见聂原之前,我一直没有喜欢的人,就觉得一个人稀里糊涂地过,也挺好,或者你们非要让我结婚,我也不是不能找个顺眼的姑娘……现在再想想,这些想法太不像个男人了,我想接着读书,我喜欢聂原,除了他,不想和别的人谈朋友,这些才是我真实的想法。” 过了很久,乌校长缓缓道:“你太天真了,你只看到你自己的想法——你想没想过,考研是很难的,还有,同性恋,你以为你身边几个朋友支持你们,就是全社会支持你们了?乌天,你想想,以后你毕业了,出去工作,你的老板很可能是你爸那个年纪——会支持同性恋吗?” “你把生活想得太理想化了。” 乌天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道理,或者说,十分正确。 “我不怕。” 乌校长简直是怜悯地看着乌天了:“你不怕,好,我们不讨论你现在不怕以后会不会怕,我们单说,你不怕,那聂原怕不怕?你能保证聂原有勇气和你一起面对各种挫折吗?” “我能。” “你能个屁!”一向文雅的乌校长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根本想象不到你们将要承受的压力!”叹了口气,接着说:“乌天,你对社会了解得太少了,我不是凭着自己比你大几十岁才这么说,而是你了解的真的太少了,那种残酷,你想象不到的。” 乌天心里明白乌校长是真的心疼他,担心他,为他着想。 但是—— “该经历的总得经历,那就让我等着吧,就算以后我失败了,过得不好,和聂原分手……”乌天一字一句地说:“起码不会后悔。” 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夏末的阳光极其嚣张地洒了一地。 这是高一新生们步入高中的第一天,乌天从一个个教室窗前走过,此时是课间,但拘谨的新生们大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偶尔有一两个趴在走廊栏杆上,眺望着远方,大概是在想家了。 乌天忍不住弯起嘴角,他想起七年前,他不情不愿地来到七中,火箭22班,往角落里一趴,整个人十分高冷,十分装逼。那时的聂原,也是现在这些学生的模样,拘谨而忐忑。 过不了多久,这些新生彼此混熟了,就会开启一个个令班主任头疼的、疯闹的课间。 就像当年他和聂原混熟之后,逼也不装了,天天小跑着去买两人的晚饭。 乌天掏出手机,对着明晃晃的走廊,拍了一张照,发给聂原。 片刻后,手机振动,是聂原的回复: 很好看。 你的离职手续什么时候办完?可以开始在网上找房子了,车票应该不用提前买,甘城去北京的车次很多。 看,七年过去了,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么。所以下个七年,下下个七年,大概也没什么可怕的。 “嗡——”回复聂原的话还没发出去,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陌生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忙,抱歉…… ☆、归来 屏幕上显示这个号码来自广州。 乌天犹豫两秒,接起了电话。 “乌天?” 乌天愣了愣:“是我。” “我薛立臻。” “嗯,我听出来了……” 乌天已经做好了说“你打错了”的准备,万万想不到,竟是薛立臻。 他跑到广州去了?真远。 “我听说周贺病了,是吗?” “啊,你……听谁说的?” 乌天脑海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儿:薛立臻既然能听说周贺生病,也就是说他仍和周贺身边的人有联系——那应该就能顺藤摸瓜找着他吧? “听以前的同事说的,周贺因为生病好几天没去上班了,病得……很严重?” 很严重。 但周贺想见薛立臻吗? 乌天太了解周贺了:他是个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受再多苦再多委屈都不说,永远是一副漫不经心、游刃有余的模样。 连他对薛立臻都是这样,他是喜欢薛立臻的,乌天想,但他拒绝承认。这两个人像在互相较劲儿,比比看谁能更绝情。 “我跟你实话实说,”乌天清清嗓子:“初步诊断是肺癌,昨天他去做了检查,三天之后出结果……之前拍的片子上已经能看见阴影了。” “……肺、癌。”薛立臻喃喃道。 乌天补充说:“你别和其他人说,他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 “他会死?” 乌天语塞。 事已至此,总有些……避不开的沉重问题。 是吧。 乌天忽然不忍将一个偏向肯定的答案抛给薛立臻。 “我不知道,还要看进一步检查。” “嗯,我知道了。” “周贺找了你很久,”乌天有些心虚,忐忑地说:“他很担心你。” “是吗。”薛立臻淡淡应了一声。 似乎也没什么可说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了,谢谢你啊,我挂了。”薛立臻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乌天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这事儿还是别告诉周贺了。 下午乌天回了趟家,他提前打听好这几天爸妈去外地了。 他把大学时的专业书找了出来,又从书柜里搬出厚厚的《世说新语笺注》和《庄子今注今译》,都放进带来的拉杆箱。 四季的衣服各拿了几件,他那天被赶出家的时候脚上穿了双板鞋,带了双运动鞋,眼下倒是换得开。乌天看拉杆箱还剩余不少空间,便还是把一双厚实的牛皮冬靴装了进去——北京比甘城更靠北,冬天会更冷。 前段时间乌校长曾给他一张卡,怕他自己住在外面钱不够用。乌天把那张卡拿出来——上面的钱他一分没花——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把被自己翻乱的屋子收拾干净,乌天打开书房的电脑。里面有一些陆续积累下来的工作文件,现在要辞职了,就清理干净吧。 乍一开机,就弹出了浏览器。乌天忽然发现浏览器变了——电脑上之前用的是firefox啊?爸妈都不玩电脑,连用手机拼音打字都是他教了很久才教会的。大概是哪个软件更新附带的吧。 乌天没当回事,刚准备点下右上角的“x”,心一跳,顿住了。 他在菜单栏里瞥见了“同性恋”。 仔细看,是一个又一个收藏的网页:同性恋是病吗、孩子是同性恋怎么办、同性恋会不会得艾滋病、得了艾滋病一定会死吗…… 乌天把这些网页一个个点开,有客观准确的科普,也有不着调的胡说,屏幕上的小字密密麻麻。 两行泪“唰”地从眼眶中流下来。 拉着箱子离开家时,乌天换好鞋,站在门口,环视这栋他再熟悉不过的房子。 下一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深恩负尽,连一句“对不起”也无法当面说。他没有选择。 晚饭时,乌天到了槊县,丘西村。 走下出租车,就看见聂原撑着个拐杖,站在村口,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乌天。 乌天向他走去,想抬手摸摸,又忍住了——再转念一想,我他妈忍什么啊!我转正了啊! 于是理直气壮地在聂原头顶挼了两下,又捏捏脸。 “还在外面呢,你能不能别这么……饥渴。”聂原拍掉他的狗爪子。 “那是不是到家了就能——” “不能,”聂原笑了:“我姥姥这两天在家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聂原家走,路过那个小超市,乌天用胳膊肘顶顶聂原:“我上次来找你,你家没人,就是这家超市老板给我说你在城里——没给我郁闷死。” “郁闷什么?” “那不就证明你没回来么,我当时都想你会不会去了贵州,再也不回来了。” “我去什么贵州,我爸……一年才和我联系几次,平时电话都打不通,我都不知道他在哪。” 乌天“啊”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聂原反倒语气轻松地说:“我爸妈那些烂账,扯不清,俩人总觉得对方欠自己的,我妈嫌我爸没出息,我爸恨我妈出轨,就让他们互相埋怨着吧,也没我什么事儿。” 乌天知道聂原虽然说得满不在乎,心里一定是难过的,便搭上他肩膀:“有我在呢。” “让我把你当爹妈啊?”聂原开玩笑。 “下次……可以试试叫爸爸……” “滚!你能不能有点作为人民教师的操守?” “现在已经不是人民教师了。” “……”聂原没接话,又走了几步,忽然说:“这么好的工作……可惜了。” 乌天一下子没跟上聂原的节奏,过了几秒,才一把抓住聂原的手,深深看进他的眼睛:“工作没了以后可以再找,再说了,有得必有失,这么想想,我赚大了。”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捏捏他手心里的薄茧。 聂原的眉头舒展开,笑着点头:“好吧,我也觉得你赚大了。” 乌天没松开手,两人便牵着手往聂原家走,反正现在是饭点儿,路上也没人。 乌天想起周贺的病,心里就出现一片深渊,黑黢黢望不见底,他每望一眼,都会被吸着往下掉。而聂原就是天空中伸展下来的巨大树藤,紧紧的、温柔的环绕在他腰上,把他拉出痛苦的深渊。 到了家门口,聂原掏出钥匙,开门,一位有些佝偻的老人立马迎出来。 “姥姥,这是乌天,我哥们。” “您好,您叫我小乌就行。”乌天弯下腰对老人说。 “这孩子真俊!”聂原的姥姥笑了,眼角的皱纹开成一朵花,很和蔼。 “走吧,姥姥已经做好饭了。”聂原拍拍乌天肩膀。 乌天跟着他进屋,见客厅支了张木质方桌,不算大,桌上的盘子一个挤着一个。 乌天早已经饥肠辘辘了,赶快去洗了手,然后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在餐桌前,一面和姥姥寒暄,一面偷瞄着桌子上的菜。 都是家常菜式,四喜丸子,红烧肉,烧鸡,炒油麦,凉拌木耳,还有一道看不出是什么菜煮的汤——但乌天就是怎么闻怎么香,心想聂原洗个手怎么洗这么慢。 “温度正好,”聂原手里拎着两瓶啤酒走过来:“刚刚放水里凉了一下。” “小原,怎么喝酒呢?!”姥姥皱眉,一脸不高兴。 “就一瓶,我俩一人一瓶,这不是热吗。”聂原温柔地笑笑,把酒递给乌天。 “小乌啊,你和小原一起玩儿的时候可看着他点,不让他喝酒啊,他才多大!” “姥姥,我都二十五了。”聂原无奈。 “没问题,我看着小原,您放心。”乌天可以加重了“小原”两个字。 聂原脸有点儿红,这酒还没喝呢。 吃过饭,乌天主动提出要洗碗,被聂原无情嘲讽了:“你歇着吧,我家还得留着碗吃饭呢。”去帮我搬把椅子到厨房,我坐着洗。 乌天乖乖搬了椅子。 没过一会儿,姥姥出门和村民们乘凉聊天了,乌天火速进了厨房。 “你出去,厨房本来就小,你在这儿不嫌热啊。”聂原挣了挣肩膀,想要把趴在自己肩头的脑袋轰走。 “我在这儿学啊,以后不能一直让媳妇儿洗碗啊。” “媳妇儿个屁。” “那奴家不能一直让老公洗碗,行不行?” “……” 洗了碗,擦了桌子,两人走进聂原的小屋。 乌天直接倒在聂原床上,在枕头上蹭了半天,极其满足。 聂原坐在小桌子前看着乌天蹭够了,才说:“你起来,我收拾下东西。” “嗯?” “床板能打开的。” 乌天起身,掀开床单褥子的一角,果然看见床板上有个圆孔,可以抠着圆孔把床板掀起来,下面是空心的,能放东西。 “长见识了?”聂原笑笑,掀起床板。 下面放了两个大包裹,聂原把其中一个提起来,解开,露出一件件折叠好的衣服。 都很旧了,起球的毛衣,领口已经松垮的秋衣…… 聂原挑挑拣拣,拾了几件出来,然后把其余的衣服叠好,重新系上包裹。 再打开另一个,依旧是陈旧的衣服,只是还有个白色的塑料袋,很大,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聂原“诶”了一声,把塑料袋解开。 “这是……” 2008年,乌天送聂原的新年礼物,大衣,线衣……都还带着标牌,崭新的,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我——”聂原摸摸下巴:“这个——” 乌天直接揽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时光带走了什么,又还回来什么。 千回百转,总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就在乌天再接再厉将手掌贴上聂原精瘦的腰时—— “嗡——” “你、手机响了。”聂原推开乌天,喘着粗气说。 “……” 哪、个、王、八、蛋。 ……周贺。 乌天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喂?” “明天去医院拿结果,你不用去了,”周贺咳了咳:“薛立臻回来了。” ☆、结果 “他买了机票从广州飞回来的,”周贺说一句,咳一声,“我也没想到……” 乌天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小人得志”。 周贺这两天基本上不咳嗽了,乌天凭自己和他从小厮混到大的经验判断,这厮是见了薛立臻装虚弱呢,虽然这么说自己的朋友——尤其他还得了病——不太礼貌。 “那好吧,结果出来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又咳两声。 乌天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你悠着点儿,咳多了伤肺。” 周贺笑笑,挂了电话。 “明天薛立臻陪周贺去医院,我不用去了。”乌天一把揽住聂原的肩膀。 “哦,薛立臻……”聂原点点头:“前段时间我爸回来了一趟,病了,我带他去住院,和薛立臻妈妈一个病房。” 乌天这才想起来这茬,忙问:“你爸没事了?” “本来也不严重,吃药也可以,我想着好好给他治一下,”聂原表情有些放空:“结果他住了一个多星期,自己走了,拦不住。” “……哦。” 气氛有些低落,乌天在聂原额头上吻了吻。 “一边去,我赶快收拾一下……”聂原推了推再次凑过来的乌天。 但他几乎没用力气,温暖的手掌隔着衬衣扶在乌天肩膀上,浓浓的欲迎还拒意味。 乌天一下子就找不着北了。 待聂原把收拾出来的衣服用一个帆布包装好,已经快十点了。 乌天先去冲了澡,又帮打着石膏的聂原擦洗身体,折腾完这一番,两人又是汗津津的了。 偏偏还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一个的胸口贴着另一个的后背,谁都不动。 老人睡得早,姥姥早已经回屋睡下了。 两人只好关了灯低声聊天,像说悄悄话一样。说着说着,聂原的回答声变得含糊不清,又过一会儿,乌天问:“睡着了?”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 乌天无声地笑笑,嘴唇在聂原后脑勺蹭了蹭。 这会让大概有十一点了,周贺——是不是正春风一度呢? 不是乌天猥琐,而是凭他对周贺的了解,薛立臻千里迢迢买了机票飞回来,本身就足够说明他对周贺的感情了。而周贺一向是蹬鼻子上脸趁火打劫的强盗作风……啧。想到今天被周贺打断的图谋不轨,乌天就特别想现在给周贺打个电话报复回去。 可惜手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要拿手机得下床。这狭窄的单人床根本容不得他悄悄起身,更何况聂原打了石膏的腿还紧挨着他,他不敢动。 薛立臻。 想到他,又有点儿难过。 其实薛立臻没变,温顺平和都是装出来的——说白了是和周贺较劲。真到了这时候,薛立臻的本性一下子就抖出来了,因为自己几句话,他就不惜打了飞的回来——风风火火不计后果,还是当年乖戾跋扈的少年。 只是……太晚了吗? 薛立臻和周贺持续多年的拉锯战,也许,就要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乌天就醒了,睁开眼时却见聂原已经在玩手机了。 “这么早?”聂原扭头冲他勾起嘴角:“刚七点。” “周贺今天去拿穿刺的结果……”乌天小心翼翼地跨过聂原的腿,下床,对着从窗户吹进来的清晨的凉风,深吸了一口气:“我有点儿紧张。” “他怎么会得癌症呢,他还这么年轻。”聂原叹息。 “我去洗漱。”乌天摸摸聂原的脑袋,端起昨天新买的牙缸走出了屋。 这一上午他过得战战兢兢,手机揣在裤兜里,隔着薄薄的布料——振动的话,能立马感受到。 但直到姥姥将热气腾腾的丸子汤端上桌,也没等来周贺的电话。 乌天一面和姥姥说话,应承着她“有没有处对象”的打听,一面在心里七上八下地猜测。 都到这会儿了,周贺仍然没给他电话。难道是……确诊了,他没心情和自己说? 甚至、甚至可能已经住院了,忙着办手续——情况很不好。 聂原拍拍乌天的肩膀,轻声说:“你去打个电话问问吧,别等了。” 乌天看向他的脸,然后扭头对姥姥说:“您吃着,我有点事儿去打个电话。” 等了很久,那边才接起。 “乌天。”周贺的声音有些模糊和沙哑。 乌天心里一沉。 “你……结果怎么样?” “结果,”周贺顿了几秒:“我还没去医院呢。” 乌天:“……” “昨晚睡得晚,”周贺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洋洋得意:“你懂的。” 乌天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好几句“冷静”,终于还是没忍住:“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精虫上脑!” “春宵一刻值千——”周贺的声音忽然变小:“立臻,我想喝水。” 然后乌天隐隐听见薛立臻的声音:“我去拿,你好好躺着,毛巾被裹紧了……” 乌天:“……” 大概是薛立臻走开了,周贺说:“薛立臻真好。” “……嗯。” “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回来,我以为他恨死我了,你知道么,他刚知道我要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被客户灌了酒,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砸门,一边砸一边哭,让我别结婚,”周贺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说:“但我没理他。” “你——” “乌天,”周贺截断他的话:“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四个字,发音变粗了。 他竟然哭了。 午饭吃得食不知味,帮姥姥收了碗筷,乌天回到聂原的小屋,一进门,就转身搂住跟在自己身后的聂原。 “他怎么样?”聂原温声问。 “他还没去医院拿结果,但是,”乌天低下头,枕着聂原的肩:“他后悔了,他爱薛立臻,以前没有说。” 聂原无声地,轻搂着乌天的腰。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大概是说,人生就像摸扑克牌,一切都是随机的,有些人摸到了好牌,有些人摸到了坏牌——都是命,一点办法没有,”乌天鼻子一酸:“但是这张坏牌来得也太他妈早了吧?” 聂原也说不出话,只能收紧手臂,用力和乌天相拥。 在死亡面前多少恩怨情仇都变得无力,生命的本质如同荒原,一望茫茫,沉默而萧索。 所以此刻的相拥就变得弥足珍贵,荒原上燃起一团火,虽然不知能烧多久,但每一秒都是柔软的暖意。 “聂原……” “嗯?”聂原轻拍乌天的腰:“怎么了?” “聂原。” “……嗯。” 周贺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嘴唇也发青。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热情故事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第29节 他的头发很长了,因为已经无法坐起,便没有理发。 薛立臻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俯下身叫他:“周贺,周贺?” 周贺木然的双眼,眨了一下。 “周贺,你认出我了?”薛立臻语气急促:“我是薛立臻,周贺,还听得懂么?” 一位医生推门走进病房,叹了口气:“你别叫了,他的脑功能……已经丧失一大部分了。” 薛立臻坐在病床边上,手里攥着周贺因频繁输液而浮肿的手,不说话。 “我是来和你们说一声,”医生扶扶眼镜,语气遗憾:“大概就是这几天……可以准备后事了。” “啊——!!!” 乌天大叫一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后背上全是汗水,衬衫已经湿透了。 “怎么了?”聂原坐在一旁椅子上,被他吓了一跳。 “……没事,”乌天用力揪了揪眉心:“做了个噩梦。” 看了眼手机,两点零三,正是最热的时候,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 “你干什么呢?”刚才的梦境过于真实可怖,乌天迫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 “看文。”聂原晃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沧江文学城的页面。 “你那篇《黑夜》,完结得那么仓促,还打算写吗?” “写,”聂原肯定地说:“等咱们的事儿都定下来,我就接着写。” “嗯,好,要不然我看着那些人留言骂你,我还想骂回去呢。” “骂就骂吧,是我的错,”聂原笑了:“当时心情也不太好,没心思写,就敷衍了。” “因为我?” 聂原斜了乌天一眼:“你很骄傲吗?” 乌天也笑了:“我特愧疚。” “嗯?” “我就不该墨迹这么久,早知道你也对我有意思,我就该直接……一次性解决——感觉可对不起你的广大读者了。” 聂原伸手在乌天头顶敲了一下:“你天天不在嘴上耍点流氓就活不下去是么?” “我不只是在嘴上啊。” 聂原一脸无奈:“也对。”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嗡——”的声音猛地响起来! 聂原拿起乌天的手机,看了屏幕一眼,语气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是周贺。”然后递给乌天。 乌天背靠在微凉的墙壁上,力图让自己镇静。 “……喂。” 周贺:“结果出来了。” “你说。” “太专业的我就不说了,反正结果是,”周贺语带笑意:“我不用死了。” “……什么意思?” “我来说吧,”手机那头忽然传来薛立臻的声音,语气轻快:“病理报告显示没得肺癌,阴影是肺炎,医生摸到的囊块怀疑是天生的,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没得肺癌?” “对,”薛立臻重重地回答:“没得肺癌。” 乌天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也顾不上其他什么天生畸形不畸形了,“没得肺癌”四个字,陡然间卸掉他所有力气。 “晚上出来浪,这几天憋死老子了!”周贺在一旁大喊。 “浪个屁,先把炎症治好再说,回去收拾行李,去北京检查你那个畸形的肺!”薛立臻凶巴巴地吼回去。 “我开车,先挂了。”他说完,也不等乌天回答,挂了电话。 聂原问:“周贺没得癌症?” “嗯……” 乌天后脑勺抵在墙上,搂住凑过来的聂原,长长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聂原,太好了。” 聂原扑在他胸口闷闷地笑:“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开始 ☆、明天(终) 一个月后。 “几号的机票?” “那不就是后天嘛,这么快。” “有把握?” 聂原端着杯水走过来,自己抿了一口,然后递给乌天。 乌天正戴着耳机和周贺语音,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把杯子放到手边简易的桌子上。 聂原转身离开了,乌天又和周贺聊了五分钟,结束了语音。 “吃饭!”聂原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椅子上,一面看着手机屏幕一面喊。 乌天闻言走出来,挑挑眉:“这是凉拌的猪耳朵?” “嗯,今天在菜市场见了,就买了点儿——你尝尝,是不是太辣了?” 乌天抓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儿,边嚼边摇头:“不辣,正好。” 聂原放下手机,舀了一勺西红柿鸡蛋汤泡在米饭里:“那就行。” 卧室里的书桌是某宝上买的,两百块钱不到,简易版,给乌天学习用。以前聂原更文都是去网吧,来北京之后受乌天撺掇买了个笔记本,于是连带着又买了个书桌。两张书桌原本是并在一起的,乌天学习,聂原更文,脸对着脸。但没几天聂原就把自己的书桌搬到客厅了——脸对着脸,根本写不进去文,光和乌天聊天儿了。就算不聊天儿,偶然的目光交汇都让他傻笑一阵,脑子里倏忽一闪的灵感便灰飞烟灭。 至于吃饭的餐桌,聂原本来觉得没必要——就两个人,坐哪儿不能吃饭。 但乌天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的提议:“吃饭这么重要的事儿当然得买张好桌子!吃饭的乐趣都没了还有什么力气考研啊!”说完还可怜巴巴地撇撇嘴。 聂原不理他:“咱俩现在都吃老本儿,能省就省吧,用书桌吃饭不也行吗?” 乌天抗议:“那哪儿叫吃饭,那叫凑活。” “你就是少爷日子过惯了,”聂原皱眉:“吃个饭都——”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乌天一下子就又委屈又火大:“我这不也是希望你过得舒坦点儿吗?” 说完就走进卧室,关上了门自己生闷气。 聂原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心想好像刚才的话是说过了。乌天为了和自己在一起都和家里闹成那样了,好好的工作也辞了……越想越愧疚。 但又拉不下脸去哄人,想了半天,干脆抓上钥匙出门了,直奔附近的超市。 看得眼都花了,终于挑够一整套厨具,接着转战菜市场,凭着以前看姥姥做菜的记忆,买了西红柿、鸡蛋、青椒、一块里脊肉,以及各种调味品。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开了。 “你去哪了?!”乌天面色焦急。 “我……去菜市场了。” “怎么不接电话?” 聂原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掏出手机,有7个未接来电,全是乌天打的。 “呃,菜市场太吵,没听见。” 乌天垂着眉眼,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儿:“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一生气走了……对不起,今天中午是我的错。” 聂原愣了:“啊?” 乌天轻声说:“餐桌,你觉得不用买,就不买了吧。” 聂原这才反应过来情况,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你不问我去菜市场干什么了?” “诶——你去干什么了?”两人都是在外面买饭吃。 “去买菜了,还买了锅啊铲啊什么的,今晚我做饭吃,不下楼买了。” “啊?为什么?” “我这不是想赔罪来着,以为中午把你气得躲屋里偷偷哭了呢,”聂原笑:“结果台词被你抢了。” 这是来北京后两人吃的第一顿家常菜,西红柿鸡蛋汤,青椒炒肉,味道……十分一般。 乌天连连称赞,一会儿说西红柿鸡蛋汤怎么这么鲜美,一会儿说这道青椒炒肉的味道有层次感……烦得聂原一筷子敲在他头顶:“闭嘴吃饭!” “我这不是太激动么,”乌天笑得谄媚:“家有贤妻。” 这顿饭是在聂原的小书桌上吃的,他把笔记本放在床上。 吃着吃着,聂原说:“还是买张餐桌吧,在这儿吃饭……是挺不舒服的。”书桌太窄了。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跑去宜家买了张木质餐桌,又顺便去后海逛了一圈儿,这时正是十月,北京最舒服的时候。 牵着手慢步溜达时,聂原忽然问:“咱们昨天算是吵架了?” 乌天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小吵怡情。” 聂原笑了,真在一起过日子,原来是这样的,有甜蜜,争吵也无法避免。 不过好像还不错。 聂原本想找工作,但学历是硬伤,只能做那些出体力的活儿,乌天舍不得,让他好好更文,试试走职业写手的路。 而乌天,则在准备明年的考研。 两人从甘城来北京之前乌天老妈打来电话,想见聂原一面。乌海东还是不肯接受他们,只有老妈和乌校长和两人吃顿饭。 聂原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我怕我见了你姑,反而把事情搞砸。” 乌天知道聂原始终没原谅乌校长,便不强求他,独自去和老妈姑姑吃饭。饭桌上,老妈哭得稀里哗啦,但也许是因为那次全体会议上聂原帮乌校长洗清了“罪名”,她有点儿接受乌天和聂原谈恋爱的苗头,拿了张卡给乌天:“就当是我谢谢那孩子的,你给他。” 乌天干脆地拒绝:“妈,他不要。” 老妈叹了口气:“我不是谢他在大会上帮你姑说了话,我是谢他……照顾你,”又红了眼圈:“你什么都不会,以后你俩去北京了,肯定是人家照顾你得多。” “我收我收,你……别哭了,”乌天赶紧把桌上的卡装进兜,抱了抱老妈:“甘城到北京坐高铁三个小时就到了,你想我了就来看我嘛,我又不是王昭君去和亲。” 听乌天这么说,老妈就笑了:“我看你就是和亲去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乌天:“……” 两人租了个一室一厅,在双榆树,乘地铁4号线,三站,就到了乌天想考的学校。聂原在微博上诚恳地道了个歉,然后宣布,《黑夜》要继续更新了。 他的主页上置顶了一条微博,就一句话:“来过了,坎儿还在,但所幸还有未来。” 配图是一块儿匾额,上面写着一所大学的名字。 乌天知道,这是聂原独自跑到北京那次拍的。 原来那之后,他就已经决定搁置恨意和遗憾,再爱一次。 一个梦想破灭了,不妨碍有下一个梦想,吃过一次亏,不妨碍再次相信。 “你加油,我很喜欢那所大学。”聂原亲亲从早到晚学了一整天的乌天,说。 “你也是,我很喜欢你写的文。”乌天亲回去。 周贺在北京检查了一圈儿,最终结果是,他的肺真的有一点点天生畸形,对身体健康没影响,但就是这么个叫法。 薛立臻一声招呼不打就跑回广州了,周贺在甘城多待了半个月,把手头杂七杂八的事情,连带着和韩小冉的“合作”,都处理干净。然后他收拾行李,坐上了去广州的飞机。这之后,乌天和聂原的饭后娱乐,就多了一项“听周贺哭诉薛立臻有多难追”,对此乌天只有冷笑:“我就说他以前作的死,早晚得还回来”。然后还十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得把周贺托乌天转交薛立臻的卡片,寄给了薛立臻,另附一张纸:“当时周贺以为自己快挂了,拜托我在他挂了之后把这张卡片交给你,以及他的遗嘱。” 想再上你一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呵呵,等薛立臻看了卡片,有周贺“风流”的了。 今天晚上乌天和聂原一起做得晚饭——聂原的要求。 结果乌天手一抖,菜就下多了,还难吃。 聂原表示既不想浪费又不想下一顿再吃这些菜,于是这顿饭两人都吃超了量,晚上躺在床上时还是饱的。 乌天想做点儿大人做的事儿,正两眼放光地解聂原的扣子,一下子没忍住,打了个又长又响的、韭菜鸡蛋味儿的嗝。 乌天手上的动作停了,被这个不合时宜的嗝搞得不知所措。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同时爆发出大笑。 笑够了,也没劲儿再这个那个了,于是盖着薄被聊天儿,十分清纯。 聊着聊着就困了,睁不开眼,聂原迷迷糊糊地看见乌天已经闭上了眼,心想,明天又是乌天学习,自己被催更的一天。 然后也睡着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感谢看文的读者们的陪伴,你们的点击,是我最大的动力。每次看见点击量增加了,收藏增加了,有评论了,都非常非常开心。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并且日更,说实话自己也很忐忑。最后事实证明,的的确确有诸多不足之处,我自己也能感觉出来。 再次感谢看文的读者们,虽然只有几位,忍着这些文字的拙劣和生涩,看完了乌天和聂原的故事。张爱玲说《小团圆》,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要写爱情的千回百转,完全幻灭了,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 所以我把这个故事叫做《热情故事》,人生有很多挫折,艰难,遗憾。但千回百转,总还有点什么东西在,连接着当下和过往,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我爱写。同时,故事里的这些人也给我力量,我把我的失落,迷茫,自卑……种种情绪和秘密投入其中,意外地得到了这些人物给的反馈。很奇妙。 希望你们也能得到这些反馈。 也许会有番外~~~ 总之,下个文见! ——————————————————————————————————— 预告: 《良人不回来》 都市玄幻,有虐恋情深,有风水玄学,还有一丢丢悬疑~会是和《热情故事》截然不同的风格。 预计明年一月底开文,不会等太久的,哈哈。 接着看嘛!!! 大风不是木偶 20161115 凌晨 于武汉 第2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