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正文 第1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节 书名: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文案: 《诗经》有言:焉得谖草,言之背树。 谖草,即忘忧草。据说种在□□,可使人忘忧。 这是一个横跨了二十年的故事。我爱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背负着各自的十字架努力的活着,极力追寻自己的幸福,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痛里,用力地爱,或克制,或放肆,或高傲,或卑微。 许谖草的长情,秦雪的霸道,周雨的炽热,周北安的温柔,甚至是,夏长安的在故事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爱,那都是他们自己的,用心脏燃烧着的,生命走过的痕迹。 他们都是我星空中的流星,划破了我黑暗的天际。愿这些鲜活的生命,也可以划过你的眼眸,偶尔照亮你不知名的黑夜…… 内容标签:边缘恋歌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谖草,秦雪 ┃ 配角:周雨,周北安,夏长安 ┃ 其它:忘忧草 ☆、初遇 一到九月,秋意渐浓。 前几日才下了几场雨,便将夏季的炎热干燥送走大半,特别是清晨时分,更觉得凉爽舒适。平阳城大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 靖朝太子展逸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顾凌逍和顾凌遥,悠闲行走于人群中。 这两个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面相普通,只做寻常人家护卫装扮,走在这经常会有江湖人士出现的地方,也不会显得突兀,路人倒不是太在意,不过年轻英俊的太子殿下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他相貌出众,气质超然,一身华贵蓝衫更衬得身形修长,说不出的飘然洒脱。 此次太子微服出宫,当然不会大张旗鼓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一路走来,身边那两个尽职的手下都崩紧了神经,眼中隐含精光,不动声色的暗中观藏周围的一举一动,半刻都不敢放松。展逸自然也注意到了,敛了唇边隐隐的笑意,鞋尖一转,便施施然走进了旁边的大酒楼。 店小二阅人无数,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看此人,便知非富即贵,忙点头哈腰的迎了进去,将他们引上二楼的雅间,又推荐了好酒好菜,这才手脚麻利的退下了。 此时店里人不多,展逸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双继承了他母妃的一笑便显得多情勾魂的眼睛正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外面来往的人群,指尖无意识的摩擦白底青花的瓷杯,看起来悠闲自如,还有点心不在焉。 今天他来这里,是要等一个人——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临天教教主孟临卿。 临天教是中原近几年迅速崛起的一大邪教,行踪诡秘,手段凶残,有“临天欲夺天下”的传言。这几日来江湖上已有不少门派被暗中重创,死伤无数,据说都是此教所为,那些战败的门派全部归顺于临天教,若有违反,全部杀无赦。 一时间,仿佛有阴沉血腥的气息悄悄笼罩了中原武林,各大教派野心毕现,不但不团结以抵外侵,反而借此兴风作浪,割据地盘。 如今人人自危,暗地里都道这看似风平浪之下不知有多少暗潮涌动,江湖武林怕是要遭大劫了。 太子今日要见的人如此凶险,他却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悠然自得的就像在皇宫后花园品茶赏花似的,而旁边负责保卫的人虽然面色如常,那悄悄用力握剑的手却泄露了他们护主心切的心情。 展逸看得好笑,他既然敢下战贴,自然是有十二分的把握。天下第一武林盟主的弟子可不是白当的,他虽然不想过问江湖中事,但那个人居然敢动到他师傅宋言的头上,那可不能坐视不管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响,随着身旁“铮”的剑吟,眼前一闪,一道暗沉玄色身影自四季花卉的屏风后慢慢走了进来,仿佛将外面凉凉的秋意也一起带进来了,屋内温度瞬间下降了许多。 他面色阴沉,静静站在那里。 没有人敢相信,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男子,就是近日来引起无数恐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不过细看起来倒也能让人信服,因他仅仅是那么不动声色的站立着,身上索绕着的杀气就让压抑得让人喘不气来。 他一身墨色劲装,及腰的长发并未束起。能看到他背后负的长剑,如他的气质一般沉静而隐含肃杀。 顾凌逍和顾凌遥顿时如临大敌,立即拔出利剑,摆开架式紧紧的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人,充满敌意的眼神让他不屑的冷笑了一下。 所以,当展逸懒洋洋的抬起眼眸看过去时,正好看到了孟临卿满是轻蔑味道的双眼,他原本生得极俊美,眉目如画,只是阴沉的戾气让他看起来仿佛结了冰,眼神冷凛,微勾起嘴角笑的时候,眼底也是冰冷冷的一片,让人不寒而粟。 有意思。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孟临卿时的想法。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面无表情的直视对方,目光在空中一碰,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宋之平呢?”展逸左右看了看,只有他一人前来,便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清冷低沉,没有多大起伏,但是如果熟悉他的人听到了,便知这向来好脾气的太子殿下怕是已经动怒了。 宋之平是他的师傅宋言唯一的儿子,今年只有七岁,可以说是展逸看着他长大的。现在却被这个教主使了诡计抓走,借此要挟宋言交出武林盟主的令牌。 展逸八岁那年,教他习武的师傅都说他根骨奇佳,若有高人指导,将来必成器候。这话最后传到皇帝那里去,向来尚武的皇帝竟特许他拜当今武林盟主为师,所以他每月至少有十天在名剑山庄闭关练习这件事情只有几个心腹大臣知道,所以十多年过去了,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传说中宋言的大弟子到底是何方人物,只道他的武功已凌架于宋言之上,现在已经无人可及了。 孟临卿自然不知道对面这个人就是未来的治理天下的九五之尊,因为对方下的请贴只表明了宋言大弟子的身份,当然不会对他客气。 当然,如果他知道的话,那就更不会客气了。 孟临卿冷笑:“想要他活命,就交出我想要的东西,否则就准备给他收尸吧。” “你是说这个?”展逸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拿出一块不过巴掌大的墨黑漆金令牌,唇边一抹闲闲讥讽:“送你可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来拿。”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突然拔出宝剑向他袭来,动作极快,形如鬼魅。 展逸已有防备,迅速反应过来,左掌在桌上看似轻轻一拍,整个人凌空跃起,还未着地,一道白光急闪!原是孟临卿已身形一转持剑紧逼而来,半点不容置疑,招数十分凌厉狠毒,看来是下定取他性命的决心。 展逸轻哼一声,眼底有片刻光芒闪烁,袖中滑出一截古朴淡雅的青笛“叮”一声格开。脚尖落地,立即轻轻一旋,堪堪躲过紧追而来的第二击。 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工夫,跟随而来的凌逍和凌遥正待出手,立马被他喝住:“住手!”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了,虽然对方说打就打,十足的狡猾之辈,但能跟这种人过上几招也还不错。 不知这个教主学的是哪门子的邪功夫,翻飞的身影甚至可以说是优雅轻灵的,但招数十分狠毒,角度刁钻,处处直取要害,剑花密密麻麻编成一张网罩下来,阴寒之气包裹全身。 太子看似处于弱处,手中只持一截青笛,实际身手十分敏捷,应对自如,孟临卿这么快速毒辣的剑术竟也伤不了他分毫。 片刻的工夫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展逸双眼微眯,脸上渐渐显露出一种耀眼光辉,那是种噬血的暴虐,好像对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样子引发了他体内潜藏的杀戮欲(河蟹)望,让他开始兴奋起来,不再只注重防守。 手中的青笛当作利器猛然直指对方咽喉,杀气四溢。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显然孟临卿也没有料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方竟然还能揪中一丝破绽蓦然出击! 一切发生的始料不及,好像很快很快,快得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又好像很慢,慢得能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晶亮的光,上翘的嘴角是说不出的冷酷嘲讽。 杀气袭来,孟临卿什么都来不及细想,慌忙之中只得反剑一扬,平举当前。 青笛似是坚玉打造,不偏不倚迎上了他的剑锋。 “叮!” 又一声脆响,展逸去势不减,尖端竟然沿着剑锋滑了过去,重重打中对手的胸口! 孟临卿闷一声,胸口剧痛,冷汗杀时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快的招数,也从未见过如此深厚内力的人,他的武功已属一流,没想到,竟然有人到达这种深不可测的可怕地步,他只用一截乐器就几乎可以取他性命。 明明他的师傅,宋言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竟然…… 胸腔内血气翻涌,五脏六腑都纠成一团的绞痛起来,孟临卿已明显处于下风,且战且退,对方再次攻了上来,夹带雷霆之势,那瞬间爆涨的杀气竟足以震碎人的魂魄。 细长的眉尖一紧,孟临卿清楚已躲闪不及,只凭直觉灌注内力举剑迎了上去。森寒的剑气使得他乌黑的长发四散扬起,又轻飘飘的垂落下来,绕在颈边,衬着他如画的脸庞,这情景,凄绝,亦艳绝!刹那间那种夺人眼球的美,惊心动魄。 展逸稍一停滞,原本凌厉的杀气便柔了几分,这心念一转间倒让对方险险以剑格挡,兵器相交,展逸猛向前移去一步,两人距离骤近,不到一臂之遥。 近距离看对方的脸,这个在宫中阅尽无数美人的太子也不由对他俊美出尘的外貌暗赞一声。 孟临卿的美是属于那种由内而外不露声色的展现出来的,第一眼望过去只觉他清俊的面庞让人很舒服,但细看的话又会不知觉被吸引。他的皮肤十分苍白,脸上轮廓的线条内敛锐利。两道眉又细又长,双眼深遂,眼尾带点秀气地微微上挑,是那种漂亮又具威仪的凤眼,被他侧着脸瞥上一眼的话,骨头都要软掉半边。然而此刻他正微微睁大了眼睛瞪着他,那表情也是恼怒的,甚至是憎恨厌恶的。 被他讨厌了呢,展逸暗叹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心中百转千回,手上却也半点不停歇,这个魔教之主,将来必成隐患,要趁此机会除掉他! 眼中杀机一现,正待出招,对面的人倏地以剑挥开急闪后退几步,急促地喘息着。 展逸看着他渐渐青白的脸,察觉一丝不对劲,他身上的杀气愈来愈浓烈,仿佛突然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离得不算近,但那种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煞气却让人难以忍受。 “你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展逸皱起眉头,暗暗握紧了青笛。 孟临卿置若罔闻,狰狞的杀意让他的脸扭曲起来,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说不出的可怖邪魅。 展逸不敢掉以轻心,面色一沉,刚才还算温和的人立时变得冰冷如同刀锋,足尖轻点凌空跃起,以笛当剑直击而去。 寒光凛冽,反射阳光照射在展逸脸上,孟临卿手中的宝剑一扬起,那锐不可挡的剑气一瞬间震碎了他身后的桌椅。 展逸以内力护体,还觉一股阴狠的厉风化为利剑牢牢罩来,竟让他身形不稳。两人隔空对了几招,孟临卿突然轻哼一声,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整个人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展逸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淡淡的影子,下一秒,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中剑斜斜一砍,尖端擦着他胸口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哐当”一声,怀里的令牌掉落在地,展逸眉头一皱,没来得及出手,面前的人已张开五指隔空一吸,那令牌平平落入他手中。 他似笑非笑地斜了展逸一眼,身形如电纵身跃出窗口,快速离去。 “殿下!”根本没有插手余地的两个手下向前急急唤他,展逸来不及回答,也施展轻功紧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来就写打戏 我最怕写打戏了,不过,不打不相识嘛。嘿嘿 ☆、调戏 孟临卿从二楼破窗而出,迅速拐进旁边的胡同里,一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同很深,且条条小巷相通,在这种地方追人,若是动作不够快的话,很容易就跟丢。 展逸也跟着轻飘飘落了地,双目如电扫视一圈,就见一抹深色残影自拐角处一闪而过。他抿唇一笑,足尖轻点,如飞燕般轻松掠上几丈高的屋顶,闪身追去。 他的轻功一绝,如蜻蜓点水在屋瓦上点踏而过,起落间衣袂翻飞,耳边的风呼呼刮过,墨黑发丝随风飞扬,脸上还是一派从容淡定。 在看到孟临卿的时候,运足力气向下俯冲,还未接近,面前的人似早有察觉,居然头也不回,反手一扬,几支细如牛毛的毒针齐刷刷的迎面飞来!展逸大惊,暗道一声好狡猾的人,忙向侧旋了几转,险险躲过,又不知怎的有些薄怒,就想着一定要抓住他好好教训一番才好。 一种似有似无的压迫之感紧追而来,孟临卿干脆也不跑了,旋过身举起手中的长剑不由分说迎面就是一砍! 这一剑夹带破空之声,剑尖的罡气如同有形,一起直击而来,冷厉狂暴。展逸已迅速往后一抑躲过,还觉脸上刀刮般的生疼。 孟临卿冷冷看他,眼中射出欺霜凌雪的森寒光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一招一式都欲杀之而后快。 展逸见他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白,眼里却是血红一片,全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煞气,不由得也暗暗吃惊,不敢轻敌,全力以付,不敢轻敌。 两人身手都极快,变化莫测,莫说看清招式,连身影快瞧不清了,远远望去都化成了灰色。 直到一声清吟之声传来,一柄长剑飞了出去,在空中旋了几圈然后直直下坠,尖端没入地里。 原来是孟临卿的手腕被对方一截青笛打中,握力不及才让武器离身。 他心中愤怒不已,还想再打,但胸口痛得似要裂开,手腕也痛得失去知觉,甚至都要怀疑是否被他打断。这一迟滞,却让对方抓了破绽扣住,双手被反剪身后,一时挣脱不了,只能喘着气怒目而视,双眸燃烧着熊熊大火,只是那火光也犹如千里之外的玄冰,冷得锥心刺骨。 展逸对他冰得能冻死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心情却是极好的,这个杀气腾腾冷酷倔傲的家伙如今总算被抓在手中,半点也挣脱不得,怎能不叫他春风得意? “虽然你心术不正,手段凶残,不过身手倒真是不错,能与我过上这么多招的,你还是第一个。”靠得近了,孟临卿身上那种摄人的煞气更重,好似他整个人都是冰雪雕刻而成,丝丝寒气自重衣间渗出,让展逸两道秀眉微不可察的拢起。 “你到底练的是什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但如同上次一样,对方无动于衷,置若罔闻,漂亮的双眼微眯,眼神似要化为利剑在太子俊秀的脸上刺出几个洞。 见他不作答,展逸也不着恼,似乎习以为常了,将他紧紧桎梏住,空出右手往他怀里探去。 青天白日的,阳光也正好,但展逸却觉得此刻好像误入了一个大冰窖,寒气阵阵袭来,孟临卿似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狠狠挣扎着,一口银牙似要咬碎,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根迸出来的:“你敢?!” “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不敢?”展逸不顾他眼神的威胁,继续说着刺耳的话,手也不停歇,已从他对襟的领口伸进找寻那块令牌。 明明只是想找那块被抢走的东西,但对方惨白着脸色,又经过刚才的打斗,长发凌乱的披散着,样子稍嫌狼狈,偏偏一双美目火花四溅,愤怒地瞪着他,衬着英姿飒爽的墨色衣裳,反而有说不清的风情。 展逸轻咳一声,低下头不再看,指尖却被他隔着里衣贴上的肌肤冷得一激,心中大惊。 眼前突然白光潋滟,却是孟临卿趁他失神之际挣开束缚,指尖夹着几支两寸来长的淬了毒的细针朝他手臂扎去! 也幸得展逸眼疾手快,一记手刀辟落,孟卿闷声一声。 五指一松,毒针便叮叮叮掉落在地,在阳光下闪烁着极细的光亮,不过这下,却是连左掌也抬不起来了。 “好卑鄙。” 这家伙都到了强弩之末了,还不怕死的敢用毒招一再挑衅他,也不怕他一怒之下将他给灭了。 展逸边说边搜出黑漆漆的,上面一个烫金“盟”字的令牌,不冷不热道:“还请教主随我走一趟了。” 正想着用什么把他绑紧,好让他没有机会耍花样,就见凌逍和凌遥两个手下匆忙赶来,展逸潇洒一笑,悠闲道:“把他带走。” “是!”两人抱剑施礼,正要上前,却见对方用那种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狠瞪着他,那样子好像随时都要发狂,将所有敢忤逆他的人通通撕碎。 展逸凝眸注视了他许久,用眼神示意他们退下,走到他身旁,两人挨得极近。旁人只看到他将手抬起,至于宽大的衣袖下是什么状况就不得而知了。 “走吧。”展逸用青笛戳戳他后腰。见对方不可抑制的轻颤了一下,浑身戾气暴增,却也发作不得,就像被削了尖牙利爪的野兽,愤怒却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听命配合的迈开步伐。展逸心里早就笑开了花,面上却不表现出来,眼角余光瞟到阳光下寒光四溢的宝剑,稍一停留,凌逍倒也机灵,立即上前将其拔出,握于手中紧跟上前。 这是城中最热闹的一条大街,而名剑山庄设在京城西边最偏远的无崖山下,想要赶回去,最快也要一天的路程。 展逸倒也不急,他一向都是如此,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平时也是懒懒散散无所畏惧,这次更是敢带着人人惧怕的临天教教主招摇过市,也不怕惹祸上身。 不过说起来,至今为止,展逸可以说是窥见教主真实面目的第一人,他原来行踪莫测,从不露面,这回若不是要取得盟主令牌,又被他下了点激将法引他出来,怕是永远都别想知道教主究竟是何许人了。 所以两人自人潮涌动的大街道走过,竟也无人认出他们的身份,只是纷纷投来充满惊艳与好奇的目光。 孟临卿身形清瘦修长,只是面无表情的走在人群里无形中就将一众的气势压了下去,又生得眉眼如画,如墨长发衬得他俊美的脸十分迷人,如果不是浑身暴戾,再是好看也无人敢迎视。怕早就被人围观了。众人不敢惹他,只得转移视线落在他身旁的人身上。 那是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五官精致如刀刻,如丝绸般黑亮的长发只用只白玉发簪松松挽着,耳边几缕垂到了胸前,恰恰遮住了先前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嘴角含笑,顾盼间神彩飞扬,兼之气度雍容,举止潇洒,真真是风流无匹,俊美无双。 孟临卿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强忍着不发作,展逸心中好笑,只觉得有趣得紧,故意放缓了脚步,与他并肩一起慢慢行走,心情舒畅,悠闲惬意。 正想着怎么拖延呆在一起的时间,迎面几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就挡住了去路。 这街道因两边摆满了琳琅的商品,原本宽敞的道路也变得拥挤起来,看他们四五人并排站一起,马上就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有意以肩膀撞了过来,孟临卿抬眸冷冷一瞥,目光一在他们身上落下,引得几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为首的那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青年却嘿嘿笑起来,风骚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怎么,有意见,这条路难道小爷我还不能走了?” 孟临卿根本懒得搭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继续抬脚就走。 本来那人要是识相的话,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偏偏他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平常霸道强横惯了,现在竟然有人给他摆脸色,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恶狠狠地上前一把扯住他!顿时将孟临卿的衣裳扯下了一半,露出了白色里衣,胸口的肌肤若隐若现。 孟临卿脸色顿时变得青黑,眼底骤然杀气四溢! 那人也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但孟临卿此时衣裳凌乱的样子又实在太引人遐想,心里便有了下流想法,对着身旁的狐朋狗友笑道:“虽说是个男的,却也有几分姿色,瞧他那种要吃人的眼神儿,不知在床上会是什么滋味?”几人轰然笑起来,这会儿更有许多人不怀好意的朝这边看过来,都在等着看好戏。 展逸感受到青笛下的身体猛得僵住,顿时心中不悦,眼中杀机顿现!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动怒过了,那些□□的丑陋嘴脸在他眼中晃过,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心中怒火升起,只想把他们肆无忌惮在临卿脸上乱瞄的眼珠通通挖出来才好。 展临卿手腕重伤,无力的垂在两边,什么暗器都使不出来,不然早在他们不知死活的挡在前面时就该死无全尸了。 “凌逍!” “是!”凌逍不愧是展逸的心腹,只听到温怒的叫唤一声,就什么都明白了,与他的兄弟互使一个眼神。遂走上前。 不多时,街上传来惨绝人寰的狼哭鬼嚎,那几个向来胡作非为,欺善怕恶的公子哥被揍得七倒八歪,面目全非,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怕是不死也要残废了。 四周人群惊叫的惊叫,逃命的逃命,不一会儿就散得差不多,又舍不得走开,只远远的兴灾乐祸的围观。 “哼。”展逸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用笛子戳戳临卿,就要走开。 哪知,这个睚龇必报的家伙还不解恨,快步走到刚才当众调笑他的人面前,抬起修长的腿狠狠的踩下去,那人其实早已被揍得神智不清,这一脚下去痛得他在晕迷中也哀叫不已,这样还不罢休,连续板着脸踢了好下才停下来。 明明身为一教之主,位高权重,心狠手辣,此时却又作出这种类似孩子气的举动,展逸在一旁看着,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连凌逍和凌遥也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孟临卿听到笑声,慢慢转过头,眼神如箭,凌空钉在他脸上,吓得展逸连连摆手,澄清事实:“别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好了,气也出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哼。 他冷冷瞥他一眼,却也知如果再不配合就会被绑起来,他可不想继续在这种地方丢脸,不用他带路,抬脚就走。 这个,恐怕是他见过最有趣的囚犯了,打不得,骂不得,还要看他脸色,这样继续下去,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邪功 夜幕降临,天空浓稠如墨。 疏疏落落几颗寒星在云雾中透出柔和的光芒,云轻风也淡,飘渺如纱缦,天边一弯细细月牙隐在淡而无凭的浮云中,朦胧安静。 迎面拂过的风沾染了点点雨露,湿润微凉。那是属于青草绿林间独有的清晰味道。 行了一天的路程,这会,终于到了无崖山脚下。 无崖山位于京城最西边,与皇城相隔两百里远,抬头望去层峦叠嶂,全山形势巍峨雄壮,花草古木浓郁葱茏,云海翻涌,连绵无垠,常年胧罩一层神秘色彩,素有“天下第一山”的美称。 而名剑山庄便是依此山而建,自然气派宏伟非常,现在入得夜来,云收雾敛,沉静中只余几处灯火隐隐绰绰,显得庄严肃穆、淡雅恬静。 展逸发现身旁的人身体正在轻微的颤抖,虽然他已是极力隐忍,但对于明查秋毫的高手来说,这点不易察觉的小小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要说这人怕得颤抖嘛,那是绝对不可能。若说是激动,便更是不可能。 他不禁蹙了蹙眉,猛然想起他异于常人的体温! 白天倒还好,现在到了夜里,气温降低了许多,毕竟是初秋,郊外夜晚的风清寒冷冻,就是寻常人都有点受不住,何况是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展逸加快了步伐,本想拉住他走快点,一接触到冷冰冰的视线,只好收回手无奈的笑一笑:“就快到了。” 果然再行一段之后,就到了名剑山庄的大门前,两旁做工精细漂亮的石狮威风凛凛,横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在明亮的灯火下金光闪闪,且看笔画圆润,线条均匀而柔软,形体繁复,随意中透出几分不容忽视的霸气,单是几个字就颇有武林豪杰的气势,令人心生敬佩。 孟临卿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双点漆之就的漂亮眼眸静静看着前方,仔细看来,竟然还有几分不屑。 展逸又有点哭笑不得了,他上前敲了敲门,过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向两边打开,十几个年轻弟子脚步轻快的从里面鱼贯而出,见到展逸,脸上都带了点喜色:“大师兄!” “大师兄……” 大家纷纷热情的向他走来,向他打招呼,眼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敌意在孟临卿身上打量。 展逸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正想回头对他说点什么,突然被一声娇脆的嗓音打断:“大师兄!你回来啦!” 转头一看,果不出所料,是庄里最令人头疼的鬼精灵叶小柔师妹。 师妹一袭绿衣,脸色红扑扑的,眼波流转,更显得美丽动人:“这人是谁?你见到那个教主了吗。”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他,孟临卿身上的气势太强,叶小柔不自觉避开他。转而看到展逸身上的血迹时,神色蓦然一变,十分震惊:“大师兄,你受伤了?” “呃……”展逸原本想说没什么大碍,毕竟如果她不提起来都快忘了这回事了,而叶小柔却突然二话不说,猛然拔剑向身旁的人砍去! 她银牙紧咬,杏目圆睁,冷森森的尽是杀意:“敢伤我大师兄,绝不饶你!” 名剑武学深谙剑之极意,弟子每人身上都配有一剑,其中叶小柔的剑法习得最好,三尺来长的利剑在手中运使如意,可在眨眼间快速取人性命! “叶小柔!”展逸惊道,然而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孟临卿在仓促中侧身避开,剑锋划过他的衣裳,幸好没有受伤出血,只是袖口裂开了长长的口子。 叶小柔只当没有听到,冷嗤一声,扬剑步步紧逼,势要取他性命。 也不过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 孟临卿没有武器,又双手受伤,即便如此,任凭她全力以赴也没能讨了便宜去。这就更加惹恼了这位心高气傲的美女,要知道,除了大师兄,还没有人能在她剑下逃出升天过,她心中激愤,剑术愈加狂暴无常。 眼看两人缠斗一起,孟临卿身处险境,展逸心中一紧,闪入二人中间,化解师妹的招数,又一掌格开临卿,迅速将两人分开。 他眉头一皱,冷眼看向罪魁祸首,还没出声,属于皇族不怒自威的气势已足够摄人。 “大师兄,你让开!这人敢伤你,我一定要杀了他!”叶小柔高举长剑,不肯妥协,一番慷慨陈词后对他怒目而视。 展逸还没有说话,背后有人突然向他发动进攻! “殿下,小心!”凌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原来孟临卿经过刚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右手已活动自如,当下飞出毒针就要取展逸的性命。 “你真是……”展逸气得牙痒痒,显然也没想到这个人一逮着机会就要杀他,不禁又怒又委屈,一张俊脸都皱成一团了。迅速躲过,又闪电般借用巧劲将他使坏的手抓住,也不顾他的挣扎,拖着向庄里走去:“死不悔改,就让那老头教训你好了。” “师兄!”叶小柔急得直跺脚,在后面连续叫了好几声,没有人答理,大家都被刚才的剧变惊得呆住了,谁也没有去拦他们,当然,也没有这个胆,大家都闭口不语,只能急忙跟着他们往里走去。 展逸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让人跟随,只有叶小柔硬是跟上来了。 一路穿杨度柳,大约走了盏茶的功夫才到正厅。 庄主兼武林盟主宋言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师父。”展逸带着他来到威镇江湖的宋言面前,弯起眼睛笑眯眯和他打招呼。一只手却紧紧抓着孟临卿不放。 并不是怕他又使什么阴招对师父不利,而是……一时玩心大起不想放手罢了。 一路上两人用内力你来我往不知较量了多少回,奈何孟临卿稍逊一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黑得吓死人,又只能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怎么看怎么有趣。 还有一个原因,他的手,真的很冷…… 宋言今年四十有七,身上有着岁月打磨沉淀下来的冷静精明,又生得仪表堂堂,眉宇间一派凛然正气,很容易就让人顿生好感,只不过面对的是孟临卿这样的人,那就令当别论了。 切确的说,孟教主现在只顾斜眼狠瞪着身边那个人,根本没有答理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而对方却自他进门一刻起,就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了。 不过看了几眼,宋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人已迫到面前,扣住孟临卿的右手把起脉来。 事出突然,等到孟临卿用尽力气想把手抽回来时,这边宋言也有了结论,眉头微皱,好像疑惑,又有点婉惜,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了,师傅?”展逸还是最关心这个问题,他总觉得孟临卿所学的功夫很邪,也许会对他身体有害,所以才急着问宋言。 “放手!”孟临卿一把甩他,还想再甩掉展逸那只讨厌的手,只可惜对方抓得太紧,不但甩不掉,还平白惹来不怀好意的嘻笑。 “从没有见过……他体内寒冷异常,显然已是炼入骨髓的功夫,而骨髓是造血的,能活到今日,绝非一朝一夕练成,怕是从小就接受特殊训练。只是……这寒气太过阴邪,阳气不足,阴阳相搏,寒热往来,想来十分痛苦,加之心脉受创,控制不住,任由冷寒侵蚀……”宋言神情复杂地瞥他一眼:“能不动声色坚持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面对他的言论,孟临卿眉宇间尽是漠然,幽黑的双眸三分讥讽七分平静,最后将视线轻轻移开,转到别处去,好像他讨论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展逸表现得比他还在意,几乎是立即问道:“有没有办法医治?是否有危险?” “嗯……”宋言神情凝重,沉吟一会才道:“目前还不知,只是……如此邪功,虽然威力无边,却对身体伤害极大,持续下去就等于自取灭亡。” 展逸闻言,心中吃了一惊,转头看着孟临卿的清俊雅致的侧脸,一时又是惊讶又有点难受。对这个不过相处一天的人居然生出了不舍的疼惜之情。抓他的手不禁暗暗加大了力量,孟临卿显然也感受到,长睫毛垂下,漂亮的不可思议的凤眼半眯起来,轻轻的对他一瞥。 分明是充满厌恶或者没有半点温度的警告,看在展逸眼里却变得可爱又别扭起来,乐得他心里都飘飘然,居然也深深望着他,嘴角弯了一弯,露出完美迷人的微笑来。 孟临卿蹙眉。 叶小柔看的浑身不舒服,想不通他的师兄怎么会对别人笑得那么温柔。真是不可原谅。 “哼,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自身难保了还敢来招惹名剑山庄!也不先去打听打听我们的实力。说!你们把之平师弟带到哪去了?!”叶小柔说完带鞘长剑一挥,直指而去,面上一派冰冷。她身材娇小,偏使用的长剑威风无比,这么一番慷慨淋漓的说词下来,自然颇有几分江湖正道的气势,只是用在孟临卿的身上,就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没有半点作用。 别说回应,人家甚至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你!快答我!”叶小柔气得几乎炸肺,作势就要拔剑,突然被一只修长清瘦的手伸来将她按住。 “大师兄~”这一句唤得百转千回,像是撒娇又像懊恼,叶小柔望着时时护着坏人的展逸,急得直跺脚,恨恨的举着手中的剑,心里难受极了。 展逸还是笑盈盈的,对她眨眨眼,视线轻轻从她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宋言身上。 宋言负手沉思,隔了一会,才道:“看来教主是不打算说出我儿的下落了,那么只好请教主在庄中多留几日罢。什么时候想说了,便告诉我一声。" 叶小柔深吸一口气:“教主?” 就这样,当天夜里,孟教主被关进了名剑山庄的刑堂中。 说是刑堂,也不过是一幢石砌小楼,位于后园僻静清幽的角落。 不像其它门派的刑堂阴森恐怖,各种残忍酷刑更是令人闻胆丧胆。但凡庄中弟子,人人修身自律,崇德重义 ,很少有刑罚惩戒之类,所以孟临卿被关,除了派几个人把守,并没有什么人去为难他。 事情定下来之后,宋言本想遣了大家去休息,眼角余光瞄到一直恭候在旁凌逍的手上,顿时浑身一震:“这是……” 杀气笼罩的宝剑,光华流转,冷冽寒光闪耀,令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 展逸也察觉不对,跟着来到身旁。 看师父的样子,这把剑怕是大有来历。 他当时一眼望去也觉得这武器不简单,所以才会示意手下取了来。没想到居然会引起宋言的注意,要知道,名剑山庄,多的是各种宝剑,还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神情激动过呢。 宝剑长约三尺七寸,宽两寸五分,由尖端渐收,形如柳叶,双面有刃。也不知是什么冶铸而成,通身隐隐泛出青黑色,却是霜锋血刃,粲光奕奕。青古铜的剑柄上有繁复精巧的雕刻,仔细看来,竟然是龙腾图纹,扬首张口,弯腰弓背,气势奔放雄壮。整把剑看去好似古朴沉静,实际上杀气凛然,十分摄人。 “这是盘龙剑!”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什么?”展逸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惊讶过后,却有说不出的欣喜,不由嘴角上扬,笑得春风拂面:“怎得如此有缘?” 重剑盘龙,轻剑栖凤。 也并称为无双剑。 重剑沉稳霸道,举重若轻。 轻剑御风为刃,翩若惊鸿。 若二者配合,定能暴发出无法估量的威力! 展逸轻笑一声:“这会,我是对孟教主越来越感兴趣了。” ☆、跟踪 夜深。 万物寂静。 名剑山庄内两个矫健的黑影快速掠到一间房屋前,轻轻击扣木门。 才响过三下,门就从里打开了,面容英俊的青年披一件青色长袍走了出来,朦胧月下身姿修长优雅气宇轩昂,正是太子殿下展逸。 “随我来。"展逸嘴角含笑看了顾凌逍和顾凌遥两人一眼,带头走在前头,脚步轻盈,落地无声。逍遥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便知道太子今夜是想秘密行事,也不动声色的跟上。 果然绕到了后花园处,远远的就见几个人影闪过,再定睛一看,个个身手不凡,须臾间已无声无息的掠出外墙,眨眼就消失不见。 展逸脸上的笑容更深,刚才那几人中就有一人身姿修长,虽然动作略有迟滞,却掩不住他清冷优雅的气度,便是在黑暗中隐隐见了也都引人注目。 他低头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去跟上,最好是别与他们起正面冲突,若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最好,若不能,便想办法撤退。” “是”。两人抱拳,异口同声。足尖一点,几个起落间就跃入黑夜中,不见踪影。 而展逸也立即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如他所料,那些人一到山下果然兵分两路而去。 跟在孟临卿身边的有两人,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也幸得展逸身手极快没有跟丢,虽然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每每都被他化险为夷,一路跟踪到处隐蔽的巨宅门前停下,不禁暗自吃惊,竟是“千雨楼。” 千雨楼名字取得风雅,楼主严应容行事低调。但此门派实际上在江湖中却是令人闻风丧胆,十分可怕的存在。谁都知道千雨楼的地位是在血雨中得来的,他们专门拿钱杀人,手段凶残,只要你付得起重金,便可以取得别人性命,无一例外。 经过这些年,哪怕是整日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正派人士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划入中立门派中,多少年来不知招惹多少仇家,多少人想杀之而后快,地位却从没有丝毫影响,规模反而越来越庞大。 也不知道孟临卿是怎么跟千雨楼扯上关系的,现在竟然能来到这里来。 展逸皱紧了眉头,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色更是阴沉骇人。他敛神屏气偷偷潜伏在暗处,看着院子里陆续亮了灯火,昏暗中出现了许多人,训练有素的来到孟临卿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礼道:“教主。” 孟临卿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只摆了摆手:“已经没什么事了,都退下。”言语间有淡淡的疲惫,说完,不理会众人的反应,独自往偏辟的院落走去,从刚才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又急急唤了句:“临卿!” 声音清朗,带了点担忧。 借着火光,展逸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容俊朗,看起来斯斯文文无害的样子,但神色间却有几分阴郁。 此人便是临天教的左右护法之一严应容。他的武功了得,刚才展逸在后面跟踪的时候,这家伙还有好几次回头观望,害他都以为自己被发现,绝对轻视不得。 孟临卿脚步一顿,停下来。他微微侧着脸,柔亮及腰的长发垂下来,挡去了他大半的表情,那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孟临卿显然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半眯起眼睛,极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便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半边脸藏在阴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展逸看了一出好戏,可把那人的犹豫恼怒和展临卿的疏离冷淡瞧了个透,心情大好,只差鼓掌大笑了。偷窃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一转,倏忽消失不见。 展逸当然是跟踪孟临卿而去的。 孟临卿并不知道自己在千雨楼的身份已被人识破,便放松下来,解了外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隔了一会儿,似乎是累极,也或许是身体抱恙,孟临卿的呼吸有些急促,即使是闭着眼睛也眉头紧锁,慢慢的,身体也有轻微的颤拌,他下意识地蜷起身体,无论平时有多么威严骇人,此刻也像个怕冷的孩子般轻轻颤抖。 “他体内寒冷异常,显然已是炼入骨髓的功夫,而骨髓是造血的,能活到今日,绝非一朝一夕练成,怕是从小就接受特殊训练。只是……这寒气太过阴邪……” 师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隐在窗外目睹一切的展逸捏紧了拳头,直到青筋浮起。 当初是他想给这家伙一点教训,下手狠了点,所谓的心脉受创,指得就是他重重的一击吧,却不想竟伤他这么重,让他睡也睡不安稳。 行事向来放荡不羁的太子第一次有了这种后悔莫及的情绪,思来想去都懊恼不已,只恨时光不能重来,他定不会伤他分毫。至少也不会伤他这么重。 这么想的时候,被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惊醒,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开口唤孟临卿的男人,手上端着托盘,还未走近,浓浓的药味就被先风送来。 展逸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跃上了房顶,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在这个高手如林的地方,也只有他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完美无暇。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竖起耳朵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 清冷无情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孟临卿的,他甚是不耐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教主。”那人一腔好意被泼了冷水也并不妥协,说话虽然慢,但隐含威严:“你今日受了伤,还是把药趁热喝了,多少会好受一点。” 说着,轻轻将汤碗端到他面前,见他动也不动,只是眉头深锁,似乎是连开口训他都没有兴趣,便只好放在屋内唯一的圆桌上,阴沉着脸退出去了。 万物寂静,屋内烛火如豆,展逸寻了个地方用指尖捅破窗纸偷偷瞧进去,只见临卿披着一领艳红的衣裳倚在床头。 那将熄灭熄的火光照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影,却也是极美的,仿佛冬日里开得正艳的红梅,灼灼的横出一截探在眼前,只剩疏影横斜的清冷艳丽,仿佛只要呵一口气,便香气四溢了。 越看越移不开眼睛,也越看越察觉不对劲,孟临卿始终眉头紧锁,表情是那种极力忍耐的痛苦,虽然不动如山的靠在那里,却还是止不住的细细颤抖,渐渐的脸色失去血气,仿佛雪一样的苍白,像是无法控制体内的强大魔性,原本俊美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却是挣狞的可怕。 正在这时,孟临卿突然猛抬起头来,狭长的双眸中有厉光一闪而逝! 电光火石中,一点极亮的针芒伴着清呤划过空气直朝眼前射来,又快又狠! 幸而展逸迅速侧头闪开,只差一点,他的眼珠子就该被毒针刺透了。 好个歹毒的家伙,下手总是这么毒辣。 展逸先声夺人,在里面那人披衣而起的同时已破门而入。 两人正面迎上,孟临卿一见是他,眼中厉光闪烁,十分凶狠,那薄情的嘴角噙着一抹略带恼怒的讥讽,他的武器“御龙”被展逸顺走,身边没有衬手的兵器,但也不慌不乱,直接二话不说举掌就辟过来。 他生得端丽,如果不是因着笼在眉尖的阴鸷,可以说是俊美绝伦的,但招数却与人一点也不符,凶猛凌厉,快如闪电。那一身浓艳的红在骤然起舞的烛火中如鲜血迸发,沉沉的杀气压了过来,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两人缠斗成一团,出招拆招快得看不出身影了,若论武功,展逸与孟临卿不分上下,但今晚孟临卿身负重伤,如今体内真气乱蹿全靠一口气在强撑,脸上已渐露苦色,章法渐渐慢了下来。他紧抿着唇,胸腔内血气翻涌,只觉喉口尽是腥甜,却不知自己的嘴角已溢出了一丝鲜血。 展逸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在对方不管不顾的攻上来时,虚晃一招打在对方胸口再顺势抓过他的手往前一扯,双脚同时急蹬旋到身后,在孟临卿正待反击时,出手如电点在他脖项后的穴道上! 孟临卿闷哼一声,顿时无法动弹,定眉定眼僵在原地。 他还是慢了一步,展逸心细胆大,也不怕刚才如果没有抓住他同时点上穴道,此刻恐怕就要死在他手里了! 孟临卿半眯起眸,里头幽幽深深,如藏了冷霜寒冰,冷冷地望着转到他面前嘴角上扬的展逸身上。 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展逸的呼吸还算平静,只是鬓边稍微乱了一点而已,整个人轻松自在得不得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说你呀你……才刚见面就一副非杀了我不可的样子,有话好好说嘛。” 孟临卿懒得搭理,干脆闭上了眼,长长的浓睫在上挑的眼角投下淡淡的影子,竟是骄傲如斯。 “我没有点你哑穴,你可以说话。” 展逸原本含笑的看着,还想说点什么引他说话,却发现孟临卿眉心微皱,似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折磨,这才暗道一声糟糕,孟临卿可不是还受着伤么。 他伸出手,也不顾对方足以冰冻三尺的目光,直接扣住孟临卿的手查探脉门,顿时,一股强大到可怕的内力如惊涛骇浪般压了过来,展逸卒不及防,被冲撞着后退了一步。 孟临卿拥有最少一甲子的内力! 察觉到这一点的太子殿下有说不出的惊讶,这家伙内力怎么可能深厚到这种另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带着疑问他还想再确认一下,于是再次搭上他的手。奇怪的是,这一次,他难以查探孟临卿的内力了,他的内力若有若无,仿佛刚才猛然爆发的力量,只是错觉。而更糟的是,孟临卿体内至阴至寒的真气紊乱不堪,浑身乱蹿,已接近走火入魔的状态。 展逸来不及细想,迅速出手连封他几处穴道,又以真气护住心脉,孟临卿全身寒冷无比,眉峰竟隐现点点雪花,根根分明的长睫在细细颤抖。 但凡习武之人都明白,一旦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受损,变成废人,重则爆体而亡,展逸没有发现他现在的声音也是颤抖着:“别急,慢慢呼吸,放轻松,听我的话,集中思想,精神内守,我会帮你。” 他将双掌贴在孟临卿的背后,输入内力,自心窝部开始,缓缓流转入丹田。 孟临卿只觉得有一股温暖如春的内力流转于身体,将他体内疯狂乱蹿的真气引导在一起。 他虽然自傲偏激,此刻也听展逸的话,调整呼吸,与他意息相随,感受着方才还阴冷彻骨的寒气慢慢平复,渐渐回温然后缓慢游走于周身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展逸面颊泛红,支持不住撤回双手,孟临卿这才完全平复下来,已无危险,只是他被点穴无法动弹,脸色仍旧惨白如纸。 “真不知道你练的什么邪功,这么歹毒。”展逸神色稍有狼狈,嘴里念念有词抱怨着。 这时看着孟临卿笔直削瘦的背影,竟似有无形的吸引力,让人想紧紧拥住。趁此机会,展逸耍赖似的往前一倾,整个人就扑在他身上,双手由背后伸来将他圈在怀里。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成一块,展逸只觉得心满意足又好笑,孟临卿身上有淡淡的清冷的幽香味道,令他觉得十分熟悉且着迷,他原本早就想这样做了,这么一抱,更加舍不得放手了。 他将头凑过去,轻轻在他脖项蹭了蹭,孟临卿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冰冷如同刀锋:“不想死就给我滚。”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根迸出来,能将人冻成冰渣。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2节 展逸委屈极了:“过河拆桥,真没良心。” 孟临卿不想跟他废话,如今他成了砧上肉,要杀要剐全凭人家一句话,想到这里,真正是恨得咬牙切齿。 “你怎么还这么冷。”见他不回答,展逸也不恼,只是觉得疑惑,他都抱了这么久,为什么孟临卿还是冷得跟冰雕似的?让他感觉抱着冰雕的人似的,自已也觉得很冷。他皱起眉头,这次干脆将他整个抱到床上,用棉被将他包紧,想了想,又将刚才别人送来的一直放在桌上的汤药拿过来,坐在床边,将他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敛神静气,以内力将药烫热。展逸端着药汁递到他嘴边,好声好气的劝着:“听说这个要趁热喝,别生气了,快喝吧。” 碗沿贴着孟临卿薄薄的嘴唇,孟临卿简直眼眶欲裂,恨不得一掌拍死他,他心里有气,哪肯乖乖听话,只是抿紧嘴唇沉沉呼吸着。 “你经脉受伤,体内真气紊乱不堪,先把药喝了,免得伤势恶化。” 展逸劝了半天,孟临卿依旧不为所动,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眸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脑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将他弄死的办法。 展逸虽然不知道他此刻恶毒的想法,但从他的表情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他有些泄气,只能更紧的抱住了他,契而不舍的将药送到他面前,一双形状完美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仿佛他不妥协就不肯放手似的,明显是在比拼耐性。 “喝一点嘛,再不喝我就亲你了,嗯?”展逸微笑着说道,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但见到孟临卿表情明显一僵,带着愤怒的羞恼,惨白的双唇总算有了点血色,竟有说不出的迷人。 展逸一时也怔住了,心跳竟似快了许多,望着他的眼神愈发温柔,再也舍不得移开。 时间好似凝滞了一般,只有窗外的风轻轻送进来,引得烛影摇晃,更显得幽玄迷离。 可不就是良辰美景,芙蓉帐暖。 展逸想到这里,嘴角笑意加深,脉脉含情。孟临卿见了,厌恶的冷哼一声,终于张口将汤汁不情不愿的喝下了。 展逸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心里其实还是高兴的,视线自始自终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和颜悦色的和他谈话,那架式,更像多年的好友般自然:“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你只要把我的师弟放了,答应我再也不涉足中原,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作梦!” “唉,难道你还当武林盟主?这有什么好争的,照你现在的行事作风,日后恐怕会得罪许多人,你以为这盟主之位是那么容易当的?听我的话放弃吧,你现在还是调养身体要紧,啧,不知谁教了你这一身魔功,这可真伤脑筋。” 孟临卿面无表情的听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展逸,你如果今天不杀我,将来我一定教你悔不当初。” 这可以说是孟临卿说的较长的一句话,只是未免也太难听,展逸真是无可奈何,但还是好脾气的说道:“我不但不会杀你,而且还会想办法救你。你放心,我师傅一定有办法,不过你如果不把宋之平交出来的话,这事就有点不妙了。” “你以为经过这一天,那小子还活着?”孟临卿满脸嘲讽。 展逸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懒散的笑脸,凑到他耳边戏谑道:“是不是还活着,去确认一下不就知道?我的话你再考虑考虑,对了,再过半个时辰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不过可别到处乱跑,想找我的话就把身子养好再说,嗯?” 孟临卿厌恶的别开眼,展逸趁机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这才放开,在他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房门,身影一闪,只剩淡淡的影子融入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特么的难呀 ☆、出救 展逸出了孟临卿房间,轻松跃上了屋顶,趁着夜色只用盏茶功夫就将千雨楼的大概形式摸清。 千雨楼不愧是魔教之地,外表看来只是比一般大宅要庄严大气,内里结构却是繁复玄妙,危机四伏。几支身着统一黑衣的侍卫队伍不断穿梭各个角落来回巡罗,显然介备十分森严。 展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闯过重重机关,最后终于有惊无险的潜入了长满杂草的天牢门前。 此时更深露重,门口两个身手非凡的看守侍兵却无半分困意,只是一动不动的杵立在那地,借着两截固定在墙上的火光警惕的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展逸随手拈起两块小石在手中丢了丢,嘴角弯起一抹胜拳在握的微笑,朝远处两人轻轻吹了声口哨。 “谁?”两人同时拔剑出声,眼前一花,劲风袭来,心中大惊,忙举剑就刺! 哪知还未接近,凭空飞来暗器打在身上,恰恰打中穴道,立即定在原地,无法出声,无法动弹。 不过须臾间,两人已被制住,眼睁睁看着一名华衣青年施展轻功飞来,稳稳落了地。挑起眉尖含笑看了他们一眼,大大方方进了天牢。 接着,里面传来短暂的打斗声,更可怕是没有人发出声音里面就已恢复了平静,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展逸原想速站速绝,却也耗费了一番功夫才解决掉那些高手,不由的心生怨念,宋之平这小破孩就会给他惹麻烦,这次回去肯定要好好教训他。话是这么说,展逸还是集中精神仔细的找了过去。 寻了一会儿,展逸总算在一间石牢前找到宋之平,这小子在干草铺就的床塌上睡得跟猪一样,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没有什么触动他神经的血迹,看来没受过什么刑罚。 展逸以掌注力震碎了门锁。金属撞击声把宋之平吵醒了,臭小孩揉揉惺忪的睡眼,等到看清是展逸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喜:“展逸!” 他从小就跟展逸亲厚,一直都不肯叫他师兄,无论教训多少次了还是直呼其名,讨人厌着呢。 非常时刻展逸也不想跟他计较,恶声恶气道:“还不快走?” 宋之平知道展逸这是来救他了,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高兴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露出傻憨憨的笑容:“好啊,走吧。”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撒开两条小腿跟随着展逸的步伐往外跑去。 一路看到东倒西歪的人,宋之平眼尖的发现他们都只是被打昏并没有取去性命,不由好笑的看着他的大师兄。 展逸没有发现,只是神色凝重的聆听周围的动静:“我们可能被人发现了,等一下我会护送你出去,你只管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回头知道不?” 宋之平正好跑到门口,听了他的话便是一声嗤笑,然后在展逸惊怒的目光随手捡了把剑,退到他身边:“大师兄,你又小看我,哼。” 展逸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一阵头痛,果然才刚撤离没有多远,立即被二十来个人截住后路。 来人各各面容肃杀,正中央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灰衣人 ,展逸认得他就是孟教主的护使之一严应容。 “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展逸说完,袖口微动,滑出一截玉笛,与宋之平对视一眼,两人齐齐举起手中兵器,发动进攻。想杀出一条路冲出去。 “抓住他,别让他们跑了!”灰衣人一声令下,所有人全部出手,顿时黑夜中剑光四射,连绵不绝的剑招向他们攻来,凶狠残暴,招招欲夺性命。 展逸微微蹙起眉头,开始全力以赴。 手中青笛隐泛幽光,明明不是什么厉害武器,却是杀气立现。 宋之平和他背对背站好。 一大一小,一剑一笛,所出的招式竟是一模一样! 别看那小子站起来不到他腰间,气势却是一点也不比他差。一招“春风化雨”舞得像模像样,直教人眼花缭乱。 “春风化雨”是铸剑之人为“栖凤”所创的招数之一,剑法优雅之极,翻转腾挪间犹似佳人翩翩起舞,如绵绵细雨般脱俗清雅。其中又暗藏无数玄妙,变幻莫测,快而轻盈,虽不凌厉,却舒展大方,绵绵不断,总能再不经意间化解敌人的剑法,再攻其不备。 双方激战不过盏茶功夫,已过了上百招,愈斗愈狠,只听得剑刀往来,周围的建筑和树木已毁了大半,人也死伤大半。 展逸这边明显占了上风,而宋之平却在这时被人一剑伤在后背,只听他闷哼一声,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又提起精神与他们战作一团。 时间已迫在眉睫,展逸知道再战下去定是对他们不利。 他们所使的剑法虽然俊雅花俏,威力无边,但这些都是在灌入内力的前提下,宋之平能将这招舞得出神入化已是难得,只可惜他毕竟年幼,内力有限,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加上身受重伤,身法渐渐呆滞,面对对方如雷廷万钧的攻势,已疲于应对,接下来怕是没有还手之力。 “之平!”在对方又一剑从一个刁钻角度偷袭宋之平时,展逸惊叫一声飞身而上,然而还是来不及,宋之平只来得及扭过头,他看见展逸略显惊慌的脸。 耳边传来轻微且尖锐的破空之声,阴寒之气随之罩下。宋之平避无可避。 只听“叮”的一声,玉笛从展逸手中脱飞而出,凌空打掉背后辟来的长剑。电光火石间,宋之平想也未想,转身一剑刺入那人腹中,同时,他惊恐万分的看见几把长剑同时朝展逸刺去。 展逸身形急闪连出数掌,“呯呯呯”击中对方,几人顿时口吐鲜血摔飞出去,撞在柱子上,栏杆上,还有旁边的矮丛中,可是他毕竟难敌数人,正在他出掌的同时,魔教严左使揪中这千载难逢的破绽一剑刺入他后背! 展逸眉头一皱,恰在这时,适才飞出去玉笛在空中旋了一圈又如灵敏的飞燕落入他手中。展逸凝聚力量顺势向身后的吴应容挥去! 骤时,真气激荡,比剑气还锋利的,仿佛能将人皮肉割碎的风刃将他震出数丈开外,严应容摔在地下,嘴角流下一抹刺目的鲜血。 “展逸!”宋之平大喊一声,展逸瞬间移至眼前,一连击退数人将他抱起,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足尖一点,向外逃飞。 “给我追!”重伤的严应容立即带领手下追上去,幸好展逸轻功卓绝,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然还真是险象重生。 “展逸,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宋之平被他抱在怀里,如腾云驾雾般,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两旁的房屋林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后退,他知道那些人在后面究追不舍,始终无法甩开,当然不该胡思乱想,但铁锈般的味道总在鼻端挥之不去,让他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是啊,要被你连累死了,臭小孩吃那么胖,小心我把你丢下不管。”展逸说得轻松,其实一点也不敢轻敌,他确实感到了吃力,后背火辣辣的痛,能感觉到鲜血将衣裳濡湿了,湿溚溚的贴在身上,而小孩的呼吸也渐渐微弱,两个重伤的人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可想而知。想到这里,更是全神贯注施展令人叫绝的轻功,最终终于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黎明时分,天边隐隐泛白,本该是名剑山庄全体弟子晨起练武的时刻,却被突然闯入大门浑身浴血的一大一小两人弄得鸡飞狗跳,人抑马翻,乱作一团。 “大师兄!” “师弟!” 展逸自然还是留在名剑山庄养伤,宋言的医术可比宫里那些御医好太多了,虽然伤得不轻,当时剑尖只要再进一寸就该把小命给交待了,但被他医治了几天,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整天琢磨着怎么去找孟临卿算帐。 “孟临卿练就一身魔功,野心勃勃,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宋言听完展逸对他那天差点走火入魔的描述,沉呤着下了结论。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以救他了吗?” “你还想救他?”宋言无可奈何的笑笑:“照你之前所说的,我怀疑你那天在酒楼之所以能得手,是刚好遇到他寒毒发作的时候,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而且,你自己也要小心,我看他可不像是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可是,总有办法……” “展逸!你还想去救那个大魔头啊?”一把稚嫩的声音适时打断了他,抬头一看,果然是宋之平那臭小孩,正牵着一脸薄怒的师妹站在大厅,显然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一些去。 “休得胡闹,快叫师兄!”宋庄主沉下脸来训他,宋之平皱起鼻子朝他吐了吐舌头,跑到展逸身边继续问道:“他都把我们害得这么惨了,你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帮他?难怪不应该杀了他为武林除害吗?” 清脆的嗓音将展逸问得一愣,竟一时回答不来。 宋之平从小就把展逸当学习榜样,总是有样学样,像今天居然还跟他一样穿了天蓝色的锦袍,挺直腰板站在那里,脸上满是纯真无邪,实在相映成趣,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刚好刺中了展逸的痛处,连臭小孩都说要杀了孟临卿。 这也是近几日他一直在担忧的问题,正邪两派,从来都誓不两立,水火不容,难道他真的要杀了那个人? 宋之平见展逸迟迟不答倒也无所谓,他对孟临卿也没有多大怨恨,当初是他偷偷溜出山庄才让敌人有机可乘,至于身上的伤呢,说来也好笑,他竟然跟展逸一样都是伤在后背,只不过没他那么深,他一直都觉得那是缘分,是男人的徽章,还有点洋洋得意呢。 叶小柔见他一直沉吟不已,脸上又是暧昧不清,顿时来了气:“临天教入侵中原,割剧地盘,吞并不少门派,师父方发请贴,现在少林、武当、峨嵋那些百年老教派已准备前来商榷如何剿灭魔教的事,师兄,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想站在他那一边吗?” “什么?”展逸吃了一惊,他一直在养伤,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回事,现在听她提起来,当真惊讶之极。 见师父朝他点点头,便知道他们并没有说话,心里暗暗庆自己对于孟临卿的事有所保留没有说出千雨楼,但其实更多的是无法说清的烦闷,他也不知为何有这种情绪,仔细说起来,好像是担忧。 宋言平静道:“再过几日,各大门派也都该派人过来了,展逸,你父亲不希望你卷入这武林纷争,你只要安心养伤就行。” 一向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的展逸太子这下可真的笑不出来了,轻颔首算是作了答,看起来却有点心不在焉。 夜里,他独自来到院中的石椅,举着手中的酒壶一口一口的灌下去。 梨花酿入口微甜,清香满溢,喝下去很舒服,倒真有点舍不得停下了。 “孟临卿啊孟临卿……你看起来也不笨,怎就这么冲动,现在惹来杀身之祸了吧。”他望着挂在天边的一弯月牙笑了起来,黑润的眼眸似有水波流转,竟比星辰还要明亮。他还是微笑着,眼前叠影重重,渐渐化为那张令人过目不望的脸。 垂腰的墨发,苍白的脸,眉眼精致,双唇嫣红,清清冷冷,好似大师笔下的寒梅染了仙气幻化为人,好看得不真实。 “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夜很静,风很轻,于是,这句仿佛诺言的话语就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动人了。 ☆、约定 第二天,展逸一早就醒来了,他已经出来十多天了,这会是无论如何都该回宫一趟。 昨晚喝了不少酒,倒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头有稍微有点疼。此时还有点迷迷瞪瞪。花了点时间整装完毕,甫一打开门,眼前突然呼一声闪过一个人影,紧随而来的是一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刀锋就贴在肌肤上。 “孟临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展逸头脑总算是完全清醒了,眼前这种凌人的气势除了孟临卿不会有别人。 孟临卿冷冷瞧着他,君临天下一般,他这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清傲气质,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展逸微扬起唇轻轻一笑,声音无比慵懒温和,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你怎么过来了,我正好想找你。” “找我就是找死!”孟临卿低喝一声,手上猛然用劲,举剑就砍。 展逸袖口急动,迅速格开他的进攻险险避了开去,跃到几步远的距离:“真不讲理,一大早就来这招,我好歹也救了你一命,不是么?” 孟临卿像是完全没听到,继续穷追猛打,看起来绝对是想把他杀之而后快的。他其实不提那天的事还好,一提,更触动了他的怒火,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两人激战了几个回和,展逸发现孟临卿今日身手非凡,比之前好了很多,也更加狠厉难缠。 缠斗了半天还是不相上下,最后孟临卿终于停下攻势,举起手中的剑,尖端寒光凛冽直指他面门:“御龙剑在哪?” “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展逸微一迟疑,心里已有了主意,很快就恢复以往自信从容的模样:“孟临卿,你身上戾气太重,根本不适合用这把剑,你应该有听过轻剑“栖凤”,我觉得那才是真正为你打造的,你想拥有它吗?” “我听说你用过为栖凤独创的剑法,栖凤剑果然是在你手里。”孟临卿向前逼近一步,利器的尖端几乎抵在展逸喉哤,眼神愈发晦暗。 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确实不适合使用重剑御龙,御龙杀气太重,再加上他本身难已控制的魔功,有时杀红了眼就会控制不住发作,而栖凤却不同,当年一代宗师就是为了压抑住御龙剑的魔邪戾气才又打造了栖凤,一重一轻,一刚一柔,相辅相承,并称为绝世无双剑,二者合作可以发挥出无法估量的威力。数百年间,无数武林人士为了争夺绝世无双剑,在江湖上掀起了一股又一股腥风血雨。却没想到而数百年后的现在都落在这个看似放荡不拘的人手中。 孟临卿半眯起眼睛,第一次带着审视的意味正眼打量展逸。他知道,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气度雍容高雅,绝非一般人。 展逸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无奈的耸耸肩,态度甚是温和:“我只不过是学了剑法而已,事实上,栖凤剑并不在我手中。” 那人还是不动,只是剑锋微晃了映射出一道寒芒。威胁他继续说下去。 展逸苦笑道:“在当今太子殿下手中,临卿,我们来做个约定怎么样,我帮你找到栖凤,并且传授你剑法,你呢,就把御龙剑给我,也别动不动就喊杀喊打的,多伤感情啊。” 孟临卿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烦,手腕一翻,收剑,转身,动作一气呵成,竟是走得毫不犹豫。 “临卿,你当真不考虑?我今日就要进宫,一起去总是没有坏处的。”展逸快跑几步搭上他肩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挂着灿烂的笑容,与孟临卿俊美的容颜不同,他是精致秀美的,而他,五官深刻,剑眉斜飞,形状完美的双眼如点漆之就,黑白分明,鼻子高而挺,嘴角上翘,便是不笑时也粲然若神人,此刻展颜一笑更是赏心悦目,令人怦然心动的。 孟临卿可不吃他那一套,只是冷冰冰的盯着他那只不请自来搭在身上的手。想将它一剑砍下来。 哪知展逸却好像没有自觉似的,还是笑得那么可恶,孟临卿正要发作,却在这时,展逸猛得拽了他一把,在孟临卿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指尖按在他凉薄的嘴唇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他整个带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 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孟临卿一时不察竟着了道,怔怔的就被他带了进来。他没有想到这家伙又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早已忍无可忍,而展逸还不知死活的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有人来了,名剑山庄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这一边是东面的厢房,弟子们全在此处,展逸虽然贵为太子,吃住却与他们一般无二,此时天刚微亮,大家都纷纷起床洗漱了,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身体被人紧搂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展逸的体温比他稍高一点,好像隔着衣物都能传达过来。孟临卿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杀人的冲动,这个该死的家伙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触范他的底限,如果不是念在他能教自己栖凤剑法的份上,早把他碎尸万段了,还留着他在这里啰嗦。 展逸显然是对孟临卿难得的安静乖巧很满意,虽然还想再抱一会儿,但见他满面铁青,呼吸沉重,知道他在勉强按捺住怒火,也只能见好就收,松开手退到开一步。 “你的命我先留着,你最好别耍花样。”孟临卿丢下这一句,用劲挥开他转身破门而出。 “孟临卿!” 外面果然一阵兵慌马乱,师弟们纷纷向前。 “是谁?” “抓住他!” 展逸立即飞身追去,拦下众人,大喝一声:“没事,你们都别过来!”说完张开双手如追云逐电般掠过半空,等到他追到山脚下,四周绿林重重,哪还有那抹惊艳的红?便如天边的红云消散了去。 还是让他给跑了。 展逸只得轻叹一声,转身原路返回,与师父告别。 太子回宫还是低调的,只带了凌逍凌遥两人,选了普实无华的马车出了门。众弟子早就习惯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出门,心里暗暗羡慕。怎么知道那个总与他们打成一片的师兄就是太子殿下呢? 大靖皇宫,太子殿。 展逸这两日来日子过得不可谓无趣,皇宫虽然富丽堂皇,美伦美幻,住久了也不过如此,还比不过在外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他一边应对皇帝的考察,一边暗中派人调查江湖上的事情。 如今各大门派已经商议完开始出谋划策,准备在这段时间内全力以付将魔教一举剿灭,除了几个小门派,其他竟然前所未有的默契。 身为魔教教主的孟临卿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只身一人前来应战,只是闲散的站在那处,身上的冰冷气息就已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不计较他的身份的话,这样的人,无疑是他最想结交的。 展逸在宫中候了他几日,终于在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孟临卿给盼来了。 这家伙还是喜欢独来独往,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华丽衣裳,凭着高超的武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太子殿。 早有所准备的太子殿下不禁暗自咋舌,还好他去学了武功,不然哪天被人闯进宫给暗杀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趁着夜色,他悄悄隐在角落,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 和往常一样,殿中极是清冷蕴静,宫奴都被太子挥退了。 孟临卿敛神静气,身影就是像豹子般敏捷,悄无声息的隐到床前。 房间里燃着一盏花灯,用纱绢笼着,光线迷离昏暗,只能将里面的摆设看个大概。他四下搜寻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 最后,他来到床前,静静看了下,猛得扯开垂下的罗帐举起手中的长剑狠狠刺下去! “呲啦”一声,棉被划成两半,下面却是空无一人。 孟临卿心下一沉,转过身就见到展逸站在那里,满脸震惊的看着他。 “孟临卿,你为什么要刺杀太子?”声音是不可置信的,甚至气愤的。 “我不仅杀他,我还要杀你!”孟临卿从来不说废话,扬起手中的武器向他刺来。 展逸不慌不忙,明明心中怒火难歇,却是嘴角微弯,慢慢扯出一抹冷笑。手抬起,一拉一扣,缠在腰间的软剑便如灵蛇般窜入手中,刹时间寒忙四射。 这是一柄三尺七寸的长剑,霜锋雪刃,剑身暗纹流动,仔细看来,竟有展翅飞翔的凤凰图案。 展逸神情肃杀,与他面对面站立着,手中剑锋不住震动,传出一阵“嗡嗡”的龙呤虎啸之声,气势非凡,可裂金石。 ☆、太子? “你是太子?!”孟临卿已认出他手中所持的是名剑“栖凤”,再看联想到之前种种,心念一转间便已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他眼神忽然愰惚了一下,随即变得阴沉狠戾,仿佛将所有刻骨的仇恨都融在了里面,那怒火却也是极冰冷的,极可怖的。他就用这双眼死盯着他,狠狠盯着他。 见到他在瞬间翻脸无情,展逸心里也涌起一团无名火,烧得他面容一片冷峻肃杀:“没错,我就是太子,孟临卿,你为什么要杀太子?” “因为你该死!”孟临卿还是这般不讲理,话音未落,人已迫到眼前,向他发动进攻。 展逸只冷眼瞧着他,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迎了上去,没有半分退缩没有半点犹豫,扬起手中剑!洁白耀眼的衣裳随风激扬,猎猎作响,他的神态,如俯瞰天下苍生的王者,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直教人心惊! 他早就吩咐了下去,无论今晚东宫发生什么事,任何人不得喧哗打扰,所以,他也总算能畅快淋漓跟他打一架。 孟临卿这家伙就是欠教训,他就是要在这里,在今晚,把这倔强顽固的家伙给驯服了。 孟临卿杀气如虹,右腕急翻,挽出无数朵剑花,直刺太子咽喉。 太子迅速侧身闪过,又连出数招格开对方连绵不断的进攻。 两人下手都毫不留情,愈斗愈快,愈斗愈狠,栖凤不愧是名剑,在展逸的手中得到了最大的发挥,在光线不算明亮的屋内却也闪出耀眼的莹莹白光,清呤之声似能穿云裂天。 孟临卿招数阴狠毒辣,总是能在诡异的角度出其不意的递来一剑,风声呼呼,夹带雷庭之势,所有展逸有落过脚的地方都逃不了被催残的一干二净的命运。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内殿中刀光剑影,如凌空划过的闪电一般,根本看不清剑指向何处,两人彼此身上的衣裳被不时激来的剑气撕破,虽未受重伤,却也渐渐显得狼狈。 两人一边斗剑,一边施展轻攻打到了殿前的空地上,月光皎洁明亮,檐角的灯笼被飒飒冷风刮得咕噜咕噜转,平添一丝诡异。 在更宽阔的地方打起来更是不管不顾,孟临卿是不喜多话的人,只是抿紧了嘴唇,心中只有将他碎尸万段的想法。可是展逸实在难缠的要命,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比他更难对付的人,越想越是怒气上涌,只能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睁圆了双眼,原来清澈漂亮的眼睛杀成了暗沉的血红。汹涌散开的内力非常邪恶且强大,好似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一连串的攻击下来,地面裂缝无数,四周飞沙走石。丝丝飞扬的长发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如鬼魁如地狱修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狂傲。 展逸站定,终于使出了栖凤剑法最有名的招数之一“春风化雨”。这一招,宋之平会,他也曾使过,但此刻才是真正意义的出招。 没看清两人是怎么动作的,快得几乎看不清的残影向对方跃去,只听“叮”的一声,一白一红两团光亮激撞一起,如五光十色的银瓶炸开,寒芒四溅,离得近的建筑树木损得损,破的破,沙土飞溅,浓烟滚滚,触目惊心。待到分开时,两人身上都被剑气划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裳残破,正在渗出点点鲜血。 展逸与孟临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向对方望过去,相视一眼,没有喘息的机会,很快就又激战一起。 两位高手倾刻间已过了上百招,还是胜负未分。孟临卿武功卓越,内力深厚,一招一式凶狠又不乏气势。而展逸的看似轻灵柔和,和风细雨,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势,总能化解对方的攻势,而真正可怕的是他的手中的剑。锋利灵巧,变幻莫测,似蛇似鞭,尖端如长了眼睛,只要揪中破绽便能见逢插针的追随而上,后劲绵绵,单单是要避开它就要耗费许多精力。 如此缠斗下去,孟临卿渐渐感到吃力,其实在刚才,握剑的手虎口被展逸强大的剑气震得裂开一道口子,而且不断加深,那个该死的太子根本就是个怪人,拥有深不可测的内力,怎么打都不见疲态,到现在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只这么一迟疑就被展逸看出了破绽了,手腕翻转,无数银光乱闪,孟临卿连忙举剑去挡,却没想到刚好中了对方的圈套,顿时,栖凤剑婉如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迅猛的缠上了他的右手。想躲已来不及,展逸冷笑,再这么被一拉一扯,孟临卿剧痛,只能松开手。 “哐啷”一声,长剑掉在了地上。 展逸撤下攻势,逼迫到他跟前,举剑抵在他胸口,还是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太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四周安静的可怕,不远处残破的灯笼不住晃动,孟临卿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眉宇间笼上寒气,满是轻蔑与嘲讽。 突然,他冷冷一笑,也不顾眼前的危险,掌诀一引,击中剑身。“嘶啦”一声,剑尖在胸前划下长长的伤口,他却若无其事般抓住时机侧身闪开,身轻如燕,急退数步。 展逸心头大惊,正想再出手,前面却是掌风大作。孟临卿站在那里,衣袂翻飞,广袖飘飘,艳红如血的□□中笼着的双掌急速翻动,令人眼花缭乱,衬着月光,正如一尊完美的雕像。 所有空气刹时如旋涡般汇集到他身前,真气激荡,狂乱罡风将他垂至腰部的柔顺黑发吹乱,有几缕拂过苍白的脸颊,他目光一闪,倏的扬起手,在空中旋了个弧形,再运凝真气向前一推,数不清的暗器随着他的动作如狂风暴雨迎面飞来! 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罩下来,呼啸而来的阴风吹乱了脸颊两边的发丝,展逸略微一顿,稳住心神挥舞手中剑,面对如此险境仍然镇定自若,栖凤剑在手中挥洒自如,绝不落空,每一剑下去,都有无数暗器被击落在地。 直到他将所有暗器打掉,眼角余光刚好瞥见孟临卿一拂衣袖旋身正要扬长而去。 展逸神情变得凶狠,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类似蛇信的长剑如飓风疾扫过来,快如闪电,形如毒蛇蜿蜒而上,挟带凌厉风声,堪堪擦过他的衣裳。 孟临卿正想冷笑,眼前突然横出一人生生截住住他,速度非常快,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当真是千钧一发! 真是阴魂不散! 孟临卿怒目圆睁,笼在袖中的双手还未出招,展逸一扬手,孟临卿只觉得腰间一凉,轻剑如灵鞭缠住了他,一股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扯住他将他狠狠拽下,在半空中无法着力的身体就这样被扯得重重的摔下来,一声重响后地上激起滚滚尘烟。 前后不过弹指,却已错失了良机。 孟临卿还未起身,一把锋利的长剑已架在脖子上,展逸凑近他不怀好意的笑着:“你逃不掉的,别白费力气了,孟临卿。” 他的气息如此接近,他的脸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奈何不了他,不能一剑击毙他以解心头之恨,孟临卿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痛恨自己无力。 就这样,孟临卿被太子殿下强硬的带回了东宫内殿。 展逸封住他功力防止他作乱,又命人请来御医,说是要为他看伤。 孟临卿被强按在床上,怒火滔天,脸上骇人杀意未曾退去,也许只有太子的鲜血才能抚平他的满腔怒火:“姓展的,你如果敢自作主张让人过来,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唉……”展逸颇为无奈的揉揉眉心,最终只能叹口气:“那好吧。” 他是不打算再气孟临卿了,看他大动肝火一副随时都会扑上来跟他拼命的架式,想想都有点怕。他本意不是如此,天知道,他有多想与他冰释前嫌,握手言欢。 最后,展逸不让半夜三更被传召匆忙赶来的几位御医再靠近一步,隔着锦绣帐幕回答太子殿下的问题。 “我这位朋友,体内至寒,时常四肢发冷,可有良方调理?” 几位年老资深的宫廷医师面面相觑,都不敢乱下决定,隔了片刻,其中一位老者排众而出,沉呤道:“臣斗胆问一句,殿下这位朋友可是女性?” 也无怪他会这么问,大多女人是寒性体质,天气变冷时更是手脚冰凉,十分怕冷。御医时常为宫中嫔妃开方调理身体,因此下意识的以为这位也是女子。 可他不知这一问,里头竟诡异的安静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朝他的脑袋狠狠砸了过来,御医脚步踉跄躲过,心有余悸的回头,心惊胆颤地发现是一只瓷枕。 不由冷汗直冒的拍拍胸口。 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慌乱:“不不,他是男子,与我年纪相仿,除了身体发寒,还时常真气紊乱难以控制。” “他……可是学了什么阴寒一派的武功?” “正是。” “如果依殿下所言,真气难以控制,又反复无常,怕是被至阴心法反噬其身,若无法及时化解,恐怕……” 御医没有说下去,展逸其实也早就知道,但此刻听来却格外难以忍受,不由紧紧握住孟临卿的手,孟临卿对他的着急担心嫌恶的不得了,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该如何化解?”展逸急道。 这下,老者却被难住了,沉呤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展逸也知道是自己性急,这宫里的御医只是医术高妙,对江湖上的邪门歪道当然也是一知半解,便不为难他,又将孟临卿身上的伤势仔细说了。刀伤加上摔伤,每说一句,孟临卿的脸就黑一分,到最后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了,于是身旁的人就只能更用力的按紧他,听着几位御医商量来商量去,开了方子,又留了据说是极其珍贵的伤药,这才退下去了。 耳边总算清静下来,当然,如果那该死的家伙也闭嘴就更好了。 偏偏他还不让人如意,取来伤药放在床头,看着他说道:“还是本太子亲自上药才放心。” 言罢,伸手过来扯他衣裳。 “你做什么,放开我!” “放开?还怎么给你疗伤?”太子邪笑着,理直气壮。 孟临卿双目通红,恶狠狠的盯住他,胸膛起伏。他原本就衣裳凌乱,现在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肌肤,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展逸看了会儿,突然不自在的别开眼,轻咳一下:“别乱动,不然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上药 太子说完,便不由分说两三下就解了他的衣裳。 孟临卿只着贴身的里衣,胸襟大敞着,隐隐能看到一道道伤口渗出鲜血,这样极不情愿的半祼着,反倒添了许多说不出的风情。 展逸原是想戏弄他,气气他,这下,自己只瞅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偷偷的咽了咽口水,展逸一边察看他身上的伤口,一边拿来干净的棉巾替他拭去血污,动作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他。 “孟临卿,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痕,旧伤新伤都有,你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待到血污拭去,展逸忽然狠狠怔住,盯着他原本白皙的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疤,有的一看就是多年以前留下的,语气倏然转急,又惊又怒的问道。 孟临卿仍是选择无视他,抿紧了唇,唇边一抹冰冷的讥讽。 展逸原也不指望他会回答,可是他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大大刺激了他,把他气得眉头直跳,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教训他,但心里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心疼和无奈。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一定会把关于孟临卿所有的事情全部调查清楚,包括他的过去,如果被他查出来是哪个混帐做的,绝对不会放过他。 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展逸的心情才算好点。他满肚牢骚,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的给他涂上药。 这药果然是宫中极品,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若有似无的淡淡异香混合着药材的味道,刚开始涂上去有些微的刺痛,但隔一会儿就觉得凉凉的,好像真的有不可思议的疗效。 他的胸口伤的最重,从锁骨下方一直划到另一边,虽然血已经止住,但看起来仍然吓人。 展逸心疼的要命,给他擦上药,又拿来绷带一圈圈帮他缠上,动作缓而轻,堪比真正的医师。 不过孟临卿是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激的。被强行按倒,强行解衣,强行上药,展逸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都够他死一万次了! “我本不想伤你至此的,可你非要和我拼命,你明知道我武功比你高。”展逸不顾他几欲杀人的目光,小声地念念叨叨,那语气还跟教训小孩子没两样。“如果你那么想要栖凤剑的话,我给你就是,为何要动手杀人,太子可跟你无冤无仇。” 孟临卿的冷笑凝固在嘴角,眼里骤然寒芒闪烁,被这么看上一眼,无端端觉得心悸。 展逸的动作一僵,心里都不道知什么滋味,便苦笑:“你要是真恨我,最起码也要给我一个理由不是?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被人记恨上。” 寝宫内十分安静,只有展逸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回荡,无奈而温柔的,带着安定的力量:“孟临卿,你这脾气真得改改,别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你这样子可要得罪多少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心地善良的。” “你不说话也没有关系,反正这宫里也挺无聊的,这几日你就留下来陪我好了,哎……别瞪我,我不会让你白来一趟的,趁这段时间,我教你栖凤剑法如何?”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太子见他没有说什么,高兴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这下见他的伤基本都处理好了,就跳下床,给自己胡乱上了点药,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来到床前。 孟临卿脸色黑如锅底,低喝道:“你干什么?” “自然是睡觉,孟临卿,你害我一夜未眠,总不能不让我补个觉吧。”展逸大摇大摆的走来,这龙床明明很大,太子却非要挤到他身边,紧挨着他,肌肤相贴。 孟临卿强按捺下心头的怒火,闭上了眼。 也正因为如此,展逸此时才能近距离的细细端详他安静的侧脸。 孟临卿容颜俊美,从额到下颏的线条婉如雕刻般优美流畅,越看越令人心动。墨黑长发铺在枕上,如同丝绸一般,衬着纤尘不染洁白的里衣,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真是让人难以自持,想一把抱在怀里,谁都别想觊觎才好。 太子乃是贵妃林氏之子,从小深受皇帝宠爱,别看他平常总一副风度翩翩,放荡不羁的模样,其实骨子还是恶劣骄矜的,无论什么情况下不会委屈了自己。心底渴望把他抱在怀里,便伸了手将他搂过来了。 察觉到怀里的人僵成了石头,展逸忍不住低低笑起来,把棉被往上拉了拉,道:“你浑身冰冷,本太子就委屈当个暖炉好了,给你暖暖。” 展逸怕他长时间被封住穴道对身体不好,便替他解掉。 甫一能动弹,孟临卿就要发飙,被展逸给死死压住了,面带微笑,温柔似水:“别争了,你也争不过我,再不睡,天都要亮了。”说着,手指一弹,床头纱灯里的火烛嗤一声熄灭了。 四周顿时黑漆漆一片,十分安静。 只有角落的矮桌上放置的香炉火势低微却久久不灭,于静夜中吐出袅袅青焑,氤氲醺香缭绕,温馨静逸。 孟临卿本来毫无睡意,可是鼻端总有一缕暗香若有似无,低回而悠长,竟令他渐渐有了困意,他极力想保持清醒,但是却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令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也许是自已身上太冷了,因此就显得那人的怀抱格外温暖起来,孟临卿乱七八糟想着,混混沌沌,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铺在枕上的冰凉长发被人压在颊边也完全不知。这是他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呼吸绵长。 其实抱着孟临卿并不是那么舒服,因为太冷了,就像是冰做成的,但是展逸却一点也不想放手,反而更紧的抱住他,孟临卿总算卸下了硬梆梆的面具,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唇边依稀一抹美梦酣甜。令他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翌日,孟临卿醒来就见两人衣裳不整的纠缠着,刚想一掌将他击毙,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无力,试着将内力凝聚起来,却有另一股力量将其冲散,根本无法运功。 他早该知道,一定是那醺香有问题!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总是用这些下三滥手段,也不怕给他师傅蒙羞。 孟临卿自然发了好一通脾气,太子眼睛下方挂着可疑的淡青色,笑眯眯地:“对付你不用点特殊手段怎么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最多两天,你就能恢复功力了,临卿,我昨晚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孟临卿狠狠剜他一眼。 太子却是心情极好的,穿衣梳洗时一直都是眉眼弯弯,满面春风,害得进来服侍的几位宫女春心荡漾,含羞带怯下差点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孟临卿站在床前,冷眼着看着他,犹如看一出笑话,明明自己才是狼狈,长发胡乱披散着,有几缕挡住了如雪的姿容,原本白的刺目的里衣染了点点鲜血,如红梅绽放。那身艳红的外衣也破得不能再穿了,却还是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好似他才是如假包换的太子殿下。 展逸吩咐下去,便有人送了料子极好的锦绸衣裳过来,从里到外一应俱全,最上面的是清一色深红,叠得整整齐齐,每人用手捧一套,足足列队站了十来个人。 展逸原想亲自为他挑一件,被他警告地瞥上一眼,也不好意思再上前去纠缠他,默默退到边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孟临卿。 只见他慢慢向前,漱口,洗脸,动作慢调斯理,完全不是平常暴戾阴狠的样子,倒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优雅。 展逸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奇观异象,不由呆了。 他还在发怔,孟临卿这时已走到一名宫女面前,取了托在手中的玉梳随意梳起长发。 垂至腰间的长发虽然乱,却是极顺滑的,玉质密梳滑下去,便一溜没到了底。 展逸回想着乌黑发丝上微凉的触感,心里软得像水,不知该淌到何处了。 待到他整理妥当,换上新衣,展逸挥退众人,忍不住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要怀疑你是自小在宫中住惯了。” 孟临卿身上的雍容气度,连太子都要惊叹。 其实如果他够细心的话,就可以发现他们不仅年龄相仿,身量相当,就连眉宇间也是有几分相似的。都是天生要招蜂引蝶的容貌。 听了他的话,孟临卿略一停顿,并未答话。不过这也符合他的作风,展逸并不介意,依然自顾自说下去:“不过最让我惊奇的是,你居然都不介意我在这里看你做这些。” “我只当你不存在。” “……” 好吧。 展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笑着,目光粘在他身上一刻不离。 正在这时,早膳已传上来,他便笑闹着邀孟临卿坐下一起吃。 原以为太子会吃什么山珍海味,等到摆上桌了,却原来只是两只洁白如玉的瓷碗,里面盛着精制的苁蓉羊肉粥,还在冒着丝丝热气。 孟临卿也跟展逸一样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大大方方的坐下,用作工精美的银匙轻轻搅动几下,慢慢吃起来。 举止从容,态度优雅。 那模样真是令人看了又看,百看不厌。 展逸坐在他对面,单手托着下巴,笑着说道:“这是特地让御厨去做的,别看它普通,可是有温中散寒的功效,孟临卿,你可要多吃点,别跟我客气。” 孟临卿只当没有听见,他也不喜欢一大早吃什么油腻的东西,倒对他的自作多情没有什么意见,喝下去果然胃里暖了许多。 不过他吃得慢,眉头始终轻蹙着,本来挺享受的事情任他做来就是挺无趣似的,面无表情。 一顿饭用了不短的时间,展逸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只恨不得每天都这样跟他平平静静相处下去才好,还想再逗他多说几句,这时,有内官进来通报,说是皇上召见,请他即刻前往谨华殿。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求收藏,求评,各种求qaq!!! ☆、昭王 对于皇上突然要召见,展逸心里微有些诧异,他知道父皇向来喜静,也不知今天找他何事,想是这么想,但还是由宫女伺候着换了常服。 金冠束发,降紫长袍,外罩一层素色纱衣,果然贵气逼人。 搁误了一会儿,太子本来都要出门了,又突然绕回到孟临卿面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乖乖等自己回来,孟临卿面无表情的听着,脸上半分讥笑半分薄怒,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说来也奇怪,孟临卿如此无理,他却愈看愈爱极了他这副这样子,只想片刻不离,不过皇帝召见却是不能不去的。只能召来得力侍卫,属咐他们将孟临卿看紧了。 走出去一看,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眼看又要下雨了。 谨华殿原是书斋,于两仪殿之北,从东宫走过去要走一段不短的路。展逸加快了脚步,果然行到半路就下起了雨,随侍的宫奴到是机灵,早就打好了伞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 细细冷雨打在伞上,潇潇有声,凉意更甚,天地间仿佛蒙上一层素纱,灰暗模糊,一如他理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没多久就到目的地,太子步履平稳,呼吸顺畅,倒是那小宫奴一路三步并作两步才跟得上的,早就累出了一身的汗,气喘吁吁的抬袖擦脸。 展逸摇头笑笑,转身走了进去。 皇帝退了朝总喜欢在此读书歇息,里面格局布置自然是古色古香,窗外却是另一番景色,近处种植了无数花木,正值初秋,许多不知的花竟相开放,红似火,粉如云,远处却是一汪碧池,掩映在秋雨中,说不出的清香澹远。 屋内有玉石轻扣木盘的声音,展逸走近一看,原来不止皇帝一人,昭王也在,两人正饶有兴致地下棋。 皇帝展定今年已近五十,却依然硬朗着,身穿明黄常服,脚登玉带皮靴,金冠上镶嵌宝石璀璨生辉,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的风姿。乍一看,与太子极为相似,只是眉宇间总是疏离冷漠,仿佛窗外的雨意也湛入了去,带着些微的冷意。 展逸向前施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目光不离棋盘,连眉头也不曾抬高半寸,只淡淡道:“起来吧。” 展逸站直,看向昭王,微笑着拱手道:“四叔。” 对于这位王爷,展逸内心其实十分敬重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3节 昭王名展离,乃前朝皇后所生,在诸皇子中行四,也是皇帝兄弟间自幼最相与的一位手足。因封地永宁,也有百姓唤他“永宁王" 据说,永宁王年轻时也是风流少年,武功卓绝,生性放荡不羁,最喜策马红尘,把酒言欢,在江湖上还有不少倾心于他的红颜之已。 当年除他之外三位皇子都有谋求储位的愿望,觊觎太子的位置,而他原本地位尊崇,又深得前朝皇帝宠爱,明明该是最有可能立为储君,却偏偏助二皇子展定争得太子之位,后来展定继位,即封为昭王,广赐良田,享受荣华富贵。这位亲王嫉恶如仇,骁勇善战。二十多年前,他曾带领靖军对付强大的东边曾国,曾国失败后,终于臣服于靖,结束了自始以来连接不断的战争。 只是后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立下汗马功劳的昭王回来后变得冷淡,再也不过问朝廷上的任何事,安心做他的亲王。 昭王为人恭谦,身上即有皇亲贵族之风雅,亦有浪子的形骸落拓,他手中虽然并无实权,但依然深受爱戴,宫中常家提起昭王皆是一脸恭敬的。太子也亲昵喊他一声“四叔。” 展离朝他点点头,算是应了。 此时殿内静蕴之极,皇帝手中拈一颗黑子,犹疑着放在哪里才好,展逸面带微笑,悄无声息的走来站在他身旁。 而昭王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这些年来,他的身体都不太好,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畏冷畏寒,刚入秋就披上紫貂披风,脖子上一圈光润丰厚的毛羽将他的下巴挡去大半,他微低着头,看着棋盘上剔透玲珑,两势纠缠的黑白棋子,时光在他身上看不到流逝的痕迹,好像他的安静能让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窗外雨声霏霏,滴滴答答落在琉璃瓦上,宁静而致远。 轻轻扣一声,是皇帝放下黑子。 昭王沉思一会,伸出莹白如玉的食中两指拈起一颗白子清清脆脆放在几上,堵住黑子去路。 皇帝却微笑起来,他这么一笑,竟有几分太子仿佛顽皮的影子,亦执起一子扣于棋盘上,衬着一室安宁,清淅有声。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虽然杀的精彩,但对于心有所系的太子来说,就未免太无趣了。 这时太子虽然身在书斋,眼睛却不知不觉飘到了窗外。 雨还在下,天色越来越暗,湖面上水汽氤氲,心里突然有点烦闷起来。 他其实早看得出来,两人入棋其道,深谋远虑,但心思太细,即压制住对方,又留了退路,这与其说是下棋,还不如说是在消磨时间,皇帝应该是有意将他唤来晾在一边的。 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果然,直等到棋终,皇帝才淡淡开口,他貌似漫不经心,声音却低沉严肃:“昨晚东宫可热闹。” 展逸心头一跳,微微挑起了眉,他知道昨晚和孟临卿打斗是闹得挺大,今早官奴看着满地残损个个都吓坏了,虽然早命了人去修葺,但也惊动了皇帝,只是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过问,他向来对他的事都没怎么在意的。 惊讶过后,展逸便恭恭敬敬答道:“儿臣有罪,本想和朋友切磋武艺,不想竟然惊扰了父皇。” 没想到昭王也看着他慢慢说道:“听说太子这位朋友可是宫外来的,咳咳。”说完蹙着眉头轻轻咳了几声。 “没错,是我在宫外认识的,此人身手不错,我想与他一起研究武学。” “逸儿。”皇帝突然打断了他,他唤得亲切,脸上却淡淡的没有其他情绪:“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后便安心在宫中学习,其他的事别管,朕要看你今后的表现。” 展逸被皇帝这番话惊了下,皇帝是想约束他了,看来这逍遥太子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当什么皇帝,但是皇帝从不耽于美色,中宫虽虚,后宫中亦不过封敕五妃,除了他母妃林氏和另一位华妃诞下龙子,其余都是公主。而那位皇子今年不过三岁,这皇帝迟早该由他继承。 展逸心中思绪万千,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连拱手施礼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将来为父皇分忧。” 皇帝生性凉薄,但对他总是不同的,见他回答的恭恭敬敬,总算脸色稍缓,又叮嘱了几句便不再计较,倒是昭王始终轻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苍白的脸上似有疑虑。 ☆、决定 太子毕恭毕敬的接受了皇帝的教诲,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告辞回来。 雨下得更大,寒意更甚。 展逸自由惯了,也不要任何人陪同,自己打了伞慢慢行走。 他一向如此,出门一般不喜欢乘坐轿輦,总是来去如风,一点太子的架子也没有。 一开始把林贵妃专调来侍候的宫奴都吓坏了,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使得太子不肯让他们服侍,日子久了才知道他只是不喜欢这些,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位太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走到太子殿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好几个宫女聚在大殿门口避雨,两旁站着整装待命的侍卫,见到他的时候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齐齐拜倒行礼。 展逸一边挥手令他们起身,一边加快了脚步。 宫女秀儿忙打了伞踩着小碎步迎上来,小声说道:“殿下。” “怎么回事?临卿呢?” 秀儿是他的贴身侍女,跟随左右也有好几年了,也是十分了解太子的为人的,见到他眼里虽有不悦,也不怕,压低了声音道:“在里面坐着,可凶着呢,不让奴婢们靠近,所以奴婢们只好到这里来了。” “知道了。”展逸莞尔一笑,不可否认,刚才诡异的情形真的把他吓到了,还以为在他离开的其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此刻听到他好好的呆在里面,终于放下一颗心,又想到孟临卿不让人靠近,把这些人全都赶到外面来,不由好气又好笑。 果然,此刻孟临卿正端坐在檀木圆桌旁,微侧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天色阴暗,他一身烈焰似的红装,长发披垂而下,如画中一抹惊艳的红,笼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模样端庄静好。 展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之前盘踞在胸口的烦闷突然烟消云散,变得平和下来,天地间仿佛那么喧哗,又说不出的宁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 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人,红衣似火,黑发如云,一言不发的坐在正殿中,剪影好看的出奇。 那个人是谁呢?他在哪里见过? 正出神间,孟临卿可能察觉到有人盯着他不放,便转过了头。 双眉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冰子做成,冷滟滟的尽是寒意,哪有记忆中那人半分宁静的感觉? 太子接触到他的目光,遂走上前,走得太快都带起了一阵风,衣袂飘飘,连秋天的清爽也一并带进来了:“孟临卿,你刚在看什么?” 孟临卿原不想搭理他,但右掌却在他的询问下下意识的握成拳,看起来更是欲盖弥彰。 展逸一下来了兴致,说话间已到了眼前,伸手就要捉住:“我看看!” 孟临卿抬起头,狠狠打出一掌,却被他顺势抓住不放,顿时脸黑如锅底,他似乎一刻也不能容忍展逸碰他,就要加重力量,不料对方却惊呼道:“你的手受伤了?” 展逸这下更加说什么也不放,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右手虎口的位置裂开了一条伤口,皮肉外翻。展逸猜想一定是昨晚被剑气震伤的,难为他精心给他上药包扎,却独独忽略了他的手,顿时心疼得要命:“你怎么不早说?”伤口都裂开了,虽然不再流血,却也红红的一道,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急归急,却也知道依孟临卿的脾气是别指望会回答了,便只好松开手自己翻箱倒柜的寻找药物。好不容易将珍贵的外伤药找来,孟临卿却将手垂在身侧,只用眼尾余光警告的瞥他一眼。也怪他实在生得祸国殃民,这么冰冷的一眼,配上他清冷的气质,反而风情到了极致。 展逸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表情却有些严肃,不动声色的前来查看他的伤口。 “滚!”孟临卿扬袖一挥,仿佛赶什么麻烦的东西似的。展逸早料到他举动,微一侧身让了开去,又顺势抓住他,加紧了力气不放开。 孟临卿挣了好几下没有挣开,也知道依现在这个状况根本打不过他,身上内力全失,无论怎么运气都软绵绵提不劲,顿时脸色愈发难看,犹如罩了一层薄冰。 “脾气怎么还这么大?你的手不想握剑了?总跟我堵气对你有什么好处……”展逸一边不满的嘟嚷,一边用指尖刮了药膏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 孟临卿的手指白皙纤长,指骨分明,非常好看,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结果翻过来掌心却是厚厚的手茧,分明是长年握剑磨出来的,使他的手看起来充满了力量,虽然很冷,却让人想紧紧握住。 展逸可不想这上面再留下疤痕,动作十分小心,用纱布细细包上了,整个过程中大气都不敢出,满心的怜惜几要从眼中流露出来。只可惜孟临卿一直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知道自己奈何不小了他,便不动声色地任由他去摆布,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虽然面无表情,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阴郁,平静表面上压抑不住的煞气。 展逸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在此刻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化解他的心结。包扎好后,展逸也不放开,不自觉地轻捏他着细长的手指,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听,当刻意压低了说话时更是让人觉得舒服:“孟临卿,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几次想要取我性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孟临卿闻言,终于转过头,狠狠剜他一眼,猛得抽回手。 “临卿!”手心一空,展逸也不知在慌什么,脱口唤他名字。 孟临卿站在殿中,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目光不知道透过雨幕看到了什么,他不是装作没有听到,而是此时此刻世间的一切没有一样能入得了他的眼。 清凉的风扬起他的衣角,有如红浪翻涌,这样的情景说不出的熟悉,展逸站在他身后,怔怔的看着。 直到孟临卿迈开脚步,向外走去。展逸这才回过神,匆匆追来。 雨很快就将他的头发,衣裳打湿,孟临卿却一点也不顾,径直往前。 门口的士兵齐刷刷拔出利剑挡在前面,见到太子紧随其后追出来,都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太子挥手让他们退下,这才收起武器眼睁睁看他走出太子殿。 还是秀儿机灵,赶紧小跑上来,将打开的油纸伞递给太子,太子赞赏的看她一眼,吩咐了一句都别跟来,这才赶至孟临卿身旁,将伞举过去,与他并肩。 孟临卿难得没什么动作,只是看他的眼光依然不耐。他走得其实并不快,像在回忆什么,一边慢慢走,一边看着周围。 皇宫气势磅礴,里头殿宇厅堂、楼台亭阁罗布,孟临卿却像是有目的的,竟是向着西宫方向走去。 展逸心中虽惊奇,却也不动声色的陪着他,尽量把手中的伞往他那边移,自己的肩膀都被雨淋湿了都没有发现。 一路上也陆续的遇到巡逻的卫兵,见到太子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也不敢往他身旁的人乱瞄,到也没有惊动什么人。 行了好一段路,展逸心里疑虑更重,眼看他往那个偏远方向走去,不由心里咯噔一跳,急忙拽住他:“临卿,那里去不得,我们回去吧。” 孟临卿这才回头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展逸总觉得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弯起嘴角半是冷漠,半是讥诮。 被他这样看一眼,展逸突然觉得莫名虚心,只得叹气:“好吧,父皇怪罪下来,我一并担着就是。” 便不再阻拦,甚至连前面拦路的卫兵都替他打发了去。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皇宫的禁地——还梦轩。 其实这里原名“沁梅轩”,满院种植红梅,每逢花期,梅花竟相绽放,暗香浮动,真正称得上“梅花绕屋触目横斜千万朵”。 当年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孟若瑶便是居住在此。她虽然贵为淑妃,却不住宫不住殿,偏选择了这僻静角落。皇帝因着她名字的“孟”字,赐名“还梦轩。” 说起这位淑妃,可是传奇一般的女子,宫中常家私底下提起她总忍不住唏嘘不已。她生得极美,可谓倾国倾城,美胜天仙,未入宫前便因外貌名动天下,再加上她从小拜师习武,气质脱俗,清冷沉静中自有一股威严,教人难以违抗。 她不似其她嫔妃喜爱打扮自己,总是任由如瀑长发垂下,只用一根红绸轻轻挽着,便足以令后宫粉黛失色。 印象中,她也是喜着红衣的。 展逸已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因在他五岁那年,还梦轩突然失火,烧了整整一夜,孟若瑶,包括他的哥哥展怜也一并葬身火海。 他的父皇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性情也变得更加淡漠,皇帝亲自下旨不让任何人提起他们,只是命人将这里按照原来的样子重建,除了派人经常打扫,谁也不准随便进出,只偶尔自己进去住几天。 皇帝应该是对她用情至深的,当年本来是想立她为后,哪怕孟若瑶后来疯了。是的,据说孟若瑶生平不爱说话,对谁都漠不关心,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展怜也是如此,别人都说她不正常,哪一个妃子见了皇帝不是尽力讨好?偏生她对一国之君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仍然我行我素,直到后来神经失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她某天发疯一把火烧了居住的场所,将自己和七岁的儿子烧死在宫中。 他的哥哥展怜啊,那个不爱说话,总是一脸阴郁的孩子。 展逸默默回想着往事,目不转睛的望着身旁的人,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莫名的觉得紧张激动,总觉得自己好像察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当他试图拨开迷雾去找寻时,那一点想法却快速滑走,抓也抓不住。 而孟临卿定定站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气愤,悲伤,也像是不可置信。 雨还在下,轻轻打在伞上,雨丝被风吹来,渗入秋意的冷,他浑身发冷,只觉说不出的惆怅寂寥。 ☆、往事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幕色四拢,天已渐黑。 展逸见他面色苍白,双唇无一丝血色,心中焦急,正想出声提醒,孟临卿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他闭了闭眼,缓慢的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换上了一副凛然决绝的神情,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心,毅然向里走去。 展逸自然没有再阻止。说到底他还是十五年来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光好似回到当年,有种揭开尘封往事的感觉。 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屋隐透出荒凉沉寂的冷清,空气中浮动的是经过岁月侵蚀的陈旧气息。 古屋深深,沉淀了风雨的洗礼后,自给人一种不容接近的森严冷寒,像极某人。 孟临卿走在前头,他走得很慢,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深不见底的双眸里已没有任何情绪。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雨水浸湿的长廊,梅花落叶铺满的庭院,几瞧不出原来颜色的栏杆,面上无悲无恼。雨气苍茫,尽管已踏上长廊,斜风细雨却频频卷进长廊,他亦不管不顾,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这安静阴森的地方。 抬眼望去,院中的梅树叶子落尽了,只剩干枯枯的枝丫,像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狰狞的刺入迷濛的烟水间。 而近处的栏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细看之下竟还有细小的裂痕,孟临卿忍不住伸手轻抹上去,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宽大的衣袖从上面滑过,迅速染上一片深色。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展逸也没有出声,隔着稍远的距离静静站在一旁,望着他浓睫半掩的眼眸,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口微微地抽痛。 孟临卿,他所在意的临卿,与周围的宁静深沉融为一体,外人无法亲近他。 这情景,令他想起了哥哥展怜。 展怜比他大两岁,对于这个哥哥,他竟然还能模糊记得他喜欢像个大人一样动不动就蹙着眉,板着脸的样子。 那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当年皇帝疼他简直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奈何孟若瑶却不怎么给他们父子相亲的机会,说是要让他从小学会独立,单独辟了一间房让他住着,除了奶娘照顾,竟然从小到大甚至都没有抱过一下。 她一心希望展怜长成自律自强的孩子,却偏偏事与愿违,也许是从小得到关爱太少的缘故,他反而更加渴望亲人的疼爱,特别的黏人,见谁都要抱抱。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大人冷落了,就只会委屈的哭,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滑下,也不敢大声哭闹,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你,用胖胖的小手揪着你的衣摆,这种情况下,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心肝都要疼坏,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帝冒着惹恼心爱之人的风险都抢过来抱一抱的,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次数多了,展怜这小皇子就愈发会撒娇,宫里无一人不宠着他,顺着他的,终于有一次将孟若瑶彻底惹怒。 她话原本不多,那天竟然当着皇帝的面沉下脸来将展怜训斥了一番,那情景,当时在场的宫奴在过后的日子背地里提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慌气短,心有余悸。 皇帝当场就黑了脸,第一次冲她吼到:“孟若瑶!”连名带姓的,吼得震天响,傻子都听得出这是触范龙颜了,所有人齐齐跪倒,大呼皇上息怒。 展怜也被这阵战吓住了,呆呆的望着他们,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若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而冷冷看向自己的儿子,扬手向外一指:“去跪着。” 她背对着皇帝,三个字说得简简单单,虽然毫无情绪起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了,个个震得目瞪口呆。 她所指的方向自然是梅园,当时也是秋天,也是晚上,院里头黑漆漆的,而且风那么大,让这骄身惯养的小皇子出去跪一下,谁忍心得了? 可是此刻却也没有人敢胆出声求情。 就连当今圣上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直跳,不知是怕越阻拦越让事情难堪还是完全被惊得说不出话,总之,他也没有开口。 展怜望望四周,见平常都对他百依百顺的侍从几乎将头埋到了地里,父皇也只把目光放在母妃身上,没有人看他,他呆呆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下。 那时的他,只有四岁。 秋天的晚上虽然没有冬天那么寒冷,却也是能冷得人直发抖的。 展怜跪在梅树下,小小的身子隐在黑暗中,几乎要看不清了。他其实也很怕,也很委屈,却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母妃会生气的,而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会管他的,他还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已经懵懂地知道了,自己应该是不招人喜欢的。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膝盖都冻得疼了,眼睛也快睁不开了,才迷迷糊糊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若瑶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跪下,他明明很贪恋母亲的温暖,但奇怪的是他已不想像从前那天依畏上去了。还是若瑶将他搂进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他冰凉的小脸,似乎想给他带去温暖,声音已是哽咽不已:“娘都是为你好,你能明白吗?” 他不明白,他也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从来都不太喜欢他,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想了各种办法引大家注意,可是还是惹得大家都生气,他已不懂该怎么办了,恍惚中好像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唉叹:“为什么偏偏是你。” 又惊又吓后,他困得极了,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明明有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可他还是觉得冷,觉得难过。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他,当晚还是皇帝将他们母子抱回房的,只是他已经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 小皇子自那一次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宫里的人没有得到指示也都不敢像以前那样哄他玩儿,他就像一个小大人,总是安静着,孟若瑶亲自教他认字读书,他也能完成的出人意料的好。 大家都背后都在议论,母子俩是对怪人。 有风言风语传到孟若瑶耳边,她也置若罔闻,对待皇子依然严厉,日子久了,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皇子越来越像他母亲,不仅长相,连那清冷孤傲的气质都如出一辙!只是后来皇子性格越发孤辟,他将自己放在一个角落,谁也不亲,甚至容易发脾气,发脾气的时候,就是蹙着眉,板着脸一不整天不说话,不吃饭,被惹急了,就大声吼叫,将所有看得见搬得动的东西全部砸碎,眼神凶得像只随时会扑上来跟你拼命的小豹子。 到他七岁的时候,情况更加严重,连孟若瑶都察觉到紧张,最后还是一名年老的御医提出意见,给小皇子多找几个玩伴,大人们多多陪他,兴许情况会好点。 这次孟若瑶也没有阻止,皇帝急忙派人挑选了好几个孩童进宫,说是伴读。 展怜又哪都不肯去,如此一来,还梦轩倒成了西宫最热闹的地方了。 每天都有孩子的嬉笑声,皇帝也基本住在此处不走了,宫奴们跑上跑下的忙碌着,经常为了哪位主子的一时兴起忙得团团转,看起来倒是一派温馨热闹景象。 从小爱玩爱闹的展逸当然是要去凑热闹的,他很喜欢他这个哥哥,尽管他从没有给过好脸色。但又怎么样呢,他就喜欢和展怜呆在一起,展怜除了读书厉害,连武功是一等一等的好。 展逸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习武的样子,那正是梅花盛开,幽香满溢之时。他一身锦衣绸缎,收腰束腕,脚登明黄长靴,手持利剑,招式行云流水,矫若游龙,那翻飞的身影仿佛能透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从此乐呵呵的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无趣。 那时展逸天天往还梦轩跑,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大家也乐得见二皇子成他的小尾巴。 说起来,还梦轩虽然热闹了,但是展怜却始终融不了他们,哪怕所有孩子都闹成一团,他也是面无表情的冷眼旁观。也许是性格使然,令他天生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孩子们与其说是孤立他,倒不如说是畏惧,根本没人敢去招惹这个大皇子。 只有展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凶了几次后都赶不走的原因,后来展怜也默许他粘在自己身边了,吃饭也好,练武也好,这小家伙总是要笑眯眯的凑上一脚的。 都城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每年冬天,北风呼啸,大雪如席,满园梅花却枝干挺拔,清高拔俗,洋溢出勃勃生机;繁花万枝,香近犹远。 而展逸最喜欢做的事就看他哥哥堆雪人。 他穿着锦衣貂裘,深红的风衣上一圈浓密光滑的貂毛将他精致的小脸遮去了大半,鼻尖被风吹的红红的,一脸严肃的站在梅花底下,拿小铲将雪堆在一起,他长得不高,堆起来的雪人当然也不高,胖墩墩的,五官什么的也看不清,只大约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他却像在做什么大事一样,一丝不苟,一捧捧的堆上来,拍实了,堆好之后再推开,然后重新堆一个,一直重复之前的动作,同样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能做一天。 而展逸,能在旁边看一天。 如今,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梅树下,却早已物是人非。 展逸垂下眼眸,永远忘不了那一个夜晚,他听母妃的话早早回了丽央宫,母妃还是像平常那样训他不要总是到处乱跑,给哥哥添乱,内官们小心翼翼的服侍他,一切如常。 夜里,他却突然被惊醒。 外面一片嘈杂声,他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去找母妃。 母妃显然也是刚被惊醒,披了风衣走出来就见宫女匆匆来报:“娘娘,还梦轩失火了。” 他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想法,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问:“失火了?什么地方失火?失火是什么意思。” “回二殿下,就是还轩梦着火了呀……” 母妃瞪了她一眼,宫女便闭嘴不敢再说,展逸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待母亲说什么便夺门而出。 他跑得那么快,母妃在身后惊呼:“拦住他。” 宫奴慌忙跑来,一把将他抱住。 展逸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只觉得不知所措的,还有满腔的愤怒,他也不知道在气在什么,只是别人的阻拦让他惊慌气愤的只会挣扎怒骂,眼泪汹涌而出:"放开我!放开我!” 他想,他喜欢的还梦轩就要被烧没了,他的哥哥还在里面,他的哥哥要出事了,他要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在那里,他要去救他,他还要跟他读书识字,一起堆雪人。 二皇子挣扎得那样厉害,手脚踢腾,又哭又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宫奴们着了慌,也不敢真的用力去抓他,竟被他从手中挣开。 甫一得到自由,二皇子便手脚并用的向前奔去,大家从没见过他这么决绝的样子,惊得都呆住了。还是林妃从里面追出来,又急又气的怒骂:“没用的奴才!快将二皇子拦下!” 展逸拼命的跑,可是他还太小了,跑得几乎喘不过气,前方的路却依然那么长,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他看到几乎皇宫所有的人都出动了,每人提着水桶从他身旁匆匆奔过,一路洒下水来,长长的道路水光微晃,仿佛刚刚才下过急雨。 远远的,他听到父皇焦急的怒吼,他的声音惊慌而愤怒,他应该也是想救人的,只是跟他一样被人拦下了,他听到父皇在喊:“若瑶!怜儿!”他从未听到父亲如此害怕绝望的声音,让他的眼泪也跟着汹涌而出。 不知道是谁将他抱住了,无论他怎么挣都挣不开,他哭着喊着,可是没有人听得到,有人在喊着什么他也听不清了,只有燃烧的火光几将半个夜空照亮,烧了整整一夜。 ☆、问罪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无法释怀,原来他一直都不敢再踏足这里,除了皇帝的规定外,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不敢再触景生情? 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展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眼眶里已噙满了泪水,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也随这一场火一场雨泯灭了。还梦轩如此安静冷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正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 对着眼前这个将他带来此处的人,展逸有太多话想问,却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比如,你为什么会特意来此处,这地方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又如你从哪里来?是不是与孟若瑶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孟临卿既然不说,他就不问,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下雨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夜幕低垂,左右也没个下人,自然也无人掌灯。目之所及不过几丈来远。 “临卿,我们回去吧。”恍惚中,孟临卿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透过淅沥的雨声传来,带着几许幽远,几许温柔。 他蓦然回头,展逸正站在竹伞下,蒙蒙雨幕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他不觉抿起唇,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燥,恰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铿锵有韵的落在俩人耳边:“皇上驾到~” 展逸心里一惊,直觉有不好的预感。皇宫里到处有皇上的眼线,有人去通风报信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竟会连夜冒雨前来。 过得一会儿,远远就看到皇帝的御辇,浩浩荡荡一队人,领头的宫女打着伞,提着灯笼,踩着小碎步急急而来,很快由远及近。 待得近了,皇帝一扬手,队伍便在眼前停了下来。 展逸本想上前去,想到身后的人又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护在孟临卿身旁。 宫人将肩头的轿辇小心放下,领头的总管太监赵初连忙上前,弯腰躬背的将皇上搀扶了下来。 四周一片压抑的安静,展定下了御辇,也不说话,眼神冷冷的扫了过来,犀利而深沉。 展逸这时才察觉到一丝紧张,心思百转千回,都是在想着怎么才能护得孟临卿周全,因此说话就有些迟疑:“父皇……” 展定语气威严的打断他:“进去再说!” 说着带头往正厅走去。 赵初一打眼色,立即就有机灵的宫奴跟上前忙着张罗了。 还梦轩虽然久无人居住,里面布置却一点也不少,很快就有宫人掌了灯,厅里头立即亮如白昼。待到所有人退下,只余赵初寸步不离的伺候着,皇帝展定这才开口:“逸儿,你要不要跟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踱步,面容冷冽,目光盯着太子,漫不经心中挟带几分薄怒。 展逸低头作辑:“回父皇,儿臣想念此处,耐不住过来瞧瞧,一时糊涂犯了错,请父皇恕罪。”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神情更见冷峻:“你还知错?依朕来看,你不仅不记得父皇的规定,连今日才与你说过的话都忘得干干净净。” “儿臣不敢。” 展定仿佛没有听到,目光转向别处,这时才踱到孟临卿面前,明黄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堆刺在灯光中微微反射寒光,语气转为凌厉:“你是什么人?” 孟临卿正出神地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被他一问,这才回过神,他抬起眼帘,黑白分明的眼眸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气,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变化如此之快,还以为是错觉。 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双眼寒若玄冰:“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赵初原本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候在一旁,听他回答的如此放肆,立即大声呵斥。 展逸下意识的就想挡在他身前,皇帝已先一步抬袖阻止了他。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孟临卿的脸。刹那间,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乍一眼看去,他的面容如此熟悉,与记忆中那人重叠一起,一样的靡颜腻理,一样的冷若寒霜,可是细细看下来,他的眼神太冷,身上戾气太重,即使是刻意收敛,也还是压抑不住。 皇帝怔怔看着他,没来由的被他无礼态度刺得眉头大皱,他想,他真是老了,堂堂一国之君却能被个孩子的一句话伤到,是因了这伤心处还是别的其他。他轻轻叹气,将脑海中的想法挥去,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再问话时却还是难掩激动:“你父母是谁?家住何处?” 也不知在抱着什么希望,皇帝第一次露出如此小心又隐含期待的表情,实在令太子瞠目结舌。 孟临卿没有回答,嘴角漫不经心浮起一缕微笑,他生得好看,浅浅的笑令整张脸生动起来,只是那笑容太冷,带着闲适的讥讽:“我无父无母,更无家。” “你!”皇帝呼吸一滞,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眉头深深皱起,似是正要发怒。赵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展逸连忙急急跪下:“父皇,此人名为孟临卿,正是今日与父皇提起过的,临卿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谙宫中规矩,还请父皇海涵。” “孟临卿……临卿……”皇帝听了太子的话,喃喃重复着,越看越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熟悉的感觉,他精致如画的眉眼,清冷孤傲的气质,都像极了心爱之人,尤其是这身红衣,都让他产生一种重新见到她的错觉。 “无妨……”皇帝正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孟临卿已懒懒转过了头不再看他,外头黑漆漆一片,雨声沥沥,他这样出神的凝望,也不知在看什么,模样说不出的疏离冷漠。 皇帝长眸微眯,嘴角突然蕴出一丝苦笑,仿佛从前的皇长子跟他闹脾气,他哄也不知该如何哄,骂也不知从何骂起,总是被闹得头痛不已,哭笑不得。 笑过之后,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难过起来,也知道这些往事早已一去不复返,再想已是惘然。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无心思再追究下去,只得摆摆手:“起来吧,朕都明白。”接着双眸却一瞬不瞬的望着孟临卿,总是无法移开了去,不动声色的下令:“都退下吧,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进入还梦轩,这是最后一次,明白吗?” “是,儿臣告退。”展逸上前搀住孟临卿右臂,暗中施力硬是将他带出了还梦轩,身后,皇帝对赵初说道:“给朕查查这个人。” 有惊无险的回到太子殿,展逸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今日皇帝的对孟临卿的另眼相待不禁令他疑惑起来,孟临卿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才让总是淡漠的皇帝反常的问了几个问题,而且照他的无礼刻薄,换了别人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偏生他就能好无恙的,实在叫他好奇。 不过孟临卿本来就很特别,身世来历全是迷。 思及此,太子殿下就有点蠢蠢欲动,早前已命人去调查孟临卿的身世,动用了朝廷和江湖上的全部力是,可谓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十来天过去,却依然一无所获。这个人神秘的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他行踪诡谲,悄无声息的迅速组织了一支邪教,所过之处,无人不心惊胆寒,闻风丧胆。 当晚,他再次故技重施,笑眯眯的将孟临卿拐上龙床,趁着两人还无睡意,一遍遍的缠着他说话。 外面雨已歇了,只余琉璃瓦上积蓄的雨水顺着斜势滴落下来。 夜寒更深,四下寂然,这水滴声愈发清晰可闻,一声叠一声,滴滴嗒嗒,疏疏落落,反而更衬的安静,令心情也平和下来。 展逸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贴进他细细耳语:“临卿,你认识我父皇对吗?你心里对他有恨?”之前孟临卿见到皇帝时眼里浮现的杀气别人没有看到,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太子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孟临卿没有回答,他闭着双眼,已经困得极了,要不是此刻打不过他,早将他一脚踹下床去,还由得他在这边说个没完,扰人清梦。 得不到回应,展逸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我说过,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你明白吗?”接着又长长的叹气:“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武林盟主之位不是你想要的,你最终的目的是这天下江山?” 不知哪句触动他,孟临卿这才冷冰冰的开口,伴随着极大的恨意:“我要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展逸听了,错愕的望住他,床头纱灯里的火光微弱暗红,隔着鲛纱轻帐朦朦胧胧的映照了进来,看不太真切,只隐约瞧出他原本如雪的姿容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双眼轻眨,长长的睫毛投下淡影,一直延伸到心里去,身上清冷淡泊的气息这样近,近得令他的心柔软成一片,再开口时声音出奇的温和:“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今天若不是身体受限,只怕就要对我父皇动手了吧,我还答应过要教你栖凤剑法,可不是让你来对付我家人的。” 听到“家人”一词,孟临卿冷冷一笑,满是轻蔑不屑。 展逸更加无奈,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怅然说道:“你若是这种态度我可更加要将你看紧了,明天你就能恢复功力,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教你的,盘龙剑并不适合你,它只会伤了你。” 良久,四下都是一片静然,孟临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他,竟然没再开口。 展逸也不恼,更紧的贴近他,夜很静,风很轻,这样温馨的感觉令他说不出的满足,只觉一直这样都很好。 ☆、冲突 昨天半夜里又淅淅沥沥下了雨,一直到天明时分才停。因此,今早的天便灰蒙蒙的,秋雨过后,天气随之变冷了一些,即使是在皇宫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挡不住秋意的萧索冷清。 展逸果然说到做到,一大早便兴致盎然的将孟临卿带到御花园,要教他习武。 孟临卿一直冰着脸,直到展逸将腰间的栖凤剑解下亲手奉上,这才有一丝动容。 随着轻吟一声,寒光四溢,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冷冽,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剑身的凤凰图腾仿佛展翅欲飞。 孟临卿果然十分痴迷武学,且领悟能力非常高,展逸只将剑决念一遍他就能熟记于心,并且很快反应过来,只消几招下来就能看出他的武学造诣。 栖凤剑法讲究快,轻,柔。 孟临卿一剑在手,整个人却十分清冷肃杀,手中长剑挥洒自如,剑声轻吟不绝,修长劲瘦的身影翻飞腾挪,广袖飘飘,如红莲盛放,灼灼的艳红着,凌厉中竟然无端透出一种惊艳绝俗的温婉来,如此行云流水,缱绻缠绵,飘逸且优美,直教人都看痴了。 天地间本来就暗沉,唯有剑身耀出的莹莹白光和他优雅如斯的身姿令人惊艳不已。 展逸悠闲的坐在园中供人休息的石桌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偶尔指点几句。 时光好似回到从前,他在一旁看着哥哥练武,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样过了,心情不由大好,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这时,一声“逸儿”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声音轻柔甜软,委婉动听,正是皇贵妃林氏。 果然,展逸扭头一看,就见穿着雍容华贵的林贵妃扶着宫女的肩一路缓缓行来,美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而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女。 如今她宠冠六宫,虽没有被立为后,却一直由她主理内宫事务,吃穿用度无不是照着皇后的等级,再加上又是太子的生母,自然尊贵无匹,无人敢说二话。 太子忙迎上前去,还未开口,林贵妃已先浅笑道:“听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瞧瞧。”遂又转头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宫奴齐齐应一声,立即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天色虽然灰蒙蒙的,花园里还是有不少花儿悄悄绽放,叶子上,花瓣间挂了颗颗雨露,倒也极是美丽喜人。 林贵妃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柳眉弯弯,嘴角上翘,微笑时与太子更有六七分相像,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也依旧美艳非常。 她走上前来拉着展逸的手边走边细细说些贴心话。 展逸知道她的母亲肯定还有话要说,她的性格宁静温婉,除非真的急了,否则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果然轻声轻语的说了一些话,这才半责半怨的嗔他:“平时总是出宫去,好容易回来一趟,竟然也不来看看我,早上要不是先传人来问话,这会儿我就该在太子殿扑个空了。” 展逸不好意思的笑笑,拉着她一同在石椅上坐下,眨着眼睛调皮道:“母妃教训的是,儿子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你呀。”林贵妃纤纤玉指点在他额上,笑得宠溺:“总是这个样子,别以为说些好听话,我就轻饶了你。” 母子俩相视一笑,又说了会话,林贵妃这才有空闲去注意不远处练武的陌生男子,在看见那身红时,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十分惊愕,又不可置信。还想再确认,只是他的动作太快,离得稍远,因此总也看不清长相,这才压下心中的疑惑道:“这位就是你从宫外带来的?” “是的,此人武功高强,我正想好好跟他切磋一番呢。”展逸得意洋洋,轻握放在桌面的另一把宝剑御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贵妃却摇摇头,笑容微敛,蹙着眉头忧心的说:“听说你父皇昨天还因为他,把你召去书斋问话?”林贵妃掌管三宫六院,再加上是关于太子的事情,当然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她,是以皇帝刚召了太子去,她已第一时间知晓,甚至连内容都有人一字不落的记了回来,当然是要好好再过问一下的。 展逸早猜到她有此一问,无所谓道:“不是什么大事,父皇只是询问一下而已。” “瞧这话说的,你父皇疼你,不说重话,只是我想他心里怕是不高兴的,你看看你怎能随便将人带进宫来呢?你老实说,有没有先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你别这样看我,小心点总是没有坏处的,而且你也不小了,总不能天天……” 林贵妃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展逸听得好气又笑,无奈道:“好了母妃,我听你的话天天呆在宫里哪儿也不去行不?” 林贵妃轻摇头,头上的金步摇华光闪烁,脸色有些严肃:“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还去了还梦轩。” “这个……” “还梦轩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随意去呢,你父皇昨天才与你说过话,你竟然不听?”林贵妃心有戚戚,无声的叹气。 展逸知道她是真的担心,只得好声好气的哄她,又是说好话,又是拍胸膛保证,这才把她哄得脸上总算有点笑容了。 这时,刚学会一套剑法的孟临卿正好停下动作,冰冷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 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仿佛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淋下!林贵妃心头猛得一跳,惊得几乎轻呼起来,用了所有意志才勉强没有失了分寸,只是一颗心急急狂跳着,震得她不得不用手捂住胸口,脸色已是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连展逸都瞧出不对劲来。 “母妃,你怎么了?”展逸忙站起来扶住她,显得很担心。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那要赶紧召御医来瞧瞧。”展逸说着就要行动,林贵妃忙抓住他袖口,摇摇头:“不是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你别紧张。” 展逸将信将疑,林贵妃却已站了起来,她急着离开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因为那个人看她的目光太犀利!令她浑身发冷,惊慌失措,此时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已是十分难得,再不想耽搁下去,说了两句就要走了。 展逸不放心,正想送她回去,电光火石间,一阵阴冷的劲风裹夹杀气袭卷过来,耳边有风声极细!极快!呼啸着直刺向林贵妃后背! 展逸惊惶,多年的习武令他生出本能的快速反应,几乎想也未想,回身捞起桌上的宝剑挡了下去。 “叮”的一声,两剑相交,火花四溅,持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发痛。 孟临卿的脸近在咫尺,依旧冰冷无情,满是杀气。 展逸咬着牙,双目几欲喷出怒火,气得极了,反而不知该骂什么,只得恨道:“孟临卿!” 林贵妃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太子轻轻一推,整个人退开了好几步,正惊惧不定,就见他已抜出宝剑迎了上去,这才惊得声音都变了调:“逸儿!” 展逸此时已听不到其他,哪怕她的呼唤已惊动了宫里的侍卫,一队人马匆匆赶至,他全都不知道了,胸口仿佛有熊熊怒火在烧,烧得他几要失去理智,心中又怒又痛,面容扭曲,睚眦欲裂,迅速狠狠与他激战一起,外人根本没有插足的余地。 “孟临卿!你怎么如此狠心!”展逸怒斥着,想到这人刚才差点杀了他的母亲便怒火交加。面对他招招足以致使的攻势,心里剧烈的抽痛着。愤恨,不甘,悲伤,种种情绪充斥胸膛。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来了。 他几次想夺他性命,自己亦没有计较反而为他疗伤,江湖上各大门派团结合作想杀他为民除害,自己因为担心,千方百计将他留在宫中,甚至想传授武功护他周全,可是到头来,这人还是如此冷酷无情,连他的家人也不肯放过! 究竟是有多大仇恨?孟临卿对他到底有大多仇恨?! 越想越气,展逸也不像前几次那样手下留情,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因此出招也格外凶猛。 御龙原是名剑,本来戾气就重,落在展逸手中更是杀气凛冽,威力大增。 而孟临卿手中亦握有栖凤,更将才学过的剑法使得炉火纯青,轻巧利剑如蛇如鞭,寒光逼人,快得只能见到剑芒闪烁,避无可避! 急促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林贵妃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时太子却已渐渐占了上风。 两人武功本原不相上下,但是渐渐的不知为何,孟临卿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苍白的脸上隐露苦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展逸看见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他心中怒火未歇,满腔仇恨正待发泄,根本没有心情再想其他,一剑又一剑以令人应接不暇的刺过了去。 孟临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稍嫌狼狈的应对,此时,他体内真气乱蹿,五脏内腑如火烧般剧痛,胸口气海血气翻涌,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血液几要从内到外骤然爆发,像是忍受着世间最强残忍的酷刑,痛得无法言说。 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模糊见到一个影子持剑狠狠砍来,孟临卿只能强撑着凭本能反应举剑去挡,叮一声,剑气如利刃袭卷了过来。 孟临卿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心口剧痛,一股腥甜直冲嗓子,四肢百骇无一不疼,血气如海浪般翻涌,只怕一张口,就有血箭喷涌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展逸举剑刺来。剑尖直指胸膛。 他也根本没想过孟临卿能不能避开,双眼已杀成了血红,用尽全身力气! 越来越近,只见孟临卿抬起眸,毫无血色的唇边溢出了鲜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躲开,或者说躲不开! “临卿!”瞪大的眼眸满满的都是震惊与惶恐!全身的血液似已冻结,他想要收回手,然而,来不及了,根本收势不住。只能在最后时刻偏移了一点点方向,但还远远不够! “嗤”一声,是利器划破衣裳刺入肉体的声音,孟临卿闷哼一声,身体被冲撞的踉跄了一步,终于支持不住,口中喷出鲜血,然后在展逸惊痛欲绝的目光中,重重的摔倒下去。 ☆、抢救 “临卿!”展逸心胆俱裂,慌忙扑上前去。 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剑竟能刺中他,刚才是在气头上,现在心里早已什么怒火都没有了,只剩悔恨交加。而孟临卿此时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泊泊涌出,触目惊心!黏稠的,温热的,无声无息的淌在地上,渐渐浸润他的靴底。 “临卿你醒醒。”展逸又惊又慌,脸色煞白煞白,想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巨大的恐慌将他的心紧紧包裹住,他没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简直有种灭顶的绝望。 “你别吓我,快醒醒……”他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孟临卿脸上无一丝血色,已经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几乎要感觉不到了。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展逸面目狰狞,形如颠狂:“传太医,快传太医!”声音骤然从喉咙暴发,凶狠的几乎不像自己的,侍卫们和宫人都被吓得呆住,愣愣的看着他们。 一切发生太快太突然了,林贵妃好不容易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连忙稳住心神急忙忙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这才有人应声行动,太子将孟临卿打横抱在怀里,一脸的焦虑,失魂落魄。 林贵妃双手扶住他,心有余悸的上下打量:“逸儿,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怎样?” “没事。”展逸木着脸回答,声音毫无起伏,快步往太子殿走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4节 林贵妃被撇在身后,无助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满脸忧色。 孟临卿这次伤的很重,宫里的几位太医都被请来了,忙忙碌碌的内殿中为他止血辽伤。 展逸等在外面,直到此刻才慢慢恢复神智,总算有了点人样。 他曾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那种绝望的痛苦,再不能经历一次,他已不能承受再多。 林贵妃来到他身旁,静静站了许久他都没有发现,直到她开口唤道:“逸儿,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是故意让我担心吗,什么都别想了,先在这边休息一会儿,他会没事的。” 展逸无心思再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想到那人浑身浴血,晕迷不醒的样子就万分悔恨,更何况伤他至此的人居然是自己,心里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简直痛不欲生。 林贵妃见劝他无效,只好跟他一起在门外等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愁容满面,眉头始终深锁。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站得脚都麻了,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展逸却突然胆怯了,不敢上前询问,只敛神屏气的站在原地,全身怕冷似的战栗,婉如在等在一个攸关生死的宣判。 “他怎么样了?”还是林贵妃先开口,视线越过他们往里面瞧去。 太医摇摇头,接着无声的叹一口气。 展逸见了,轰然如同晴天霹雳,脑海中一片空白,怔了好一会儿找到自己的声音,凶狠的,极冰极寒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说!” 陆续走出来的几位太医被吼的哆嗦了一下,站站兢兢的回道:“回太子殿下,此人受伤严重,虽然伤口避开了要害,然失血过多,且体内似乎有两种内劲相博,导致血液逆流,经脉受损,臣等……无能为力。” 展逸听了,没有什么反应,平静的有些可怕。 林贵妃想上前拍一拍他的肩膀,最后心惊的收回手,她发现展逸刻意伪装的坚强太过脆弱,只怕这一掌拍下去,他就会彻底崩溃。 接着,展逸用力拨开众人,发疯一般向里面冲去,短短的路觉得走得好远好久。 孟临卿静静躺在他的龙床,明黄锦被覆在身上,冰凉长发静沉如丝绸,身上脸上的鲜血都被收拾干净了,只是看起来还是憔悴而安静。 鼻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缠在他身上的绷带又渗出了深色,殷红殷红的,怵目惊心。 “临卿。”他轻轻唤他,手缓慢的抚上他的脸,也不敢太大声太用力,仿佛怕一不小心就碎了。从他摔倒在地的那一刻起,就仿佛有长鞭一下下抽在他心上,然这个时候看见了,心已是真正疼得缩成了一团。 他总觉得孟临卿体温过冷,要将他捂在心尖上才能放心,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这可以这么冷的,指尖传来的触感如此冰冷,一丝丝温度也无,令他也跟着浑身发颤。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双眼紧闭着,亦不像平常那样总是冷眼以对,他就这样晕睡在自己眼前,气息微弱,轻不可察,任他如何叫唤,再无回应。 “谁说无能为力了!都给我进来!若不医治好他,本王要你们的命!” 太子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一番沉着无情的话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太医们吓得脸色大变,慌慌忙忙又进来把脉查看,太子将他搂在怀里,瞧他们忙忙碌碌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心早已沉到谷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前后发生的一切。 听师傅说,孟临卿练就一身邪功,他体内寒冷异常,显然已是炼入骨髓的功夫,而栖凤剑法乃是属于至刚至阳的内力,展逸原想教他练这种内力属火的武功可抵挡他体内的至阴至寒,却没想到结果却是经脉受损?!众所周知,经脉是承载内力和吸收天地能量的重要部位,看这情形,有可能是这两种属性发生抵触,从而导致他差点走火入魔? 展逸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再不敢耽搁下去,忙运气输入内心护住他心脉,一边雷历风行的下命令:“来人,准备御驾,即刻出宫!” 林贵妃原本一直在旁观望,此时听他一说,立即沉下脸来:“出宫做什么?你忘了之前才答应过我的吗?” 之前展逸为哄她开心,保证说会老实呆在宫中,可是如今非比寻常,孟临卿命悬一线,这里人人束手无措,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救他,那就是他师傅宋言,只有带他去找宋言,方才有可能救他。 可是林贵妃没有想到那么多,她知道不能让太子再胡闹下去,作为他的母亲,于情于理都要阻止他的荒唐行为,因此柳眉紧锁,沉着脸道:“谁都不许去。” 太子已替孟临卿披了红色外衣,打横将他抱起。 他这样身材修长的人,躺在他怀中竟毫无违合,长长的衣摆袖口垂下来,几要拂过明镜似的地面,展逸神情决绝,不容反驳:“母妃,我现下必须带他出宫,回来再向您请罪。” 他向前一步,林妃连步珊珊,急走向前抬起右手拦住他的去路,她生得如此美丽温婉,此时神色间带了厉色,漂亮的双眸中竟透出咄人的晶亮光华,直教人不敢逼视:“就算你忘记今天与我说过的话,那么你父皇昨日才说过的你也忘了?你擅自带此人进宫,你父皇没有怪罪已是格外开恩,你还想再为了他抗旨不成?” 展逸皱了皱眉头,林贵妃平时总是由着他顺着他,今天却不知为何格外的坚持,看样子是根本寸步不让。平常也就算了,但这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可以妥协,更何况是关系到孟临卿的?当下再不解释,只道一句:“我知道,但我今天必须走!”便不顾她的阻拦,强行越过她径直离去,身后,林贵妃急唤:“逸儿!”声音添了几分哭腔,她这么一叫,屋子里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地,没人敢去劝他们,谁都不敢出声。 太子一声令下,就有人备了御驾过来,一队人马急急朝宫门方向绝尘而去。 ☆、救治 热闹的大街上,远远的传来急鼓似的马蹄声,人群纷纷惊慌躲闪避让,原来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豪华马车急驰而来。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前方一队侍卫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开路,轰隆隆一路飞奔,骏马嘶鸣,来势凶猛,路人无不是避之不及,等到卷起的尘土渐渐平熄了,犹在后面指指点点的讨论。 车厢里,展逸满面焦急,紧紧盯着怀里的人。 孟临卿伤得太重,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着,几乎要让人怀疑,他已经…… 太子收紧手臂,脸色比之好不到哪里去,只得一径催促着赶车的人快点!再快点! 饶是太子心急如焚,众人将马车赶得风驰电掣,待赶至名剑山庄时也已经入了夜。 展逸抱着孟临卿下来,遣了一名手下去敲门。 那人也知道太子心急,把门拍得震天响,很快里面就传来回应。 “是我!快点开门!”展逸声音急促,浑然不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 “师兄?”随着一声惊呼,大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男子略带惊诧的看着他们。 展逸虽然怀中抱着一人,脚下步子却极快,一边走一边片刻不缓道:“师父在哪?” 那人微怔过后便回过神来,也跟着他加快脚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孟临卿的脸上:“这人是……” “我问你师父在哪?!”展逸猛得回过头来爆喝一声,那目光极冰极寒,简直像丧失理智的困兽,要择人而噬了。 从没有见过师兄如此吓人的模样,那人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却被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不许说!”声音刚落,叶小柔便已拦在眼前,堪堪挡住展逸的去路:“你找师父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他看伤?” 孟临卿面色发白,又目紧闭,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任谁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身受伤重,更可能命在旦夕了。 展逸目光一沉,语气森然:“小柔,你退下。” “我不要!”叶小柔拿起长剑直直指向他,满面杀气。她就是仗着展逸一向宠她,便是做下再多错事也能得到谅解,因此更是毫无顾忌,想也不想道:“我不管他是怎么伤成这样的,今天既然叫我看见了,只能算他倒霉,他非死不可!” “你敢!”展逸蓦然出声,冷冽如刀的目光森森盯住她。 叶小柔惊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与他对视,这种态度摆明了就是不让道。 时间所剩无多,拖一时便是危险一分,眼看临卿的生命岌岌可危,展逸根本没有时间与她周旋,遂脚下急错,出掌向她掠去! 叶小柔这次真是大惊失色,她从来没有想过师兄竟然会为一个男子向她大打出手,所以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掌风切切,挟带劲风向她打来时,这才猛然拧腰意欲躲过,胸口还是挨了一掌,痛呼一声向旁跌去。 “师妹”!被叶小柔这一耽搁,已经有更多的师兄弟向这边赶来,而恰好看到的就是他们一向敬重的师兄将师妹打伤了。大家又惊又急,纷纷出声唤她。 唯有展逸,英俊的脸庞如石雕木刻,一丝表情也没有,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并不是不内疚,只是叶小柔这次确实是过份,不管孟临卿是魔教教主也好,是曾经威胁过师父的也好,今日他如此心急迫切的想要救他,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明白,偏偏她还左阻右阻,胡搅蛮缠,实在让人无法不生气。 他却不知叶小柔真正的心思。她太敏锐了,从孟临卿刚开始出现她就知道这个人留不得,她知道她想要从展逸那边得到的关爱,怜惜,总有一天一定会被他夺走!所以才对孟临卿充满敌意。 瞧,现在不是证实了她的猜测吗。 得不到师父的消息,大冷天的展逸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名剑山庄实在太大,宋言能去的地方也自然不少。 是去花园中欣赏夜景?还是去厢房那边巡查弟子?或是在密室修练?或是在房中休息? 心中无数个想法划过,幸好在这时宋之平远远地叫住了他:“展逸!” 展逸简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这小子如此可爱过,赶紧问道:“师父在哪?” “你找我爹?”宋之平遥指西边的药房,“喏,他在那边,我听爹说他最近又研制出一种新药物,这不,现在又呆在里面不出来了。” 是了,师父医术高明,最喜欢研制一些不知名的药草,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当下没有犹豫,足下箭步如飞,往药房掠去。 而宋之平见了,也跟着拔足狂奔,势必前来凑热闹。 还未靠近药房,便已见盈盈一盏灯光透门半开的房门,照亮旁边一角。 “师父,请你快救救他!” 宋言闻言,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医书,抬眼就见爱徒怀抱着人匆匆撞入,那双平日里总是笑含的眼里有哀痛焦虑真真切切映了出来。 宋言目光一沉,只看一眼已明白,迅速将摆放在桌上杂乱无章的屉子书本等收好,嘱咐道:“快将他放上来。” 展逸不敢有丝毫懈怠,万分小心的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长桌上。孟临卿却是无知无觉,尽管有他内力护住心脉,但一路一天的颠簸却也将他折磨得更加不堪,他甚至不敢去,这人是不是还有心跳呼吸? “是他?”宋言沉吟着,沉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向展逸脸上掠过,幸好也没有多问,指尖探入袖中握住那人冰冷纤细的手腕,细细把起脉。 “他是谁呀?”恰在这时,宋之平也跟着尾随而至,听到父样有此一说,好奇地向他们挤来。 展逸却如临大赦,赶紧抓住他,伸出食指按在小师弟的唇上:“嘘!”瞪完他,便又目光放回那人身上,仿佛凝在上面了,许久不曾移开。 宋之平乖乖闭嘴,仰着脑袋努力去看躺在上面的人。奈何他年岁太小,本人比桌子高不了多少,拼命踮起脚尖才堪堪看到那半张俊美苍白的侧脸。 “孟临卿?!”这边他才将人认出来,那边宋言也已有了结论。 展逸张嘴想问,却见师父眉心紧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由心中一紧:“师父……” 宋言仿若未闻,直到动手将他伤口再检查一遍,重新包扎好,这才说道:“是被御龙剑所伤,因而创口极深,失血严重,最危险的是……此剑带着内力,伤及心脉,且没有第一时间救治,若非习武之人,绝无生还可能。也不知孟临卿师从何人,竟从小修练邪功,体质与常人不同,所以,若想救治,更是难上加难。” 宋之平听完父亲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展逸望去,却震惊的看见他抿着嘴,眼眶早已泛红:“是我伤的,我当时气极了,我原不想伤他这么深,可谁知道他会突然收回功势,就这样……被我……被我……”他再也说不下去,宋之平怔怔的,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伤心的模样。 宋言却仿佛嫌他不够自责,继续说道:“方才我为他诊脉,在太阴寸口依稀能诊到他的脉象出现了时疏时密躁动不安的现象,会如此,应当是修练了至阳的内力,它们猝然合在一起,使体内两股内力互相抵制排斥。而他本身脉气阴寒。脉气阴寒的人,若骤然修练至阳武功,加上重伤,病邪必然会侵入内里……” “什么?!”展逸双目瞪圆,脸色如雪般苍白:“我原是为了他好,教他栖凤剑法,却原来是我害了他吗?我真该死!” 宋言见他如此懊悔,眉头深锁,声音却还温和:“我知你是为他好,这个办法本身也不错,只是你们都太心急,逆其道而行之,欲速则不达,若你们能讲究循序渐进 ,先将脉理顺了,将两股内力慢慢合拢,再修练武功,若习得好,便是刚柔并济,阴阳调和。结果你们一味追求速度,其效果未必会好,甚至大失所望,以后记住,凡事万不可急于求成。” 展逸顿时明白了,明明眼前烛光如霞,亦没有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半分血色,他只觉得周身彻骨冰寒:“他是不是没救了?是我杀了他。呵呵,是我亲手杀了他。” 不知为何,他想起还梦轩失火那一晚,夜空也是如此寒冷,熊熊的火光将眼前所以染成了血色,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原来,他是这般在乎他,疼惜他的。 “目前只能先用药物保他性命,我再翻一翻医书,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宋言说着,转身去取他辛苦研制的,只得几颗的珍贵续命丹,命爱徒喂他服下,一双平静幽深的眼睛直直向他望来,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我可以想办法救他,但是逸儿,你必需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少见到师父如此郑重严肃的样子,连宋之平都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握紧了展逸的手,尽管连他也不知在害什么。 展逸慢慢回想,事实上其实他也没有弄清整件事情的来胧去脉,他原本以为临卿狠是狠了点,但还不至于乱杀无辜,可是今早发生的事情却否定他一切猜想,那样利落的身手,那样凶狠的剑法,他是真的要取他母妃性命不可。 他怔怔想了许久,声音沙哑:“我原是想教他剑法,哪知他突然向我母亲发难,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难逃一死。” “他想杀我,对我父母都起了重极的杀意,而我却不知何曾得罪过他。”抬手轻抚他的面容,声音似无奈,又似怜惜:“我从第一次见他起,就觉得似曾相识,求师父一定要救他,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他。” 宋言说不惊讶是假,身为展逸的师父,他自然知道这个徒弟的真实身份,若是如他所说的,这位教主真是胆大包天,竟是连当今皇帝和贵妃都想杀了。真真是教人不敢相信,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哥哥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孟临卿已在名剑山庄住了十来天。被精心照料了这许多日,身体不见好转,倒是展逸深藏一位神秘美女在庄中的消息却不径而走。 “当时我就是这么模糊的看上一眼,便也知道此人容颜出色,绝非等闲女子。”那日前去开门,有幸一睹芳容的师弟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对着一双双好奇而戏谑的眼睛,摇头晃脑,模样好似那城角根下神神叨叨的半仙。“不然你们说,一向风流洒脱的师兄怎会如此失态呢?” 众人一番恍然大悟,直叹难怪连师妹都吃了亏,该是不小心触了逆鳞。 名剑山庄的弟子镇日里以习武为首任,师父又管得严,难得有一件趣事可供调侃,便在茶余饭后不住津津乐道,什么细枝末节都要揪出来讲一讲。领头者俨然成了最受欢迎也最受嫉妒的人物,笑得好不从容得意。 他倒不是夸大其词,那天刚入得夜来,他跟在师兄身后,天边残月如钩,依稀有月光透过树间细细的间隙映照在那人脸上,五官秀丽细致,如画般不真实。美人在怀,墨黑的头发,长长的艳红衣袖,几要拂过地面。“应是受了重伤,无怪师兄急成那样,换了我也着急啊。” 话音方落,众人笑倒一片,扬言可不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也许不久就该喝上喜酒了。 怪只怪展逸表现得太过异常,听说他还装门给那美人收拾了一间卧房,每日里除了宋言父子,其他人是谁也别靠近一步。他越是神神秘秘,藏着,掖着,大家就越是心痒难耐,想探一探究竟。这样反复的猜来猜去,传言自然也就更加离谱了。 “一帮混小子。”师弟们口中风流洒脱的师兄有所耳闻后果然不负众望的只笑骂了一句便不再提,不生气,不追问,倒弄得小孩宋之平好奇心大起,不住拿眼角偷偷瞄他,却只能瞧见他笑过之后便不再说话,坐在床前,静静端详那张睡颜。 “展逸,你不生气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问的话又直接又单纯。 “有什么好气,与其说他们胡编乱造,倒不如说此举正帮了我的忙。” “这怎么能算帮你的忙?” “说了你也不懂,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甚,你只要记住别将孟临卿的身份说出去就好,其他都不要管。” 上回武林盟主广发请帖,武林各派几乎全部出动,誓要铲除魔教,为人除害。把孟临卿传成女子也好,若特意去解释,被有心人猜出本尊便是堂堂临天教教主,最后名剑山庄医治孟临卿的被消息传出来,那可真的要天下大乱。 宋之平仍是不懂:“那他们传你对他爱护有加,甚至不惜得罪小柔师姐,你也不气?” “为何要气?难道你觉得他们所言有假?”展逸并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眉梢眼下俱是温柔宁静。 于是宋之平便不再问了,几步跑到展逸面前,紧挨着他,声音软软糯糯:“不假不假,你这么日夜守在他身旁,想当初我生病时你都没这么关心过我呢。” 臭小孩鬼精鬼精的,展逸捏捏他鼻子。 小孩咯咯笑了一阵,又道:“你说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爹说他这种情况实属少见,我看爹好像也很烦恼的样子。” “嗯,我也不知道。”向来意气风发,眉眼含笑的师兄此刻低垂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勉强浮在唇边那一抹浅浅的笑充满了苦涩,仿佛随时会被风拂去。他执起孟临卿放在身侧的手,压抑着胸膛内如潮的心绪,眸中水光闪烁:“不过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他。” 时光静静流淌,宋之平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目光不住在两人脸上梭巡往来,心里暗暗做着比较。 他原是想看看俩人谁长得好看些,却越瞧越惊奇,忍不住“咦”了一声。 展逸瞪他一眼:“小子,你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什么坏主意呢?” 宋之平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他又指着孟临卿:“你,你,你……” 也不知他莫名其妙抽什么风,现在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展逸目光更冷:“再吵把你丢出去。” “好像……这下更像了。”宋之平兀自喃喃自语。 展逸皱起眉头,正待说些什么,这时臭小孩已经跳起来,指着他急忙忙道:“你们长得好像,你没发现吗,尤其是你不说话的样子,更像了。” 洋装生气的师兄闻言身躯一震,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他听到自己如是说,声音模糊低哑,像是被谁紧紧扼住喉咙的一句哽咽。 “我说你们长得很像,我就说你怎么对他那么好,他是你什么人?对不对?” 展逸猛得扑到床前,双手捧起孟临卿的脸上下打量,从眉到眼,到唇,仔仔细细,一寸一毫都不肯放过,而后,却有滚烫的泪水消消沾湿脸庞,颤颤滴在那张细致俊秀的脸上:“是你?真的是你吗……哥哥。” 一声声久违的呼唤伴着泪水滑落,心中复杂难言的感觉已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 是了,是了。终于知道那种古怪的心思从何而来,从第一次见他起,就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牵挂他,担心他,时时刻刻都想见到,见到了就忍不住要靠近他,一如十几年前他跟在他身后玩耍嬉笑,无忧无虑的时候。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从他的行事做风到穿衣打扮,展逸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内心深处总不敢去相信,有一丁点想法冒出来就在潜意识里快速否决掉。毕竟十几年来坚持调查当年失火的原因,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分进展。 他花了多长时间才逼迫自己相信展怜已经死了,他最喜爱的哥哥早已于多年前葬身火海不在人世了。 他也怕,怕一场希望终成空,怕自己执念太深终成魔障。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如今知道眼前的孟临卿极有可能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放下的人,心里原本不知该如何欣喜若狂,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怜惜,捧着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泪流不止:“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哥,哥。” 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宋之平也莫名的红了眼眶,小声道:“展逸,你别哭啦,你害得我也想哭啦。” 展逸闭紧双眼,深吸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之平,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宋之平乖乖点头,不放心的看他们一眼,出去后还体贴地将门拉上关紧。 屋中寂寂无声,淡淡的药味总在鼻端索绕不散。 展逸俯身死死瞅着他,放在那人枕边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依稀听得见“格格”响声,慢慢的,将手松开,然后缓缓抚上他冰凉的面容,如此过了许久才将满腹起伏跌宕的心绪强压下去。 秋季的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太阳总是落得快。里头光线不足,越发显得昏暗,展逸起身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视线一转,目光落处,却跌进那双漆黑迷离的眸中。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窗外吹来的风将如豆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 从不知方寸大乱为何物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无法克制地哆嗦起来:“临卿……”发颤的语调充分泄露了他万分紧张激动的心情,他就像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匆忙间险些被脚边的桌椅绊倒,可他浑不在意。奔至孟临卿身旁,张了张口,却觉喉咙发紧,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短短三个字:“你醒了……” 昏迷得太久,倏然睁眼看到陌生的地方,孟临卿还有些迷惘。 “嗯。”他疲惫极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只好闭上眼,伸手摸索到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伤处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稍微动一下就无法忍受,疼得他皱起眉头。 “别乱动。”展逸一只手就轻易按住他,神色无限温柔:“你受伤了,先躺好,我去找师父来看看。” 孟临卿没有说什么,只一双墨黑的瞳带些迷茫,慢慢地眨一下又一下,从按住他的手稍稍上移,最后停留在那张紧张地有些僵硬的脸上。 被他这样无声的打量,展逸下意识压低声音,满腔的柔情似要溢出来,嘴角扬起温柔而又宠溺的笑:“怎么了,这样看我?” 这样炽热的眼神,这样小心翼翼讨好的姿态。孟临卿神情有些恍惚,而这时他竟做了一件让对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如从小所做的一样,每次被弟弟缠得烦了,或是被他不加掩饰充满崇拜向往的目光看着时,他便会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 抬起的手离他越来越近,展逸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几乎傻了一般。直到轻缓的触感落在头上发间,他猛然屏住呼吸,像被施了咒法般一动也不敢动。他甚至能从对方眼眸看到自己狼狈万分的倒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你……”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失态,他就这样看着他,如此温柔,如此热切,明明想笑,可是心里那么多那么满的,却分明是疼惜哀伤:“你回来了,我的哥哥。” ☆、相处 孟临卿是真的睡得太久睡迷糊了,眉宇间一片由于分辨不清现状的几许困惑,几许迟疑,黝黑湿润的眼稚子般纯真。 展逸捉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细细摩挲,掌心贴着掌心犹觉不够,手指一点一点强行挤入对方指缝间,紧紧地,用力的扣住。仿佛难舍难分,此生就是天崩地裂,再也不会放开。 对方脉脉含情的目光里,孟临卿困扰地抿紧唇,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脸上却是一片不能更明显的茫然空白。 没有反抗拒绝,没有疾言厉色,再乖巧不过,再温和不过。比之前面的态度,不是横眉冷目就是讥笑嘲讽实在天差地别。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展逸才能够肆无忌惮的靠近他,对他好,对他温柔,对他掏心挖肺。 “你感觉如何?我去请师父来看一下,可好?” 孟临卿还是默默的,展逸也不敢过份打扰。两人彼此无话,气氛却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静谧,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也好的错觉。 最后展逸还是顾忌着他的伤势,隔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开。 “我很快就回来。”看着他即将远去的背影,苍白的手指蓦然一动,堪堪抓住一片衣角。光滑的布料攥在手心里,银色暗纹被绞成扭曲的形状,纠纠缠缠,欲断还连,欲语还休。 “临卿?”展逸迈出去的脚步顿在原地。纵然武功盖世又如何,终究抵不过他指尖挽留的一点力气,展逸又是受宠若惊,又是犹疑不定,踌躇了半天竟是走也走不开。 孟临卿虽然抓住了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仍然固执的揪紧他,嘴唇嗫嚅着,就这样看着他良久良久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些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没有特意,亦没有任何原因。 可怜展逸已不得不含停留下来,眼巴巴地等了半天。却见他半阖着眼帘,似乎又要睡过去。 只是指尖仍然用力,似不安,似害怕,紧紧的攥住不放。 “你真是……”展逸无奈之极。 你看,孟临卿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人间地狱的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比谁都要来得折磨人。嘴上说着略显嗔怪的话,其实心里早已软成了一片。他轻轻抽出被抓紧的衣角,然而对方的指尖一勾,竟是不偏不倚的缠住自己的手指。 展逸震惊地望着他们交缠的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五指圈住了自己的手,收紧再收紧,似乎这样令他很满意,终于像个心满意足的孩子静静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边隐隐一抹微笑。 孟临卿的手是冰冷的,毫无温度可言。可是对展逸而言,却不异于一把燃烧的火苗,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给烫伤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默默地看了许久,直到确定对方已经熟睡,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去找宋言商量。 哪曾想,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潜了进来。 叶小柔站在床前,手中晃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明明是罪不可恕的魔教之主,却教这师父师兄这般看重,定是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术,今日便由我叶小柔手刃恶人,替天行道!” 她早就想杀了这人!几天来,名剑山庄关于他的传闻多不胜数,越传越是不堪入耳,展逸对他如何真心实意,如何情深意笃,真真是无稽之谈! 她叶小柔哪一点比不上他?她一心一意喜欢了展逸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输给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不到半年的人,她不甘心!尤其就在刚刚,她偷偷在埋伏在外,亲眼目睹展逸恨不得将他捧在掌心的呵护疼宠,便是看他的目光也是脉脉含情。 凭什么?! 握紧利器的手高高扬起,目光对准他缓缓起伏的胸膛! 正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了展逸和宋言的谈话声。 叶小柔惊得退了几步,左顾右盼,却是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慌忙中只能将匕首收入掌中,用长长的衣袖掩住。 这边她才掩饰好,敛了脸上慌乱表情。下一瞬展逸已连同师父一起踏进房内。 偶然撞见不该出现的人,展逸面有嗔色:“叶小柔,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看看他!”叶小柔目光躲闪,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更是让展逸产生怀疑,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他离开的时候就那么刚好来了? “是吗?”展逸盯住她不放,就连师父也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她,让她一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看来孟教主恢复得不错,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叶小柔快速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在经过展逸身边的时候,却见他眼一眨,出手如电,竟然就准确无误的扣住她的手腕。 “啊!”叶小柔吃痛,手中掩藏的匕首也“哐铛”一声掉落在地。 白光一泓湛入眉目,分明是一把锋利小巧的凶器。 展逸眉头一抽,被刺痛双眼似的,死死的扣住她:“这是什么?叶小柔!你想对他对做什么?” 想到刚才若不是他在路上巧遇师父提早回来,说不定现在孟临卿已经遭遇不测,他就觉得满腔的怒火抑不住,几乎想要她的命! 叶小柔被他骇人的目光盯得胆颤心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十分楚楚可怜:“你放手,你抓痛我了。” 紧扣的手却没有收回半分道,她终于知道展逸是真的生气,不由又是惶恐又是后怕,可是不想认错,不甘心就是不甘心:“你问我想对他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要为民除害,我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名剑山庄!他可是邪教魔头,现在外面找他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满城风雨,你倒好,不但不铲除恶人,还百般维护,千般照顾,传出去的话是想让名剑山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展逸双眼通红,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所以,你就想趁我不备杀了他?” “孟临卿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碰他一根这汗毛,你听明白了?” “我不明白!”叶小柔还嘴硬,可是不知不觉却流了满脸的泪水。 整个名剑山庄有上百名弟子,师父却只收了她一个女孩。从十二岁入庄起,师兄弟们无不是对她宠爱有加,处处都让着她,护着她,从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可是如今,一向对她温和亲善的展逸师兄竟然对她大发脾气,想想都要难过得掉眼泪。 “我没有错,我不认!我不明白!孟临卿算什么?之前做了那么多坏事!他该死!” “小柔!”一直默不出声的宋言师父终于开口唤她,声音却饱含凌厉:“为师平常是如何教你的?是非对错尚未分清之前切不可动手杀人,你口口声声道孟临卿该死,却选在他昏迷不醒时潜伏暗杀,分明是趁人之危。再者,孟临卿是你师兄亲自带来的人,你不问缘由,不讲道义,趁人不备想置他人于死地,断不是君子所为,我命你回去之后好好地面壁思过。” “我没有错,思什么过?”叶小柔又气又委屈。这些天大家把展逸和所谓神秘“美人”的事迹传得纷纷扬扬,要不是孟临卿的身份敏感,传出去对名剑百害而无一益,她早就召告天下了,都不用她动手,有的是人想要取他性命。 师父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帮他?! 师父话已至此,叶小柔却不知悔改,坚持已见。 展逸松开她的手,仿佛面对着的是愚不可及的人,冷笑数声道:“叶小柔,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实在教我失望。” “师兄,你误会我了,我都是为你好,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真心为他好,就请你离他远一点!” 叶小柔满腹委屈,展逸的一句‘失望’让她比死还难过。眼泪汪汪的看向师父,却见师父冲她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回去好好想想为师今日说过的话,没想明白之前就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等到叶小柔哭着跑开后,展逸才面色稍霁,心有余悸地将孟临卿仔细检查一遍,确实无碍后才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也许师妹说的对,把孟临卿留在这里终是不妥,我明日便带他离开。” “为师还道你是明白事理的人,想不到小柔的一番胡闹却让你自乱阵脚,瞻前顾后起来了?” “可是……” 宋言示意他不必再说,自顾撩起衣摆坐在床前为伤者把起脉来,诊了一会便心中有数。对展逸道:“我既然答应救他,就一定说到做到。你说他之前有醒来一次,这倒是好事。我再去开几副药,下次他若再次醒来,你不但要让他喝下,还要同时输入内力帮助他修复经脉。孟临卿修练邪功一直没有调整,现在昏迷不醒,无法自我运功疗伤,只有你帮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展逸听得惊讶不已,他倒不是怕损耗自身的修为和内力,只是平生并未给人做过重接筋脉的事,担心自己无法胜任,反而弄巧成拙。 思及此,便将心中隐忧如实相告。 宋言摇头失笑,一派镇定从容:“你当师父会没有考虑到这点。这段时间以来,经过为师观察,你的武功大有长进,隐隐然进入先天之境。你内力深厚绵长,只要输入对方体内,加以正确引导,便有疗伤奇效。” 展逸闻言顿时信心大增,想到能帮孟临卿恢复,心中便充满了感激。 之后的日子,只要孟临卿醒来,也不管他是否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硬是将他扶起来,双手抵在他后背,为他运功疗伤。 “哥,你听我的话,收摄心神,抱守元一,我会帮你。” 孟临卿虽然意识迷糊,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到,顺应着对方的话,有一股内力婉如涓涓细流进入体内,引导自身内力去自然修复因强练武功而导致的经脉错位。这真气如此霸道,缓缓流淌于全身,一路将受损的经脉打通摆正,所过之处无不是疼痛不堪。 可是如此过了许多天,孟临卿僵硬的身体却渐渐温暖起来,原先的痛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舒坦温热。 经过治疗,孟临卿气色好转,意识也渐渐清明起来。 展逸却为此耗费了许多精力,偏偏对方清醒后却如从前一般没有给他好脸色瞧,依旧冷情冷血。 展逸委屈地不得了:“为了救你,我可是身心疲惫,形容憔悴。而且我把能得罪的人都给得罪了,今后可能还要与这天下武林为敌,你便是这么回报我的?嗯?哥哥?” ☆、否认 孟临卿背靠床栏,原先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如何情真意切,如何伤心欲绝,他一贯的无动于衷。听到这最后两个字,他却像是猛然被抓住痛脚,顷刻脱口而出:“你住口!谁是你哥!” 白皙的面容布江满阴云,漆黑的眼里蕴酿的是滔天的怒火。 如此刻骨的仇恨,不加掩饰的愤怒自然大大刺激到了想要与他相认的兄弟,展逸拧紧眉头,亦是咬牙切齿:“就是你!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这辈子你都赖不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无可奈何吗?!” 孟临卿冷笑,斜睥气极败坏的某人,满满的讥讽无情悉数堆在眼角,唇边绽出深深的笑意:“我便是不认,你又能奈我何?” 展逸一股怒气忍了又忍,眼看就要爆发了,却是狠狠克制下去,只把一双眼睛弯做天边的月牙,笑得可爱又无辜:“我当然无奈何,可是血缘这事认与不认却不是你说了算,其实不仅是我,父皇对你也是思念得紧,我便带你回宫,由父皇昭告天下,到时看还有谁敢不承认你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你敢!”孟临卿骤然扭头瞪他,眼里透出刀锋般的光芒,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刮。 展逸勾起的嘴角笑意不减,而无论他笑得有多么讨人喜欢,看在孟临卿眼里就是无耻又可恶。他气得脸色发白,见对方越说越起劲,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他。 展逸围着他团团转:“哥哥,你生气了?小时候就是这样,你一生气就板着脸不说话,让我着急。” 孟临卿烦不胜烦,若不是自己大伤未愈,真想用最利落干脆的手段杀了他。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好容易肯搭理他,出口的却是这么冷酷无情的话。 展逸一颗火热沸腾的心就这样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浇了个透心凉,顿时语气无限惆怅:“你总是这样伤我的心,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倒宁愿你还是当初还未完全清醒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你愿意亲近我,依赖我,不会对我横眉怒目,冷漠疏离,好过现在千倍百倍。” 孟临卿只把他的深情告白当作胡言乱语,明明想不去在意,却偏偏被他气得头痛。 他重重喘息,默不作声,展逸想上前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却见他紧蹙着眉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临卿,你怎么样了?” “与你无关!” 展逸急得手忙手脚乱,孟临卿却半点不领情,一见他靠上来就毫不犹豫的挥袖挡开。 展逸没有料到他虽在病中,力气却这样大,受他一推一挡,险险摔在地上,不由又急又气:“你怎么回事?跟我过不去,跟全天下过不去,跟自己也过不去。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与我们相认,宁愿受这么多苦,你怎么这么倔!” 孟临卿仿佛没有听到,勉强靠着床栏坐好,努力调整渐渐急促的呼,额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展逸被他的样子吓到,不敢再多说,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可是心里却依然难受。 “哥,你别跟我怄气,小心气坏了身体。你,就不能看在我辛苦照顾你的份上对我好一点么?” “你说得这般轻巧,却不知我这伤是拜谁所赐?”孟临卿讽刺道。 展逸自知理亏,无法反驳,只得生生受了,嘴上却不服气:“谁让你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你心里有怨就说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商量么?” “哼,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说?嗯?太子殿下,展大侠?” 对方还是那副嘲讽的表情,展逸却听得遍体生寒,颤抖着嗓子问:“你恨我,是不是?恨我夺了你太子的位置,是也不是?” 孟临卿似乎是倦极,半句话也不肯多说,闭上眼睡下了。 经过一番不愉快的谈话,两人都有些心力交瘁。特别是孟临卿,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更是伤身伤得狠了,郁结进肺腑,整个人都虚弱了许多。 展逸不敢再刺激他,便只能温温柔柔地哄他:“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知你不愿进宫,便不会将此事告之父皇,我也知你还有很多话不肯说,那也不打紧,现下最重要的是将伤治好……” 孟临卿却是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熟了。他闭着双眼,双眉舒展,浓而翘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挺直的鼻梁,淡色的唇,这样精致的五官,此刻带了一丝病态的苍白憔悴,便更是惹人怜惜。 他还是没有痊愈,大部份时间都是意识模糊,精神倦怠,偶尔清楚过来,便是一贯的冷漠拒绝:“此番你没有杀我,将来定让你后悔!” 展逸笑得从容:“我若是真将你杀了,才是真真要后悔心疼死。” 明明是略显浮夸的话语,他偏要说得一本正经,款款深情。 孟临卿没有回答,而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这边俩人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势如水火,孟临卿也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那边林贵妃的密旨却一封封传来,三天两头都要催促一番,字里行间皆充满急切,要求他速速回宫。 头先展逸以为宫中出了什么事故,一边又放不下孟临卿,很是左右为难。幸好后来凌逍凌遥也跟着传来密信,原来皇上偶尔然得知太子出宫的消息,十分震怒,正准备派人寻找,后来知道太子是为救一名宫外来的男子,不知为何,竟然按下怒火没有再追究,只道太子常年不在宫中,不成体统,要为他指一名女子,择日成婚。 而这边林贵妃早就心中有数,于几年前便安排好了人选,是林家那边的人。此番若是皇帝另指她人,却要将她所有辛苦经营全白废。是以十万火急想将太子召回,由他亲自开口,求皇上赐婚。 展逸今年已经二十,不知是不是心中有哥哥的影响,从小就不近女色。 三年前皇帝传了口谕要为太子在入选的秀女中指定一名太子妃,却不料被他毅然拒绝。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皇上险些龙颜大怒,重罚太子。全仰仗朝中老臣说情以及林贵妃的苦苦哀求,这才网开一面。没想到今日又旧事重提,这次他却不知要用什么理由来拒绝了。所以,不仅皇帝贵妃着急,太子心中也是焦虑万分。 这两日展逸难免有些心事重重,因为心情不好,脸上的笑容也就淡了许多,连傍晚后随师父在亭子里喝酒聊天,也还是一副心不在焉,恍惚走神的模样。 宋言为他斟上一杯酒,半开玩笑道:“也不知我这自然洒脱的徒儿近日被什么烦心事绊住,尽是一副愁眉不展,为情所困的模样。” 展逸端起杯盏一口喝了,摇头苦笑:“师父,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这次是真的腹背受敌,走投无路,前程一片黑暗了。” 宋言倒没料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微微吃了一惊:“哦?” 也是缘份,宋言与展逸相处,更多时候不像师徒,倒更像是多年以来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展逸生性放荡不拘,骨子里有些恶劣调皮,但实际上他心思细腻,爱憎分明,性如烈火,很得人缘。 宋言为人正直,热心助人,且成熟稳重,令人信服。 两人都很欣赏对方。 展逸也不瞒他,接二连三,几杯酒下肚,脸上便有几分微醺:“我阿爹阿娘急着要我回去成亲,我也只能在你这里能躲几日是几日,回去之后却是不知道要被怎么念叨了。想想都头痛。” 宋言这才敛了隐隐的笑意,颇有几分严肃:“原是如此,这倒轻忽不得,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人生大事。” 展逸简直要抚额叹息:“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那边也是,明明是是这么小的一件事,便闹得劳师动众,大费周章。可怜却没有人问问我的意见,便这让我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婚,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伤人又伤已。” 宋言倒是有些理解他,难得带几分戏谑:“这么坚绝,为师倒怀疑你是否早已心属了?” 说到心有所属,眼前不期然晃过一张漂亮俊秀的脸。 也许是贪了几杯酒,也许想到那人对他的态度一直很疏远,展逸一时间不免情绪低沉,心神忧伤:“便是心有所属,一往而深又如何?我对他再好,他都没有半分感觉,只会恨我,恼我,气我,他的心是铁石做的,世上再没有比他更狠心的人!” 宋言听得眉头大皱,不解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感情的事为师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性子跳脱,喜欢随性而为,可要注意分寸,别做出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 此时展逸已经有七八分醉了,后劲上来,脸上便染了几分薄红,双眼华光流转,竟似像有泪要落下,唇边却扬起苦涩的笑:“我也想知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好了,才惹得他这么讨厌。”仰头,又一杯苦酒入喉。 宋言想起他早逝的妻子,颇有些感慨:“既是喜欢,又何必太斤斤计较。若你肯付出真心,兴许有天便能换回同等的回报,人生苦短,别等到有天那人突然离去,你便是后悔也无济于事。” 展逸半眯着双眼,也是醉得厉害了,听得似懂非懂。 那天晚上,两人都被勾起伤心往事,皆是黯然神伤,便如此相对而坐,借酒消愁了。 没有人注意到,亭子外的一棵树下,一女子屏息静隐藏在暗处,将所有对话都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直到那两人被人寻到,半搀半扶地送回屋中,女子才从暗处转出,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轻轻笑了一下。 ☆、媚药 话说自那天与师父谈话后,展逸也没有舒心多少,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孟临卿的情况渐有起色,他身上的刀伤已经痊愈,虽然那丑陋的疤痕恐怕是要永远留在胸膛前了。 他外伤治好,内伤却依然令人束手无措。 替他打通经脉后,寒毒却还偶尔会发作,常常将他折磨得险些走火入魔。 宋言曾对他说,也许孟临卿所学的武功并不完整,应是有哪些地方出了岔,少了些内功心法,也或许是他没有参透其中的玄妙,所以才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 展逸为此伤透脑筋,一方面宫里的两位他也不得不顾,是该寻个日子回去一趟。一方面没有看到孟临卿完全好起来,他也实在不忍就这样走开。 这天晚上,展逸正在房中仔细看凌逍兄弟飞鸽传来的密信,心里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回宫一趟了,正烦燥着,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谁?”展逸将信件收好,沉沉地问了一句。这个时候天虽然不是很晚,但实在不知还有谁会过来。 “是我。”清甜婉转的声音,竟是叶小柔? 展逸疑惑归疑惑,却还是向前将房门打开了。 果然,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鹅黄衣瓽的女子,袅袅婷婷,手中托着一盅汤,正微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他的模样。 叶小柔一向有些泼辣,猛然变成个娇羞女子,展逸很有些不习惯,况且关于她试图谋杀孟临卿的事他一直心有芥蒂,并不打算原谅她,因此态度便有些冷淡:“有什么事吗?” 问完便站在门正中居高临下看着,明显并不打算让她进屋。 叶小柔也不恼,只是觉得委屈,眼眶微微发红,小小声道:“小柔今日来,是想向师兄赔罪的。这几天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师父说的对,孟教主是你亲自带来,又颇费了些功夫才救回来的人,我实在不该违背师兄的意思对他下杀手。师兄,小柔知错了,你原谅我吧,只怪我当初一时冲动,因为听了外面的一些传闻断定孟临卿给名剑山庄带来灾祸,这才糊涂了,鬼迷了心窍了,展大哥,你不要不理我,不要生我的气,我真的知错了。” 叶小柔越说越伤心,泪凝于睫,却强忍着不落下来。 展逸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出,倒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本确实是打算不会轻易原谅叶小柔的,但人家一个女孩子低声下气来认错了,他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不理不睬。况且说起来,孟临卿确实是因他的私心带来的,若以后真的给名剑山庄带来什么麻烦,他确实是很对不起师父和众位师兄弟的。 想到这里,展逸缓和了脸色,道:“既然你已知错,我这次便原谅你,之前我说的话也许重了点,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孟临卿的事我会处理好,希望你以后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我都答应你。”叶小柔忙不迭点头,很快破涕为笑,将手里的托盘轻轻向前一推:“展大哥,这是我炖的汤,花了一个多时辰呢,现在天气越来越凉,这汤有滋阴润肺,养胃生津的功效,你便将它喝了,小柔就相信你是真的肯原谅我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5节 望着对方充满期待的双眼,展逸隐约知道这女子对自己的心意,只是这辈子他不可能回应,便只能在心里无声叹气。 他其实并不想领她这份心意,免得造成误会,让她以为还有一线希望。但此番他若不接,只怕叶小柔回去后却不知道要怎么胡思乱想,伤心欲绝了。 不得已,只能伸手接过。 细白的瓷碗里,鲜汤热气腾腾,确实令人垂涎欲滴。 叶小柔满脸紧张地看着他,她站在展逸的阴影里,眼里的光晦暗不明,她甚至紧张地咬紧了唇。 这些展逸都没有注意到,只是在这当口,宋之平那小孩突然匆匆跑来,远远就嚷开了:“展逸,那位哥哥醒来了,我爹正在那边看着,据说他今天气色好了很多呢!” “是吗?”展逸高兴的连汤也不喝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笑着道:“你这碗汤送得刚好,说起来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孟临卿,我这便给他送过去,这汤既能助人取暖,又能使人的胃口大开,想必他会喜欢。” “哎?”叶小柔来之前有个千万种设想,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往这方面发展,不禁大受打击,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了。 “不行……”她试图阻止,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展逸已经绕过她向外走了,只一眨眼,身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叶小柔呆站在原地,面色惨白,身体怕冷似的发抖,竟是无比可怜了。 孟临卿耐着性子等宋言诊断完毕,正想闭上眼歇一歇,展逸那家伙又兴冲冲的走进来了。 真真是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冷不防又见他手上端着什么东西,不由下意识蹙眉,一阵反胃。 这些日子展逸总是让他喝味道难闻的中药,一天两次,喝得他都想吐了。而展逸可不管他怎么想的,每次他不肯合作时,便是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用尽各种手段逼着他喝下去才作数,世上就没有比他更难缠的人! 宋言站起来对展逸:“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教主恢复得不错,你这几天可以寻空回去一趟,至于这边由我来照顾即可。” “多谢师父。”展逸笑弯了眼。 宋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出去了。 展逸一等等宋言出去便快步走到孟临卿床前,献宝一样将补汤举到他面前:“来,哥,尝尝我亲手煮的汤,花了我一个时辰才弄好的呢。” 孟临卿瞥他一眼,知道自己不乖乖照做了,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回头都不知道要怎么个纠缠自己,只得伸手接过,不情不愿的喝下来了。 展逸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听话,不由喜上眉梢,心里甜滋滋的,就想和他多说话几句话。奈何孟临卿只是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对他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展逸心里有些受伤,默默在旁坐了许久,突然道:“哥,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在这边要好好休养……”说着,自己觉得依依不舍起来,又厚着脸皮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不准偷偷跑了!” 孟临卿冷嗤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幼稚。 直把展逸恨得牙痒,恨不得在他白皙的脸上掐一把。 这时,他却发现孟临卿的脸上浮现一丝可疑的晕红,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 “你怎么了。”展逸是真的担心。 孟临卿闷哼一声,却不知是什么情况,从刚才起就感觉头晕沉沉的,全身发烫,甚至还有一种奇异的无法压抑的感觉从小腹直冲脑门,令人又热又难受。 展逸见他面露苦色,脸上的红得不正常,不禁以为他又是寒毒发作,但仔细看来又不太像,忙把手掌贴在他额头,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发烧了?很难受吗?” 孟临卿紧紧掐住他的手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说出的话有气无力:“呃……好恶心,姓展的,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奇怪,他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很遥远很飘渺,竟不像自己的? 孟临卿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却徒劳无用,这感觉如此汹涌,难以控制。脑海里开始出现各种奇怪的令人羞耻的幻像。 突如其来的急躁似要冲破理智的枷索,带着他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脸上的,身上的热气一直消不下去,这让他觉得大事不妙。可是他毫无办法,他全身虚乏无力,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连动手教训那人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模糊不清道:“你……你竟敢给……给我下……那种药……嗯……好热……” 看着孟临卿痛苦无助的样子,展逸如遭电击,刹时目瞪口呆的僵在原地。 他这个样子……八成是吃了那个。 可是冤枉啊,他就是再坏再卑鄙也不能给人家下这种最不齿的药啊。 “我真的没有……”这种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这次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逸想到之前叶小柔反常的样子,不由一股怒火直涌上来,脸色铁青。 该死,原来是她! 不管展逸平时有多么镇定自如,此时也六神无主了,这种事,真的太匪夷所思了。 他轻轻拍打孟临卿抓紧他的手臂,柔声安慰他:“没事的,你撑着点,先别急,一定有办……”他的话被孟临卿接下来的举动骇得吞回肚里,他瞪大了眼眸,完全不知所措。 孟临卿他,他竟开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胡乱地撕扯衣襟,直到露出了一大片平坦的,微微发红的胸膛,他紧紧闭着双眼,口中的低喃变得急燥而煽情:“好热……你……你除了用这些下作手段,还会什么……” 展逸简直欲哭无泪:“不,不是我……” “好渴……嗯……”孟临卿已渐渐被药侵蚀了神经,理智慢慢消失,全身像着了火一样难受,那种陌生的感觉既痛苦又奇怪,体内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叫喧着要喷涌而出,却因得不到解脱而痛苦。他虚软的靠在床头,有些烦燥的地将衣襟扯得更开,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展逸怔怔地看着对方衣瓽不整的模样,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心悸的感觉强烈到令他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似乎自己也被感染了,看着他闭紧双眼重重喘息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一颗怦怦乱跳的心也跟着发烧发烫了。 “哥哥,你还好么?” 恰在这时,孟临卿刚好睁开眼朝展逸看过来。 迷茫无助的眼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气,展逸避之不及,呼吸一滞,心脏像被狠狠撞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如霞的烛光下,孟临卿细腻光滑的皮肤在这样的光线下泛出不正常的潮红,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点淡影,根根分明的睫毛在不安的颤动,欲拒还迎。 展逸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唇上。 孟临卿真是长了一双诱人的唇,薄薄的,颜色莹润鲜艳,微微张启,像是无声的邀请。 孟临卿已经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近在眼前那张糊模的脸,那个人是谁?他甩甩头,努力拉回一丝理智,可是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哥哥?哥哥?” 有谁在耳边说着什么,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听不清了,身体明明感觉很热,但是却因为他原本体内的寒毒在反抗而难受,冷热往来,真正是冰火两重天。 展逸勉强回过神来,轻拍他的脸“哥哥,你快清醒一点?你还知道我是谁吗?哥哥?” “呜”孟临卿终于支撑不住地缩倒在床上,难受的弓起背,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引。 展逸被吓得不清,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握着他的手道:“我去请父来看看!” “嗯……”仿佛觉察到对方微凉的体温,孟临卿竟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赤[河蟹]裸的肌肤贴去!他只是太热,太难受,想找冰凉的东西来降去那恼人的灼热感而已。 “你……”展逸瞪圆双眼,白皙的俊脸迅速涨红,当他的手贴上孟临卿身上时,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啪”一声断掉,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崩溃了。 ☆、面圣 一大早,天还没有大亮,天空灰蒙蒙的,万赖俱寂中,自名剑山庄某一处厢房中陡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声音之大,直把窗外早起的鸟儿惊得四处飞散。 展逸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对上的就是一双圆睁的漂亮眼睛,里头火花四溅,怒不可歇。 “展逸!”咬牙切齿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不加掩饰的愤怒和杀意,听起来让人忍不住心惊胆寒。 从美梦中被人一脚用力踹下床的展逸这下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只敢稍稍抬起头,看到孟临卿正倚靠在床头支撑着自己虚弱无力的身体。他发丝凌乱,脸色潮红,匆忙中胡乱抓起来的锦被也掩盖不住起伏的胸膛里正酝酿着滔天的怒火。“你……你!” 他从来都是情感内敛的人,从没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人气火冒三丈,语无伦次。即使是昏迷不清,孟临卿仍然记得是自己先去招惹了那个该死的弟弟。他本应该将他碎尸万段,将他丢进千雨楼把刑堂里所有毫无人性的酷刑都用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让他求救无门。可是那药效如此霸道,便是现在他还能隐约记得两人是如何在这张床上颠鸾倒凤,醉生梦死的。 而现在,那个昨晚将自己紧紧压在身下侵犯,在身上留下斑驳痕迹的人此刻正跪在脚下,含情脉脉脉的看着他。 简直该死! 孟临卿咬着牙,居高临下,凶狠无比的瞪着展逸,那冰寒刺骨的目光只恨不能化为利剑,在他脸上刺出几个血窟窿。 展逸自知心虚,抬手摸摸鼻子,向他靠近,轻声道:“哥……” 孟临卿浑身一震,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字便将他刺激得快要发狂失控。他猛得一挥手,掌风切切,直朝展逸辟来! 展逸险险躲过,眼见孟临卿大动肝火,一副气得浑身发抖几欲晕厥的模样,连忙举手投降:“你不就是想打我,让你打就是了,我也知道这次是我不对,但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说完,自觉来到孟临卿面前,垂下眼帘,完全是任君发落的温顺模样。 昨晚,孟临卿因着某种药的原因,全无反抗的能力,被他折腾了整整一夜,再加上他本身身体虚弱无力,展逸料想他就算全力以赴,最多也只能将他打个轻伤,因此毫不在意,胸有成竹。 孟临卿冷冷一笑,突然杀气袭身,掌决一引,出手如电,连续几掌狠狠打上展逸胸膛! “呃”!比预料之外还要来得凶狠的掌法将他打得后退几步,撞上身后的木桌,展逸痛得闷哼一声,捂住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哥……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孟临卿还有这么厉害的身手,展逸狼狈喘着粗气,皱紧眉头,表情居然有几分委屈和不可置信。 “今日我所受的侮辱,来日我定会千倍百倍的讨回来,天上地下,我绝不会放过你!”一字一句自孟临卿口中吐出,字字冰冷无情,锥心刺骨。他冷眼望着自己的亲弟弟,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誓要让他尝遍世上最痛苦的滋味! 明明前一晚还亲密无间,抵死缠绵,眨眼就见心爱的人反目无情,展逸心底颇不是滋味,无力的为自己辩解:“哥,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我……我真的……” “哼……这些年在宫中你学到的就是这些卑鄙下流手段,怎么……你敢作却不敢承认了?” 展逸被他隐带的嘲讽的目光看着,也很些心灰意冷:“我承认,对你做这种事,我确实并不后悔,只是我却不能让你误会我,下药的事真的并非我本意,我也是情非得已。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能尽我全力去弥补我所犯下去的错。” “哼。”孟临卿婉如在听一个笑话,冷冷的笑了一下,而后靠在床头,闭着眼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滚!” 最后一个字说得又狠又不留余地。展逸讪讪的,但他惊讶的发现孟临卿好像比之之前恢复得不错,虽然形容有些憔悴,但声音清亮,根本不像之前重伤之人。 “你放心,我会走的,但我要确定你没事才会走。”展逸披上外衣,定定看着他,眼底眉梢俱是温柔怜惜。 孟临卿没有回答,展逸不怕死的靠过去,不顾孟临卿拼尽全力的用力挣扎,硬是搭上他的手为他诊断,孟临卿拧眉抿唇,满面怒容,还待再次出掌,却被展逸眼疾手快抓紧了,又急又怒道:“你别乱动,先让我好好查看一番。” 孟临卿甩也甩不掉,气得几乎一股气逆转,几乎急火攻心。 展逸知他冷傲性子,不敢怠慢,反手搭上他的脉门,竟然发现脉门从容和缓,不沉不浮,不迟不数,竟是节律均匀,脉象平稳。 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按理说孟临卿旧伤未愈,此刻应是虚弱无力,但看他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许多,那索绕在眉间的因修练邪功而若隐若现的一团黑气也淡了下去。 怎么回事?展逸深深皱起眉头,是因为他连日来不断的悉心治疗终于收到效果,还是师傅的妙手回春此刻发辉大作用,还是叶小柔那一盅不怀好意的汤药突然有了奇效?抑或是……想到那个荒唐的念头,展逸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忍不住斜眼偷偷打量他。 孟临卿疲惫地靠在床头,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烦,两颊长长的黑发垂下来,依然遮不住那眉目间隐隐流转的□□过后的一点□□。 展逸放缓呼吸,眸中光华渐渐转沉,这样看着他,竟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不,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本该如此。 他费尽心思寻找至阳之物想化解他体内的阴寒之气,却不知被叶小柔弄巧成拙反而窥见一线生机。天下之至阳为男,他和孟临卿的结合竟有此效,实在妙极,极妙! 越想越得意,胸口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塞得满满,若不是顾忌到对方的心情,他简直就想纵情大笑了。 孟临卿掀起起眼帘瞧见他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心想他不知又有什么龌龊阴谋,骤然间怒气大盛,狠狠喝到:“看够了就给我滚!” 展逸站起来,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之色:“你舍不得的,哥哥,我已经找到治好你的方法了。”他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我会帮你,也只有我能帮你,其他人想都别想,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哥哥。” 展逸奉旨回宫,自然是要觐见皇帝的。不过因着晨起的一番耽搁,又兼于太子殿中替换衣裳,是以来到皇帝所平日歇息的甘露殿时已过正午。 皇帝传过午膳,原本是要歇午觉的,怱闻太子求见,即命人传召。 太子头戴笼冠,身着降紫丝织绣金蟒的对襟长袍,腰间佩戴显示身份地位的白玉组绶,神采飞扬,英姿焕发。待行过见驾的大礼后,垂手而立,两寸来宽的袖口以明至淡的金线绣有祥云龙鳞图案,层层叠叠,甚为密厚。窗外午后细碎的光亮明明晃晃映入,尊贵纹章光泽夺目,更衬得当朝太子气宇不凡,俊雅清逸。 饶是皇帝心中再不郁,眼见被寄予厚望的太子随着年纪渐长,浑身俱有超然脱俗的天子气度,亦侠亦狂却中磨砺出隐隐端庄肃然的气度,顿时深感慰藉,连日因太子擅自出宫逗留的不满总算消去大半,终是和缓了语气道:“这么些天过去,你总算还记得回来。” “儿臣不敢,因宫外锁事缠身,多耽搁了几日,累父皇挂念,特来请罪。” 皇帝见他说得真诚谦恭,暗中赞许,面上却淡淡的:“朕知你痴迷武学,这些年来你多次出宫,朕亦未加阻拦,但你贵为太子却不能一心只闻江湖中事,当日,朕仔细叮咛,只盼你性子收一收,可是如今看来,不但无效,反助长你的嚣张气焰,竟然胆敢违抗朕的旨意,公然擅自出宫。” 展逸躬身作辑:“儿臣知错,父皇的教诲儿臣时刻铭记在心,但实在事出有因,人命关天,儿臣不得不如此。” 皇帝冷哼:“若不是知晓你为救那人出宫寻医,朕会任你逗留宫外,放任不管?朕问你,那人为何会受此重伤,乃至性命垂忧?” 皇帝有此一问,想必早已派人查清来胧去脉,见他所问直指重点也不惊讶,徐徐道来“那日儿臣与孟临卿切磋武艺,不想竟一时得意,出手无度,险些害他丢掉性命,幸好如今已无大碍。” 皇帝不置可否,身上黑色常服上的龙纹昂首躬背,气势惊人,良久的沉默中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到展逸面前,至高无上的皇帝目光如电,直直望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孟临卿是什么人?” 他派人调查那个惊鸿一面的人,动用朝廷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居然只查出他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引起腥风血雨,企图称霸武林的魔教教主,其余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无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就像凭空出现在世上的人,关于他的一切显得扑朔迷离。 展逸略一沉吟,心知以皇帝对皇长子的疼爱之心,若知晓孟临卿就是当年的展怜,以皇帝的性子,定是要即刻寻回身边的。但观孟临卿分别多年,愈发性疏质冷,高傲冷漠,对他们更是充满了杀意,若冒然将他带回,双方矛盾激化,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他身上有太多的迷,在一切尚未分明之前,他实在不想将孟临卿卷入宫庭之中,以免再生事端。 是以,态度诚恳的垂首答道:“不瞒父皇,孟临卿乃临天教首领,平时神出鬼没,而教中之人多行事诡异,且不择手段,为武林正道所不容。儿臣数次与他交手中隐约觉得他身份可疑,所以……几次手下留情,不忍取他性命。” “身份可疑?”皇帝微挑起眉,低声重复一遍。 “儿臣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每次见到他都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午后,外面的日头许是被飘来的云层掩去,殿中光线顿时暗了几分。皇帝眼中的落寞寂寥一闪而逝,快得几乎难以查觉。 展逸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自古以来,但凡有乱民造反,多是利用教派这种秘密组织起义,而个中高手,甚至可以在江湖中随心所欲,无所不为,引领千军万马,驰骋战场;朝庭对此颇为忌惮,一旦哪个门派壮大到威胁国事社稷。那么下场只有两种,一为归顺朝廷,二为满门灭绝。 展逸暗中观察,见皇帝神色晦暗不明,不知要如何处置孟临卿,正惴惴不安间,却听皇帝轻描淡写道:“孟临卿之事今后你不必再管,倒是你,今逾弱冠,已适婚娶之时,朕会亲自挑选一位女子与你择日成婚。” ☆、抗旨 展逸愕然,想也未想就断然拒绝:“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宫中从不乏美人,千娇百媚有之,秀外慧中有之。纵使凌然万万人之上,左拥右抱,美女如云又如何?如果将来共度一生,携手相伴的人并非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么他宁愿终身不娶。 皇帝语气出奇的镇定:“嗯?” “父皇。”展逸双膝跪下,俯首恳求:“请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妥,如今无心婚娶之事。” “呵。”皇帝不怒反笑:“朕实在太纵容你了,娶太子妃一事从三年前起你便一拖再拖,总有数不清的借口,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言罢拂袖一挥,怒目而视。 太子依旧不卑不亢,正待说什么。此时却听见赵初来报,特意压低的头音带着几分谨慎小心:“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正在气头上,瞧也未瞧一眼:“宣。” 很快,便见林贵妃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款款移步而来。此行虽然匆忙,贵妃娘娘却依然妆容得体。一袭胭脂色的交领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外罩石青色缠枝牡丹暗纹褙子,美艳中显示出雍容大度、典雅庄重的风采。 皇帝依然紧盯着太子,并未看她。 贵妃林氏的目光自展逸身上不着痕迹的掠过,一双美目秋水含愁,似藏了无数烦恼担忧,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她依照本份上前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婉转:“皇上万安。” 皇帝右手虚空一抬,算是免了她的礼。 待展逸依礼给生母请了安,随侍的宫女便在贵妃娘娘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林妃来时早已知晓甘露殿的情况,却仍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故作诧异:“这是怎么了,一来就见你跪在这儿,可是又惹你父皇生气?” 皇帝语气森然:“你问他准备何时娶妃。” 林妃恍然,随即唇边绽开一抹如花般娇艳妩媚的浅笑,目似明珠又如春水荡漾:“臣妾还道是什么事呢,皇上您不知道逸儿脸皮薄不好意思跟您开口,实际上啊,他就早就属意工部侍郎林章次女林婉儿许久了。林章教女有方,女儿林婉儿德蕴温柔,娴雅端庄。太子成婚,当择此女与配。臣妾愚见,还望皇上恩准。” 言罢,一双似含了水意的明眸定定望着皇上。 殿内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展逸蓦然浑身一僵,张口欲言。林妃冲冲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精心绾起的发鬓上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流光溢彩,苏苏作响。 皇帝不置可否,直到现在,他才将目光转向林妃,脸上看不出喜怒。可不知道为何,林妃却莫名觉得心惊胆跳,一股凉意自背心迅速蹿起,惊得她不自觉的别开视线,脸上显出一丝慌乱。 皇上还未开口,展逸却急急辩解,态度坚决:“绝无此事,定是儿臣平日里说错话惹母妃误会了,儿臣还有一事未了,断不会考虑婚娶之事。” 皇帝脸色发青:“好,好,你且说来听听,朕到要看看你所为何事。” 展逸一字一句:“孟淑妃。” “什么?!”一听这个名字,皇帝果然亦惊亦怒,紧蹙着眉头瞪着他,可见若是展逸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答复,定会将他重重处罚。 林妃反应比之皇帝有过之无不及,她来到展逸面前,气极道:“逸儿,你糊涂了呀,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她满脸焦急之色,拼命朝展逸使眼色,劝他莫再说下去,毕竟孟淑妃一名于皇帝来说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便会触范禁忌。 皇帝心下恼怒之至,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板着脸,语气冷然:“你让他说。” 展逸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殿中的暗潮涌动,接着说道:“当年孟淑妃一事难道父皇您丝毫没有疑心?她为何突然纵火,为何突然得了失心疯?这当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放肆!”冷冷一声暴喝传来,皇上雷霆之怒,威震旁人。 林妃吓得花容失色,惨白着脸,颤颤说道:“淑妃一事当年早就查清,事情都过去了,你别说了,快向你父皇赔罪。” 展逸垂首聆听,却不打算请罪。皇帝气得狠了,反倒一时发作不得。他瞪着展逸,双目精光闪烁,从齿间挤出一句,泠泠的尽是冷意:“你果然查到了什么,却想瞒着朕。” “儿臣不敢。” “朕看你是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不敢?!” 展逸闭口不言。 皇帝见他不打算坦白相告,更是怒从心起。低而沉的声音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乎连空气也骤降了许多,大有冰冻三尺之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慢慢道:“好,朕便给你一个月时间来彻查此事,一个月后,若你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答复,朕绝不饶你。” “儿臣遵旨。”展逸欣然领命,抬眼却见林妃失魂落魄的伫在一旁,眼里泪水涟涟,瞧来十分伤心忧愁。 展逸心中有愧,携了林妃一起向皇帝告退,亲息自送她回宫。 一回到丽央宫,林妃立即挥退左右,张口便是责骂:“你今天是怎么了?皇上给你指婚你不要,非要去查当年淑妃的事,你是存了心要气母妃吗?” 展逸皱着眉头,无可奈何道:“儿臣只是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若淑妃当年真是遭人陷害,我绝不轻易放过。” 林妃脸色一变:“你待如何?” “自然是替她报仇!” 林妃偏过脸去,两颊挂着盈盈粉泪,哭着道:“如今你只顾着你的淑妃娘娘便好,至于你母妃就由她独自伤心去吧。” 展逸跪在她脚边,抓住她的手:“儿臣怎么会不顾你,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您放心,只要事情告一段落,儿臣自然会回到您身边,听您教诲。” “你准备从何查起?” “孟临卿。” 林妃蹙眉:“他现在如何?” “于名剑山庄养伤。” “那林婉儿……” “娶妃之事我意已决,绝不改变。” “你还是不听母妃的话!” 林妃又急又怨,眼泪又留了下来。 展逸也无话可说。 她的母亲太固执太坚持。 可是她怎么就不明白,当年皇帝争夺皇位机谋百出,用的是铁血手腕,使的是深谋远略,早就一副铁血心肠。为防止外戚专权,后宫干政,皇帝并未给母家那边亲戚委以重任。可是母妃却明目张胆要将林家沾亲带故的人安排进来。若不是他一直对皇位表现出无所谓无异心的态度,皇帝早就对他们下手,还能留他们逍遥至今? 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再争论下去只会伤了母子情份。展逸只好细细宽慰一番,起身离去。 林妃眼看太子走远,唤来身边的贴身侍女,小声道:“你想办法传话给工部侍郎林大人,告诉他将孟临卿在名剑山庄的消息散布出去,我已派人查清此人与多人结怨,一旦行踪败落,必定大祸临头!” “是。”侍女应声而退,林妃这才又露出一点笑容:“本宫看你还能活多久。” 翌日。 魔教教主在名剑山庄的消息一出,整个中原武林为之哗然。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有好事的闲人聚一起交头接耳,津津乐道。有武林人士议论纷纷,奔走相告。各大门派纷纷出动,齐聚无崖山。 上回,他们受名剑山庄邀请而来,后来因孟临卿下落不明而不得不放弃清剿行动,转而继续寻找。若真如传言所说,孟临卿真的藏身在名剑山庄,庄主宋言必然难逃其咎,以死都不能谢罪了。 这一天,名剑山庄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青龙堡,藏花谷,闲云阁等以及武林三大百年老派少林,峨嵋,华山全部派人到此。 此次铲除魔教行动轰动武林,若能借此机会一展身手为民除害,定能扬名立万,奠定往后在江湖上的根底地位。 也有不少长者愿给后生晚辈一个下山历练,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此行更多的是精神振奋,跃跃欲试的年轻弟子。 很快名剑山庄厅堂内便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个个神情激愤,与宋言所带领的一众弟子僵持不下。 即使面对千人所指,宋言仍然以一贯沉稳内敛的太度去面对。 “想必各位有所误会,孟临卿并不在这里。这些日子名剑山庄也在全力搜寻孟教主的行踪,若有消息一定宋某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哼,说的好听。”出言相讥的是前几月受到魔教重创的闲云阁二弟子杨全,闲云阁原本小有名气,后来因不肯归顺临天教而惨遭杀害,一代英才调谢,如今已沦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帮派。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咽不下这口气:“宋言!你不用假惺惺了,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今日人人都说临天教教主就藏身此处,定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名剑山庄就是魔教安插在人间的爪牙,企图伺机谋反作乱,危害武林!” “简直一派胡言!”一把清脆嗓音传来,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挺胸而出,明眸皓齿,俏丽若三春之桃,正是小师妹叶小柔。 叶小柔手持利剑,威风凛凛,一身正气:“你有哪只眼睛看到孟教主就在这里了,无凭无据也敢大放厥词,诋毁我们师傅,污蔑本庄,小心我取了你的命!” 宋言出言阻止:“小柔,你退下。” “师傅,是他们胡说八道在先。”叶小柔跺脚。 杨全冷讽道:“谁胡说八道装疯扮傻谁心中有数,难怪我们搜遍全城也找不到那魔头,除了你们名剑山庄还有什么地方能将他藏得滴水不落?” “你胡说!”叶小柔按捺不住,宝剑出鞘,直指对方。 场面顿时失控,更多人嚷嚷起来,直言名剑山庄恼羞成怒,要动手杀人了。 杨全是个粗人,性子也急,一把将腰间佩带的长剑拔出,喝道:“想动手尽管来,老子还怕了你?” 铮铮铮,名剑山庄弟子几乎在同一时间亮出武器,动作迅猛有力,明晃晃的锋芒晃得人眼花瞭乱,汗湿重衣。 杨全顿时有些畏缩,但仍嘴硬道:“怎么,仗着人多要吓唬谁啊?宋言,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就该放手让大家进去搜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待,否则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各大门派纷纷出声表示赞同,这些人原本心中有气,极容易被煽动。之前大家碍于宋言武林盟主的身份不好强加指责。此番杨全说出了众多人的心声,顿时一呼百应,气汹汹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阿弥陀佛。”正在所有人争吵不休时,一声嘹亮佛号猛得传来,声若洪钟,仿佛远在天边之外,又似近在耳前,惊得众人纷纷侧目,四周安静不少。 少林住持慧空大师迈着沉稳步伐排众而出,他眉须皆白,面目慈祥,身着黄色僧袍,肩披赤红袈裟,目光清明,嘴角凝结着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令人观之亲切又庄严。 宋言从心底尊敬这位慧空师傳,走上前双手作揖道一声:“大师,您也来了。” 慧空大师双手合十:“老纳相信宋盟主没有私藏恶人,但观此情形,老纳还是建议宋庄主请各派几位代表进去查看一番以正清白,不然若是传言继续下去,不但于盟主名声有碍,江湖上也人心惶惶,更怕有人心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少林寺实力雄厚,赫赫有名。慧空大师慈悲为怀德高望众,深得众人信赖,由他出面定夺,才能使众人心服口服。 许多人听完大声叫好,已经开始在安排人选。 宋言略一沉吟,只能微微侧身,脸上温和无波:“如大师所说,各位请。” 就见杨全耻笑一声率领众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青楼 搜查孟临卿的行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而当事人早已远在京城的另一边。 事情得从头说起,展逸奉旨后还未展开行动便得到孟临卿行踪泄露的消息,也幸得他未雨绸缪,早前在宫内宫外都安排了得力线人,才能在第一时间赶去救他。英雄救美虽然及时,但也颇费了一番功夫。孟临卿倔得很,不肯乖乖合作。展逸无法,出手狠了怕伤着他,轻了又不能将他制住,着实耽搁了好一会儿。 好在最后终于赶在那帮人来寻事生非之前偷偷潜出来。 略显清冷的长街上,展逸与孟临卿共乘一匹骏马。 为掩人耳目,他还特意给孟临卿戴上一顶帷帽,两旁垂下的黑色薄纱遮住他俊美的面容,便是凑近了看也只能模模糊糊瞧个大概,不怕被人发现。 展逸坐在他身后,一手控制缰绳,一手看似亲密的揽住孟临卿,其实是在暗中施力防止他半路逃脱。 “你猜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展逸没话找话,见对方恍若未闻也不在意,继续道:“乘兴而来空手而归,我真的很想看看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呵呵。”说完,低低笑了几声,声音低沉,温润如暖阳。 孟临卿状似嫌弃的微微侧过脸,避开吹拂在耳边的热气。 展逸兀自得意洋洋,只能说他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动作就是比一般人快。那些道貌岸然,整天嚷着要为民除害的所谓正道人士休想在他手里讨到半点好处。不过人是有惊无险的逃出来了,安置在什么地方却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你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好?”薄薄的面纱尽数将那人的神情掩去,为满足一颗窥探之心,展逸又向前凑近了几分,胸贴着背,一股温暖的气息霸道地将他包围。他是真的为孟临卿担心,总觉得带他去哪里都不安全。俗话说狡兔还有三窟呢,除了千雨楼,还有临天教根据地,他就不信孟临卿没有准备其他紧急情况下可以藏身的地方。 便听孟临卿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冷冷冒出几个句:“国色天香楼。” “什么?!”展逸大惊,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国色天香楼,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妓院。 不同于其他烟花之地,国色天香楼富丽堂皇,雍容华贵。里头除了容色倾城的风尘女子,亦有风流秀丽以色侍人的男倌儿。作为上等妓院,青楼中的妓()女男倌个个花容月貌,皮肤白皙。不仅如此,他们还天资巧慧,吟诗诵词、弹琴唱曲样样精通。 不过两三年时间,国色天香楼便声名远扬,成为不少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留连忘返之地。 展逸也曾一时兴起带了顾凌逍和顾凌遥去“感受”了一番,不过逍遥二人太古板,全程都只顾神经紧绷,警惕四周,害得他只能小酌几杯就匆忙离开。尽管如此他还是查觉到了老板的聪慧通达,不管是从布局格调还是挑选人员都能看出其匠心独妙。 可原来,他也和孟临卿有关系吗? 展逸扭头瞪他,孟临卿置若罔闻,面纱下神情淡淡。 展逸无法,只好朝国色天香楼的方向前去。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潜伏在其中。 不过那种地方一般都是晚上营业。展孟两人去得早了,大厅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四五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懒洋洋坐在一角,猛然见到如此俊秀出尘的年轻公子,立即双眼一亮,踩着小碎步眨眼就来到眼前,二人团团围住。 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好不热闹。 “公子好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是啊,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人呢。 “公子,让奴家伺候您可好?哎呀!” 展逸好笑的看着孟临卿将一名作势靠上来的女子推至一旁,一张俊脸黑如锅底,手中亮出一物:“带我去找凤凰嫇。” 可怜那美女受他一推一挡,差点摔到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突然见到这特制的令牌,顿时神情骤变,樱唇微张,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说:“大人请随我来。”稍作整理,女子脚步轻移,带头走在前面,将他们往后院引去。 穿过大门,眼前顿时霍然开朗。后院厢房与前厅连起来是方正的“回”字型结构,院里头绿柳周垂,山石点缀,花团锦簇。不知从哪里引来的泉水从假山下穿流而过,在中心形成一泓水池。波水粼粼,凉风拂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透出几分素雅清晰,俨然另一番天地。 展逸惊讶之余又有几分吃味,瞧这品味,瞧这赚钱的头脑,这凤凰嫇该是何等人物啊。 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闯入脑海,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呼:“教主,是你吗?”就见一名身材瘦削男子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花蝴蝶一般翩翩飞来。 展逸呆了一呆。 “哎呀教主果真是你,刚才我还以为看错了呢。”男子停下脚步,理了理松松挽起的长发,露出一张惊艳绝美的脸。冰肌玉肤,眉若春山,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比之女子还要多情妩媚。 此时,他亲密地依在孟临卿身旁,看起来足足比他矮了半个头。一身鲜艳的兰紫色大袍,窄臀细腰,妖孽冶艳,雌雄莫辨。举手抬足间,一阵妖异暗香随风袭来,浓郁到极至反而让人分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 展逸摸摸鼻子。 从前他总觉得孟临卿生得太好看,面相过于阴柔,可如今跟这个人比起来,一时男儿气十足简直好太多了。 什么翩翩公子,分明是国色天香楼的一朵奇葩。 凤凰嫇原先还冲着孟临卿甜甜笑着,一扭头,正巧与展逸四目相对。 展逸正极力克制着想一脚将此人踢飞的冲动,因此板着一张脸,眼神如剑,带着几许摄人威严。 凤凰嫇仍保持着甜美的笑容上前挽住展逸的手,对孟临卿说道:“哟,这是谁家公子,生得好俊俏,把我们天香楼的头牌都比下去了。” 他的声音既不像男儿般浑厚,也不似女子般清甜,而是如丝绸般柔滑,不过听起来倒没有令人感到不适。到底是长相的问题,若换了个容貌丑陋的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说话,就真的要吓死人。 堂堂一个太子,却被莫名奇妙拿来与妓院头牌作比较,换了谁都要生气。可要是让他跟这个比女人还像女人的男人计较,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没风度了?展逸只能无奈叹气。 孟临卿的目光在相依的两人身上稍作停留,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独自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展逸连忙跟上,凤凰嫇也不甘示弱,从后面追上来拉住展逸:“哎~这地方可不是你一个外人可以进的。” 展逸面露微笑:“对临卿来说,我不是外人。” “那也不行。”凤凰嫇拦在他面前,翘着兰花指一下一下的戳他胸口,嗔到:“我们教主最讨厌别人无故去打扰他了,你呀现在最好不要过去。若是觉得无卿呢,您就往前厅那儿去,那里什么样的美女小倌任君挑选。实在不行的话让我陪你也行呀,不过,你要对人家温柔一点。” 说着,身子跟没有骨头似的往展逸怀里倒下去。 展逸皱紧眉头施了巧劲将他一推。凤凰嫇看似无力的被推开,足下脚步急错,腰肢一扭又旋身回来轻轻巧巧的挂在他身上。 果真有两下子。 展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腕急翻,蓄全力于掌,直击凤凰胸口要害。 凤凰嫇轻呼一声,反推展逸一把,身子借力一弹,灵活地避开他的掌法,又乘隙而入,钻入对方怀中。 他眼睫手快,步碎轻盈,身影飘忽不定,真如起舞一般充满了美感。 不过他除了轻功厉害之外,却是个花架子。要不是展逸顾忌对方的身份,下手的时候留点情面,凤凰嫇的小命早就交待了。 正在他抱着展逸黏黏糊糊,纠缠不清之际,就听到孟临卿清冷的声音自屋里传来:“凤凰嫇。” 凤凰嫇浑身一震,只差没跳起来:“是,教主。” 展逸也想进屋,却被他一把关在门外:“教主找我必有要事商量,你跟来做什么?” 展逸的手停在门前,犹豫了一下,终是放弃了。 他把孟临卿安全送到这里,本来已算大功告成。但好巧不巧偏偏是天香楼这种地方,遇见的又是凤凰嫇这样的人。 他不甘心,也不放心。可是孟临卿始终排斥他,正如现在,他明明很想进去看看两人在做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站在门外,隔着墙头隐约有交谈的声音传来,具体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展逸心里真如揣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一下一下挠的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正踌躇间,猛听到凤凰嫇拖长了的娇媚叫声:“不行,不要,教主。” ☆、侍寝 这声音不大,却酥媚入骨,听在耳边真如平地一声惊雷。展逸头皮都炸了,未作他想,迅速破门而入。 前脚方踏进屋内,迎面突然一个人影急扑而来。展逸关心则乱,根本来不及作防备,就见凤凰嫇大喝一声一掌挟劲风直辟而下,其来势迅猛如电全无躲闪的余地。展逸凭借本能竭力扭身,堪堪与之擦身而过,再顺势抓住他略显瘦弱的手腕。 凤凰嫇攻势凌厉凶狠,猛然受制,却不慌不忙,借助对方之力,向旁腾开一步,不待步口踏实,突然旋身转体,又一招掌刀辟来,直奔展逸面门。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展逸方才避过第一招,还未稳住重心,对方招势便紧随而至。眼看收势不稳,出手不及,正是不尴不尬的时刻,对方却突然改掌为刺,五指尖尖,迅速自脸庞划过,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鲜红的血很快溢出,在白皙的脸庞上更显得鲜艳夺目。 凤凰嫇目光闪了闪,嘴角含笑。那红艳的,刺目的血色映在他深沉的瞳中,令他妖艳的脸庞更添十分诡异邪魅。 展逸以拇指拭去鲜血,只觉得伤处如千万虫蚁噬咬般细细密密的疼起来,一阵阵酥麻,手脚也有些发软,连忙稳住身体默默调息。 凤凰嫇唇边的笑不断加深。他的指甲里藏的是一种见效极快,能瞬间使人全身无力的毒药。方才他在里面故意喊那句就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和步伐,再攻其不备。没想到对方果然中计,终于被他毒倒。 展逸退后两步靠在门前,喘着粗气朝里面望去。目光牢牢锁住圆桌旁泰然自处的红衣人,他眉目低垂,自始自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的好像谁生谁死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展逸按住胸口,用尽全身力气也压不下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 那不过是他们二人设的局,并不怎么高明,可叹自己还是上当了。 凤凰嫇媚笑着凑过来,展逸勉强抬起一只手,却被对方反手握住。他的手葱白如玉,柔若无骨。比女子还要嫩滑,展逸强忍着心中异样挣了挣。凤凰嫇轻笑一声,举袖一挥,只觉一阵妖异香风拂面,便眼一黑,不醒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展逸被泊泊的水声惊醒。 他被关在一个阴暗狭小的水牢里,水从墙壁左上方凿开的洞中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大概是地脉深处的水,凛若冰霜,阴寒刺骨,已经快漫过他的膝盖。浸在水中的双腿已经冷得发麻僵硬,几乎没有知觉,而水仍在不断加深。 他试着活动手脚,却发现全身仍旧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无。而且手脚均被玄铁打造的锁链扣住,另一端固定在墙,根本无法逃脱。 是他大意了,孟临卿恨他入骨,如今落在他手中,那个冷情冷血睚眦必报的家伙都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 正想着,上方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展逸抬头,就见那人凝着脸缓步朝他走了过来。 孟临卿站在水牢上方,居高临下,沉默的看着他。墨染的发,稍嫌苍白的脸,一身绯红在半明半暗的刑牢中暗沉得仿佛迸溅的血雾般触目惊心。 水声溘溘,很快就要漫至腰部,不知是水的冰冷还是自心底升起的寒意,展逸一瞬间冷得如坠冰窖。按理说他一个习武之人,就算暂时没有内力护体也不会如此虚弱。但中过迷药后,他的身体比往常要敏感许多,一丁点的痛苦不适都能让他加倍难受。他皱紧了眉头,看着孟临卿不动如山,略显削尖的下巴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嘴角微微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冷冷的大牢,冷冷的目光,连笑容都是冷的。 他就这样看着他,看着寒水慢慢上升,看着他极力忍耐却动弹不得,插翅难飞。看着他从震惊到无措再到失落。那总是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的面具终于被打破,笑容不再,嚣张不再,紧抿的唇泄露了他的窘迫,极力挺直的胸膛出卖了他的狼狈,怎能不让他畅快淋漓,怎能不让他喜形于色。 冷啊,真冷。连袭来的风都这么冷,更别提是地底下的水。可是再冷也冷不过万灵山底的极地寒潭,那应该比最冷的冰水还冷吧。整个身体浸在水中,冷气似乎从骨头缝里渗进去,一丝丝,一缕缕将他包裹。一开始还能觉得痛,再然后就是麻木,最后是仿佛连血也被冻住,痛到极至反而没有知觉。为了修练内功,他便在那苦寒之地整整呆了十多年。如今不到一刻,眼前这人就受不了吗? 水慢慢淹至展逸下巴处,此时的他便如普通人一般除了忍受折磨,无计可施。冰冷的水冻得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孟临卿一扬手,水终于停住。 “滋味如何?”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是满满的讽刺。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展逸在水受苦受冻的样子,十分享受。 展逸全身冰凉,一双似若桃花的眼仿佛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更显得眼眸黝黑秀丽,倒有些可怜了:“哥,你怎么能这样忍心。” “该死!”孟临卿怒上心头,就要发作。可是一阵钻心的冷意突然自心口漫廷开来,他连忙默念口决运气调息,可是体内真气翻涌,他用尽全力才能死死克制。身体也跟着一阵阵颤栗。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6节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寒毒又发作了?”即使是现在,展逸都自命不保了,可他最在意最关心的还是他修练了邪功的兄长。心想他大概是在这种地方呆太久了以至寒毒复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寻一个温暖之地平息乱蹿的真气。 正在这时,有一个下人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教主,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孟临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可怖,展逸还不怕死的喊着他的名字,问他有没有事。 关切的眼神,担忧的语气,真是怎么看怎么听怎么令人生气! 狠狠将涌上来的巨大恨意压下去,莫名的烦躁盘踞在胸口,迫得他骤然爆发,声色俱厉:“来人,把凤凰嫇叫来。告诉他这人本座已经赏给他了,随他处置!” 展逸愣在原地无法动弹。这下,却是连心也冷了。 孟临卿走后没多久,凤凰嫇就着一袭艳丽的降紫色衣裳急急赶来了。 站在高处,看到全身浸在水中的展逸,蓝衣在水中浮浮沉沉,若隐若现。凤凰嫇心中一跳,眼中簇起充满欲念的火苗,其中夹杂了一丝可疑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兴奋。半边脸隐在昏暗中,神情不明,可不知为何,让人一眼望过去心惊胆跳。 展逸只看一眼便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凤凰嫇浑然不在意,五指纤纤,捏一个漂亮的兰花指指向他:“哎呀,快把水放掉,弄坏了我的展公子怎么办。”就见负责看守的两个大汉走上前按住上方的一个机关,水不一会儿就哗哗啦哗啦流干了。 展逸靠在墙上,脸色如雪般苍白,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修长挺拔的身材一目了然。 凤凰嫇目光更深沉,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意。抚着胸口作一脸花痴状:“如此完美的男人,我都舍不得动手了。” 直到此时展逸才好受一点,但身体依旧发冷,没空搭理他。便听凤凰嫇用柔柔的,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把他弄上来送到凤仪阁。”轻快的语调不难听出其中的迫不及待。 凤仪阁就在天香楼的后面,来到后院,穿过长长的走廊,便可见里端的几处阁楼。 展逸边走边暗中观察,步子缓慢。凤凰嫇虽然心里急不可待,却似乎很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挽着他的手小心掺扶着。 一路走来,不时有引人遐想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粗重的喘息,娇媚的呻()吟,叫人心神荡漾。间或一两声凄厉的尖叫,那仿佛惊吓到极至或者痛到极至一瞬间从喉咙歇斯底里的爆发出来,听起来叫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寒。或者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幽怨的,凄惨的,无助的,断断续续的回荡在漆黑的夜空中,呜呜咽咽,仿佛厉鬼的哭号,又恐怖又可怜。 呻()吟,尖叫,怒骂,哀号,嬉笑,各种各样的声音不断响起,此起彼伏,听起来比阴曹地府还要阴森恐怖。 饶是展逸这样向来冷静,无所畏惧的人此刻听了也有些心底发毛。瞥一眼身旁的凤凰嫇,发现他嘴角含笑,半瞌半张的眼里竟是充满享受的愉悦,仿佛这些声音能让他得到精神上至高的满足。 疯子。 这是展逸现在脑海里唯一找到的能形容他的词。 他必须摆脱这个疯子。 正想着,前面走来一队人。带头的是一个满脸杀气的黑衣人,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五六个风流秀美的年轻男子。虽说是男子,可身上没有半点阳光之气,走起路来腰肢轻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 “等一下。”凤凰嫇叫住领头的人,上下打量几眼道:“你要带他们去哪呀?” 那人垂首抱拳,语气却并不怎么恭敬:“属下奉教主之命,挑几个新来的给他送过去。” 凤凰嫇长长的哦一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挥着道:“知道了,赶紧去,别让教主等急了,这几个人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弄来的,教主一定喜欢。” 凤凰嫇后来又冲着展逸说了什么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海里翻来复去的只有那几个字:那些人是给教主送去的! 可恶!他敢?他竟敢?!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展逸只觉得一股怒火在体内激烈燃烧,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可恨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什么都作不了! 他是那么暴怒,可脸上却平静的诡异。连善于察言观色的凤凰嫇都没有看出来,拉着他快走几步,一把推到房里那张足以并躺好几个人的大床上。 烛火摇曳,粉帐轻垂。 展逸双手被铁链锁在床头。 映入眼帘的是凤凰嫇那张艳丽怨毒的脸。 他紧咬着牙,没有人知道他体内的滔天怒火猛烈的足以焚烧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不好意思,鉴于我之前的h文都被锁了,下章展逸和凤凰嫇的伪床戏和下下章的展孟的床戏我就不发了,如果想看的话请留邮箱给我,过两天我一起发哦 ☆、乐趣 凤凰嫇跪在床头,一手撑在展逸脸旁,一手缓缓的,慢慢的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没想到教主竟舍得将你这样的人赏给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诱囘惑和挑逗。 展逸却不为所动,冷着脸道:“你从一开始就试探我,然后布好了局要抓我。” “嘘。”凤凰嫇冲他摇了摇头,褪去外袍,然后竟从床头的暗格抽囘出一条精巧的长鞭。 展逸心头一沉。 就见他将长鞭折成几折握在手中,轻轻挑起展逸的脸:“教主从未来过天香楼,我特意问了你是谁家公子,他不言不语,我便知道你是敌非友。我生平见过的男人无数,只消一眼我便知道你很在意我们教主,所以我只要那么一喊你肯定以为教主对我做了什么,马上会方寸大乱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抢人对不对?” 展逸冷哼,不用向他求证,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没想到你武功平平,看人的眼光还挺利的。” “呵呵呵。”凤凰嫇笑得花枝乱颤,一袭雪的的里衣松松地套在身上,双肩半囘裸,媚囘态横生,艳囘丽无匹。突然,他笑容一变,眼神变得无比阴狠,好似顷刻间完全换了一个人,冷笑着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其他功夫也很厉害呢,比如说……床上。”说完,一鞭用力抽在展逸身上。 展逸蹙紧眉头,肩头的衣服破开,血隐隐渗出来。并不是他忍受不了这种皮肉之苦,只是他的身体对这种疼痛好像特别敏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火囘辣辣的,钻心的疼。 凤凰嫇眼中的嗜血光芒更加狂暴,他周囘身所有尖刻的恨意都几乎凝聚在手中的长鞭上,每一鞭都是高高扬起然后用力抽下去。顷刻之间,展逸血染蓝衣,全身纵横交错着条条血痕。他紧抿着嘴唇,全身温黏黏的,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凤凰嫇眼神迷乱,拔高的嗓音有些尖利刺耳:“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绝非一般人,一定非富即贵对吧。让我猜猜,是哪家有钱人的公子?王爷?不会是太子吧,哈哈哈。”笑完了,他扔下鞭子去动手去脱展逸的衣服,动作十分粗囘鲁,到最后是连扯带拉的将他外袍脱下。 从头到尾,展逸都闭口不言。他神情冷淡,身上脸上却带着伤,血慢慢的流出来,与他被凌囘乱的衣裳包裹住的身体构成一副足以令人血脉贲张的画。 “你敢动我试试看。”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凤凰嫇再笑:“我为什么不敢?你听,仔细听,在你左边的那面墙上是不是有声音传来?” 不用他说,展逸从刚才进来就已经听到了,无非是男女交囘欢的声音,淫囘声浪囘语,不堪入耳。 “那是永宁富甲一方的李老板的长子。三天前捧了一箱银子过来,说要玩遍我们这的姑娘。我便成全了他,每晚给他送去一个姑娘陪他玩乐,不过有一个条件,他把姑娘伺候的高兴了,我好吃好喝招待他,要是让姑娘不高兴了,便将他阉割,再烧煮剥剔喂狗。” 展逸听得眉头大皱,凤凰嫇再笑,像是于心不忍又像是幸灾乐祸,啧啧叹道:“那李公子都快吓死了,每晚都这么卖力,却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我的狗儿是不是有口福了。” “下囘流。”展逸怒骂。 凤凰嫇却异常高兴,突然抱住他,伸出舌尖舔侍他脸上的伤,温柔细语:“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囘圾,呵呵呵。我平生最讨厌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有钱有势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一边看不起人一边还一掷千金想尽办法要凑过来,实在恶心之至,令人想吐。” “凤凰嫇,你别把每个人都说得这么不堪,我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招惹过你,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放了。” “我知道啊。”他微眯着眼,一边吻一边往下滑,最后停在他肩头,狂吮囘吸噬咬他的伤口,将未干的血一点点的舔囘吻干净:“可是我只要想到能将你这样的男人压在身下,我就高兴。” “哼,明明是你自甘堕落,却非要以此为借口作恶,你才更恶心。”展逸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该死的那人的纠缠让他有了反应,男人就这点不好,唉。 “嗯~随你怎么说~”他的身体紧贴着他,衣服早在磨蹭中滑落。凤凰嫇一边模糊的说着什么,一边在他身上又摸又掐。灵舌所过之处又热又烫,流下一丝丝水渍。他一脸餍足,尤爱吮舔囘他的伤处。 展逸避也避不开,只觉得仿若吐着信子的蛇攀在他身上,冰凉凉的,滑腻腻的,让人毛骨悚然。 凤凰嫇虽然极力挑逗,但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展逸心里有些异样,直到他坐在自己身上,摆动腰囘肢磨蹭他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问题所在。 凤凰嫇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男人的象征…… 也许是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被他捕抓到,凤凰嫇迷离的眼神霎时变得阴毒狠厉,狠狠瞪着他:“都是你们这些人把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让我沦落至此,我要你们好好偿受我昔日所受的痛苦,让你们活在这世上,还不如死了!” 配合着他似乎疯魔的神情和尖刻的诅咒,隔壁房里骤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那声音之尖之厉平生未闻,其中还诡异的夹杂着几声狗叫,简直令人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凤凰嫇停下动作,侧耳聆听,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上囘翘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现在正陶醉其中。“你听,听到了吗,是那下作女人在叫呢。四年前,那又肥又丑的女人自己看不住男人居然跑来戏园当众出言侮辱我。前些日子我寻到她家,那老男人见到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我用买一头牲口的钱跟他换那女人,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呵,她不是很会辱骂男人吗,我便让这里所有的男人日日夜夜轮翻伺候她,今儿听他们说腻歪了,我连那两只正在发囘情的狗都派上了,想必她现在正快活的很。” 凤凰嫇显然很想有人能分享他的乐趣,话题一打开就一发不可收拾。 如何报复仇雪恨,如何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将他们训练成天香楼的名妓,如何惩罚不听话的人。 展逸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体会无言以对是什么感觉,他已经不知道该说这人什么好了,只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凤凰嫇每说一句他的心就沉下一分。他终于知道孟临卿为什么要将自己赏给这个人,凤凰嫇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和怨愤,变得极端扭曲,害人的手段何其毒也,只怕自己这次有命来无命回。 凤凰嫇满意的看着展逸怔忡的模样,纤细白囘皙的手指在他被指甲划伤的地方轻轻抚摸,无尽的温柔怜惜:“不过你放心,你跟他们不同,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展逸直视他的眼,突然喟然长叹:“我知你从前一定不是这样的。” 凤凰嫇的动作猛得一顿,默默陷入那双黝囘黑的眼中,似震惊,似悲伤,又似迷茫。 他从前确实不是这样的。他也不叫凤凰嫇,也不是天香楼的老板,只有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名字和低贱的出身。 不足六岁便被贫穷的父母贱卖给城外的戏班子,自小拜师学艺,生死皆从师命。十四岁出师,因貌美而成花旦。涂脂抹粉,描眉画目,言笑晏晏,泪眼汪汪,唱一出才子佳人,诉一曲悲欢离合。也曾为自己博得满堂喝彩,红遍大江南北。 但戏囘子终究是戏囘子,下九流的贱业,天生是卖囘身媚主的人,对外抛头露面,暗中凭人苟且,卑贱的连最粗鄙的市井无赖都能将他作践。 直到十六年岁那年,一个京城来的据说是某个官员的大少爷说是对他一见钟情,设法将他解救,扬言一定会好好将他照顾。 他以为从此脱离苦海得到救赎,没想到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刚来的时候他对他就像对最珍贵的爱人,时间久了就慢慢失去耐心。大少爷喜怒无常,一个不高兴了就折辱蹂躏他出气,或是一时兴起便将他赏给下人供人玩乐。 他常常一身是伤,一个人躲在暗处几乎将一生的眼泪流干。 然而还没有完,他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样折磨他,甚至将所有猪朋狗友都招来,一群人在大堂中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变着法将他玩弄。最后一次,不知是谁提议要玩玩太监的滋味,所有人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当血珠飞溅,从此心死,从此念灭。 伤处一直没有好,他疼得死去活来,那人嫌晦气,将他扔在马路边自生自灭。 如果后来不是那个人救他,并教他轻功,这世上早就没有凤凰嫇这个人。 “这些年来,我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丑恶的嘴脸。后来我发现有些声音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你不觉得这很好听很美妙吗?让人觉得总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受苦。”他将手滑进展逸衣内,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轻轻抚摩,渐渐的也有些情动。 抬头望着展逸平静的脸,他的眼神不同于其他人,没有欲念,没有鄙夷,没有同情,有的只是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无奈。 从没有人曾这样看过他,凤凰嫇着迷一般吻上那双形状漂亮的眼。 “抱我。”他玉囘面泛红,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攀上展逸的脖子,有些意乱情迷:“快,快抱我。” 展逸将唇贴在他耳边,低沉的嗓音仿佛催眠一般:“把铁链打开,我会抱你。” ☆、报复 “凤凰嫇,听话,快把我放开。”温和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静夜里温柔的能迷惑引诱人心。 凤凰嫇早已心醉神迷,隐约记起那个人所中迷鐎药最快也要到明天才能恢复,便放心摸索着去开鐎锁。 昏昧的烛火下隐约可见他神情急切,有些手忙脚乱,似乎比当事人还要急不可耐。 等到终于解开铁链,展逸一得到自鐎由便如脱困的猛兽迅速翻身反将凤凰嫇死死压住。 凤凰嫇愣了一会儿,神情从迷茫到清醒,片刻后惊呼:“原来你在骗我,你早已经恢复了。” 展逸冷笑:“托福。” 他一直在拖延时间暗中运功调息,眼下虽然只恢复五六成,但对付凤凰嫇还是绰绰有余。 凤凰嫇开始气急败坏,在他的压制下奋力挣扎,但就算拼尽全力也逃脱不得,胸口一阵阵发闷,脸上渐渐露出灰败的表情。 “你放手!”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恶毒的人。” “哦,是吗,现在你看到了,是不是很惊讶?” “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害人始终不对。” “那什么才是对的?展公子,不如你要了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以后不再伤人。” “不可能。” “你要杀我?” 展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腾出一只手改为掐住他的脖子。 凤凰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后认命的闭上眼,不挣扎,不求饶,似乎早已生无可恋。 这翻慷慨赴死的模样反而让展逸犹豫起来。深深皱起眉头,掌下是他纤细白皙的颈项,可以感觉到跳动的脉博,看起来十分脆弱无助,只要他猛然发力对方必死无疑。 最终,展逸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取他性命,只是将他点住穴鐎道使其无法动弹。 “待我找到临卿后再跟你算帐。”话落,起身离开,干脆的不给人留一点挽留的机会。 ============================================================================ 孟临卿摒退左右,在排成一队如商品般任人挑选的少年面前缓缓踱步。 都说这几个是天香楼精挑细选出来的上等人选,个个眉目如画,颠倒众生,可他看着却没一个满意的。 空有一副好皮囊,不是少点情趣风味就是多几分妖鐎媚风骚,庸脂俗粉,看着就心情烦燥。 可他寒毒侵体,不能由得他拖延时间,最后只好随便挑一个看着还算乖巧的,把剩下的其他人都赶走。 那些没被选中的人朝那少年投去又羡又妒的眼光,被孟临卿轻轻瞥一眼,这才神情一肃,不情不愿的退去了。 “你过来,自己把衣服脱了。” 长夜漫漫,烛火如豆。 重重纱帐后,孟临卿斜倚床头,红衣似火,青丝如瀑,开口便是让人面红耳赤的命令。偏偏语气又是如此清冷刻板,生生将一室旖旎风光驱散的干干净净。 少年莫名的有些紧张,但更多还是兴奋和期待。等到他缓缓走至床前,身后早已散落一地衣裳。 “教主。”他怯怯开口,身上只披一件几乎半透明的纱衣,美丽的身躯若隐若现。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似乎怕冷,脚指头微微蜷缩着,简单青涩的模样确实惹人怜爱。 然而孟临卿却依然无动于衷,细长的双眉似蹙非蹙,脸色有些阴沉。 那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有所指示,只好大着胆爬上床,整个人凑了过去,再次开口时声音更轻更柔:“教主。” 充满诱鐎惑的身体近在眼前,孟临卿本能的想出手推开,却生生忍住了。 这无疑给了那人更多勇气,他含羞一笑,干脆整个人钻入他怀里,看对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双手去解他衣裳。 孟临卿全身僵住,用尽全力才克制着没有将此人一掌拍掉。他讨厌与任何人的肢体接触,没有理由的,就是觉得反感非常不舒服,那种假惺惺的温情的感觉,他不需要。 只是现在他怕冷畏寒,有些贪恋一个人的体温。让他不高兴的是这人不知是不是在外站久了还是怎么的,身体并不是很暖,掀起纱帐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身寒气进来。不似那个人,永远温暖,火热。 察觉到自己无意中竟想起那个人,孟临卿心头生起无名火,莫名想发脾气的念头怎么都压制不住。 “够了!”他突然喝道,那人不知道做错什么惹他生气,不由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孟临卿性鐎致缺缺,更遑论将注意力集中在拥抱亲热上,索性直接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有些粗暴的扯掉彼此所剩不多的衣物。 尽管他的脸阴沉的不像在床上情动的样子,但能与这样出色的男人共赴云雨,少年依旧十分高兴。正在他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对方的热情时,耳边突然听到“呯”一声巨响,接着他整个人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揪起来扔了出去。 尚未弄清情况的少年一头磕在旁边的桌角上,一瞬间桌案上的摆设全部掉落在地,哗啦啦的破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孟临卿迅速披衣而起,就见少年头破血流,早已昏倒过去,不由怒火大盛,如利箭般的眼神刺向面前这个满是鞭伤的不速之客。 “孟临卿,你在做什么。”展逸面无表情的道,声音微微沙哑。玄寒似冰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垂腰的长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应该是找了他好久,久得连脸上特意按奈住的愤怒都那么明显,仿佛要择人而噬。 虽然他还没做出其他的举动,也不见暴怒和讥讽,但异常平静的模样反而令他充满危险。 孟临卿自然不怕他,只是恼怒他的不请自来。勾起的嘴角是三分嘲弄,七分鄙夷,声音又沙又低,比这寒冬夜霜还要冷:“如你所见。” 他凭什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以为自己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他的私生活了?真是可笑。 展逸眉头锁得更深,望向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凶恶,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丝冷笑:“孟临卿,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屑的冷笑。 终于,展逸脸上的平静再维持不了,猛然从门口大步朝他走来。 晦暗不明的灯火中,原本俊逸的脸都因愤怒而狰狞扭曲,不知是不是高大的身影带给人的冲击太大,让人产生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展逸,这个总是眉目带笑脾气温和的人,没人知道若他一旦发起火来会如狂风暴雨般可怕。 孟临卿强忍着胸口要将人淹没的寒意警惕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展逸走得快且急,行动间衣袖都带起一阵冷风,盛气凌人。几乎转瞬就掠至眼前。 孟临卿只觉得黑影一闪,下一刻,三寸喉咙就落在对方手中。 他呼吸粗重,眼角发红,好像气极怒极,却偏偏拿他无可奈何的愤怒“这些日子我对你费尽了心思,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凤凰嫇是什么人,你把我交给他处置?你宁愿要那种人也不愿要我!” “你放手!”孟临卿眼底露出厌弃的神色,不断退缩着,在他的压制下奋力挣扎,想要逃离他的束缚。但展逸已什么都不能思考,面罩冰霜,眼神凌厉如刀,突然用力按住对方肩膀,两人双双摔倒在床。 “孟临卿!看来你还没有觉悟。” 他现在正愤怒到了极点,下手也顾不得轻重,冰冷无情的样子已是换了一个人。 布料被撕碎的声音就在耳边清晰的响起,刺鐎激着每一根神经。 展逸失控的看着他又惊又怒的挣拒,不知是气得极了还是因为烛火的映照,孟临卿总是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添了几血色,额头布满细小的汗珠,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点淡影,但狭长的眼黑得发亮,锋利的像要把什么刺穿似的。 展逸知道他是恼怒的,甚至可以说是怨毒了他,但他现在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会被他影响到一举一动,异常地在乎在他。 就如今晚看到他和别的男人衣裳不整的纠缠在一起就要命似的愤怒,当时的感觉就像自己心爱的宝物被人抢走一样愤慨嫉妒,现在想起来还鲜明。 这个人是他的,从来都是他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染指。 终于,孟临卿难受的皱起眉头,入骨的寒冷令他忍不住发抖。 难得脆弱的模样终于让展逸已经冷硬如铁的心有片的柔软不舍,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还算温和:“很难受吗?” 长叹一声,近距离看着他的脸,仍然会被他的容貌所惊艳。 他的哥哥确实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眉眼细长,眼珠黑的发亮,目光流盼时,仿佛一汪泉水,那么清澈又那么深沉。睫毛浓而密,如烟如雾般围住双眼,使其朦朦胧胧,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目光下移,落在失了血色的唇上,只看一眼便觉得有些口干舌躁。 迷人的长相,清冷的气质构成一种独特的魅力,分外的吸引人,令人过目难忘。 “哥哥。”两个字被熟悉的低沉嗓音唤出来,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旖旎。 孟临卿立刻浑身一僵。 就是这句,让他想起那晚他就是如此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在他耳边喊着“哥哥”“哥哥”。压抑的,深情的,渴望的,亲密的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可明明于他来讲是最不堪的回忆! 孟临卿无法,只能恨恨瞪着他,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 展逸却呼吸一滞,心脏像被狠狠撞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孟临卿,眼里已有了明显的怒火,却因寒毒发作而死死忍耐住。他呼吸急促,狠狠咬着唇,一脸的不甘怨恨混合着隐忍着不愿示人的痛苦,让他总是表情匮乏的脸变得极其生动。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猛得捏住他的下颌,在他气得僵硬发愣的时候用力吻上去。 一触到柔软的唇鐎瓣,再探出舌尖闯入还未还得及闭紧的口内,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瞬间涌上来,连胸口涨满的怒火都被感动所取代。 孟临卿模糊不清的呜咽和唇鐎舌间清冷的气息都让他失控的混乱起来,亲吻也变得野蛮而霸道,纠住他往后躲的小鐎舌疯狂吮鐎吸噬咬,下鐎身也迅速进入危险状态。 “唔……”被吻得发痛的时候,孟临卿也终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回过神来,脑袋嗡嗡地响,眼睛一阵阵发黑,但神智还是清醒,极度的气恼让他开始奋力挣扎,恨不得立即杀了对方! 残留的记忆告诉他,两人正在重复那晚的荒唐闹剧,但现在不同,至少当时他身中其毒,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现在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他绝对无法接受和他该死的弟弟纠缠不清搂搂抱抱的事实。 “你……放手……”嘴唇被不留余力地堵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又被缠住舌尖激烈翻鐎搅吮鐎吸,彼此温热急促的喘息喷在脸上,混乱的四肢纠缠里,孟临卿能感应到对方火热的欲鐎望正抵着他,刹时睁圆了眼睛,汗毛倒竖地警惕起来,不断退缩着“混鐎蛋!你……你住手。” 小腹被狠狠用力撞击了一下,身体连不该有的反应也有了,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这种情况下也反抗也使不上力。 展逸不顾他的抗拒,仍紧紧压制着他,下鐎身紧密相贴,重重地摩擦顶撞,完全充满情欲气息的动作,偏偏身下的人还不肯乖乖配合,不断扭动挣扎,力气却一点也不比他小,拼命起来,竟让他感觉吃力。 越是不肯顺从,越是抵抗得厉害,越是让人克制不住,看他在身下胡乱而急切地挣扎着,只觉得可怜又可爱。想征服的欲鐎望更加强烈,几乎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不断变化角度的深吻让孟临卿迷迷糊糊地招架不住,想要退缩的软舌总能轻易被找到,被迫纠缠在一起。 “混鐎蛋!”微弱的声音从口断断续续地飘出,想转动脑袋逃避这种完全透不过气的亲吻,却被紧紧捏住下颚,在身体各处揉搓抚鐎弄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无论怎样都逃不开。 感觉到湿鐎软的唇鐎舌沿着脖项细细密密的噬咬下来,孟临卿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想要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但双手被他大力扣在身体两侧,大敞的已经破碎不堪的贴身里衣被他仔细咬开,上身的大片肌肤o露在外面,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激起全身的战栗。 这种被压在身下无力动弹的屈辱感几乎让孟临卿发疯,他不顾一切的出手反击,两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 面对他的惊慌和羞愤,甚至强烈的杀意。展逸比他更狠更无情。在他的心里使终燃着一把火,恨不得将彼此都烧成灰烬一起毁灭。 单是这样激烈的亲吻还不够,他想要的怀中的人,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占有,反复侵犯。 孟临卿被惹急了,终于抓鐎住机会一拳朝他脸上挥去。 展逸猝不及防,被打个正着。 在脸偏向一边的同时,他又曲起膝盖狠踹了他一脚,然后快速地翻身滚下床。 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痛了,立即用最快的速度企图逃走。但没能逃出几步,展逸略带怒气的声音冷冰冰地传来,重重砸在他心头:“我说过你逃不掉的,孟临卿。” 听起来真是恐怖的威胁,孟临卿恨的咬牙切齿,肩上骤然一痛,竟是展逸快走几步抓鐎住他,然后抱起来用力摔到床上。修长结实的火热身体随之覆盖上来。 他又一次抓鐎住孟临卿好不容易挣出来胡乱推拒的双手,然后用力扣到头顶用撕碎的布条绑得死紧。 孟临卿闷鐎哼一声,剧裂的疼痛让他简直要怀疑手都被折断,他已经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顾不得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剩眼前一阵阵模糊不清的重影。展逸一手解开身上的衣服,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赤o的身体交叠纠缠在一起,闯入鼻端的是青年的干净健康的气息,触手的是结实紧滑的肌肤,所有的一切都能让人彻底陷入混乱疯狂,无法保持冷静,只能抱紧对方来缓解这种迫切的渴望。 一阵无力的恐慌袭来,这回总算清醒了一点,涨红着脸说着无用的警告:“混鐎蛋!你别这样!该死的我是你哥哥!” “呵呵,是哥哥,我才要呢。” “你,你无耻,再不住手我就……” “哥哥,我要你,我现在就要你。” “闭嘴!你敢这样对我!你敢!” 然而被指责谩骂的人却充耳不闻,自动忽略他羞愤地简直要发狂的窘迫和委屈。 孟临卿死咬下唇含鐎着淡淡的血腥味狠狠瞪他,眼角却微微发红了。 展逸见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却是喜欢得不得了,直想好好亲吻他。 被迫接受对方野蛮的索吻,那种密不透风的吻法几乎让他窒息,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跳出来,愤怒,难堪,窘迫,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陷入茫然混沌中。 “哥,别这样看我。”眼前一黑,是他突然将撕开的绸缎动作蛮横的蒙住了他的眼。 铺天盖地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心里更加难受,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凭胡作非为。 “哥哥,别逃,好好感受我。”暗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近得想忽略都不行。 因为被蒙住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感官上反而更清楚。不断亲吻噬咬自己身体每一处的火热的唇鐎舌;反复揉搓身体的手因长年握剑而长了厚厚的茧,从肌肤上游走过去就刺鐎激的不断发颤,还有强行进入身体的炽热,让人难以忽略。甚至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无法停止,想完全拥有这个人。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尖锐的伤痛,是这么多年来深埋到绝望的疼爱。 ☆、坦白 天光乍破,屋内一片静谧。有寒风自关紧的窗缝间吹进来,层层纱帐如湖面般泛起波澜。 展逸睁开朦胧的睡眼,用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来厘清自己的处境。 怀里正紧抱着修长柔韧的身躯,那是被昨晚毫无理智的他强迫的孟临卿,大概是折腾得太狠了,即使现在这人正紧闭着双眼也能看到锁在眉宇间淡淡的疲惫与委屈。 展逸抬手抚上他汗泪残留的脸庞,心中满溢的温柔和怜爱令他感到喉头发紧,说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你的性子若能再柔和些,我也不会待你至此。” 孟临卿长长的睫毛轻颤,随后缓缓睁开双眼。 迷离的眼神自映入展逸熟悉的令人动怒的面容后即刻变得极其冷漠。 昨夜种种悉数回笼,被自己的亲兄弟毫无节制的索取对待,孟临卿恨得生吃他的心都有,但面上除了无法掩饰的气愤外,却不见惯常的刻薄嘲讽,不似原谅,倒更像是恨得极了一时又不能拿他如何只能选择彻底无视。 他从展逸怀里起来,用力将他推至一边。正想坐起身,腰间突然一阵疲软酸痛感觉传来,险险又摔回去,来个“投怀送抱”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他难受的伸出手撑在床沿,牙关紧咬,转头用锐利的眼刀将身后那人狠狠“凌迟”了一遍。他不是女子,遇到这种事没有能力将对方给碎尸万段,便只能强忍住,哭闹谩骂更不可能。 展逸自知理亏,只将嘴巴闭紧了,不敢再多说一句惹他不快。那样子居然还可怜兮兮的,原本英俊的脸上带了划伤和鞭伤,身上穿的是从孟临卿房里找出来的白色中衣,不过前襟有几处染了血,斑斑点点的异常刺目。 而相比之下孟临卿就要好的多,昨夜见他昏迷后,展逸命人送来温水亲自细心为他清洗擦拭干净了才拥着他入眠,因此他除了头发乱些外,整体比狼狈的太子殿下要好得多。 孟临卿揉揉胀痛的太阳穴,隐忍着正要发作,这时有婢女在外轻声敲门,小心提醒现在已是卯时,问教主大人是否起床梳洗。 孟临卿板着一张脸,神情竟是有些犹豫,真是让人……惊讶。 展逸忙忙的取了旁边衣架上挂着的外袍披在他身上,这才自然而然的出去开门。 里头久久没有回应,门外站着的两个年轻的婢女有些不安,正发愁是不是该再问一遍时门从里面打开了。出现在面前的不是教主大人,而是一个即使脸上有伤依旧俊雅的年轻男子。 这么冷的天,那人却只着一件血迹斑斑的单薄衣裳,领口微微敞开着,而他却好似毫不在意。双手抱臂的站姿十分风流潇洒,倚在门边轻声道:“进来吧,教主身体有些不适,你们好生伺候着。”嘴角带着温和的笑,随意中流露出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慵懒诱惑。 手捧梳洗器皿的婢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声回“是”。低下头不敢多问多看,只羞红着脸轻手轻脚的进去服伺那位不知为何阴沉着脸看起来不好伺候的主子去了。 屋内有些狼藉,昨晚那个昏迷的小倌早让展逸吩咐人抬出去了,该回哪回哪去。 因为随侍的人早前被孟临卿打发到外院去,所以并不知道这当中都发生了什么,有些不明就里。但展逸身为太子,发号施力惯了,身上自有摄人威仪,而且他做得实在太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了,众人只以为是孟教主临时改变主意宠幸的人,他的命令便是教主的意思,都不敢怠慢,全按着他的吩咐做事。 就如眼前这两个婢女,见了展逸是从教主屋里出来的,立即心领神会,从头到尾不敢多说一句,只安安静静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 展逸待孟临卿穿戴整齐,又毫不客气的指挥两丫环重新打了热水来伺候自己漱口洗脸,完了还打开立在墙角那个图案丰富,雕刻精美的柜子,挑来挑去总算取出一件不是红色的纯黑衣裳慢条斯理的穿上了。 真不知该说他太不将自己当外人还是说他脸皮厚,在如此冰冷的气压下还能保持着一派的随意自在做风也真难为了他。 自始自终孟临卿都冷眼旁观着,且看他能出格到什么程度而自己还能容忍到何时何步。 “行了,去准备早膳吧。”一身玄色劲装的展逸坐孟临卿对面,恢复了以往的神彩飞扬,更显得英姿焕发,他先是冲孟临卿眨眨眼,又转头冲着两人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和好看:“吩咐厨子准备暖胃的热粥,菜色要清淡点。” 婢女应声而退,孟临卿静静看着他,显然是被他的无敌厚脸皮惊到了,紧蹙着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展逸故作不知,托着下巴看着他。一时无话,气氛却意外的不见一丝尴尬,似乎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一夜恩爱后坐在一处等着一起用早膳的情侣,和谐的不可思议。 孟临卿无视前面投来的火辣辣眼神,脸色相当难看。他被展逸气得肺也疼,头也疼,实在分不出精神再跟这个喜欢任性妄为的家伙的纠缠。一切只等恢复体力和精力再说。 展逸虽然一直看着他,脑子里却不期然想起昨晚特意留了心注意到的一件事。 在找到孟临卿之前,他曾见到一队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神秘人于暗夜离开阁楼往后门出去,当时他就觉得这些人十分可疑,悄悄尾随,月光惨淡,隔得又远,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只依稀见到大约有十几个做护卫打扮的人拥着一个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熟悉的人,那些护卫皆是一身黑灰相间的衣服,除身上佩剑之外再无过多修饰,双足落地无声,但绝不是虚浮,而是带着一股很协调的气势。从他们的走路姿势可以看出定是武林高手。 这么多高手护着的人……展逸心中充满了疑惑,还想再看,却见那人已经弯腰进了一旁候着的轿子里,不一会儿便在众人的保护下悄无声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行真是让他大开了眼界,千雨楼严应容,天香楼凤凰嫇,还有这个身份可疑的神秘人,孟临卿身边可谓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展逸暗中将他们的穿着打扮记下,准备回头再差人调查一下。 孟临卿则思量盘算着要给严应容送去消息,让他带人来将眼前这个该死的人一刀结果了才好。 天香楼不过是负责收集情报的地方,只安排了若干身手不错的杀手,真正顶尖的都在千雨楼。 展逸的武功他是领教过的,凤凰嫇之前能得手靠的是运气,如今他必定早有防备,只怕将这里所有人都派上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无计可施,实在让人窝火。 两人各怀心事,一桌还算精致可口的食物吃得无滋无味。 “我查过淑妃的事。”当婢女将桌子收拾干净退出去后,展逸特特将门窗关紧,转身就是来这么一句。 闻言,孟临卿果然抬头瞪向他,总是无悲无喜过于冷漠的脸再一次出现了名为惊讶与愤怒交织的情绪,眸中迸出浓浓的杀意。 “确实令人感慨。”展逸走到他身旁的木椅坐下,神情带着对往事的留恋不舍,语气也柔和下来,他的声音掺杂了岁月磨练下的沉凝和无以言述的失意和伤感。不经意间,经年的往事便如一幅泛黄的绝画从他描述中徐徐展开。 孟若瑶因貌美而名动天下,连当今圣上也想一堵芳容。微服出宫的皇帝遥遥见她花间的一笑,从此一见钟情。 皇帝有心册她为妃,心气高傲的第一美人扬言她早已发过誓,此生谁能找到先祖孟夫子打造出来的无双剑“盘龙”“栖凤”,她便嫁给谁。 两百年前,孟夫子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铸剑大师,他手中铸造出的宝剑,无一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刃,其中以盘龙栖凤为最。孟夫子不仅精通采五金融和青铜的冶剑技术,武功更是一绝。他一生只收过两名徒弟,一心追求剑道后有”剑之尊者”的大徒弟荆陌,和天生是习武之才的覃辞。 荆陌性情冷漠,可是师傅却将轻灵柔和的栖凤剑给了他。 覃辞单纯善良,收到的却是霸道威武的盘龙剑。 据说荆陌一生痴迷剑道,除了云游四海与人比试外其他一概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怎的,覃辞却一心要超越他,因此加倍练习,结果过犹不及,竟是进入魔道。他手中握有戾气深重的盘龙剑,常常无法控制,变得嗜血疯狂,在一次次伤人之后,覃辞愧疚不已,从此退出武林,下落不明。 待荆陌得到消息已经为时已晚,他千里迢迢赶回孟庄后却发现师弟的住处早已人去楼空。冷面冷心的尊者竟是差点在人前失态。从此他解剑封尘,一心一意寻找师弟覃辞,后来听说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疗伤圣地,立即前往,却是一去无返。 举世无双的宝剑因此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过去,孟家传到这一代已经人丁单薄。此前基本无人知晓孟若瑶便是孟夫子的后人,此时她却突然提起,大抵是因为不想进宫,存了为难皇帝的意思的。结果想到皇帝却因她一句倾举国之力全力寻找,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只是这些却不能跟孟临卿说明,不然依他的性子必定更是恨透了皇帝。展逸很有些感叹:“后来你也知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半年后,父皇在北方找到了栖凤。” 一个被皇帝看中的女人,是无法开口拒绝的。尽管对方只完成了一半,孟若瑶却不能再说些什么。 进宫的当天,她便开口告之皇帝,从此她与孟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荣宠也好,获罪也好,都与孟家无关。 孟若瑶心性冷淡,做不来奉承媚上的姿态,说话也向来直接了当,但偏偏皇帝对她就是百般纵容。 她容色婉丽,恍如世上最美的玉也会在她眼前羞怯似的,美艳夺人,足以倾倒后宫。皇帝爱她至深,自进宫后便圣宠不断,大有凌架后宫之势。 不管她在后宫如何得势,与母家那边却是再无联系了。孟若瑶年迈的父母在她进宫不到三年便相继去世,世上少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比她小十岁,深藏闺阁的妹妹孟云岫。 “孟家与宋家原是世交,二老与世长辞后留下的小女便托付给宋家照顾,后来孟云岫嫁于名剑山庄庄主宋言,婚后第二年孟云岫就因难产而死,其小孩取名宋之平。”。 孟临卿浑身猛得一振,眼中全是怀疑与震惊。展逸还嫌不够似的,笑了笑说道:“没错,说起来宋之平还是你嫡亲表弟。” 其实这些秘事展逸也是才知道不久。 那天孟临卿行踪败露后他心急如焚要将他带走,与师父商议时终于将他的身世说了出来。在师父的再三追问展逸才交待孟临卿便是淑妃孟若瑶之子。 师父知道后激动不已,感慨万千,这才将妻子死前再三交待要守住的秘密与说与太子听。 “师父说了,他为会尽你姨母的心意照顾你的,等名剑山庄的风波过后,我会带你回去,想必师父也会很开心。” 孟临卿闻言却是冷冷一笑:“不是说了,母亲之事与外家再无干系了么?” 展逸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固执,没好气道:“那是因为淑妃知道一旦与朝廷扯上关系,则处处受制,她不想给母家添麻烦才有此一言,若她早知道你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断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变成这个样子又是拜谁所赐?嗯?”孟临卿目光冰冷,充满恨意的盯着他。 展逸心中一凉,呐呐道:“我的确不清楚,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做过恶事的人,我会慢慢报复回来,一个也少不了……” 展逸震惊而无奈的看着他,被他脸上那种入骨的仇恨骇得说不出话,莫名的疼痛蔓延至全身,心脏像被什么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日常 立冬时节,天气逐渐转冷,寒风过处,枯木落黄,万物萧条,清冷中透着凄凉。 永宁的冬天总是干燥而寒冷的。 昭王展离自多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后身体就大不如前。每每到了这个季节就会感觉全身发冷,手脚冰凉。太医诊断为“阳虚,寒底”,只能长期用药补食疗改善体质。这么些年来,昭王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前年开始还患上喉疾,只要天气一冷就会不住声的干咳。 皇帝甚为关怀体贴,考虑到永宁离皇城相距甚远,每回王爷进宫总要赶个两三天才到,便亲自选址,在皇城根南边较清谧之地大兴土木,新建一座规模宏伟,占地宽广的府邸,特准昭王每年冬移居此处,方便太医诊定情况。 昨夜刮了一夜的冷风,到了上午天空还是阴沉着的。 昭仁殿的东暖阁乃王爷惯常歇息的地方,随侍的仆人一早就在室内铺上厚厚的西域毛毯,四面墙角各放一个掐丝珐琅熏炉,里头燃着的是无烟无味的上好银炭,忙完这一切保暖工作这才总算驱走了大半寒意。 王爷挥退左右,倦懒的靠在书案前的宽椅上,他的皮肤很白,现在更是病态的苍白,连双唇也是淡色的,下巴尖尖,眉目清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也就刚及不惑之年的样子,但双目微垂,显得有些提不精神。 此时他身上披着白狐里子大氅,掌中握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那是去年冬天皇帝特特赏的,同样为珐琅镶嵌材质,上盖却是铜质的。为方便传温,上面雕刻着极细的镂空团鹤花纹,花纹工细,铜质匀细。昭王一边将手盖在上面细细婆娑,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下方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禀告。 严应容低着头双手抱拳,目光直视膝前极具西域风情的厚实地毯,清冷的声音恭敬认真,一字一字清晰道:“属下已派人查实,太子展逸的确还留在天香楼,与教主同处一室,看样子似乎十分亲密。” 昭王手上的动作一滞,微微蹙起的眉尖极快的闪过一丝杀机。似乎觉得冷,低下头低低地咳了几声,待平复后什么也没说,只出神的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良久,昭王收回目光,眉目极淡的扫一眼自己栽培多年的手下,周身一股若有似无的戾气:“派人跟紧了,本王倒要看他能兴起什么风浪。” 孟临卿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了。进宫行刺太子,身受重伤,回名剑山庄养伤,行踪败露,种种过失都有可能导致他的计划全盘崩溃。他甚至亲自登门询问,结果孟临卿什么也不说,对于他下达的命令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太子被他囚禁在水牢这样的大事都隐忍不言。 多年控制在掌中的棋子居然也敢起异心,实在可笑又可气。 孟临卿怎么就不想想,他自己今天能登上教主之位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如今他身边几乎一半以上的人只忠心他展离一人。临天教左右两大护法之一严应容也是他心腹。所谓教主的生死,荣辱,全部掌握在他手中。 棋子终究只是棋子,永远也别指望能逃出他的掌控,是按兵不动,还是上阵撕杀,孟临卿只能听他展离一人的,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唯命是从。 展逸的一番好意果不其然又一次遭到对方的冷嘲热讽,孟临卿油盐不进,好歹不分,原本打算平心静气的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堂堂太子殿下被气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竖着眉,抿着唇在屋内踱来踱去。 往常这个时候,太子身边的宫女太监都会硬着头皮凑上来,又是捶肩捏腿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伺候,再好声好气的挑着他爱听的话来劝上几句,通常也不用多长时间太子殿下就能消气。不过这回整间屋子里也就他和孟临卿两个人,孟临卿别说要给他好脸色了,根本是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从刚才出去找人不知吩咐了什么事情,回来后就闭着眼不知是在想问题还是准备养足精神。 展逸独自生了好一会儿气,看孟临卿半天不理人,又觉得分外无聊。外面天寒地冻的,展逸一时兴起命人送上炭炉煮水,备好点心茶具,干脆自己沏茶来品。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7节 上好的碧螺春,特特于春季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看起来细嫩卷曲,翠碧诱人,很是赏心悦目。送上来的精致的青花粉彩茶壶也很是赏心悦目,展逸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坐在方桌旁,修长白皙的手,白底彩绘的茶具,烫壶,置茶,温杯,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慢条斯理中又充满了悠然沉静的美感。他一手高提水壶,一手轻轻按在盖上,自高点注水。顿时,茶香缕缕上升,盅内似雪花飞舞,白云翻涌,片刻后徐徐展开,叶底成朵,鲜嫩如生。 展逸动作优雅的将茶汤分入杯内七分满,之后茶杯连同杯托一并放置孟临卿右手边,微微一笑:“请。” 轻烟透暖,剪云飘香,浓浓茶香伴随着热气氤氲上升,如云蒸霞蔚,展逸笑意浅浅的双眸隐在薄薄的烟雾迷离之后,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突然就让人难以拒绝。 孟临卿只看一眼便移开视线,纤长的手指扶住杯身递到唇边,微微启唇,从杯口吸吮一口,细细、啜啜品之。果然满口嫩香清幽,滋味甘醇,回味绵长。 一杯香茗入口,两人心中盘踞不去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内心也变得平缓清静下来。 两人静静品茶,彼此知道这样表面的平静只是一时,却没有人想打破它,在还没有把握能将对方一举拿下之时,都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茶汤由深变浅,茶水由浅变凉,便有伶俐的婢女上前来将茶具撤走。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很是机灵活泼。其她婢女都是闷声不响的做事,在他们二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她敢一边端着茶盘,一边抬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展逸一眼。 不想展逸也正好低头不经意间看向她,两人视线一碰,那小丫头竟是“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孟临卿瞥上一眼,立刻低头哈腰,脚不沾地的溜走了。 “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展逸满脸不解,用手摸摸鼻子,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对了!该死的凤凰嫇把我的脸弄伤了!” 他找来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日头左看右看,气得咬牙切齿。 瞧瞧,那挨千刀的家伙都对他这张如此英俊帅气的脸做了什么好事?!右边脸颊斜划四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颜色鲜艳,异常夺目。左边是一个长短交叉的鞭伤,血已经结痂,深色的伤痕将他好看的脸硬生生给毁得不忍直视。 展逸心疼得不行,叫人请来大夫,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脸上留疤。 孟临卿冷眼旁观,随他折腾。 很快,便有一名花甲老人提着药箱慢悠悠的赶来了。 展逸整个人坐在床边,郑重其事的交待道:“大夫,你一定要给我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一点疤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了,老大夫的手抖啊抖得厉害,上前几步凑近了仔细查看一番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碍事,用着老夫特制的袪疤灵药,不出几日便可恢复。” “如此甚好,甚好。”展逸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抬眼见孟临卿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 展逸心中一跳,顿时又计上心头。忙换了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劳烦您老人家再帮我看看,我身上这伤可还好得了?也不知怎么的,从早上醒来到现在真是觉得针扎一般的疼。”说着,当着两人的面竟开始宽衣解带。 话虽然对着大夫说的,可一双惹人勾魂的桃花眼却一眨不眨的看向沉默不语的孟临卿。孟临卿蹙起眉尖,就见他放在领缘上,然后极缓极慢的打开。先是外裳,然后中衣,里衣,一层层,一件件慢慢脱落。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可配上他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炽热的眼神,竟连空气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来。 展逸看着清瘦,脱下衣服却可见他身材修长劲瘦,宽厚的胸膛,结实的小腹,骨肉均匀,肌肤紧致,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男性魅力。 孟临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展逸冁然而笑。 老人家的药堂就在这附近,也算是天香楼的常客,一看这些伤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喃喃说道:“既然担心会留下痕迹,这房中之事还是节制点好,虽说还年轻,也不是可以这样胡乱折腾的。”言情切切,略有责备,竟是对着孟临卿说着。 孟临卿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风云变色,随时要发作的样子十分可怕。 展逸在心中窃笑,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故意装模作样的飞快的斜了他一眼,沉声道:“听见了么,昨晚我都叫你轻点了,你偏不听,非得这样折腾人,落了这一身的伤以后可叫我怎么见人?”眼波流转,牢牢粘在孟临卿身上,直把情人间的柔情密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临卿微微睁大了双眼,忍无可忍,几番欲言又止后只能恨恨的转过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老大夫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扯开嘴角勉强笑道:“呵呵,公子请放心,这伤看着厉害点,不过都是皮外伤,用这金疮药敷一敷,待好得差不多了,再用这袪疤灵药,很快就能痊愈。” 送走了老大夫,展逸其实心情格外轻松愉快,却故意作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一边往脸上抹药,一边嘴里念着这伤可真疼,凤凰嫇下手可真重,这伤可真丑,等让他见到凤凰嫇一定要让那家伙好看。 正满心挂念着,一道好听的略有几丝紧张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教主,凤凰嫇求见。” ☆、计谋 展逸一听这声音就乐了,真是眼一困就有人递枕头,手一痒就有人送上门。凤凰嫇这么识时务,他要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岂不辜负。 “进来。”随着孟临卿冷漠的声音落下,一道清丽风流的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庞,紫的妖娆艳丽的衣裳。凤凰嫇长长的头发随意垂在腰际,只末尾用一根深紫发带松松绑了,显得很是慵懒随意。尽管双眼下方可疑的淡青色掩盖不住一夜没有睡好的憔悴,他还依然面带微笑,努力做出一贯没心没肺潇洒姿态。 天知道他此刻心中有多么忐忑不安,昨夜他一时得意忘形,竟将教主大人特意交给他处置的重要囚犯逃走了,不仅如此,自己还被点住穴道困在床上衣裳不整,一动不动的吹了一夜的冷风。早上若不是下人前来唤门,发现里面反常的没有人回应,情急之下破门而入前去查探,只怕现在还要受多少苦呢。 现在好了,不但人跑了,自己还不争气的生病着凉,若是传出去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了,而且还得连累得天香楼颜面扫地,想想都恨不能以头抢地。 凤凰嫇心底发虚,连头也不敢抬,弯下腰一鞠到底:“属下凤凰嫇……参见教主。” 教主孟临卿位于正中的宝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久居高位号令教众的霸道气势却暗暗压迫着凤凰嫇脆弱的神经。 他不动声色,凤凰嫇自然也不敢提出议异,眼观鼻鼻观心,十足的乖顺模样。 良许,孟临卿终于开口缓缓道:“何事?”声音低沉清冷,自头顶幽幽飘来,气氛越发紧张压抑。 凤凰嫇小声道:“属下有罪,教主昨夜将那重要人犯交于属下处置,但是没想到被他脱身以逃,之前派人去追,可是却一无所获,想是已经逃远了。属下自知铸成大错,愧对教主重托,是以特来请罪。” 闻言,孟临卿冷冷一笑:“看来确实是本座所托非人。” “属下该死。” 孟临卿问得轻描淡写:“你,可知错?” 底下的人沉默一会,难以启齿似的,许久才毕恭毕敬答道:“凤凰嫇,知错。” 孟教主的身后摆着一架金漆彩绘紫檀雕花屏风,那浮雕的栩栩如生的描金折枝花卉后悄悄转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这双眼正发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孟临卿,被孟临卿霸气凛然的一面震的说不话来,看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用“灼热”来形容了。 屋里静得有些令人心慌,凤凰嫇扑通一声跪下,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悔不当初,痛心疾首:“教主,确是属下办事不力,但是那姓展的也太阴险狡诈,讹言惑众教人防不胜防,属下本已十分小心注意了,却还教他使了诡计逃跑,属下该死,望教主恕罪。” 展逸躲在屏风后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才冷笑一声施施然转了出来,挑眉道:“哦,你倒是说说,我使了什么好计谋?嗯?” 凤凰嫇浑身一颤,受惊的抬起头,果然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正站在教主旁边好整以暇的打量他,满脸戏谑之色。 “你,你怎么会……”凤凰嫇露出深受打击的模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禁怒从中来:“你竟然还敢留在此处?!”这个狡猾的,卑鄙的家伙,欺骗他的感情后居然还敢用一副正直无邪的模样来跟他说话,他怎么就那么好意思,脸皮那么厚! “我为什么不敢?你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帐没有算清呢,我怎么舍得走呢?”展逸坏坏的笑起来,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邪气。 两个一见面就各种不对盘的人,此刻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哼,我,我警告你,不许乱来。”凤凰嫇被他笑得有些腿软,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又将委屈的目光转向孟临卿,仿佛在向他无声控诉自己的悲惨遭遇。 给他一百个脑袋也想不通展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原本以为展逸从他手里逃脱之后一定是有多远就跑多远,早就溜之大吉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逗留在此,最诡异的还能好端端的,平平安安的,没有被一点也没有同情,怜悯之心的教主大人诛尽杀绝?! 这时,一点也没有同情,怜悯之心的教主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恼火的冷厉:“凤凰嫇,你实在令我失望。” 凤凰嫇恨不能将头埋进地砖里,声音悲切:“大人,都是属下无能,无法为大人分忧,辜负大人的期望,实在罪该万死。” 难得看到这人如此失意落魄的样子,霜打的茄子似的。展逸心中暗爽,还想再说些什么打击打击他。但才刚有动作,一旁的孟临卿仿佛一眼将其看透,警告的投来一瞥。 连开口都省了,展逸就已经吓得噤口不言,再不敢轻举妄动。 “你确实该死,自去刑堂领五十鞭。” 凤凰嫇伏在地上的身体不住颤抖,再抬起头时,已是脸色发白,泪眼朦胧,显然十分害怕。 展逸虽然觉得五十鞭挨下来也不至于出人命,但看到凤凰嫇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猛然又想起他曾亲口说过那是种极严厉的刑罚。 据说,受刑的人必须赤裸上身跪于地上,用一种带勾子的长鞭鞭打后背,这还不算,为了加剧痛苦,每一鞭下去前都要过一遍盐水,直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身体不够强健的不出一百鞭就能要人命。 当时,凤凰嫇跟他说起这些时很有炫耀的意思,估计他也没料到这种残酷的刑罚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这家伙如此单薄瘦弱的小身板能够承受几鞭。 “教主……”凤凰嫇小声的唤他,却不敢开口求饶,红着眼眶瑟瑟发抖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可怜。 展逸觉得他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要是就这样丢了小命也有些于心不忍。 孟临卿讽刺的看他一眼,讥诮道:“怎么,舍不得?” “嗯?”展逸难以理解他突然冷下的脸色,但本能的就赶紧澄清:“怎么可能,我也挨了他不少鞭子,总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况这伤还没有好呢。教主英明,您做什么决定都是极好的,极对的。” 孟临卿似笑非笑。 凤凰嫇看看他,又看看展逸,突然就明白了。 孟教主并非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维护。或许他们二人之间只是闹了点小情绪,在故意和对方闹别扭呢?什么明争暗斗,这些惩罚全数只当情趣?眼看这阵战,教主对他好还不及又哪里真舍得动他? 只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以为白白捡了一个便宜,竟然连他的男人也敢肖想。 凤凰嫇想通此处,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慌慌的跳起来,只是这慌乱中还夹杂着一丝莫名涌动的凄怆。 孟临卿并不知道底下那人千回百转的心思,那含泪带愁的眼落在视线里也是心如止水,扭头瞪向展逸。修长端整的眉,深邃狭长的眼,冰冷的视线满含不加掩饰的冷酷嘲讽:“你当我是为了你罚他?你何得何能?” 凤凰嫇一见如此就知道要糟,果然听到他无情道:“愣着做什么?出去。” “是。”凤凰嫇自知无法逃过一劫,又恐教主更加生气,只得忙不迭应了然后起身告辞,转身之际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忍不住回首,偷偷看了那抹高挑挺拔的玄色身影一眼。 展逸正被心上人刚才那番无情的话语奚落的黯然神伤,自然也没有收到凤凰嫇投来的不甘的,失落的眼神。 屋子里一阵静默,展逸虽说天生乐观,心理承受能力强,但也架不住总被心上人接二连三的说一些诛心的话。想反唇相讥,但对着孟临卿沉默冷淡的脸,没来由的就感到一阵心酸难受。 这个人的无情,残忍,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只是此刻却格外的在意起来,他胸膛里藏着的这颗铁石一般的心肠什么时候会有软化的一天?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我做什么,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尽管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这一句,展逸看着孟临卿微微僵住的表情,无声的长叹一声,转身就走。那温和的,混和着难言伤痛的话语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轻了下去,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落寞惆怅的脚步里,仿佛不曾存在过。 展逸来到前厅,将围上来的姑娘打发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天香楼上好的陈年好酒,入口微甜,顺滑爽口,不一会儿就喝干足足两坛。 很快,展逸就感到头重脚轻的,眼前的一切不时晃来晃去地的出现重影,他虽然醉得厉害,但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正在等待一个人来,决不能倒下。 之前在他来的路上,他已经多留一个心眼暗中留下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记号。 跟随他长达十年之久的逍遥兄弟二人,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 正想着,一个身穿灰衣,面相普通的青年便昂着阔步的跨过大门走了进来。 便有浓香艳抹的姑娘围了上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他的手:“公子……” 那人板着一张脸,并不看她,反而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大厅环顾一周,在看见那个醉醺醺的身影时,顿时浑身一震,但很快平复下来,自自然然的朝那边走过去。 展逸一见就笑了,是顾凌遥,他果然找来了。 顾凌遥虽然比凌逍小两岁,但更为沉稳冷静,谨小慎微,由他来办事,展逸更放心。 便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脚下却不小心勾住旁边的桌脚,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摔在顾凌遥身上。 “殿下。”顾凌遥眼疾手快的接住他,用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极小声的唤了他一声。 展逸手中握着一个酒坛子,酒水一半洒在他身上,却不肯放手,模模糊糊道:“嗯?可惜了这好酒呀……” “殿下。”顾凌遥架住他的肩膀,努力稳住他下滑的身体,附耳道:“属下找了您许久,您……” “凌遥,我有事要你去办。” 极轻的声音透出一股凌厉严肃来,顾凌遥神情一变,附耳倾听:“是。” 掌中被快速塞进一张有太子印章的书信,展逸在他耳边快带道:“你去找知府大人李桦,以太子的名义命令他尽快派人来搜查天香楼,去。” 说完,将他一推,握着半坛子酒,脚步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开了。 顾凌遥眼神沉了一沉,面无表情的应付完上前询问的姑娘,握紧手中的信件,匆忙离去。 ☆、醋意 见过顾凌遥后,展逸便去了凤仪阁。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猛灌了几坛子酒也没有到酪酊大醉的地步,只除了双眼迷离,脸上浮现不正常的嫣红,居然还保持着清醒,也不用人带路,独自沿着石铺的小径穿红度柳,眨眼就来到凤凰嫇的住处。 凤凰嫇刚受完刑,请了大夫看过,上药包扎完便趴在床上休息。 展逸静静地站在一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突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这个昨夜里还弥漫着风流旖旎的屋子,此刻却被浓浓的药草和血腥味味代替。 “凤凰嫇?”他轻声唤了一句。 凤凰嫇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迷,脸埋在软枕里,长发披散。过份单薄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背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嫣红的血迹和深色的药汁,显得格外的脆弱和无助。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人不值得同情,但看到如此惨像,展逸也不禁感到一丝怜惜和不忍。他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拨开他垂在脸庞的发丝,终于渐渐看到半边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失去光泽的丝发从指缝间滑过,展逸正想收回手,却突然被一把抓住。 凤凰嫇的手指很冰很冷,也很无力,但却固执的抓着他,不肯松开。 “你来了。”沙哑虚弱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痛楚,凤凰嫇艰难的将脸抬起一点,用尽全力的看着他。 他的呼吸虚弱,而那双漆黑的眼简直如同寒潭般,无比深遂漆黑,像是了无生气,也像是巨大的风雨在积渐而成,等着酿成水灾,将人彻底淹没。 这种极端的,仿佛濒临死亡的眼神让展逸没来由的感到脊背发寒。 他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同时看到对方眼里那仅存的一点火星也如被淋上大雨般,悄无声息的黯淡下去,哀伤清晰可见。 说实话,这让他有些歉愧。 凤凰嫇的手垂了下去,刚才那一下,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期待都吞进肚里,不肯泄露半分。 也许是酒力发作了,展逸觉得头有点儿痛,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甩掉脑中混沌杂乱的思绪,然后轻声说:“还活着就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凤凰嫇从身后断断续续的哼道:“不必假惺惺,你……不用来了,我……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说完,脸上浮现痛苦之色,紧紧的咬着双唇,将原来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咬得如纸一般苍白。 展逸这下却是走不开了,拿过旁边干净的布帛擦去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是有原因的,但也不想害你休息不好,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疼,吃过药了吗?大夫怎么说?” “还能差到哪去……教主是英明的,这结果不就是你们想要的?” 展逸失笑:“你这是在怪我?那种情况下,我若开口求情,恐怕只会害了你。” 凤凰嫇张开五指,紧紧攥住身上的床单,喘着粗气道:“那……那不过是你们二人的纠葛,却……却将我害了去……你,你们真……” 展逸打断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可是弄伤我也是事实啊,我这人记仇的很,谁敢动我,我一定加倍奉还,不过现在看你这样,我想还是算了。” 凤凰嫇没有说话。 展逸接着说道:“我今天来这里其实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当上天香楼的老板?” 之前从他的谈话中可以听出凤凰嫇的出身很苦,甚至过着可以被随意践踏欺辱的日子,所以他才会这么仇视所有有钱有权的人。以他这点能耐,想在京城拥有一席立足之地,那必定是难如登天的,除非有贵人相助。 展逸直觉那人不会是孟临卿,从对凤凰嫇严厉的处罚可以看出他态度冷淡,并没有太看重他。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天晚上看到的神秘人?如果能从凤凰嫇嘴里橇出点什么那是再好不过,凭这个线索便更有助于他日后的调查。 凤凰嫇幽幽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我只能告诉你,他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就没有我。” 展逸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揉揉对方的头,轻声道:“算了,你快睡吧,记时按时吃药,也别再乱动了,伤口好得慢你也难受对不对?” 凤凰嫇默默的着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张口还是那句话:“展公子,不如你要了我吧,我以后跟你好不好?” 展逸僵住,觉得酒气又上来了,熏得他脸色微红外加头疼不已:“我说过,不可能。” 凤凰嫇重重的喘息着,似在哭,也似在咳:“为什么……你……不要我。” 展逸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他真的这么魅力无限?可他也不是故意要处处留情啊,只好耐着性子劝道:“你现在有伤在身,心情低落,觉得有个人关心你就容易心生感动,这是不可取的,虽然我也知道我很好啦,但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真正爱惜你的人,所以别这么心灰意冷把自己交出去。” 展逸越说,凤凰嫇越是盯着他不放,眼神幽幽的,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深情仰慕。 展逸敏锐的查觉到了,知道再拖下去更不好,连忙起身告辞,不想,才刚一动弹,凤凰嫇却突然起身用力朝他扑来,那急切的样子甚至不像重伤之人,抓住他手臂的力气大到令他觉得吃痛。他就那样紧紧,紧紧的抓住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死也不肯松开:“别走,别走……” 带着哭腔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情压抑的绝望。 展逸猝不及防,兼之喝了不少酒,差点被他扑到地上去,连忙小退一步稳住身体,双手抱着凤凰嫇不让他滑落,哭笑不得:“你怎么了?唉,你,你真是……” 凤凰嫇喘着粗气,脸色惨白,身上冷汗涔涔,这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顷刻间那厚厚的纱布迅速渗出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让展逸不敢用力推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左右为难。 “疼。”凤凰嫇全身颤抖的厉害,良久,发出一句嘶哑的,微弱的声音,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小声的喊着疼。 是真的疼,身上疼,心里更疼。 在这之前,他曾昏迷过两次,然后再被疼醒,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那沁骨的凉意不断传来,简直如入地狱,痛不欲生。 他早已不是一个会悲春伤秋的人,只是面对此情此景却难免有些伤感起来,浑身无力,一会冷得如置身冰窑,一会又热得如同蒸笼里,过往纷至沓来,悲伤的,屈辱的,一幕幕剜着他的心。 他想,他可能真的快要死了。 想着想着就觉得难过起来,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暖心的人,朋友,亲人,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死,也只能是一个人静静的死去,孤独的离开。 他不要这样。 展逸揉揉印堂穴,无奈的叹了口气。凤凰嫇都虚弱成那样了,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无情,只能小心翼翼的照顾起伤患来。 将那染了血的纱布取下,再清理了伤药,等包扎完一看,凤凰嫇已经沉沉睡去了,弯起的嘴角隐隐漏出几分笑意。 展逸摇头失笑,让熟睡的他趴在床上,为他披上轻薄的丝被,这才得以脱身。 天香楼的酒后劲很足,展逸才刚站起来,猛然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模模糊糊间,眼角余光似乎扫到在门口闪过一道极熟悉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急欲去追,跑出去一看,却见整个廊上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一定是他头昏眼花看错了,展逸这样安慰自己,才堪堪定下神。可是,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就这样一路纠结着担心着回了孟临卿的住处,可是走上前一看才知道门被关了,不论他怎么敲门喊话都无人回答。 天已渐渐黑了,展逸看看天色,有心去前面那个金迷纸醉的大厅歇一歇,但直觉又觉得会惹得里面那人更生气,只好作罢,紧了紧领口,倚在门边和衣睡去。 夜半三更。 展逸突然被一阵吵闹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前面有尖厉的惊叫声混和着凌乱的脚步声不断传来,让人预感大事不妙。 这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一身红衣的孟临卿走出,他神情清醒,侧过脸看了展逸一眼,目光锐利的像要刺进他内心深处。 展逸莫明的一阵心虚。 孟临卿似有似无的冷笑一声,便往前走去。 展逸想了一会儿,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迅速转身追上他,扯住他袖口,红纱攥在手心,仿佛用了最大的力量。望着他,语气坚定:“前面不能走了,你跟我来。” 孟临卿被他反常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竟忘了打掉他不安份的手,只盯着他,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这时,从慌乱嘈杂的声音里传来惊惶失措的叫声:“官府派人来抓人啦!” 两人皆是神情骤变。 负责保护教主安全的侍卫持刀赶了过来,挡在孟临卿前面。 孟临卿很快恢复平静,吩咐众人将所有重要的东西毁掉,各自逃命散去,日后再回千雨楼。 冲天火光照耀下是一众衙役打扮的彪形大汉,带头的是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正是京城知府大人李桦。 李桦接到太子密令,丝毫不敢怠慢,连夜带领官兵将整个天香楼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了。 从温柔乡里醒来的客人,衣裳不整的姑娘,不明情况的仆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扣押住。 李桦清了清嗓子,冲着院子里头喊:“本官接到密报,国色天香楼发生几起凶杀案,本官怀疑主谋就在你们当中!给我全部抓回去一一受审!” 便有喊冤声,哭声,呼天抢地,此起彼伏。 展逸牵住孟临卿:“快跟我来。” 孟临卿狠狠瞪住他,那目光森寒如同最锋利冷硬的刀锋。展逸不惧不畏,只用力抓着,力气大的似乎能捏碎他的手腕。 眼看官兵已经冲进内院,再不走就为时晚矣。 孟临卿狠狠甩开他,足下轻点,几个起落间便隐入沉沉的夜幕间。 展逸身形一闪,也飞了上去。 两人一同离开天香楼,远远的还能听见各种争执吵闹声,火光点点,如天边遥远的星辰。 此番朝庭派人来查实在出乎意料。天香楼确实死过不少人,特别是死在凤凰嫇手中的人。他为了报一已之仇,手中不知已染了多少鲜血。但他既然敢作,就是他有这么肆意妄为的本事,暗中保护天香楼的人非比常人,朝庭一般不敢问津,但是今天却…… 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天香楼藏着这么多秘密,暂时还不能跟朝庭作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孟临卿看着追上来的展逸,脸上罩着薄薄一层冷意:“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展逸装傻,笑着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要冤枉我。” 孟临卿似乎不想跟他废话,转过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天香楼的方向,巷子尽头的喧闹已经隐去,渐渐回归平静,那人精心策划的情报组织网将在今晚分崩离析了。 谁家门口两盏灯火莹莹亮光落在他脸上,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凉薄的唇,一一渲染出清冷的味道。 展逸心说接下来就要承受他满腔的怒火了,正心惊胆跳间,却见那人微微扬起眉,脸上露出一抹极漂亮,极清淡的浅笑来。 展逸怔住。 孟临卿几乎没怎么笑过,就算有,也只是冷笑,嘲笑,扯起的嘴角只能看到满满的不屑和高傲。从没有像此刻这样,似乎从心底感到释然的欣喜,双眸漆黑而明亮,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淡然之间又有那么一点点嘲弄。他原本就生得极其好看,偶尔绽放的笑容,就如最明媚的阳光照射于冰雪之上,晶莹剔透,美得勾魂摄魄。 展逸只觉得头又一阵晕眩,心如擂鼓,呼吸困难。他想他又醉了,醉在他上天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看的笑容里,醉在他一颦一笑间,深陷其中,如梦如痴,而他只想长醉不醒。 ☆、心意 展逸兀自被孟临卿极短暂的笑容迷得脸红心跳呢,倏然,的的马蹄乍响,自幽暗小巷口远远的奔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青年,均做青衣打扮,正是顾凌逍和顾凌遥。 待离得近了,二人脸上的焦虑担忧之情展露无疑。 顾凌遥控制好缰绳,二人轻喝一声齐齐自车上利落的一跃而下,来到展逸面前,单膝跪地,声音虽小,却饱含恭敬:“殿下。” 展逸笑了笑,上前拍拍顾凌遥的肩膀:“很好,凌遥,你这次果然没让我失望。” 顾凌遥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但显然一旁孟临卿冷漠而又锐利的眼神让他有些欲言又止,是以犹豫着,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到什么关系了,是不是能当着他的面如实报告? 展逸有些了然的看了孟临卿一眼,伸手亲自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拐到巷子的另一头,直到确定能挡住他的视线,这才开口:“说吧。” 顾凌遥压低了声音:“敢问殿下,您突然派人去搜查天香楼,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展逸摇摇头:“非也,本王现下只是怀疑,天香楼的背后的人物恐怕不简单,此次行动有两个目的,其一,借此机会逼出幕后操作者。其二……”他顿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自然是让某人心甘情愿的跟本王走。” 顾凌遥可没有像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仍然一本正经道:“殿下所言极是,属下也有此猜测,那李桦似乎也对天香楼诸多避讳,一开始听说要他去调查天香楼,整个人都吓傻了,推三阻四,看他的模样,是恨不能当场拒绝的。” “哦?”展逸挑了挑眉:“这却是有趣了。”他沉吟一会,突然话锋一转,对他说道:“暂时先静观其变,本王看短时间内那李桦也是审不出什么的,你只管派人盯紧他,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跟他连系。另外,本王命你于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当初是谁胆敢将孟临卿的消息散播出去的,若是查出来,你立刻将人带来见我,本王要亲自来审。”说到最后,脸色变得凌厉端肃,透出一丝危险。 顾凌遥点点头,双眼在黑夜里灿如星辰,闪烁着犀利而冷静的精光:“此事属下已经在调查,只是不知为何一路碰到许多阻碍,每每到重要时候就被人蓄意破坏掉,让人无从下手。若说是巧合也太不可信,属下怀疑对方亦是朝庭中人,且势力不小,所以才能通过各种手段进行扰乱行动。” 展逸心里一动,暗中想到难道朝中有人想对孟临卿不利?心中笼上一道阴影,令他表情也变得阴沉起来:“继续查,无论派多少人马,务必给本王查到为此。” 顾凌遥双手抱拳:“属下必不辱使命!” 展逸一挥手:“现在就去吧,让凌逍留下来就行,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属下告退。”顾凌遥办事一向行动迅速,不再迟疑,忙作揖别了。 眼看他就要离去,展逸突然想起一事,又连忙唤住他。 顾凌遥回过身来,依旧态度恭敬:“殿下有何吩咐?” 看着他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展逸有些好笑,又很欣慰。毕竟兄弟二人是他从众多侍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又经过多年栽培,如今已成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态度温和道:“你去找一下李桦,问他有没有抓到一个叫凤凰嫇的人。若是有,你就将人带出来,别让他死在监牢里。” 顾凌遥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有一丝疑惑,却也按捺着没有多问,只郑重答应:“是。” 展逸想到凤凰嫇那仿佛迷途的小动物般可怜无助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人,五官虽普通,却形容端正,气质沉稳,一看就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自认为极妙的想法,于是,面上浮起一丝顽皮的笑容:“那人的脾气……呃,可能不太好,你凡事迁就他一点,好好照顾他,尽量对他好。” 顾凌遥对太子殿下是最熟悉不过了,知道他通常这么笑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不过想是这么想,顾凌遥就是再打怵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谁让他一向忠心耿耿呢? 将所有事情交待完后,展逸便施施然转了回来。 顾凌逍还在原地等他,孟临卿双手抱胸,微幽光线下,目光冷冽,唇角似笑非笑。那副鄙夷的模样让展逸有一瞬间心里直打鼓,怀疑他们的谈话是否被听到了? “临卿。”展逸厚着脸皮上前牵住他:“我们走吧。” 孟临卿身体僵了一下,迅速拍开他的手,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自顾自踏上一旁的马车。 展逸心里却有几分高兴,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厢,扭头对顾凌逍道:“回名剑山庄。” 顾凌逍答应一声,一甩长鞭。骏马便撒开四蹄,奔出巷口沿着大道绝尘而去。 夜深人静,只有车轮辘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耳旁。 这马车从外看似普通,里头却布置的很是用心。车厢内壁均挂以挡风布帘,里头铺着暖和的毛毯,甚至还摆了一张小矮几,可供饮茶。 孟临卿盘腿坐于一侧,天光被浓暗吞噬,张目难辨其中。 他原本就沉默寡言,如今一人独坐,身上似裹着一层厚重的冰霜铠甲,沉入无声无息的冷傲,教人难以亲近。 展逸却不是轻易退缩的人,非要挤过去,与他挨在一起,语调轻柔:“哥,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孟临卿皱着眉头正欲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也不容挣脱。 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一把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哥,当年我因年纪太小,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不能护你周全,只觉得那火在我心中是梦魇;后来我苦苦寻找,却再度陷入绝境,如何也得不到你的一丝消息,再也无法忘怀。如今你能够重新回到我身边,展逸再此立誓,我将会用这一生的时间,为你顷尽所有。哥,你回来吧,我们重新来过,好么?” 孟临卿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竟被展逸的回忆带到过去,只是想起记忆中那漫天大火,眼中却只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不能释怀。 仇恨太深,就算火熄了,天明了,依旧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日陷入火海中,四周都是滚滚浓烟,那种恐惧而无助的心情。当时他远远听见了母亲的哭泣,他从未见母亲哭过,他毫无办法,只觉得火舌不断蹿起,如最可怕的洪水猛兽将他困住,从此他的世界未曾放晴。 现在,还谈什么重新来过?孟临卿只有冷笑。 展逸只想为他抹掉这沾满泪水仇恨的回忆,熄灭那一日的火,让他能再看见晴空,洗裉一生杀戮,换他生生世世无烦恼。 他的声音是如此动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在一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报仇雪恨也好,坐拥天下也罢,只要你想的我都依你。若是不愿呆在宫中,我们就一起回名剑山庄好不好,从此抛去所有,仗剑江湖。” 一番话说得真切而动情,孟临卿却无动于衷。 他只要报仇就好了,否则他怎么会出现于此地? 如今他并非全无反击之力,只是眼下,比起前往千雨楼或临天教总坛所在地永宁紫云巅,他确实更愿意前往名剑山庄,至少在那里他可以掌握更多的线索和当年的真相。而教中之人,十有八九另有异心,不可重用。左使严应容是那人的心腹,且掌握整个千雨楼。右使傅尘虽是他一手提拔,但毕竟资厉尚浅,缺少人脉,他便回去又能如何?只恨不能将那人也一并杀了才好。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鸷:“你帮我报仇?” 展逸抓住他修长而冰冷的手,捧在手心里,仿若最珍贵的珍宝,毫不迟疑道:“是。 孟临卿脸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笑容,冷笑着用力抽回手,没有再说什么。 展逸心里不免失落,怀里空落落的冷得难受。 那人一动不动的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的时候终于敛了那一身冰寒气息,他的天生贵气,已刻入骨子里,清冷而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展逸真如一口吞下十只活螃蟹——百爪挠心,只恨不能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可是孟临卿依旧表现得十分冷淡,他也不敢乱来,只能生生忍住了,挨在他旁边痴痴的看着。 酒劲还没有完全消除,这一夜展逸折腾了半天,又累又困,闻着孟临卿身上清冷的味道,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顾凌逍在外面轻声喊他,展逸看了一眼旁边正冷冷睢着他的孟临卿,立刻完全清醒过来,笑眯眯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掀开布帘一看,“名剑山庄”几个金漆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既往的庄严,霸气。 ☆、情敌 展逸携孟临卿回到庄中。 因两天前搜查魔教教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余波未了,江湖上各大门派弟子仍聚首于无崖山附近,虎视眈眈,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庄内已经被迫加强守卫,旦警夕惕,丝毫不敢放松。虽然天色尚早,弟子们已全部聚于练武场上修练打坐,突然见到久未露面的大师兄,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展逸笑着一一应了,同时留意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向他身旁的俊美男子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 展逸但笑不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绝对想不到他会将教主正大光明的从他们眼皮底下带回来。 宋言甫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相见,此番看孟临卿的眼神已不似之前的客气疏离,而是显得又惊又喜,充满了对晚辈的怜爱,显得亲切和蔼极了。 展逸携了孟临卿上前,对着宋言及满厅师弟们朗声道:“师父,此人乃弟子游历江湖所结交之好友,名叫展怜,京城人氏。他之武学造诣不俗,与我情同手足,如今恰闻前些日子有人曾于名剑山庄寻衅挑事,特意与我前来共同解决此事。” 宋言微一挑眉,与展逸交换一个眼神,刹那间已了然于胸。点点头,微笑道:“既是逸儿之好友,亦是我庄贵客,怎可如此劳烦公子,展公子若不嫌弃,可于我庄中歇下,宋某必定好生招待。” 话甫落,一声娇呼传来,却是叶小柔排众而出,纤纤玉指直直指向他,满面怒容,叱道:“竟是你!你……” “怎么了?小师妹?”展逸危险地半眯起眼睛,虽是笑着,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暗藏一丝警告,让人不寒而栗。 叶小柔的怒气瞬间转为惊愕,再是窘迫,猛然记起曾经对他做过的亏心事,一时羞愧难当,涨红着脸,呐呐道:“我……没什么,师父,我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说完,不敢去看众人不明所以的表情,低着头迅速离开了。 这时,一个小孩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扯了扯孟临卿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活泼可爱:“哥哥,你会留下来吧,我好想跟哥哥一起玩。” 宋之平显然已经知道孟临卿的身份,他以前就受展逸的影响对他格外关心,如今更是一逮到机会就连忙讨好卖乖,想与他亲近。 孟临卿有些失神地低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 圆圆的脸,乌黑的眼睛,唇红齿白,一派天真无邪,而眉目之间却隐隐有几分模糊的熟悉之感。 从知晓他的存在开始,孟临卿确实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那日他擒住这个小孩的光景,是什么让他放下杀机,留了他一命已不重要。直到方才,目光相遇一刻,他才真切感到宋之平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嫡亲表弟。从平静的心再去看他,竟让他感到一丝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也并不觉得讨厌的陌生情愫。 “你希望我留下?” “是啊。” “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哥哥啊。” 说完,干脆整个人扑上去,伸长双抱住他的腰身,末了还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一张小脸笑盈盈。 周围响起了善意的笑声,宋言亦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脸上的笑却充满慈爱和宠溺。 孟临卿蹙着眉头不自在地按住宋之平的肩膀,轻轻将他推至一边。 然而破天荒的,他没有拒绝父子俩的邀请,终于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如此,孟临卿总算如某人所愿一起在庄中住下。 对于他这个决定,要说最高兴的当然是展逸了。 当然还有师父和小师弟。 宋言十分关心临卿的身体状况,知他修练邪功又曾受过重伤,下定决心要替他调养身体,不顾他的反对为他把过脉后每日花大半时间翻阅医书研究药方。 而宋之平这小孩也不来烦展逸了,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围着孟临卿转悠,像个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被展逸嫌弃得不行。 至于其他弟子与他互相不认识,也不在意,完全是无可无不可,倒还易说。后来见师父真的将他奉为上客,对他格外关照,也跟着态度亲切起来。 尽管这人看起来性子冷淡,凡事漠然,不过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总的来说,孟临卿住下的这几日与大家还算相安无事。 可以说从头到尾,整个名剑山庄只有叶小柔一人对这个结果大为不满,她本就将他视为祸害,并且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日思夜慕,寝食难安,如今对孟临卿更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个人的。 孟临卿向来对任何人都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更何况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照样我行我素,只等排好局,借势而作。 另一方面,展逸难得能与最喜欢的人独处,便时时千方百计的接近他,意欲制造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这一天,他一早就听宋之平嚷嚷说晚上山下有庙会,觉得有趣,借着这个由头又去纠缠孟临卿。结果经过大半天的努力,总算赶在夕阳西下时,半哄半骗了携了孟临卿一同欢欢喜喜地出了门,把急欲跟着一起去又去不成的小孩儿晾在一旁,委屈的红了一双眼。 孟临卿原是不感兴趣的,只是这一路上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追随他而来,是以同意出庄下山,打算寻个机会与他碰头。 山神庙座落于无崖山脚下,此庙不知建于何年,庙中供一位菩萨,据说具有避邪禳灾喜结良缘的神力。虽然地方较偏远冷僻,但因庙宇巍峨而远近闻名,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 十月初十,正值山神庙一年一度的守夜庙会,众多善男信女云集无崖山脚下,相约一起许愿烧香礼拜,意在祈福保平安。 品小吃,看绝活,赏花灯,逛庙会等等便是这一晚所有令人喜爱的传统节目。 夜幕降临。 风渐冷,月渐升。 县城和附近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越聚越多,到处是人山人海,这份热闹和喜庆竟将冬天的严寒驱散殆尽,让人丝毫没有查觉到一丝冷意。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纱绢彩灯,或绘山水花鸟,或绘亭台禽鱼,中心一点火光透过薄薄纱绢莹莹闪耀,远远望去,像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和天空繁星点点相互辉映,煞是好看。 展逸也觉得甚为稀奇,特特挤到生意火爆的摊位前买了一盏小小的八角雕木彩绘花灯。也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扭头却不见了那个一直与他并肩而走的人。 人来人往的山路上,极目远眺全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有说有笑,彼此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是孟临卿。展逸有些着慌,挤进人流中喊出了声。 “哥!” 他的声音不小,又略显急切,顿时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8节 定睛一看,原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公子。高高束起的发,精致好看的眉眼,一袭靛蓝锦袍衬得他面容俊秀,气度高贵。周围的人那么多,但生得像他这样出色脱俗的却仅此一位,一个照面,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展逸并不理会别人的注视,只一心寻找那抹暗红身影,脚步不停,在人潮中左顾右盼。 已经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在偷偷打量他,偶尔接触到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人的专注眼神,竟然是呼吸一窒,心如鹿撞。到底是姑娘家,面皮薄,不过被看一眼就羞涩的不得了,掩饰般将手中的灯掩在面前,映得一张张俏脸蛋儿红彤彤,赛过那红纱绢面的灯笼。 孟临卿仿若没有听到身后的呼唤,径自往旁边一条分岔的小路深入,很快就远离了喧闹的人群。 “教主。”一道清朗的声音倏然自身后响起,同时,一直默默跟随的黑衣人终于看准时机显出真身。 月色之下,熟悉的面容渐渐明朗清晰,正是左使严应容。 严应容原本生得俊朗端正,但心性太过谨慎细腻,且城府深沉,沉默寡言,因此总让他整个人看起格外阴郁难懂。 孟临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显然并不欢迎此人。 严应容自然也注意到了,却不动声色,沉声道:“教主,恕我冒昧直言,这些天您为何一直留于此地?是否心中另有计谋?” 孟临卿面露不悦:“应容,这不是你该问的。” 严应容上前逼近一步,直视他的眼:“于我而言,你的事就是最重要之事,没有什么该不该。” 孟临卿却是极厌恶他的强横霸道,冷冽道:“注意你的身份,想清楚了再说话。” “属下已经想得足够清楚!教主,您可知道您如今所处的地方有多危险,属下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你离开此地。” “放肆!”孟临卿目露杀机。 严应容却仿佛没有看到他凶狠的眼神,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臂膀,一向冷静的面具层层碎开,露出从未示人的绝决深情:“教主,快收手吧,你再这样一意孤行,惹恼了王爷,受伤的只会是你。” 盖在他手臂上的掌心温和有力,微微颤抖。 孟临卿深深皱起眉头,猛然杀意骤升,凝神运劲,一掌狠狠辟下,势要废去他一条手臂! 严应容身形瞬动,及时收手撤离。 他站定,表情也在刹时变得阴沉可怖:“你可知道我多不愿见你日日呆在那人身边。” 孟临卿眸光一闪。 毫不留情,毫不犹豫,蓄全力于掌,绝招应面紧逼而至,这回势要取他性命! 冷冷白月映射死寂树木,反射出刺眼的银光,幽暗迷离之中,两道身影穿梭在林木之里。 夜风急催,过手数招两人心中各有底数。 一人掌力沉厉凝重,一人掌中挟带雄浑的戾气,掌与掌的速度交错之际,如飞沙走石,如骤雨暴风。 瞬间,已过百招。 孟临卿杀机既起,绝无轻饶的道理,攻势凌厉剧烈,噬人的杀气,沉重的威力逼得人毫无喘息之暇。 严应容却是不欲伤他,心思困扰之下,难免束手束脚。 论速度,论沉稳,论绝情,皆输孟临卿一分,到最后,身手已不敌对方,只能且战且退。 孟临卿眼中怒火越炽,转身疾旋,掌风急如雷雨,揪中破绽一招重伤严应容! 严应容步步败退,一时措手不及,被狠狠击中胸膛,最终闷哼一声,重伤呕血。 胜负判定。 严应容倒地不起,狼狈地捂着胸口,默默抬头看向那人,目光竟如之前般直白炽热,深藏的执念丝毫未改。 孟临卿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世间最卑微的蝼蚁:“今日不废你,枉我教主之名。” 说完,那双狭长的眼中顿时盛满无情杀气!孟临卿收神纳气,缓缓举起右掌。 绝招蓄势待发。 生死一瞬。 却突闻一道低沉动听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哥,是你吗?" “该死。”孟临卿低咒一声,眼看他越来越近,再看看重伤不起的严应容,忍了又忍,终于沉声低喝:“滚!” 严应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袖擦去嘴角蜿蜒而下的鲜血,表情竟是那么悲凉凄苦:“是我太心急了。”顿一顿又冷声道:“今日属下多有得罪,来日必定亲自向教主请罪,望教主保重。” 说完,旋身躲进林中,转眼消失不见。 展逸健步如飞,很快就来到他面前。他原以为是临卿不喜热闹,特意远离人群,但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了另一个人影,而那人居然就是千雨楼楼主严应容! 一想起这人,展逸就觉得心烦。一直以来,他极不喜欢严应容看孟临卿的眼神,那种关切的,占有的,隐忍的,只有对待心上人才有的热切眼神让他一想来就格外恼火。单凭这点,就足以将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般罪无可赦的存在。 不过可恶的是孟临卿居然还撇下他独自一人来与他见面,也不知道两人私底下都说了什么,展逸恨得咬牙切齿,心里虽然翻来复去将严应容骂了个透,脸上居然还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 说着,动作自然的牵住他。 孟临卿经过刚才一场撕杀,郁气难消,脸上的表情较之平时更加冷冽漠然。他看也未看展逸一眼,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展逸自然是急忙跟上。 经过刚才,他再也不敢轻易松开孟临卿的手,只想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生怕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越往回走,人群越热闹起来,挨挨挤挤的难免有所碰撞。展逸放缓速度,故意落在孟临卿身后半步,一手放在他腰上,一手体贴地为他格挡一些不小心挨上来的碰撞,看起来竟像是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孟临卿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的大胆行径,满脸不悦的瞪着他。 展逸侧过脸,两人的距离又拉近几分,连呼吸都能感觉到。薄唇微启,热气不容分说的喷洒于耳边:“哥,你别恼我,只有如此我才能安心,你不知道方才我找不到你的时候有多么害怕,你绝不可以再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了。”说着,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把下巴抵在他肩头:“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看这攘来熙往,笙歌鼎沸,万千繁华不过转眼皆空,但我对你的情意,亘古不变。” 孟临卿微眯起眼睛,看着展逸在月光下温暖柔和的微笑,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内心汹涌磅礴的恨意竟渐渐淡了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怔怔的站着。 展逸笑弯了双眼,似水温柔:“糟糕,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忍不住了。” 孟临卿还没反应过来话中的意思,突然背后不知是谁的胳膊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孟临卿全无防备,身体向前一倾——不偏不倚,吻上那双柔软的唇。 一切发生得措手不及,这个吻如此突然,毫无预兆。又如此甜蜜,令人欲罢不能。 偏偏与此同时,庙宇附近有人大喊:“吉时已到。”。 刹那间鼓乐齐鸣,耳边只听呯呯几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万千烟花在惊叹中骤然绽放,五光十色,光彩夺目,璀璨了整个天际震憾了所有人的心,如梦似幻,美得惊心动魄。 万丈光焰中,孟临卿深遂狭长的凤眼微微睁大。 烟花如雨,纷纷坠落在他眼中,展逸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以及一场终生难忘的盛世烟花。 这一刻,天地如斯美丽,展逸却无心欣赏。 他轻轻将手按在孟临卿的后脑压向自己,迫使他不得不与他依得更近。 “把眼睛闭上。”喘息的空隙他如是说道,灵舌闯进对方口中,加深这个无比美好的吻。 ☆、心动 将渴望已久的双唇仔仔细细,心满意足的饱尝一遍的代价就是被后来清醒过来的某人狠狠揍了一拳。 太子殿下觉得这一拳挨得很无辜,因为当时无论是时间,地点,甚至整个感觉,那完全就是接吻的气氛啊。孟临卿难得主动,送上门的美味,他还忍得住那就不是男人了。 展逸心酸的捂住疼得快睁不开的左眼,默默地看着前方那道笔直的背影,想着好好地出来逛庙会,回去就莫明奇妙的乌青了一只眼,别人该怎么想他?万一误会他是调戏某个姑娘家被打的,他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孟临卿怎么就这么别扭,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难道就不能对他稍微温柔点? 心里一万个委屈,一万个埋怨无人诉说,都快把他憋死了,愁死了。 可是怨归怨,气归气,让他去找孟临卿理论,那是打死他也万万不敢的,单是刚才看那人气得面红过耳,现在还浑身散发着“擅近者死”的气息的背影,他就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敢去招惹他。 还是想着回去怎么掩人耳目,处理好脸上的伤才是要紧。 今晚又有他忙了,唉,世上还有比更可怜的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宋之平总觉得他的大师兄和临卿哥哥昨晚去看了一场庙会回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点不大对劲。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这冷淡之中好像还有一丝读不懂的很隐秘的烦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更难以接近。 而大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百依百顺。此时正面带微笑,手捧一个红酸枝雕花五格果盘,里面摆满一盘精致可口的糕点蜜饯,一样样的为他殷勤介绍。食为仙的玫瑰酥,太白居的翠玉豆糕,和丰楼的桃花饼……都是城内几家酒楼最有名的糕点。说是自己一大早排了老久的队才买到的。介绍完了,又哄着对方多少吃一点,那副谄媚的样子,啧啧,看得宋之平直翻白眼。 宋之平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到他跟前随手拈起一块翠玉豆糕,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再将展逸新沏的雨后龙井一口喝下,然后学个大人模样摇头又叹气。 “啪”一声,是展逸一掌拍在他后脑勺:“小子,装什么深沉,还有,茶是这么喝的么?” 宋之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是啦是啦,我不像你啦,这么懂风雅之道,又是茶水又是点心的,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展逸气得都笑出来:“臭小鬼,今天皮痒了,故意来找打是吧。” 宋之平咽了咽口水,鬼祟地指指孟临卿,又指指他,神神秘秘地问:“你们吵架啦?” 孟临卿就坐在他们跟前,这么近的距离,即使他再小声也能听个一清二楚,他冷冷看了宋之平一眼,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差点当场就要逃之夭夭了。 “谁说的,没见我们现在正好得如胶似漆么。”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哥哥正在生你的气呢,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我说你到底怎么搞的啊,我都快被你愁死了。” “哈,小孩子家家不懂就别乱说,吃你的桃花饼吧,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我吃的豆糕,不是桃花饼。还有啊,其实你刚回庄我就想问你了,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眼睛,啧啧,都肿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给谁打的呢。” 展逸下意识的摸摸脸,其实现在他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剩几道红痕,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至于眼睛嘛,虽然昨晚又是冷敷又是热敷又是抹药的,到了今早还是稍微有些乌青和肿胀,被打的证据有迹可寻。 “想知道啊?”展逸将果盆放回桌上。笑眯眯地朝那个没眼力见的臭小鬼靠过来,笑眯眯的伸手抓住他,再笑眯眯的掐住他圆圆的脸,左右开捏,一边捏一边阴森森地问:“好啊你,胆子肥了是吧,连你师兄都敢拿来寻开心?天天这么关注我,是被我英俊迷人的脸迷住了?还是被我风流潇洒的气度折服了?嗯?别的不学,倒把捕风捉影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再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呜呜,大傻瓜,我……我是关心你,为你好,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做傻事。” “呵呵”展逸笑得更和蔼更可亲了,手上的劲也更大了,直把他的脸往两边捏,捏成一个扭曲变形的小包子:“你说什么,有胆量就再说一次,谁是傻瓜?嗯?你说谁是傻瓜?” “傻瓜!大傻瓜!临卿哥哥!展逸就是天字一号大傻瓜,我们不要理他!呜呀……呜呜……” “还敢说!”这回,展逸不捏他的脸,改为挠他胳肢窝。 宋之平最大的弱点就在那里,被他一挠立刻笑得快岔了气,整个人软倒在地上,笑得直打滚。 “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大师兄……哈哈哈!我错了,你饶了我,哈哈哈……” “哼,有空的话就多去练练武,栖凤法剑第二式“柳暗花明”还要不要学了?敢说不要我绝对揍你。” 展逸冷笑着看他。 不同于盘龙剑法所创‘血饮江山’‘龙游苍海’‘问鼎天下’以及‘风雷九洲’这样霸气血腥的招数。 栖凤剑法的‘风花雪月&039;四式就显得温和柔婉许多,充满宽恕之意。分别为‘春风化雨’‘柳暗花明’‘小雪初晴’及最后一招‘九天揽月’。 栖凤剑法虽然轻灵和缓,但威力依旧惊人,每学一式比之前更难,绝对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进展。 展逸是唯一一位悟通栖凤四式武学之人,闲暇时也会亲自传授宋之平武功,十分尽责。 “要,要学。”宋之平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扭捏了起来:“我以后一定要和师兄一样厉害。” “哦?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展逸高高扬起下巴,那副得意的样子简直令宋之平又想翻白眼了。 几翻深呼吸之后,宋之平走到桌前重新认认真真地沏了一杯茶。 这沏茶的功夫也是跟展逸学来的。 展逸好茶,但一般情况下自己又懒得动手,宋之平被他使唤多次现在也学得有模有样了。 他左手捧着茶盘底部,右手扶者茶盘的边缘,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十分诚恳道:“师兄,我正气凛然,英俊潇洒的好师兄,请您大人有大量,继续指点之平剑法,好让之平日后入世能为武林铲除奸恶,造福百姓。师兄你胸怀无私,以天下大同为已任,想必也愿助之平出人头地,不会与我小小孩儿计较对不对?还请师兄原谅之平年少不懂事吧,喝下这一盏茶罢。” “呵。” 展逸还没说什么,一旁孟临卿却率先嗤笑出声,勾起的嘴角满是嘲弄。 饶是他脸皮再厚,这时也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面上已泛红,却还故作镇定:“咳咳,你师兄自然不是如此小心眼之人,不过我之前答应过临卿会教他栖凤剑法,你且将这茶奉于他,若他肯赏脸喝下,便是答应了,如若他不肯,我也爱莫能助。” 面露微笑,朝宋之平眨了眨眼。 宋之平从小与他亲厚,两人彼此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一瞬间就能读懂对方眼中的意涵。立刻心领神会。转眼就换了一张甜甜的笑脸,来到孟临卿面前,若兰茶香扑鼻而来:“哥哥,你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喝过之平沏的茶呢,这是之平亲手泡的茶,请慢用。” “……” 见孟临卿脸上依旧绷得紧紧的,宋之平笑容更甜,声音更软,撒娇道:“哥哥,我玉树临风,举世无双的好哥哥,你……” 眼看这小鬼又要滔滔不绝,胡绉乱造,孟临卿略微无奈的蹙起眉尖,端起眼前这盅色泽汤色清澈莹黄的上好香茗,啜了一口,及时打断他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奉承,顿时,浓郁芳气弥漫于绛唇皓齿间。 孟临卿放下茶盏,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没有绷得那么紧了。 展逸见了,心中暗暗窃喜。 忙又献宝似的将那果盘往孟临卿面前一递,笑道:“喝完了茶,再来块一品轩的桂花芙蓉糕如何?这家的糕点最地道,品相最佳,味道最好。” 孟临卿一见他凑近的脸,猛然忆起昨晚那一幕,不禁有一丝慌乱。慌的是那人渐渐靠近的身体令人感到一丝不自在的压迫,乱的是那不受自己的控制的呼吸和心跳。这莫名的又慌又乱正是他懊恼的根源,真是好没来由。 孟临卿的脸色刹时变得难看,一双墨染的眼冰冷冰冷。 展逸却不高兴了,不依不饶:“这不公平,你肯喝宋之平沏的茶,却不肯吃我专程买来的点心,分明偏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你……” 孟临卿只想他快点从眼前离开,离他远一点,知道他向来惯会使用这种纠缠的伎俩的,若是不依言照办,他能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没了,是以,只能随了他的意,准备随便吃一点。 手堪堪伸出去,未来得及触到,展逸却故意将身子一偏,避了开来。孟临卿顿时扑了个空,还没回过神来,那人纤长的指尖已拈起一芙蓉糕往他唇边一递。 孟临卿有一瞬间的怔愣。 唇上触到微微松软的食物,桂花香味浓郁,幽幽索绕鼻端。 对面一双风流含情的桃花眼微弯,正满怀期待的深深望着他。 也不知是被香味引诱还是被那灼灼的目光蛊惑,孟临卿不自觉得张口,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下。 入口松化,香味纯正,可是总觉得有别样滋味在里头。 对面那人便冲他开心的笑起来。 笑完了,将剩下的那一半毫不客气的当着他的面递到嘴边,慢慢地咬下,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一双眼睛却仍死死盯着他不放。好像吃的不是点心,而是世间最甜最难得的美味。 孟临卿猛得一僵,一抹晕红悄悄曼上脸颊。 顿时。年轻俊美的太子笑得像只狡诈的狐。 “呀,真受不了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宋之平捂住眼睛,拿腔拿调的在一旁咋呼。 展逸狠狠在他头上赏了一巴掌:“滚,现在就看不惯以后更有你受的。” “我不要,我要在这里保护哥哥,万一你又欺负他呢。” “臭小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顺窗口丢出去。”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皆没有发现孟临卿垂下的眼,若有所思,脸上浮现一丝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迷惘,这样孩子气的神情似乎被蒙上一层薄纱,显得朦胧而不真切。 直到宋言出现,屋子里才恢复了平静。 宋言这几日为了孟临卿的伤情很是费神,布满红丝的眼和黯然的神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疲倦,他深深叹了口气,单刀直入:“临卿,你身上之寒毒并非药物所致,而是由于多年的自我谮心修练,使邪功的阴寒真气渐渐渗入本身的经脉血肉,最终成就至阴至寒的武功招数,不可逆转,已非寻常药物可控制了。” 顿一顿,试探地问道:“或许你愿意讲讲当初所学的内功心法,好让我有个参考。” 孟临卿的眼神刹时暗沉下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并不愿提及的样子。 民逸见状,连替他答了:“此事师父不必担心,上回您不是让徒儿以内力替他接筋续脉么,后来徒儿依言照办,如此反复几次后,倒让我发现有一个特异疗伤心法能化解他身上的寒邪之毒,或可一试。” 宋言来了兴趣,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如此甚好,是什么心法。” 孟临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变,十分不善地瞪了展逸一眼,意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展逸回了个意义不明的微笑。 他没有早点告诉师父就是担心孟临卿不肯让他帮忙“疗伤。”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希望呢。便接着道:“此方法进行起来比较……嗯……比较难为情,临卿不让我说,我便只好不说了。” 宋言略有疑惑,却也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担忧道:“你们心中自有底数便好,为师也看出来此番临卿的气色要比之前更好一点,想来你所言之法确有奇效。不过若此法必需损耗你自身的武功修为和内力的话还是得注意点,依为师来看,最好另寻个稳妥的办法更好。” “不会不会。”展逸笑眯眯:“虽说是有一点损耗,但也不打紧。徒儿可是非常之,十分之乐意亲自替临卿疗伤的,师父您就放心吧。”说完,含情的眼殷殷地望着那边。 孟临卿扭过头去,迅速避开他的目光,墨黑的发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他的脸。留下一道笔直冷清的侧影。 宋言摇头失笑,这太子殿下分明是有事情瞒着他,而且看他样子是不打算如实相告的。 罢了,只要临卿这孩子身体有望恢复,他也就能放心。将来老去,见了妻子,也能跟她交待了。 宋言不再纠结,避过这个话题,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带着宋之平散去。 屋里顿时又仅剩两人。 “在想什么。”正出神间,那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呼出的气息热热地喷洒在耳边。 四目相对,是他晶亮耀眼的眸,毫不避讳的深深望着他,似要望进他心里去。 孟临卿略有些烦燥的推开他,只觉得胸膛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起身向外走去,冷冷地落下一句:“不许跟来,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头也不回,自然没有看到身后那人黯然而失落的眼神。 ☆、旖旎 夜静更阑。 天空是浓墨泼染,晚风是凛冽如刀,无声无息的深处是暗藏的莫名杀机。 一道笔直身影于窗前静立不动,冷冷目光注视著前方;同样的静谧,隐身在廊柱后面的叶小柔正探头探脑地观察屋中那人的一举一动,等待对方若是有任何异动,她将第一时间出手阻止。 月光轻泄在窗棂之际。 孟临卿微眯起狭长双眼,骤然杀意汹涌。 这个愚蠢的女人,从他第一天跨进这个屋子起就时时出现在附近徘徊,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实际一眼就教人看透,真真阴魂不散。 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甚至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但过分的举动已经严重打扰到本人,让人无法再容忍下去。 冷冽的双眼,紧紧盯住那道纤细身影,正在他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下那人性命时,隔壁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来,紧握的手不自觉松开,凝神细听。 “叶小柔,你准备还在这里欣赏月色到几时?”展逸双手抱胸,倚在门边闲闲地看着她。 “师,师兄,怎么这么巧,你还没睡呢?”叶小柔想躲已是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和他打声招呼,神情相当不自在,好在乌漆抹黑的也看不太出来。 想当初,叶小柔曾经给展逸投毒未遂的事情两人皆未忘怀,她自知尴尬,所以总是尽量避免与展逸碰面,就是远远见了都要绕开,真正见面也不过一二次。但她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看几眼,顺便一起观察那个魔教教主,但显然此次行踪已经败露。 想到会再一次惹怒对方就让她觉得又懊恼又羞愧。 “不巧,我是看你连续几晚都来此处吹冷风,怕你冻坏了身体,出来提个醒而已。”展逸一针见血。 叶小柔也并觉得惊讶,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错。”展逸施施然走至她面前,低头看她,目光锐利如鹰:“小师妹,师兄我办事一向喜欢直接了当,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个明白,你这样背地里偷偷跟踪别人不觉得很可笑吗?” “那么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随随便便就将一个如此危险之人带回庄里,还故意将其他师兄弟蒙在鼓里,看来兄师行为也并不如何磊落呀,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呢?” “说得我好像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样,你且说说,孟临卿自从来到名剑山庄之后可曾伤害过任何一人?” “师兄说得好轻松,岂不闻船到江心补漏迟?孟临卿若有害人之心,亦无人知觉。小柔既然知道此人不可信,必思一万全之策,暗中提防,免得将来蒙受灾祸却是后悔莫及。” 民逸冷笑:“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如此看来,若我不认同你倒好似显得胸襟不够宽广了。” 叶小柔也不难听出对方的讽刺之意,知他所指自己曾使用过不够光彩的手段,只能呐呐道:“一切都是为了名剑山庄。我知你现在待他如珠似宝,是听不得我劝的,只盼你日后能明白小柔的一番苦心,知道我都为你好就心满意足了。” “是吗,为我好就可以暗中加害我最重视之人,为我好就可以偷偷往我汤里下药,小师妹,你的好,师兄我可真是消受不起啊。”展逸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微笑,嘲讽的盯紧她。 叶小柔刚才还振振有词,现在却直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展逸会当她的面直接将此事挑明,下药之事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也是她此生做过的最后悔之事。就是这污点让她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永远矮了一截。只怪她当时偷听到展逸与师傅的对话,知道他可能会回去娶妻成亲,心里头疯狂的嫉妒让她失去理智,这才豁出所有准备放手一搏,结果不但失败,还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反倒成全了那两人! 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叶小柔神情哀切激愤,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她满腹怨气,说出来的话更显尖锐:“别说得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你心里对他抱有那种不可告人的感情,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敢说那晚的事不是正中你下怀吗?你敢说你没有为此暗中窃喜吗?你敢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展逸的脸隐在黑暗中,阴翳层层。声音透骨冰凉,重重的落在她心头:“有一点你说对了,我承认我对临卿早已动心,做梦都想得到他,但绝不是通过下药这种手段来占有他。对于我来说,能走进对方心灵深处,彼此情投意和,两情相悦才是幸福。我原本打算用行动表明,以真心换取他的真心,结果却因为你,使我们之间更添一笔难解的误会,让他误以我是那种为了得到他可以不择手段之人!” 不知何时,叶小柔早已泪流满面,月色之下,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她呆呆地看着曾经一心一意真心爱过的男人,觉得他好陌生好遥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撕扯她的心,让她心如死灰:“什么两情相悦,情投……意和……呵呵……实在可笑,你们?呵呵,告诉你们永远都不可能!” 她狠狠抬袖擦去脸上的泪水,娇小纤细的身体颤抖得好像随时会倒下,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看了展逸一眼,然后就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跌跌撞撞的走出他的视线。 两人的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被浓暗掩没,廊下的人无声的叹气,而屋内的人此时却是惊得完全呆住。可以说这两人之间的对话无异于在孟临卿平静的心湖投入一颗巨石,瞬间激起无数波澜。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过往那一幕幕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孟临卿心绪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今晚,不知又有多少人,注定无眠。 “顾公子,请,这边请。”李桦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低头哈腰的在牢房的狭小的通道里引路,生怕怠慢了这位太子跟前的红人。 顾凌遥仿佛没有看到他笑得快僵掉的脸,目光沉静,不发一语。 这牢房阴暗潮湿不说,还散发着一股股怪异的,腐朽的味道,让人多呆一刻都觉得绝望窒息。 也难为这位大人肯半夜三更撇下美娇娘不抱,特意亲自陪他到这里找人。 之前曾听太子殿下说起此人,说李桦虽然为官多年,但并没有多大才华,倒是惯会欺软怕硬,贪图安逸,且为人处世十分世故圆滑,善于敷衍。 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李桦难得来一趟,那些囚犯一见到他,顿时像被黑白无常索命的冤魂一样,大叫着扑到门前,似要直接冲出来,把门拍得呯呯直响,嘴里大喊大叫:“放我出去!大人!小的冤枉啊大人!小的没有杀人啊大人!” 狼哭鬼嚎,不绝于耳。 李桦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偷偷观查顾凌遥的脸色,却见他神色难辨,只好讪笑道:“公子不必理会,很快就要到了。” “嗯。”顾凌遥淡淡地应了一句,沉默着与他一起往阴暗深处走去,只是越往里走,心里越是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详的预感令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李桦落在他后面,走得气喘吁吁,却不敢有半句怨言,直到身后有人提醒他:“大人,到了。” 李桦这才敢开口叫住顾凌遥,两人一起在其中一间牢房前面站定,李桦听到里面传来隐隐声响,喑道不妙,扭头语气不善地冲着旁边两名随侍的狱卒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门打开。” 不一会儿,那扇挡住他们大部份视线的木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从方才就不断在耳畔响起的微弱的,充满绝望不甘的哭声也随之变得愈加清楚明了。 这哭声也不是很大,但听在顾凌遥耳边,简直如同战场上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李桦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却是站在一旁,不敢进去了。 顾凌遥眼神如刀,狠狠剜了他一眼,脚下生风,闪身而入。 阴暗的牢房里,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丑陋男人正将一名瘦弱男子压在一个角里,一双双不安份的手在他身上不断摸索,揉捏,做着这世界上最丑恶,最不堪的事情! 男子在不断挣扎,但他显然身受重伤,弱小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丝毫动弹不了,反而惹来更大声,更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那些人不断对他上下其手,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个满面怒容的人。 顾凌遥直觉那人就是凤凰嫇。 虽然此前他们素未谋面,甚至在今晚见面之前,他只将这人当成下一个自己要完成的任务,同时心里也会觉得既然是殿下看重的人,也就是自己人。 可是现在,那个太子特意交待要照顾好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被人凌辱,践踏! 他从如此暴怒过。 此生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何况他们做的还是这种肮脏恶心,不堪之事。 怒火如暴涨的洪水将他所有理智卷走,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一丝迟疑,几步冲到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面前,掌决一引,连击数掌! 他动作那样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毫无防被之下就听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口喷鲜血,高大的身体如破布一般飞出去,撞到一旁的墙壁,已是动弹不得,不知是死是活。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那些正在作恶的人吓懵了,他们的手还停留在那人身上,都忘了要逃跑。 当然,顾凌遥也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几乎是捉眼一瞬,他便伸手拎起旁边另一个精瘦的男人,啪啪赏了他几巴掌,直把他打得嘴角鲜血直流,然后一脚踹在他腹部,将他踢出老远,重重摔倒在地,直接爬也爬不起来。 “大,大侠饶命……”剩下的两三人已经反应过来,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顾凌遥冷哼一声,目光无比冰冷,无比锐利。 修长有力的腿一抬,“呯”一声,竟是灌注全力直接将跪在最前的人踩趴在地,那人惨叫不已,身体软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惨叫,呻引,哀号,不断传来。 他面容肃杀,恍若未闻。 最后剩下的两人知道讨饶无用,立刻起身就要逃。 顾凌遥掌心划出圆弧,杀气顿现,旋身瞬间拦去路,力达掌心,以拨千斤之力狠狠击中两人身体关节、穴位和要害部位的弱点。 “啊!”数声惨叫响起,不用看,也知这两人同样被他干净利落地一气解决掉了。 李桦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背靠着墙,良久才哆嗦着憋出一句话:“来……来人……快去,去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顾凌遥沉着声音回了一句。 他走到凤凰嫇面前蹲下,巨大的阴影随之笼罩底下的人。 当顾凌遥看清他的脸时,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对他出手。 他微微蹙着眉,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但语气还算温和:“你就是凤凰嫇?” 凤凰嫇长发凌乱,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汗还是泪,但即使如此,依旧丝毫不减美丽,反而更添一抹凄艳的憔悴。 此时他的衣服尽数被撕破,几乎衣不蔽体,此刻浑身冷得不断颤抖,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极轻极慢的点了点头。 顾凌遥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披在他身上,然后连同外衣一起将他打横抱起来。 不得不说,凤凰嫇实在太轻太单薄了,一个男人抱起来几乎感觉不到吃力,这让顾凌遥心里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现在带你离开这里。" 哪知话音刚落,这个看似陷入半昏迷的男人却突然揪住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尖锐的恨意透过指尖刺进他心里,美得怨毒的眼里迸出带着血色的杀意,他嘴唇微动,轻轻地,沙哑地吐出一句话:“杀了!把他们都杀了!” 目光执着得疯狂,好似已经毫无理智。 顾凌遥看着身后东倒西歪的数人,知道他们不死也得残废,再看看怀里的人,呼吸急促,脸色如雪一般苍白,托在他后背的手能感到黏稠的湿意,显然是流了不少血,只得轻声道:“先治你的伤要紧。” “不!不!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要留!通通都杀了,杀了!”他发出尖锐的叫声,神情几近疯癫。 一向冷静的顾凌遥有一瞬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那么愤怒,感觉快要神志不清。 太浓烈了,好似对方绝望磅礴的恨意自己也能感同身受。他能理解凤凰嫇此刻想摧毁一切的心情,但理解却不代表纵容,只是板下脸,冷冷道:“你安静点。” 这话果然有效,良久没有人回应,低头一看,原来是凤凰嫇精疲力尽,已经昏迷过去,而眼角犹带泪痕。 顾凌遥没空搭理一旁忙着道歉,说都怪自己看管不力的李桦,警告的瞥他一眼,用最快的速度将凤凰嫇带回下榻的客栈。 将门关上,所有丑恶的,吵闹的通通阻隔在外。 凤凰嫇被他轻轻放到房里唯一的那张大床时就疼得醒过来了,只是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半是清醒,半是迷糊。 他懵懵懂懂的看着屋里那人不断翻箱倒柜,找出伤药,纱布,然后盘腿坐到他旁边。 “忍着点。”他说完,就将凤凰嫇轻轻扶起来,让他整个人趴在自己腿上。 凤凰嫇疼得发出难受的呻引,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他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被人抓走的,那一夜,他刚受完刑没有多久就被关到监牢那种环境最差的地方,还要忍受别人的动手动脚,而那群该死的人甚至还在一旁商量等他身体好一点要如何将他玩弄,心里的气和恨可想而知,可是又毫无反手之力,过度的反抗只会让伤情更重。 当时的情景,真的是万念俱灰,想一死了之。 可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转机,就在他恨不能死去的时候,这个人出现了,不但救了他,还要帮他治伤。 凤凰嫇闭上眼,迷迷糊糊的想,也许是王爷派来的,还以为王爷已经把他当成弃子了,原来还是关心他的。 这样想着,好像也没有那么痛了,但是那人一丁点细微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他,让他不得不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熟悉的血腥味。 “别咬。”顾凌遥摸了摸他的脸,待他听话的松开后,便往他嘴里塞入一条折好的方巾。“你伤得太重,必需马上止血,刚才抱你进来时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不能再兴师动众去请大夫了,我略微懂点医术,你若信得过我,就放心交给我。” 凤凰嫇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点了点头。 顾凌遥没有发现自己也是汗湿重衣。 他拿起一旁备好的剪刀剪去那已经不能算衣服的布条,露出最里面渗血的已经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纱布。 无从下手。 他想了想,没有多作迟疑,心绪起伏再大也只能屏住呼吸极其细心地避开他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将那纱布剪开。 凤凰嫇原本白皙的背部如今是血肉模糊,顾凌遥连换了几条布巾才将那血和之前涂的药都清理掉。他打开包伏,为他换上从宫里带来的特制的金疮药,再让凤凰嫇靠在自己臂弯里,单手用纱布将伤口一圈圈的缠上,仔细包扎好。 等到忙完这一切天都快亮了,顾凌遥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抬手一抹,发现手上全是汗水。 真是,以前参加各种残酷的训练时也没这么累过。 他看一眼趴在床上的凤凰嫇,发现他即使是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依然睡得很不安,大概是失血过多觉得冷,弱小的身体一直在瑟瑟发抖。 看着看着,让他无端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也难怪他会被冻成这样,日出前后,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况且为了不至于压到他的伤口,顾凌遥只给他盖了薄薄一层被子,现在已经被冻得脸上和嘴唇毫无血色了。 “冷……好冷……”凤凰嫇不断在梦中呓语。 顾凌遥站在床前,内心纠结不已。 按他的性子,能做到这份上已是罕见,不可能再有别的了。可是想起太子殿下对他的嘱咐,只能长叹一声,认命的脱去上衣躺到床上,将那个过份瘦削的男子抱过来,搂进怀里。 习武之人身体体温较之常人要略高一点,凤凰嫇趴在他身上,半梦半醒间抱住他宽厚的胸膛,只感觉抱住了一个手感极佳的大暖炉,全身被冻住的血液在一点点回暖,四肢终于渐渐有了知觉,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把头埋进对方怀里,终于沉沉睡去。 晚风轻吹,烛光如莹,在青年俊朗的脸上平添几分薄红。 两人发丝相缠,呼吸相闻,正是说不尽温柔景象,旖旎风光。 ☆、风波 自那一夜后,叶小柔对展逸终于彻底死心。 虽然也努力过,追寻过,到最后还是只能狼狈收场,可见世间爱恨,并非尽由人意。 叶小柔情伤难解,内心深处仍暗藏一丝怨怼,一丝不甘,又不能与人诉说,终日神情恍惚,意志消沉。 正在她满腔怨恨无处发泄之时,第二天的晚上轮到她负责守卫后花园时却让她碰到了之前与她因为搜查孟临卿之事针锋相对的闲云阁二当家,杨全。 杨全也没想到他费尽心机混进名剑山庄第一个遇到的就是这个刁蛮女子,不由大呼倒霉,真是冤家路窄,到哪都躲不掉。 “哈!竟然是你?杨全!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我们名剑山庄!看我如何取你性命!” 瞬光一划,冷锋流刹,是叶小柔喊完话就迅速抽出随身佩带的长剑,举剑就刺。 杨全立刻拔剑相迎,剑与剑交锋,皆是火光四射,生死论定。 叶小柔咬牙怒目而视,狂剑回旋,冷剑快杀,交织成最狂烈的剑网,密密麻麻地罩下来。 杨全见她来势汹汹,心知对手难缠,不敢大意,遂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 可是对面那个女人简直跟疯了一样,看那架式就好像自己杀了她全家似的,杀气走全身,看不见的怨恨化为剑芒点点,招法相连,丝毫不给人一丝喘息的余地。 杨全被她样子弄得极为恼火,喝道:“臭婆娘,三翻四次找老子的茬,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杨全的厉害!” 杨全扬剑疾攻。 叶小柔亦全力以赴。 两人之战,焰火赫赫冲天。 剑与剑交锋之际,叶小柔怒叱:“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几次找我们名剑山庄的麻烦,还敢反咬一口不成。” 两锋相交,“叮”一声一碰即分。 杨全离她几步远,空气中皆是怒火熊熊燃烧。 “老子对什么名剑山庄不感兴趣,要不是你们将那魔教教主私藏起来,我才懒得踏足一步。那天没有找到那人确实是失误,如今其他人也都陆续放弃下山离去,可我就偏不信了,孟临卿一定还在此处,老子今天绝对要将他揪出来。”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9节 叶小柔冷笑一声,还想再打,但不知突然看到什么,眼神蓦然一变,双目盯紧杨全身后不放。 杨全受她影响,不由自主回头去望。 他的身后皆是树木山石。 起初他只看到暗夜下一片佳木葱茏,奇花异草,一旁几块山石点衬其中,周围绿柳周垂。然而就在这憧憧树影间,缓缓行来一艳红身影,映着昏昏月光,晕开一层薄朦,单是一个若隐若现不甚明朗的身影,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篇。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叶小柔真想仰天大笑起来。 瞧瞧,仇家都找上门来了,孟临卿倒好,什么时候不来,偏挑这个时候赶来自投罗网,可见连老天爷也想收他。 “你不是想找教主么?那人就是,你敢不敢动手呀?”叶小柔剑尖直指那人,笑得可爱又甜美。 杨全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什么?” “我说,他就是教主孟临卿。”叶小柔好心地重复了一遍。 杨全半信半疑,他还未见过这个魔教教主真容,因为动手血洗几大门派时他并未露面,一切由两大护法负责。是以不怪他无法肯定,大概江湖上真正认识他的也没几个。只好冲着那人大喊一句:“孟临卿,你出来!” 万籁俱静。 风动,树影婆娑。 摇曳的光,摇曳的影,交织出一片阴森森的暗色诡象。 那人听到异动,终于慢慢自树后转出身。 脚步不急不徐,宽大衣袖随风微微摆动,一股雄浑戾气随之而来。 越来越近,银白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他脸上。 眼前男子,修眉俊眼,貌美如玉,眉宇间一股孤傲凌云之气,风姿卓绝,令人定盯难移。 杨全先是怔了一怔,继而激动得全身颤抖,眼中露出嗜血的疯狂:“孟临卿,你果然是孟临卿,哈哈,今日总算叫我找着你了!你杀我同门上百号人,今日就让你做我杨全的剑下亡魂,杀!”言罢,冷剑急转,迅如急雷般杀向此人。 孟临卿皱起双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今晚觉得心情忧烦,不过是想到花园散散心,没想到刚出来就遇到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疯子,只会大喊大叫然后野蛮进攻,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孟临卿闪身而上,数十步转瞬即达! 杨全只觉得眼前一花,对面的人已消失不见,剑尖顿时刺了个空,不由心下大惊。 冷冷剑锋寒芒激荡,屏息的瞬间,赫然映出一双狭长黝黑的眼。恐怖瞬间如毒蛇般游遍全身,来不及细想,耳边“叮”一声,是孟临卿伸出两指动作轻盈的弹在剑身上。 也就这么看似轻松的一弹,居然一股常人无法企及的浑厚霸道内力骤然扫于剑锋!将他连人同剑一起击出数丈来远。 杨全惨叫一声,拼尽全力也无法扭转乾坤,身体顿时如巨石陨落,重重砸向地面。 “呃!”杨全口喷鲜血,软倒在地上,只觉五脏俱损。然而还未等他缓过气来,那抹艳红身影眨眼间如同鬼魅般迅速出现在他正面。 杨全睁大双眼,肝胆俱裂。 求生的本能使他快速举起手中剑,急欲来挡。 但再快也快不过刹那间的快掌连出。 孟临卿双掌急舞,迅如闪电,一眼望去快得只剩下模糊的重影。他目光冰冷无情,聚力于掌,连续打在杨全肩上,胸前,碎骨摧心之威直把他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今日此人,必死。 孟临卿扬手,最后一招狠狠盖在他额前,顿时,杨全连叫也叫不出来,七窍鲜血飞溅,已是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浊浊血味旋绕鼻息,透出一抹残酷悲凉。 刚才还意气昂扬的男人转眼化为血肉模糊,死相奇惨的尸体。 孟临卿收回手,宽大袖口掩住指尖,正欲转身离开。 身后倏然风声急啸,一道纤细人影踏着湿泞黑土,欺身而来! 此人正是叶小柔。 方才她远离战场旁观整个过程,眼看杨全不敌孟临卿,心中被强烈的嫉妒和不满所填满,便趁着孟临卿全无防备之时出手杀向他。 “孟临卿,今日我要你葬身此地!” 手握名剑山庄三尺来长的宝剑,豁尽全能,出剑。 孟临卿嘴角勾起一道狂傲的冷笑。 他甚至头也没抬,只是抬袖一挥。 举手之间,威力万钧。 叶小柔只觉一道浑厚罡气正面扫来,大惊之下迅速于半夜旋身急转,然而还是被震伤内脏,嘴角顿时涌出血一道鲜血。 “杀呀!”甫一落地,她迅速脚步一蹬,柔身欺上。 手腕翻转之间,剑芒闪耀。 “找死。”孟临卿的身影已隐入黑暗中。 叶小柔心下一冷,只感觉气息窒凝。 当孟临卿突然出现在叶小柔的身侧时,后者收不住势,身体仍向前逸去,同时本能地向侧方出剑。 然而她还是太慢了。 孟临卿化掌为刀,连续几刀辟在叶小柔后背。 “呃啊!”叶小柔痛呼一声,口吐鲜血,身前被打得直飞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大树,却是孟临卿骤然拦身在前,一掌正面迎来。 “孟临卿!我绝不饶你!”叶小柔声嘶力竭,用尽最后一口气,扬起手中剑。 顿时,惊人杀气浑然天成。宝剑在她掌心如有生命般以看不清的速度赫势旋转,剑影纷乱。火光迸溅中,她虚空向前一推。 只见宝剑撕裂空气,卷着阴风如一只羽箭射向孟临卿。 攻势异常猛烈。 孟临卿却是不慌不忙,嘴角微扬,成竹在胸。他只将身体微微一侧,在他与剑擦身而过时,伸手一握,已是握住剑柄。 叶小柔的身体仍向他坠来。 “你的能力不该只有如此。”手腕翻转,长剑已然调转方向,对准昔日之主人,贯注全力之威力,惊天撼地。 “嘶”一声,是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叶小柔张了张嘴,除了嘴角不断涌出血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胸口被一剑刺穿,大片血迹迅速将衣襟染红,而另一端,鲜血沿着剑尖如扯不断的雨丝,不断坠落在地。 专程前来寻找孟临卿的展逸,正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哥!”展逸惊得目瞪口呆。 孟临卿漠然地看他一眼,收手。 叶小柔失去支撑,鲜血淋漓的身体软软倒落在地。 恰在此时,听到异响的其他弟子也都陆续赶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看到地上生死未知的两人时,也同样惊得膛目结舌。 最后还是展逸先反应过来,他马上上前抱起叶小柔,冲着其他人喊道:“有人夜闯名剑山庄伤害小师妹,我先带她去找师父疗伤,你们留下两人守在此处,其余全部到别处搜查,可能还有其他同党混进来。” “是。”听到展逸这么说,大家才醒过神来,纷纷照做了。 展逸怀抱着呼吸微弱的叶小柔,经过孟临卿身旁时,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厉:“临卿,你跟我来。” 可是当展逸将叶小柔送到师父那儿去时,她早已咽气。 这双紧闭的眼睛,永远不可能再睁开了。 而宋言了解事情的来胧去脉时,也和展逸一样,除了震惊,还有无法言喻的失望。 叶小柔的父亲与他有几分交情,当年她父亲被人追杀时,拼死将这孩子托给他照顾。在宋言的心里,也早已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却惨死在孟临卿剑下,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原谅。 宋言郑重其事的站在一旁看着孟临卿:“临卿,你为何杀人?” “她该杀。”孟临卿言简意骇。 “师父。”展逸在一旁欲言又止,有担忧,也有愧疚。 宋言摆摆手,示意他什么也不用说了。 门外,所有弟子已经闻声而来,全部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待着叶小柔的消息,他必须给一个解释。 推开门。 宋言站在台阶,负手而立。幽幽月光下,高大伟岸的身影被染成一抹暗色,但轮廓依旧庄严,更添威势。 “今夜,闲云阁弟子杨全夜闯名剑山庄,伤我弟子叶小柔,恰巧被展公子撞见,展公子行侠好义,当场将其诛尽。但祸已酿成,叶小柔,不幸遇害。” 话落,不少人已失声痛呼:“小柔师妹!” “闲云阁!我名剑山庄与你不共戴天!” “师妹,我们一定要为你报仇!” “爹,小柔师姐真的已经……”宋之平也从人群中挤出,哭着扯住宋言袖口。 连之平都尚且泪眼婆娑,悲伤不已,更别提一直以来对她宠爱有加的徒弟们,他们个个神情激愤,誓要为叶小柔报仇。 宋言难掩心痛,亦为小柔之死沉痛,但此时他只能收拾情绪,正色道:“关于报仇之事,为师自有定论,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你们谁也不许擅自行动,否则一律以庄规处置,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众人就算有再多的不甘怨恨,也只能忍着气吞下。如此,在宋言的命令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各自散去。 当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展逸忍了又忍,终于暴发。 他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孟临卿衣襟,声音悲愤:“为什么!哥!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虽然对叶小柔越来越没有好感,但毕竟有多年同门情谊在里面,更没有想过要杀她。他痛心一个女孩的花样年华就此消逝,但更痛心的是孟临卿对于人命的漠然,他身上的杀戮戾气根本未曾更改,所有期待他能改邪归正的想法只是笑谈。 他原以为孟临卿愿意陪他回庄是愿意和他好好相处下去的,原来,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吗? 面对他的突然失控,孟临卿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但更多的还是恼怒。 他冷着脸抓住对方的手,毫不留情地将其甩开,回答他的,唯有沉默。 宋言做事向来果决明快,他轻叹一口气,疲惫道:“临卿,或者你愿意讲讲,你来名剑山庄真正的目的。” 孟临卿神色不变:“我要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宋言一听就明白这里的“她”指的是谁,当下,便将他所了解的事情全部如实告来。 孟临卿自始自终都蹙着眉头,神色莫辨。 宋言所讲的跟他所知道的差不多,从她进宫,封妃,知道的甚至比他还少,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直到最后,宋言却有一番话让兄弟二人震在当场。 “有一件事你们或许不曾知晓,你母亲在进宫前曾与一名男子一见如故,彼此倾心。” “什么?” “是谁?” 展逸与孟临卿自然震惊万分,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 哪知宋言却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只道:“云岫说她那时太小,只见过一两回,隐约知道他是京城人氏,容貌俊秀,且待人彬彬有礼。” 线索止于此,寥寥几句却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展逸手握成拳抵在下巴处,深深地皱起眉头。 难怪淑妃自进宫后就一直对皇帝不冷不热,原来是早已有了心上人。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他父皇究竟知不知道?而此事又与淑妃之死有没有关联? 孟临卿的脸色亦是格外阴沉,宋言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当一个最不可能也最合理的大胆猜测形成时,他神情一凛,霍得转身往外行去。 展逸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抓住,问道:“去哪?” 孟临卿死死盯着他,目光中寒意逼人,自薄唇吐出两字:“进宫。” ☆、心疼 凤凰嫇被救回来后,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 顾凌遥推门进来时,凤凰嫇不知何时已醒。 “将这药喝了。”顾凌遥将手中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汁放到桌上,并未看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凤凰嫇方才吃了点东西,精神好了一些,只不过仍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中穴道一样,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此时他长发披散,双目呆滞,呆在光线并不明亮的房间,更显得安静而阴沉。 “你叫什么?谁派你来的?”良久,凤凰嫇好像才惊觉他的存在似的,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声音沙哑的不像自己的。 “顾凌遥,是谁派我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日起,由我保护你的安全。” “呵。”他嗤笑一声,便闭口无言。 两人默默的。 顾凌遥皱了皱双眉,但也没有说什么,想着也许对方现在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就体贴的退出去,在他准备将门合上时,凤凰嫇却突然扭过头,立刻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嗯?”顾凌遥只好折回来,他知道对面那人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看,目光强烈的让人难以忽略,但他下意识回避过去。 没有人出声,顾凌遥被看得久了,终于忍不住朝他侧目,正巧碰上对方的双眼。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冰冷的,幽深的,隐隐被血丝洇成了红色,仿佛暗夜中觅食的恶狼,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渴望,危险而笃定。 顾凌遥经过这两天的亲密举动,尽管对方昏迷不醒并不知晓,但仍然觉得与他独处时有些不自在,本想不予理会,但凤凰嫇这副样子却让他不得不在意,有些无奈道:“怎么了。” 凤凰嫇紧了紧身上松垮垮的外衫,样子像要吃人:“你要走了?” 顾凌遥指着桌上的药碗:“没有,你先将药喝了。” 闻言,凤凰嫇紧绷的身体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他呼出一口气,抑头靠在床栏眯着眼说:“把它倒了,我不喝。” “什么?”顾凌遥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他一副无所无谓的样子顿时有些恼火,怒道:“我辛苦抓的药,又花了一个时辰才熬好,你现在跟我说不喝?你的伤不管了?不想活了?” 凤凰嫇仍然闭着眼睛,微弱的声音透出一股讽刺:“是啊,不活了,这药一看就很苦,我不喝。” 这是什么理由? 顾凌遥立刻恼了,他突然上前一步狠狠将盖到他腰间的薄被揪起来,冷冷地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下床到别处死去,要么将这药喝了,你选哪个?” 扣住他的手,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凤凰嫇也来了火,但他现在是个半死不活的伤患,没什么威胁力,头发乱,衣服也乱,就算睁大眼睛凶狠的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一看就是在酝酿滔天怒火,落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受伤的小兽在逞强而已,除了激起别人些微的同情心,也没有多大作用。 他就不明白怎么都这个时候还有人跟他作对,计较喝药这点小事有意思吗? 顾凌遥似乎忘了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两人离得这样近,凤凰嫇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他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像兔子,额上鬓角虚汗淋漓,有几缕垂在脸旁,修饰出姣好的面部线条,眸中似有火焰在跳,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将人吞噬烧毁。 这个人,明明都狼狈如斯了却还不甘示弱。 顾凌遥怔怔的,视线下移,忍不住落在他半敞的领口,精致的锁骨下面是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再往下,却被厚厚的纱布掩住,引人无限遐想。 昨晚两人肌肤相贴,暧昧拥抱的画面不期然浮现眼前,顾凌遥心头一跳,立刻像被烫伤一样迅速收回手,一股无名火随之涌上心头,烦燥不已,不知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他微微扭过头去,有些不耐烦道:“你究竟怎样才肯喝?” 凤凰嫇讽刺的看他一眼:“除非你喂我。” “你!”顾凌遥气结。 “不愿意吧,不愿意就走,反正我就这样了,烂命一条,死不死的又有什么所谓。”他挥着手像在赶苍蝇似的,但旁边那人却没有被赶走,反而是无可奈何僵在原地,看他明明身受重伤却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气得要命,同时还有一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怜惜。 过了一会儿,他走上前端起瓷碗,拿勺子搅了搅,觉得应该不会太烫,便坐到凤凰嫇旁边,别别扭扭道:“张嘴。” 凤凰嫇身体抖了一下,用一种无措而震惊的眼神看着他,都忘了要做什么。 直到顾凌遥又面无表情的催促了一声,这才像个孩子一样一步一个指令,愣愣地张开嘴。 又苦又臭的药汁入喉,凤凰嫇的脸立刻皱成一团,险些没吐出来。 “快喝。”他的样子好像很不耐烦,又一勺迅速递上。 凤凰嫇简直想哭:“好恶心……好难喝。” 顾凌遥眼一瞪,示意他别磨磳。 等到他将整碗药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喝下后,凤凰嫇已经累得快倒下去了,同时眼里被苦出了眼泪。 顾凌遥却似乎挺满意,脸色稍霁,放下手上的东西,然后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过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凤凰嫇维持着泪眼汪汪的模样,嘴巴微张,傻傻的,无法动弹。 顾凌遥轻咳一声,端正的脸上悄悄爬上一抹晕红,讪讪地收回手:“咳……你……头发乱了。” “哦。”凤凰嫇也有些尴尬,明明以前什么样的场面都认识过了,现在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举动觉得不好意思,也真是见了鬼了。他无意识的撩了撩垂到颊边的长发,突然一阵发怔,随后整个人都烦燥起来:“我的天,脏死了,臭死了。” 想到之前呆在那种又脏又臭的地方,里面蟑螂老鼠满地爬,他到现在还没有好好地洗过澡,就觉得全身上下好像有无数不知名的小虫在爬,痒得他差点整个人跳起来,他快急死了,但此刻仍然虚弱,只能有些而无力艰难的扯着身上的衣服,嘴里喃喃嫌弃道:“恶心,真恶心。” 眼看他这么一拉一扯的,胸襟敞得更大,就要从肩膀滑落了。顾凌遥按住他,硬梆梆地吐出一句话:“你又怎么了?” 凤凰嫇抬手虚虚地指了一下门,说:“叫人准备热水来,我……我要沐浴,现在,马上。” 顾凌遥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沐浴?现在?” 他小口小口的喘气,无比坚定的点点头。 顾凌遥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当屋子里摆上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时,凤凰嫇黯淡的双眼这才有了点光亮。 顾凌遥好心将自己一套没有穿过衣服借给他,本想退出去,但看着床上那人挣扎着要站起来后一副随时摔倒的样子,就实在移不开脚步。 凤凰嫇现在只想着快点把自己弄干净,什么也不顾了,硬是凭着一股蛮力站起来,哪知刚跨出一步,就整个人向前狠狠栽倒。 顾凌遥身影一闪,已眼疾手快抱住他。因担心弄到背上的伤口,他的胳膊是从他胸口环过去的,另一只掿在他腰上,牢牢将他稳住。 凤凰嫇被他半搂半抱在怀里,意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就觉格外气馁和难受,兼又扯到伤口,疼得眼眶微微发红。他死死地咬住唇,任凭那人将他抱回床上。 顾凌遥真是被他打败,他发现自己现在看不得这人受伤难过的样子,那会让他心里不舒服。 所以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帮你吧。” 所谓的帮,就是让凤凰嫇靠在床头,让一头长发垂下来。 他先用木梳将他头发理顺,然后用沾湿的布巾帮他从发根到发梢一缕缕擦过去。别看顾凌遥平时冷冷淡淡的,做起这种琐碎而枯燥的事情来丝毫没有半点不耐,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而且平缓。 凤凰嫇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舒服得快睡过去。 “凤凰嫇?凤凰嫇?”有谁在耳边低低叫他的名,凤凰嫇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把衣服脱了。” “什么?”凤凰嫇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睡迷糊出现幻听,傻呼呼的问了一句。 顾凌遥显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脸上的表情四平八稳的,连眉毛也不曾抬高一寸,但语气有些不自在道:“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动手?” 凤凰嫇这才醒过神来,觉得分外困窘,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嫣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自已来。” 他强忍着剧痛满头大汗地将上衣脱去,顾凌遥拧好的布巾就递过来了。 两人皆无话,屋子里静得让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顾凌遥自始自终都冷着一张脸,他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仔细而又小心地擦拭着他的身体,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或异样的眼神,仿佛他现在已化身为济世仁德的大夫,在他眼里只有伤者,没有性别之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凤凰嫇就越觉得尴尬难堪,短短的一柱香时间他却觉得过了千年百年那样久,直到对方的动作停下,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你……还要继续么?”顾凌遥斟酌着用词,神情终于有一丝犹豫,像是在紧张,也像是在抗拒什么。 凤凰嫇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他原本想拒绝,但身上黏腻的感觉他一刻也忍受不了,便轻轻嗯了一声。 顾凌遥内心似乎很犹豫,挣扎了一下才动手褪去他的裤子。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两条漂亮笔直的长腿慢慢出现在眼前,双腿的线条流畅漂亮,就如女子一般白皙修长,只是上面有隐隐几道旧伤痕,看不出是被什么所伤,但这么突兀的横亘在上面也显得格外刺目。 顾凌遥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是垂下的眼帘显和微微抿起的唇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不自在。 凤凰嫇将眼睛闭上,感觉到湿热的布巾贴在他下腹处然后向大腿滑去。 然后,对方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凤凰嫇有些疑惑,忍不住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却发现对方正盯着他下半身某处看,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你!”他的声音骤然拔高,狼狈的吼道:“看够了没有!”说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揪住旁边的被子就往那处挡,但显然都是徒劳。 对方已经全部欣赏完,这回转为看他气极败坏的脸,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好像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怜悯。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道切口,那道丑陋的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凤凰嫇无比悔恨懊恼,就像被人看到他身上最不堪最痛苦的回忆一样,这让他瞬间无地自容,本能就想不顾一切的去反击,以期捍卫自己。 “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滚出去!滚!”他已经气坏了,都已经忘记现在的处境,用极其恶劣语气说着毫无威胁力的话。 “你冷静点。”顾凌遥的脸色也开始有点难看。 凤凰嫇只觉眼眶发热,这道伤是他一辈子无法忘怀的酷刑,是一辈子的隐痛,日日提醒他那段生不如死的过往。他早就没有了男人的尊严,虽然之前就过着极其淫逸侈靡的日子,可是现在,被这个男人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目光看他,比捅他一刀还能受,他受不了。 凤凰嫇用手掌挡住了眼,觉得自己格外可笑,格外难堪。 顾凌遥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也不对,便起身离开,想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 屋子里一下子空了,静了。 凤凰嫇死死忍住的泪水终于滑落。 为什么要是他遇到这种事呢? 那天在监牢里,那些人摸到他那里的时候就跟捡到宝一样,他们怎么说来着,是的,他们大叫着:“快看,是个娘们,哈哈,老子就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娘们!” 然后他们争先恐后的撕扯他的衣服,直到发现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又嫌弃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许多,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话:晦气!长这么好看居然是个奄人! 奄人又怎么了?凭什么就要受别人侮辱!他巴不得那些人离他远远的,可是最后还是难以逃脱魔爪。 他也不知道老天究竟想如何,若要他的命就直接拿去好了,何必这样作践人呢? 凤凰嫇靠在床头,好像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目光直愣愣的盯着一旁的桌子。直到上面幽幽闪烁的一点寒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一把剪刀,被压在一捆纱布的下面,露出尖尖的一角,像在无声地向他招唤。 凤凰嫇看了许久,然后动作迟缓却又无比坚定的靠过去,用尽全力将它抓在手中。 如果,如果不是这张脸的话,他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凤凰嫇的眼里开始露出兴奋的亮光,好像终于让他找到解脱的方法,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高兴”的笑容。 他就这样微微笑着,心里甚至有种变态的快感,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拿着锋利无比的利器往脸上划去! “你做什么!”随着一声低喝,一道人影闪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将手中的利器一把迅速夺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凤凰嫇感觉到脸上微微的刺痛,原来是左眼下方被划下浅浅的一道,血很快渗了出来,最后坠成一颗刺目的血珠,欲落不落,在他原本姣美的脸上鲜艳的触目惊心。 直到现在凤凰嫇好像刚才梦魇中清醒过来,他开始感到吃痛,露出痛苦的表情。 顾凌遥表情凶狠的像要杀人,声色俱厉:“你刚才在做什么?想毁容?你疯了?” 若不是他不放心,默默在外面多看了几眼,现在这张脸要被划成什么样?他还准备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想到这里,顾凌遥就觉得有心有余悸,那种从头到脚都被彻骨寒意包围的感觉,差点令他心跳骤停。 凤凰嫇紧咬着煞白的嘴唇,不说话,不反抗。 顾凌遥改为捧住他的脸,用布巾按住他的伤口,动作还有点粗鲁,凤凰嫇随他折腾,除了将唇咬得更紧,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头,竟是表情木然,目光空洞,好像怎样都无所谓了。 顾凌遥气得不轻,见他这个样子,超加嗔怒,边帮他止血擦药,边冷道:“何必如此消极,刚才若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打算将这张脸划花?” 凤凰嫇嘴角扯开一抹讽刺的笑,凉凉道:“呵,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它?” 顾凌遥的动作一顿,专注的眼神停在他脸上,轻声道:“我只知道,这张脸很好看。” 这句话着实叫凤凰嫇愣了一下,他笑得更恨更苦:“好看?像我这种天生命苦的,只能沦为权高者的玩物,若是长得好一点,那就是灾难!是痛苦!你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 “我明白,你别说了,先冷静点。”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顾凌遥叫他冷静下来了,他发现凤凰嫇性情极端,容易感情用事,可能只是一点的轻微的刺激,都能引起他激烈的情绪起伏,理智全无,意志失控,不管不顾的像个孩子。 凤凰嫇眼眶发红,似乎累极了,没有再说什么,背对着他侧躺下,只有肩膀微微颤抖。 顾凌遥握紧拳头,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是谁?” “什么?”他答得很快,显然并没有睡着,声音柔柔的,带点鼻音。 “是谁对你做这种事?” 眼前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而是僵住了。 良久,才听他艰涩的吐出几个字:“丞相袁安之子,袁景怀。” “嗯。”清清冷冷的回答,随后就是关门,脚步离去的声音。 凤凰嫇睡到半夜才幽幽转醒,抬头猛然看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吓得差点没叫出来。 确切的说是看到顾凌遥和一个身体受制,已经鼻青脸肿,嘴巴被堵住不能发声的高大男人。 “怎么了……这是……”等到凤凰嫇看清那人时,顿时脑中轰一声一片空白,定眉定眼的僵在原地,完全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毁了他一生!他没日没夜的恨,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人,此刻竟就在他眼前! 凤凰嫇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出了他,就像在看一俱尸体,目光刹时变得极其冰冷,极其恶毒。 如果不是碍于他父亲朝庭官员的身份,他早就向他报仇。 他曾仔仔细细地幻想过,如果有一天,此人落在他手中,是要剥他的皮,拆他的骨,将他开膛剖腹切碎了喂狗才好,还是将天香楼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一遍,慢慢的,一点点的将他折磨至死。 袁景怀被阴冷的目光盯得心惊胆跳。他几年没见到凤凰嫇,一时只觉得他面熟,却如何也想不出来此人是谁。 此刻他双手无法动弹,双手被一股蛮力反剪在后,嘴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挣扎着呜呜叫嚷,看起来狼狈不堪。 “袁景怀,你可还记得我。”凤凰嫇双脚从床上垂落,本想站起,结果力不从心,只能用手紧紧抓住被单,好似抓得是他脖子,要将它掐碎:“看你样子,好像不记得了,这很伤我的心呐,我可是日日夜夜想你想得睡不着,便是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 袁景怀愣了一愣,脸上先是莫名其妙,再是迷惑,再是不可置信,最后神情巨变,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一旁的顾凌遥扯掉他嘴里的破布,一脚疾扫在他膝弯处,便听到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玉儿!是你吗玉儿!” 玉儿是凤凰嫇当年还在戏园里用的名字,当年他还年少,身材柔柔弱弱的,脸蛋儿更像女孩子一般,明眸皓齿,面若敷粉,秀美无匹。没想到经过这么些年,眼前这人已经长高了不少,身段风流,姿容更加妖冶美艳,更因心中仇怨层层而蒙上毒辣阴柔的邪魅之气,妖孽绝艳,令人观之忘俗。 袁景怀自诩阅尽花丛无数,但很少碰到能像当年的小孩儿那样令他惊艳难忘的,偶尔想起来也很是后悔当初将这美人弃于荒野不顾,如今再见他之样貌,更是悔得肠青肚绿。一双眼直直盯住他不放,心里居然又蠢蠢欲动。 “你闭嘴,这名字也是你叫的!”凤凰嫇怒火及心:“顾凌遥,教训他!狠狠地教训他!” 顾凌遥性格冷言疏淡,旁人总是容易将其忽略,却不知中在他温和平稳中也有令人心惊的冷酷风范。 袁景怀见他一脸煞气朝自己大步走来,吓得面色惨白,结结巴巴的叫嚷道:“你!你们谁敢动我……告诉你们,我爹是朝庭命官,敢动我一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顾凌遥冷冷一笑,突然抓住他双手,右手五指如钩掐住手腕处,然后用力一旋,只听“咔嚓”一声骨碎的声音,袁景怀的双手就被硬生生拧断了! “啊!”他惨叫一声,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凤凰嫇心里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这个人当年让他受尽侮辱,吃尽苦头,这点惩罚远远不够。 “顾凌遥,你帮我个忙,将他身上那个做孽的东西切了!” 此话一出,袁景怀连痛也不顾不得,差点没哭出来,哀哀切切的讨饶:“别!别!玉儿,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凤凰嫇看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就觉得格外痛快,袁景怀生性好色,终日无所事事只会流连风月,他今日偏不杀他,就要除去那做孽的东西,岂非让他比死还能难受? 顾凌遥眉眼平静,缓缓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 剑影挥舞之际,金星点点,碎布乱飞,眨眼的瞬间,袁景怀的下半身已不着一物。 他惊恐的大叫着,涕泪横流,可是双手已废,连护住那处都做不到,一声接一声的告饶:“大侠饶命!玉儿!玉儿!我错了!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不管他如何呼天抢地,对面的两人皆恍若未闻。 冷光一划!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洒在凤凰嫇脚下,他嫌恶的缩了缩双脚。 袁景怀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你想如何处置他?”顾凌遥将长剑擦拭干净,插入剑鞘,淡淡地问了一句。 大仇得报,凤凰嫇眯着眼睛笑起来,无比兴奋的说:“将他扔到长安大道上,这个时辰不会有人经过的,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造化了!呵呵,知道吗?他当年就是这么对我的,如今也叫他尝尝这种滋味。” 凤凰嫇嘴角上扬,笑颜如花,显得极为高兴。 顾凌遥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却有淡淡的怜惜涌上心头。 他突然很想抱住他。 ☆、重逢 皇帝听说太子回宫,还将孟临卿一并带回,不禁大喜,立即召见了二人。 谨华殿,东侧暖阁。 宫人们已经依照旨意悄无声息的退下了,展逸携了孟临卿静静站在翡翠销金帐幕之后,依稀能见到前方一道朦胧人影。今日父子三人再次碰面,个个各怀心事,心境大有不同。 四下寂然无声。 描龙绘凤的紫檀几上摆着摊开的批阅一半的奏折,旁边累得高高的奏折相距不足一尺之地摆着一口精致的白玉瓶,里头斜插一株新剪的红梅,此时已疏疏的开了两三朵。 洁白无暇的玉瓶,艳丽如焰的红梅,两相辉映之下,红得醒目,美得张扬,并伴随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 而角落里的黄金盘龙走凤宝鼎亦正燃着沉檀香,烟云袅翠,幽幽流动浮淌,这清冽幽微的香味低回而悠长,中人欲醉。 进了寒冬,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而此时此地,因地坑笼着火,却是令人感觉分外暖和。 紫檀几后方两道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孟临卿脸上,锐利地仿佛能洞悉一切。 天佑帝展定头戴镶玉嵌宝的双龙累丝金冠,身穿一身明黄盘领宽袖袍,前后两肩各有金织龙纹,昂首躬背,气势惊人,将皇帝衬托得霸气凛然,更添睥睨江山万民的威严。 直到孟临卿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皇帝这才施施然起身,掀开锦帐的时候一阵梅花清香扑鼻而来,他看着眼前之人,略带关切地问:“你的伤,无恙否?” 空气似乎凝窒,落针可闻。 幽幽檀香不绝如缕,笼罩着古朴而凝重的重重摆设。展逸感觉自己被热出微微的汗意,悄悄朝孟临卿使了个眼色,但对方选择视而不见,仍然保持着泠淡而疏离的神情,再无多余的言语。 皇帝竟也不恼,甚至还有些惊喜,低沉的嗓音包含着苦苦压抑的期待和激动:“怜儿,是你,对不对?” 孟临卿似乎被这熟悉的呼唤震住,心里只觉抗拒,他避开皇帝热切的目光,语气冷硬的说:“展怜已死,如今我之名字是孟临卿。” 这话无疑已经承认他便是当年的皇长子。 皇帝心中连日来困扰于心中的问题终于得到证实,一时之间,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包围了他。堂堂一国之君,竟因一句话而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他伸出双手按住孟临卿肩膀,孟临卿身体微晃,本想避开,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鬓角发白的发丝,终是忍耐着僵在原地。 当年他的母亲每每提及皇帝总是郁郁寡欢,连带着他也不太喜欢高高在上的父皇。但父皇对他百依百顺万般宠爱也是出自真心。 人非草木,他又如何能够一点感觉也无。 骤然见到本以为不在世上的儿子,百般言语,难描心中复杂情绪。 皇帝怔然而立,只觉高兴之外又有无限怅惘失落。是为了这些年错过的父子天伦时光,也是为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拒绝和冷漠。 不知道这些年展怜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已舍弃当初的身份,以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姿态来面对他。 “怜儿,是朕当年无法及时解救你,让你独自在外受苦,你是否在怪朕?” 孟临卿眸光寒意逼人:“我说过,我已不是展怜。” “是……朕知道,你是孟临卿……”皇帝喃喃回应,声音暗哑,心中的苦涩压抑不住。 眼前之人,墨发红衣,面容俊美,神情倨傲。 曾经魂牵梦绕的容颜仿佛近在咫尺,是心向往,是神寄处,是此生永远难忘的挚爱。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0节 望着他,只觉得感慰又怜惜。 他的皇长子从小就并不怎么与他亲厚,今日再度相逢,看他眼神,便知道与自己更陌生,更遥远了。 现在皇帝心里第一念头不是询问他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回思之后,只觉得事情充满蹊跷,他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他如此。 “临卿,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皱着眉头问道。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首次破例,可见情绪之激动。 “这话才是我要问你的!”孟临卿向前逼近一步,黑澄明亮的眼眸泛出森森的寒意,仿佛最恐怖的风暴正在酝酿,说出口的话更带着严厉的指责:“你真的相信我母妃会纵火自杀?这么多年了,你竟没有怀疑和猜忌,迟迟不再翻案,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定地认为她会去做这种傻事?” 皇帝的表情刹时变得不自在起来,似乎内心深处的隐痛被人毫不留情的剖开,他有些烦乱和恼怒,但令他如此揪心的是最疼爱的儿子,是以无法冲他发怒。 他之所以没有再调查下去,一半是因为当年宗人府审出的结果毫无破绽,还梦轩幸存的宫人一致咬定是淑妃将自己反锁在房内点的火,一半则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他亦愿意相信孟若瑶不是那种心性柔弱的女子,只是再怎么坚强的女子,一旦心里装了某个人,就会变得容易迷失,容易受伤。 他深知其中的隐情,却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个难以接受的秘密,哪怕面对儿子质问的眼神,张口却是无言。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孟临卿沉默着没有回答,只将视线投在对方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上。 皇帝有些失望的收回双手,继续道:“原先朕也以为当年之事没有错审,如今再见你出现,便知所有证据至此翻没。朕答应你定会好好彻查此事。”他将目光转向展逸:“一月之诺已过去大半,你出宫在外这些日子,可有何进展?” 展逸面有歉意:“禀父皇,目前仍在调查之中,儿臣确实觉得有一二件事情存在疑点,却苦于没有证据,除此之外,尚未有重大发现。” “朕会多指派人助你,你要抓紧时间办妥此事!”皇帝威严下令。 展逸躬身作辑:“儿臣尊旨。” “不必。”孟临卿突然开口断然拒绝,皇帝方才欲言又止的表现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如今在他看来,是谁都不可信:“此事我会自己调查清楚。” “这……哥你……”展逸面露迟疑。 皇帝收敛了情绪,望着孟临卿,再三审视,终是允了下来。 孟临卿不愿与皇帝父子相认,皇帝也不能勉强他。现在在他看来,只要孟临卿肯留在宫中,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自己都会尽力满足。 孟临卿见皇帝已亲口答应,不欲多说,淡然告辞。 皇帝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也只好先让他以太子之好友的身份回东宫住下,并下旨命人好生招待,礼遇隆重。 回到太子殿,展逸将无关人员摒退出去,默默打量孟临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慢慢道:“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接下打算如何?” 孟临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不是曾奉命去调查我母妃之事?或许你知道得更多,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内,朝中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 展逸略有怔愣,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会向自己询问问题。 既然对方难得开口,展逸岂有知而不言的道理,立即将自己所知的几件大事,要事向他告来。 孟临卿仔细聆听,终于让他抓住了几个或许有用的线索。 天佑二年,曾国来犯,新帝掌权,朝野动荡,可谓是内忧外患,当时还是逍遥王爷的展离自请率兵出征。 天佑四年,昭王领二十万兵直攻到曾国都城,逼得曾王称臣,从此两国南北分疆,暂止兵戈。 而她的母亲正是天佑三年进的宫,这个时段巧恰就是昭王展离人不在京城的时候。 他会怀疑展离,一方面是宋言对他的描述,说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展离在这方面确实做得完美,教人挑不出错。就是在他生气动怒,用尽手段折磨他的时候,也是笑得人畜无害,十分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 还有一方面就是展离对皇帝的恨,那种恨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庞大到可以促使他用了将近十五的时间来精心布局一切,野心勃勃,步步为营,只等着有朝一日将整个王朝彻底推翻, 天下有谁不知道当朝皇帝与昭王手足情深,感情甚笃。之前昭王并无心朝政,否则也不会助展定登上皇位,突然会对他心生怨恨,思来想去也只有横刀夺爱这一点说得通了。 关于他母亲之前这一段情,也许皇帝是知情的! 孟临卿微微眯起双眼,眸光寒砭入骨。 展逸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突然瞧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隐有不安。 后来,两人一起去了趟宗人府。 有了皇帝的旨意,宗人府尹不敢怠慢,配合他们交出当年记录的旧案,两人一起在书案前认真看了起来。 里面记录的无非就是案发的情况,遇难名单以及受审的犯人。 天佑十年九月,还梦轩于半夜失火。重伤的有五人,丧命的宫女和太监一共是十七人,另有幼童三名,这几个孩子是当年皇帝亲自挑选入宫与他作陪的,没想到却也无辜受害。 孟临卿将这薄薄的两页纸看了几遍,直到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名字映入线视。 孟临卿眼神一暗,许多尘封的往事轰然涌入脑海,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道模糊的场景,把他扯入回忆的漩涡。 他默默握紧掌心。 洪袖。 依稀记得是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宫女,平时做事细心体贴,自他懂事起,这女子便一直服侍在他母妃左右。 那一晚,他被困在冲天火焰中走投无路,隔着一扇紧锁的大门,还能听到母亲细细的哭泣,一声声充满沉重的悲伤。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那扇门,滚滚浓烟自门隙中涌出来,他被呛得直咳嗽。 四周都是火,炽热的火舌似要窜上来,一股作气将他们包围。 危急存亡之秋,人人只顾着夺路逃生,没有任何一人顾得了他。 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着母亲的哭声,心里只有满满的绝望。 直到一条纤细手臂自后方伸过来将他抱住,洪袖略有脏污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满头大汗,声音急促的说:“殿下,奴婢带您离开此地!” 她抱着他趁乱狂奔离去,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对方的意图,惊恐得大哭大叫:“我不要!我要和母妃在一起!我不要离开!” 洪袖将他嘴巴死命捂住,和他说了许多话他都不太记得,他只记得她脸上惊惶失措的表情,似乎有未知的更强大的危险就在他们身后。 所有宫人们全部涌到还梦轩去救火,没有人发现他们,洪袖用身体将他掩住,然后带他往人烟稀少的小道上跑去。 他趴在洪袖的肩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还梦轩越来越远。 母亲那道孤立单薄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中。她穿着的那件殷红色的衣裳被夜色染成了冷清的暗黑,在狂怒的风中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 他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延绵数十丈的天际被染成了浓浓的血色。 ☆、温暖 阴霾重重的记忆拨云见日,点滴尽是悲凄。 过往是遗憾,是无奈,是多年来不敢触及的伤口。 孟临卿不知是不是有意,竟将这段回忆尘封于流逝的时光之中,直到现在,突然看到洪袖的名字,他才能将当时的情景拼凑完整。 那晚,洪袖还未来得及将他带出宫去便在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那两名侍卫不知在暗中跟踪他们多久,直到洪袖奔至一个绝对隐秘的拐角时,诡异身影挟带浓烈杀气闪身至跟前,二人五官皆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杀气却如细密铺张的网将他们紧紧锁住,煞气磅礴,仿佛恶鬼降临。 “将他放下。”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声音沙沙的,充满恐怖的威胁,听了直教人脊背发寒。 “休想!”洪袖惊怒交加,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摆开架式,袖中霍然滑出一柄锋利淬寒的匕首:犀利盛怒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今日谁也不许挡我的路!” 看似柔弱的身体竟也迸发出一股绝决凌厉的力量,骤然暴起,杀了过去。 那两人轻蔑一笑,脚尖掠地,手腕急抖,飞身出剑! 漆黑的夜,双方人影错身交划在阴暗角落里,为了能够将他抢夺,战得不可开交,四野愁惨! 之前他以为两人是展离事先布置在宫中的眼线,如今看来,该是安插在了还梦轩中,否则怎么会在他出事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就出现在面前。 洪袖的武功不差,但显然那两人更胜一筹。几个回合下来她便重伤倒地,惊恐而不甘的看着他们,脸色死一般的苍白。 后来,他已无暇顾及那女人的生命安危,因为他自己在不久后也陷入了绝望地狱的深渊。 他被人秘密带往北方接受极严厉极残酷的训练,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多年。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那样久,久到他初入世的时候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人交谈。 再后来,展离费尽心血将他推上教主之位。 永宁紫云巅上,他站在最高处,张开双臂,接受上万教众诚心跪拜。 寒风刺骨,凛凛如同刀割,将他身后黑色的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浑身戾气深沉,脸上的线条坚毅冰冷。 目光过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震,只这一眼,便令底下万众浑身的血液都莫名的沸腾起来。 那一刻,他如君临天下一般,那样的高高在上,非凡气势,威迫四方。 呼呼风啸中,所有人齐齐振臂高呼,刹时间声动九宵,犹如雷声贯耳:“孟教主神功盖世!纵横天下!我等誓死追随教主!” “我等誓死追随教主!” 人人情绪高昂,邪焰高涨,此后入世带给中原武林的,便是数不清的血腥屠杀。 曾经洪亮高亢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一声叠过一声,久久不消。 孟临卿放下手中的泛黄的旧籍,微微出神。 现在他已经没有当初的雄心壮志,尤其在认清展离的算计之后,只觉得莫大的讽刺和愤懑充斥在胸膛,要用极大的意志克制着才没有作出异常的举动。 毫无疑问,洪袖必然是被展离灭口,如今她的名字和自己的一样,记在丧生的名单之上。 洪袖之死固然可疑,但她本身的行为更可疑。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妃的贴身侍女竟然如此深藏不露,且她当时与其说是救他,倒更不如说是为了擒住他,准备将他送往某个地方。 否则,若在当时,她能以一已之身奔赴险境救了皇长子一命,单凭这点到皇帝面前领赏,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绝对少不了的,可她当时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特意避开众人暗中行事。 她究竟想带他去哪里?既然不是展离派来的,那又会谁? 想至此处,孟临卿心下一凛,不同自主的朝身旁紧挨他的人投去意味深长的视线。 展逸似有所感,抬头便与他目光相触,不由温和一笑,轻轻用肩膀撞他一下:“怎么了?” 见对方没有说笑的心情,似乎还心事重重的样子,展逸也跟着严肃起来,道:“这上面的人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对,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 孟临卿紧盯着他,那专注的样子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展逸坦然接受对方的审视,唇边笑容清浅。 孟临卿知道他或许真的并没有对自己有所隐瞒,是以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避开了视线,对着窗外出神。 他这样的反应才真是要人命,展逸特别不喜欢孟临卿对他有所隐瞒的样子,特别是这种时候,好像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表剖心忠,对方都不肯轻易相信他,将他拒之心门之下。 他抓住孟临卿的手,向他挨得更近,强势而霸道的说:“哥,我说要查清真相并不是说说而已,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妨将心中所想说与我听,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或者说,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只要能帮到的,我绝对义不容辞。” 对方坚定而认真的语气神态让孟临卿一时忘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抽回手,勾起的嘴角,绽放一个似凉薄,似嘲讽的冷笑。 时辰还早,但天色却暗沉下来。 展逸无比心灰意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临卿仍然不为所动,当真心如铁石,冷若冰霜,如何也不肯为他软化一分。 既然此处并无新的线索,两人只好告辞离去。 出了宗人府,展逸与孟临卿一人一乘暖骄,由数十名宫奴簇拥着,慢悠悠的返回太子殿。 外面天寒地冻,展逸单手支着下巴,只听闻随侍者有序的脚步声,连风声也轻了不少,但他的心却使终静不下来。 一时烦闷,便探手掀开窗帘一角,忽觉面上莹莹一凉,忍不住抬头向上望去,不由惊喜地发现天空竟然下雪了。 “停轿。”太子一声令下,两乘暖轿立刻依言停在原地。领头的太监带领众奴垂手而立在两旁,低头哈腰,听候差遣。 孟临卿正疑惑间,冷不妨面前的门帘被一把掀开,但见:双眼若桃花,唇角绽笑颜。展逸十分欢喜的朝他靠近,声音温润悦耳:“哥,你看,下雪了。” 说完不待他作答,笑呤呤地将他牵出暖轿,抬眼一看,果然可见天上白雪如棉如絮,飘飘扬扬地下着,轻盈无声。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展逸无比庆兴能与他一同欣赏,并未错过。 他的哥哥自幼喜欢雪天,小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哥哥静静坐在廊下,独自赏雪的身影。等雪下得大了,他便会拿着铁锹到梅树下一本正经地堆雪人。 那时他那么小,堆的雪人也小小的,只能大概猜出个人形,说真的,一点都不精致好看,可那股认真的劲儿却好像在做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样。 而他也像个傻瓜一样在旁边看一整天。 陈年旧梦虽然坎坷伤感,但总有二三事在心中带来朴实的温暖,沉浸在过去温馨美好的回忆中,展逸禁不住微微笑了,伸手接住这不请自来的如粉如沙的白雪。 风声呼呼。 雪,洁白如玉,纷纷扬扬地从天上落下,漫天卷地,一簇簇,一点点落在眼前所见的漫石铺就的甬道上,倾刻就将其染白。 金碧辉皇的宫殿中,一切亭台楼阁皆是精心布置,玲珑精致。金色的琉璃顶亦覆盖点点雪花,远远望去,晶莹闪耀, 早有伶俐的宫奴张了伞高举于太子头顶,为他遮挡风雪。 展逸将那伞接过,举目四望,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永福门的附近,走过这里,穿过御花园,再经凌波殿,便能到达太子殿。 这一程虽不近,但沿途皆是锦绣乾坤,一步一景,便这么和孟临卿一道缓慢步行回去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便命令道:“不用你们伺候了,都退下吧,本王要陪同孟公子赏雪去。” 言罢,动作自然的揽过孟临卿的肩膀,迎着随风飘来的雪花,并肩而行。 白色的油纸伞,上面用水墨淋漓挥运了九鱼戏荷图,不施颜色,当中只有两三朵花瓣尖上轻轻扫了一点淡红,当如画龙点睛,整幅画淡雅柔美,可见韵致。 孟临卿一身烈焰似的红,安安静静的行走于古朴伞下,冷冷白光透过伞面在他俊美无匹脸上添一层轻薄的莹白,映得他神色愈加冷淡。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 一开始零零落落的雪花慢慢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落,飘飘洒洒,绵绵无声的落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一时之间,他仿佛又置身在北方的万灵山脚下,那里天寒地冻,终年飘雪。目之所极,唯有白雪皑皑,茫茫无际。 他被囚禁在山中唯一个可避风的洞穴里,负责看守他的人虽然只有数名,但他们武功高强,冷血无情,除了日常的吃穿供给,不会有多余的一句话,一个眼神。 他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逃不了。 每过一年,展离便会寻来一名江湖上顶级的高手与他比试。条件只有一个,败者——死。 为了活下去,他只能终日对着刻好的满壁武功心法,不知疲惫的修练,直到杀死每一个威胁到他之性命之人,直到他武脉混乱,直到他终于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他才终于重获自由,却也导致寒毒侵体,终成隐患。 雪,又是雪。 他讨厌下雪天,天地间什么都被这种死气沉沉的苍白所覆盖掩没,周遭全无一丝生气。 人,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境界,那么冷寂,那么安静,那么孤独,身边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连心跳都纤微可闻。 四肢麻木了,血液被冻住了,无法动弹,是看不到出路的绝望,是被所有人遗忘的怨恨。 “哥。”一声轻柔呼唤将他唤回现实,孟临卿过了好一会儿才分清现实和幻觉。 抬起眼帘,像还没有彻底醒神那般略带迷茫的看着出声的人。 展逸还是笑得和从前一样温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孟临卿的不对劲。 他眉头紧锁,脸色煞白。就连身体都在轻轻颤抖,好像是被冷到了。“你没事吧。”展逸将伞往他那边倾斜过去,另一只手心疼地将他搂得更紧一些,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温暖气息不管人要或不要,只将他密密包围住了。 孟临卿猛得呼吸一窒,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勾起无数情潮暗涌。 展逸眸光似水,深深的看着他,带笑的声音低得仿若催眠一般,贴近他耳边问:“想什么这样出神?” 在想什么?孟临卿被他问得恍惚了一下。 雪自上方温柔地飘落,轻盈飘渺、婉转流连,没有寒风刺骨,没有刀剑加身,他就站在这广阔而幽静的皇宫中,身边熟悉的人为他细心的撑起一把伞,眉目温柔的望着他。 是的,他早已离开曾经的噩梦,回到了这里。这个人,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其他孩子相处的相处的时候,他就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了。 孟临卿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微怔的表情将展逸的心中的冰雪都一一消融了,他眉眼含笑,趁着孟临卿毫无防备之时执过对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滑进对方指缝间,紧紧扣住。 宽大的衣袖掩住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翩翩起舞的雪花中,两道一红一紫的身影沿着曼石甬道静静行走,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皇帝喜爱梅花,一路可见成片傲然挺立寒风雪中的梅花,正值梅花绽放的时节,一朵朵娇艳的堆在枝头,那似火一般的鲜红顿时成为灰白天地间最触目惊心的一抹颜色,清冷绝美。 雪花轻轻绕着它们起舞,芬芳四溢,甜美醉人。 两人一路无话,却是无声胜有声。不知不觉,太子殿已在眼前。 一众宫奴婢女全部闻声出门跪迎。 站在九重台阶上,展逸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美伦美奂的景物没有赏够,更重要的是孟临卿收敛了平时的阴狠戾气,心平气和的样子没有看够,他真不想离开。 有些不舍的松开那微凉纤细的手,掌心里空荡荡的,展逸一时觉得失落不已。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化为一句略带戏谑的叮嘱:“临卿,你先进去,我尚有要事,待办妥后再来陪你,记得,要乖乖等我哦。” 说完,凑到对方脸旁就想偷一个香吻。 孟临卿惊觉他的意图,脸色不善的偏过头去,抬手便欲来挡。 展逸脸上笑容加深,自然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招,眼疾手快的抓住他,顺势将他扯了过来,在他柔软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轻轻的一吻。 孟临卿瞪圆了双眼。 这人总是一逮住机会就对他动手动脚,实在可恶。他心生怒意,运劲提掌,向展逸的胸口击来。那略显急促的呼吸,泛红的脸颊,分明是已经恼羞成怒了。 展逸连忙闪身避开,堪堪捡回一条小命。第二招已经紧随而至。 看到对方不肯轻饶,穷追猛打的样子,展逸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已经得偿所愿,自然还是欢喜多过失望的。 “别生气,别生气嘛,你要是觉得吃了亏的话,晚上等我回来,我一定加倍补偿你。”他特意将‘补偿’字咬重,配合着嘴角不怀好意的笑,令人一眼就能看出其居心不良。 满意的看到孟临卿的脸色变了再变,几乎变成恼恨窘迫的绯红了,展逸哈哈一笑,在对方忍耐着没有出招将他撕成碎片时,识相的抽身离去。 “我很快便会回来。” 苍茫大雪中,伞下颀长俊逸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被风雪掩埋。 孟临卿垂手而去,静静远眺,内心一阵涩然。 ☆、柔情 展逸狠心撇下孟临卿,冒着一路的风雪独自一人来到丽央宫。 丽央宫门口的侍卫及太监见到太子皆齐齐跪下行礼,展逸脚下步伐不变,匆匆应了一声算是免了他们的礼。前脚刚踏进大门,便见母妃的贴身侍女书翠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屈膝一福:“太子殿下吉祥。” 展逸点点头,书翠便伶俐地接过他手中的伞,细心收好,见太子朝里头望去,不由抿嘴一笑,小声道:“殿下,您总算来了,娘娘等了您许久呢。” “哈,那我可得赶紧了。” 展逸心虚得很,不敢耽搁,侍女书翠亦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小心引着太子进入东阁。 贵妃居住的丽央宫形制仅次皇后的后宫,宏伟大气,东西两侧分别有东阁、西阁。东阁内有瑶光殿,平日里娘娘便居住于此处。转进殿内,只见云顶檀木作梁,青瓦浮窗,玉石墙板,地铺上好的白玉,倒映着宝顶上的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晶莹透亮的光芒莹莹闪耀,光明如烛。 前面是光华流转的珍珠垂帘,书翠向前一步将其小心拢起,随后而至的展逸只觉和一股异香扑面,一抬头,远远就见袅袅雾气笼罩着一道纤细婀娜身影。 贵妃林氏端坐于紫檀方桌旁,眉目皆隐在云烟之后,不露半点端倪。 再近几步,只见贵妃身穿深青色宽袖纻丝牡丹暗纹长裙,发鬓高挽,中正饰一朵华美珠牡丹花,间缀数朵珠花金钿,右边斜插一枝金凤簪,凤口衔一串红蓝宝石穿成的珠络。与领缘袖口的金织凤凰纹样相得益彰,显得雍容华贵且庄重大方。 今日贵妃不像平时那样,一见太子回宫就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嘘寒问暖,端端正正的坐在宝座之上,神态平静得令人心中惴惴。 一见母妃如此,太子便知道她这是动了怒,连忙向前深深作揖:“见过母妃,不知母妃最近可安好?” 林贵妃抬起手,似乎觉得疲倦,涂得鲜红的指尖轻点额角,懒懒地道:“安不安好的,太子殿下还会在意么?” “这话说的,可伤儿子的心了,我一向最是记挂着母妃,怎会不在意?”展逸最怕的就是他的母妃生气,连忙凑至贵妃跟前,笑得眉眼弯弯,就差没像小时候那样扯着她的袖子撒娇了:“你看,我才一回宫不就紧赶着过来给你请安了么?” 林贵妃绷紧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不过怕太子见了又得意起来,随即板下脸,似嗔似怨的瞥他一眼。 林贵妃国色天香,眉目如画,千万风情悉数堆于眼角眉梢,若是忽然沉下脸来,当如春梅绽雪,连根根卷翘的长睫都带上一点厉色,不紧不慢道:“哦?是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书翠?” 一直静候在旁的侍女书翠忙低头轻答:“回娘娘,是酉时。” 林贵妃看着太子,似笑非笑地道:“今儿一大早便闻太子回宫的消息,我心里实在欢喜的很,中午还未到时辰便吩咐了下去,让御膳房再加两道你平时里爱吃的燕窝鸡丝汤和糟蒸鲥鱼,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菜也凉了,心也凉了,都不见你半个人影,可见母妃在你心中是多么无足轻重了。” 母妃责备的眼神和幽幽的语气,双重夹击之下,太子冷汗都下来了,只能可怜兮兮的顾左右而闻他:“都怨儿子没口福,现在再跟母妃讨一杯热茶不知可否,唉,外风凄风厉雪的,我这一路急急的走来,现在真冷得浑身直发抖。” 果然,一听这话,林贵妃也没空和他计较了,不再端着架子,轻喝道:“书翠,还不快奉茶?” 说完,将太子拉到跟前仔细打量,又急又气的责备道:“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竟让太子一人冒着风雪前来,也不知道备上暖轿若是冻坏了太子金躯该如何是好,不行,明日我便将他们都打发进积善堂,再挑几个机灵醒目的……” “好了。”太子哭笑不得的打断她:“是我自己急着赶来见你的,要是召了暖轿,凭这些奴才慢吞吞的脚程走过来,这天可就真的要黑了,你不是也很想早点见到我吗?” 正说话间,就见书翠沏好了茶过来,展逸往旁边大马金刀的一坐,端起茶盏细细品尝,抬偷偷瞥见林贵妃无奈地摇头叹气,但脸上已经没什么怒气了,知道这一关总算顺利过去,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展逸喝完了茶,林贵妃使了个眼色让书翠退下,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心里三三两两的皆是挥之不去的担忧,问道:“逸儿,你此番回宫又带回了什么人?” “哈,此人你也见过,便是孟临卿。”说起孟临卿,展逸顿时来了兴致,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雀跃:“他肯跟我回宫,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若他能一直留在宫中就好了。” 林贵妃虽然早已知事情的起因始末,但此刻听到展逸如是说道,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孟临卿御花园行刺一事,皇帝不可能毫不知情,但事后竟一点表示也无,不仅如此,经过此事以后皇帝好像查觉到了什么,待她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虽然从前也并不如何宠爱,但对她是客气归客气,偶尔也有体贴的一面,现在是几乎将她彻底忽视,距离上次皇帝临幸丽央宫已过了半月之久。 皇帝如此,太子亦是如此!她将后半生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现在他三言两语就轻松打碎她所有希冀,只觉得这个寄托是如此渺茫不可靠。 他的儿子为什么要将这个祸害带回宫中?! 心里尖锐的诘问在咆哮,林贵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平时一般柔婉,但微微发颤的尾音却汇露了心中强烈的不安,她听到自己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你希望他能来,那么我呢?” 展逸被她问得一愕,眼睁睁看着他的母亲脸上露出一个凄凉的苦笑,无比伤心地问:“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你母妃的安危了么?”她说完,默默红了眼眶,想来是难过的紧了。 展逸不由一阵懊恼,真是该死,他差点忘了,上回孟临卿无故举剑杀人,当时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母亲恐怕难逃一死。如今他将孟临卿带来,相当于带回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难怪母亲会如此伤心忧虑。 “你放心,孟临卿只想回来调查当年淑妃纵火之迷,我会片刻不离的盯紧他,尽快揪出幕后凶手,不让他做出任何伤人之事。” 展逸还是不愿将孟临卿想得太恶毒,他知道他这些年流落在外,孤苦伶仃,不知受了多少磨难,以至于初见他时只觉得他狠虐无情,对每个人充满了仇恨。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自己要是再将他往外推,那还是人吗?况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孟临卿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变化了许多,甚至能与他一同品茶论武赏雪,只怕再过不久便能一起“谈心”了,他怎么可能再将他拒之门外不理,功亏一篑呢? 林贵妃知道劝说无望,心下黯然,只得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逸儿,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为他着想,他究竟是何人,与淑妃又有什么关系?” 展逸这才想起自己在这说了老半天,最重要事的却只字未提,不由笑了:“我方才忘记说了,孟临卿便是我哥哥,展怜呐。” 贵妃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但亲耳听他从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非常震撼,非常不真实,过了好一会儿,才绞紧手中的帕子,露出惊惧,不可置信的眼神:“展怜?那孩子还在?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错,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好大一跳,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哥哥能够回来已是万幸,眼下我只盼能够尽快断案,除魔诛邪,真正还他们一个公道才好。” 贵妃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浅淡的,颤悠悠的笑容:“嗯,你说的对,展怜那孩子,虽然从小就沉默寡言,但却十分聪明懂事,出了那事我也心疼。现在能回来当然最好,只不过……你父皇可知晓此事?” 展逸没有发现他母亲的异常,仍笑吟吟道:“父皇已见过哥哥,自然是十分欢喜。还答应让他亲自调查此事呢。” 贵妃瞪大双眼,脸色煞白,一副遭受深重打击的模样,幽幽地问:“你父皇也知道了?” “是。”展逸终于发现母亲的不对劲,慌忙站起来,将她扶住:“母妃,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贵妃摇了摇头,不说话。 若只是哪里不舒服便好了,挨一挨也许就能过去。 但眼下,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就如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抵在胸口,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那刀尖如此来势汹汹,居心险恶,逼的她毫无反手之力,心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简直手脚冰冷,心肝直颤,只能垂下头,右手按在前额,摆手道:“你别急,我没事,方才突然听闻大皇子回来,一时过于激动,觉得头有点泛晕,大概是因为这些日子偶尔没有睡好,休息一会儿就没事。” 展逸还是不放心,迟疑道:“怎么会没有睡好?传御医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无碍,我就是一个人整日闲散,无所事事,所以容易多思多虑。你若肯常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我呀,说不定就能忘却烦恼,沾枕即睡了。”说完,弯起雾蒙蒙的桃花眼,露出一抹苦涩恍惚的淡笑来。 展逸虽然有时总是没个正经太子的样子,但本质上绝对是个孝顺儿子。 林贵妃这番惘然若失的话语虽轻飘飘的,并不尖锐犀利,却如沉甸甸的一巴掌拍在展逸脸上,刹时便火辣辣的痛起来。 他看到母亲精致的妆容下也掩不住的一丝苍白疲倦,不由一阵心疼,单手轻扶着她肩膀,温声道:“都是儿子不好,以后我一定常来陪侍母妃,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憋在心里胡思乱想,对别人或许有所保留,我可是你亲亲儿子,一定洗耳恭听,为你排忧解闷。” 林贵妃拍拍他放在肩头的手,依然心事重重,摇头不语。 掌灯时分,展逸履行了承诺,老老实实的陪林贵妃吃了顿丰富膳食,又陪她闲话了好一会儿家常,直到林贵妃心情好转,重展笑颜,才敢告辞离开。 这回,林贵妃坚决不让他再风里来雪里去了,特意召了暖轿,亲眼见他坐进去才肯放心。 抬轿的太监都是受过训练的,脚程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步伐一致平平稳稳地走在积了一层薄雪的甬道上,完全不能体会里面的人归心似箭。 回到太子寝宫,发现宫人们都被遣到外面守着,一切与上回并无二致,展逸几乎能想象出孟临卿如何冷着脸将他们吓退的情景,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亦涌起一股甜甜的暖意。 吩咐了所有人无召不得进入之后,展逸便略带期待紧张的走了进去。 夜沉如墨,室内燃着几盏六角宫灯,烛火如豆,笼在一层绢纱之中,散发出来的光显得昏黄朦胧。展逸放轻脚步,转过一扇紫檀浮雕山水髹金屏风后,便见九重轻纱之后一道安静清冷,好看得不真实的身影。 确认孟临卿并未擅自离开之后,展逸心里何等的欣慰欢喜自不必言说。而更令他惊喜的是,他发现孟临卿身上正随意披着一件蓝色锦袍,于太子龙床上闭目盘膝而坐,调整内息,自我修练。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上的那件衣服是自己的! 八成是孟临卿觉得冷,就随手拿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衣服来穿,也不管那是不是他曾经几次想要杀之而快的人的物件。 展逸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开心,真想直接上前将他扑倒,做各种脸红心跳的事,不过也只是想想,给他十个胆也不敢随便上前打扰。 只好趁着孟临卿修练的这段时间,依依不舍地去了旁边隔着一道石墙的浴池,飘飘然,晕晕乎乎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待洗得一身香喷喷,暖烘烘的回来之后,才发现孟临卿不知道何时已经睡了,里头仅留的一盏烛火只余一点点,将熄未熄,莹莹照亮一小角。 夜很冷,也很静。 墙角矮桌上的盘龙铜炉中燃着熏香,于静夜中吐出缕缕幽香,久久不灭,令人只觉温馨静谧。 展逸微微一笑,双手拨开轻纱,一步一步向里走去,脚下的石砖洁净澄亮的能映出他的身影,模糊的一道淡淡白影。 越走越近,他终于看到了那人。 孟临卿正背对着他躺下,呼吸清浅绵长。 展逸站在床边,静立不动,默默注视着他寂寥的身影,突然就感觉到了笼在他身上的黑暗和孤独,那么深沉的,沉入无声无息的冻结,只要稍稍细想下去,就会觉得心惊惶恐。 于是他想也没想,快速钻进被窝,猝不及防地他紧紧抱住。 孟临卿睡眠极浅,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警觉到了,但他方才耗费不少心神,正是困倦,只想好好睡一觉,哪知那该死的家伙竟敢得寸进寸,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你做什么?”孟临卿拍掉他的手,扭头瞪他。 昏昧烛火下,看不太清他愤怒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跳跃着一簇燃烧的火焰。 展逸忍不住抬手挡住他的眼,感觉长长的睫毛划过掌心,心里最软的角落仿佛也被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生出说不出的许多怜惜来:“不是让你等我么,你倒好,竟撇下我自己先睡了。” 孟临卿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重新背对他躺好,连一个冷眼冷笑也不屑给了。 展逸却不在意,轻笑一声,没脸没皮贴上他僵硬而发冷的身体,抱住了就不撒手。 “放开!”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 背后轻佻开口:“别这么凶嘛,今日在门口惹你生气,为了作补偿,我决定今晚将我自已,交付于你,你说好不好?” 孟临卿呼吸一窒,怒由五脏燃:“你闭嘴!” “不要,哥,我可是很认真的。”展逸抱得更紧,几乎半边身体压在他身上,将头埋于对方肩窝处,孟临卿深深皱起眉头,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愤然起身,出掌狠辟不留命。 展逸早料到似的,比他更快的抓住他的手,死死扣在孟临卿身体两侧。 孟临卿抿唇,冷冽的双眼紧盯着他:“你找死。” “哥,你别争了,你也争不过我。” “闭嘴!”孟临卿挣脱一只手招呼过来,招数狠厉凝重。 展逸见他动了杀意,凝神以对不敢稍有大意;两人掌来掌往,战得不可开交,展逸唯恐打伤对方,神意稍弛,即逢厉掌迎面击来… 展逸心下大惊,凝力于掌,几招卸下对方之力,轻声道:“别这么无情,我都主动投怀送抱了,你还想怎么样。”他这个样子真是委屈极了。 “哼”。孟临卿气极反笑,恨不能将他的嘴给封住,这家伙总是口无遮拦的,天知道他等一下又会冒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简直可恶至极,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展逸天生具备绝佳的练武天赋,武学震慑当世,偏偏孟临卿也不弱,较量之间,枕头被子散了一地,还是未分胜负。 展逸扭着他的胳膊,将他半压在身体底下,孟临卿亦动弹不得,而他也不能松手,两人僵持着,气氛凝重之中竟还挟带一丝莫名暧昧。 “混蛋!”孟临卿额头汗津津的,呼吸不稳,明明有些狼狈,气势倒是不弱。 展逸盯着他,突然灵机一动,俯下身探出舌尖在他右边耳朵上轻轻一舔,果然孟临卿蓦地浑身一颤,气势一下弱了下来:“你!该死!”他咬牙怒目而视,连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浑身不受控制的微微战栗。 展逸趁机将他抱起来:“傻瓜,都说了你争不过我!” 孟临卿怒火攻心,被他往床上一摔,立即弹跳而起,惊鸿杀招扑面而来,展逸眼疾手快,一下将他按住:“别闹,不然等一下我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孟临卿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见他只穿着白色睡袍,方才的争斗令交领的睡袍敞开,露出大片结实洁白的胸膛,突然冷冷一笑:“是吗?” ☆、缠绵 展逸一愣,还没有领悟孟临卿话中的意思,下一刻,孟临卿已挣脱他的束缚,反手勾住他的脖项,用劲一勒,将他整个人扯了下来。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脸挨得很近,几乎鼻尖互抵。 不甚明亮的光线中,孟临卿长发四散,几缕垂在白皙的脸旁,黑漆漆的双眼微微地眯起,弯起的嘴角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别的什么,却将他的张狂恣肆展现得淋漓尽致,便是屈之身下也不减丝毫气势。 展逸懵头转向的,对方不施任何手段,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他意乱情迷,不知身在何处,不理今夕何年了。 孟临卿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按住他双肩翻过身。 天旋地转中,两人的位置就被颠倒,展逸一时太过震惊,竟忘记反击。 等到意识过来后,孟临卿已覆在他身上,扯住的他的黑色的腰带,往外一抽,松松套在身上的单薄衣裳就滑下肩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 孟临卿嘴角笑容加深,眼神却透着丝丝危险,扯住他的衣服双手一运功,眨眼间,那单薄的衣服就被震成了碎片。 既然他需要通过如此来抑制体内的寒毒,那么就这个人又有何不可。而且他实在不知死活,三番四次撩拨自己,便于此时此刻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心里一打定主意,手上的动作也毫不留情。用力按住他的腰腹,两腿挤进双方双腿之间,伸手几乎凶悍的撕扯他裤子。 孟临卿今晚真是太主动,太热情了。展逸简直受宠若惊,过度的惊喜和高涨的情—欲已经让他失去判断能力,晕晕乎乎中,只凭本能摸到他身上,笑叹道:“哥,你别急,我保管叫你快活就是。” 说完,伸出右手按住孟临卿的后脑压向自己。 孟临卿只觉眼前一花,双唇就被狠狠堵住。他惊愕的狠推对方,试图拉开彼此的距离。 无奈展逸的双手犹如钢圈,竟将他完全禁锢住,纹丝未动。不理会他的推拒,舌尖撬开牙关,灵活地闯入口中。 他想要这个人。 从方才与孟临卿纠缠了好一会儿之后,展逸早已情兴勃然,这当下根本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一心只想将他彻底占有,因此亲吻也变得凶悍野蛮起来,探入的舌尖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肆意翻搅掠夺,勾住对方的唇舌,湿濡的声音自两人口中响起。 这完全出乎孟临卿的意料,瞪大的双眼分明杀气袭来,混乱中便什么也不顾了,只揪住任何有机可趁的机会欲意杀死对方。 可是展逸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得逞,只管卸去所有攻击,反身紧紧将他抱住,含住他柔软的唇,激烈深缠。 混乱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孟临卿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些阴狠。对方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无名火腾地冒出来,竟他在这一时片刻失了理智。似较量一般不再躲避对方的纠缠,反而迎上他的,甚至舌尖一卷,霸道地进入对方口中,转而攻城掠地,不断吸取口内津液,彼此的呼吸加重渐渐加重,渐渐急促。 空气越来越少,四唇紧密相贴,思绪混乱,已什么都不能思考。身体越来越来火热,已不满足这样激烈的亲吻,展逸放开他,手在他修长柔韧的身体上游移,急不可耐的去剥褪他的衣服。 查觉到对方的意图,孟临卿眼神一暗,迅速分神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大胆举动。 展逸箭在弦上,哪能在这关头停下?一边重重喘息着,一边不断揉搓他的胸口,腰侧。 孟临卿奋力推拒,同时也想掌握主控权,两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这不管不顾的较量让彼此身上最后一两件摇摇欲落的衣服终于在撕磨中彻底脱离主人。 胸膛贴着胸膛,孟临卿的体温依旧略低一点,被他拥在怀里时竟觉得格外暖和舒服。 展逸深知他的弱点,手指灵活的在他的腰上、大腿内侧等敏感地方按搓揉捏,孟临卿没有他那么多技巧心思,就连反击也显得杂乱无章,慢慢的就有些抵挡不住,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他附了妖术的手指抽走大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间或一两声情不自禁的发出模模糊糊的声呤。 对方微凉光滑的肌肤几令太子殿下失控,趁机离开他被吻得红肿艳泽的唇,沿着线条优美的脖颈重重地辗转吸吮而上,而后含住薄薄的耳垂轻咬舔舐。 孟临卿的耳朵最经不起挑弄,被他柔软湿势的舌尖一碰,竟瑟缩了一下,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他紧蹙着眉头,样子好像十分难受,眉头紧蹙,幽黑的眼睛变得迷蒙不清。 低低浅浅的呻引在耳边响起,亲吻不断,对他的索求越多就越无法自持。 ☆、隐忧 一场雪后,仿佛是九天之上哪位神仙漫不经心的挥毫一笔,整个皇城内的宫殿楼阁,亭台水榭,皆被刷上一层银光闪耀的白。 万物银妆素裹,晶莹剔透,远远望去,俨然一副气韵生动的水墨画,更添威严和肃静。 近来皇帝心情甚好,下朝之后总会抽出点时间派人传召太子和孟临卿前去谨华殿。 太子展逸向来对皇帝敬畏有加,自然毫无二话,欣然前往。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1节 而孟临卿却是随性而为,若是不想见的人一概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是一国之君的旨意也同样抗而不从,三次里就有两次没有依旨前往,宁愿呆在太子寝宫也不肯挪脚一步,谁也拿他无奈何。 展逸之前就一直对孟临卿怀有异样心思,更别说现在已经与他有过数次肌肤相亲,更是将他视为掌中宝,心尖肉,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都拱手相送,对他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所以,偶尔一两次皇帝那边口头上几句怪罪下来,太子一定绞尽脑汁,良口用心的替他说情。 他这边满腔轻怜蜜爱无处安放,孟临卿则避君三舍,维持一贯的清冷淡漠。 太子当然不会也不敢去指责他什么。应该说,从太子对他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孟临卿没有将他一掌拍到雪地里去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哪还敢勉强他去做什么呢? 有时候孟临卿心情好了,也会同太子一起去谨华殿给皇帝请安。 这个时候皇帝就会非常高兴,向来平和淡漠的脸上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欣慰的,安祥的笑容。皇帝大概真的老了,人一旦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会看开看淡,变得恬淡寡欲,钱财名利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能常伴于左右。 皇帝知道孟临卿从小不爱说话,见了面也不会过份打扰,只是看似随意的询问几句,诸如住得习不习惯,天冷有没有加衣之类的家常,哪怕通常情况下孟临卿都是冷着脸,略微回答几句就缄默不言,皇帝也一点都不会动怒,依然用纵容宠溺的眼光看他。 皇帝几乎很少如此纵容过太子,不过太子这么多年来拜师学艺,不但拥有不凡的剑术造诣,性情更是豁达不拘小节,潇洒逸然,所以他不但没有吃味,反而还非常理解以及同情皇帝。 他没有忘记小的时候哥哥就是常常这样把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末了,身为一国之君的父皇不但不会多说什么,还要反过来轻言软语的哄他开心,这大概是天底下权势最盛却也最无奈的父亲了。 皇帝淡泊稳重,孟临卿沉默少言,这两人一旦凑一起说不到几句话就会冷场。 这个时候皇帝才会分一点注意力另一个儿子身上。 偶尔,他会出一些问题考查太子,得到满意回答后也会问及一些朝庭之外的事情。 太子这人即聪敏且机智,看似从容洒脱之中自有一份令人喜爱的风趣幽默,专挑一些江湖上有趣的传闻来讲,自然逗得皇帝龙颜大悦。 有时,皇帝兴致一起,便会与太子对弈一局。 父子俩于棋道方面,自然是不相上下的。可是看他们面对面坐着,眼睛似乎在看着棋盘,其实大部份时间心思都不在上面,若再细心观察,不难发现棋盘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黑子白子大都是漫不经心落下的,并无太多精妙之处,看起来更像是在消遣时光。 孟临卿幼时也学过围棋,后来十几年没有碰过,基本全忘光了。 他对这些没有兴趣,自己一人坐在旁边,或啜一盅香茗,或翻一本书籍,听着玉制的棋子与棋盘轻轻相击,只觉得清脆入耳,反倒衬得一室安静谧宁。 三人彼此相伴,却不互相打扰。 不知不觉,大半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几日,雪依旧断断续续的地下,有时簌簌落落,有时如鹅毛一般漫天飞舞。 皇城内的龙楼凤阙皆积了一层绵软柔滑的白雪,皎皎的一片无暇。偶尔有一阵风刮来,凛冽刺骨,教人只想懒洋洋地呆在暖室中哪儿也不想去。 午后,展逸正给孟临卿讲解栖凤剑法的第二式“柳暗花明”,因孟临卿之前所学剑法太过狠戾霸道,是以出剑运剑之间少了栖凤剑法的绵长蕴藉。 展逸站在他身后,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抬起他握剑的手,正说到如何“以神守气,以气守剑,抱元守一,凝神于剑端,方能运招于无穷时”却突然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 总管太监赵初冒着风雪前来,垂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太子殿下,传皇上旨意,请孟公子移步还梦轩。”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展逸显得惊讶极了,看看赵初又看看孟临卿。 孟临卿也略略皱了皱眉头。 若今日皇帝让他去别的什么地方,孟临卿一定想也不想的断然拒绝,但是还梦轩的话,他却无法开口说不,那是他母妃生前的寝宫,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 很快,孟临卿便乘坐暖轿在赵初及几位宫奴的伺候下来到这一皇宫禁地。 还梦轩虽然久无人住,却有宫奴定期打扫,因此一如既往的洁净典雅。 今日这里却不复往常的清冷,皇帝大驾光临,身后自有一众宫女太监伺候。 此时室内已铺上地毯,案几上空置的青花瓷瓶终于新添几珠刚刚剪下来的梅花,暗香盈盈。四面墙角各摆上一只青铜龙凤香炉,里头碳火正旺,火光辉映,融融暖意中裹挟着沉檀香的馥郁芬芳。 安静冷清了十几年的还梦轩在经过一番布置后终于有了一些人气,不再阴沉沉的让人心中压抑怅惘。 孟临卿行过见驾的大礼之后就静立一旁。他出神的打量着屋里的所有摆设,眼里再看不见别的了。 故地重游,此时心中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重悲哀与失落。当年他的母亲在世时,还梦轩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如今繁华不再,过往一切不存,举目皆非,再如何追忆也只余无尽悲凉感伤。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记忆中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变,可是触眼一看,似乎还能看到熊熊明火不断焚烧,如惊涛骇浪般呼啸着要将自己淹没,鼻端旋绕的热气焦味是如此真实清晰,令人惶惶恐惧。 面前人景变幻,耳畔哭声不止,似真又似幻的交错光影伴随而来的是无边的惊愕愤懑。 孟临卿笼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几乎是有些阴狠的盯着坐在面前的男人。 皇帝自他踏进这间屋子时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自然不会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将闲杂人等全部摒退,这才温和一笑,朝他招手道:“怜儿,你过来。” 孟临卿眉头锁得更深,脸色显出几分僵硬来,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显然十分抗拒。 皇帝却也不恼,缓步走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手臂,将他领至窗下,指着窗外傲然怒放的梅林,沉声道:“这里的梅树有一半是你母妃当年亲手栽植,此前只余枯枝凋零,开得并不怎么好,今年却突然尽绽繁花,极尽颜色,朕想,岂非因你之故?” 一句“因你之故”教孟临卿心里说不出的震惊,他瞪大双眼,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天地间白雪皑皑,唯有那欺霜斗雪的梅,于无声处,傲然挺立。 漫天雪花中,一朵朵艳红的花朵堆在枝头,暗香隐隐浮动,使人心旷神怡。 一眼望去,满目尽是惹眼的红,如燃烧的火焰,如泼染的鲜血,美得张狂,美得令人窒息。 “开得再好又如何,还梦轩早已无人欣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孟临卿阴沉着脸将手放在窗台,用力抓紧,直至指骨泛白,筋脉突起,猛然转身,盯着皇帝如是说道。 那极轻的一句话说出来是如此费力,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怎会无人,不是还有你么?” 孟临卿沉默。 皇帝无奈地笑了:“你呀……”顿一顿,略有些感伤地说:“为何不说话?你果然还是在怨朕,不过朕不怪你,是朕对不住你们。” “你于我记忆中早已糊模,我不对不熟悉的人浪费任何情绪。” “你!你……唉……天下间唯有你,能让朕困顿,让朕有口难言。”皇帝摇着头:“罢了,朕只有一个问题,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北域万灵山,一个终年飘雪之地。”那里人烟罕至,耳边只有呼呼的寒风,眼前只有茫茫的白雪。 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黑夜白天寂寂无声的过去。 七岁,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膝下嬉闹撒娇的时候,他就被人按住肩膀恶狠狠地推进万灵山底的照雪寒潭中,忍受着几乎要被活活冻死的痛苦,潜心修练至阴内功心法,常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这样非人的折磨,竟然持续了十几年。 在那里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不记得温暖的滋味。 伤心,无人知;寂寞,无人陪;痛苦,无人怜。实在可恶可恨又可恼可悲,而他的心已被风雪浸染冰封,变得极端冰冷坚硬,逐渐忘却这世间所有的情谊眷恋。 那人想将他打磨成一口最锋利的青锋,那么他只能变得比锋刃更无情更锐利,否则在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折磨下他如何能熬到今天? 到今天,所有决心与杀意,在仇恨的不断逼迫之下已紧绷到了极限,此刻的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来回忆自己的过往,因此只简单报了一个地方,不再多说什么。 当皇帝听到万灵山时,脸色蓦地一沉,嘴唇轻颤,有些欲言又止,但孟临卿已经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了,那未出口的询问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幽幽长叹。 雪还在下,天地间格外的安静,静得能听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两人站在窗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潮各异,不知想到了什么。 看着看着,皇帝忽然微微一笑,抬手指着不远处道:“还记得不,你小的时候最爱在那儿玩雪。那时你大概就这么点大……”皇帝说着,用手在腿边比划了一下,笑得温和而充满留恋之意:“不过几岁的年纪,偏拿着把小铁锹不停的铲雪,堆雪,不知在忙什么。朕怕你冻坏身体,几次想叫人把你带回来,却被你母妃拦下了。后来,朕便只好与若瑶站在此处远远的看你忙碌,不敢让你知晓。” 孟临卿仍然面无表情,但沉静无波的黑眸却在刹那间风起云涌,僵直的背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跳动的心跟着一起动荡,极度的冷后,却是极度的热。 他听到皇帝接着说道,声音隐带几分笑意:“对了,还有逸儿,也一直在旁傻呼呼地看着。你们兄弟俩总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当时若瑶说,幸好你的身边有他。朕从前不以为意,现在却是十分赞同了。” 这下,孟临卿终于肯转过头,发现皇帝也在看他,笔直的视落在他身上,微微弯起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刹那间仿佛与太子温柔的眉目重叠起来,等到回过神来,倏然惊醒:他方才差点就卸下防备,信了他所有的话了! 孟临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回之前化不开的冷硬淡漠。 什么追忆往事,全部都不重要,他原该好好打击他一番,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恶毒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原想按照计划行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可是,现在他却有一丝动摇,有一丝犹豫。那年的雪地里,那张笑容纯真灿烂的小脸不时在眼前晃过,还没有想清楚,却已开口:“过去的不必再提,我现在只想查一个人,不知皇上可愿助我?” 皇帝问道:“谁?” “洪袖。” “洪袖?你母妃身边的贴身侍女?”皇帝再确认了一遍。若是换了别人,皇帝肯定不会去记一个宫女的名字,但此人是来服侍他最心爱的女人的,自己自然会格外注意一些,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能迅速回想起来,连孟临卿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冷漠,不是嘲讽,反而有一种类似试探的深意在里边。 探究的目光快速自他脸上滑过,孟临卿垂下眼,淡淡道:“嗯,就是她。” “好,朕会即刻命人调查。” 见皇帝答应得十分坦然,孟临卿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暗暗松了一口气,躁乱不安的心就这么平静了。 总是不起波澜的墨黑瞳孔升起一抹暖意,朝皇帝轻轻颔首,轻声道一声:多谢。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展逸最近过得可谓顺风顺水,春风得意。 闲暇时,父子三人会于谨华殿的暖阁之中煮茶赏雪,对弈输赢。 或者干脆哪儿也不去,就陪孟临卿在太子殿中修练剑法。 孟临卿待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动辄要打要杀的,语言上或者身体上被他占点便宜居然也只是口头上略作警告就放过了,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孟临卿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他了。一切都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进行,看起来是那么完美。 唯一不完美的就是他的母亲林贵妃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些闷闷不乐,据说晚上偶尔还会做噩梦,经常在梦中惊醒,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许多。 皇帝听闻此事,也只是传了负责给她诊脉的御医过去略问了几句,知道她只是心中烦忧才会导致如此后,冷冷一笑,并无什么表示。 展逸只好每日早晚两次去给林贵妃请安,用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来陪她聊天解闷。 太子谈笑风生,专挑好话来哄她开心,只有这个时候,林贵妃精神头才会好一点儿,脸上才有点笑容,只是眼里深深的忧虑令笑容蒙上一层阴影,似乎随时都会破碎,沉入更加黑暗的深渊绝地。 展逸渐渐有所查觉,他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让他有些不安。 ☆、织梦 白雪纷纷无依,竟零落,冬梅尽绽繁华,暗远香。 还梦轩内,此时有两人无声对立。 “洪袖的调查结果在此。”皇帝将手中的一份有关洪袖的宗卷递给孟临卿。 关于调查洪袖一事,皇帝才允诺他仅仅一天时间就已经办妥,可见手段雷霆霹雳。 孟临卿开口说要调查一个人,皇帝就可以不问缘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以说对他的在意和纵容纵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仍然未曾变过。 孟临卿拿在手里,淡得没有一点波澜的眼光看向他,轻声道:“此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多谢你。”。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何说此话。” 孟临卿没有说什么,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徐徐展卷。 洪袖,青州人氏,父母早逝。 天佑四年,年仅十二岁的洪袖进皇宫当宫女。 洪袖年纪轻轻,却十分懂事乖巧,颇得宫中女官喜爱。 到了天佑五年,当时还只是贵嫔的孟若瑶生下皇长子,皇帝大喜,立即进她为淑妃,又派出使者四出祷告山川诸神。 还梦轩扩建重修,需要添置数名婢女,洪袖便被派去照顾孟淑妃。 许是两人投缘,又或者是她的可爱率真容易令人心生好感,连向来清冷淡然的孟淑妃也对她有几分信任,遣散以前服侍她的人,只让洪袖一人做了她的贴身侍女。 孟若瑶性情冷淡平和,对人毫无心机,看似冷漠,实则重情重义。当年她孤身一人来到皇宫,身边连个能信任的贴心人都没有,未免落落寡欢。而洪袖伶俐乖巧,细心体贴,处世剔透玲珑。她的陪伴如暖风熏月,孟淑妃此后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也能心宽不少。 一直到天佑十年九月,还梦轩失火,孟淑妃香消玉陨,而洪袖也难逃一死,随淑妃一起葬身火海…… 密密麻麻的小字几乎记载了此女子短暂而不平凡的一生。 孟临卿一目十行,很快将其看完。 当年展离将她灭口后,应该是用了什么方法将她的尸体巧妙的送回还梦轩,骗过众人,瞒天过海。因此乍看之下这宗卷里的内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有一点却引起了孟临卿的关注,那就是洪袖的故乡——青州。 据他所知,太子母妃林氏便是青州人。 而且她也是天佑四年进的宫。 所有答案呼之欲出,看来这一切果然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孟临卿面色阴沉地将卷宗由好,心里不由一沉,半眯起的双眼之中精光闪烁,有愤怒,有狠戾,也有无法言状的失望与挣扎。 他能发现的线索,皇帝自然也能发现。如今观他神情,更加确认心中猜测,胸口不由升起一股怒气,声音醇厚冷冽:“你让朕调查此人,足见此人身上有不可错过的可疑之处,现在不妨将你所知道的全都说与朕听。” 孟临卿强压下心中郁抑难解的怨仇,浑身孤傲冷峻的霸气,唇边勾起的笑三分冷然七分讥诮:“便是说与你听,你又待如何?可以令我母妃死而复生?你让她进宫,却无法护她周全,让她遭人陷害暗算,落得含恨而终,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皇帝愕然,心中揪痛至极,引起他激怒悲恸的心绪,一时气滞,怅然道:“原来……原来你心中竟是这样想的……”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皇帝悲痛交加,脸上浮现一丝悔恨与黯然:“当年你母妃出事之后,朕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与自责,若能换得你们母子平安,便是要朕付出所有,朕亦心甘情愿!朕曾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被大火包围,无能为力,最终失去了今生最心爱的两人,此后连做梦都是你们的身影。可是自你回来之后,反而与朕愈加疏远。谁也不知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你心中感伤不平,内怀怨恨。你对过去一切一直隐忍不言,想必是不肯信朕,这些都不怪你,朕只是担心你因仇恨而陷入极端,行事不计后果,最终反而伤了自己。” 孟临卿面罩冰霜,略微皱了皱眉,收敛了满身杀气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表情淡漠:“我这一生唯有一个目标,便是查清楚过去之中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找出真正的凶手,亲手杀他!此事不成,我将誓不罢休。” 皇帝面露凝重之色:“那就让朕来助你,朕不准你以身犯险。”失去儿子的痛楚,一次便刻骨铭心,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的打击了。 孟临卿仿佛没有看到父亲脸上布满的担忧,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不必,一切真相我已了然于胸,还有最后一个谜,待我解开之时,便是了结仇怨之日。” 话落,转身绝然离去,无视身后牵挂哀恸的目光。 他因复仇而来,更是魔道之人,魔道无情,他只能更绝情更坚定。当断则断,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他之决心,内心的软弱只会影响他的判断。只有足够的冷静无情,才能报得了血海深仇。 这一日,连绵几天的雪终于停了。 雪后初霁,阳光明媚,太子好说歹说地劝上孟临卿与他一起前往谨华殿,和往常一般,与皇帝一同品茗闲聊,不料却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昭王展离一袭深紫色锦服,足蹬朝靴,外面披一袭华贵的雪白狐裘,带一侍从,雍容而至。 他生得眉目清俊,神若秋水,给人感觉总是从容不迫,文致彬彬的。那种内敛与落拓并存的气质令他看起来分外的儒雅高贵,耀人心目。 展离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向来深居简出,朝中没有大事很少出来,只偶尔会进宫与皇帝小聚一时片刻。一段时间不见,只见他愈发显得纤长清瘦,大约是外头雪光照耀,亦或是身上那件狐裘的映衬,令脸色显出隐隐的憔悴苍白。 熟悉的让人生厌的身影缓缓走近,孟临卿悚然一惊!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双冷然而警觉的眼眸似有杀气迸出,凌空钉住了他。 展离淡然的目光自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滑过,略过他,以庄重的神情向龙座上的帝王拱手施礼:“臣弟,见过皇兄。” 皇帝体谅王爷身体欠安,特许他私下场合只执家礼,因此展离并不下跪。 行见驾礼毕,皇帝目光复杂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神色如常,轻轻移开视线,声音沉稳醇厚:“王爷不必多礼,请坐。” “四叔,快请坐。”太子每每见了展离总是格外亲热,忙步趋迎,高高兴兴地亲自上前扶住他,领他至旁边的一张紫檀椅上。 展离坐下后,似乎还是觉得冷,明明室内温暖如春,他却还是轻轻地拢了拢领口。 皇帝见了,略有几分关切地问:“王爷近来身体如何,可有好转?” “托皇兄鸿福,臣弟除了略比常人畏寒之外已无大碍,皇兄无需挂怀。” 皇帝闻之,喜动颜色道:“如此甚好。这几日天降大雪,朕还忧心你是否不适,今日瞧见王爷气色不错,朕也就放心。” “臣弟惶恐,令皇兄费心了。”展离沉声说道。 皇帝又询问了几句,展离一一应答。言辞从容,举止儒雅。 寒喧一番后,展离这才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人身上。至孟临卿,以目凝看,只见他眉目秀长,面容俊美,长发垂腰,黑如漆润。衣裳楚楚,丰神色泽,实为不凡之人。 “嗯?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气质脱俗,未知公子如何称呼?” 孟临卿神情冰冷,盛气凌人的盯着他,并不说话。 展逸见状,心里好气又好笑,只好替他答了:“四叔,此人乃侄儿生死至交,孟临卿。” “原来是孟公子,初次见面,幸会。” 孟临卿淡淡点头,微挑着眉,面露不屑之色,突然冷笑一声道:“民间传闻昭王颇有韬略,手段高明,曾于东疆一役击退曾国大军,因此声名远播,天下百姓因而敬之。今日一见,果真文质出众,迥然不凡。” 昭王并非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面上颜色却丝毫不改,云淡风轻道:“孟公子过誉,虚名而已,不足称道。” 孟临卿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冷嗤一声,不再理会。 展离却也不恼,轻咳了几声后反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转头对皇帝说道:“臣弟近日偶得一罕见奇物,不敢自私,专呈陛下,望乞笑纳。” 言罢双手一击,身后的随侍会意,旋即双手捧一精致木盒,呈于皇帝面前。 永宁背山面海,异国商品主要由此处用船舶载运而来,因此格外繁华热闹,更是多民族商贸往来的重要之地。在永宁也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稀有的奇珍异宝。 每回展离得到比较珍贵有趣的物品时便会进献给皇帝,今日也不例外。 皇帝听闻此话,顿时有几分好奇,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只金丝镶嵌浮雕莲纹的小巧方形核桃木盒,侍从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里头竟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水晶瓶子。 里头装着似乎是什么水,颜色呈现淡淡的浅蓝,晶莹透澈,十分精致新颖。 展离拿在手中,轻轻拔去上面的木塞,顿时,一股十分清雅的芳香四散开来,这香味如此奇异,说是浓郁,却又清可荡涤,令人感觉舒畅欢愉。仅一会儿,整个室内竟然充满了淡淡的柔美香气。 他道:“此香名为“织梦”,乃西方舶来品。据说其香气韵流转,持久不退。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气;气入鼻息,行走十二经络,有清净身心之效,能使一切恶浊不临,助人好眠。” 听完此话,孟临卿冷冽的双眼死死盯着展离,如刀似剑,寒芒闪烁,怒涨的杀意于周身索绕,令人观之胆寒。 皇帝并没有发现他眼中汹涌的杀机,他的目光被这珍贵的熏香所吸引,暗自赞叹,且太子也在旁用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便让人取了过来交到太子手上,道:“的确稀奇,说来也巧,这几日贵妃刚好有些睡卧不宁,朕便将此物转赠于她,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枉王爷一片用心了。” 王爷淡然点头:“一切以皇兄之意为上。” 太子见皇帝这时还关心母妃,便十分欢喜,笑得眉目弯弯:“多谢父皇,多谢四叔。” 展离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太子客气了,贵妃娘娘深受尊宠,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只盼娘娘不嫌弃才好。”说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一旁孟临卿,笑得温和可亲。 这样的神情简直是孟临卿此生最为痛恨厌恶的,只怕多看一眼他就会忍不住想不顾一切地一刀杀了他! 这个人前斯文无害,人后阴险狡诈的伪君子,现在又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唱了一出好戏。 孟临卿一刻也不想多呆,冷冷看他一眼,站起来就走。 他的举动太过失常,以至于太子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愣愣地看着。 展离唇边的笑容愈深了。 “临卿。”太子和皇帝异口同声。 孟临卿却是没有听到,径自往外走去。 “父皇,儿臣……”太子话还没有说话,皇帝便摆摆手示意他跟上:“快去吧,看看他是怎么回事?”话里不乏关怀之情。 “是。”太子答应一声,也来不及跟展离打声招呼便迅速追了出去。 皇帝在后面无右奈何地摇头叹气:“这样的性子,真教朕头疼,便如当年的若……”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看向展离,却见他半瞌眼帘,神情平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皇帝望着远去的两道身影,眉宇间淡有愁容,不复言语。 ☆、沉醉 殿外,孟临卿疾步而行,身后展逸追逐紧随。眼看他越走越远,展逸连忙开口唤他:“临卿,别走,你等等我。” 好不容易追上那道愤然离去的身影,展逸迅速伸手,自身后突然紧紧扣住对方手臂,问道:“哥,你为何走得这样急,你准备去哪里?” 孟临卿背对着他,周身俱是冷冽的拒绝气息,看也不看他一眼:“滚,不准你再跟着我。” 展逸才没有那么好打发,面对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不惧不畏,仍是笑眯眯的黏了过去,说道:“哎,别这么无情,像我这么体贴细心的人,一看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你不管呢。” “既然知道,还不滚?” “不要,现在你生气,我就不欢喜,所以我一定要问清楚是什么人敢惹你,再将那个人好好教训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说够了?” “还没说够,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在我没弄清楚之前绝不放你走。” 孟临卿猛地侧过脸,冷冷地警告他:“你若识趣,就趁早放手。” “我不。”展逸施力将他抓得更紧,脸上一派的轻松自在消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严肃,靠近他,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因为四叔?你方才分明对他充满了仇恨,难道你失踪的这些年见过他?你们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了什么?” 孟临卿浑身一颤,有些震惊地看着展逸,双眼之中蕴藏一抹难解情绪。良久,才开口说话,那一字字仿佛也淬了冰,冷得叫人心头直颤:“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与你何干?” 展逸被他堵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脸上显出几分带着怒火的狰狞,狠狠道:“与我何干?好一个与我何干,你是我哥,如今更是我的人,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你添一丝一毫不快。” “哼,真是笑话。” “我不跟你说笑,我是认真的!你老实回答我,你跟他有究竟什么恩怨过节?” 两人拉拉扯扯,说了半天都没有一个结果,眼看孟临卿已忍无可忍,随时要大打出手。而且已经引起了路上的其他侍卫的注意。 展逸无奈之下只好适时放软态度哄他:“好了,好了,算我错了,不该如此逼问你,一切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孟临卿一个犀利眼刀飞过来,展逸熟练的轻巧避过,还朝他眨眨眼,附耳道:“别闹了,已经有人在偷看我们了。” 孟临卿闻言,转头一看,果然见旁边站岗的以及刚巧路过的巡逻的几人正在暗中观察他们,那小心翼翼提防的模样实在叫他生厌,便冷哼一声,不再纠缠,拂袖而去。 等回到太子殿只剩他们两人之后,展逸总算能关起门来好好与他说个明白了。 “哥,方才的事还没完呢,你快跟我说说,你是不是曾见过王爷?为何他表现得并不认得你一般?” “想要答案,就用命来换。”伴着孟临卿冷峻无情的一句话,眼前倏起一阵惊人杀机。孟临卿运劲一动,狠狠挣脱展逸之手后旋身以一厉掌直扑面门而来! 展逸心下大惊,急速往后一抑避开,不由又急又怒道:“哥,你又来了!才说不到几句就要翻脸动手打人,你这个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哎呀。” 说话间,已连续躲过对方几次夺命杀招,孟临卿步步紧逼,式式凶狠凌厉,显然是将刚才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发泄到无辜的太子身上了,完全不给他留一点退路,战得风云变色。 展逸心知对方近段时间武功大有长进,且身体也在逐渐恢复,此时几乎等于巅峰时期,因此不敢疏忽,凝神运式与之对战。 眨眼的工夫,已过数十招。 “快停下吧,哥!”展逸处处忍让,连连闪避,再次化解他凌厉一掌,就在收势之间又迅速扣住他手腕上的命门,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将他扯至眼前,眉梢挑动,有些得意地问道:“怎样?陪你痛快淋漓地打过一架,现在总该消气了吧。” 孟临卿微微喘着气,身体受限,却还不肯轻易妥协。只默默望向他,眸光冷峻。 不肯歇战,可惜身手不敌,只能任凭摆布。孟临卿暗中施力,结果还没来得及挣开,展逸已经看似轻松,实际不容反抗地揽过他的肩膀。 孟临卿气极,然而展逸手上劲道之大,使他无法反抗。 “别生气啦,有话好好说。”展逸低低地笑,将他带至一旁的方桌旁坐下,按住他的肩,霸道且强横。 “这样还不解气的话,我还有一法。” 转身寻了几坛上珍藏已久的上好的“醉三秋”,将其中一坛递给他,道:“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你若真的心情不好,只需浊酒一壶,便可消愁解忧,忘却世间所有烦恼。我这个人向来热心。虽然你从不肯对我坦诚心意,但我怎可看着最在意的人独自感怀,是以,我将今日奉陪,陪你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言罢温柔一笑,黑眸似水,看得孟临卿一时忘言。 “嗯?怎么不喝?是不会喝酒?还是你怕这其中有毒?” 展逸扬了扬手。 孟临卿冷哼一声,扭过头。 “你!总是如此,听不得别人一点劝。罢了,你不想喝,我就不勉强,我自己喝。”手腕一转,将酒拿回,自已给自己倒了一杯。 香气扑鼻的酒水注入细白的瓷杯之中,顿时,馥郁香味便已飘满整个房间,大有十里飘香之势,还未入口便已醺得人都醉了。 孟临卿回过神来,心念急转,突然辟手来抢。 展逸挑高眉梢,唇边绽开戏谑的笑,故意将那瓷杯往旁一偏,不让他碰。 孟临卿出手更快,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已拦在前方,眼看就要抓住。却见对方将整只酒杯轻轻往上一抛,打开他的手,再将落下的杯盏稳稳接住。 孟临卿不甘示弱,两人你来我往,酒杯在中间旋转翻腾,居然始终不落地,也未曾溅出一滴酒来。 最后一下,是展逸眼也不抬,将袖一挥,金线银线织就的袖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只见杯盏似有生命般在空中飞速旋转,随后竟是稳稳落入他摊开的手中。 恰在此时,对面一掌适时击来。只听“啪”一声裂响,强劲的内力已将其震碎。 孟临卿两指并拢,隔空一指,但见桌面的一只空酒杯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牵引,平平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接住上面如注的酒水,时机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孟临卿再一翻手腕,立即将它握住。 鄙夷而淡漠地看了展逸一眼,二话不说,抑头,便是整杯见了底。 果然,浓烈的香气在口中化开,一股清感自口腔滑过喉咙,带着说不出的甘甜醇美,果然非常不错。 “如何?”展逸笑着看他。 孟临卿没有多言,直接提起整坛来大口大口地喝,酒水洒出大半,沿着纤细的脖项滴落,隐入赤色的衣领中。 如此豪爽,如此干脆,展逸在他对面,笑得欢畅开怀,笑得一脸坏坏的算计。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孟临卿这人呀,一看就是不胜酒力的。等把他灌醉,喝得晕晕乎乎,浑不知今夕何年,东西南北时,再仔细询问一番,就不信探不出他所有的秘密。 没有查觉到那人内心深处阴暗的想法。孟临卿满腹心事,满腔怨恨,什么也不想,只顾一杯接一杯入喉,不过一时半会,桌上就多了几只空酒坛。 醺然的醉意慢慢的发作,让人不知不觉就感觉到了如坠梦中的沉迷,而又在不知不觉消失了,感觉非常之好。孟临卿已经开始喝醉,却一点自觉都没有,今天可以说是他第一次喝这么多,以前几乎是滴酒不沾的,这种喝法不醉才怪。 可他停不下来,一手提酒,一手轻轻握成拳抵在额前,眼神迷朦面生双霞,积攒多年的不满尽数随着酒香愈演愈烈,充斥在他黯然落寞的眼里,在他似冰似火的胸膛之中,不断涌上来的脆弱情感冲击着惯常疏离的面具,露出深藏的从无人窥视过的温软服顺一面。 “够了,别喝了。”随着一声轻语,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覆在孟临卿手腕上,干燥而温暖的触感。 孟临卿醉得厉害,似醒非醒,模模糊糊地问:“你,你干什么?” 不禁用力想要甩脱他。 展逸却纹丝不动,好像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开。顿时,他的脸上晕开一抹晚霞般的嫣红,渐渐转为懊恼,皱着眉头。 展逸将他拉过来,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的哥哥,你再这样喝下去,明天醒来就该头疼了。” “嗯?”孟临卿有些疑惑,却没有出言反击,眼睛湿漉漉的,天真又茫然。 展逸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尾投下淡影,有种静好安详的温柔,他手上轻动,轻轻抚上他的脸。 孟临卿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痴痴地看着。 “哥,你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是谁害你不高兴?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展逸表情严肃。 孟临卿似懂非懂的望着他。 “哥哥?”熟悉的声音再次轻轻钻入耳中,可是无法体会其中的意思。 孟临卿醉眼模糊的看着他,见他没有说话,便转移视线去找酒杯。 不料对方却按住他的手,不给他继续喝:“你醉了。” 醉了,谁?是在说他吗,不,他还没有醉,否则堵在胸口的郁气从何而来?心中的怅惘为何丝毫不减?为何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他不想承认,正闹着脾气想从展逸手里抢杯子,却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许再喝了。” “放手!”孟临卿醉得厉害,根本没有听明白,不知道是谁一直在拂他的意,让他格外觉得恼怒烦燥。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时难以记起是谁,可不知为何,心里竟浮起一阵难言的苦涩。他右手使出力气抵在他的胸膛,理智有些无法控制,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抓住不放。 “临卿?”展逸微有些错愕,出声唤他。 孟临卿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别考验我的耐心,非得……非得逼我杀了你?” 展逸哭笑不得,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修长的指尖划过他微微皱起的眉:“这话该我来说才对。这一生,我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你身上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我掏心挖肺的对你,你却对我无情无义,一不高兴就要大打出手,如果我真的受了伤,你就不心疼么?” 孟临卿靠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展逸以为他是清醒的,那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有细碎的光在流转,竟像是要落下泪来:“我……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皇子,我所寻找的过去,已早一片举目皆非……我一无所有,你、你又何必执着于我……” 孟临卿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展逸由开始微愕到现在的了然,他将孟临卿揽在怀里,手温柔的抚过他的长发,没有打断他,仔细的听着,微皱着眉头似是隐忍着什么,最终只是叹息一般地说:“哥,你真的醉了。” “没有……我没醉……”孟临卿挥开他的手,脸上显出几分不悦。 “原来你真的了解我的心意,我的执着。今日你若非醉得人事不省,又如何肯将这番说出口。既然你说你一无所有,那我就更加不会离开你,从今以后,由我陪伴在你身边,成为你的所有。” “不!不可能!”孟临卿痛苦的闭上眼,感觉头又沉又重,心绪大乱,脑中一片迷蒙,根本无法思考,只有记忆深处潜藏的一丝怨恨不断冲荡着他的心神,他突然冷下脸,神色阴沉地道:“我不需要!我只要报仇,我的生死意义就是将所有该死之人慢慢宰割!让他们也尝尝……求救无门,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后几个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仿佛渗了血,带着一股危险的令人心惊胆寒的森然。 展逸莫名感到一丝不安,却见孟临卿急促喘息着,眼底洇出血色的戾气,鲜红的颜色刺得他下意识将视线避了开去,凑近扶住他道:“你口中的该死之人指的是谁?来,慢慢想,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孟临卿怔愣片刻,费力回想,但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他,越是思考,越是头疼的厉害。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而又熟悉的脸。 只见那人明亮的眼中带着迟疑和担心,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如水般温柔。 孟临卿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焦躁。 “别问!别问了!通通滚开!”他醉得神志不清,却强撑着不肯倒下。 低喝了几次都不见那人离开,孟临卿便把双手撑在桌沿慢慢站起来,转身深一步浅一步的走掉。 “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许走。”展逸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口,将上头以黑线织就的细腻云纹攥成扭曲的图案。 孟临卿身体摇摇晃晃,脑中乱成一团,被他一纠缠,一恼,极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不料用力过猛,险些让自己摔了下去。 眼看就要仰面倒下,一双手及时伸过来将他扶住。 展逸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低沉的,略带几分无奈:“站都站不稳了,还要跟我发脾气。” “你!你!”孟临卿挣了挣,反而被他抱得更紧。本欲凭着一股毅力与展逸僵持,奈何不是对手,最后力竭,实在挣不动了,头一歪,竟枕在他的肩上。 温香软玉在怀,展逸自然不会客气,将他打横抱起,放至床上。 酒气上涌,孟临卿难受的低低申吟,额头出了细细的汗。他将一只手抵在额前,分外好看的手指自然弯曲,投下的阴影挡住了高挺的鼻梁,再往下,便是线条秀丽的双唇,细白的牙齿轻咬在上面,更衬得颜色红润。 展逸静立床边,大概是香甜的酒气把他也熏醉了,心底竟泛起一丝不可思议的疼惜。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拨去他颊边滑落的几根发丝。俯身,将轻如鸿毛的吻印上他的。 轻描淡写的轻轻一触,却让他尝到了世间最美最甘甜的酒。 孟临卿口干舌躁,突然有温软水润的唇送了过来,便不肯轻易让其离开。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是那人正要起身离开的身影,便什么也来不及细想,飞快的抓住他的手,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将他一把扯入怀中。 展逸整个人覆盖在他身上,惊喜而犹豫地近距离看着他迷蒙双眼和微张的红唇,呼吸紊乱,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最后却邪肆的笑了起来:“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孟临卿不与他废话,直接按住他后脑,堵住他不断开合的唇。激烈而深入的长吻过后,孟临卿急促的喘息着,不知是情动还是别的什么,双颊泛红,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两人都是衣裳凌乱,喘息不定,半遮半掩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一头及腰的长发松散下来,铺在雪的床单上,这样的场景,看在眼里只能用活色生香来形容。 展逸黑色的眼眸愈发幽深,原本死死克制着想要温柔对待,却被孟临卿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他闭上眼,轻喃道:“你身上很香,是“沉醉”的味道,我喜欢。” “沉醉”是当世十分珍贵罕见的檀香,其香轻盈淡雅,用它来熏衣物,香味经久不散。整个宫中,唯有皇帝与太子能够享用。 不过,太子殿除了“沉醉”,还有其他不少极其珍贵的檀香。展逸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这个向来对他不屑一顾的人会在床上毫无防备地说出喜欢他身上味道的话来。 展逸顿时激动不已,兴发如狂,双手紧紧按住他,唇边绽开一抹危险的笑。 “这是你自找的。”低头,咬上诱人的唇。 ☆、照顾 近日,相府出了件大事。 丞相袁安之子,袁景怀被人发现浑身是血的横死在街头。据说死前遭人阉割,血尽而亡。 昔日名声在外的花花公子离奇死亡,此事在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不出半日便人人皆知,成为街头巷尾争相讨论的话题,暗地里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 袁景怀这人百无一能,偏生命好投了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整日里只会游手好闲,欺男霸女。在他手上吃过哑巴亏的人不计其数,现在他突然惨死,似乎除了仇家上门报复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老实说,看到这个恶贯满盈的祸害有这样的下场,不少人感到挺解气的。 不过袁府可就不这么想了,虽然袁家人丁兴旺,袁老本也不怎么指望这个小儿子的,但眼看他不明不白的被人暗杀,且死得如此憋屈,颜面扫地,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日,派遣大批人马至昨天袁景怀所有去过的地方一一调查。这些手下身佩利剑,凶神恶煞,威风凛凛地走在大街上,无论看到什么人,抓到之后就是一番恐吓审查,众人躲闪不及,吓得连连喊冤讨饶,一时之间,搅得城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就这么闹了大半日,最后终于查出来了,袁景怀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便是此地有名的青楼——凝香馆。 凝香馆的老鸨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大白天的也不敢让姑娘们去歇息了,把她们全部叫到前厅里来,挥着手帕不停的扇风抹汗,急得直叫:“哎哟好大爷,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我们,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2节 “少废话!昨晚是谁伺候我们公子的!自已滚出来!否则将这里所有人全部抓回付去,再一个一个慢慢审问!”带头的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大嗓门一喊,再挥一挥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立即吓得这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失声尖叫,整个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老鸨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今日不给他们个交待恐怕不能善了,便肉疼地把凝香馆的头牌婉秋荷叫了出来,一把推到地上,骂道:“小贱婢,你老实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秋荷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早已两腿发软,浑身颤个不停。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转头幽幽地看了身后一眼,昨日还跟她姐姐长妹妹短的的所谓好姐妹都退得远远的,嫌弃而冷漠的看着她。而口口声声喊她乖女儿的那人则是一脸怕麻烦的表情,对她避如蛇蝎。 婉秋荷心寒无比,流着眼泪颤颤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道,昨夜我与袁公子如往常一般在二楼雅间作酒吟诗,不料突然从窗外闯进一男子,进来之后什么都不说,将他打晕之后就直接带走,我大声呼救,喊了许多人去追,可是却没有追上。老天作证,我也没有想到袁公子竟会遭此横祸。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 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婉秋荷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艳女子,落了泪,更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为首那人瞪得眼睛都直了,可惜此时间地点不对,只好板下脸不耐烦道:“闭嘴!那人长什么样?你可还有印象?” 婉秋荷不敢哭出声,用手帕擦擦了脸,迟疑道:“我……我说不上来……我当时吓坏了,没有看清……啊呀!”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来是那人突然飞起一脚踹过来,骂道:“臭娘们,敢说不知道!老子今天就打得你想起来为止!来人!把她给我押回去!” 一声令下,便冲上几个彪形大汉纷纷伸手抓住了她,甚至趁此机会在她单薄柔弱的身子上又摸又掐了几把,把婉秋荷欺辱地羞愤欲死,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突然!急风骤起! 一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就如婉秋荷所言一般倏然从天而降,几招干净利落的招式打来,自众人手中将她一把夺至怀中。 婉秋荷惊魂未定,其他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随着满厅女子的尖叫,所有本来打算看热闹的人再不敢逗留,全部一哄而散。 一时间只留下那些官兵和这个神秘男子对峙。 为首的那位刚才也被他打了几下,此时捂着伤处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平时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现在再观他身手及装扮,立刻猜到此人便是他们千辛万苦要找的凶手,便大声下令到:“来人!快!把他捉住!快啊!” 蒙面男子冷笑一声,放开怀中正瑟瑟发抖的婉秋荷,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轻喝一声,一人迎战数十来人。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太华丽,短短的时间内就轻轻松松将他们全部打翻在地,任他们倒在地上狼哭鬼嚎。 “走!”那人看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几步上前揽住秋婉荷,施展轻功,扬长而去。 凤凰嫇听顾凌遥说还有事情要处理,还以为是因为袁景怀之死让他有什么顾虑,也没有多想就随他去了,结果左等右等,竟等来他带来一美艳女子,顿时整个人都炸了,坐在床上张牙舞爪道:“你你你你,你干什么去了!这位大姐又是谁?!你什么意思啊!你……哎呀,疼死我了!气死我了!”吼完,大概是用力过猛扯到伤处,单手撑在那里恶狠狠的喘着气怒瞪两人。 婉秋荷本来还为他的容貌自惭形秽,结果对方一开口就破坏了所有美好形象,不但不分青红皂白死命的瞪她,而且居然还称呼她为大姐,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她今年才双十的年纪好吗?便撇了撇嘴角,没好气道:“这位公子好,初次见面,婉秋荷有礼了。” 招呼打得十分敷衍,这也没什么,让凤凰嫇震惊的是她居然是城内有名的青楼女子,这可不得了,顾不得疼得龇牙咧嘴地,骂道:“顾凌遥你这混蛋,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就是去找她了是吧,我真看不出来嘛,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背地里也是一好色之徒,这就算了,眼光还这么差!你气死我了!” 顾凌遥早已习惯他的一惊一乍,无奈的皱了皱眉,也懒得跟他解释,扯掉蒙面的布巾,淡然道:“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他在前去解救婉秋荷的路上已经暗中先与兄长顾凌逍取得联系,知道他现在被太子留在无崖山脚下密切注意名剑山庄与闲云阁结仇一事,而自己现在带着一名伤患还有一个被自己连累得一身麻烦的女子,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就想着带他们前去与顾凌逍碰面,先躲过官兵的搜查,安顿下来顺便一起共同商量对策。 凤凰嫇动也不动,还是用那种吃人的眼光盯着他,一直盯到顾凌遥受不了,只得主动开口解释:“袁府现在正找她的麻烦,说到底昨夜是我太冲动了,没有处理好此事,眼下我决定先带她一起走,等过了这次风波再说。” 凤凰嫇秀气的眉毛轻挑,大概也能猜到其中一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阴森森道:“原来如此,不过她已经看到你的样子了,我看也留不得,还是杀了她最好,只有死人才可以守口如瓶不是吗?省得后面还有些没晚没了的麻烦。” 顾凌遥不赞成地看他一眼,凤凰嫇理直气壮的回瞪他,吼道:“看什么看,难道我还说错了,你现在不杀她,难不成还等着人家去告发你啊?!” 婉秋荷吓得脚下一个踉跄,转身向顾凌遥苦苦哀求:“不不!恩公!您今日救我一命,秋荷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向别人告发您呢,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您一个字,否则必遭天打雷劈,求恩公饶了我。” 凤凰嫇翻个白眼:“切,假惺惺,谁要信你。” 婉秋荷自然听到了,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幽幽道:“公子,秋荷句句发自肺腑,如何是假?到了此时此刻,我便是再愚钝也知道,无论是袁府还是凝香馆都容不下我了,便是我将恩公的事情说出去又如何?最后定也难逃一死,何不跟着两位,还能搏得一线生机,这点道理秋荷还是懂得的。” “我才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会答……”话没说完,顾凌遥背着一个简单打包好的包裹来到他面前,用手揉揉他的脑袋瓜,沉声道:“好了别说了,可以走了。” 凤凰嫇被他一摸脑袋,立即乖乖闭嘴,抓住他的胳膊慢慢站起来。 顾凌遥架住他的肩膀,十分小心地带着他走出去。 凤凰嫇暗中窃喜,一手抓他手臂,一手紧紧搂着他,走得那叫一个寸步难移,弱柳扶风,怕是恨不得将全身的重量都放他身上了。 顾凌遥如何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觉得有些小别扭,不知是因为耳畔湿热的呼吸,还是因为掌心温暖的触觉,都让他莫名心慌意乱。凤凰嫇的身体很软,就跟女人似的,这姿势几乎是将他半搂半抱在怀中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顾凌遥端正的脸开始不受控制的泛红,想拉开一点距离,那家伙立刻就跟没骨头似的腻了上来,推也推不开。 顾凌遥无法,只好回头默默看了婉秋荷一眼,示意她赶紧跟上来。 三人匆匆离开客栈,来到无崖山下一个隐秘的住处,与顾凌逍会合。 顾凌逍见他弟弟平时沉默寡言的,可这回却一声不响地就给带回了两个容颜殊丽的美人。他们一人妖孽冶艳,一人妩媚温婉,各有风情,并排站在一起,真是光采照人,叫人眼睛都看直了。 顾凌逍比起弟弟可要风趣幽默多了,挤眉弄眼地把他叫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老实交待,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美人可不多见啊,看不出来你这小子有两下子嘛。” 顾凌遥深深皱起眉头,一拳打在顾凌逍肩头,笑骂道:“没正经,你想到哪去了,我还要继续查‘那件事’,这两个大麻烦就暂且先交给你照顾了。” 顾凌逍笑得一脸神神秘秘,交头接耳道:“照顾是没问题啦,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哪个是要“重点”照顾的?哎,不许瞪我,我也是很忙的,不知道孰轻孰重的话也不好安排,你说是也不是?” 顾凌遥气得笑了出来,简直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发现凤凰嫇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一暖,脱口道:“他叫凤凰嫇,身上受了重伤,还要请你多费点心了。” “什么?”顾凌逍露出一个仿佛被雷辟到的表情,看看他,又惊诧的看着凤凰嫇,弄得他莫名其妙,只好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如春风拂面,绝艳甜美,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顾凌逍的下巴半天没有归位,也不再打趣自家兄弟了,一脸严肃道:“你不会真的……” 顾凌遥受不了的打断他:“不会,不会,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今天得到一个重要消息,大概查出那个人了,现在我要出去一趟,晚点回来再说。” 当晚,顾凌遥就带回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把将他丢进柴房里关着。 回头找到顾凌逍,告诉他当初那个四处散布教主行踪的人已被他抓到。 那人名叫林洪,不过是一名普通百姓,无父无母,不过身边猪朋狗友众多,好吃懒做不说,还整日滥赌,据说背了一身的债,现在的日子过得可谓落魄狼狈。大概是觉得反正都一无所有了,居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他如何逼问幕后主使就是不肯松口。 其实顾凌遥也并非全拿他无可奈何,只是之前太子有交待要由他亲自审问,所以才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该进宫请示一下太子。 顾凌遥奔波了一整天,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此时有些疲累,便放松了警惕。说这话时,并没注意到后面悄肖尾随而来的凤凰嫇,更不知道他们兄弟俩的对话已被他听了个一干二净。 隐在暗处的凤凰嫇听完冷冷一笑,转身去了柴房。 ☆、隔阂 凤凰嫇很快找到林洪。 那人看起来大概不到三十岁,瘦骨嶙峋。此刻被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再加上脸和身上添了几道外伤,更显得狼狈不堪,无精打彩的。 他原本低垂着头,听到声音立刻扭头来看。 见到凤凰嫇先是一怔,惊艳过后,接着就粗声嚷嚷开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许多,大意就是要他识相点快放了他之类的。 凤凰嫇阅人无数。这人一看就知道准是外强中干,胆小如鼠的纸老虎。只要稍微恐吓一下保管他吓得哭爹喊娘,立马跪地示饶。 像他这样的凤凰嫇见识多了,想要出手对付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来,先别急着骂人,咱们现在好好聊一聊。”凤凰嫇从角落里找来一把木椅,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坐下,然后用无比温和无比亲切的目光看着他。 林洪咽了咽口水,心里直打鼓。 明明对面的人长着一张分外好看的脸,可不知为何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心底有些毛骨悚然。他警惕地盯着他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告诉你,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是吗?”凤凰嫇用手指点了点额头,略带烦恼道:“这可怎么办,我原本是想好好跟你沟通沟通的,可是你又不乐意,我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难道我只能换一种方法了?只是看你这样面黄肌瘦的,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林洪倒抽一口冷气,惊恐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对我做什么?” “是呀,要对你做什么呢?有太多选择也是伤脑筋啊,要不我说几个,你自己来挑吧。”凤凰嫇甜甜地冲他笑了下,接着环顾四周。 林洪神经紧绷,疑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 这间柴房虽小,却放置了不少东西。 烧火用的干枝木柴自不必说,墙边还摆放着几把生锈的开山砍柴之类的短刀。 凤凰嫇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棍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这木棍大概长三尺左右,有杯口那么粗。 “嗯,这个应该差不多,不过就是太粗糙了,没事,看我的。”说完,他随手拿起其中一把还算锋利的短刀开始在他面前削木棍。 林洪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那一刀刀下去就好像削在他身上似的,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凤凰嫇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头也不抬道:“古往今来,像你这样不知好歹的犯人不知凡几,死脑筋,嘴巴严,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是你以为别人就拿你们没有办法?我呢,也曾听说过一些官府里的龌龊事,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审问犯人的。那些个手段啊,说出来连我都瘆得慌。听过棍刑吗?喏,就是用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削尖的那头在他面前慢慢比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把它慢慢从你嘴里钉进去,□□喉咙,刺穿你的五脏六腑,然后穿胃破肠。要是手法利落的话,便能一穿到底,从肚皮里钻出来。要是不熟练的话,可能会从腋下?肋下?指不定哪个地方穿出来,让人疼得死去活来,死的痛苦不堪。” 林洪瞠目结舌,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别吓我啊,我可不是一般人,你敢动我一下,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 “哦?你大哥哪位啊?” “哼,说出来吓死你。” “好啊,我胆子很小的,你倒是说出来吓吓我呀。” “我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是说出来了,你们就要杀我灭口了!” “呵呵,你也不傻嘛。”凤凰嫇扔掉手中的木棍,晃晃了那把铁锈斑斑的短刀,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脸上。轻轻地,温柔地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那咱们可以换一种。你看,就用“剥皮”这一极刑怎么样?” 林洪喝喝地喘着粗气,几乎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据说活剥的话,才使整张人皮更完整。我会先从你的后脖颈开刀,然后顺脊背往下割开一条缝,把皮肤从左右两边慢慢地,慢慢地撕开,而你背后滚烫的血会你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流淌。放心,这个时候你还不会死,我会接着把你的手脚砍掉,再翻过来从胸膛正中心开刀,然后慢慢来剥前胸的皮。如此一来,你差不多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怎么样?这种刑罚你还满意吗?你要是还不满意,我还有一个更好的,能让你刻骨铭心的死法,要不要试一试?” 林洪满脸苍白,浑身直冒冷汗,看着凤凰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惊恐交加,心底阵阵发寒,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凤凰嫇挑起眉梢,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如鬼魅一般挟一股妖邪阴狠之气。 他揪住那人衣襟,高高举起手中的刀,作势就要砍下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魔怔了一般的林洪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惊恐万状的喊道:“我说!我说!是林大哥!是我远房亲戚林大哥,那天他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把消息分散到各处。我这才鬼迷了心窍听了他的的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少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凤凰嫇半眯起眼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吼道:“闭嘴,哪个林大哥?你把话说清楚!” “就是京城富甲一方的林家大公子林言君。” 林言君。这个名字对凤凰嫇来说并不陌生。 林家家势显赫,祖辈世代经商,深谙经商之道的精髓,又有远亲在朝庭当了个不小的官,是以借着这股势力在城中可谓独霸一方。到了后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特别是这个林言君,颇有生意头脑,擅于钻营,会走门路。自他接手林家的产业之后更是混得风生水起,如今俨然成为城中数一数二的名人富商。 只是林言君一个商人,教主又与他毫无瓜葛,他为何要做出这种对教主不利的事? 凤凰嫇面色沉重,朝林洪甩去一个充满威胁与怀疑犀利的眼神。 要不是被吊绑着不能动弹,林洪一定当场就给他跪下了,苦着脸道:“少侠,我什么都招了,没有半句谎言,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我真的知错了!” “是不是谎言我自会查清,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招,我绝不轻饶!”凤凰嫇一记手刀辟在他脖项处,洪林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转身,正要离去,冷不防撞入一人怀中。 凤凰嫇大惊,抬头来看,眼前竟是顾凌遥那张端正而没有半点表情的脸。 “顾……顾凌遥。”凤凰嫇全无防备,意料之外遇到顾凌遥让他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像个做错事当场被抓住的人,迅速低下头,不敢正眼看他。 顾凌遥身板挺直,冷漠地将他推离一点,而后无声看着他,目光幽暗似深渊之水,看不出喜,也瞧不出怒。 凤凰嫇怔怔地,被他不轻的力道迫得退后一步,第一次感到束手无措的惊慌和害怕。他没想到顾凌遥竟会出现,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已经听到多少,会不会对他很失望,会不会从此疏远他? 顾凌遥僵着脸,墨瞳乌黑,仿佛里头也结了一层冰,泛着阴冷锐利的光,似能刺透人心:“凤凰嫇,你好生厉害,竟然懂得这么多惨无人道的酷刑,看来之前是我错看你了。” 顾凌遥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刚才不过是想吓吓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动手啊。” “那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打听教主之事?你究竟有何目的?!”最后一句,几首是咬着牙根迸出来的。他上前一步猛地抓起凤凰嫇胸前的衣领,怒不可遏,似震惊,似失望,似极端的心痛。 凤凰嫇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按住对方有力的手,近乎请求道:“顾凌遥,你先放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跟你解释。” 凤凰嫇满脸苦色,大概是太过紧张,呼吸渐显急促,按着他的手竟是一片冰凉。 顾凌遥暗中挣扎了一会,这才犹犹豫豫地放开他,将唇抿着一条线,用无比复杂的目光默默打量他。 凤凰嫇不敢与他对视,低着头没什么底气道:“顾凌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我身为临天教弟子,自然有义务查清是谁在背后想暗害我们教主。” 他越说越小声,顾凌遥却是听得一怔,一时难以置信:“你是孟临卿的手下?” 凤凰嫇点点头:“嗯,原来你不知道?那你当初为何还要救我?不对,你想揪出幕后主谋,说明也想替教主除害的,难道你是展逸派来的人?” 顾凌遥表情愈发凝重,语气虽不似刚才冷峻,却也多了几分疏离,淡然道:“我自然是奉命救你,至于到底是谁,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冷淡的神情,陌生得叫人觉得难受。凤凰嫇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抬起来的手在接触到他警告的眼神后生生打了弯,只堪堪握住袖口一角,乌瞳中藏着一丝怯怯的乞求:“顾凌遥,你别生气,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只是看不惯那个人让你心烦而已,他不肯招供,我就逼到他说出来为止,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替你分担一些,仅此而已。” 房中一时寂然。 顾凌遥微微垂首,看着对方认真而略带期盼的脸,相顾两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慢而坚定的抽回手,偏过脸,吐字冰冷:“不必,我再说一次,此事非同小可,以后绝不允许你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凤凰嫇苦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我并无此意。” “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把我留在身边?你要是觉得我心肠凶狠,手段毒辣,那么我走就是了,你放心,以后你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凤凰嫇拱手做了个一丝不苟的长辑:“告辞。” 话落,竟就绝决地举步离开。 顾凌遥就像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只把双拳不自觉地握紧。短短的瞬间,二人相处的点滴尽数涌入脑海,搅得他心乱如麻,偏生又不能不想表现出来,面上沉得不能再阴沉。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隐忍刻板的男人终是没有忍住,一个旋身扯住他臂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了回来。 凤凰嫇惊呼一声,跌跌撞撞的退了好几步。 还未站稳,顾凌遥熟悉的脸已凑了过来,几乎鼻尖互抵。隐含恼怒的双眼直直望着他,耳畔呼吸几近可闻:“谁允你走了?”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强横而冰冷的语气,根本不由人分辨。 凤凰嫇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放手吧,我若想走,没有人能留得住。你可知两人相交,皆在坦诚,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了最基本的信任,那么就此别过吧。我还有事,别再纠缠了。” 顾凌遥横眉倒竖,胸膛剧烈起伏。 他将凤凰嫇逼到门边,直到对方退无可退,他仍不放手,气喘吁吁,脸上俱是怒容。 凤凰嫇咬着唇不说话,眼里却透出一股细微的脆弱与害怕。 “你……”顾凌遥心中惊痛,喉咙像是被火灼烧般的疼痛,发出的声音又嘶又哑:“我……我奉命护你周全,在你伤好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凤凰星眸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最后却突然狼狈地笑了:“你呀……你们这些人呐,平时看起来好像心慈面软的,却惯会出口伤人,从来不用理会别人的感受。罢了,原也是我不该有所期待。”他低头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神情:“我累了,想去休息,你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顾凌遥无言以对。有些不舍地落下手掌,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一时有些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等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送你。” “不必麻烦了。”随着一声刻意疏离的客套,凤凰嫇转身就走,没有回头,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未曾有。 顾凌遥垂手站在一旁,无声注视着那人渐渐沉入暗夜中的背影,黯然而失落,只是最当中那不可名状的懊悔一直梗在胸口,却不知是恼他还是恼自己了。 隔日,凤凰嫇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整天都闷声不乐。不再像往常那样粘着顾凌遥不放,也不再一逮到机会就排斥挤兑婉秋荷姑娘了。 别说顾凌遥不习惯,连凌逍和秋荷都觉得太诡异了。 中午的时候,凤凰嫇站在门边望着远方的阴沉的天空。大概是累了,又怕压到背后的伤,便把头倚在门框上,不知在想什么。 顾凌逍则趁着婉秋荷主动到厨房忙碌的时候,偷偷找到顾凌遥打听情况:“怎么了?你们两个今天看起来好像很不戏劲哦?” 顾凌遥顿时沉下脸:“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唉呀呀,还说没有,你看你脸色都变了。我敢打赌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是说你小子昨晚对他做了什么?凤凰嫇明显是在生你的气,老实交待,你对他……。” 顾凌遥远远看着那人单薄寂廖的身影,又气又无奈,可是气之后只想叹息:“哥,你也知道,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等事情了结后就会各分东西,这种玩笑的话以后切莫再说了。” 顾凌逍耸了耸肩膀,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顾凌遥已默默地侧过脸,垂下的眼帘是无言的拒绝,更是苦苦压抑着的不甘和渴望。 正在这时,一声柔和动听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饭已做好了,两位公子,请用膳。” 婉秋荷来的及时,顾凌逍转头看到桌上已摆好的四菜一汤,立刻夸张地叫起来:“秋荷姑娘,你真是太贤惠了,我正好肚子饿得不得了了,来来来,开饭了啊。你,还有凤凰嫇,你们都给我过来。” 凤凰嫇这才有点动静,懒洋洋的地回头看了一眼,闷声道:“你们吃吧,我不饿。” 婉秋荷勾唇一笑,美目顾盼流转:“秋荷笨手笨脚的,这菜做得不好,让公子笑话了。” 凤凰嫇嘲讽地轻哼一声,眼角眉梢挂满讥诮:“你知道就好。” 顾凌遥实在看不下去了,霍然起身朝他走去。一步,两步,三步。走得快且急,行动间袖口衣摆都带起冷风猎猎,盛气凌人。 凤凰嫇不由自主的小退一步。就是这一步,似乎更另大大的刺激了他。 顾凌遥一个箭步上前扣住他的腕,似乎是挣扎隐忍了太久,久得连脸上刻意按捺住的愤怒都那么明显,令人心惊胆跳。 “你干什么?”凤凰嫇尽量不让别人看穿他的惧怕,怒声询问。 “这话才是我要问你的!你究竟想如何?药也不喝,饭也不吃,你是故意要跟谁过不去?!” 面对他的气极败坏,他的失控愤怒。凤凰嫇慢条斯理地回他一个好笑的表情:“原来我什么也不吃会让你觉得是在跟你过不去吗?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惩罚别人根本就是傻得可笑,除非那个人很在意。而你,会在意吗?” 被骇到的顾凌遥仿佛烫伤一般迅速抽回来手,在对方澄净明亮的眼眸里,他几乎就想落荒而逃。 凤凰嫇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突然出手如电,按住他胸口剧烈跳动的位置,邪肆的笑容如夜间飘渺无常擅长迷惑人心的妖魅:“你,在意我吗?” 你在意我吗? 在意吗? 抑或只是一时的迷惘,一时的冲动?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凤凰嫇终于忍耐不住,又向前逼近一步。 顾凌遥猛地回过神,一方面惊异于自己的失态,一方面却是被看穿心事的懊恼。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凤凰嫇这个问题,想了许多,一时千头万绪,心乱如麻。 凤凰嫇打定了主意要等一个答案,昂着头,义无反顾地瞪着他。 而那人犹豫许久,最后却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僵直的背影:“我只能说你的命是我的,若有任何差池,我自然会在意。” 身后静默了好一会儿,抱怨,质问,责怪,一切皆无,有的,竟是一声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嗤笑。 凤凰嫇无法止住唇边的笑意,脸色雪一般苍白。 笑他,也笑自己。 ☆、离开 顾凌逍所在的房屋就在无崖山下,四周绿树环绕,十分幽静而隐秘,但今天却因为有了宋之平的加入而显得热闹起来。 太子从不刻意对师父隐瞒什么,所以宋之平老早就知道这个秘密据点也不稀奇。 只不过他今天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凤凰嫇和顾凌遥闹冷战,在顾凌逍好心跟他介绍宋之平的时候他的心情依旧差到了极点,心不在焉的回了几句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将他置之不理,继续生闷气。 说实话,顾凌遥见他落落寡欢,自己心里也很不好受。可他还能如何,闹到这个地步,再有什么表示的话也是让彼此更难堪。 他知道凤凰嫇这人性格极端,行事不计后果,与他亲近了不是,疏远了也不是。 谁也无法体会他内心种种纠结与矛盾。 既然无法体会,更不会表现出来。 顾凌遥强打起精神与那活泼开朗的小孩简单交流过后便不再开口说话,绷着脸,皱着眉头,比起从前更加难以接近。 真要说起来,这么多人当中大概唯有婉秋荷对于宋之平的到来感到由衷地高兴了。看惯风月场所的虚情假意,此刻她十分怜爱这种只有孩子身上才有的天真浪漫。 “宋之平是吧,来,快告诉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我在庄里呆得无聊,就过来这里看看喽,想着说不定还能见到我大师兄,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宋之平不假思索的回答。 “哦?你大师兄是哪位?” “对啊,我大师兄就是展……唔!”话说到一半,被顾凌遥抱过去一把捂住嘴巴。 宋之平在他手中胡乱踢腾,顾凌遥在他耳边小声警告道:“小鬼别乱说话,小心给你师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唔,唔,我知道啦。”宋之平也反应过来,在他手中口齿不清的作保证,顾凌遥确认他已经听见进去了,这才好心放过他。 一旁的凤凰嫇一直竖着耳朵暗中偷听,原本期待能从这小鬼身上打听到一些新的线索,结果竟被顾凌遥这混蛋给打断了,不由咬牙切齿的狠瞪了他一眼,越想越是气不过。 许是感应到对方强烈的怨气,顾凌遥打了个冷战。然后,他就震惊地看着凤凰嫇居然朝宋之平露出一个堪称漂亮可亲的笑容:“之平小朋友,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嗯?好啊。”回答他的,是一声毫不犹豫的,脆生生的回答。显然比起一身脂粉味的婉秋荷,他还是更喜欢凤凰嫇多一点。 凤凰嫇将他带到一边,笑眯眯地问:“你刚才说庄里?难不成是附近的名剑山庄?” 宋之平被顾凌遥警告之后,这次学乖了,不敢胡乱回答,偷偷去看顾凌遥。 凤凰嫇却不让:“你看他干什么,闷葫芦一个,只会凶人,我们别理他!” 动作野蛮的将他的脸扳回来,然后一个闪身插入二人之间,挡住他们之间“脉脉含情”的目光。 宋之平扑哧一乐:“其实凌遥哥哥人很好啦,虽然有时候生起气来是很可怕,但平时都很温柔的啊。以前大师兄不肯带我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凌遥哥哥陪我去的。” “傻孩子,不是他想陪你去,是你大师兄让他去的,你大师兄是主人,他是属下,自然要服从他的命令。”凤凰嫇笑得很温和。 顾凌遥越听越不对,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下定决心要过来将那个口无遮拦的臭小鬼带走,却被凤凰嫇霸道地拦住。他昂着头,理直气状:“怎么,我现在不过跟一个孩子聊天你也要管吗?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份了,我不跟你计较并不是怕了你。早知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的话,我宁愿昨夜就不告而别!” “你!”顾凌遥气结,忍了又忍,最终只得败下阵来,不再阻拦他们。 宋之平敏感地查觉到两人之间危险的火药味,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了?别生气嘛,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生气会容易变老的。” 身后几声轻笑适时传来。 凤凰嫇倒抽一口冷气,把那些胆敢取笑他的人一个个瞪过去,最后停在宋之平身上,那眼神简直要吃人:“你说什么?你看清楚我是男的!男的!” “男的?”宋之平半信半疑,摸着下巴故作老成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所谓的男人。 因为身体受伤的缘故,凤凰嫇身着宽松的素白衣服,头发半挽起来松松绑在脑后,乍一眼看过去真的容易让人误会是女子。 凤凰嫇受不了地翻个白眼:“臭小鬼,要不要我把衣服脱了给你看一下?” 宋之平还未发表意见,一旁的顾凌遥已经先一步发飙了:“凤凰嫇,你别闹!” “开个玩笑嘛,你这么紧张干嘛,安心啦,我不会带坏小朋友的。”凤凰嫇无所谓的挥挥手。 宋之平显得很稀奇:“你真的没有骗我?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大哥哥还漂亮。” 他郑重其事的得出这个结论,凤凰嫇却听得眼睛一亮,诱哄道:“呵呵,是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大哥哥又是谁呀?” “孟临……呃,我好像不能说。” 宋之平及时打住,不过已经太晚了,凤凰嫇用膝盖也猜得出那人是谁。他开始得意地笑起来,摸摸小孩的脑袋:“乖,不想说没关系,我不会逼你的。呵呵呵。” 他几乎能确定顾凌遥就是展逸派来的,教主之前一定随他来过名剑山庄,否则不会和这小鬼如此熟稔。 只是他说展逸不在庄中,那么他们现在又去了哪里? 凤凰嫇兀自陷入沉思,顾凌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来到他身边提醒道:“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要在此好好休养,不可自作主张。” “这个嘛……看我心情吧。”凤凰嫇嫣然一笑,答得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不理会顾凌遥阴沉的脸色,转过身,继续和宋之平玩闹去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直到傍晚的时候宋言亲自来寻找晚归的儿子。 之前宋言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只是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和闲云阁之间的恩怨,所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光临了。 正好顾凌遥有打算将林洪之事报信太子,见到宋言刚好可以向他询问闲云阁后续之事。 宋言面色凝重:“小柔虽死,不过杨全也在我庄被人诛灭。闲云阁表示此事他们并不知情,是杨全自己擅自行动才酿成此祸。闲云阁自知理亏,前几日,他们当中辈份最高的长老亲自登门致歉,我已命令名剑山庄所有弟子不得再追究此事,从今往后双方之间互不相相犯。你告诉展逸是非恩怨已了,让他无需挂怀。” 短短几句概括了所有事情,但事实上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叶小柔与同门师兄弟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她的死彻底激怒了众人。为了说服安抚他们,宋言也颇费了些功夫,好在结果差强人意。 顾凌遥点头应允,犹豫了一下便将林言君一事秉明宋言。 宋言也表示十分惊讶,对于牵扯到孟临卿安危之事,他丝毫不敢放松,立即随他一同去柴房审问林洪,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 “此事确有蹊跷,我会暗中派人跟踪林言君,注意他平时都与些什么人来往,你也要尽快将消息传予太子。” “凌遥正有此意。” 两人就此事又商量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渐黑,宋言这才带着宋之平起身离开。 宋之平这小鬼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顾凌遥想了想,随即修书一封,让驯化的飞鸟将信件送到太子的宫殿中。书中大意,是名剑山庄与闲云阁矛盾解除,以及欲派人暗中调查林言君之事。 忙完这一切,顾凌遥这才有空进屋休息会儿,不想婉秋荷又趁着这个时机来找他谈话了。 婉秋荷大概是方才精心打扮过,身穿牡丹翠绿罗衫,下着胭脂粉绉裙,外披白色纱衣。乌发高挽,斜插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肤白凝脂,淡扫峨眉,脸蛋娇媚俏丽,眼神顾盼生辉,确实花容月貌,妩媚迷人。 “公子,秋荷看您忙了一天,一定很累,我服侍您休息可好?”婉秋荷十指纤纤,轻轻按在顾凌遥肩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顾凌逍正好心想给弟弟倒一杯水,闻言,差点一个手抖将水壶给摔个粉碎。 而原本打定注意不跟他有半点交集的凤凰嫇也在第一时间立刻扭头看着他俩,那眼神,就仿佛属于自己的宝贝遭到别人不怀好意的觊觎,充满了警告和戒备。 顾凌遥吓了好大一跳,迅速起身拂开她的手森然道:“不必,秋荷姑娘,夜已深了,你请回房歇息吧。” 婉秋荷垂下眼帘,轻咬着红唇,泪凝于睫,黯然道:“公子,您对秋恩有大恩,秋荷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我愿跟随公子,无怨无悔。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公子不要嫌弃我。” 顾凌遥板下脸,冷冷道:“秋荷姑娘,你误会了,我救你不过是出于道义,并无所图。过两天等官府的人撤走之后我就会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顾某一定护你周全,在所不辞。” 婉秋荷却并不领情,见对方话中之意是想与她划清界线,不由哭得更伤心。 害怕被抛弃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得罪恩人的愧疚,她不想放弃最后一点希望,鼓足勇气前拉住他道:“秋荷早已无亲无故,您还让我去哪儿呢?” 顾凌遥只好又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忍不住朝凤凰嫇所在位置看过去,这一看,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凤凰嫇仿佛被抽去魂魄般僵在那里,略显憔悴苍白的脸上早无昔日那般神气的模样。 他也在看着顾凌遥,深深蹙着眉,眼神说不出的失落和悲伤。 顾凌遥突然一阵揪心,不自觉加重了语气:“秋荷姑娘,请你打消这个念头,你若真的无处可去,顾某定会另作安排,想来今后你也不适合停留此处,或许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从新开始生活。” 婉秋荷不依不饶,她早已看清顾凌遥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知道自己再不抓紧就会错过了,楚楚可怜道:“当初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迫离开凝香馆。虽然在外人眼中那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风月场所,但好歹也是一个可以栖身的住处。事到如今,只剩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你怎能忍心丢下我不管呢?” 顾凌遥还没来及拒绝,倒是一旁的顾凌逍开口了:“咳咳,我看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你们俩慢慢商量,慢慢解决问题,我先告辞啊。” “哎!哥!”顾凌遥急了,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顾凌逍走的时候竟然也要把凤凰嫇带走。 “走吧,我们在这里不合适,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好好聊一聊。” 不合适? 凤凰嫇木然地看着他们,猛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傻瓜,偷偷地喜欢上人家,还妄图得到相等的爱,一厢情愿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想着,就真的笑出声来,只是鼻间突然一股酸涩涌了上来,难受地连眼眶都涨红了。 想说点什么,想张口骂人,但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阻止他。 顾凌遥真的很想他能拿出点像之前那样不可一世的张狂和自信来,哪怕是冷嘲热讽也好。 可是凤凰嫇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附和着朝顾凌遥点点头,便转身随他举步离去。 “你说得没错,他们站在一起才是最合适的,我们不该在旁打扰。”凤凰嫇走的时候甚至还好心地带上门,站在台阶前,对顾凌逍发出这翻感慨。 月色清明,夜风严寒,他突然觉得有些冷,用手使劲搓了搓肩膀,可是还是觉得彻骨的冷。 顾凌逍不知怎的,觉得有些歉意:“这里风大,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凤凰嫇摇摇头,答非所问:“你说,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他会怎样呢?” 顾凌逍语塞。 没有回答,而他也早已不知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顾凌遥当然没有答应婉秋荷,他费了半天的劲才说服这个固执的女子放弃跟随他的念头。 婉秋荷也有骨气,见他确实没有对自己动情,最后只得死心。也不要他任何补偿,只求他再过几日护送自己平安返乡。 第二天,当顾凌遥心急火燎地去找凤凰嫇解释时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凤凰嫇走了,走得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走得这样干脆决绝,什么都没有带走。 顾凌遥呆在门口,整个人都傻了。 他想,他是真的爱过这个人的,不然为什么,一想到他是以什么心情离开的,就觉得心疼难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人就融为他生命的一部份,如今他一离开,就好像是从自己身体里生生分离出去的,刻骨的疼痛和悲伤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遍布身体每个角落,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这么不了解凤凰嫇,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和家人,如果他离开,还能去哪里。 整整两天,顾凌遥发疯一般地寻找凤凰嫇,可是一无所获。 在他后悔迷惘的时候,宋言让宋之平传来消息,说是林言君今夜在府中摆酒设宴,邀请了许多生意上的朋友,想来到时会十分热闹,说不定连那幕后主谋也会出现,或可趁此机会夜探林府。 此事关系重大,顾凌遥只得暂时放弃寻找凤凰嫇,转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换一身夜行衣去了林府。 ☆、风流 是夜,月朗星疏,寒风阵阵。 林府却是一派热闹景象。院中早早就张灯结彩,仆人们来来往往,手脚麻利的搬桌挪椅,上下打点一切。 到了戌时,受邀的客人陆续上桌。 院子里越发热闹,没有人发现高墙上的某一处无声无息的隐藏着一个暗色身影。 顾凌遥暗中观察,只见里头足足摆了十来桌,那位坐在西首席上看起来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应该就是林言君,其他人位列东西,围着他依次排开。 时辰到,便有容貌美丽,彩衣翩翩的女侍手拿托盘按照次序鱼贯而入,进酒添香。 不一会儿,就见案上列满了海错山珍,玉液琼浆。 香烟馥郁,烛影摇红,辉映着正前面一个新搭建的戏台。 台上的美人拨琵琶、吹笙管,秦一曲嘹亮仙乐。几名鸾裙翠袖,身材曼妙的女子伴随着声声婉转的歌声翩翩起舞。一个扭腰旋身,总算让底下的人看清面貌,皆是蛾眉螓首,千娇百媚,绰约多姿,一颦一笑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好女,好酒,好菜,这样好的氛围,客人们都放开了吃喝,席间欢声笑语渐多了起来。 林言君轻抿一口杯中的酒。轻扬着的嘴角浮起一抹云淡天高的微笑,貌似在听着旁边的人谈笑风声,实际上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类似的宴会林府每年都会举办,次数多了,他便有些心生厌倦。 正漫不经心的轻摇着手中的杯盏,台上的歌伶舞妓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另换了一拨人登台唱戏。 林言君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是掩不住的惊诧和喜悦。 而不远处的顾凌遥也同样浑身一震,呼吸紊乱,险些因此暴露了行踪。 即使隔得这么远,他还是一眼就看清台上那个轻声吟唱的人正是凤凰嫇。 只见他身穿羽蓝色柔绢曳地长裙,三千青丝挽起,发间花钿珠翠流光溢彩。脸上画着精致浓艳的妆,眉毛又细又长,眉梢微微上挑,纤长入鬓,衬得一双雾气蒙蒙的眼乌黑幽深,一回首,一回眸,万种风情,勾魂摄魄。 他没有忘记凤凰嫇还有伤在身,但他却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 他的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顾凌遥也不知他演得是谁,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天地间唯有他一人清晰地嵌入眉眼。 长长的薄绡水袖在眼前翩舞翻飞,划过一道又一道绮艳的流光。 凤凰嫇唇角微扬,恍惚是笑,只是那笑却凄微浅淡,他在唱,轻轻地吟唱,声音悲凉感伤:“丝竹声声寄风尘,雨幕潇潇叹离别。是谁相思似海深,浮生一诺死生相随。是谁情爱如纸薄,前尘往事只作笑谈。叹情缘难续,恨天命难违,回首刹那年华暮,天涯淡月照孤人。” 顾凌遥从来没想过,凤凰嫇会将戏唱得这么好,他往台上一站,便成另一个人。一举手一投足翩若惊鸿 ,冶丽丰姿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一曲终了。在众人还未回神的时候,他颔首作揖,淡然离场。 耳畔惊叹不止,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这个面生的人是谁。 顾凌遥紧紧按住手中的剑柄,指骨泛白,手上青筋暴起,可见他已震怒到极点。 他分明看到林言君已经不复方才疲怠倦懒的样子,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随后伸手招来一个侍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侍从点头离去,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他将凤凰嫇引到林言君席边。 凤凰嫇已卸了妆,面上不施粉黛,眉清目秀,长发高高束起,在头顶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深紫色长袍,收腰束腕,中和了身上的阴柔之气,显得英姿飒爽,一眼望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林言君再次发出赞叹,在那人向他走近时就迫不及待的伸手揽过他的腰,将他带入怀里。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3节 凤凰嫇也不恼,反而朝他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顺势在他腿上坐下,完全不理会周围齐刷刷扫来的或艳羡或妒忌的视线。 之前林言君几杯酒下肚,就有些薄醺了,现在美人在怀,见了他的笑,更是醉得飘飘然:“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嫇一边替他斟酒,一边轻答道:“你叫我玉儿吧。” “玉儿,玉儿,美人如玉,温润如玉,好名字,哈哈,真是好名字。” 说实话,林言君其实长得一表人材,身上有着成熟男人的儒雅气质,所以即使一言一行略显轻佻却也不会太让人反感。 “多谢林大人夸奖。”凤凰嫇哄着他喝下酒,转身又斟了一杯。 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 如果不是考虑到太子殿下的吩咐,顾凌遥现在连血洗林府的念头都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凤凰嫇偎在别人怀里,与他花前月下,传杯弄盏,而自己却毫无办法。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愤怒过。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才结束,客人三三两两地散去。 林言君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此刻正歪歪扭扭地倒在凤凰嫇身上。 平常伺候他的两名婢女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只乖巧地引领凤凰嫇朝主人的房间走去。 凤凰嫇也喝了不少,但好在还算清醒。折腾半天总算将他给弄到床上。 “请大人和公子好好休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奴婢先退下了。” 等到人自散去,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林言君一个翻身就将凤凰嫇压在身下,伸手去扯他的衣。 凤凰嫇忍着身上的疼,用力推拒着:“林大人,你可知我现在是谁的人,你今夜碰了我,明天就有大麻烦了。” 林言君略有些急躁,手上动作不停:“我管他是什么人,我就要定你了。” “您是无所谓,可到时候被我家主人知道,却是苦了我,毕竟他可是朝庭命官,我们谁也得罪不起的。” “什么朝庭命官,我……我会怕?” “我知道,可您毕竟只是一个商人……” “放心,有什么问题有林……林大人……”林言君醉得厉害,渐渐有些神志模糊,只是凭着本能 抱着他,手不断在他身上摸索,可是却怎么也解不开那该死的穿得那么严紧的衣服。 凤凰嫇循循善诱:“谁?你说的是谁?你一直在替他办事吗?” 林言君困得几乎睁不开,模模糊糊的回应道:“嗯……林章,我……我只听命于他……” “呵呵,我知道了。”凤凰嫇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正想起身,一个黑影突然笼罩过来,他差点惊呼出声。 “顾凌遥?”他以为是喝醉了出现幻觉,不敢置信的低声问道。 顾凌遥脸色发青,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的阴沉可怕:“哼,看来你还算清醒。” 凤凰嫇吓出了一身冷汗,顿时酒醒了大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岂不错过一出好戏?”顾凌遥目眦欲裂,极力压低的嗓音透出刻骨的愤怒。他都不敢去想要是他今天没有过来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凤凰嫇害怕的浑身颤抖,不敢出声。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我这便杀了他!”顾凌遥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恶狠狠的朝那个睡得一踏糊涂,一无所知的人刺下去,却在剑尖离他不足一寸时骤然停住。 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是如何纠结挣扎,想将这人碎尸万段的念头从刚才起就没有消停过,可是不能,他是奉太子旨意秘密行事的,之前为了凤凰嫇已经冲动过一回,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要是再动手,打草惊蛇,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那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凌遥……你……你别这样。”凤凰嫇小声劝他,忍不住拦在他面前,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更生气。 顾凌遥用了多大的决心最后才肯收手。 归剑入鞘后,他什么也没说,冷着脸一把将凤凰嫇抱住,然后趁着夜色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悄无声息的带出了林府。 凤凰嫇酒劲上来,开始觉得手脚发软,头昏昏沉沉地,不由将脸深深埋进他熟悉的怀抱中。 而出了林府,再走了一段路程后顾凌遥就毫不犹豫地将他放开了,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 夜深人静,风凛凛刮在脸上。 凤凰嫇打了个冷颤,借着一丝幽淡的月光无措的看着他。 “凤凰嫇,你真是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了。你有这么多手段,还有什么人是你得不到的?”顾凌遥语气刻薄,看来他真的快气疯了。 凤凰嫇忍着刀绞般的心痛,这下酒是彻底醒了,冷讽道:“还真没有,如果不算上你的话,这些年来我还真的从未失手过。刚才你也看到了,有那么多人为我着迷,我不用任何手段就可以将他们给弄上床。” “你!”顾凌遥脸色铁青的扬起了手,似乎终于控制不住。愤怒而狰狞的怒容让人望而生畏。 凤凰嫇只觉眼前一黑,以为顾凌遥要打他,下意识害怕的小退一步,抬手挡在面前作出防御的动作。 他从没见过顾凌遥这种怒不可遏,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样子,真的异常可怖。 顾凌遥眼里闪过惊痛,高高扬起的手却是落在他衣襟上,用力将他揪至眼前:“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你在怕什么?把你那些迷惑人心的手段都使出来啊!你那么厉害,怎知我不会上勾?!” 凤凰嫇目瞪口呆,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疯一般将他狠狠推开,简直愤怒之极,无法抑制:“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凤凰嫇,原名凤小七,十四岁以“玉儿”之名登台唱戏,十七岁入袁府,二十岁掌管天香楼。容颜绝色,言行举止无所忌讳。喜好风雅韵事,身旁不时有富贵英俊的年轻男子流连,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擅长将所有男人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中。戏谑群雄,好不风流。” “你调查我?”凤凰嫇咬着牙,死死撑着不肯落泪。 顾凌遥不去看他绝望苍白的脸,淡然道:“这是我的职责。” “呵呵,好一个职责,你的职责也包括破坏别人的好事吗?今天要不是你,我与林家大公子现在都不知道要怎样风流快活呢。你算哪棵葱,别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对我呼来喝去指手划脚,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什么人,就算我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也与你无关!” 顾凌遥握紧双拳,直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可是却无暇顾及。他知道凤凰嫇说的都是气话,可是单是想一想,就会恨得心如刀割。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异常狂怒的时候毫无理智可言,再吵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受伤。 他们都需要冷静,因此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眼中深藏一丝心疼和悔恨。 凤凰嫇将目光转到他脸上,心里怨恨得厉害,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不想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家财万贯。看中你了,一声令下就可以命人将你强掳回家,任你三头六臂也插趣难飞,只能服从我,讨好我,顺着我,夜夜在我身下婉转承欢,为我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顾凌遥眼角湿润,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嫌弃我出身卑贱还心狠手辣,但你嫌弃也没用,我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管不着。”凤凰嫇继续说着揪心的话,不在乎是谁伤得更深。 顾凌遥突然醒悟,他与这个人相遇也许本身就是个错误。在这之前,他从没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行事离经叛道之人。他也曾设想过,将来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不必有多优秀,但应该是安守本份,温柔体贴的,而不是像他一样性烈如火,偏执极端。 “我没有!”顾凌遥的声音透出一丝苦涩的轻柔:“凤凰嫇,你别说了。” 凤凰嫇却无法停止,他就是看不惯顾凌遥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恨不得将他高高在上的冷静打掉,胸口像被什么堵着,又痛又闷,只有不要命似的反击才能缓解一点点:“当戏子怎么了?开青楼怎么了,没有我们,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还如何寻欢作乐啊?” “你住口!”顾凌遥已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被他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他目光冰冷,充满嘲弄:“是!你说的对极了,我无话可说。你的事情我确实管不了!我也不会再管,你爱怎样都随你,现在你满意了?” 他说完,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强迫自己不去心疼那个人悲伤黯然的神情,愤然离去。 已经为他做了太多蠢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想,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可否认,当他查到凤凰嫇的过去时,其实内心早已嫉妒地发狂。 而亲眼目睹他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时更是暴跳如雷,终于清楚的发现对这个人的占有欲原来强烈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可偏偏凤凰嫇又是这种脾性的人,无法想象将来两人若真的在一起了,他会不会控制不住将所有胆敢觊觎他,靠近他的人通通斩尽杀绝。 毫无疑问,他被凤凰嫇影响了心情,变得暴躁易怒,方寸大乱,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输了,如果不及时抽身,会输得更惨。 顾凌遥不知走了多远,直到他突然停下来。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层层乌云将天边最后一点光亮掩去,夜色浓稠如墨,唯有凛冽的寒风从耳旁掠过,幽幽地,如同谁哭不出来的的哽咽。 想起自己离去时凤凰嫇那绝望到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的悲伤眼神,顾凌遥就难受的无以复加。 无论用什么办法,凤凰嫇的脸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现在,他不想去管凤凰嫇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了,他真的很想回头看看他。 想通这一点,顾凌遥迅速转身,往原路回去。 “凤凰嫇?”离得近了,眼前的容颜渐渐清晰,凤凰嫇苍白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骇人的阴狠和戾气。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眉眼间那么平静,可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悲伤跟随着,挥不去,散不开。 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外面游荡了太久,只等有人牵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他原来一直没有走,一直在等他。 而他竟然到现在才回头。 “凤凰嫇!”顾凌遥心中钝痛,几步向前将他用力拥入怀中。 “凤凰嫇,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悔恨和疼惜。 凤凰嫇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感觉就像在做梦一般。 像顾凌遥这样冷淡而强大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其实顾凌遥真的很普通,普通的装扮,普通的长相,最多只能算端正。性格硬直寡言,完全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可是他的怀抱却很温暖,让人安心,让人迷恋,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放开。 可再舍不得,这人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凤凰嫇清楚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拼命挣脱开来,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顾凌遥,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可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与人暖昧不清,患得患失的感情。你要是喜欢我,就请你像个男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只要你点头,从今往后我就只认定你一个人,天涯海角永不离弃。你要是不想要,就麻烦你滚远一点,别来招惹我,以后永远也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豁出去了。 交出真心就等于让自己站在悬崖边缘,是一步踏错粉身碎骨,还是一转身晴空万里,苦尽甘来。 他在等,也就一下子,可对他来说,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如此煎熬,让他有一种等了千年万年的错觉。 顾凌遥低下头。 凤凰嫇红着眼眶沉默的表情落在眼里,让人无比心痛。 他突然捧住他的脸,将唇凑了上去。 四唇相贴的一刻,凤凰嫇惊得都呆住了。他的反应还是很迟钝,样子是很羞涩的紧张,很抗拒又想贴近的迷乱。 顾凌遥湿软的舌尖已迫不及待的闯入他口中,如暴风骤雨的侵袭,辗转压迫着,粗暴而狂乱,一点技巧也没有,但吻得很认真,很投入。 凤凰嫇渐渐回过神,不再被动地接受对方激烈的索吻,而是伸出双手勾住他脖子,紧紧抱着,热情的探出舌尖卷住对方的湿软的灵舌,与之共舞。 顾凌遥显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惊诧,但很满意,不由加重手上的力道,让凤凰嫇更紧的贴近自己。 亲吻从生涩渐渐变得疯狂,给彼此带来难以言喻的激()情。 有力的纠缠让凤凰嫇大脑陷入一片轻飘飘的空白,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喉间嗌出细碎的呻引暧昧不清,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响起。顾凌遥的吻突然失控,激烈得让他有一种快要被吞噬的错觉。 一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凤凰嫇也不知为何,难为情地不敢抬头。不过却是可惜了,若他抬头的话,一定能看到顾凌遥平时淡然疏离的脸庞早已红得发烫,冷静和自制全都没了踪影,竟是有些害羞和窘迫。 “凤凰嫇。”顾凌遥的语气出奇的温柔,带着一点点失而复得的欣喜温柔。 “嗯?”他疑问。 对方的吻又细细密密落在他脸上。 凤凰嫇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原本抱住他的手改为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不明白只是温柔的亲吻也会让自己有这种强烈的愉悦感觉,差点无法控制,迷失在里面。 在外面做这种亲密的事情,随时都有不心被人看到的危险,虽然理智被情()欲所摧毁,但心里仍然有顾忌。许久,顾凌遥才略略尴尬的松了手,说:“我,我们回去吧。” 凤凰嫇却不依,将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时轻时重的抚摸,声音满是诱惑:“不,我现在就要你。” 顾凌遥差点被口水呛到,想退又退不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找个地方吧,方才在前面好像有一家客栈,就去那里吧。”凤凰嫇抑起头,淡色的的唇擦过他发红发烫的耳朵。 顾凌遥如何经得起他的挑逗,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有些无奈和窘迫,但更多的是隐隐的期待。 “嗯?如何?”凤凰嫇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深深的渴望让他只看一眼就心甘情愿的伦陷。 这个风华无双,吸引着所有人视线的人,这一刻,是属于他的。 “好,就依你。”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顾凌遥将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打横抱起,走入沉沉夜色中。 认定他,无怨无悔。 那是来自灵魂来自宿命的牵引,冥冥之中将他带来自己身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惊雷 太子展逸最近有些忧心忡忡。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母亲贵妃林氏。 也不知是为何,林贵妃最近身体有些欠安。据说是忧思忧虑,夜里总入睡困难而寐不安,导致白日渴睡,镇日里昏昏沉沉的,实在令人担忧。 宫里的御医依照太子的指示来了一趟又一趟,把脉问脉,开方配药,丝毫不敢担搁,但几经周折却没有什么起气,弄得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御医一筹莫展,有苦难言。 娘娘的病情来得奇怪,说是生病,也不见发烧发热,更不像中毒,但身体底子就这么一点点的虚下去。现在因为睡得不好,第二天起来显得脸色苍白,精神状况也差了许多,整个人恹恹的,连进食都少了许多,到今天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瑶光殿内,悠然清晰的馨香轻轻弥漫,那是“织梦”的味道,令人闻之心神安宁,清静。 林贵妃靠在床头,由太子在旁服侍着亲自喂她喝下汤药。 浓浓的药汁又苦又涩,林贵妃喝了几口便蹙着眉头推开了,不管儿子如何相劝就是不肯赏脸再喝一口 “母妃,良药苦口,这话以前是您说给我听的,难道现在您自己忘了吗?”看到母亲身体不见好转,展逸既心疼又无奈,轻声软语的劝她。 林贵妃怔怔的,有些神情恍惚,在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逸儿,你莫再去还梦轩了,我不喜欢你去那里。” 展逸一愕,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但仍然微笑着,语气出奇地温柔:“怎么了,我这几天不是一直在这陪您吗?我已经好久没去还梦轩了。” 他说的是实话,除了侍疾之外,其余的时间当然是在太子殿了,孟临卿就在他寝宫里,他还能去哪儿? 林贵妃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去还梦轩?那地方真有这么好?!妖孽!准是那妖孽施了什么狐媚之术!把所有人都骗了,都得围着她转,她就是个狐狸精!” 展逸越听越不对劲,他的母亲口口声声在骂的是谁?莫不是已故的淑妃娘娘?这个想法把他吓了好一大跳,声音连自己也没发现的颤抖起来:“母妃,您一定太累了,昨夜也没有睡好吗?是不是做了什么恶梦?您别放在心上,都是假的,您看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好啦,快别说了,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 他的一举一动莫不是分外温柔小心,就像在哄孩子一样,耐心而体贴。 但林贵妃似乎对曾经住在那里的淑妃有极深的怨恨,到如今神智不清了,竟也还满怀深深的敌意。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伤心起来,眉目间充满了嫉妒和怨毒:“你骗人,你们都骗我……人人独爱她,为什么连我的儿子也不听我的!这不公平!我恨!我恨!逸儿,你一定要给母妃争气,把那个妖孽的儿子给比下去,以后你来当太子,只要将来你当了皇帝,母妃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展逸心里咯噔一下,过度的震惊和骇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他的母妃,他心目中温婉善良,永远与世无争的母妃怎能说出如此尖利刻薄,大逆不道的话来?让他当太子? 一个可怕的想法悄然自心底升起。展逸背后一阵阵发寒,一颗心急惶惶的狂跳着,仿佛有什么攸关生死的事情将要发生。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他的母亲,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一片干哑,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贵妃全然无知无觉,后来大概是想到了以后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居然弯起嘴角满意地笑了。 她就那样无声的微笑着,那满足而略带疯狂的笑容像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尖扎得他措手不及,遍体生寒。 展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劝慰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母亲一向最温柔了不是吗,就算以前偶尔有宫奴犯了错也不见她狠心去惩罚她们。林贵妃的端庄贤良是有口皆碑的。他如论无何也不想将母亲与那些宫于心计,心狠手辣的人连想到一起。甚至有可能伤害了今生最深爱的人。 他勉强笑笑,按住林贵妃的肩膀道:“母妃,您糊涂了,您真的糊涂了,以后这些话切记不可乱说知道么?我会再命人传御医过来给您好好看看,您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在说于自己听。 后面可能隐藏的阴谋实在太可怕也太匪夷所思了。堂堂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和害怕。他不敢去深究,甚至不敢去猜想,自欺欺人般给母亲的异常言行找了个借口,她现在只是生病了,有些神智错乱,所以才会这样胡言乱语,等病好后就不会了,一定是这样的。 展逸在瑶光殿呆了整整一天,直到御医又给林贵妃开了安神茶,眼看着她喝完迷迷糊糊地睡下来了,他才敢起身离开。 展逸脑子里乱轰轰的,思绪万千,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连他都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直到走出殿外,被冷风一吹,这才好受一点。 回到寝宫,孟临卿仍像往常一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练字。 孟临卿的学业功课好像自他幼时离宫后便荒废了,所以并不像他因为有太傅授业而博学多才,他其实识得的字不多。这也是展逸无意中发现的,后来只要孟临卿有一空,他便会找来许多书籍陪他一起学习。 孟临卿也学得认真,翻到不识的字便会停下来用笔认认真真的写下。他的字如其人,秀丽颀长、苍劲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干净利落,颇有气势。 他实在爱极了孟临卿临窗而坐,手捧书卷时那样宁静而淡然的模样。稀薄的光透过窗静静落在他垂下的发丝上,好看得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 以前他只顾偷偷欣赏,可是他现在突然想到,孟临卿识的字不多,这些年他究竟去了哪里?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一想,心里就会扎针一般的痛起来,并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 孟临卿其实早发现展逸回来了,但他不像平时那样一来就黏着他不放,实在有些大异往常,不由抬眼朝他投来淡淡一瞥。 展逸脸色青白不定,一直紧紧盯着他,眼中似藏有千言万语,复杂难言。 “怎么了?”孟临卿放下手中翻了大半的书,清清冷冷的声音隐含一丝关切,说不出的好听。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展逸却听得心头一热,不知怎的,竟鼻头泛酸,几欲落泪。 他没有说什么。缓缓来到孟临卿身旁,紧挨着他坐下,然后疲累地把头靠他肩上。 孟临卿有些意外,蹙着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但看见展逸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便也忍了。捧起书旁若无人的翻阅。 展逸心中百转千回。 孟临卿现在好不容易才对他有一点点的亲近,这是他费尽千辛万苦的才得来的,是一开始想都不敢想的。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测,内心无法抑制的怜惜和自责揉杂在一起,扯得胸口闷闷的痛,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惶恐不安来。想问点什么,又怕答案太于残忍,只要一想到孟临卿会冷笑着摊开血淋淋的真相,从此远离自己,就觉得无法呼吸。 “哥……”他伸手紧紧抱住孟临卿微凉的身体,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那么绝望的,执着的,不顾一切的:“哥……哥哥……过去我不能护你周全,以后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对你好。你答应我,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你不要离开我,不能再离开我了……”、 他还想再,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头沉重得厉害。前面他还能注意孟临卿的动静,能看到他漂亮沉静的侧脸,到了后来却越来越模糊了,仿佛有浓雾阻挡在前,令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种情况这几天也有,只是没这么严重,他一直以为是照顾母亲太累所致,到了现在终于意识到危险。只是太迟了,他没有办法控制。甩甩头,努力想保持清醒,眼皮却重得睁不开,浑身乏力,四脚疲软得不像自己的。 眼前光影跳跃,展逸知道自己抱得是谁,模模糊糊的唤他:“临卿,哥……” 孟临卿听了,知道他又要开始说傻话,本来想冷讽一翻。可低头一看,这个把话说一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 他那样紧,那样用力的抱着自己。眉心处有小小的纠结,淡色的唇孩子气的抿起来,像有无数个烦恼忧愁。自他身上不时传来一股清醇、幽雅,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沉醉”的味道,自那一日他随口一句赞叹,太子就下令将寝宫的所有熏香便换为此物。 孟临卿轻轻搂着他,静静看了他许久,眸光闪烁不定,最后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冷的,沉沉的,像是嘲讽,更像是怅然的叹息:“果然……” 贵妃的病情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还是那般温婉和气的模样,只是身体还是有气无力,在床上一天天的躺下去,仿佛连力气也被一点点的抽离去了,虚软得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坏得时候,她就一个人胡言乱语。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眼前的人是谁,常常又哭又笑地对着一众不知所措的宫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暗地里,别人都说她疯了,就跟当年的淑妃一样。 皇帝也曾来看过一两次,每次都刚巧碰到她已经睡下。便也不让人叫醒她,只吩咐御医好好医治,便抽身离去。 展逸知道事情不对劲,怀疑有人在他们身上下毒,就派人将瑶光殿翻了一遍,试图寻找出毒源,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正在他焦急如焚的时候,顾凌遥传来的一封密信让他彻底僵住,犹如五雷轰顶。 原来朝中想加害孟临卿的人极有可能的林章! 而林章是他母亲林贵妃的堂哥,是谁所指,是为谁办事,答案不言而喻。 握住信件的手不住颤抖。 回想过去,孟临卿第一次进宫时就不分青红皂要刺杀太子,还有第一次见到他母亲的拔剑相迎,种种表现,如何不是不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表现?只恨他自己从来不敢也不愿往这方面想,到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太子将手中的信件撕个粉碎,染着血丝的双眸透出一股绝望的冷厉,狼狈地喘息着,就连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骤然抬手,将桌案上所有摆饰全部扫到地上。伴随着物件摔碎的哐当声响,突然有宫女匆匆来报:“殿下,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她……” 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展逸迅速越过她,什么想法,什么愤怒都没有了,直接二话不说就夺门而出。 未进宫殿,远远的就听见宫奴着急喊着:“快来人啊,救火啊!” 等到展逸冲进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林贵妃手持一截燃烧的蜡烛,面无表情的站在床前,亲手将那淡粉色的金丝垂帐点着,然后在旁默默的看着。 “娘娘,娘娘不可啊。”几名宫女跪在地上,劝也不敢大声劝,只呜呜地哭着。 其他侍卫围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母妃!”展逸心中一凛,迅速上前抱住她一个旋身退远了好几步,将她带离那愈烧愈旺的着火地带。 这些没用的奴才,居然只在一旁观看,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该是何等危险!展逸冷冷扫视一圈,眸中几欲喷出火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灭火!” 底下的人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才要有所动作,哪知林贵妃却突然尖叫起来,那尖利而疯狂的声音像刀尖,直直刺到心腑间去,让人胆寒:“不许救!谁也不许救!烧死他们!把他们通通烧死!” 火势越来越大,热风,浓烟滚滚而来,熊熊火光映在脸庞,在眼中跳动,明明很热很烫,可展逸却觉得如同置身寒冬腊月,他只觉得特别冷。 他怀中单薄孱弱的母亲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陌生,可怕起来。 “别说了,母妃,你别说了。”耳畔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贵妃神质混乱,仍在尖声大叫:“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绝不!绝不放过你!”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在哭,有人上前扑火。林贵妃在太子怀中用力挣扎,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赵初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其她宫女连忙齐齐跪下。一身明黄朝服的皇帝在内官的簇拥下疾步而来,见着此情此景,顿时面色一沉,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火已经被扑灭,床帐包括旁边的柜子等一应木制物品都被烧去大半,呛鼻的浓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贵妃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安静了片刻。转头来看,除了皇帝,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人。 乌发红衣,姿容胜雪,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正冷冷淡淡的瞧着她,不是孟若瑶是谁?!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双唇颤动,眸中露出极度的恐惧,指着他骂道:“妖孽!你这个妖孽竟还活着!不不!你明明就已经死了!被大火烧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我要烧死你!" ☆、真相 此言一出,殿中骤然静了下来,恐怖的压抑气息顿时笼罩四周。皇帝的脸色更是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阴沉冷厉,他瞪大双眼一步向前猛然喝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朕命令你快说!”他狠狠抓住林贵妃的肩膀,力气大到将她整个人扯了好几步远! 展逸心急如焚,一心想维护自己的母妃,却见皇帝异常暴怒,若是现在开口求情只怕更会增加他的怒气,让母妃的处境更加危险,只能在一旁着急的看着。 有些话注定覆水难收。她今天举止异常惊动了皇帝,又开了这个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 林贵妃被他抓住不能动弹,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她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目露凶光的男人,眼神即惊且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她明明就死了……是她放的火……烧了整整一夜……后来烧得面目全非,我亲眼看到的……怎么……怎么还会回来!还要回来!”她将目光转到一旁从头至尾都未曾开口说话的红衣人身上,凄厉地叫咒骂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去死?!” “贱人!”皇帝听她疯言疯语,句句牵扯到心爱的女子,原本就充斥着胸膛的怒火瞬间烧得越炽,几乎是想也未想,扬手便是狠狠一掌“啪”地扫到她脸上,怒喝道:“你胆敢再说若瑶和怜儿一句不是,朕立刻要你的命!” 林贵妃卒不及防挨了这挟怒带恨的一巴掌,整个人被打得摔到一边,嘴角亦迅速涌出一丝鲜血,顿时伏在地上害怕地哭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母妃!”展逸连忙扶她起来,看着她红肿的脸还有流血的嘴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徒劳地向皇帝求情:“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求父皇开恩。” 太子一跪,屋子里所有的奴才宫女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不断磕头恳求:“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皇帝双目赤红,嗬嗬喘着粗气,暴涨的怒火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没有再说什么,凶狠凌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贵妃更是吓得手脚发软,她脑子里还是一团迷糊,什么都无法思考,唯有无尽的怨与恨在支使着她。 皇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眼中透出一股杀气:“若瑶之事你还知道多少?!朕要你说个明白!” 林贵妃虽一时迷茫,但对皇帝依旧感到畏惧,这种畏惧是刻在骨子里,她根本不敢忤逆他,竟然顺从地听他的命令开始回想当年的事情:“若瑶……淑妃?那个妖孽,她迷惑皇上,迷惑众人,后来……后来她便疯了,被一把烧得干干净净,真是老天有眼,罪有应得……哈哈哈。其实是我,不不不,是洪袖,洪袖给她下了药,每天偷偷在她枕头底下放一点“噬魂香”,不出半月,她便得了失心疯,她那么相信洪袖那贱婢,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她手里吧,哈哈……” 林贵妃忆起往事,自有一种报复的快意,颠来倒去的乱说一通后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丝毫不觉危险正在逼近。 皇帝听得狠狠一怔。 孟临卿当初指责他没有保护好母亲,使她遭人陷害,其实他是不这么认为的。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孟若瑶当年精神失常是另有原因,而林氏最近总是寐而不安,他也只当是因为孟临卿的到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才会这么担惊受怕。哪知原来是他想错了,若瑶真是遭人毒手才落是这样凄惨的结局。 她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你!你这个……”皇帝当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激起一股滔天的怒火,额上青筋迸出,正要发作,却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孟临卿上前一步,苍白着脸,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我母亲与你有何仇怨?” 看到孟临卿故作平静的样子,皇帝心中更增悲恸。 林贵妃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怨毒地说:“我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当上皇后,她凭什么?!凭什么?!敢和我争,她就必须死!” 展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分明看到皇帝怒容上突现杀机,已经知道不妙,转瞬迎了上来!可是皇帝的动作是那样快,所有人只觉一道森森白光闪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却已经快速抽出身边近侍随身佩带的雪亮长剑朝林贵妃刺了过去! “母妃!”展逸声音惊惶。 他不能阻止父亲,也不能眼看着母亲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飞身而上,牢牢将林贵妃护在怀中,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来势汹汹的刀刃。 皇帝也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不顾危险地冲了上来,想要停手,然去势太快,最后只能将剑往旁偏离了一点。 只听得“嘶”一声,剑尖划过展逸的左臂,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鲜血如注,泊泊涌了出来。 幸好皇帝不忍伤他,否则那一剑正中后背,只怕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让开!否则朕连你一并处置!”皇帝厉声大喝。 展逸固执地摇头,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横出手臂挡在林贵妃身前,做出拼死也要护她周全的姿态。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就连孟临卿也微微睁大双眸,似乎也很是震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皇帝神情冷漠,手中剑尖犹自滴滴嗒嗒的落下血珠,他却恍若未见,半眯的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骇人杀意。 林贵妃手摸到展逸的手臂,只觉得温热粘稠的一片,低头一看,这才惊惧发现展逸已然受伤,顿时失声尖叫:“血?是血?!逸儿!逸儿!你受伤了?!没事吧?你别吓母妃!” 皇帝站在她面前,长剑高举,双目如电,冷冷注视着她,用平静地令人心惊胆跳的声音说道:“朕问你,当年那场火你是如何做的手脚?” 林贵妃受此一惊一吓,再加上看到展逸受伤的样子,神智反而恢复了些许。可还是恨,还是不甘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也在这时齐齐涌入胸口,悲痛欲绝,一颗心狂燥得无法安宁。 想到那女人的死能彻底激怒面前这个男人,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她冷笑数声后幽幽答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噬魂香”能推毁一个人的神智,变得痴痴傻傻,任人摆布。我命洪袖每日在她耳边告诉她如何才能去死。最好要选个天干物燥的好日子,把所有奴才都打发出去,再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一了百了。洪袖天天说,日日说,说得次数多了,那疯女人便也一五一十的听去了,居然照作不误,真是要笑死人了。这本来该是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只要趁着大火将唯一知情的洪袖也一并除去,此事便万无一失!哪知道那贱婢竟临阵倒戈,带着那祸害一起逃出去!我自认算无遗策,没曾想会在最后一刻棋差一招,竟让那贱人的儿子活了下来!实在该死!” 皇帝怒不可抑,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厉声道:“若瑶性子是傲了点,但秉性善良,从不与人交恶,更不曾为难过你,如何就让你如此记恨于她!” 事已到此,林贵妃也再无什么顾虑了,她恶狠狠地瞪着皇旁,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凄厉地发泄着痛入骨髓的仇怨,仿佛要将一切狠狠撕裂开来,用绝望般的自弃换回别人的痛楚:“孟若瑶那贱女人本就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偏宠她一人,我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就连对那孩子也是格外宠溺!我呢,我和逸儿算什么?你何曾怜惜过?何曾在意过?我就是不甘心!论家世,论才貌,我有哪点不如她?我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备受冷落?毫无地位可言?呵呵……你不为我们母子打算,我却不能任由别人倚仗专宠得意了去!” 皇帝听她冠冕堂皇的一番狡辨,过度的愤怒早已令他面目狰狞,咬着牙持剑慢慢朝她逼近,全身贯注杀气,也许只有鲜血才能抚平他的伤痛和怒火。 “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谋害淑妃和皇长子,朕今日便活剐了你!” 皇帝再次扬手,一个黑影却突然扑了过来。展逸伏在他脚下,不顾仍在滴血的伤口,不住磕头求情,声音里带了哭腔:“父皇!父皇!母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儿臣愿替母妃悔过,请父皇尽管处置儿臣就好。求父皇开恩!饶母妃一命,求父皇开恩!”说完,一下接一下,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很快就见额头上破了皮,鲜血模糊。 玉石砖上亦同样染着鲜红的斑斑血迹,白色的石砖,刺眼的血红,一眼望去让人触目惊心。 他知道此事是母亲做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毫无道理可言。可他能怎么办,纵然千错万错那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是从小到大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倾尽所有的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了她吗? 到了这个时候,展逸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何,才能平息皇帝的怒火?如何,才能让母亲平安渡过一劫? 皇帝被太子这一拦,无法再轻易动手。似乎是气得极了,竟往后大大踉跄了一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喘着粗气道:“你这……你这不孝子!这些年来……朕虽未如何疼宠于你,却也待你不薄。朕对你寄于厚望,指望你将来成家立为生儿育女,等朕百年之后替朕守好这锦绣江山,可你……你今天竟说出这番话来!你实在教朕失望!” 这话说得诛心,展逸肝肠寸断,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儿臣不通孝道!儿臣该死!” 听到儿子如此悲恸的哭叫,林贵妃终于安静下来,软软地伏倒在地。她发鬓凌乱,目光空洞,哪里有半分平日里端庄高贵的影子?面前的儿子为了她磕得头破血流,哭得如此悲伤。她心如刀绞,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唯有泪,如断线的珠儿成串落下,无比凄惶。 孟临卿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可是映入眼底的狼狈身影却让他觉得茫然无措,竟体会不到任何快意,唯有一股莫名的郁气沉甸甸的盘踞在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皇帝闭上眼,无限的悲意涌上喉,许久才睁开眼,用冷淡无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贵妃林氏偏狭阴鸷,谋害妃嫔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交刑部问罪。” 顿一顿,目光落在满眼噙泪的太子身上,太子双唇颤动,喃喃道:“父皇……” 皇帝沉凝半响,才痛心地道:“太子展逸言行有失,大违宫规礼制,命其于殿中检思言行,闭门省过。至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太子殿一步!” 很快,就有数名侍卫在皇帝的命令下走进来将太子和废妃林氏一起押下去。 林氏当场昏厥。 太子知道刑部问罪的下场,还想再求情。却被皇帝阻止。他挥了挥手,疲惫而厌烦道:“不要再说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孟临卿许久仍未回过神来,回想太子临走前望向他的最后一眼,愧疚?自责?悲伤?抑或是绝决的告别,无从思量。 皇帝亦是心疼难忍,亲自将当年如此残酷的真相揭穿,就像突然间耗去他所有力气,此时脚下无务,竟是站也站不稳。后来在太监总管赵初的搀扶下才走到一旁坐了,只是这巨大的打击一时难以恢复。皇帝垂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独自默默叹息。 两人皆无话可说,一时之间,只剩下无言的凄伤悲痛,充满了整座皇宫。 ☆、宫变 皇帝处置了贵妃与太子之后,当天就病倒了。 皇宫之内,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云谲风诡,时局变化迅速,动向难以预料。 便如此刻,仅仅一天之间,宫里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此时还未到傍晚时分,天空便阴沉沉的。 天冷风寒,大雪簌簌而落,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教人心慌。一股不详的阴霾悄无声息的聚集在皇宫上空,遮得天色暗淡无光,幽幽一片愁云惨雾。 早有得到消息的大臣们一路匆匆赶来,心惊胆跳地守在皇帝的寝宫凌云殿外等候,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和担忧,一时之间,皆无话可说。 皇帝这病来得猛且急,据说是在贵妃的丽央宫发了好一通脾气,被气急了。不仅当场废除了她的贵妃的封号,将她打入大牢,连带太子也被一同软禁了。 宫里的小道消息,说是太子不知怎么的得罪了皇帝,从丽央宫出来的时候身上鲜血淋漓的,皇帝就这么让人把他带下去,也没有传唤哪位御医来医治,直接就给送到太子殿软禁起来的。 而皇帝更是刚回到凌云殿就感到一阵头痛胸口疼,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直接病倒了。、 皇帝病重,贵妃被废,太子禁足。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变故,真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皆敛息静气,仿佛谁不小心弄出点声响都会引起什么,数十人的外堂竟然一片死寂。 几位太医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消息出来,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有无好转。 大家等得越久,越是惴惴不安。 廊下的冷风呼呼直吹,直吹得人心里凉嗖嗖的,眼看着天一点点的黑下去,真让人无端觉得心惊胆跳的。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年老的太医院提点领着两位御医慢腾腾地走了出来,脸上表情一派严肃凝重。 大臣们张了张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本来皇帝突然病重,该由皇后主持大局,但这么些年来皇帝一直没有册封皇后。中宫虚位久矣,而太子的处境不容乐观,群臣一时心下踌躇,明明都紧张得要命,但都不敢先开口询问一下。 “太医,皇上圣体如何?”此时,一位发鬓斑白,大约六十多岁的老者上前小心谨慎的问了一句。此人正是太子太傅,在宫中资历最深也最有德望的正一品大官李文敏。 李文敏是朝庭老臣了,先帝一直对他赏识有加,皇帝也对他向来敬重有加,此刻由他询问最为合适。 太医微皱了皱眉,伸手扶着李文敏将他领到一旁去,附在耳边悄悄说与他听,语气甚为忧虑:“不瞒大人,陛下这是心病。” 看到李文敏露出惊讶的表情,太医显然也是在意料之中,接着道:“陛下心中有解不开的疙瘩,多年来一直无法释怀。往年压抑着,思虑太过,兼火气积压难发,脉中气不通,则令心气郁结而为痛也。今日却又突然发作,一时急火攻心,情志波动太大,伤了心脉。这种情况,需要长时间来慢慢调理方有成效。” “这……”李文敏面露担忧,朝寝宫的方向看去。 “唉”太医叹了口气,接着道:“方才看皇上有醒来的迹象,臣要先回去看看,大人还是什么都别说,再等等吧,请。” 王太医说完,也不管李大人如何反应,施礼后转身回去。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众人站得双腿都发麻了,才见赵初出来,宣了旨意之后面色凝重地将李文敏请进去,指明是皇上要见他。 不知道皇帝与李文敏说了些什么,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沉默而凝重的神情。他站在台阶上,大声转达圣令,说是陛下方才已有吩咐,要免了这几日的朝讲,由他代奏。 接下来皇帝要静心养病,让大家不必过于忧心,回去等候消息即可。在这期间,诸位大臣无旨不得进入寝殿叨扰。 众人一时怔愣,没想到一向勤勉的皇帝竟要罢朝,看来真是病得不轻。但皇帝都发话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带着不安和疑虑各自散去。 皇帝这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太子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但皇帝这次显然是被林氏气过头了,连带着太子也被迁怒,不仅关他禁闭,还调来了皇宫禁卫统领单文澜率领百人来亲自看守。 单文澜今年已有四十多岁,是真真正正从战场上淌过血的。二十多年前,他曾随昭王展离出兵曾国,立下赫赫战功,搬师回朝后经昭王举荐,成为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些年来,由于表现出色,已一步步荣升为禁军统领。带领左右卫镇守皇宫安全。 单文澜为人严谨,真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只服从皇帝一人的命令,其余一概不听。 这一日,单文澜依照圣令将太子殿严密看守起来,除了几位贴身近侍还留在身边伺候,其他人都全部不得轻易靠近。 展逸对这些无知无觉。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他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般,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怔然的倚倒在矮几上,无人敢来打扰。一会儿想起父皇失望痛心的眼神,他狂怒而失控的表情是此生未见的,让人害怕,也让人痛心。 一会儿又想到母亲泫然哭泣的脸,她凄厉的控诉和发泄着这么些年的种种委屈,不管不顾,声嘶力竭,最后却以不堪的姿态狼狈收场。 如果是换做犯了别的罪,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偏偏就是淑妃,偏偏那是皇帝此生最宠爱的女人,是他心尖上无可替代的珍宝。 当年淑妃早逝,皇帝为此痛欲断肠,一直消沉了许多年,至今未曾忘怀。现在骤然得知是被人设计害死,就好比在他心尖上捅了一刀,那是真真切切不能忘怀的痛恨。 皇帝定是恨毒了母亲。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 展逸茫然地想到,或许凭他的身手可以将她从大牢里救出来,但如此一来势必会连累到旁人,比如母妃的几个兄弟在朝堂上皆有官职在身,他们一走,皇上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而母妃又是如此要强之人,绝对是宁死也不愿拖累别人的。 越往深处想,越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开解的死结,是长辈之间化不开的恩怨,他根本无从开解。 想到此处,展逸心中更添悲凉。 还有孟临卿,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的凶手就是自己的母亲。终究是母亲为了他的前程伤他害他,让他无家可归,让他受尽折磨,一切因他而起。 多可笑,多可恨,他竟然还口口声声扬言要替他报仇,让他早日放下仇恨,结果绕了一圈回来,原来凶手却是他最亲近的人。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4节 孟临卿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愿意接近他,这些日子与他相处应该也只是想调查真相而已。不知道在他说那些傻话时,孟临卿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的?是嘲笑,是讽刺,还是根本毫不在意? 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对孟临卿是怜,是恨,还是愧疚,他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现在他的处境也很困难,几乎完全与外面隔绝,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已经如何了。想来想去,只盼之前安排在宫中的人手现在能发挥点作用,能想办法往这里传点有用的消息。 正想到忧心处,贴身侍女秀儿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来到他身边,跪在他脚边小声道:“殿下,方才奴婢得到消息,说皇上,皇上病重了。” 展逸身体晃了一晃,一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瞬间苍白的吓人。 “父皇!”他悲怆的喊了一声,跟着立即站了起来,一时起得猛了,竟感觉到头晕目眩,手脚发麻,险险支撑不住摔了下去。 “殿下!”秀儿吓了好大一跳,及时扶住他。 展逸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拂开,自己撑在矮几旁坐直了,望着逐渐沉下来的天空,一动不动。 “殿下……您伤得不轻,让奴婢给您包扎一下可好?”贴身侍女秀儿跪在他面前轻言软语的劝道。 太子不知听到了没有,依旧面无表情。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思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冷得像结了冰。 秀儿跪在脚下,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很是为难。 谁也不想看到太子这样难受的样子。说起来,他们的太子殿下大概是当朝以来脾气最好的太子了,他一向风趣幽默,待人接物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没有为难过他们,每一个来服伺他的人都很喜欢他,如今看到他这么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他们的太子殿下,应该是意气风发的,永远都不会有烦恼的。 展逸不知听到了没有,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任凭臂膀的伤口血淋淋的留在那里,仿佛都感觉不到痛了。 另一边,废妃林氏的案子交到刑部,由刑部尚书亲自审讯。 刑部尚书是个高瘦的精明之人,能坐到这个位子上来,自然深谙为官之道。 今日他要审问这个特殊的犯人自然已经提前都打听好了,心里对皇帝的打算也多少有点猜测。 皇上既然当场发落了她就说明在心里已经定了她的罪。据说后来还病倒了,显然是被气得不轻。这个女人犯了这么大的罪,此番定是在劫难逃。至于当时皇上为何不杀她,大概也是想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再怎么说她也是太子生母,随随便便就在寝宫里头给处死,传出去也不好听。 所以将她交来刑部受审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把她曾经的罪过一五一十的审问清楚,比如如何害的人,又有哪些人参与,全部厘清了,再列个状条呈上。到时候是凌迟还是处斩那就全凭皇上做主了,相信别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皇上要她认罪,现在她是不认也得认了,说不定皇上还要借此打压林氏娘家一脉,所以今天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把这个女人的给审个清楚明白。 刑部尚书位于上首,冷眼看着跪在脚下披头散发的女人,皮笑肉不笑道:“本官丑话说在前头,进了这大牢您可就不再是什么贵妃娘娘了。别想着从前那一套,现在最好你把当年谋害妃嫔皇子一案老老实实的交待清楚,省得受皮肉之苦。”斜了斜眼角,指向四周阴森森的各种刑具。 林氏方才被一桶冷水泼醒,到了此刻总算慢慢恢复了些神智。 她看了看四周,这是个狭窄的牢房,除了上方的主审阴笑着看她,两旁还整齐站列着一排侍卫,而在他们身后靠墙的地方则是各种血迹斑斑的刑具,正不怀好意的屹立在那里,令人闻之森冷,望而生畏。 这架势,这情景,可真是严刑逼供的好地方。况且,就是不用这些,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一个落魄妃子如何生不如死,受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摧残。 他说得没错,她再也不是曾经风光照人宠冠六宫的贵妃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陷害皇帝最心爱的妃子罪犯,是一个人人都可以轻贱欺辱的连宫女都不如的女人!她想,她死了倒没有什么,却不能受到这些贱奴的侮辱,更不能连累了林家一脉,毁了她多年辛苦为太子建立的人脉。 本来展逸就是到十六岁才被封为太子的。 皇帝骨血伶仃,统共也就这么几个皇子。大皇子展怜七岁夭折,当时三皇子展文还未出世,唯有二皇子展逸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可是不管臣子们如何上书请求皇帝册封展逸为太子,皇帝都不为所动,甚至为此发落了几个言辞激烈的老臣。 直到展逸十六岁,到年纪可以封王了,皇帝才不得不下旨册封他为太子。 她知道皇帝其实并不怎么看中他,而展逸这孩子也无心朝政。 皇上不喜欢太子结交大臣,他就真的一心只沉迷在武学上,朝庭上的明争暗斗,汹涌暗潮他不闻不问,甚至还出宫拜师习武。 这些年来她煞费苦心,偷偷为他铺好道路,好不容易才有一点起色,绝不能就此葬送。 想通此处,林氏反而静下心来,不那么害怕了,她甚至还弯起嘴角露出一丝堪称优美妩媚的浅浅笑意。她轻轻抬起手,扫了一眼锁在手脚上的枷锁铁链,慢慢说道:“大人言之有理,我也自觉有错。只是你将我绑成这样,教我如何提笔画押。” 刑部尚书被她一个状似不经意的嗔怪眼神瞄得心神一荡,又见她有所松动,似乎愿意招供自首,立刻喜不自禁,哪还有不肯的,立刻命人解去她身上的层层枷锁,还在她面前摆上白纸笔墨,指望她招认自供其罪状。 林氏没了沉重的铁链在身,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她理了理身上发旧的囚衣和凌乱的长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脸上虽是微微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心里发麻。 刑部尚书突然觉得不妙。 “快抓住她——”几乎就在他拍案惊呼的时候,林氏已转身奔向后方。 她的动作是那样快,那样绝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机,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她已一头撞向坚硬的石墙。 “呯”的一声巨响在死寂的牢房中轰然震荡。林氏纤细的身体随后缓缓滑落,倒在一片淋淋血迹中。 ☆、噩耗 夜渐深,万赖寂静。无崖山隐在一片浓浓幽暗之中,唯有密林深处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内恍恍隐曳一盏朦胧烛火。 凤凰嫇身披一件白色外衣斜靠在床头,含笑端详手中之物,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喜爱与欢喜之情。 只见躺在他掌心的是一块由宝石雕刻而成的凤凰纹样项坠,十分小巧精致。当中其精妙,其珍贵之处,恐怕任是谁见了都会叹为观止。 先不说这个看起来比铜钱还小一圈,却遍布纹路,连最纤细的羽毛都清晰可见凤凰项坠如何别致典雅,只这块宝石本身就已属世间罕见。 因为这竟是一块蓝紫相接的双色“鸳鸯”宝石。经过大师的精心打造,现在就成了一只有着蓝色头部,紫色长羽的凤鸟。此凤凰雍容华贵,色彩鲜艳,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展翅高飞。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涅槃重生这样美丽的词语。 当然,凤凰嫇之前很是过了一段奢侈荒唐的日子,平生所见奇物不知凡几,但现在却只对它爱不释手,真要说起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宝物的主人。 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微笑。 无庸置疑,这可是平时一本正经到有些不解风情的顾凌遥,顾大人前两日瞒着他偷偷请人做出来送给他的。 顾凌遥这人无趣得紧,也不说宝石是怎么来的,被他缠着不依不饶的问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偶然间得到的,觉得这样艳丽珍贵的宝物应该很适合他,就拿出来了。” 凤凰嫇心里高兴,还要再问,指望他多说一些甜蜜的话。可顾凌遥就板着脸死活不肯再说了,凤凰嫇最后只好作罢。 顾凌遥才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任他再怎么会伪装,也掩盖不少身上散发出来的名为“窘迫”的尴尬气息。一个堂堂的七尺大男人脸皮子竟然比女子还要薄,说出去谁相信? 至少凤凰嫇就从来没有见过,弄得凤凰嫇都不忍心取笑他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呢。 凤凰嫇看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它用红线穿了,戴在脖子上。还带着些微体温的玉坠滑入衣内,竟熨得胸口微微发烫。 此时的他真的很想见到那个人,可惜他现在不在身边。 傍晚的时候,有人传来密信,说是太子那边出了点事,要他们赶紧回去。顾凌遥和顾凌逍悚然一惊,二话不多说便立即起身出发。 才短短一个时辰过去,凤凰嫇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就如现在,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沉默得有些冷淡却只对他格外体贴的男人了。 正想得入神,门口突然传来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虽然声音不大,却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将凤凰嫇给吓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知道此时不可能会是顾凌遥兄弟二人返回,而婉秋荷也早按当初的约定被顾凌遥送回老乡。 那么,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来找他? 凤凰嫇没有多想,边穿好衣服边向门边走去。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谁? ” 门外很快传来一道低沉的,冰冷的回应:“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凤凰嫇心里猛得一跳,脸上露出惊诧与惧怕交织的复杂表情,许久,才微垂着头将门慢慢打开。 微光幽照,神秘的来者终于在黑暗中渐渐显露真身。 黑衣黑发的严应容站在门前,仿佛坚冰塑成的雕相,面无表情的打量他。 凤凰嫇敛了眼底翻涌不定的波澜,笑意盈盈的说道:“左使大人,别来无恙,这么晚了,不知您有何贵干呢?” 严应容还是那副表情,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王爷让我问你,当日你亲口对天立誓,为报他的救命之恩,此生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不知如今这个誓言还算不算数?” 凤凰嫇心中忧虑,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平静,深深蹙起眉头,迟疑地道:“自然……自然是算数的。” “很好。”严应容缺乏表情的脸露出嗜血的冷笑,怎么看都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凤凰嫇强忍着心中不断蔓延的不安,目不转睛的盯紧他,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其实只有他自已知道,紧握的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就见严应容微启薄唇,一个字一个字清晰道:“王爷要找一个名叫宋之平的小孩。不过他现在在名剑山庄,被保护的很好,不容易得手。据我说知,你这段日子与他还相处得不错,这件事情便交与你来办,两天之内,把他带来见我。” 凤凰嫇怎么也没想到严应容一来就给他下达了这样艰巨的任务,脑中轰然作响,心脏仿若一寸寸结了冰,不断冒出寒意,令他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 凤凰嫇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并非冷血之人,至少到今天为止他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小孩。更何况,宋之平是因为顾凌遥才与他走得近的,是顾凌遥十分重视的人,如果最后让他知道他竟然敢暗算宋之平,他还会原谅他吗? 一想到顾凌遥可能会因此仇视他,离开他,凤凰嫇就觉得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害怕,只是这么想一想,就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然而严应容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一丝一毫的痛苦纠结,只是略带讽刺的斜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些就不是你能过问的,你只要注意把事情办好就行。”末了,又加一句:“王爷还说,只要你办妥此事,就算还清他的恩情,从今往后你的去留,他将不再过问。” 无视凤凰嫇纠结到有些可怜的目光,冷冷注视着他,无声等待他的回答。 在对方锐利的目光中,凤凰嫇听到自己用认命般的沙哑声音低声回道:“是。” 严应容勾起嘴角嗤笑一声,脚下几个轻点,纵身一跃,眨眼无声无息地隐入密林中。留下凤凰嫇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沿着墙角滑落,紧按着胸口,眼里似有泪要落下。 皇城中。 单文澜依照圣令将太子东宫看守得几乎滴水不漏,所以等逍遥二人想尽办法将贵妃去世的消息传给太子知晓时,已过了三天。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夜,那个充满黑暗冰冷的夜晚。 那时已是四更天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静静发呆。 外面寒风狂啸,无休无止,凄厉得如同谁的呜咽。 冷风拍打在窗棂,仿佛争先恐后要从缝隙中穿进来。 因室内烧着地龙,相比外面不知暖和了多少倍,但展逸还是觉得冷。想到他的母亲现在大牢里是不是吃不好,穿不暖,是不是又冷又怕,心里就刀绞似的疼,整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正难受着,忽透过朦胧的纱帐见侍女秀儿惊慌失措的闯进来,急促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仿佛有所察觉,展逸心脏一紧,迅速披衣而起。 向来规矩懂事的秀儿这个时候竟然不顾礼仪,猛扑倒在太子脚下,抑起脸,未语泪已先流:“殿下,奴婢刚刚得知……娘娘……娘娘她,薨了。” “轰!”一声,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开。展逸僵在原地。那一刻,他以为是自己幻听。 睁着血红的双眼看了她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你……你说什么……”短短一句话似乎一路从心口撕扯至喉咙而出,带着灼伤般的剧痛,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秀儿泪如雨下,拼命摇头,不肯再说了,只呜呜地哭。 展逸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答,突然抽起旁边的利剑走了出来。 他脸色惨白,双目布满血丝,异常冷静,却又异常危险。 “殿下……”秀儿在身后嚅嚅的唤了他一句,心里有些害怕。太子殿下的样子有些不太正常,像是已到崩溃的边缘。 有泪,无声无息的滑落,将他的青衫染透。展逸想要加快步伐,却是走得跌跌撞撞。 一步两步,是如此的沉重,甚至一时没注意到旁边的桌椅,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殿下小心!”秀儿抹了脸上的泪珠,连忙上前扶住他。 展逸神色冷淡,看也未看她一眼,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夜已深了,还有两个当值的宫女闻声而来,在看到太子脸上那种极度绝望的灰败表情时,均吓得一怔,在随后而来的秀儿示意下悄悄退到一旁,不敢问,不敢拦。 展逸走出内室,走出大门,走到空旷的外院。 身上骤然一冷。 原来不知何时又下雪了,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雪,刻骨的寒意自脚底蔓延开来,像是有刀,尖利地刺进他的身体,刺进内心深处。剖心泣血痛瞬间传遍全身。 天上无月无星,檐下的灯笼被呼啸的北风吹得摇摇欲坠。、 漫天的雪花铺天盖地的卷来,呼啸着要将他淹没。有人在劝他回去,还有人将一领厚厚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好像说了句什么,可他什么都顾不了了。 脑海里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的母亲,死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就这样死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什么做帮不了。 看着眼前高高的宫墙,展逸忽然扭头对一直呆在身边的秀儿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秀儿这才停止哭泣,用手绢边抹着眼泪边小声说道:“尚书大人上奏皇上,说的是娘娘自知有错,在牢中趁人不备撞墙而死……” 一个陷害妃嫔皇子的恶毒女人,已是带罪之身,去得又这样不体面,是不可能风光大葬了。况且皇帝尚在病中,不宜劳神,便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命人将她草草安葬在皇陵西侧的一座小园里。并下旨对外声称,林氏罪无可恕,今将其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不记得秀儿后来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路击退门口重重阻拦他的人。记忆中只有那场雪,那场透骨沁凉的雪越下越大,仿佛置身地狱,仿佛走到了尽头。 雪花和着风拍打在脸上,异常的寂静里,他能听到雪化开的声音。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顺着脸庞湿漉漉的滑下来,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而在他快走近殿门口时,门口的侍卫立即拔剑横在眼前。 展逸怒而出招,狂利霸道。 在单文澜的命令下,越来越多人冲上来要将他擒拿。 握紧手中剑,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面孔。 而他温柔的,总是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亲,他已看不到了。 展逸失控得怒吼着,悲恸到极点。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去凌云殿找他的父皇,问问他为什么这样狠心,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母亲,让她死得这样悲惨,让他无以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甚至不能亲自送她一程,为什么要瞒他这么久,他怎么可以?! “今日谁敢拦我,本王便要谁的命!”他说得很轻,却字字千钧,沾着血从喉间迸出来,令人不寒而栗。那已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太子了,而是掌人生死的审判主,他手持盘龙剑,剑落如雨,任何胆敢靠近的人都是自寻死路。 展逸武功一绝,颀长身影一个腾挪一个起落间就已掠过眼前。任是手脚再快的人也拦不住他,等到他冲破重重阻碍来到皇帝的寝宫外时,刚好碰到一个卫兵匆匆来报,没等赵初进去请旨,竟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下,满头大汗的大声禀报:“皇上,宫外传来消息,昭王带领数万大军,朝皇城方向杀过来了!” ☆、攻城 “什么?!”展逸哪里还顾得了其他,一把揪起那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刚才说昭王领兵攻城?!怎么可能?! 一向与世无争的四叔为何如此?!他不信!哪怕世间的人都要起兵造反,他也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展逸惊骇到极点,愤怒地死死盯着那名可怜的卫兵。 根本想象不出昭王要这样做的理由。 那人被几近失控的太子勒得浑身难受,但也不敢用力挣扎,喘着粗气道:“回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咳,咳咳,守城大将军派人来报,说敌军很快就要攻来了!” 展逸没有听完,甩开他立刻向寝宫里面疾步而进。 负责严守的禁卫军也迅速不由分说拦了上来,就在太子准备发怒的时候,幸好太监总管赵初也闻声而来了,他的脚步略显匆忙,看起来似乎比他还急,隔的远远就喊道:“快住手!住手!皇上有旨,宣太子觐见。太子殿下,请随我来。” 展逸冷哼一声,刚随着赵初走进内室,迎面一阵浓郁的药汁味顿时闯入鼻端。展逸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心也跟着沉甸甸地坠到最底,异常不安。 皇帝就躺在龙床上,静静闭着双目,仿佛还在熟睡。 再走近一看,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而且似乎还清瘦了许多,瘦得双颊凹陷,整个身体陷在雕龙画凤的宽大紫檀龙床上,反而衬得愈发单薄,虚弱。 展逸咬着牙关,双目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他床边。 身旁,孟临卿亦在。他的哥哥,原本的大靖王朝皇长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无声伫立一旁。 墨色的长发,墨色的眼眸,俊美的教人眩目的脸上依旧是难以窥探的疏离淡漠神情。今日的他换上一身夜色般浓黑的锦袍,在光线并不算明亮的屋子里醒目的突兀。 对上展逸憔悴而难掩愁绪的面容时,墨黑的瞳孔微微一闪,依稀是极细微的一抹悲凉一纵即逝。 赵初挥退数名候在一旁的宫女,躬身上前小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展逸心情复杂难言。他方才就特意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药汁之类的东西,可屋里的药味却这么浓,可见这几日他的父皇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了。 在来到此处之前,他对皇帝是很多怨怼的,心里也在恼他,恨他,但在看到他病痛缠身,被折磨得卧床不起的虚弱模样时,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中有的,是担忧,更是哀痛。 这个时候,骤然得知昭王的突然背叛的震怒似乎也被冲淡了许多,此刻他只想求上天让他渐渐年老的父皇赶紧好起来,恢复从前那一惯的淡然却极具威严的模样。 “父皇。”那无数的,难言的痛楚尽数化作一声轻声呼唤哽在喉口。展逸伏在他脚下,眸中隐隐沁出水光。 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动作迟缓地转头看他。 皇帝眼窝深陷,就连鬓角的白发都添了许多。他的目光已不复从前精明锐利,反倒添了些许让人心口发疼的温和在里头,声音轻的飘忽,展逸要附耳过去才能听清:“何故落泪?擅闯寝宫的人是你,打伤禁卫的也是你,还委屈了不成?” 展逸没想到皇帝一开口说的却是这话,不是责骂,不是怪罪,而是调侃,略带无奈的语气饱含了一个父亲面对犯错的子女时那种包容与宠溺。 展逸顿时愣住,心中万分酸楚,方才死死忍住的泪水终于滑落,泪流满面。 他不敢让皇帝看见,只把头深深埋下,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吐出一声颤抖的哽咽:“父皇。” “朕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怨朕。”皇帝叹息着,语调凄然。 展逸拼命摇着头:“不,并无此事。”如果是之前,他确实在这么多年一直心有芥蒂。 他的父皇从小就不怎么疼宠他,时常将他们母子俩冷落一旁。 当他懂事后看到父亲对淑妃的深深思念时,他也会想,父皇既然心中早有了深爱的女子,为何还要让她母亲进宫,既然封为妃子了,为何不对她好一点。 她的母亲,有着那样风华绝代的样貌,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无一不会。像她这样,哪怕只是嫁与一个有才识的贫苦书生,都不必如此痛苦。两人闲时谈文煮茶,调琴弈棋,也必定恩爱幸福,总好过呆在这寒凉无情的深宫之中,苦守一个早已心有所属的男人,孤单寂寥,郁郁寡欢,任红颜老去。 可是到今天,当他看到皇帝为了逝去的淑妃病重如斯,消瘦如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皇帝的苦楚,又如何怨恨得起来呢。 皇帝的目光一直未曾自他身上离开过,看他紧咬着唇忍得十分辛苦,突然伸出手,覆在他青筋毕露的手背上,接着道:“你母妃之事,怨不得旁人,终究是她毁了自己。朕虽然一直后悔当年意气用事让她进了宫,但也自认待她不薄,朕问心无愧,她万万不该……不该去害她!”最后一句,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刚说完,便是不住声的咳嗽。 展逸连忙扑身上前,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眼眶一阵阵的发热,难受不已:“儿臣知道,父皇,求您别再说了。” 皇帝却不肯停止,强忍住喉头粗重的喘息,费力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长子,对展逸说道:“朕唯一对不住的只有若瑶和怜儿,所以才会一直活在悔恨当中。朕以为这辈子定会抱恨终天,幸得上天眷顾,让朕的儿子重回身旁。这些年来,你皇兄必定吃了不少苦,朕意欲册他为太子,你看如何?” 展逸毫无怨言,点头道:“这个位子本来便不是儿臣的,皇兄来坐才是理所应当。” 皇帝赞赏的看他一眼,又叹气道:“怜儿自小聪颖冷静,这么多年过去,更有常人不及的沈稳果敢,但他心性傲骨嶙峋,尤不擅权谋算计,若教他孤身陷在这无情冷酷的环境中,朕终究放心不下。而你,朕知道你虽然一向醉心剑道,对权利斗争也毫不关心,然心中却十分清明,朝中之事想必你胸有成竹。且你处世圆融,温和时能谈笑风生,冷酷时亦能坚决果断。更重要的是你重情重义的品性,朕想,若将来有你来辅佐你皇兄,便可以放心了。” 展逸浑身一震,错愕地看了一眼孟临卿,眼神复杂。 若是平常,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但现在早已今非昔比。皇帝希望他们兄弟能冰释前嫌,连枝同气。可是,早在他们各自的母亲香消玉殒时嫌隙便已产生了,岂是三言两语就能修补? 话虽如此,展逸终究还是不舍得让孟临卿一个人面对满朝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正要点头,却被他先一步拒绝:“我不同意。”孟临卿眸光幽深,神情冷淡,似乎又回到最初那个无心无情的临天教主,嘲讽道:“太子如何,皇帝又如何?不过虚名而已,我从未放在心上。却总有人为此相互斗争,费尽心机,真是可笑。” 皇帝怔愣过后,唯有叹气苦笑。 展逸却仿佛早已料,并没有太过惊讶。 而此时,宫外的急报一波波的传来,显然战况令人心忧。 展逸没来得及劝说孟临卿,转而问起昭王谋逆之事,皇帝微眯起双眼,心中满是愤怒与失望,声音暗沉粗粝:“四弟,呵,他原来从不曾放下!” 展逸不明白他话中之意,但皇帝说了这一番话,显然耗去了太多精力,道一句:“朕自有安排。”便虚弱的闭上眼,没有再多说。 展逸不敢打扰圣安,默默看了孟临卿一眼,随即独自来到高楼,眺望远方城门方向。 夜色苍茫,大雪纷飞。 昭王的军马兵分两路,一路从南门攻来,一路竟是从皇城根南边的昭王府悄无声息的潜出来,趁着夜色急行前进,若有人发觉,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支神秘且训练有素的队伍少说也有五千人! 皇帝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因体谅他的病弱之躯,特意建造的王俯日后竟会成为他暗中屯兵,埋伏暗算的好据点。他的信任,他的善念,终究为自己埋下隐患,教人不得不叹。 城外,千军万马一片肃杀,昭王一骑位于队伍的正前方,他已褪去平常雍容华贵的王服,一身戎装的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清俊威猛,甚至多了一丝残忍的杀伐之气。 当今天下,没有人能够忘了,昭王年轻时也是赫赫有名,威震沙场的大将军。他原本五官过于俊秀,容易让人关注到长相上面去,以前还因此被人笑话过。但是一旦上了战场,当他带领着数十万热血儿郞冲锋陷阵时,那种震慑天下的威严和霸气可以令所有人折服。也因此,时至今日,听信于他的旧部还有不少,只短短半个月,他便能调集大约六万步兵,四万骑兵来准备攻城。 “我的好皇兄,你可知你的死期将至。”昭王展离冷笑,随后摘下头盔,脸上的表情在火光中阴晴难测。他微眯起双眼略含讥讽的看向近在眼前的城门,仿佛要从中看出一点破绽。 大军兵临城下,周围却静得只有旗帜在风中摇摆的声音,就连战马也收敛了许多,嗤嗤喷着鼻息,偶用前蹄刨着黄土,一声声敲打在众人绷紧的神经,天地间安静得格外压抑。 此战,他必胜。 已经十五年过去了,从孟若瑶被害直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五年!这几千个日日夜夜,每一天都充满仇恨,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但也只能默默强忍,任凭内心在煎熬中度过,从来没有一刻有过安宁。 他有多恨那个男人?抓到他之后要怎么一刀刀将他切碎才能解恨? 他等了太久啊。 这些年,他一刻也不停歇的布置作战计划,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如今终于有了成效,他的人马早已渗透进靖国内部,江湖的腥风血雨,皇宫的权谋算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在半个月前,他进宫上献“织梦”给那人时,就早已为此战设好步局。 除此之外,他一边派人在南方设局引起暴乱,逼得皇帝不得不派遣重兵前去镇压,一边调兵遣将以最快的速度召来大批人马,甚至连多年网罗的绝顶高手也一并派出,潜伏在皇城王府内,只等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要让那个人后悔!悔他曾经犯下的错误,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展离伸手揉揉眉心,将堵在胸口的郁气缓缓吐出。敛去眸中暴虐的精芒。 城墙上,在守城大将军心急如焚。本朝的大军原本就大部份留在西北两境镇守边关,而更不巧的是,向来平静的南方不知怎的在半月前暴出官府大肆收刮民脂民膏,引起乱民造反的事来。皇帝派兵围剿,那人张口就要了十万精兵。现在,他手中只有不到二十万的兵卒。此战,他真的没有把握。但事已至此,绝不能让底下的人看出他的焦虑,否则就真是要未战先败了。他调整好情绪,一声令下,所有弓箭兵,器械兵全部到位,做好杀敌的准备。 这时,一支神秘队伍于夜色中消然潜近墙脚下,纷纷仰头看了一眼上面来回巡逻的兵卒,突然足尖连连急蹬几步,轻盈矫健的身影沿着城墙飞掠而起。 手拿环手大刀的巡逻兵感觉耳边有风掠过,正待扭头去看,一道凛凛寒光已划过眼前。 那人猝不及防,躲不过刺来的长剑,也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被利器划破喉咙,鲜血喷溅而出,连惨叫都叫不出来,身子一歪,就要直挺挺地倒下。 偷袭者举剑上前一挡,在他摔倒之前架住了,不动声响的将他放倒在地。 近处有人发现异常,但终究反应还是慢了一截,也是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人快速利落的解决掉。 “谁?”远处有人大喝一声举着火把赶来。 那人举剑就刺。 “来人啊!有人偷袭!快!快抓住他!呃!” 骤然爆起的惨叫划破夜空,随着这一声,城墙上的两方人马撕杀一起。 城外,展离面色平静,静静聆听上方传来的声响。随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军马,目光过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震,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皆在暗中握紧双拳。也不知为何,被他看这一眼,浑身的血液都莫名的沸腾起来。 昭王调转方向,正对着紧闭的朱漆铆钉大门,唇边扬起残忍的微笑。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 雪花自他指尖飞舞卷落。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他紧握着长剑,上面的金属尖端寒芒闪烁,有一种血腥的,充满魔性的杀戮气息。 突然,剑尖向前一指。 那是一个极为轻巧的,漫不经心的举动,轻得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动作。 却在刹那间,仿佛所有空气都被搅动,狂风肆虐,大雪纷扬,天地间的平静被他轻松的撕破。 “战士们,此次攻城,有进无退,杀。” “杀!”喊杀声突然爆发,响彻云宵,千军万马如排山倒海涌来,他们个个斗志激昂,睁着血红的双眼,蓄起全身的力气杀了过去。 城上早有人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顿时,号角齐鸣,高亢凌厉的号声似从天边传来,如雷贯耳。 两面夹攻,内呼外和。 守城的战士经过最开始的偷袭后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再看这如恶狼般来势汹汹的敌人,心已凉了半截,只能保守防御,勉力抵抗。 不多时,墙下堆满了密密匝匝的尸体,分不清是哪方的人。 破晓的前一刻,在这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城门即将失守。 展离一剑斩杀数人,感受着喷溅在脸上的鲜血的温度,笑得得意而轻狂。 我说过,这一战,必胜。 我的二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无双 天佑二十四年十二月冬,南城门破。 昭王率领十万军马如狡龙出水之势迅速攻向皇城,直逼宫城南仪门。 他左右看了数眼,知道再无路可退。皇宫是重中之最,由禁军副统领负责,防守更加严密。上方的羽箭源源不断射向他们,铺天盖地,那密集的程度堪比乌云罩顶。更有大批人马从两方包围夹击,人挤人,马挨马,一眼望去,满眼皆是无边无际的人头和黑马。 吼声落在耳中,恍如滚滚的春雷。 昭王手握长剑,浑身的血迹,清俊而苍桑的脸上满是杀气,他蓄足全力,带头冲在最前方。这一场为报复而起的战争,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年被逼到此地,满心的愤恨不甘全化为悲壮的力量,全力杀向敌人。 他疾挥武器,如一柄最为犀利迅疾的羽箭直插敌方心脏,所过之处,鲜血横流,惨叫声不绝于耳、明明只身一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只见几道身影相错而过,便有鲜血如柱般冲上天空,数名失去头颅的战士跌下马背,咚地倒在了地上。 嘶吼声,马蹄声,骏马鸣叫声,交织在一起,漫天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很快将整片大地染红。 过了南仪门,便是武英门,永福门,然后便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宜华门了。昭王的军马来势汹汹,但皇城禁军人数也不少。除去奋战在南仪门的两万卫兵,还剩三万禁军由大统领单文澜管领。此时,他正将人全部集0合到一处,抬头无声看向天边透出的第一道曙光,眸光深沉。 按照之前的计划,单文澜知道是该自己行动的时候了。深吸一口气,他果断招来身旁的副将,命他带领五千人迎上前去支援昭王的军马。自己则带头冲向凌云殿,将里头的皇帝及太子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展逸听到声响,从寝宫出来,发现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站满了禁军的人,一眼望去,仿佛所有禁军都出动了,似有包围之意,不由诧异,问道:“单将军,这是怎么了?” 单文澜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敌人已打入宫城,属下派人在此保护陛下和您的安全,这里风大,太子殿下,您请回吧。” 展逸拧起眉头,怒声道:“单文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作为禁军统率,不带兵守卫皇宫诸门,跑到这里是何用意?父皇这边有我和临卿在,你且先不要管。我命你,你现在立刻前去抵御敌军,听到了吗?” 单文澜伫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似的。他身后的众多禁卫也是同样的神情,这么多人站在阶前,竟是一丝声响也无。 展逸心中疑窦顿生,但还是不敢置信,只是目光转厉,沉着声音又说了一遍:“单将军?” 隔了好一会儿,单文澜脸上冰冷倨傲的面具才露出一点破绽,竟是幽幽的冷笑:“太子殿下,请恕属下不能从命了。”手扣在剑柄上,杀机已出。 双方剑拔驽张,一直躲在暗处的太子近卫顾凌逍和顾凌遥也迅速闪身而出,无声地挡在太子面前。 顾凌遥一扬手,须臾之间,所有之前躲在暗处听候命令的影卫也全部出动,一字排开护在他们身前,足有二十多人。 “给本王守住凌云殿,谁也不许踏进一步!”太子沉声说道。 单文澜骤然暴起,抽剑袭来。 兄弟二人怒目圆睁,怎么可能轻易让对方得手,是以,脚下急错,手腕发力,斜辟砍下他突如其来的冷剑,反身就是双剑回击。 单文澜深知此二人武功非凡,不敢硬碰,迅速旋身堪堪躲过,接着扬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昭王今日必胜,若想活命,就给我活捉太子。捉到太子有重赏!” 话音刚落,所有人便如暴发了巨大的力量般大喊着朝太子杀来,无数人前扑后继。 展逸全身迸发渗透血液的杀气,眼神一寒,无声地扫了过去,那眸光就像冰雪里折射出来的光芒,冷得人心头激灵灵一颤。 “单文澜!你好大的胆子!”冷笑一声,盘龙剑出,剑走如流水,以一挡十杀了回去。 他动作那样快,剑法那样凌厉,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毫无防备的身体就挨下他惊天地的杀招。很快,在一片鲜血淋漓中,一个个身躯在他面前倒下。 可是,他们在之前早已暗中听从单统领的命令,没有后悔的余地,今日的叛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可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不断冲过来。 “杀!杀啊!”喊杀声震耳欲聋,展逸与逍遥兄弟二人及其他负责保护太子安全的暗卫最终被逼至最高的台阶上,连连反击,却是应接不暇。好在这里地势高,他们居高临下,身后有墙壁遮挡,又都个个身手不凡,竟然一时让敌人束手无措。 光影霍霍,雷霆振憾,周遭流风如刃,凡是有靠近者,全部发出凄厉惨叫,不断有人受伤倒下。 “嗤!”又一剑将敌人封喉,展逸抹去喷溅在脸上的鲜血,还未喘口气就有更多人的向他杀来。 他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手中的盘龙剑直泛寒光,尖端鲜血淋淋,所过之处,刀剑交鸣。血雾蓬蓬。 更多的人围涌而上,一层又一层,展逸不断挥舞手中的长剑,只有不断的杀人才能让心底的愤怒稍微平静一点。此时的他已杀红了眼,脑中中一片麻木,甚至当刀剑加身时,竟也感觉不到疼痛。 虽然他剑法凶猛,悍勇无敌,但凌云殿外几乎所有人都已叛变,东宫的三千禁卫一时半会恐怕没那么快赶来。已方的人本来就少,而对方的人却是如潮水般源源不绝,怎么杀都杀不完,倒下一个还有一大群卷土重来,失守是早晚的事。 但此时他绝不能气馁,尽管敌人如汹涌的潮水不断向他涌来也未曾有过一刻的停顿,甚至当他一次次挥枪斩下敌人首级,当还带着温度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时,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挥剑向前扫去。 禁军被他疯狂悍勇的模样震慑住了,不自觉的倒退几步,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已被他砍杀数十人! 太子不愧是专门拜师习过武的,剑法超凡入圣、气魄盖世果然令人畏惧。 所有人见识了太子的英勇彪悍,还未靠前,已是怯了三分。 单文澜一见,气得直喊:“不许退!给我杀,杀太子者有重赏!” 展逸自人群中辨出单文澜声音的方向,沾血的唇扬起,噙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微笑纵身飞起,足尖点上众人的头顶,转瞬逼自单文澜的眼前。 单文澜举剑来挡,两道身影激烈撕杀,狠绝毒辣,式式取命,硬是在混乱的人群中杀出一席之地。 单文澜虽然极招尽出,但武学毕竟远不如太子。几个回和下来,单文澜很快就落了下风,被打得嘴角鲜血直流。最后他只能勉强应付展逸,然而顾得了前顾不了后,能险险接下展逸毫不留情砍下的一剑,腹部却被踹了一脚,痛得他弯下腰,展逸趁机抬起双手,握住剑柄对准他后背狠狠捶击下去!单文澜口喷鲜血,整个人重心不稳身体向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地。 他不死心,咬牙拾起长剑又拼死向他扑来,展逸一剑对准他要害,却被狼狈挡开。两剑相抵,火花迸溅。展逸微眯起双眼,剑峰倏然用力划过去,单文澜不得不撤剑避开,但是身体被他连踢两脚,最后狼狈摔倒在地,这一次握剑的手虎口裂开,他颤抖着撑起身体,口中咳出血来,已是无力握剑。太子站在他面前,举剑对准他,眼中波澜不惊,隐藏着最深的杀意,沉声说道:“逆贼,为何要叛?” 单文澜眼中布满血丝,面目狰狞,状似疯狂,咳着血嘶哑道:“我的命就是王爷给的,他让我做什么就是什么!这世上,也唯有……唯有我们王爷才配得到这至尊之位!” 锋利的刀尖抵上单文澜喉头,展逸没等他说完,便一剑结果了他。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展逸神情冷漠倨傲,剑,在手中疾舞,划出数道银光。凌厉的罡风四起,血光喷溅,无数的敌人身首异处。 雪,不知何时已停,天已亮了。 此时东宫禁卫已经赶到,同时杀过来的,还有由昭王带领的杀出重重阻碍的数百余人。 双方混战,刀光剑影不绝,眼前一片血海尸山。 所有敌人将主要目标集中在太子身上,所以他所受到的攻击也最凌厉。数不清的长矛齐齐向他身上刺来,展逸咬牙就地一滚,同时挥出手中盘龙剑横扫一圈,离得近的人膝盖以下都被狠狠划过去!只要再深几分,双脚就要被齐齐划断了!刹时,惨叫声响起,许多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展逸抿紧嘴角,突然心中一凉,只觉一股危险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他迅速扭过头去,终于看到人群中那抹沧桑冷漠,拓满一身悲怆的清瘦身影,苍白的脸早已被斑斑血迹掩去,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是他,今日血染皇城的罪魁祸首——展离! 此时见到他,让他满眶涩然,更让他胸中恨意暴增。 展离也向他看来,淡得不留一丝痕迹。 “四叔!你可还是我四叔?!”展逸纵身一跃,绝然向他出招。 展离就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嘴角几稀噙着浅,那双眼,却像是最无关紧要的人冷眼瞧着众生百态,暗藏着最深最毒的冷漠。 二人挟雷魂之威猛招对上,当中威力,似可摧肝裂胆。 “咣!”铮然瞬间,展逸被一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内心震得弹了开去,这内劲是如此熟悉,恍然间,他猛然忆起,曾经就在孟临卿的身上窥探过类似的内力,展逸瞪大双眼,心里翻江倒海的震惊。 然而,展离显然不给他惊讶的时间,紧接着杀了过来。 两剑激烈相交,恢宏剑气卷起一阵肃冷劲风,层层沉雪翻飞飘扬。清蒙中,根本看不清两人的身影,极端一触,便是惊起数千惊爆的生死对决。 天地之间仿佛倾刻安静,唯听两道傲然剑气挥洒,落地无声。 若单论武功,展逸可谓技冠群雄,可惜因为之前是耗费了太多体力,而对方却拥有深不可测的磅礴内力。十招过后,展逸终于渐落下风,最后被展离一剑刺伤的胸膛。 眼看他终于受伤,身体晃了两晃似要倒地不支,其他的敌人就像突然找到一丝希望,兴奋的满脸通红,疯了一般砍向他。 “太子殿下!”身边喊他的人是他顾凌遥。 顾凌遥睚眦欲裂。他一边拼了命与敌人撕杀,一边试图掩护展逸杀出重围。 展逸有他的援助,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但这些人为了得到重赏重部都朝他来了。因此展逸刚缓一下,便见敌人一刀快似一刀地砍来! 两人且战且退,被逼回阶上,再退,可就要退进皇帝的寝宫了。 展离冷笑着,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剑身蜿蜒一道血色,伴随着一股无形压力透逼而来。 顾凌遥有心替他挡去所有危险,却被不断偷袭的人缠得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敌人包围。 展逸捂住伤口退开几步,却不想膝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生死分际之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稳稳将他揽住。 震惊回眸。 落入眼中的是一袭夜般漆黑的长衫,漫天雪花飞舞于摆衣流袖之间,漆黑的发,飘拂着苍白的颜,那熟悉的眉眼似天边的云,轻而淡。 “宋言的入室弟子,哼,也不过如此。”他说。 手却一直牢牢扶住他虚弱无力的身体,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展逸无奈的笑了下:“你总算愿意出来了,还以为你真舍得看着我死呢。” 孟临卿冷冷瞪他一眼。 展逸回他温柔一笑。 这世上有一种默契,存在谛视眇目之间,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一碰,便是心照不宣。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5节 意动,身动。 清越剑吟清晰入耳。 栖凤剑缓缓抽出。 盘龙栖凤,举世无双的绝世宝剑,若二者和作,便可爆发不可估量的威力。 今日,注定要以血祭剑,听一场垂死悲鸣。 ☆、了断 “如何?还能动吗?”孟临卿问道。 展逸深吸口气,忍着痛勉强站直了。明明伤得不轻,还不忘记打趣他:“当然,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怎么也不能让你失望啊。” “很好。”孟临卿松开手,与他背对背站好。 即使不用眼去看,也能感觉到一股浑厚杀气倾刻间充盈二人全身。 栖凤剑正式出鞘,展逸也跟着打起精神调整内息。 凝气一沉,配合孟临卿,与他同时出招。 只见两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急闪,双剑挥转,莹莹白光中,浩然正气冲宵而起。 杀声起,战火燃。 刀剑交锋,生死一瞬。 栖凤剑轻灵,盘龙剑沉稳。一重一轻,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再加上两人深厚的内力让它威力剧增,幻化出的剑气似可穿云裂天。 所有叛军手持利器大叫着扑杀过来。可是他们也只来得及捕捉到惊心动魄的寒光划空而至,许多人还没看清楚招式就已经鲜血迸溅的倒了下来。 双剑合壁,悬空极式逼杀无端,招招致命,所向披靡。 二人配合无间,几乎每一剑下去都有人遍体鳞伤地倒在脚下。他们就这样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不可阻挡的攻破敌人的绵密杀阵。 惨叫声不绝于耳,方才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包围之势眨眼就被杀出一个缺口。 一贯从容镇定的展离眼看孟临卿竟然站在了太子那一边,有他相助,已方顿时大受打击,伤亡惨重。 本来单将军的死就令他们有些动摇军心,现在见识到他们的厉害,更是吓得丧魂落魄,显出渐露溃败的迹象。 双剑之威,果真等闲不敢轻忽。 可是,这绝非是他想看到的。展离不禁大怒,总是云淡风轻的眉目中寒光大炽,沉声喝道:“孟临卿,你疯了?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你仇人的儿子!” 孟临卿淡然地朝他看了看,却是笑了,笑容有些冷:“那你呢?难不成……你还是我恩人?”剑尖直指过去,面色变得更阴沉更狠毒:“让我告诉你吧,一直以来,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今日,你要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只闻铮然一响。 眨眼,人已斩风破空而来,立身眼前。 展离剑气回旋,豁尽全能与之应战。 双方势力相当,一时陷入缠战之中。 “铮!”又是双剑击杀,展离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张写满无情与杀意的脸,咬牙道:“孟临卿,你仔细看看,我身后那些人都是临天教的手下,那也是你的人!你今天的使命,是杀了皇帝与太子。如此一来,你不但可以报仇,还能登上至尊宝座,坐拥天下,让所有人府首称臣,你想清楚了!” 孟临卿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很快又是一剑自刁钻角度递来。唇边隐隐一抹嘲讽:“你错了,杀你,才是我的使命。” 展离见劝说无效,也不再犹豫,所出极学,无不狠毒凌厉。 太子见状,迅速加入二人战局。名剑在手,展逸与孟临卿对视一眼,两人运起全身真气,连挽几个剑花。 眼前白影重重,罡风如刀刃般足以将人割碎。就见他们一连换了几个姿势,身似风走,气似川流,竟是使出了无双剑中的至高绝学——游龙穿凤! 此招一出,具有开天辟石之力道! 没有人看清究竟是怎么出剑的,只听一声震耳的龙啸,银光如蛟龙出海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几乎将眼前所见之物摧毁殆尽。 尖锐的龙啸过后,天地间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展离顿时身受重创。他连呕几口鲜血,豁尽全身功力以一敌二杀了过去,慢慢的,却渐露败象。 展逸揪准时机,一剑刺进对方胸膛。 展离本是病弱之躯,之前他不顾身体的承受能力,释放出全部磅礴的内力。本来已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气在强撑,中了这一剑后更是元气大伤,心脉受损严重。他猛然弯下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此刻体力透支,又被伤及要害,顿时摔倒在地,暴烈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如五脏俱焚,令人痛不欲生。 多可笑,多可恨,他竟然败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中! 此次攻城,虽是胸有成竹,最终结果却出乎意料。 刹时,怒焰焚心。 孟临卿微微笑着,锐利如剑的双眸倏然杀气四溢,他神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这世间最渺小的蝼蚁在垂死挣扎。 其他叛军看到昭王败落,知道大势已去,顿时没了继续打斗的心思。有人四处逃蹿,有人举手投降,很快兵败如山倒。唯有几个由昭王栽培多年的护卫高手还在顽强抵抗,试图冲破顾凌遥等人的阻拦前来解救他们的主人。但也只是徒劳而已,昭王的失败,已成定局。 展逸命令逍遥兄弟二人收拾残局,自己来则站到了孟临卿身旁。 “哼,这世间竟有如此愚蠢之人。”昭王出声讽刺。话音刚落,一道强大的掌力骤然打来,将他打得撞上后面的石柱,顿时痛得他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孟临卿上前一步,单手扣住他脖子,冷厉的眼瞳透出深深的杀机:“死到临头还这么自以为是,你可知我宁可放过天下人,也绝不放过你。” 展离冷冽如刀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愤怒。他的脸因无法呼吸而涨得通红,却是艰难地开口:“为……咳咳……为……为什么?” 他是真的不明白,就算孟临卿要恨,也应该更恨那伪善君子才是。这些年被他攥在手中痛苦折磨的孟临卿是有杀他的理由。他也知道一旦被其脱离掌控,孟临卿自然不会事事听命于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只有一点不用怀疑,那就是他要杀皇帝的决心。可是现在他居然愿意放过皇帝?!这是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错? 孟临卿没有回答,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展离被他掐得快要窒息,心中的惊骇失望难以形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悲哀地发现是自己错了。是他太自负,以为控制了这人,用尽方法折磨他,将他淬练成世间最锋利最无情的武器,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最恨的人,结果却事与愿违。 他原本大可以自己动手,却一心非要选择让孟临卿来实现。毕竟没有什么比兄弟相残,父子反目来得更彻底更残忍的报复了。 孟临卿行事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也不与他多说,手,慢慢的收紧,再收紧。然后满意地欣赏他痛苦窒息的样子,看他怎样一点一点地死在自己眼前。 “慢着!”一声低喝突然传来,伴随着不住声的咳嗽。 孟临卿认得这声音,只好不情不愿的松了手。 展离剧烈的咳了许久才缓过气来,这时已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当今皇帝,在赵初的搀扶下脚步迟缓的朝着这边走来。 展逸大惊,连忙向前扶住他,有些焦急的问:“父皇,您怎么来了?这边有儿臣……”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一双眼牢牢盯着重伤的展离看。 展离勉强伸手按在胸口,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恨极了那人,他无法动弹,只能冷漠地看着他,只有看着他。 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皇帝居高临下,脸上三分怜悯,七分悲愤。 “四弟,你为这一天筹划了多久?这些年来,你是否一直在恨朕?”皇帝的脸色似雪般苍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语气悲凉。 “多久?呵呵……”展离低低地喘息着,似在笑又似在咳。“实话告诉你,从她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当初为了助你登上皇位,我亲自率兵出战北境,抛头颅洒热血,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你呢?咳咳……却横刀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原本打算等一切太平之后便可以远离朝堂纷扰,从此与她厮守一生。是你毁了这一切,你今天所看见的,皆是我要报复你的手段!” 皇帝眼眶泛红,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喉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帝王之家无情,当年的夺嫡之争,其他皇子或是死,或是囚禁,或是放逐于朝堂之外,手足之情几乎淡然无存。唯有展离,是他最信任,最倚重,也最亲近的人了。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对他恨之入骨,千方百计要置他于死地。怎能不让他格外心痛,悲哀呢。 “朕若早知道……早知道你待她一片痴情,当初也绝不会让她进宫。” “哈哈哈,你不知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敢承认,你是怎么以她父母姐妹的性命为要挟,逼她不得不点头答应的!” “什么?!要挟?朕何时……”皇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一脚踹向旁边浑身发抖的太监总管赵初,怒道:“狗奴才,是不是你?你……你竟敢……”说到一半,胸口一阵闷痛,难受地无法再开口,只能嗬嗬地喘着粗气,差点连站也站不稳了。 展逸在一旁不断抚他的背,连声安慰他。 赵初早吓得趴在地上,他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连连告饶。 那一年的圣旨是他亲自到孟宅去宣读的。皇帝只见过孟若瑶一面就直接下旨宣她进宫封为嫔,本以为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没想到这女子竟视荣华富贵为云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当场拒绝了他。 赵初也是老狐狸了,知道皇帝这次是动了真心,为了办好差事讨得皇帝欢心,便话中有话的警告她,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她敢抗旨不遵的话可能会连累到家人。这才逼得她无奈妥协。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伤害已经造成,且不可挽回了。 展离抬起右手直指皇帝,怨毒的火焰在眼中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最锋利的刀尖切进他的心脏里:“我为你奔波劳累,不惜与她别离,没想到却在来日眼睁睁看她陷入绝境!你凭什么得到她?既然得到了又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已经下定决心和你相守一生,可你竟然让别的女人害死她!你简直该死!” “不……”皇帝像被刺痛一般大大地踉跄了一步,要不是有太子搀扶着,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他脸上毫无血色,茫然又痛苦的低喃了几句之后,就开始潸然泪下:“朕并非无情,只是与她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朕……” 这种情况下,展离自知是半分活路也没了,可是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难以宣泄的愤怒和怨恨,那股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绝望撕扯着他的心神,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疯狂,颊边的血迹让他变得陌生而妖邪,仿佛汹涌而来的痛苦让他无法负荷,他看着皇帝就像在看一个杀人凶手,凶悍而尖利地:“事到如今,你也无需狡辩,以死来谢罪吧!”他说完,突然翻身而起,祭起平生所学最强一招,直扑皇帝而去。 他并不是没有给过机会。抗击外敌立下赫赫战功的那一年,举国欢庆。而他却在设宴的正阳殿中看到了陪侍在皇帝身边的孟嫔。 就在那一片融融欢乐中,震惊,愤怒,失望,所有负面的情绪却袭卷了他。当时痛苦的心情恐怕没有人能体会。 宴会途中,孟若瑶先告辞离席。他借口有事追了出去。 他不怪她,也不质问什么。他只问她,愿不愿与他远走高飞。可是那时她却告诉他,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以后要留在皇帝身边,从此与他再无可能。 当时的他,毁了一切的心都有,可还能怎么办呢?是感叹情深缘浅,还是埋怨造化弄人都没有任何意义。阴差阳错,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终究是错过了。 所以为了不想让心爱的女人为难,他也只好下定决心放弃,结果没几天竟然传来皇帝选了几名秀女填充后宫的消息。 他有多恨皇帝只有自己才知道。一心想带孟若瑶永远离开这里,但她不愿意,最后无法,他才在她的身边安插了人负责保护她,结果还是没能挽救她的的性命,只救回了那个孩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才真正起了杀机吧。 这样薄情寡义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孟临卿一直注意展离的一举一动,见他直冲皇帝而来,迅速前来解救。 两道人影挟雷霆相憾。 只见展离脚下一顿,起掌运势,直破剑茫,刹时寒光四迸。 孟临卿剑落如雨,一剑刺了过去。那利刃只刺入一点,但因为是要害,只要再深几分就能让他立刻毙命。 展离的内伤也在这时暴发,千钧之力透心而出。他摔倒在地,痛苦的咽下直冲嗓子的腥甜,却没有出声求饶,只是咬牙强撑着,嘲笑道:“真可怜,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分不清,你今日护他性命,将来定会成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孟临卿手中施力,栖凤剑刺得更深。血很快濡湿衣服从盔甲间隙里渗出来,鲜艳妖冶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呵,我要你知道,当年没有直接杀我,才是你最大的遗憾!我生平最恨别人利用我!”一剑穿胸而过,鲜血将雪地染红。 皇帝脚步蹒跚地走来,无比痛心地说:“这么多年了,四弟,朕一直是如此的信任你啊!” 十五年前,展离前往北方寻找传说中的宝剑,几乎丢掉半条性命。 所有人皆以为他是突染顽疾,其实皇帝从一开始知道他是因为从一位高人手中夺取栖凤剑而受的伤。后来没过多久,孟若瑶也病了,从开始的晕迷到最后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皇帝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展离的病暗自神伤才会如此。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孟若瑶与展离的宴会后的私下见面他也有所查觉,当时他就在远处默默看着。看着心爱的女人与自己的兄弟泪眼相拥,轻声软语。看着他们似一对神仙眷侣,旁人无法介入。他一气之下选了几名秀女入宫,可是第二天才得知孟若瑶已有身孕的消息,那时伤害已经造成,追悔莫及了。 “呵呵呵,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展离声音很轻,他的心里只有悲哀和麻木。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脸色煞白,额头出了不少汗,却也是冷的,一丝温度也无。 皇帝呼吸一窒,不顾别人的劝阻,踉跄着扑了过来。展离瞪着一双怨毒的眼,满身浴血,没等皇帝走近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地间刹时无声,静止的一切似乎也在宣告终结。 浮生如梦,展离一生为情执着痴狂,纵使心有挂念,纵使不甘就死,仍是含恨而逝,至死堪不破情障。 寒风呼啸而过,茫茫雪地里,唯有皇帝苍老悲恸的哭声低低的传来,诉一段痛楚与无奈的爱恨纠结。 ☆、参商 十二月冬,昭王谋反落败,当场薨殁。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令太子监国,朝中之事一应由太子代行决定。 太子手握大权,接任后第一时间着手处理昭王谋逆一案。他知人善任,识度弘远,对此次参与作战立下战功的士兵论功行赏,同时派人连夜审讯被活捉的叛军,追查出朝中还有不少官员与昭王暗中勾结。太子依过定罪,严惩不贷,尽除展离旧部,绝无包庇纵容,凌厉手腕让满朝百官不敢有丝毫异心。 展逸只是想做得好一点,好让他父皇安心。可即使是这样,皇帝的身体仍然一天比一天更差,就在第三天的晚上,皇帝按例服完药后精神出奇的好了许多,起先他还靠在床头一直对着窗外发呆,后来突然提出要摆驾还梦轩。 皇帝临时起意,自然没有人敢劝,也劝不得,只好依了他。 浩浩荡荡的銮驾队伍小心万分地将皇帝送到了那里,皇帝下了轿辇,看着熟悉的事物,面露悲容,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下令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皇帝如此反常,赵初心道不妙,可他又不敢违抗圣令,顿时没了主意,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想了又想只好连忙打发人去东官通报太子。 展逸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迅速丢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跑出太子殿。他嫌轿辇太慢,传令让人备马。东宫卫队不知太子为何如此慌张,不敢多问,连忙列队紧随其后。 他的行动已经这么快了,可就在来时的路上,还离得那么远呢,却看见还梦轩的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 就像一场噩梦。一切仿佛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肆虐燃烧心中最重要的所在,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种无能为力,心脏痛得揪成一团的悲恸再次席卷了他。“父皇!”他悲呼一声,用力鞭策手中的缰绳,骏马跑得更快了。 蹄声急促,于寂静中清晰可闻,一声声如同敲打在心尖上,催得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只盼望着快些,再快些。两旁的重重黑影不断倒退,前方灰暗,低低压下来的云层掩去了天边的星月,只有火光在远处无声闪动。 很快,还梦轩近在眼前,展逸急促勒住缰绳,骤然间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过得一会才听得啪得一声重响,原是展逸一时太过心急,没有抓稳,竟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太子殿下!”离得近的几名侍卫吓得魂飞魄丧,飞身扑来将他扶起,连问有没有摔伤。 展逸摇了摇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满头汗珠,脸色苍白,火光印在脸上,竟无法为他添上一丝血色。 “皇上!皇上在哪里?!”四处没有看到父亲,展逸只觉得天旋地转,发疯一般大喊。 无人应答。 还梦轩已成火海,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无法靠近一步。 这时,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赵初从人群中挤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哭着喊道:“禀太子,陛下……陛下还在里面……” 展逸双膝一软,只觉一股腥甜直冲嗓子,他狠狠压下心中锥心般的疼痛,什么都没说,作势就要往里冲去。一旁的几名太子侍卫早有准备,一见如此,立即冲上来将他拼命拦住。 赵初更是吓得心胆俱裂,跪在他面前磕得头破血流:“殿下,殿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皇上亲自将所有大门层层关紧,并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火是从里面烧出来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太子殿下三思啊!” 展逸瞪大双眼,胸口骤然一阵钻心的痛楚,痛得他不得不用手死死按住。他就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茫然而又悲戚的看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大火烧到后半夜才渐渐被扑灭,还梦轩终究被烧成灰烬,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 天佑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帝崩于还梦轩,连一份遗诏都没有留下,他的尸首是在西侧的阁楼里找到的。展逸记得,那里挂着一幅画像,是孟若瑶初进宫时,皇帝亲自为她提笔画的唯一画像。 皇宫的丧钟沉沉敲响,传遍全城,举国进入国丧期,家家户户挂白帆穿白衣服丧。 皇帝虽然走得匆忙,但也是在意料中的事情。且由礼部安排葬礼事宜,太子监督,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当日,大行皇帝的梓宫被安放在凌云殿。依照祖制,只有诸皇子才有资格到皇帝灵枢前叩灵跪经。其他宗室和文武官员们则穿着孝衣从奉天门进,按照官阶大小从寿殿中一直排到白玉阶前,俯首拜祭。 天色阴沉,寒风无情,不少人时不时地提高嗓门号啕大哭,声震苍天,让人心中无端多一份苍凉。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诸大臣和官员要齐聚午门斋戒住宿,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展文留下守灵。 展文毕竟只是个刚满四岁的孩子,从早上跪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中间只吃了一点白粥。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受不住,何况是从小娇惯的皇子。展逸一向疼爱他,见他已经很是困倦,此时半眯着眼昏昏欲睡,便让他到旁边去小睡一会儿。可这孩子十分乖巧懂事,不肯离去,守灵时一直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直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才歪倒在太子身上沉沉睡去。 展逸发红的眼角泛出一丝怜惜的笑意,吩咐几名宫奴将三皇子送回他母亲华妃的寝宫去。 三皇子被送走,灵堂里愈发寂然无声,直到有一人无声无息的来他身旁。 展逸低着头,连眉头也不曾抬高一寸,仍然双膝跪地默默烧着钱纸。 过了许久,那人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展逸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正好孟临卿也在细细端详他,眉间微蹙,眸中藏了千年霜雪,仿佛满腹心事。 连皱着眉头都是极好看的模样,可现在已经变得很模糊陌生了。 “我母妃是怎么中毒的?”纸钱扔下去,火势烧得旺了些,映得双眼血红血红。 “沉醉”本无毒,“织梦”也无毒,但两者结合却可形成一种迷乱人心的□□,‘一夕梦迷’。”孟临卿如实回答。 “一夕梦迷?难怪,我当初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展逸扯了扯嘴角,依稀是一抹泛着凉意的冷笑:“你为了报复我们,让我亲手害了我母妃,现在你满意了?”若不是那天听到展离与他的对话,猜测到他们之间其实早有联系,他也不会发现其中的疑点。其实也不难猜,孟临卿进宫不久,贵妃的身体就出现问题,再联想到展离和孟临卿对她的仇恨,自然能猜到八九分。 他向来自诩洞悉人情,熟知人心,可是对于孟临卿,却始终看不清,猜不透,他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却还死心踏地的喜欢着。最后让自己成了伤害母亲的帮手。 孟临卿说喜欢“沉醉”的味道,他就傻傻的将所有熏香都换了。那时,他天天陪侍在贵妃身旁,身上的香味无意中就制造了□□,让她身中奇毒,变得身体虚弱,神智错乱,疯疯颠顛,最终还因此丢了性命。 “我只想知道真相。”孟临卿面色平静。 他越平静,展逸就越失控,他笑得更大声,直笑出了眼泪:“所以你就利用我,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哪怕你曾三番两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依然不会怀疑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只要你想的,我都会做到。” “我说过,要让所有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包括我?” “包括你。” “我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你对我至少有一点感情,原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我再受伤再难受,你也不会有一点触动对不对,也许于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孟临卿别过脸,紧紧握住掩在袖中的手,嗤笑道:“感情?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你指望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谈感情,是有多可笑?” 展逸顿住,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攥着手中厚厚的纸钱,攥得越来越紧,直到指骨泛白。 有泪,极大的一颗,缓缓滴落火盆,瞬间被窜起的火苗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他抬手去抹,却湿了袖子,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是啊,多可笑,你的心原就是铁石做的,那么冷,那么硬,别人无论付出多少你都感受不到,所以无动于衷,我又何必痛心失望?” 孟临卿脸色终于变了,神情不复淡然,眸中隐隐有细碎的光在流转,以为是泪,但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你从小就拥有一切,不知何为失去,何为一无所有,你体会不到其中的痛苦,什么都不懂,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的指责别人。” “谁说我不懂?!我永远记得五岁那年,我失去了最爱的哥哥!十五年来,我哪天不是活在失去你的痛苦当中?现在连我的父皇母妃也失去了,而你,只把我的坚持当成一个笑话。那好,现在就让这个笑话结束吧。如今你大仇得报,我母亲也死于牢中,我们之间就算两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连失双亲,最疼爱他的母亲和敬重的父亲,更亲身体会了被心爱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今早已心如死灰,再也不敢有一点期望了。 他麻木地扔下手中最后的纸钱,火势渐旺,烧得脸上微微生疼。他把头高高抑起,眸中千尺寒潭似能将人溺毙。火光辉映,那么温暖,反倒衬得他神情更加冷漠:“你走吧,今后,你我不必再见。” 殿中一片死寂,眼前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大概因为太呛,熏得人眼睛发酸。连孟临卿也不例外,他微微喘息着,胸口涨得那么多那么满的却全是酸楚,他伸出手,张开手掌,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袭来的热气烫得一颤,只能徒劳地停在半空:“不相见?哼,好一个不相见。” 他慢慢转过身,长长的黑色衣摆拂过光亮如镜的金砖地,如同淋漓的墨汁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此生难再聚。 孟临卿就这样走了,脚踩在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走得其实并不快,展逸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突然有种孟临卿很快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他想,他是真的深爱着这个人的,不然为什么,孟临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他并未亲眼看着,却觉得心疼难忍。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就融为他生命的一部份,感受着他一步步走远,就好像是从自己身体里生生分离出去的,刻骨的疼痛和悲伤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遍布身体每个角落,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哥!”许久,展逸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然而整个灵堂空荡荡的,再没有半点回应了。 他终于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惊慌失措,像个害怕被抛下的孩子。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冷风不断自未关紧的大门灌入,将所有过往吹散殆尽,呜咽着,似谁的哭泣,又似谁的嘲笑。 ☆、绝望 近日,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名剑山庄的少主宋之平失踪了。 宋言几乎出动了所有能使唤的势力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仍然沓无音讯。 武林盟主的儿子突然下落不明,此乃大事,顿时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而还在宫中守灵的太子却是一无所知。 直到某天晚上,顾凌遥换岗后回到屋里休息,突然,一支羽箭从窗外射入,“夺”一声钉在旁边的柱子上。 “什么人?”顾凌遥从床上一跃而起,顺手抓起桌上的长剑追了出去。 那人轻功十分厉害,顾凌遥追了几条街,最终还是让他给逃了。 顾凌遥回到屋中,发现上面绑着一封密信,打开一看,里面用小笔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若想救宋之平性命,需太子独自前往永宁紫云巅的死亡邀约。 自此,太子方知宋之平身陷险地之事。 “这小子,尽会惹麻烦。”展逸满脸恨铁不成钢,但无论如何,宋之平既然有事,他就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且不说那是师父唯一的儿子,单是他们之间亲如兄弟的情谊也足够让他奋不顾身了。 只是,此事还是令他有些隐隐不安,毕竟永宁是昭王的封地,而且,查封旧王府时也顺着珠丝马迹发现临天教的根据地很可能就在那里,难道和那人有关? 当晚,展逸命顾凌逍假扮成太子,自已则带着顾凌遥和几个得力下属连夜出了宫。 幸好灵堂里只有太子和展文两人,其他宫奴没有吩咐是不会进来的。顾凌逍好好乔装易容一番,又一直低垂着头跪在那里,展文一个小孩子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几人快马加鞭来到名剑山庄,却被众师弟告之师父昨夜收到密信,已经只身前往紫云巅了。 展逸听完,惊怒交加,低声说道:“该死,这其中定是有诈。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抓走了小师弟?” 那人也是愤愤难平,一脸恼怒道:“我也是昨夜才听师父说的,那天,小师弟是出门找一个叫凤凰嫇的人,可是后来却迟迟未归,师父过去一看,早已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那人敢胆抓抓走小师弟,如果落在我手里,绝对要他好看!” 一番话如同寒冬里最冰的冷水兜头朝顾凌遥浇了下来,他愣在原处,只觉得四肢慢慢被浸得冰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凤凰嫇?展逸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当初他特意命顾凌遥好生照顾那人,据说两人还相处得不错,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朝顾凌遥投去疑惑的目光。 顾凌遥也是十分震惊,他的脸苍白得吓人,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和深深的失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展逸轻拍他的肩膀,顾凌遥的表情是不知所措的愤怒茫然:“殿下,凤凰嫇也是临天教的人对吗?” “是。”展逸点头。 “属下进宫后便将凤凰嫇独自留在山下的小木屋里,之平常来玩耍,与他日渐熟悉,怕是因此才让凤凰嫇有机可趁。是属下无能,未能发现此人包藏祸心,这才酿成大祸……” 展逸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下去,神色间忧虑更盛:“此番我们行动要快点,我有预感,师父可能会有危险。” 顾凌遥抿紧双唇,脸色更加难看。 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凤凰嫇真要对他们不利,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他会怎么样。他早已深陷进去,不敢相信那人只是在欺骗,利用他,他一定要找他当面问清楚。 事不宜迟,展逸忙与名剑山庄众人告别,带领大家向紫云巅进发。 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终于在次日清晨赶到约定之地。 临天教总坛所在地十分隐蔽。 他们虽然知道大概位置,但紫云巅面积宽广,山体雄伟险峻,层峦叠嶂,山势绵延不断,若想找到具体位置又谈何容易。 而等到他们真正进入山中,更是发现眼前古木参天;峰回路转,暗藏玄机。如果没有人带路,外人绝对很容易迷失方向,被困其中。 正值冬季,深山幽谷,风冷得似要化为一柄柄尖利的刀子呼呼刮在脸上身上。 弯曲迂回,白雪皑皑的山路,两则被银装素裹的树木荫蔽,只余一缕稀薄的光,恍惚间会让人误以为天色将晚。 几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一处看起来比较像入口的地方,展逸不再犹豫,快速沿着蜿蜒而上的山路急行,剩下几人警惕的护在他两旁。 这时,一旁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像是什么踩在枯枝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 “什么人?!”顾凌遥按住剑柄,沉声喝道。 四下一阵诡异的安静。 顾凌遥不放心,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隐约见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双眉一挑,奋起直追,然而眼前除了有几条横亘在前面的树枝微微颤动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出来!”不相信是自己是多心,他敢肯定一定有什么人在试图接近他们。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从树旁转出,衣袖翻飞,像一只翩翩的蝶,扑进顾凌遥怀中。 “顾凌遥!”来人抬起一张细致姣冶的脸,忧心而又无比焦急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来做什么呀?!” 顾凌遥用力推开他,这时才看清,凤凰嫇长发凌乱,点点血迹突兀的沾染在紫衣上,一副刚与人决战过的模样,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该有的怜惜,双眸如箭,死死钉住他:“宋之平在哪?你把他带到哪去了?把他交出来。” “在……在严应容手中。”凤凰嫇眼眶微红,目光闪烁。顾凌遥的眼神太犀利,太冷漠了,他害怕与他对视。 “原来真的是你。”顾凌遥咬着牙,无比失望道:“我如此信你,可你竟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敢?怎么能?”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展逸也面色凝重的问道:“是你们教主指使你做的?” “并不,我想应该是王爷的意思。” “他想做什么?” 凤凰嫇摇了摇头。 展逸接着问道:“那我师父呢?他是不是已经到了?” “你是说宋庄主?他比你们早了半个多时辰,但是因为宋之平落在他们手中,宋庄主顾忌着宋之平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被……被打成重伤了。” “你!”顾凌遥猛得揪起凤凰嫇,素来淡然平静的双眼中杀气腾腾,看那样子恨不能活剐了他,可是内心深藏的感情却让他犹豫难决,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凤凰嫇泪水簌簌而下:“凌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我是有苦衷的。”他伸出手,像以前一样轻轻拉住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也是被逼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顾凌遥甩开他的手,眉头皱得死紧,声色俱厉:“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你告诉我宋之平究竟在哪里?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我不能说,我不要你自投罗网,我不要你死!”他拼死逃出来就是为了阻止顾凌遥以身犯险,他死,无所谓,但顾凌遥绝不能出事。 “凤凰嫇!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凤凰嫇再次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死死抓住他,那么用力,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任凭什么都不会放手,歇斯底里地喊:“你不能去!那里已经堆满了火雷,就等着你们过去,马上点燃引信,让所有人尸骨无存!” 顾凌遥心中一震,突然拔剑抵在他喉咙,满腔愤怒让他的神情变格外可怕陌生:“带我去找宋之平,现在!马上!” 凤凰嫇没有想过顾凌遥有一天会拿剑指着他,如此冷酷,如此果断,他甚至知道如果他敢违抗的话,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你若真的要去,便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张了张嘴,发紧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血,慢慢从伤口溢出,沿着锋刃源源不断的流淌。 血腥味充斥鼻端,他不可置信的瞪着举剑的人,剧烈的疼痛涌上胸膛,已分不清是伤处疼还是心更疼。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流出了鲜血,只是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怔怔看着那人冷漠到绝情的脸。 顾凌遥眼都不眨一下,冷冷抽回手,归剑入鞘。 凤凰嫇痛哼一声,受伤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他用手捂住伤口,粘稠滚烫的鲜血很快将他的青衫染透,也同时灼伤了掌心。 可是顾凌遥并不理会,就当没有看到一样,漠然地转过身。 展逸无奈叹息,但他也没有多余时间在这里消耗,只能动身与众人继续前进,暗中期盼一切来得及。 “别走……凌遥……凌遥……”声音如哀如斯。眼前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了,他朝着顾凌遥远去的背影颤颤的伸出手,然而什么都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没有人料到孟临卿正与严应容在临天教众人平时聚集商议事情时所处的大厅里对峙。 这里是紫云巅的一个天然巨大山洞,从细节处还是可以看出一些人工开凿的地方。大厅里的墙壁上井然有序的成行排列着整的烛火,散发着幽微光亮,偶有一阵风吹来,火光骤然起舞,如鬼似魅。 宋之平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他低垂着头,半昏半醒,呈大字型被几条泛着寒光的细长铁链绑在一根交叉的木桩上,木桩旁边连接着木架和齿轮,看样子应该是某种机关。 而宋言,身受重伤,倒在另一边,眉梢上惯有的云淡风轻也不复再现,被浓浓的愤懑不甘取代。 现场除了严应容,还有几名千雨楼的高级杀手就站在他身边,他们都或多或少受了点伤,显然是刚才与宋言决战时留下的。 孟临卿缓缓抽出栖凤剑,朝着宋之平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指:“把他放了。” 严应容阴郁的脸上隐在昏暗中,阴沉可怖:“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他,设下这个局,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也是王爷那晚临出发前对他的吩咐,假如攻城失败的话,就利用这孩子除去太子,让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我再说一次,把他放了。” “教主,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宋之平和那个所谓太子亲如兄弟,如今他落在我手中,太子一定会前来解救,只要他敢动手碰到机关,隐藏在隔壁的人就会立即发现,同时点燃引线,炸他个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孟临卿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声嗤笑逸出唇边。 他一向很少展露笑容,又生得冰雪出尘之姿,此时扬唇一笑,婉如飞雪中的红莲徐徐绽放,美得倾城,又冷得叫人心悸。 严应容看得呆住了,片刻过后,才回过神继续说道:“此次临天教虽然伤亡惨重,但各州各处仍有不少兄弟存活下来,只要教主你一声令下,我保证所有人必定誓死追随。而我,今生今世也绝对只效忠你一人。今天我们只要将宋言父子尽数杀尽,斩草除根,相信以我教的实力,假以时日,定能让临天教东山再起,称霸武林!” 孟临卿还是沉默着听他发言,唇边始终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隐约讽刺。 他半眯起眼,一步一步朝严应容走来,然后淡然开口:“你与展离真的很像,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不知死活。” “教主,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严应容脸色微变。 “意思就是今日将是你的死期!”孟临卿回答的直接了当。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一转,倏忽如一阵劲风朝他凌空扑击而来。 严应容措手不及,苍促间凭本能举剑来挡,只听“轰”一声巨响,两股罕世之力激烈交会,刹时间地动山摇,不远处的石桌石椅被悉数揪翻,扬起的剑气激起万千尘土。 举世无双的栖凤剑将严应容手中剑生生豁出一个缺口。 严应容紧了紧握剑的手,有好一会儿,发颤的手掌竟然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 “教主?”严应容心中万般不是滋味,但仍然不肯死心,出声唤他。 “我的人,只有我能动,你动不得。”他再次出招,挥剑之间,处处杀机,毫不留情。 严应容只能以命相搏,喘息的空间,咬着牙逼问道:“从前你一心想要报仇,而急于除掉那人,如今却为他自毁前程,这是为什么?值得吗?” “不过见过几面便以为能窥探我的内心,你未免太天真。”孟临卿扬剑一刺,剑上怒气分明,杀气满溢。 “你的举动,你的眼神,藏着对那人的担忧,你还能否认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严应容哑然,一股悲哀袭心,痛不欲生。但他执念深种,执迷已深,事到如今只能割尽全力,与孟临卿决一死战。 或许,只有打败他,控制他,才能得到他。 战意高燃,两条人影刹时激战一起。 论内力,论武学,严应容与他相比皆是略逊一筹,招式弱两分,心存迟疑再弱一分,很快,就被 孟临卿连挑数剑,打成重伤。 严应容连番受创,已无力再举剑。 孟临卿无视此人遍体麟伤的样子,毫不迟疑地朝宋之平走去。 “临卿!快住手!”严应容拼尽全力大声阻止。 孟临卿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挥剑去斩铁链。 然而,这不是一般的玄铁所打造的,号称可以切金断玉的栖凤剑一剑下去竟只是被切开一点点。看来要救出宋之平还得费一番功夫。 “危险!你不要动它,快走啊”看着他很快又举剑砍下第二刀,严应容心急如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虽欲逞强,无奈胸口内息已难运转,他摇摇晃晃地刚走了几步,突然,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大爆破,整个地面随之剧烈震动。 严应容知道,他安排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山洞逐渐崩塌,乱石滚滚而下,生死倾危之刻,孟临卿恍若未闻,仍在试图解开宋之平身上的束缚。 宋之平幽幽转醒,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明白过来,红着眼眶道:“临卿哥哥,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宋言强撑着一口气对付其他敌人,也跟着喊道:“临卿,听我的话,你先离开这里,平儿交给我!” 就连严应容也勉强开口劝他放弃。 孟临卿不闻,不退,不惧,就像丝毫没有查觉到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一样,投入全部精力,试图解救宋之平。 铁链终于渐渐断开一道细细的裂口,孟临卿灌注强大内力于利剑之上,再次全力砍下。 轰隆隆的巨响相继传来,来自地底的震动摇晃几乎令人无法站立,头顶上巨石沙土纷纷坠落,墙壁碎裂,尘土飞扬。 其他人见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敢恋战,合力给了宋言重重一击之后连忙抽身往旁边的密道夺路而逃。 “教主!”严应容不断开口唤他。眼前那抹红色的身影在尘土中早已模糊,婉如一团压抑的火,压得人心口刺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爱极,恨极,万般滋味,苦乐自知。 “轰”一声震天动地巨响。 最后飞身而去的举动,是一往无悔的深情,还是愚蠢透顶的荒谬,抑或者是彻底解脱的觉悟。 所有一切被纷扬尘土吞没,无人能辨分明。 当展逸等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寻来时,迎接他们的却是震耳欲聋的山崩地裂。 临天教的基地就这样在他们面前被炸成废墟,卷起的层层尘土遮天蔽日,不见一缕日光,仿佛地狱,仿佛走到了尽头。 “师父,平儿”。勉强站直,心脏似被一只大手生生拧住,展逸发颤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声如蚊蚋,旋即被相继传来的巨响湮灭,将他推入最深的绝望。 他不知道孟临卿也在里面,更不知道孟临卿为他所做的一切。 他只知道,这一次,连师父和小师弟也离他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恢复静谧无声,空中浮动着悲伤的气息。 直到现在他仍觉得是在做梦,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展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至深痛楚贯心而来。身边的人在一个一个的离开他,他谁也舍不得,但最终却谁也留不住,他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对他残忍至此,为何让他绝望至此。 “是我连累你们,是我。”展逸喃喃自语,泪出如涌,沉重的悲哀与自责几乎压垮了他。 “殿下……”顾凌遥亦是眼圈发红,他想劝一劝太子,告诉他不要太难过,可话到嘴边又发现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空旷山前,凛冽的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啸着,似乎要将人绞碎。展逸黯然落泪,胸口那么疼,像被生生剜去一块,那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彻骨的冰冷。 似乎连上苍也感受到他人的悲痛,竟又下起了细细白雪。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6节 浮雪飘杳,如幻纷纷,但已不复昔日的美丽,唯有阵阵寒意悄然入骨。 ☆、咫尺 天佑二十五年正月,新年伊始,万象一新。 初十的早上,太子展逸终于在百官的簇拥下升宝座即皇帝位。 传玉宝,下召书,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三跪九叩,三呼万岁,震憾人心。 新帝登基,按一般典礼规定,百官行礼时应奏大乐,但由于还处在丧期,音乐设而不作,只午门上鸣钟鼓。 沉郁低回的钟鼓声远远的传来,舒缓从容,似断还连。 展逸有些出神的听着,却感到莫名的沉重,寂廖。 镶金坠玉的衮冕,九龙璧金的宝座。他终于还是当了皇帝,自此权倾天下,万民臣服。但展逸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孟临卿视帝位于过眼云烟,自那日走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师父与小师弟更是在紫云巅彻底失踪,生死未明。 以他洒脱随意的性子,如果不是身负重任,他也早就离开皇宫,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而不是坐在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听着真真假假的恭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世人大概永远也想不到,有人会在登上皇位的第一天起就暗中下定决心要将皇位传给别人。 三皇子展文,人如其名,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是一个十分聪慧懂事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从某些地方可以看出他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若是悉心教导,将来或可成为一代贤君。 而展文的母亲华妃是一个素雅娴静,寡言少语的人。说起来她的性子与孟若瑶有几分相像,只是比起她要更柔婉些,没那么清冷孤傲。华妃并无显赫家世,进宫时只被封为才人,十几年过去,她从一个宫廷女官一步步晋升为妃子,这其中必有她过人之处。 虽说是母凭子贵,但华妃与后宫其他妃嫔也一直相处得不错,世人面前永远表现得从容无争,荣辱不惊。 不管是不是真的不事权谋,至少目前为止展逸还是很欣赏她的为人处事。 相信由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母亲教导出来的孩子不会让他失望才是。 两年的时间,展逸每日都将展文带在身边,亲自教他弓马骑射,教他如何知人善用,如何治国安邦。 展文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且视展逸如师如父,内心敬重不言而喻。所以只要是展逸吩咐他要学会谨记的东西,他都会加倍努力学习,从不怕苦怕累。 这两年,展文的功课突飞猛进,行事已非常有主见。 而展逸也在暗中提拔华妃那一派的人,还给他身边安排了信得过的忠臣良士。更说服李文敏收他为徒。李文敏乃三朝元老,更是太子太傅,门下学士众多,有他相助扶持,以后展文的帝王之路会好走许多。 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展逸便着手准备退位让贤。 这一天他实在等了太久了。之前经历了几番波折后,展逸就很有些心灰意冷,本来就觉得日子寂寞无趣,一年的守孝期一过,还被群臣逼婚,请求皇帝成婚立后的奏折雪花一样飞来,挡也挡不住。而且这宝座沾染了太多人的血,是他母亲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本也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坐在这上面,会让他日夜难安,没有一刻觉得轻松。 天佑二十七年春,皇帝以身体欠安为名,下旨召告天下,将皇位传给其弟三皇子,自此退隐深山静心修养,不问世事。 举国哗然,议论纷纷。 但展逸去意已决,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他离开皇宫的那天,展文哭得很伤心。 从前他对这个比他大了十几岁的太子哥哥总是充满敬畏的,连向他行礼问安时都显得格外拘束。而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后,展文才发现这个哥哥对他很温和很亲切。他早已不怕他,后来更与他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况且母妃还告诉他,这个世上除了她,大概就只有哥哥是真心对他好。还说要他知恩图报,永远记得哥哥为他所做的一切。 展逸见他是真的不舍,也很是感慨。 他这一走,多少还是有人会觉得难过的。顾凌逍和顾凌遥就是。这兄弟俩跪在门外求了他几天,说什么都要留在他身边继续效忠他。 但展逸谁也不想带,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一切从头从新开始。 该说的都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叮嘱,展逸劝住非要亲自送他出宫的小皇帝,独自一人出了宫门。 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连头也不回,一甩长鞭,绝尘而去。 两天后,展逸来到一个叫青岩村的地方。 之所以会选择这里,是因为青岩村离无崖山只有半日的路程。总觉得离得近些,以后如果名剑山庄有什么新消息也知道得比别人快些。 是的,展逸仍然不愿相信师父和小师弟就这样走了,只要还没有被彻底证实,就总还觉得仍有一丝希望。 青岩村大约有两百户人家,虽然人数不少,但远离了京城的喧嚣繁华,就显得清静许多。这里生活简单,村民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日子慢悠悠的过,彼此间的关系也十分亲切淳朴。展逸只呆了一天,就觉得很喜欢这个地方了。 他打算先在这里住下,或许住个三年五年的,等什么时候不想呆了,再四处去看看。 很快,他就在村民们的热心帮助下找到村里管事的里正请教买房子的事情。里正一听来意,立刻笑眯眯地向他介绍靠近河边的一处别人闲置的宅院。 这户人家本来就有点家底,院子也比别人宽敞些,据说前几年在城里做生意发了大财,便举家搬走了,留下这半新不旧的宅院托里正帮忙售卖。 展逸去相了地形,发现院子位置选得十分巧妙,前有小河潺潺流淌,后面的空地则被村里的人租去种了果树,若是在开花的季节,百花争放,清风伴香,定是格外的舒服畅爽。 “嗯,不错。”展逸频频点头,显得十分满意。 里正见展逸生得俊逸非凡,气质爽朗清举颇有侠气。而身上穿得衣服料子也是极好的,料想是哪个门派里的少主,便开口报了个较高的价格。 果然,对方二话不说便爽快的付了钱。 不仅如此,他还连同左右边的空地也一并买了下来,这要是全部盖成房子,要比原来足足扩大三倍。 里正很少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人,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激动的有些发红,连忙开口喊了几个人来帮忙丈量土地。 展逸是生面孔,又生得格外俊逸出挑,里正这大嗓门一喊,不远处在田间假装忙活实际探头探脑的人也不忙了,丢了手头的工作便跑来围观。 展逸随他们看去,依旧笑眯眯的,把想扩建房子的打算告诉里正,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些懂建筑的人来做工。 大家一听,顿时高兴起来,纷纷向他毛遂自荐。村子里的男人大多都会建房子,只是活不好找,有时要走很远的路跑到别的村子里去找活来干。现在就在自个儿村里,而且这人一看就很慷慨大方,定是个好相处的主儿,是以,都争先恐后的报名,生怕被别人抢走了。 展逸来者不拒,反正他也想快点把房子修葺改造一番。 于是第二天,村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跑来风风火火的盖起了房子。 展逸对这些建筑洛是一知半解的,但见惯的皇城的奢侈华丽宫殿,对于如何布置宅院,倒是十分得心应手。 按照他的要求,住宅由花园、石拱桥、正房和东西两侧略小的配房组成。房子只要重新修建上漆就好,展逸倒不太在意,反正他一个住也用不了多少房间。最主要是院子的布局,那是务必要清静典雅,令人赏心悦目的。 他让人在院子中新砌了一个水池,池内养了水莲和色彩绚丽的金鲫鱼。又在水池两旁移植了各种名贵花草。可谓佳木茏葱,奇花熌灼,山石点缀。水池上面是一座略呈拱形的小石桥,走过石桥,再经过石子漫成的小路便可直达正厅。或是在半道往旁边拐去,便可以来到一座玲珑别致的亭子里。 亭子有一半建于水面上,原木色的亭尖亭柱,木制的方桌长椅绘成一道古朴自然风景。空闲时若是邀上三五好友到此小憩,春来赏花,秋来煮酒,倒也不失一番乐趣。 除此之外,他还专门辟出一间房间,特意请来木匠精心打造了几排酒架用来存放酒坛。 不错,展逸打算此后就靠卖酒来赚钱了。 展逸也没别的兴趣爱好,真要说起来,就是好茶好酒。 不过他好酒,却并不嗜酒。以前没事时也喜欢收罗品尝各地的美酒,对此倒是有点研究。而且他还会一两种酿酒的方法,以后没事时可以试着自己酿一些。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折腾,说不定还真能被他鼓捣出一些美酒来呢。就算失败也没关败,这些都是他一时兴起想打发时间罢了,反正他也不指望靠这个赚钱,那些从宫里随手带出来钱够他花一阵子的。 有了这么多事情忙碌后,日子也过得飞快。两个月后,房子建好,取名“云水间”。 展逸也跟这里的居民渐渐熟悉起来,而顾凌逍和顾凌遥也终于敢趁着他心情渐渐好转的时候出现了。 他们其实是一路跟着展逸过来的,因为怕被赶走,只能躲在不远处暗中保护他,迟迟不敢现身。 展逸自然早就发现他们两个,只是觉得既然赶也赶不走,他也就不再勉强,现在他们又开始旧事重提,展逸想了想,终于答应让他们留下,把兄弟两个给高兴的不行。 家里多了两个人,很多事也就不用展逸亲力亲为了。 他呢也不客气,知道二人见多识广,便指使两人到各种地方去寻找美酒,回来把藏酒室堆得满满的。什么浮罗春,竹叶青,杜康,桑落,样样皆有。因为品种全,老板又年轻俊逸,所以很快“云水间”就声名远播,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真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展逸为人风趣潇洒,胸中博览五车,腹内广罗千古,若他愿意,可以很容易就和别人打成一片。 偶尔遇上一两个志趣相投的,一起坐在园子里小酌几杯,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不觉一日已过半,再欢愉不过,再惬意不过了。 这一天,天气阴沉沉的,逍遥二人也出去办事,家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展逸心情莫名的烦闷,突然想到小镇走走。 因为骑着马,所以不出一个时辰就来到镇上。 许是天气的缘故,街上行人甚少。偶尔见到一两个,皆行色匆忙,好像被什么催赶着。 也难怪,看这天色应该很快就要下雨了,想必大家都忙着跑回家,剩下他孤伶伶地牵马在街上游荡,当真是孤家寡人,凄凉得很。 展逸正胡思乱想呢,冷不防一抬头,一个修长身影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撞进眼帘。撞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像被谁点中穴道一般,怔在原地,凝然不动。 是孟临卿!居然是孟临卿,他心心念念挂念了这么久的孟临卿! 阴沉的天空,安静冷清的街头,他一袭黑衣孤零零的走在青石铺就的路面,自对面缓缓走来。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目,还是那样清冷淡漠的神情,还是那样遗世独立的出尘之姿。如果不是孤单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消瘦单薄,展逸几乎以为他没有什么变化,两人并没有分离这么长时间。 展逸动弹不得,怔愣的看着他越走越近。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感受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这条街道不算宽,展逸又这么长身玉立的站在中央,别人就算是匆匆路过也绝不会看不到他,更何况是迎面走来的孟临卿。 这时,孟临卿也抬起眼帘望了过来,目光相触一刻,脚下明显顿了一顿。 倒映在眼里的那人,牵一匹良驹,迎风而立,眉宇间俯视天下的霸气被脉脉深情浸成了无可言说的温柔,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千年百年。 而他,只一眼,便难以移开视线。 彼此相视,却又相顾无言。 也才分离了两年时间,竟平白教人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展逸从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和孟临卿就这样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不期然的遇上了,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们缘份未尽,恩怨未了。 有风,自街角呼呼掠过,将孟临卿宽大的衣袖吹得翻飞不止。 展逸眼尖的看到他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依稀是一副包扎好的药草。 良久,孟临卿想到那一日两人的对话,突然微微动了。 他收回视线,敛眉垂眼,竟是无言的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黑色长靴踏过青石板,笔直地,慢慢地走来。 好像真就是向着展逸而来。 展逸站在原处,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连手心都出了薄薄一层汗也不自知。 可是就在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孟临卿脚步一转,让过他,从旁边走去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没有看到孟临卿漆黑冰冷眼里稍纵即逝的一丝悲悯和落寞。 所以展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身旁走过,那个日日夜夜思念的人近在眼前,他几乎想不顾不一切的抓住这个人,从此把他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再也不能分开。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手上的动作比远他头脑还快。 他朝孟临卿伸出手,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孟临卿没有一刻停顿,连头也没回,就这样当作没有看到他一样,从容不迫的离开。 伸出手的停在半空,连那人的一片衣角也没有碰到,独留他苦笑着在寒风中心痛困扰。 他竟然就真的这样离开了。对他视若无睹,好像真的从不认识自己。 展逸黯然。 可是若他不走,他又能怎样呢?永不相见的话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杀母之仇横隔在两人之间,也许就应该这样一刀两断,从此形同陌路,对谁都好。 虽是这样想着,可是心里还是难受很不舍。 整整两年没有孟临卿的消息,他刻意不去想他,寻他,按捺着日夜疯长的思念,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再来。结果一个短暂相遇就将他苦苦压抑的情感尽数挑起,怎么也磨灭不了。 不甘心,不认命,不想就这样放弃。 展逸回来之后怎么也无法平静,想再见孟临卿一面的念头无时无处不挂在心上。 第二天,天未大亮展逸就早早出门,再次踏足昨日两人相遇的地方。 结果天公不作美,阴沉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雨。 寒春料峭,风雨凄凄。 展逸披着黑狐大氅,执一柄紫竹油伞,满怀期等又忐忑不安的走在大街上。 他也知道这种行为实在有些荒唐得可笑,孟临卿什么时候出现,又会不会出现他一点底都没有。甚至说不定那天孟临卿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现在早已离开也说不定。但这也是展逸仅有的一点希望,如果不试一下,他恐怕从今日就起要茶不思,饭不想,相思成灾了。 天渐渐大亮,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所有人手中撑着五颜六色的油伞,往来匆匆。 展逸站在靠近路边的屋檐下,目不错珠的看着,生怕看漏了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从早上等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黄昏。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绵绵密密,疏疏落落,仿佛没完没了。 展逸心情愈发焦燥,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巷口走来,很快转入前面一家药铺里。 展逸呼吸一窒,连忙着急忙慌却又万分小心的追了上去。 孟临卿走进药店,店内还是只有那个长相斯文白净的年轻大夫和在旁边打下手的女孩子,两人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估计是兄妹。 那大夫姓秦,虽然年轻,医术却很高明,平时问诊开药从善如流,在此地颇受人尊敬,可是每回一看到孟临卿就会变得紧张万分,唯唯喏喏的似换了个人。 孟临卿出门时雨刚好停了,便没有带伞,没想到行至半路又被霏霏细雨淋了一身,墨黑的发湿淋的贴在颊边,但他浑不在意,只将被雨水浸得湿润的袖口挽起,好让大夫诊脉。 秦大夫不敢迟疑,指尖微微颤抖着搭上他白皙的手腕处,脸上竟慢慢浮起一抹红晕。正有些控制不住的非分之想,突然接触到孟临卿投来的冰冷目光,心里怵然大惊,又赶紧神情一肃,认真的把起脉来。 等秦大夫抓好药,孟临卿递过碎银,他却不敢来接,连说“不必。” 孟临卿不耐的眯起眼,银子放至柜台,转身就走。 “公子!” 他突然唤住孟临卿。孟临卿总算停住脚步,但也没有开口,只用冷淡的眼神询问他。 秦大夫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心里有些高兴,搓着双手惴惴不安道:“外面正下雨,我这儿有油伞一把,公子若不嫌弃,可拿去挡挡雨,还有……这钱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多的钱就权当买伞。”孟临卿撑开他递来的油纸伞,步入雨中。眼角余光瞥到门口不远处那道遮掩于伞下的人影,方才还冰冷的唇角顿时微不可察扬起,一丝浅浅笑意悄然溢出,只是很快便消失不见。 展逸撑着伞来回踱步,潇潇冷雨打在伞上,嘀答有声,心也跟着忽起忽落。 他十分忧心孟临卿的病情,所以等他一走便立刻跑进药店,问那个还一脸向往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大夫:“刚才进来的那名公子怎么了?你给他开的什么药?” 秦大夫这才回过神来,见他衣着华贵,眉宇间与生俱来的一股凌人气势,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他本性懦弱,要是往常他可能犹豫一下就全说了,但关乎到那人的事情他却突然意外的执拗起来,竟然也不怕得罪人:“客人,真是不好意思啊,医者本份,是不能将病人的情况随意告诉别人的。” 展逸拿出一锭银子,啪得放在桌上。 这一举动反倒刺激了这位自命清高的大夫,他瞪着双眼,面红耳赤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竟这样侮辱人!我岂是那种见钱眼开,不顾职业道德之人?!快把这钱收回去!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一甩手,就要赶人。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小女孩却眼疾手快的将钱收入囊中,笑眯眯道:“我知道,让我来说吧,那位俊美公子的右手曾经受过重伤,无法使上力气,已经废了。而且每到下雨天时还会旧伤复发,痛苦难当。” “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许乱说!” “哥,你别这么凶嘛……我看这位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告诉他也无妨……” “你真是要气死我了!这里每天这么多病人过来,也不见你对他们这么上心!” “还不是因为那哥哥生得太好,我当然格外关注一些喽……” 兄妹俩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但展逸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脑海里翻来复去只有那短短的几句话。 他的手已经废了。 每到下雨天时还会旧伤复发,痛苦难当。 为什么会这样?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临卿何以重伤至此?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药店,恨不得立刻找那人问个清楚。 可是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孟临卿。 只一会儿工夫,孟临卿便又消失不见,让他不知该从何寻起。 ☆、归途 孟临卿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只是拐入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小心隐藏起来,然后默默的看着展逸从自己面前匆匆而过。 展逸自然是去找他的。 他站在大街上,茫然又急切地呼喊他的名字:“临卿?哥?” 自然无人应答。 周围的人在身边来来回回,漠然的,无动于衷的,彼此擦肩而过,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这位大哥,打扰一下,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衣,和我一般身高,相貌出众的男子?”他逢人便问,得到的大多是摇头表示不曾见过,也有好心的人细细帮他回想,说是好像有看到这样一个人,往前方走了。 那人随手一指,展逸道了谢便匆匆离去。 结果又是扑了个空。 茫茫人海中,原来找寻一个人是这样困难的事,他一路奔走,一路留意街上的行人,茫然四顾,伞下的面容渐渐显出几分忧愁。 “请问你刚才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展逸还在契而不舍的问,天气这样冷,他还是出了一身的汗,模样稍嫌狼狈。终于有人替他回想起来,指着街道旁的小巷,说是好像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应该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小镇里的巷子,条条相通,密如罗网。展逸静静穿梭在里面,每拐过一个转角,心就被提到半空,再沉甸甸的落下。 此时的他不知道,他正费力寻找的人,此刻一直就跟在他身后。 孟临卿撑着伞,远远地坠在他后面。看着他急切的向路人询问自己的下落,看着他完全失了往日的从容,有些焦燥的奔走在狭长的巷子里,看着雨水淋湿他半边衣裳,脚边飞溅的泥点将他长长的蓝色衣摆弄脏,看着他越来越失落的背影…… 下着雨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展逸还没将这一片的居房寻遍,天就将将擦黑了。 路上行人越发的少,基本所有人都早早回家歇息。只有他一人走在黑暗的小路上,接着,每家每户陆续点起了油灯,微薄的火光透过窗,朦胧的照亮一小角。 这场雨一直到了天黑都没有停下来,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夜幕浓黑,若是途经还未掌灯或者空置的房子前,基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展逸终于不得不放弃寻找,长叹一声,默默转身原路折返。 他虽然警觉性异常强,但孟临卿身手亦是渊深难测,若他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的话,那么别人是很难发现他的行踪的。 所以,当孟临卿悄无声息的跟在他后面往回家的路上走时,展逸一点也没有发觉。 其实孟临卿连自己也说不清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不知不觉跟着展逸回到“云水间”。 已经不能再走了,孟临卿停下脚步,闪身转到一棵老树旁,隔得远远地,无声凝望着,直到那抹修长的身影终于完全消失在紧闭的大门之后,他才慢慢走出来。 看着雨幕,看着那屋里亮起灯火。 这样一眼望去,微微闪烁的橘色灯火仿佛跌落人间的星光,隔着蒙蒙的雨幕,晕开了无限的温柔,在黑沉沉的天际中尤为显眼。 夜风卷着雨丝飘进伞下,半湿半干的衣服贴在身上,雨水不断滴落,迷了眼睛,天地间除了潇潇的雨声,再无其他,那么喧嚣,又那么安静。 又那么让人不舍。 接下的几天,展逸仍然在不知疲倦的寻人。 他坚信孟临卿就在这个小镇里,所以几乎日日冒着雨在这附近转悠,期待能再次与他重逢。 孟临卿确实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事实上,展逸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想,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人就该彻底放弃,离开这儿。 结果好几天过去,他还在坚持。 这一天,雨终于下得小一点儿,细雨如丝,绵绵飘落,倒添了几分江南小镇的凄迷婉约。 孟临卿有事出门,独自来到另一条较为热闹的街道上,没想到没走多久就看到那抹清寂的身影。 黑发蓝衣,迈步其间,茫然四顾,与他不期然对上。 孟临卿几乎想立即转身,找到地方隐藏起来,但已经太晚了,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 现在再躲就显得刻意了,而且自己为何一见他就躲,倒显得心虚似的。 孟临卿下定决心还按原路走去。他以为对方找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遇见了,一定会很快追来,没想到行了好长一段路,展逸还是远远的跟在他后面,根本没有上前。 展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当他终于找到孟临卿时,内心欢喜激动自不必说,但同时又被某种沉重的顾虑绊住了脚步,令他举步维艰,只敢远远的注视着,却不敢靠近。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他们的关系早不如从前,孟临卿若还是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他,那么他们之间便只能到此为止,他是再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纠缠他了。 孟临卿走入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一见他就热情的迎情上来:“客人你可总算来了,小公子的衣裳昨天就做好了,就等着你过来取呢,我今早还在想,这种天气你还会不会出门呢……”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孟临卿听进去了没有,他沉默着付完钱,接过店主递来的一套衣服,只粗略扫了几眼,用左手拿好之后转身便走。 展逸细细打量,看清那是一套浅蓝色衣服,领缘袖口绣着银白云纹,很像他惯常会穿的款式。 他从未见过孟临卿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那么他到底是拿给谁的?又是什么人能请得动孟临卿亲自给他订做衣服? 展逸站在原处想了一会儿,又不好去问,未免满腹猜疑。 孟临卿走出店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斜后方,脸上冰冷的线条柔和了一些。 正在这时,秦大夫打着伞,提着药箱从一户人家大门里慢悠悠地走出来,眼风一扫,竟然让他看到了近日很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公子,公子!请等等!”秦大夫顿时高兴的追上前来,边走边喊,声音还挺大,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孟临卿有些不悦的蹙起眉头。 秦大夫还沉浸在遇见他的喜悦里,一时高兴,根本没有发现孟临卿脸上微微不耐的表情,停在他面前,喘着气道:“公子,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了,你……你的手好点了吗?我开给你的那几副药应该两天前就服完了,后来怎么不见你过来?还有,下着雨,怎么不打伞?”说着,把伞悄悄倾过来一点。 孟临卿微一侧身,避开了,冷淡的问:“有事吗?” 秦大夫脸一红,有些尴尬地说:“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好点……” 说完,咬着唇垂下头,又好像怕他就这么走掉,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 这一瞄却教他着实吃了一惊。 他看到孟临卿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一抹名为紧张的神情,虽然很快便消失不见,但紧蹙的眉却泄露了有些焦虑的心情。 仿佛窥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秘密,秦大夫好奇的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瞧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想了想,才记起是那天进店追问他下落的人。 秦大夫试探的问:“那人……是你朋友?前几天他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这话问得唐突了,孟临卿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却在这时,右臂不合时宜的猛得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收回目光,有些痛苦的捂住伤处。 秦大夫近得近,自然瞧得分明,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又复发了?我帮你看看可好?” 孟临卿冷冷地瞪他。他一向如此,对不熟悉的人缺少耐心,秦大夫多说几句他就觉得烦燥不已,原想对他视而不见,但想到那个始终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的人,便缓下了想阻止他的举动。 秦大夫见他没有拒绝,高兴极了,又向前靠近了一点,把大半雨伞罩在他头顶,小心问道:“不如这样,你和我回店里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我好好给你瞧一瞧,再开几副药……” 孟临卿心不在焉地听着,猛得,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牢牢抓住他。 展逸撑着伞站在他面前,那张白皙俊逸的脸陷在朦胧雨雾中,让他眉宇间呼之欲出的薄怒也变得不那么吓人:“临卿,我送你回去吧。”话虽是对着孟临卿说的,目光却略带几分警告的盯住秦大夫。 秦大夫被他盯得心惊胆跳,再看孟临卿似乎也默认了他的决定,并没有要反对的意思。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孟临卿居然听他的话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想到自己讨了个没趣,便讪讪的垂下头,不敢再纠缠了。 展逸仍然抓着他,手上的力道大到将他捏痛。但孟临卿只是微微蹙了蹙,仔细看来,反而好像有一些高兴。 惊怒过后就是惊喜,本来都做好了被冷嘲热讽的准备,没想到孟临卿不但没有拒绝他,还愿意跟他一起走。 展逸极力克制着类似守得云开见日月的激动心情,他没有发现自己手上的力气有多大,他只知道要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只有这样才不会在他面前忍不住笑出声来。 走了一段路,他悄悄松了手,改为牵住他纤长的手指。 孟临卿指尖明显轻颤了一下,却没有甩开他,而是默默曲起手指,反将他握住。 这次,展逸是真真正正愣住了。 他几乎是颤抖地,虔诚的握住那柔软的手。一路走,一路只顾着看孟临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可惜他是一副平静神色,让人无法 捉摸。 “到了。”孟临卿突然说道。 “嗯?什么?”展逸光顾着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雨下得大了一点,水声滴滴,孟临卿低沉的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我说,我们到了。” “哦。”展逸这才回过神来。总算能分出点心思来打量孟临卿落脚的住处,原来是一家名为“晚来客栈”的地方。 此时大堂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用膳的客人。店小二搭着毛巾在柜台前和离得近的几人闲话家常,眼角余光瞄到有客人进来,立即站直了身体。等看见是这段日子在这里留宿的熟客后,连忙露出笑容向他点头打招呼,然后又转回去继续小声说话了。 展逸收了伞,和他一起往二楼走去。 孟临卿停在靠近最里面的一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展逸心想,这屋子里原来还有别人?!也不知道是谁?难道孟临卿和他住在一起?!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临卿哥哥,你来回啦!”随着一道欢喜雀跃的清脆嗓音响起,眼前掠出一个蓝色衣衫男孩。 圆圆的脸,乌黑的眼睛,唇红齿白,一派天真无邪,而眉目之间却隐隐与孟临卿有几分相像。 “展逸?”他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又不敢相信似的,用手揉揉眼睛,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再大声尖叫:“展逸!” 叫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只管用力扑进他怀里:“展逸!展逸!你来啦,你怎么现在怎么才来啊!我好想你啊……呜呜呜……” 说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展逸已经懵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还能再见到他!简直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你……”他伸出双手,有些迟疑的回抱住他软软的,小小身体。 不敢相信,此刻的他既惊又喜,已经高兴得无法言语,好半天才艰难的开口,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之……之平?” 宋之平哭得可伤心了:“是啊!大师兄,我好想你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啊……” “之平?宋之平?!真的是你!”展逸眼眶一热,猛得按住他的肩膀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两年不见,宋之平已长高了不少,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不过还是那张惹人喜爱的清秀脸庞,哭起来还是那么丑。 “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展逸将他搂进怀里,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通。然后双手掐住他的脸蛋,左右开捏:“臭小子,你果然还活着!你既然安然无恙为什么不回去?!名剑山庄的众师兄师弟们都在等你回去你知不知道!” 宋之平被他捏得呜呜直叫,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瞅着孟临卿。孟临卿见他们二人久别重逢,惊喜交集,估计还有许多话要说,便什么也没说,让过他们,自己走进去了。 展逸也觉得在堵在门口不适合叙旧,拉过宋之平追来。 屋里被分为一大一小两间房间,外面大的那间是孟临卿在住的,只见内部陈设干净简洁,唯有一床一柜一桌几椅。 孟临卿空出地方给他们叙旧,自己一个人来到窗边看着外面迷蒙的雨雾,静静地出神。 好一会儿,宋之平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抹了泪,给展逸倒了杯热茶,坐在他旁边,仰起脸殷殷地问:“你怎么会和临卿哥哥一起过来呀?” 展逸敲他脑袋:“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他四处看了看,虽然早有猜测,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他……” 宋之平嘴一撇,眼睛又红了:“我爹……我爹被人害死了。” 展逸定定地看着他。 宋之平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慢慢讲起当年事情的始末来。 刚开始的来龙去脉展逸都清楚。绑|架失踪,密信威胁,火雷爆炸。他唯一不清楚的是当时山洞里的情形。原来在最后关头是孟临卿救了宋之平,而宋言身受重伤,行动自然没有那么快,山洞崩塌的时候他根本逃不掉,被活埋在里面。后来宋之平和孟临卿一起回去找到了宋言的尸体,将他葬在紫云巅山林之中。 之后他就随孟临卿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宋之平知道名剑山庄人没有放弃寻找自己,一定还在等他回去。 但孟临卿曾放话,说他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不会阻拦,更不会陪着他,去留皆随他。 宋之平的爹娘都已不在世,他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孟临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况且孟临卿为了他都伤成那样了,他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走的。 更重要的是当他有一点想走的表示时,孟临卿没有说什么,可是沉默的表情分明是有些落寞的。所以他更就更不可能离开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跟在孟临卿身边,也算互相有个依靠。 说起父亲的事情,宋之平泪流不止,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有刚开始那样伤心绝望后悔自责的痛苦。今天对着展逸好好地哭了一场,心情总算好了一些。过了好久,转而问起展逸的事情来。 “我知道你当了皇帝,我也想去找你,可是皇宫是什么地方呀,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也就只能远远看一眼,根本别想进去。我好想知道这些年你都过得怎么样了,你怎么会突然召告天下,说要静心休养……” 孟临卿原一直盯着雨幕出神,听闻此话,也跟着转头来凝视着他。 展逸没有发现那道若有所思的视线,今日乍然听闻师父的死讯,心情十分低落,也没了和宋之平说笑的兴致,只将这些年在宫里的事情粗略了讲了一下,登上皇位又退位让贤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带过,三言两语交待清楚便不肯再说了。 恰巧这时,店小二来敲门。 原来是晚膳的时间到了,过来送饭菜的。 难得三人团聚,自然要好好吃顿团圆饭。宋之平眼珠一转,对正在布菜的店小二说道:“还有什么好菜呀?再给我们送几样,还有,拿两坛醉三秋过来。” “好咧,客官稍等。”小二高兴的应了,布完菜便欢欢喜喜的退下。 展逸用食指敲敲桌子:“臭小鬼,你行啊你,现在都学会喝酒了?” 宋之平可爱的笑笑:“我不喝,你不是最喜欢喝醉三秋吗,我请你喝。” “好大的口气,你身上有钱吗?” “我没有,他有。临卿哥哥,你快过来呀。” 说到这个,展逸终于问出埋藏在心底,让他十分在意的问题:“临卿的手……为何会重伤至此?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宋之平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是因为……因为我……” “之平。” 孟临卿在他旁边落座,脸上贴了薄薄一层冷意,他只叫了宋之平的的名字,宋之平便住口不敢再乱说。 展逸有些失望,他并没有想要窥探孟临卿过去的意思,只是看他受伤又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原以为此次相逢,孟临卿对他的态度已有一些软化,看来仍然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酒菜送上来,展逸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孟临卿也似在跟谁赌气一样,也是一杯接一杯下肚。 倒是宋之平,好不容易见到师兄,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是一见对方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把话全往肚里咽,夹在两人中间,唉声叹气。 酒足饭饱,再休息一下,天就全黑了。 外面的雨不大,只是淋淋漓漓的下个没完。 展逸站起来揉揉眉心,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微微笑道:“这么晚了,看来我得告辞了,小师弟,改天我再来看你。” 展逸酒量很好,只是有些薄醺,神志是完全清醒的。 可孟临卿就不同了,他酒量不如展逸,又喝得比他还多,此时早已醉了。但他醉的时候感觉和平时并无太大区别,一样的少言寡语,一样的严正冷淡。除了脸上有些发热发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突然听说展逸要走,他猛得站了起来。 展逸以为他要说什么,唬了一跳。可是等了半天,对方也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直盯得展逸毛骨悚然。 “临卿?你若没什么话要对我说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再会。”他打开门走出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揪住袖口,让他无法再迈开一步。 扭头,还是孟临卿那张极俊美的脸。他微微蹙着眉,抿着唇,弯下一个浅浅的类似委屈的弧度,揉和着淡淡忧伤的眼神,让展逸突然心里一疼。 “怎么了?” “你要走了?” “嗯。” “去哪里?” “当然是回我的‘云水间’了。” 一问一答,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孟临卿又向他走近一步,眸中水光滟潋,那么炽烈的情感多得好像要涌出来。 “你讨厌我……”孟临卿的声音低低的:“你不想见到我。” 展逸简直都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孟临卿也不像喝醉的样子,但若没醉,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神态?他摇摇头,努力想将他看得更清楚,却不知是更清醒,还是醉得更厉害了:“怎么可能,我从没有讨厌过你。倒是你,总是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我要是不想办法接近你一点,你早就离开我了……” “你恨我……” 展逸还是微笑着摇头。 孟临卿垂下眼帘,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我这样的人,谁都可以恨我,唯有你……”说到一半,他用手扶住前额,脑子有什么东西在扑扑的乱跳,乱哄哄的找不到头绪,四肢渐渐绵软无力,身子晃了晃,竟要滑倒。 展逸一惊,连忙伸出手。 孟临卿顺势拉过他的手,蛮横且霸道的将他一把抱住。 展逸毫不设防,踉跄了一步,与他抱个满怀。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7节 展逸全身僵住,呼吸间全是孟临卿熟悉的令人着魔的清冷气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紧紧地回抱住他。 一片寂静中,孟临卿低沉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让他深黑的眼眸蒙上一层温暖的湿意。 “唯有你,不可以恨我。” ☆、好梦 孟临卿全然不知自己说的那句话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震憾和欣喜,说完之后,双眼一闭,彻底醉倒在他怀里。 任是展逸再怎么猜测也绝不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抱着他,心里躁动得无法保持平静,嘴角的笑意不断加深,眼眶却微微发红:“哥哥,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我就知道,你心里果然还是在意我的。”千等万等,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孟临卿心里并非全无他,不是吗?此刻的他真想仰天大笑一声,以纾解心中暴涨的激动喜悦之情,但又恐这一切只是痴梦,梦一醒就什么都没有了。最终只是无声的笑了笑,小心万分地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回到屋里。 宋之平以为孟临卿追出去是去送展逸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就见他昏睡着被抱回来,不由大惊:“发生什么事?临卿哥哥这是怎么了?” 展逸不发一语,瞪他一眼,示意他别大惊小怪吵到怀里的人,快步走至床边,将他轻轻放到床上。 宋之平轻手轻脚的跑过来,伸着脖子猛瞧。 展逸弹他额头,沉声道:“别添乱,他只是喝醉了,休息一下就没事。去,打盆热水来。” 宋之平松了一口气,依言照办。 趁着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展逸细心的替孟临卿脱去脚上的长靴。见他双颊绯红,似乎热得难受,便伸手去解他的外衣。 先把腰带解开之后,剩下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毕竟他还睡在床上。 展逸坐到他旁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指尖挑开微微敞开的领口,可才脱到一半,手腕突然被用力掐住。 展逸发誓,他当时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不轨的想法,只单纯的想要帮他,让他睡得舒服一点而已。可是突然被这么一抓,倒好像是使坏的时候被抓个现行一样,莫名的就有些心虚。低头一看,果然孟临卿已经睁开眼,无声地望着他。 “你……我……”展逸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了。 孟临卿衣裳半敞,脸色嫣红,双眼迷蒙,与其说是在他瞪他,倒不如说是痴痴地凝望他,仿佛正茫然无辜地等待他的回应。 “展逸?”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微微沙哑。 “嗯,是我。”展逸温柔的回答。 孟临卿像是松了口气,抓着他的手也跟着放开,完全任君所为的样子。 展逸惊喜交加,试探着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举动,没想到孟临卿真的没有发火还是别的什么,等外衣脱去之后甚至还将头放心的靠在他胸前,满足的闭上双眼。 展逸双手将他环在怀里,就像对待世间最定贵的珍宝。 他从未看过孟临卿如此温顺的模样,或者说脆弱得需要依靠他样子。 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很美妙,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分开。 可是,宋之平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送来热水。 展逸也不怕他看到,接过水盆后就毫不留情地赶人:“小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你屋里去,小孩子要早睡,知道吗?” “可是临卿哥哥……” “放心吧,你临卿哥哥有我,我会照顾好他的。” “真的没事吗?他以前很少喝酒的。” “嗯,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还不快去睡?嗯?” “好吧。” 宋之平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回他的小房间去,展逸这才重新转头看他,目光充满怜惜宠溺。他将水盆里的布巾拧干,仔细地给他擦脸。 朦胧中,孟临卿知道有个人在细心的照料自己,那个人对他很重要,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心,便放松身体,把身体全部重量放在他身上。 “临卿?”展逸试探的叫了他一句,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他觉得有些话必需要说清楚,此时孟临卿醉得迷迷糊糊的,没了往日的疏离冷漠,有什么说什么,倒是个绝佳的谈心机会。 孟临卿长睫轻颤,被人耐着性子喊了几遍后,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临卿?” “嗯。” 展逸温柔的轻笑,替他将散在颊边的长发拢到耳后,露出微微泛红的俊美脸庞。 “知道我是谁吗?” “嗯。” 孟临卿想也不用想,很快回答他的问题。不同于以前那种稍微冷淡的语气,他的表情竟是有些温柔的。狭长漂亮的眼近距离的看着他,好像蕴含了无限温柔,冉冉缠缠的,一点一点漫出来,编成网,将他罩住。 就好像,是爱着他的。 展逸心软得不行,神情恍惚的望着他,搭在他身上的手越收越紧,仿佛要将此人揉进身体里。 “临卿,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的。” “嗯。” 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展逸眨了眨渐渐模糊的双眼,笑得格外好看:“有多喜欢。” 孟临卿的回答是沉默,似乎这个问题将他难倒了,半天没有说话,展逸也不急,继续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嗯?” 孟临卿不说话,乌湛湛的眼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好似这个问题很难,也很重要,要无比慎重的思考后才能回答。 展逸静静地搂着他,唇边泛着温柔的笑,也不管孟临卿到底听不听得进,低声道:“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假装一点都不在意我?你可真狠心,说走就走,绝情起来比谁都冷酷,反过来还说我讨厌你,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了,像是讨厌的样子吗?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也不怕我难过。” 孟临卿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前襟,就在指尖堪堪要碰到时,忽得一阵剧痛传来,令他皱紧双眉,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下。 自始自终,展逸的视线就未曾离开过他,孟临卿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时他才想起孟临卿的右手曾受过重伤的事,心里一阵疼惜,忙握住他冰凉的手柔声道:“嘘,别乱动,我在这里。” 孟临卿看看被握住的手,再看看他,目光如水般沉静。 展逸轻叹一声,终究十分担心他的伤势,心想倒不如趁这个时候先看一看,否则今晚怕是要挂念得寝不成寐了。 慢慢朝他俯下|身,欲伸手去解他的白色中衣。 孟临卿呆呆的看他靠近,误以为他要亲吻自己,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淡色的唇微微张启,那完全就是邀吻的样子。 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妙到让展逸当场忍不住轻笑出声。明明很想不管不顾的将他压在身下彻底占有,逼得他说不出话来,让那张总是冷淡沉静的脸露出混乱失控的表情,但他还是极力忍耐克制住了,手停在半空,没有任何动作。他就是要小小地恶作剧一下,一报当初的相思之苦。 果然,想像中的亲吻迟迟没有落下来,孟临卿将狭长漂亮的眼缓缓睁开,露出几许疑惑,几许懵懂。 “哥哥这是怎么了,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展逸故意装傻,笑得像只狡诈的狐。 孟临卿醉得迷糊,要好一会儿才能明白他说的话,不禁懊恼,脸上的绯红漫悄悄延至耳根。垂下眼,把脸别开了,似乎有些失落。 头顶飘来男人愉悦的轻笑,接着,下巴就被两根手指勾起。展逸稍微用了点力,迫使他不得不转过头来,视线不可避免地与他相触,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却充满魔力的漩涡之中。 展逸从心底里发出长长的喟叹,终于不再戏弄他,倾过身在他柔软温润的双唇留下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 如此突然的举动似乎将孟临卿给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掉了,但没有推开他,只把眼睛睁得更大,两颗漆黑的眼珠似浸在水中的黑宝石,澄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竟比方才更亮了些。 看着他茫然无所知的表情,展逸忍不住就想亲他,双手捧起他的脸,又一吻温柔的落在唇边。 孟临卿脸上仍然平静无波,黑白冽然的眸痴痴凝视着,慢慢地,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竟是笑了。 这一笑,简直直透心脏。微笑着,所有的浓烈的深情尽数化为炽热滚烫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他的眉,他的眼,他唇上。 孟临卿由着他,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迷蒙的眼中只有展逸一人的倒影。 被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依靠着,简直是世上再美好不过的事情。展逸亲够了,将他用力拥进怀里,笑得极轻,语气全然的温柔,叹息一般:“这样的你,这样的你教我如何不爱?我怎么可能会恨你,虽然你的确很伤我的心,但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我永远都不会恨你,我的哥哥。” 许久,孟临卿都没有回应,他把下鄂抵在对方温暖的肩窝,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好像找到了支撑点一样,就放心地把重量依附在他身上。温热地气息轻轻拂过耳后,展逸略略微惊讶,试探性的叫他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答。 扭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竟然如此轻易就睡着,真的就这么放心他吗? 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展逸笑得宠溺:“还是教主呢,毫无防备之心,要是我现在想对你做点什么,你还逃得掉吗?不过今晚就先放过你,等你完全清醒了,我再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回部讨回来。” 他把孟临卿轻轻放回床上,本想留下来,但考虑到宋之平还在隔壁,中间的门只隔了一道珠帘,要是半夜起来被瞧见的话终究不太好,便想走开。 哪知,孟临卿却靠过来抱着他的腰不放,展逸试着挣了挣,挣不开。 “好吧,这回可是你自找的,明天醒来你可别对我发脾气。”展逸在他身旁躺下,指尖一弹,不远处的灯火自动熄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寂然的黑暗中。 孟临卿的体温依旧比他略低一点,似乎觉得冷,睡得很不安稳。 展逸长臂一伸,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 睡梦中的孟临卿似有所觉,钻进他怀中,终于沉沉睡去。 ☆、誓言 孟临卿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停,不过天气仍然阴沉,屋内的光线更幽暗,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 他轻轻声吟一声,感觉头又沉又重,昨天睡得太沉,还一直做梦,梦里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虽然不至于让他不舒服,也挺温暖的,但那种被束缚住的感觉却让他有一点不安,等他扭头一看,猛然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在眼前! 展逸倚睡在他旁边,一手支头,一手搂在他腰上,嘴角上翘,双眼笑得弯弯的,如含着一汪子水,正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己。 孟临卿整个人都呆住了,视线自他脸上下移,至下巴,脖子,锁骨,再到裸|露的洁白胸膛。展逸松松套着最里面那层单薄的白衣,半敞不敞的,就这样亲密地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一瞬间,什么睡意统统跑得无影无踪,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你!”他面色一沉,猛得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也是衣裳凌乱。顿时,各种乱糟糟的想法涌入脑海,他开始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一时也想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你醒了?现在还早,我们再多睡一会儿吧。”展逸说着,倾身过来搂住他,渐渐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看似温柔,但其实根本不打算放开他。 “你,放手。”孟临卿移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冷吐出几个字,试图抓开他的手。 哪知面前这个人,听了这句话似乎有点生气,干脆手脚一起缠上来,抱得那么紧,生怕他会飞走一般,天知道他已经闷得快无法呼吸了。 “不放。”展逸不但没有放开,惩罚似的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宽厚结实的胸膛霸道地将他整个人覆盖住,怒道:“哥哥真是好狠的心,明明昨天在床上对我那么热情,抱着我不肯松手,说最喜欢的人是我,要我一直留在你身边,没想到和我做了那般的事,一夜醒来就不认帐了,这是要始乱终弃啊。” “你,胡闹!我何曾,何曾与你……”孟临卿喘着粗气,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恼,脸色红得似抹了嫣红的胭脂,玉面泛红,混乱的不知如何反驳的样子。 展逸偷偷闷笑了一会儿,把头埋进对方的肩窝,依旧不依不饶:“谁胡闹了,昨晚我们早已互许终身,山盟海誓说好永不变心。我不管你记不记得,反正我是不会忘记的,从今往后,哥哥就是我的人,休想再赶我走了。” 孟临卿顿住,挣扎的动作凝滞下来。 展逸趁机将他抱得更紧,满意的长叹一声:“嗯,这才乖,这样抱着你真舒服。” 孟临卿身材修长,并肩站一起也只比他稍矮一点,但是他骨架不大,因此显得瘦削,腰身柔韧紧实,抱起来实在舒服极了。 “别胡说。”孟临卿低声说了一句,想把他推开一点,一下子冷风都钻进被窝里了,就没再乱动。 天冷地冻,窗外也是阴沉沉的,这样天气让人忍不住缩手缩脚的都不想动,况且他的怀抱真的很暖,孟临卿越挣扎他就抱得更紧,最后无法,只好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即使没有睡意,也渐渐觉得不想离开。 展逸嘴角微弯,实在心满意足。 两人相拥着在床上多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慢腾腾地起来。 宋之平不在房里,孟临卿猜想他应该是像平常到楼下大堂里去了,也没大在意。他受伤的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无法抬高也不能拿重物,一用力就会疼,所以连穿衣穿鞋这样平常的动作也比别人慢了不是一星半点。展逸梳洗整齐时他才打了水正要洗脸。 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连拧个布巾都有些困难,可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展逸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是疼惜,他无力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实,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双臂将他用力揽进怀里,好似这样就能把他收进羽翼之下,免他受伤受苦。 他的手温暖有力,突然环住他的时候,把孟临卿吓了一跳,忙用手肘轻轻撞他一下,皱着眉道:“做什么,放手。” 展逸早知道他的口是心非,根本不把这小小的警告放在眼里,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耍赖道:“就不放,哥哥是我最爱的人,我抱着自己的爱人有什么不对?” 孟临卿脸色微红,身体僵硬,抿着唇试探着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展逸夸张的哎哟一声,他连忙顿住,脸色涨得通红,但也没再出声让他放开。 没有想孟临卿竟如此大方,展逸得寸进尺,一手搂他的腰,一手不怀好意地往领口摸去,哄道:“临卿,让我看看你的伤吧。” 不知怎的,孟临卿对此反应特别大,话音未落,他出手如电,迅速按住他的手,冷冷地:“不必。” 展逸愕然,愣了一会儿,又半真半假地埋怨道:“看看又怎么啦,昨天夜里,哥哥明明答应过我以后再不对我有任何隐瞒的,怎么现在就要反悔了不成。” 闻言,按住他的手松了松。 展逸赶紧再接再励,露出戏谑的微笑:“而且你全身上下我早就看透亦摸透了,现在才来害羞是不是太迟了。” 话说得如此露骨,孟临卿却没有对他发火,只默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拧干布巾,及腰的墨黑长发披散下来,从鬓边发丝间隙望去,隐约可见白玉般的脸庞渐渐转为绯红。 展逸觉得他这个表现实在有趣极了,也不舍不得再为难他,就抱着他可劲儿的腻歪。把头凑上去,贴着他的耳朵低语道:“临卿,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那薄薄的耳垂。 孟临卿的耳朵最敏感,被他一碰,控制不住的猛缩了下脖子,耳根迅速泛红。“何事?”他不想被人看出来,只好强装镇定,言简意赅。 展逸轻笑,靠得更近了:“师父生前有一至交好友,姓阎,医术高明,妙手仁心,我有幸见过他一两回,若我请求他医治你身上的伤,相信他老人家也不会拒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孟临卿微微扭过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默然不语。 展逸就当他同意了,笑吟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一下我们就出发,阎大夫的住处离无崖山不远,脚程快些的话不出半日就到了。” 用过午膳,与宋之平交待一声之后,两人便骑马上路。 孟临卿与他共骑一骑,展逸从身后环抱着他,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讲了许多趣闻。孟临卿静静聆听,间或点头或淡淡地嗯一声来做回应。 虽然路途遥远,但有人相伴,也没有感到疲累或无聊,当展逸指着前方山林间隐约露出的木屋一角,说已经快到的时候,孟临卿居然恍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阎大夫已有六十高龄,几年前就隐退山林休身养性,不再替人看病了。所幸他还记得故人最看重的弟子,当看到展逸时很是高兴。 两人寒暄一番,很快他就问起宋言的情况,显然他也不相信宋言真的会遭遇不测。展逸如实相告,阎大夫听后很是感伤了一会儿。 展逸待他平复心情,终于说明来意,见他略有迟疑。立刻跪下来诚意十足的请求他,大有他不出手相助就长跪不起的样子,阎大夫也不好拒绝,当下只得同意医治孟临卿。 孟临卿在他面前坐下,伸出手,手腕舒展,掌心向上,好让阎大夫替他切脉。 手指自搭上他的脉博,阎大夫的眉头就越皱越紧,脸上渐渐露出凝重的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只字未提 “阎大夫,他怎么样了?”展逸紧张地问道。 阎大夫摇摇头,突然对孟临卿说道:“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展逸一下子瞪大双眼,狠狠捏紧双拳,一副想阻止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眼睁睁地看着孟临卿依言开始宽衣解带。 衣裳一层层裉去,展逸胸口憋着一口气,差点急火攻心,忍得十分辛苦。 孟临卿脸色平静,把最后一件上衣脱下,露出赤|裸的布满伤痕的上身。 白皙的胸前,那一道被自己亲手一剑贯穿的伤疤犹为显眼,其他地方还有深浅不一的刀伤鞭伤,是十五年来被人残酷折磨的证明,是永远无法抹去的疤痕。 展逸顿时顾不得吃醋生气,有的,只是深深的后悔与疼惜。 阎大夫站起来绕到孟临卿身后,从这里看去,可以看到右边肩胛骨到胳膊的位置有一小片淡淡的疤痕。他用手轻轻按压,孟临卿顿时疼得浑身一颤,脸色更苍白了些。 阎大夫沉声道:“曾遭某种重物撞击而伤?” “是。”发生爆炸的时候,他正怀抱着陷入昏迷的宋之平,迸裂崩塌的巨石肆虐横飞,砸向他们,为了不让宋之平受伤,孟临卿侧身去挡,结果被狠狠砸中肩膀。巨大爆破加上猛烈撞击使他跌撞出好远,当时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根本无法动弹。 后来大夫说是肩部骨折,替他接了骨。刚开始几天,右手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伤至筋骨,筋脉受损,经络不通,这伤治起来,难。” “嗯。”孟临卿淡然点头,似乎早已接受这事实,并未露出困苦的神情,只默默穿好衣服。 一旁的展逸看起来却比他还急,恳求道:“大夫可有办法?若能将他医治好,晚辈感激不尽。” 阎大夫沉吟道:“老夫尽量吧,这种伤急不得,得慢慢调理方能看出成效。” “请您多费心了。”展逸拱手施礼,深深地鞠了一躬。 阎大夫点点头,研墨挥毫给开了两副药方,一副内服,一副外用。他这里并无药材,要到别处去抓药,末了又仔细叮嘱二人如何将药敷在伤处,用绷带仔细包扎好,还有一些别的注意事项。 展逸一一谨记在心,千恩万谢的谢过他,这才带孟临卿离开。 回去时,天已完全黑了,夜空云层密布,无星无月,前方一片黑暗。 展逸一改常态,阴沉着脸,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顿时让气氛十分尴尬沉闷。 “怎么了?”不习惯他突然的安静,孟临卿犹豫许久,终于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展逸从后面将他搂紧,闷闷地道:“哥哥还是不肯说吗?” “说什么?” “说你的伤是怎么来的,之平告诉我是你救了他,我猜就是那个时候所受的伤对吗?其实当时我已经到紫云巅了,可还是慢了一步,如果我能更快一点……” “与你无关。”孟临卿打断他:“教中有人心怀不轨,滋事作恶,自然该由我来做个了结。”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半点怨恨,半点不甘,便是身受重伤仿佛仍然是当初那个心狠手辣,不为任何事屈服的魔教教主。 只有展逸知道,孟临卿现在的改变在哪里。 过去的他,冷酷残忍,浑身戾气,眼里心里只有烈火燃烧的仇恨,就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利剑,森森泛着浸血的光。而如今,渐渐走出复仇阴影的他,淡然寡言,沉静的气质如同质地朴实的剑鞘,浑然天成的将他裹住,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十分稳重,不说话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温文如玉。 展逸心疼他,只好顺他的意不再对此事多作纠缠,又换了个话题:“你之前瞒着我就算了,早上我想看看都不行,结果阎大夫让你脱衣服,你倒肯了,半点不犹豫。” 孟临卿蹙起眉头:“他是要看我的伤处。” “那之前那个老缠着你的小白脸大夫呢,你也给他看了?!”展逸乱吃飞醋。 孟临卿居然也由着他无理取闹,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下展逸都要炸了,伏在他耳边恨声道:“那家伙看你的眼神分明居心不良,你也不知道防着点?尽让人占了便宜!” 孟临卿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是大夫。” “大夫也不行!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我让你给我看一眼就你推三阻四,有你这样区别对待的吗?” “你……你和他们不一样。”良久,孟临卿才说出这一句,大概是难以启齿,说得断断续续,声音轻得如果不是因为展逸靠得这么近,差点就错过。 展逸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愉悦的大笑出声。直到怀里的人不高兴了,才止住笑声,低声说道:“是是是,我当然不一样,以后你的身体以后除了我,谁也不能看!” 一想到孟临卿没有穿衣服的样子被人看了去,他就恨不得杀人,把看到他的双眼挖去,把碰到他的手砍断,看谁还敢觊觎他的人! 没想到孟临卿顿了一下,居然轻轻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嗯。” “什……什么。”展逸没想到孟临卿居然会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不不对,是孟临卿居然会对他一时的胡话作出郑重回应。他都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呢,结果竟是答应了?!展逸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已,唯有更紧更牢地抱住他,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一阵阵暖意自相贴的地方传来,心里软似一滩水,万分得意:“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要牢牢记住。” 他怎么不知道,孟临卿若是心底真的在意哪个人的话,原来是可以如此温柔的。 他何其有幸,这辈子能拥有这么一个人,他抱着的,握着的,这一颗心,清澄透彻,至真至诚,是属于他的。 ☆、纠缠 天光微明。 他靠在树旁,摸出水壶匆忙灌了好几口,眼睛再次牢牢盯住前方骑马的青年。 已经是第三天了,凤凰嫇偷偷跟踪那个人居然已过去这么久。 他看着他一人骑着马悠闲地去过不少小镇,可是并不是毫无目的的游玩,偶尔青年也会停下来买点东西,有时一买就是好几坛,竟都是酒。最后装满了两木箱,后来还装门雇了一个拉车的中年人来帮忙运货,他则慢悠悠的骑马在一旁带路。 他则一路痴痴的看着。以青年的身手不可能没有发现自己,但这么多天了,他就像毫不知情一般,一次也没有来找过自己。 凤凰嫇怕被发现,又怕他没有发现,就这么一路提心吊胆,一路暗暗期盼,最后跟随着他来到一个叫落霞村的地方。 之所以叫落霞村,是因为这里盛产一种颇为奇特的果树,名为“火椋”。 火椋树的叶子是少见的火红色,高枝可达百尺余,叶繁如锦,开红的花,结红色的果。此果实不仅鲜甜多汁,还可以酿一种玄妙神奇的美酒。村里整片整片的山林都种满此树,远远望去,当真如绵延起伏,一望无际的赤色云霞,绚烂鲜红,美幻绝伦。 顾凌遥会来此地,自然是因为听说了关于“火椋酒”的传闻。 此酒还有两个好听的,脍炙人口的名字:“君子酿”和“诉衷肠”。 虽说是叫君子酿,但村里有一个传统,只有女孩子才会酿这种酒。 相传百年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男的有事出门家离几年,妻子想念丈夫,知道他最喜欢吃家乡的火椋果,想托人给他带去。但是长路漫漫,若是就这样送去恐怕在路上就早已坏掉。妻子便想了个法子,用此果酿成一小坛子酒,结果发现竟是如此清香扑鼻,甘醇爽口,一口入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当然它最神奇之处在于,不管是谁,只要喝了它,喝到醉时都会开始酒后吐真言。 世人喝醉,醉态多不胜数,胡言乱语有之,疯颠撒泼有之,但是只有它,能让人毫不保留的说出隐藏在心底的话来。这个时候无论你问他什么,皆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坦诚相待。如此神奇,所以得了这么个文雅的名字“君子酿”,意为君子坦荡,光明磊落。 落霞村里基本所有未出阁的姑娘都会酿此酒,作为出嫁那天必备的交杯酒。有对对方坦诚,绝不相瞒之意,所以也叫“诉衷肠。” 因它的特殊性,传出了不少佳话,当然也有笑话。有人因它说出了不该说的秘密,坏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爱它的人有之,恨它的人更不少。但不管怎么说,“君子酿”让落霞村成为闻名遐迩的“名酒之乡”,村民们靠它过上了好日子,生活富裕起来,繁华程度甚至不比京城差多少。 行至热闹的街上,顾凌遥下了马,牵着马慢慢地走。 这几天一直下雨,到今天才放晴。石青板铺就的路面被冲刷的十分干净,两旁商铺林立,不时有人不紧不慢地身旁走过,间或有抬轿的,推着独轮车的,挑着扁担沿街吆喝叫卖的……遇上熟人,停轿下马、作揖打拱,互相寒暄,好不热闹。 再往前走,连着好几家商铺门口悬挂彩帘,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迎风飘卷。 前面大大小小的酒坛从台阶上一直整齐排到了最里面,还未走近,醇厚的香味已醺人欲醉。 顾凌遥进得店里,酒店伙计马上地满脸带笑迎上来热情招待。这伙计能说会道,自然也要好好介绍当地的名酒“君子酿”,将那妇孺皆知的传说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大夸特夸了一番。 顾凌遥神情淡然,不似其他外地人,刚听到时皆是一副惊奇又向往的神情,遇上个口才好的,三两下的就被别人把银子都给忽悠去了。 展逸给他下的任务是寻找各地美酒,在精不在多,因此他听完介绍后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仔细挑了几坛,让跟在身旁的车夫小心放好,付完钱便转身走了出来。 凤凰嫇鬼鬼祟祟的扒在门口偷看,他也没想到顾凌遥会这么快出来,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抽身逃跑,结果一时情急,竟一脚踩空,从台阶上直直摔下来,整个人直接滚到街上,险些被路过的行人踩蹋。 完了!被发现了!他暗叫糟糕,赶紧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将身上沾到的尘土拍掉,抬头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面前,寒星般的眼眸冷冷盯着他。 顾凌遥不知道自己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凤凰嫇穿着一身灰溜溜的布衣,头发高高扎起来,现在已经有点乱了,鬓边几缕发丝垂下,依然遮不住那姣好的容颜。腰间配剑,身上背着一个包伏,看起来就像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剑客。 接触到顾凌遥绝对算不上温和的目光,凤凰嫇心里一跳,也不知为何,居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无措不安了半天,凤凰嫇这才想起要整理仪容,连忙理了理头发,拍拍衣服,确定身上没什么灰尘了,就把头深深埋下,不敢看他。 顾凌遥微微垂眸便能看到他发红的耳朵和瘦得尖尖的下巴,他真的瘦削了许多,窄袖修身的衣服穿在身上居然也显得宽大,从头到脚简单到朴素的装扮哪有昔日华艳秾丽的影子,稍微有点凌乱的发间甚至还躺着一小片叶子,也不知在哪个林子里沾到的。 顾凌遥忍住要把叶子拿掉的举动,语气不善地问道:“你还要跟多久?” 凤凰嫇把头埋得更低,声音轻轻地传来:“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跟一辈子!” 他回答得太理所当然,顾凌遥闻言怔了怔,沉默片刻,才道:“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下次再让我看到,我不会放过你。” 他将话说得如此冷漠无情,凤凰嫇只能把头垂得更低,脸上的血色尽数裉去,看起来更苍白消瘦了。 顾凌遥挪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心痛,迅速转身离开。 走没几步,声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停住,后方也停住。 他走,那人也走。 凤凰嫇还没有死心,竟然默默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就这么跟了一小段路程,顾凌遥终于忍无可忍,猛得拔出配剑向后指去! 劲风袭来,尖端直指胸口。 这情景如此熟悉,凤凰嫇吓得轻呼一声,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露出惊恐无措的表情。 顾凌遥咬着牙狠盯着他,不发一语,握剑的手向前一伸,灰色的布料被剑尖刺得微微陷进一点。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无比痛楚绝望的时候。凤凰嫇眼眶里慢慢聚满泪水,颤抖着问:“你已经杀过我一次,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顾凌遥的回答是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他只能后退一步。 就这样被他逼着退了好几步后,凤凰嫇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咬着唇不出一点声音。 却泪如雨下。 当初他千方百计的活下来,为的就是找到顾凌遥。 在遇到顾凌遥之前,他一直活在地狱当中,过着放纵荒唐的日子,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从不知道被人真正放在心底喜欢着是什么感觉。是顾凌遥给了他希望,让他活得像个人。 可他竟也把顾凌遥给弄丢了。更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顾凌遥是从哪来,又会到哪去,分开的那些年,他只能日日徘徊在无崖山附近,好几次险些被名剑山庄的人当场抓住。 他找了顾凌遥这么久,久到以为这辈子都不可再见面了。可他到现在还在恨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凤凰嫇心如刀绞,除了伤心流泪,毫无办法。 沉默许久,顾凌遥撤回武器,转身背对着他道:“从你选择抓走宋之平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更别谈什么原不原谅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走吧。” “你让我去哪呢?”凤凰嫇哭着笑出来,抬袖狠狠擦去泪水,轻声道:“我说过,今生今世只认定你一人,天涯海角永不离弃,谁也别想赶我走,就是你也不行!” 顾凌遥身体一僵,随后便如没有听到一般,举步离开。 凤凰嫇抹去眼泪,小跑着跟上来。 顾凌遥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途中他多绕了几条街试图甩开他,但凤凰嫇实在跟得太紧了,不管走得多快,凤凰嫇总能从某个角落冒出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顾凌遥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这么一耽搁,大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中午用膳时间,顾凌遥转入一家酒楼,在小二的指引下坐进大堂里靠角落的位置上。 凤凰嫇赶紧跟上来,把包伏往桌面一甩,坐到顾凌遥对面。 顾凌遥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到包伏旁边的长剑上,略带警告。 凤凰嫇舔了舔干到微微有些破皮的嘴唇,期期艾艾地:“我饿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为了跟紧顾凌遥,他觉不敢睡,饭也不敢吃,只随身带了点干粮和水,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啃几口,生怕在自己吃饭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 听了这话,顾凌遥没有再说些什么,默默收回目光,只是叫过正在忙碌的小二,让他多加几个菜。 小二答应着退下。 凤凰嫇心里一动,一双漂亮有些妖媚的眼睛直直望着顾凌遥,眼波流转,隐约几许笑意。 顾凌遥面无表情,眼神淡漠,无声的打量四方。 此时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几乎没剩几个位置。 他们左边靠墙,坐在他们斜右边那一桌应该是哪个门派出来的人,一共有五人,皆身穿黑灰相间的衣裳,身旁各放一把长剑。其中两人身材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有一个身材精瘦矮小的,脸上自右眼到左边下巴一条深深的刀疤。剩下两个同样看起来很不好惹,几人往那一坐,顿时煞气冲天,普通人家恨不能离得远远的,连满脸带笑的店小二每每经过那里都不由自主地收起笑容,小心翼翼的伺候,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凤凰嫇一颗心全扑在顾凌遥身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别人。 只有顾凌遥朝那边多看了一眼。 不多久,小二将饭菜送上桌,凤凰嫇才舍得移开紧紧黏在顾凌遥身上的视线,抓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他吃得太快了,活像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顾凌遥微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鲜汤往他那边移过去一点。 想叫他吃慢点别着急,话到嘴边又生生卡住,几番犹豫挣扎,终是忍住了。 凤凰嫇无知无觉,一眨眼就吃下一大碗,等没那么饿了,他便放缓了速度,改为小口小口地吃,看起来居然挺乖巧的。 “哎,你怎么不吃呀?”查觉到对方好像没怎么动过筷子,凤凰嫇无意间一抬头,竟接触到顾凌遥没来得及收回的略带几分怜惜的眼神。他心中狂跳,咽了咽喉咙,小声道:“顾凌遥,你别生气了好吗?我真的知错了,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会再去害人了。” 顾凌遥又恢复到之前淡漠的神情,道:“你比我想像的更有本事,即便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凤凰嫇放下碗筷,红着眼角:“我不到六岁就被母亲亲手卖进戏园,师父对我们不是打就是骂。我因为长得瘦小,更常常被师兄弟们欺负。他们白天抢我饭食,晚上抢我被子床铺。我第一次登台唱戏时就被两个听客轻薄,我气不过,跟他们打了起来,结果当晚就被师父打了个半死,他把我绑在床上,让那两人过来,对我为所欲为……” “够了!”一声粗暴的低喝打断他的话,顾凌遥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眉目间渐渐透出可怕的怒意:“过去的事,你别提了。” 凤凰嫇却不肯,唇边隐含着一丝丝嘲讽,仿佛这些脏污不堪的事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微笑着道:“后来我进了袁府,天真的以为从此就能脱离苦海了,结果却是来到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那些人玩弄我的手段,估计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识过。我被扔出袁府时浑身是血,一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如果不是王爷的马车刚好路过,他又一时兴起救我,这世上早就没有凤凰嫇这个人了,怎么还能坐在你面前跟你讲这些呢?二十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发过誓,将来要与你……” 顾凌遥僵硬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是沉下脸,显得更冷峻更无情:“你说这么多有何用?你忠于王爷,我忠于太子殿下,我们之间没有将来。” “我没有!”凤凰嫇猛得撑住桌子站起,向他凑近几分,着急地为自己辩解:“活捉宋之平是我为王爷做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完成了,他就会放我走,以后也不会再欠他什么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又如何,宋庄主和宋之平已经死了。”顾凌遥麻木的轻喃出这一句。 凤凰嫇呆了一呆,脸色苍白如纸,慢慢露出灰败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喜欢你就好了,为什么还是这么难?!” 他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吼得有点大声,引得旁边那一桌人侧目来看。 这一看却不得了了,刀疤男一眼就认出不远处这个漂亮瘦弱的青年就是他寻找多年的叛徒。 当年凤凰嫇将宋之平交给严应容之后就他给被扣下了。为了逃出囚牢向顾凌遥通风报信,他用计打伤几个负责看守的人,其中一人还被他用刀划伤脸颊。 后来,教主失踪,宋言不幸身亡,天下武林很是乱了一段时间,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冒出。这其中就有由临天教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新组成的一个帮派,名叫“天煞帮”,混了两年,在江湖上倒也还算有点名气。 如今,刀疤男已成为“天煞帮”的四大堂主之一,这旁边的四人皆是他的属下,自然听命于他。 他原打算直接在这里就下令把凤凰嫇给杀了,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青衣人看起来也很不简单。心中杀念一起,他竟似有所感,立即扭头看过来,冰冷的目光把他看得头皮发麻,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眼睁睁的看着昔日的仇人就在眼前,却不敢轻举妄动,心里恼恨得厉害,看向凤凰嫇的眼神更恐怖,更充满了无边的怨毒。 ☆、情障 凤凰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仇家盯上,依旧认认真真的跟在顾凌遥身后。 顾凌遥走出酒楼,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往后面比较冷清的小巷子走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他猛得旋身抓住身后凤凰嫇的手。 啊?! 凤凰嫇刚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被他扯得向前扑去。 就在那么一瞬间,耳边骤然一道劲风刮过,脖颈处传来细微的疼痛。 他来不及细想,撞入对方的怀中之后就被施了巧劲推到后面。他还一片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刚才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顾凌遥已拔剑与刚才从背后偷袭之人战到一起。 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顾凌遥!” 凤凰嫇惊呼出声。 随后,他看到两个身穿黑灰衣服的高大男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均被一剑封喉,鲜血如涌,当场毙命。 而顾凌遥则执剑站在他们身旁,剑尖犹自滴血,牵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凤凰嫇到此时才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顾凌遥!你没事吧!” 他飞扑过去抱住顾凌遥的手臂,满脸紧张。 顾凌遥看他一眼,略有责备之意。 “无事。”他将长剑擦拭干净,收回剑鞘。 冷静犀利的目光凝望四方。四下一片寂然。 藏身于某处的刀疤男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确实是有点怕了,这个叫顾凌遥的身手不是一般的高强。方才,两名下属同时出招竟也没在他手下讨得半点便宜,不过两三招便被一剑毙命。 那可是他堂里武功顶尖的人,可是在对方面前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若换他与此人对上,能不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还是未知数。 幸好方才没有贸然出手,否则躺在地上的人就该换成他了。 此人如此棘手,看来要报仇只能趁两人分开时动手。 “你认得他们?”顾凌遥踢踢脚下的死尸。 确认对方完好无伤,凤凰嫇这才有空去打量刚才想要杀他的人,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奇怪的说:“不认识,我从未见过他们。”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8节 他边说边伸手去摸左边脖项处,他不知道那里有一条细细的血丝,只觉得有点疼,像被蚊子叮过似的,摸了两下就放开了,也没在意。 顾凌遥看着他的动作,想到刚才那惊险一幕,暗地里一阵心有余悸。 目光忍不住紧盯着他的伤处,久久没有离开。 凤凰嫇开始还没有查觉,围着尸体转了一圈,道:“他们真是冲着我来的?我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人啊。”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由一怔。 “你……” 这个眼神,这个角度,顾凌遥分明是在盯着自己的脖子,目光还那么炽热,感觉都要烧起来了。 “你在看什么。”凤凰嫇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但心里却十分高兴,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顾凌遥移开视线,也没说什么,举步离开。 凤凰嫇当然不让,立刻从后面紧追上来,扯着他的衣袖道:“哎,你说呀。” “什么?” “你刚才在看什么,是在看我吧?明明就被我发现了,还装。你果然是在意我的,干嘛不承认?” 顾凌遥停下脚步,道:“你想多了。” 说完,用力一甩,凤凰嫇被他甩得退开好几步。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欲言又止。 要说伤心,他已经麻木了。 顾凌遥气他恼他,疏远他,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谁。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自怜自伤,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追回他,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而在之前,受点委屈没什么的,比这更苦更煎熬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所以,一直到晚上,顾凌遥还是没能如愿将这个难缠的家伙给甩掉。 他站在下榻的客栈房间门口,看着眼前这个提着包袱硬要进来跟他宿一起的人,之前还算平静的心情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燥,眉头皱得死紧,怒道:“凤凰嫇,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 凤凰嫇被他瞪得缩了缩肩膀,可怜兮兮地道:“可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要是不肯收留我,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昨晚我就是在村口的旧庙里睡的,可睡到一半居然有人对我动手动脚,我差点打不过他们,后来我只能跑到别人家门口,可是又冷又饿,根本睡不着,早上起来还被人挥着扫帚骂……” 凤凰嫇当然是说谎的,毕竟他也曾拥有一家京城最大的青、楼,风光无限,怎么可能没有偷偷藏点私钱作为以后不时之需。况且现在既然决定要跟踪顾凌遥,身上肯定要带够银子。当然他是不会说就是了,所有能接近对方的借口他都不会放过,要利用得彻彻底底。 果然,他只说到别人对他不轨时顾凌遥的脸色就得十分难看,再说到后面的凄惨遭遇,那已不是难看能形容了,他铁青着脸,当机立断,叫来店小二。 凤凰嫇一看有戏,乐得差点笑出声。 结果,大概是他欣喜的表情太明显,顾凌遥瞥他一眼,对店小二道:“给他要一间房。” 店小二上下打量凤凰嫇一眼,觉得他生得真好看,明明两个人一起来的,却特意要两间房分开住,可能真的如他所想,这个人是女扮男装呢。 想是这么想,动作可不含糊。小二连忙一边答应着一边利索地取出一把钥匙,指着对面的房间道:“这间是空的,不过二位爷请放心,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你们二位可以先进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再吩咐我。” 店小二交待完就去忙其他事了,凤凰嫇捏着钥匙,气得浑身发抖。瞪大的双眼中似簇着一团火苗,就要卷着一股怒气把顾凌遥给烧了。 那股子怒火还没有烧到最盛呢,顾凌遥已从容进屋,当他的面把门呯一声关上。于是,火也烧不起来了,悄无声息的被失望和落寞所代替。 顾凌遥进了屋,又给他安排了住处,原以为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没想到睡到半夜却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吵醒。 一声接一声,大约是不敢打扰别人休息,敲得不是很大声,却很急促,急雨般打在门上,仿佛被什么追赶似的。 顾凌遥只好连忙披衣下床。打开门,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就有一人惊慌失措地一头扎进他怀里。“顾凌遥!救我!”顾凌遥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人,他反应极快,迅速将他揽过推至身后,提步冲进对面房里。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朦胧的月光穿过大敞的窗户冷冷凉凉的映照着床头一角。他点起火烛四处查看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出来廊上走一圈,亦是毫无所获。静谧的夜里,其他房门紧闭着,四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顾凌遥回到房间,只见凤凰嫇胡乱披着一件外裳,怀里抱着包袱,一脸苍白惊恐的靠过来,哆哆嗦嗦的道:“顾凌遥,有人要杀我!” 顾凌遥拿着蜡烛将他全身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沉着声音道:“谁要杀你?为何杀你?你看清他的样子了?” “没有。”凤凰嫇还没有缓过劲来,说话都结巴了:“他,他就站在我床头……手里举着一把刀……” 不怪他害怕,任谁睡到半夜突然看见一道阴森森的人影立在自已床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大刀,恐怕都要吓个半死。 凤凰嫇本来就有失眠症,这一晚未能如愿接近顾凌遥更是让他百爪挠心,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因此他才能及时发现有人从窗口潜进来偷袭暗杀。也幸好他随身带有□□暗器,在发现那人举刀向他砍来时,立刻出手反击。那人中了会使四肢瞬间无力的□□,不敢逗留,迅速跳窗而逃。 “你仔细想想可能会是什么人。” “我曾经得罪过太多人……这……这一时也想不起来。”说到这里,凤凰嫇仍然觉得十分害怕,紧挨在顾凌遥身旁,瑟瑟发抖。 顾凌遥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也不忍心再赶他出去,只好把门窗关好,道:“先睡吧,此事明日再议。” “嗯嗯!”凤凰嫇点头如捣葱,生怕顾凌遥反悔,连忙把包袱放到桌上,往里面走去。结果他还是太心急了,那包袱没有放好,一半悬在桌面,欲坠不坠。 顾凌遥随手一捞,抓是抓住了,不过胡乱系好的结毕竟不怎么结实,这一扯竟从里面骨碌碌地滚落两锭白花花的银子。 顾凌遥的脸色当声就变了。 听到声响,凤凰嫇立即转身,刚好看到顾凌遥从地上捡起银子,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瞪他。 证据确凿,无可反驳。 “身上半文钱都没有?嗯?” 凤凰嫇垂下头。 说谎被当场揭穿,又让他在顾凌遥面前平白矮了一截。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善于伪装。这话顾凌遥没有说出来,但脸上已表现出失望的神色。 沉默许久,他解下外衣,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睡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施舍。 凤凰嫇站在一旁,将涌上喉头的酸涩努力咽下,熄了灯火,也小心翼翼的上|床,不敢惊扰他。 夜很沉很静,也很冷。 凤凰嫇过了许多才适应这种幽微的浓暗。这张床本来也不大,顾凌遥虽然尽量睡往里面,中间留出的空地也才不过半尺来长。顾凌遥离得这样近,他们睡同一张床盖同一张棉被,可是却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不过能确定的是,那人仍将后背对着他,那样毫不掩饰的拒绝。 凤凰嫇睁着眼睛久久没有入睡,寂静的夜里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那样平稳,规律,估计他早已睡着了。 “顾凌遥?”他小声叫他的名字,轻柔的,带着紧张和期盼。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顾凌遥?”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希望他应还是不应,喉咙干哑,手心里紧张地出汗。 过了很久,可能只是一会儿,凤凰嫇开始一点点朝他靠过去,凭着感觉小心谨慎的摸索着,当指尖碰到对方身上的衣角时,他无声一笑,连忙小心的揪住。 仅仅是这么触碰对方,就能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心,这世上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可是还不够,想要拥抱对方的渴望在体内疯长,无法竭止。趁着顾凌遥现在一无所知,便大着胆挪过身子,伸手揽住他的腰,从后面将他轻轻抱住。 “够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顾凌遥扣住他不安份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冷道:“离我远点……你……” 话没说声,凤凰嫇竟翻身而起,在顾凌遥还处于迷懵状态时迅速跨坐到他身上,直起上半身,两腿分开夹在他腰则,以这样暧昧的姿势狠狠压制住他。 心跳得那么急那么快,怦怦如擂鼓。即使不用去看,也能猜到此刻他的脸上是怎样一副豁出去的决然表情。 “你干什么?!”顾凌遥怒喝。 凤凰嫇却不答话,默默地开始动手脱衣服,哪知他越急越解不开,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只觉得从指尖到身体都在发抖,咬着牙道:“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明明曾经那样亲密过,你的身体我最清楚,对我还有没有感觉,只要试过就知道了……”说着,挺腰耸身起落,在男人身上最脆弱那处着实磨磳几下。 顾凌遥倒抽一口冷气,双手紧紧掐住他,作势要将他自身上掀下去。 凤凰嫇怎能让他如愿,连忙弯腰攀住他脖子,抓住了就不肯放,伏耳低语道:“顾凌遥!承认吧,你是喜欢我的。” 顾凌遥嘲讽一笑:“我如何会喜欢一个城府深沉,擅于用计行骗之人。” 这样冷酷无情,浑身带刺的人让凤凰嫇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心酸,他努力让自已不那么难过,勉强笑着讨好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你也很想见到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一章就将副西皮搞定,结果接下的一段发不了,放存稿箱都要锁。只能分开发了,下章搞定他们,下下章搞定主西皮,就完结!多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很感谢 ☆、归途 “谁说我想见你?我们之间早已结束,你又何必……” “不,不是的。”凤凰嫇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用一种既迷乱又深情的语气说:“你说谎,你明明还爱着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 “……一派胡言。” “顾凌遥,你承认吧,我求求你承认吧,为什么你不肯承认,你是爱我的……” 他伏在他胸前,低声下气,近乎在哀求。 顾凌遥难受的攥紧掌心,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心里,确实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可那又如何?宋言父子被他所累,无辜枉死,教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与这个间接害死他的人在一起? 他们是不同的,顾凌遥自小进宫接受训练,经历多少磨难千捶百练才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对他来说唯一职责便是保护太子安危。这么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然而却在最关键一事上铸成大错,给太子造成如此沉重的打击,他如何对得起太子的信任和器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此处,胸腔内猛然涌入一股酸涩,如冰似火地煎熬:“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我之间不可能了。” 他推了身上那人一下,推不开,皱起眉头还想再骂,却在这时,一双柔软的唇压狠狠吻上他的。 凤凰嫇突然凑上来堵住他不断开合的唇,阻止他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他的吻是如此急切,如此蛮横,像是急着证明什么或者抓住什么。 顾凌遥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才张口说出一个字就被堵住了,灵巧的软舌趁机闯了进来,攻城掠地,缠住他的不断躲闪的舌,在黑暗中不遗余力地亲吻着他,恨不得两人从此融为一体,再没有误会矛盾,也没有那些钻心噬骨的伤痛。 顾凌遥无法,只得以手推却,却摸到一手紧致柔软。 凤凰嫇的衣服不知何时已解开,一半挂在肩上,欲落不落,一半堆在腰腹间,其身光滑异人。顾凌遥的手刚好摸到他裸、露在外的胸前,心里一跳,动作顿时凝滞。 黑夜中,他只模糊瞧出身上之人隐隐绰绰的轮廓,不好随便推搡,面颊燥热不已,怒道:“凤凰嫇,你尊重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凤凰嫇哪听他说,一手抱他,一手便去解裤道:“我当然知道。”压在他身上,腰肢款款而动。 想要他为自己如痴如狂,想要他陷入情、欲时无法自拔,凤凰嫇离开他被噬咬得红肿艳泽的唇,沿着下颔重重地亲吻而下,含住项侧的敏感,见他又是一阵细微的战粟,就在那里时轻时重的吮吸,不断给予刺激。 顾凌遥深吸一口气,混乱纠缠中,紧紧相贴的身体似蹿起一簇簇火苗,吞噬残存理智,如狂又烈,仿若最痛苦也最缠绵的折磨…… 凤凰嫇确实是最了解他的身体的,知道怎样能让他彻底失控,顾凌遥呼吸渐渐沉重,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最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想要将他压在下身下的渴望,冷道:“你,你给我住手!你真是疯了!” 他忍了又忍,最后终于狠下心伸手欲将他推开。 凤凰嫇按住他双手手腕,扣到身侧,疯狂地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迹。 顾凌遥眼里溢出痛苦的挣扎,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一咬牙,朝将凤凰嫇一掌推去。 他心烦气燥,一时出手不知轻重,这一掌用了些内力,凤凰嫇毫无防备地被这大力一推,发出急促的一声惊呼,身体猛得向后倒去,咚一声狠狠摔至床沿,整个人险些跌下地板。 别说是凤凰嫇,连顾凌遥也被吓到了。他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好半天,凤凰嫇才想起要起身,自己挣扎着狼狈的坐好,呆在一边,衣裳不整,神情呆滞,整个人傻了一般。 眼前一片漆黑,因此也并没有看到那人充满绝望和哀伤的眼神。 “顾凌遥,你真狠。” 凤凰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轻笑,知道自己此刻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 在床上都已经低声下气做到这份上了,却还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堪,难以承受的打击。这个时候,就算凤凰嫇再怎么没脸没皮也终于感觉到羞耻和心寒。 他抬不起头,眼泪无声地溢出眼眶,却不敢让人知道。 方才的顾凌遥分明情难自禁,却能以理智控制自我,及时抽身,这种冷静,这种绝情,实在令人佩服。 他声音冷清:“我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你又何必纠缠?” 凤凰嫇仍是低着头,此时此刻,心力交瘁,万念俱灰,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许久才嘶哑着嗓音道:“不管在你心里我有多么不堪,但是至少,你要相信,我是真心想要与你在一起的。” 可他觉得,说再多也已经留不住这个人了。哪怕他一直在愧疚自责,死过一回,想尽办法弥补,顾凌遥还是不会原谅他,是他一直不肯认清事实,抱着这种卑微的,可怜的幻想罢了。 这样胡搅蛮缠一厢情愿的自己真的太可笑。 顾凌遥还是只有沉默,他如何看不出凤凰嫇的真心,但要他做出回应,却根本不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彼此保持距离,从此以后,分道扬镳,永不再见。 “凤凰嫇……” 对方抬起头。 “天亮,你就走吧。” 凤凰嫇觉得有些冷,浑身僵硬,也不想说话。他把滑落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收紧领口。可全身仍然抖个不停,太冷了,他受不了,只好抱起双臂在床角蜷缩起来,身上的力气似乎也在慢慢流失,无法支撑,最后只好歪倒下去,侧身躺在床上,身体不敢让人发现的微微颤抖着。 一夜无眠,一夜无话。 顾凌遥也不确定最后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听到一道纤微的低泣声,有谁在耳畔压抑着声音小声地流泪哭泣,让他的心里感到一种悲凉的绝望,莫名疼痛。 第二天,顾凌遥退了房间,收拾好行李,叫上之前帮忙运货的车夫,一起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凤凰嫇竟然还背着包袱眼巴巴地站在一旁,不由面露惊诧。 他以为经过昨晚,这人应该彻底死心离去才是,可他竟然还紧跟不舍。 凤凰嫇接触到他不满的视线,立刻撇头避开,一只手紧张地拽着肩膀上的带子,将下唇咬得发白。 顾凌遥朝他走过去,道:“凤凰嫇,该说的我早已说清,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请你勿再纠缠,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凤凰嫇脸色苍白,眼睛微微红肿,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你不就是气我害死了展逸的师父和师弟吗?我跟你一起走,我去找他,跟他下跪道歉,跟他磕头认错,要杀要剐全凭处置,只要他肯原谅我,你也就能消气是不是?” “谁允许你这样做了?!你妄想我会带你去见他!”顾凌遥听他语出惊人,面容瞬间冰冷,去拽他的衣襟。 凤凰嫇却不慌不忙:“腿长在我身上,我若想去,你拦得了吗?除非你一刀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去?” “你以为我不敢?!”手上施了重力,目光凶恶。 凤凰嫇挺起胸膛迎了上来,好像笃定他不会动手。但手指悄悄握紧,指尖陷进肉里抓出血,面上仍然强装镇定,不敢与人知。 顾凌遥简直拿他无可奈何,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似乎有所松动。 凤凰嫇连忙趁热打铁,讨好道:“我是说真的,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还没有好好跟展逸道过歉,你不要阻止我,让我去吧。” 顾凌遥瞪着他,惊疑交加,如此这般纠结许久,最后只能颓然松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衣襟得救,凤凰嫇总算能够好好喘一口气,连忙擦掉头上的冷汗,慌不择路的追了出去。 一路上,顾凌遥都对他视若无睹,再没有给他一分好脸色。 雇来运货的那名中年人性格稳重,话也少,怕路途颠簸磕坏了酒坛,因此驾着马车不紧不慢的赶路。 顾凌遥有所顾及,也放缓了速度,慢悠悠的在前面带路,偶尔回头与他交流几句,但目光都不曾扫过凤凰嫇身上。 凤凰嫇落在后面独自一人骑着马,时而抬头远远地看他一眼,时而低下头去,掩去眼中深深的落寞。 如此赶了几天的路,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云水间。 顾凌遥给车夫付了钱让他离开,自己去搬那两箱子酒。 大门并没有关合,一眼望进去能看到院子里澹然雅致的景色。 好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好一个白墙黛瓦人家。 然而凤凰嫇根本无心欣赏,他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外,眼看顾凌遥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自己却迟迟不敢向前。 虽然来时已经鼓足勇气作足准备,可真正要面对时,才发现是如此的胆怯和不安。 万一展逸不肯原谅他,万一他要出手报复,那……那便认了吧,这样也许还能在顾凌遥心里留下一点好的印象,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想通此处,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走进去。 越来越近,堂屋里隐隐传来模糊的交谈声,仔细听起来好像还挺热闹的。 凤凰嫇盯着不远处顾凌遥的身影,看他把货物放到其中一间房子里,关好门之后朝自已投来淡漠的一眼,然后转头凝神望着堂屋的方向。 显然他也听到了这些交谈声,微皱起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两人一起走到堂屋门口,就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清脆声音道:“一定是凌遥大哥回来了,我去看看!” 这下,凤凰嫇连同顾凌遥一起惊得微微睁大双眼。 话落,果然见一道瘦小的身影飞快向他们跑来。 越来越近,在看清他的样子时,凤凰嫇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似的,好半天才从发紧的喉咙发出一点声音:“宋……宋之平?”他猛得朝顾凌遥望去,而顾凌遥同样十分震惊,覆在脸上一向冷淡的面具瞬间裂了:“宋小公子?” 来人正是宋之平。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凤凰嫇,尽管对方的装扮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人,在对方脱口喊出自己的名字时,宋之平立刻像被谁刺了一下,整个人都跳起来,大声叫道:“是你!凤凰嫇!你这个骗子!坏蛋!你还敢来,我要杀了你!” 他喊完,左看右看,手上没有衬手的武器,最后一跺脚,冲回屋子里把孟临卿挂在墙上的栖凤剑拿上,回头冲着凤凰嫇举手就刺。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屋子里的两人。听到来者居然是凤凰嫇,孟临卿不着痕迹的看了身旁人一眼,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展逸眉头抽了抽,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急忙起身跟出去。 此时凤凰嫇这时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闪身避开了宋之平的不由分说的攻击。 连续几剑刺空,宋之平更怒,出招更快,一招一式誓要取他性命。 凤凰嫇不敢还手,只能左躲右闪,尽量避开他的锋芒,边小声道:“宋之平,宋之平,别打了,我知道你很气,你先听我说,我今天过来,是想……” 说到一半,却被宋之平一剑划伤腹部,凤凰嫇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伤口,还没有缓过劲来,眼前一花,又见一剑向他刺来。 凤凰嫇皱紧双眉,原以为这下绝对无法避免,却没想到被一旁的顾凌遥以剑格开,顾凌遥闪身挡在凤凰嫇面前,微微低下头,诚恳道:“小公子……请手下留情。” 宋之平眼眶发红,举着剑的手不断发抖,恨声道:“凌遥大哥,你走开,我要杀了他给我爹报仇!” 顾凌遥嘴唇轻颤,欲言又止,脚下似长了钉子,牢牢挡在凤凰嫇身前,半步也不肯退却。 双方僵持不下,这时姗姗来迟的展逸也把眼前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站在阶上适时出声阻止:“之平,把剑放下。” 宋之平扭头看他一眼,嘴一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咬牙道:“我不!” “听话。”展逸加重了语气。 宋之平眼眶红红的,满脸不甘:“都是他!害我被坏人抓去,如果不是这样,我爹就不会为救我而死,如果不是这样,临卿哥哥的手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我那么信他,可是他却这样害我!我爹没了……呜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说着说着,宋之平开始放声大哭,就像要把所有不甘和委屈发泄出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可怜。 那时,他一心相信顾凌遥,所以自然而然的觉得他带来的那个叫凤凰嫇的漂亮哥哥也是可信的,他一直真心实意的对待他。 可哪知,在最后一次去找他时,凤凰嫇递给他的一杯水里竟放了迷药,喝下后马上就不醒人事了。等他醒来,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莫名其妙的落入别人手中成为人质,最后终于连累了最亲近的父亲。 宋之平哭泣不止,与其说恨他,倒不如说是恨自己的无知和弱小。 展逸来到他身旁,伸手轻轻按在他紧握剑柄的手背上。 宋之平的手抓得那么用力,指骨泛白,被展逸温热的手一握,宋之平一时忘记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只见展逸冲他摇了摇头,眉目极温和,直白地望见他眼里:“之平,不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 “可是……” “没有人会怪你。身在江湖,本来就处处暗藏危险。你还小,又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身份如此特殊,会被有心人利用暗算也是正常,你要明白这一点,不可过度自责。” 宋之平似懂非懂,但总算稍微平静一点,他不知不觉垂下手,用力抹了泪,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受伤的仇人。 凤凰嫇自知理亏,不敢与他对视,只把头埋得更低,苍白的脸上布满后悔与自责。 顾凌遥心里难受,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当初是凌遥擅自作主将凤凰嫇带来无崖山下,才会铸成大祸,此事凌遥亦有责任,今日甘愿受罚!” 他说完,猛得拔出长剑!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时间,宋之平惊讶的瞪大双眼,张口欲喊。 凤凰嫇同样魂飞魄散的从后面扑来:“顾凌遥!” 然而,只见眼前一花,“铮”地一声脆响过后,长剑哐当落地。 顾凌遥仍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茫然无措的望着方才挥袖阻止他的人,喃喃道:“公子……” 展逸面色微愠,显然动怒。 幸好他刚才见顾凌遥神色有异,心中暗暗有了防备,否则这一剑下去,这人的左臂就要齐根削掉了。孟临卿伤了手,所以他要自断一臂来谢罪吗?! “好啊,好得很,你现在可真会为主分忧了。照你这么说,当初解救凤凰嫇的命令还是我下达的,要你好生照顾他也是我的命令,如此说来我又当如何谢罪?” “公子……”顾凌遥摇着头,惭愧地说不出话来。 展逸看看他,再看看在一旁吓得面无血色的凤凰嫇,他无力的瘫软在一旁动也不能动,显得十分可怜无助。 展逸心中不忍,终于轻叹一声道:“我说的并不是气话,一切因我而起,若要怪,便怪我好了。”他把目光落到宋之平身上,宋之平不自觉浑身一震,显然他也被顾凌遥的决绝吓到了,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但他也绝无怨恨展逸的意思。 “严应容最终的目的是除掉我以及重创名剑山庄,你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所以他绝对会想尽方法抓走你,至于来完成这件任务的人,不是凤凰嫇也会有别人。”他指向凤凰嫇,道:“他今天能不惧危险来到这里,说明是真心诚意想悔过的,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试着去原谅?” 宋之平还这么小,仇恨这种东西太沉重,太折磨人了,展逸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些,思绪被仇恨支使。 他要教会他原谅,宽容。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应当胸怀无私,正气凛然,而不是纠住过往的恩怨不放,变得暴戾极端,这是宋言自小教育他的,也是展逸所希望的。 “让我……原谅他?”宋之平怔怔的,无意识的反问道。他忍不住向前望去,只看到凤凰嫇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大片衣裳。接触到自己的目光,凤凰嫇像是突然被惊醒,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直愣愣地着朝他跪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出奇的平静:“是我用了卑鄙的手段,骗了你,害了宋庄主,我没什么可辩解的。只是,此事确实与顾公子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接近他,利用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吧。” 说完,双眼一闭,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宋之平反而不好下手,站在原地,把牙咬得咯咯响,明明用尽了所有力气,手中剑却重逾千斤,怎么也刺不下去。 最后,愤恨地大吼一声,干脆转身冲进屋里,竟是什么也不管了。 展逸摇头叹息,对凤凰嫇说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个大夫看一下吧。” 凤凰嫇没想到此事能这样轻易揭过,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几翻挣扎,想问点什么,却见展逸已转过身,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这时顾凌遥一将他扶起来就迅速收回手,不顾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语气平板地道:“附近有大夫,你看完伤就走吧。” “凌遥……”凤凰嫇按住腹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目光凄然。 “你走吧。”顾凌遥别开脸,冷淡道:“以后,也别再出现了。” “别再……出现……”凤凰嫇轻喃着,死死抿紧双唇,好不容易才将未流出的眼泪逼回去,咬牙道:“好,好,就如你所愿。” 听着他原本柔和的嗓音哽在喉口,将哭未哭的沙哑,顾凌遥心里也很不好受,无力且疲惫的酸楚袭卷而来,难以负荷,不得不伸手以指尖轻揉眉心,却只感到更深的心疼和不忍。 “那么……”凤凰嫇艰难地开口,“再见”二字含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极简单的一句告辞就会花费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几乎就想落慌而逃。 顾凌遥目光扫过他泫然欲泣的脸,眼神黯然,沉声道:“之前跟踪暗杀你的人恐怕还没有善罢甘休,你……小心上路。” 凤凰嫇听后愣了一下,竟然嗤笑一声:“无所谓了,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如今我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 顾凌遥皱起眉头,目光隐含责备。 凤凰嫇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澄清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会格外小心注意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纠缠不休,我知道你肯定很烦,真的很抱歉,不过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离得远远的,保证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没有人知道在说这句话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被看出来,至少要走也要保留最后一点自尊,走得潇洒,别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顾凌遥听他的保证,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胸口无端升起暴涨的怒气和失落,隐忍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凤凰嫇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有点迷茫,想了想才道:“可能会回老地方吧,毕竟那里我比较熟。” 顾凌遥脸色更阴沉了。 凤凰嫇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心头一阵难受,苦笑着说:“我,我不会再做以前的事情了。真的,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会好好重新做人的。” “嗯。”顾凌遥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以后找个安份可靠的人,好好过日子吧。”温柔到残忍的一句话,很难想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内心传来荒唐尖刻的嘲讽,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凤凰嫇猛得抬头瞪他,苍白的脸上那不加掩饰和惊愕和痛苦是那么刺目,最后渐渐成了绝望的灰败。良久,垂下眼,掩去双眸中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顾公子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不给对方任何开口伤害他的机会,强忍着胸口的难以言喻的钝痛迅速背过身:“顾公子,你保重,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垂头不语,按住身上的伤口,默默离开。 一步一步,朝敞开的大门走去,没有回头,也知道回不了头。灰色的身影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来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顾凌遥知道,从此这个人便不再属于他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依在另一个人怀里,嬉笑撒娇,缠着对方说更多好听的情话,那柔软温暖的眼神会深情的注视别人,会为对方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苦恼或高兴半天。 凤凰嫇终于走了,云水间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有一个人,心完全无法静下来一时一刻。 他走的第一天,他就在想,他后来究竟有没有找大夫看过,当时没有仔细检查,不知道伤得有多重。 第二天,他想,他现在已经走到隔壁村子里了吧,京城那么远,身上带的那点盘缠也不知道够不够用,身旁连个伴也没有,万一遇到什么困难那怎么办。 第三天,他想,他身上的伤是不是好点了,会不会又被那些仇家盯上。那人除了轻功好一点,就会花拳绣腿,怎么能保护好自己。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乱想了几天,连展逸都看不下去了,这天一大早就将他叫到书房去谈话。 顾凌遥勉强打起精神掩去脸上彻夜难眠后的疲态,他原本就沉稳寡言,如今身上笼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就更加显得阴沉不可亲近了。 展逸蹙了蹙眉,也不多说什么,单刀直入道:“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办,我希望你能办妥,而且越快越好。” 顾凌遥神情一肃,垂手抱拳:“请公子尽管吩咐。” 展逸来到书桌前,将抽屉中几张银票和一张纸契交给他,道:“前些日子我与临卿去京城转了转,刚好看到有一家名为“华锦”的绸庄因为维持不下,准备关门大吉,我已将那家店盘下来,打算重新开办酒楼,接下的事情就要靠你了。” 顾凌遥慎重的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这薄薄的几张纸却让他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他只是个侍卫,让他上阵杀敌还可以,可是让他接手像做生意这样复杂的活儿,却是有点为难了。 想是这么想,顾凌遥却没有半分推辞,只要是展逸吩咐的下来的,他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主分忧,遵从一切命令,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是以,二话不说,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展逸满意的点点头,乐得清闲,当个甩手掌柜。据他所知,孟临卿可是相当有钱的,虽然他平时深居简出的,但怎么说也曾是堂堂教主,没有点身家是不可能的。他那天不过是一时好玩,跟绸庄老板多讨价还价了几句,孟临卿当即就变脸,极不耐烦的甩出一把银票,顿时让他乖乖闭嘴走人。 所以呀,要是顾凌遥把生意搞砸了,他也不会生气的,谁让他家那位那么有钱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该交待该吩咐的还是一样不能少。 两人就酒楼的布置和安排事宜仔细商量了好一会儿,直到顾凌遥心中大致有了点头绪,这才准备离开。哪知,才刚走两步,展逸突然叫住了他,语气颇有几分深意:“说到做生意嘛,我倒知有一个人深谙此道,此人心思活络,长袖善舞,十分善于钻营,若能请得他来就再好不过了。” 顾凌遥闻言睁大了眼睛,原本阴郁里的眼里霎时迸出一丝光彩。心底隐隐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又害怕这个念想即将是个行个落空的下场,有些无措,便只能无声的僵持着,那样子,倒有几分可怜了。 展逸分明看到他激动得浑身轻颤,仿若有一个名字含在嘴里就要脱口而出,却一时不敢妄下定论,只能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 唉,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反正急的又不是我。 某人心理阴暗的想。 半晌,顾凌遥终于等不下去了,鼓起勇气小心地问道:“公子,公子是说……” 展逸好笑的望着他,终于不卖关子了,轻笑道:“我当然是说凤凰嫇了,他能把国色天香楼经营的那么好,想必打理一个酒楼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吧,你说是也不是?” 顾凌遥一时被惊喜砸晕了头,竟然怔愣的接不上话。 “还在等什么?赶紧去呀,再磨蹭下去人都要跑远了。要是你不能把人家请来,那你也不用回来了,给我务必办成此事,知道吗?” “属下遵命!”顾凌遥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随后弯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此刻欣喜若狂的心情。 对于宋言之死,他一直不敢奢求展逸的原谅,所以只能狠下心将那人逼到绝处,看他伤心欲绝,自己又何尝不是痛心入骨呢。 如今不等他开口,展逸却先一步下达命令,愿意成全他们。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如何不让他感激涕零:“公子大恩,凌遥此生难忘。” 展逸无所谓的挥挥手:“少啰嗦,去吧去吧。” 顾凌遥答应一声,快步转身离开,那步伐无比流畅轻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展逸看着,心情跟着好了许多,连桌旁放着的一盘糕点也变得可口起来,正想捏一块尝尝,不想抬头就见宋之平站在书柜旁边的阴影处,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嘴唇抿着紧紧的,一声不吭。 “小师弟?”展逸挑挑眉,那近在眼前的散发着清香的桂花糕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宋之平走过来,将他手中的桂花糕抢过来一把塞进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你说,他能找到那个人吗?” “废话,顾凌遥出马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宋之平看起来像悄悄松了口气,精致的小脸却还气鼓鼓的:“可是我不想看到那个人!” “又没说要让他过来,以后他们会留在京城给我赚大把的银子,你想也见不到。” “讨厌。”宋之平翻了个白眼,垂着眼坐在一眼发呆,也不出来对这个答案究竟是满意还是失望。 展逸伸手大力在他头上乱揉一通,到直到把扎好的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宋之平跳起来大声怒骂兼拳打脚踢才作罢,看他捂着头气得快七窍生烟,自个儿歪倒在桌旁,笑得没心没肺。 ========= 凤凰嫇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 自从进了这个热闹的小镇之后,他就发现身后至少尾随着两个以上的人。 之前他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窥视他的一举一动,只是一直没能亲眼看到,现在偶尔猛一回头,就能捕捉有那么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暗处一闪而过。 凤凰嫇心底发凉,这些人越来越明目张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已经等不去不想再拖延时间了,想在这里发难,所以都懒得费心去隐藏行踪。 最迟,应该会在这两天动手。 他暗暗抓紧包伏,里面除了钱和衣物之外,还静静躺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除此之外,还有几包秘制的毒粉。 如果实在甩脱不了这些人,就只能拼死一搏了。他将匕首滑进袖口掩住,脸上掠过一丝杀气。 特意在小镇上七绕八绕了一天之后,凤凰嫇无奈的发现那几人还是远远的坠在后面,简直如附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他心里烦得厉害,同时也有些害怕。没办法,以前有顾凌遥在身边的话他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担心,人家都杀到他面前了他还傻傻地没有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什么都要靠自己,一点都不能大意。 想到此处,忍不住又要叹气。 此时他已经累了一天,又冷又饿的,只好观察周围,仔细挑中一家最大的客人最多的客栈打算好好吃一顿。不管怎么说,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揍人……或者逃命。 花了些时间吃饱喝足,凤凰嫇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便上二楼要了间房间休息去了。 虽然夜很静,房间里布置得也挺不错,但凤凰嫇还是不敢睡踏实。说不定那几个人现在就躲在暗处,正在想方设法要取他性命呢。他心里极度不安,乱糟糟地想了许多,越想越怕。 夜半三更时,他突然听到极细极轻的一声异响,声音小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忽略过去。凤凰嫇却听得头皮一炸,几乎同一时,他迅捷无比的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来到房子中间,借着朦胧昏暗的月光看到一根竹管捅破窗户纸伸进来,幽幽吐出一缕轻烟。 迷魂香! 凤凰嫇惊讶过后连忙强迫冷静下来,随后迅速打开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瓶子,吞下一粒药丸。这是他亲手调制的解药,可解百毒,对付迷魂香这种平常的毒|药还是相当有效果的。 等他服完解药,那边也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原本关好的门闩也开始动了,凤凰嫇分明看到一把刀子从门插缝插|进来,正一点一点试图橇开门闩。 他抽出匕首悄悄躲在门后,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被打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就是现在! 凤凰嫇低喝一声,骤然蓄起全身的力气狠扑上去,闪烁着寒光的尖端直直朝来人的胸口一刺。 那人显然也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昏迷,还能给他出其不意的递来一刀。他想要作出反击,却仍然慢了一步,只能将身体堪堪往后偏离一点,眼睁睁地看着匕首狠狠的在他胸口划开一个口子。 “该死。”他大骂一声,右手出掌如电,用力捏住凤凰嫇细弱的手腕。 凤凰嫇身体灵巧的像一只燕,迅速扭出一个奇异的角度,另一掌挟带切切掌风,迎面击来,迫使那人不得不松手躲避。 凤凰嫇揪准时机,持刀的手又疾如雷电的往他身上猛刺,冷冷寒光闪过,眨眼之间,两人已过好几招。 正在这时,门外的人也一起加入战局。果然和凤凰嫇所料的差不多,来人一共有三个,除了那个身材瘦小的,另外两个的武功只能算平常,其中一个一开始就被他划伤的,血流不止,明显落了下风。 还是能拼一拼的嘛。 他一见有人靠近便想也不想,手伸进衣领里,纤纤玉指一扬,一大片毒粉轰然洒下。 “小心!这假娘们又使毒!”瘦小的点的男人显然有所防备,连忙捂住口鼻倒退好几步,另外两个同伙纷纷照作,不过还是吸入了好几口,顿时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凤凰嫇不敢大意,他身上带的并不是什么剧毒,只是能让人在最短的内手脚麻痹,几个时辰内动弹不得而已。那些人好像中毒不深,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只见那几人动作虽然迟缓了一点,身上却仍然杀气四溢,显然他的暗算彻底激怒了他们,纷纷挥舞的长剑朝他扑来。 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凤凰嫇只有轻功略胜一筹,论蛮力,却是差得远了。 三人围攻,招招致命,凤凰嫇应接不暇,很被就被逼得只能狼狈抵守了。 就这样且战且退,直到后背贴在墙壁,退无可退,凤凰嫇胸口手臂甚至刚有好转的腹部都被刺伤,鲜血淋淋的,看起来很吓人。 终究是一人难敌四手,最后他还是落入几人手中。 凤凰嫇粗粗喘气,后背全是冷汗,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那明显是领头的瘦小男人靠近一步,夺过他的武器。用刀背拍拍他的脸,狞笑道:“打啊,怎么不打了,刚才不是挺能的嘛。” 凤凰嫇撇过脸,恶狠狠的盯住他:“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为什么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不放?!” 男人一愣,他没想到这混蛋当初一刀划伤他的脸,让他心心念念恨了这么多年,结果自己倒忘得一干二净了!该死的简直岂有此理!暴涨的戾气涌进胸膛,他面目狰狞,猛得凑到他面前,吼道:“你给老子看清楚!看清楚这张脸!你他|妈当初是怎么砍伤它的!你敢说你不记得了!” 凤凰嫇这才隐约看清他的脸,确实是有点熟悉,不,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很熟悉。脑海里浮现一张满是鲜血的脸与他重叠在一起,如今鲜血退去,只剩狰狞的伤痕,在布满杀气和阴影的脸上,简直似人似鬼,十分可怕吓人。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9节 刀疤男怒不可遏,刀剑贴着他脸缓慢游走,笑得极其恐怖:“你毁我容貌,杀死我的两个手下,这笔帐今天就一并偿还了吧,先把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划花,其他的再慢慢来,你看怎么样?” 剑尖刺入肌肤,渗出一丝血迹。 身后那个最先受伤的男人却突然唤住了他:“堂主。”他朝凤凰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慢慢的开口道:“这假娘们不是喜欢男人嘛,别说,长得还挺对我胃口,不如就先将此人交给我吧,我保证我的手段会让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凤凰嫇倒抽一口冷,眼睛惊恐的瞪大,接着,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突然大喝用力挣扎起来。 黑暗中不知是谁一记手刀砍在后项处,凤凰嫇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半昏半醒间,他感觉有人将他扛在肩头,以轻功快速离开了客栈,飞奔在夜色中。 胸口被颠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浑身似散架一般,他宁愿昏死过去好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一座院落里,随便找了间空房一把将他扔到里面唯一的床上。 凤凰嫇的头撞到床板上,撞得他痛呼出声,反而清醒了一些。 屋里亮起烛火,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另一个人说:“不如加我一个吧,我还没有睡过男人呢,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 刀疤男哈哈一笑:“也行,记得留一口气,看他细皮嫰肉的,估计也不怎么耐弄,别真给弄死就行。”说完,用力踢上房门。 “宝贝,醒了啊,醒了更好,这样玩起来才刺激。” 话音刚落,那两个男人便如恶虎扑食一般朝他扑来,凤凰嫇刚刚撑起的身体被撞得向后摔倒,后脑撞到床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下来便是生不如死的折磨降临。在一片令人发狂的混乱中,一双手,不,也许是两双手摸索在身上,不断的,迫不及待撕扯他单薄的衣服,力气大到令他吃痛,并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凤凰嫇死死咬住嘴唇,将涌上喉口的腥甜咽下去,大睁的眼里露出被逼到绝境般的困兽般疯狂可怕的幽幽绿光。 他平生最恨最恶心的事又再一次发生在身上,此时的他恨不得能化为厉鬼把他们全部拖进地狱一起同归于尽。 凤凰嫇死瞪着双眼,全身的血液仿佛冲进了头顶,唯有四肢是冷的,是僵的。他趁着那人扑倒在身上,伸出又湿又腻的舌头在脸上胡乱舔、舐时,嗓子里突然爆发出带血的暗哑嘶鸣:“去死吧!”一张口,像最凶恶的兽一口咬住他的脖子。 “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猛得捂住血流如柱的伤口。凤凰嫇冲着他一笑,嫣红的唇边沾满鲜血,真如恶鬼一般。他不给那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在笑起来的刹那,已五指尖尖,朝他胸口□□|进去! 那男人原先被匕首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而他的指尖藏着的便是能瞬间让人七窍流血的剧毒,凤凰嫇还嫌不够,五指似爪深深抓进去,恨不得揪起他的血肉。这一招下去,那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软倒下来,身体剧烈抽搐,很快便咽了气。 而另一个在撕扯他衣服的人吃惊的抬起头,就见凤凰嫇以迅疾之速拔出盘在头上的木簪,用一种疯狂的仿若要同归于尽的恐怖神情朝大叫着他扑来。 那木簪有一指粗,虽然一端是尖的,但要刺进一个人的身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是,他死也没有想到,就这么看似柔弱的人身体里能爆发出这么可怕的力气,等到木簪没入心脏,他还不敢置信,又惊又怒的看着他,可是鲜血不断涌出来,他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去死吧!混蛋!你是什么狗东西竟也敢碰我!去死吧!通通都去死吧!”凤凰嫇发了疯,猛得拔出凶器,再使出全力狠狠朝他刺下去。 一下一下,不记得究竟刺了多少下,只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狂烧的怒火浇灭,才不会让自己痛得要发疯。 鲜血溅满了他的脸和衣服。 整张床,整个房间顿时充满浓浓的血腥味。 异常的声响引起了刀疤男的警惕,他抱着一丝狐疑一丝犹豫来到门外,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开。 结果,就让他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看到了此生最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刚才还好好的两个手下惨死在床上,浑身浴血,死不瞑目。 而那个漂亮弱瘦的跟个娘们似的男子只穿着单衣,光着脚站在前面,满脸是血,披头散发,似鬼似魅。 那双瞪圆的眼睛里拉满血丝,血红血红的,已经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一点温度,唯有最深最浓的杀意,这眼神看得刀疤男头皮发麻,立时暗骂一声,猛朝他冲了过去。 骇人的杀气在肃杀的刀锋中迸现。 凤凰嫇亦勾起嘴角狞笑一声,不惧不畏,似鬼魅般迎面扑来。 =================== 顾凌遥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终于在第天清晨来到凤凰嫇落脚的小镇上。 他知道若去京城此地是必经之路,所以一路上多留了几分心眼注意路上的行人,结果让他看到大街上的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他骑着马慢慢踱过去,仔细去听道路两旁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 “早上有人报官,说是前面一直空置的院落里死了人。唉哟,据说都是惨死,可吓人了。” “可不是,说是有三四人呢,这一夜之间就死了这么多人,凶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抓到,更不知是仇杀还是谋财害命什么的,凶手又会不会对其他人下手,一想到这些我这心呀就瘆得慌。” “嘘,别怕,据说这几人都是外地来的,面生的很。我偷偷听衙门里的人说啊,这些都是江湖人士,整日里持刀执棍,打打杀杀的,某天不小心丢了性命那也是常事,只能怨自己结怨太多,又技不如人。” 顾凌遥下了马,退到一边隐入人群中,凝目看着前面官府衙役推来的三辆板车。即使盖着白布,也能一眼看出底下各躺着一具尸体。 等板车走近了,人群顿时噤声,他们不约而同看到了白布上面染上的点点血迹,红得刺目,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难想象底下的人死状有多恐怖。 顾凌遥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涌上极不舒服的异样感觉,却不知这没来由的烦燥究竟因何而起。 这些江湖怨恩,生死无常,他早已看淡,按理说并不应该觉得有任何不适才对,可是此时此刻,心里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令他心神难安。 沉默地看着官府的人从眼前走过,也没什么热闹可瞧了,顾凌遥轻叹一声,准备翻身上马离开。 却在这时,有一件小小的东西从其中一辆板车上掉下来,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帘。 顾凌遥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小,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掉落在地,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闷响,震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推车的衙役停了下来,疑惑地往地上一打量,发现是一块宝石吊坠,正要弯腰去捡。突然,从斜刺里闪电般冲来一道人影,将他撞得连退好几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险险没有摔倒。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把东西放下,这是证物,快放下听到没有!”衙役拔出佩剑,语气不善的喝道。 顾凌遥已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被震惊和绝望弃斥,完全不能思考。 握在掌心里的吊坠,是由一块由蓝紫色宝石雕刻而成的凤凰纹样项坠,是如此熟悉,如此刺眼,上面连最细微的纹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曾片刻不离的带在身上,即使是最缠绵的时候也舍不得摘下来,可是现在却沾了污黑的血迹,静静地躺在他手里。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在这里?”顾凌遥一把抓起那衙役的衣襟,目眦欲裂,表情像要吃人。 其他几个衙役见势不对,面面相觑地拔刀将他包围起来,有人还试图上前擒拿他。 顾凌遥胸口像炸开一般,利剑出鞘,发狂般将任何胆敢靠近的人一一击倒在地。 眼前被蒙上了血雾,似乎连看到的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顾凌遥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围观者的尖叫,官兵的怒骂呻引,仿佛都离他远去了,唯有染血的白布明晃晃的横隔在眼前。 “凤凰……嫇……你敢……你竟敢……”短短几个字一路从心口撕扯至喉咙而出,带着灼伤般的疼痛。 他颤抖着手掀开,在看到全身布遍伤口,面上有一条狰狞刀疤的死者面容时,突然如脱力一般瘫倒在地。 狂涌的泪水顺着脸庞无声流淌。 而街道旁的拐角里,凤凰嫇穿着一身破旧的黑衣,靠在墙角凝神观看着眼前的一幕。 良久,似乎是累得极了,背贴着墙缓缓滑落,然后死死捂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任凭眼泪肆意滑落。 “凤凰嫇!你在哪里!你给我出来!”顾凌遥在不管不顾的嘶吼他的名字。他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失态的模样,可是他已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了。 他身上多处受伤,原本就失血过多,再加上发烧,头重得抬不起来,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想,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这条小巷虽然僻静,可仍有人来往。凤凰嫇知道自己这么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已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但也只是匆忙打量一眼,谁都不会为他跓足。 一个妇女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他面前走过,小女孩直到走出去挺远了还不时回头好奇的看看他,小声道:“娘亲,那个哥哥怎么了?” 她的娘亲连头也不敢回,有些急燥地用力拽了她一把,加快脚步轻喝道:“不知道!小孩子家家乱问什么。” “可是,他在哭,他为什么哭呀,谁欺负他了吗?” 小女孩的声音弱弱地传来,接下来大人说了什么便听不出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凤凰嫇半眯起眼睛,竟笑了一下。恍惚间,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娘亲突然说要带他去镇上逛逛,他高兴极了,他知道每次娘亲到镇上都会买一些东西回来。他还没有穿过漂亮的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哥哥穿破了补又补再退给他的。对了,还有甜甜的糖果,隔壁的大娘曾送了一块给他,可好吃了,可惜只吃过一次就再没有见过,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给他买。 他高兴得又蹦又跳,母亲却红了眼眶,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背起他向村口长满杂草的山路走去。 走了好远好远,一直沉默的娘亲突然对他说,到了那边要乖乖听师父的话,不然会挨揍。 娘亲还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学会保护自己,也别轻易流泪,因为没人会心疼。 娘亲还说……还说了什么了呢,他不太记得了,印象中只记得娘亲边说边哽咽,最后泣不成声,一遍遍喃喃着:“儿啊,我的儿啊,娘该怎么办呀……” 该怎么办呢,要他怎么办呢,这么多年来,每当痛苦的过不下去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会萦绕在脑海,带着最尖锐的恨意,刺得他五脏六腑生疼,可是从来都没有答案。 然而哭过后,心中一片木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也许心如死灰,就不会受伤,也不会痛了。 凤凰嫇勉强撑着墙缓缓站起来,强忍着剧痛迈开虚软的双腿。偶尔有来往的行人皆用一种鄙夷嫌弃的目光看他,这更加令他确定一个事实,现在自己这副模样肯定很惨,很难看。 昨夜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院子,结果跑得太急,在半途中还摔进山沟里,独自一人昏迷了大半夜才醒过来。此时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脸上满是污渍,全身上下沾满泥土,几乎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这个样子,顾凌遥就是面对面见了,肯定也认不出来了。 凤凰嫇自嘲地想着,咬牙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就在身后一步开外站定了,大片阴影笼罩下来,把他困在墙角阴暗的角落里。 他几乎全身僵住,那一瞬间竟不敢动弹了,只能把头深深的埋下,恨不能缩成一团或者直接消失不见。 “凤凰嫇。”顾凌遥艰涩的开口,听到耳朵里却只剩下嗡嗡的鸣响,他根本无法听清顾凌遥究竟说了什么。 “你,你认错了。”凤凰嫇一点点回过神,一只手按住额头,一只手撑在墙上,又艰难地往前挪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彻底激怒了身后的男人,他猛得一步跨到他面前,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似要扯断他的手。 “疼。”他下意识喊道。 “你要去哪里?!事到如今你还要去哪里!”顾凌遥脸色苍白,眼眶却是红的,露出像是受伤又像凶恶的表情,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有多恨我?要这样报复我?!” 报复?没有,这世上唯有一个顾凌遥,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报复的。 凤凰嫇回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被拥入一个暖而温厚的胸膛,紧紧搂住。 顾凌遥抱得太用力了,让凤凰嫇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心里却意外的踏实,安心。这一放松下来,心头强撑的一口气就散了,终于彻底陷入昏迷中。 不知过了多久,凤凰嫇模模糊糊的醒来,被风一吹,好像清醒了点,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肩头,那令他感到安心的人正背着他平缓地走在一条巷子里。 巷子冷清,两旁是古老斑驳的瓦房,看起来很像小时候回家的路。 他不自觉搂紧了双手,突然开口,用嘶哑的声音喃喃道:“我不要去梨园。” 那人脚步一顿,道:“嗯。” “我以后会乖,会听话,我不要新衣服也不要糖果了,我会吃得很少很少的,你不要把我送去梨园。”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过了许久才淡淡道:“好。”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肩头,濡湿了衣裳,灼热滚烫,烫得他心脏像被剜了一刀一样的疼。 “你带我回家吧……我想回家。” 顾凌遥扭头看向他,目光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宠溺,而后轻轻地笑了:“好,我带你回去,回我们的家。” 他听了这句话,终于也跟着笑了,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安心地闭上眼。 这条路很长,很远,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也很好。 ☆、结局 天光微亮。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人动作极轻的向床边走去。 孟临卿睡得正好,模糊听到声响,却连眼都没有睁开。只在半梦半醒间中感到身边的床位陷了下去,接着,自己就被搂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修长结实的手臂,宽厚的胸膛,闯入鼻端的微凉气息带着清晨草木间的清晰味道,都是让他安心且喜欢的,便顺势往后依了依,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展逸喜欢于每日清晨独自到后山林间练剑,回来再顺便连早餐一起煮了。他知道等他回来的时候孟临卿也差不多该醒来,也就能吃上热乎的早饭。 果然,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睡了一刻钟左右,孟临卿便幽幽转醒,在他怀里轻轻动了一下。 “醒啦?”展逸收紧双手,在孟临卿转身向他望来时,立刻笑眯眯地揪准时机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语气无限温柔。 孟临卿刚醒,反应还是慢了些,呆呆地任他为所欲为。 展逸简直爱惨了他这个样子,嘴角的笑容不断加深,还要再亲下去,孟临卿已经回过神,轻轻别过脸避开了:“胡闹。”说着,起身下床。 展逸也不恼,心情极好的跟在他后面。 看到孟临卿转到屏风后面,取过旁边衣架上的黑色外衣,展逸连忙一步跨上前来,动作自然地将衣服拿来就要帮他穿上。 孟临卿动作一僵,声音清冷:“不必。” 展逸却置若罔闻,一面展开衣服站到他后面,一面笑得意味深长:“我做事一向喜欢有始有终,既是我帮哥哥脱下的,自然要由我帮哥哥穿上,这样才显得有诚意些,哥哥说是也不是。” 孟临卿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扫了他一眼,眼神却略带一丝无奈。 他的右手伤重,很多事情做起来确实很不方便。但两年过去他也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困难的,顶多就是慢点,更何况他本不是性情急躁之人,像更衣这样的事情也能做得从容不迫。 但展逸就是舍不得,舍不得看到他露出一点点窘迫或者僵硬,舍不得看到他抬高手臂时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代替孟临卿承受一切苦难,然而现实无法改变,他只能尽一切所能去对他好,去为他做任何事情。 为他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展逸又要帮他穿鞋。 孟临卿自然是不肯的,可还没有等他说些什么,展逸已经在他面前半跪半蹲下来,握住他白皙漂亮的脚掌,细心地替他套上袜子。 孟临卿皱着眉头往后缩了缩脚,垂下来的长发挡住半边脸,依稀可见颊边一抹漫红。 “你,你不必如此……”他的神情有些难堪,脚上使了些力气,却被底下那人紧紧握住不放:“哥哥莫再乱动了,否则等一会儿我又要白忙一趟了。”展逸轻飘飘的瞄他一眼,眼神似带了钩子,自下而上,从细长的腿,到纤瘦的腰,到微微敞开的领口,再到尖俏的下巴,一寸寸钩了过去。 孟临卿呼吸一窒,偏过头去,不说话了。 展逸内心十分满意,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手上动作越发温柔起来。 两人梳洗穿戴整齐一起从房里出来,用过早膳之后没多久,云水间便迎来了两位客人。 确切的说是展逸刚来这里时结交的酒友,名字叫秦木。秦木年近五十,为人豪爽正义,二十多年前凭借手中一把寒月刀而誉满江湖。后来娶妻生子便渐渐隐退于青岩村附近,偶然听人说起云水间的好酒便慕名前来,没想到竟与展逸相谈甚欢,之后两人成为好友,秦木闲暇时常登门拜访。 展逸见到秦木自然还是挺高兴的,只是没想到他今天并非如同往常一般一人独来,与他随行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秦木瞧见展逸眼底微微的惊讶,连忙笑着介绍道:“我小女秦心蓝,来,心蓝,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过的展公子,快来见过展公子。” 秦心兰的脾性随了她爹,也是个风姿飒爽、直接利落的豪气女子,闻言微微一笑,上前拱手施礼道:“常听我爹提起你,说展公子好客乐友,年纪轻轻却睿智博通十分的有远见。对云水间美酒更是念念不忘,我对此也很好奇呢,今日不请自来,想见识见识一番,展公子不介意吧?” 她一身黑色劲装,及腰的长发高高扎起来,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显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随性豁达,偏又生得甜美精致,两种浑然不同的气质让她看起来充满了魅力,一眼就教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展逸笑着应道:“秦姑娘过奖了。今日两位能够前来,展某自然欢迎之至,定然好生招待,快入座吧。” 展逸将父女二人请入客厅,孟临卿远远看一眼就不见踪影,大概是一个回书房去了,看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被人打扰。 说话实展逸其实也挺无奈的,从前他一个人住的时候觉得无趣,便喜爱结交好友,现在倒是恨不得人少一点才好,毕竟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能和孟临卿独处了,是一点时间也舍不得浪费的。 不过好在秦木这人粗狂归粗狂,却也识趣,挑起的话题总能引起别人的兴趣。虽然人不在江湖却也知道不少江湖上的传闻,正好展逸自从寻回孟临卿之后,平日总待在家里,很少出门,对外面的情况知之甚少,倒能听他说道说道一些。 秦木拣着几件大事说了,什么哪门的少主娶了哪派的小姐,什么哪位少侠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出尽风头。什么名人榜上又添了几个新人,大家都对他们的身份十分好奇,纷纷四处打听。林林总总,让人感叹江湖真是没有一天安生的,不过总归跟他们没有太多关系便是了。 讲完了这些,秦木突然话峰一转,聊起了前些日子在隔壁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采花大盗的事情来。 这个展逸倒是有所耳闻,毕竟离得不远,当时此事又闹得很大。传闻那采花大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对穿红色衣服的姑娘下手,那一阵子每隔几天就有一名年轻的红衣姑娘失踪。等到在后山找到时,受害者已被残忍杀害,死前遭到玷污与虐待,手法十分凶残可恶。 这歹徒的恶行实在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就在展逸准备插手此事时却传来凶手被捕的消息,说是落在一个姑娘手中,先被狠狠暴打了一顿后来就扭送到官府里当众处死。 展逸原先还想不知是哪位女中豪杰,今日突然听闻秦老头提起,再联想到秦心蓝颇有侠气的样子,心中一动,脱口道:“擒获那恶贼的,该不会就是秦姑娘吧。” 秦老头顿时笑眯了一双眼:“可不是,要我说这丫头也真是的,那几天故意穿一身红衣引那恶贼出来,当夜就将他擒住了,着实教她给收拾了一顿,打得那叫一狠,剩半条命了才给送进官府。这道义是行了,风头也出了,可是现在邻里邻居的都给我这闺女给唬住了,以后还有哪个小伙敢娶回家哟。” 展逸听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赞叹道:“我倒觉得秦姑娘肝胆侠义一片热心,不惜冒险也要为民除害,为那些枉死的姑娘报了仇,此等义举非常了不起。” 秦心兰眉梢微扬,有些吃惊地道:“真难得,我还以为你会同我爹一样说一些什么女子就该幽闲贞静,周旋室中,不应强出风头的大道理呢。” 展逸摇摇头:“怎会?在我看来,女子可以柔顺温恭不与外事,也可以热烈率性行走武道仗义不平,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反倒是姑娘一介女流就能擒获连官府都无可奈何的恶人,实在令人敬佩。” 秦心兰听得心情舒畅,嘴角扬起堪称甜美的笑容,戏谑道:“哪里,哪里,听我爹说他曾与展公子切磋过,深深觉得自愧不如。想必我这小小功夫在展公子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展逸眉眼弯弯:“谦虚谦虚。” 秦心兰回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秦老头在一旁,眼珠转来转去,看着这一双养眼的俊男美女,满意极了,笑得胡子乱颤。直到临近中午了,父女俩还没有告辞离去的打算,展逸只好客气地留他们共进午膳。 秦老头也不推脱,见展逸真的转身去了厨房,连忙打发自己闺女过去一起帮忙。 秦心兰好笑又无奈地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略带羞涩地跟在展逸后面。 展逸刚把袖子挽起来准备大干一场,眼角瞄到杵在门边的窈窕身影,不由一惊:“秦姑娘怎么过来了,这里油烟重,熏着就不好了,赶快出去吧。” 边说边拿起一块蓝布围在腰前当作围裙,那熟练的样子一看就是做过很多次,很有经验的样子。之前在名剑山庄的时候他也是要和其他弟子一样每月轮流做饭的,如今更是为了孟临卿特意找人讨教一番的,厨艺是突飞猛进,很能唬人。 秦心兰看着他束腕收腰,身姿挺拔的模样,突然心口一热,道:“真是新鲜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孩子别进厨房这种话,世人都说女人烧菜做饭天经地义,怎么到你这里就反过来了。” 展逸动作娴熟地切菜烧菜,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女人能做,男人就做不得?凡事没有绝对的该与该,只看愿与不愿罢了。” “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君子就不食人间烟火了?不过是自己偷懒不下厨房的借口而已。” 这一想法和秦心兰不谋而合,她没有想这番话会出自一个一看就出身富贵的男子口中,不由吃了一惊,看他的眼神愈发认真,也愈发……柔软。 展逸全无所觉,已经在细心的择菜。 他的手修长白皙,被青翠欲滴的菜叶子衬得格外好看。他的头微垂着,神情没有半点不耐,反而很从容。高挺的鼻梁让侧脸线条显得十分流畅俊俏,这样认真的样子相信哪个姑娘看了都会忍不住心动。 秦心兰知道自己也有些心动了。说真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哪个男人会愿意进厨房的,都是女人在家里忙前忙后,带着孩子做着家务还要洗衣做饭,男人回到家都是什么也不干,心安理得的享受。 便是她那两位恩爱的父母也一样,一辈子没见她老爹给母亲做过一次饭,所以像眼前这样的男人不仅是难得,简直是万中无一了,若是能被他爱上,一定会很幸福吧。 “这么说起来,将来若是你成亲了,也愿为妻子做一辈子饭吗?”秦心兰问道。 展逸忍不住开始想象他和孟临卿成亲的场景,结果把自己给逗笑了,手中一顿,目光极其温柔:“乐意之极。” “好吧,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秦心兰幽幽感叹了一句。 “哦?明白什么?”展逸随口问道。 秦心兰没有回答,在心中默道,明白我爹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见你了。有句话在心里想了想,正要说出口,突然远远地就见一个小姑娘提着一个菜篮子走过来,声音清甜,冲这边喊道:“展大哥,我把鱼送来了。” 展逸抬头一看,原来是邻家的李姑娘。 她家有一口池塘,养了许多鱼。因为孟临卿喜欢吃鱼,展逸便和她爹说好每天送几条过来。不过因为李老一般都挺忙,这送鱼的任务就交到李姑娘手里了。之前她已经来送过好几次,这一来二去的,和展逸也熟悉起来,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未语脸先红了。这不,现在正满面笑容地和他打招呢。 “麻烦李姑娘了。”展逸向她走来,正要伸手接过,却发现她呆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一旁的秦心兰。 秦心兰挑挑眉,大方的任她看,同时也毫不避讳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翻。 是个容色清丽的姑娘,看起来应该差不多十六七岁,面貌白皙,细眉大眼,梳着俏皮的垂挂髻,穿一身淡绿色罗裙。连她看了都忍不住暗赞好一个惹人怜爱的可爱女子。 “李姑娘?”展逸没有发现俩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又小声唤了一句。 这一句总算把李姑娘的魂给叫回来了,她先是抖了一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好像还有点委屈,看看他,再看看秦心兰,这才犹犹豫豫地把鱼递过去。 展逸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说什么,道了谢就要准备进去了。 这时,刚走几步的李姑娘却突然不走了,仿佛被什么绊住了脚步,踌躇不前,既不安又纠结。展逸正想问她还有什么事。突然,她像突然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扭身朝他跑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一样东西,然后转身就跑,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 “哎,李姑娘。”展逸连忙叫住她,可她跑得太快了,就像一阵清风,眨眼消失在转角。 秦心兰可谓看了一出好戏,啧啧道:“不得了了,展公子好像收到了什么好东西,介不介意让心兰看看?” 展逸其实心里已经有数,哭笑不得的摊开给她一看:是一只蓝白相间,绣工精细的荷包。这一看就迎和他的喜欢特意而做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乡下这种地方,男女大防很严,送荷包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这可真是让他头疼了,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他来到这里,就不断有人暗地里打听他的婚事。得知他未婚后就不断有姑娘托人送来的亲手缝制的绣品,今天是一条手帕,明天是一个香囊,推也推不掉。 秦心兰看他略有些烦恼的样子,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嘴上却不饶人,打趣道:“看样子展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你可别寒碜我了。”展逸摇摇头,笑得十分无奈。 秦心兰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她只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挽起袖子道:“不开玩笑了,我先帮你把鱼料理了吧。” 展逸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利落地杀起鱼来了。 不得不说,秦心兰这姑娘不愧是学过武的,杀起鱼来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快准狠,不一会儿就将鱼开膛剖肚,去腮刮鳞收拾干净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有了她的帮忙,展逸很快就将这丰富的午饭做好。 想到孟临卿应该不喜欢跟他们一起用餐,展逸便单独给他盛出一份,叫来宋之平给送去孟临卿房间。 秦心兰这会儿已经先去了客厅,厨房里就他们俩人。 宋之平黑着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模样。接过托盘的时候甚至还朝展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美女姐姐相伴就是不一样,大师兄今天看起来真是格外的神清气爽啊。” “说什么鬼话呢?阴阳怪气的,还不快送去,敢饿着他看我怎么收拾你。”展逸一脚把他踹远了。 好不容易和秦木父女吃完饭,又陪着他们聊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申时把他们送走了。 展逸伸伸懒腰,刚想放松一下,冷不防见到宋之平站在角落里一脸阴沉的盯着他,那眼神充满浓浓的怨气,看着还怪吓人的。 展逸着实被吓了一跳,皱眉低喝道:“小鬼,你今天吃错药了?” 宋之平咚咚几步跑到他面前,叉着腰气汹汹地道:“虽然你是我大师兄,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出什么事情让我临卿哥哥伤心难过的话我绝不原谅你!” 展逸差点没笑出来,摸摸他的额头,奇怪道:“没发烧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宋之平啪得打掉他的手,红着眼道:“我知道,临卿哥哥虽然不能帮你做饭,也不能为你做许多事情,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嫌弃他!” 什么?!展逸眨眨眼,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如果被孟临卿听到了,他还要不要活? 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跟这个思路清奇的小孩说清楚,于是满脸严肃道:“小师弟,我不知道你从哪得出这个荒缪结论,但这种话今后可不能再乱说了。我这辈子不会,也不可能嫌弃临卿,他永远是我心中挚爱。我还整天担心他不要我呢,你明白吗?” “我刚才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和那秦姑娘有说有笑,有人帮忙你好像很开心嘛?” 展逸快要败给他了,扶额叹了口气:“秦姑娘为人直爽,我确实挺欣赏她的,刚才不过跟她多说了几句,竟然被你这样胡乱曲解。” 宋之平切了一声,幽幽道:“不仅是我,临卿哥哥也看到了。” 这话无异于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把对面的某人浇了个浑身一激灵,刚才的意气风发早就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诚惶诚恐:“临卿也看到了?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你说呢?”宋之平还嫌打击得不够似的,故意拿腔作调道:“大师兄不是一向艳福不浅嘛,东家李姑娘西家秦姑娘的。不过真要说起来,临卿哥哥也不比你差到哪里。昨天隔壁家的阿婶还偷偷跟我打听他有没有婚娶,我把实话告诉她之后她很高兴地说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不仅如此,外面还有不少美女姐姐也对他的终身大事很感兴趣,纷纷找着机会就向我打听,你说我要不要实话实说呢?” 展逸刚才只是害怕,现在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对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只要一想到周围还有这么多莺莺燕燕在觊觎他的宝贝就烦躁得很,心里别提有多不痛快。 “我的人她们也敢肖想?!”他恨恨地吐出一句。 宋之平却一改刚才的鄙夷神态,突然略有些伤感的说:“你可别不懂得珍惜辜负了哥哥。别人我不知道,但临卿哥哥对你绝对是真心的。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初他来紫云巅救我的时候情况有多危险,那时候山洞被炸毁倒塌,许多石头砸在他身上,我喊他走,甚至哭着求他,他都不肯,坚持救我出来。最后,正在危急,是严应容拼死从身后护住了他,我们方得脱身。后来我向他道谢,他轻描淡写的说,不是为我,是不想那个人伤心罢了。那个人是谁?我想你不会不知道。” 展逸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回事,乍然听他提起,顿时又是惊喜又是震惊,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能模糊的想象当时那个场景,想得心都揪成一团,溢出细密绵长的疼。 宋之平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继续回忆道:“后来我们去了许多地方寻医问药,远方不断传来你的消息。我知道他一直想去找你却没有行动,只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罢了。最后一次,我无意中提到既然你已出宫,也许会去名剑山庄也说不定。他便带着我来到此地。青岩村离名剑山庄有多近呀。之前我们每去一个地方都不会呆太久,可是在他却连续在这小镇上滞留了好几天。原先我不知缘由,直到那天在客栈遇见你,我就全明白了。” 展逸无声地听着,想说些什么,却有莫名的涩然堵在喉口。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其实也很没有自信,总觉得是因着厚脸皮死缠烂打才缠上孟临卿,最后才让他不得不妥协不得不迁就于他。在感情面前,展逸自认是自私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但只要是关乎孟临卿的,他就可以包容隐忍。不求其他,只要孟临卿心里有他一点点位置就心满意足了。 可如今被宋之平掏心掏肺的这一通说,方知过去种种竟然还有这么多自己并不知道的另一面。这对展逸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也是会小心翼翼,也会患得患失。 宋之平说了这么多,对面那人却唯有沉默,便以为对方是不肯相信还是无动于衷,有点气急败坏道:“还有!他曾对我说,过去的十几年为人所缚,没去过什么地方,所以想去四处走走。可是他现在为了你留在这个小小的青岩村,他是为你留下的,你知不知道?” 这回,展逸总算能回他了,结果开口就是:“小师弟,明天你就回名剑山庄吧。” “什么?”宋之平彻底懵了,这转变太快,他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展逸却目光坚定,半点也不像开玩笑。 “你是在赶我走吗?我说错什么了?”宋之平果然还是个小孩,就这一会儿声音已经带上哭腔,显然是快要哭了。 展逸按住他双肩,直视他的眼沉声道:“不,你说得很好很对,我感激不尽。之前我没跟你提起此事,是怕你年幼懵懂,不足以应付江湖的恩怨险恶。如今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敏锐,应该放手让你去历练一番。日后若加上庄里的各位师兄帮衬扶持,相信你定能坐稳庄主之位,于江湖中出人头地。” 宋之平其实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一想到要回去那个离开二年之久的地方,心里既期待同时也充满胆怯,不舍得问:“那……你们会跟我一走回去吗?” 展逸却摇了摇头:“之平,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会不自觉依赖别人。我若待在你身边时日太久,反而于你无益。接下来的路,如何稳步前进,度过重重难关,避免行差踏错,唯有靠你自己。” 宋之平一听说要和他们分开,眼泪差点控制不住了,眼眶红红的:“你骗人。我不要做什么庄主,我哪里都不去,就要跟你们在一起……” 展逸神情一变,板着脸道:“胡闹!你的身上流着宋家的血,你所学的运剑心法一招一式藏着名剑山庄的魂。名剑山庄乃百年名门,你难道要充之不顾,眼睁睁看着它日渐没落?你如何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 宋之平被训得抬不起头,他也知道自己孩子气,说的话太不成熟太不理智了。此时不敢顶嘴,只把头越埋越低。 展逸知道他应该听进去了,也有心悔过,便不忍苛责,自觉该说的已说的差不多,只揉揉他的头,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最迟这几日我便会送你回去,走吧。” 宋之平情绪低落地走了,展逸便赶紧出去找孟临卿。此时此刻他只想见他,非常想,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 可谁知回到他们的房里一瞧,人根本就不在里面,倒是中午给准备的饭菜还完好无缺的摆在桌上。 展逸又好气又无奈,只得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果然,等他推开书房的木门就见一道清俊身影倚在书案房。 孟临卿大概是看书看累了,书翻开一半摊在桌上,右手抵在额角正低垂着头打盹儿。 展逸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脚步极轻地走过去。只见孟临卿闭着双眼,几缕发丝垂在脸旁微微拂动。午后轻柔的光斜照窗棂,投映他的脸上,半明半暗间,越发突显的精致五官更是好看的令人赞叹。 极地雪山多年的囚禁,暗藏十几年的刻骨仇恨,一朝尘埃落定,终于裉去身上挥之不去的阴沉戾气,渐渐显露出经过磨砺后温文如玉的气质,沉稳而雅。 这样一个俊美绝伦的人,是属于他的。 展逸着迷的看着,忍不住用指尖轻描他的眉眼。心中想到,都说孟临卿的相貌随了淑妃娘娘,如今看他样子,大概能理解父皇这么多年为何对她痴狂至此。 “哥哥……”两个字才刚轻喃出口,孟临卿便惊醒了,睁开双眼朝他望过来。 跌入视线里的双眸,黑白分明,一如既往的清冷冰凉,如无底深潭,幽暗无际。只是等他看清来人之后,眸中的冷便消融了一分,掺入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 “你……”孟临卿薄唇微启,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对面之人不分由分说的堵住了唇。 展逸扶住他的腰,整个人伏在他身上,迫使他不得不向后倒去,倚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任他予取予求。 双唇相贴,展逸便什么都不顾了,湿软的舌闯入对方口中疯狂舔|吻,根本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孟临卿呼吸渐渐凌乱起来,身上之人一改往日的温柔体贴,在身体各处揉搓的手用力到有些粗暴,这令他讶异而且有些不习惯,可是却也舍不得就这样推开,只能在他的压制下迟疑地反抗着。 就着口中交缠的姿势,展逸急不可耐的解下他的衣裳。他的表现如此急切而突然,孟临卿眉头轻皱,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很快,那密不透风的亲吻以及游移在身上的火热手掌就让他失了思考的理智,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搂住展逸的脖子,让两人贴得更紧更密,抵死纠缠。 云|雨过后,展逸给彼此清洗了身体,抱着浑身疲软的孟临卿回到床上。孟临卿眼里尽是疲惫不堪,但他却不肯闭眼睡下,仍直直望进展逸含笑的黑眸里,他在等一个解释。 展逸吃了个大饱,神清气爽,伸手把孟临卿拉进怀里搂住,淡淡地笑了:“哥哥还没有看够吗?” 孟临卿蹙起眉头,有些不悦。 展逸不敢再逗弄他,贴在他耳边,声音温润如清风拂耳:“我今天听说了一些事情,有人告诉我,哥哥曾为我做了许多事情,原来哥哥是这么喜欢我,我实在太开心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眉目含笑,打从心底溢出的喜悦之情。孟临卿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展逸接着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就你我二人携手浪迹天涯,你看如何?” 孟临卿侧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天下秀丽江山,我们若拘泥于弹丸之地,而没有一一赏遍,岂不可惜?过几日我们便出发,若你什么时候想家了,我们再回来,可好?” 孟临卿心中是惊讶的,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道:“那宋之平?” “那小鬼啊,我打算送他回名剑山庄,毕竟他是少庄主,肩负重振名门的责任,怎可一直逗留在此呢?” 孟临卿默默的,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 展逸却突然一拍脑门,自责道:“对了,差点忘了哥哥还没有吃饭吧?还是说光吃醋肚子就饱了?你下次再这样,我可要好好惩罚你了。” 边说边手忙脚乱地跳下床,可是等到他把饭菜热好端进来,孟临卿早已睡去,闭着眼沉睡的样子都让人不忍心打扰了。 展逸无奈的笑笑,钻进被窝,把双手双脚缠在他身上,交颈而眠。 第二日清早,宋之平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来找展逸,说是昨晚想了一夜,已经想好,他要回名剑山庄。 对此,展逸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只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最后和孟临卿一起送他回去。 宋之平的到来在庄里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自然不言而喻,展逸又以大师兄的身份明确表示会一心支持他当上庄主。虽然他暂时不在庄中,但只要小师弟有需要,他随时可以回来,绝不允许任何人起异心,欺凌未来的庄主。 好在弟子们一向束身自重,即使师父不在了,仍然严格遵守庄规。之前有能力出众的几位师兄代为管理约束着,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宋之平虽然年纪尚小,一脸稚嫩,被一众师兄弟包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询根问底,依然面不改色,一一作答,言行举止之渐显一庄之主的威仪。 见此景展逸也跟着含笑点头,时至今日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他退到一旁,趁着大家忙着关心宋之平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 他知道,有一人正在山脚下等他,从此与他一起退隐江湖,浪迹天涯。 =============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年关将近,青岩村一座久未有人居住的大宅在这日清晨终于迎来它的主人。 展逸将生锈的门锁打开,动作自然的牵住身旁之人的手,轻声道:“哥哥,快进来吧。” 孟临卿披着一领狐皮大氅,尖俏的下巴陷在一圈黑色毛羽中,眉眼极其精致,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展逸一回来就忙着清理打扫,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人在忙,孟临卿想要帮忙都不让插手,好像生怕别人抢走他的活似的。 其实这大半年来两人游走四方,也拜访过不少名医。有展逸一直带着他积极疗伤,孟临卿的手已有好转,能做一些简单的活,但展逸还是宝贝得紧,根本舍不得让他有一点劳累。孟临卿知道他的脾气,也就让着他,不与他争了。 因有孟临卿在一旁看着,展逸做什么都觉得充满干劲,他还按着村里的习俗去买了窗花剪纸,灯笼春联等,经过一番布置,整个大宅呈现出一派洋洋喜气,看着就热闹温馨。 到了除夕这一天,顾凌逍大概没想到展逸会回来,到京城找他顾凌遥他们去了。而宋之平在名剑山庄,想必和师兄弟们一起过年也很热闹。尽管云水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展逸还是心情大好的做了满满一桌饭菜。 吃过年夜饭,展逸便搂着孟临卿倚靠在床头静静欣赏夜景守岁。 屋子里燃着炭火,从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雪在簌簌而下,鞭炮的声响此起彼伏,偶尔有一道道光划破夜空,并伴随着轰隆的闷响,那是烟花在空中华丽绽放,一瞬间将整片大地映得亮如白昼。 孟临卿眉眼平静,辉映的烟火映在他脸庞,黯影轻柔,好看得不真实。 展逸心中充满柔情,手指头无意识的卷起他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叹道:“这么多年来,我总是盼着能与哥哥一起除夕守岁,如今终于让我等到了。” 孟临卿微微抬头,未发一语。 展逸却不介意,轻声诉说这么多年的相思之情,也不管孟临卿究竟有没有在听,竟也能自说自话许久,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才相拥着睡去。 第二日,大雪初停,院子里的积雪竟已没及小腿。孟临卿站在廊前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忽闻有人大声敲门。 一大早也不知会是谁来串门,孟临卿带着一丝疑惑打开门,没想到哗的一下跑进来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 “哥哥,新年好。”最先开口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脸蛋红红的,梳着两个可爱的圆鬓,穿一身喜庆的新衣,看起来机灵又讨喜。 孟临卿愣在原处,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这么好看的一人,乌发如云,容颜冰冷,雪光浮映着平波深眸,冷冷清清,莫名让人心生敬畏。 几个孩童见他不言不语,都有点被吓到了,这下反倒是他们开始无措起来,刚才还嘻嘻哈哈一起约好要挨家挨户去讨要红包,这会儿你推我我推你,却没有一个敢再说什么了。 孟临卿皱了皱眉头,这时,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大一点的男孩摸着后脑鼓足勇气怯怯地道:“呃……哥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他一边伸出手,一边偷偷朝小伙伴们挤眉弄眼,大家又是兴奋又是担心的看着他,尽管他们也不知在瞎激动什么。 看着眼前白嫩的小手,孟临卿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做点什么,可是是给钱吗,万一弄错的话会不会冒犯了他们?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展逸揽着他的腰,往他手中塞入几个红包,笑吟吟地同这些孩子打招呼:“新年好啊,大家这么乖,今年的红包人人都有份哦。” “耶!”孩子们高兴的拍手欢呼。 孟临卿在他的示意下把红包一个一个发到他们手中。孩子们拿到手中晃了晃,意外的发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都惊喜的不得了,什么“心想事成,吉祥如意,幸福美满”之类的祝福语跟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最后才欢欣雀跃地跟他们道了谢,你推我搡的往下一家去了。 展逸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村子里的习俗。正月初一,邻家的孩子会挨家挨户的拜年讨要红包,大人们都是比较欢迎的,一般都会给包几个铜板哄哄他们开心。他也入乡随俗了一把,只是孟临卿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估计会不习惯吧。转头去看,赫然见他眼神牵涉着远处迷离的雪景,孩子们已经走远,可是清脆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他唇角微扬,依稀是一抹淡然笑意,瞬间让展逸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只把他搂得更紧更紧。 雪,不知何时已停。 孟临卿看一眼正在屋里忙碌的某人,独自出门来散心。 寒风迎面吹来,透着漪亮淡光。他的心中格外清静,沿途的山林房屋皆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入眼是遍野晶雪,洁白剔透,幽幽绊住了来人的脚步。 不知是谁家孩子在树底下砌了个大大的雪人,这雪人虽然高大,可也未免太粗糙,勉强能看出圆滚滚的脑袋和身体,以黑石做眼,以树枝作鼻,便再无其他装饰。 回想当年,他也曾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在梅树底下堆砌雪人,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何缘故。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那些扣在心弦思念之至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了。 孟临卿凝神许久,回身折下旁边的一截树枝,左手紧握,以此为剑,翩然舞向面前的雪人。 雪花纷纷,漫天纷乱中,眼前荡起一片流光迹影,交融出雪光中的奇异剑奏。他运起内力,手腕急翻,“剑尖”落下时极轻极快,只见层层雪花自雪人身上剥落,一点一点,飘散于衣摆流袖之间,渐渐露出一个熟悉的五官轮廓。 飞扬的眉眼,高冠博带,广袖飘飘,气度雍容,此人是谁,显而易见。 落下最后一笔,孟临卿怔怔的看着眼前之“人”发呆,似乎连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到了。 这么多年过去,直到此刻才猛然惊醒,幼时的他之所以那么固执的推平一个又一个雪人重新堆砌,完全是因为他想要堆出一个真正想要的,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人。那时他心中迷茫,不知想要什么样的雪人,总是不满意自己的作品,一次次推翻然后再重新开始。而那人也一直傻傻地在旁边看着,原来他真正想要的竟是他! 心中激荡,全然化作脉脉暗流涌向胸腔,烫得心口发疼。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所想,便是立刻回去寻到那人。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20节 骤然回身,雪花如绽。 展逸一身蓝衣在幽寒冷风中翻飞如雪。他站在苍茫雪猗处,目光自雪人身上收回,弯起嘴角冲他展颜而笑。那双眼,似是浅水倒映着天边细碎阳光,透露着连绵暖意。他望着他,像是穿过流淌的岁月,望进那一幕幕牵念的过往。 时间在那一刻停止,雪落无声。 孟临卿眼透烁采,亦深深望入他的眼。 他看到那人朝他张开双臂,他听到那人用带着笑意,温柔的声音喊他:“哥哥。” 他朝他一步步走去,风止,雪静。 相拥的那刻,冰融雪消,眉目成书。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我都不敢去回想是什么时候开的坑,用了多少时间写完的。更得这么慢,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很多次想要放弃,可我知道还有人在看着,(杨大大,漫藤藤,艺术家的美学,还有路人甲,谢谢你们一直这么关注本文 本书籍由耽美啦网书友整理制作上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耽美啦txt下载网(dani) 第2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