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刀锋你为王》 正文 第1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节 ======================== 书名:我掌刀锋你为王(重生) 作者:洛无奇 ======================== 1再见庙口街 蒋亦杰站在关帝庙前红漆斑驳的牌坊下,眯起眼望着远处拥挤杂乱的庙口街,就像是垂暮老者偶然翻找出了童年游戏时埋在墙角的玩具盒子,既兴奋又感慨,五味杂陈。头顶上“忠义千古”的匾额早被岁月侵蚀得褪尽了颜色,勉强卡在斗檐下,风一吹便吱嘎作响,摇摇欲坠。 离开庙口街的时候,蒋亦杰十四岁,刚好走过他短暂人生的一半。 记忆可真是会骗人!在饱受着命运颠簸与善恶纠结的另一半人生里,他一次次回想起这条承载了所有童年欢笑的街巷,总以为是宽阔、辽远,一眼望不到头儿的……青色石板镶嵌成的小路平平整整延伸开去,两侧是高耸的红砖墙,爬满浓密葱郁的藤蔓。在墙壁与墙壁之间,永远有一片湛蓝晴朗的天空。 就在那片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底下,年长八岁的大哥总是双手托住幼弟腋下,轻巧一举,就把小肉圆子似的蒋亦杰稳稳驮在了肩头,迈开修长矫健的双腿,在庙口街上来来回回自由奔跑着。 人声与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街旁的景物幻化成五彩斑斓的模糊线条,他常常被颠地晕头转向,却同时享受着飞一样的快乐。 在童年蒋亦杰的心目中,大哥不仅是庙口街上最神气最强壮的少年,更是他的航标灯和守护神。大哥无所不能,无往不利,本领比孙悟空还要厉害。只要挥着小手高呼一声“出发”,大哥就可以带着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跺着小脚嚷一句“我要”,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具吃喝,大哥都会想方设法帮他弄到手。 时至今日,闭上双眼,还能清晰看到二十多年前大哥和朋友们在巷子里踢汽水罐的情景。肥林,金毛飞,火女……所有人的音容笑貌活灵活现,犹在眼前。 那时的肥林,脸孔像只塞满了馅料的叉烧包,又白又软,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笑着,嘴巴咧开一条缝,扁扁翘起。他从小就是个扎实的胖墩,跑动起来浑身肥肉颤动不止,泛着晶亮的油光…… 那时的金毛飞,还是个因头上长癞痢剃成了秃瓢的野小子,整天扯着正在变声的公鸭嗓骂骂咧咧,看谁都不顺眼。遇到不认识的阿公、阿婆弯着腰提东西艰难爬楼梯,他会先嘟囔一句“老不死的发鸡癫啦!”再咚咚咚跑过去,不由分说夺过重物,帮人一气送到家门口…… 那时的火女,剪着参差不齐的短发,胸脯平坦,四肢有力,个头比金毛飞还要高出两寸。她总是穿着修车厂肥大的工作服,不管打架斗殴或惹是生非,永远冲在第一个。除了名字里有个女字,再看不出哪一点像女孩…… 而那时的大哥,肩背挺拔,皮肤黝黑,虽不多话,但说出的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言出必行。肥林挨了欺负,大哥代他出头,金毛飞捅了篓子,大哥替他扛着,火女离家出走,大哥拎着衣领把她押回去。在少年们的簇拥下,大哥俨然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领袖。 若非命运捉弄,他们或许可以顺利长大,继承父辈们留下的小生意,在庙口街度过各自平庸却安稳的市井岁月。 可惜平庸与安稳,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残酷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强大的,富有的,高高在上的,可以肆无忌惮去欺压、践踏另一些人。而那些居于人下的弱者,除了舍命一搏,再没别的出路。 后来,经营五金铺子的爸爸不幸卷入了与小帮派间的是非纠葛,被打成重伤,一夕丧命。妈妈无力支撑起养育三个孩子的重担,这个家到底散了。先是二哥与妈妈决裂,投奔了其远在外岛做警员的叔叔。不久大哥也退学离开了家。 十四岁那年,妈妈带着蒋亦杰搬离了他出生和长大的渔村。又几年之后,政府将这里规划为高档住宅区,老商铺与摊贩们一点点被驱逐,成片的西式别墅和高级公寓拔地而起。 曾经熙熙攘攘、交织着全家人喜怒哀乐的庙口街,最终随着他无忧无虑的童年一起,彻底消失不见了…… 从纷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蒋亦杰不禁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眼前景象与他的记忆大相径庭。 原来街头到巷尾,不过几步路程,墙壁从两侧斜斜压下来,将天空挤成了细窄一条。街边窗口探出一根根长短错落的横杆,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床单衣裤,好似万国旗帜。层层叠叠的阴影之下,弥漫着浓重的汗骚味,海腥味,泔水味,人情味…… 沿街第一间,是满记药油,不管医学如何发达,村民还是相信传统药油,治冻疮的,治扭伤的,治头疼的,林林总总,旧式的红印包装纸一用就是上百年。药店后头是上海成衣铺子,老伙计何伯已经年逾古稀,一辈子都在为一家店铺打工,从没离开过。再后头是首饰店,杂货店,船只用品店…… 卖鱼莲的小曲唱得嘶嘶哑哑,富贵仔的臭豆腐有股引人入胜的馊味,花姑姐妹的肠粉搭配自酿的麻酱,甜酱,或者豉油,能一次吃遍所有的口味,对小时候的蒋亦杰来说,简直是豪华大餐。 庙口的街坊们沉浸在各自忙碌而庸常的营生里,没人想得到十年之后,这条街会改头换面,一跃成为外岛的金牌地标。更加不会有人想得到,从这条籍籍无名的小街上,会走出最威名远播的黑道打手,最年轻有为的本土警长,最富传奇色彩的女车神,和制造出惊天大案、轰动了整个里外十三岛的亡命徒……他们赤手空拳打天下,纵横整个帆头角,风光过后,又一个个惨死街头,悲情谢幕。 盘踞在深巷之中踢着汽水罐的少年们长大了,离开了,又有另一批少年重新占领这里,游戏一如从前那样简陋而引人入胜。热烈的欢呼声中,汽水罐在无数脏兮兮露着小洞的球鞋间弹来弹去,叮当,叮当,一个传给一个,不小心滚落到蒋亦杰脚下。 少年们总会长大,性格都会改变,感情也会疏远。让人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到底是什么?是二十年前的大哥?是有大哥陪伴的童年?还是童年纤尘不染的简单生活? 蒋亦杰略微迟疑了几秒,清淡一笑,大力踢飞汽水罐。凹凸扭曲的金属在太阳下闪着炫目的白光,带来久久无法平息的悠远回响。 叮当,叮当……一响,就响了二十年…… 记得大哥离开大田村的那天,他一直苦苦追在后头。从家里到车站的路好长,开满了玫红色的洋紫荆花,艳如朝霞。大哥步子太快,总也追不上。后来他摔了一跤,膝盖上磕得血肉模糊。等爬起来时,大哥已经坐上了锈迹斑斑的铁皮巴士绝尘而去,没有回头,没有一句道别的话。 最初他是怨过大哥的,怨大哥离开时的义无反顾,怨大哥带上了肥林,带上了金毛飞,后来还带上了火女,却偏偏不肯带上自己这个弟弟。但他最怨的,是晚出生了八年,在大哥最需要的时候,自己依旧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不点,无法像个男人那样与大哥一起拼杀、流血、共同进退。 直到许多年后,蒋亦杰才从火女口中听说,那一天大哥之所以没能回过头来留下只言片语,是因为背影遮挡住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泪流满面。 那时蒋亦杰并不知道,原来大哥被人冤枉偷窃而退学,伤人入狱,自断一根手指拜到了和新社堂主古展的门下,从此踏入黑道……这桩桩件件,竟都是因他而起,都是为了他这个弟弟。大哥就是这样的男人,独自承受着所有的苦难,却从不肯发出一句怨言——哪怕最后被宝贝弟弟害得失去了一切。 如果大哥没有离开,就不会被古展收为头马;如果大哥没有加入社团,就不会成为小和兴赫赫有名的“双花红棍”;如果大哥不是名盛一时,就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大哥不是一心守护着自己,就不会踏上有去无回的江湖路…… 可是人生哪来的如果? 当大哥凭借过人的拳脚与极度的隐忍,在帆头角这片龙蛇混杂之地大杀四方、建功立业时,妈妈因为癌症去世了,蒋亦杰被二哥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并在二哥的引导下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他报考警校,又因为复杂的背景,被委派成为了一名卧底警员。 谁知造化弄人,他第一个要去对付的,竟然是大哥。 一边是分离日久、难以割舍的情感,一边是消灭犯罪、除暴安良的职责,他犹豫了。跟在大哥身边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他饱受着爱欲与良知的双重折磨,一次次违反纪律,帮大哥消灭证据,却无法引领他走出黑暗的泥藻,为此痛苦不堪。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事业是光明正大的,是在维护真理与法纪。却不知道这冠冕堂皇的名义背后,他只是无良政客与黑道大佬两相勾结,用以改朝换代、排除异己的工具。 在阳光之下,官员,警察,军人们管理着这片区域,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地下国度。什么黑,白,对,错,在这个邪恶的社会之中,没有道义和公正,只有阴谋与陷阱。强权者们掌控着杀机弥漫的棋局,居高临下津津有味观赏着困兽斗,任凭大哥与蒋亦杰们如何嚣张,狠辣,左冲右突,终究不过是迷局之中一枚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棋子。 醒悟之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大佬们需要一个吸引明枪暗箭的靶子,政客们需要一个展示功绩的战利品。深陷重重罗网中的大哥腹背受敌,既要躲避来自警方的围捕,又要抵御来自社团的追杀。曾经在庙口街上横冲直撞、肆意欢笑的少年们,带着满腔遗憾接连死去。一部专属于男人、用快意恩仇书写成的豪迈诗篇,在高|潮之际戛然而止。爱情与尊严,荣耀与梦想,十几年坎坷浮沉,高低流转,终究化作了黄粱一梦。 纸醉金迷的帆头角,鲜血点缀的生死夜,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过后,依稀只剩下雨水里的刀光,刀锋上的微凉,凝固了的记忆……和年少时的荒唐…… 子弹击穿心脏的瞬间,蒋亦杰从二十八岁离奇回到十八岁。 他实在搞不清这之间的十年到底真实存在过,还是一场凄惨的梦境。他只知道,接下来的人生不能再走错,重生也好梦醒也罢,他要让那些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都活得好!都好好活着! 世界很大,人生很长,出了庙口街,还有大田村,出了大田村,还有帆头角,出了帆头角还有外岛,里岛……它们有一个共同名字,叫做江湖。 江湖的秩序是暴力、热血、兄弟情义,江湖的法则是抗争、强大、永不退缩。江湖有江湖的领土,江湖有江湖的王者,江湖有江湖的盛世…… 大哥,这些都是你!只能是你的!一定要是你的! 大哥,是我欠了你,拼上这条命,我也要让这一切,都属于你! 2小妹哥 “小妹哥!小妹哥!” 王大关上蹿下跳着跑过来,把一罐带着白霜的汽水塞进蒋亦杰手里,又殷勤地掏出火机为他点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真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回来看我!我以为你老母的早就忘了庙口街关大王了呢!知不知道你走的时候,老子整整哭了三天!三天啊!”说着话还伸出鸡脚爪样的手指,狠狠比划出个“三”,在空中来回晃悠着。 细尖嗓门吵得人耳膜发痒,惹来杂货摊老板一记斜斜的白眼。不用问,汽水和香烟铁定是没付钱的。 王大关是蒋亦杰中学时期的跟班,确切地说,是甩也甩不掉,死乞白赖非要给他做跟班的人。这家伙五短身材,瘦小枯干,两腮凹陷却眼睛极大,活像只不长毛的狐猴儿,却又全没有猴子的机灵劲儿。身后拖着个这德性的跟班,任谁都神气不起来。 偏偏在呆头猴子王大关眼中,自己威风凛凛,顶天立地。他向来自称“关大王”,说是这庙口街上有两只“关”,一帝一王,“帝”是庙里头的关帝老爷,而“王”就是他关大王。 可不管他身上纹出青龙白虎,还是拎着开山刀耀武扬威,庙口街上从来没人怕他。都是老街坊,从穿开裆裤时候起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说不定还给他擦过屁股、把过尿。再闹腾得鸡飞狗跳,大家眼里也是小孩子把戏。之所以容忍他白吃白喝,只因为他有个在关帝庙前开香烛铺子的老娘。如果谁敢不给王大关面子,缝初一、十五拜拜时,他老娘王关丽花女士就会偷偷卖给对方烂了芯子的高香和受了潮气的冥镪,触霉头的。 王大关念中学的时候,已经是现在的身高了。在刚开始发育的少年人当中,勉强算得上中等。败只败在后来再没长过。那时候王大关把学校里最能打的蒋亦杰当成了死对头,三五天就要去挑战一次,还夸下海口说,如果打架打输了,要任由对方处置。 往往他才刚亮出花架子,就被蒋亦杰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扫得口歪眼斜,仰面倒地摆成了“大”字型。然后就脸颊上印着清晰的鞋底纹,挂着两条鲜艳的鼻血,愿赌服输接受来自蒋亦杰的独特惩罚方式——站在操场最醒目的位置大声唱歌。 每到这个时候,蒋亦杰就会假装毫不在意、其实很得意地往篮球架下一躺,看远处王大关独自出丑。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王大关只会唱这一首歌,“哦哦哦……哦……”的间奏哼唱得无比销魂,脖子上爆出了青筋。不管周围多少哄笑多少议论,他都唱得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却完全没有任何一句能唱在调子上。 死鸭子嘴硬,王大关明明没本事,却偏不服气。没几天脸上的伤好了,又再次发起挑战,再输了,再战。于是整个学生时代,他们都在不停重复着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几乎成了那所学校最有名的风景。 而那首听得次数越多就越记不起本来旋律的老歌,成了王大关的专属主题曲,酷暑天打着赤膊唱,下雨天湿淋淋喷着水花唱,风沙天眯缝着眼睛嗡嗡唱……回忆起来,听王大关唱歌几乎是大哥离开之后,蒋亦杰寂寞少年时代唯一的乐趣。 从前他是瞧不起王大关的,一个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跟屁虫,离了老娘的庇护就一无是处了。可是在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牵连的时刻,只有这个连蟑螂都不敢踩的王大关收留了他们,并冒着被报复的危险,千辛万苦帮他们搞来了逃亡用的车子。 那时他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却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可惜最终,他们没能逃出升天,或许还因此连累了王大关。 蒋亦杰活到二十八岁,朋友不多,仇人不少,对于他的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拍手叫好。但他知道,王大关这个怂蛋是一定会为他哭的。 人活一辈子,到死的时候能有个真心为自己流泪的朋友,也算是种安慰吧。说什么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往往都要经历了生生死死,才能看得真切。还好,十八岁,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从前来不及偿还的情谊,这辈子接着还上。 王大关这个人很简单,够傻仔,够义气,够听话,王大关的心愿也很简单,花不完的钞票,看不完波霸,做不完的江湖梦……好兄弟,一样一样,我帮你完成! 蒋亦杰把抽尽的烟头丢到脚边碾灭,双手插在口袋里,喷着烟气对眼前一脸傻笑东拉西扯的秃毛猴说:“王大关,你不是总想要跟我混吗?走吧,去帆头角,大干一场!” “啊?说真的?小妹哥你放心,有我关大王罩着,到了哪你都能所向披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王大关一跳老高,两颗大眼珠难以置信地突了出来,“啪啪啪”拍打着胸脯,激动得就要哭出声。 蒋亦杰咬着牙“啧”了一声,指尖点着王大关刚到他肩膀处的脑门威胁道:“给我憋回去!” 王大关抽了两下子鼻涕,顺从地屏住眼泪,马上手舞足蹈窜了出去:“等我,等我啊小妹哥!我去收拾东西,随时出发!” 跑了一圈,他又踢踢突突折返回来,小声叮嘱着:“那个……小妹哥,等半夜我再来找你噢,我得等关丽花睡了才能出门,你知道我老娘多凶残啦,她要是知道我出去闯荡江湖,非打断我腿不可!” 冷着脸的蒋亦杰“扑哧”笑出了声,抬腿一脚把王大关踹了出去:“等你,等你喝完奶再出发!快滚吧!” “小妹哥”是王大关自作聪明想出来的古怪称呼,为此没少挨蒋亦杰的拳头。可叫得多了,成了习惯,也就懒得计较了。 “小妹”是蒋亦杰的乳名。有这样一个娘味十足的乳名,让他从小到大耿耿于怀。 蒋亦杰的爸妈是二婚,各自带着个拖油瓶。怀他的时候,大哥蒋庭辉八岁,二哥杨明礼七岁,都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全家人都希望老幺是个娇滴滴又听话的小丫头。那时候蒋太太肚皮滚圆,嗜辣,街坊四邻都说一定是女儿跑不掉的。于是他还没出世,就已经有了“蒋小妹”这个甜掉大牙的名字。 谁知一生出来,是个带把儿的,小妹小妹叫着,爸妈将错就错,干脆就当女儿养了。 刚会走会跑的蒋亦杰满头软软的小黄毛,被妈妈胡乱拢起来,扎了个冲天辫,脸蛋红扑扑,一笑还有两颗糯糯的酒窝。整天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满世界撒欢。玩得疯了,裙子卷到了肚皮上,就晃荡着小鸡鸡一摇一摆到处展览,惹得街边打屁聊天的三姑六婆们全都围上来,你揪一把、我弹一下地逗弄他。 最后总是大哥把他从叽叽喳喳的人群里捞出来,抹去满脸灰尘和汗迹,帮他整整裙子遮盖住小屁股,一把架到肩膀上,又在他“冲啊,杀啊”奶声奶气的呼喊声里,大步奔跑回家。夕阳斜斜照着,兄弟俩的影子被扯成了长长的牛皮糖,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长到四五岁,蒋亦杰再不肯穿裙子了。自己剪掉了翘在头顶的小辫子,剪得狗啃一样。谁叫他一声“蒋小妹”,他就挥舞着稚嫩的小拳头冲上去和人家拼命,打不疼对方,就捉臭虫塞进人家领子里,或者在人家门口尿尿。这顽劣的抗争坚持了许多年,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 直到他从水灵灵的小豆丁长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刺头,爸爸去世了,妈妈离开了,连庙口街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蒋小妹依旧还是蒋小妹。 长大之后再从大哥口中听到“小妹”这称呼,竟成了一种对往昔生活的感怀和纪念,每次面上横眉冷对,内心却惆怅不已。 那些妈妈在街口召唤“小妹,吃饭啦!”的时光,回想起来都是暖黄色调的,像温馨系广告片一样美好。 那时候家里经营着一间小五金铺子,生意算不上红火,倒也能维持温饱。爸爸任劳任怨,妈妈精于算计,大哥爽朗帅气,二哥斯文有礼。虽然大哥与妈妈互相看不顺眼,二哥也一直固执地不肯叫声爸爸,可对着他这个小不点,却个个都是疼爱有加的。 在童年蒋亦杰眼里,自己的家再圆满不过,再幸福不过。 爸爸性格倔强,很重义气,对邻里同乡都十分照顾。为了帮一个同样做五金生意的朋友出头,不小心惹上了当地社团的小混混。牛鬼蛇神们时常来铺子滋扰生事,起先全家都忍气吞声,极力退让着,后来被欺负得实在不像话,动起了手。爸爸被七八个小子围在中间又踢又打,棒球棍敲碎了头骨,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妈妈平素很节俭,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偷偷把钱省下来拿去标了会,想给品学兼优的二儿子攒一笔出国念书的费用。毕竟半路夫妻,她怕没爹的孩子将来受委屈。偏偏祸不单行,等钱救命的时候,标会的会头带着钱款跑路了。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妈妈哭哭啼啼报了警,又被草草打发了回来。骗子抓不着,凶手也逍遥法外,警察和黑社会早已经沆瀣一气,穷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草芥蝼蚁罢了。 爸爸死的时候,一直闭不上眼,等到进了棺材,都还直勾勾瞪着自己的妻儿。 一场窝囊又冤屈的死亡,给两个哥哥带来了极大的触动,最终使他们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在大哥看来,世上的正义和公理都掌握在那些有权势的人手中,想要对抗凶狠的恶徒,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有权势,更加凶狠。而二哥则很坚定地认为,之所以会有警匪勾结、蛇鼠一窝的现状,正是缺少了称职的执法者,他励志当一名好警察,除尽天下所有的黑社会。 他的这个想法,被妈妈断然否定了。二哥读书好,脑子活,年年都考第一名,妈妈希望他将来出国念书,做生意赚大钱,而不是穿着制服去当差,还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在被妈妈几次三番打骂训斥之后,二哥偷偷带着全部书籍和行李,跑去投靠了他远在外岛做警员的亲叔叔。 生活日益捉襟见肘,常常要面临没米下锅的窘境,蒋亦杰上学带着的饭盒由半荤半素逐渐降格成了只有一点小腌菜。大哥每天下了课,还要到火女家的修车厂打份零活。偶然一天夜里放工,在车场外头捡到了个皮夹子,里面胡乱塞着几张钞票。原地等到很晚,都没人回去找,大哥思前想后,拿上这笔飞来横财带着弟弟去吃了一顿他眼馋许久的烧鹅饭。 烧鹅腿外酥里嫩,又肥又香,咬上一口满嘴都是油汁。蒋亦杰一边咽着涎水,一边连皮带肉往大哥嘴里猛塞。兄弟俩在深夜人声嘈杂、不远处就遍布着垃圾与呕吐物的大排档上你推我让分吃着一支鹅腿,看着弟弟吃光最后一颗浸了油星的饭粒,把骨头一点点咬开咂么着滋味,大哥既悲哀又心疼。 一顿油水十足的烧鹅饭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失主就找上了门,虽然钞票没花掉几张,却一口咬定钱夹是大哥借修车之便故意偷去的。不管大哥如何解释辩白,对方就是不依不饶。最后金毛飞和火女他们火气上来亮出了拳头,对方不敢再纠缠,只是四处宣扬说大哥是个祸害四邻的流氓打仔。 穷人家的孩子,一下遭逢变故,有爹生没了爹养,平时又习惯于用暴力解决问题,此时此刻再说如何清白,已经没几个人会相信了。连妈妈都不信他,逼他去给人家道歉,又不住哀求他说“庭辉你行行好吧,千万别带坏了小妹”。二哥已经走了,蒋亦杰成了妈妈最后的希望。 这样一闹,更坐实了大哥偷窃行凶的罪名。庙口街能有多大?名声一臭,就臭出了整条街。学校里一传开,大哥干脆选择了退学。 大哥和妈妈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爸爸一死,生拉硬扯的母子情分也就到头了。大哥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个骑在他脖颈上长大的弟弟蒋亦杰。 在独坐抽了一整夜烟后,大哥带着他的伙伴们离开了庙口街。钱每个月按时寄到,电话也常常打,只是人再也没回来过。 那年蒋亦杰十岁,面对爸爸的死亡,家庭的不幸和哥哥的离去,他束手无策。他把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算在了拿棍子打爸爸的小混混头上。 爸爸被打伤那天,他透过撞来撞去数不清的大腿看到了那个人的样貌,从此牢牢记在脑中。他的书包里藏了一把裁纸刀,每天傍晚在大田村的街巷间四处游荡,终于给他找到了那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脸。 趁那人不注意,他悄悄靠过去,一刀划在了大腿上。按照他幼稚的想法,只是去割破个口子,让坏人疼,让他受到惩罚。却完全不知道人体有几条血管叫做大动脉,一旦割断了,血会像泉眼般喷起老高。 蒋亦杰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他以为对方死定了,吓得丢掉刀子连滚带爬跑回了家,偷偷摸摸喝光了爸爸留下的半瓶白酒,倒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他做好了被警察带走挨枪子的准备,他把自己的玩具枪、玩具小兵们都封进了纸箱,还写了一份白字满篇的遗书。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并不知道的是,被割伤的小混混曾扬言要灭了蒋家满门,是那些受了大哥委托照顾弟弟的朋友们,及时将消息通知给大哥,才阻止了这场暴行。 大哥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对一个社团叫板,只有去求助于和他有些缘分的和新社堂主古展。以前古展无意间看到过大哥和人打架,很欣赏大哥的身手与狠劲,想要把他招罗门下,被大哥婉言谢绝了。再去求助,古展还在为上一次被拒而耿耿于怀。大哥为了表示诚意,自己斩断了一根手指,答应从此追随在古展身边,为其做牛做马,这才借助小和兴的势力,保住了弟弟平安。 说是世事无常也好,说是在劫难逃也罢,渺小的个体就这样被命运的洪流所吞没,来不及挣扎与呼救,狼狈地卷入了无边无际的江湖,一去不回。 蒋家的老宅早在妈妈带着他离开庙口街时就已经变卖了,兜兜转转更换过无数姓氏。蒋亦杰故地重游,只好住在隔壁潮州佬开的简陋旅馆里。 潮州佬七十多岁,无儿无女,记性倒好,见了蒋亦杰一口一个小妹地叫着,不但不肯收钱,还非要拉着他一起吃晚饭。一盘芥菜,几颗芦笋,配上酱碟就是一餐饭,蒋亦杰却吃得无比香甜。童年的味道沉淀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 饭桌对面的电视机和主人一样,早过了使用年限,信号极差,时不时跳一阵雪花。潮州佬耳背,音量开得轰隆作响,遮盖了轮渡码头上传来的汽笛声和街巷上孩子们疯跑的尖叫声。 吱——吱——穿套装的女主播闪现出来,笑得四平八稳。帆头角地界上,永远不缺少新闻。 一边是仲夏之星欢乐节的盛大召开,一边是小和兴和洪社堂主沙皮被人乱刀砍杀。两边都是一样的精彩。杀手们带着小丑面具,穿着夏威夷草裙,混在欢乐节游行的花车队伍之中,躲过巡逻警察的视线,血洗了沙皮位于欢乐节会场隔壁的堂口。 小和兴的高级成员们被集体带去警局协助调查,却又很快得以释放。一批癌症末期患者主动去警局自首,承担了所有罪名。谁都知道这些人是顶包的,背后真凶另有其人,可是江湖事江湖了,社团的恩怨纠葛,警方有时也束手无策。 沙皮与龙准,古展,佛头一起,被称为小和兴四大金刚。他们所领导的和洪、和义、和新、和英几家堂口,占去了小和兴半壁江山。如今四大金刚死了一个,就好像平平稳稳的麻将桌忽然间去了一条腿,摇摇摆摆的,剩下三家各怀鬼胎,局势动荡不安,云诡波谲。 沙皮留下的和洪社是块肥肉,有人想扶持傀儡暗地收入囊中,有人想二一添作五分而食之,有人想落井下石除去抢生意的潜在对手……把这块肉拎起来,套上钩子,就成了上好的饵料,不知道是谁手持着钓竿,引逗起众人互相厮杀,等待最后坐收渔利。 蒋亦杰掏出支烟点上,大力吸了几口,烟雾直直喷向半空,嘴角淡淡牵起个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前迷蒙一片,心里却渐渐透亮。 在遥远的帆头角,混战一触即发,可真是个……好时候! 3毒蛇龙准 小和兴,传承自洪门,其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二十世纪初年。 当时广东洪门天宝心派遣头目来岛开新香堂,见这里外十三岛上的大小社团四分五裂、一盘散沙,便将各路人马集合起来,传授了洪门的拳法、组织和帮规,协议和平共存。为确立“以和为贵”的精神,所有堂口全部用“和”字开头,帮会的名号也取“长兴不衰”之意,定为小和兴。 一九二五年反帝大罢工,经济萧条,到处都是讨不到生活的失业者,小和兴吸纳了大量社会底层人士,迅速壮大,一跃成了本地规模最庞大的黑社会团体。 小和兴每三年选一次坐馆,选举以全员投票的方式进行。如今执掌龙头棍的人,是被尊称为“正叔”的霍正阳。 正叔连任三届,在这位置上坐了近十年,对于腥风血雨、打打杀杀的生活,已经心生厌倦,早就有了隐退的打算。自他而下最有实力、也最有资格出来选坐馆的,莫过于外岛和字头四大金刚——龙准,古展,佛头,沙皮。 想让大哥一路顺遂地站上权力巅峰,就要把这些强有力的对手像是路边射击游戏的彩芯纸片人一样,砰砰砰一个个彻底击倒击垮。可是……谈何容易? 能在刀口上混饭吃,身处欲望与杀戮的漩涡中屹立不倒,哪个没点真本事?龙准像毒蛇,阴险狠辣;古展像疯牛,蛮横暴躁;佛头像豺狗,凶悍残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四大金刚原本两两结盟,古展和沙皮拜过把子,龙准和佛头连着表亲。沙皮一死,一根筋的古展斗不过龙准、佛头两家,在竞选中败北。 龙准踩着佛头肩膀上了位,立刻对帮会内部进行了大清洗,升一批,逐一批,杀一批。 升的是为他当牛做马的心腹,逐的是被利用之后鸟尽弓藏的佛头,而杀的就是曾经与他争一时短长的古展,以及古展身边那个让他忌惮不已的“双花红棍”蒋庭辉。龙准一边勾结政客,重金买通警务人员,借官方之手排除异己,一边派人散布谣言,把沙皮的死也一股脑推到大哥头上,并撒出暗花五百万,悬赏大哥一条命。 帮会规矩,残害同门者,千刀万剐。可上百年来,又有哪一个龙头老大的宝座不是架在兄弟的尸体上?剐的是谁,要看刀把握在谁手里。什么“斟酌合谋大事,真心共结同盟”,你不出人头地,就屁也不是。 既然龙准是最危险,也最难对付的一个,那就从他入手!姓龙的对大哥所做过的一桩一件,这辈子全数奉还给他! 带着王大关从庙口街返回之后,蒋亦杰并未马上有所行动。除了反复思考、设计接下来的每一步,大多时间都留在疗养院里陪着妈妈。 重生是老天莫大的恩赐,不仅让蒋亦杰有机会去改变命运,拯救所有陷入阴谋悲剧收场的兄弟,也让他再一次见到了去世多年的妈妈,能够陪在她身边,走完最后一程。 妈妈在手术之后看起来情况稳定,心态也很乐观,从早到晚有说有笑。可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推算起来,大限也就是这个把月的事情了。 或许是生离死别经历过太多,神经麻木了,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妈妈慢慢走向消亡,蒋亦杰并没感觉到太多悲伤。他只希望尽自己所能,让妈妈走得安心,走得没有遗憾。 蒋亦杰每天陪在床前听妈妈絮絮叨叨老掉牙的陈年旧事,讲爸爸求婚时候的土气打扮,讲第一次吃西餐出丑的窘态,讲自己出生时闹出的笑话……这一病,倒把妈妈从前性子里的自私和计较都磨光了。人消瘦下来,皮肤一松,原本溜尖的下巴变柔和了,脸上的刻薄相也就自然而然地不见了。 过不多久,就是妈妈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生日,蒋亦杰故意装出平常玩世不恭的调侃语气问道:“蒋太,生日算算要摆几桌?打只小金佛给你怎样?” 妈妈连连摆手:“什么摆酒啊祝寿的,都是虚的,我能吃上几口?金佛玉佛还能抱着进棺材?生死有命,我是早就看开了。要说想什么……就是你两个哥哥到现在还不肯谅解我。要是我生日的时候,能全家聚在一起吃个饭,没得再好了。起码到了那边,见到他俩的死鬼老爸,也能报个平安,说老杨啊,老蒋啊,你们的仔都好着呢……” 妈妈住在疗养院的一切费用,都是二哥支付的,连护工也请了最好的。二哥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来去匆匆不愿亲近的样子,其实母子连心,骨子里早就原谅了妈妈,只是放不下架子而已。说服他不难,难的是另外一个。 从妈妈嫁进蒋家开始,和大哥就水火不容。遇到争执,爸爸自然是偏帮女人多一些,越是这样,大哥的憎恶越深。要不是妈妈藏着私心去标会,也不会败光家里所有的积蓄,如果当初拿得起钱,说不定爸爸还能抢救回来。就连大哥后来被毁了名声远走他乡,妈妈的怀疑和指责也多少从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依蒋亦杰对大哥的了解,他这一辈子恐怕是再难原谅妈妈了。偏偏自己又完全不擅长去劝人哄人,说几句软话比挨刀子还痛苦。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节 蒋亦杰头疼不已地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小妹”,倒还方便点,大不了嘟起嘴巴扭动着肩膀去撒撒娇,耍个赖皮,说不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可恨,到了需要的时候,蒋小妹偏偏又不是“蒋小妹”了! 稍微空闲下来,蒋亦杰就带上王大关到龙准的地盘上转悠,寻找着接近对方的机会。 帆头角位于外岛最北端,毗邻历史悠久的金巴利港。外岛的地图形似一只老式帆船,而帆头角又刚刚好坐落在船帆顶端的位置,因而得名。帆头角是外岛最重要的游客区和购物区,与里岛最繁华的多伦道地段隔海相望,娱乐业、餐饮业都蓬勃发展。 龙准所管辖的,又是帆头角最热闹的区域,就算不是假日,大街上放眼望去也是人山人海。到处弥漫着异域美食的香浓气息,嘈杂着南腔北调的各国语言,密集的车辆如河流般奔淌而过。 王大关个子矮,又瘦又小,走在路上常常被别人的肩膀挤来挤去。去买杯咖啡的功夫,不留神就被个高出他半截的大块头撞了个正着,一屁股跌在地上,整杯咖啡都折到了自己怀里。 对方撞了人不但不道歉,还目露凶光地瞪向王大关:“长没长眼睛,往哪撞呢!” 王大关慢吞吞爬起来,用眼角偷偷向人群里搜索。蒋亦杰本来在相距不远的吸烟处抽着烟,一看王大关的窝囊样子,就知道那是在向自己求救。他只好叹了口气,把刚刚点着的香烟按进烟灰盒。再不出现,王大关就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给他看。 不管自称王大关还是关大王,终究既不是大官,也不是大王,只有那小子怕人家的份儿,没有人家怕他的道理。 等到确认蒋亦杰已经站在身后,王大关心里有了底气,挺起小鸡雏一样的胸脯,双手叉腰叫嚣道:“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珠挖出来信不信!老子庙口街关大王,撞了人还不赶紧道歉!” “什么大王?庙口街又是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抬起你的狗头看看,这里是帆头角!”大块头扯住王大关胸口沾满咖啡渍的衣襟,轻松把人提了起来。 王大关踢蹬着腿,吓得直叫唤:“诶诶诶……小妹哥!” 不要说对面的男人,就是蒋亦杰自己也被王大关色厉内荏的滑稽样搞得差点乐出声,想想又觉得太不厚道,极力忍了下去,一把搭在大块头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扣了起来:“嘿,兄弟,以大欺小不太好看吧!” 对方没想到会有人出面干涉,斜着瞄过来一眼,却没发作。一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对着王大关这种臭小鬼不值得动气,二来蒋亦杰虽然看起来算不上多威猛,却力气极大,手指扣在他脉门上,整条手臂微微发麻,加上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很有震慑力。 大块头松开王大关,转过头狠狠盯了蒋亦杰几眼,对这个年纪不大、神色懒懒的小子来了兴趣。 蒋亦杰穿着一件修身皮衣,里头是最简单的白色t恤,站起来身材挺拔,双腿笔直。略长的头发松松垂着,遮住了耳朵。他整个人就像身上正穿着的衣服一样,线条凌厉,冰冷坚硬,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算和善,偏偏一笑就莫名透着股傲慢又冷漠的劲头。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因此不常笑。 从前火女常常说他是天生一张臭脸,随便摆摆就给人种要挑衅的错觉,真该拿车场里的砂轮机好好打磨打磨。 “哼哼,小兄弟……”对面的男人正要说什么,手里的电话忽然高声响起。男人低头看看,赶紧接在耳朵边,不断点着头恭敬地应声道,“是,是,好的龙哥,我知道了,马上送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向街对面的银行跑去。 见大块头一离开,王大关又活络了起来,跳着脚往外冲:“喂!怕啦?别跑啊!告诉你我庙口街关大王可是……诶哟!” 蒋亦杰挑起脚尖,把他绊出个趔趄:“别演了,再演我真把你丢过去,到时候别指望我给你充门面!” 王大关一缩脖子,垂下两条手臂老实站在了旁边。 刚刚那个男人的话,被蒋亦杰一字不漏听在了耳朵里。在帆头角这地界,除了龙准,还有哪个家伙敢妄自尊大被称作“龙哥”?又有哪个“龙哥”能让一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毕恭毕敬? 蒋亦杰细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隔几个路口,就是跑马场。正是周三赛马日,跑马场外人声鼎沸,从富豪名流到白领打工仔,都纷至沓来,有的为了感受赛场上的热烈气氛,有的想碰碰运气发一笔横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蒋亦杰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推断。 依照上辈子对龙准的了解,此人业余最大的两个消遣:一是赌马,二是算命。龙准是个不折不扣的马迷,逢周三、周六赛马日,一定亲自到场。平常进进出出,手里也总爱拿着一份专业黑白字印刷的马经。 龙准这个人算不上大智慧,却绝对够聪明。和古展、佛头比起来,他更像是个在仕途上浸淫多年的政客,脸皮厚,心机重,遇到问题脑子总是比别人多绕好几圈。沙皮的死,很可能和他脱不了干系,胜就胜在,不管分析出来多少动机、多少可能,就是没人抓得到他一点把柄。 龙准不好骗,想接近他,不能光靠演戏,有时候也得照真的来。 王大关原地站了好久,见蒋亦杰一直在发呆,不满地嘟囔道:“小妹哥,说好了大干一场,咱们整天这么转来转去的,什么时候才能闯荡到江湖里头去啊?” “湖里头的那些小鱼小虾,不够塞牙缝的,得去钓一条大鱼!”蒋亦杰一抿嘴角,笑得人心惊肉跳。见街对面大块头从银行里走了出来,他拉起王大关悄悄尾随而去,“快,鱼来了!” 4久违的幸运 赌马这件事,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懂的人来说是门学问,不懂的,就纯粹是投机碰运气了。 从小到大,蒋亦杰都和“幸运”二字无缘。像是老家卖场里随货物赠送的兑奖券,刮来刮去全是“多谢惠顾”;赶夜路回家时气喘吁吁跑到巴士站,就总看到末班车闪着车尾灯绝尘而去;也有好几次随着人群挤进电梯,前面都没事,偏偏一到了他,超载报警器便嘟嘟响起…… 甚至有时他会很灰心地想,自己可能受了什么诅咒,要活活衰上一辈子。刚学会“美满”这个词的意思,家就散了,正想着有大哥可以依靠真好,大哥又走了,辛辛苦苦长大成人,打算干一番事业,结果陷入了两难的处境,搞到最后丢了原则,丢了道义,也丢了小命儿。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不但没有享受过半点温存,最终连那个简单的“爱”字,都没能说出口。 世人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从妈妈标会被骗之后,蒋亦杰就此断了所有大发意外之财的念头。还是自己流血流汗赚回来的钞票,揣进口袋才踏实。 小时候偶尔看到博彩新闻里爆出什么百万大奖,他也会幼稚地幻想,要是有时光机器该多好,记住六|合彩的开奖号码,回到从前花五块钱买上一注,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想归想,自己也知道那是天方夜谭,因此从没记住过任何一期中奖号,更加没留意过五花八门的赛马名字。 蒋亦杰病急乱投医,飞速跑到街边书包摊上买来一份水果日报,翻阅起里头附送的彩页赛马资讯。毕竟十年过去了,只希望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间能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刺激一下自己的记忆。 王大关在四周苍蝇一样嗡嗡打着转:“小妹哥?小妹哥你在看什么呢?报纸有伟仔的料吗?我最喜欢伟仔了!小妹哥咱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去不去吃饭……” 蒋亦杰烦躁地一把将他拍飞:“该干嘛去干嘛去!” 王大关挠挠头,傻呵呵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又眼前一亮,转身钻进了人群。 正值九月,赛马季刚刚开始,大批新马报名参赛。蒋亦杰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终于在评分榜垫底位置,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幸运星”。 这匹马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位马评师的预测栏里,资料显示它刚满四岁,从澳洲远道而来,其母系都不是专门跑一千四百米以下中短途的。小马跑沙地的经验不多,之前试直路时表现平平,首次出赛,马主只是为了让它热热身,适应水土而已。 谁知就是这匹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幸运星”,却意外地爆冷夺冠了。而且独领风骚很长时间,只要下场,就一定有所斩获。 蒋亦杰之所以对这匹马记忆犹新,却并非因为它的意外获胜,而是马会出现的一起严重事故。某场比赛里头,有人在场地内埋下了遥控喷气式飞镖,想在比赛过程中启动,用以惊扰马匹,影响赛果。令人惊奇的是,“幸运星”虽然意外中招,却依旧临危不乱,顺利地赢得了比赛,并将辉煌保持了整个赛季。 当时蒋亦杰在自家楼下的茶餐厅做兼职,每天上工都会听到叔伯长辈们议论跑马方面的场次排位,试闸情况,赔率高低……自然也少不了关于“幸运星”的话题。 蒋亦杰决定借着这匹马赌一把,希望能从“幸运星”身上借到一点幸运。 他暗暗思索着和龙准搭话的步骤——说什么,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说……龙准的思维不同常人,要怎么做才能既勾起对方的兴趣,又不显得太过刻意呢? 蒋亦杰真后悔当初念书的时候不选修一门心理课。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今晚“幸运星”是否跑得赢。既然重生这么神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历史难道不会改变?十八岁的蒋亦杰不是那个蒋亦杰了,那十八岁蒋亦杰所生存的世界,是否还是那个世界?更何况,他对自己的记忆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不过机会难得,没那么多时间犹豫和等待,无论如何也要试试看。 刚打定主意,王大关就拎着快餐店的纸袋兴冲冲跑了过来:“小妹哥,肚子饿了吧,我跟你讲,有够稀奇的,原来这里卖的巨无霸不叫巨无霸,叫做‘无敌必胜餐’!来,给你两个,又无敌又必胜!” 蒋亦杰这才想起,关大王长到十八岁,还从没走出过大田村,难怪会对跑马场特有的食物名称大惊小怪。那么胆小的人,第一次离开家,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毫不犹豫跟来了,唉,真是越想越气,王大关你个怂蛋都不长脑子的吗?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暗骂归暗骂,蒋亦杰还是顺着王大关的意思,掏出汉堡一口咬掉半个,装模作样握起拳头在半空蠢蠢一挥:“嗯,必胜!” 想不到这样一比划,还真变得充满力量了。 两人狼吞虎咽地飞快填饱了肚子,蒋亦杰凑到王大关耳边,把需要他做的事详细讲了一遍,王大关瞪着硕大的眼珠不住“嗯嗯嗯”点着头。 这个跟班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管分派他去做什么,都一例照做,连原因和意图都不会问一声。从前被警方通缉,又被社团追杀,狼狈不堪地跑去王大关家里躲藏,他也是现在这样,没有多嘴问过一个字。 “都记住了?”蒋亦杰不放心地弯腰问道,“怕吗?” 王大关一下急了:“怕?我会怕?老子是谁啊?”他努力挺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胸肌,拇指翘起点着自己胸口,“我庙口街关大王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害!怕!这!个!词!” “切。”对于这种夸张的表演,蒋亦杰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一挥手,“真不怕就别那么多废话。跟上。” 比赛开始前,所有马匹都会到赛场左侧的小展示场去走上两圈,接受赌客们的最后检阅。而赌客们也会抓紧这短暂的时机,观察赛马和骑师的状态,再跑去下最后一轮赌注。 依照蒋亦杰的分析,外岛满大街到处都是投注站,通过电话和电子终端买马也十分方便,这种情况下龙准依旧每周三、周六亲自出现在跑马场,除了喜欢现场紧张刺激的气氛外,更多的,应该是在享受通过自己双眼观察而做出判断的那种满足感。 龙准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凡事爱琢磨,也爱装出一副内行人的样子,基本上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也不相信别人有足够的智商能给他提供意见。因此像这种实地观察赛马状况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蒋亦杰并非马会的会员,不能进到会员专用的包房,那么想和龙准偶遇,引起对方注意,就只能把握这一点点时间了。 场地上的赛马个个都英姿飒爽,毛色精良,马蹄上钉着崭新的铁掌,小步跃动起来嘚嘚作响。鬃毛与马尾也被修剪整齐,随风摆动着,光泽飘逸。而今天的主角“幸运星”却躲在角落里,显得拘束不安,一有同伴靠近就微微瑟缩,完全没有一点处变不惊的从容姿态。连对马一窍不通的蒋亦杰都看得出,这绝不是做冠军的材料。 就在他忐忑犹疑的时候,龙准已经在几名保镖的陪同下远远走了过来,边走边摆弄着手里的火机,细眼蛇一样眯眯地扫视着四周,眼仁又浅又小,透着爬虫类特有的冷血与险恶。 看不见的场记板“啪”一声合起,这场戏开了镜,就不得不上演了。 王大关率先跳着脚对临近的中年大叔嚷嚷道:“小喇叭,什么‘老仔骨’,‘金刀’啦,连‘大进强风’都是陪跑,胜出的一定是‘幸运星’,信我不会有错!” 论起虚张声势,没人比得过他,虽然因为紧张舌头有些打颤,但在天生细尖嗓音的遮盖下,倒也听不出玄机。这完全不靠谱的言论立刻惹来身旁无数人摆着手不屑地评价:“痴线啦……” 王大关一百个不服气,手舞足蹈地回过头争辩着,没留意身前,终于“咚”地撞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块头怀里,成功地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怎么又是你!”撞人的与被撞的异口同声惊呼,之后是高低悬殊的对视。 每周两次的跑马场之行,对龙准来说是难得的休闲,他兴致正高,手下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耍狠闹事。正如蒋亦杰所料,大块头没有像头一次那样蛮横,而是带着嘲笑把王大关随手扒拉到了一边。 龙准显然听见了王大关刚才的话,随意瞥过一眼,又把目光调转到那些马身上,像是自言自语般慢悠悠念道:“‘幸运星’不行,太小了,根本不在状态,也没有斗志。哪可能敌得过经验丰富的‘大进强风’。” “小怕什么,初生牛犊还不怕虎呢,‘幸运星’是赢定了!”王大关也“不怕虎”地梗起脖子,指着身后给他撑着门面的蒋亦杰炫耀道,“哼,我老大说的!” 龙准闻声抬头,看看蒋亦杰虽然身量够高,脸孔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忍不住嗤笑出来:“怎么,现在的学生仔会考不合格都跑来跟人学买马?里岛大学有没有马经系?小弟弟,你又从哪看出来那匹不入流的马能跑得赢?” 蒋亦杰双手漫不经心插在口袋里,不卑不亢地一偏头:“我不是看出来的,是听来的……” 龙准高高挑起眉毛,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蒋亦杰冲着“幸运星”一扬下巴:“听它说的。” 所有人哈哈大笑,显然把这当成了打发时间的玩笑话。 蒋亦杰不以为然地扁扁嘴:“不信?敢不敢赌一把?我赌‘幸运星’,不是它的话……脑袋输给你。”他抬起手掌在喉咙前面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指龙准,“你输了的话,不用赔脑袋,请我喝杯酒!”说完露出个邪邪的笑容,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嚣张,但分寸拿捏得很好,介乎于挑衅和玩笑之间,并不讨人厌。 既然是在赌,就要把话说得绝一点,否则怎么勾得起对方兴趣。 龙准心里暗笑,哼哼,可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还自以为有腔调,早晚会吃亏。放在平时,有人这样叫板,他或许会略为不快。可今天是来玩的,反正他心情好得很,也乐得看笑话,于是一拍巴掌:“成交!” 蒋亦杰舒了口长气,到底是十年前的龙准,还没变成后来那条吐着信子的眼镜蛇,派头没那么大,戒心没那么强,脸上没那么多皱纹,眼神也没那么阴郁,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打赌。 龙准,你活得可真快活。把我当笑话看没关系,总有你笑不出来的一天。 比赛前一刻,所有人屏气凝神,场内异常安静。等到马一出笼,霎时间沸腾一片,所有人不断叫喊着马匹和骑师的名字。随着赛马飞箭般冲向终点,欢呼声不断壮大,又在同一时间里转化成泄气的嘘声和抱怨的叫骂声,废弃无用的马票被丢向半空,雪片样飘舞着。 由始至终,蒋亦杰紧张地紧盯着赛道,手心攥得出了汗。“幸运星”从踏出的第一步开始,就遥遥领先,奔跑起来的它和在场地边胆怯的样子截然相反,姿势舒展,四蹄腾空,步伐轻快,终于在王大关超高分贝的尖叫声中,率先到达了终点。 “幸运星”赢了,蒋亦杰也赢了。这匹小马不仅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幸运,还大爆冷门,为他赢得了一笔不小的奖金。 接下来的比赛按部就班进行着,六场不同长度的赛程跑完,已经是深夜。龙准倒很大方,并没因为打赌输掉而感到丢脸,反而派了人来招呼蒋亦杰,说是愿赌服输要请他喝上一杯。虽然没有预测到“幸运星”的爆冷,但龙准还是在其他场次上赢了钱,心情大好。 蒋亦杰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坦言今天是和朋友来看热闹的,关于赛马的那些话,只是开玩笑胡说而已,当不得真,说完果断扯着关大王跑了出来。 自己和龙准的身份都很特殊,要是像这样萍水相逢的,连对方底细都不知道,就无所顾忌地凑上去,事后想起来难免惹人生疑。所以要适当迂回一些,欲擒故纵。 他记得龙准的习惯,赛马结束了常常先去三角街一带喝酒,喝到有七八分醉意,又在附近吃一家老字号牛杂锅当宵夜,然后洗澡按摩,每次都要闹到凌晨。所以不用急,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就好了。 于是当龙准乘坐的两辆轿车在拥堵的小路上走走停停、龟速行驶时,再一次看到了在路边费力拦着的士却一无所获的蒋亦杰和王大关。车窗是摇下来的,两下彼此看到了,龙准很自然地招呼道:“这个时间是叫不到车子的,跟我走吧,还欠你们一杯酒。我这个人可不喜欢欠别人的。” 蒋亦杰正中下怀,满脸感激地接受了邀请。 重新出发,开车的大块头望着后视镜询问龙准:“龙哥,接下来去哪一家?” 龙准略一思索:“听说古展哥在三角街后段搞了一家什么‘骚兰士’的夜店,火得很,每晚都爆满。走,去瞧瞧,看看有什么了不得的名堂,咱们也学习学习。” 蒋亦杰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砰砰砰狂跳不止。“骚兰士”不就是sos?那可是大哥负责的场子!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要见到十年前的那个人了…… 5重逢 这间为古展赚了大钱的sos,藏在三角街后段巷子深处。上下两层包裹着残破钢筋骨架的建筑,外表看去像座废弃已久的仓库,连块招牌都没有。 地点如此偏僻,还能生意火爆,底下那些勤劳散货的k粉仔们功不可没。难怪龙准坐不住要亲自上门打探敌情了,三角街上也有他和佛头的场子,sos一做起来,分散了那两家不少客源。就算龙准能忍,佛头、颠九兄弟可是专吃毒品饭的,只怕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了。 如果按照大哥的脾气,赚钱不会赚得这样招摇,怎么能一捞着胜算,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给别人喝?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大哥向来都抱着韬光养晦、深藏若虚的想法。可惜古展不会由着他这么做。 古展是头疯牛,不会斟酌,不会转弯,被人拎着红布一挑逗,就笔直往前冲,完全不留后路,连累大哥也只能跟着他四处树敌。 想必从初露锋芒开始,龙准对大哥已经心生忌惮,有所防范了。 sos的布局简直是迷宫,要穿过一条狭长阴暗的通道,再爬上逼仄陡峭的金属楼梯,才能真正到达入口。第一次来玩若是没人带路,很可能连门都找不到。 一路上又要留意脚下,又要小心低矮的梁柱磕到头,蒋亦杰走得辛苦,心里添了许多烦躁,这哪里是来娱乐,简直是在古墓地探险,说不准角落里藏着什么魅惑人心的妖精,会冷丁跳出来捕获几个猎物。 当入口处包裹着厚重皮革的大门一打开,眼前赫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所有墙面都是由不规则的镜片拼接而成,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影像被折射成无数碎片,闪烁着钻石般迷幻的炫彩。劲爆的电子音乐震耳欲聋,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飙升,肢体不由自主随着节拍律动。到处充斥着烟草、酒精、香水和鲜活肉体交杂而成的欢愉味道…… 蒋亦杰茫然地望着舞池中疯狂扭曲着的男男女女们,偷偷在凌乱的人群里搜寻着大哥的身影,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抗拒,既想看到,又有那么点害怕看到。 一个晃荡着大白胸脯的女人迎面跑来,脚步踉跄,手舞足蹈,几乎扑到蒋亦杰怀里,一看那张像在梦游的脸就知道是刚刚磕过药。蒋亦杰厌恶地抬手一挥,把差点碰触到自己的女人大力推开。对方站立不稳,向一侧跌倒下去,裙子掀飞起来露出了黑色蕾丝花边的底裤。 女人犹自亢奋地嘎嘎嘎傻笑着,嘟着肥润的红唇,唇角顶着颗芝麻粒大的小痣。王大关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就要冲过去扶人家,下巴上甚至还挂着可疑的透明液体。 谁知还没等得手,就被蒋亦杰一脚踹在屁股上:“王大关,你不嫌脏吗!”疼得王大关“嗷”一声窜了起来。 龙准饶有兴致观察着蒋亦杰的言行,并自作聪明地将其定义为了“纯情傻仔”。在他看来,这样毫不怜香惜玉地对待女人,只能说明年纪太小,还不懂得女人的妙处。要是一个男人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明白,那可真是嫩着呢。 龙准大驾光临,自然被奉为上宾,经理亲自出来招呼,请进了二楼最大的一间包房。 整个二楼四周都是半开放式的包厢,光线较一楼明亮柔和许多,也没那么嘈杂,可以一边喝酒聊天,一边通过透明隔断观看楼下场子里激情热舞的三点式女郎们。 几杯酒下肚,又看了满眼的大波美女,王大关已经显出醉态,摇摇晃晃说要去撒尿。蒋亦杰不放心,跟在后头把人送进洗手间,又独自转悠到走廊上等着,胳膊拄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抽得舌头发苦。 “庭辉哥。” “辉哥。” “辉老大。” 一阵高低错落的招呼声传进蒋亦杰耳朵,令他神经猛地绷紧,敏感地搜罗着声音来处。 远远的,隔着几根宽大的廊柱和乌压压的人群,他终于看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大哥正从楼梯口走上来,步子里带着他特有的气质,迈得从容,沉稳,不急不躁。皮鞋踏在金属楼板上,咚,咚,咚,每一下都同时落在蒋亦杰的心里,与心跳同步。 原来十年前的大哥,是这样的…… 恍惚间,蒋亦杰有种错觉,似乎嘈杂的人事都隐没在黑暗里,消失不见了,只有一束明亮的追光打在大哥头顶,他像是个璀璨的巨星,屹立在世界的中心。 蒋庭辉穿着件休闲款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起到手肘,露出的半截紧实有力的小臂,袖口处青色的纹身若隐若现——那是一条龙,腾云驾雾,龙头印在胸口,龙身盘在肩膀上,尾巴从腰间一路甩到宽厚的背上,威风凛凛。 手下急匆匆跑来请示问题,大哥回手拍拍肥林肉呼呼的脖颈,授意由他去处理。舞池边有人发生口角,飞起了酒瓶,大哥递给火女一个眼神,冲着后门方向摆了摆下巴,让她把人带到外面解决。经理跟在身后小声汇报着什么,大哥安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大哥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均匀而缓慢的速度,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什么值得急躁。 不断有人从楼梯处上上下下,与大哥擦身而过。忽然一个风骚女人欺身上前黏住了大哥,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大哥淡淡一笑,招手唤过服务生,指指女人又指指自己,示意这杯酒算他请的,借以打发了对方。 大哥就是这样,看似礼貌,实则冷淡。你进,他就退,等你躲了,他又追回来,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让人既不会觉得被忽视,又不会自以为熟络到可以提出任性要求的地步。 蒋亦杰恨透了大哥身上这种不远不近,忽明忽暗的感觉。 有的人如同吸进肺里的烟雾,苦涩又提神,能看见,却摸不着,不知不觉间上了瘾,想戒也戒不掉……偏偏它还是有毒的。 就像有某种心电感应一般,原本低着头的大哥突然毫无征兆向蒋亦杰站立的位置望过来,蒋亦杰下意识一闪身躲进了拐角处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住了墙壁。 在他的上下左右,镜面反射出无数诡异的重影,视野中全都是裁切成各种形状的自己,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烟头燃尽,烫到了手指,他疼得打了个哆嗦,终于从无名结界里挣脱出来,收拾心情,认真思考起了眼前的处境。 借此机会点明身份也好,省得再兜圈子。拖得越久,就越显刻意。 自己留给龙准的印象应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外表精明,实则愚蠢,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机就可以轻易摆布。这样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想追随龙准,他应该会当面满口答应,随后就丢在一旁懒得理会了吧。 可如果……这个人是蒋庭辉的弟弟呢? 古展手底下有名有姓的不少,能挑大梁的不多,算来算去蒋庭辉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上辈子龙准早早看出大哥是可造之材,也曾经私底下招揽过数次,却没成功。 “神兵利器”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当然是要尽早毁掉,就算不能毁掉,也要想办法牵制住。 堂口与堂口之间的纠葛,不能像对外人那样壁垒分明,再怎么你争我夺,也要挂上友善的面具,一边称兄道弟,一边脚底下使绊子。谁蠢到第一个亮出刀枪,谁就成了“同门相残”的元凶,人人得而诛之。 这种情形下,要是能把对手的弟弟扣在身边,岂不是上策之中的上策? 龙准老奸巨猾,脑子转起来飞快无比,自己能想得到的,他一定都会更早想到。装成个被他愚弄利用的傻子,将计就计,再好不过。 蒋庭辉一走进sos,手下立刻向他报告了龙准不请自来的消息。 不管出于待客之道,还是社团里小辈对大哥该有的尊重,都非他亲自过来招呼不可。蒋庭辉带着珍藏的好酒和几个打扮妖冶的女侍者走进包厢,客气问候道:“龙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捧场?真是荣幸。” 龙准笑出满脸细小纹路:“还不是听说古展哥场子搞得旺,来取取经。所以我常常跟他们说,还是古展好福气啊,有个像你这么能干的帮手。我身边要是有几个蒋庭辉,也不用到处跑,还不天天清闲地坐在家里数钱喽。”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节 他故意拖出长长调子,表明自己是弦外有音的。 “龙哥这是抬举我还是损我?谁不知道小和兴里头数龙准哥的和义社最是人才济济。”蒋庭辉听得真切,却只能装傻充愣,耐着性子敷衍地笑了笑,“为大哥卖命,为社团赚钱,这都是我分内事。龙哥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包厢门一开,蒋亦杰拖着东倒西歪的王大关走了进来。蒋庭辉应声回头,笑容当即僵在脸上,眼底神色瞬息万变。 “小妹?”他脱口而出,声音异常地抬高了几度,有些失态,“你怎么在这?” 6大哥的心 因为蒋妈妈一句“行行好吧,千万别带坏了小妹”,蒋庭辉永远地离开了庙口街,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出生的地方。 那不是在置气,而是没有底气。 他害怕继母的话有朝一日成了真,害怕拖累着弟弟被人嚼舌根说:“看,蒋小妹有个祸害街坊的流氓大哥,兄弟俩是一路货色……” 迫不得已离家远行的那一天,蒋庭辉哭了。虽然在兄弟们面前流泪很丢脸,但是看到年幼的弟弟膝盖上磕得都是血,一瘸一拐追着车子跑,眼泪就像崩了闸的自来水一样,捂都捂不住。 大哥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放弃这个家,只是放弃了他自己。 原装蒋太太死于车祸,礼拜天搭邻居的便车进城喝喜酒,半路冲进了迎面开来的货车底下,被铁皮削掉了半边脑袋,死状惨烈。临出门前,夫妻俩还因为儿子哭闹没人理的问题大吵过一架,想不到就再也没有了和好的机会。 那时候蒋庭辉九个月,刚学会叫妈妈,每天口齿不清地依依呀呀叫唤着,对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多哭哭啼啼的三姑六婆感到新奇又有趣。夜深人静蒋爸爸独自喝闷酒,他还爬过去把沾着酒水的瓶盖往嘴吧里塞。 大哥从来不知道亲妈长什么样,也故意不去翻藏在箱底的旧照片。就当那个人从没存在过,正好不用去想念了。 老爸一辈子窝在方寸大的小五金店里,老妈又死得早,别人家孩子唱儿歌垒积木的年纪,蒋庭辉都是被丢在一堆油漆、砂纸、pvc管中间,从早到晚摆弄着脏兮兮的螺丝帽,更不要说什么启蒙和识字了。 八岁那年,妈妈带着杨明礼嫁进了蒋家。梳着分头的小四眼杨明礼比蒋庭辉小一岁,却是同级,只要有测验,总是拿第一名,家里四面墙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爸妈在外人面前一提起老二,脸上都放着红光。 蒋庭辉搞不懂,杨明礼和自己都是早晚一起上学,中午吃同样的饭盒,两条胳膊架着颗脑袋,为什么人家是金脑壳他是木脑壳,不管如何瞪着眼听讲,拼命背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在眼睛里都像蚂蚁爬,一年到头吊车尾。 有杨明礼的优秀作为对比,自己越努力,就越显得蠢笨。 唯一值得炫耀的,是有副好身板,有双硬拳头,在庙口街上打架称王,身边聚拢着一群脾气相投的小弟。因为这些是杨明礼没有的,所以他要把这些做得更好,还要顺便摆出一副“老子不屑于读书,老子就是有本钱可以出来混”的架势。说白了,自卑而已。 蒋妈妈是个勤快又节俭的女人,对蒋庭辉谈不上什么母爱,倒也不至于刻薄虐待。穷人家搭伙讨生活,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去算计一个孩子。 日子宽松的时候,她也努力想要一碗水端平。可是遇到年底收不回账、只能白水煮青菜的窘境,难免有些私心。给孩子们熬粥的时候,看看橱柜里只剩了两个鸡蛋,不禁要掂量掂量。老二读书费脑子,营养一定要跟上,小妹是幺仔,吃得太差会生病,至于老大……每天和肥林、火女那些人混在一起,应该缺不了这一口半口。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到底差些。蒋妈妈一时昏了头,害怕蒋庭辉多心,极其愚蠢地将荷包蛋埋在了白粥底下。孩子们养得粗糙,早餐都是站在厨房灶台边端着碗几口喝光,一抹嘴就算完了。坏就坏在蒋亦杰贪玩儿,捧着粥碗乱搅和,给他发现有藏着一整颗白白嫩嫩的荷包蛋,自己不舍得吃,献宝似地送到了蒋庭辉嘴边:“哥哥吃!” 蒋庭辉抬头看了眼继母,什么话也没说。他虽然只有十几岁,已经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是男人当然不会为了少吃了几口饭菜而耿耿于怀,如果蒋妈妈摆在明面上说,他一定全不在意地全都让给弟弟。可惜,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举动,将连接在这对非亲母子间最后的一扇门给彻底堵死了。 蒋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没活找活忙碌着。杨明礼看看大哥的神情,又看看自己碗里埋在粥底下的鸡蛋,瞬间明白过来,原封不定撂下碗筷出了门。他为妈妈的行为感到羞耻。 只有年幼的蒋亦杰什么都不懂,一心要把好东西都分给大哥。哼哼唧唧非得要大哥先咬上一口,他才在大哥咬过的地方接着咬了同样大的一口,只有大哥吃了多少,他才肯吃多少。 蒋庭辉没有老妈,老爸再婚之后又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那对母子身上。看着黏在自己身边的蒋亦杰,大哥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小妹一个亲人。 只有这个驮在肩膀上长大的小肉球,才是真正属于他的,才会一心一意对他好,永远永远…… 蒋爸爸去世之后的几年间,兄弟分离,每次赚到钱寄回老家,又辗转从朋友口中得知弟弟的近况,蒋庭辉都无比满足。 在他心里,蒋亦杰是粉嫩嫩的肉圆子,扎着冲天辫,晃荡着小鸡鸡在庙口街头大方展览,蒋亦杰也是天真又顽皮的捣蛋鬼,到处抓鼻涕虫,看谁不顺眼就丢进人家衣领,蒋亦杰还是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臭小孩,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树杈上看他和伙伴们盯着大太阳兴致勃勃踢汽水罐…… 他希望他的“小妹”永远都是那样,不会为了生存而委曲求全,不会受到污染,更不会遭遇危险。 一朝投身江湖,蒋庭辉就成了亡命徒,他要守护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甚至早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不到,兄弟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从意外见到弟弟走进包厢门口那一刻起,他引以为傲的从容应对就顷刻土崩瓦解了。委屈,失望,愤怒,不解,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激烈碰撞着。 这算什么?当年忍痛离开家,把唯一的亲人拱手让给了他的妈妈和二哥,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小妹?你怎么在这?”蒋庭辉压抑着心头不断翻滚的疾风暴雨,声音怪异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蒋亦杰暗暗握紧拳头,稳住阵脚,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年满十八周岁进出夜店是法律许可的。” 大哥的脸上看不到明显怒意,周身却逐渐散发出暴戾之气:“你妈妈呢?杨明礼呢?他们到底是怎么管的你!” “蒋庭辉,我是个大活人,有手有脚,不是谁家里的摆设,不需要什么你管、我管的,这个推给那个!”蒋亦杰把玩着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酒杯,前一刻还在轻佻地浅笑着,忽而眼眉一凛,杀气腾腾。 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固执地直呼大哥姓名。没有赌气和轻视的意思,只是自欺欺人地希望,抹去了“大哥”这个称谓,和大哥之间八年的差距就会一同消失不见,自己不再是个小破孩,而是个可以站在大哥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真正的男人了。 兄弟俩僵持在原地,目光交锋各不相让,一个尖锐凌厉,一个厚重强硬,碰撞之下火花四溅,隐隐弥漫起硝烟与硫磺的粗暴气息。 蒋庭辉身后唯一知道两人关系、也了解前因后果的金毛飞按耐不住,出言训斥道:“丢你老母,全家贱格!蒋小妹你够了吧?当初是谁恨不得跪在地上哀求我们兄弟不要带坏她个宝贝仔?现在搞什么,反咬一口?这些年辉哥没管过你?你花谁的用谁的,良心喂狗吃啦!” 见自家老大被劈头盖脸一通乱骂,王大关生气了,也分不清眼前影影憧憧哪个是哪个,只管伸出手指乱点一气,直着舌头嚷道:“谁、谁是……是狗!哪有狗?谁敢在、在我庙……庙口街关、关大王面前撒撒撒野!” 龙准似乎听出了一点头绪,略显惊讶地问道:“怎么,庭辉,你们两个是……” 蒋庭辉眼神里闪耀着熊熊火光,几乎就要引爆,他狠狠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再开口已经平静如常:“龙哥,亦杰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蒋亦杰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补充:“是啊,还是许多年不见面的那种。” “蒋小妹!”金毛飞已经捏起了拳头,“果然是惯坏的,再阴阳怪气,你大哥不教训你我金毛飞替他教训你!” 蒋庭辉沉声喝道:“阿飞,出去!” 金毛飞鼻孔扩得老大,喘了一阵粗气,转身摔门走了出去。门框“嘭”一声巨响,震得房间一颤,王大关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咕噜”打了个酒嗝,谄媚笑道:“原、原来是大……大哥大啊……” 蒋庭辉脸孔僵硬地对着龙准点点头:“龙哥,让你见笑了。”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庭辉,我和你弟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龙准倒适时充起了和事佬,“诶呀,这兄弟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来来来,全都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把话说开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有龙准在,蒋庭辉无论如何不会发作,可这杯酒是断然喝不下去的,他挂上个程式化的笑容,委婉拒绝道:“龙哥,实在对不住,等下还要做事,不方便喝酒。不然下次,下次我陪您喝个痛快。今晚是龙哥赏脸,喝多少都记我账上。”又滴水不漏地指着楼下舞池边一排衣着清凉的辣妹介绍说,“昨天刚来的一批好货色,龙哥有中意的只管招呼一声,保证干净。” 龙准打着哈哈:“好说好说,庭辉你放心,我和你弟弟很是投缘,我来帮你劝劝。” 出门之前,蒋庭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到了蒋亦杰身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像是珍藏多年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惋惜与失意。 蒋亦杰心里猛地一揪,急忙用玩世不恭的嘴脸加以掩饰,又装作全无所察地,自顾自和龙准身边的手下笑闹着拼酒。 大哥,对不起,我既不配当宝贝,也不值得被你像宝贝一样地去守护。 看看蒋亦杰喝到了兴头上,龙准眯起细小的灰褐色眼珠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道:“蒋……哦对,蒋亦杰是吧,既然有缘叫我一声龙哥,我也就不见外称呼你阿杰了。和新、和义都是一家人,庭辉是古展的左右手,你是庭辉的弟弟,就和我亲弟弟没两样。呐,龙哥问问你,你两兄弟是不是刚刚闹出了什么矛盾?” 蒋亦杰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龙哥,不怕你笑话,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闹矛盾的地步。” “噢?”龙准眉头挑起,摆出一副慈爱长者的派头,“阿杰,我呢就托大说几句,出来混的,最重要是人面广吃得开。看得出来,你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够胆识、够机灵,有本钱吃江湖饭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打算?如今你哥哥也是渐渐出头了,要是兄弟携手同心,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啊……” 蒋亦杰心里冷笑,老东西,这是在拿话撺掇我?我若不中招,岂不白费了你一番苦心! 他傲慢地昂起头颈,尽量表演得不可一世:“抱歉龙哥,我这人脾气臭,管不了什么同父还是同母,合得来,是兄弟,合不来,就是仇人!为什么要去沾他蒋庭辉的光?我蒋亦杰自己难道闯不出一番名堂?” “够气魄!直来直去、爱恨分明,我欣赏你!”龙准很豪爽地与蒋亦杰对干了一杯,“今天你我兄弟喝了这杯酒,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龙哥罩定你了!” 蒋亦杰顺势站起身,大肆发表着豪言壮语:“龙哥,有你这句话,我也跟定你了!”龙准的如意算盘打得响,自己也不能示弱,他把三分酒意放大成七分,醉眼惺忪地凑过去高声追问,“龙哥你说,你说,凭我能不能比蒋庭辉混得好?” “诶呀哈哈,你看这……”龙准夸张大笑,“年轻人脾气还真拗。跟着龙哥,自然大把机会,至于混到什么地步,就看自己造化了。以我的眼光判断,你一定行!” 蒋亦杰挑起半边嘴角邪气一笑:“龙哥,我信你!没别的,我就是想压过蒋庭辉一头,出出闷气!” 龙准理解地拍拍蒋亦杰肩膀,眉眼舒展,态度亲昵。 他越是笑得温和,蒋亦杰心里寒意越深,谁能想到这样关爱有加的眼神底下,全是狡诈心计。如果不是自己有幸重生了,如果不是早已知晓他的本性,如何斗得过这条善于伪装的毒蛇? 龙准无论如何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随便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毛头小子,其实早已洞悉了自己的意图。他还在为偶然间得了个法宝而窃喜不已呢。 如今的蒋庭辉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凶悍打手,一没功绩,二没根基,并不足为惧。可是几次接触下来,龙准隐约感觉到,这人身上有些地方让他莫名地害怕。 动如火掠,不动如山,龙准相信,那些最有实力的家伙,往往都隐藏在人群之中,低调而安静。他们收敛起光芒,不骄不躁,平和坚韧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蒋庭辉正是如此。 这个蒋庭辉好像是无害的,是退让的,可是他的无害和退让里头,总有那么一点可能卷土重来把人吞没的气息。 围绕在蒋庭辉身边,打理生意心思缜密的是闻琛,拎着砍刀四处拼杀的是火女,带着小弟气势压人的是金毛飞,嘻嘻哈哈好好先生一样与人谈判的是肥林……可是这些人背后,都拴着看不见的线,线头就操控在蒋庭辉手里。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什么都做了。 古展的和新社里,最要提防的就是蒋庭辉,如今制住了他的白痴弟弟,不亚于一脚踩着了蒋庭辉的尾巴。 如果到此时龙准真的就以为高枕无忧了,那简直愧对了毒蛇的称号。他连在自己身边追随多年的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凭空蹦出来的什么蒋家小弟? 等到蒋亦杰扶着人事不省的王大关离开后,龙准身边手下不放心地请示道:“龙哥,真让那小子跟你?不管怎么说,他可是蒋庭辉的弟弟,就不怕古展玩什么花样?” 龙准自己也是怀疑的,可他不喜欢手下以这种方式提出疑惑——就好像在鄙视他的智商、看扁了他找不出疑点似的,这使他心生不悦:“古展要是学得会玩花样,那就不是古展了。看看那个蒋亦杰,他才多大,十八?十九?至多不过二十,毛都没长全呢。就算要怕,也是古展害怕才对。他如果知道蒋庭辉的弟弟跟了我混,不把和新闹翻了天才怪。我倒是希望他好好为难为难蒋庭辉,什么时候和新把蒋庭辉扫地出门,我倒可以不计前嫌接收了他。” 手下没顾上察言观色,依旧为难地规劝着:“如果不是古展呢?万一是个别人布下的陷阱……” “最好是个陷阱!不亲自跳进陷阱里头,怎么能把挖陷阱的人引出来?”龙准将酒杯重重搁在茶几上,一抬胳膊驱走手下,拿起电话调出了一个he打头的神秘号码,拨了出去,“喂,是我。交给你件事,给我盯住蒋庭辉和他那个叫蒋亦杰的弟弟,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全部记下来,一字不漏报给我。行事小心些,可别暴露了你的身份……” 7演戏 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愚蠢又鲁莽的人,蒋亦杰在龙准面前卖力唱戏,一会心怀不忿,一会怨天尤人,一会畅想未来,酒喝得放纵又尽兴。 灌了满肚子洋酒、啤酒从sos里出来,被夜风一吹,脚底下就止不住发飘。他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眩晕,结果更糟,连建筑和道路都缓慢旋转了起来。既要稳住自己,还要拖着个人事不省的王大关,短短几步走得十分吃力。 上辈子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是不敢喝醉的,起初害怕暴露真实身份,后来变成害怕暴露真心。记忆之中的最后一次畅快醉酒,还要追溯到小时候。 那时家里日子紧,妈妈总喜欢自酿米酒。糯米蒸熟了拌上红曲盛在坛子里,竹叶扎住坛口,又熏又泡两个月,再打开已经满满都是金黄色的美酒了,醇厚浓馥的香味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老爸是粗人,并不反对孩子们饮酒,逢年过节还带着头喝到酩酊大醉。蒋妈妈管得住这个顾不上那个,只好唠唠叨叨抱怨说:“唉,如果小妹真是个妹仔就好啦,一大家子总还有人和我贴贴心。” 蒋亦杰正是讨人嫌的年纪,会没大没小接话开老妈玩笑:“蒋太,要不你把我塞回去重生一遍怎样?” 蒋妈妈听见就随手操起门后头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你只发瘟崽,真是和尚担遮——无法无天啦!” 蒋亦杰哪肯乖乖挨打,早就机灵地绕过半边院子,一屁股坐到大哥怀里,美滋滋就着酸笋干灌起了小米酒。喝着喝着,人就变成棉絮一样轻巧,忽忽悠悠向上升,一路升到了云彩上头。 说到底,酒是醉不了人的,醉人的是人心。 蒋亦杰允许自己喝醉,是因为他按照预期走出了第一步,顺利接近了龙准。虽然较于整个计划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也算开了个好头,是实实在在的胜利。 唯一可惜的,是这胜利的喜悦只有自己知道,既不能跳起来欢呼,也没有人会一起庆祝。 正想找个街边长椅把王大关放下来喘口气,忽然从背后探出条手臂,铁夹子般一把锁住了蒋亦杰的脖子,作势就要收紧。 这带有攻击性的动作使蒋亦杰的身体立刻做出反应,他几乎是本能地借力向后一仰,试图用后脑去撞击对方脆弱的鼻梁骨。对方反应很快,从蓄力的短暂空当已经预知了他的动向,迅速偏头躲开,蒋亦杰一击不中,瞬间扭转身体,手肘借惯性袭向对方侧腹章门穴,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小妹是我!”对方迫不得已松开钳制,身体后撤抬手格挡。 蒋亦杰仅存的几分酒意被这一折腾早就醒得差不多了,听着声音熟悉转头一看,原来是火女。 火女大咧咧重又凑上来扣住他脖颈:“嘿,辉老大找你。” 蒋亦杰站在原地没动,偏过头眼角瞄着火女,好半天,很欠揍地懒洋洋问道:“我要是不去呢?” “嚯!”火女高高挑起眉毛审视着他,一巴掌拍在头顶,“几天不见,臭屁小鬼长本事啦!” 两人剑拔弩张地怒目而视,片刻之后又同时嘻嘻笑了起来,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其乐融融,亲密无间。蒋亦杰认命地拎起趴在脚边打着呼噜的王大关,跟着火女身后走了回去。 上辈子蒋亦杰只敢在两个人面前不计后果地任性妄为,一个是大哥,另一个就是火女。并非这两个人脾气好,而是他心里百分百确定,无论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这两个人骂也好、气也好、打也好,最终都会原谅他,并且永远不会放弃他。 火女本名叫霍如如,家里经营小修车行。她是独生女,从小混迹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师兄弟中间长大,渐渐养成了又疯又猛的男仔性格,是把修车好手,更是偷车与飙车的好手。作为这群人里唯一的女性,从没有人把她当女人看待。可是蒋亦杰却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 蒋亦杰和火女都是表里不一的人,性格倔强骄傲,说话也直来直去不留余地,可是骨子里却敏感、柔韧。因为相似,他们总是能看透对方伪装在面具底下的真实内心,时间久了,竟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般的情感。 在金毛飞与肥林相继死去之后,火女陪着他和大哥踏上了那条艰难的逃亡路。那时火女已经知道了他的卧底身份,却没有说一句责备和怨恨的话。他们从押运车里救出大哥,一路狂奔着,总也没办法甩掉紧咬在后面闪烁着红灯的警车。 拐到盘山路的隐蔽处,火女让他和大哥跳车,说要自己继续向前引开警方注意。当时蒋亦杰不放心,火女也是这样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去去去,信不过我的技术?我在这条路上练车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正像火女说的一样,她很熟悉那条路,也有首屈一指的技术……她拐过一条九十度角的急速弯道,原地漂移回转,从侧面撞向紧追而来的警车,挟裹着那些追踪者,一起滚下了山崖。 当眼前鲜活的生命与十年后残存在记忆中的影像重合,蒋亦杰无法抑制地湿润了眼角。为了掩饰内心的感伤,他不得不假装东张西望,借以逃避与对方的眼神交汇。 这一次火女带着他走向了后面的门。路过停车场的时候,听见一个女人高声叫嚷着:“谁都不许走,都给我回去!再喝,再喝嘛!出来玩就是开心,这一挂喝完,再换别家,走,跟我回去!” 周遭一群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纷纷起哄,而被簇拥在中间、走路七扭八歪的女孩涂着大红色的唇膏,唇角上方依稀可见一颗芝麻大的小痣。 因为是第二次遇到,蒋亦杰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原来那女孩并不大,只是化了个与年纪不符的妆容,显得风尘味十足。擦肩而过的一刻,蒋亦杰模模糊糊想到,这张脸上辈子好像见过…… 火女推着蒋亦杰把他送进门,又打算把死鸡一样的王大关扶到外间的沙发上休息,被金毛飞一把抢了过去。 门外很快响起金毛飞乒乒乓乓的清脆骂人声:“扑街啦,就这样马虎把人一丢,待会滚到楼下都没人知道。你,还有你,你们给他搬到那座最大的沙发上,去去去,拿件衣服盖一下。诶呀呀,做什么都毛毛躁躁,赶着投胎啊……你也是,没什么酒量倒会挺尸,死沉死沉……” 金毛飞并不全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急躁火爆,他也有温柔,善良,体贴,细心……不过这一切都只会通过不耐烦的咒骂来表达。 等外头恢复了平静,房间里只剩下兄弟俩,一下子尴尬地沉默起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蒋庭辉望着眼前高大英气的青年,有些恍惚,天呐,“时间”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一样东西——好像就在昨天,这小家伙还只是个襁褓中吮吸着拇指瞪着大眼睛咯咯咯笑的婴儿,好像昨天他还穿着露屁股的小裙子故意跑到饭桌旁尿尿,好像昨天他还骑在自己肩膀上,奶声奶气地大叫着:“冲啊,杀啊……” 怎么一转眼之间,就十八岁了,面对面站着,身量几乎要和自己持平了。小妹瘦了,也黑了,褪去婴儿肥,完全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蒋庭辉好希望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当他蹲下来,正好与小妹一样高,等他把小妹两只肉呼呼的胖手握住,学着小孩子的腔调问:“小妹呀,我们这样好不好?” 小妹一定会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那样哄着肉嘟嘟肥脸蛋弟弟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他叹了口气,言语艰涩地问道:“小妹,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好好地怎么会……怎么会和龙准那样的人混在一起?” 蒋亦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稀松平常地小声询问:“有烟吗?给我一根。” 蒋庭辉默默掏出烟盒送到弟弟手上,连同打火机也一起附了上去,语气却是不满的:“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杨明礼没教给你抽烟不好吗?” 蒋亦杰点上烟,叼在嘴里狠狠吸了几口,把烟气吹撒向半空,在他和大哥之间遮起一道虚幻的屏障,这才慢悠悠地说:“你总是这样,你觉得你是大哥,就什么都可以做,我却不行。我永远都年纪小,永远都不懂事,永远都需要人保护……蒋庭辉,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跑来帆头角吧,没人教,也没人管……” “我倒宁愿有人管着!如果不是死了老爸,我会做出那种选择?”蒋庭辉苦笑,“正因为我自己有过那种无依无靠,追悔莫及的经历,才不希望你重复我的老路。” 蒋亦杰定定注视着大哥,忽然笑了,笑得无奈而忧伤。 大哥,我也是男人,我不想总是依靠别人。有时候,我也想要做一次别人的依靠…… 他的眼神看似玩世不恭,底下却又隐约藏着某些更深的东西,让蒋庭辉不由自主想起了爸爸。爸爸临死前眼睛大睁着,直直望着妻儿,嘴巴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那个眼神就是这样,既期待,又绝望——那是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的眼神。 一支烟抽完,蒋亦杰平静地问道:“对了,一见面光顾着吵,还没问你呢,你现在……过得好吗?” 蒋庭辉心头一暖,记忆中的小妹又回来了。他走上去拉着蒋亦杰的手腕,刚想说什么,门口踢踢突突闯进来一群人,打断了兄弟之间的对话。 最先走进的是肥林,他并没注意到室内有人,正捧着一大袋卤牛杂对身后几人传经授道:“友记的牛杂嫩是够嫩,但是不够味,吃牛杂还是丰记,配上秘法熬制的沙茶酱,一个字……赞!” 紧随其后的司机阿衡和面黄肌瘦的黑口仔不住点头。 闻琛走在最后,进门时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微微有些趔趄。蒋庭辉及时上前扶了一把,关切地说:“最近天气不好,腿不舒服就不要来回跑了,有什么问题让阿衡传个话就好。”闻琛只是温和地笑着摇摇头,既不反驳,也不申辩。 当大哥与闻琛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蒋亦杰悄悄调开了目光。他努力不去看,就当做那幅画面不存在一样。原以为过去了,没什么放不下的,可是眼睛看着,心里依旧会不舒服,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吧。 闻琛是大哥在和新社里结识的兄弟。他们一个做红棍,一个做白纸扇,一文一武一静一动,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大哥因为伤人的案子被判入狱,闻琛替大哥扛下了一半罪名。他心甘情愿陪着大哥坐牢,又在犯人内讧时为了保护大哥,而被砸断了一条腿。平时行走坐卧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快跑起来,会有明显的踮脚。 尽管蒋亦杰不愿意承认,他终究是嫉妒闻琛的。是那个人帮助大哥在和新社里站稳脚跟,是那个人在大哥最艰难的时候守在大哥身旁,也是那个人,陪着大哥在帆头角四处拼杀,流血流汗。 大哥为他们所做的介绍,蒋亦杰没有仔细听,都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旧人,想忘也忘不掉。 他抬起头,目光在闻琛身上停留了许久,带着审视,带着抵触,带着不服气,唯独没有初次见面该有的礼貌寒暄。之后眼神轻飘飘扫视过黑口仔与阿衡,落到了肥林脸上,总算客客气气叫了声:“林哥。” 蒋庭辉发现,弟弟身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点温情,在闻琛与肥林一行进门之后,就重新被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仍旧是刺猬一样的别扭与犀利。 肥林大胖脸笑成了一尊弥勒佛:“小妹,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帅哥啦。晚餐吃过没有,想吃什么跟林哥讲,我亲自下厨帮你烧,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清蒸石斑了……” 肥林的老爸在酒楼当厨子,他爱吃,也会吃,包办着所有兄弟的饮食。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庙口街杀到帆头角,别人都拎着开山刀,唯独他拎着切菜刀。社团的势力发展到哪,就跟着吃到哪,不止一次设想着将来退休了,要开一家“万国料理”美食店。连最后的死亡,也是死在米粉摊上。 “林哥,我已经好多年不吃鱼了。”蒋亦杰对着肥林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大哥。他不肯再吃鱼的理由,不用说大哥也明白。 望着大哥黯淡下来的神色,他一狠心乘胜追击道:“怎么,把我找来就是为了吃饭的吗?” 蒋庭辉故意装作听不出弟弟语气里的锋芒,耐心劝道:“小妹,当初我出来混社团,跟了古展,那是没办法。你不一样,你可以有大好的前途,你跟着杨明礼,将来谋一份好差事,安安稳稳的,那是福气。不要因为龙准说了几句好话就把他当好人,和他走得太近,你早晚会吃亏的。” 蒋亦杰淡淡撇嘴:“卖盐的还要说菜咸吗?你辉老大在社团里做得风生水起,当弟弟的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你以为黑社会是办家家酒吗?”蒋庭辉有些急躁,小动作多了起来,“混江湖的,都是双手沾满血,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你有几条命,也敢出来混?” 蒋亦杰毫不退让:“正因为我只有一条命,才更要好好去用,用对了地方!”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4节 蒋庭辉原地转起圈子,音量一声比一声高:“你这是在和我叫板?你到底在不忿些什么?你他娘的还缺什么?” “什么也不缺,只是无聊,找点乐子而已!还有什么比做黑社会更威风?”蒋亦杰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笑。 大哥,我缺的太多了……我缺了八年的时光,缺了你的信任与倚重,缺了和你并肩打天下的机会,缺了去追求爱人与被爱的资格…… “蒋小妹你!”蒋庭辉真恨不得抬手给弟弟一巴掌,把人打醒。可他下不了手,拳头抬起一半,挥向旁边的架子,“咚”地一声,把上头摆着的铜雕、瓷器震落满地,木板上现出明显裂痕。 面对弟弟,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哪怕只是摔一跤,被虫子咬上一口,都心头发颤。 如果打了他,自己更疼。 看到蒋庭辉动了气,身边几人有些手足无措,闻琛率先上前安抚道:“庭辉,你冷静点,弟弟还小,道理可以慢慢讲。” 闻琛一开口,蒋亦杰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了:“不劳vi哥费心,我最讨厌一件事情翻来覆去啰嗦个没完,vi哥擅长的那一套功夫,在我身上没用。” 他知道自己这样孩子气地抗拒全无道理。从始至终,闻琛没有做过一丁点伤害自己的事,甚至在他心生困惑的时候,还曾屡次开导。要说对不起,也是他们兄弟对不起闻琛。可他就是友善不起来,和气不起来。一想到“闻琛比他更加适合陪在大哥身边”的这个事实,就忍不住要无理取闹。 见蒋亦杰无缘无故将矛头指向自己,闻琛感到莫名其妙:“亦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希望这是我的错觉。我所说的话,只是站在旁观者立场的本能反应,希望不要给你和你哥哥造成什么困扰。” 在闻琛跟前,蒋亦杰总是不知不觉就被比了下去,他越锋利,闻琛就越温和,四两拨千钧,败下阵来的永远是自己。在这个外柔内刚的男人面前,嘴巴也一下子变笨了,最后他只能赌气一般,幼稚可笑地夺门而出,像逃跑一样…… 蒋亦杰知道和新社里有龙准的人,这也是上辈子龙准能轻易将古展和大哥玩弄于鼓掌间的原因之一。现在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很有可能,就在大哥身边。 他故意装作冲动又任性的样子和大哥对着干,其实三分真七分假,既是发泄埋藏心底多年的抑郁,也是为了做场好戏给龙准看。 关于和新社里有内鬼的事,他还不能现在讲给大哥听。首先自己尚无绝对把握,其次也没办法解释消息的来源,拿不出任何证据使人信服,再者……自己现在靠向龙准身边,万一这样的话传进古展耳朵,他第一个疑心的,就是大哥…… 王大关在外间沙发上呼噜打得正欢畅,金毛飞对着睡死过去的家伙大骂了好一通,末了还体贴地在他头上敷了条冰毛巾,顺便灌了杯醒酒茶。 蒋亦杰想去扯人起来,王大关不满地一抬手,挥舞拳头抑扬顿挫地大吼:“十二点后我!话!事!” 蒋亦杰诧异地“诶”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梦话,忍不住窃笑。王大关,做梦就做梦,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谁知道,原本烦闷的心情因为王大关一句自以为是外岛老大的豪言壮语,竟意外地多云转晴了。 走到门口,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那个嘴角有痣的女孩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她醉得厉害,正晃晃悠悠被两个人驾着往车上走,鞋子掉了一只都不知道。 一边走,还一边别扭地转过身来招呼同伴:“再喝,再来喝!还没尽兴呢!我请,我有的是钱……” 妆掉得差不多了,蒋亦杰终于清楚看到了她的本来面目,如果把染成栗红色的头发变黑,把笑容变得再收敛点,把衣服领口开高几寸,就真是自己见过的人了。在哪里呢?哦,对了,是她。她的容貌与十年之前没有丝毫变化,那是因为……她早早化作了一张黑白张片,被黏在了骨灰龛上。 人生的起起落落,得意失意,是否都有定数?上辈子活得太惨,这辈子是不是就会得到补偿?难怪机会一个接着一个送上门。 老天,谢谢你又送了我一份大礼! 8绑架王大关 看着弟弟头也不回摔门跑出去的背影,蒋庭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恨不得跑到大街上随便揪出个人狂扁一顿。 在他几乎暴走的同时,闻琛也十分尴尬。 闻琛反复琢磨着自己刚才说过那两句话,明明都是简单又平常的内容啊,怎么就触到蒋小妹的逆鳞了呢,搞得好像是自己把人给气跑了一样! 他向来是个言辞谨慎的人,说话做事三思而行。之所以在蒋亦杰面前表现得有些随意,只是因为这些年和蒋庭辉、火女们混在一起,时常听大家讲起小妹的趣闻轶事,听得多了,就算没见过面,感觉上也早已熟识了,把那孩子当成了自家弟弟看,谁知就惹出这样一幕。 唉,也可能是气场不和吧,闻琛自我解嘲地想,要么就是蒋亦杰从前曾经遇到过什么讨厌的人,结果很不幸地,自己和那个讨厌鬼长得相似。不然还有什么解释? 说起来……有个地方倒让人奇怪,闻琛隐约记得,刚进门蒋庭辉把自己介绍给小妹时,只说了名字,那之后也没人招呼过自己,可是蒋亦杰发飙的时候,竟然是脱口而出叫了声vi哥……vi是自己的英文名不假,但身边人这样称呼的不多,外人就更加不得而知了,小妹又是哪里知道的? 看看蒋庭辉还在气头上,闻琛也不想拿这种芝麻绿豆的问题去烦他。 肥林吧嗒吧嗒嚼着牛杂,自己也觉察到这种气氛下大吃特吃有些不妥,“咕噜”一声把东西咽下肚,抬起袖口抹去满嘴的油汁,挥挥手带着黑口仔和阿衡出去了。 闻琛上前拍了拍蒋庭辉肩膀:“行了,给那些小的看见不好。” 多少年了,他们之间有默契,知道对方的承受能力,点到为止即可。 “阿v,我是不是真做错了?”蒋庭辉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妹,我是在保护他,他不领情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和我对着干呢?” 闻琛露出个理解的笑容:“他虽然名字叫做小妹,可他是个男孩子,你的保护在他眼里或许是种轻视,所以他会做出些惊人的举动,来向你证明他的能力。十八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教育小孩子不能一味用堵的,有时候你放手让他闯闯,让他自己摔一跤,再自己爬起来,比浪费多少口水都有用。” 听了他心平气和的几句话,蒋庭辉心里舒服了不少,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地说:“看来你比我更会做人家大哥。” “那把你家的小妹让给我,怎么样?你舍得吗?”闻琛难得放下架子,鬼马地挤了两下眼睛。 蒋庭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一脸苦笑。 短暂活泼了一下,闻琛又恢复成一贯的沉稳风范:“庭辉,说正经的。我听阿飞说,小妹是龙准带来sos的。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你最近算是运势不错,手底下的场子都顺风顺水,sos更是赚到盆满钵满,越是这时候,越要小心枪打出头鸟!这个龙准到底真不知道小妹是你弟弟,还是装做不知道?” 蒋庭辉低着头,用鞋尖一下下有意无意蹭着地板:“我最担心的不是龙准,而是我们和新社自己这一位。你看,沙皮一死,古展哥就草木皆兵起来,有点警惕过头了,看谁都像是要谋害他的样子,恨不得给这些跟着他身边的人都下降头操控起来。怕只怕往后的路更难走,做得不好,惹人嫌弃,做得好了,又惹人嫌疑,早晚有一天我……” 闻琛及时咳嗽了一声,蒋庭辉警惕地闭上了嘴巴。就算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不得不防隔墙有耳。 早晚有一天,要做掉古展自己上位,可是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前,这话死也不能说出口。 沉默片刻,闻琛斟酌着说道:“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看,沙皮死了,古展心里害怕龙准、佛头会联手对付他,以古展冲动的个性,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如果龙准真是花言巧语把小妹迷惑得跟了他去混,到时候和新、和义两家翻了脸,你该如何自处?将来出手对付龙准,难免投鼠忌器。”他叼起支烟,却久久没有点燃,脸上泛着忧虑之色,“万一龙准和我们想的一样,也抱着利用的念头去拉拢小妹,借此踩着你的命门,那可就不得不防了。” “你想的向来周到,可我能做的不多。你也看到了,小妹他是长大了,满脑子自己的主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又不能把他关起来,再说也关不住。”蒋庭辉很挫败地吐着长气,“我现在只盼着他是一时贪玩,玩够了,就回去跟他二哥过正经日子。至于别的……就算他想闹得翻天覆地,我也尽力护着他。当年是为了他走上这条路的,就算再搭上多少,我都认了,反正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弟弟。” 闻琛急忙摆手:“错了庭辉,不管你心里对小妹多宝贝、多重视,也不可以表现出来。你想,要是龙准真存了我们推测的那种心思,是故意要把小妹当成控制你的把柄,那你越是对小妹宠着哄着,他就越不会放手。为今之计是要以静制动,先摸清楚龙准耍什么花招!” 蒋庭辉没有立刻答话。他的本意,就算龙准拿小妹当成捕鼠器里的奶酪,他也要拼着被钳制住的危险,去把小妹捞出来。可这话他不会说出口。 闻琛所讲的,如今看来是最理智的办法。可是所谓“以静制动”,简单说就是一个字——等!这难免让人焦躁。 蒋庭辉原地转悠了两圈,一拍桌面高声叫道:“阿飞,金毛飞!” 外头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金毛飞破门而入。蒋庭辉招手把人叫到跟前:“这两天得空的时候,你带几个人,帮我去把小妹身边那个什么王什么关的小子找出来,带过来见我。悄悄的,挑小妹不是和他一起的时候动手。另外你客气点,不要为难人家……” 房间外头,肥林正靠在沙发里吃鱼蛋,火女趴在栏杆上,一边扫视着场子里的动静,一边无聊地吐烟圈儿玩。司机阿衡一个人缩在拐角处打电话,见蒋庭辉带着闻琛前后脚出来,立刻将手机挂断揣在了口袋里,神色有几分不自然。闻琛眼尖,将他的行径全数看在了眼里,又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老大一动,小弟们自动自觉跟了上去。蒋庭辉带着人走下半截楼梯,忽然想起什么,回身找到留守的黑口仔,招了招手。 黑口仔揣摩不出蒋庭辉找他的用意,有些忐忑,战战兢兢跑到近前:“辉老大。” 蒋庭辉脚步不停,头里走着,顺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听说你妹妹考上了理仁女中?” “是……是啊,这丫头倒争气……”黑口仔有些吃惊,不自觉眼神闪躲着。这是家事,他不记得有跟哪个兄弟讲过,怎么就传到了蒋庭辉耳朵里? 蒋庭辉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既没道恭喜,也没有赞赏,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向黑口仔。 黑口仔一时没敢接,又黄又瘦的脸孔紧张地抽成一团。大哥用信封大力拍打在他胸口上:“你以为我疼你这个乌鸦嘴啊,我是心疼你妹妹!人家叫你一声大哥,不能白叫,别委屈了孩子!” 见黑口仔还是愣愣地不知所措,蒋庭辉不由分说把信封塞进他手里,也不多看一眼,带着人鱼贯而出了。 黑口仔呆呆站了半天,等人都走远了,一个人默默退到角落里,颤颤巍巍打开信封,里头是一沓崭新的钞票,还附着张红纸条:姚璨儿金榜题名。 他有些纳闷,妹妹的名字是生僻字,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比划,老大不但知道,竟然还写对了!他把信封塞进最里侧的衣袋内,一只手护住,捏得紧紧的。 王大关对帆头角蜘蛛网一样的道路充满了恐惧,平时出门,都全神贯注跟在蒋亦杰身后,唯恐不小心把自己给弄丢了。只有到楼下便利店之类熟悉的地方,才会单独行动。 谁知就是为自家老大跑腿买包烟的功夫,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群壮男,推推搡搡把他塞进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连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离奇地带走了。等到晕头转向从车上卸下来,架进室内,他早已经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泡泡。 房间光线很暗,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等他适应过来,才发现眼前的沙发上坐着蒋庭辉和几个手下,自己没有被绑着,也没有电视里常常看到的拷打用具,甚至厨房还传来阵阵香味,看来不是绑架。王大关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大哥大您好,大哥大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蒋庭辉被王大关又是抽鼻涕、又是贱笑的表现搞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脸孔尴尬地僵硬着,好半天才客气说道:“咳咳,那个……前些天咱们也见过面了,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打听一些事。我是亦杰的大哥,不会害你,所以你不用怕。” 王大关点头如捣蒜,顺便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白牙。 蒋庭辉耐着性子说道:“之所以直接找你,是因为小妹的那个臭脾气,一句不中听就使性子走人了,有些话问你可能还方便点。今后咱们互留个电话,有事常联系。其实今天主要就是想问问你,小妹他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王大关张大嘴巴,认真地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蒋庭辉以为是自己问问题的方式太笼统,又循循善诱道:“本来念书念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心血来潮要混什么黑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和他妈妈或者二哥吵架了?” 这次王大关想了更久,依旧是摇头。 蒋庭辉眉毛渐渐纠结起来:“他以前都没接触过道上的人,怎么忽然就结识了龙准,又好像很聊得来似的?” 终于遇到个王大关知道的问题,他很兴奋地报告道:“这个啊,是这么回事。那天在马场,我和小妹哥去看马,我就对旁边人说,‘金刀’和‘大进强风’都不得,要夺冠还是‘幸运星’,然后古展就过来了,他就说……” 蒋庭辉大力挠了挠头,不得已打断王大关:“其实我不是问怎么认识,我是想问……好吧,小妹以前都对博彩不感兴趣,那天怎么忽然去跑马场了呢?” 不出所料,王大关再次摇头。 蒋庭辉揉了揉一跳一跳的额角,心里疑惑,自己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弟弟,怎么会容忍得了这种好像异次元来客般白痴的跟班?看来自己总以为很了解弟弟,其实根本是不了解的。他几乎举手投降了:“大关,你说你是听了小妹的话从庙口街跟着他偷偷跑出来的,可你都不问问他有什么打算吗?起码他带你去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你也要问问他的目的和意图啊?” 王大关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哥大,你是知道的,混黑道这件事有很大风险,免不了被对手算计。我这个人呢,胆子小又怕疼,万一被人抓住严刑拷打,我是肯定会招认的。所以我想出了个好办法,就是只办事,不问话,一切都听小妹哥吩咐。这样就算哪天我被对手抓住了,他们再逼问我,我也可以大义凛然地对他们说:老子不知道!因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大关啊王大关……”蒋庭辉哭笑不得,“我现在真搞不懂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了。装傻装得你这么像,怎么看都是假的。” 王大关急了,胸脯拍打得啪啪作响:“我是真傻,不对,是装傻!我庙口街关大王从来不说大话!” 看来王大关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蒋庭辉把人打发回去之前,还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一餐饭。毕竟是宝贝弟弟的跟班,怠慢不得,万一受了委屈回去再哭一鼻子,可就得罪到弟弟了。肥林在厨房里忙活半天,亲自烧了几道好菜,美得王大关舌头差点掉下来:“大哥大,以后你再有什么想问,我随叫随到!” 蒋庭辉“嗯”了一声,已经懒得再和他胡扯了。随叫随到顶个屁,一句有用的都问不出。 王大关刚操筷子夹起只冻螃蟹,裤袋里的手机就剧烈震动起来。他讪笑着转过身去接起:“喂?小妹哥……” 听见小妹两个字,蒋庭辉也放下筷子,支起耳朵听着。 “什么,找你麻烦?小妹哥你在哪里?好你等我,马……”王大关刚站起身,电话就被蒋庭辉一把夺了过去,冲着话筒吼道,“出了什么事?小妹?小妹?” 电话里头只有一阵嘈杂,金属物尖锐的破碎声,拳头击打肉体的砰砰声,有人痛苦倒地发出的呻|吟声…… 9借花献佛 听说有人找蒋亦杰的麻烦,蒋庭辉眼睛都红了。 关心则乱,几天前才刚刚见识过弟弟的叛逆与强硬,打算稍微疏远一些,免得龙准利用兄弟感情挟持自己,结果心里一急,又全都抛到脑后了。 “小妹在哪?对方几个人?什么来头?他有没有事?”以沉稳著称的蒋庭辉一边连珠炮似地发问,一边扯住王大关的衣领提起人就往外走。王大关脸孔憋得通红,茫然地摇着头,整个人被高高拎了起来,双脚悬空,还滑稽地保持着走路的姿势。 身边的兄弟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蒋庭辉脸上的表情,不由分说全都跟着冲了出来,火女更是从案板上抽出把剔骨刀,报纸一卷握在了手里。 他们出入乘坐的那辆银灰色七人座停在巷子深处,两边堆满了街坊的杂物,不知道哪个没脑子的,把辆轿车正好停在了他们后头,堵住了退出来的路。 金毛飞刚想招呼人合力把妨碍出行的车子抬向一边,火女就很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他,然后掏出样卷尺状的物体,只是顶端没有卷尺特有的卡头,她麻利地将钢片拉出一定长度,插|进车窗与封胶条的缝隙,轻轻拨弄两下,“咔哒”一声撬开车门,坐进去用万能钥匙打着了火,进一脚,退一脚,紧紧贴住墙根停了下来,前后不过十几秒。 将挡路的障碍移走后,火女迅速冲上了自己的车,肥林一屁股坐到副驾驶位上,蒋庭辉拎着王大关低头钻进车厢,黑口仔、阿衡紧随其后,金毛飞刚想跟上车,车子已经“嗖”一声窜了出去,把他生生落下了,还差点带出个跟头。 金毛飞足足原地愣了半分钟,才想起破口大骂:“衰女包,混你个帐,赶赶赶,不知道外岛有交通法规、有限速的吗……” 一转头,无意间发现火女刚才急匆匆移车的时候竟然将别人家的轿车蹭掉了一块漆,他用手指头很认真地去量了量剐蹭出的痕迹大小,臭着脸自言自语嘟囔着:“叼卵……有个富家子追求好了不起吗?以为你几架势啦,真是……” 明明是埋怨火女行为鲁莽不计后果,却又扯到了什么追求者头上,怎么听都像是在吃醋。说着话他气急败坏翻出钱包,捡来捡去,把里头仅有的几张大钞都抽了出来,刚想顺着车窗缝塞进去,想了想,又从里头抽回两张,将剩下的悉数赔给了素不相识的车主。 这一切搞定,金毛飞拿起电话招呼了几名能打的小弟,做好准备一旦蒋庭辉那里出了什么状况,随时跑去增援。 帆头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蒋庭辉住所到蒋亦杰电话里讲明的地点,中间隔了好几片人口密集的住宅区,七拐八绕的,很费时间。好在火女平日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密密麻麻的小巷子间玩障碍飞车,这一手练得炉火纯青。 眼见前方两栋楼中间的位置不够一辆车通行,火女果断叫了声:“坐稳了!” 她向后稍稍倒出一点缓冲距离,猛然加速,右侧的车轮磕到台阶边缘,接着强大的冲击力,车子整个倾斜起来,刚刚好卡在缝隙中,斜着飞了出去。所有人被惯性作用甩到一边,肥林肉呼呼的大脸全挤在了车窗上,压出一片模糊的油脂印。 直到车轮“嘭”一声落地,恢复平衡,王大关才惊魂未定地“啊”了出来…… 出事地点是旧工业区附近一个偏僻的十字路口。远远可见一辆半旧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侧前方的车灯全部碎裂,另有辆变形的机车挂在引擎盖上。 几步之外,蒋亦杰正和三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他手里握着条不知哪里搞来的铁链,抡得虎虎生风,任凭对手怎么穷凶极恶打着转,就是进不了身。 有个男人从背后冲上去企图偷袭,腿刚抬到半路,就被蒋亦杰扯住脚腕向自己一带,趁对方站立不稳的时机,一脚猛踹到其膝关节上,随着“咔哒”一声骨头的脆响,男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大劈开胯部摔倒在地。 他的同伙不甘示弱,从路边捡起石头砸向蒋亦杰后颈,蒋亦杰稍稍偏头,在石头擦着鼻尖落下的当口,就势反向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正拍在对方的后脑勺上,那人整个正面扑下去,摔了个狗啃屎。 剩下那个一直插不上手的男人见已经没有了胜算,慌张地向车子跑去,蒋亦杰一闪身,迅速挥舞铁链大力抽向男人下颚,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带着条鲜艳的血迹和数颗崩溅的牙齿,笔直飞了出去。 很明显,这场纠纷是由车辆碰撞引起的,而精彩的械斗也已接近了尾声,蒋亦杰以一敌三占据着绝对优势,正在进入“个人表演”时间。 蒋庭辉一行就在这个时候到达了现场,车子尚未停稳,大哥率先一个箭步冲下来,可是当他目睹了弟弟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三个对手,却不由站住了脚,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失落。 原来弟弟已经不需要他了,弟弟自己可以应对突发的状况,那他这个大哥,是不是已经没用了呢…… 火女不管那么多,拎着刀杀到蒋亦杰身边,气势汹汹瞪向倒在地上抱着伤处不住呻|吟的几个人。王大关依旧没摆脱飞车带来的恐惧,很不争气地扶着车门“嗷嗷”呕吐起来。 地上那三个挂了彩的小子彼此交换眼神,迅速做出了撤退的决定。一个蒋亦杰已经够他们消受了,随后赶到的帮手们更是个个都不像好惹的样子。他们想去开车,可是蒋亦杰和火女守住了去路,本就实力悬殊,这下更是寡不敌众了,再硬拼恐怕连命都要搭上。无奈之下,只好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逃窜向背后的路口。 蒋庭辉走上前拉过弟弟仔细询问着:“一个对三个,你也敢动手!真是太大意了,给大哥看看,伤着哪没有?” 蒋亦杰轻轻一扭,挣脱了大哥的拉扯,一手散漫地插在裤袋里,一手指向王大关的脑门:“我只是车子撞坏了,让你叫辆车来接我,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扁了我没本事,处处要人罩着才行吗?” 王大关低头喏喏。 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大家都明白,纷纷沉默不语,悄悄把目光投到蒋庭辉身上。大哥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憋着一肚子的火发不出,面孔渐渐青黑了几分。 蒋亦杰也不理会,径直走过去查看自己的机车。撞得有点猛,前轮几乎脱落,把手也扭曲得厉害,蒋亦杰怒从中来,对着旁边的轿车大力踹了一脚,觉得不解气,又狠踹了两脚,还是不解气,嘴里咒骂道:“别以为把车丢在这就完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们!”说完拎起王大关向先前几个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火女不放心想要跟着,被蒋庭辉抬手拦了下来:“让他去!” 蒋庭辉竟然也有丢下弟弟不理的时候,可见是气得不轻,这样急三火四奔命似地赶过来,蒋亦杰不但不领情,还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这样想想,不免都对老大生出了几分同情。 火女刚想开口揶揄几句,忽然疑惑地竖起耳朵,抬起食指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一安静下来,就听见周围传出了微弱地“呜——呜——”声,像是人闭着嘴巴闷哼出来的动静。大家四处搜寻着,最后找到声音竟然是从那辆被丢弃的轿车后备箱里传出的。 火女带着几分警惕上前拉开了后备箱,赫然发现里头躺着个披头散发、嘴角带痣的女孩。女孩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嘴巴里勒着宽布条,脸上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还布满了泪痕。火女用眼神请示着蒋庭辉,待老大点头之后,上前帮女孩松了绑。 女孩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的身份,见一个个凶神恶煞,比绑架她的那伙人更可怕,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艰难哀求道:“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你们要钱的话,多少我都可以给!求求你们把手机给我,让我给我爸爸打电话,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看来是绑票。”火女看看蒋庭辉,又问女孩,“绑架你的是些什么人?” 女孩好容易忍住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爸爸的仇家。”又战战兢兢地问,“怎么,你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意外遇到这么个大麻烦,还真有些棘手,既然绑匪来路不明,显然此地不宜久留,蒋庭辉浑身上下掏了一遍,翻出半包纸巾丢进女孩怀里,简短说道:“绑架你的人丢下车跑了,我们是刚好路过碰到的,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返回来。多余的闲事我们不想管,但也绝不会把你一个女孩子给丢下。这样吧,你说个地址,我们顺便把你送过去。” 女孩看看蒋庭辉,似乎心里犹豫了半天,终于一咬牙放下顾虑,壮着胆子小声说道:“你们放心,我爸爸很有本事的。只要把我送回家,我爸爸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找你们的麻烦……” 远处看不见的地方,蒋亦杰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偷偷注视着大哥一行。直到车子里的女孩被救出,随着众人上了车,他才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10汽水罐的快乐与寂寞 上一世,因为特殊的职业和任务,蒋亦杰不得不栖身敌营,与那些分分钟就可以取他性命的暴徒们称兄道弟,在刀尖上行走坐卧。危险的生活环境使他养成了极好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凡见过一面的人,听过一次的声音,都习惯性地牢牢印在脑海里。因为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小信息,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 所以与大哥重逢的夜里,连续三次见到唇角上带着芝麻小痣的女孩,这使他大脑中休眠许久的功能自动开启,嘶嘶运转着搜索起来。断断续续的影像一幅接一幅快速闪过,终于给他回忆起,那张脸曾经以黑白照片的形式出现过——就在明月山顶某只青烟袅袅的骨灰龛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女孩应该姓安,单名也是一个安字。起码玉石牌位上是这样写的。 安安从小在国外长大,随母亲姓。她的爸爸定居在外岛,每年秘密飞过去看望母女俩几次,吃上几顿团圆饭,留下大量的金钱,又匆匆返回。二十出头,母亲因病去世,她不听劝阻跑回外岛找爸爸,却被拒之门外。老爸安排了一处偏僻的居所给她,派遣了几名凶巴巴的保镖跟进跟出,还态度强硬地不停催她尽早离开。 安安每天用老爸给的钱招待许多新结识的男男女女,请他们喝酒,看他们胡闹,听他们欢呼,用金钱购买的友情抵御孤单与寂寞。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意外被人绑架。绑匪把她关在旧厂房的仓库里,她趁着守卫喝醉酒偷偷溜了出来,带着求生的渴望一路狂奔,眼看就要冲上大路,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碾了过去,当场死亡。 而那位明明深爱着女儿,却为了保护她又不得不故意疏远的父亲,就是小和兴如今的坐馆霍正阳。 有关安安的点滴往事,是正叔在明月山顶祭扫时无意间念叨起来的。那时他早已从坐馆的位置上退了下去,在社团里司职德高望重的“二路元帅”。年轻时候满身血债的人,到老竟然搞起了吃斋念佛那一套。他常说,因果报应不一定应在自己身上,也可能连累最亲近的人,他这辈子八字重,什么七灾八难都压得下,却偏偏保不住家人。原配太太和儿子就是被仇家害死的,剩下二太太和女儿,想方设法藏在国外,谁知道女儿就是任性不听话,这一闹,也把小命搭进去了。老了老了,落得个晚景凄凉,想想半辈子腥风血雨的,又有什么意义? 当时蒋亦杰作为不起眼的社团小弟,被临时分派去护送正叔上山。老人家没完没了唠叨时,他就好奇地打量起照片里年轻的安安,尝试着从她眉目间辨认出几分正叔的样子。只那一次,就把女孩的容貌完整留存在了大脑之中。 绑架安安的凶手,是沙皮堂口里一名姓金的师爷。这家伙与人里应外合,联手做掉了自己老大,妄图取而代之。谁成想还没得意上几天,就听说正叔已经查实了他的把柄。师爷金狗急跳墙,偷偷派人绑架了正叔的女儿,想藉此威胁正叔,保住自己和手下的命。他本来是没打算、也没有胆子杀人的,可惜一切太过巧合,只是看守一时疏忽喝醉了酒,使得安安趁夜出逃,就这么被压死了。 正叔暴怒之下,把师爷金一伙大卸八块丢到狗场里喂了狼狗,可对无辜惨死的女孩,已于事无补。 蒋亦杰并不认识师爷金,但他一直认为,一个连绑架这种小事都做不好的人,又哪来的本事算计自家积威难犯的老大?所以在其背后,一定站着个更凶狠、更精明的角色。 这名幕后黑手先与师爷金联手除掉沙皮,又暗地搞鬼借正叔的名义将师爷金逼到绝境,再顺理成章鼓动师爷金做出绑架正叔女儿的蠢事,如此一来,只要偷偷杀掉安安,便可以令师爷金的小命葬送在正叔和社团的手里。等到师爷金一死,自己与人联手除掉沙皮的罪行,就死无对证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5节 那辆深夜里碾压过的货车,只怕不是偶然出现,而是故意等在那为了置安安于死地。 能把“借刀杀人”与“坐收渔利”玩得如此高明,越看越像是龙准的手笔。不过……也不能马虎大意地直接排除掉佛头与古展的参与嫌疑。 蒋亦杰心里头算算,沙皮死掉有些日子了,不出意外,安安出事恐怕就在这几天。 sos的偶遇,不管对安安还是对他自己,都是老天恩赐的大礼。一个在救人的同时谋取到利益,另一个总算捡回一条命。 重生本就是一次翻盘的机会,可以去拯救那些本该拥有美好人生,却不幸遭遇苦难的人,也可以去惩罚那些为了权利与欲望,残忍地剥夺掉别人理想甚至生命的人。 都慢慢等着好了。 这段日子蒋亦杰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监视安安,等待师爷金的人动手。好在他从前受到过专业训练,熟悉跟踪与反跟踪的技巧,几天辛苦下来,终于给他发现了另一伙人也在秘密关注着安安的行踪。 这大好的机会绝对不能浪费! 从前大哥之所以那么轻易就被推出去做了社团与官方勾结的牺牲品,除了他的能力对当权者产生威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少强而有力的靠山。没有根基的大厦,如何高耸入云? 如果大哥能够成为正叔女儿的救命恩人,一切就都不同了。江湖人士不管心里磊落还是龌蹉,面子上无不打着“忠孝信义”的旗号。受人恩惠,就算不能衔环结草,大加提携,起码到了紧要关头,能以这份救命之恩为筹码搬动正叔出手扶持一二,已经是莫大的助力了。 想得虽然很好,可到底该怎么做?既不能将所有事原原本本告诉大哥,更不能明目张胆跑去救人。一则,蒋亦杰还不想让师爷金过早暴露,他想留下这家伙让其幕后老板着急,一旦对方为求自保有所行动,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操控者的真实身份。再则,敌暗我明,如果大哥主动出面与师爷金起冲突,惹恼了未知的对手,更加防不胜防了。 思前想后,蒋亦杰决定先以自己做引子,制造出个机车碰撞的事故,在劫匪运送安安的中途拦截下来。两边发生口角,一动手,正好可以假作求助将大哥召来。之后只要逼得匪徒们弃车而逃,自己也借机离开,那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就正好留给大哥来完成了。 唯一让他为难的,是“主动开口向大哥求救”这件事。从八岁到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从一个傻乎乎的肉包子长成矫健青年,再变成身手了得、心思缜密的卧底探员,变化天翻地覆。可是在大哥眼里,却永远停留在二十年前软软糯糯的模样,这让他耿耿于怀,愈发想要表现出强硬的样子。 好在事态比预期顺利,不等他多做纠结,王大关就极巧合地被金毛飞给带走了。这正好可以大加利用。 蒋亦杰计算着绑匪们行车的路线和车速,预先打了电话给王大关。自家大哥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一听说小妹被人找麻烦,铁定恨不得插上对翅膀飞过来。时机算得奇准,大哥赶到的一刻,还有富裕时间幼稚地表现了一番花拳绣腿,令蒋亦杰心里偷偷得意了半天。 之后装作很生气地踹车子,说些“别以为把车丢在这就完了”之类的话,也是故意给后备箱里被绑的安安传递信息。一脚没什么动静,只好又补上几脚,直到闹腾得后备箱里传出微弱的反应,才放心拎起王大关离开了。 煞费苦心把路铺好后,蒋亦杰就偷偷躲在不远处,观察着大哥几人的动向。 听见蒋庭辉拦住火女说:“让他去!”的时候,蒋亦杰很不满地撇了撇嘴,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句:“小气!” 王大关也想从后面探出来偷看,被他按着头毫不客气地推了回去。王大关揉了揉被蹭湿的头发,把手伸到眼前看看,惊讶地问道:“诶,小妹哥,你手流血了。” 蒋亦杰这才想起,刚才打斗时手掌上豁开一条寸长的口子,他怕大哥看到,一直装作很散漫的样子,把手插在口袋里,此刻血早已把裤袋打湿,好在面料颜色深,看不出来。被王大关一提醒,倒钻心地疼了起来,火气无处发泄,只好蛮不讲理怪到了王大关头上:“都是你,不让看还非要看看看的,手都划破了,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好像是王大关头上长刺才让他受伤似的。 过了好一会,没听见王大关顶嘴,蒋亦杰心里有些后悔了,生怕自己说话的口气太重,伤了王大关的自尊心,正想低头安慰几句,却发现旁边根本没人。等他回过头去,就看到王大关站在几百米外,很热烈地招手大叫着:“喂——小妹哥——够远——了——吗——” 救人这件事,蒋庭辉并没想太多。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还有起码的道义。因为从小经历过被强大者欺压的惨况,所以看到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女孩遭遇危险,是无论如何没办法袖手旁观的。 原本他只是举手之劳把女孩送回家,其余的闲事不想参与。他也很怕被对方感激涕零拉住道谢的场面,想想就尴尬。 可是当他们一行人见到女孩口中很有本事的爸爸,全都傻眼了。谁也想不到,无意间解救的对象竟然是坐馆霍正阳的千金。哪里找得到比这更夸张的狗屎运? 正叔从女儿那了解了事件始末,很郑重地道了谢。虽然没有许下如何报答的承诺,却也言明今后有什么需要,大可以直接去找他。 那些讨厌道谢场面的念头,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几人拘谨地坐在霍家别墅里,眼看着大名鼎鼎的霍正阳亲自帮他们一一斟茶,上点心,个个都像是闯进皇宫的土豹子,手脚都忘了怎么摆放。 正叔很随意地问起了和新堂口里的情况,又说蒋庭辉手底下场子做得旺,鼓励他多多努力,早晚会有出头之日。蒋庭辉毕恭毕敬地点头作答,后背挺得笔直,闷出一身热汗。剩下几个也好不到哪去,火女那把剔骨刀还摆在桌面上,自己看着也不像话,悄悄脱下外套给遮了起来。肥林平常摊在大腿上的肥肚皮也利索地吸气绷紧,嘴里塞满点心,却没敢发出呼哧呼哧的咀嚼声。黑口仔蔫蔫抠着手指头,从始至终眼睛盯着鞋尖,入了定一样。 这种严肃又谦逊的劲头,一直保持到他们道别走出霍家,来到街上,坐进车子,又开出老远一段距离。 肥林率先用一个臭不可闻的响屁将气氛调动起来,随即大家兴奋地笑闹开,火女双手握拳砸在方向盘上大叫:“妈閪的真是过瘾!这算是一步登天了吧,竟然有机会喝上正叔亲自泡的茶,我都没尝出那茶是什么味的!” “所以我放个屁给你调调味道嘛!”肥林恬不知耻地调侃。 火女一脚踹上去:“吃你的屁去吧肥猪林!” 他们像是一群在测验时意外得了满分的小学生,喜悦之余,还有满满的骄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子经过一处便利店门口,蒋庭辉敲敲车窗:“停下停下!” 火女一脚踩住刹车,几人默契地冲下车,跑进便利店搬出几大罐挂着冰珠的啤酒,“嘶啦”一声扯开拉环,白色泡沫咕噜咕噜涌到手上,他们就这样不修边幅地坐在路边台阶上,晃荡着双脚畅快地一饮而尽,再打出个奇响无比的酒嗝。 不知是谁第一个把罐子丢在地上,起脚踢飞出去,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加入,罐子在脚与脚间传递来去,叮当,叮当,几个人笑得小孩子一样,无遮无拦。 他们早已过了踢汽水罐做娱乐的年代,也不再是庙口街上落魄到除了汽水罐再找不到其他玩耍工具的少年,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当他们真正开心和满足的时候,依旧喜欢采取这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仿佛不这样做,就辜负了意外的收获与喜悦…… 与此同时,在帆头角的另一边,蒋亦杰正坐在疗养院前面的花圃边,独自喝着啤酒。 像这样开心的时刻,大哥和火女他们一定会踢着汽水罐庆祝吧……就像小时候那样,吵吵嚷嚷占据着整条巷子,一阵风似地窜来窜去,你推我一把,我拽你一下,脸上布满灰尘,又被汗水冲刷出一条条的小泥沟。 那时自己还小,无法加入那些大上七八岁的少年之中,只能被大哥摆在一侧的树杈上,旁观着他们的欢乐盛事。现在自己长大了,长到了足够加入他们的年纪,却依旧无法成为那个集体中的一员,真遗憾。 深夜的街头,行人已渐渐绝迹。飘飘忽忽的黄色路灯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投射出无数的影子。影子们围绕在他身边,陪他喝光最后一滴酒。 空罐子捏扁,一脚大力踢出去,叮当,叮当,在空旷的街道上寂寞鸣响…… 11茫然失措的电话 蒋亦杰走进疗养院的时候,妈妈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她眼睛不好使了,为了看清楚画面,脖子直勾勾向前探着,整个人沉浸在无聊的肥皂剧里头,连嘴巴半张开都不自知。蒋亦杰觉得妈妈这些天瘦得厉害,面色枯黄,远远看去像个风干了的骷髅。 妈妈鼻子很灵,立刻就从酒气之下嗅出了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家里一屋子男人,磕磕碰碰免不了,哪个受了伤,都是她负责给上药包扎。尤其老幺,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专喜欢挑战那些比他年纪大又比他强壮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怀他的时候哪根神经搭错了。 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果然看到儿子手掌缠着厚厚的纱布。妈妈轻轻拉过去,翻来覆去看个没完:“怎么弄的啊,疼不疼?”语气不自觉轻柔起来,仿佛是在对着个可怜的小毛头说话。 蒋亦杰把手抽回来,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楼下树丛里那只大黄猫弄的。” “小妹你讲大话!”蒋妈妈嗔怪道,“大黄和人最亲近了,整栋楼的街坊它都认得,怎么会弄伤你?” 蒋亦杰无可奈何地望着老妈,眨眨眼做了个鬼脸:“蒋太果然英明!其实是呢,隔壁阿婆专门放了猫食在草地上给大黄,结果今天来了几只野猫,想抢大黄的晚餐,我当然不会允许,所以我就冲上去这样这样几拳,把那些霸道的家伙全都打跑了!然后就被抓伤了。”他连说带比划的,搞得妈妈眼花缭乱,只看着热闹,也分不清真假。 自从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离开,已经很久没人愿意花心思来逗老妈开心了,连哄骗都没有。蒋妈妈含着笑伸出食指点在儿子脑门上,掩饰不住的疼爱:“鬼马精!” “诶呀!”蒋亦杰被点到头,夸张地大叫着向后仰去,又很快弹回来,懒洋洋趴在妈妈床边,扭动着酸胀的肩膀央求道:“蒋太,我今天很累,可是睡不着。要不然……你念小时候的儿歌给我听吧……” “衰仔,又来作弄你老妈!”蒋妈妈假意抱怨着,手掌却已经温柔拍打在了儿子背上,小声唱念道:“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马鞭…… ” 蒋亦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觉得妈妈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空灵,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迷迷糊糊间,面前出现了斜斜的楼梯,他不受控制地沿着楼梯走上去,走到一扇旧式双层铁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十分熟悉。他看到自己的手抬起来,搭在把手上,轻轻推开了门,里头似乎有凉凉的风,吹得脸孔发痒,光线像水波一样晃悠着,朦胧又虚幻。 房间里有黑色的皮革沙发,米色的窗帘,半旧的灰色地毯,还有……沙发后头露出半边身体的两个男人。 那是大哥和闻琛!他们赤|裸着,纠缠在一起,各自气喘吁吁。大哥面朝门口,眼神迷离,两颊泛着潮红,双臂紧紧抱着闻琛,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嗯……嗯……”的暧昧音节遥遥传来,冲击着耳膜。 蒋亦杰觉得自己周身像烘烤在无名烈火里,炙热难耐。他想跑,却挪不动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忽然,他恍惚记起,自己明明是去疗养院看望妈妈的,后来睡着了,怎么又到了大哥家?原来这是梦,是梦!可是梦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这么清晰,好像从前见过……他很努力地对自己说,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一睁眼,面前依旧是斜斜的楼梯,不受控制地走上去,一模一样的铁门…… 直到被妈妈大力摇动肩膀,蒋亦杰才终于从梦魇中醒来过。他愣愣坐起身,床头灯幽幽散发着昏暗的黄光,让人一时无法分辨是否回到了现实。 “小妹啊,你这是梦见什么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妈妈担忧地帮儿子捋顺额前凌乱的头发。 蒋亦杰撇嘴:“做梦嘛,想不起来了……”下意识用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睫毛上都挂着水汽。他胡乱大力揉搓着眼睛,试图把梦里见到的一幕同时抹去。 可惜记忆不会骗人,有些经历越逃避着不去想,越是蠢蠢欲动要跳出来戏谑一番。当他面对那些过去的、属于二十八岁蒋亦杰的喜怒哀乐,就像照镜子一样,总是光溜溜无处躲藏。 妈妈见儿子精神不太好,赶忙推了一把:“这么辛苦,回家去休息吧,反正天一亮护工就来了。” 蒋亦杰烦躁地捉住妈妈的手塞回被子:“你睡你的嘛,不要操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有些死亡他可以阻止,有些却不行。像这样在疗养院里陪伴妈妈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 第二天早上,把妈妈交给护工出来,迎面碰到二哥站在护士站前询问情况。蒋亦杰本想转身溜掉,却被逮了个正着。杨明礼厉声叫道:“蒋小妹,站住,不许动,转过身来!”这几句他常常喊,已经成了职业习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只差没掏出枪来。 蒋亦杰只好收住脚,学着犯罪分子的样子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嬉皮笑脸道:“杨sir,早安!” 杨明礼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了过来,一把扯住蒋亦杰袖管:“你是怎么……”察觉到自己声音过高,影响到了别人,他调整了一下本就很规矩笔挺的姿势,把蒋亦杰拉到楼梯间,“你是怎么搞的,好好的有书不去读?以前你不是说了吗,想去报考警校,将来跟我一起做事。” “都说是以前了,想法改变了不行吗?”蒋亦杰大咧咧地摊开双手,“现在我觉得念书没劲了,当警察也没劲了,想找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做。” “蒋小妹!”杨明礼怒冲冲地加重了声调。 “到!”蒋亦杰啪地打了个立正。 对付二哥,蒋亦杰向来有一套。二哥这个人,讲纪律守原则,遇事一板一眼,就像编好的程序,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打乱,一旦不按牌理出牌,他就运转不过来了。 果然,杨明礼被弟弟无厘头的反应气得直翻白眼:“读书没劲,读书没劲……”他像个卡碟的唱片一样不断重复着蒋亦杰的话,好半天才接上下文,“读书没劲,可不读书你能干什么,去餐厅洗盘子?挨家挨户送报纸?还是学蒋庭辉一样去混黑社会?” 蒋亦杰扑哧一乐:“还真给杨sir猜对了,不愧是受过刑侦训练的人,我就是要去混黑社会。”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哥哥是o记,弟弟去混黑社会,这也太荒唐了吧!蒋小妹,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你难道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杨明礼憋得满脸通红,伸出手指就往自己鼻梁上戳。他小时候是个四眼,一紧张就扶眼镜框,现在改戴隐形眼镜,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蒋亦杰没骨头似地倚上去搂住二哥肩膀,笑得邪气又欠揍:“杨警官,何必那么大火气,你看,你们打垮一个社团,很快就冒出另一个社团,抓了一群古惑仔,另一群很快接替上位。坏人都被你抓干净了,难道让别的警官吃闲饭?存在即是合理嘛,黑社会在这岛上的历史,可比你们外岛警署要久远得多。” 其实内心深处,他很想对二哥说,四眼仔,知道吗,你们组里新来的警花很快就会成为你的老婆我的二嫂了,如果我不去混黑社会,那么不久的将来,她会在某次搜捕帮会分子的行动中不幸牺牲,连同肚子里刚刚生成胚胎的我侄子。唉…… 可惜杨明礼听不懂弟弟的心声,他的面孔严肃成了一块麻将牌:“蒋小妹你信不信,你要是犯了法,我一样会抓你,绝不留情!” “我信……”蒋亦杰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我不但相信,还亲自经历过一次。子弹打心脏上,不到三秒钟就死了。可是……我不怨你。 蒋亦杰挑起眉凌厉一笑:“我信,但这一次,我不会给你机会!” 上午的阳光将整座帆头角熏蒸得热气腾腾,五光十色的人潮挤满了大街小巷,个个行色匆匆。慢悠悠懒散踱着步子的蒋亦杰混迹其间,被凸显的格格不入。 十年前的帆头角,还保留着街边的“车仔档”,尚未因为阻街或影响卫生等等理由,而被全部赶进店铺里。猪肠粉、鱼蛋、碗仔翅、鸡蛋仔,各种各样传统的味道充斥着鼻腔。阿伯的鸡蛋仔还是手持两块重重的生铁,用炭火夹蛋浆烧,不像后来转用石油气炉,铁夹也变成了电模。 蒋亦杰在一处烧味摊子前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悬挂在铁钩上油旺旺的烧鹅,有些出神。这让他想起了最穷苦的时候,哥哥带他吃的那一碟烧鹅饭,记得鹅腿上的皮又酥又脆,咬一口满嘴都是油。 直到这怪异的举动惹来摊主频频侧目,蒋亦杰才察觉自己的行径有些丢脸,他皱皱眉头躲到一旁,思索良久,鼓起勇气给大哥打了个电话。 大哥的声音很快响起:“喂,小妹?”语气很平静,仿佛昨天两人间的不快根本没发生过。 “呃……蒋庭辉,你想不想……”因为烧鹅勾起的回忆,蒋亦杰很想约大哥出来一起吃餐饭,顺便劝他抽空去看看妈妈,可是电话接通才发现,自己尚未准备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话筒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霆辉,你好了吗?时间差不多了。”一听就知道是闻琛。 蒋亦杰愣了半秒,直接扣上了手机。 他不想承认是在赌气,可还能是什么呢?嫉妒?吃醋?那不是更可笑? 上辈子当他发现自己对大哥的特殊感情后,一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那是大哥,也因为他们都是男人。他怕大哥知道了这有悖伦常的情愫,会产生厌恶,会疏远自己,那样就连跟在大哥身边,得到大哥疼爱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将秘密深埋心底,带进坟墓的打算。弟弟就弟弟吧,起码也可以在大哥心里占据很重要的位置。 直到那天,无意看到大哥和闻琛抱在一起的画面,他才追悔莫及。就像是命运的愚弄与嘲笑,他拼死守护着一座城池,城池的主人却在背后挂起白旗投降了,所有的煎熬与纠结变得毫无意义。 早知道大哥是喜欢男人的,为什么不早一点去表白,就算会被拒绝,总还有一丝机会。顾虑着,恐惧着,就连最后的一点点机会都失去了,真的只能做弟弟了。 闻琛死后,蒋庭辉性情大变。蒋亦杰敏感地察觉,大哥对他的态度产生了某种变化,亲近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怨懑,他知道那是痛苦造成的。所以重生的一刻他就做好打算,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让闻琛死掉,既然大哥是属于闻琛的,就让两人幸福地走在一起吧。做一个旁观的守护者又何妨? 虽然心里也有不甘,也有气恼,但是他不屑于去争抢,他不想自己成为卑贱的第三者——哪怕永远没人知道。 弟弟没头没脑的一通电话,让蒋庭辉感到莫名其妙。他正想拨回去问个究竟,金毛飞就破门而入急切说道:“辉老大,古展来了!” 蒋庭辉和闻琛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知道这是来者不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庭辉的弟弟跟在龙准身边大摇大摆进了sos,这是很多人亲眼见到的。消息传到古展耳朵里只是早晚的事。 如果搁在平时也就算了,偏偏赶上沙皮死掉的当口。龙准与佛头是老表,自然穿一条裤子,剩下古展势单力薄,正是用人的时候,和新堂口里能拿得出手的不多,对蒋庭辉,他是既器重又猜忌。 得知古展大驾光临,蒋庭辉硬着头皮迎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大哥,有什么吩咐让人招呼一声就好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古展瞪着双死鱼眼,咋呼着一脸横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带着几个保镖径直走进门,旁若无人地端坐在正中的沙发上。蒋庭辉和闻琛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金毛飞和火女他们更是连待在房间里的资格都没有。 古展坐了半天,瞄了蒋庭辉一眼,扯着沙哑的嗓音质问道:“哼,行啊辉仔,还记得我是你大哥?我问你,当初大脚虾扬言要灭你全家,集合了麻田几十号人马,是谁帮你摆平的?” 蒋庭辉小心观察着古展的脸色,老实回答:“是古展大哥。” 古展铁青着脸又问道:“那你进了和新之后,与和洪的二筒他们起冲突,闹出人命,是谁帮你里外疏通才减刑轻判的?” “是古展大哥。”蒋庭辉腰弯得更低。 古展腾地站了起来:“那这三角街最旺的场子,是谁着意栽培你,交给你去打理的?” “是古展大……”话没说完,古展一记耳光重重抽在了蒋庭辉脸上,打得他整个人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血一下从绽裂的嘴角边淌了下来。 “辉仔,你给我听清楚,别以为翅膀硬了就不用把大哥放在眼里。这些东西是我给你的,随时可以拿回来。”古展气壮如牛。 一丝杀气从蒋庭辉眼底升腾起来,他紧紧咬了咬牙,两腮不易察觉地鼓动着。就在这时,闻琛看似随手上来扶了一把,顺便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蒋庭辉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挂起了谦逊的微笑:“古展大哥教训得是,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忘记大哥的恩情。这辈子做牛做马效忠大哥,有这根指头为证。”他抬起左手,亮出了缺少大半截的小指。 “知道就好。”古展冷笑,“辉仔,你听着,我不管龙准搞什么花样,总之,你要是不会教训弟弟的话,好办,我亲自来帮你教训……” 12烧鹅饭 “辉仔,你要是不会教训弟弟的话,我来帮你教训!”。 古展的话一出口,蒋庭辉整个人几不可查地震了一下,笑容更加谦卑,嘴角却微微抽搐着:“不劳烦古展哥动手,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将来他若是敢与我们和新作对,我一定会……亲手处置!”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古展撑起死鱼眼,狠狠瞪了蒋庭辉许久,咧开满嘴黄牙哈哈笑道:“好,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辉仔,好好干,如果我选上了下一任坐馆,这和新堂口里的一切,将来还不都是你的。不过……”他脸色唰地一冷,浑浊的眼球上泛着血丝,“要是坐馆的位置被龙准或者佛头夺了去,哼,我不得好死,你们一个个,自然也要跟着陪葬!” “古展大哥提点得是,我们都记在心里了。大哥风光我们才能风光,为大哥卖命也是为自己拼前程!”闻琛适时帮蒋庭辉表起了忠心,他处世圆滑,说起话来也相对顺耳。 果然,古展嗯嗯点了两下头,也不啰嗦,站起身带着人大摇大摆向外走去。边走边鄙夷地嘟囔着:“年轻人,永远别忘了自己是干哪一行的,出来混什么靠得住?有钱,有人,有枪!弟弟?是在跟我搞笑吧?又不是自己老妈生的,便宜弟弟而已……” 蒋庭辉带着闻琛几个恭恭敬敬将古展一路送到街边,直等到车子消失在路口,僵硬的笑意才骤然敛去,转身一言不发走回房间。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他淤青的脸孔和破损的嘴角,纷纷一愣,金毛飞大骂:“狗屎閪,世界就是他妈的不公平,古展那种人偏偏能骑在我们脖子上!惹閪火我……” “闭嘴!”蒋庭辉厉声断喝,吓得黑口仔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阿衡也止不住打了个寒战。 火女紧盯着蒋庭辉那张惨烈的脸,胸部剧烈起伏着,终于压抑不住怒气,一把抽出随身的匕首,重重钉进桌面里。 肥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眨巴着黑豆似的老鼠眼,小声劝着:“都消消火,消消火,以和为贵嘛。古展大哥毕竟是大哥,他做什么想必也有他的道理。至于我们,只听辉老大的意思就是啦。” 蒋庭辉平静扫视过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都听好了,古展对我有恩,当年我斩断一根指头誓死效忠他,叫一声大哥,就一辈子都是大哥,哪个再有半句微词,就是陷我蒋庭辉于不仁不义!真要把我惹急了,可别怪我不留情面!至于小妹的事,我自己处理,谁也别在背后搞小动作。这些年我供着他养着他,总算仁至义尽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都出去吧。” 金毛飞与火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蒋庭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肥林滴溜溜眨巴了几下眼睛,招呼众人:“走吧走吧,时间差不多了,也到点开工了。下午茶吃什么?听说隔壁街新开了一家英式甜品店,不如我做东……” 临出门前,他冲蒋庭辉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模样。 室内即刻安静下来,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蒋庭辉整个人疲倦地往椅子里一仰,抽出支香烟叼在嘴上,幽幽问道:“你真觉得,阿衡是古展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闻琛掏出火机,“嚓”地燃着,送到蒋庭辉嘴边帮他把烟点上,又迟疑着摇了摇头:“吃不准,我只是觉得他形迹可疑,或许……是龙准的人也不一定。总之这段时间,身边别想太平了。” 蒋庭辉专注望着半空中的烟雾,好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阿v,他跟在我们身边,也有两年了吧,风里来雨里去的,每次到了不得不怀疑自己兄弟的时候,心里真不好受。” “行啦。”闻琛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露出个解嘲般的笑容。 沉默片刻,蒋庭辉彻底摆脱了那股感伤的情绪,正经问道:“和台湾佬杨笑基接触得怎么样了?听说古展近些日子和台湾那头的社团会面相当频繁,我们一定要加快速度。鸟尽弓藏,不得不防。一旦给古展找到外面的有力支持,我们这些拼死拼活打江山的人,早晚会被当成用过的破鞋子丢出去。” “这个‘养小鸡’确实在台湾有些势力,但老东西油滑得很,表面上对谁都嘻嘻哈哈称兄道弟,想交心却不容易。我现在还摸不透他的底,不敢随便暴露咱们的想法。”闻琛语重心长地劝道,“霆辉,对付古展的事,你千万不要心急,还需要从长计议。他在帆头角驻扎了半辈子,不是你我这些无名小卒轻易可以撼动的。” 蒋庭辉一摆手:“你放心,我进社团学会的第一条真理就是:杀人一定要杀死!否则绝不贸然出手。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就算能偷偷拔掉古展,也不见得就能在和新的堂口里争出头,最后还不是做了别人的垫脚石。我接近杨笑基,只是想阻止古展更强大下去而已。不过……” “不过小妹那头要是闹起来,非选边站不可的话,你就拼了,是不是这意思?”闻琛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埋怨。 被一语道破了内心的自私打算,蒋庭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闻琛,他多少是有些另眼相看的,除了时时在身边出谋划策这条之外,闻琛也是几个兄弟之中,唯一敢呛着他说话的人。 “龙准想陷害我,古展想禁制我,这些我都能忍。但他们不该把主意打到小妹头上。要是谁动了小妹一根汗毛,我豁出去同归于尽,也不饶他。”蒋庭辉紧皱双眉,继而苦笑了一下,“只是对不住你们这些兄弟了,明明是我自己的弟弟不懂事,任性胡闹,还连累你们都跟着冒险。” 闻琛递过一个大度的眼神:“既然是兄弟,就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跟着为难地沉吟片刻,斟酌说道,“唉,霆辉,其实……别怪做兄弟的多嘴,小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疼弟弟这我们都理解,可你是不是也要有自己的人生呢?你好也罢坏也罢,不能时时围着小妹打转。他十八了,早晚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你这个大哥……你能跟他一辈子吗?” “你说什么?”蒋庭辉讶异地高声反问,仿佛听不懂似的。 小妹会结婚?会有老婆有孩子?有自己的家?在此之前,这些问题他确实从没想到过。他从头到尾都坚定地认为,小妹是他一个人的,哪怕那些年将人留在蒋妈妈和杨明礼身边长大,那也是暂时的,是一种保护,归根结底还是属于自己的。 蒋庭辉愣愣看着闻琛,明知道对方的话合乎情理,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他一时有点转不过弯儿来了。 怎么可能有一天,小妹就不是我的了呢?怎么可能?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6节 “幸运星!幸运星!快!快快!” 龙准在跑马场四层的会员专用包房里疯狂大叫着,一场马很快跑完,不出所料,又是幸运星拔得头筹。龙准兴奋得小眼珠放出异样光彩,天降横财固然兴奋,但更让他满心雀跃的,是这种一手掌握的“赢”的感觉。 赛马间隙,手下拿了电话递给他,看看屏幕上显示为he的号码,龙准一脸轻松地接了起来,不时嗯嗯答应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重,几乎要开出花来。 电话挂断,身边大块头好奇地询问:“龙哥,是有什么喜事吗?” 龙准看看没有外人,得意洋洋地回答:“和我预想的一样,刚刚古展杀去三角街找蒋庭辉麻烦了,还甩了一记耳光,听说见了血。”他抓起手里的马票,盯着选出来的独赢号码,自言自语道,“幸运星,幸运星……哈哈,这个蒋亦杰倒真是我的幸运星。” 手下不解地问:“龙哥,既然古展知道蒋庭辉的弟弟跟您走得近,会不会对咱们也更加提防了呢?” “怕什么,古展就是想提防,也没那么多精力。他现在谁也信不过,病急乱投医,跑去认台湾给人家当孙子了。”龙准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乱吧,乱吧,和新再乱一点才好,老大打小弟,小弟恨老大,小弟踩小弟,哈,乱成一锅粥才好呢。” 见大块头应声虫似地点着头,龙准冲他摆摆手:“阿力,去准备准备,给蒋亦杰挂蓝灯笼,过几天我亲自招他进我和义堂口。”又阴笑道,“看来要给这位小朋友安排点好节目才行……越是亲兄弟,斗起来越精彩!知道斗狗吗?哈哈哈,不咬死绝不离场,精彩啊精彩啊……” 蒋亦杰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气是怨,他顶着一张臭脸,将从家到疗养院那三站地的路程反反复复走了好几遍,这才脚底酸痛地回了家。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跑遍所有房间把窗帘统统遮了起来。完成之后,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重生回到了十八岁,是即将步入黑道的小混混蒋亦杰,而不是见不得光的卧底警员蒋亦杰,为什么要怕人窥视呢?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梦在作祟!是那个梦让人一时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于是他又愤愤地将窗帘全部扯开了。 整个过程,王大关都在好奇围观着,直到蒋亦杰发完神经,他才讪讪地挪到近前说道:“小妹哥,看你一直没回来,中午我叫了外卖,也给你留了个饭盒。” 被他这样一说,蒋亦杰才发现已经过了中午,暴走的时候脑子里山呼海啸,完全没有感觉,一歇下来,肚子就咕咕叫起来。从餐桌上传来的味道越闻越香,蒋亦杰一拍王大关:“马骝,长大啦,有点用处了!” 迫不及待跑过去,打开饭盒一看,蒋亦杰的五官立刻扭曲起来,手指“咔嚓”一用力,筷子拗成了两截。 白饭上竟然摆着一只硕大喷香的烧鹅腿! 蒋亦杰像看杀父仇人似地盯了鹅腿半天,一把将饭盒丢进垃圾桶,操起旁边拖把头伸进去捣了个稀巴烂,还不过瘾,又提到卫生间倒在马桶里全部冲掉,最后连垃圾桶都要几脚踩扁,这才喘着粗气跑去阳台抽烟了。 王大关呆呆望着蒋亦杰的背影,十分郁卒:“不对胃口也别浪费嘛,我又没说吃不下……” “嗡——嗡——”蒋亦杰落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王大关瞟了一眼,高声叫道:“小妹哥,电话……” “我死啦!”蒋亦杰暴躁地回身大力飞踢,拖鞋“嗖”一声精准地穿过客厅,迎面砸在王大关脑门上。 倒地一刻,王大关坚持着说出了后半截话:“……是大……哥大!” 话音未落,蒋亦杰已经从阳台窜了进来,步子迈得乱,脚趾头不小心磕在门框上,疼得他“啊啊啊”叫着,单腿蹦了到桌旁。余光一瞄,发现王大关正贵妃醉酒般地贱兮兮侧躺在地板上,还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立刻板起了挑衅一样冷冰冰的脸孔,装作|爱理不理地接起来:“喂,蒋庭辉,怎么样?” “小妹,别闹了,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13不欢而散 一入夜,沉睡了整天的sos像是活了过来,劲歌,热舞,迷幻的灯光,刺激的烈酒,性感尤物们蛇一样扭动摇摆着…… 二楼包厢里,一个三十几岁的干瘦男人正目不转睛盯着楼下场地边身材火辣的美女们,蒋庭辉耐心陪在一旁,脸上挂着礼貌而亲切的微笑。好半天,男人指着一个角落慢悠悠问道:“那个穿白衣服的……叫什么名字?” 这名干瘦男人叫颠九,是和英社老大佛头的亲弟弟。龙准刚带着是非来过没几天,他又跑来,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蒋庭辉不敢怠慢,伸手招过妈妈桑,耳语几句,随即冲着颠九客气地点点头:“颠九哥,让她亲自来回答您的问话。” 片刻功夫,被选中的女孩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先看了眼蒋庭辉,弯腰鞠了个躬,就呆站在原地没动作了。蒋庭辉淡淡瞄了妈妈桑一眼,妈妈桑赶紧推了女孩一把:“快,跟颠九哥打招呼啊,来来来,告诉颠九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搅动着手指,低低垂下头:“颠、颠九哥好,我叫……我叫……” 颠九不等她说完,一把将人拉到怀里,色迷迷在屁股上用力抓了一把。女孩恐惧地“啊”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伸手去挡,指甲不小心扫过对方眼角,颠九吃疼松了手,当即脸色发黑:“蒋霆辉,这是怎么回事?” 蒋庭辉也没想到女孩会搞这样一出,趁颠九没发作之前,赶紧压着怒气对妈妈桑吩咐道:“还不把人带出去,安排几个懂事的进来。”又转头陪着笑脸安抚颠九,“颠九哥,小姑娘刚来,还不太明白规矩,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立刻给您……” “哼!”颠九毫不理会地站起身,“算了,霆辉,你这里的人我是消受不起了。”说完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蒋庭辉陪着小心把人送到大门口,霓虹灯一晃,颠九眼角的血道子鲜红刺眼,这事如果传出去,说是颠九在古展的场子里头被女人抓破了脸,谁都不好看。 回到办公室,里头已经乌压压挤了一大群衣着清凉的女人,惹祸的白衣女孩站在边上一直哭。众人见了蒋庭辉,纷纷跑上前来,七嘴八舌替自己的小姐妹讲情。这些女人能使用的武器只有容貌与身体,于是有的晃悠着大胸脯撒娇,有的嘟起嘴巴扮可爱,也有的故意拉低领口不断往上蹭。 蒋庭辉冷着脸看她们群魔乱舞,一言不发。 妈妈桑资格最老,算是了解蒋庭辉脾气的人,知道这些伎俩用在辉老大身上不管用。于是故意站到白衣女孩面前,尖着嗓子高声训斥了起来。没办法,处罚总要有的,先骂一顿,替老大出出气,总比直接丢掉饭碗好得多。 蒋庭辉看出她的用意,丢了个极为不屑的眼神。妈妈桑无奈,一咬牙,左右开弓扇了女孩两个耳光,直打得双颊红肿。她自己也不忍心看,急忙调转开目光。 “好了!”蒋庭辉沉声制止道,“想保住她嘛,别费心思了。人是你挑进来的,不看看清楚,你的错更大!得罪了颠九哥,总要有个交代。况且我打理的场子出了这种事,若是不好好处置,将来怎么服众?” 他转头面向依旧抽泣着的女孩,缓缓说道:“食得咸鱼抵得渴,你既然出来做这一行,就早该想到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形了。sos是什么地方?在这里装清纯装柔弱,没人会可怜你。”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断了电一样没了声音。白衣女孩还在哀求着:“辉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故意的。” “把她带出去。”蒋庭辉冲火女摆摆手,又对女孩说,“听好了,以后帆头角地界上,不许你在古展哥的地盘出现!” 火女把人带走后,蒋庭辉对妈妈桑及室内其他人说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什么人,良家妇女也好,品学兼优的学生妹也好,要么就不做,要做就给我像个样子,别搞得我像在逼良为娼。以后再有类似情况出现,就不是扫地出门这么简单了。另外,今天发生的事若是从谁嘴里传出去,那她这张嘴以后就别想再用来吃饭和说话了……” 火女把人带出门,边走边叮嘱道:“辉老大的话记住了吗?以后离古展哥的地盘远点!” 白衣女孩一直默默跟在身后,听见火女的话,低下头“哦”了一声,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火女回头白了一眼,不耐烦地骂道:“哦哦哦,哦个屁呀,你还委屈起来了!知道这下搞出多大麻烦吗?明白告诉你,让你有多远滚多远那是在保护你,sos什么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事情闹大了,上头的大哥们要找人出气,碾死你简直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白衣女孩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花了好一会,才把火女的意思完全搞明白,她又鞠了个躬:“谢谢火女姐提点,那……我走了……” “你给我回来!”火女暴躁地把人叫住。 看女孩因为害怕而站得很远,她不满地扯住领口把人拎到眼前,看看左右没人,掏出一叠钞票直接塞进女孩口袋,悄声说道:“小丫头,辉老大知道你是为了给老爸看病才走这条路的,可怜你,这钱省着点花。但是别说出去,否则,哼哼……”她“嚓”一下亮出匕首,雪白的刀刃拍在女孩脸蛋上,恶狠狠威胁道,“姐姐我就对你不客气!” 说完这番话,火女转身就走,直到过了拐角,才露出个抽弄人得逞之后的窃笑,还很幼稚地跟自己做了个鬼脸。女孩一直傻傻站在原地,脸上依旧残留着刀子滑过的冰凉触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蒋庭辉的训话还没结束,闻琛忽然敲门探头说道:“霆辉,你是约了小妹吗?我刚看见他上楼了。” 蒋庭辉诧异地低头看表:“奇怪,怎么这么早……”一抬头看到满屋子形色各异的女人,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十分不舒服,连忙赶鸭子似地轰道:“去,都出去,快点快点!” 有几个女人们走得慢,蒋庭辉还很没风度地推了一把,把人推得差点踉跄着跌出门去,而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 有新来的姑娘撇着嘴悄声问妈妈桑:“那个小妹是谁啊?是不是辉老大的女朋友?” 妈妈桑恨恨瞪了她一眼:“嘴巴痒了是吧?别乱说,那是辉哥弟弟,乳名叫小妹。” “不是吧……”快嘴的女人吐了吐舌头,压低声笑道,“看辉老大那架势,跟被老婆捉奸似的。”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她赶紧露出个讨好的鬼脸,一扭头噔噔噔溜掉了。 闻琛站在不远处,无意间听到了这些对话,哭笑不得地扁了扁嘴。再从门口望进去,看到蒋庭辉正打开窗很努力地往外扇残留在室内的香水味,他没敢打扰,而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安静退了出去。 蒋亦杰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头疼又丢脸。 明明打算成全大哥与闻琛,明明知道这条单恋之路是走不通的,却总忍不住要扮上“死小孩”的鬼脸去逗弄大哥,偷偷留意着大哥的喜怒哀乐,哪怕真把人给惹恼了,那种被关注、被重视的感觉也足够使他满足了。 上辈子他是个罪人,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死去却无能为力,就算没人说过一句责备的话,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重生回来,是带着使命的,他要拯救所有爱他的和他爱的人,甚至做好了牺牲性命的准备。 这条路艰险异常,没有时间像个少女似地为了别人的言行举止而患得患失,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下子被冷落了,郁闷地在街上来回游荡,一下子大哥主动打来电话,又把什么怨气、妒意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比约好的见面时间足足提早了一个小时,他的脚就不听指令地跑过来了。 心里喜欢,有什么办法?就像吸烟,明知道有百害无一利,却偏偏戒不掉,吸得越多,烟瘾越大。 “你脸怎么了?”蒋亦杰见到大哥第一眼就惊讶问道。话一出口,自己立刻知道答案了,能跑来三角街给大哥“打脸”的,还能有谁? 蒋庭辉苦笑:“哪个老大能容得了有贰心的属下?这还算轻的呢。小妹,听大哥一句劝,江湖很大的,无边无际。有时候你迈进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再想出来,恐怕就要搭上一辈子了。混黑道有什么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一刻不得安宁。” 蒋亦杰满不在乎地笑着反问:“说得那么可怕,你还不是混得劲头十足” “我十九岁就进社团了,身上背了人命,洗不干净了。”蒋庭辉走过来握住弟弟手臂,语重心长地劝着,“小妹,大哥不会害你,你想追求刺激,想过瘾,有好多种方法。你不是喜欢机车吗?你可以去玩赛车,需要钱大哥给你……就算你真是一意孤行想要出来混,也一定不要进和新,你知道的,我跟着古展哥,算是龙准的死对头,他怎么会真心对你好呢?一旦古展和龙准正面冲突起来,我只怕不但保护不你,还会连累阿v他们。” 蒋亦杰很想告诉大哥,只有跟在龙准身边,才能洞悉他的一切行径,才能揪住痛处将其一击致命,才能阻止所有悲剧的发生,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更不会连累你的什么阿v! 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只有跟在龙准身边,才有机会赢过你啊。” 蒋庭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赢我?这很有意思吗?” “对。”蒋亦杰骑虎难下,无奈点头。 蒋庭辉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你是真打算好要跟着龙准了?” “对。”蒋亦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蒋庭辉终于抑制不住高声吼道:“你他妈的脑子被狗吃啦!” “对!”蒋亦杰的声音也跟着抬高,像自己跟自己拼命一样,其实心虚得厉害。面对大哥,他总是没有底气的,越是没底气,越要装出很强硬的样子。 大哥,气吧,气吧,狠狠骂我几句,或者干脆揍我一顿,不要总是包容我,隐忍我。越是对我好,就越没办法把你从心里赶出去……我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蒋庭辉一掌拍向桌面,杯子“嘭”地摔到地面,水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蔓延开来,狰狞刺目,像是从地面之下渗出的血迹。 蒋亦杰盯着地面上的水渍足足半分钟,轻描淡写地牵了牵嘴角:“早该想到会是这样不欢而散的结果。无所谓,以后有什么话,还是电话里头说吧,省得见面吵架伤感情。我走了。” 弟弟又臭又硬的脾气让蒋庭辉既恼火又毫无办法,可是能怪谁?那小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不仅这软硬不吃的性格像自己,连赌气时闷头抽烟的姿势都和自己一模一样。弟弟不学好,想要出来混,又能怪谁?还不是自己这个大哥做了个糟糕的榜样?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蒋庭辉叹了口气,也管不了什么面子不面子,趁着人还没走远,小跑着追了出去。 这个蒋小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14快刀 世间万物,总是一物降一物。 不管是古展的疑心日盛,还是龙准的蓄意刁难,蒋庭辉都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一让他无计可施的,只有这个油盐不进的任性弟弟了。 该怎么处置呢?讲道理?人家听不进去。骂几句?不疼不痒。打一顿?自己舍不得。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弟弟身后,沿着三角街一路默默走了出去。 蒋亦杰原本是骑着机车来的,车子就停在距离sos不远的小街口,可他却走相反方向绕了个大远。因为难得遇到这种被大哥“追”的机会,他要多享受一会儿。 于是兄弟两人顶着颇为神似的臭脸,一前一后大步走着,谁也不说话,像是在进行某种奇特的竞走比赛。 再远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蒋亦杰到了车子前,迈开长腿跨坐上去,却不启动,而是一脚撑住地面,随意拨弄着把手,同时抬头挑衅般瞪着大哥。 蒋庭辉没话找话:“机车新买的?看起来不错。” “嗯,用你的钱买的!”蒋亦杰脸上挂着副能活活气死人的戏谑笑容。 原来那辆代步用的机车在救正叔女儿的时候撞坏了,索性买了辆更好的。他也知道大哥赚的都是血汗钱,不该挥霍,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说:哼,老子心都交给你了,都打算为你卖命了,这辈子得不到你的人,还不能花你的钱买辆机车!就买!就买! 蒋庭辉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习惯性掏出烟盒,还没等他挑出支烟来,就听见蒋亦杰“诶”了一声,同时冲着烟盒的方向努了努嘴。 蒋庭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跟他要烟抽的意思,认命地叹了口气,自己叼起烟点燃后,又取下来送进了弟弟的唇间。 这下轮到蒋亦杰尴尬了。他尽量装出稀松平常的样子,狠狠吸了两口,又赶紧转过脸去。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好在周围路灯昏暗,看不出他双颊瞬间飞起的红晕。 那支烟他没舍得抽完,几口之后悄悄用手指掐断了火星,藏在掌心偷着塞进了上衣口袋。 再回头,蒋亦杰恢复了懒洋洋的淡漠神色:“好了蒋庭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我今天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想和你说。”他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重新开口,“我妈她……可能日子快到了……” 听见是关于蒋妈妈的话题,蒋庭辉神情冷了几分:“医生跟你说的?” 蒋亦杰张了张嘴,一时没答出来。原本点个头含糊过去也就完了,可他一时脑子短路,想到了自己死后重生这难以置信的理由,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是不打算把重生的事告诉任何人的,除了怕没人相信,怕被用奇怪的眼光看待之外,他更害怕有人问起他的死因,他不想给人知道上辈子那些愚蠢的罪行。 “是想用‘人之将死’这种话来扮可怜,让我去看看她吗?没这个必要。”蒋庭辉缓缓说道,“我和她只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而已,还没到那么深的情分。” 他那些无条件的宽容与忍让,都是专属于弟弟一个的,别人休想得到。 劝人这种事,蒋亦杰没什么经验,他烦躁地用拳头搓着额头:“别说的好像你没心一样!”随即跳下车,几步走到蒋庭辉身前,熟练地将手伸进休闲西装内袋把钱包掏了出来,在装身份证的夹层底下,翻找出一张泛了黄的照片,“你要是不想念小时候全家人整整齐齐的日子,为什么还把它收得这么好?妈妈千错万错,到底也给了你一个完整的家。” 那是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坐在前排,怀里抱着穿开裆裤的蒋亦杰,大哥二哥站在后排,一家人笑得有些木讷,却很真实。 “那只是……随手放进去的,早就忘记有这么个东西了。”蒋庭辉望着那张照片,略微纠结地皱了下眉头,很快自嘲地笑笑,一把夺过照片,随手撕掉丢在了地上。这种被拆穿的感觉,让他恼羞成怒,以至于根本没想过照片放得如此隐蔽,分离许久的弟弟又怎么会知道? 蒋亦杰惊讶地看看大哥,又看看地上的碎片,咬牙点了点头,撇下蒋庭辉,兀自轰起油门呼啸着飙了出去。开出老远,被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的速度逐渐放慢下来,最终调转头驶了回去。他很后悔,怎么就鲁莽地去把照片翻出来了呢! 大哥已经离开,破碎的照片还散落在原地,蒋亦杰把它们一一捡起来,擦去沾染的灰土。那上面记录的生活,曾经是他们一家——起码是他自己最幸福的时刻。照片会蒙尘,会撕毁,会丢弃,可记忆不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只要活着,那都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爸爸不在了,妈妈也即将离开。大哥,都说人生如戏,可我好怕有一天,银幕黯淡下去,台上只剩下我自己……所以我宁愿用我一个,去换你们所有人,让你们继续在画面里有说有笑,开心到老。 他坐在台阶上,把照片摊在膝头一点点拼好,点起支烟默默吸着。直到一支烟燃尽,化成散落的灰霾,烟头上红色的火光垂死挣扎着,终于沉入死寂。 在蒋家兄弟为了些毫无意义的事不断闹别扭的同时,龙准正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手里攥着个蒋庭辉的弟弟,再好用不过。 这段时间他除了牢牢盯紧疯牛古展之外,还要应付帆头角的毒品大王佛头。如今在三角街上,从传统的k粉、摇头丸,到新兴的fg霸、神仙水、five仔等等,佛头、颠九兄弟控制了绝大多数的货源。龙准很怕佛头古展两家一个负责进货,一个负责散货,把他架空在外,失去了赚大钱的机会。 可如何去和佛头抢生意,是个棘手问题。龙准是属铁公鸡的,割让利益的事情一定不会做。而与佛头谈判,那简直是与虎谋皮。剩下的路子,只有诉诸武力了。可是自己这边先动手,又一定会落人口实,到哪里去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佛头手下最大的“灯头”叫做鸵鸟,在三角街上招摇过世,已经到了根本不把龙准放在眼里的地步,龙准打算拿他开刀,灭灭佛头威风。 这时候蒋亦杰就派上用场了。把他撒出去会会鸵鸟,如果事情侥幸办成,自己得益。若是不幸栽了跟头,直接丢弃掉就好,反正无名小卒一个,也没人认识。万一不慎惹怒了佛头,还可以把毛矛头顺势推到古展那边,摆出“蒋庭辉弟弟”这一身份,顺理成章做成是古展背后教唆的样子。 扳不倒他们两家,能挑拨出点是非也好。 龙准本以为蒋亦杰只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从前没见过什么世面,遇事一定会退缩,谁知道他刚说明意图,对方就想也不想直接答应了。搞得他准备好那一大通花言巧语根本没派上用场。 蒋亦杰自然知道龙准对他的利用和算计,不过这是未来老大交代的第一件事,能不能顺利加入和义社,这也算是个考验吧。 龙准在自家堂口招待蒋亦杰,极为客气地上了茶,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手枪放在桌上,笑容可掬地问道:“阿杰,以前有摸过枪吗?” 蒋亦杰双手抱臂靠在座椅上,瞄了眼桌面,傲慢一笑:“奥地利产glock17嘛,最基本型号。长七点三二公分,高五点四三公分,弹夹容量十七发。飞虎队和机场特警都用它。这种枪的卡榫容易磨损,搞不好子弹会掉出来。”他很随意地将枪握在手里掂了掂,知道里面上满了子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枪身,“编号被搓掉了,不出意外的话,来复线应该也已经刮花了吧,这样用起来倒没什么顾虑。” 他是丝毫没想要隐藏实力的。既然龙准要把他当刀子使,那就干脆做一把最锋利、最狠绝的刀,日子久了,越来越顺手,想丢掉都舍不得。直到用得兴起,失去戒备,再对准其心脏一刀刺下去。 龙准果然吃惊不已,眼睛大睁开,衬得眼球越发细小:“阿杰,真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对枪倒挺有研究。” 蒋亦杰满不在乎地挑挑眉:“男人哪有不喜欢枪和车子的。” “这些都是……你大哥教给你的?”除了蒋庭辉,龙准再想不出蒋亦杰一个学生仔有什么接触枪的机会,便借机言语试探一下。 蒋亦杰略有不快地撇撇嘴:“为什么又是他?好像世界离了他蒋庭辉就转不动似的。如今外岛满大街都是仿真枪械店,法律规定不许出售武器,却没规定不许出售螺丝、扳机、弹簧,这些又不违法。作为一名枪械爱好者,自己组装几只基本款手枪只是入门级别。”他目光犀利地投到龙准身上,“龙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炫耀?” “哦?”龙准被他问得措手不及,“怎么会……” “其实我就是在炫耀!”蒋亦杰狡黠一笑。 在龙准面前,越直白越好。龙准是个工于心计也善于伪装的人,可他最讨厌别人对他耍心机,说假话。与其藏着掖着惹他怀疑,不如索性一白到底。 龙准发现,蒋亦杰拿起枪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同了,散漫的脸孔瞬间变得神采奕奕,倒真像是个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以至于那玩笑似的卖弄,也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阿杰,做事的时候留点分寸,吓唬吓唬就完了。大家毕竟都是吃小和兴锅里的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闹大了,对上头也不好交代。”龙准装模作样提点道。 蒋亦杰完全没有附和他的意思:“龙哥这话我不爱听,倒像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了。既然他们和龙哥作对,凭什么还要留分寸?那小子叫鸵鸟是吧,就要拔拔他的鸵鸟毛。” “哈哈哈,”龙准假意大笑,“年轻人有志气,那龙哥就等着给你接风了!” 蒋亦杰利落地卸下弹匣,将子弹悉数摊在桌面上,只从中捡起一颗,举起来很神气地晃了晃:“有这一颗足够了!” 龙准行事向来缜密,蒋亦杰一离开,立刻招来了大块头阿力,命他带人暗中监视蒋亦杰,一举一动都要实时汇报。 利用归利用,但也要提防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惹出什么岔子,牵连到自己。对于手底下坏了事的卒子,龙准宁可干净利落地除掉了事。在他的思维里头,自己的命叫命,别人的命,工具而已。 不过,这个蒋亦杰多少让他有些吃不准,按常理说,越是言辞上妄自尊大的人,越不足信。可是这小子又偏偏给人一种有点真本事的感觉。龙准的胃口不自觉被吊了起来,有些急不可待想知道结果了。 行动当天,阿力气恼地打来电话:“龙哥,咱们恐怕都看走眼了。那小子空长了一张机灵的脸,骨子里其实是个白痴。这拿枪去找人家麻烦,最起码也要挑个僻静地方下手,他倒好,大摇大摆就跑到人家场子去了……” 龙准倒不急于下结论,很多时候出其不意,也能成为险中求胜的绝招。但是很快,这种设想就被阿力的电话给推翻了。 “龙哥,姓蒋的简直是头蠢猪!亏他还敢夸那么大的海口。这小子枪还都没亮出来,就给人家抢过去了,现在倒好,被人拿枪指着头,还不……” “砰”一声枪响,龙准嫌弃地闭了闭眼,大失所望。 15小试身手 蒋亦杰是安安稳稳吃过晚饭才出门的。他穿了一件咖啡色格子衬衫,纽扣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领口勒得有点紧。鼻梁上架着个过时好多年的老红色塑胶框眼镜,躲在镜片背后的眼神尽可能收敛起来,有意无意盯着脚尖。 出门前他还照了下镜子,镜子里,那个平日傲慢又凌厉的蒋亦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个读书读傻了的纯正土豹子。对于自己的新形象,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楼之后他没有去取机车,而是局促地站在路边抬手拦了辆的士。上车前因为慌乱,额头还不小心撞到了车门顶端。当司机问起目的地的时候,他先后把要去的夜店名称说错了两次,显示出对那个场所完全不熟悉的样子。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7节 不出意外的话,根本没有人会找到的士司机,这些细节的铺垫基本上都是无用功。可习惯使然,他喜欢做戏做全套。 从和义堂口里毫不犹豫应下龙准委派的任务那刻起,蒋亦杰的大脑就飞快运转起来,等到拿起枪卸下多余的子弹,这个计划已经基本成型了。接下来,就看如何去准备与实施了。 他虽然言行粗暴,极端讨厌为了一件事纠结起来没完,但遇到正经事,却极有耐心。 在对付鸵鸟之前,他先仔细观察了那家伙很多天。鸵鸟时常出没的场子在三角街前段,那里地方很大,灯光昏暗,内部被隔成了一间间大小不等的包房,走廊七拐八绕,像个蜘蛛网,不同空间被一扇扇四通八达的门连接起来,大部分摄像头形同虚设。 这种设计,一方面是为了保持私密性,让客人玩得放心。另一方面,作为佛头在三角街上进货出货的大本营,要时刻提防警察临检,格局建造得错综复杂,也方便那些卖家买家带着货紧急撤离。 蒋亦杰查到了当初负责这家场子装潢的公司,以要开设新店为借口,要求对方提供曾经做过的案例以便参考。几次下来,终于给他搜罗到了鸵鸟所在场子的格局平面图。 对行动地点全面了解之后,还需要一个光明正大且经得起推敲的理由。 通过对鸵鸟背景的调查,蒋亦杰发现他除了在酒吧夜店里销货之外,还组织不良少年在校园里散播软性毒品。而巧合的是,最近地区新闻有提及,几名在校学生忽然集体离家出走,失去音讯,警方怀疑他们是被犯罪分子胁迫从事非法活动而失踪的。 在这些学生里头,数一名叫阿伟的男孩社会背景最单纯,他父母双亡,和老迈的奶奶一起生活,在学校里总是沉默寡言,从未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像这样的人,是否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应该没人知道。 蒋亦杰决定,给自己设定出一个“阿伟朋友”的身份。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去找鸵鸟了。 行动之前,他躲在房间里,用女人修指甲的细砂纸将右手的指纹小心打磨过一遍,又很认真地在五个指腹涂上了厚厚的透明指甲油,连边缘都勾勒得十分整齐。这样一来,右手触摸过的物体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夜店里头光线昏暗,蒋亦杰花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 那些穿着超短裙摆动长腿的小姐们一看衣着就知道他是个没油水可捞的寒酸客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像躲着个散发异味的过期腌肉一样,娇滴滴掩着鼻子,避之唯恐不及。偶尔也有不开眼或者找不着生意想碰运气的小子悄悄凑上来,贴着耳边小声问:“老板,要不要吃糖?” 这些应该是鸵鸟手底下的“小灯”了,他们就像酒吧里的啤酒推销员一样,负责到处寻找客源。蒋亦杰听见问话,瞪大眼睛傻里傻气地反问:“什么糖?这里还卖糖吗?” 小灯一看回答不对头,就识相地走开了。 没人来烦正合蒋亦杰心意,他装作迷路的样子,贴着墙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总算发现了鸵鸟的踪影。 鸵鸟虽然只是和英堂口里一个负责毒品生意的“灯头”,但因为在三角街上资格老,货源足,又有佛头做靠山,人人见了都给三分面子,出出进进也总带着个健壮的小弟保驾护航。蒋亦杰远远跟在鸵鸟身后,耐着性子等待时机,直到鸵鸟灌了满肚子啤酒,大摇大摆带着小弟走进洗手间,动手的时刻终于到了。 蒋亦杰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个塞了破乒乓球的锡纸包,点燃后又迅速熄灭,只留下一点点火星,暗地丢进了拐角处的垃圾桶。在他离开之后,那东西自己默默燃烧起来,散发着浓重的烟雾和臭味,变成了一枚简易烟雾弹。 走进洗手间,迎面看到鸵鸟叉开腿立在小便池前哗哗放着水。蒋亦杰飞快扫了眼相反方向的蹲位隔间,那里有两扇门是紧闭的,也就是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除了他和鸵鸟之外,还将有两名目击者,这真是太幸运了! 蒋亦杰扶了扶眼镜,愣头愣脑走上前去:“那个……先生,请问你是不是叫做鸵鸟什么哥的?” 鸵鸟醉眼惺忪地扫过一记,抖了抖下身的物件,打了个很爽的冷战:“什么什么哥的,没看见正忙着,去去去!” 旁边小弟也跟着看过来,见是个完全无害的家伙,也懒得理会。 蒋亦杰很不识趣地再次凑了上去:“鸵鸟……哥,我是阿伟的朋友,我想……阿伟已经好几天不出现了,他奶奶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很担心他的,你能不能……” “滚滚滚,什么阿头阿尾的,不认识。”鸵鸟根本没耐心听他啰嗦,直接把靠近身边的蒋亦杰推出个趔趄,随后低头整理着裤子拉链。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的烟雾报警器忽然响了起来。众人一愣,鸵鸟对着小弟一努嘴:“去看看怎么回事。”小弟点点头,跑着出去了。 蒋亦杰趁此机会欺身上前,拉扯住鸵鸟,故意高声叫嚷道:“你不许走,快告诉我阿伟被你的人弄到哪里去了!一定是你们害他!”说话之间,他右手掏出枪,像握着块滚烫的炭头般,颤巍巍指向鸵鸟,“别欺负我们老实人,我告诉你,鸵鸟什么哥的,你要是不说出阿伟的下落,我就不客气……我还要把你卖摇头丸的事情抖出来,阿伟早就告诉过我了,一报警,你跑都跑不了。” 这些话当然是说给隔间里慌忙提着裤子那两位听的,语气里透着股强弩之末的死撑。 他装作想要吓唬鸵鸟的样子,把枪往前送了送,谁知脚下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跌倒,枪尖直笔笔冲着鸵鸟的眼睛就捅了过去。 鸵鸟见他掏出枪来,根本没害怕,一看那家伙手抖成帕金森患者的样子,就不是个有胆开枪的人,搞不好,只是把吓唬人的玩具枪而已。可是蒋亦杰忽然间扑了过来,他还是下意识地一闪身,劈手夺过了那把枪,还在指间极为潇洒地转了两下:“小子,玩不起就别学人家逞威风,小心别把自己吓尿了裤子!乖乖回家叼着奶嘴找妈妈吧,还是要鸵鸟哥教教你?” 所有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旁边隔间里的人听到烟雾报警声,都紧张地清理干净想往外跑,谁知一拉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凶神恶煞的鸵鸟手里握着把枪,枪口指向对面一个几乎吓破了胆的年轻人。 蒋亦杰抓住鸵鸟分神的空挡,冲过去用没有涂抹掉指纹的左手抓住了鸵鸟的手,嘴里恐惧地哀求着:“别杀我啊鸵鸟哥,别杀我!”看起来他们像是在争夺那支枪,其实蒋亦杰力气很大,正不易察觉地控制着鸵鸟的手,左右着它的行动。 鸵鸟混迹江湖多年,凶险的状况遇到过不少,可今天的事他却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被蒋亦杰装模作样一闹,竟真跟着争夺起枪来。 枪口在二人角力的过程中不断变换着方向,两名旁观者为了避免被误伤,都抱紧头瑟缩着蹲在了墙角。 烟雾报警是假的,服务员很快清理了不慎引燃的垃圾桶。鸵鸟的小弟见平安无事,便及时转了回来。蒋亦杰余光发现小弟出现在门口,立即找准角度,装作毫无章法的样子,一转身将鸵鸟持枪的手夹在了腋下,虎口卡住对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关节,用力一捏,“啪”一声枪响,子弹从小弟裤腿上擦出一道血沟,又深深射进了对面的墙壁里。 这颗子弹是一定要打出去的,除了要把戏份做到足之外,如果鸵鸟安装的子弹上面没有鸵鸟的指纹,是不符合逻辑的。这也是蒋亦杰仅仅只要一颗子弹的原因。 枪声惊动了店内的工作人员和顾客,有人报警,附近执勤的警员火速赶到现场。 腿部受伤的小弟被随后赶来的救护人员送去了医院,蒋亦杰,鸵鸟,以及两名战战兢兢的目击者被一同带去警局问话。 手枪作为最直接的证物,很快交由鉴证人员进行检验。一小时之后得出结果,枪上虽然同时留有鸵鸟与蒋亦杰两人的指纹,但是蒋亦杰的指纹是叠加在鸵鸟之上的,也就是说,第一个接触手枪的人,是鸵鸟。而蒋亦杰是在之后争夺过程中,才留下指纹的。 两位当事人虽然各执一词,但一个是犯案累累并长期从事毒品买卖活动的黑社会成员,一个是刚刚中学毕业身家清白的学生仔,是人都会偏向于相信后者。负责做笔录的女警更是被蒋亦杰的外表所迷惑,真把他当成了为寻找朋友行踪奔波的老实孩子,又是安慰,又是鼓励,还亲手冲了咖啡给他提神。 更重要的是,近年来鸵鸟日渐嚣张,警方盯了他好久,一直想要把他抓起来,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罪证。如今有了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怎能白白放过? 两名人证,有效的物证,鸵鸟这非法持有枪械及蓄意伤人的罪名,几乎坐实了。一旦宣判,等待他的将是三年以上的牢狱生涯。 蒋亦杰这一招兵不血刃,四两拨千斤。说出去是鸵鸟先动手,就算将来佛头知道真相,追究起来,也找不出一个发飙的由头。 录完口供,蒋亦杰在走廊上与被警员押解着的鸵鸟擦身而过,各自回头,四目相对,蒋亦杰在别人都没留意的角度,伸出食指中指又翘起拇指比划成出一把枪,对着自己太阳穴做了个射击的动作,装作脑袋被打飞的样子夸张地歪着嘴、翻着白眼,末了还对着那把虚拟手枪的枪管吹了口气。 鸵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在讽刺他愚蠢,自己把自己玩进了监狱。他恨不得冲过去从对方脸上咬下块肉,生吞进肚子,无奈被警员死死扭住胳膊动弹不得。 任由鸵鸟在身后气得瞪红了眼,哇哇哇疯狂吼叫着,蒋亦杰留下个怜悯又惋惜的嘲笑,吹着很符合他天真无邪形象的儿歌口哨,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16洗黑钱的工具 从警局出来,时间已临近午夜。帆头角经历了一整天的喧嚣轰鸣,连高楼大厦边缘闪烁着的led灯都昏昏欲睡了。 红绿灯寂寞地伫立在十字路口,守着四条笔直单调的斑马线,即便久久没有一辆车子经过,也按照固有节奏坚定刻板地不停变换着——嘀,嘀,嘀,嘀嘀嘀嘀…… 踩着这样的节奏,蒋亦杰脚步异常轻快。他刚刚从一场惊险厮杀里平安归来,成功将鸵鸟送去扣押,杀了佛头的威风,出了龙准的闷气。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足球赛场上踢出一脚利落的倒挂金钩,并且大力破门致胜,即便没有人冲上来拥抱欢呼,也忍不住在心里自己和自己击了下掌,大吼一声:“嘿,小子,干得漂亮!” 不远处的大排档飘出阵阵豆豉和炒蚬的鲜香味,弥漫过清冷的街道,蒋亦杰吞了下口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本打算买点宵夜回去喝啤酒,又怕打扰了王大关睡觉,想想还是忍住了。 王大关在大田村乡下生活了十八年,养成了一身老人作息,十点入睡,六点起床,因为用不着为香烛铺子搬货,闲得全身不自在,所以每天早上还要跑到离家最远那间餐厅去买点心,顺便拎回一大桶水。 蒋亦杰不想坐在餐厅惨白的吊灯底下一个人吃东西喝啤酒。他可以忍受孤独,却死也不愿意给人看到他的孤独。 谁知一走进家门,就听见客厅处传来了王大关特有的细尖嗓音,那只秃毛猴不但没睡,还和一个大晚上戴墨镜的怪客坐在沙发上热火朝天地大聊特聊着,叽叽喳喳,鼓噪不止。 王大关一见蒋亦杰,立刻师奶附体,以他老娘关丽花特有的小碎步冲了过来拉住蒋亦杰袖口,对墨镜男骄傲地介绍道:“看看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我给你提起的小妹哥!老子为了兄弟情义,上刀山下火海,陪着他一路从庙口街直闯帆头角,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墨镜男闻言赶紧站起身,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跑上前,一把握住了蒋亦杰的手上下抖了几抖:“小妹哥,幸会幸会,鄙人王大卫。” “大卫是新搬来的,就住在对面,我们俩缘分不浅,不但都姓王,还一个叫大关,一个叫大卫,五百年前一定是亲兄弟。大卫很能干的,人家可是个电影导演!” 蒋亦杰冷眼打量着对面这个抓住他手不放的男人,这家伙身材中等,小平头,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工作服,胸口还印着什么“劲风维修”的字样。最奇怪的是,明明在房间里,却戴着副硕大漆黑的墨镜,该不会是……残障人士吧?蒋亦杰费力抽出手,傻兮兮举到王大卫面前晃了晃。 王大卫满不在乎地把蒋亦杰的手按了下去,指指自己的镜片说:“小妹哥,不用为我挂怀。墨镜只是这些年从事电影行业的小小代价,我一般白天找灵感,晚上创作剧本,习惯了黑暗,如果摘下墨镜,你不会看到我的眼睛,看到的将是我的眼泪——因为我的眼睛对灯光太敏感了。” 蒋亦杰忍着笑尴尬地咳了两声,客气问道:“王先生既然是导演,有什么大作吗?” “鄙人目前正有个计划,想要拍摄一部叫做《帆头角卡门》的片子。”王大卫忧郁而深沉地介绍道,“故事讲述了一个好勇斗狠却极讲义气的黑帮老大,为照顾不成材的手下跟狠角色结仇。到东岛养伤时,与表弟渐生情愫,但是他的江湖身份却使这份感情屡遭挫折。两人最终决定抛开一切,但他们无法战胜命运。为了更好地表现这几个角色间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恨痴缠,所以我目前正在冷气维修公司体验生活。” “噗——”蒋亦杰原本专注听着,却被他最后一句生硬的转折搞得憋不出笑出声来。打工就打工,说什么体验生活。 不过……这“帆头角卡门”倒是有些耳熟,貌似上辈子确实存在过这样一部电影,还在国外某个影展上获了大奖,风光过好一阵。难道说,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冷气机维修工还真是个未来的知名导演? 王大卫还在口若悬河继续描绘着他的电影梦,蒋亦杰却在心里飞快算计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再给自己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借台湾佬杨笑基之手暗中处理掉古展。而龙准因为有个蠢蠢的人质在手,应该可以放心地去找大哥谈交易,他帮大哥选堂主,大哥再返回头帮他选坐馆。再之后,自己动手除掉龙准,牵制住佛头,大哥就可以顺利登上坐馆之位。以大哥的本领加上闻琛的脑子,一定能把生意做出帆头角,做到外岛,里岛,乃至整个亚洲……到时候大哥的名头和照片会被放大数倍挂在o记的展示板上,警方也将明里暗里死死盯住他,那些见不得光的黑色收入都需要找个途径来转换一遍。 哪还有比投资电影更好的洗钱方式?一部成本几十万的破电影,管他有没有人看,票房报出个几亿,又没有专门的机构来审查,到时候账户上的钱就全都由非法所得变成名正言顺的合法财产了。 这王大卫出现得太及时了! 蒋亦杰伸出手指揉了揉嘴角,努力摆出一个最亲切的笑容:“大卫呀,既然大家这么有缘,大关的兄弟就是我兄弟,你……有梦想一定要坚持下去,有什么困难记得招呼一声,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明明还是陌生人,几句话说得太虚伪,他自己听了都几欲作呕。 哪成想王大关更加不见外:“对了大卫,既然你会修冷气机,正好小妹哥房间的冷气最近总忽大忽小,不如你给帮忙看看。”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还是……”不等蒋亦杰说完,大卫大关两兄弟已经利落地踩着椅子打开了机器外壳。 王大卫很专业地从工作服口袋里翻出一把绝缘钳,到处扒拉着:“咦,你这台机器和我看过的不一样,这根线是干嘛的?” 蒋亦杰试图制止他:“别乱拔……” 刺啦一声,火花闪烁,室内陷入一片黑暗,随即整栋公寓的灯光一盏接一盏迅速熄灭。湛蓝夜空被衬托得格外明亮。 三个人集体沉默着,好半天,王大卫感慨地说:“嗯……你们看,城市人都被快节奏的生活压抑得麻木了,早已忘记了遥望星空的感动!” 夜里没有冷气,卧室又闷又热,蒋亦杰睡得浑身是汗,t恤黏糊糊沾在皮肤上,滚来滚去没一刻舒服。好容易睡着,转眼又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他拖过枕头压住耳朵,试图忽略掉噪音,无奈门外的人比他更有耐力。看来王大关已经出去了,如果自己不开门,门铃大概会不依不饶地一直响下去吧。 带着满肚子起床气,蒋亦杰黑着脸一把拉开大门,脏话已经飚到舌头尖,又被他咽了回去。很难得,互相看不顺眼的蒋庭辉与杨明礼竟同一时间出现在门外。不用问,都是为了昨天的事情赶来的。这出戏从三角街一路唱到帆头角警署,黑道分子和警察自然都听见了风声。 蒋亦杰不悦地看看大哥,又烦躁地看看二哥,转过身揉了揉鼻子:“进来吧。”说完也不再招呼,自顾自走到沙发前,懒洋洋往上一窝。 两个哥哥,代表着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如果上辈子遇到这样的情景,他一定矛盾又痛苦。理智告诉他,跟着二哥才是正确的选择,可一颗心却止不住要向大哥飞奔而去。还好,这辈子不用再为此耗费脑细胞了,往后的路已经计划好,只要坚定走下去就是了。 蒋庭辉没想到一大早会在弟弟家门口偶遇杨明礼,这使他本就极力压抑着怒气的情绪更添几分郁闷,望着沙发里好像事不关己一样的蒋亦杰,他愤而骂道:“蒋小妹,你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我问你,阿伟是谁,你哪里来的这么个朋友?一定是龙准让你去找麻烦的对不对?”他一手撑在腰间,大口喘着粗气,“你知不知道,鸵鸟背后的老大是佛头,你惹不起的!蒋小妹,你任性,你贪玩,我可以由着你,但是按照你这种玩法,早晚会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杨明礼从进门开始就在反复推着那副并不存在的眼睛,蒋庭辉话音未落,他紧跟着极严肃地痛陈起利害:“蒋小妹,根据外岛法律,非法携带枪支即便没有造成伤亡,也要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别人不知道你满脑子的鬼主意,我会不知道?你的伎俩和运气能用一时,不能用一辈子。做什么黑社会?简直是无知!愚蠢!人头猪脑!照这样下去,知道等待你的下场是什么吗?蹲监狱!吃牢饭!” “杨明礼你会不会说话!要蹲监狱要吃牢饭我看第一个就要你去!人是你教育出来的,最大错的就是你!”杨明礼一番话细究起来,和大哥表达着相同的意思。可蒋庭辉就是不爽。弟弟是他的,他想怎么说想怎么骂都可以,别人但凡说一个字,他都忍不下。 杨明礼比谁都清楚蒋亦杰这件事背后存在疑点,他一边担心弟弟会被拆穿,一边又要违背原则把秘密藏在心里,一肚子火正不知道跟谁发泄,听了大哥的话,杨警官据理力争:“你是恶人先告状!小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你不学好,带坏了他!我奉劝你离小妹远一点,不要总是在他面前出现,妨碍我教育弟弟!” 听见杨明礼话里话外把蒋亦杰说成是他自己的弟弟,蒋庭辉眼睛都红了:“该走的人是你,我们蒋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两个人吵着吵着,动起手来。大哥没有使出他在三角街上大杀四方的狠辣身手,二哥也一下忘记了警察学校里教过的格斗技巧,两人像幼稚小孩似的抱在一起扭打着,赤手空拳你来我往,场面十分壮观。大哥一肘将二哥打成了熊猫眼,二哥膝盖将大哥下巴顶出乌黑一团。 对弟弟的行为,他们担心,气愤,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个家所有人对蒋亦杰总是不自觉就在溺爱着,他们心底积聚的情绪无处发泄,只好化作对彼此更深的怨恨。 “喂,别动手啊。”起初蒋亦杰没当回事,坐在沙发上不疼不痒地劝着。后来看那两头愤怒的雄性动物越来越激烈,只好拍着茶几喝止,“要打出去打,这不是格斗场!” 情况越来越失控,他终于坐不住了,想上前将两人分开,可完全插不上手,要躲避着来往拳脚的误伤还要制止袭击,几乎不可能。 蒋亦杰气得直点头:“行,你们真行!” 他一转身冲进厨房,在橱柜里叮叮咣咣翻了半天,找出瓶五十几度的白酒,走到客厅里“啪”一声摔在地上,酒水四溅。他随手操起桌上的火柴,点燃后往尚在流淌的酒液上一丢,蓝色火苗“嗖”地窜了起来,火焰接触到水分,挣扎着哔啵作响。 火一着起来,大哥二哥当即住了手,极短暂地愣了下,一个飞速取来毯子扑打,一个奔向楼道去拎灭火器,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蒋亦杰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漠然看着两个哥哥手忙脚乱救火,一边说着风凉话:“接着打啊,不是都很厉害吗?还没分出胜负呢……” 17救火 蒋亦杰力气大,酒瓶被摔得粉碎,烈酒喷洒得到处都是,火柴一落地就着了起来,火势直奔着窗帘就滚过去了。 蒋庭辉拎着楼道里的灭火器急急忙忙冲进来,被杨明礼劈手拦下:“蒋老大你有没有常识?酒精着火是不能用泡沫灭火器的,酒精本身是一种破乳剂,它……” 蒋庭辉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材料,工科成绩更是一路红灯,被杨明礼一下子掀了老底,气得他把灭火器“咣当”丢在地上:“你最本事了四眼仔,那么你来搞定吧!”噎得二哥一梗脖子。 说是这样说,蒋庭辉也没功夫斗气,看着火苗四处乱窜,赶紧学着杨明礼的样子,跑去浴室将毯子打湿,掀起来大力扑打着。两个人左右开弓,又蹦又跳,不住叫嚷着“这边这边!”“看你脚下!”“背后还有!”像是少数民族的某种神秘仪式。 这幅画面让蒋亦杰看得津津有味。 蒋妈妈常说,这个蒋小妹比大哥二哥加在一起还要调皮捣蛋。每次他在外头闯了祸,做出一些让大人们恨到牙根痒痒的坏事,被人家追着屁股跑到家里来算账的时候,总是先由肩背宽阔的大哥出面顶罪,被骂得狗血淋头,再由知书达理的二哥想办法补救善后,低眉顺眼赔不是。 大哥二哥是死对头,从小就彼此看不顺眼,可为了这个年幼的弟弟,又总是不得不联起手来一致对外,这与眼前的一幕何其相似? 蒋庭辉的衣裤都湿漉漉滴着水,活脱脱一只落汤鸡,杨明礼更惨,脸上蹭得黑一块灰一块,笔挺的西装下摆还被烧掉了一角,滑稽又狼狈。蒋亦杰一走神,不自觉笑了出来。 杨明礼好不容易扑灭了火,正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到蒋亦杰竟然坐在一边呵呵傻笑,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看看!笑,还笑得出来你!” 他的嘴巴四周都被抹黑了,牙齿显得尤其白,在阳光底下,随着说话的动作一闪一闪,蒋亦杰忍不住笑得更欢了,哈哈哈地眼角挤出了眼泪。 蒋庭辉忍无可忍,一伸手指向蒋亦杰脑门:“蒋小妹,你给我认真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大哥被自己气到跳脚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就忍不住再去逗逗他。蒋亦杰歪歪嘴角,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认真,而是你们太认真了,一点都不好玩儿。” “蒋小妹你是欠揍吧!”杨明礼的斯文派头终于撑不住了,抡起胳膊就要冲过来。谁知步子刚迈出一半,就被蒋庭辉伸手扯了回去,沉声威胁道:“你碰他一下试试!” 大哥把二哥扒拉到一边,转头教训起蒋亦杰:“玩玩玩,什么都是玩儿,果然是被你妈妈和四眼仔惯坏了!”杨明礼在旁边气得直翻白眼,明明是他想教训弟弟,对方舍不得,现在又变成是他把人惯坏了,简直蛮不讲理。杨警官很想大喊一声“我反对!” 可蒋庭辉还在试图说服弟弟,根本不给他机会:“你懂不懂什么叫分寸?加入社团也是玩儿,跑上门去招惹佛头的人也是玩儿,现在在自己家里头放火,也是玩儿,看你早晚把自己的小命儿玩进去!” “怕什么?”蒋亦杰满不在乎地叼起烟,深吸两口,仰头吐出个整齐漂亮的烟圈儿。他不怕玩儿命,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他只怕自己拼了命,依旧没办法实现计划好的一切。 蒋庭辉气得两眼喷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盯了蒋亦杰半天,最后还是把火气转向了杨明礼:“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小孩,读书读书,一个个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越说越气,抬起腿就是一脚。 杨明礼莫名被冤枉,真恨不得冲上去咬对方一口,眼看着下半场大战一触即发。他抬手要去摘眼镜,准备狠狠丢在地上耍耍威风,手抬到中途,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戴眼镜,当即尴尬不已。 还好这时候王大关回来了,将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王大关手里提着三明治,意粉,奶茶,和一大桶水,走得脸色红润、兴致高昂,结果一进门,就傻傻定格了。眼前的情景惊得他舌头差点掉下来——蒋亦杰坐在沙发里,似笑非笑抽着烟,蒋庭辉手里提着条烂毛毯,身上滴滴答答不住往下淌水,脚下也汇聚出了一滩水迹,另有一个陌生男人,脸上黑漆漆看不出眉眼。地砖上还残留着燃烧后的痕迹,透着浓郁的酒香。他低三下四对几人点了点头,悄声问道:“小妹哥,这是?” “还看不出来吗?”蒋亦杰挑起半边眉毛,“辉老大和杨sir一大早跑来我们家bbq,东西不够吃,所以打起来啦。” 辛辛苦苦赶过来,苦口婆心地劝弟弟,还落了个被挖苦、奚落的下场,蒋庭辉恨恨说道:“好吧蒋小妹,你听着,今后你的事,我不管!” 杨明礼正打算说这一句,不想被对方抢了台词,只好很没气势地紧跟了一句:“我也是!” 蒋庭辉率先出门,大力将门向后甩去,差点打在杨明礼脸上。两人前后脚走出片刻光景,大哥又气呼呼重新拐了回来,将头探进门口:“我告诉你蒋小妹,鸵鸟这件事,佛头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手底下和英的势力不比龙准小,你给我记住处处加倍小心!” 杨明礼也凑热闹地挤进半边身体,扬言道:“我也告诉你蒋小妹,别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白拿纳税人的钱。你可以投机取巧蒙骗过去一次,但绝对没有第二次。再搞这一套,就算别人不抓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室内瞬间恢复了平静,蒋亦杰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张望着楼下愤而离去的大哥与二哥。两个人同时走出大厦,没有一句交流和道别,便各自奔往了相反的方向,亦如他们的人生一样。 警察的使命是维护治安与法纪,而黑社会的存在恰恰是在挑战这一切。当任何一方强大时,另一方就会演变成插科打诨的小丑。警察抓犯人,犯人就头上套着纸袋游街示众,黑社会够强大,警察就在罪案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沦为媒体与市民眼中无能的笑柄。官兵抓强盗,无疑是一场历史悠久的集体火拼,这场火拼没有永远的胜利者,却常常两败俱伤。 从手下那里详详细细听完了蒋亦杰对付鸵鸟的始末,龙准沉吟片刻,幽幽感叹道:“这蒋家的两兄弟,倒真是有点意思。蒋庭辉呢,算是个人才吧。至于他这个弟弟,搞不好是个人物。” 对于龙准的青眼有加,手下很不以为然:“姓蒋的小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按说像他那样带着枪大摇大摆跑去人家地盘上找麻烦,要么被警察半路扣住,要么被鸵鸟的人抓住,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他不知道哪尊神佛保佑,枪都被人家抢过去了,子弹楞是射偏了。也幸好那把枪只有一颗子弹。” 听了这话,龙准心里略有不满,淡淡瞄过去一眼,却没言语。他一向自命清高,不屑同愚蠢的家伙讲道理。蒋亦杰的行为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龙准,他看得很明白,这貌似巧合的一切,应该都是精心部署出来的。这小子只有十八岁,刚刚从学校毕业,这样的脑子和胆量,假以时日,磨练磨练,一定无往不利。 龙准决定把蒋亦杰牢牢握在手里,好好利用他一身的本事。但是同时,也要提防他被别人拉拢过去。如今他算是得罪下佛头了,但古展那边还态度不明。就算他们兄弟势同水火,可毕竟是血脉之亲,万一哪天冰释前嫌,蒋庭辉把弟弟拉拢到了古展的阵营里,那自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龙准思索着询问手下:“蒋亦杰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蒋庭辉呢,有什么反应?” “都在三角街上,鸵鸟这一出事,整条街都传开了。蒋庭辉很生气,貌似去找过他弟弟,不过回来的时候火气很大,还不知怎么搞的浑身都湿透了。看样子是大吵一架被人用水泼出来的吧。”手下半是事实半是推测着回答道。 龙准轻哼了哼:“光吵架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狗咬狗,咬到死!” “对了龙哥,”手下灵机一动,小心建议道,“听说古展很想拿下三角街中段代客泊车的生意,那边的场子都是台湾佬杨笑基的,蒋庭辉自告奋勇去找了台湾佬谈,可是一直没谈拢。不如这样,咱们让蒋亦杰去抢这门生意,去和他大哥争,这样一来,那好胜的兄弟俩还不打破头?” 龙准微微点头,自言自语着:“抢生意嘛……倒是不错……火气不够就两边挑弄挑弄,总要斗起来才有意思。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要他做一桩事……” 越是能力强的人,越不容易控制。尤其像蒋亦杰这样性格桀骜不驯的家伙,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他高兴了,可以为你卖命,哪天不高兴了,说不定会要了你的命。所以重用之前,得先握住他的把柄,就像给狼狗脖子拴上铁链一样。 想跟着我龙准飞黄腾达?好说,先纳投名状来。不为我杀人,我如何信你! 王大关跪在地板上呼哧呼哧擦着焦黑的印记,怎么也擦不干净。累得要死,还要被蒋亦杰吐出的烟雾呛得直咳嗽,他带着小小的埋怨劝道:“小妹哥,少抽点烟吧,像你这样,老了会得肺癌的。” 蒋亦杰“切”了一声:“怕什么,反正也没想活到老。” 王大关很无奈地站起身,眨巴眨巴大眼睛,满脸忧虑:“小妹哥,你是不是真那么讨厌大哥大啊?怎么每次一见他面,就要往死里掐呢。其实吧,我觉得大哥大这人不错,别的不说,就上次,他以为你出事了,你都没看到他急得那副样子……” 蒋亦杰一愣,讨厌吗?恰恰相反。如果真是能讨厌起来的话,反倒好了。 叮铃铃——电话铃突兀地响了起来。蒋亦杰一脚踹在王大关屁股上:“哪那么多废话,快去接电话。” 王大关不情不愿地挪到电话机旁,拎起来粗鲁地嚷道:“喂,谁找你老子关大王?” “嗯,嗯。”两声之后,他脸色严肃地挂断了电话,望向蒋亦杰小心说道,“小妹哥,疗养院的电话。那个……你妈妈她……好像不太好……” 蒋亦杰定定看了王大关两秒,猛然醒悟,腾地起身向门外冲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8节 18再见了妈妈 新买的机车没有经过改装,开到一百二十迈车身已经不住发飘了。虽然戴着头盔,蒋亦杰依旧能感觉到风迎面打过来的强大力道。这种时候只要路面上有块石头,或者突然冲出一条流浪狗,都可能连累他车毁人亡。可蒋亦杰管不了那么多,上辈子妈妈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孤独地离开。 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还在进行抢救。护工说蒋妈妈早上起来就觉得有些胸闷,却一直坚持说自己没事,她怕通知儿子们赶过来,会耽误了正事。 蒋亦杰本以为妈妈还有段日子可活,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不知道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重生改变了命运原本的运行轨迹。 很快,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轻轻摘下口罩,带着满脸歉意:“蒋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了。尽快通知家人做好准备吧。我想蒋太太还有一点时间,您进去陪陪她吧。” 短短几句话,宣告了一个生命至此走到尽头,人的力量在生老病死面前,显得渺小又可怜。 蒋亦杰连忙抓起电话打给二哥,接电话的是个女声:“喂,哪位找明礼?我是他同事,明礼正在开会。” “我是他弟弟。麻烦立刻通知杨明礼,让他来疗养院,妈妈快不行了。”就在对方即将挂断电话的瞬间,蒋亦杰忽然试探着问道,“对不起小姐,请问……您是姓方吗?” 对方一楞:“是的,有什么事吗?” 蒋亦杰短暂犹豫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请求道:“方小姐,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待会您能不能陪着我哥哥一起过来?” “啊?”对方显然十分惊讶,沉吟片刻,或许是出于同事间的关心和道义,终于点头应承下来,“可以。” 这边挂断,蒋亦杰紧接着打给了大哥。蒋庭辉气还没消,电话那头语气格外恶劣:“蒋小妹,都说了你的事我不再管!” 蒋亦杰努力平复下情绪:“我妈快死了,你能不能过来,让她最后看你一眼了却心愿?不管她从前有多少对不起你的,我替她还,你有多少怨气,都发泄到我身上就是了!”发觉自己声音不自觉在抬高,他叹了口气,极力放低姿态,甚至小声哀求着,“蒋庭辉,求你了,就这一次……” 等了几秒,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蒋亦杰绝望地扣上了电话。 房间里,蒋妈妈安静躺在病床上,癌症吸收了她身体里全部的精力和养分,人瘦得只剩下了骨架,扁扁的,甚至撑不起被子。 蒋亦杰跪坐在床边,把蒋妈妈干巴巴的手握在掌心:“妈,我来了。” 蒋妈妈已陷入弥留,浑浊的双眼茫然仰望着天花板,迷迷糊糊问道:“啊……你是谁啊?” 蒋亦杰心里一阵刺痛:“我是小妹啊,咱们家的惹祸精蒋小妹。” “别骗我了,我的小妹才不会这么乖呢,说话也没有这么温柔。”妈妈说话时透着呼呼的杂音,像是喉咙里含着口老痰。 蒋亦杰想对妈妈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挤得脸颊发酸,最后只能难看地苦笑了一下:“好吧蒋太,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二十八岁的蒋小妹,我从十年之后来的,就是想来看妈妈一面。妈妈,我很想你。” 他本以为,蒋妈妈会照多年习惯骂上一句“发瘟崽”,然后唠唠叨叨埋怨自己又讲大话作弄她这个老太婆,谁知妈妈只是缓缓转过头来,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是吗……十年之后啊……那你告诉我,十年之后……你和哥哥们都过得好吗……” “都好,都好!”蒋亦杰将妈妈的手牢牢按在自己脸上,不住摩挲着,“大哥当了社团的老大,出出进进身后跟着一大帮小弟,名号从外岛一路传到里岛,可威风了,还找到个聪明又稳重的爱人,帮助他打理事业。二哥呢,会升到高级督察,和同组一位姓方的师姐结婚,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做事,还给你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大孙子。” 蒋妈妈笑得眉目弯弯,仿佛已经亲眼见到了这一切。转而她又担忧地询问:“怎么办啊小妹……你说……他们一个是黑社会老大,一个是警察,会不会……打起来啊?” 蒋亦杰笃定地摇摇头:“安心啦蒋太,不是有我在吗,我不会让他们打起来的,一定不会!” 蒋妈妈还要再说什么,可惜舌头已经僵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唔唔低哼着。 杨明礼终于赶到,跌跌撞撞扑倒在床前,抱着妈妈的身体咬着牙不住流眼泪。 有很多年,他曾经瞧不起妈妈,怪妈妈非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给他安上了个拖油瓶的头衔。也怨恨妈妈目光短浅,小气自私,愚蠢地相信标会可以发一笔小财,气妈妈偷偷在自己孩子碗里藏鸡蛋,令他颜面扫地,最后明知道儿子的理想是做一名警察,却哭天抢地非要他去经商赚大钱,走所谓的光明大道。 可真到了分别的一刻,才恍然醒悟,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妈妈一样无条件对自己好了。不论自己多冷淡,多爱理不理,她也依旧自说自话地嘘寒问暖,牵肠挂肚着,就像是完全没有自尊一样。 二哥哭得鼻涕直流,妈妈的眼睛却绕过他,直直望向他背后的方小姐。 方小姐见二哥哭得伤心,有些不知所措,她默默陪着二哥,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像在注入某种支持的力量。这个女孩中等身材,没有化妆,头发整齐地向后梳了个马尾,衣着也很朴素。 嗯,好啊,这就是未来的儿媳吧,看起来像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丫头,也不娇气,真好。礼仔啊,把你交给她,老妈放心了。 蒋妈妈的目光又向上移了几寸,越过方小姐的肩膀,定在不远处的玻璃窗上,窗子另一边,露出了半边身影,高大又挺拔,头发浓密,五官清晰明朗,和许多年前二十几岁的蒋爸爸一模一样。 老蒋啊,夫妻一场,没能帮你照顾好儿子,真惭愧。现在知道他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起码见了面,我可以告诉你长大后的他有多英俊,多有本事。 蒋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没有温度的脸上。 护士们走过来撤去仪器,用白色被单小心盖过了妈妈的头脸。蒋亦杰趴在妈妈枕边悄声耳语着:“妈妈,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所说的一切,我会把它们一一实现。我会让大哥坐上他应得的位置,会让二哥和嫂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我不小心把命给丢掉了,那我就去陪你,到时候你再唱小时候的儿歌哄我睡觉吧。” 杨明礼终于由闷声哽咽变成嚎啕痛哭,他死死抓住被角,不许护士把遗体推走,似乎要把多年积攒在心头的母子之情一道哭尽似的。方小姐受了感染,眼圈也红红的,伏在一边柔声劝慰着二哥。 蒋亦杰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走下楼,骑上车子离开了疗养院。在街上漫步目的地转到天黑,觉得口干舌燥,看到路边正好有间酒吧,就车子一丢迈了进去。 另一辆轿车紧跟着开过来,蒋庭辉下了车,替弟弟将机车扶正,看到把手处沾到一块污迹,又帮着仔细擦拭干净。之后他走进酒吧,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远远留意着弟弟的一举一动。 蒋亦杰一屁股做到吧台前,伸手招唤酒保。穿黑色制服的侍者走过来,一抬头,竟然碰到了熟人——正是墨镜男王大卫。不等蒋亦杰发问,王大卫率先解惑道:“小妹哥,真巧,我最近在这家酒吧体验生活,积累素材,竟然也能碰到你,咱们果然有缘。” 蒋亦杰想揶揄他几句,却没有心情,只是淡淡问道:“大卫,你既然是做导演的,应该很会搞定人的情绪吧。我问你,伤心的时候,怎么做才能不伤心呢?” 王大卫扯了扯领结,清清喉咙说道:“呐,以作为导演的专业经验来讲,情绪是不该压抑的,反而要好好释放出来才对。比如一个人伤心了,那么越让他强言欢笑就越难过,索性大哭一场,就什么都过去了。” 蒋亦杰摆弄着圆形的软木杯垫,放在手指间滚来滚去:“可是哭不出来怎么办?只要有人看着,我就哭不出来。” 王大卫一拍手:“像这种情况呢,就需要借助些手段了,比如,来点酒。” 蒋亦杰无奈地撇撇嘴:“那你有什么好招待?” 王大卫打了个响指,熟练地拿出摇酒壶和苏打水瓶,叮叮咣咣摆弄一阵,将一杯淡绿色的酒送到蒋亦杰面前。 蒋亦杰尝试着抿了一口,随即一饮而尽,重新把被子推到王大卫面前,竖起食指表示再来一杯。几杯下肚,他将酒举在眼前,凑近灯光欣赏着淡绿色的美妙色泽,好奇地问:“这酒叫什么名字?” 王大卫略一思索:“这杯酒叫做‘年华’。” “年华……”蒋亦杰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王大卫望着虚空之中很动情地描述道:“杯口上沾着一圈糖粒,所以舌尖感受到的第一种滋味就是甜,之后才是蔓越莓汁的微酸和苦艾酒的苦涩,再之后,是在迷幻的香气之中等待回甘……可惜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它的味道,就不知不觉醉掉了。重新想起它,可能要等到许多年后,经历过人世悲欢的一个寂寞夜晚,想回味,却已无处找寻,就像那些懵懂而美好的青春岁月一样。所以它的名字叫‘年华’,此生只有一次,错过了,永远都回不去……” 蒋亦杰握着杯子对他举起示意,再次一口吞掉杯中酒。 “怎么样,有点作用吗?”王大卫神秘兮兮追问,“要不然你看着我的眼睛,噢不,我的眼镜,想想我是无所不能的先知,可以引导你……喂!” 被他一说,蒋亦杰真盯着他眼镜看了过去,谁知被吧台顶端的小射灯晃得眼晕,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向了洗手间,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呛得自己直咳嗽。 这时一只厚实的大手轻轻抚上他后背,一下下拍打着,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都吐光了吗,过来漱漱口。” 蒋亦杰恨恨扭过头,不想去看他,可是一下没忍住,鼻子发酸,眼眶发胀,趁着没被发觉,赶紧转身扑到了大哥怀里,在蒋庭辉看不到的角度,将眼泪全数蹭在了他衣襟上。 穿马甲的调酒师回到吧台里,将王大卫拉到一旁数落着:“让你帮忙照看一下,你就胡乱动手,还好客人没投诉,不然被老板知道了,我们俩都会被炒鱿鱼。”见四下没人,他又小声请教道,“对了大卫,你刚才调的那个酒,是从哪学来的?名堂不小嘛。” 王大卫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默默眨了眨:“我根本不会调酒啊,那杯酒的味道完全是随即出现的,无法复制,所以我说,此生只有一次,错过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嘛……” 蒋亦杰彻底醉了,蒋庭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架出酒吧。一路上,他都软软靠在大哥肩头,喃喃自语着:“我妈妈死了,以后我没有妈妈了……” 蒋庭辉心疼地揉揉他略长的头发:“没事,还有大哥。” 蒋亦杰忽然嘻嘻笑了起来:“是啊,不怕,我还有大哥!我大哥,蒋庭辉!” 看着弟弟手舞足蹈地差点没摔跤,蒋庭辉小声劝着:“别闹了,回家好吗?” “不要!不要!”蒋亦杰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大哥带我去吃烧鹅饭!” 蒋庭辉哭笑不得:“小妹听话,乖乖回家就买给你好不好?” 蒋亦杰认真想了想,乖顺地点头:“好,好。” 蒋庭辉将像个八爪鱼一样粘在他肩膀上的弟弟卸下来,小心塞进副驾驶座,又温柔地下令:“快坐好,大哥帮你扣安全带。” 蒋亦杰立刻双手笔直放在两侧,身体紧紧靠在椅背上,任由蒋庭辉抽出安全带,探身进去锁好。回身的时候,脸孔从弟弟的唇角边擦过,蒋亦杰忽然动了动,在他脸颊上飞快而不已察觉地啄了一下,然后紧紧闭上眼睛,调皮地笑了起来。 他是真的醉了,醉得完全没办法掩饰内心的情愫。 大哥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不确定这是否是个的错觉。看着弟弟乖巧又害羞的样子,使他想起小时候,每次弟弟尿尿,他蹲下帮忙提好小裤裤,弟弟也会像这样贴在脸上“吧唧”亲他一口,那种感觉,让人多铁石心肠都会融化掉。 坐上车子,蒋庭辉手搭在方向盘上久久没动,车载音响里传出轻快的歌曲“tell &hat to were so dear……”蒋亦杰跟着轻轻哼唱道,“long long ago,longlong ago……” 如果小妹永远都是此刻的样子,那该有多好…… 19投名状 《long long ago》的旋律轻松明快,初秋夜晚的微风清爽宜人,平日里那个刺猬一样的弟弟正乖巧坐在身边,闭起眼睛陶醉地哼着歌。 这样的时光太美好了,让蒋庭辉内心慢慢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安稳。 在这一刻里,他忘记了横在眼前的无数难题与障碍,忘记了明天早上醒来还要戴起“誓死效忠”的面具为了古展去冲锋陷阵,甚至忘记了宝贝弟弟正跟在龙准身边做着既荒唐又危险的事,让他进退两难,头疼不已。 晚上的道路出奇顺畅,全程花费的时间比清晨过来那次快许多,快得竟让他生出了几分遗憾。 真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跑下去……和弟弟待在一起,把这个夜晚延伸到无限长…… 当蒋庭辉搀扶着蒋亦杰东倒西歪回到家的时候,王大关早已经睡下了。听见动静他迷迷瞪瞪爬起来,拖着大了几号的睡衣裤,揉着眼站在卧室门口傻兮兮看着那兄弟俩。 这样的小妹哥,他还从没见过——脸颊红扑扑的,死死黏在蒋庭辉身上,好像朵小葵花一样,眼睛眨也不眨随着大哥的身影转来转去,嘻嘻嘻笑个不停。蒋庭辉说“坐好”,他就乖乖坐在沙发里,蒋庭辉说“喝水”,他就捧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末了还把空杯子举在大哥面前晃了晃,献宝似的。 这样的大哥大,他也从没见过——声音温柔得像儿童台主持人,每说一句话,总要不自觉伸手捏捏弟弟的脸,或者揉揉弟弟的头发,一会小跑着去厨房倒水,一会蹲在地上帮蒋亦杰脱掉球鞋换上拖鞋,一会把手搭在弟弟太阳穴上转圈按压着,忙得不亦乐乎。 “我一定是做在梦……看来该起床尿尿了。”王大关耷拉眼皮自言自语着,随后呆呆走进洗手间,对着马桶畅快淋漓地释放了一通,又呆呆走回卧室,钻进被窝倒头就睡。 蒋亦杰接连喝了好几杯王大卫调出来的蔓越莓汁苦艾酒,又跟大哥拉拉扯扯闹了半天,早就燥热得黏糊糊出了一身汗。额前的碎发打湿了,凌乱地贴在脸上,越抓挠越痒。 蒋庭辉去厨房煮好了醒酒茶回来,就看见弟弟侧躺在沙发里,像条大毛虫一样扭来扭去,样子难受之极。蒋庭辉想帮弟弟洗个澡,让他能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去睡觉,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伸出手去却有些慌乱,喉头一动,咕噜咽了口唾液。 在沙发里蹭着蹭着,蒋亦杰的棉质t恤早经翻卷到胸口,牛仔裤因为有皮带卡着,还没完全滑下去,只是露出了一小圈内裤的白色边缘,包裹住臀部,更衬得那一截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腰身紧实流畅、黝黑光洁。 蒋庭辉将手搭在皮带扣上,可哆哆嗦嗦连着解了几次都没解开,弟弟的身体好像烫手似的,让他有些不敢触碰。 不知不觉间,蒋庭辉已经面红耳赤。他闹不明白,弟弟有什么样子是自己没见过的?从扎辫子的时候起,光着屁股满街跑,晃荡着小鸡鸡到处展览,被三姑六婆围观逗弄,从来都是自己从人群里把小家伙给拎出来,驮在肩头扛回家的,何曾有过尴尬?从前家里穷,遇到天热的时候,就在太阳底下晒一大盆水,等水暖了,把这小肉团子丢进去随便搓搓洗洗,弟弟身上又有哪一寸是自己没碰过的?为什么现在仅仅解个皮带,就莫名难为情了呢? 难道是分开太久疏远了?还是弟弟长成了大人样子,不能再随意对待了?可弟弟他虽然名叫小妹,又不是真正的“小妹”,到底怕个什么劲儿呢? 蒋庭辉百思不解,愣愣站了许久,还是跑到卧室取了条毯子帮蒋亦杰盖好,然后悄悄溜出门去,落荒而逃了。 回到sos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灯火通明的三角街刚刚结束最热烈的狂欢,夜行动物们四处乱窜,纷纷寻找着第二轮更加暧昧的节目。 蒋庭辉一溜烟逃上楼,遇到有人打招呼也顾不上回应,嘴巴紧闭着低头大步流星走回办公室,整个人往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一跌,慌张地掏出支烟叼在嘴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阵阵疲惫袭来。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间或向他请示些事项,他都恍惚着不曾留意。后来闻琛进来了,走到文件柜前翻找着资料,不经意一回头,发现角落里无声无息坐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咦,庭辉?什么时候回来的?” “噢?嗯,是啊。”蒋庭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答非所问。 闻琛先是有些疑惑,随即玩味地盯了他一阵,岔开话题:“我正好要找你。今天我和肥林又去见了杨笑基。那个台湾佬比狐狸还精,估计他早看出来我们的目的不是明面上所谓三角街中段的泊车生意,所以拿乔得厉害,说什么看不到诚意云云,不知道心里又打了什么主意。” 蒋庭辉大力吸了两口烟,谁知什么也没吸进去,这才发现一直叼在嘴里的烟竟然忘了点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迅速把烟拔下来捏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收回心神询问闻琛:“对了阿v,上次不是挑了几个最正的妞送过去吗,他有什么反应?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哈,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闻琛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还什么合不合胃口,简直是倒胃口。你知道吗,这杨笑基人如其名,是个正牌基佬,人家喜欢男人的!所以咱们错得离谱啦。依我看,当初如果送几个年轻水嫩的小男孩给他,说不定生意早就谈成了。”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听见这话,蒋庭辉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吞吞吐吐应对着:“那……那再找了送过去就是了。正好,他不是说看不到我们的诚意吗?就顺便,给他看看喽……” 闻琛整理着找出来的文件,忽然间一抬头,看着蒋庭辉好奇地问:“我说庭辉啊,你脸怎么了?从刚才进来就看到你不停摸自己的脸。” “什么?”蒋庭辉愕然,“我有摸脸?哪有嘛……一定是你看错了。” 闻琛的注意力全放在文件上,心不在焉反驳道:“嗯,有的,还一边摸一边傻笑来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哪个女神给啃了一口呢……” 蒋亦杰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宿醉的感觉糟透了,脚底下像踩着团棉花,走到哪都飘飘忽忽站不稳,大脑里更像是注入了水银,轻微动一动就摇晃不止。 他双眼通红地爬起来,身体不住往一边偏倒着,费了好大力气才冲进厨房,咕噜噜灌了满肚子凉水,总算有了点精神。一回头,好几个王大关的重影正站在背后,他握起拳头敲了敲脑袋,臭着脸问:“马骝,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他脑海里最后的片段是在酒吧里听王大卫用文艺腔鬼扯,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全无印象了。 王大关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我睡得早,除了中间起来尿过一次尿,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觉睡到大天亮……” 又细又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好似用指甲一下下抽着神经,蒋亦杰的头瞬间更疼了。 蒋亦杰在家里懒洋洋躺了一整天,晚饭没来得及吃,就被龙准一个电话给招了过去。 龙准正带着自己堂口里几名手下吃火锅,一见蒋亦杰,立刻挥手遣散了众人,重新替蒋亦杰上了碗碟,客气有加地又是倒酒又是布菜。铜锅里热气蒸腾而起,室内弥漫着羊肉特有的腥膻味。蒋亦杰本就没什么兴致,眼前坐着龙准,更加胃口全无,忍了半天,终于开门见山地问道:“龙哥,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哈哈哈……”龙准照例以一阵假笑开场。对于蒋亦杰解决掉鸵鸟所用的那些手段,他赞不绝口,还丝毫不脸红地说了一大堆诸如: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是可造之材啊,龙哥早就有好好栽培你的打算啊,有你加入,我们和新社简直如获至宝啊,之类的话。 是真是假,蒋亦杰自然都顺着龙准的意思,嗯嗯啊啊不住点头应承着。 龙准起身缓缓踱过来,亲切地拍了拍蒋亦杰肩膀:“阿杰,我和你算是一见如故,你又帮我解决掉了鸵鸟这个大难题。我龙准呢,对兄弟向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赏罚分明的。你立了大功,我无论如何要有所表示,喏,这个给你!”说着话掏出把钥匙,隔空丢给蒋亦杰。 蒋亦杰抬手接住,看了看钥匙上的logo,是知名品牌最新款的机车,当即双眼一亮:“龙哥,这真是送我的?”他从小喜欢机车,此刻的惊喜之情倒不是装的。 龙准看见他脸上瞬间绽出的光彩,知道自己摸准了脉门,心里阴阴一笑,脸上却慈爱非常:“这是什么话,龙哥这么大的人还会耍你吗?车子就在堂口里,稍后跟我过去取。” 蒋亦杰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先谢谢龙哥。” 龙准极为大度地摇摇头:“我待你跟自己亲弟弟一样,谈什么谢。不过阿杰,今天叫你过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蒋亦杰懒懒一笑,挑起眉毛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阿杰啊,我现在已经把你看做和新的人了,很想把三角街那片的生意交给你去打理。不过你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一下子管起那些资格比你老的四九仔们,难以服众。所以我想,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龙哥尽管吩咐就是了。”蒋亦杰把玩着崭新的机车钥匙,满不在乎地扬了扬头。 “好,我最欣赏你这爽快劲了!不过这一次,可不要点头点得太快……”龙准故意卖着关子,欲擒故纵,“自古以来跑江湖拜山头的,都要纳投名状。怎么样,杀人的事,敢不敢做?” 蒋亦杰眼睛里闪过丝丝凝重,似乎纠结了片刻,随即邪邪一笑:“敢,有什么不敢?龙哥想让我去杀谁?” 龙准抽出张照片摆在桌面上,轻轻推了过来:“就是照片里这个家伙……” 蒋亦杰定睛一看,电光火石闪念流转——师爷金! 20师爷金的生死路 龙准手指按着张照片,往蒋亦杰面前一推:“就是这个家伙——姓金,叫金万升,从前是沙皮的师爷。” 他顿了顿,眯起蛇一样的双眼审视着蒋亦杰,见对方听得专注,完全没有半点迟疑猜忌,这才放心地接着讲下去:“按说我同这师爷金倒也没什么过节,只怪他色胆包天,偷人竟偷到了我和义社头上。他勾搭我兄弟的老婆上了床,被发现之后还把一应罪名全推到了女人身上,那女人一气之下就跳了楼,害得我兄弟独自带着个一岁大的孩子,家就这么毁了。阿杰你说,我若不替兄弟出这口恶气,怎么当得起人家叫一声龙哥?” 编造出这一整套的前因后果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蒋亦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那个与师爷金联手做掉了沙皮,又暗中挑唆师爷金往枪口上撞的幕后黑手,一定是龙准! 但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顺着龙准的心意义愤填膺发狠道:“原来是个勾引嫂子的混蛋,我最恨这种衰人了,尤其出了事还拉女人垫背,简直让人不齿,死不足惜。” 龙准闻言喜出望外,脸皮上的褶皱又深了几分:“阿杰啊,别看你我两兄弟年纪相差十几岁,可是处处投缘,连想法好恶都不谋而合。” “要不然外岛上小和兴的堂口几十家,我怎么就盲打误撞,一下子投到了龙哥门下呢。”蒋亦杰也挑起眉眼回望过去。 片刻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气氛虚伪地热烈着。 龙准的这份谢礼手笔不小,起码上了六位数,崭新的机车散发着金属与皮革的冰冷气味,外壳精光锃亮,蒋亦杰一见到立刻爱不释手,迫不及待骑着飙了出去。 龙准将他的喜爱劲儿看在眼里,也受到感染,面上挂起了慈爱的笑容,然而随着一人一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老家伙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重新恢复成了一只僵硬、麻木,心怀鬼胎的冷血动物。 蒋亦杰的兴奋与喜悦,三分真七分假,他的确是中意这辆机车,但大部分,是做给龙准看的。拿到钥匙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止不住犯着嘀咕,以龙准毒蛇一样的性格,任何举动都不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骑了一路,蒋亦杰发觉确实有些不对劲。一般来说,新车的碟刹都会比较紧,转动时难免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只要不是安装不当,基本会随着车辆的使用而自行好转。可这辆车的声音听起来,却带着点旧车下泵或摩擦片使用过久染满泥沙后的杂音,这就不寻常了。 从懂事开始,大哥常常带着蒋亦杰泡在火女家的修车厂里胡混,耳濡目染地,对车子里头各种机械零件的性能都略知一二了。后来渐渐长大,自己对机车的兴趣愈发浓厚,更加花心思研究过一段时间,说起对车辆知识的了解,并不比拥有多年丰富经验的老师傅差。他有这个自信,可以单凭耳力判断车子是否存在问题。 第二天一早,蒋亦杰对这辆崭新的机车进行了全面检查,果然在刹车片底下,意外发现了一枚螺丝帽大小的未知金属物质。他皱起眉头盯着看了一会,试探着拿出电话,处在通话状态慢慢向金属物方向移动,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手机所受到的干扰也越来越大。 难道是窃听器?蒋亦杰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如果此刻处于被窃听的状态,那检修机车的行为岂不是暴露了?若是龙准得知自己根本信不过他送的机车,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不是也都将前功尽弃? 但是很快,蒋亦杰推翻了自己的第一猜想。机车不同于轿车,没有内部空间,就算可以载人,行驶途中也不会有过多交谈,更何况发动机全速运转时会产生巨大轰鸣,通过机车进行窃听显然并不现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逆向推理,这东西为什么偏偏出现在刹车片底部?这个位置一定关系到它的作用,加上可能干扰手机通讯这一特点,反复比较思索之后,蒋亦杰初步断定,这应该是一个可遥控的刹车破坏装置。至于工作原理,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说,这就是龙准送一部机车给自己的目的?是想杀死自己吗?没有理由啊! 蒋亦杰一时搞不懂了,对龙准而言,自己应该并未失去利用价值。除了可以控制大哥,也可以作为一条好狗帮着他去杀人越货。这种时候除掉自己,对龙准有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龙准想派自己去杀师爷金,同上次对付鸵鸟一样,如若干净利落地杀死师爷金,那么龙准除了一块心腹大患,一旦失手,杀不了师爷金被他反咬一口,龙准又可以借助自己的微妙身份摆脱嫌疑,把一切悉数推到大哥与古展的头上。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只有一种可能——龙准到现在依旧没有信任自己。他不但继续试探着,还留了后手,预备在无法掌控的时刻,分分钟将自己除掉。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9节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想必出手整治鸵鸟之后,一方面使龙准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使龙准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忌惮。伤人的利器,难免自伤,龙准最怕的,就是哪天自己不服管教,多嘴多事,或是调转矛头被人利用反过来对付他。所以他要在自己最割舍不掉的东西上动手脚,一辆机车,一举两得。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辆车不能留。但是要毁掉,也要毁得合情合理,不能给龙准生出一丁点疑心。 该怎么办才好呢? 天色渐晚,市区的一条无名巷子里,肩并肩走过三个成年男子。 走在两侧的人孔武有力,腰里鼓鼓别着家伙,看起来像保镖模样。被夹在中间的人身材精瘦,警惕性极高,时不时突然回头,防止有人暗中盯梢。 三人在充满岔路的小巷里七拐八绕,左边的男子好奇询问道:“金哥,上一个路口不是能到你家吗?为什么还往前走?” 被称作金哥的男人神经兮兮悄声回答:“你不懂,走生路不会有鬼跟。” 右边的男人也犹豫着加入了交谈:“金哥……我儿子发烧,老婆一直催我,能不能先走?” “走走走,我付了钱的,要走也行,把付给你的酬劳退回来!不过几步路的事,真是的……”金姓男人不满地嘟囔起来。 终于到了家门口,姓金的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很小心地检查着出门前预先夹在门缝里的两张小纸片,见都完好地安放在原位,基本可以确认没人偷偷溜进去过,这才放心大胆地打发了那两名保镖:“走吧走吧,明天我约了人去金水湾谈事情,都早点过来!” 一迈进门,绷紧的身体和神经都瞬间放松下来,他摆脱了那种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状态,将衣服扯下来往架子上一丢,整个人疲惫地跌进了沙发里,闭起眼大力揉弄着鼻梁上的穴位。 忽然,一只冰冷的枪管顶在了他头上,男人刚想起身逃走,那支枪的保险栓被人“咔哒”拉起。他一动不敢动,缓缓举起了双手。 身后一个年轻的男人漫不经心开了口:“不想死的话,就别发出声音!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而是给你指一条活路……” sos里照例是灯红酒绿,活色生香。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还没有到来,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陆陆续续来向妈妈桑报道,二楼包厢此起彼伏地传出了划拳喝酒的热闹声响。 这种时候不算忙碌,肥林左右开弓,提了一桶啤酒一桶爆米花跑进办公室,神秘地招呼众人:“兄弟们,快来快来,盗版强那里新鲜出炉的小电影,平时什么波波咪咪的看多了,今天搞点新鲜东西换下口味。” “哦,是什么?”火女最好热闹,跳过来一把抽出肥林口袋里的碟片,可只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了一边,“切,我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男人和男人做嘛,没劲。” 肥林笑得脸上肥肉直颤:“你又不是男人,怎么知道男人和男人做没劲?我这辈子还没上过男人,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么刺激。” 火女快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好,你们几个刺激去吧,我和人有约,就不奉陪了。” 众人都没在意,只有金毛飞在旁边多嘴道:“不劳你奉陪,和富家子去喝红酒吃鹅肝嘛,羡慕也羡慕不来。”他又贱贱地讨人嫌起来,“唉,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要说富家子的眼光就是古怪,放着大把的ecup不要,偏偏喜欢啃排骨。” 见火女转过身去脸上带着怒意,闻琛赶紧用几句玩笑把话给带了过去:“阿飞你不用羡慕,现在的富家女就喜欢你这样的,江湖浪子、放荡不羁嘛,小女生们都最吃这一套了。别说红酒鹅肝,天天追着你叫心肝啊!” 火女走后,金毛飞赌气似地往屏幕前一坐:“你们不看我看,反正我喜欢的那个人和男人也差不了多少。”一边说话,还一边侧耳留意着外间动静。经过刚才一通故意挑衅,火女不但没被他绊住脚,反而哼着歌轻快下了楼梯,金毛飞像是吞了满嘴酸橘子似的,五官紧紧皱到了一起。 从始至终,蒋庭辉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没说话。他手里捧着账本做掩护,眼角的余光却偶尔瞄一下不远处的屏幕。急剧的喘息声、夸张的呻|吟声和肉体碰撞的啪啪声一点不落钻进了他的耳朵,蒋庭辉的心跳也跟着时急时缓,或上或下,他诧异地发现,他对屏幕里上演的一切不但不排斥,甚至于,某个敏感的部位还发生了细微的反应,有些蠢蠢欲动。 他大步流星来到走廊上,急切地掏出烟叼在嘴上,谁知不小心把烟叼反了,吸进一嘴的烟沫子,呆呆地站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像和谁有仇一样,恼火地向外吐着口水与碎沫—— “呸,呸呸!” 另一个晴朗的下午,蒋亦杰正带着王大关在近郊某处半山腰的开阔地上练车。 不甚平坦的地面被分隔成了一米一米的段落,用白线标注出来。他骑着车全速前冲,在设定好的距离内忽然翻倒,车子侧滑出去,笔直撞向对面布置好的厚纸箱。 路面是松软的泥地,可以有效保护车子和人不摔坏、摔伤,同时蒋亦杰也穿上了全套的防护服,膝盖手肘都严实地包裹了起来。这是第四天了,练习已初见成效,可实际情况会有很多变故,即便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十分自信,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就这样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连续半小时下来,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蒋亦杰摘掉头盔走到看风景的王大关身边,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王大关及时递过一瓶水:“小妹哥,如果帮会里头的弟兄互相残杀,被发现后会怎么处罚?会不会被打得很惨啊?” “三刀六洞,你说惨不惨?”蒋亦杰白了一眼,见他脸上神情似懂非懂,又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补充道,“就是在你身上捅三刀,却有六个洞,怎么回事?捅穿了呗。” 王大关眨吧着突出的硕大眼珠,默默打了个寒战,低头揪着草根自言自语道:“原来混江湖这么危险,早知道还是在关帝街做我的乡土小混混比较容易。” 蒋亦杰抬起脚踹了他头一下:“是谁说要助我所向披靡来着?” 王大关挪动着屁股蹭了过来:“小妹哥,你都不怕的吗?万一失了手怎么办?就算成了,说不定也会被人发现啊?” “怕什么!”蒋亦杰四脚朝天躺出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要说全世界了,仅仅这不大不小的帆头角,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今天可以是你,明天可以是他,人人都有那一天,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怕有什么用?该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王大关哭丧着脸看向蒋亦杰,吸溜着鼻子,眼圈也应景地红了起来。蒋亦杰气愤地一脚把人踹了出去:“滚蛋,我还活得好好的,你号哪门子丧?还嫌不够晦气!给我滚到一边唱歌去!” 王大关委屈地跑出老远,面对着逐渐沉下去的落日,扯开细尖嗓门吼道:“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蒋亦杰头枕在双手上,望着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的半边天空,闻着四周潮湿泥土散发出的清新味道,把一片草叶含在唇间,和着王大关不成调子的歌声轻轻吹了起来。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如果老天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21生日快乐 上午十点的三角街,肮脏而宁静。 随处散落的空酒瓶、烟头、避孕套、呕吐物,一一昭示着昨夜曾经有过的狂欢与糜烂,而那些喧嚣的划拳声,激烈的叫骂声和暧昧的呻|吟声都随着第一缕晨曦降临世间,而隐遁无形了。这条街就像个卸了妆的半老妓|女,美艳与性感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纵欲过度后的憔悴与苍白,她几乎是赤|裸裸无遮无挡地,躺在帆头角的浮华背后沉沉睡去。 sos的办公室难得在这个时间依旧人头攒动。靠墙的位置,站着一排七八个年轻男孩,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紧身裤将屁股包裹得又窄又翘,甚至有两三个还画着浓黑的眼线,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是靠什么吃饭的。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审视与拣选,一个个摆出最具诱惑力的造型,站得舒服而坦然。 要说尴尬,反而是对面沙发上坐着的蒋庭辉、闻琛一干人。平时在场子里头挑舞小姐挑得多了,挑b还是第一次,几人都很不自在,蒋庭辉一直低着头抽烟,肥林眨巴着老鼠眼不住擦油汗,火女则摆弄着指甲看来看去,还吃吃发笑。 闻琛也是病急乱投医。他最近一直在想方设法接触台湾佬杨笑基,明面上是为了帮古展争取三角街中段所有的代客泊车生意,私底下是想借助那家伙的势力掌握古展在台湾方面的动向,知己知彼,以策万全。所以一听说那个“养小鸡”喜欢搞男人,他赶紧四处搜罗了几个最当红的,想带过去献献宝,表表诚意。只希望拿瞎猫去碰死耗子,哪一遭能对了杨笑基心思。 大眼瞪小眼对望了半天,闻琛无奈伏到蒋庭辉耳边悄声征询道:“我眼光不行,庭辉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怎么都妖里妖气的,十米外都能闻出一股娘味儿来。”蒋庭辉逐个看过去,随意对着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轻轻挑了挑下巴,“就那个看着还凑合。” 火女附和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闻琛留意多瞄了几眼,迟疑着问道:“诶,你们觉不觉得那小子有点面熟,像谁呢,一时又想不起来。” 对面的男孩察觉到几人在议论自己,略带抗拒地别过脸去。火女见状一拍大腿:“刚才我就想说眼熟来着,你们看,摆臭脸时那种欠扁的劲头有没有几分像小妹?” “嗯,这样一说倒真像,你看呢庭辉……庭辉?”闻琛一回头,原本身后坐着蒋庭辉的那只沙发已空空如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庭辉生怕话题绕来绕去会把自己也绕进去,赶紧闪出房间。这段时间他察觉到自己是有些不对头的,先是面对弟弟的睡颜脸红心跳,又是看gv的时候有了反应,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成了和杨笑基一样的人?他赶紧点起一支烟,大力吸了几口,将这恐怖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 室内的筛选似乎结束了,漂亮的b们从门口鱼贯而出。蒋庭辉先前留意的那个走在最后,擦身而过的时候还在打哈欠,想必昨夜忙着做生意,根本没有休息好。 因为火女一句“有几分像小妹”,蒋庭辉忽然对于将这个男孩送给杨笑基的事有些难受,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嘿。” 那名男孩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手指点着自己鼻尖:“叫我?” 蒋庭辉喷着烟雾随口问道:“好好的一个人,干干净净的,做点什么不好,干嘛要出去卖呢?” 这话带着轻视,让人听起来十分刺耳。男孩有些不悦,但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换上了讨好的笑脸:“辉老大是吗?我们这种人看起来都是很贱很没自尊的吧?其实我只是需要短时间内赚一大笔钱救命。我老爸刚死没多久,老妈好赌,欠了一大笔高利贷,整天都有人在家门口泼红油漆,唯一的哥哥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呢?” 这些话让蒋庭辉感同身受,想起了幼年时突遭变故的弟弟,他没再说什么,一伸手掏出张名片丢给男孩:“以后在三角街上有什么麻烦,可以来sos找我。” 男孩下意识抓住了飞过来的名片,目送着蒋庭辉离开,低头愣愣默念着卡片上的名字,忽然羞涩一笑,将名片塞进了口袋。 男孩脚步轻快地走出三角街,打算直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巴士站搭车回家补眠。绿灯亮起,人群快速往来穿梭,男孩没留神和人撞了个满怀,正好对面有小巴驶来,他匆匆丢下一句:“抱歉!”赶忙向街对面跑去,连口袋里掉了东西都没有发觉。 蒋亦杰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满脸漠然。 发现到对方遗落东西,他不自觉扫过一眼,谁知越看越熟悉,忍不住弯腰捡了起来细看,果然是大哥的名片。再回去找那个背影,人已经跑远了。男孩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还萦绕在四周,呛得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蒋亦杰揉着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本想把名片丢进垃圾箱,可手伸到箱口僵了几秒,又缩了回来,像藏宝贝似地把名片小心揣好,末了还调皮地拍了拍。 之后他看准招牌走进了一家复古装潢的钟表铺子,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躬下身贴着橱窗很专注地看了起来。发现喜欢的,就叫人取出来,左瞧瞧,右摆摆,不时套到手腕上比划出各种姿势。 金色略显老气,镶钻的又有些浮夸,黑色与深色衬衫搭配会看着沉闷,最后他选择了一款简洁大气的银色机械表,自己眼睛望着斜上方想象了好久,越想越合适,心满意足地付款买了下来。 厨房里飘出火锅汤底的浓郁香气,肥林正扎着围裙用一双肥手灵巧清洗着蔬菜菌菇。闻琛戴着眼镜坐在饭桌旁见缝插针计算的账目,偶尔用笔在上头标注些什么。金毛飞和黑口仔盘腿坐在地板上打电动,金毛飞骂骂咧咧脏话不断,黑口仔唯唯诺诺小声应付着,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火女一边拿着手机拨电话,一边在客厅走来走去。她连着拨蒋亦杰的号码不下十次,每次听到的都是刻板女声“很抱歉,机主不在服务区,请您留下口讯……” 蒋庭辉帮肥林摆放着碗筷,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过火女。虽然极力掩饰着,那种殷切期待依旧呼之欲出。闻琛看在眼里,故意高声询问火女:“怎么,还找不到小妹吗?别急,晚饭还有好一会呢。先留言给他,可能是手机没电了,等下会自己过来也说不定。” “找不到就算了。”蒋庭辉努力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他每天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哪还记得这种事情。” 忽然,蒋庭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接起来急切应道:“喂?” “先生您好,我们是瑞安理财,请问您对基金有没有……”原来是广告,蒋庭辉脸色当即更黑了,啪一声扣断电话,甩在沙发上。 闻琛与火女对视一眼,各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海边盘山公路的上匝道口附近,停着一辆半旧小货车,车窗都是单向玻璃,将里面的一切遮盖得严严实实。王大关坐在驾驶座上,大腿因为紧张一直抖个不停,连带着小货车也在嗡嗡抖动着。 时间分分秒秒缓慢流逝,终于,一辆黑色轿车出现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近。认清车牌后,王大关手忙脚乱拿起电话,将一条预设好的短信发了出去。他穿着全套工作服,帽檐压得很低,带着手套的手掌已经被汗浸得湿湿黏黏。 待轿车拉开了二十米左右的距离,王大关努力稳住四肢,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这条路沿途的风光赏心悦目,一侧是高耸的山势,中间有小树林和草地作为隔离,另一侧白色砖石栏杆外面,是陡峭的悬崖,其下是嶙峋的礁石和咆哮而来的海浪。 收到王大关发来的信号之后,蒋亦杰将嘴里叼着的烟熄灭,烟头谨慎地丢到了海里,他深吸几口气,毅然套好头盔利落地跨上机车,开足马力疾驰而去。 在一处将近九十度的大弯道附近,蒋亦杰发现了渐行渐进的黑色轿车,他看准时机,偏离出正确路线,移动身体做了个赛道特有的压弯动作,车子失去稳定,剧烈摆动起来,这时果断抱死后轮,车子以精准的角度向轿车侧滑出去。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轿车被冲进轮下的机车顶得陀螺一样原地打转,擦出一地火花,又连同散了架的机车一起,失控撞破护栏,轰隆隆向山下跌落。 在惯性的带动下,蒋亦杰整个人无法控制地翻滚出去,一直滚下路面,直撞在一棵树才骤然停了下来。 热气腾腾的火锅摆在餐桌正中,奶白色的汤汁咕嘟作响,配上鲜红的肥牛碧绿的青菜,令人食指大动。 闻琛率先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庭辉你知道,肥林那张嘴是用来吃的,阿飞呢只会骂人,黑口仔更是乌鸦嘴,所以我就全权代表他们说几句吧。去年你生日,我们几个也是这样凑在一起吃火锅庆祝的,今年兄弟们还能齐齐整整坐在一起,这比什么都让人开心!”发现自己的话有些过于沉重,他赶紧笑道,“过了这个生日呢,你也二十七了,事业上眼看有了起色,钱也小小赚到了一些,该是时候考虑给我们找个大嫂了吧?” 金毛飞偷偷撇了眼火女:“对对对,要找就趁早,不然是个女人都跟富家子跑了,留下咱们这些人就都是老公泼扇——好凄凉喽!” 火女听出他的玄外音,也指桑骂槐回敬道:“心眼偏就看什么都是偏的,你咁高斗嘛,切。” 肥林见两人气氛不对,赶紧夹起牛肉甩出一圈汤汁:“快点啦,肥牛嫩着才够味!”又夹起一块放到蒋庭辉碗里,“来来来,给老大来块肥牛,祝老大牛气冲天。” 这样吵吵嚷嚷的局面,蒋庭辉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提不起兴致跟着说笑,一个人闷头不住往嘴里塞东西,却完全没留意是什么滋味。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 蒋庭辉放下筷子跑去开门,结果是快递员,对方送上了个小盒子请他签收。蒋庭辉疑惑地胡乱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只银色金属链手表,并一张再简单不过的卡片—— “蒋庭辉,生日快乐。” 没有落款。 黑色轿车冲下山崖后不久,王大关也驾驶着小货车赶到现场。他一路紧咬嘴唇抑制住心底的恐惧,按照预先的布置处理好一切,这才跑去查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蒋亦杰。 蒋亦杰的头盔里都是血,已经看不清五官了。听见王大关惊慌失措一叠声叫着“小妹哥”,他咬牙抬起手,拍了下王大关的脸,安抚着对方情绪,又费力问道:“车子炸了吗?” 王大关连忙点头:“嗯嗯,炸掉了!” 蒋亦杰闭上眼:“痕迹清了吗?” “都清好了!”王大关试图把人扶起来。 蒋亦杰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背得动我吗?” 王大关使出吃奶的劲把人撑上了肩:“我……试试……” 蒋亦杰牵牵嘴角,放心地昏了过去。 22几点了 “呼哧——呼哧——”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眼前的景物摇晃跳跃着,快速向后移动。蒋亦杰被一只手紧紧拉住,在山路间穿梭奔跑,不断有树枝打在身上,绊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呼啸着的尖锐警笛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他们下了山,偷偷摸摸躲进了渔村边的一座废旧仓库。夕阳从透气孔射进来,在昏暗的地面上投射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金黄影子,又被铁丝网分隔成了整齐的菱形小格。倾泻的光束之中漂浮着密集的灰尘。 蒋亦杰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湿凉凉贴在身上,被风一吹,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件厚实的制服外套及时披到了他的肩膀上,那是大哥被押走时穿的衣服,胸前有一枚银色白头鹰徽章。他回过头讨好地笑了笑,大哥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不肯理睬他。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蒋亦杰无奈地垂下了头,“你一定很后悔了吧。如果那时……你放弃的是我,救出的是闻琛,说不定以他的脑子能帮你……” “行了,还说那些干什么!”蒋庭辉嗓音嘶哑地打断了他。大哥脸色憔悴而凶残,却依旧没有半句埋怨。 蒋亦杰默默望着大哥,千言万语汇聚在喉咙口,堵得难受。天色渐渐暗下去,警察很快就会找来,有些再话不说,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大哥,我想告诉你件事……”他紧张到连声音都在打颤,“其实我心里……我心里一直有个偷偷喜欢着的人……” “嘭”一声枪响,子弹带着灼烧的热痛射穿了心脏,蒋亦杰感觉身体剧烈一震,温热的血液从胸口喷溅出来,冲击力使他失去平衡,软软向后倒去,被大哥一把接住,抱在了怀里。 倒下的前一刻,眼前晃动着二哥呆掉的脸孔和依旧高举在手中的枪。 蒋亦杰很想把话说完,可是大量粘稠的血从嘴里涌出来,任凭他如何挣扎,都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大哥在拼命吼着什么,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可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不断开合的嘴唇,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了。 噗通,噗通,噗通……三秒钟之后,心脏彻底停止跳动。 这一次,真的没有机会了。 蒋亦杰猛地睁开眼睛,从窒息感中挣脱出来,坐起身大口大口呼吸着。他将那只死死按住心口的手慢慢举到眼前,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再低下头看去,胸前也没有弹孔。 太好了,是梦,只是梦而已。自己还活着,并且重生在十八岁,那些追杀,中弹,和到死都没能解开的遗憾,统统留在了上辈子,连同二十八岁的卧底警员蒋亦杰一起深埋地下了。 一阵眩晕袭来,蒋亦杰在劫后余生的感喟中重重跌倒在枕头上,一会儿皱紧双眉,一会儿勾唇轻笑。 他恍惚记起一个细节,在枪响前的瞬间,自己胸前曾经有光闪了一下……是银色徽章在反光。难道说,二哥是瞄准那点亮光开的枪? 当时室内很暗,从外面望进去根本看不清人的相貌,自己和大哥身形差不多,换了衣服很难分辨出来。怪不得,原来一直想不通,二哥枪法那么好,明明可以先射中别的部位使自己失去反抗能力,为什么偏偏要一枪毙命?现在看来,他真正想射的人是大哥,他想要杀死大哥! 可是为什么呢?大哥二哥虽然一向不和,却绝对没闹到非要杀死对方的地步。二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哥怀有了那么深的恨意?这真是……太可怕了…… “小妹哥小妹哥,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骤然响起的细尖嗓音打断了蒋亦杰的思绪,王大关看他有了动静,喜出望外地冲到床前。 “晕着呢,别说话……”蒋亦杰缓了一会,闭着眼懒懒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了。”王大关大苍蝇一样搓着两只手,“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头晕恶心,按时打针吃药,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一整天过去了,那起事故应该已经有了结果。蒋亦杰指使着王大关:“去把电视打开。” 王大关接到命令,立刻踩了弹簧一样窜出去,啪嗒按下遥控器。一个甜美女声幽幽响起:“……恒生指数连续五天走高,看来突破最高指数三万五千点只是时间问题……” “换新闻频道!”蒋亦杰嫌弃地瞪了王大关一眼。而王大关正专注望着屏幕上穿粉色小套装的大胸美女主播,眼珠恨不得蹦出一堆闪闪红心来,根本没功夫理会身后射来的嫌弃眼神。 蒋亦杰幽幽叹了口气,秃毛猴十八了,人生的春天也该到了。作为雄性动物,再不给他找个伴儿就要燥郁了。 终于察觉到蒋亦杰的眼色,王大关从床尾跑到床头,端起带着吸管的水杯讪讪举到蒋亦杰面前,满脸愧疚:“小妹哥小妹哥,你口渴吗?想不想喝水?” 蒋亦杰闭上眼厌烦地摆了摆手。 王大关很失望地将水杯放回原处,蔫蔫“哦”了一声,转眼又凑了过来:“小妹哥小妹哥,你热不热,要不要我把冷气调高?” 蒋亦杰费力将脸扭到另一边,用手扶着额头慢慢揉着。 “小妹哥小妹哥,你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叫医生?”王大关急得原地打转。 蒋亦杰挑起半边眼角,斜斜瞄着他:“闭嘴,再嗡嗡嗡就把你赶回庙口街,卖你的元宝蜡烛去!” 果然如蒋亦杰预期的一样,本地新闻台很快对环海公路上发生的撞车事件进行了详细报道—— “……调查显示,本次事故应该是由机车超速行驶所引发的。车子在跌落山崖的过程中发生过两次剧烈爆炸,车身焚毁严重。据推测两位车主很可能已经遇难,而遗体则随同大部分的车辆残骸一起被海浪冲走,因为事发地点水流湍急,打捞工作受到很大阻碍,目前仍未有任何发现。另外警方在车辆坠毁处附近发现了大量血迹和散落的钱包、证件等物品,已初步确认其中一名疑似遇难者叫金万升,是黑社会组织小和兴的高级成员,至于本次事件是否与社团纠葛有关,尚在调查之中……” 看来一切进展得还算如意,应该没留下任何破绽,否则一整天时间,警察早该找上门来了。 蒋亦杰盯着画面眼球又酸又涨,还一阵阵泛恶心,索性闭起眼睛只用耳朵听着,同时在心里默默筹划起来。 此次除掉师爷金,算是替龙准解决了心腹大患,自己也摔了个头破血流,看起来还算惨烈,不知道能从老家伙那里换来多少信任。无论如何,经过这一遭,那条毒蛇的七寸已经牢牢掐在了自己手里,对付他是早晚的事。只是现在,还不到出手的时候。要留着他,在做掉古展之后借助他的力量推大哥继任和新堂主,之后再让他与老表佛头窝里斗,给大哥留下足够的空间发展壮大……这样一来,等到正叔退位之时,大哥出面选坐馆就十拿九稳了。接下去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找杨笑基…… “哎呀哈哈哈,阿杰,辛苦你了!”龙准人还没到,虚伪的笑声率先传进从门口传了进来。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0节 坐定之后,他对着身后一抬手,随从人员将精致的花束、果篮一一摆在了床头桌上,末了又将一只厚实的牛皮纸袋送了过来。看体积,里头钞票应该不少。 “一点小意思,不用推辞,为我们和义的兄弟出了口恶气,龙哥自然要有所表示。”龙准用手拍了拍纸袋,眯起眼睛假意关切道,“阿杰你好好养伤,我还有大把的生意等你帮忙呢。” 蒋亦杰打起精神应付着:“多谢龙哥关心,都只是皮外伤。出来混江湖,磕磕碰碰难免的。不趁年轻多拼拼,怎么出头?我还要多谢龙哥给我机会呢!” “哦?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龙准一脸欣慰,难辨真假。 两人一唱一和刚拉开架式,门就被“嘭”地撞开了,蒋庭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看得出一路走得太急,衬衫扣得七扭八歪,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完全不见平时在sos里那种指挥若定的强大气势。 龙准的手下不明就里,想要上前拦住他,被龙准用眼神制止了。他倒是很喜欢看这兄弟俩的对手戏。 蒋庭辉一从内线王大关的电话里得到消息,立刻不管不顾跑了过来。路上他的心一直被紧紧揪着,忍不住胡思乱想,做出了各种最坏的推测,把自己吓得六神无主。 此刻见到弟弟完完整整躺在床上,虽然脸色苍白了一点,精神还好,横在心头的一口气总算通畅了,所有担忧和焦急又都转化成了愤怒,三两步冲到蒋亦杰床前,本想狠狠训斥几句,可是看到弟弟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纱布,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蒋庭辉跟个雕塑一样立在那,五官纠结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脯剧烈起伏,看起来像要拼个你死我活似的,可到最后挤出牙缝的却是:“小妹你……伤口疼不疼?” 声音不知不觉就放轻了,温柔得能拧出水来,那副模样就像对面摆着的是个纸片人,生怕出气大一点给吹走了。 蒋亦杰看到蒋庭辉压抑情绪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可怜样,又好笑又难过,他很想让大哥抱抱自己,起码能拉拉自己的手,可是碍于龙准正在旁边看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好狠下心冷冷反问道:“我的事你不是不再管了吗?怎么,说出来的话又被吃回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蒋庭辉仿佛被锤子用力砸到了一般,不自觉倒退了两步,嘴巴大张着想说什么,却动了几动都没能说出来。 连王大关都察觉到了这话的杀伤力,为提防大哥大气懵了甩蒋亦杰一巴掌,他赶忙跑过去张开手臂整个人护在蒋亦杰床前,满脸的大义凛然。 龙准向来最善于抓住时机充当和事佬:“好了好了,既然阿杰没事,庭辉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需要给他们属于自己的空间嘛。我正要回去,不如一起?” 蒋庭辉定定望了弟弟几秒钟,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应道:“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同龙哥讲。” 出门之前,蒋亦杰忽然叫住了大哥:“喂,蒋庭辉,现在几点了?” 蒋庭辉迟疑了一下,伸展胳膊,将左手腕抬到眼前,右手很随意地挑起一点袖口,细细看向腕上崭新夺目的银色手表:“嗯……四点十三分。” “噢,知道了,走吧。”蒋亦杰冷淡地挥了挥手,翻身将脸藏到另一边,闭上眼不再理人。 那一丝喜悦到底没憋住,就算他把嘴角死死向下抿着,笑意依旧慢慢爬上了眼尾眉梢,暖洋洋的,得意非凡,害他不得不拉起被子偷偷遮住了脸。 真帅,只是抬起手看个表都那么帅! 当然,还是自己的眼光好,大哥配上那只表,叼拿妈,真是帅! 23第一份礼物 蒋庭辉凶也凶过了,骂也骂过了,对于这个弟弟,他是彻底没了办法,也没了脾气。 就像是生病生多了身体会有免疫力一样,他对蒋亦杰也已经到了听之任之的地步。该疼就疼,该护着就护着,至于臭小子爱怎么闹,随他去吧。两人年纪相差八岁,弟弟无论长到多大,在蒋庭辉眼里都是那个光着屁股满街跑的小肉球。和一个孩子计较,有什么意思? 养个儿子也无非就是如此,像闻琛说的,小孩都是越管教就越叛逆,真把他推出去不闻不问了,说不定臭小子还会屁颠颠自己跑回来呢。 当然,说什么不闻不问,蒋庭辉是铁定做不到的。就好比今天吧,一听说小妹撞车进了医院,他脑子嗡一声就点着了,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双腿不受控制就往外跑,要不是火女追着叫住了他,差点直接光脚跑上大街去。 临出病房之前,听见弟弟忽然没头没脑叫住自己问时间,蒋庭辉当即猜到那小子一定又在搞什么鬼。低头看表的功夫,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去,惊觉弟弟的神情有些奇怪,虽然故意装得爱理不理,嘴角扁扁的,眉眼却明显是在偷笑。 他恍然大悟,原来傻弟弟是想看自己戴表的样子! 所以说小屁孩终究是小屁孩,个头再高大,性子再犀利,终究也有幼稚的一面,内心会被好奇驱使着,做出一些蠢蠢的举动。 其实早在收到表的那刻,蒋庭辉脑子一转,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他并不是个张扬的人,也并没混到有资格大张旗鼓过生日的份上。往年也只是这帮兄弟坐在一起吃餐火锅喝点啤酒,连礼物都免了。余下能记住他生日的,还会有谁? 接着看看那张放在手表盒子里的卡片,蒋庭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上头几个狗爬一样的字迹,除了不学无术的蒋亦杰,再没别人。字如其人,那一笔一划的,都生硬得不会打弯,力气极大,卡纸几乎被划透,横看竖看总带着股下战书挑衅般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蒋家爸妈也不喜欢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遇到哪个儿子生日,早起下碗寿面就算过去了,只有逢整数的大生日,才能破天荒得到一双新鞋或者一个新书包。 记得蒋亦杰五岁那年,跟隔壁开旅社的潮州佬学会了用塑胶皮包铜丝的旧电线编各种小物件,他兴致勃勃想要做一柄很神气的狙击枪送给大哥做为生日礼物。为了凑齐红黄蓝白各种颜色,他把自家铺子里没开封的新电线拆开来,每卷上头都剪下了一段,找不到合适做扳机与瞄准镜的东西,就突发奇想拆掉了一部半导体收音机——那是妈妈初次结婚时,外婆给的嫁妆。 行为败露之后,老妈拎着鸡毛掸子从街头追到结尾,打得蒋小妹杀猪一样嗷嗷直叫。 那柄所谓的“狙击枪”样子很古怪,倒与马桶搋子有几分相似。为了这送给大哥的第一份礼物,蒋亦杰付出了屁股被打开花的代价,连续一个礼拜无法坐在凳子上,睡觉也只能脸朝下趴着。于是每到吃饭的时候,都能看到蒋小妹撅着屁股跪在板凳上,伸长筷子去枪盘子里的好菜,一旦挑到肉片或者腊肠,就忙不迭偷偷夹到大哥饭碗里,还挤眉弄眼地示意大哥赶紧吃掉,不要声张。 时至今日,每每想到那一幕,蒋庭辉总会不知不觉笑出声来,一直甜到心坎里。 所以当众人纷纷凑上来观赏神秘礼物,想要猜测价格和赠送人时,都被蒋庭辉一一挡了回去。他生怕那些沾了汗的脏手会摸花了这支珍贵的手表。 一大早起来,他先用细绒布将手表擦得锃亮,这才郑重戴在腕上。洗手的时候又特意摘下去揣进口袋,等双手恢复干爽了,才重新戴好。 这是宝贝弟弟送的,他除了无条件喜欢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自豪——虽然别人都不知道。 走出医院,蒋庭辉直接随龙准上了他的车子,龙准的手下很懂规矩,知道不该听的东西不听,都自觉守在了车外。 蒋庭辉一坐定就陪着笑脸说道:“龙哥,我这个弟弟从小就被惯坏了,老觉得自己了不起,什么都能干,遇事冲动又不计后果。如今他跟着龙哥,还请帮忙多照顾照顾,我知道龙哥您对兄弟一向最仗义,分派事务也最公正,我不是和义的人,不敢多说什么,只求别让他去做些需要拼命的事就好。” 龙准瞪起灰色小眼珠深深打量了蒋庭辉半天,哈哈哈笑里藏着刀:“唉,时代不同啦。原来我们做大哥的,是一手遮天的大家长,叫小弟往东小弟们不敢往西。可现在呢?政府讲民主,社团也讲民主,我们做老大的,无非就是个职位,只管带着兄弟们一起闯荡一起发财,更多的,想管也是力不从心喽。 蒋庭辉明白老家伙是故意推三阻四钓自己上钩,于是低头沉吟片刻,开门见山道:“龙哥是明白人,我不敢在您面前兜圈子。我就这一个弟弟,家里老爸死得早,长兄如父,我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做儿子的再混账,老爸也不能不管,所以弟弟再任性,当大哥也只能忍着,这就是命。” 龙准嘴唇抿成薄薄一片,法令纹刀刻一样,眯起眼睛神色悠哉地等待着下文。 “我呢,只是个小角色,一没靠山二没本钱,这两年sos做得有了点起色,在三角街后段也算是数一数二热闹了。我老大古展胃口并不大,若是龙哥有兴趣,我场子里头卖糖、散货算您一份。”蒋庭辉双手架在膝盖上,低下头谨慎说道。 “哼哼,我龙准在三角街上有自己的场子,想赚钱,还用不着别人让给我。”龙准摆出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灰色眼珠闪着寒光,“庭辉你胆子也真够大的,这种吃里扒外的话若是传进古展耳朵,我敢保明天一早,你就会从帆头角地界上彻底消失。” 面对这一番半是提点半是威胁的话,蒋庭辉沉着应对,眼皮也不眨一下:“龙哥说笑了,大家都是小和兴的兄弟,哪来什么吃里扒外?况且我从来都相信……”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我相信龙哥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小人。出来混江湖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敌多堵墙,我蒋庭辉虽然一穷二白,只是个无名小卒,但以龙哥对兄弟一视同仁的态度,应该也会愿意纡尊降贵交我这个朋友吧?” “哦?”龙准暗藏玄机的脸孔上渐渐现出一丝笑容,越来越深,及至大笑起来,“哈哈哈,庭辉,我果然没看错,你和你弟弟,你们兄弟都是聪明人……哈哈哈……” 蒋庭辉早已摸透了龙准的心思,他所谓的赚钱算对方一份,不过是种说辞,真正的目的,是表达自己的诚意——对龙准来说,sos不算什么,可是对蒋庭辉来说,sos的经营权就是他的全部。让龙准从sos分一杯羹,无异于从他身上直接割肉下来。 最初他与闻琛商量出的对策,是假意疏远弟弟,让龙准认为蒋亦杰失去利用价值而放手。可如今看来,这主意错了,龙准是真相中弟弟了。虽然不知道蒋亦杰这次因为什么受伤,但他知道一定和龙准有关。 既然龙准也有招揽自己的意图,不如索性服个软,主动送上门去。龙准认定了控制住弟弟就是控制住自己的命门,正好,就顺水推舟,让他更加坚定这个想法,故意被控制住,让他放松警惕,自己好分出精力专门对付古展。 古展和龙准都不是好东西,给哪个当狗都没有分别。既然有朝一日要除掉古展,那预先铺铺路也好。本来在出手除掉古展这件事上,他一直犹豫不决,这样也好,借着弟弟惹出来的由头,就干脆破釜沉舟吧。 古展必定要除,胜败在此一举! 龙准送来的卖命钱,蒋亦杰都交给了王大关,让他找机会借给王大卫,作为电影处女作的部分启动资金。虽然王大卫说话、办事全不靠谱,可一旦他成了知名导演,对大哥未来的事业会有很大帮助,所以必须紧紧网络在身边。 晚饭王大关很热心地买来了叉烧豉油鸡双拼饭,那副肥腻腻的卖相即便不是脑震荡,看了都会犯恶心,蒋亦杰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直接蒙起被子睡觉了。 这一觉昏昏沉沉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他是被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吵醒的。一睁开眼,就看到护士正在金属托盘里摆弄着药瓶和针筒。打完了针,护士摘下口罩叮嘱着药片的用量。蒋亦杰本来眼睛黏黏地又要打瞌睡,可护士说话的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越听越耳熟。蒋亦杰挑起眉毛好奇地打量过去,当即双眼一亮——哈!原来她就在这家医院工作! 耐着性子等那名护士一离开,蒋亦杰立刻拿起手机打给了火女:“火女姐,你猜我看见谁了!”脱口而出刚刚问完,就猛然醒悟过来,不对,这是十年前,这个时候,大家还都不认识她,于是赶忙改口,“我肚子饿,想吃鱼粥,让肥林哥亲自烧了,亲自送过来,就这样,拜拜。” 不等火女多说什么,他急急挂断了电话,自己跳下床,扶着点滴架子晕晕乎乎盯住小护士的身影,悄悄跟了过去…… “喂?喂?小妹?”火女正要啰嗦着问问身体状况,话筒里就只剩下了烦躁的嘟嘟声,令守在旁边意欲偷听的蒋庭辉倍感失望。 听见蒋亦杰指明要吃自己烧的鱼粥,肥林作为一名极富创作欲望的业余厨师十分欣慰,材料备齐了,他忽然想起前些天蒋亦杰亲口说过的话,不无担忧地问道:“对了辉哥,小妹好像是说,他现在都不吃鱼了?” 蒋庭辉走进厨房,破天荒扎起了围裙,胸有成竹地摆了摆手:“让你做你就去做,旁的交给我。” 等到肥林把鱼肉混着姜丝煮熟后,蒋庭辉默默盛出来,用调羹将鱼肉捣碎,很小心地一根根往外剔着鱼刺,动作紧张而又笨拙。 “这个小妹,都十八了,吃鱼还不会自己挑刺,真是……”明明是抱怨的话,经他嘴里说出,轻快无比,谱上音符都能唱出歌来了,仿佛弟弟不会挑鱼刺是件多了不起的功绩一样…… 24蒋妈妈的催眠曲 上午十点的医院走廊,安静而空旷,从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格外明显。前面一个是皮鞋,速度很快,鞋底碰触地面干脆利落,锵锵鸣响。后面一个是拖鞋,啪嗒啪嗒磕着后脚跟,走得邋遢而凌乱。 “辉、辉哥,等我先休息一会……”肥林叫住蒋庭辉,扶着栏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用手掌对着自己的大胖脸不断扇风。楼梯不高,只有三层而已,却把他累得呼呼直喘,一副就快断气的模样。 蒋庭辉无奈地停下脚,转回头居高临下望着肥林,嘴里没说什么,脸上却写满了催促。 肥林穿着件蹭满油烟的短袖衬衫,敞着前襟,里头是一件白色老年款背心,因为穿得年分过久,背心变得松垮垮,还漏了几颗小洞。底下是中裤、人字拖,和平时逛菜场没什么两样。 反观对面的蒋庭辉,黑色衬衫领口敞开两枚纽扣,袖子挽到手肘处,微微露出了一小片性感的纹身,卡其色休闲西裤干净笔挺,脚下皮鞋一尘不染,怎么看都像是去赶赴一场重要约会。只是手里提着的粉色保温饭盒与他有些不太相称。 蒋庭辉人长得高,步子也大,在前头急匆匆猛走,连累得肥林扛着满身肥肉一路小跑,早已吃不消了,他歇了半天,又笑眯眯抱怨道:“辉哥,一碗粥而已嘛,我自己送来就好,你何苦这么麻烦还要跟着走一趟呢。” 对于肥林的不识趣,蒋庭辉只是平和地笑了笑,轻松一笔带过:“又要拿粥又要开车,还是两个人方便一点。” “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小妹,不过你们兄弟俩的脾气,还是少见面为妙,免得又……”肥林费力跟上蒋庭辉,肩并肩语重心长劝着。忽然间,他的话停了,动作也停了,直笔笔望着斜前方,嘴巴大张着,眼神专注而痴迷,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完全静止不动了。 从走廊的另一端,慢慢走来一名护士,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挑清瘦,卷卷的短发别在护士帽底下,单眼皮冷冷垂着,目不斜视,厚而饱满的嘴唇微微翘起。这个女孩无论是身材,长相,动作,气质,都像极了肥林心目中二十年的经典女神梅艳芳小姐。 肥林眼睁睁看着女神由远而近,手里端着医用金属托盘,身穿洁白的护士服,脚下踩着布鞋走路无声,他的目光和心神都像被勾住了一般,毫无保留地飞向了女神。 在这瞬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女神周身散发着圣洁的柔光,飘然而过……耳边响起了梅艳芳的《似水流年》,缓缓地,淡淡地,情深意长,似梦似幻。女神慵懒地眨眼,女神性感地撩头发,女神制服的下摆被风轻轻吹起……全部都以慢动作的形式呈现在肥林眼前。 这蒙太奇般的漫长邂逅,一直持续到他“咣当”一声撞到了某间病房敞开的门上。 肥林和蒋庭辉走进病房的时候,蒋亦杰正靠在床头看报纸,报纸被翻来覆去揉弄着,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 一见肥林整个人痴痴呆呆的,进门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股刚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般的怅然若失,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扯扯嘴角露出个阴谋得逞的笑意。 “怎么了?见鬼了?”蒋亦杰天生就是讨人嫌的性格,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 肥林被施了定身法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失,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不是鬼,是神,是女神!” 蒋亦杰操起枕头砸在他的大胖脸上:“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要电话!” “要电话……这可是件大事,要慎重……让我好好想想……”肥林呼噜噜摇着头,甩得肥肉乱颤。他自说自话嘟囔了半天,从裤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双手合十将硬币夹在掌心,神神叨叨不知道对老天祈求了什么,之后把硬币抛向半空,虔诚地伸出手准备去接住。 还不等硬币落下,就被蒋亦杰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问老天不如问我,我替你决定吧!听着,她叫潘淑珍,二十四岁,没老公没男朋友,家庭成员只有老妈和妹妹,找男朋友的标准不需要多帅,但一定要踏实可靠,会照顾人,会做饭的大加分,这些我刚才都打听好了,可以了吧?现在赶紧滚过去要电话!” 肥林被这一大通连珠炮似的背景介绍搞得晕头转向,脸孔涨得通红,屁股像是涂了胶水,黏在椅子上动也动不了。那可是女神啊,自己这副德行跑去要电话,实在鼓不起勇气。 蒋亦杰见状,抓起报纸阴阳怪气敲打道:“唉,有些东西呢,千万别犹豫。这一秒不出手,下一秒可能就是别人的了!” 半秒钟之后,肥林腾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向门外跑去。 上辈子,肥林恰恰就是这幅居家男人的打扮吸引了外冷内热的潘淑珍小姐。 潘家爸爸死得早,潘妈妈带着姐妹俩过得很辛苦。在潘淑珍记忆之中,爸爸留下最后的、也是最清晰的影像,就是穿着脏兮兮的旧背心,踩着人字拖到去逛菜场,一番挑选、讲价之后,回来为老婆女儿烧上一大桌子好菜。 那些沾染在身上洗也洗不掉的油烟味,正是爸爸的味道。 潘淑珍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她不追求有钱有势,只想找个永远不会变心不会离开的男人,能够一辈子守着她,也能帮她守着老妈和妹妹,安安稳稳过日子。家里没有男人,她的丈夫,一定要能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而肥林恰恰符合她的全部要求。 交往几年后,两人有了结婚的打算。潘淑珍不喜欢肥林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想要退出江湖共同经营一家小吃店。肥林答应了,却总是被层出不穷的意外牵绊住,屡次让她失望。 两人吵架,冷战,分手,和好,婚期定了又改,改了又定。 直到最后,肥林含冤被捕,为了履行对潘淑珍的承诺,他不惜转做污点证人,指证社团中另一个堂口的大哥。可惜出狱后潘淑珍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不告而别了。连怀孕的事都没有告诉肥林。 她害怕了,也厌倦了,不想自己的孩子再和黑社会有什么关系。等她一个人悄悄生下儿子的时候,肥林却已经不在了。儿子只能从墓碑前的遗像上,看到爸爸的样子。 肥林与女神的故事,曾经以悲剧收尾。可这一次,故事的结局会改变,他们会携手走上红地毯,会生下一个贪吃又乐观的肥林二世,会守住一间门面不大的夫妻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一定是的…… 看着弟弟一脸比当事人还热心的样子,蒋庭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指名非要肥林送粥过来了。没想到这小子外表酷酷的,浑身是刺,骨子里还挺八卦,连媒婆的工作都要做。 等肥林大象一样惊天动地的脚步声跑远,蒋庭辉将鱼粥盛了出来,柔声催促道:“闲事管完了,该喝粥了吧?看看,都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知道了,先放那。”蒋亦杰早起肚子本来饿得咕咕叫,可时间拖得太久,饿得狠了,反而没了食欲,再说他的心思也根本不在那碗粥上。 “嗯!嗯!”蒋庭辉干咳两声,试图吸引弟弟的注意,并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看看,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真够啰嗦……”蒋亦杰抬起头不满地瞥向大哥。 蒋庭辉还保持着抬起手腕看表的姿势,眼睛似笑非笑瞄着弟弟:“哼哼,我看看啊……嗯,是过了早饭时间好久了……” 蒋亦杰当即反应过来,大哥是在故意耍他玩呢。 又是强调时间,又是持续看表,分明是在挖苦他昨天验证大哥是否戴了自己所送手表的幼稚举动。 “蒋庭辉你……真够无聊的!”蒋亦杰脸颊一热,胡乱扯起报纸挡在前头,假意看着,却不留神将报纸拿倒了。 蒋庭辉只是想逗逗臭小孩,并没想真为难弟弟,见他感到难堪了,赶紧岔开话题:“先喝粥吧,凉掉就腥气了。放心,刺我挑得很干净,保管不会扎到你。” “真的?”蒋亦杰眼睛一亮,也不用勺子,直接抓过饭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他性子急,吃东西从来不会细嚼慢咽。小时候鱼刺卡在喉咙里,吞馒头,喝醋,用牙刷柄催吐通通不好使,最后闹到发炎进了医院。自此留下阴影,除非是剔光了刺的鱼,不然一口也不肯吃。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任性习惯……这碗鱼粥真是美味无比! 足足三人份的鱼粥被他一口气吞进肚子,立刻翻腾起来,一阵阵反胃。这是大哥亲手剔了刺的爱心粥,他可舍不得跑去卫生间吐掉,于是赶紧拍打床沿:“蒋庭辉,给我根烟,快!” “是来养伤还是来度假的,病房里不能抽烟!”蒋庭辉只管嘴里这样说着,手却不自觉掏出香烟送到弟弟唇边,还亲自帮忙点着了,之后自己也叼起一支。反正没什么话聊,索性相互对着吞云吐雾。 突然间门一开,有小护士走进来收温度计。两人淬不及防,怕被数落,纷纷下意识将烟翻转过来遮在手心里,又将手垂到了床沿底下藏好。 护士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不多话,镇定自若地收好温度计,又将移了位的点滴架子摆好,直到出门前才笑嘻嘻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吧?” 蒋庭辉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长得不太像吧?” 小护士捂嘴偷笑:“长得不像,但是偷偷藏烟头的动作一模一样。收起来吧,都摔成那样了,身体要紧。” 等小护士灵活地跑出了病房,蒋庭辉有些尴尬地问弟弟:“你怎么也学会这一手了。” “根本不用学,”蒋亦杰三两口吸完了一支烟,按在饮料瓶盖上灭掉,“那时候你和金毛飞整天躲在厕所里抽烟,看也看会了。” 蒋庭辉沉默片刻,郁闷地抓了抓头:“看来我不是个合格的大哥,没教会你好的,倒教出一堆的坏毛病。” “切,别往脸上贴金了。”蒋亦杰不屑地翻了个身,背过去趴在枕头上不再理睬他。 蒋庭辉帮弟弟拉了拉被角:“肚子填饱了,再睡一觉吧。睡觉的时候伤口好得快。” 蒋亦杰烦躁地用脚将被子踢到了一边:“你不是很会看表嘛,好好看看,我从昨天晚上开始,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就是猪也该睡不着了。” 蒋庭辉静静想了片刻:“要不……我哼儿歌给你听?” “行了吧蒋庭辉,当我几岁?我早过了听儿歌睡觉的年纪了!”蒋亦杰回头不满地瞪着大哥,“再说你还会唱儿歌?你有童年吗?我还以为你一生下来就这么高大了呢!” 蒋庭辉并不在意弟弟的言语讽刺,不由分说把人推回枕头上,又重新拉起被子,嘴巴里念叨着:“你以为从前你妈妈跑去上货的时候都是谁哄你睡觉?没良心!你睡着了还在我后背上尿过尿呢!别折腾了,躺好。” 他清清喉咙,学着蒋妈妈那种很乡土的语调,慢悠悠哼道:“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马鞭……”背出一大段,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这样的吧?实在太多年了,都忘得差不多了。小妹你还记不记得,潮州佬的表姐豁牙凤,大舌头的那个,人家每次坐在店门口给儿子喂奶也爱哼这个,你就调皮,总跑去跟着学,一来二去自己咬字也开始大舌头了,足足改了半年才改好……” 他沉浸在回忆里头,不自觉弯起了嘴角,正感慨着,却听到蒋亦杰那边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弟弟大张开手脚,睡得正香。 还说睡不着,嚯……看来蒋妈妈的儿歌真有效! 蒋庭辉观赏着弟弟不甚体面的睡姿,摇摇头,哑然失笑。 25不期而遇 短短几天里蒋庭辉忙得脚不沾地,白天跑去医院照顾弟弟,晚上回sos坐镇,可奇怪的是,就这样日夜熬着,整个人不但没有憔悴,反而更加神清气爽起来了。 一入夜,就见他脚步轻快吹着口哨走进了办公室,周身散发着浓郁的“男人味”,惹得众人狠狠吸了半天鼻子。 蒋庭辉莫名其妙地扫视一圈,最后是闻琛替他解了惑:“庭辉啊,没记错的话,这瓶香水是去年阿美离开三角街的时候送你的谢礼吧,是谁说过这味道又轻浮又招摇,不适合自己的稳重气质?” 经他一提醒,蒋霆庭辉想起自己确实给出过这样的评价,心里略略有些难为情,表面上却依旧挂着坦然的笑容:“东西白放着浪费,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丢掉可惜。” 闻琛玩味地咂咂嘴吧,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其实何止是香水呢,还有一丝不苟的整齐发型,还有熨烫笔挺的崭新衬衫,还有……本想再取笑几句,又怕玩笑开多了有失分寸,他抿起嘴巴高深地笑笑,埋头处理起了手边的工作。 紧随蒋庭辉之后,火女也走进了房间,瞬间引来一阵欢呼和口哨,因为她破天荒穿了一条裙子,还是学生妹最喜欢的百褶短裙。肥林像个电动火车头一样“呜呜呜”地冲过去,贴着火女摆动屁股热舞起来,连带黑口仔也跟着呵呵傻笑。 火女一把将肥林推倒在沙发里,抬起一脚踏在他膝盖上,比划着拳头威胁道:“没见过美女吗肥猪林?再起哄把你卖到丰记做烧肉!” 肥林举双手投降,笑出一脸油汗:“美女我就看多了,但是臭美的火女没见过!” 他们闹做一团,金毛飞却躲在角落里,用鼻子发出鄙夷的哼声:“不用问喽,发骚爱打扮,就是恋爱综合症嘛。那个富家子追求者吃排骨还真吃上瘾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1节 这话让闻琛心思一动,“发骚爱打扮”几个字,用到最近的蒋庭辉身上倒也贴切。他转头看去,发现蒋庭辉自己的神情多少也有些不自然,就没再多嘴,只是清清喉咙正经说道:“对了庭辉,我正想问你,你和那个tony是怎么回事?” “什么tony?谁啊?”蒋庭辉闻所未闻。 闻琛伸出手指比划着:“就是上次帮杨笑基挑人,其中有一个你觉得不错的,怎么,你不认识?” 蒋庭辉夸张地摊开两手:“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你不认识……那就奇怪了。”闻琛脸上更添几分认真,“上次我带了他们几个去见养小鸡,姓杨的一眼就相中他了,留下聊了好久,又是带着吃饭又是带着买衣服,听那几个b私下议论,养小鸡带他去名店扫货一次就花了十几万……” 蒋庭辉失笑:“那不正符合你的期待吗?干嘛还黑着一张冤脸。” 闻琛为难地苦笑道:“可我去找tony出来问事情进展的时候,他竟然还跟我提要求,说是只肯跟你辉老大亲自面谈,气得我……算了,目前正是用着他的时候,我不想来硬的影响大事。等搞定了姓杨的再收拾他。” 蒋庭辉仔细回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噢”了一声:“想起来了,那天出门的时候,我跟他说过两句话,让他以后有麻烦尽管来找我。可能他觉得我的比较可信吧,只要能办事,跟谁说不是一样。” “也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不过……”闻琛语气加重了几分,“我要提醒你一句,庭辉,别看他们一个个年纪不大,样子也单纯,可你别忘了他们是做哪一行的,说起装模作样,曲意逢迎,都精着呢,你小心别被黏上了。” “说什么呢阿v,我是那种人嘛!”蒋庭辉急不可待地辩解道,“我怎么会看上一个……怎么会看上一个……b呢?” 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没敢说出“男人”两个字——因为自己也并不确定。 闻琛向来耳聪目明,被他这一含糊,看过来的眼神就愈发古怪了。 与此同时,蒋亦杰也带着王大关晃晃悠悠走进了三角街中段的一间夜店。他一改往日的利落劲装,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棉质衬衫,底下是米色休闲裤,简单的款式和色彩被走廊上颇具未来感的蓝灯一照,闪着幽幽荧光,整个人显得斯文又干净。 一个女孩迎面跑来,肉呼呼的胸脯从领口汹涌溢出,荡来荡去。女孩脚步踉跄着差点扑到蒋亦杰怀里,蒋亦杰情急之下挥手一挡,把人甩了出去,跌坐地上,裙子飞起露出了黑色蕾丝花边的小内裤……和不久之前sos的情景如出一辙。 女孩嘻嘻笑着抬起头,醉眼朦胧,撅起的嘴角上有一颗俏皮的芝麻小痣,果然是安安,只不过戴了顶蓬松的金色假发而已。 安安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指着蒋亦杰嘟囔:“你……诶呀你……我见过你……在哪里呢?哪里呢?哪里哪里哪里……”她不断晃荡脑袋,用手拼命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哼哼唧唧。 王大关的眼神早就定在白花花的胸脯上移不开了,他梦游似地跑上前,呆呆伸出手想要把人扶起来,却被旁边赶上来的保镖挡在了外头。看来绑架事件发生之后,正叔对女儿的安全也多加了几分戒备。 谁知安安胡乱推开保镖,主动扯着王大关的手站了起来,还一脸兴奋地指着王大关跳脚大笑:“我想起来啦!想起来啦!上次我跌倒,你扶过我,嘻嘻嘻,你扶过我!”她娇滴滴嘟着嘴巴抱住王大关,眉开眼笑地蹭来蹭去,“你真好,嘻嘻,最好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噢,他们啊,都只喜欢我的钱,他们都不肯扶我……他们都是坏人,还是你最好……” 保镖显然已经对她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视若无睹了,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剥口香糖一样把安安从王大关身上剥了下去,半扛半抱着弄走了。可怜王大关作为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年,被豪放大波妹压着胸脯咕叽咕叽滚了半天,浑身热血沸腾,内裤都要被撑爆了。直到安安离开五分钟,他还保持着同样的拥抱姿势站在原地,一条亮晶晶的小口水从嘴角探出头来。 蒋亦杰憋住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别做白日梦了王大关,知道她是谁吗?她叫安安,小和兴坐馆正叔的独生女,高攀不起的!” 王大关才不管什么高攀低攀,他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安安”两个字,傻乎乎重复道:“安安,呵呵,安安,真是个又鲜又甜的好名字……” “你发花痴吗王大关?”蒋亦杰双手握住他肩膀前后摇着,夸张地宣布,“你完啦,你被光屁股的小翅膀一箭射中红心啦!” 王大关呵呵呵傻笑着,望着蒋亦杰身后,好半天慢悠悠地说:“小妹哥,你也完啦,那头有个没翅膀的老屁股,盯着你浪笑好久了。” 蒋亦杰一回头,杨笑基正站在不远处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见他留意到自己,还毫不避讳地举起酒杯微笑点头示意。 蒋亦杰在心里暗暗击了下掌,嘿,找的就是你! 自从上次跑过来兴师问罪之后,古展与蒋庭辉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谁知突然又派人传话,说是和新堂口要开会。 蒋庭辉立即警觉了起来,生怕自己有什么不谨慎的言行露出马脚,引起古展戒备。可细细斟酌,又实在挑不出什么错漏,不免更加忐忑。打从闻琛提出阿衡比较可疑开始,他们几个在阿衡面前说话做事都加倍留意,甚至有几次还故意演戏给对方看,果然古展再没找过麻烦。这使蒋庭辉更加断定了阿衡是古展派在自己身边监视的眼线,行动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坚定了要除掉古展的决心。 带着满肚子疑虑来到堂口里,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定,蒋庭辉戒备着随时接受来自古展的发难。不想古展一看到他,竟然特意走过来拍了拍肩膀:“辉仔,混得不错嘛,上次我同正叔饮茶,他老人家还特意问到你了,让我好好关照你,果然前途无量啊。” 蒋庭辉赶紧谦逊笑道:“都是大哥给我机会,着意栽培,不然我哪有今天。” 古展咋呼着满脸横肉,傲慢地点点头:“你小子不错,正叔没少夸你,还说你在他面前话里话外很尊敬我这个大哥,很好,还没忘本!” 原来古展态度有所缓和,也多亏了正叔很大一部分功劳。幸好自己在正叔面前说话留了小心,否则今天落在肩膀上的,恐怕就不仅是一只手而已了。 原来古展这一次召集堂口众人,纯粹是为了生意。他手下一名叫“阿金”的得力干将,前些时候去泰国运货,不知怎么搞的,和当地帮派结了梁子,被人家暗中捣鬼弄死了。古展自然不能看着到嘴的肥肉被抢了去,他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你们看看,哪个愿意跑一趟?” 在座几人各怀鬼胎,彼此看看,一时没人吭气。 货在泰国人地盘上,人家不会管你是去接收还是去报仇,外岛来的,统统举着小和兴的旗号,那就全是阿金的同伙,这一行打打杀杀是免不了的。除此之外,阿金虽然死了,他的手下还在,运货也算出了一半的力,回来之后功劳可是要对半分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给人擦屁股的买卖,没人愿意接。 沉默半天,蒋庭辉主动出了声:“大哥,交给我吧!” 古展心里的芥蒂虽然没有完全根除,但是看到紧要关头蒋庭辉能主动站出来担事,倒也生出几分欣慰,这小子还算识相。他粗鲁地挥挥手,让闲杂人离开,单独留下蒋庭辉叮嘱道:“辉仔,咱们不啰嗦,今天你为大哥卖命,不会白辛苦,大哥心里都记着呢。将来我选上坐馆,一定不会亏待你。至于你那个便宜弟弟,咱们丑话说在头里,你要是真看重什么狗屁亲情,就赶紧把人捆了送远远的。否则将来我和龙准之间闹开了,和义的人我是一个都不能留的!到时候,可别怨大哥心狠手辣!” 蒋庭辉诚惶诚恐地点头弯腰:“是,谢谢大哥提醒。等我从泰国回来一定好好惩治他。实在不服管,我也只能做好我份内事,如果他想自寻死路,我也无能为力了!” 迎着古展审视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很自然地露出个委屈而无害的笑容。 事实上,蒋庭辉决定远赴泰国的真正目的既不是为社团立功,也不是向古展表忠心,而是为了今后接手和新社的控制权在提前铺路。 他带着火女、金毛飞几人连夜出发,费尽周折,以部分货物作为诱饵,引对方来上钩,成功扣住几名人质,又与对方谈判,用人质交换回了阿金的遗体,带回外岛风光大葬。 说起来,蒋庭辉和阿金非但没有任何交情,还几次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过口角。于公于私,都没有义务为对方身后事操心。可是他有他的长远打算。 将来一旦除掉了古展,和新堂口里定会为了争堂主之位打破头。如果论资排辈,那他蒋庭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想要笑到最后,除了天时地利,最要紧就是人和,不但要收服那些与自己交好的,更得收服那些与自己有过节的。 出来混的都是火爆脾气,磕磕碰碰再所难免,这种时候谁都怕自己敌对的一方上位会秋后算账,于是不得已展开混战,彼此扯后腿使绊子。这时候谁能让大家信服,谁能在上位之后善待那些曾经开罪过自己的人,无疑能得到更多选票。 他冒着横尸泰国的危险带了阿金回来,就是为了给所有和新的人看到,他蒋庭辉是个道义为上、有肩膀有担当的人,只要是自己堂口里的兄弟,无论亲疏,都可以为了对方以身犯险,做到仁至义尽。 他很庆幸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管最终能不能除掉古展,起码先收服了一干人心。 等到完成任务从泰国回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蒋庭辉拎着大包小包的泰国特产,风尘仆仆赶去医院看望弟弟,却得知弟弟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出院了。转头跑去他家里,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连打电话都一直转去留言信箱。 这一切让蒋庭辉倍感失落。 等他回到sos,正看见闻琛坐在办公室里和那名叫tony的b急切说着什么,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焦躁情绪。听见脚步声,闻琛将手里刚刚点着的烟大力按灭在烟缸里,匆匆抬起头打了个招呼:“庭辉,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杨笑基把三角街中段的泊车生意都给了龙准。至于我们的事,他目前还没有表态。” 旁边的tony也站起身,低着头蔫蔫地叫了声:“辉哥……” 蒋庭辉盯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追问道:“怎么搞的,养小鸡不是对你挺上心的吗?也肯在你身上花钱,你就没打听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辉哥,其实杨生对我……”tony为难地看了看闻琛,压低声悄悄对蒋庭辉说道,“他虽然对我也挺好的,但是从没碰过我,连手都没牵过。他好像只对我的长相感兴趣,不知道是嫌弃我的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蒋庭辉长长吐出口气,将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疲倦地揉着鼻梁。好半天,睁开眼看到tony依旧站在身侧,他烦躁地抬抬手:“怎么,还等着我对你论功行赏吗?” tony脸色一变,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辉哥我……先告辞了!”转身噔噔噔头也不回跑出门去。 蒋庭辉拿起火机在手指间摆弄了一阵,忽然重重往茶几上一扣:“走,阿v,我们亲自去会会杨笑基。这样兜圈子绕来绕去,我等不起了!再拖下去,古展就真成了坐馆,到时候什么兔死狗烹,只怕你我都要被剥掉皮炖成肉汤了!” 杨笑基的行踪并不难找,他在自己那间装修最高档的帝皇夜总会有专属的顶级包厢,每天带着人在里头花天酒地,顺便办公。 蒋庭辉一行人到了那,意料之中地被杨笑基手下拦在了包厢门外,说是杨先生正在忙,目前没时间见客。 蒋庭辉礼貌恳请对方帮忙转达了自己的诚意,随即带着几人坐在了外间的沙发上,大有一直等到杨笑基肯接见为止的意思。 包厢的隔音虽然很好,但也会时不时传出微弱的笑声和台语歌声,金毛飞不满地嘟囔着:“忙什么忙,我看是正忙着打炮吧……”为了防止他胡言乱语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蒋庭辉一个眼神严厉地瞪了过去。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包厢门终于打开了。杨笑基笑逐颜开地走出来,手臂还揽着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蒋庭辉正想迎上去打招呼,猛然间诧异地失声叫出:“小妹!” 蒋亦杰也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和大哥碰面,他短暂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成了事不关己的散漫神情,低头伏在杨笑基耳边淡淡说了几句,似乎在解释两人关系。而从始至终,杨笑基扶在他腰上的那只手都没有拿开过,笑眯眯不住点头之外,更是极为亲昵的用手轻轻拍打着。 眼前的一幕让蒋庭辉有些发懵,脑海中大量混乱的信息快速运转着,渐渐连接在了一起——tony看起来像小妹……杨笑基对tony的长相很感兴趣……杨笑基为tony大把花钱却不肯碰他……小妹帮龙准做事……杨笑基将三角街中段的泊车生意全部给了龙准…… 蒋庭辉觉得胸口里灌满了汽油,轰一下炸响,大火熊熊而起,灼烧着他的全部心神,连血都咕嘟咕嘟沸腾了。 他暴怒着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蒋亦杰的衣领:“蒋小妹!你跟我过来!” 26干爹 跟在古展身边这么多年,蒋庭辉早就学会了如何趴在地上伪装成一条贱狗。 被人用鞋底踩住头顶如何?被人迎面吐口吐沫又如何?腰杆挺得太硬太直,早晚会有折断的危险。想要笑到最后,必然要放弃很多东西,比如自尊,比如良心,比如真情……那些轻视和侮辱,没什么忍不下的,只看愿不愿意,值不值得。 三角街是个龙蛇混杂之地,聚合多方势力——龙准、古展、佛头,加上叔叔辈的茂西和东佬,他们名下大大小小的桑拿,歌厅,夜总会,酒吧共同造就了这条街的热闹与繁荣。而杨笑基作为一个台湾人,能占据三角街中段最好的位置,在一班“和字头”的包抄之下杀出条血路,混得风声水起,足见其背景之雄厚。 杨笑基其人,圆滑世故,深藏不露,面对各方拉拢都始终保持着极其微妙的态度,不远不近,不温不火,既有明哲保身的狡诈,又带着股作壁上观的超脱。三角街上诸位大哥都知道他这块骨头不好啃,却没人舍得放手,谁能成功网罗到他,便可以利用他的财力、人力在此后的坐馆选举中大增胜算。即便自己得不到,也要时刻紧紧勾住,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打从开始接触杨笑基那天起,蒋庭辉就做好准备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最最卑微的位置,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迎合对方。他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一没本钱、二没靠山,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想要取得杨笑基的信任和认可,自然得比那些大哥们多花费十倍乃至数十倍的努力。 可这些理智与耐性,都在看到杨笑基搂着蒋亦杰走出包厢的那一刻,悉数土崩瓦解了。 他被自己的推断气到难以自持,不能想象蒋亦杰是用出卖色相为代价帮龙准换取生意,更加不能想象姓杨的家伙在包厢里对宝贝弟弟做出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不过最令他生气的是,杨笑基的手此刻就扶在弟弟腰间,偶尔亲昵地拍打,而自己那个脾气火爆浑身带刺的弟弟竟然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根本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思考,暴怒着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蒋亦杰的衣领:“蒋小妹!你跟我过来!”。 蒋亦杰的身高与大哥相差无几,若是真心想反抗的话,即便像蒋庭辉这样的身手,制服他也要花一番力气。可他只是下意识搪了一下,再没做出更多举动,反而挂起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将双手揣进裤袋,任由衣领被大哥揪着,向旁边另一间空置的包厢走去。 杨笑基在后头看着,略有些无措:“阿杰,这是……” 蒋亦杰被拖着前行,脚下磕磕绊绊,嘴巴依旧利索地解释着:“看来是大哥想找我谈谈,等不及了。干爹,你先去忙吧,那件事咱们稍后接……”话没说完,就被拎进房间,大力甩进了沙发里。 蒋庭辉后脚跟反向一带,门“嘭”地合上了,将神态各异的众人全部挡在外头。盛怒之下,他反而沉默了,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弟弟,眼球泛着血丝,狰狞地瞪着,几乎要爆出眼眶。 干爹!竟然叫那个一脸猥琐的老家伙做干爹!这暧昧的称呼背后,不知道暗含着多少肮脏下作的交易! 蒋亦杰本来窝在沙发里静待大哥发作,可是一秒,两秒,半天过去了,仍然不见下一步举动。他索性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一腿垂下,一腿屈膝,懒懒地半躺在那,好像他不是被管教的对象,而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蒋小妹你……”蒋庭辉刚想开口质问,又猛地顿住了,透过弟弟不经意敞开的领口,赫然惊见几点暗红色的印记呈现在光洁的皮肤上。他嘴唇微微抖动着,定定看了许久,一把放倒蒋亦杰,膝盖压住弟弟大腿,手指紧紧扣住弟弟下颚,“给你那么多路你不走,跑来混帮派!有书不读有生意不做,学下贱货卖屁股!你很喜欢被人压着是不是!你很喜欢被男人啃是不是!” 他几乎是在咆哮,两眼通红,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蒋庭辉你疯了!”大哥的反应超乎蒋亦杰的预料,他淬不及防被牢牢制住,脸颊吃疼,条件反射之下抬手抵抗,赌气叫嚣道,“喜欢又怎么样!我是被男人压还是被男人啃,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可以和闻琛默契无间、携手奋斗,你可以和他肌肤相亲、鱼水交欢,你们天造地设,你们志同道合,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男人! 反正你又不喜欢我! 兄弟俩在狭窄的沙发上扭打起来,撞得皮革砰砰作响,茶几上的酒杯、烟缸纷纷滚落而下,稀里哗啦溅出一地碎片。他们拉扯住彼此的手臂,相互纠缠着,一个疯狂进犯,一个退无可退,身体终于贴紧,胸口与胸口剧烈摩擦着……忽然在某一刻,蒋亦杰卸去了所有力量,任由大哥将他整个覆在身下。 蒋亦杰望着大哥,嘴角斜斜挑起,露出了一个带着挑衅与戏谑的笑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蒋庭辉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脸上,拂过毛孔,酥酥|痒痒。蒋亦杰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擅自幻想出了一个霸道而深情的吻,理智告诉他那是不该属于自己的,可内心又忍不住殷殷期待着,一边怨恨自己不争气地屈从于欲望,一边又充满了偷窃别人东西的耻辱…… 等在外头的几人听见包厢里传出的碰撞声与破碎声,都担心不已,生怕他们兄弟一言不合拳脚相向,便试探着敲响了房门:“辉哥?小妹?还好吗?有话慢慢说……”房里的人没有回应,随之而来是令人疑惑的安静。 闻琛与火女交换了一下眼神,小心将门推开一点点缝隙,探头张望进去,蒋庭辉听见门响头也不回地大吼一声:“滚!” 闻琛迅速后撤,利索地将门带紧,又用身体阻挡住了身后几人,不许他们如法炮制再去窥探。虽然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瞥,但沙发上的情景已经被他清清楚楚全部看在了眼里,这个惊天秘密震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举起拳头凑近嘴边,用牙齿咬着,皱起眉头慢慢消化着内心的慌乱。 火女、肥林挤在后面,见他神色奇怪,忍不住询问:“怎么样,没打起来吧?要不要进去劝劝?” “啊?”闻琛恍惚间根本没听见问话,迟疑一阵,才敷衍着答道,“没事没事,放心吧没事的……” 闻琛的出现把蒋庭辉拉回了现实,他松开蒋亦杰的手臂,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服,沉默着向外走去。 他一时无法面对自己荒唐的行为,觉得既恐惧又羞愧,他不想承认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想要吻下去的,不是惩罚,也不是发泄,是带着原始的冲动与浓烈的爱意,想要去亲吻弟弟。甚至于刚刚那一番并不暴力的厮打,竟让他双腿间某样物体兴奋地膨胀了起来,顶端涨得生疼。 蒋庭辉,你简直是禽兽!竟然对亲弟弟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弟弟一眼,更加没有勇气再对弟弟说些什么,即便没人讲一句谴责的话,他也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可蒋亦杰却将大哥的失常表现归咎于了“被闻琛撞破丑事”,他很嫉妒,也很失落,却又完全不想让人看出他的失落,于是望着蒋庭辉的背影酸酸说道:“没有胆子,就别到处招惹别人!” 谁知蒋庭辉根本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打开门走了。 蒋亦杰站起身迈出两步,又退了回去,重新坐在残留着大哥味道的沙发上,寂寞地点起了一支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笑基慢悠悠踱进来,看了看蒋亦杰脚下的一片狼藉,奸笑道:“你这个大哥是来拆我店的吗?打破这么多东西,又耽误了一晚上的生意,这笔费用加起来不少啊。” “要我赔吗?我可没钱。”蒋亦杰很放松地伸开双臂架在靠背上,嘴里大喇喇叼着烟,“要么以身抵债,我给你养老送终吧。” 杨笑基坐到旁边,将手拍在他肩膀上:“耍我啊?我身体这么硬朗,少说也能再活个三五十年,给我养老送终,和赖账有什么分别。” 蒋亦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贯的欠揍笑容:“就是赖账,怎么样,叫你一声干爹是白叫的吗?” 杨笑基学着他的表情,夸张地反问:“我被你叫一声干爹是白叫的吗?现在可好了,看你大哥的样子,一定以为我是为老不尊诱拐你小朋友上床了!” “切,要拐也是我拐你!”蒋亦杰不屑地撇撇嘴,领口一阵发痒,伸出手全无形象地抓挠起来。 杨笑基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都说不要抓了,越抓越痒的嘛,去涂点药膏不就好了,早知道就提醒你菜里面有放蟹膏啦。所以我说这是老天安排的缘分嘛,我跟你讲,我那个铭仔也是对螃蟹过敏,嘴巴又馋,老是忍不住偷吃,管都管不住……” 说着话就要从上衣口袋里掏照片出来,被蒋亦杰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行了行了,干爹,求求你老人家就别再抒情了,虽然我很理解你想念儿子的心情,但我最受不了这个!” 杨笑基手被按着,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只好放弃了:“那好吧,铭仔的故事改天我再接着跟你讲。你不是有件事想求我帮忙吗,说吧。”蒋亦杰刚要开口,他又赶紧补充道,“等等,你知道我是生意人,唯利是图,要是这件事对我没好处的话,你直接就别说了。我跟你讲,咱们干父子,明算账,我要算算……” “好好好,你算你算!等下你慢慢算,大不了我再给你养老送终!”蒋亦杰将人搀起来,不由分说向外推去。 走到门口,镶嵌在四周的一圈玻璃墙面将两人身影清楚地反射了出来,蒋亦杰习惯性照了照,忽然给他发现到自己领口处露出的红疹说不出地引人遐思,再回头想想大哥说过的话和说话时的表情,他眉毛一扬,原本苦闷的脸上慢慢现出了几分窃笑—— 说不定,大哥的气愤里头……也带着小小的吃醋吧…… 车子停在sos楼下,众人纷纷跳下去,唯独蒋庭辉一直坐在位置上,石化了一样动也不动。火女想过去问问,被闻琛远远摆手制止了。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车子,留下足够的空间让蒋庭辉一个人安静消气或思考。 独自坐了好久,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掌盖在脸上狠狠揉搓了几下。 车门一开,闻琛走了上来,坐到对面,抽出支烟递给了蒋庭辉,随即自己也点了一支。黑暗里,只有两颗红色火星忽闪忽闪。 一支烟燃尽,闻琛率先开口:“庭辉,我们认识有五六年了吧,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吗?” 蒋庭辉认真回忆着:“第一次……应该是在你们家的水果摊子吧,丧狗带人去寻仇,摊子给人家砸了,你被按在地上打,还被逼着……丧狗那家伙真不是东西,那次没打死他算他走运。” “丧狗把我按在地上,打我老妈,逼我喝尿,我永远都不会忘。”闻琛将对方没能说出口的半句话补充完整,幽幽说道,“那是我一辈子最惨最落魄的时刻,被你给看到了,还被你救了,所以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咱们之间,应该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吧?” 他没有看蒋庭辉,他知道蒋庭辉应该是在黑暗里默默点了头的。 “庭辉,要是我跟你说,我是个同性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27闻琛的故事 黑暗中,闻琛毫无铺垫地突然发问:“庭辉,要是我跟你说,我是个同性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蒋庭辉完全没料到会从闻琛嘴里凭空蹦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但答案显而易见是——“不会”。患难之交,共过生死的兄弟,这份感情怎么会因为喜欢男人、女人之类无关紧要的事说完蛋就完蛋了呢?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闻琛也就没有执着于对方的回答,反而率先表态道:“换做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干嘛无缘无故说这些,阿v你不要紧吧!”蒋庭辉心虚了,夸张地讪笑着。 这一次闻琛没有迁就他,继续不留情面地刨根问底道:“我的话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或者是……根本害怕听懂?” 沉默半晌,蒋庭辉终于无奈地举手投降:“阿v,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闻琛豁达一笑:“我舍命陪君子。” 他们没有选择酒吧或餐厅,而是每人拎了半打啤酒坐到了便利店外头的台阶上。这是蒋庭辉从年少时就养成的习惯,无论混得多风光,多富贵,在兄弟们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脚趾头露在袜子外面、连碟烧鹅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只有用这样简陋的方式,坐在这样无遮无挡的露天地里,他才能彻底敞开心扉,述说衷肠。 酒精是种有魔力的液体,总能让少言寡语的人变得侃侃而谈。闻琛一气喝干了罐子里的啤酒,缓缓开口:“庭辉,你知不知道有首诗,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蒋庭辉摆弄着金属罐扑哧一笑:“行了,别跟我绕那么多弯子了。我不像你是大学生,懂得多。” 闻琛掰着手指解释道:“就是说呢,不管你眼睛多毒,终究看透别人容易,看透自己很难。人这种动物感情很奇妙的,有时候心里喜欢,却不知道自己喜欢,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又不想承认自己喜欢……” “你想说我……喜欢男人是吗?”蒋庭辉紧紧皱起眉头,连五官都缩在了一起,“我也说不清楚。阿v,咱们一起出来混,后来一起坐牢,又一起在三角街打天下,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觉得我像是同性恋吗?”他有些急了,双手跟着乱挥舞起来,“记不记得以前在牢里,咱们一起对着e胸女神的画报打飞机,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找漂亮妞泻火,怎么就……” 闻琛循循善诱道:“那不一样的庭辉,我问你,这么多年咱们遇到的好女孩不少吧,聪明的,性感的,贤惠的……你有没有曾经冒出过哪怕一丁点的念头,想要和她们其中某个人生活在一起?有没有任何一张脸,在你幻想将来会如何如何的时候,曾经出现在那个画面里头?” “其实我……妈閪我可真不是东西!放着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女人不去喜欢,偏偏看上了一个最不能碰的人!不是贱是什么?”蒋庭辉像个考试挂了红灯的小学生一样,用啤酒罐吱吱蹭着地面,沮丧地感叹起来,“其实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往后都是一个人也死不了。我不想连累……算了,太荒唐了,我根本就不该有这种念头,那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庭辉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阿玲吗?”闻琛生硬打断了他的唠叨。 蒋庭辉翻着眼皮回忆半天:“啊?初恋那个?” 闻琛点点头:“阿玲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她很单纯,也很善良。那时候我多穷啊,没钱请她吃饭逛街看电影,说到约会就是每天从打工的地方走路回家,可是一路上总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交往一段时间,她妈妈跑来找我,说我老妈在街边卖水果,老爸又瘫在床上,家里更是欠了一屁股债,阿玲跟着我不会有幸福的。我自己躲在房里想了几天,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索性就跟阿玲分开了。毕竟,放手也是种成全嘛……” “看不出你还是个情圣。”蒋庭辉善意地取笑他。 “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个情圣来着,默默守护,远方祝福什么的,多伟大。”闻琛撇下嘴角,难看地一笑,“后来阿玲跟她爸妈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嫁给了一个医生,这个归属听起来真的不错,又是专业人士,又是中产阶级,再生个一男半女,人生多圆满?”他慢悠悠喝了口啤酒,无限哀伤,“直到很多年后和老同学见面,我才听说,阿玲那个老公看起来斯文有礼,其实却是个禽兽,常常虐待阿玲,又仗着自己是个医生把恶行做得不留痕迹,阿玲想离婚也离不掉,终于熬不住,跳楼死了。我总在想,要是当初我勇敢一点,坚持一点,是不是阿玲的悲剧就会改变了呢?如果当初她嫁给我,我不敢保证能给她的有多好,起码能和和气气过日子,起码能活着。” 看着闻琛眼底荡漾起的追思与悲凉,蒋庭辉唏嘘不已。 很快,闻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今晚我喝了酒,话有点多,庭辉你别嫌啰嗦。其实说了这么一大堆,只是想告诉你,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什么样的生活是糟糕的,并不是想当然那么简单,要看当事人自己的选择和追求。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这种事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千万别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先把自己的路封死了。别搞得像我和阿玲那样,后悔都来不及。”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2节 蒋庭辉咕咚咕咚把酒喝光,手指一用力捏扁了罐子,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思绪混乱,不知如何开口,几次三番,憋得自己垂头丧气。 闻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这么大的事,得慢慢来吧,尤其是对着个那样的家伙……” “哪样的家伙?”蒋庭辉不满地挑起了眉毛。 闻琛失笑:“好好好,我不讲。他什么都好,都是最好的。还说不是喜欢……” 蒋庭辉自嘲地摇摇头,反手揽住闻琛肩膀:“阿v,谢谢你!” 闻琛握起拳头砸在他手臂上:“要兄弟是做什么的!” “先不说这些了,”蒋庭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了一身臭汗,走,桑拿洗澡我请!” 闻琛在石板地上坐了许久,起身时大腿断过的地方一阵酸痛,害他踉跄了两步。蒋庭辉赶紧扶了一把:“你行不行?药油时常记得擦,不方便的话以后随身带支拐杖嘛,都是自己人,谁也不会笑话你。” 闻琛严肃了整晚,此刻一放松,倒来了兴致:“我不行?知不知道肥林和黑口仔都尊称我为‘帆头角朗拿度’!”说着一抬脚将汽水罐踢飞出老远。 “哦!”蒋庭辉不甘示弱,紧赶几步追了上去,“那我一定是‘帆头角大卫碧咸’了,不好意思,只比你帅一点点……” 两人你争我抢,孩子气地踢着汽水罐,沿街边笑闹前行,叮当作响,与一辆反向开来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发现到蒋亦杰一直定定望着车窗外,差点将脸也贴在了上面,杨笑基边开车边好奇地问道:“看什么看得专心致志?外面在放露天电影吗?” 蒋亦杰鼻子不屑地哼了哼:“是啊,在放露天电影,先锋爱情片,还是大团圆结局呢!” 可惜人家是主演,自己充其量算是个群众演员。 他嘴巴上酸够了,转回头语气很冲地追问杨笑基:“怎么样?这个忙你能帮吗?给我个痛快。” 杨笑基双手稳稳握在方向盘上,双眼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在台湾确实有些靠得住的朋友,去查古展的行踪,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查到古展行踪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诶诶!”蒋亦杰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不会说,你也别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无事一身轻。这样将来哪个同哪个算账,都算不到你头上。我既然认了你做干爹,总不能害你吧。” 杨笑基一脸淫|笑:“你不是怕害我,是怕我走漏风声,反回头害你!我收的这个干儿子,哼哼,可真是狡猾。” “我认的这个干爹不一样狡猾?”蒋亦杰凑近了些,反唇相讥道,“放着办公室不进,放着司机不用,特意跑到临时租来的车上谈事情,干爹你肚子里除了肠胃,就全剩下心眼了吧?” 两人对了个眼神,各自微笑摇头。 对于杨笑基,蒋亦杰有种既提防,又没来由想要去相信的复杂感觉。 上辈子他们也是早早认识了,最初杨笑基屡次想要接近蒋亦杰,都被生硬拒绝掉了。怪只怪养小鸡自己风评太差,形象也不佳。 那时杨笑基四十几岁,八字眉,唇色暗沉,脸皮枯黄,怎么看都是一副纵欲过度的猥琐模样。有人说他是得罪了台湾的政界人物,遭到迫害不得以才远走里岛的,有人说他是靠有钱老婆资助,才能在三角街站稳脚跟的,也有人说他天生变态,专门喜欢玩弄年轻漂亮的男孩,在床上花样百出……一个如此不堪的男人常常出现在身边,没话找话嬉皮笑脸的,任谁都会将其归之为图谋不轨的登徒浪子。 可是说也奇怪,那么多俊男帅哥从他身边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却从没有哪个真正入了他的法眼,也没有哪个短暂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能说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大哥出事,兄弟们惨死,蒋亦杰决定孤注一掷去劫警车救大哥的时候,杨笑基不计前嫌偷偷找到他,主动帮忙查出了警车的行驶路线,还在中途制造事故吸引住警方注意,为他们的营救行动争取到大量时间。 那时杨笑基告诉蒋亦杰,他在台湾是做娱乐业起家的,与竹联老大是结义兄弟。他曾经有个很幸福的家庭,老婆温柔,儿子孝顺,可他的心思都在事业上,常会不自觉就忽略了家人。四十岁生日的那些天,他正在南部谈生意,老婆和儿子想给他个惊喜,偷偷带了礼物飞去看他。飞机从跑道上刚刚起飞,就失火爆炸了,一家三口转眼间只剩下了他自己。而台湾也成了让他无法面对的地方,他放下一切逃来里岛,再也没有回去过。 杨笑基之所以会对蒋亦杰紧追不舍,全是因为蒋亦杰和他十六岁的儿子非常相像。 蒋亦杰看到过杨笑基常年收在上衣口袋中的照片,照片里小杨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米色休闲长裤,斯文又干净,从眉眼到身形,完完全全就是个小一号的自己。 所以蒋亦杰才会特意选了身近似的装束去“偶遇”杨笑基,并与之一拍即合,迅速认了对方做干爹。 龙准想让他去抢大哥生意,就要言听计从地去抢。只有让龙准认为已经牢牢控制住了自己,才能在古展死掉之后放心地支持大哥上位。 当然,接近杨笑基更重要的目的是,一定要将大哥与古展的死彻彻底底撇开关系。 和新堂口里头,不管是谁继承了古展的位置,都会首当其冲被当成杀害老大的嫌疑人,龙准、佛头耳目众多,藏在一旁虎视眈眈,只要大哥敢动手,不管做得多隐秘,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一旦被对手抓住了把柄,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即便拿下了和新社,也不过是个受制于人的傀儡罢了。 而想要自己手上不沾鲜血,那唯一的办法……只有借刀杀人了! 28口是心非 上辈子蒋庭辉也曾动过除掉古展、取而代之的念头,只是没出现得这样早。 古展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头脑简单,横冲直撞,很容易受人唆使。龙准正是看好这一点,才避开其锋芒,只管在他周围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和新自家堂口里乱成一锅粥,自然没多余的精力去同外人争天下了。 最初龙准想拉拢蒋庭辉对付古展,可在蒋庭辉眼里,龙准和古展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投靠龙准,将来充其量不过是条更高级点的狗而已。只可惜他单枪匹马,第一次对付古展的计划就以失败告终,对方有了戒备,再想下手就不容易了。直到龙准上了位,古展和蒋庭辉两个谁也没能逃出生天。 这辈子因为弟弟投靠了龙准的事,古展与蒋庭辉嫌隙日深,处处找他麻烦,逼得蒋庭辉不得不抢占先机,以防不测。无形之中,蒋亦杰成了大哥将野心付诸行动的催化剂。 可是不管这一次大哥是否会成功,蒋亦杰都不会让他动手。人生能重来一次,却不可能更幸运地重来第二次。不可以让大哥去冒险,更加不可以让大哥有任何把柄留在那些老奸巨猾的敌人手里。 蒋亦杰的目的不仅仅是除掉古展,同时也要帮大哥完完全全摆脱嫌疑。如果能顺便帮大哥除掉某个竞争对手,这一局就再完美不过了! 古展在帆头角作威作福十几年,手底下的冤魂厉鬼数都数不过来,上辈子遇到的报复暗杀不少,也有几次极为凶险的,可惜都被他仗着人多势众给避过去了。不过台湾不同于外岛,那里不是古展的地盘,也没有小和兴的势力,如果能借助仇家的手去除掉古展,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光这样远远不够,还要留下人证物证,使行凶者能够被抓捕,并成功定罪。有警察和法官来结案,再没人能说出什么来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将和新社里头的一干“老资格”牵扯进来呢…… 蒋亦杰叼着根烟,屈起双腿,极为粗鲁地用脚踩在座椅边缘。皱眉毛思考的样子活像个几十岁的老男人。 杨笑基开着车,冷丁冒出一句:“你不说我也知道,调查古展的行踪是为了蒋庭辉吧?” “啊?”蒋亦杰嘴巴一咧,烟头掉在了裤子上,他气急败坏地扑打着,“不是!你猜错了!” 杨笑基用他那有点娘的闽南腔慢悠悠说道:“我不是猜,是知道!我可是活了快五十年了,在三角街也混了将近十年了。小和兴社团里的事我不参与,不代表我看不懂。和义的龙准,和新的古展,和洪的佛头,哪个不想拉拢我?可我不会同他们合作。干爹吃了几十年的饭,并不是都当成屎拉出去的,也会长这里……”他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混黑道白道什么道都是一样,在人下,被人踩,在人上,你踩人。那三个家伙,就算我能帮到他们,他们也只是把我当成垫脚石,用得着的时候踩一踩,用过了,就随便踹到旁边啦。至于蒋庭辉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我的信条向来都是明哲保身,远离是非。一来是我家人都不在了,赚再多钱也没地方花,做事都没有斗志啦。二来嘛,也没找到一个值得我去投资、去栽培的人……” 蒋亦杰玩心又起:“干爹你看我怎么样?” “你不行的,你不是个干大事的人。阿杰我跟你讲,闯荡江湖最忌讳的是什么?过于执着啦,锋芒太露啦,英雄主义啦,你有几条犯几条,还有你认我做干爹也是带着目的的吧?你都太刻意,我一眼就看穿了,所以你完全不行的。说起耍心机,你还差得远呢!”啰啰嗦嗦讲了一大通,见蒋亦杰挑起眉毛斜斜瞄着他,又嬉笑着改口,“不过现在你是我干儿子,有干爹包养你嘛,何必出去和那帮家伙拼得头破血流呢。” 蒋亦杰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按耐不住刨根问底道:“那……你觉得蒋庭辉行吗?” “啊?嗯……哈哈哈……”杨笑基笑而不语。 “我可以把你的沉默理解成是对他的肯定吗?”蒋亦杰脸上难得现出几分认真和期待。 杨笑基哼哼唧唧半天,不紧不慢说道:“我观察他有段时间了,原本觉得他确实是块材料。可是看了他今晚不冷静的表现,我觉得……这个人还需要再好好观察观察。” 蒋亦杰一愣,神情瞬间黯淡下来。又是因为我吗?为什么我的存在总是连累大哥呢……唉,早知道今晚就躲开才对! 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弟弟,大哥的人生应该会变得轻松许多吧…… 蒋亦杰嘴巴里鼓着气,把脸撑成了包子样,又噗地吐掉,失落地独自玩了半天,扭过头对杨笑基嘟囔:“你要观察就慢慢观察好了,并不妨碍办事吧?” 杨笑基忘不了他的商人本色:“还没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的好处就是……不用再应付得那么辛苦了。”见杨笑基一脸不解,蒋亦杰欠了欠嘴角,“现在从三角街到帆头角,乃至整个外岛,处处都渗透着社团的势力。小和兴堂口众多,哪个都怠慢不得。你想要做点事,就要周旋在这些贪得无厌的老大们中间,得罪了任何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很快,这些人和势力都将成为明日黄花,我告诉你,帆头角早晚有天是要姓蒋的,到那时你只需要搞定一个蒋庭辉就行了!” “嚯!”杨笑基夸张大叫,“好大的口气!” 蒋亦杰自嘲地哼了哼:“有什么办法?我年纪不大,度量也不大,要是口气再不大一点,不就是一无是处了!” 杨笑基摇头感叹:“我真是看错人了,你的长相和铭仔一模一样,连声音都相差无几,可是说到个性,简直是天差地别。” “后悔认我做干儿子了?”蒋亦杰探过头去询问。 “后悔了。”杨笑基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嘿嘿,”蒋亦杰狡黠一笑,“晚啦!现在三角街上恐怕没人不知道我是你杨生的新宠了。” 杨笑基难以理解:“你倒是想得开,年纪轻轻,被人当成是卖肉的b看也不在乎?” “实话给你说吧干爹,我命都不在乎,还在乎名声?”蒋亦杰仰起头吐着烟圈,自得其乐。 杨笑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蒋庭辉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你为他拼死拼活的?” 蒋亦杰眼珠动动,没说话。 “不是说不出来吧?”杨笑基嘴巴阔成了o形,“那干爹可要好好教教你了,凡事都要有个价,什么好处都没有就帮人卖命,那叫什么?叫做贱呐!” 蒋亦杰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干爹,这不叫贱,叫犯贱。蒋庭辉对我……我以前害过他,害他没了前途,没了兄弟,没了爱人……总之我害他失去了什么,我就要一样一样帮他拿回来!” 杨笑基不置可否地扁扁嘴巴,沉默片刻,忍不住教育起了儿子:“小朋友,别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江湖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谁也别想一辈子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凭你是当老大还是当坐馆,总有被推下去的一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蒋亦杰望向窗外小声说道,“我不在乎他是当老大还是当坐馆,我所要的,是我亲手把他送上那个位置!” 杨笑基琢磨了半天,满脸玩味:“诶干儿子,蒋庭辉真是你亲大哥?” 蒋亦杰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看他那么帅,当然是我亲大哥!别人哪配有那么帅的大哥!”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啦,干儿子,我们是一类人嘛,闻味道都闻得出来,你骗不了我啦!”杨笑基满脸贱笑。 蒋亦杰斜过眼瞪着人:“什么味?骚味吗?” 杨笑基笑得更加开怀:“你以为你没有?迎风都臭出十里啦。” 蒋亦杰很无奈:“干爹你真龌蹉,为老不尊!不过看在咱们干父子臭味相投的份上,我能再求你帮个小忙吗?” 杨笑基当即摆手:“你太得寸进尺了,刚才那个就是空头支票,万一你们兄弟玩得崩了盘,谁给我兑现?” 蒋亦杰闷头想了想,没皮没脸地耍赖道:“要么……我再帮你养老送终一回?两回怎么样?” 被他这样一闹,反而给杨笑基找到了一点儿子在眼前撒娇、享受天伦之乐的感觉,心中舒畅无比:“你想养老送终两回,也得我能死两回啊!要我说,每周二、四陪我吃饭,周末一起爬山,每月初一、十五去白岩峰烧香,就这样,不二价!” 蒋亦杰一拍仪表盘:“成交!”管是什么,先答应下来再说。 几天后是蒋妈妈生祭,蒋亦杰带着王大关去山顶探视,顺便等二哥。说起设计古展,年轻的o记探员杨明礼警官当然是不用白不用。 时间还早,两人擦拭过骨灰龛,献了花,就肩并肩趴在崖边的栏杆上看风景。山顶很幽静,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阵阵传来,从这个高度望出去,可以将半个帆头角海岸尽收眼底。 蒋亦杰说起在杨笑基那里帮王大关求了个差事,还说只要好好干,一定会前途无量。 王大关听了却并没有多少开心,连嗓音都有些尖不起来了:“小妹哥,我不想干什么差事,我就想跟着你混。” 蒋亦杰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什么叫屎坑关刀啊,文(闻)又不得,武(舞)又不得,你跟着我混个屁!有机会自己闯一番事业不好吗?难道一辈子躲在人后做小弟、做跟班?” 王大关信誓旦旦举手表态:“小妹哥,别人都想要混出头,做老大,可我不一样,我天生就是喜欢做小弟!” 蒋亦杰气得直翻白眼:“你你,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王大关举目望向远方,无限惆怅地说道:“小妹哥,你看,人生这条路不好走的。没人在前面帮你画出白箭头,没人给你标注哪里要慢行,哪里要限速,哪里有人横穿马路需要踩一脚刹车……”他左手握拳往右手手掌上一砸,“可是有个老大就不一样了!什么都不用费脑子想,只管低头跟着老大往前冲就好了。老大要杀人,我就开枪,老大要睡觉,我就铺床!” 王大关的话让蒋亦杰哭笑不得,这样说来,大哥不就是自己人生路上的白箭头?一直盯着,盯着,于是他的方向也成了自己的方向。 蒋亦杰没办法,只好试着用王大关自己的思路去说服他:“你看啊大关,我们现在年轻,可以在社团里打打杀杀,可是不能打一辈子,人是会老的。现在赚到的钱不懂得管理,早晚会坐吃山空。就算想投资,想置办产业,总要有人打理才行。所以你呢,就跟着干爹好好学做生意,这是老大交给你的任务……喂,王大关你有没有在听?” 王大关正一心一意用指甲刀在石头上划拉着,歪七扭八,勉强能看出是“安安”两个字。 听见蒋亦杰的问话,王大关很得意地炫耀着:“小妹哥你看,我把我对安安的爱都刻在石头上,就永远都抹不掉了!” 蒋亦杰牙齿差点被酸倒,他不留情面地鄙夷道:“王大关,你难道没听过一个词叫沧海桑田吗?大海都能变成平地,何况小小一块石头。还什么永远……” 真有爱,就不用什么石头了。那个人就在心里,只要活着,就一定在,哪怕死了,再活过来,依旧还在。 王大关很虚心地求教:“小妹哥小妹哥,那要是你,你刻在哪里?” “要是我的话……”蒋亦杰忽然烦躁地一甩手,“我干嘛想那种无聊事!反正我……又没有喜欢的人……” 29忍字心头一把刀 蒋亦杰拉着王大关在山顶迎风扯皮扯到口干舌燥,总算说服了对方去杨笑基的场子里做事。 虽然跟在杨笑基身边同样和社团脱不了关系,但是起码不用直接面对那么多危险。除掉了古展,还要对付龙准和佛头,以及其他什么凭空蹦出来的牛鬼蛇神。往后的路将越来越难走,保全自己尚且不易,更加没把握维护好那只秃毛猴了。 对于蒋亦杰来说,王大关是朋友,兄弟,更是亲人。别看他嘴上总喜欢贬低那家伙,嫌弃对方胆小,死蠢,没本事,其实心里是充满了疼爱和感恩的。 重生为人,肩头背负了太多沉重的责任,这段日子如果没有王大关的陪伴,不知道该会有多寂寞。 直到从山路上远远望见了二哥的身影,蒋亦杰才匆匆打发了王大关。令人惊喜的是,这一次二哥并不是独自前来的,身边还跟着那个朴实又能干的警花方小姐。 几个月前在医院里,为了能让妈妈在临终前见上一眼未来儿媳,蒋亦杰很冒昧地拜托了方小姐陪同二哥一道送别母亲。或许是因为那些悲痛时刻的默默支持,二哥对方小姐多了一层信任与亲近,两人的恋情进展神速。回想上辈子的同一时刻,他们还只是在办公室里偷偷观察着彼此的师姐、师弟而已。 兄弟三人之中,大哥和闻琛是一对,每天搅在腥风血雨里打打杀杀。而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吉凶难测,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好在还有二哥二嫂,可以组成一个正常的家庭生儿育女,以告妈妈在天之灵,想想这些,蒋亦杰倍感欣慰。 杨明礼警官的观察力十分敏锐,只打了个照面,就一下盯上了弟弟额头上新结出的伤疤,上前一把撩起头发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和人打架了?你又去惹是生非了吧” 蒋亦杰身手灵活地向后一闪,很臭美地将发型梳理整齐,嘴上鬼扯道:“我家楼下那只大黄猫弄的。” “少在那里讲大话!”杨明礼脸孔板得像张扑克牌,“大黄和人很亲近,我久不久去一次,每次都见它趴在街坊脚边很惬意地晒太阳,可见是根本没什么攻击性的。再说,一只猫怎么会撞伤你的头?机器猫吗?” 不愧是蒋太的儿子,从长相到语气,连反驳的内容都如出一辙。蒋亦杰偷偷瞄了眼妈妈挂在骨灰龛前的照片,瞬间有种二哥是被老妈附体了的亲切感,他调皮地挤挤眼睛:“杨警官果然是断案如神。其实是呢,隔壁阿婆专门放了猫粮在草地上给大黄,前些天总有野猫跑来抢大黄的晚餐,我当然要出面维护正义啦,结果去追捕犯罪分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脑袋撞到了灯柱,差一点破相。”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地表演着,逗得一旁的方小姐捂着嘴直笑。 “蒋小妹!”杨明礼抬手又要往鼻梁上捅,“编瞎话也编得像样一点,你当我是智障吗?” “二哥你怎么会是智障,谁不知道你智商高达一百四,是庙口中学的考试王啊!”蒋亦杰干脆丢下杨明礼,转头凑到了方小姐面前,“未来二嫂你知道吗,杨警官从小到大得过的奖状粘一粘都能当被子盖了,以前我老妈常常跟街坊们炫耀说,‘哈哈哈,我家礼仔将来可以去得个诺贝尔考试奖啦’。”说着话双手叉在腰间,将老妈夸张的音调和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被他一闹,原本还有些矜持的方小姐像个烧开了水的茶壶似地,咯咯咯笑到合不拢嘴。也不知是内容逗趣,还是那一声“未来二嫂”在作祟。 杨明礼也被弟弟脱口而出的直白称呼搞得脸红心跳、失了方寸。积攒一肚子的教训和审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笔直立正,两手贴在裤缝上,对着自己的新女朋友不住嘿嘿傻乐。 难得看到二哥如此愚蠢的一面,蒋亦杰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嘲笑到过瘾,又不动声色地拉起方小姐,更卖力地讲述起了四眼仔的光辉历史。在如此热烈又和谐的气氛下,方小姐很自然地邀请了蒋亦杰这个“未来小叔”一起吃晚餐。为了避免张扬,蒋亦杰提议去二哥家里火锅。 当晚,杨明礼那间租来的单身公寓里,方小姐一边哼着歌一边利落地洗菜切菜,二哥则手脚轻快地搬好桌子摆起碗筷,蒋亦杰贵宾样坐在沙发里,心安理得地只管吃喝。 全家人围坐一起吃饭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想想将来二哥可以和老婆、儿女每天这样其乐融融地过生活,真是太好了。 酒足饭饱,蒋亦杰起身告辞,人大摇大摆走出来,却“不慎”遗落了某样东西在二哥家。 那是支钥匙扣造型的u盘,里面储存着一段用dv拍摄出的简陋视频。 视频内容是很多年轻人面对镜头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讲述着各自的梦想,彷徨,失落……这支美其名曰“意识流”的习作,出自以新锐导演自诩的墨镜男王大卫先生之手。拍摄地点则是王大卫每天要去“体验生活”的酒吧,维修厂,或茶餐厅。 刚捡到u盘的时候,杨明礼生怕是与社团有关的犯罪证据,为了防止弟弟泥足深陷,他顾不上什么隐私和道德,急吼吼插在电脑上浏览起来。等确认只是些装模作样的短片,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拍摄技巧太烂,还是故意玩特立独行,画面总是摇来摇去晃得人发晕,还不停跳闪。就在杨明礼忍无可忍随手要关掉的瞬间,忽然被他敏锐地扑捉到了背景中一个熟悉的脸孔—— 那是个叫“炮哥”的男人,是古展的手下,也是和新社里除古展之外资格最老、行事最嚣张的家伙。炮哥这些年在帆头角作威作福,警察局里头早已挂了大名。o记和毒品调查科一直在挖他的料,可惜他运气好,被抓到几次又都因为证据不足而释放了。 出于职业习惯,杨明礼忍受着头晕将与炮哥有关的画面全部筛查了一遍。那家伙缩在酒吧角落里,故意掩人耳目似的。后来炮哥旁边又出现了两个年轻男人,明明是光线昏暗的室内,却都戴着棒球帽,帽檐低低压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那两人看起来也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这倒勾起了杨警官的好奇心…… 他当然不会想到,那两个“棒球帽”很快就会成为杀死古展的凶手,至于他们为什么和炮哥在一起,又是怎么和炮哥凑到一起的……就要归功于蒋小妹这个业余编剧同王大卫这个专业导演了…… 蒋亦杰跟了龙准短短半年,先是解决了鸵鸟,之后做掉师爷金,连带着迫使蒋庭辉服了软,现在还认下杨笑基做干爹,这一切都使龙准不由感叹,好险自己当初走对了一步棋,这姓蒋的小子简直是员福将,若是错过了,或是被别人捷足先登收了去,那就有得头疼了。 看来相人与相马一样,都是既要经验又靠运气。当初跑马场初见,那小子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分明是对自身最好的写照。杨笑基在三角街上耍太极耍了许多年,各路神鬼都拿他没办法,谁知却轻易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搞定了,世间万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接下来,龙准打算故技重施,拿出当初利用师爷金斗跨沙皮那一套,先拉拢蒋庭辉联手除掉古展,再暗中陷害蒋庭辉,抓住罪证进而控制他,等到将古展的和新社一口吞下肚皮,就过河拆桥置蒋庭辉于死地,这样掌握了和义、和新两家堂口的势力,小和兴的半壁江山也如同囊中物了,什么正叔,东佬,茂西……这些个老家伙早该靠边站了。 月底社团开会,得知正叔特意关照要蒋庭辉跟着古展出席,龙准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带上了蒋亦杰。 走廊上,冤家对头狭路相逢,古展没见过蒋亦杰,只是照常对着龙准轻蔑地哼了哼,鼻孔几乎翘到天上。蒋庭辉因为那天晚上差点强吻了弟弟的鲁莽举动,心里正后悔不已,几次想找机会向蒋亦杰道歉,又怕一开口把事情挑明了,反而徒增尴尬。此刻见到,也只能把汹涌的情绪悉数压在心底,装作没事一样。 兄弟俩四目相对,又很快弹开,极力避免着眼神交流。 古展的恶劣态度并未激怒龙准,他转身亲切地拍了拍蒋亦杰肩膀:“阿杰,我真是越看你们兄弟越喜欢,你呢,如今是我的好帮手,庭辉又在和新里头做得风声水起,所以我常说,你老爸老妈可真好福气啊!年轻人前途无量,社团早晚要交到你们手里,时刻谨记兄友弟恭,大家合作才能花开富贵嘛。”简单几句话,绵里藏针,戳得古展脑仁生疼,又无从发作。 龙准偷眼观瞧着古展神色,乘胜追击迎向了蒋庭辉:“庭辉啊,我还没恭喜你呢,杨生认了阿杰做干儿子,也算你半个长辈了,谁不知道三角街杨先生财雄势大,今后龙某也要你们兄弟多多照应了。” 把弟弟的功劳扯到哥哥身上,显然不是赞许,他是拿两人的身份做文章,故意说给古展听的。 蒋庭辉知道龙准安的什么心,连忙截住他的话头:“龙哥是拿我开玩笑吗?只听说过分遗产,还没听说过分干爹的。明明不是一路人,没必要非得相提并论。” “什么干爹?”古展偏头瞪向蒋庭辉,眼露凶光。干爹与干儿子暗含着哪种关系,在场的人都一清二楚。 古展只知道蒋庭辉与杨笑基谈的生意一直毫无进展,没想到是被那个一直惹他不悦的蒋亦杰给抢了先手。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几次三番命令蒋庭辉处理了这个弟弟,对方不但没好好执行,反而被这个便宜弟弟爬上床搞定了养小鸡,这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蒋亦杰是龙准的人,在这里不好随意整治,古展牛脾气上来无处发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脸上横肉狰狞着不住抖动,毫无征兆地反手一记耳光抽在了蒋庭辉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却只打得蒋庭辉头颈偏了偏。他似乎早有预料,可又完全没躲闪,生生挨下了来。 皮肉疼不要紧,这样大庭广众下被教训,面子丢得就不是一星半点了。谁也没想到古展会突然出手教训自己人,都错愕地立在当场,走廊里鸦雀无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3节 巴掌明明是朝着蒋庭辉去的,却扇得蒋亦杰心头猛烈一颤,胸腔嗡嗡作响,比直接打在他自己身上要难受千百倍。蒋亦杰一口咬住自己下唇,右手悄悄伸向了腰带后侧,在那里,皮衣遮挡住的地方,常年别着一支防身的匕首,尺寸极小,却锋利无比,是大哥送他的礼物之一。 手探到刀柄,一把握住,刀刃在牛皮雕刻的刀鞘里不安分地震荡着,似乎想要冲脱出来,急不可待去尝一尝混蛋的血是什么味道! 蒋庭辉将弟弟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赶紧迈步跨到了古展面前…… 30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出乎所有人预料,蒋庭辉当众挨了巴掌,却不见一丝一毫怨恨,转眼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跨前半步垂首站在古展面前,脸上带着诚恳恭敬的笑意:“怪我无能,总是辜负大哥栽培。都说同人不同命,我是跟着古展大哥混出来的,只会一刀一枪凭真本事吃饭。至于旁的……就没本钱去争,也不屑去争。总之今后大哥吩咐下来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故意用高大身体挡住古展,后背朝向了蒋亦杰的方向,谦卑地微微弯着腰,一手垂着,一手极为随意地背在后面,虚握着空拳,掌心好像攥着个热鸡蛋,不时揉弄着,松松紧紧。 旁人见了,都会以为不过是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其实蒋庭辉是用手势在暗示弟弟“稍安勿躁”。 没人比蒋庭辉更了解自家弟弟,一个眨眼,一下扬眉,嘴角挑起的角度,牙关咬紧的力道……所有细微表情背后代表的含义他都一清二楚。所以一经察觉到对方抬手悄悄摸向腰带后侧,蒋庭辉立刻明白那是要拔刀出鞘冲上来拼命的先兆,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 蒋庭辉相信,就算蒋亦杰再任性胡闹,处处顶撞也好,直呼姓名也好,都只是置气,是小孩子的叛逆在作祟,骨子里,他终究还是那个从菜盘子里抢肉给哥哥吃的“蒋小妹”。依小妹的脾气,自己受委屈没什么,大哥受半点委屈,都绝不能容忍。 小时候,相邻几条街上的少年们常常拉帮结派打群架,蒋庭辉作为庙口街上最强壮的一个,自然要带领着火女、金毛飞们去冲锋陷阵。每次想瞒着蒋亦杰也瞒不住,他总会飞奔着跑去凑热闹,嘴里答应得很好,说是只远远看着,可要是被他发现哪个王八蛋动手打了大哥,铁定会闷声不响摸过去,逮住对方的耳朵、脖子,肚皮等等又软又嫩的部位,跳起来咬住就不松口,越打就咬得越紧,直到对方倒在地上哭诉求饶为止。 可这里不是庙口街,古展也不是被咬一口就哭爹喊娘无计可施的学生仔,想对付他,可以,但不该在这样的地点,用这样一种面对面的方式。真和古展起了冲突,惹恼了他,后果绝不仅仅是被揍几拳,被用鸡毛掸子抽屁股那么简单。 至于龙准,别看嘴上把蒋亦杰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真惹了麻烦,他十成十会躲在一旁看笑话。 蒋庭辉想制止弟弟,又不能公开上去劝阻,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兄弟俩从小约定的暗号。 以前蒋亦杰三天两头在外边闯了祸不敢回家,就推大哥出面先去探探老爸的口声,他自己躲在远处偷偷看着,如果老爸在气头上,还不能回家,大哥就会将手背在身后,拳头一松一紧,授意小妹耐心等等,或者到隔壁潮州佬家里去避阵子风头。 蒋亦杰又怎么会忘记童年时的秘密手势,拳头一握,他立刻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横在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那种想要见血的冲动却被生硬压了下去,他默默将目光转到一旁,实在不忍去看大哥红肿的脸和卑微的姿态。 龙准可不甘心好戏就这样收场,重又故意挑拨道:“哈哈,阿展啊,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副年轻人的脾气,未免太过火爆了一点吧。庭辉也是老大不小了,跟在你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像这样张口就骂、举手就打的,啧啧啧,别说小辈们,就算我这个外人,也着实看不过去。你就不怕伤了兄弟的心,把人给打跑了?” 话明明是对古展说的,一双蛇眼却狡诈地眯了起来,直直瞄向蒋庭辉。 不等古展开口反驳,蒋庭辉率先不卑不亢地应对道:“龙哥的体谅我心领了,古展大哥教训我,也是为了我好。都是一家人,在家里挨长辈教训,总比什么也不懂,出外捅篓子强。大哥打我,就是疼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知好歹背叛大哥?”他边说边举起缺了一根小指的左手,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末了故意停在古展面前,“我蒋庭辉有今天的一切,是大哥给的,别说大哥一个巴掌,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眨下眼!” 表忠心表得滴水不漏,感人肺腑,也是预先在为将来除掉古展洗清嫌疑。 龙准不尴不尬地哈哈大笑,正要说什么,却被蒋庭辉一句话堵了回去:“大哥,龙哥,时间不早了,既然是来开会,让正叔久等就不好了吧?稍后两位有什么指点,我理应亲自上门领教,如果因为这耽误了正事,我承担不起啊。” 龙准、古展两人短暂对视片刻,一个凶神恶煞,一个老奸巨猾,四目相交电光火石,又很快收起招式,争先恐后地向会议室走去。 打从这场闹剧刚开始,蒋庭辉就无意间发现到正叔站在人群背后的角落里,正冷眼观察着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如此难得的表现机会,怎能放过! 他一步步见招拆招,又放低姿态将两位大哥间的交锋逐个化解,也是故意做样子给正叔看的。委屈吗?表面上或许是。但能让正叔知道他是为了维护大体而甘心受辱,又怎么算得上委屈呢?反而是偏得才对。 果然,当正叔看到现场主导权无形中转移到了蒋庭辉这个无名小卒的手里,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下头。 等到众人落了座,颠九才代表他哥哥佛头姗姗来迟。这个干瘦小男人一进门就慢悠悠念道:“抱歉抱歉,路上塞车晚了,几位爷叔大哥别见怪。怎么,听说我是错过了什么精彩内容?” 古展好不容易松散下的神经又被人挑了起来,自然没有好脸色:“哼,龙哥手底下人才济济,所以要带出来炫耀炫耀。他的人靠卖肉卖上了杨笑基的床,以后三角街哪还有我们立足之地!直接交给他龙准一个人做算了!” 因为有正叔和几位元老长辈在场,古展收敛很多,龙准也没再蓄意搓火。反倒是颠九不知好歹地搅合道:“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边的小弟弟……”他目光投向龙准身后,赤|裸裸在蒋亦杰周身打量着,“龙哥果然好眼力啊,小弟弟不错嘛,比三角街那班b高级多了,越看越有味道,不像那个什么阿乔还是阿晓的,身价开得吓死人,结果呢,只会发骚浪|叫……” 这话一出口,桌上几人反应各异。古展鄙夷地看着龙准,龙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悠闲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蒋庭辉抽出支烟,叼在嘴上点燃,借烟雾遮挡住脸上略显僵硬的神情。蒋亦杰则懒懒倚在墙边,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挑了挑下巴:“颠九哥觉得有味道尽管看,我不是小妞,不会嚷着叫非礼的。不过我这人糙得很,颠九哥小心看多了眼皮疼。” 在座除了颠九本人之外,都听得出话里的轻视与挖苦。颠九常年在三角街夜店里出出进进,男女通吃,却名声极臭,因为调戏普通客人而被告非礼的情形数不胜数。如果不是仗着他哥哥佛头的大名在背后撑腰,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更加没人愿意招呼他。上次在sos,因为摸小姐屁股被对方指甲抓破了眼角,伤疤到现在还没褪下去呢,可不是眼皮疼? 见话头越扯越不上道,正叔轻咳一声,直接开始了当日议题。 整个开会过程中,颠九时不时色迷迷扫向蒋亦杰。蒋庭辉看在眼里,面上挂着专注聆听、心无旁骛的认真相,拿烟的手却默默垂下去,在桌子遮挡的地方,将那支烟头狠狠碾碎,落下一地焦糊的粉末。 他瞬间打定主意,有些话再难开口也要问出来,就像小妹自己说的——这一秒不出手,下一秒就是别人的了! 他可以忍受自残身体跪地求生,也可以忍受居于人下卧薪尝胆,却不能忍受有一天,他的小妹变成了别人的。 开完会,蒋亦杰跟在龙准身后往外走,擦肩而过的功夫,颠九突然出手在他屁股上抓了一把。 蒋亦杰猛收住脚,回头逼视颠九,眼底里寒光一闪,转而又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邪邪浅笑:“颠九哥,手感如何?” “嗯……”颠九故意做出一副回味的样子,自以为风流不羁,实则丑陋猥琐。 蒋亦杰双手散漫地插在裤袋里,晃晃悠悠凑上前去,弯腰伏到颠九耳边用气声幽幽说道:“颠九哥,你有没有听说过……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 再站起身,他反常地露出个灿烂笑容,甚至笑出了声,看起来心情舒畅无比。这难得一见的笑容一直持续到他步出会议室,穿过走廊,随同龙准上车离去。 颠九依依不舍目送着蒋亦杰,直到对方的车子消失在路口,再也看不见。 被蒋亦杰暧昧一笑勾得兴致高涨,颠九当晚照例去了三角街逍遥快活。车子在夜店门口停住,他带人大摇大摆走下来,扫视着满眼包裹在低胸短裙或修身牛仔里的细腰翘臀,目不暇接。 正自陶醉,背后猛然传来发动机的剧烈轰鸣,颠九一回头,拥挤的人潮呼啦向两边闪避开,一辆机车飞速冲出,驾车人通体黑衣,骑在黑色的车子上,如同暗夜的骑士呼啸而至。 颠九再愚蠢也能猜到,对方的目标正是他本人,于是赶紧转身往轿车后面逃去。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机车既没有转弯,也没有减速,笔直冲向轿车,就在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前轮一抬,腾空而起,机车灵活地窜过车顶,落下后瞬间抱死后刹车,原地漂移甩尾,擦着一地火花稳稳停在颠九眼前。 “别过来!你你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人都死哪去了,快……”颠九双手胡乱向后摸索着,试图捞到什么趁手的家伙用来抵御袭击,不等那些跟班赶到,一支厚重铁管已经结结实实敲在了他手臂上。 颠九“啊”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抱住变形的手臂来回翻滚着,嘴里发出非人的哀嚎。 手下们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生怕对老大佛头无法交代,一个人留下救护颠九,其余几个发动车子向机车驶离的方向全速追去。 混乱之中,另一辆机车悄然驶近…… 31章 怎么看,颠九都是个倒霉透顶的家伙。 如果蒋亦杰真如三角街上传言的一般,是靠床上功夫拿下了杨笑基,还认了干爹名利双收,那别说言语调戏调戏,摸几下屁股了,就是哄上床云雨一番,也不过就是能不能付得起价码的问题,大不了使点手段,威逼利诱换着法子来,总会搞得定。 可蒋亦杰偏偏不是,不仅不是,在他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外表底下,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与强硬。 如果放在平时,蒋亦杰倒未必会在意被人吃点豆腐,反正又不是女人,又没什么贞洁可守。就算心里不痛快,想要出手报复,以他任性中带点疯狂的脾气,也应该想出些更好玩更过瘾的手段。 可他偏偏是积攒了满腔怒火的,看到大哥被扇巴掌当众羞辱,却碍于大局不能出手直接捅古展几刀,胸口早被闷气憋得快爆炸了,他急需一个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来进行宣泄。 如果这“被摸屁股”的可笑一幕不是发生在蒋庭辉眼前,蒋亦杰或许不会下手那么重,以至在某个瞬间竟起了杀意。他辛辛苦苦痴恋半辈子,直熬到一颗子弹穿心而死,和蒋庭辉之间的交集也仅限于哥哥对弟弟的照顾与疼惜,没有肌肤相亲,更加没有什么床笫之欢。对蒋亦杰来说,大哥可以不要他,不爱他,但他的一切,从里到外,都是要留给大哥的——哪怕这种单方面的奉献与付出永远都没有回报。 从贴在颠九耳边说悄悄话,又站起身粲然微笑的那刻起,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废掉颠九一只手了。 小妹哥的屁股不值钱,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碰的!既然有胆去摸老虎屁股,当然要付出被老虎咬断手的惨痛代价。 蒋亦杰是跟龙准一道离开的,中途他以“要去和干爹会面”为由,提前下了车。龙准不但没有起疑,还殷勤叮嘱他要好好伺候杨笑基,千万别耍小孩子脾气。 随即蒋亦杰跑到了颠九常常出没的夜店,用大厅里的投币电话打给颠九,冒充店内新来的男公关与对方周旋调情一番,说是有个狂欢之夜的贵宾活动,并与对方敲定了晚上光顾的大体时间。 做好充分准备后,他以头盔、手套进行全副武装,确认不会被人抓住任何蛛丝马迹了,就骑上车在三角街来回转悠着,等待颠九出现。没费多少力气,颠九兴高采烈主动送上了门。 铁管挥起的瞬间,蒋亦杰有些恍惚,眼前出现的不止是颠九,还有古展,还有龙准,还有每个曾经算计、陷害过他们兄弟的混蛋……那一下他使足了浑身力气,“咔嚓”一声,筋骨碎裂。 击倒颠九,蒋亦杰调头朝相反方向驶去。 三角街上食肆、酒店云集,人潮拥堵,车流如织,虽然机车体积较小,穿梭灵活,一路也并不顺畅,几次险些被死咬不放的轿车撞翻。行到十字路口位置,刚刚好有辆巨型厢式货车横向开出,蒋亦杰抓住时机一踩油门,贴着货车前灯蹭了过去,后头的轿车躲闪不及,纷纷紧急刹车,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原地失控打起了转。等到货车乌龟一样缓慢爬走,蒋亦杰早已窜出几条街,影子都搜不到了。 成功甩脱追踪者,蒋亦杰正自得意,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了另外一部机车,与他并驾齐驱,却完全没有打算攻击的意思。伴随着清亮的机器轰鸣,两辆车时不时交替领先,在夜晚光滑的沥青路面上画着整齐对称的黑色波浪线。 道路尽头是座迷你街区公园,蒋亦杰一脚刹车疾停在路边。他没有下车,而是一条腿撑住地面,身体斜斜挂在座位上,回头朝后车挑衅般扬了扬巴。 那辆车紧挨着停稳,头盔一掀,赫然现出大哥严肃中透着几分兴奋的脸…… 早在会议开始时蒋庭辉就知道,今天闹出这么多事,古展不会轻易放过他,起码一顿皮肉之苦是躲不掉的。所以正叔在座首侃侃而谈,他就在角落里思量着对策,越想认真专注,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要去留意弟弟的一举一动。 看到颠九的手抓在弟弟屁股上,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那只手砍下来,甚至已经暗暗谋划起了该怎么动手,什么时间,用哪一种工具…… 可是很快,他发现了更需要担心的状况——对于那龌龊的一抓,蒋亦杰没气没恼,也没言辞恶毒地骂人,反而心平气和地与颠九调侃着。隐忍不发向来不是蒋亦杰的风格,他没有当场杀过来,那意味着,他有了更具杀伤力的打算。还有那个特意做给颠九看的微笑,也让蒋庭辉忐忑不安。弟弟的笑向来是淡漠的,点到为止的,懒懒散散,偶尔带着挑衅的腔调,却无论如何与灿烂、美好扯不上半点关系。那样的笑,只能代表他认真了,他在认真生气,也认真想要去报复。 蒋庭辉不敢奢求再次压制住弟弟的怒气,他很怕蒋亦杰会不计后果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就在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摆脱古展的借口时,一个不期而至的电话解救了他。电话是古展手下打来的,说是前些日子某个私吞货款后失踪的小头目找到了,人就藏在炮哥名下一间铺子里,任谁听到消息都会做出联想,货款失踪说不定是炮哥在背后搞鬼。自从沙皮出事之后,古展最怕的就是手下有人生了贰心,他顾不上修理蒋庭辉,带着人急匆匆跑去兴师问罪了。 蒋庭辉一脱身赶紧打电话给蒋亦杰,却根本联系不到人。 弟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思维方式自然相近。连自己都想要一刀砍下颠九的手,更何况是无法无天的蒋小妹?怕的是,前一刻颠九才众目睽睽下做出冒犯的举动,转眼就遭遇袭击,即便弟弟身手敏捷不留下任何线索,也很难摆脱嫌疑。 蒋小妹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你以为龙准封你个得力助手的头衔,杨笑基揽着腰亲昵叫一声干儿子,你就真的有恃无恐、可以去挑战佛头?自不量力!龙准是利用你的身份,杨笑基是贪恋你的肉体,哪个会真替你出头! 找不到蒋亦杰,自然没办法阻止他的行动,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弟弟遭遇危险?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当蒋亦杰潜伏于三角街头守株待兔的时候,蒋庭辉也辗转摸到了颠九的行踪,悄悄尾随而至。 短短一餐晚饭的时间里,他迅速做下部署:先是打给肥林,翻查这半年来与佛头、颠九兄弟结下仇怨的人员及事件,然后命令火女即刻弄来一辆大型货车,埋伏在附近听从调遣,同时让金毛叫上可靠人手到三角街集合以防不测。他自己则挑了辆和弟弟差不多的机车,严阵以待。 弟弟的精彩表演如期开始,飞车,漂移,断手,行动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等到蒋亦杰带着一串“尾巴”飞车驶离,蒋庭辉在心里匆匆叫了声好,又急忙赶过去帮弟弟完成善后工作。 他趁乱混进事发现场,冷眼看着颠九痛苦得满地翻滚。等到颠九逐渐趋于平静后,他忽然全速冲刺,毫不留情碾压过那条早已受伤的胳膊。 虽然手臂受伤不足以致命,但颠九两次遭受重创,已经连哀嚎都嘶哑起来了,只会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呜呜直哼。一名跟班原本守在颠九身边,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瘫软在地上,双脚打颤动弹不得。 蒋庭辉驾车擦着跟班鼻尖飞过,丢下一卷残破的报纸在那家伙怀里,又扬长而去。他要留下一个清醒的,用来向佛头传话。 那是份几个月前的旧报纸,头版刊登着一条有男子被打断手脚丢弃在下水道内的社会新闻,整桩事件背后的主使,正是佛头,那是在惩罚一个公然和他抢生意的小老板。如果说,当初的受害者为了寻仇,报复到佛头弟弟身上,勉强也能说得通。 颠九是佛头的弟弟,打了他,就是公然给佛头没脸。混黑道,也是混名号,怎能忍受被人骑到头顶上?这件事佛头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让他一点点查,最后查到蒋亦杰那里,不如直接找个陈年旧案出来扰乱视线,把他的注意力引去另一个方向…… 弟弟一经得手,蒋庭辉就立刻向火女发出指令。 大货车自然是偷来的,火女盯紧蒋亦杰的行驶路线,看准时机,斜刺里冲出来,截断后面的车子,给蒋亦杰留下了足够时间逃走。随后她将车开到僻静处,抹去所有痕迹,下车后又换了另外一辆车,潇洒离去。 金毛飞一直带人守在三角街上,直到得知蒋庭辉兄弟平安无事,火女也一切顺利,这才打发了小弟们,他自己很不放心地返回到火女的弃车地点,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可疑线索,也没有不慎刮蹭到,这才找了间电话亭,假装成良好市民报警,说是有辆来路不明的货车停在他摊位附近,严重影响出行,破口大骂着现在的司机如何缺少社会公德…… 他想让失主早点找到车子,免得上火。 街区公园门口,蒋庭辉摘下头盔,与弟弟对视片刻,两人各自将机车推到路边停好,找了个长椅如释重负地往上一靠,呼哧呼哧喘着气,转眼又嘻嘻哈哈笑出了声,十分痛快。 就像是庙口街上的那些童年时光,往往不需要事先商议、计划,每次联手做出坏事,也总能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贸然出手,一个就及时补救,一个惹出乱子,一个就扯谎掩护,这也算是亲生兄弟之间的小小默契吧。 路灯昏黄,为兄弟俩在地面上勾画出了无数影子,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手足相连,难分彼此…… 32章 “叮叮咚——叮叮咚——” 街区公园对面的雪糕车像一幅立体卡通招贴画,五光十色,彩灯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奶油香气,一靠近就绵绵软软黏在毛孔上,让整个人从头到脚变得甜丝丝,轻飘飘。 蒋亦杰是真地累了,因为憋着股火气,这一晚上无论揍人还是飙车,他都使了十足的全力。现在消了气也解了恨,放松下来,才发觉内侧的t恤已经被汗湿透,贴着皮肤闷闷的,蒸笼一样。他解开衣襟,把头盔随手甩到一边,对着领口不住扇着风。即便如此,汗珠依旧顺着鬓角处的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个没完。 蒋庭辉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拿了只冰淇淋甜筒折回来,不由分手塞到蒋亦杰手里。 蒋亦杰呆呆举着冰激凌,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百八十几公分,肩膀胳膊肌肉扎实,身上皮衣线条生硬利落,行凶后的血腥杀气还没完全散去,这样的形象,吃雪糕解渴也就算了,竟然举着个顶端洒满干草莓粒和棉花糖的冰淇淋甜筒……如果放到好莱坞电影里,应该会是个性格古怪的变态杀人魔吧? “喂,蒋庭辉,你真多事!”蒋亦杰小声抱怨着。不知道是说冰淇淋,还是说帮他对付颠九的事。 蒋庭辉抽出支烟叼在嘴上:“别说了,快吃吧,小心化你一手。” 他怎么会不知道蒋小妹?骨头硬,嘴巴比骨头还硬,说出口的话都要用温水调和过,才能听出来真意思。 蒋亦杰心里很郁闷,都是大男人,凭什么蒋庭辉很有型地翘着二郎腿抽烟,自己却要畏畏缩缩躲在旁边吃甜筒?你可以长到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难道我就永远都是八岁? 丢掉吗?想想又舍不得。已经多少年没吃过大哥给自己买的冰淇淋了?还是从前好,奶油的、红豆的、巧克力的冰淇淋,几毛钱一支,送到大哥嘴边咬一口,自己再咬一口,直甜到心里去,连剩下的纸盒子都可以添上好久。 切,你敢买我为什么不敢吃!蒋亦杰一赌气大口吞下了冰淇淋,冻得额角突突跳。 看着弟弟三下两下消灭了自己买的冰淇淋,蒋庭辉心里升起种莫名的满足感。他吐着烟气劝道:“小妹,至于吗?摸你下屁股而已。佛头不像古展头脑简单,你废了颠九一条胳膊,只怕没那么容易遮过去。” 什么叫“而已”?蒋亦杰眼梢高高挑了起来:“屁股怎么了?你觉得没什么,有人在意。” “噢?”蒋庭辉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眉头也跟着锁到了一起,“有人?谁?杨笑基?” 蒋亦杰脸色明显一冷,想要发作,又忍住了,恨恨将目光调转到一边——他只有大哥,大哥不在意,就真的再没别人了。 “叮叮咚——叮叮咚——” 雪糕车里的音乐没有情绪波动,欢快如初。冰淇淋的甜美滋味依旧残留砸在舌尖上,他不想破坏掉。 “小妹……”蒋庭辉将烟头丢在脚边踩灭,表情认真起来,“你对那个杨笑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个男人……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能喜欢男人,可是你对他,应该没那种心思吧?他快五十了,如果老爸还活着,也就差不多年纪。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为了钱出卖自己,我家的小妹绝对不会。你能跟大哥说实话吗?只要是你说的,我一定相信!他不是不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还是……” “什么都没有,只是我长得像他死去的儿子,就这么简单。”既然相信,就不需要太多解释,不信的话,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 蒋庭辉点点头,随即沉默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幽幽问道:“小妹,再几个月你就满十九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我,我……”伶牙俐齿的蒋亦杰忽然结巴了起来,“没头没脑问这种无聊事做什么!” 光看弟弟的表情也知道答案了,蒋庭辉手上一紧,烟盒被捏得皱成一团:“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怎样的人?哈,世界上还有谁比你更熟悉他!是个蠢蛋,是个自大狂,是最有眼无珠没品位的家伙,还是……是什么都没有意义,因为他不是我的。 蒋亦杰垂下眼皮烦躁地“啧”了声:“非要说这些吗?” 蒋庭辉一愣,随即耸了耸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随便聊聊。” “叮叮咚——叮叮咚——” 雪糕车像个八卦无比的路人,远远参和起兄弟俩的交谈,不厌其烦地活跃着气氛。 “你怎么样,”蒋亦杰伸手指向大哥依旧红肿着的嘴角,“古展下手真是够狠!” 蒋庭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古展这个人,向来不把别人当人看。不过和龙准、佛头相比,他算是好对付的了。你看,脾气上来不分青红皂白打一顿,打完了也就完了,总比整天笑眯眯,什么都埋在心里看不出来,一发作就直接要人命强得多。” “你想除掉古展吗?”蒋亦杰问得稀松平常,就像问晚上吃了什么饭一样简单。不等蒋庭辉张大嘴巴表示惊讶,他直接给出了结果,“别急,古展活不了多少日子了。他的死或许和炮哥有些关系,我也是听说的,这话一定可信,但你别问我是从哪里听说。” 几天前,他在杨笑基的帮助下,匿名敲诈了古展堂口里一名小头目,逼得对方无奈私吞货款,之后把人骗到炮哥名下一间铺子里藏了起来。等古展找人找得起了火,失去理性,又故意把风声撒出去。这下古展还不和炮哥翻脸?事情闹大了,再加上杨明礼手里那段录像,古展一死,炮哥黑锅是背定了。 蒋亦杰暗中做了这么多,却不敢直说。他怕大哥一旦知道真相,不会由着他这个宝贝弟弟去冒险,那全盘计划就都泡汤了。没办法,在大哥眼里,到什么时候蒋小妹都是蒋小妹,都是要藏在家里受人保护的对象。 点到为止,蒋亦杰站起身走向机车。大哥从来都比他聪明,该怎么做,用不着多说。 蒋庭辉望着弟弟迈开长腿跨上车子的背影,不觉有些出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弟弟的感情发生了惊世骇俗的转变呢?什么时候由宠变成了爱?还是这宠爱根本就没有分别?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唤了声“小妹”,小妹却没有回头。 他感觉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站起来,冲了上去,将那个凌厉强硬的高大男孩扯住,一把禁锢在怀抱里……两人就这样肌肤贴着肌肤,紧紧搂在一起,只要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对方揉进身体里,揉进心里,跑也跑不掉……他俯下去,急不可待地寻找到柔软而炙热的嘴唇,放肆地吮吸着专属于弟弟的味道……是甜味吗?也可能是血腥味……或许是匕首饮饱了血,刀锋散发出的生铁味…… “叮叮咚——叮叮咚——” 蒋庭辉一个激灵,从不着边际的幻象中挣脱而出,面前早已没了半个人影。那个虚无之吻,连同难以名状的冰冷滋味,都被夜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蒋小妹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蒋庭辉活了二十七年,身边围绕着忠心耿耿的兄弟们,每天生活在紧张的争斗之中,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这一刻,他忽然间领悟到了一个词,这个词叫做“寂寞”。 原来所谓寂寞,不是独自一个人,而是身边缺少了另一个人。 小妹,如果你不是小妹的话……那该有多好? 形单影只地回到家,蒋庭辉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蒋亦杰留下的只言片语。说古展快要死了,这话不像是在逞一时口舌之快。 可蒋亦杰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龙准?不是。龙准比毒蛇还要狡猾,怎么会把要除掉古展这样的机密泄露出来。那么杨笑基呢?杨笑基在三角街耍太极耍得如鱼得水,没必要和社团起冲突,更加不会大费周章去杀古展。难道说……是杨明礼?怪不得蒋亦杰会说一定可信,四眼仔不会害弟弟,从他那里流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错。看来是警方掌握了什么消息,知道炮哥要出手对付古展…… 不管是真是假,这趟浑水不妨蹚一蹚,再助炮哥一臂之力。想把自己洗清白不容易,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却也不难。正好,自己身边还有个古展安插的眼线阿衡,可不能白白浪费。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4节 隔天下午,他特意找了个代理酒水的借口约炮哥到sos详谈。 一见面,炮哥自然留意到他脸颊上明显的淤青,免不了多问几句。蒋庭辉把那天在正叔处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边讲边大吐苦水。这段时间古展对蒋庭辉处处为难的事,炮哥又怎么会不知道,两下说起来,更是同病相怜,他也放下顾忌说了好些抱怨的话。 见时机差不多了,蒋庭辉开始拿话引逗起炮哥:“古展大哥是我恩人,怎么对我我都没话说。可我没想到对炮哥你也是这么不留情面。和新能有今天,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是像炮哥这样的一群兄弟合力打出来的,千不该万不该,怎么会怀疑到你头上?” 名叫炮哥,人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庭辉你的话在理。打天下的时候他和我们称兄道弟,得了天下,就他一个是大哥,我们全都是他娘的小弟!哼,我炮哥向来是暴脾气,不信邪,逼急了我,老子跟他算总账……” 蒋庭辉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假装诚恳地与炮哥互诉衷肠,一边余光留意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秘密监控画面。终于看到阿衡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阿衡是他叫来的,只说送一份文件,却没定时间。那小子走到会议室门边,见四下无人,果然放慢脚步偷偷摸摸凑了过来,耳朵贴到门缝上,倒是尽职尽责。 炮哥的话还在继续,蒋庭辉不时用眼神表达着支持和认同。 “……他有人,老子就没人?老子也有刀有枪,硬碰硬未必就输给他。庭辉,你也没有必要太迂腐了,你以为你忠心耿耿?你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没人领情的!要我说,索性我们兄弟一起联手,把他古展踢出去……” 见时机差不多了,蒋庭辉脸色一变,拍案而起:“炮哥,这话我不爱听!叫一声大哥,就一辈子是大哥!背信弃义的事,我蒋庭辉做不出!今天这些话,我只当你是发发牢骚,再有下一次,我会原原本本告诉给古展大哥听!慢走不送!” 炮哥没想到蒋庭辉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他不知其中有诈,还以为蒋庭辉是惧怕古展,不免鄙夷地摇了摇头,连生意也懒得再谈,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从监视器里看到阿衡飞迅速躲进拐角的身影,蒋庭辉轻巧一笑,点起支烟畅快吸了几口,又抓过电话打给闻琛:“阿v,我这边成了,你可以去散布消息说古展派人到处搜捕炮哥了。” 就算阿衡赶去通风报信,人也是一定不能给古展抓到的,否则炮哥又怎么反水谋杀老大呢? 古展大哥,如果你真要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吧,看,连真凶都预先替自己找出来了…… 33章 农历五月十三,关公磨大刀,这是关帝老爷过五关斩六将的日子。 在小和兴那间兴建于民国、历史悠久的会场里,红木桌案两旁端坐着各路堂口面和神离的爷叔长辈们。 左手边,佛头与茂西凑靠在一起,研究着刚刚弄到手的高级进口雪茄烟,挨下来都是茂西一派的老老少少。右手边,龙准与东佬并肩而坐,一个眯起眼睛念念有词,不断翻动手腕数着佩戴的佛珠,一个无声无息,不时端起锡制随身酒壶,优哉游哉地抿上一口,挨下来也都是东佬一派的大小头目。没人组织安排,便自动自觉地泾渭分明起来了。 缺了个人,似乎戾气也跟着减去不少。短短半个月时间,再开会,形势与气氛都与之前迥然相异。 比较特别的是,这一次和新社里几个小辈也被破例召集到场,安排在了长桌最尾端的位置落座。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允许出席的原因,想互相询问,又不敢公然在一群长辈面前交头接耳,只好缩手缩脚拘谨无比地坐着,偶尔懵懵懂懂交换个眼神。 预定时间一到,正叔步入会场。原本令人烦躁的嗡嗡杂声瞬间收敛下去,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话事人正叔,跟着他的身影来回移动。 正叔净过手,上了香,四平八稳入了主座,清清喉咙庄重说道:“诸位,我先要在这通报一个坏消息——古展死了。” 古展死了,四字一出举座哗然,所有人迅速调整状态,挂起了各己该有的神情和表现。 龙准扒拉着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静待下文。佛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做出一脸震惊的样子。东佬是早就知道消息的,所幸用不着加以伪装。茂西则耳背似地大声反问:“什么什么?谁死了?你说古展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按照蒋亦杰的辈分,是没资格落座的,只能在龙准背后的墙边站着。他双手抱臂倚住墙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桌边一干人,发现这时候众人千差万别的反应真是比任何电影、话剧都有看头。 此时此刻,大哥真该站出来露露脸才对。 他这边刚刚念头一闪,蒋庭辉已经第一个代表和新众人发出了质疑,语气里三分激动七分不忍:“古展大哥不是在台湾谈生意?前两天明明还打过电话回来报平安,怎么突然间说出事就出事了?会不会是误传?” 正叔抬高手向下摆了摆,安抚着蒋庭辉及和新小辈们的情绪:“尸体已经交给他家里人确认过了,东佬也一道看过,不会有错。” 东佬垂着眼皮点了点头:“是古展没错,三枪都打在心口了,那张脸还认得清。” 闻琛站到蒋庭辉身旁,一脸悲痛:“真不敢相信,跟在古展大哥身边过去的,可都是我们和新数一数二的高手,对方到底多大本事?” 正叔看了眼东佬,留下说话的空当。东佬抿了口酒讲道:“杀手是化妆成巡逻警察,半路截停了古展的车,借查证件的机会开枪杀人的。对方很有策略,预先在两个方向都埋伏了卡车,前后包抄。一动手就先射爆了四个轮胎,古展他们想跑都跑不了,困在车里由着人家打成了马蜂窝。” 总算说到了龙准关心的话题,他有意无意瞥了眼蒋庭辉,高声询问道:“东佬叔,你在警察局里门路广阔,消息也灵通,这些杀手到底什么来头?如果不是和古展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吧。” 东佬晃荡着锡酒壶,慢悠悠说道:“警方那里还在调查,细节拿不到。从目前已知的消息来看,凶手是古展仇家的儿子,与和新自家人里应外合一起对付老大。叛徒提供经费和路线,他们负责杀人。” “难道是炮哥?”蒋庭辉表现得无比震惊。 东佬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极有可能。根据警方那边调查所得,古展死前,杀手的账户上曾经多出了一笔查不到来处的汇款,极为巧合的是,炮哥钱庄里也正好丢失了同样数目的现款。炮哥的手下说钱是被偷的,但谁又知道不会是被炮哥本人拿去交给什么人了呢?总之现在警察和社团都在找炮哥,你们谁有他的行踪,及时上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蒋亦杰从始至终低着头,只拿耳朵敏锐扑捉着有用内容。听说警方在查那笔疑似用来买行杀人的失款,他舌头轻轻弹弄了几下牙齿,心中微微得意。钱是他偷的,也是他转的,又一个小计谋得了逞,蒋小妹,干得漂亮! 一开心,眼神止不住向大哥所处的方向飘去,说不清是炫耀,还是邀功。 做弟弟的表演“事不干己”,大哥自然也不能落后,蒋庭辉装扮成“追悔莫及”的样子,一拳砸在桌面上:“怪我不好,前段时间炮哥找我谈生意,没说几句就愤愤不平骂起了古展大哥。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气话,就没放在心上。谁知……是我害了古展大哥……” 说什么“是我害了古展大哥”,表面听起来是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其实是把丑话先说尽,就不给别人留有再生非议的机会了。 闻琛与蒋庭辉,从来都是共同进退,当即接下话头:“是啊,前段时间就听说,炮哥指使人坑了古展大哥的货款,古展大哥跑去询问,两人还吵了起来。当时我们还都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唉……” 这样一唱一和珠联璧合着的,刺得蒋亦杰眼睛发酸,懒得再看。 龙准向来瞧不起古展,人死了还不忘踏上一只脚:“和新自家闹那么难看,连累得所有和字头都面上无光。帆头角谁不知道古展撒开人手去追杀炮哥?这种事,哼哼,归根结底是古展教不好手下,又太嚣张,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死者为大,况且有和新的小辈在场,正叔不想龙准太过火,敲敲桌面拉回话题:“今天叫大家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按说古展尸骨未寒就为他找接班人,是急了点。但若大个堂口,生意繁杂,没个领头的人,早晚会出乱子。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是堂口自己选人出来,可这次情况又有些特殊,古展和炮哥内斗出了事,大哥死了,二哥又跑了,所以新任堂主,我决定由爷叔长辈们一起投票选出。给大家多半月时间考虑清楚,二十一天后古展下葬,葬礼以结束,新堂主走马上任!” 蒋亦杰满心期待正叔能再多说些什么,比如在此其间是否找个人出来暂代古展管理和新,或是哪几个候选人他比较看好,可惜正叔什么都没说。长桌四周的老家伙们也难得默契地没人提起这个话茬。是啊,半个月的观察期,正好可以看看哪个对自己表了忠心,哪个许给自己的好处多,选谁不选谁,总要趁此机会捞足油水才行。 散会之后,众人鱼贯而出。正叔悄悄走到蒋庭辉身边,轻拍了一下他肩膀,用眼神示意对方别急着走,自己有话要说。蒋亦杰远远瞄着,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蒋庭辉本以为,正叔留下自己是想问问对古展之死的看法,或者乐观点,是想鼓励自己出面参选新堂主。谁知正叔一开口,就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重磅问题。 正叔问他:“庭辉,你认为现今的小和兴怎么样?” 蒋庭辉大脑里天人交战,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说从来没想过?会显得太过愚蠢。可是一开口就对帮会事务侃侃而谈,说不定会给人留下野心勃勃的坏印象。说的是好话,有阿谀奉承之嫌,直言批评又往往容易惹人不快…… 短暂分析过利弊,又飞快揣度了一番正叔性格,蒋庭辉如实答道:“我认为并不算好。” 正叔脸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说下去。” 蒋庭辉一咬牙,说就说,索性豁出去当做是赌一把:“正叔您看,大元不过是姓严的一家人,同生会也没有多少人马,可是他们在里岛平分秋色,我们小和兴连插一脚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小和兴白白拥有最多的人数,最大的地盘,却一盘散沙难成大事。在里岛人的观念里,严家是黑道教父,同生会是黑道帝国,我们小和兴呢?流氓古惑仔,小混混。人家做军火,做赌船,我们只能泊车,散货,拉皮条,收保护费。”他打量着正叔神色,左右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为什么?因为一家一家堂口拆开来各自为战嘛。中间拉出哪一个都无法与外人抗衡。人家打过来,打到哪个脸上哪个出头,没被打脸的就在一旁看热闹,生怕触犯了自己丁点利益。什么时候,小和兴真的有了‘和’,才算是成了。” 蒋庭辉一气说完,自己都替自己捏着把汗。可这一通长篇大论下来,正叔仍然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连一个稍微特殊点的眼神都没有。 送蒋庭辉走到门口,正叔忽然又叫住了他:“茂西和东佬之中,你得再争取到一个。” 蒋庭辉不解其意,只管点头答应着。出了门,坐到车上开出了一段,才恍然大悟。正叔与茂西、东佬都是小和兴的元老,一个是坐馆,两个是二路元帅。他们三人的分量不相上下。 茂西和东佬之间再争取一个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正叔的那一票已经摆明要交给自己了嘛! 想拉拢到茂西、东佬其中一个,并不困难。但是想在拉拢一个的同时,又不得罪另外一个,就太难了。做堂主做堂主,可不是做上堂主就完了,真正的难题都在后面,光做了不够,还有做得稳才行。和大佬们打交道,不是一锤子买卖,得罪了谁今后的小鞋都不好穿。 兄弟几个坐在沙发里绞尽脑汁思考对策,肥林捧着火锅从厨房出来,边走边嚷:“要我说,一碗水端平不就得了?不偏不倚,谁也挑不出错。”正说着,火锅朝电炉一放,汤汁溅出几滴在桌面上。 金毛飞高声反驳道:“看看看,端平端平,我不信世界上能有一碗水绝对端平的时候。丢你老母,这什么油!”他抛下难题不管,先拎起抹布用力擦着桌面,有个污点在那,心里老大不痛快。 “说起来,一碗水端平不可怕,可怕的是,端平了之后又怎么办?”闻琛将手搁在大腿伤处缓缓揉着,“既然有可能两个一起搞定,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个一起搞不定。” 火女比谁都急:“你们就光会说,谁拿出点真办法?男人啊,一说到吃个顶个在行,一说到正事就个顶个外行!龙准只会死一次,再不会死第二次,这机会错过了,咱们一辈子都别指望翻身!” 蒋庭辉摆弄着烟盒,将里头的香烟一根根倒出来,又塞回去,忽然问闻琛:“阿v,咱们打算拿出来疏通的钱有多少?” 闻琛粗略估算了一下:“二三十万吧。” “你明天去凑齐了,四六分,东佬四成,茂西六成。”蒋庭辉倒不在乎多少。 闻琛不解:“你想集中火力主攻茂西?” 蒋庭辉摇了摇头:“错,我要集中火力拿下东佬!” 他心里打定主意,这碗水不但不能端平,而且一定要端得高低分明…… 34章 按照蒋亦杰与杨笑基的约定,当干爹的帮王大关安排了一个既轻松又好赚、还能每天看大波妹看到饱的美差,当干儿子的则要偶尔陪着吃饭、爬山、烧香拜佛作为回报。父子之间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礼拜天,杨笑基本来订了位置去吃台湾菜,无奈东佬做寿,给他下了请帖。他不想去,却挨不过蒋亦杰的软磨硬泡。 让蒋亦杰拖上杨笑基一起出席寿宴,自然是龙准的主意。没了古展这颗眼中钉,他离着坐馆的位置又近一步。如今龙准已经无意再隐藏自己的野心,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四处搜罗着有利资源。只拿下杨笑基三角街上的生意怎么够?要把人也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才行! 可蒋亦杰之所以答应龙准的要求,其实还存有另一个目的——他想借着喝寿酒的机会,探探东佬一派的口风,看半个月后和新社选堂主,他们到底属意于谁。 三角街上从来没有秘密,蒋庭辉破釜沉舟参选堂主的事一转眼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都在议论,说他看起来精明,结果关键时刻尽出昏招,舍了老本收买人心,却对茂西、东佬两个分量相当的元老厚此薄彼,送出去的贿金数额相差悬殊,抱茂西的大腿也就算了,还帮着茂西下东佬脸面,简直得不偿失。 茂西和东佬都是追随正叔一起出山闯江湖的,两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是明里称兄道弟,暗里勾心斗角,谁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表面上看,他们只是两个叔叔辈,其实身后都站着各自的拥趸,像蒋庭辉这样捧一个、踩一个,无疑是为了一张选票得罪了一派人马,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对于大哥的作法,蒋亦杰起初也不理解,可晚上睡不着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人性嘛,天生的心眼偏,目光短,看什么都是近大远小。如果蒋庭辉不偏不倚站在茂西与东佬中间,恐怕两个老家伙都不会领他的情,都会觉得他是距离对方那头更近一点。既然随时都可能投入对手的怀抱,凭什么要帮他?所以这看似两边讨好的行径,实则是两边都不讨好。与其如此,莫不如逮住一个牢牢跟定,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大哥集中火力去对付茂西,正是自己派上用场的时候,蒋亦杰决定尽快打探出东佬看好的堂主人选,然后在投票日之前,把这个大哥的竞争对手想办法除掉…… 去贺寿总不能两手空空,花钱的事让杨笑基老大不愿意,从上车就开始嘟囔:“你看嘛,好不容易父子俩有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泡汤啦!我比东佬还大两岁呢,让我给他拜寿,我又不用求什么……” 蒋亦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干爹啊,我不也总是友情客串铭仔陪着你吗,都是互相利用,有什么可抱怨的。” “连一句虚伪的暖心话都不舍得说,阿杰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杨笑基连连摇头。 蒋亦杰勾起唇角坏笑:“多谢杨生夸奖!” 杨笑基很想做出个生气的样子,可是面对那张与儿子极为酷似的脸,又完全气不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今天这顿寿酒,是龙准吩咐你硬拉我过来的吧?”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龙准怎么甘心总要哄着我给他传话呢,他巴不得早点同你杨生搞好关系了。” “呵呵,我就知道,古展一死,帆头角又要大换血了!”杨笑基拉着长音故作高深,“阿杰我跟你讲,以前古展活着的时候,龙准和佛头是勾肩搭背的老表,现在呢,古展死了,失去共同的敌人,他们的阵营就瓦解了,由战友变成了对手。龙准是急需重新找个强大的合作伙伴,所以他死盯上我了。” “那你呢?你对他有没有兴趣?”蒋亦杰明知故问。 杨笑基笑得淫|荡又猥琐:“我怎么会对他有兴趣?那么丑!我喜欢靓仔来的嘛!”说着话抬手在蒋亦杰脸颊上调戏般掐了一把,“这样鲜鲜嫩嫩才够味,哪像龙准的老脸皮,都可以用来擦鞋了。” 蒋亦杰深知杨笑基的为人,对他偶尔老不正经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了,反而借坡下驴道:“在小和兴里头,别的不敢说,论靓仔论鲜嫩,蒋庭辉总算是数一数二了吧?你对他有没有兴趣?” 杨笑基当然知道他的本意,可偏偏非要曲解一下:“三句话不离蒋庭辉,就不怕听进我耳朵里挖不出来?我要说我对他有兴趣,你是不是跑回家趴在床上哭鼻子啊?干爹和大哥上床这种新闻,恐怕要上社会版头条了吧,哈哈哈……” 听着杨笑基一连串贱兮兮的笑声,蒋亦杰嫌弃地皱起了鼻子:“干爹你真是越来越讨人嫌了,再说也轮不到你去觊觎,人家……有更好的选择了……” 杨笑基按下车窗,用手掌往外扇着风,气死人不偿命地自言自语道:“好家伙,哪来这么大的酸味!” 蒋亦杰偏开头,懒得再说话。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碰巧龙准在前面不远处下车,一回头发现他们,便热情迎了过来。 蒋亦杰刚刚钻出车门,见状往杨笑基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嘘,干爹,龙准过来了。咱们商量商量,玩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如何?” 杨笑基饶有兴致:“怎么个玩法?” 蒋亦杰忍住笑严肃说道:“玩法就是:你扮演老淫棍,我扮演无知少男,你在龙准面前对我殷勤点。” 杨笑基咂么咂么嘴,觉得不是滋味:“听起来我很吃亏啊!” “你一点都不亏,你是本色出演,我是颠覆性挑战,吃亏也是我吃亏。”眼见龙准靠近了,蒋亦杰单手勾在杨笑基脖子上耳语着。不过他个子太高,相比之下杨笑基显得干瘦可怜,两人依偎在一处,活像是件超长的风衣挂在根削掉半截的衣架上,暧昧中带滑稽。 龙准巴不得杨笑基对蒋亦杰迷恋到无法自拔,这样他正好可以使美男计吊住对方,所以一见之下喜不自胜,带着副虚假到让人浑身掉鸡皮疙瘩的浮夸腔调招呼道:“杨生,阿杰,真是巧,咱们竟然同时到了。杨生啊,一直想请你吃餐饭,总没有合适机会,正好借着今日东佬叔大寿,我们好好喝一杯!” 杨笑基见鬼说鬼话,一样的皮笑肉不笑:“说到哪里去了龙准哥,在三角街你对我向来诸多照顾,是我该请你吃饭道谢才对啊!龙准哥赏光和我喝酒,我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寒暄一通之后,几人携手往大厅走去。蒋亦杰偷着趴在杨笑基耳边吃吃笑道:“干爹,演技果然精湛,简直是影帝级别的。只让你演个淫棍太屈才了,应该让你演淫|魔才对!” 杨笑基回过头轻拍了拍他下巴尖:“影帝是为艺术牺牲,干爹是为你牺牲,你得记在心里,回头好好报答我,不然会遭雷劈的!” 见两人无时无刻不在凑近了说着悄悄话,龙准识相地紧走几步拉开点距离,还不忘回头送过来个了然的假笑,活脱脱就是名恬不知耻的老皮条客。 凭借上辈子的职业敏感,蒋亦杰一走进酒店,就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东佬在小和兴里头的地位仅次于正叔,他大张旗鼓做寿,席上一定是黑道分子云集,往常这种状况,冲锋队或o记都会派人在场外驻守,以防意外骚乱。可今天一路走进来,既不见军装,也不见便衣。 带着强烈的疑惑再留意观察酒店内的各色人物,蒋亦杰心里渐渐有数了。那些来来回回穿梭的侍者和清洁们,有几个虽然表情恭敬,身形却僵硬得很,缺少了一种服务人员惯常的谦卑气质,眼睛东张西望,看似在寻找着有需要的客人,目光却是又灵活又锐利,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似的。 蒋亦杰不动声色转了一圈,暗中计算着现场混进来的警察数量,结果十分惊人。警方为什么偷偷摸摸潜伏进来?是要监视哪位特殊来宾?还是这场寿宴根本就不简单?他借口上厕所,躲到隔间里试着打电话给二哥,杨明礼关机了。又打给未来二嫂,也是一样。警方有纪律要求出重要任务时关掉手机,看来是o记有所行动了。 坐回到桌边,杨笑基和龙准正相谈甚欢。两人都修炼成了精,说起话来嘻嘻哈哈,一遇到关键性话题就不肯正面作答,只好翻来覆去绕圈子,顺便拿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充场面。 龙准边倒茶边问:“杨生,你是台湾人,竹联的蔡生,你该是认识的吧?” 杨笑基也忙不迭起身让茶:“蔡丙伦吗?很多年前有过数面之缘。” “那正好,”龙准不肯放过一丁点机会,“今天蔡生也会出席,稍后你们可以叙叙旧。我也是久仰蔡生大名,还请你帮忙介绍介绍。” 杨笑基保持着笑眯眯的神情婉拒道:“哎呀,龙准哥你知道啦,我离开台湾十年了,很多旧人恐怕都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再说,蔡丙伦先生是玉石大王,我只是个经营夜总会的小生意人,高攀不起的……” 蒋亦杰表面上装作对谈话毫无兴趣的样子,有一搭无一搭翻捡着餐盘里的开胃小点,耳朵却没闲着,恨不得将每字每句都捉过来解剖一下。 蔡丙伦是谁?玉石大王?既然龙准说他是“竹联的蔡生”,那应该有帮会背景了,什么玉石大王,搞不好是玉石大盗。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和东佬又是怎么扯上的关系?难道说……是前些天闹到满城风雨的珠宝失窃案?若这两件事真有联系,那警察混进来监视宾主二人也就情有可原了。 既然知道会场里有警察,要不要及时通知东佬的人呢?大哥得罪了东佬,稍后选堂主这一票是没指望了。如果自己能帮东佬躲过一劫,是否能讨到人情,帮大哥求得张选票呢? 还是……什么都不说,任由警方出手?万一东佬惹了官司,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去管和新的闲事,更别提在选举一事上为难大哥了。 话说回来,东佬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看出有警察在场,而提前做了准备呢?如果是的话,又该怎么办? 正在蒋亦杰思前想后难以抉择的时候,大厅入口处忽然传来隐隐骚动——蒋庭辉出现了,身边跟着肥林、火女。 今天出席寿宴的,都是东佬一派的人马。蒋庭辉的不请自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都知道他因为送礼的龌蹉事得罪了东佬,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有胆子登门,不知是负荆请罪,还是来自取其辱。 无论如何,有热闹可看了,欣赏别人展示愚蠢智商是件分外有趣的事,那些打牌的,拼酒的,吹牛扯皮的,纷纷停下了手里动作,放低声音,目光赤|裸裸投到蒋庭辉身上,随着他向主桌移动而去,并各自带上了或戏谑或讥讽的怪笑。 蒋亦杰藏在人群里,一脸漠然,看似气定神闲地慢悠悠点着烟,心头却咚咚咚敲起了小鼓。他不知道等待蒋庭辉的将是什么,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数倍。 蒋庭辉坦然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一路走到东佬桌前,躬身说道:“东佬叔,今天是您大日子,我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小小礼物略表心意,还请东佬叔别嫌弃。”说话间向后一伸手,火女捧上一只方正锦盒,盖子掀开,里头是尊黄灿灿的小金佛。蒋庭辉将佛像连同盒子一并送到东佬手里,“祝东佬叔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东佬屁股搁在椅子上没挪过地方,面无表情拿起金佛掂了掂,左右看看,见旁边的朋友感兴趣,还随手递过去请对方把玩了一番。就在众人都以为东佬被这尊厚礼打动了的时候,东佬忽然拿过金佛往盒子里一丢,大力甩回到蒋庭辉怀中:“有心了,不过无功不受禄,听说茂西是信佛的,送他最合适!” 蒋庭辉下意识接住锦盒,似乎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东佬叔,您一定是听见外头风言风语瞎传了,其实您误会我了……” 东佬干脆理也不理,直接训斥手下:“都是干什么吃的?养条狗也知道好好看门,你们一个个大活人,却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都敢放进来,赶人的事,还要我亲自出马吗?” 两边的手下挨了骂,面露不善地上前推推搡搡:“走吧走吧,少惹不痛快!冲撞了东佬叔的寿宴,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到这份上了,蒋庭辉无奈做出个举手投降的动作,灰溜溜带着肥林、火女,端上那尊被人拒绝的小金佛往外走去,会场四处稀稀拉拉响起嘲笑的嘘声。 蒋亦杰几口吸完了一支烟,接连又点上一支,嘴巴里满是苦味。他想迫使自己不要去留意大哥的神色,却又按耐不住关切的心情。 只是一抬眼功夫,对方刚好望了过来,四目相交,大哥的眼角分明带着一丝笑意……那不是安抚的笑,而是在传达着某些更深层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泠風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哒! 因为前天三更了一下子,我脑子有些转不动,所以昨天没更出来,真是很对不起妹子们啦。 作为一个不太聪明的人,想要写出稍微聪明些的角色,总赶脚有点吃力…… 无论如何,我会尽可能提高速度滴~~~ 因为大哥是个腹黑属性小攻,这两章我正使劲突出他的腹黑属性,结果大哥小妹对手戏啥的就少了点,表急表急,马上补起~~~ 35章 眼睁睁看到大哥碰了一鼻子灰,与火女、肥林捧着那尊金佛垂头丧气离开了会场,蒋亦杰心里像是堵了团破布一样,烟草带来的苦涩味道久久不散。 他咬着牙暗骂自己,废物到什么时候都是个废物!死而复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依旧无法帮大哥顺利夺回应得的一切!原以为除掉了古展,又借着解救安安的机会与正叔攀上了关系,这下大哥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举统领和新社了,谁知就差临门一脚,面前又横上了茂西、东佬两座大山。难题永远比预想之中多得多。 在他抽出第三只香烟打算点燃时,杨笑基笑呵呵随后抽掉了打火机:“怎么老是让干爹吸二手烟呢,会得肺癌的,干儿子你真不孝。”说完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杨笑基那一巴掌位置有些靠里,落下后还顺势向两腿间捞了一把,惊得蒋亦杰下意识侧身躲避,并伸手去遮挡,嘴里接连嫌弃地“啧、啧”着。 被养小鸡这么一闹,人反倒精神了,蒋亦杰努力调整好情绪,挤出个笑容找龙准搭话:“人果然是不能太自大,你看蒋庭辉,距离堂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就尾巴翘上天了,连东佬叔都不放在眼里,结果怎么样,这一跤跌得可真够精彩!当谁没见过金子吗,切!和新社里有本事的人多着呢,龙哥,你看好哪一个?” 依他本意,是想勾引着龙准说出属意人选,谁知龙准倒玩起了高深:“凡事不能看表面,塞翁失马,安知祸福?庭辉是个人才,你们又是亲兄弟,有这层关系在,我要是去支持别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5节 龙准的话向来只能听三分,三分里头还不知道要拐多少个弯,蒋亦杰自然不会轻易当真:“龙哥,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了——蒋庭辉是蒋庭辉,蒋亦杰是蒋亦杰,他姓他的蒋,我姓我的蒋,你龙哥怎么对他是你的事,可别指望我跟着领情!” 龙准呵呵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什么吸引着止不住向主桌飘了过去。蒋亦杰一抬头,看到东佬起身迎向了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态度亲密热诚。那人身后跟着四、五名西装革履的随从,排场极为豪华。 杨笑基的声音从背后沙沙响起:“咦,蔡丙伦到了,十几年不见老了很多嘛,看来玉石生意也不好做,整天愁眉苦脸才会生皱纹……” 蒋亦杰回头挑眉白了干爹一眼,只鄙夷,不说话。 寒暄过后,蔡丙伦命人送上了备好的贺礼,东佬拆开来品鉴一番,又吩咐手下取了回礼给姓蔡的。回礼装在一支细长盒子里,边缘依稀可见暗黄色的丝绸衬布和一闪即逝的绿色反光。 就在蔡丙伦双手接过盒身、正欲开口大笑的瞬间,宴会厅门一开,时常于警讯节目里出现的某位阿sir赫然立在门口,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整队警察。于此同时,那些伪装成酒店工作人员的警员也各自放下手中事务,有条不紊掏出证件挂好,并迅速掌控了整座会场。 “所有人待在位置上不要动,程志东,蔡丙伦,现在怀疑你们和上个月十七号发生在里岛皇廷大道上的珠宝劫案有关,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是……” 上月十七号,有辆押运古董珠宝的车子行驶至皇廷大道时被匪徒打劫了,车上丢失了一串来岛进行巡回展览的清代朝珠,据专业人士透露,朝珠由一百零八颗珍品翡翠珠子组成,还配有双桃红色碧玺坠角,估算价值高达四百万美元。 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东佬,既想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也很好奇警察说的话是否属实。 东佬纹丝不动端坐椅子上,哈哈大笑:“警官,难道说为了奖励良好市民奉公守法,连外岛警署都出动来给我贺寿?什么珠宝劫案的,我不知道。你们如果愿意说说,我倒愿意听。” 看肩章是高级督察的警官走上前去,也不理会东佬的挑衅,直接对着姓蔡的点了点头:“蔡丙伦是吗?台湾玉石大王,有黑道背景,早年靠走私古董起家。此次来外岛,名为拜寿,实则是为了这个吧……”他从蔡丙伦手里取过东佬的回礼,打开盒子,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蔡丙伦推了推金属框眼镜,煞有介事地惊讶道:“怎么,警官先生,我们自己仿造些工艺品玩玩也犯法吗?” 听见这话,警员们迅速对视一眼,又仔细望向盒内物品,不需要花费精力甄别,作为外行人也可以很快看出东西是假的,几人一齐朝督察摇了摇头。 带队督察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程志东,别耍花样,赶快交代把翡翠朝珠藏在哪里了,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你把东西带进了宴会厅,最好老实合作,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搜出来!” 就在警察将所有宾客控制到指定范围内,对整间宴会厅实行地毯式搜索的时候,蒋亦杰忽然灵机一动:十几分钟前,大哥可是明目张胆在警方的监控下走出去的,手里还捧着大小刚刚好的锦盒,难道说……是偷梁换柱? 警察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他还只是有所猜测,人家已经传回了结果。一名警员在与前方取得联络后,跑步到长官面前汇报道:“报告陈sir,我们的人刚刚截停了那辆灰色七人座商务车,车上并未搜出任何可疑物品,中途也完全没有人员上下,那边的同僚请示下一步如何处置?” 督察先生眉头几乎纠结在了一起:“先带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笔录,没什么事就放人吧。” 这下蒋亦杰糊涂了,翡翠朝珠如果不是被大哥带出去,那会在哪?会场各处全都处于警方的监控下,没理由不翼而飞啊!可如果是大哥做的,大哥又是用什么方法躲过了警方搜捕呢? 对了,出席这样的场合,应该带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对,可是那个一直与大哥形影不离的闻琛,为什么没有出现? 警察在现场搜索了近两个钟头,最终一无所获。东佬与蔡丙伦以及几名亲信下属被带回了警局协助调查,其余宾客则在进行身份登记后得以放行了。 寿宴不欢而散,龙准仍然没打算放过杨笑基:“杨生你看,今天被条子跑来搅了兴致,真是遗憾。不如这样,我做东,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喝上一杯?” 杨笑基怎会看不出蒋亦杰心急如焚想要离开,他色迷迷把人往怀里一搂,对着龙准打起了哈哈:“怎么好意思让龙准哥破费?要喝酒当然是小弟做东了!不过我们做生意的和差佬打交道,很霉的,我要赶紧回去洗澡解晦,阿杰你陪我啦,等下给我搓搓背。龙准哥,咱们改天,改天不醉不归!” 蒋亦杰把杨笑基送回了家,又开着干爹的车转回头去找大哥。他要亲眼看到大哥平安无事,也想亲自问问大哥今天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车子穿过商业区,拐上了行人稀少的陀螺道,街道两旁是稀稀落落的餐厅和咖啡馆,偶尔几个外国人坐在露天咖啡座里惬意地闲聊着。正碰上红灯,蒋亦杰将车停在了空落落的十字路口,眼睛百无聊赖四处观望着风景。 无意间,给他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里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前面的是金毛飞,他回身说了几句话,就向远处的露天停车场小跑过去。跟在后面的闻琛独自走到街边,站在的士扬招站的标牌下面低头摆弄着手机。 想来大哥的动态闻琛一定是知道的,只要现在过去问问他,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可他是闻琛,向他打听大哥的事,总会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就在蒋亦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的时候,两辆黑色轿车缓缓移进了他的后视镜。 那两辆车子胡乱逆停在马路对面,车门一开,几名年轻男人跳了下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分头绕过街道向无名小店跑去,蒋亦杰直觉他们的目标是闻琛! 闻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抬腿要跑,可是两边的去路都被堵死,往街对面跑更是自投罗网。眼见包围圈迅速缩小,逃无可逃,蒋亦杰一踩油门倒着冲向闻琛,轮胎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骇得几名男子下意识向后躲避。车擦着闻琛脚尖停下,蒋亦杰一把推开车门:“vi是我!上车!” 闻琛大脑向来冷静,他几乎只凭声音与称呼就瞬间确认了开车人是蒋亦杰,不等车子停稳,他就拼尽全力向前一跃,扑到了副驾驶座上,抱住椅背大叫:“快开车!” 后面的人反应极快,三两步窜过来扒住了车门,蒋亦杰见状先倒退一点距离,之后猛然启动向前疾冲,利用惯性将那人带着飞出几米,滚落到地上。他顾不得多想,加足马力飙了出去,一边飞车一边大声质问闻琛:“飞哥怎么办?你们惹到谁了这么大阵仗?” 闻琛根本不理会他的提问,第一时间抓起电话求救:“喂,庭辉,刚刚和台湾人做好交易,不过我们被盯上了!放心,小妹正好路过救了我,不过那帮人一直紧追不舍,我们现在在……”他费力探出头望向一闪而过的路牌,勉强辨认着,“刚出了陀螺道,正朝金巴利港方向开……” 话没说完,那两辆黑色轿车已经赶到,一左一右包抄而至,向中间夹击过来,车子被撞得剧烈摇晃,闻琛的头“咚”地弹在车门上,又跌了回来,手机也掉在了座椅下面。 又是“嘭”一声巨响,有车从斜后方撞上来,顶得蒋亦杰他们的车颠起来窜到半空,又骤然摔落,哗啦啦几乎散了架子。 “妈閪!”蒋亦杰狠狠骂了句脏话。管他是逃亡还是拼命,被人压着打就是不爽!他大叫一声,“坐稳了vi!”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擦出一地青烟迅速向后倒去。那两辆黑色轿车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冲出几米才歪歪斜斜停住。趁这空挡,蒋亦杰猛力打轮,车子半边离地,九十度大转拐进了一侧的街巷。闻琛整个人被甩得贴在了车窗上,死死抓着顶端扶手,双眼紧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石板路面,大声惊呼:“左边,左边,右,右右……” 再往前,路越来越窄,眼看就开不过去了。闻琛也知道眼前形势紧急,可他大腿骨折断过,走路都不利索,更别提快跑了。蒋亦杰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疏忽,车子撞到大树停了下来,前盖支起,呼呼冒着白气。 闻琛快速塞了个信封在他怀里:“小妹你自己跑吧,把东西交给你大哥!我们俩一起的话,谁也跑不掉。” 蒋亦杰没接,也没说话,抬脚踹开车门干脆利落跳了下去,绕到另一边伸手揪出闻琛:“少废话,我懒得管你是死是活,但别让蒋庭辉难受!” 他丝毫不顾闻琛反应,将人拖着向巷子深处跑去,深一脚浅一脚跑出不知道有多远,两旁边堆满了废弃物,散发着腐坏的霉味。蒋亦杰把闻琛推到一个塑胶桶旁边:“你钻进去躲着,我把人引开!” 闻琛知道他的脾气,不肯乖乖就范:“小妹你要干什么?你别……” 话没说完,蒋亦杰一掌劈在他颈侧迷走神经上。闻琛身体软软栽倒下去,被蒋亦杰伸手接住,粗鲁地丢进了塑胶桶:“留着你的小命好好陪着蒋庭辉吧!” 读书人就是啰嗦!vi哥,你知道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吗?我又怎么能容忍再来第二次! 说好了让大哥幸福,当然要保护好他的爱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知了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手榴弹。 谢谢支持我的妹子们~~~我会努力滴~~~~ 36章 一掌把人劈晕了,丢进塑胶桶里,蒋亦杰内心忽然涌起一种即将完成重要使命的兴奋感。 总算有机会报偿你了vi哥——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什么。我连累你丢了一条命,可你也牢牢占据了大哥的心,咱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吧……不过我蒋小妹做人不爱计较,欠与不欠的,一律双倍奉还! 上辈子最后几年里,古展与佛头因为三角街的控制权而争斗频发。佛头搞定了泰国的毒品源,撒开人马企图独霸三角街全部娱乐场所的生意。大哥被古展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买通中间人黑吃黑,私吞了佛头的货,还间接破坏了他和泰国人的合作。 佛头盛怒之下绑架了闻琛和蒋亦杰,借以威胁大哥,叫嚣着一手还账,一手放人。大哥很快赶到约定地点,说是要看看佛头的诚意,提出先以半数货品交换一个人出来,免得有谁从中耍诈。至于先交换哪一个……他选择了弟弟。 其实整件事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货在中途就遭遇警方围剿,生生损失掉了一半。所谓“分批交易”,只是缓兵之计,大哥再也拿不出什么去换回闻琛了。 他本打算用一批假货蒙蔽佛头拖延时间,再由火女、金毛飞带人从后面突击进去解救闻琛,谁知搬货的时候出了差错,不幸被识破。佛头恼羞成怒,直接命手下将闻琛从顶楼丢了下来。人砸在水泥地面上,血溅了蒋亦杰满身。 肥林带着两名小弟默默走到闻琛的尸体旁,帮他松掉了捆绑住手脚的绳索,却没人去取罩在他头脸上的黑布袋子。因为大家都没有脸去面对他,生怕布袋一掀开,看到他死不瞑目。 早在赶赴现场的途中,大哥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知道一旦失败,等待闻琛的将是什么。可是面对弟弟的生死,他再没别的办法。 闻琛去世后,大哥整个人迅速地消沉了。他时常整夜整夜坐在露台上抽烟,或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渐渐疏远了弟弟。因为只要看到弟弟的脸,他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陪着他出生入死、却最终被他亲手送上了死路的兄弟。 愧疚变成一条毒蛇,将他紧紧缠缚住,分分秒秒亮出毒牙,大口大口噬咬着他的良心。 蒋亦杰时常在想,如果那次有得选择,他宁愿做死掉的一个。与自己相比,闻琛更冷静也更有头脑,留下闻琛说不定可以陪着大哥逃出越来越艰险的处境。况且能用死亡换取到心上人一生一世的怀念,怎么算都值了吧——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还好,还好回到了十八岁,自己活着,大哥活着,闻琛也活着。 vi哥,今天我救你一次,往后在你面前,我终于能够抬得起头做人了! 安置好闻琛,蒋亦杰抬脚拨弄着旁边的废品堆,叮叮当当一通噪音之后,生锈的废铁管和嵌了钉子的木板条滚落满地。他迅速翻捡着,操起一支铁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刚好,长度也适中,顶端还有斜斜的断茬,正合用。 他猫下腰踮着脚尖钻出巷子,一闪身,疾步跑进了相邻不远的另一条小巷,后背紧墙壁,深呼吸,目光偷偷沿墙角张望出去…… 追踪者的身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向闻琛藏身地搜索过去了。蒋亦杰抓住时机,咚咚咚向外拔腿就跑,故意用声音吸引着对方的视线。那些家伙看到人影一闪,呼啦追来,蒋亦杰立刻装作跑晕了头的样子,慌不择路重又逃回小巷。 等追踪者们包围住入口处,蒋亦杰反倒收住了脚步,抿起嘴角转身向对方迎了上去。那柄铁管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杵在墙壁上,吱吱哑哑拖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倾斜的断茬瞬间被磨砺得青白锃亮。 他在巷口站定,双脚叉开四平八稳,脸上挂起淡漠笑意,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凌厉劲头。 他就是要做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让那些人以为巷子里藏着某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行动不便的闻琛,比如内容神秘的纸袋。这样对方就会集中火力对付他,而放弃再到附近继续搜索了。 谁会想到他誓死守住的会是一条空巷呢? 好在小巷狭窄逼仄,易守难攻,就算对方有五六个强壮的男人,也没办法一起冲上来。蒋亦杰在心里默默衡量了一下,单打独斗的话,豁出去或许能对付一阵,只要撑到大哥赶来,这些人就不会发现破绽,闻琛也就安全了。 如果先赶到的是对方援兵,或者大哥没到自己先被打倒了……那也只好认倒霉吧…… 蒋庭辉自以为一切计划得完美而周密。 他先是在贿金上做文章,假意投靠茂西惹恼东佬,实则暗中密会东佬,主动献策帮对方解决掉“如何交收翡翠朝珠”这一难题。三方受益,两全其美。 东佬同台湾那边的社团一直有生意来往,对于最近的新区开发案很想要插上一手,无奈有对头从中作梗,以致屡屡失败。他求助于蔡丙伦,姓蔡的提出让他帮忙打劫一条垂涎已久的清代朝珠作为交换。混黑社会的,作奸犯科是本门功夫,作为一方地头蛇打劫个古董珠宝,自然是手到擒来。怪只怪东佬树大招风,身边也遍布了警方的眼线,他刚把东西拿到手就立刻被死死盯住了,不但没机会与蔡丙伦交易,还随时都有被人赃并获的风险。 要收买人心,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一经探听到这个机密消息,蒋庭辉就同闻琛开始冥思苦想,直到研究出了个偷梁换柱的好方法。他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朝珠取走,杀警方个措手不及,再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蔡丙伦手上。 蒋庭辉先是放出风声,大张旗鼓投靠茂西,又很不识相地带着小金佛到东佬的寿宴上自取其辱。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金佛传看上半圈,锦盒里头已经塞进了私货。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警方严密监控下,将朝珠带出了酒店。 虽然他的来去都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但是警方为了万全,很可能会派人跟在后头。蒋庭辉不想疏忽掉任何细节。他命令火女对车子底盘动了手脚,开出会场行至十字路口,趁等红灯的空档,就通过底盘上的隐蔽开口将朝珠交给预先躲在下水道里的金毛飞带走了。所以警方拦下车子搜查才会一无所获。 这一环一环算计得天衣无缝,只要把朝珠交给台湾人,再拿回蔡丙伦关于开发案的授权书,就算大功告成了。为了避免人多口杂,横生枝节,他特意只派了金毛飞陪闻琛一起前去交易,谁会想到,竟还有人埋伏在暗处等着坐享其成! 听见闻琛打电话说“被人盯上了”,蒋庭辉尚且能保持冷静,快速思索着对方的目的到底是那一纸授权书,还是根本就想破坏他或东佬的好事。可听到“小妹路过救了我”这几个字后,他彻底坐不住了。 整件事前前后后都瞒着蒋亦杰不给他知道,就是怕把他拉进来遭遇危险。谁知道阴差阳错,竟在半路也能给他遇到。这算什么?命吗?难道说做了兄弟就会被看不见的线栓到一起,挣也挣不开了? 蒋庭辉一边带着火女、肥林几人往车上跑,一边打给金毛飞:“你在搞什么!你人呢!” 金毛飞一见闻琛不在,就知道出事了,赶紧循着远处几辆极速飞奔的车子追去。接起电话他也没好气:“我去取车嘛狗屎閪,哪知道有人埋伏!” “明知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把车停在附近?你带没带脑子出门!”蒋庭辉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可他心里着急,一定要找个人训几句才能平复下来。如果小妹出事了,还管什么东佬、茂西,还选什么堂主、坐馆,就是当了总统又有个屁用! 遇到原则性问题,金毛飞谁也不给面子:“为什么不停附近?扑街,车当然要停在停车场啦混你个帐!交通法规是定出来当纸钱烧的吗,是保障市民出行安全!” 嘴里骂骂咧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虽然闻琛不是从庙口街一起走出来的,但是这些年同吃同住,早已情同手足,在他们几个眼里,闻琛就是个温和、细心的兄长,是除了蒋庭辉之外最信任的人。 更何况,闻琛被劫,也是他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 眼看着前面几辆车拐进了巷子,金毛飞也紧跟着转了过去,可是那些巷子错综复杂,一进里面就跟丢了踪影…… 立在蒋亦杰面前的几个男人个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看起来绝非善类。他们团团围住巷子入口,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戏弄与嘲讽,活像是一群老猫在围观一只无可遁形的倒霉老鼠。 蒋亦杰快速打量一圈,伸出食指对着其中外表最强壮的那个勾了勾,牵起半边嘴角,露出个挑衅般的微笑。 他有他的打算,在没有亮出实力之前,对手往往会轻敌,趁这个时候解决掉最难搞的一个,接下来或许容易点。而且第一个对手,必须要干净漂亮地一招放倒,以此震慑后面几个,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男人没想到蒋亦杰以寡敌众还敢主动挑战,对左右露出个难以置信地轻蔑嗤笑,不等笑容收尽,就挥起拳头攻了上来。蒋亦杰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被定住似的,待拳风扫到面前忽然偏过头纵身一跃,单腿踩住旁边墙壁,用力一蹬,借势窜起一人来高,对准那男人的锁骨位置弯起手肘全速砸去,下坠力加上身体的重量,“咔嚓”一声锁骨断裂,对方当即瘫倒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蒋亦杰乘胜追击,拉起对方一条手臂,抬脚猛踢在腋窝处的粗大神经上,男人“哀嚎”不断,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同伙眨眼间被废掉,剩下几人一下不见了嬉皮笑脸的腔调。也不多费口舌,两个家伙一起出手,试图左右夹击挟制蒋亦杰。 蒋亦杰盯住其中一个迎着冲了上去,小臂搪起一记直拳,另一只手挥舞铁管插向对方太阳穴,对那家伙为了躲闪,身体剧烈后仰,略微失去平衡,铁管划过对方鼻梁插|进了后面疏松的砖墙。与此同时,蒋亦杰抬起膝盖“嘭”一声顶在对方裆部。男人吃痛,一下夹紧双腿,太监样尖着嗓子嗷嗷嗷直叫。 正专心对付这边的时候,另一个人趁机从后面偷袭,抬腿踹向蒋亦杰侧腰,他躲闪不及,咬牙挨下,顺势一转身,抽出铁管朝对方挥去。铁管带起的灰尘撒在半空,刚好迷住了男人的眼睛,蒋亦杰瞅准那小子闪神的功夫,越前半步凌空飞起一脚,踢在对方右肋下侧肝脏的位置。力道之大,直接将人踢得撞在墙上,又顺着墙壁滑落下来,瘫软在地。 不想他自己落地时正落在高低不平的石板接缝处,脚以很不正常地角度别了一下,隐约听到关节轻微地“咔哒”声,蒋亦杰心里暗叫糟糕,悄悄挪动下位置,脚腕骤然一阵抽痛。他又急又气,额上的汗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淌了满脸,渗入眼睛,火辣辣的难受,体力也随汗水逐渐流失着。 对面三个人似乎不想恋战,彼此用眼神商量了一下,齐齐扑了过来。蒋亦杰本想后退几步拉开空间应战,刚一撤脚,仿佛一股电流从脚腕上炸起,瞬间穿透半边身体,将他撂倒在地上…… 你老母的!死就死吧!好歹保住闻琛,老子也算赚了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书小梦向前冲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阿七 妹子扔的两个地雷 被炸的感觉妙不可言,十分舒爽,我要去面朝大海努力!奋斗! 37章 眼看着三个男人同时冲了上来,形势危急,蒋亦杰赶紧一骨碌翻身,试图双手撑地爬起来。可是之前那下电击般的疼痛还没过去,一条腿使力根本掌握不好平衡,刚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狼狈地向旁边栽去。 袭击者瞅准机会,从背后一把扭住了他的肩膀,抓紧手臂向后拗去。这种情形只要用鞋跟大力踩在对方脚背上,就可以瞬间摆脱钳制,但是蒋亦杰只能单腿着地,这招使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扬起头猛力向后一窜,用较为坚硬的后脑勺去撞击对方鼻子。身后那人似有防备,赶紧一偏脸孔,到底还是被撞到了颧骨,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押着胳膊的手应声松开了,可蒋亦杰自己也被撞得头晕眼花,完全没防备对面挥上来的拳头,被人一拳砸在下巴上,双脚离地横着飞了出去。 一个男人上前用膝盖顶住他后腰,反剪双手,揪住头发向后扯起来大声质问:“人呢?东西藏哪了?” 另外两个男人已经往巷子深处搜去,一边走一边在破烂竹竿与堆积的废弃物间翻找着,恶狠狠咆哮:“出来!妈的,快点滚出来!” 蒋亦杰动了动麻木的下巴,勉强转过头对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笑笑:“想知道人藏哪了?有本事自己找出来啊。要不然,你喊我一声老爸我就告诉你!” 那人没想到他在这种任人宰割的处境底下,竟还敢嘴硬占便宜,当即咬牙切齿地高举起拳头:“你活腻歪了吧!看我不……” 蒋亦杰知道这下是铁定躲不过了,索性趴在那动也不动。甚至在一瞬间里,已经预想到了随之而来疼痛的程度,以及……破了相会不会留疤这样的无聊问题。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一个敏捷矫健的黑影,“嗖”地窜了过来,犹如彪悍的母豹子一般跳到男人背上,将那家伙扑到在地,又顺势一滚,自身稳稳站起——原来是火女。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她又一把抓住对方双臂将人提起,锁手,转身,弓腰,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把那家伙整个拍年糕似的拍在地面上。 作为这群人里唯一的雌性,火女完全不具备雌性动物该有的温柔与细心,但是当家人受到侵犯时,她就会立刻化身成保护幼崽的疯狂猛兽,亮出尖锐的利爪将敌人一把撕碎。 丝毫不给那个倒霉鬼重新爬起来的机会,蒋庭辉随即走了过去,一脚踹在其脸上:“到底是谁活腻歪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折腾得灰头土脸的蒋亦杰,语气出奇平静,“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再说一次给我听!到底,是谁,活腻歪了!” 男人抖抖索索半天,刚要张嘴求饶,蒋庭辉接连又是几脚,踢在他鼻梁、颧骨和上唇的位置,整张脸像是个捣烂的番茄,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站在旁边的肥林赶紧拦了一下,小声劝道:“辉哥,别闹出人命,这家伙留着还有用呢。” 蒋亦杰早已经缓过劲来,坐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幸灾乐祸地笑骂道:“喂,用鞋底做脸部按摩舒服吗?早叫我一声老爸不就没事了!” 蒋庭辉用脚尖将那摊哼哼唧唧的烂肉挑开,对肥林一挥手:“把他和那边几个都绑起来,丢到车上。”又转身过来打算扶起弟弟。 扭到脚的事,蒋亦杰可不想给人知道。要怎么说?单枪匹马以一敌六那么威风,结果还没战上几个回合,就自己把自己给崴了,这听起来未免太糗了一点吧!所以他没理会大哥递过来的手,而是假装潇洒地偷偷扶着墙壁自己站了起来。 蒋庭辉没想那么多,只管帮弟弟擦去脸上脏兮兮画出了泥道子的汗渍,又弯下腰扑打着他身前身后的灰尘,就像小时候每次在外头打了架,回家前互相帮忙毁灭证据一样。 蒋庭辉初步把弟弟清理干净,又到处捏捏拍拍,查看是否受伤,最后抬起下巴看着淤青的一块问道:“怎么样,疼吗,还伤到哪了?” “就凭那几个家伙?”蒋亦杰忍不住逞能道,“你要是再晚一会来,我儿子都认下了,也给你添个大侄子!” 原本跑进巷子里搜查的两个男人听到声响折返回来,看到这边情形纷纷犹豫着要不要赶来营救。火女一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当即撸起袖子,拎上蒋亦杰掉落的那杆铁管就冲了上去。那两个家伙见她是个女人,恐惧减了几分,一心只想着打倒她后如何逃出小巷。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一个被飞脚踢中颈窝,一个被铁管插在膝盖上,尽皆倒地不起。 金毛飞周围迅速搜寻一圈,没见闻琛影子,心急如焚地拉住蒋亦杰大叫:“琛哥呢?琛哥在哪里?” 蒋亦杰刚想心平气和地解释来龙去脉,就听到蒋庭辉也跟着一起追问道:“阿v他没事吧?” 看着大哥一脸焦急又担忧的样子,蒋亦杰忽然有种吃饭时不小心吞下苍蝇的别扭感觉,他冷漠地一撇嘴:“闻琛人在隔壁巷子里,我嫌他太罗嗦又太碍事,敲晕丢在塑胶桶里了。” 话没说完,金毛飞就气恼地一跺脚,飞身朝隔壁巷子奔去。而蒋庭辉则是脚下挪了挪,重又站回到弟弟身边没有动。 蒋亦杰臭着脸推了大哥一把:“还等什么啊,去看看吧,小心别给人偷走了!”这时候更不能告诉大哥自己脚受伤了,不然搞得像是故意争宠一样,真够恶心的! 蒋庭辉迟疑了一下,安抚一般拍了两下弟弟胳膊,随着金毛飞背影跑了出去。 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几个家伙都被肥林和火女搬上了车,刚刚还喧嚣嘈杂的巷子,转眼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一样,静得出奇。 蒋亦杰无精打采倚着墙边站定,心里无比失落。他憋足一口气,把嘴巴撑成个大包子,憋到极限,又缓缓将气吐掉,重复几次之后,坏情绪终于被一点点驱散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香烟,发现烟盒与火机都在打斗中不知掉落在哪里,这下连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好呆呆站着。 即将消失在城市边缘的夕阳,挣扎着投射出最后一丝光芒,照在蒋亦杰身上,将影子拖到背后,拉扯得又细又长,斜斜钉在红色砖石墙壁上,这幅空旷的画面里只有一个人,形也单,影也只。 我说让你去你就去吗?王八蛋蒋庭辉!看哪天你落在我手里,老子也一定要……切,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悄无声息间,另一个影子幽幽探进了他的视野。蒋亦杰第一反应是那些不明身份追击者的同伙又杀来了,他猛一激灵,抬起头摆好架势做出应战的准备,结果站在面前的人是大哥。 蒋庭辉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到弟弟跟前,转过身半蹲下,把整个后背亮出来,耐心等着。蒋亦杰挑了挑眉,不屑地调开目光,咬弄着嘴唇不理睬。 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能看到弟弟的举动一般,蒋庭辉叹口气劝道:“他们几个都被我先打发走了,没人看得到,不用怕难为情!” 原来大哥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自己脚伤到了,还知道自己是害怕丢脸才隐瞒过去的。蒋亦杰飞快地抿嘴偷乐了一下,大咧咧往蒋庭辉后背上一趴,嘴上仍旧不依不饶:“不用去看着你的好兄弟吗?今天人家立了这么大功劳,为你鞠躬尽瘁,还不好好演演‘刘皇叔摔儿子’的老土戏码。” 蒋庭辉背起人稳稳往外走去,听了他的话不禁莞尔:“你呀,蒋小妹,你要是没有这张嘴,不知道可爱多少倍。阿v这人不错,没招你没惹你,明明救了人家,何苦还总是一副故意找他麻烦的模样呢,让他想感激你都感激不起来了。” “怎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找他麻烦不行吗?”蒋亦杰上身一挺,不老实地扑腾着,语气愤然。 蒋庭辉赶忙收拢手臂,把人往背上紧了紧:“行,都行,你想怎么样都行,谁让你是我家的蒋小妹呢!” 蒋亦杰还想再说什么,可大哥的话让他脑子黏糊糊的,一下转不动了,只能傻笑。 夕阳打在脸上暖融融,照得人昏昏欲睡。大哥的后背很宽阔,倾斜的角度也够舒服。这种感觉让蒋亦杰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在大哥背上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从前多好,有爸爸,有妈妈,有大哥、二哥,每天全家人围在饭桌前抢腊肉,抢香肠,抢到肥滋滋冒油的都塞进大哥碗里,犯了错就被妈妈举着鸡毛掸子从街头追打到街尾,中途还能在潮州佬家歇个脚,喝上一小碗酸梅汤……可惜自己从一坨小肉圆子长成了又高又大的男人,大哥也从踢着汽水罐玩乐的少年变成了需要面对无数纷争挑战的黑道分子。 要是……能变成一颗痦子,就长在大哥背上,每天都跟着他,陪着他,和他一起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那该有多好……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6节 到了家,蒋庭辉小心翼翼把弟弟搁在沙发上,自己转身去找药油,嘴里不忘叮嘱着:“小妹别乱动,我赶紧帮你揉揉,不然肿太大就麻烦了,要好些天才消得掉。” 蒋亦杰望着包在药油瓶子外写有“满记”字样的红印包装纸,忽地眼前一亮:“蒋庭辉,你偷偷回去过庙口街?” “啊?”蒋庭辉愣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解释道,“我……没有,药油是火女买的,她要回去车场看望她老爸霍师傅嘛。” 蒋亦杰盯住大哥双眼戏谑笑道:“别不承认,你其实也很还念从前的生活吧?说什么不肯原谅……”他一伸手,“把钱包给我。” 蒋庭辉不知道弟弟搞什么花样,依言把钱包递了过去,蒋亦杰笑嘻嘻从自己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在大哥眼前晃了晃,重新塞回它以前藏身过的夹层里。正是那张曾经被大哥撕毁丢掉,又被蒋亦杰捡回去仔细粘好的全家福。 蒋庭辉不悦地“诶”了声,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阻止动作。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拿过钱包,随手丢到茶几上,又俯身搬起了弟弟的脚。 蒋亦杰一闪身缩了回去:“折腾一天浑身都是汗,又脏又臭的,等我洗个澡先。” “大哥还会嫌弃你吗?等你洗个澡,又要肿更高了!”蒋庭辉不由分说重新将人扯回身边,把蒋亦杰的鞋袜脱掉,脚腕架在自己大腿上,倒了药油在掌心捂暖,用力揉搓上去,嘴里小声埋怨着,“什么时候开始,使唤我还要想想了?打从你那么丁点一路养到大,连屁股都给你擦过,你身上又有哪块地方是我不清楚的!” 他将弟弟的裤腿往上推了推,指着踝关节周围大大小小伤疤,一一说明道:“看看,这是学黄飞鸿撑着雨伞从二楼屋顶跳下来摔的,这是抓着潮州佬家的狗尾巴拴炮仗,被狗咬的,这是给火女载着骑机车兜风,在后座睡着了,被木桩划的……你十几年的功绩,都印在身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取错了,小妹小妹的,都说物极必反,本想让你做个乖乖仔,结果就没半刻老实…… 蒋亦杰被大哥揉得脚腕生疼,痛苦不堪,但还是一边死抠住靠垫一边坚持斗嘴:“别卖弄了蒋庭辉,就当你是记性也好,眼力也好,那么厉害,怎么念书的时候科科都考不及格?” “那是学校有问题,如果从前念书的时候有一门课程叫《蒋小妹》,我早就拿满分了。”蒋庭辉自嘲地轻笑。 蒋亦杰一抬头,正对上大哥投来的专注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睛背后,似乎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烁烁闪光……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有支持有动力哇!吼吼吼~~~ 38章 大哥的眼神既温柔又专注,配上暖黄色的壁灯,柔软宽大的沙发,以及半躺着、脚搭在对方大腿上的暧昧姿势……这样的氛围,真该做点什么才对,比如亲一下,比如……亲一下,再比如……亲一下…… 正当蒋亦杰浮想联翩的时候,蒋庭辉忽然诚恳劝道:“你脚不方便,就别来回折腾了,今晚住这吧。” 蒋亦杰本想推辞一下,毕竟大哥卧室只有一张床,家里也有没客房,可他一张嘴脱口而出的却是:“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蒋亦杰真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嚼一嚼吞掉,蒋小妹啊蒋小妹,你无药可救了!纠结再三,他霸道地宣布:“先说好,我可不睡沙发,太短了伸不开腿。”说完用眼睛偷偷瞄向大哥,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蒋庭辉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大方笑道:“当然是睡我的床了,但是不准尿床!你小时候……” 蒋亦杰霎时间心花怒放,原本疲惫不堪的精神也跟着兴奋起来,伸出那只健康的脚踹了大哥肩膀一下:“行了蒋庭辉,别仗着看过人家穿开裆裤的样子,就整天翻旧账。不就是床嘛,谁小时候没尿过,要不是你总带我玩火,我会每晚都来一泡?等着瞧,等你七老八十瘫在床上拉屎拉尿的,看我怎么回报你!” 蒋庭辉手上力道不减,兢兢业业帮弟弟揉搓着伤处,连连点头:“嗯,好,好,我等着。” 揉了半小时,红肿的位置消去不少,蒋亦杰起身去洗澡,一条腿往浴室里蹦着,自己玩得倒欢乐。 肥林不在,晚餐只好叫楼下的茶餐厅。蒋亦杰钻进浴室又探出头来发号司令:“给我烧鹅饭双份,冻奶茶少冰,快快快,我都饿扁了!” 蒋庭辉刚刚打好叫餐电话,又听见弟弟在浴室里急吼吼唤他:“蒋庭辉,把洗发水递给我!” 蒋小妹劲头上来了,把人指示得团团转。 蒋庭辉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浴室门前,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摒弃所有杂念,这才走了进去。浴室笼罩在氤氲水雾之中,蒋庭辉将洗发水递到弟弟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倚在洗手台前,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奇怪笑容,默默望着几步外年轻而鲜活的身体。 这下轮到蒋亦杰不自在了:“洗澡也要参观,买票了吗?” “地砖湿了,我怕你等下跳出来摔跤。”蒋庭辉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参观,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蒋亦杰没再说什么,当然,更加没往外赶人。水温开得很烫,脸孔比水温还要烫。洗发水的味道清香怡人,大朵大朵的泡沫顺着头发流淌下来,他明明紧闭着双眼,可那种目光毫无遮挡投在身上的感觉却异常强烈。这使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收紧屁股,故意屏气撑起坚硬的小腹肌,还特意侧过半边身体,摆出了自认为最具美感的造型……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叮咚”响起,大哥没能欣赏到他精彩的演出,急急忙忙去取外卖了。 剩下自己,蒋亦杰胡乱洗了一阵,套上件衣服跑到餐桌旁,打开饭盒闻了闻,也不客气,直接用手抓起鹅腿啃了一口,随即点点头:“还不错,不过吃烧鹅饭还是大排档够味。” 一滴水珠沿着脸颊流到了脖颈上,痒痒的,他小狗样猛地一甩,溅了大哥满身。 “怎么搞的!”蒋庭辉语带责备,脸上却满是享受,“去把头发吹吹干再过来吃饭,我又不跟你抢,这样湿漉漉小心着凉!” 可惜蒋亦杰完全不理会他,只管端起冰奶茶咕噜咕噜喝着,一拍肚皮:“好爽,活着真好!” 蒋庭辉笑着叹了口气,起身走去浴室拿了风筒、毛巾出来,任由弟弟卖力吃着东西,自己站在后边仔细地擦拭,吹风,直到把弟弟处理得干净清爽为止。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好多年了,同样的举动也重复过好多年了,一切都那么自然和熟悉。蒋小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蒋小妹的大哥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伺候好弟弟,蒋庭辉总算可以坐下安心吃饭了。他看着蒋亦杰心情正好,试探着提议道:“小妹,反正你妈妈也不在了,你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不如……搬过来跟大哥一起住怎样?” 蒋亦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塞了满嘴饭,什么也没说。 见弟弟不肯点头,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妹你看,如果我能坐上和新的堂主,以后和龙准平起平坐,就难免会有摩擦。有些事面子过得去,银子也过不去。你继续待在他身边,大哥没办法放心,他是最善于背后使手腕的家伙,万一因为怨恨我而想出什么鬼主意害你,你防不胜防,要不然……” “这不是更刺激?”蒋亦杰满不在乎地咬了口鹅腿,两腮鼓鼓,“等我玩够了,自然会甩掉那条毒蛇跟你混。喂,辉老大,要不……我在龙准那给你当卧底?” 现在不是离开龙准的时候,起码还需要借他的手来对抗佛头、颠九兄弟。再说,正叔和几个老家伙的态度也还摸不透。 蒋庭辉皱眉苦笑:“你做卧底?你是我弟弟啊傻小子!龙准怎么会真信任你!别看他现在捧着你,哄着你,那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用来牵制我。你知不知道,龙准想让你大哥我给他当傀儡,他要掌握和新!听大哥一次好不好?等真出了事,后悔就晚了。你喜欢刺激,喜欢玩,回来大哥身边,你想怎么……唔……” 话没说完,蒋亦杰便将自己啃剩一半的鹅腿粗鲁地塞进了大哥嘴里,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蒋庭辉傻傻叼着半只鹅腿,脑子里盘算着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弟弟牢牢绑在身边,才能将他和社团纷争隔得远远的。看来有必要找杨明礼谈谈了,虽然那只四眼仔光是听见名字就极讨厌! 蒋亦杰迅速消灭掉一个饭盒,抬起头突兀地说道:“不管我能不能替你在龙准身边做卧底,你身边肯定有他的卧底,你们一个个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知道是谁?”说自己被龙准盯着,蒋庭辉丝毫不觉得意外,可他很意外弟弟竟然会察觉这种事。 蒋亦杰茫然地摇了摇头。火女、肥林、金毛飞三个,绝对可信,至于闻琛,还没等到他们遭人算计就先死掉了,剩下几个,看谁都有可疑。 蒋庭辉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摩擦着下巴。怀疑兄弟是他最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的难心事。这些人里面,原本觉得阿衡最古怪,可现在已经证明阿衡确实是古展的人了。古展死后,为了防止炮哥那件事引人怀疑,蒋庭辉一直伪装成完全不知真相的样子,依旧出入把阿衡带在身边。难道阿衡是吃两家饭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看来要想办法好好试探一下才行…… 再抬头时,弟弟已经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另一只饭盒。蒋庭辉原本苦闷的心情瞬间恢复了轻松,臭小子可真能吃,难怪长得又高又大。不努力赚钱的话,怎么养得起! 这天晚上有夜马,龙准坐在跑马场楼上的贵宾室里,一边喝茶一边专注研究着马经。 电话嗡嗡响起,他一看是h开头的神秘号码,迅速接了起来:“说,怎样?” 电话那头战战兢兢小声答道:“龙、龙哥,蒋庭辉他们和台湾人的交易……成了。” 龙准眉头一皱:“暗中放出消息之后,和新那些笨蛋都没人去抢?他们就由着蒋庭辉在东佬面前立大功?” “是去抢了,不过没抢到,中间有个家伙出来把人给救了。” “是谁?”龙准气急败坏。 话筒里略微迟疑了一下:“这……不太清楚。” 龙准忍无可忍,抬手将茶杯摔在地上:“这也不清楚,那也不清楚,蒋庭辉搞这一出戏码,要不是东佬私下透露给我,光靠你我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放你在那是干什么的?啊?别忘了我一个月供你多少钱!没我的话你靠什么抽白面?靠你妹妹出去做鸡吗?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盯紧了蒋庭辉,少耍花样,别忘了你以前干过的那些事!哼!” 在和新的几个候选人里,龙准其实是打算支持蒋庭辉的。毕竟有个蒋家弟弟牢牢抓在手里头,不怕当大哥的轻易翻脸。 但是龙准可不想白白支持,他需要蒋庭辉感激他,效忠他。如果得到东佬的支持,他龙准岂不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他表面支持东佬的计划,却又暗中拆台,就是为了蒋庭辉在东佬那碰一鼻子灰,转头来求自己,这样才能开出个好价码。蒋庭辉这步棋,走得好未尝不是妙招,用他来对付佛头,再合用不过。 可惜好好的计策,全都被和新社里那些没用的家伙给耽误了!废物,活该一辈子给人当陪跑! 吃饱喝足,又看了会球赛,蒋亦杰一瘸一拐溜进卧室爬上了床,卷在被子里闭眼等着。 和大哥睡在一起并不稀奇,小时候老爸老妈忙着看铺子,都是把他交给大哥带的。大哥的木板床并不宽敞,罩在上头的纱帐有股浓郁樟脑球味。每天入睡的时候,蒋亦杰的脑袋是搁在枕头上的,可是一觉醒来,就不知道横出了什么花样,有时头耷拉在床沿上,有时脚丫搭在大哥肚皮上,还常常半夜水漫金山。老妈如果来不及清洗,就把床单拿到外头太阳底下晒晒干晚上接着睡,所以大哥床铺上总是印着淡黄色的“世界地图”。 那些记忆太久远,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长大之后的大哥,手感是怎样的呢?抱起来是不是硬邦邦,暖呼呼?他胡思乱想着,眼皮渐渐发沉,一整天东奔西跑下来,体力消耗太大,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蒋庭辉故意磨磨蹭蹭,不肯上床,直到卧室传来轻微的鼾声,他才蹑手蹑脚收拾干净躺在了弟弟身边。 可是哪里睡得着! 他靠在床头抽了会烟,又低头去看弟弟不雅的睡姿,看得嘴角翘起,忍不住拿手去量了起来,一把,两把……小妹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这样量过,用八岁男孩的手掌计算,将将四把半,比潮州佬家新出生的狗崽子大不了多少,嫩呼呼的,只要伸指头一点,就裂开没牙的小扁嘴咯咯咯傻笑。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蒋庭辉的手在弟弟身上抚弄着,臭小子虽然晒得黝黑,皮肤摸上去倒很光滑,小肌肉紧紧的,还很有弹性。他丝毫没觉察到这样的碰触有什么不妥,因为在他心里,弟弟原本就是自己的。 摸着摸着,生出种冲动……他嘴唇抿了抿,凑到弟弟冰冰凉的耳垂边,牙齿贴上去轻咬了一下,软软的,嫩嫩的,意外的有趣……他清楚感觉到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也扑通扑通乱跳……再向前探去,是鲜红的嘴唇,呼着热气,气息混杂着浴液的清爽香味,从鼻腔钻进肺里,带来一阵酒醉般的眩晕…… 忽然,蒋小妹一翻身,像只八爪鱼似的,长手长脚扒在了大哥身上。蒋庭辉被紧紧箍着,一动也不能动。 第二天早上蒋亦杰被恼人的电话铃声吵醒,一睁眼,就见到大哥举着手机站在床边。 他接过手机,却被大哥厚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该不是我睡觉不老实,把你踹下去了吧?” 蒋庭辉瘪瘪嘴,有苦无处诉。 蒋亦杰把手机搭在脸侧刚开口说了个“喂”,杨笑基怒冲冲的质问声就一下砸在了耳朵上:“败家子啊,你开我的车子去做什么啦,你抢银行吗?怎么搞成那副德行,开也开不了了,我是叫了拖车拖回来的!我跟你讲,维修工说那个零件里岛根本没有,要从外国预定,最早下个月才拿得到……” 蒋亦杰迷迷糊糊闭着眼,将听筒拿开老远,电话里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你认我做干爹是为了祸害我的吗?你知不知道那辆车九成九新啊,我拿到手才开了半年不到!我亲自擦车打蜡,把她当女儿一样宝贝,你现在给我撞到稀巴烂啊可真是……” “那怎么办?要我赔给你?”蒋亦杰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他没钱。 杨笑基火气依旧旺盛:“赔赔赔,你就是嘴巴说得好听!还好你不是我铭仔,不然生你这样一个儿子出来,我早被气死了!”哇哇乱叫了一通,他似乎没那么气了,“不过算啦,她是假女儿,你是干儿子,儿子总比女儿有用点,可以养老送终嘛。那我问你,车子撞得散掉,你人有没有事?” 蒋亦杰得了便宜就卖乖,立刻哼唧起来:“有事!好严重!脚差点断了,走不了路,干爹你赶紧来看看我,顺便封个十万八万的红包压压惊!” “脚断了正好,以后都不能开车,免得祸害我其他的女儿,真有够衰的!”杨笑基听见前面的话,真紧张了一下,但是听见他讨红包,立刻又没了好声气。顿了顿,才正经说道,“干儿子,要不要一起出来喝早茶?顺便带上你大哥……” 蒋亦杰“腾”地坐起身,睡意全无:“马上到!”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乌鸦姬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红豆-腐朽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有读者妹子们支持尊幸福!!我会好好努力!! 39章 没想到杨笑基会主动提出要和大哥见面,这简直正中了蒋亦杰下怀。 此时的大哥就算掌握了和新社,也不足以与龙准、佛头抗衡。论财力,他口袋空空,想要结交些小有地位的人物,就连打入人家圈子的资格都没有,正需要一个实力雄厚的投资者在后面提供支援。论人力,闻琛头脑冷静,火女能打能拼,肥林性子活络人缘好,金毛飞则是义字当先,在小弟里头颇有威信……可纵然他们各自独当一面,却依旧缺少个老奸巨猾、手眼通天的狠角色。 不管怎么看,杨笑基都是个上好人选——当然,也是唯一人选。他是蒋亦杰能找到并且能信任的助力之中,最够分量的一个。 先前蒋亦杰几次三番向杨笑基举荐大哥,都被那色老头耍花腔给混过去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又主动约见,难道说经过长久观察,终于认可了大哥的能力?管他呢,总之能见面,就凡事都有得谈! 听说杨笑基要见自己,蒋庭辉也有些琢磨不透。从前他想尽办法接近杨笑基,是为了寻找靠山对抗古展。可自从弟弟认了那老家伙做干爹之后,只要听见养小鸡的名字,就像吞了鸡毛一样浑身不舒服,更别提主动去巴结了。 不过对于杨笑基的邀请,他还是打算赴约的。他想亲自会会对方,看看那家伙对弟弟到底安的哪门心思。说什么容貌酷似去世多年的儿子,怎么听都像是花言巧语。 小妹才多大,他这辈子才见过几个坏人,只怕给姓杨的卖了都不知道。 约定地点选得很偏僻,杨笑基倒懂得避人耳目。即便如此,蒋亦杰还是运用他反跟踪的专业知识,指挥着金毛飞开车绕出了好几个圈子。 蒋庭辉坐在后座,把弟弟的脚腕抬起来架在自己腿上轻轻揉着,抬头问金毛飞:“昨天逮到那几个小子审得怎么样了?” “烂仔嘴巴硬着呢,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还是琛哥想办法,让人拿照片去三角街几家场子打探,结果有两个是跟老五混的。炮哥一跑路,能拼得动辉哥你的就只有老五了吧,怪不得他发鸡癫跑来玩绑架。要我说,直接带人杀过去!叼卵,管是哪个混蛋,不服就打到服为止!”金毛飞一边开车一边骂骂咧咧汇报着。 蒋庭辉磕了磕烟盒,先抽出一支,点着后自动自觉塞进弟弟唇间,这才重抽出一支自己点燃,不紧不慢吐着烟气说道:“阿飞,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是声音大就算狠,也不是头发染得酷点、纹身搞得炫点就算狠。一道题一个解法,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有的人对付起来用硬招,有的人就要用软招。” “知道知道!”金毛飞烦躁地挠了挠一头焦黄的乱发,“辉老大你这些话还是和琛哥讲去吧,你说话只有他听得懂。跟我说,就和跟方向盘说没什么分别。” “切!”蒋亦杰叼着烟斜斜瞪过去一眼,重又舒服地仰靠回座位,不满地把脚往大哥怀里伸了伸。听得懂又怎么样,听得懂也不给你揉脚! 蒋庭辉以为弟弟不舒服,连忙换了个手势,按得更加温柔,他也不理会金毛飞的抱怨,接着追问:“知不知道他们哪得来的消息?” 金毛飞摇摇头:“他们说是去喝酒时碰到我们的人正在讲电话,无意间听来的。不过根据他们形容的样子,根本查不出是哪一个。” 正说着,金毛飞忽然踩了脚刹车,而后毫无征兆大转弯拐上了另一条路。蒋亦杰疑惑地回头张望,见到不远处火女正从一间餐厅出来,餐厅门前停着辆极为拉风的豪车,不待火女走近,便有个西装男人很殷勤地帮她打开了车门,两人还有说有笑,聊得欢畅…… 蒋亦杰心内轻叹,这个金毛飞,与其说他是嫌碍眼故意躲开,不如说他是在富家子和火女面前自惭形秽,落荒而逃了。上辈子金毛飞从小到大都在偷偷喜欢着火女,心无旁羁,可惜自卑作祟,到死都没敢开口表白。 小时候火女老爸霍师傅经营修车场生意,收了一众年轻力壮的小徒弟,在庙口街上也算是中等收入了,比上不足,比下则绰绰有余。而金毛飞的老爸是个疯子,老妈是垃圾婆,家里常常连吃饭都困难,要靠肥林从他爸爸打工的餐馆偷出来剩饭剩菜填饱肚子。蒋庭辉的球鞋都是穿到露脚趾头才丢掉,可金毛飞还要拿去接着穿,穿到整个鞋面都烂了,就拿绳子把鞋底直接绑在脚掌上。 作为男人,活得如此凄惨,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难免觉得矮了一头。 等到好容易走出庙口街,可以靠自己本事赚到钱了,英姿飒爽的火女身边却出现了很多其他追求者——社团大哥也有,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也有,甚至眼光独特的富家子都有。和那些人相比,他金毛飞简直就是一坨屎。 就这样喜欢着,无奈着,看到火女与先后出现的男人约会,定情,又分手,他总是忍不住用恶毒的言语去讽刺挖苦,把火女贬得一文不值,其实骨子里,他不知道多希望对方能找到幸福。 直到人生一曲终了,他在深夜街头被数十人追杀,砍刀劈得后背血肉模糊,扑到在地上,还是拼命向前爬着,在青白路面上拖出长长的血迹,一直爬到火女住处附近那个街角才断气。死的时候,眼睛痴痴望着火女家大厦的门口,他是希望清晨火女从家里走出来,可以最后再看一眼那张脸,看看那张总被他嘲笑成“排骨顶猪扒”的可爱面容。 蒋亦杰从后视镜里看着金毛飞的表情,故意说道:“咦,那不是火女姐吗?大上午不睡觉跑出来约会,看来女人一旦年纪到了,全都开始春心荡漾。对了飞哥,”见金毛飞没什么明显反应,他还讨人嫌地踹了踹椅背,“那个穿西装的,就是你们总说的富家子吧?现在的男人审美果然有问题,放着明星模特不搞,偏偏喜欢粗鲁干瘪的男人婆。要我说,那男人一定不是真心的,就是贪新鲜玩玩喽,过两天吃腻了,全当口香糖吐掉就完了。”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金毛飞暗藏怎样的心思,蒋庭辉多少也能猜出几分。看对方脸色青黑,捏在方向盘上手因为太用力关节已经微微泛白了,他赶紧拿话制止弟弟:“小妹别乱讲,阿如的事,她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多嘴。是真是假,她比你会分辨。” “哈,再说回来……就算被甩了,火女姐也不吃亏。”眼见金毛飞的火已经被撺掇起来了,蒋亦杰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陪富家子上床好处无论如何不会少,名表钻戒不都是钱?好犀利,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嘛。还是做女人好,不用奋斗事业,随便找个男人光卖肉就能养活自己。也真奇怪,人家卖肉就算了,她卖排骨也能赚到钱……” 听见蒋亦杰越说越离谱,蒋庭辉神情也有些不悦了,刚想责备弟弟几句,金毛飞猛地一个急刹车,不等停稳就跳下来拉开后边车门,一把将蒋亦杰拖了出去。 蒋亦杰单腿着地没站稳,被带得差点摔倒,蒋庭辉见状赶紧飞身窜上去架住金毛飞,回头呵斥着:“蒋小妹,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今天是你不对,快跟阿飞道歉!” 有大哥帮忙挡着,蒋亦杰更加有恃无恐:“干嘛要跟他道歉?我说火女姐又没说飞哥,跟他有什么关系?” 金毛飞挣了半天也无法摆脱蒋庭辉的阻拦,只好呼哧呼哧喷着粗气吼道:“告诉你蒋小妹,我忍你好久了,如果你不是辉哥弟弟,我早揍得你满地找牙了!你给我听好,火女她不是什么粗鲁干瘪的男人婆,她人爽快性格也单纯,对谁好都是实心实意,从来不假装,也不耍娇气,她还……她还……”金毛飞想了半天,实在词汇匮乏,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火女的优秀,只能挥起拳头宣誓,“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没胸部怎么了,没屁股又怎么了,火女她什么都没有也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性感的女孩,比那些明星啊模特的赞上一万倍!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去卖肉,火女也一定不会!她不知道多干净!妈閪,我警告你蒋小妹,就这一次,这次看在辉哥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再敢像这样说她一次,我就让你永远说不了混账话!” 说完他愤然推开蒋庭辉,也不管什么车子,转过身大步向街口走去,连背影都透着强烈的怒意。 “喂,阿飞……”蒋庭辉匆匆唤了一声,见金毛飞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蒋亦杰,“小妹你搞些什么,该不是想故意激他吧?这又有什么用呢,唉……多少年了,他要是开得了口,早就……” “嘘,听着……”蒋亦杰一只眼冲大哥眨眨,晃动手机,里头传出金毛飞激动而坚定的声音—— “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蒋亦杰一边转身费力往车上爬,一边恨恨小声嘟囔道:“妈的金毛狗,想揍我?看我不给你剪辑成手机铃声,天天拿去跟火女玩!” 回头见蒋庭辉依旧站在车子底下憋住笑看着他,蒋亦杰抬手一挥:“看屁啊蒋庭辉,还不快去开车,难道要我一条腿载你?” 蒋庭辉笑着摇了摇头,眯起眼睛望向弟弟,想了想,忍不住又笑起来,自顾自笑了好一阵,这才慢吞吞坐上驾驶座,回头朝弟弟脸上大力捏了一把:“坐稳点小媒婆,把脚架高,不然你以后拄着拐去给人家牵红线,只怕就追不上了!” “少罗嗦,开你的车!”蒋亦杰抬脚踹在大哥座椅上,“再不快点,我干爹要坐在酒楼里想我想得望眼欲穿了!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相隔几条街之外的酒楼包厢里,杨笑基猛打了个大喷嚏,他擦擦嘴角,重又拉起年轻男服务生的手,贱兮兮说道:“阿弟啊,你既然是服务生,当然要为客人服务的啦,啊这个牛肉丸子滑溜溜不好夹,你可不可以喂我吃一只类……”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两个地雷 鞠躬感谢 乌鸦姬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毕竟小妹哥的使命是让兄弟们都幸福,所以也要偶尔充当一下居委会老大妈,解决解决单身男青年的个人问题…… 就当是打打杀杀之间的调剂吧~~~ 40章 可能是受到金毛飞这个“公民楷模”熏陶久了,蒋庭辉开车的时候很专注,不闲聊不抽烟,双手规矩握在方向盘上,眼睛也保持直视前方。 和大哥关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如果是说笑斗嘴还没什么,一安静下来,蒋亦杰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他随手拧开收音机,无聊地来回转换着调频。 “……还有个令人后怕的消息,在这里要提醒一下收音机前的女孩子们留神,最近在理仁女中附近发生了几起色狼用刀片划伤女学生臀部的恶劣案件,据说凶手是……” 蒋亦杰刚要转台,蒋庭辉忽然紧张地制止了他:“等等,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竖起耳朵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听清楚后,蒋庭辉才对弟弟解释道:“黑口仔不是有个妹妹嘛,今年考进里仁了,别看黑口仔大字不识几个,他老妹倒是个女状元。”虽然只是兄弟的妹妹,可是因为“大哥”这一相同的身份,他也不自觉跟着骄傲起来了,并赶紧掏出手机丢进蒋亦杰怀里,“帮我打给黑口仔,把刀片色魔的事情告诉他,就跟他说这两天晚点过来sos,上学放学尽量陪妹妹一起。” “蒋庭辉你是从小当大哥当上瘾了吗?是职业病吧?”嘴里抱怨着,蒋亦杰还是拿起电话翻找出黑口仔的号码拨了出去。 拨号音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听,黑口仔磕磕巴巴地小声应道:“辉、辉、辉老大,找、找、找我什、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他说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颤抖地厉害,倒有点像在抽泣。 “我不是蒋庭辉,我是……”还没等他说出自己是谁,电话已经断掉了,蒋亦杰“喂喂喂”地叫了半天,重新拨过去,对方已关机,他把电话一摔,“妈閪,关机了!这小子搞什么,说话跟哭似的,该不会是失恋了吧?”他心里觉得古怪,一时又说不清到底古怪在哪,因此有些郁闷。 蒋庭辉回头看看弟弟,忍不住笑起来:“小妹啊,八卦这一点你可真像你老妈!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你又没失恋过,哪知道失恋什么样,就不许人家是鼻炎发作?” “我怎么没……”蒋亦杰瞪起眼眨巴两下,不满地哼了声,“我不是没失恋过,是根本没恋过!我小妹哥这么有型,当然是别人来恋我,切,我干嘛要去恋别人!” 蒋庭辉的笑容更加舒展:“是啊,我家小妹这么有型,一定是别人跑来恋你!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同大哥讲讲?” 蒋亦杰低头沉默了片刻,揶揄大哥道:“蒋庭辉你真好笑,我八卦是像老妈,你八卦又像谁?快三十的人了,整天有够无聊,什么什么样的人?觉得烧鹅腿好吃,就吃去啊,谁管它放了多少酱油多少蜂蜜,要烧多大火候。喜欢……就是喜欢喽,难道还要看多高,多重,留什么发型?” 什么样什么样,不就是你喽王八蛋!还要我同你讲,幸灾乐祸是吗? 他气急败坏地在大哥胸口一通乱摸,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着。 蒋庭辉烟瘾被勾了起来,低声下气哀求道:“小妹哥,也赏我两口吧。” “行,赏你!”蒋亦杰身体微微倾斜着凑了过来,蒋庭辉以为弟弟会把香烟放到唇边给他吸,嘴巴已经做好了要去接的准备,谁知蒋亦杰直接一口烟气全喷到了他脸上。 蒋庭辉猝不及防,呛得咳嗽起来,愤而大叫:“欠揍是吗蒋小妹!” 蒋亦杰牵起半边嘴角挑衅一笑:“放马过来,谁怕谁!给老子把雨伞,看宝芝林黄师傅怎么坐着揍扁你……” 兄弟俩赶到目的地,还没走进包厢,就听见里头传出杨笑基极具特色的公鸭嗓,正笑得无比淫|贱:“嘻嘻嘻,好滑,好滑,真是滑溜溜啊……” 一推门,就看到杨笑基正握着个年轻服务生的手,指尖在人家手背上搓来搓去,连纵欲过度的暗色嘴唇上都泛着可疑油光。见到这一幕,蒋庭辉脸孔止不住沉下去,转身就要走。蒋亦杰死死揪住他,一条腿连蹦带跳拖进了包厢。干爹操行一向如此,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杨笑基咕噜一口吞下牛肉丸子,伸手在服务生腰眼上暧昧地揉了揉:“阿弟啊,去把餐单拿来好不好,啊你慢慢来,哥哥一点都不急,哥哥等你啊,去吧去吧。” 蒋庭辉被恶心得很想站起身夺门而出,无奈蒋亦杰死死踩住了他的脚,无法随意移动。杨笑基对大哥的不满视而不见,也不打招呼,只管翘起二郎腿,耷拉着眼角,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回味着那一只“滑溜溜”的牛肉丸子。 蒋亦杰坐了半天,见杨笑基不肯说话,知道撞坏了人家的车多少要有些表示,于是端起茶壶探过身去为养小鸡斟茶道:“干爹,今后我开车一定小心,多谢干爹宽宏大量,做儿子的记在心里了,将来保证给您养老送终!”他动作向来粗鲁,茶壶不断磕在茶杯沿上,叮当作响,力气再大几分,就要直接给干爹喝“壶嘴”了。 弟弟倒茶的姿势再正常不过,可看在蒋庭辉眼里,却多了几分低三下四的味道。他一把夺过茶壶:“我来吧,小心烫着你啊!” 杨笑基冷眼观察着蒋大哥的举动,心里暗笑,怪不得蒋亦杰对这个大哥处处维护。正因为他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知道家有多重要,所以对那些爱护家人的人,总会无端带着几分好感。 倒完了茶,蒋庭辉勉强点头致意,生硬笑道:“杨生,好久不见,今天要先谢谢您款待了。” 见杨笑基只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出声,蒋庭辉目光坦然地迎了上去,不卑不亢。 蒋亦杰坐在中间,一会看看大哥,一会看看干爹,不知两人在斗什么法。他很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平日出言顶撞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真要正正经经挑起话题,又一片空白了,越急越没话,到最后,还是他的肚皮替他完成了这一任务,肚皮里适时响了起来:“咕——咕——” 饥饿声成功吸引到大哥与干爹的注意,蒋庭辉笑着摇了摇头:“蒋小妹你昨晚上两份烧鹅饭都吃狗肚子里去了?这才几个钟头,就消化完了?” 蒋亦杰也不怕丢脸,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喂老大,我才十八,还没发育完呢,吃得多也是长你们蒋家人的肉!”他下巴朝着杨笑基甩了甩,“安心啦,今天杨生做东,他老人家财大气粗,再吃也不会破产。” 刚好服务生送了餐单进来,蒋亦杰毫不客气地劈手夺下,挥笔勾画起来:“这个水晶虾饺,嗯,蒋庭辉你喜欢喔,还有叉烧肠粉……哇这家店竟然有猪肝烧麦,干爹你的最爱啊!还有汤包……” 不等他下笔,蒋庭辉和杨笑基异口同声提醒道:“有蟹粉的!”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7节 蒋亦杰对螃蟹过敏,吃了带蟹粉的食物身上会起小疙瘩,又红又痒。蒋庭辉本以为这是他作为大哥才知道的秘密,不想杨笑基也知道,真是让人莫名暴躁。就像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稀世珍宝被拿到大街上随随便便展览一样。 他脑子一热,凑过去伸手搂过弟弟肩膀,朝杨笑基朗声谢道:“杨生这个干爹做得尽职尽责,看来确实关心小妹。杨生,真要多谢您这段时间如此照顾我的弟弟。” 他话说得别扭,我弟弟就我弟弟,偏偏要讲“我的弟弟”,还故意在“我的”二字上加重音量,像是故意宣布主权一样。 如此幼稚的举动,杨笑基怎么会不知其意,他一个没憋住,喷着茶水大笑了出来:“噗哈哈哈……” 到这一刻,对蒋庭辉这个年轻人,他感觉真琢磨出点什么来了。 杨笑基的岁数,按说也算是年富力强。但从老婆、儿子不幸遇难之后,他花在事业上的劲头淡了很多。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死如灯灭,一闭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活着打下金山银山,又没人分享没人继承,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上他没别的亲人,有时候也想找个合适的男孩带在身边,当儿子也好,当徒弟也好,到底是个寄托。可惜这些年来来去去,遇到的不是资质太差,就是过于贪婪。愿意接近他、陪伴他的大有人在,至于目的,就各个心照不宣了。杨笑基是个生意人,利字为上,当然不会天真地去期待什么美好纯洁的真感情。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打着真感情的旗号来谋取利益。 他活了快五十年,除了算计钱,就是算计人,想骗过他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比登天还难。 杨笑基之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蒋亦杰,除了其与铭仔酷似的外表,也是因为蒋亦杰够直接,够坦白,占便宜就是占便宜,相互利用就是相互利用,不会遮遮掩掩拿什么情真意切当假面具。这样多好,清清楚楚,谁都不累。 相处久了,杨笑基发现蒋亦杰这个人很聪明,又没聪明到让人提防的地步,说话没大没小,常常调皮胡闹,却不会觉得讨厌,偶尔撒娇耍赖一下,两人相处倒真给他找到了一点父子间的感觉。 天知道他的“爸爸瘾”攒了多少年,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用来“过瘾”了。 失去老婆、儿子之后,每次看到别人全家团聚,他都会偷偷辛酸难过一阵。走到大街上,看到人家父母打骂孩子,拉着孩子耳朵数落不乖不争气,也都要停下来羡慕地看上好久。他总会默默感概,如果铭仔还活着,读书不好没关系,跟小流氓学抽烟喝酒也没关系,就算整天回家偷老爸钱跑去鬼混,全都没关系。能有个人让他操心,让他生气担忧,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人都知道台湾佬养小鸡喜欢搞男人,特别是年轻男人,却没人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那种稚气未脱的男孩子们趴在他怀里撒娇的感觉。他不在乎那些送上门的b演技拙劣,挥霍无度,被人哄着去逛名店刷爆卡,也甘之如饴。因为在他心里,挤压了太多情感无处释放,对儿子的溺爱,对儿子的抱怨,对儿子的期待…… 现在好了,收了蒋亦杰这么个活宝,他当干爹当得好快活。车子撞坏了?那就数落几句嘛,数落儿子的感觉也同样好快活。 不过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他还不至于因为喜欢干儿子就连干儿子的大哥也一起喜欢了。蒋亦杰在他面前三不五时就要念叨起蒋庭辉这样,蒋庭辉那样,杨笑基都没明确表态过。 其实蒋亦杰不知道,对他这位大哥,杨笑基早就注意到了。 跟在古展那样目中无人的家伙身边,既能保全自身,又能在夹缝之中崭露头角,怎么看都该是个有耐性、有城府的人。一经接手sos,就在三角街几方夹击下搞得有声有色,明眼人都看得出,和新社里数他前途无量。 最初蒋庭辉屡屡想方设法接近杨笑基,以杨笑基圆滑老练的处世风格,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表示,但不妨碍他开始暗暗观察这个年轻人。 就在杨笑基以为蒋庭辉可以试着栽培的时候,偏巧发生了帝皇夜总会里不顾周围环境拉起弟弟就教训那一出,这让他保留了看法,觉得此人终究欠些火候。 在那之后,事情一桩一件轮番发生,杨笑基的态度却始终没有松动。直到昨天东佬寿宴,蒋庭辉精心策划,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别人看不透个中花样,杨笑基却打眼一过就明白了大半,这一次他在心里给蒋庭辉来了个大加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饭局。 商场如战场,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起码就目前来看,蒋庭辉这匹马倒是值得下重注。 谁知饭还没吃上,那小子又搞出个公然搂着弟弟示威的愚蠢举动,也太沉不住气了吧,竟有人智商像过山车一样时高时低。可是仔细思索一番,杨笑基恍然大悟。拿蒋庭辉去对付外间强敌,都能游刃有余,可是一涉及到弟弟,就立刻短路断电了。而蒋亦杰呢,跟别人都是分毫不让,眦睚必报,偏偏为了大哥,白白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蒋家这对兄弟,真是一个赛一个有趣。 如果整天看着这样两个家伙在眼前晃悠,没事逗上一逗,日子肯定不会无聊了。 发现杨笑基目不转睛盯着蒋庭辉发呆,蒋亦杰端起茶杯往他面前重重一墩:“干爹,你是很想要上社会新闻头条吗?” 杨笑基猥琐地挤挤眼睛:“干爹疼你,有好事当然留给儿子了。” 蒋亦杰偷偷打量着面露愠色的大哥,并没去接杨笑基的话茬:“干爹,你可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这么破费请我们饮茶,总要有点原因吧?” “这话我不问你,你倒来问我了?”杨笑基软绵绵瞪了他一眼,“你呢,就事情搞定一拍屁股走人了,车子可是我大张旗鼓亲自拖回来的。这下就算想和某些人划清界限,只怕也难喽!不想入局也入了,不想下注也下了,再不早早选边站定,开盘的时候,不就没得赚了?” 蒋庭辉没想到杨笑基存了这样的心思,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从前他和闻琛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巴结讨好,都换不来杨笑基一眼青睐,如今竟然主动表态要选他这一边站,何其有幸! 蒋庭辉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客气地询问道:“杨生,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助我一臂之力?可我不太明白,小和兴各家堂口藏龙卧虎,论势力论根基,我都并不出众,实在看不出有几层胜算。不知道您这一注,到底是投到我身上,还是投到我弟弟身上呢?” “唉——”杨笑基故作姿态地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黑社会白社会的,一个个还不是只知道吃喝嫖赌,小混混不懂得用脑子,注定一辈子都是小混混。就算到最后被尊称个什么叔什么哥,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小混混。” 这说的无疑是东佬、龙准之流。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蒋庭辉并非只知道吃喝嫖赌、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小混混。 蒋庭辉挑挑眉:“脑子长在脑壳里头,x光片都照不准几斤几两,杨生的眼睛比x光还厉害?” “不是我眼睛厉害,是阿杰嘴巴太厉害!口气大到连帆头角的姓氏都被他早早给预定下来了!”杨笑基捡起一颗花生粒,噗通丢到水杯里,“鲤鱼跳龙门,谁知道最终哪条鱼跳得过?我不擅长看鱼,但是擅长捉鱼,选定了哪一条,只管把其它的下钩钓回家清蒸红烧不就完了?赌博难道真是赌运气?是赌谁出老千的手段更高明才对!” 以杨笑基比狐狸还狡猾的性格来说,能把话挑明到这份上,应该不是一时起意。蒋庭辉也打消了疑虑,举茶致敬道:“杨生放心,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想尽办法,总会慢慢变强大的。我会给杨生你证明看看,您不光出千的手段高明,运气也顶好!” 看两人又是试探又是表白,浪费了一车口水,蒋亦杰不耐烦地拍案而起:“打乒乓吗?你一下我一下的!啰啰嗦嗦干脆聊到明天早上一起看日出好不好!少来什么出老千钓大鱼的,要不要斩个鸡头烧个黄纸,再歃血为盟,”他从皮带后面抽出匕首,抬手一甩钉在桌面上,“想割手指头赶快,不然就干脆点,直接说谁管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间做,做到什么程度!”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kgfly2012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41章 蒋庭辉与杨笑基两个精于算计的家伙,前一刻还在互相试探,后一刻就相谈甚欢了,以至于把蒋亦杰晾在一边干瞪眼,想插话都跟不上节奏。 交流的空挡,干老爸和亲大哥一会往他碗里夹豉汁排骨:“阿杰吃这个,趁热!”一会又往他杯子里续普洱茶,“小妹慢慢喝,小心烫。”仿佛他是个只会吃吃喝喝的蠢蛋一样。 依照蒋亦杰的脾气,理应掀了桌子表达不满,可他只是象征性瞪了瞪眼,就乖乖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吃点心、喝茶了。见到两个自己信任的人能够彼此照应、共谋大事,这样的结果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了,除了欣慰,就只剩下庆幸,哪还有功夫摆臭脸呢。 不知不觉,面前的碗里被填满各色吃食,高高堆着像座小山。这一座山解决掉了,下一座山又高耸起来,好在蒋小妹胃口极佳,来者不拒。眼看着肚皮很不雅观地一点点鼓起来,还是大哥的一通电话解救了他。 电话铃声响得急促,蒋庭辉接起之后不住“嗯嗯”点头,三言两语匆匆挂断,即刻向杨笑基告辞道:“杨生,不好意思,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今天先聊到这,下次我来做东,咱们再详谈。” 从酒楼出来,蒋亦杰推了推大哥:“你先走吧,这里叫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家。” 蒋庭辉直接把人架到车门边:“说什么呢,快上车,我载你!”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再平常不过,却足以让蒋亦杰心花怒放了。他没喝酒,脑子清醒得很,知道那是“我载你”,不是“我爱你”,可是心情太好,看什么都顺眼,听什么都顺耳,一边往车上爬还一边不自觉嘴角含笑。 管它是什么,反正都有个“我”,有个“你”,足够了! 回到家,王大关还没睡醒。自从在杨笑基的场子里做事之后,他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已经过得黑白颠倒了。 蒋亦杰傻呆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单腿跳到卧室床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小心掀开盒盖,里头躺着一支曾经点燃过的香烟。那是几个月前在三角街附近巷子里,大哥亲自叼在唇间点燃,又塞到他嘴巴里的。 如果这辈子依旧只能偷偷喜欢大哥,那么这支烟,起码可以算是两人第一次间接接吻的证明吧。照此算来,在情情爱爱上自己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捞到。 以往和王大关一起看dvd的时候,面对这种自作多情的暗恋者,他总会鄙夷地骂上一句“贱格”,可落到自己头上,却又“贱”得心甘情愿,“贱”得死心塌地。 蒋亦杰把那支烟拿起来闻了闻,一股涩涩的焦香味钻进鼻孔,随即大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浮现在了眼前,“小妹,小妹,”大哥唤得柔情蜜意,蒋亦杰用力晃晃脑袋,大哥却不依不饶,“小妹,小妹……” “小妹哥,”王大关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卧室门口,头发被压得一边倒,眼角挂着几颗黏糊糊的眼屎,真是大煞风景,“快快快,快给我支烟,急着去拉屎呢,我那没存货了!” 一眼看到蒋亦杰手里捏着的半支烟,他几步到了跟前劈手夺下:“看看你,总是这么浪费,烟屁股也是可以抽的嘛,何况这大半根呢。”蒋亦杰尚来不及出手阻止,他已经利索地叼在嘴上,一阵风冲向了洗手间。 “诶!诶诶!”蒋亦杰紧跟着跳下床,却迟了半步,连王大关的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美好的“初吻证明”被王大关随随便便叼在了嘴上。 更让人火大的是,那家伙连牙都没刷!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 王大关刚刚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蒋亦杰就“嘭”地破门而入,把王大关的头颈夹在腋下大力拖了起来:“死马骝!拉屎?怎么不去吃|屎!” 王大关像只待宰的小鸡仔一般,被人揪着头拎到了客厅,两条手臂徒劳地挥舞在半空,依依呀呀乱叫,裤子坠到了脚面上,整个屁股光溜溜、凉飕飕地暴露在空气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管哭爹喊娘地讨饶道:“小妹哥!我错了!错了!以后我我我再也不拉屎了!” 在这栋旧式唐楼的隔壁,墨镜男王大卫正趴在窗口俯瞰整座充满了“浮华欲念”的帆头角。当然,这栋唐楼只有四层,所谓的“俯瞰”,也只限精神层面而已。忽然,他看到相距不远的对面窗口里,光着屁股的王大关和一瘸一拐的蒋亦杰正扭打在一起,两人先是在陈设古旧的客厅里转着圈,又一起摔倒在地上…… 情景如此生动,如此富有感染力,灵感如石油般从王大卫的脑海里喷薄而出,他亢奋地转身飞奔到书桌前,抽出厚厚一叠稿纸,捏着钢笔噗嗤噗嗤饮饱墨水,郑重写下了新剧本的标题——《春光肆虐》。 席间那通电话是闻琛打来的,说是黑口仔和金毛飞两人一语不合闹到动了手。兄弟几个都年轻,偶尔磕磕碰碰没什么大不了,可今天因为蒋亦杰突发奇想作弄了金毛飞一记,把他惹出了火,蒋庭辉生怕金毛飞这野小子疯起来别人制不住,于是匆匆往回赶。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一句不恰当的话。 昨天大家各有任务,sos这里,就交给了黑口仔一个人照看。按规矩,每天夜里的流水都要点算清楚,计入账目,第二天再存进银行户头里。可是今天下午黑口仔匆匆忙忙跑过来说,他早上带出去的那笔钱丢了。据他自己讲,他从三角街离开的时候银行还没开门,就打算先回家睡会,中途还顺路去了趟菜场。结果一觉起来,发现装钱的牛皮纸袋找不到了。 听了这些话,不等闻琛说什么,金毛飞就吃了枪药一样逐条质疑起来:“平时琛哥都是差不多时间去存钱的,怎么银行就有开门?明知道身上带着钱,干嘛无缘无故非跑去菜场转一圈?再说那么大一包,又不是十块八块,就算掉在地上,也有声音的,会听不见?说什么丢了,哼。” 黑口仔平常总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模样,谁想到忽然转了性,涨红着脸孔高声反问道:“这算什么意思?摆明就是讲我私吞喽?”他不说话还好,一反驳更显得色厉内荏,怎么看都有点刻意剖白的意思。 “对!就是讲你怎么样?要怪就怪你做事不清不楚惹人怀疑!”金毛飞正不痛快,蒋小妹仗着有他大哥撑腰,惹自己也就罢了,连平时做惯了缩头乌龟的黑口仔都敢和自己对着干,他按耐不住,一伸手指向了对方的鼻尖。 黑口仔不知是怕还是气,浑身都止不住抖了起来,挥舞着完全没什么杀伤力的拳头冲着金毛飞面门就挥了上去。金毛飞早就恨不得抓个人出来揍一顿,逮着这个机会,当然毫不留情地反击了回去,两人立刻混战在一处。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在,闻琛腿又不方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分开两人,最后只好搬出蒋庭辉的名头,这才将将终止了战局。 蒋庭辉赶到的时候,金毛飞和黑口仔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两人还站在房间中央蠢蠢欲动着,看架势只要蹦出丁点火星,就又是一场血战。 简单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蒋庭辉并未裁夺谁对谁错。他先是拍着金毛飞肩膀,语气平和地说:“阿飞,肥林守着那几个烂仔一天了,你带人去替换他,顺便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这个样子,在小弟们面前不好看。” 见金毛飞磨磨蹭蹭满脸的不情愿,蒋庭辉微微抬高了音量:“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他这个老大当了二十几年,玩笑归玩笑,认真起来,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打发走金毛飞,蒋庭辉把目光调转到另一边的黑口仔脸上,见其鼻子底下淌着两条鲜艳的鼻血,便走到写字台前,抽出几张纸巾塞到了黑口仔手里,扬扬下巴,示意他先把流血的地方搞干净。 当对方笨拙地拧起纸团塞鼻孔时,蒋庭辉不紧不慢掏出烟来,点燃吸了几口,也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黑口仔,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思索。 这种压迫感比直接审讯来得还要可怕,黑口仔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周遭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他战战兢兢望向蒋庭辉的嘴巴,认定那张嘴一张开,就将宣布对自己的判决。 “黑口仔,”蒋庭辉只是轻巧叫了一声名字,已经使黑口仔双腿瘫软了,“黑口仔,今早我听新闻,里仁附近有刀片色魔出没,专门割女学生屁股,叫你妹妹小心点,这几天没事的话,你就晚点过来,尽量接送她一下。” 黑口仔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当场,表情木木的,一个简单的“哦”字,憋在喉咙口半天也吐不出来。 蒋庭辉就像根本没发现任何古怪似的,依旧稀松平常地补充道:“还有,告诉你妹妹,穿衣服老土一点不怕,学生嘛,专心读书就好,千万别学那些什么美少女,打扮得妖里妖气,自以为很时髦,引是非的。” 说完话,他又低头抽烟去了,一支烟燃尽,才听见黑口仔颤巍巍答了声:“哦……” 这档口,外头看场小弟跑来敲门:“辉老大,有个女孩来找黑仔哥,说是他妹妹。” 室内三人都是一愣,不等黑口仔反应过来,蒋庭辉已经吩咐小弟:“快带她上来!” 片刻功夫,小弟领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进了门。女孩穿着半旧的校服,手里紧紧抱着书包,先是怯生生看了蒋庭辉一眼,小声打招呼道:“辉哥,闻琛大哥,你们好。”又转头去找自己哥哥。见到黑口仔满脸青肿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小跑过去可怜巴巴问道,“哥,你又和人打架了吗?疼不疼?” 女孩想伸手去摸摸黑口仔的伤处,被他迅速挡了回去,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找我嘛!” “我不是……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女孩委屈地嘟起嘴巴,“今天中午你不是说有个很重要的牛皮纸袋不见了吗?到处都找不到。放学之后我想煮点东西吃,结果啊,在冰箱里发现了,你太马虎,把它和菜心放在一起了!”说着话打开书包,将那只放有巨款的纸袋掏了出来。 这笔钱失而复得,不光黑口仔满脸欣喜,连蒋庭辉也暗暗松了口气。 黑口仔接过钱赶紧恭敬地送到蒋庭辉手上:“辉哥,你点点看,我没动,我真的没动!” 蒋庭辉接过钱随手丢在了桌面上,并没有检查的意思,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只管对黑口仔的妹妹招招手,把女孩叫到面前叮嘱道:“璨儿,听你大哥说这次测验你考了年级第三?好样的!你只管用心读书,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辉哥,将来如果能考上名校,再出国念个硕士博士什么的,费用全部我来出!” 女孩终于露出了笑脸,甜甜答应着:“谢谢辉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你大哥要是敢欺负你,告诉辉哥,我帮你治他!”蒋庭辉孩子气地眨眨眼,又转头命令黑口仔,“你送妹妹回去吧,三角街这种地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黑口仔用力抿着嘴巴,对着蒋庭辉重重点了下头,又对着闻琛点了下头,一言不发搂着妹妹下楼去了。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闻琛双手抱臂,满眼玩味地瞄着蒋庭辉:“我说你……真打一开始就认定他是清白的?” 蒋庭辉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 “庭辉啊,你这厚黑之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竟然还学会攻人攻心了。”闻琛假意挖苦。 “你该知道我的,”蒋庭辉苦笑,“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怀疑自己兄弟,唉……” 他拍了拍桌上那一袋纸钞,如释重负。 黑口仔搂着妹妹走得飞快,遇到有小弟打招呼也不予理睬。急吼吼跑出sos,又一直跑出了两个街口。妹妹跟不上速度,被他从后面推得跌跌撞撞,不断小声抱怨着:“哥,慢点,拜托你慢点好不好?” 黑口仔不说话,可是手上力道更大了,箍得妹妹肩膀生疼。再一次差点摔跤之后,妹妹挣扎着摆脱了控制,扭过头气呼呼抗议:“哥你怎么搞……”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她惊讶地发现,黑口仔那张红红绿绿、异常滑稽的脸孔上,竟然流着两行眼泪,原来哥哥在哭。 这丢人的秘密被妹妹发现了,黑口仔索性丢下小姑娘不管,一转身向旁边僻静的小巷子跑去,任凭妹妹在后头怎么叫也不肯回头。 终于跑到巷子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我知道有些妹子是主角控,不太有耐心去看配角的故事。 其实很多花费在配角的身上的笔墨,也是为了从另一个角度去写主角。 黑口仔会哭是有原因滴,他的故事很快会结束,在此之前,他将做出一件对蒋家兄弟影响极大的事…… 42章 黑口仔离开之后,闻琛点算清楚了牛皮纸袋里的现钞,便开始认真核对起昨天的账目。 蒋庭辉坐在写字台前头,双脚悠闲地翘在桌面上,一边打开电脑通过监视器查看着店内各处的情况,一边叼起支烟与闻琛闲聊:“阿v,你绝想不到今天上午谁请我出去饮茶!” 瞧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好先生闻琛自然不会扫兴,故意装得兴趣满满反问道:“快说说看,是谁?” “杨笑基!”蒋庭辉头往靠背上一仰,烟气喷出老高。 这倒真超出了闻琛的预料,他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人一当了运,事事都顺风顺水?养小鸡那种人恨不得把脚换成轮子,风头一变随时转向,他竟然会主动接近你,该不会是……真看上小妹了吧?那算是弟妹呢,还是妹夫?总之是亲戚……” “嘿我说你!行,信不信让你今晚的辛苦全白费!”蒋庭辉将手里燃到一半的烟头朝闻琛面前一丢,正落在他用来对账的单据上,闻琛就像是自己被烫了似的,“嗖”地窜起来,手忙脚乱抖落着那一沓差点被烧掉的纸片。 看够了闻琛出丑,蒋庭辉重新抽出支烟,正经说道:“这事搞不好,还真有小妹的功劳……从前咱们一提起养小鸡,都觉得他是个死变态,送上门的鲜肉嘛,怎么会忍住不啃一口?结果呢,咱们都错了,他还真是把小妹当儿子疼!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他娘奇怪了,你说蒋小妹那样的臭脾气,正常人有几个忍得了?还真有人当宝贝……” 闻琛在用纸巾擦拭着桌面上残留的烟灰,听见这话没忍住,嘿嘿笑出了声。 蒋庭辉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在取笑他。因为第一个忍着小妹的臭脾气还把他当成宝贝的家伙,正是自己。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 闻琛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放下手里东西,走到写字台前双臂一撑郑重建议道:“庭辉,既然养小鸡没那个意思,正好,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做点什么了?畏首畏尾,可不像你一贯作风。” “你以为我不想?可有些话就是不能轻易挑明,万一小妹接受不了,只怕兄弟都没得做。”蒋庭辉苦笑,“好几次我想试探看看他的心意,不过都没成功。他好像很排斥聊感情的事。” 闻琛跟着叹了口气,安慰道:“越是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对感情越认真。小妹正是心事多的年纪,你跑去问,他当然不愿意讲啦,不如……找火女试试,别管外表如何,她毕竟是女生,相对感性一点,比较会让人有倾诉欲。” “阿v,我不知道怎么讲……”蒋庭辉摆弄着手里的烟,一直没点燃,“小妹呢,是我从小婴儿开始一手带大的,我总觉得,我该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老爸老妈还了解。可是某些时候,我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他不是、嗯、不仅仅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妹……好像小妹的脸孔底下,还藏着另外一张脸……” 闻琛并未立刻有所表示,他低头思索了片刻,迟疑着说道:“庭辉你记不记得,小妹第一次出现在sos的时候,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吧,可当时他直接就称呼我为vi哥了……” 蒋庭辉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慢慢调转到另一边,望着虚空走起了神。小妹的到来,似乎伴随着很多机缘与巧合。 比如,本来书念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说要进黑社会,还偏偏就跟了龙准,被人当做一件把柄用来控制自己……这本是坏事,可古展一死,却又成了龙准放心让自己出选堂主的定心丸。再比如,他与杨笑基从前根本素不相识,一下子就跑去认了干爹,闹到全世界都当他是卖肉卖上了台湾佬的床……可他不知使得什么手段,把杨笑基治得服服帖帖,到最后竟然连自己这个大哥都愿意出面支持了。对,还有古展的死,如果不是他事先透露消息,又怎么能顺水推舟踩炮哥一脚? 这个蒋小妹,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或是别的什么缘故……难道是受了杨明礼摆布?也说不同通啊…… 外岛的跑马场永远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四层贵宾室里,龙准正紧盯着赛况连连高呼:“大进强风!大进强风!快,冲,冲冲……丢!” 随着泄了气一般的语调,他将手里的马票狠狠甩飞。这局选中的头马又以失败告终,整晚都在不停输钱,一无所获。 “龙哥,”手下敲敲门走了进来,见龙准脸孔拉得老长,犹豫片刻才如实汇报道,“那天老五派出去的几个家伙全都没回去,所以很难查出是什么人出手帮了蒋庭辉。不过,听说杨笑基的车在那附近撞坏了,还挺严重,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哦?”龙准鼻子重重喷着气,柠起眉头自顾自念叨着,“杨笑基……杨笑基……” 他一直急功近利去讨好杨笑基,根本目的并不是要把对方笼络到身边,而是不想给别人机会笼络到杨笑基。龙准一向自视甚高,他统领的和义社近年来在社团里地位愈发难以撼动,此时沙皮、古展已相继倒台,再熬到佛头见了阎王,小和兴的坐馆之位还不是囊中物?可这台湾佬若是给别人挖了去,整体形势就另当别论了。 杨笑基车子撞毁如果真跟当天事件有关,那他不是在支持蒋庭辉,就是在支持蒋庭辉的对家……可更奇怪的是,无论是蒋庭辉还是对家,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说,被抓住的几个真是铁齿钢牙完全问不出东西?不然和新社为什么还没闹个底朝天? 手下极不识趣,多嘴提醒道:“龙哥,你说杨笑基刚刚认了蒋亦杰当干儿子,他会不会也看上蒋庭辉了,想来个兄弟通吃?” “你懂个屁!蒋庭辉是什么人,他心气高着呢!”龙准冷冷瞪过一眼,“再说杨笑基也不是二十几岁的愣头青,难道还会玩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别看他现在对蒋亦杰百依百顺的,真让他为了蒋亦杰出头得罪人,他才不干呢。生意人都最善于算计,凡事讲交易。喜欢?哈,喜欢值几个钱?” “可是龙哥……”手下还想再说什么,被龙准烦躁地挥挥手赶了出去。他可以承认自己的疏忽和失算,却不能容忍由手下来指出这一点。 更何况,龙准对一切早已有了计划,虽然杨笑基的选择让他头疼,但不会产生过于严重的阻碍,也不会改变他支持蒋庭辉上位的决策。毕竟,换个人坐和新堂主,实力不够,后劲不强,拿什么去对抗佛头?对抗不了佛头,他自己又如何坐收渔利? 龙准如意算盘打得响,蒋庭辉就专攻佛头,蒋亦杰就拿来对付颠九,兄弟战兄弟,这场擂台有看头! 不过为今之计……诸事都要加快脚步才行。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拿起手机打给一名心腹:“是我龙准,颠九的货打算什么时候到港?”在对方给出一个确切答案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给我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放过。等船靠岸,就连人带货一锅端,连泰国那边的人也不放过。既然他跟我抢生意,我就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派个新人过去……” 这边密谋完,又换上满脸阴笑,拨出了另一个h开头的号码:“怎么样,憋了这么多天,瘾上来了却一口都吸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哈哈哈……别说龙哥不关照,你听清楚,过几天就要开大会选堂主了。这位置蒋庭辉十拿九稳,之后喝酒庆功少不了。你呢,就给我跟牢他,到时候听我指挥,在他酒里加点料,后面的事我自己搞定……放心,吃不死人的。事情办成了,我拿上好的货色慰劳你,再包你半年不断粮。如果敢失手……哼,别忘了你有多少不良记录,我要是一次性都快递给蒋庭辉,猜猜他会找出什么销魂的节目来陪你玩啊?哈哈哈哈……没关系,我不急,完全不急,你自己慢慢考虑。我相信到了最后,你会主动来找我的……哈哈……” 古展三七之后,在正叔操持下,为其进行了风光大葬。 葬礼结束,饮过解秽酒,小和兴爷叔兄弟们聚在一处,投票选举和新堂口的新一任堂主。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8节 选堂主是桩大事,理应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但因为前任堂主新丧,也就一切从简了。坛上照例设了五祖、关帝,场正中安放着龙头座位,两边各摆放着十二张交椅,呈八字排开,叔伯长辈坐交椅,各级兄弟坐两旁,等级再低些的,只有后排站立。 蒋庭辉以及几名堂主候选人依次站在当中空地上,在他身侧的,是前几日横空杀出来抢夺文件的老五,和古展曾经的心腹阿保,以及另外两个资历更浅、年纪更轻,一看就知道是陪跑的家伙。 时间差不多了,正叔从后堂缓步走过来。身边的助手忍不住低声询问:“正叔,往常选举,就算芝麻绿豆大的职位,都要争得鸡飞狗跳,可这次和新选堂主,竟然一直风平浪静,也太不正常了吧?” “是看着平静,风浪都在暗处呢。”正叔将手背在身后,淡淡一笑“这种情况,要么是几名候选人实力太过平均,要么,就是其中一个太强,强到其他几个望尘莫及了。” 助手更加好奇:“那今天的情形是哪一种?” 正叔笑而不语。 等到步入大厅,净了手,上了香,正叔稳稳入座,朗声说道:“诸位,今天召集大家前来的目的,想必无须多言了。一堂之主,不仅要领导好堂口兄弟,也要为社团拼杀牟利,可谓举足轻重。还请诸位顾全大局,切莫贪小偏私。几个年轻人平时跟着古展出出进进,也都不用再介绍了吧?那咱们直接开始……” 会场里很安静,大家各自心里早有了打算,也不需要交头接耳再多商量。只不过,小的们都要先看过大的态度,站好队才敢出声。 沉默片刻,茂西叔第一个举手:“我选庭辉……” 一丝礼貌而谦逊的笑意浮上蒋庭辉嘴角,他暗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并小心擦拭掉了表盘上沾染到的一丁点灰尘,又对站在最外围的闻琛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闻琛默默退出大厅,走到僻静处,掏出手机将一条简讯点发出去。简讯只有两个字—— 动手!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43章 会场中人互相观望着,各怀鬼胎,都在等待有人能带头表明态度。选谁不选谁还是次要,万一站错了队,逆了大佬心意,将来日子恐怕不好过。 终于,茂西第一个举手:“我选庭辉!” 无论如何,蒋庭辉在贿金一事上为他撑足了面子,欠了人情总要还的。并不是他本性多仗义,而是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必须做给小的们看看,让小的们知道他茂西为人靠得住,不管亲疏远近,只要够诚意,都一定挺到底。 茂西一表态,蒋庭辉立刻知道,事情成了。 果然,在茂西简短发言之后,一直置身事外、看似态度超然的正叔也果断点了点头:“我同茂西一样。” 小和兴资格最老的三人,只剩下一个东佬,他的选择至关重要。东佬很享受这种带有悬念的气氛,他故弄玄虚地扫视一周,确认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才缓缓举高右手,一字一顿说道:“蒋,庭,辉!” 既然三位大佬意见一致,接下来的投票结果已不言自明。站在他们背后的各股势力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一时间大厅之中“蒋庭辉”三个字此起彼伏。 不等正叔宣布选举票数,那两个资格较浅的竞争者水鬼、兆容已经率先跑到蒋庭辉面前,诚心诚意地握手道贺:“辉哥,恭喜,今后还请多关照!” 蒋庭辉分别拍拍两人肩膀:“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 古展从前的心腹阿保立在原地,脸色僵硬满头大汗。他原以为老五人脉广、年资深,两相比较会更多胜算,甚至还暗中听其差遣去算计过蒋庭辉。不想此时蒋庭辉意外当选,可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而选举之前颇多小动作的老五则紧紧咬住嘴唇,各种情绪轮番上演。他想到了自己会输,却没想到输得如此彻底。也好,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就破釜沉舟,自己没得玩,也不能让蒋庭辉有得玩!按照预先计划,他偷偷拨打了手下电话,可不知为什么,却迟迟没有收到约定的回应…… 选举结束,蒋庭辉作为和新社的新一任堂主,全票通过,众望所归。正叔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庭辉,新官上任,你也借此机会说几句吧。” 蒋庭辉假意推辞几下,推不过,这才站在大厅正中对着里外上下几百号小和兴帮众谦逊笑道:“承蒙各位叔伯兄弟厚爱,愿意给机会我,庭辉感激不尽。我是个粗人,不会讲漂亮话,总之对上,为社团肝脑涂地,对下,与兄弟肝胆相照。论资历论本事,我多有不足,今后还要仰仗诸位提携、扶持。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兄弟齐心,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听了他一席话,正叔坐在主位上微微颔首,几个堂主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而守在大厅外的那一班和新小弟更是集体拍起了巴掌,吵吵嚷嚷:“辉老大说得好!挺你到底!” 蒋庭辉朝外间喧闹人群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诸位,时代不同了,全世界都在讲和平讲发展,社团想出头,不能光靠打打杀杀。兄弟们出来混,也是为求财。从前古展大哥是家长作风,总担心大家年轻冲动、经验不足,事事喜欢亲力亲为。我呢,比不了古展大哥,索性就偷偷懒,堂主不过是个名头,遇事拿拿主意,撑撑门面。说到底,是兄弟就要有力一起出,有钱一起赚!” “说得好!是兄弟就该有钱一起赚,有酒嘛,也要一起喝!”龙准在旁边笑出满脸细碎纹路,“庭辉啊,和新若大个堂口,你可以接手后慢慢打理,不急于一时。今天难得人齐,也高兴,还是先商量商量这顿酒去哪里喝才对啊,哈哈哈,大家整天各忙各的,好久没聚在一起喝个痛快了。” “稍后这顿酒,我一定舍命相陪,不醉无归!只不过……”他打眼瞄向不远处的老五、阿保,笑意深邃,“请爷叔长辈们稍候片刻,在此之前,我想先处理一件事。今天毕竟是我初登堂主之位,我怕自己办事不够牢靠,有失偏颇,还想几位帮忙从旁看看我的处置是否妥当。” 佛头饶有兴趣地一仰下巴:“你要做什么倒先说说看。” “正叔,各位长辈,”蒋庭辉不紧不慢问道,“作为堂主,我该有资格清理门户了吧?” 正叔稳稳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有理有据。” 阿保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神情愈发萎顿,慌慌张张望向老五,期待对方能拿出个对策。老五强自镇定,偷眼去寻找自己带来的手下,可是关键时刻,门外一个熟悉的人影都不见,那些家伙不知跑去了哪里,孤立无援使他原就忐忑的心更加没底了。 蒋庭辉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轻蔑笑笑:“小和兴上上下下数十万帮众,靠的就是规矩二字。老五,阿保,还记不记得当初入帮会开香堂,在关老爷面前跪地起誓,你们是如何作答的?忘了也没关系,我再替四大盟兄问你们一次,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他忽然厉声一喝,吓得阿保差点坐在地上。而老五则面色阴沉地不断拨打着电话。 不久前老五派出去绑架闻琛的几人都没返回,他猜想应该是被蒋庭辉抓了。依常理推断,如果蒋庭辉拿到了什么把柄,早就先下手为强了,怎么还会容忍算计自己的人一起参选堂主?几天下来,却一直风平浪静,可见那几个手下嘴巴够硬,蒋庭辉根本审不出幕后主使。但他也知道,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就算蒋庭辉一时不察,也难保不秋后算账。 所以老五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埋伏下奇兵,一旦蒋庭辉当选,就立即痛下杀手,不给对方机会活着回去三角街。不仅如此,还要把姓蒋的场子统统砸掉,顺带收缴其人马!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蒋庭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在选举会场直接发难了。 阿保本来就是墙头草,一见蒋庭辉做了堂主,只差跪在地上添鞋底了,听见问话他立刻战战兢兢躬身答道:“爱兄弟,辉哥,我爱兄弟!” “那就好,”蒋庭辉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遵照帮规戒律:私劫兄弟财物,暗帮外人抢夺兄弟财物者,五雷诛灭!贪图利己,以伤兄弟,有此欺心者,死在万刀之下!老五,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蒋庭辉,就算此刻你掌权做了堂主,也不能由着性子含血喷人!”老五不肯死心,梗起脖颈强辩着,手上更用力去拨打电话,反反复复,按键几乎敲坏,可就是接不通,他的血一寸寸凉了下来。 “好,我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蒋庭辉深吸口气,对着外间高喊一声,“带进来!” 挤在门口的小弟呼啦啦分散两边,让开一条通路,火女、金毛飞押着几个家伙走了进来。前面浑身鲜血的,是老五派去伏击蒋庭辉的杀手。后面站都站不起来、要人一路拖着的,正是那天企图绑架闻琛的凶徒。 蒋庭辉早就洞悉了老五的诡计,可他故意按兵不动,以逸待劳。sos今晚由肥林坐守,根本就没有营业。火女接到“动手”指令,立刻杀出路口,将埋伏在那预备袭击蒋庭辉的家伙一网打尽,而金毛飞则带人直接杀去了老五的老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釜底抽薪、攻其不备。 那些手下知道老五大势已去,再继续愚忠无非陪着老大殉葬收场,于是争先恐后开口求饶道:“辉哥,辉老大,是老五指使我们的!是他逼我们的!他说把卡车停在路口,等你的车一经过就撞上去,还说不撞死你也砍死你!他还说……” 不需要任何手段,只靠处境的压迫,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将老五的罪行招认得清清楚楚,也就没有再审讯的必要了。正叔将整件事了解完全后,授意蒋庭辉:“照规矩办吧。” “正叔,正叔,各位爷叔,我……我……”老五想替自己开脱,却已经没有了机会。他被人扣住肩膀,生拉硬拽扯去了后堂,一阵金属锵锵声后,传出了非人般痛苦的哀嚎,随着时间推移,嚎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了。 别人还好,老五原本那些手下们听了,个个不寒而栗。阿保浑身抖成筛糠状,几乎要尿了裤子,如果蒋庭辉认真追究起来,那么下一个被三刀六洞的人就该是他。 可蒋庭辉只是故意戏弄似地长久盯了他一眼,并没显现出任何要惩处的意思,反而心平气和宣布道:“做小弟听老大指挥办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我理解。既然老五也赔上了一条命,那么这件事就此打住,相关人等既往不咎。从今往后大家都是我和新的人,不分彼此。受伤的,我蒋庭辉出钱供你们养伤,残了的,我蒋庭辉养你们下半辈子。至于老五留下的生意……水鬼、兆容,你们年轻,理应多分担一些,老五的场子就由你们两个接手把。” 谁也没想到蒋庭辉大费周章斩掉老五这颗毒瘤,得到的好处自己分毫不动,立即全数分给了小的。他这一手,玩得精彩绝伦。先排除掉异己,又震慑住佞臣,最后借花献佛收买人心,可谓杀鸡儆猴、一箭三雕。还同时昭告了天下:顺我者定不亏待,逆我者决无轻饶! 正叔冷眼看着,再次流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首战告捷,蒋庭辉心情大好。留下火女、金毛飞收拾善后,他带闻琛与黑口仔一起,去兑现“陪诸位大哥不醉不归”的承诺。 酒场是另一处战场,打从蒋庭辉一入座,就不断有人上来敬酒道喜,讨好者有之,试探者有之,暗藏机锋、蓄意挑衅者亦有之。蒋庭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应对着,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登高本易跌重,更何况立足未稳!无论对着哪路人马,都务必小心琢磨,拿捏分寸。 好在从小练出一身好酒量,虽然谈不上千杯不醉,起码与人拼酒极少败北。眼看着一杯接一杯干下来,依旧能够思维清晰,谈吐得体。他在sos做事,知道个中门道,喝酒也有原则,一不喝混酒,二不喝来路不明的酒。 应酬过几巡之后,逮了个空挡,黑口仔小心翼翼靠过来问道:“辉哥,今天是你好日子,我……我真替你高兴。我能不能……能不能斗胆也敬你一杯酒?” 蒋庭辉爽朗一笑:“别人的酒可以推,自家兄弟的酒怎么能推!”他端起杯子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再去翻酒瓶,也是空的,只好回头招呼侍者,可是店内光线昏暗,乐声嘈杂,一时逮不着人影。见黑口仔手里刚好还端了另一杯酒,他直接拿在手里,仰起头就要喝。 “辉老大!”黑口仔满眼激动,急切地叫道。 蒋庭辉不解:“怎么了?” “你……”黑口仔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后声音含糊不清地喃喃道,“我……我替你高兴,辉哥……我替你高兴……” 蒋庭辉将整杯酒一饮而尽,大力拍打着他肩膀:“行了你个乌鸦嘴,不至于乐成这样,咱们兄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龙准皮笑肉不笑地与人喝酒划拳,并偷眼留意着蒋庭辉的动静。见时机差不多了,他假意起身透气,慢慢转悠着来到了会所的开放式露台上。 找到个没人的角落,龙准小心拨打出一通电话:“我这差不多了,你那搞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女声:“我把贱人骗过去了,她当我死党,完全没怀疑。你放心,药量足够,能一直骚到明天早上,看见亲爹都不放过!哼,佛头那么对我妹妹,我就让他尝尝被女人戴绿帽子的滋味!” 龙准满脸和蔼地叮嘱道:“辛苦你了,钱已经准时存进你户头。记得躲远点,万一日后佛头追究起来,我可保不了你。” “我今晚飞机,去日本,不回来了。”女人得意轻笑,“等你拍下了佛头马子被人上的照片,记得电邮给我看,我也跟着解解气。” 蒋庭辉觉得自己今天不太对劲。按说酒喝得不算多,速度也适中,可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发热起来,无论喝水还是解开纽扣,都无法缓解。 这种热不是温度上的热,也不是运动后血液循环加快的热,而是身体内部燃烧着一团无名烈火,从小腹开始,时而窜上胸口,时而窜入头顶,时而窜向指尖,火苗撩拨得他浑身发痒,却躁动难耐,无处抓挠。 很快,他的视觉和听觉也开始迟钝了,劲爆的音乐都演化成了诡异鼓点,咚,咚,咚,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人莫名兴奋,想要去狠狠破坏点什么,狠狠蹂躏点什么。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赶快叫来闻琛或黑口仔,以免自己因为醉得太严重而出丑。他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名碰巧经过的服务生,酒水、果汁洒出来,泼在他衬衫前襟上,黏糊糊一片。 服务生赶紧道歉:“先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一时疏忽。这样好不好,您随我到休息室来,我拿件新衬衫给您替换,这件脏掉的我立刻帮您清洗烘干。” 蒋庭辉的大脑已经有点转不动了,对方的话听在耳里像是蚊子嗡嗡作响,他只能迷迷糊糊重复道:“替换……清洗……去休息室……” 那名服务生并未在意他的胡言乱语,而是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并引着他向走廊另一侧走去。在那里,某间私密包厢之中,有个一丝|不挂的风骚女人,已经被药物催化成了春天发情的野猫。 服务生搀扶的动作就像是心理暗示,蒋庭辉控制不住自己,傻傻跟着走了出去,他脚步跌跌撞撞,只觉得地毯高低不平,不断移动,像是连绵起伏的灰色海浪,前方出现了一面墙,墙面在闪闪发亮,绕过l型拐角,那里有门,可是连门也在晃,晃动成了一只巨大的正在召唤着的手掌…… “蒋庭辉!”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扯住他,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带出个跟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阿七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浅因月汐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另外也要谢谢大家忍耐我的慢速度和慢节奏~~~ 44章 “辉哥……我替你高兴……” 听了黑口仔的话,蒋庭辉仰头将那杯加了料的洋酒一饮而尽。他的脸被弧形杯底折射得变了形,嘴巴弯弯咧着,活像个没上妆的小丑,仿佛在笑,却笑出一脸轻蔑。 黑口仔站在对面,傻傻望着那张扭曲的脸,很想要逃跑,却迈不动步子。他希望这是个梦魇,就像每次毒瘾发作死出现的幻象一样,再绝望再痛苦,下一秒睁开眼,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咱们兄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蒋庭辉伸手拍在他肩头,同时也带着千斤力道,拍在了他心头。 龙准向他保证过,说下在酒里的东西不会危害健康,那只是一些类似“春|药”的物质,可以让人暂时丧失理智,并在药性驱使下不断去发泄兽|欲。至于发泄的对象,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某个身份特殊的女人,可以被龙准拿来大做文章借以陷害蒋庭辉。 伤害老大的事,他不想做。可是人生犯下了一个错误,就要用无数的错误去弥补,于是循环往复,直至万劫不复。 蒋庭辉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真地后悔了,一声“你不要喝”几乎脱口而出,可龙准似乎提前洞察了他的心思,从远处冷冷投来一记阴狠的眼神,寒意渗透全身,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如果此刻他违背了龙准的意愿,那么龙准将会断绝掉他的毒品来源。当毒瘾发作时,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都会剧烈疼痛,连心脏也跟着抽搐不止。他的大脑会出现幻觉,看到自己被老大赶走,被曾经的兄弟们毒打。就算撑过了毒瘾这一关,龙准也有得是办法惩治他,比如找人去对付妹妹璨儿,或者……把他当年做下的错事告诉蒋庭辉——那是黑口仔最不想的。 蒋庭辉离开之后,龙准假装不经意地走到他身边,擦肩而过之际,话含在牙齿底下悄声说道:“跟我来。” 龙准带着人目不斜视向电梯走去,黑口仔低着头尾随其后,一路跟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龙准看也不看黑口仔,只对着自己手下快速说道:“货和现金都放在地下停车场,七九四四的黑色凌志后备箱里。嘴巴严实点,别露了马脚,更别把我扯进去。否则不光你倒霉,你妹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电梯下降两层之后,龙带着手下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剩下黑口仔一个人孤零零缩在角落,电梯门“叮”一声重新关起,阻隔掉外界明亮的光线,四面铁壁就像个牢笼,要将他永远囚禁其中。 他很快找到了那辆黑色凌志车,一拿到钱袋和毒品,就像即将饿死的人突然见到食物般,紧紧抓在手里不放,什么自尊什么警醒通通丢在脑后,直接爬进车子后座将白色粉末倒在瓶盖里稀释起来。 龙准出手还算大方,他提供的海洛因颜色透亮,颗粒细腻,擦在皮肤上立刻就会消失,是上好货色。 粉末一入水,迅速溶解开,针筒吸饱了混杂着毒品的溶液,缓慢推入血管。黑口仔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变白,变得纯洁而飘渺,像是早晨山间湿润的轻雾,也像是处子发间插满了百合花的头纱。 酒宴不见了,龙准不见了,被压在整栋建筑之下、状如坟墓的停车场也不见了…… 在黑口仔眼前,出现了一张圆桌,正中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桌边围坐着蒋庭辉,闻琛,肥林,金毛飞,火女……还有他自己。大家用筷子去争抢最后一块肥牛,用盘子里的菜叶互相丢来丢去,他们为了球赛打赌,赌注是输的人跑去对面写字楼门口,将第一个过路女孩的裙子掀开…… 那场球阿仙奴赢车路士,二比零,只有他一个押准了。其他几人都是车路士球迷,纷纷指责他乌鸦嘴,不知谁最先起哄,将他扑倒,然后一个两个叠着压在上面,嘻嘻哈哈笑着。他也跟着鬼叫,大喊救命……可是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车子后座的狭小空间里,黑口仔翻着白眼嘿嘿嘿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污浊不堪。 我们兄弟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可他从始至终,根本就不配和大家称兄道弟。又哪来的好日子,哪来的以后?没人知道,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兄弟的事,最终目的,竟然就是为了能继续和兄弟们待在一起…… 现在完了,都完了……黑口仔抹去脸上肮脏的污迹,抱住钱袋,浑浑噩噩向停车场外走去。 蒋亦杰行动不便那几天,除了陪着杨笑基吃饭外,都留在家里,闷得差点发了霉。王大关见状,就主动载着他到自己工作的场子里去混时间。 夜店是个有趣的地方,总是充斥着各路牛鬼蛇神。有人喝醉了酒就冲进舞池一件一件脱衣服;有人从开始营业就坐在吧台前,整晚只点一杯酒;有人刚刚带着一个女朋友离开,几分钟后又带着另一个女朋友回来了。 很偶然地,蒋亦杰遇见有人在后楼梯拐角处一边吸食毒品一边讲电话,那人声音不断颤抖着,鼻音浓重,听起来像是在哽咽抽泣。他一下子联想到了黑口仔,想到了那个让他感觉古怪的电话。难道说……黑口仔也有在吸毒?可那家伙在大哥身边不过算个三流跟班,没本事没功劳,还有个读名校的妹妹要供,哪有钱去吸毒? 该不会……他就是龙准安排在大哥身边的神秘眼线吧? 蒋亦杰越想越觉得合理,却又找不出什么切实证据,只有请干爹帮忙盯住黑口仔行踪。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很遗憾,并没发现黑口仔和龙准有任何接触。 小和兴开大会选堂主,像蒋亦杰这种小角色自然是没资格列席的。好在杨笑基路子广,和社团上上下下都有些来往,他作为杨生干儿子,总算可以到随后的酒会上去凑凑热闹,说到底,也是为了第一时间向大哥道贺。 车子刚转进停车场入口,就看到黑口仔怀里抱着个扎实的纸袋,低头魂不守舍地迎面走来。 蒋亦杰有些纳闷,这种场合黑口仔应该跟在他老大身边才对,怎么会独自走出来呢,而且神色也很反常。他迅速叫停车子,一闪身跳下去冲到黑口仔面前,轻巧招呼了一声:“黑仔哥。” 黑口仔就像白天见鬼一样,猛然大跳起来,转身就要逃走,谁想怀里的纸袋不慎掉落在了地上,大把钞票从里面散落了出来。他慌慌张张蹲下去捡,被蒋亦杰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蒋亦杰皱眉逼问着,联想到之前的怀疑,他双眼一瞪,“这钱……是不是龙准给你的?” “不……不是,没有啊……”黑口仔极力挣扎着,目光躲躲闪闪。 蒋亦杰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上,扯着领子吼道:“快说!钱是不是龙准给你的?为什么给你?他让你帮他干什么?” 黑口仔拼命憋着,还是憋不住呜呜咽咽哭出了声,随即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该死,我王八蛋,我给大哥酒里下了药,龙准要陷害他和人上床,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 蒋亦杰勃然大怒,一把将黑口仔提起来,垃圾一样丢到杨笑基车门前,不忘狠狠补上一脚:“干爹,帮我把这畜生看好了!” 杨笑基意识到出了状况,担忧地在后面叮嘱:“阿杰,小心行事,你……” 话没说完,蒋亦杰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间会所在大厦的四层,蒋亦杰陪杨笑基来过几次,对布局并不陌生。会所由一条走廊贯穿,中间是餐厅和休息室,两端分别是酒吧、舞池和大大小小的私密包厢。 蒋亦杰正迟疑着该先去哪里找人,就看到闻琛的身影从拐角冒了出来,他冲上去扯过人劈头就问:“蒋庭辉呢?” 没想到闻琛也是出来找人的:“刚才我看他样子不对,好像有点醉了,结果我被拉去应酬两句,再回头人就不见了。” “这边!”蒋亦杰带着闻琛朝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简短解释道,“他不是醉,是酒有问题!龙准下套害他!” 在走廊尽头,蒋亦杰终于逮到了大哥的身影,蒋庭辉正被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家伙引着向某间包厢走去。 看到还没出事,蒋亦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敌暗我明,闻琛担心龙准还有后招,这种时候不适合硬碰硬,最好找个恰当的借口把蒋庭辉从那人身边带走。他刚想和蒋亦杰商量,身边已经没人了,蒋亦杰贴着墙边无声蹿了过去,潜到服务生背后,跳起来一记肘击,当即将那人劈晕在地上,同时扯过蒋庭辉,直接架在了肩膀上,并很粗鲁地拍打着对方脸颊:“蒋庭辉,清醒点!醒醒!” 闻琛跟着松了口气,又不觉摇头苦笑。蒋小妹总是这样,行事简单而粗暴,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法足够有效。 闻琛帮着蒋亦杰把人搬进电梯,并没一同离开。后头还聚着满场的叔伯大哥,身为主角的蒋庭辉却不见了踪影,这么个烂摊子,自然还得他去收拾更妥当些。 蒋亦杰难得冲他点了点头:“vi哥,辛苦了。” 被蒋亦杰和闻琛一折腾,蒋庭辉神智恢复了片刻清醒。他握拳大力捶打额头,咬牙强撑着站稳。 兄弟俩快速叫车离开了会所,一路上蒋庭辉都紧紧攥着座位上方的扶手,并尽力和弟弟保持着距离。此时的他就像浸满了酒精的棉球,而蒋亦杰则是周身迸射出细碎火星的火石,随时都能将他引燃。 下了车,蒋亦杰想凑过去搀扶大哥上楼,一经碰触,蒋庭辉濒临极限的意志彻底崩溃了。他脚下无意识移动着,一双手却贴上了蒋亦杰的身,从发梢到耳际,到脸侧到脖颈,再沿着锁骨一寸寸向下,滑到胸口,轻柔又粘腻,嘴里头喃喃低唤着:“小妹……小妹……” 蒋亦杰又要支撑着大哥的重量,又要留心不滚下楼去,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精力去阻挡鱼一样游走在周身的一双手。这样又摸又蹭着,作为十八岁的健康青年,怎能不被惹起火,渐渐下|体就起了反应。 蒋亦杰红着脸愤然骂道:“蒋庭辉!再摸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说是这样说,走到门口掏钥匙的时候,他忍不住隔着裤袋里侧薄薄的布料去抹了把大哥的某个器官,那里涨得发烫,只是轻轻碰触一下,就明显战栗了起来。 这样憋下去不是办法,又没处现抓个人给他泻火,要想办法让人尽快清醒下来才行。费了好大力气,蒋亦杰把人拖进浴室,想让大哥泡个澡,缓解一下药力。 他拧开莲蓬头,调试好水温,又去帮大哥解衣扣。一颗,两颗……大哥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想推开他,他身体重心不稳,下意识揪住了大哥的衣襟,地面蒙了层水汽又湿又滑,兄弟俩手忙脚乱扑腾了一番,双双狼狈地跌进了浴缸里,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周围也一片狼藉。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19节 蒋亦杰爬起来无奈地站了片刻,气呼呼三两下脱掉自己的上衣和袜子,狠狠摔在地上,又胡乱扯掉了大哥衣服,剥得只剩下内裤,双手托住对方腋下,倒退着向卧室拽去。 此时的他早已筋疲力竭,脚下一不留神,绊在了地毯接缝处,整个人仰面向后栽倒下去,连带着蒋庭辉也重重压在他身上。 蒋亦杰疼得一闭眼,再睁开时,正对上蒋庭辉迷蒙的目光,目光背后积聚着无尽欲望,像是翻腾的洪水,即将汹涌而出把人吞没。 窗子半开着,微风透进阵阵凉意,光线如水波荡漾漫延。在他们身旁,是黑色的皮革沙发,头顶是飘荡着的米色窗帘,身下是半旧的灰色地毯……这时候,如果有人打开铁门,就会看到两个男人赤|裸着纠缠在一起,各自急促喘息……甚至还能发现大哥眼神迷离,两颊潮红,双臂紧紧抱着他,就压在他身上,正“嗯……嗯……”地暧昧呻|吟着…… 猛然间,蒋亦杰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这情景……太熟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莱斯利亚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羽夜流岚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45章 蒋亦杰置身在这个曾经令他耿耿于怀、充满纠结与挫败的情景之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欣喜还是悲哀。 是这样!哈,竟然是这样!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出现,那么找到大哥并把他带回家的人,一定是闻琛了,那么之后试图帮大哥泡澡缓解药性,却又不慎和他抱在一起狼狈摔倒的人……也该是闻琛才对! 上辈子古展没有死,大哥自然也没机会升任堂主。但是作为小和兴为数不多的双花红棍,他一样早早受到了龙准的“另眼相看”,无论前世今生,龙准能想出的龌蹉手段,无非那几种。 重生改变了自己和大哥的命运,也改变了周围很多人。有些分手的,还能够在一起,有些死掉的,也可以活下来。有些事提前发生了,有些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也有些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由不同的人来完成,却又殊途同归,就像是冥冥中上天早已注定。 回头想想,正是因为无意间撞到了那一幕,自己才会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哥与闻琛是一对,从此每每看到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总会不自觉联想到“情人的默契”,心里酸酸地嫉妒着。越是嫉妒,越是倔强地不想给人发现这种嫉妒,于是更加努力隐藏起真实情感,一藏就藏了半辈子,直到中枪死去。 大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闻琛的?还是说,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大哥根本就没有喜欢过闻琛?多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从前就没好好去搞清楚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放下自尊与顾虑,大胆去表白心意,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和大哥在一起!就算大哥没办法接受亲生弟弟变成恋人,或者根本不喜欢自己,起码尝试过,也就不再有遗憾了。 蒋亦杰啊蒋亦杰,世界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同样的错误竟然会原封不动犯下两次!自己被自己欺骗,自己被自己戏弄,死死抓着一个简单的假象不放,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还傻乎乎以为那就是所谓的大度与骨气! 老天明明恩赐了一个重新接近爱情的机会,却差一点又生生错过了! 他眼窝一阵酸涩,抬起胳膊遮在眉眼间,嘴角却忍不住弯弯翘着,呵呵呵轻声笑了起来…… 药物在酒精的催发下,幻化成无数蠕动的小虫,攻陷了蒋庭辉的每条血管,每个细胞,一寸寸蚕食着他的理性。 肢体与大脑分裂开来,完全不受控制,任凭他怎么告诫自己,那是蒋小妹,是你弟弟,别碰他别碰他别碰他!可手还是难以抵挡欲望的唆摆,直白地探了过去。小妹满脸满身都是汗,凉凉的,滑腻腻的,稍一碰触肌肉就会敏感地绷紧,线条柔韧而流畅,让人止不住想要去……尝尝味道…… “蒋庭辉,再摸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小妹的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是站在岸边向幽深的水底喊话,带着嗡嗡回响,在蒋庭辉心头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浴室里,蒋亦杰试图帮他脱去衣服,眼看着弟弟的手指游走胸前,灵活地解开扣子,一颗,两颗……那简直是种凌迟,是“诱惑”对“意志”的凌迟! 他感到神经在剧烈震颤,锋利的獠牙冲破牙床,一头野兽呼之欲出,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噬咬、吞没近在咫尺的猎物。 那一刻他借助短暂的清醒一把推开了小妹,试图制止野兽的暴行,可是紧接着……天旋地转,壁灯化成流星,拖出长长的光影向上飞去,水花四溅,浸透了几欲燃烧的身体,冰火交织,混沌一片……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正趴在小妹身上,肌肤赤|裸着贴在一起,发梢上的水珠滴答流淌,无声洒落在小妹皎洁的脸孔上。小妹用手臂遮着眼睛,嘴角翘起,带着撩人的微笑,那笑容的尾端拴着钩子,晃啊,晃啊,引诱得蒋庭辉这条大鱼急不可待跳上去一口咬住…… 蒋亦杰正自出神,忽然间有什么柔软而炙热的物体毫无征兆覆在了他唇上,紧紧包裹住,一寸寸侵袭而入,强硬地撬开了牙关。他猛地甩开手臂,视野里满满都是大哥那张因为距离太近而显出些许狰狞的脸孔,搞得他双眼一时难以聚焦。 蒋亦杰下意识想要躲闪,头颈反向一偏,同时侧抬膝盖撞向蒋庭辉腰眼,将人大力顶了出去。 蒋庭辉一骨碌翻身,跪伏在地上,双眼通红狠狠瞪着蒋亦杰,刚才弟弟那一躲,牙齿划过他舌尖,擦出一条不小的口子,血瞬间冒了出来,充斥整个口腔。 他原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对弟弟也早就动了念头。之所以能在药物作用下约束住自己,全赖仅存的一点责任与良知。现在血腥味唤醒了他体内所有的征服欲,道德的绳索轰然断裂,什么大哥,什么血缘,什么同胞手足……现在他只是个男人!是个想要占据爱人全部身心的男人! 兄弟俩眼神对峙片刻,蒋庭辉一个飞扑,重新将弟弟制于身下,小臂横着压在对方颈窝处,双腿夹住对方下肢,单手伸向了牛仔裤的皮带。 蒋亦杰一下子明白了大哥的意图,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把蒋庭辉掀翻在地暴打一顿。可他喉部被锁,呼吸艰难,上身无法随意移动,情急之下只好微微侧过腰部,抬起大腿撑在蒋庭辉两腿之间,又双手握成杯状击向大哥耳后的骨尖突起。 这一下力道强劲,足以使人瞬间晕厥倒地,可就在即将击中的刹那,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像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不动,大睁双眼,痴痴望向毫无防备低头撕扯着皮带扣的蒋庭辉—— 那个男人明明做着令人不齿的残暴勾当,可脸上的神情却是单纯而专注的,就像个孩子,面对着梦寐以求的礼物,迫不及待想要拆开繁琐的包装纸盒。 蒋亦杰的拳头渐渐松开,试探着环绕过大哥身体,悬在半空轻颤许久,终于攀上了对方脊背。他紧紧抱住大哥,撤下了所有抵抗。 蒋庭辉,你宠了我一辈子,这次就换我来宠一宠你吧…… 蒋亦杰主动拨开皮带,稍稍抬起腰臀,蒋庭辉就像是得到了指令般,将他的牛仔裤连同内裤粗鲁地一把扯了下去。皮肤凉飕飕暴露在空气里,无遮无挡,既耻辱又兴奋。 小时候站在路边尿尿,哥哥怕他尿湿裤子,总会帮忙把小裤裤褪到膝盖处,等尿完了再重新提起穿好,而他就趁机“啪”一口亲在大哥脸上。怎么人长大了,待遇就会相差这么多?不但不轻柔,指甲还重重抓在皮肉上,转眼凸起了好几条红印子。 蒋庭辉喘息着架起弟弟两腿,分开向上压住,像要把人对折一样。他早已分不出什么远近,快慢,也根本控制不了力气大小,此刻的他就是部呼啸出击的战车,所有目标都是踏平、碾压、征服!没有任何前戏与润滑,他依靠本能找准位置,急不可耐肆意冲了进去,突破脆弱的阻挡,一捅到底。 “啊……”一声痛苦的呻|吟脱口而出,蒋亦杰头部猛地向后挺去,脖颈绷得笔直,脸孔涨红,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双臂胡乱挣扎着,试图攥住什么抵御疼痛,可地毯光溜溜的,无处着手。 疼痛比预期中强烈数倍,几乎超出了蒋亦杰的承受能力。就像是把一根烧红的粗大炭棒骤然钉入体内,并迅速扭动翻搅着,身后那个最私密、最娇嫩的部位被凌虐般撑破极限,边缘生生撕裂,随之而来,是持续不断灼烧般的剧痛,痛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丢你……”恨恨的咒骂只挤出半句,就被大哥再一次疯狂地反复抽动冲散了气息,嘴巴大张着,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眼前雾蒙蒙一片,忽明忽暗。 腰被大哥箍在手里,两人的重量交叠在一起,压得他几乎断掉。肉体与肉体有规律地碰撞着,发出淫|荡的闷响。 伤处流出的血滋润了内壁,使大哥更加畅通无阻,神经在一阵阵蹂躏之后,也总算趋于麻木。 蒋亦杰终于缓过口气,慢慢积攒着体力,艰难地拗出一个配合的姿势,主动挺身迎向大哥,承接着暴风骤雨般杂乱无章的侵略。火热的肌肤紧紧贴合住,没有一丝缝隙,他抚上大哥颈侧,轻轻揉搓着被汗水打湿的耳垂。原来这也是大哥的一部分,这也是大哥,软软的,糯糯的,温温的…… 蒋庭辉被弟弟充满爱意的抚慰梳理着心绪,身体内部最原始的欲望由阴谋开始,在邪恶中滋长,却在甜蜜里到达顶峰,最后酣畅淋漓地喷薄而出。药性消散殆尽,只剩下纵欲过后的疲惫与昏晕,蒋庭辉趴在弟弟身上,带着得偿夙愿的巨大满足沉沉睡去。 蒋亦杰很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安静躺在原地,聆听着大哥的呼吸声,起起伏伏,起起伏伏,与自己心跳的频率同步。 这并不默契的第一次,他没有快感,却很快乐。就像对心中神祗完成了一次献祭,既是付出,也是得到,既是接受,也是施予,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心安稳,此生无憾。 不知不觉间,夜幕遮盖了整片天空。月亮从窗口照进来,在地毯中央投射出方方正正一片白色光影,将兄弟俩映在其中。 室内没开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些沙发、茶几、柜子、墙壁……统统隐没在了无尽的虚空里,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方月光,两个男人—— 他的大哥,他的小妹。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某悦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实在无能为力了,这章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写到“那啥”相关内容,就灵感枯竭,还各种词穷。无论哪篇文哪个主角,明明性格不同人物关系也不同,可写出来的“那啥”都是一个调调…… 还请各位妹子忍耐着看吧,咱主要看剧情。(虽然这章也没啥剧情……) 举白旗任羞辱!!! 46章 “喂,蒋庭辉,”蒋亦杰在黑暗里小小声商量道,“以后你脱了裤子往里捅的时候,能不能先亲亲我?” 大哥的呼吸十分平稳,结实的胸膛伴随着呼吸节奏起起伏伏,身影黑幽幽的,像座小山。 蒋亦杰自顾自认真算计着,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也不用搞得多缠绵,稍微带点诚意就好。你要是不愿意,我亲你也行。”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作出回答。 “被你弄得我都怕了。要是以后总这样,还真吃不消。”他皱起眉头苦笑了一下,“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呢……你要不喜欢我,那就没什么‘以后’了。” 蒋亦杰捧起大哥的脸,轻推了一把,见没反应,忍不住用手掌拍了拍:“你喜欢我吗?喜不喜欢?喜欢吗?啊?” 一不留神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脆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闭上眼偷着抿起嘴角。 过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他又重新将大哥脸颊掰过来,小心帮忙揉了两下:“不疼不疼,嘿嘿,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亦杰觉得体力一点点回到了身上。他蜗牛般慢悠悠爬起来,每动一下,身后的伤口就会牵扯起神经,疼得咬牙倒吸冷气。因为不敢有大幅度动作,只能学木偶四肢僵硬地移动手脚,一条内裤足足穿了几分钟。 夜风凉飕飕吹进来,如果两人一直这样趴在地板上,很容易会感冒。蒋亦杰本打算把大哥搬到床上去,可是拉起胳膊试了几次,发现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根本办不到,又无奈放弃了。休息片刻,他先用纸巾帮大哥胡乱擦擦干净,又一步一颤地扯了条毯子过来,像裹寿司一样将大哥粗鲁地卷在其中。 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喘气功夫,蒋亦杰瞄到了地毯上滴洒的片片血迹,越看越不顺眼。 要是蒋庭辉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我是故意便宜你的?我看你是大哥所以孝敬你?其实我早就盼着和你上床啦? 我顶你个肺! 蒋亦杰气呼呼摸出别在皮带后面的小匕首,嚓嚓嚓几下,把沾血的那块地毯四四方方切了下来,割得稀巴烂,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披起外套扶着栏杆向楼下挪去。 他真正怕的不是自己尴尬,他是怕大哥会为难。 都是男人,出于解决生理需要的目的偶然干上一次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可大哥一向把弟弟看得比眼球还宝贝,万一他醒了之后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接受不了怎么办?假若出于责任和愧疚,说了什么违心的话做了什么虚伪的事,那不如不要。 索性给大哥点时间,让他一个人安静想想,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喜欢就喜欢,万一不喜欢……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分别。总之该往前冲就往前冲,该怎么卖命就怎么卖命,再不拿这种事跟他添乱就是了。 好不容易蹭到底楼,蒋亦杰整个后背都被汗浸透了,这简直不亚于受了一次酷刑。 伸手拦车之际,他下意识一摸口袋,傻眼了,钱包不在身上。细细回想,很可能是个大哥折腾的时候掉出去了。再回过头看看要人命的斜窄楼梯,他恨不得晕死算了。走投无路,只好打电话给王大关,报出地址让对方开车来接。 蒋亦杰以一种弯腰双手撑住膝盖的奇特姿势等候在路边,没过多久,机车轰鸣声从路口方向呼啸而来。蒋亦杰内心默默祈祷,王大关可千万别是骑机车赶来的,说好开车,那个白痴不会蠢到开机车吧? 发动机的声响渐渐清晰,一辆黑色重型机车出现在视野里,越看越眼熟,不正是自己那辆! 王大关行驶到面前一个急刹摆尾,潇洒地掀开头盔,翘着拇指向背后一挑:“小妹哥,上车!” “王大关……”蒋亦杰黑着脸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三个字。真想一脚把人踹飞,可腿是完全不敢抬起来的,连挺直腰板都费劲。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落得如此下场,他把这笔账全数记在了大哥头上,心里默默骂了一遍又一遍,才有气无力招招手:“王蠢蛋你给我滚过来!” 王大关不明所以,傻乎乎跳下车立正站好。蒋亦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伸出一只手:“钱包拿来。” 等对方乖乖拿出钱包放在他手上,蒋亦杰恨恨骂道:“滚吧!快!从我眼前消失,马上!” 王大关摸不清自己哪里触到了老大霉头,但他作为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合格跟班,向来都是无条件言听计从的,说了马上消失,绝不能等一下再消失。他急三火四向机车奔去,半路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出个狗吃|屎,一爬上机车,便歪歪扭扭飙了出去。 等王大关跑远之后,蒋亦杰犹豫再三,还是打给了杨笑基,吞吞吐吐说道:“干爹,我……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最好能信得过……我那个……” 不等他说完,杨笑基就狡猾地洞悉了一切,开始直白啰嗦起来:“第一次难免吃点苦头嘛,不过阿杰,撕裂伤可大可小的,年轻人自己要懂得爱惜身体,你放心,我这里有相熟的私人医生,技术好,口风紧,呐,你自己行不行?要不要我去接你啊……” 蒋亦杰听得一阵窘迫,连锁骨都涨红了,他慌张挂断电话,紧紧握住手机,用力盯着,像是瞪向杨笑基本人一样。 不过……有个干爹真的很幸福! 蒋庭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大脑浑浑沌沌,好似灌满了糨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感觉像宿醉,又比宿醉多了些肌肉酸痛。 他口干舌燥地坐起身,扯开毯子,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睡在地上,浑身一丝|不挂,而且两腿间还沾染着些许红红白白的可疑痕迹,似乎拿纸巾擦拭过,又显然擦得非常马虎,纸巾屑黏得到处都是。 蒋庭辉揉了揉鼻梁,费力回忆着,零零散散有些片段浮现出来,却没办法连贯地组装在一起。他记得在宴会上喝酒,衬衫脏了,后来小妹和闻琛扶他进电梯,接着坐车回家,印象中小妹似乎说了句“再摸就剁了你的手”,可又不记得自己摸过什么……之后呢? “嗡——嗡——” 手机剧烈震动起来,蒋庭辉循声翻找着,最终在茶几底下拨出了自己的电话和蒋亦杰的钱包。 电话是闻琛打来的,一经接通他就关切询问道:“庭辉,你怎么样?龙准那家伙手段真是越来越龌蹉了。你身体不要紧吧?” “嗯……”蒋庭辉迷茫地应对着,试图从闻琛的只言片语里搜罗出更多信息。 “昨天你走之后,我跟爷叔大哥们一一解释过了,还好并没人说什么。”闻琛尽职尽责地汇报着,“龙准够狠的,一看你溜掉了,他立刻如法炮制找了个替罪羊。和元红毛斌认识吗?最近风头很劲的那个,龙准又给他下了药。你猜包厢里头是谁?佛头的马子!我们这次逃过一劫,算走运啦,你知佛头这人,最要脸面的。” “嗯……”蒋庭辉愣愣点了点头。原来昨天自己被龙准下了药,还差点睡了佛头的女人,真是好险。那回到家之后,自己又是找谁泻的火? 闻琛貌似谈性正浓:“这次你要多谢小妹,要不是他及时赶到,现在佛头一心一意对付的,就是我们和新了。别看那小子平时在龙准身边跟进跟出,关键时刻,还是向着你这个大哥的。” “嗯……”蒋庭辉耳边嗡嗡作响,他恐惧地猜测到,昨晚自已一定是对小妹做了什么。 发现蒋庭辉精神依旧疲倦,闻琛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晚上再谈”之类的话,就匆匆挂上了手机。 蒋庭辉晃晃悠悠站起身,想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却发现连浴室也是一片狼藉,毛巾浴巾都散落在地上,牙杯摔破了,洗发水盖子脱落,里头的液体黏糊糊流了满地。 联系到客厅里的蛛丝马迹,他忍不住构建出这样的画面——自己想要在浴室里侵犯小妹,小妹奋起反抗,于是两人开始肉搏,把这里搞得一团乱。然后……应该是自己一路把小妹拖到客厅,小妹挣扎着掏出钱包敲自己的头,所以钱包才会滑到茶几底下,以至证件、卡片撒得到处都是。对了,半边脸孔微微发烫,一摸还肿了起来,说明小妹曾经打过自己一记耳光。再然后……说不定自己也打了他!很可能还把他打晕了!不然以他的火爆脾气,怎么会乖乖就范? 在蒋庭辉想象之中,有个软乎乎小肉丸子似的弟弟,正受尽委屈地一边哇哇大哭着一边往外跑,甚至哭得冒出了鼻涕泡泡……他感觉心都快碎了。 蒋小妹还是小孩子啊,到任何时候都是个小孩子,怎么能那样对他!蒋庭辉,你简直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等等,地毯上缺掉的那块正方形,又是怎么回事? 此刻蒋亦杰在杨笑基家客房里也是刚刚睡醒。人年轻,身体又好,恢复起来自然快。可他真是被昨晚的疼痛吓坏了,生怕牵扯到伤口,每一步动作都变得轻手轻脚,神情加上姿态活像个入室行窃的老年版盗贼。 杨笑基夜生活丰富,也是才起床,正等着和干儿子一起把午餐当做早餐来吃。他这干爹够细心,特意准备了桂圆粥,又补血气又好消化。 走到餐桌前,蒋亦杰略一思索,直接将椅子调转个方向,面不改色跪在了上头,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这也算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吧,每次被蒋妈妈用鸡毛掸子抽得屁股开花,都要跪着吃三五天饭,不但不耽误正事,抢起肉菜来还更加得心应手。 看到蒋亦杰高难度的表演,杨笑基最开始努力撑住,装成稀松平常的样子闷头专心喝粥。谁想刚要开口说话就破了功,“噗嗤嗤”笑出声也就算了,还汤汤水水地喷了满桌,到最后干脆搁下筷子捧腹哈哈大笑不止。 蒋亦杰嫌弃地“啧”了一声,继续风卷残云干掉了一碗热粥。 杨笑基嘲笑够了,这才找回先前的话头:“对了阿杰,那个叫黑口仔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蒋亦杰很自然将黑口仔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咬牙切齿道:“把他屁股捅烂,剁成肉酱丢进海里喂鲨鱼!” “好,去剁吧!”逗儿子的事情杨笑基最喜欢,他将碟子里抹黄油用的小餐刀捡起来,笑嘻嘻塞进蒋亦杰手里。 蒋亦杰知道干爹在挖苦他,还是将那把比手指宽不了多少的餐刀捏在手里掂了掂,还像模像样比划了两下,傲气十足地一偏头:“还不带路!” 杨笑基也立即抓起一把小汤匙,兴奋又猥琐地低声笑道:“上阵不离父子兵,剁肉的工作太累,交给你,但干爹可以帮你把他捅烂,嘎嘎嘎……” 黑口仔被关在了杨笑基名下某间夜总会的地下仓库里。蒋亦杰走进去的时候,他正蹲在角落神经质地啃着指甲,两只手除了大拇指,全都被啃秃了。而旁边小桌上放的水和饼干,则全都没动过。 蒋亦杰原本积攒了满肚子的怨气,可见到他这幅鬼样子,又一句都骂不出来了,侧身斜倚着墙壁站上半天,才冷漠地质问道:“姚黑仔,蒋庭辉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黑口仔头也不敢抬,抖抖索索向墙角退了几分:“没有,辉老大对我很好,他把我当兄弟……我活了二十几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对你好?对你好你还吃里扒外陷害他?”蒋亦杰气得冷笑,“为什么?为了吸白面?哼,人一碰上毒品,果然连狗都不如了。” 沉默片刻,黑口仔忽然难以抑制地呜呜哭了起来。 蒋亦杰更气,如果不是有伤,他真想立刻把人踹到墙角踢上几脚:“你还委屈?你还有脸哭?蒋庭辉把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简直瞎了眼!要是我,早当垃圾丢出去了。” 黑口仔哽咽着哭诉道:“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是龙准,他不停逼我……我也想过戒掉,可每次差点要成功了,他就再找人给我加量……我不想啊……” “行了,演技这么好,为什么不去电视台应征!”蒋亦杰鼻子轻蔑地哼了哼,“把我当傻子哄吗?龙准逼你,你去告诉蒋庭辉啊,难道蒋庭辉会把你推给龙准不管?他是什么人?一天把你当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可别跟我说龙准还抓了你妹妹威胁你,蒋庭辉就算混得再差,也不至于连个小女孩都保不住!” 黑口仔极力忍耐着,哽咽说道:“我……我十几岁遇到辉哥,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古展是老大,他说辉哥性子太傲,怕以后不服管,要杀杀他威风才行……那次他们和丧狗的人打架,本来对方只是受伤逃走了,是古展逼我偷偷追上去补了几刀,把人捅死了……呜呜……如果不是我,辉哥不用背着人命官司进监狱,琛哥也不会瘸了一条腿……” 他从抽泣变成了扯开嗓门哀嚎。 “后来……龙准知道了这件事,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肯帮他,他就把当年我做的坏事全都如实告诉辉哥……我好怕……我怕辉哥知道真相不再和我做兄弟……呜呜呜……我老爸是跑船的,船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冲去了哪里……我老妈生下妹妹就死了……呜呜呜……小时候我们兄妹就像老鼠一样,躲在后巷的垃圾桶底下……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们,朝我们吐口水……后来进了黑社会,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要先找个家伙防身……因为一出门就会挨打,被自己帮派的人打,被对方帮派的人打……直到遇见辉哥,我才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他跪在地上爬到蒋亦杰面前,“嘭嘭嘭”大力磕头央求道:“小妹,小妹哥,你打我吧,你一枪打死我……反正我戒不了毒也是死路一条,求求你……别告诉辉哥是我害他坐牢……你就说,就说,就说我吸毒吸得黑了心肝!我不想……让他后悔交了我这个兄弟……” 蒋亦杰一阵难受,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块大石头。他背过身去抽出烟点上,吸了两口,又烦躁地折断往地上一丢,下定决心对黑口仔说道:“你走吧,杀你这样的家伙简直脏了我的手!给我滚得远远的,从此别在帆头角出现!” 黑口仔一把抱住蒋亦杰的小腿:“那……那你肯不肯帮我……” 蒋亦杰厌恶地一脚踢开他:“别那么多废话,你没资格提要求!”又走到门口对等候在外面的看守人吩咐说,“把他放了吧,留在这看一眼都恶心!” 蒋亦杰一瘸一拐扶着腰走到街上,刚想呼吸口新鲜空气,就接到了王大关的电话。那小子扯开细尖嗓门一惊一乍叫道:“小妹哥小妹哥,有情况!我看到大哥大站在咱们家楼下……” “他在就在喽,地球就那么大,他不是站在这里,就是站在那里,你嚷个屁!”耳膜被震得又疼又痒,蒋亦杰不悦地训斥着。 王大关神秘兮兮补充道:“不不不,问题不是他站在咱们家楼下,问题是他站在咱们家楼下两个小时了,而且完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0节 鞠躬感谢 影法师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云上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飞红旧主人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泠風 妹子扔的一个手榴弹 鞠躬感谢 莱斯利亚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看到妹子们这样热情,真是惭愧啊…… 我知道这是对“肉肉君”滴鼓励,可惜我水平有限,肉写得并不好。 不过我会努力滴!争取有一天可以炖出香甜有味滴肉肉~~~~不辜负乃们滴地雷和手榴弹!!! 47章 “他站在楼下两个小时了,完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而且啊连门铃都没按过,他该不会是……” 不等王大关吧啦吧啦念叨完,蒋亦杰已经不耐烦地扣断了电话。他捏起手机在几个指头间翻来转去把弄着,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真的假的……可别给我来个什么“将错就错”,妈閪老子前半生攒下的错已经够多了! 期待许久的答案终于快要揭晓,这一刻难免让人紧张恐惧。毕竟前前后后两辈子,自己大多和幸运二字无缘,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所例外。 如果大哥只是道歉又道歉,然后就说还像以前一样做兄弟好了,那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笑容才更合适呢?是满不在乎?是如释重负?还是干脆不要笑比较好?就像火女说的嘛,这张脸即便笑起来,也未必有多和善。 看着蒋亦杰独自站在那,一会咧开嘴笑笑,一会耷拉着眼角笑笑,还都笑得无比难看,杨笑基好奇地转悠到身后,偷偷摸摸把手塞进他皮带里侧,色迷迷捞了一把:“阿杰啊,一个人在想什么这样入神?不是思春了吧?昨晚才刚刚春光乍现过,嘿呦,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嘎嘎嘎……” 蒋亦杰就像随便掏个手机、钥匙似的,把杨笑基塞在他裤腰里的手拎了出来,无精打采地揉了揉鼻尖,小声问道:“干爹,说说看,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讲,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我是想问……”他烦躁地胡乱挠挠头,借以掩饰尴尬,“我算是有吸引力的吗?” “你嘛……”杨笑基拿出了品红酒的架势,眯起大小眼斜着上上下下打量半天,满脸专业地评断道,“身材标准,体力充沛,皮肤光滑又弹性十足,肌肉摸起来软硬适中,哈哈哈,上了床可以打个a+吧。不过呢……脾气急了点,说话呛了点,做起事来我行我素,还喜欢摆臭脸,下了床的话,就只能打个f喽……” “切,综合起来也算及格啦……”蒋亦杰自嘲地一笑,“或者干脆就只陪人家上床,做个床伴好了,起码还能得高分。”这一说反倒触到了心底的痛处,他整个人沉默起来,小孩子一样兜起下唇“噗噗”吹着额头上的刘海。 杨笑基原本想再逗他两句,到底还是忍住了。今天的蒋亦杰看起来很不一样,周身那些随时准备扎人一下的利刺都收敛了起来,人变得柔软许多,甚至还带着点极其少见的忧郁。 对于这个干儿子,杨笑基确实是没有任何邪念的,毕竟那张脸和铭仔一模一样。但他不得不承认,蒋亦杰算是很有魅力的男孩。 蒋亦杰的美像刀刃,犀利而冰冷,不能水洗,只能酒祭。他不适合搂在怀里暖身,也不适合拿在手心把玩,想锁进柜子珍藏起来,那只会使他因为锈蚀而折断。既然是一把嗜血的刀,就要用来冲锋陷阵,攻城略地,挥舞时稍有不慎,还可能自伤。像这样一个人,到底要怎样的家伙才能驾驭?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又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杨笑基心里默默感叹着,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打分高低呢,还要看考官是哪一位。像我这种大家口中讲的台客,当然是又俗又怂啦,一大把年纪,牙齿不好味蕾退化,最喜欢软乎乎、甜腻腻的美少年啦。不过也有的人呢,或许就喜欢有嚼劲、口味重、又呛又辣的,比如那个什么蒋……” “蒋蒋蒋,蒋什么蒋!好了好了……”蒋亦杰扳着杨笑基肩膀把他整个人转向背后,“回去找你的甜软美少年吧,小心放太久会馊掉!还有你少吃甜吧,高血糖啊!整天就知道胡言乱语真是……” 杨笑基被推着不自觉往前走,还费力转回头大笑道:“什么蒋?蒋庭辉的蒋喽,你们家不就是一个蒋嘛……” 蒋亦杰心烦意乱地打发了干爹,又在原地自己咬着嘴唇玩了半天,到底还是拦下辆车子回家去了。 无论心里多少忐忑,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黑口仔慢吞吞走出夜总会后门,整夜没睡外加精神紧张,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快走!滚都滚得磨磨蹭蹭,狗屎!”负责看守的人一脚踹在他侧腰上,把人直接从门口踹飞到了巷子里,随后“嘭”一声关上了门。 黑口仔慢吞吞爬起来,浑浑噩噩张望半天,才找准一个方向呆呆走去。 前方路口拐进来几个男人,似乎刚刚停好车,看脸面有些眼熟,应该都是龙准的手下。黑口仔做贼心虚,生怕被认出,赶紧低头拉起领口,瑟缩成一团。 那些人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躲在阴影里乞丐一样的家伙,正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着。 一个胖子“咔”地啐出口老痰:“听说了吗?今天佛头带人去和元砸场子了,别看红毛斌平时耀武扬威,在佛头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人家舔|脚丫子。” 他身旁的小矮个很不以为然:“佛头也风光不了多久了,不看看如今和新堂主是谁?蒋庭辉!蒋庭辉的弟弟可是咱们龙准哥的头马,以后和义、和新穿一条裤子,哪还有他佛头的戏可唱。” “你懂个屁!”胖子吐完了老痰,只好靠吐口水壮大声势,“你以为龙哥真把那个小蒋当回事?龙哥是什么脑子?那是一步棋你懂不懂!” 小矮个正要反驳,一直在边上听着的第三个人来了精神:“内|幕消息,内|幕消息,我给力哥送啤酒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他讲电话,你们都不知道吧?别看龙哥对那姓蒋的小子笑脸相迎,其实根本就不信任他,正想找机会试试他呢,万一他真藏了二心,哼哼,看龙哥怎么玩死那蒋家两兄弟吧。” 直到几个人走远了,黑口仔依旧定定缩在阴影里,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在蒋亦杰家那栋旧式唐楼的大门外,蒋庭辉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烟头铺满脚下的暗花方砖路面,风一吹就窸窸窣窣乱飞。他专注望着斜前方一尊红色消防栓,神思凝重,眼球上绽满血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打完一场惨烈的败仗。 从走出家门开始,他脑子里就反反复复转着一个念头,要去跟小妹道歉。可是渐渐地,这个念头被另一个恐怖的念头所代替——万一小妹不原谅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想越心寒,止不住打了几个冷战。如果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暴,应该会生不如死吧?就算小妹能接受男人,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哥哥啊,是亲生哥哥!底限这种东西,真不能轻易去试探…… 令人更懊恼的是,从小到大自己一直以“蒋小妹保护神”自居,帮他挡掉灾祸,化解危机,可闹到最后,真正伤害了他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蒋庭辉抓扯着头发蹲在地上,焦躁地不断搓脸。他这二十多年先丧母、再丧父,含冤辍学远走他乡,直到无奈加入社团,跟在古展身边每天如履薄冰,大大小小经历难关无数,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痛苦纠结、不知所措过。 悄无声息地,一双跑鞋出现在他视野里,蒋庭辉慢慢抬起头,跑鞋之上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再往上是挺拔性感的腰身,白色t恤外面套着利落的小皮衣,不看脸也知道那是蒋小妹,只有他可以把纯净柔和的白色穿得如此坚硬而极具力量。 蒋庭辉慌忙站了起来,就像个没完成作业却不慎被老师抽查到的小学生一样,两手不断在裤子上擦蹭手汗,试探着唤了声:“小妹……” 蒋亦杰没骂人,也没动手的意思,更没有气愤地转身走开,只是双手往裤袋里一插,耐心等着着下文。可他越是心平气和,蒋庭辉就越感到愧疚,支吾半天,勉强冒出一句:“你的钱包我带过来了……” 蒋亦杰接过钱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你在这站了整晚,就是为了还我钱包吗?” “其实昨晚……昨晚我……”蒋庭辉喉头艰难吞咽着口水,“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厉害?还疼吗?” 蒋亦杰没好气地反问:“你说呢?要不要按原样给你也来一套试试?” 蒋庭辉下意识迈前一步,双手急切扶在弟弟胳膊上:“你有没有去看医生?不行,还是我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免得……” “行了蒋庭辉!”蒋亦杰终于按耐不住火气,一挥手臂把人甩开,“送东西可以叫联邦快递,又方便又专业,医院我自己也可以去,年满十八岁不需要监护人陪同了。你到底有没有话讲?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动,而是眼睛笔直盯向蒋庭辉,目光里透着轻微寒意。 “我……”蒋庭辉在这种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怨恨的目光里败退了,眼神躲闪着垂下了头。 “看来你真是没话讲,好吧,早点回去吧。晚安。”几秒钟之后,蒋亦杰轻声丢下两句话,在巨大的失落中向楼门走去。 旧唐楼四层的窗口后面,王大关笑嘻嘻朝王大卫伸出了手:“大卫哥,两百块拿来!” 王大卫极不情愿递上钞票,连墨镜片都在闪烁着哀怨的反光。 王大关十分得意:“我就说吧,我老大和大哥大只要凑到一起准会火星撞地球,结局一定是不欢而散的……” “等等!”王大卫捏着钞票的手撤了回去,“快看,还有下半场!” 王大关赶紧将头小心探出窗台,同王大卫一起偷偷向下窥视着。 “等等小妹,”蒋庭辉试图叫住弟弟,“等等!” 见蒋亦杰完全没有减速停下的迹象,他三两步赶到近前,一把将人抓住,扯下了台阶。 “别动我……”蒋亦杰疼得踉跄了一下,无奈靠在大哥身上喘粗气。 蒋庭辉猛然想起他身后有伤,慌忙想帮着揉揉,又不好下手,只能眼睁睁干着急。蒋亦杰咬牙挺了一会,等劲头过去了,慢慢直起腰,抹去头上冷汗,无可奈何地出了口长气:“来根烟。” 蒋庭辉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后吸了一口,又拿下来塞进弟弟唇间。他并没发觉这一切做起来温馨而自然,也没发觉这支再普通不过的香烟竟使弟弟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自己重又点起支烟,连吸几大口,这才哑着嗓子缓缓说道:“小妹,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跟你说,又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镇定了一下情绪,蒋庭辉重新开口:“你小时候,刚从大田村诊所抱回家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他左右手分开,比划了三四十厘米的长度,“从回到家开始你就一直哭一直哭,换了尿片喝了奶还是哭,把你老妈急得也恨不能和你一起哭。后来我去抱了你,试着把你轻轻举起来,结果你真就不哭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有我才能应付你,害我去上学心里都不踏实,总怕你在家里哭起来别人哄不好。要知道,那时候你又嫩又软,跟溏心蛋差不多,我同四眼仔在你面前吵架都不敢太大声,怕把你震坏了……” 不知不觉间,他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脸上泛着安详笑意:“等你稍稍长大一点,爸妈要顾店每天很晚回家,而四眼仔又忙着做功课,所以你就整天跟我吃跟我睡。通常睡觉到半夜,我总习惯醒来看看你是不是尿床了,是不是踢被子了,有时候你还会一骨碌翻下床,不知道滚去哪里。吃饭的时候呢,我也要先检查粥会不会太烫,烧鱼有没有毛刺,还要看牢你别刚吃了热饭立刻就跑去潮州佬家要冰吃。” 蒋亦杰安静聆听着,虽然三岁以前没有记忆,但与哥哥相处的一幕一幕,似乎都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我在霍师傅车场拿到的第一笔工钱吗?带你去吃了顿烧鹅饭,还给你买了一件鸡仔唛的毛绒衫。为此你老妈念叨我好久,说有钱不能给小孩子乱花,会惯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钱花在你身上我就开心,就觉得多辛苦都值了。后来带着金毛、肥林他们来到帆头角,那些年只要一有空,就打电话回去问你的情况,有时候吃了什么好吃的,我就想着等以后一定也要带我家小妹来吃,看见什么好玩的,就想着先买了存下,将来留给我家小妹玩……这么多年,我早养成习惯了,好像什么事都要和你扯上点关系,仿佛不为了你,我就没劲往前冲似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蒋亦杰隐约品出了一丁点味道,又不确定,于是冷着脸摇了摇头:“明白什么?” 蒋庭辉为难地思索片刻,斟酌着解释道:“人呢,长到一定年纪都要出现某些想法,比如肥林喜欢梅艳芳,金毛飞喜欢火女,阿v喜欢他的初恋……可我没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sos那么多男人女人,各式各样的,我一个都不感兴趣,也完全没想过要和谁去恋爱,结婚,生儿育女。那我这辈子图什么呢?想来想去,不就是小妹喽?我只要有个小妹就够了。如果以后我也有了家,家里一定就只是我和你,就我们俩。这下……你能明白了吗?” 蒋亦杰心头暖暖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可他还是故意忍着,继续调皮地摇头:“不明白。” 蒋庭辉急得团团转,最后干脆豁了出去:“就是说……好吧,其实我是个同性恋,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别的男人!昨天晚上我之所以那样对你,确实有药物的作用不假,但也是我心里……我心里头……我……我喜欢你!没错,我喜欢你!我这个哥哥是王八蛋是畜生,我就是喜欢上自己弟弟了!你要是觉得我恶心,你就骂我,打我一顿也行!你要是让我滚蛋,我就再不出现,再不烦你!但这话我还是要说,再不说我他妈就憋死了!我就是喜欢你!” 经过了疾风骤雨的一大通表白,蒋亦杰的反应却出奇平静。 “蒋庭辉,不知道为什么,你点的烟抽起来味道特别清香……”他举了举手中烟头,似笑非笑瞄向大哥,学着对方语气问道,“喂,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啊?”蒋庭辉一脸茫然。 蒋亦杰挑起嘴角轻笑:“不如以后都帮我点烟?” 蒋庭辉愣愣重复着:“以后?” “嗯,以后……”蒋亦杰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有生之年……”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lydia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羽夜流岚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48章 有生之年帮他点烟?这算个什么意思?点烟……到底是喜欢不喜欢?接受不接受? 蒋庭辉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急吼吼抓起弟弟手腕:“你你你直说,你直接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不好使,别跟我兜圈子,我转不过来!” 看见蒋庭辉气势汹汹的模样,四楼窗口后面王大关兴奋地摊开了手掌:“快,快,你看着啊,这可要动手了。说好的,动手一赔三!” 王大卫愿赌服输,默默从钱包里又翻出了几张钞票。 蒋亦杰不紧不慢将那根烟头全数吸尽,翘起嘴角朝蒋庭辉勾了勾手指:“想听明白话?来,我告诉你。” 蒋庭辉以为弟弟是难为情,想要说几句悄悄话,赶忙支着耳朵靠到跟前。站了一会没听见蒋亦杰出声,他以为还不够隐蔽,就费力躬着上身又凑近了些。 这下两人间的距离连对方呼吸都清晰可闻了。蒋亦杰原本打算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亲一口,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他将拇指、中指团成个环形,憋足劲儿“啪”地弹在大哥脑门上,哈哈笑道:“自己想去吧!” 蒋亦杰生来力气就大,随随便便一指头下去,敲红了硬币大小的一块脑皮。可蒋庭辉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就像刚吞了蜂蜜似的,从喉咙口一直甜到心坎上。 会开玩笑,说明小妹心情很好,心情好就说明自己的表白没有给他带来烦恼,同时也说明……他接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了! 蒋庭辉有种努力了一辈子,终于要上台领取终身成就奖的感觉,既兴奋又激动,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如果此刻递上只话筒给他,他一定会热泪盈眶地对着镜头高呼:谢谢老爸,谢谢后妈,谢谢四眼仔,谢谢隔壁开小旅店的潮州佬…… 看见大哥脸上以慢镜头方式缓缓绽放出了傻气的笑容,蒋亦杰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方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干咳一声:“嗯,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大哥还没从散落着彩带与玫瑰花瓣的幻象里走出来,反应出奇迟钝。 蒋亦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舌尖从嘴角探出头,飞快舔了舔下唇,转眼又缩了回去。 蒋庭辉当即领会了弟弟的暗示,只觉得又可爱又可笑,隐约也带着点可怜巴巴撒娇要糖吃的调调,他哪里舍得小妹多等,立马循着小舌尖的影子倾身吻了上去。 双唇互相碰触的瞬间,蒋亦杰调皮地一口含住大哥下唇,牙齿轻扣,咬了一下。蒋庭辉吃疼,下意识想要向后躲闪,却被蒋亦杰像吸食果冻一样吸住了嘴唇。他不解地抬眼望去,正对上弟弟笑意盈盈的目光。 弟弟的眼珠黑亮而深邃,闪烁着迷人神采,瞳孔中印着他的身影,连他也被绚烂的光彩所环绕。 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的王大关、王大卫二人,早已趴在窗口石化了,突如其来的秘密太过凶猛,惊得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功能,只会一迭声激动地相对感叹—— “我丢!” “我丢!” “这……我丢!” “啊!丢你老母!” 终于,王大卫率先回过味来:“两人打起来是一赔三,那亲到一起……怎么也该有一赔四了吧?” 王大关严肃地思索了半天,傻乎乎点点头:“该有的。”他翻遍全身上下所有口袋,没找出半毛钱,只翻出一张安安小姐的名片,无奈地双手奉上,“但我没现钱,要不然把我女朋友押给你吧。” 王大卫十分无语:“大关,你女朋友是张名片吗?那你夜深人静是不是搂着名片睡?睡不着是不是对着名片打飞机?” 王大关一脸惊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偷窥我!” “你……”王大卫露出了更加惊恐的表情。 这短暂却有趣的一吻,使蒋亦杰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蒋庭辉忍不住一把搂住弟弟,由衷感叹:“真是想不到,我家小妹竟然还……哈哈……” “竟然什么?”蒋亦杰斜了大哥一眼,明知故问道。安静片刻,他自己释然地做出解答,“别笑话我蒋庭辉,这个吻我等了快三十年了。” 蒋庭辉惊讶地望向弟弟,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也早动了同样的心思,但是很快,他发现了那些话的夸张和不靠谱,于是无限疼爱地在弟弟脸上捏了一把:“臭小子,等了多久?你就算撒开腿往前赶,离三十年也差得远呢。” 蒋亦杰扭开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低声嘟囔道:“还有上辈子呢……” “还有什么?”蒋庭辉没听清,好奇地追问。 蒋亦杰摇摇头:“行了,你今晚不用开工吗?早点回去吧。刚刚执掌和新,正是不太平的时候。” “那……我送你上去吧。”蒋庭辉意犹未尽,总觉得表白了,接吻了,不做点什么就这样离开太不过瘾。就像喝了啤酒吃了小菜却没有白饭收尾一样,填不饱肚子的。可目前的状况,又真是什么都不能做,只好死赖着再陪上小妹一会,哪怕不说话,就在一起站几分钟也行啊。 蒋亦杰抿了抿嘴,嘿嘿,这种滋味就叫做缠绵吧?老子今天总算也尝到了。 旧房子楼梯都是又斜又陡,蒋亦杰爬得很吃力,要一级一级慢慢往上挪。蒋庭辉看不过眼:“小妹我背你吧,要不大哥抱你上去?” “省省力气吧!”蒋亦杰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要真有心,下次做的时候温柔点。” 蒋庭辉有错在先,当即低下头蔫蔫地不再多话。隔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小妹,再过段时间就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选生日礼物竟然要提前询问寿星,真是没情趣,蒋亦杰在心里对着大哥撇撇嘴,又假作认真地故意为难道:“要楼!要有电梯的高级公寓!” 蒋庭辉嘴巴张开老大:“小妹你还真敢要啊!” 这下蒋亦杰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不满了:“是你问我才说的,不作数?那到底给不给?” “给!给!”蒋庭辉赶紧表明态度,之后揽住肩膀央求着,“不过啊,以你大哥现在的本事,就只能买得起小小一间,只怕你人高马大住不下……” 蒋亦杰窃笑:“只说是生日礼物……我又没讲哪一年!”捉弄大哥的感觉,浑身舒爽。 蒋庭辉顿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保证:“再给大哥三年时间,就不信不能给我家小妹赚出一栋豪宅。喜欢住哪里?山顶还是海边?” “最主要离市区远一点,不然飙车都飙不起来的。”蒋亦杰不自觉也跟着犯起傻来。 “金巴利港附近怎么样,滨海公路来往车子少,风景又好。”蒋庭辉设想得极为投入,“家具呢就选白色的,你喜欢。” “白色不耐脏,别指望我做清洁。其实黑色也不错。” “那一半一半喽……” 短短四层楼的路程,两人竟然从上床注意事项讨论到了家居如何装潢,怎么看都不像刚刚才互通心意的情侣,反倒更像是共同生活过多年的老夫老妻。 察觉到这一点,蒋庭辉不禁轻笑,这就是从小养大的默契吧。一定要考究出个恋爱年限的话,估计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计算了——虽然那时两人连“恋爱”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都根本搞不清楚。 无论如何,表白之后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今天的小妹,竟前所未有地温柔了起来。 走到门口,蒋庭辉并没想要进去。他担心王大关在家,会不小心露出马脚。殊不知王大关不仅看到了马的脚,连马的吻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临进门之前,蒋亦杰回头叫住了大哥:“等等蒋庭辉,有件事咱们先说好,要是哪天你觉得喜欢我的感觉没了,改喜欢别人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好,”蒋庭辉点头应允,“但是不会有那一天。” 回到sos,蒋庭辉连上楼都异常的脚步轻快。 碰见闻琛端着酒杯迎面走来,抬手向他打招呼:“嘿,庭辉,你来啦。” 蒋庭辉根本没注意到面前有人,直到闻琛拉住他,才后知后觉笑容满面地“啊”了一声。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1节 闻琛挑起眉,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不知道还以为在梦游呢。” “梦游?确实是梦游……跟做梦一样。”蒋庭辉容光焕发,双眼笑成两条细缝,“哈,刚从一个美梦里头游出来……” 见闻琛满脸惊诧,他赶紧收回心神,正色问道:“中午你说找我有事?” “嗯,”闻琛看看左右,将他拉进了办公室,“黑口仔失踪了。” 蒋庭辉稍一思索,立刻推断出了他话中深意,皱着眉叼起支香烟,深吸几口,将烟气化作一声叹息:“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是他,唉……黑口仔一个人把妹妹带大不容易,每次看到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我总联想起自己,所以这些年对他是格外照顾。” “好了庭辉,为那样的家伙难受不值得。”闻琛抱臂坐在了对面桌沿上,细心安慰道,“今天阿飞带人去他家看过,在房间床底下发现了用过的注射器,所以……你知道啦……” “他吸毒?原来他竟然吸毒?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下都解释得通了,唉……”蒋庭辉止不住抬高了嗓门,眼神里尽是沮丧。 “别想太多了,”闻琛俯身拍了拍他肩膀,“说起毒品……还有另外一件事。你听说了吗,颠九从泰国进了一批货,几天后到港。我收到风声,龙准想要同他合作,借他的路子找货源,然后拿到地下砖厂自己加工。这笔生意做成了,三角街上的货价起码降三成。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插上一脚?” 蒋庭辉烦躁地挥挥手:“让我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黑口仔的事,再去考量毒品生意,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了钱包,把证件底下压着的那张全家福抽了出来。撕碎后重新修补过的缝隙凹凸不平,翻着白色毛边。照片里蒋小妹正光着屁股被老爸托在手掌上,小扁嘴里连牙齿都没有,却笑得喜庆。 他用拇指轻柔摩挲着画面中那个圆滚滚的小肉球,渐渐地,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休息两天之后,还没等蒋亦杰去见龙准,龙准就主动召了他去酒楼饮茶。 名为饮茶,实则是开会。一同出席的,还有龙准堂口里几个身手极好的家伙。会议的主题只有四个字——杀人越货! 他们的任务是合力劫走一批货物,再将送货收货的人一个不留全部灭口。至于行动的时间、地点和目标,则暂时没有透露,按规矩要等到行动当天再派发武器讲明细节。龙准安抚大家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密需要,叫他们千万不要多心。 谈完正事刚要开始吃东西,蒋亦杰的手机就嗡嗡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为了不使龙准起疑,只好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接听。 龙准装作完全没留意的样子,耳朵和余光却在清晰捕捉着他的表情与字句。 蒋亦杰喂喂喂乱叫一通,将电话大力一摔,烦躁地骂道:“又是推销保险,整天都推销保险,怎么我看起来就是短命相吗?” 旁边几人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电话广告的可恶之处。只有龙准一脸慈爱地对他说:“怎么会,阿杰的面相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都好福气啊。” 蒋亦杰顺杆向上就爬:“那倒是,自从跟了龙哥,我次次化险为夷,占尽了运势。说起来龙哥可是我的大贵人!” 热热闹闹喝完早茶,几人陆续走出酒楼。龙准和蒋亦杰走在最后,仍然勾肩搭背互相吹捧着。 忽然斜刺里杀出个黑影,手舞开山刀高声怒叫:“龙准你去死吧!” 刀子眨眼挥到面前,距离最近的蒋亦杰想也不想,一闪身将龙准护在背后,抬起手臂挡了上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二呆扇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皮皮 妹子扔的一个火箭炮 49章 蒋亦杰独来独往惯了,社会关系也极其简单,除了两个哥哥一个干爹,再加上个小弟王大关,平时会打给他的,就只有龙准而已了。 看到手机上显示出的陌生号码,他暗暗皱了皱眉头,为了不使龙准多心,还是毫不迟疑地接了起来。 “喂?谁?”蒋亦杰单腿屈膝踩在座椅边缘,嘴角叼着牙签,一副无所顾忌的烂仔模样。上辈子在流氓堆里混迹了许多年,学起这些人的做派来,比本尊还要惟妙惟肖。 “小妹你听我说,”电话那头的声音颤巍巍,故意压得很低,听起来鬼鬼祟祟,“龙准在怀疑你,正要找人试你,等下千万别错过机会,你信我!信我!” 没头没脑丢下一句,电话就匆匆挂断了,连个追问的空挡都没留。察觉到龙准假装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蒋亦杰急中生智,赶紧对着电话“喂喂喂”乱叫了一通,编造出个推销保险的借口,自导自演骂骂咧咧抱怨着,总算将真相勉强搪塞了过去。 接下来他一边与龙准虚伪地互相吹捧,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那个神秘电话所透露出的信息。出于从前的职业习惯,蒋亦杰总是对周围的环境及细节特别敏感,哪怕是仅仅看过一次的长相,听过一遍的声音,都会在记忆里存档。所以对方刚刚吐出“小妹”二字,他就已经知道那人是黑口仔了。 听见黑口仔说龙准在怀疑他,蒋亦杰丝毫不觉得意外。龙准与古展一样,都是从来不肯信任除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可姓龙的比古展高明,所有心思都放在暗处。如今蒋庭辉当选和新堂主,对于蒋庭辉的弟弟,自然更要大加防备了。试探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耍手段、设陷阱,想尽办法像控制黑口仔一样控制住他。 那句“等下千万别错过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黑口仔要做些什么?并且他的所作所为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虽然黑口仔言辞恳切地连说了两个“信我”,但在蒋亦杰的认知里头,这家伙依旧不能相信。 纵然他出卖大哥是有苦衷的,纵然他痛哭流涕悔之不及,可也难保他又为了别的苦衷再出卖自己一次。要知道谎言也像毒品一样,很多时候单单靠毅力是戒不掉的。 从酒楼出来,蒋亦杰故意和龙准并肩走在一起,一旦有事发生,这个位置更利于采取主动、掌控全局。为了不给杂七杂八的人打扰,他装出和龙准相谈甚欢的样子,一投入就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连带着龙准也慢下来,渐渐与其他几个手下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忽然斜刺里传来声大喊:“龙准你去死吧!”紧接着一个瘦小的黑影手舞砍刀冲上前来。 千钧一发,蒋亦杰能用来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暂。原来所谓的“机会”,是黑口仔想要刺杀龙准。可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龙准的另一个阴谋?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应该冲上去挡刀,以显示对龙准的忠诚。如果这是阴谋,那么刚才的电话应该是龙准吩咐黑口仔打的,意在测试自己会不会利用所谓的机会刻意表现,一旦自己反应得太过迅速,并早有准备,那就意味着是另有所图了。 无论如何,这一刀注定要挡,但绝不能挡得毫发无损,总要见了血才显逼真。万一黑口仔是真要杀龙准,那就更要去挡,因为龙准还不到死的时候,他死了,剩下佛头一家独大,蒋庭辉便再难与之抗衡了。 蒋亦杰飞快伸出一条手臂,对着刀子挥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他拿捏着角度,小臂稍稍倾斜,同时绷紧袖口,好在外套是皮革质地,表面较为硬挺光滑,碰撞之下可以略微缓解力道,不至造成太大伤害。 黑口仔也像是早已计算好似的,那一刀虽然劈得凶狠,落在蒋亦杰身上的瞬间却刀锋急转,擦着他小臂竖向划了下去,“嘶啦”一声,半条袖子被生生剖开,皮肤却只割破了薄薄一层。伤口霎时间被血糊住,加上衣物破破烂烂,外表看去极其严重,把龙准都唬住了,在一旁忍不住“啊”地惊呼出来。 趁蒋亦杰被逼退的功夫,黑口仔再次挥刀向龙准砍去,这次龙准有了防备,侧身一避,刀尖只砍到他肩膀,可是伤口很深,眨眼间血流如注。 那几名走在前面的手下听见响动即刻做出反应,纷纷掏出随身家伙杀了回来。黑口仔见状,丢下龙准撒腿向旁边小巷子里蹿去。 蒋亦杰急忙拉住最先赶到身边的家伙,将其向龙准方向重重一推,丢下句:“照顾龙哥!”转身循着黑口仔背影追了出去。 以黑口仔的小身板,拼尽全力也跑不了多快,给自己先追上,还能想办法放他一条活路,若是给别人先追上,他就必死无疑了。 那些小巷子犹如蛛网纵横交错,一条条深邃而宁静,两侧小楼高低错落着,将中间的暗灰石板路挤压得曲曲折折。长满青苔的墙壁上方,印着大小不一的窗口,黑洞洞的,犹如居心叵测者偷窥的眼睛。 不知哪一扇窗子后头传出了幽幽的粤曲,明明词句婉转、声调雅致,此刻听来却都仿佛暗藏着杀机。 蒋亦杰凭经验很快锁定了黑口仔的逃跑方位,他不动声色一路寻去,终于发现那家伙的影子,紧赶几步一把揪住对方脖领,拎着人躲进了堆放于墙边的大捆毛竹竿后面。 黑口仔迷迷瞪瞪分辨不出眼前是谁,刚要动手,就被蒋亦杰抬肘抵住了喉咙:“你他妈的不要命了!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躲好,我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你趁机快跑!” 他刚要后撤,却被黑口仔反手一把扣住:“小妹,求你答应我,如果以后辉哥问起来,别告诉他我曾经陷害过他的真相,就说我是为了吸毒!求你!” “这种时候没功夫给你废话!你还……”蒋亦杰一下子反应过来,或许黑口仔今天决定动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真是愚蠢!这样自杀般的牺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双眼狠狠一瞪,“你疯了吗黑口仔?按我说的话去做,快!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 黑口仔的神色在这一刻出奇平静:“不怕,辉哥会帮我把妹妹养大成人,我信他!” “我不管你什么妹妹,什么真相、假相,有话就自己去和蒋庭辉说,别指望我从中传话!”蒋亦杰懒得再啰嗦,想要直接抽身走人,不知黑口仔哪来那么大力气,竟然没挣开。 其他追踪者的脚步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再不按计划分头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蒋亦杰虽然对黑口仔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亲眼看着这家伙送死,他急切地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犯傻是你的事,别拖累人!以为在龙准面前演一出戏就能让他信任我吗?痴心妄想!就算你死了……” 脚步声踢踢突突接近了巷子口,下一秒那些人就会冲进来,看到纠缠在阴影里的两个人。 “能的,小妹,你信我……”黑口仔突然拎起砍刀,将刀把往蒋亦杰手中一塞,在蒋亦杰尚未作出反应之前,调转刀尖对着自己胸口猛|插了进去。 “噗”地闷响,刀子刺破皮肉肋骨,深入胸腔,几乎要贯穿整个身体从后背透出。如果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人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他又咬牙握住蒋亦杰的手将刀子往里送了送,才脱力地垂下两条手臂:“要是你亲手杀了我,他就会信你!”因为龙准绝对无法想象,这世界上会有人为了帮人演好一出戏,甘愿搭上自己的命。 “你……”蒋亦杰错愕地瞪大眼睛,眼球通红,几乎要涨出来,嘴唇不住抖动着,却说不住一句完整的话。 “在那!在那!”那些高举匕首、棍棒的手下们争先恐后奔来,连受伤不轻的龙准也紧随而至。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蒋亦杰一刀刺穿黑口仔的刺激画面。 趁着那些人还没走近,黑口仔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小……小妹,我知道那天救了琛哥的人是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跟龙准说过你和辉哥的事……”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开蒋亦杰,张开手臂大笑着向龙准扑去。没人想到这个身上插着刀子、浑身被血涂满的家伙还能再次发动攻击,纷纷愣在当场,竟没人及时制止他,直到他两只手掐上了龙准的脖子,才被人架住肩膀掀翻在地。 龙准不仅被砍伤,同时威严也受到了侮辱,简直怒不可遏,他踩住黑口仔身体将刀子拔出,又狠狠插了下去,嘴里狂吼着:“想杀我?去死!竟然想来杀我龙准!哈哈哈,死吧你!”他五官纠结,带着狰狞的戾气一刀一刀插在黑口仔身上。不住有浓稠的血浆飞溅而出,很快在脚下积起一大片血洼,震慑得周围几人个个毛骨悚然。 阴暗发霉的巷子深处,不断传来利器刺入皮肉的“哧哧”声,以及“吱吱哑哑”古老、陈旧的粤曲—— “懒步厌厌,悲怀历乱。吴关路远,回首凄然。我报国未能挥利剑,乞谋帷薄亦堪怜……” 最初黑口仔的身体还随着刀子起落而颤动,后来渐渐松散下来,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直勾勾望着蒋亦杰的方向,眼珠静止了,瞳孔渐渐放大,可目光之中却分明充满了期待。 蒋亦杰面无表情定在原地,双手死死攥着拳,对着黑口仔轻点了一下头,那双眼得到了它渴求的承诺,终于释然地闭上了。 阳光照在旁边窗口上,反射下的光斑渐渐移向黑口仔了无生气的脸,小小的一块,施舍一样。 龙准捅累了,站起身来大口喘着气,顺便擦拭着血淋淋的指头。手下小心询问尸体如何处理,龙准依旧不解气:“垃圾当然是丢进垃圾箱!” 手下得了吩咐,抓着手脚将人抬到不远处的垃圾箱埋了进去。处理好现场,龙准带人大步走出巷子,坐进早已等候在那的两辆车。留到最后的一个人将废纸引燃,丢进垃圾箱,火势转眼熊熊而起。所有人都上车之后,司机一踩油门,暴徒们在火焰的“哔啵”声中扬长而去。 作为道别,蒋亦杰透过车窗最后看了眼那具燃烧的尸体—— 最初踏入黑道,无非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下去。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谁,会成为谁。就这样浑浑噩噩供人驱策着,去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却根本连是对是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都没认真思考过。 人不能掌控命运,终将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管你从前是不懂去争,不想去争,不能去争,到最后,就真的什么也争不得了。 曾经像老鼠一样活在后巷的垃圾箱底下,死去也同样混杂在肮脏的垃圾之中。这辈子终于做了一次英雄,可惜永远不会有人来赞扬,歌颂…… 这就是黑口仔卑微的一生。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鞋纸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年华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飞红旧主人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首先,祝各位妹子们假期愉快~~ 然后,本章情节略显血腥了一点,阅读后如有不适……那就赶快忘掉它吧! 江湖人生,有笑有泪,不过身为二五仔的命运,可能永远都是灰色的…… 50章 两辆黑色轿车从狭窄的小巷子里穿出,七拐八绕,一路向三角街驶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大块头侧身殷勤问道:“龙哥,接下来咱们……” 龙准脱去血迹斑斑的外套,甩了甩手腕上硕大的佛珠:“先找间桑拿,洗澡去去晦气!” 对于这个混迹黑道的暴徒来说,人命比街边大排档里的海鲜值不了多少钱。从黑口仔动了刺杀的念头开始,就已经是公然在找死了。杀人算罪孽吗?龙准不会这么看。送一个自己找死的人去死,不就是完成对方的愿望?所谓求仁得仁,哈,简直功德一件。 大块头并不擅长揣摩老大心意,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请示:“龙哥,前几天你吩咐我准备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动手?” 因为车上有其他人在,话不能说得太过明白。所谓的“那件事”,就是设个局试探蒋亦杰的忠心。 “算了……不用搞了。”龙准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黑口仔猜得没错,蒋亦杰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对龙准产生了触动。龙准向来以眼光狠辣自诩,自认为不管什么人情世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说挡刀那一下对他而言还有表演成分在里头的话,之后毫不犹豫一刀捅死了黑口仔,则代表着蒋亦杰真是不留后路,全身心为他龙准效力了。 话说回来,凡事不能做过了头。蒋亦杰虽然算不上精明,也绝对不傻。万一给他发现端倪,知道自己试探他,伤了心跑回去和他大哥穿一条裤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一下车,龙准就亲切招呼着坐在后车上的蒋亦杰:“阿杰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走,龙哥请你洗澡按摩。晚上我约了颠九哥谈生意,就在庭辉场子里,你呢,也随我一道过去。毕竟是亲兄弟嘛,有机会多交流,没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他不希望蒋亦杰和蒋庭辉太过亲近,却也不希望两人关系彻底陷入僵局,毕竟还要靠这个弟弟来笼络住蒋庭辉,进而收为己用。 “那……好吧,我全听龙哥的。”蒋亦杰装模做样为难地应承了下来。 说是洗澡按摩,蒋亦杰的大脑一刻都没放松过。龙准和颠九约见,为什么跑到蒋庭辉的地盘上?这使他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难道又是龙准那条毒蛇在耍阴谋? 佛头、颠九兄弟能在帆头角独霸一方,很大程度上靠着从泰国运货到外岛的独家门路。龙准想插|进去分一杯羹,谈何容易?但是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从来不是龙准的作风,他最大的长处,就是迎难而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段时间龙准表面兴建地下砖厂,号称要从颠九手里大量拿货进行加工,都是在掩人耳目而已,实际早已暗地布置下人手,准备来个黑吃黑,连人带货一锅端。他为的自然不是那点货,事实上为了消灭证据,那些货一经抢到手就会立刻销毁。他为的,是更长远的利益。 颠九见货物到港,自然放松警惕,以为高枕无忧了,如何想到一觉睡醒就会银货两空?这一变故使他账面上遭受了巨大损失不说,还因为办事不利得罪了泰国方面,再想合作,需要花更高的成本去进行疏通。他自己一时间周转不灵,只好拉上龙准入伙,作为合作伙伴,总有机会可以接触到神秘的供货渠道。这才是龙准的真正目的。 上辈子龙准的这些勾当是在当上坐馆之后才渐渐浮出水面的,此时他绝对想不到蒋亦杰已经对整个计划了如指掌了,所以也没加以防备,甚至为了讨颠九欢心,还亲自把被颠九另眼相看的蒋亦杰带在身边来参与会谈。 颠九照例比约定时间晚了许多。他被废了一条胳膊,依旧恶习不改,从走进sos开始,眼珠子就不停在俊男美女屁股上打转,等到发现了蒋亦杰,那张精瘦的脸孔立刻笑得油光四溢:“这不是阿杰嘛,好久不见,比前些时候更加帅气了,来来来,不要拘谨,快到九哥这里坐。”说着话用眼神将蒋亦杰从头到脚舔了个遍 龙准不是第一次拿蒋亦杰当成b用了,不管陪杨笑基还是陪颠九,哪个都好用。他推着蒋亦杰后背将人往前送了送:“阿杰,难得颠九哥欣赏你,去,帮我跟颠九哥敬杯酒。今晚你的任务就是招呼颠九哥喝到痛快。” 蒋亦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转而大方在颠九身边坐定,还神色自若地主动倒了杯洋酒送到对方手里:“颠九哥,听说前段时间你受了伤,龙哥和我们这些做小弟的,都十分惦念。现在看到你红光满面的,连我都跟着高兴,所以说吉人自有天相嘛!” 他很少客客气气说话,偶尔正经起来,还轻声细语的,把颠九听得浑身舒坦,连龙准也跟着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美酒在手,美男在侧,颠九志得意满,无论龙准那边提出什么,他都无一例外地点头应允。谁知正事还没聊上几句,包厢门一开,蒋庭辉带着闻琛走了进来。 见到蒋亦杰在颠九身边笑脸相迎的做派,蒋庭辉心里一阵烦乱。自家弟弟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蒋小妹天生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他不怕弟弟给人占了便宜,怕的是颠九哪句话、哪个动作惹毛了弟弟,臭小子又会不计后果地闹出什么乱子。就算他如今高居一堂之主,到底实力有限,未必能次次顺利保弟弟周全。 可蒋庭辉没想到,他的出现反使得蒋亦杰灵光一闪,解出了心头难题。 以蒋亦杰对大哥的了解,他巴巴跑来不会只是礼貌寒暄那么简单。蒋庭辉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和新的堂主,论身份与龙准、颠九旗鼓相当,完全没必要卑躬屈膝亲自跑来招呼。即便不做任何交流,蒋亦杰也猜得出,他是收了什么风才特意过来的。 龙准的每个举动,都不会是一时兴起。今晚选择在sos见面,很可能是他的意思,就算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也是他用暗示引着颠九选择了这里。至于要和颠九强强联合运毒、制毒的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主动放出风声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 龙准老奸巨猾,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想什么时候犯罪,一定事先找好替罪羊。他是想先把蒋庭辉拉进圈中,待其表现出兴趣之后,再背后使手段一脚踹开,让外人都以为蒋庭辉是被踢出局因而耿耿于怀。那么等到货品被劫后,他自然有一万种方法把嫌疑转嫁到蒋庭辉头上。 看到龙准热情招呼着蒋庭辉,又不怀好意将话题往地下砖厂那头引,蒋亦杰思考着该做点什么赶紧坏了龙准的好事才行。 余光瞄到颠九正一脸贱笑盯着自己,蒋亦杰决定还是从那家伙身上下手。他接连干了好几杯烈酒,就没大没小拖着颠九划起拳来。空腹喝酒很容易醉,转眼就头重脚轻、脸颊发烫了。可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现出醉态,又怎么借酒装疯? 颠九那条手臂被他砸断了,长好之后骨头短了少许,手肘也伸不直,划拳的时候反应总慢半拍。他一输,蒋亦杰就立刻倒满了杯子,呼呼喝喝凑上去粗鲁地往下灌。 颠九也数不清自己连喝了多少杯,可今天蒋亦杰表选得异常活络,一会拿手去搭他肩膀,指腹还有意无意捏着,一会又借起身倒酒的功夫腰腹蹭过他胳膊。这些小花样简直使颠九忘乎所以了,不管什么红酒、洋酒还是啤酒,统统来者不拒。 “颠九哥,出来玩就是要尽兴,来,我再敬你!”颠九被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还有精神谈生意。 蒋庭辉早已看出蒋亦杰的反常,知道他这样做背后一定有理由。可是看着弟弟一杯一杯往下灌酒,还是心疼不已,要不是闻琛在暗处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几乎就要冲上去把酒杯夺下来了。 颠九直喝到从沙发滑落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才被他的手下合力架了出去。龙准的精心计划也因此泡汤了。可是气归气,让蒋亦杰陪颠九喝到痛快毕竟是自己的命令,没理由去苛责什么。又喝了几杯闷酒之后,龙准也带人离开了。偌大的包厢,最后只剩下蒋亦杰醉眼朦胧半靠在沙发里。 酒劲涌上来,胃里火辣辣的难受,头也晕晕发涨,眼前的景物都缓慢旋转起来。迷迷糊糊间,蒋庭辉走了进来,先把一杯醒酒茶塞进弟弟手里:“赶紧喝掉,不然一会头疼的!”又不知从哪变出了热毛巾,帮弟弟擦拭着手脸。 等这些做好后,他拉过把椅子坐到了蒋亦杰对面,俯□注视着弟弟的眼睛柔声问道:“小妹,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蒋亦杰极力想把自己灌醉,可他没办法真的醉倒。该记得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忘掉。听见大哥关切的语气,他心头止不住泛起阵阵酸涩,艰难回答:“黑口仔死了……”不等大哥追问,又主动吐露,“是我杀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蒋庭辉整个愣住了,脊背有些发僵,他深呼吸几下,坐到蒋亦杰身边,把弟弟揽进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头发:“没事了,小妹,没事的……” 蒋亦杰没有抗拒,任由大哥安慰着,身心渐渐放松下来:“龙准一直都在用毒品控制他,他……身不由己的。今天他跑去刺杀龙准,他想让龙准信我,就抓着我的手一刀捅了过去……他其实……” 蒋亦杰有些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狠狠皱了下眉头。 “龙准就是条毒蛇,捂不暖的,随时都会亮出毒牙咬人一口。”蒋庭辉点起支烟塞进弟弟唇间,“别再跟他混了,好吗小妹?你就跟在大哥身边,你想做什么大哥都随你。” 蒋亦杰淡淡瞥了他一眼:“蒋庭辉,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龙准和颠九搞的那个地下砖厂,你不要参与,也别听,别问。龙准是玩阴的,过几天颠九的货一到,就会被他全部黑掉。他要的不是钱,是泰国这条线。一旦你搅合进去,就会被他当成替罪羊。” “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蒋庭辉想象不出蒋亦杰如何窥探到龙准如此惊人的秘密,但他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难道说……龙准派了你去做抢货和杀人的事?” 蒋亦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蒋庭辉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手指点向弟弟额头:“蒋小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去招惹颠九,你以为佛头是个摆设吗?你知不知道,刀子割在你身上,就跟割在我心口上一样!算大哥求你,你就老实呆在家里,从早到晚平平安安的不行吗?” “我最烦的就是这个!”蒋亦杰暴躁地一口吐掉了烟头,“当一天蒋小妹,就一辈子都是个小妹,只能被人哄着,被人护着!甚至要眼看着别人代替我去送死,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为什么待在龙准身边?你怎么不想想古展是怎么死的,龙准又为什么转变态度支持你选堂主!” 想不到弟弟从始至终都在冒着危险帮自己做事!原来他说留在龙准身边做卧底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蒋庭辉一脚踹飞了椅子,连带着茶几也翻倒在地,酒杯酒瓶“稀里哗啦”破碎四溅。 “蒋小妹,你为了我,我又为了谁?你嫌弃我保护你,可要不是保护你,我干嘛好端端跑来混黑道?干嘛要低眉顺眼去讨好龙准?我就你一个弟弟,这辈子就你一个,如果要我靠你卖命才能上位,要我在后头坐享其成,我宁可全都拱手让出去!” “你!哼,你真行……”蒋亦杰气得冷笑起来。此刻离开龙准,仅仅是多一个对手那么简单吗?背后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如果龙准和颠九合作成功,之后警方就会展开一场规模盛大的联合行动,刚刚怀孕的二嫂会在那次行动中牺牲。如果二嫂不死,二哥又何至于对大哥恨之入骨,直到对峙时毫不犹豫对准他心脏开枪呢…… 子弹穿透心脏的滋味,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 “好吧蒋庭辉,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我不管。要不要卖命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蒋亦杰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索性摊开讲明,“想阻止我?可以,两个办法:要么你把我捆起来,一时一刻也别松开,要么你去告诉龙准是我出卖他!” 这种被人逼到墙角的感觉让蒋庭辉忍无可忍,他挥手抓住弟弟脚踝,往怀里一扯,“咚”一声把人放倒在了沙发上,死死按住:“那我宁可打断你的腿!让你别想到处乱跑!大不了养你一辈子,也比看着你去送死强!” 蒋亦杰鼻子哼了哼,直接仰面躺成个舒服姿势,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妈的你……”蒋庭辉撩起他膝盖向上一提,掏出枪直笔笔顶在关节处。这样的距离轰进去,骨头都会炸碎。 蒋亦杰不屑地一笑,握住枪管抵到自己太阳穴上:“你猜我怕不怕?” 蒋庭辉怒不可遏地大吼着:“蒋小妹!”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2节 蒋亦杰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大哥:“蒋庭辉!” 兄弟俩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一上一下对峙着,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眼神交锋迸射出激烈的火花,连呼吸也一个比一个急促,就像是两头即将以决斗来争夺领导权的雄狮。 一秒,两秒,三秒…… 忽然,蒋亦杰微微挺起脖颈,在大哥唇上飞快啄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飞红旧主人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注:地下砖厂指的是毒品加工厂。 51章 “蒋小妹!” “蒋庭辉!” 兄弟俩的目光生硬碰撞在一起,迸射出嘶嘶啦啦的火花。周遭仿佛堆满了淋过酒精的木柴,无需任何明火,只要气氛飙升到一定温度,就会自发地熊熊燃烧起来。 大哥正处在震怒之中,眼神凛冽凶狠,像是分分钟要扑上来咬人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再大声地争吵,就算被死死压住用枪抵着,蒋亦杰依旧完全气不起来。满地都是玻璃碎片,红酒流淌四溢,高级的果木香气充斥着整个包厢,加上大哥身上略显苦涩的烟草味道,这一切让他不由得心猿意马…… 大哥一条手臂撑在他肩膀外侧,一只手抓着他的小腿,单脚踏在地面上,另一边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姿势暧昧至极。这样的大哥充满了侵略性,连怀抱也像个坚固的囚笼。此时此刻,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 蒋亦杰按耐不住,稍稍挺起下巴,在大哥唇上轻吻了一下。大哥的嘴唇有些干燥,唇纹粗糙,带着一丝凉意。他忍不住探出舌尖,沿着饱满的唇线细细舔了过去。 蒋庭辉完全没料到弟弟会突然出招,妈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弟弟的眼睛又黑又亮,暗藏着朦胧的笑意,笑得他心跳砰然加速,再也抑制不住,重重压了过去,把蒋亦杰整个人覆在了身下。 牙齿不知磕破了哪里,淡淡的血腥味令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他吻得激烈而毫无章法,连呼吸的节奏都混乱不堪。弟弟身上似乎涂满了充满致命诱惑的黏胶,一贴上去就想逃也逃不开,无论嘴唇,身体,欲望,灵魂,统统被牢固地黏住了。 他一手伸到了蒋亦杰肩膀后侧,一手揽住了弟弟的腰,将人粗暴地拎到半空,狠狠挤压在怀里。舌尖与舌尖缠绵地纠结在一起,吮吸着,啃咬着,唾液湿润而滑腻,发出令人微微战栗的淫靡之音。热吻使他疯狂,忘记了时间,地点,自己,对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长久地永远地交织在一起。刚才积存在胸中所有的怒意和闷气,也都随着这暴戾之吻一起释放出来,渐渐烟消云散了。 蒋亦杰又怎么会老老实实任人摆弄,他的手先是贪玩地揉着哥哥浓密的头发,然后缓慢向下,滑过腰际,臀部,蛇一样游到两腿之间,隔着布料在那里指尖一捏,当即捏得蒋庭辉打了个冷战。他不肯罢休,又抬起膝盖不轻不重地蹭着,一下,一下,蹭得蒋庭辉浑身酥|痒,昂然挺立。 蒋庭辉稍稍移开脸颊,艰难地低吼了一声:“蒋小妹你……” 蒋亦杰终于畅快地喘了几口长气,撑起上身伏在蒋庭辉耳边小声说:“以后你跟我做|爱之前,都要像这样缓冲一下,记住啦!” “记个屁!”蒋庭辉意犹未尽,重又将人扑倒。蒋亦杰外套早已滑落,棉质t恤皱巴巴挂在身上,露出光滑的锁骨,细汗在灯光映照下,闪着淡淡的金属光泽。蒋庭辉一口咬在上头,疼得蒋亦杰猛然挺起脖颈,呻|吟声冲到喉咙口,哼哼唧唧,却偏偏憋住不肯叫出来。 突然间,走廊上响起闻琛的声音:“庭辉,你好了吗?可以走了……”蒋庭辉一骨碌爬起来,慌忙整理着衣衫,还不忘抹了把脸,生怕残留下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闻琛推开门,看见蒋庭辉极不自然地立在地上,他本人虽然没什么破绽,却被身后的弟弟给出卖了。蒋亦杰懒洋洋躺在沙发里,t恤领口松垮垮露出半边肩膀,锁骨上还印着可疑的红斑。见闻琛进来,他大喇喇招了招手:“嗨,vi哥!” 闻琛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打眼就把室内情形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撞破别人好事对他来说简直比当事人更加尴尬。不管心里多清楚,嘴里还要装着糊涂,稀松平常地点点头:“庭辉,肥林买好菜了,等下去你家吃火锅,我们先过去准备,你和小妹也快点走吧。” 匆匆忙忙退出门,闻琛松了口气,可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以蒋小妹的性格,确实不会在意外人眼光,可他的表现,也未免大方过头了吧?那样的行为与其说是无所谓,倒更像是在……故意示威! 联想到之前蒋小妹对自己的种种态度,闻琛多少揣摩出了个中深意。那小子打从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敌视自己,处处玩针对,却又在危急关头愿意舍命护着自己,那小子……该不会胡思乱想误会了什么吧?也难怪,自己和庭辉是好兄弟,性格投缘,又共患难过,因为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关系,平常和蒋庭辉的话题自然多些,给他个满脑子鬼主意的臭小孩看来,难保会吃醋。不过,也不能武断,毕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未必真就那么敏感。 思前想后,闻琛带着复杂的心情又返了回去,推开门挤进半边身体,意味深长地笑道:“庭辉啊,原来你喜欢男人,这……真是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英俊帅气,整天跟我待在一起会把我的桃花都抢光了呢,现在可好,是身为兄弟的错怪了你,真对不住!”话点到为止,懂就懂,不懂更好。 “啊?”蒋庭辉紧着皮带错愕地张大嘴,“说什么呢阿v?” 闻琛撇下他不予理睬,只管望向沙发上的蒋亦杰。蒋亦杰闭着眼睛“噗嗤”一笑,抬起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慢悠悠摆了摆,搞得好像皇帝示意请安的臣子退下似的。 闻琛也不计较,满身畅快地再次退了出去。所以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特别轻松——哪怕是个脾气臭、脸比脾气还臭的聪明人。 只是一个吻而已,蒋庭辉就像是吞了千年人参一样,浑身上下充满干劲。他知道蒋亦杰一晚上光顾着喝酒,没吃过任何东西,急急把人扯起来就往楼下领。蒋亦杰酒劲还没过去,晕乎乎的,被他扯得东倒西歪,索性整个人靠在了大哥身上,倒省力气。 蒋庭辉先把弟弟塞进车子,扣好安全带,又绕了半圈坐进驾驶座。 看着大哥一发动车子就即刻开了出去,蒋亦杰笑眯眯指示道:“记住,要缓冲!冷启动的话,金属弹性和抗磨性不够,对发动机磨损量较大。总得先预热一段时间,等机油打上来了,才能延长使用寿命,发挥最佳性能……”他上身往大哥方向靠了靠,拖着长音叮嘱,“我呢……也和这辆车一样,要预热才行!” 蒋庭辉横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猛飙了出去,在路口处一个急转弯,甩得车尾飘离地面,又“嘭”的一声跌落,搞出若大响动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算是和我家小妹一样了。” “我有这么猛?”蒋亦杰鼻子轻哼,“说起横冲直撞来,我可比不上你!” 蒋庭辉知道这又是在揶揄他上次中了药把人弄伤的事,无奈讪讪笑道:“大哥错了,等大哥以后好好补偿你!” 还没走进家门,就闻到火锅汤底的浓香弥漫了整个楼道。 厨房里叮叮当当十分热闹,肥林正调配着家传的秘制酱料,不时偷出两块配菜用的叉烧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 而火女就站在一旁帮忙洗菜。可惜她洗菜的手法与开车的技术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生菜、香菇等等食材都丢到水槽里,洗衣服般大力一撮,结果烂的烂,碎的碎。 蒋庭辉看得直皱眉:“你瞧瞧你们,怎么能让如如去洗菜,那……能吃吗?” 如果放在以前,金毛飞早就转悠过去说风凉话了,什么“富家子啃的排骨是金排骨,自然做不来普通家事”,诸如此类。可是自从蒋亦杰把他那条“独门爱情宣言”在兄弟几人间传播开后,他面对火女就抬不起头了,管什么硬话、软话,半句也不敢多嘴。 听了蒋庭辉的担忧,他默不作声走了过去,从火女手里接下菜,低头开始清洗,惹得众人嗷嗷嗷一阵起哄。 火锅端上桌,雾气腾腾熏得人从头暖到脚。肥林带头,所有人争先恐后操起碗筷抢了起来。 看到这样欢乐吃喝的场面,蒋亦杰感到由衷满足。小时候那几个人在巷子里热火朝天踢着汽水罐,自己只能被搁在一旁树杈上,寂寞旁观着。后来他们在关帝庙斩鸡头,烧黄纸,滴血焚香,结成了过命的兄弟,自己就站在庙门外寂寞旁观着。再后来,他们杀进帆头角,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自己作为另一个阵营的人,依旧只能寂寞旁观着…… 无法拥有共同的经历,无法和大哥并肩作战,这一直使他耿耿于怀。现在好了,终于有机会真正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老天爷,谢谢你! 看到弟弟呆呆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一下筷子,蒋庭辉还以为他是酒气上头不舒服,忙不迭捡爱吃的往他碗里夹,肥牛总要先吹吹冷,白菜要沥干了汤汁,鲜嫩肥厚的鱼片要小心挑去骨刺,恨不得沾上酱汁直接喂到弟弟嘴巴里。 闻琛摘下蒙了层蒸汽的眼镜,笑着挖苦道:“庭辉,我们平时只看到你的风光相,殊不知还有这样狗腿的一面啊!” 蒋庭辉满不在乎地继续帮弟弟周到服务着:“当大哥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嘛,谁让我们家里就他一个宝贝呢。” “我说的不是行为,我说的是你的表情,你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闻琛翘起筷子尖对着他的脸指了指。 蒋庭辉下意识伸出巴掌揉了揉脸,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咧嘴傻笑着,不知不觉脸皮都麻了。 金毛飞大口吞下颗滚烫的牛丸,噎得脖子一梗,急不可待揭起了短:“这算什么,琛哥你还没见过他小时候呢!天天驮着弟弟满街跑,跟人肉巴士一样,蒋小妹在他肩膀上光着屁股撒尿,尿了一身,诶诶诶,你们记不记得辉老大说什么?” 周围几人哄堂大笑,七嘴八舌抢着回答:“橘子水嘛,辉老大说那是小妹给他的橘子水,哈哈哈……” 金毛飞越说越来劲:“结果呢,他们家小妹是每天晚上都撒橘子水,一大早被子就要拿到外面晒,都快成世界地图了!隔壁潮州佬家晒咸鱼干都是一股天然的骚味!” “金毛飞你皮痒了是吧?”蒋亦杰抓起片生菜叶子朝他飞了过去,“要不要给你来个现场版的金氏告白直播啊,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讲的?” 肥林立刻在一旁学着金毛飞的腔调高喊道:“咳咳咳,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 金毛飞跳上去一把捂住了肥林的嘴:“扑街啦肥猪林,不要在这里叫唤,快回家去吧,穿上病号服,等你的淑珍小护士给你打针玩,小肥肥啊,今晚扎屁屁好不好啊……啊哈哈哈……” “肥林哥,等我替你出气!”蒋亦杰见金毛飞攻击肥林,也胡闹着掏出了手机,简单按下几个键,金毛飞的声音从里头原封不动传了出来—— “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掏出手机,你按一下,我按一下,原来金毛飞的爱情宣言已经是人手一份了。霎时间整个餐厅里此起彼伏都是金毛飞在告白——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火女火女火女没男人没男人喜欢喜欢……” 就连火女本人也被逗得捂住嘴前仰后合大笑不止,没留神椅子翻倒过去,噗通一声,把她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静止半秒,又是一阵更猛烈的爆笑。 这顿饭吃得一个个都精疲力尽,眼看时间不早了,蒋亦杰干脆就留宿在了大哥家里。 送走闻琛几个之后,兄弟俩匆匆洗澡上了床。蒋亦杰以为自己一靠上枕头就会睡死过去,哪知道翻来覆去折腾半天,愣是睡意全无。明明身体疲惫不堪,可兴奋的精神却没办法迅速平静下来。 蒋庭辉把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的小妹扯到身边抱紧,闭着眼哄道:“乖,睡不着大哥给你念儿歌,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 “喂,蒋庭辉,我成年了!可不可以别再用逗小孩的方式哄我睡觉?”蒋亦杰不耐烦地屁股一拐,撞断了大哥的儿歌声。 “嗯,没错,成年人是该有属于成年人的催眠方式!”蒋庭辉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无声诡笑,利落地一翻身压在了蒋亦杰身上,揪住两腿撑了起来。 蒋亦杰淬不及防,急忙伸手去推:“你又搞什么?” 蒋庭辉掰开他两手按在自己膝盖底下:“搞你喽搞什么!” “啧!”蒋亦杰不满地抬脚踹过去,“都说启动之前要先……” 蒋庭辉灵活地一偏头,轻松躲过袭击,转眼握住了蒋亦杰两腿之间的重要器官,轻轻揉搓着:“要预热嘛,我知道,我只是先松开手闸!” 命门被人制住,蒋亦杰僵直的腰背瞬间瘫软下来,彻底老实了。被大哥双手摆弄着,说不出的惬意,没一会儿就硬硬膨胀起来,顶端渗出了透明的液体。 好在房间里没开灯,什么都看不见,不然此刻床上呈现出的一定是只煮熟了的澳洲大龙虾,通红通红。 蒋亦杰感觉哥哥吻着他的□,双唇有规律地移动着,一寸寸把那根滚烫的物体含住,他被包裹在了温和滋润的空间之中,就像浸在香气四溢的泉水里,奇妙的快感鼓起一颗颗气泡,夹裹着他漂浮在水面上,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无比舒坦,越舒坦越想要得到更多…… “嗯……”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绵软下来,“你……快……” 欲望在身体里激荡,震颤得蒋亦杰喘息不止,一圈圈波纹催动着他,不自觉挺起小腹送了上去。随着弟弟的祈求,蒋庭辉也加快了速度,几下大力冲撞之后,欲望倾泻而出,蒋亦杰吁出口长气,从云端跌回了真实的世界。 蒋庭辉光着脚跳下床,取了纸巾帮弟弟擦干净残留在身上的粘液,又很细心地擦去了额头的汗珠,这才用被子将两人团团裹住,贴身抱在一起,并温柔抚摸着弟弟微弱颤动的脊背。 好半天,蒋亦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办,不来吗?” 蒋庭辉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你累了,乖,早点睡吧。” 蒋亦杰在黑暗里暖暖笑了一下:“可别趁我睡着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起来打飞机。” “你这算是激将法吗?再不睡我可真要……”话没说完,蒋亦杰赶紧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小呼噜。 这种调皮之中带着点乖巧的举动,使蒋庭辉重新找回了少年时期和弟弟相处的感觉,他手掌一下下动情地摩挲着:“小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都是大哥不好,还一直骂你任性不懂事,我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你别怪大哥好不好?” 蒋亦杰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呼吸声缓慢而悠长,竟然真的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黄二狗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云心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飞红旧主人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52章 或许是身边多了个人的关系,蒋庭辉醒得特别早,睁开眼时,外面天还是灰蒙蒙的,鼻腔吸入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他止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转头,正对上弟弟那张皱紧眉头酣睡的脸,想到以后许许多多个清晨都可以和弟弟拥抱着醒来,巨大的幸福感就犹如暖阳冉冉升起,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了橙黄色的光,蒋庭辉心底深处有朵带着露水的小花“砰”地绽放开了,笑容从眼角眉梢满溢而出,挡也挡不住。 可幸福来得太快,难免让人生出许多不真实感。蒋庭辉啊,你上辈子到底攒下多少公德,才能让老天把这样一个小妹送到你身边呢?要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登对的男男女女,尚且在你追我赶又求而不得着,怎么偏偏小妹就和你两情相悦了呢! 蒋庭辉支起胳膊拄着头,专注望向枕边人,这种前所未有的崭新体验真是太美妙了…… 正美滋滋享受着,忽然发现弟弟有点不大对劲,蒋亦杰原本安稳平躺的身体小幅度扭动起来,眼珠在眼皮底下来回乱转着,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一层汗,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想要挣脱却挣不开,表情变得十分痛苦。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蒋庭辉吓得一激灵坐起来,急忙伸手去推,估计弟弟是被梦魇住了。 蒋亦杰猛地睁开了眼,手捂心脏大口大口喘着气,愣了好一会,才认清眼前人是蒋庭辉。再看看自己睡在大哥的床上,他逐渐放松下来,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没事。” 见弟弟一直紧紧按着胸口,蒋庭辉担忧地问道:“你不舒服吗小妹?是不是心脏有什么问题?难受吗?” 蒋亦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他撤下手掌举到眼前定定看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真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蒋庭辉坐起身,用手将弟弟额角上的冷汗抹去,翻身下床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又倚在床头点起支烟慢慢吸着。烟气将两人萦绕其间,迷迷蒙蒙。 拿到水蒋亦杰才发现喉咙早已干得冒了火,迫不及待咕咚咕咚几口喝掉,空杯子丢给大哥,又闭上眼疲倦地说道:“我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好像足足有十年那么久……”他烦躁地大力搓了搓脸,“我梦见我死了,被二哥开枪打死的……” “梦都是反的,不怕,有大哥在呢!四眼仔敢动你一根汗毛,大哥就帮你废了他!”蒋庭辉用手指温柔梳理着弟弟凌乱的头发,又在不断颤动的眼皮上甜甜印了一吻。 听了大哥并不算正经的几句话,蒋亦杰幽幽瞄过来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那么怕死,这梦真正可怕的是……在我死之前,所有人都死了,连你也会死……”蒋亦杰用手背揉了揉眉心,神色黯然,“闻琛是受了我的连累,被佛头从楼顶丢下去摔死的。火女姐开着车冲下了悬崖。金毛飞被人砍得浑身是伤,死在火女家门口。肥林哥被东佬的人一路追杀,连那枚幸运硬币都救不了他,死的时候,潘淑珍小姐已经怀孕了。后来你带着我一路逃亡,躲在一间旧厂房里,二哥追来,开枪射中我心脏,他下一个要杀的就该是你……” “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妹你是不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被洗脑了?做梦而已嘛,哪来那么多细节……”蒋庭辉在弟弟脸蛋上用力捏了一把,打断了对梦境的描述。明知道不是真的,可兄弟们悲惨的命运听起来依旧让人心惊肉跳,简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恐怖,他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好了好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放心,大哥就在旁边守着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蒋亦杰并没理会大哥的建议,他拥着被子屈膝坐起,认真问道:“蒋庭辉,如果有一天,龙准当上了坐馆,把谋害沙皮的事情推到你头上,一边撒下暗花追杀你,一边捏造证据让你被警方通缉,还把杀死杨明礼未来老婆的事也一道嫁祸给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蒋庭辉想了想,发觉这根本就是个假设,不禁轻笑着高高挑起了眉毛,“唉,我根本就不会让龙准当上坐馆嘛。” 蒋亦杰安静注视了大哥片刻,重重点了点头:“我也一样!” 蒋庭辉一愣,进而费解地苦笑:“别告诉我你就为这跑去了龙准身边做卧底,小妹,你未免想得太多、太长远了吧?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如果’,就不计后果地跟人拼命,你说你的疯劲到底像谁呢?更何况,你怎么肯定龙准一定有本事当上坐馆?” “没错,就是为了一个‘如果’。只要我活着,就决不允许这个‘如果’有任何一点机会成为‘现实’。”蒋亦杰忽然有些激动,不自觉抬高了音量,“不管是你,还是闻琛、火女、金毛、肥林,我会拼了命保护你们,保护好所有人,不准任何一个死掉!” 蒋庭辉的心瞬间变得沉甸甸,他不明白弟弟是从哪里了解到那么多帮会内|幕,从而断定龙准一定会上位,会迫害自己,也不明白只为一个噩梦,弟弟为什么衍生出如此激烈的言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抱紧,用有限的言辞小心安抚着弟弟:“说什么呢,大哥怎么会死,大哥永远都陪在你身边。不好好活着,怎么去疼爱我们家小妹呢。” 蒋亦杰先是沉默着,而后轻轻推开大哥,皱起眉详细分析道:“眼下这一步,龙准打算抢了颠九的货,再杀人灭口,搞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就找机会把他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至于那批货,也不能由着他销毁证据,要想办法留下来,再引着颠九用同样的手段去打击报复他!只有两边撩拨火气,才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等把佛头拉进战局,和龙准苦斗起来,你就可以在旁边喘口气了!” “小妹啊,你这几年确实长了不少脑子,再不是小孩了……”见弟弟一步一步筹谋周详,蒋庭辉五官微微纠结起来,“可是这样做太危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小妹,我不能让你处在危险里头,那样大哥实在不安心!你害怕我们死掉,想要保护好我们每个人,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换做你有事,我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蒋亦杰调开目光,望向床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拖鞋:“就当我自私吧……我顾不了你们,我只管得了自己好过!”因为眼睁睁看着大家接连死去的痛苦,只有他经历过。 如果他不幸死掉了,大哥起码还有闻琛,有火女,有这帮兄弟们陪在身边,还可以去奋斗、去争权夺利,哪怕是为非作歹。可如果大哥死掉了,他就什么都没了,连重活一次的意义都没有了。 纠结与伤感一闪而过,蒋亦杰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神情:“这件事我做定了,说再多废话也没用。你没得选择,要么好好配合我,要么什么都别管看着我干,就像之前一样。” 与蒋小妹争,蒋庭辉是永远不会有胜算的,他到底拗不过弟弟,只有举手投降:“小妹啊,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龙准这样大张旗鼓建好了砖厂只等开工,和颠九好得蜜里调油,你能用来传消息的都是些什么人?颠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那要是用颠九自己的人呢?”蒋亦杰双眼晶亮望着大哥。 蒋庭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珠:“你该不会是……你想在动手的时候放水?” 蒋亦杰老实地点点头。 “发烧呢吧,糊涂啦?”蒋庭辉伸手盖在他额头上,“你是谁?是蒋庭辉的弟弟!龙准让你参与行动是看上你的身手?错!他是在买保险,万一行动出了纰漏,好将我拉去和他同乘一条船,给他提供助力!对于你这么个不能完全信任的人,他必定留有后手,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死死盯住,别想耍什么花样!” 蒋亦杰把大哥的手从额头上拉下来,慢悠悠搁在自己的小腹肌上,不满地嘟囔着:“就是难才要和你蒋堂主商量嘛,想避开他耳目留下个活口……总会有办法的。” 蒋庭辉倒自觉,先是用手抚摸着弟弟腰腹,没一会就摸上了光溜溜的屁股,又转到两腿之间,时不时轻轻捏一把,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严肃思考的神态:“龙准这家伙老谋深算,一定没有预先告诉你们行动地点吧?货如果从港口运进来,应该是趁夜到达。那边地形复杂,放跑一个人倒不是没可能。不过龙准行事缜密,动手前后一定会比对人数,跑掉一个无论如何瞒不了他,除非……” “地点我知道,别问怎么知道的。至于其他问题……”蒋亦杰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缠在大哥身上,黏糊糊蹭着,“如果能搞定杨明礼的话,你说这事是不是容易很多?” 蒋庭辉慢慢来了精神,滚烫的手掌搂住弟弟后背,抱着人一翻身,把蒋亦杰压在了下面:“四眼仔是灭罪先锋,警界楷模,哪那么容易就范。一不贪财二不好色的,叫我拿什么去贿赂他?” “你手里不是有现成的好筹码?”蒋亦杰展开两条长腿攀上大哥的腰,把人锁住。 “嗯?”蒋庭辉嘴巴忙着从他胸口、脖颈一路往上亲,只能用鼻子发问。 蒋亦杰费力挺起上身:“不就是我喽!” “嗯……嗯……是个好办法。”蒋庭辉将他耳垂含在嘴里咬了两下,“亏你想得出来,大哥拿小弟去威胁二哥,哈哈,这该是怎么样惊世骇俗的一个家庭啊……” “你也说是好办法吧!”蒋亦杰也不管是真话还是玩笑,一把掀开大哥,紧接着跳下床,“抓紧时间,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搞定杨明礼,我去找干爹,我得给龙准老混蛋变个买家出来,勾着他,让他舍不得把那批货销毁!看他再狂!” 蒋庭辉正在兴头上,却被人硬生生抛弃了,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满心失落。 蒋亦杰单腿跳着套上裤子,走到大哥面前理直气壮地一伸手:“给我零用钱,我去和干爹公关公关!” 蒋庭辉又好气又好笑,对着那只手一巴掌拍上去,学着蒋亦杰的模样摆出臭脸:“是谁一口一个‘我成年了’,‘别用哄小孩那套对付我’,是谁?” “不给是吧?”蒋亦杰捡起臭袜子往大哥脸上一摔,“好,以后我当大哥,你当弟弟!” “给给给!小妹快来……”蒋庭辉坏笑着召唤弟弟,又掀开被子露出他希腊雕塑一般匀称健美的裸体,“钱就没有,有只大雕要不要?” 蒋亦杰傻兮兮站了片刻,“切”地一笑,撸着胳膊扑了上去:“那就要验验货了,看你这大雕品相如何,值多少钱……”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此处安好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53章 在家里玩够了大雕钻山洞的情趣游戏,蒋庭辉神清气爽出了门,按计划和蒋亦杰分头行事,一个去搞定干爹,一个去搞定二哥。 他倒是一点也不急着去找杨明礼,因为按照警察和黑道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新当选的堂主大哥们总要被例行公事请去警局喝喝咖啡、问问话,不立好下马威,今后怎么监管?算算时间,杨明礼循例早该出现了,如今死了个黑口仔,不信o记还能坐得住。 由杨明礼来找自己,总比主动上门去找他,最后碰一头大包要明智得多。 为了恭候杨警官大驾,蒋庭辉特意推掉很多行程,带着闻琛、火女气定神闲坐在隔壁街龙凤记喝茶吃点心。结果新鲜出炉的叉烧包还没送上来,要等的人就闻风而至了。 几名胸前挂着证件的便衣走进包厢,首先亮明身份:“警察办案,麻烦保持安静,几位不要打电话,把身份证拿出来。” 杨明礼直接走到蒋庭辉身边,一把夺过身份证,比照着人脸严肃辨认起来。即便两人认识快二十年了,也不妨碍他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确认了面前人即是蒋庭辉本人,杨明礼大手一挥:“现在怀疑你们从事黑社会活动,请几位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吧。” 之后戴上手铐,拿纸袋套了头,两个押一个,陆陆续续上了停在酒楼门外的警车。这一套程序对蒋庭辉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黑社会不给警察抓,还叫什么黑社会,社团里争上位,案底有时候也是资历的象征。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3节 到了警局,先把人扣在拘留室里挨个问话,项链、手表、皮带、皮鞋这些都是要除掉的。所以蒋庭辉出门前干脆就没戴手表,那块表可是小妹送的,万一刮花了怎么办。 鉴于蒋庭辉的特殊身份,杨明礼警官当然要亲自对付。他西装笔挺,衬衫雪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脸孔板成了麻将牌:“蒋庭辉,昨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你在哪,和谁,在做什么?” 蒋庭辉微微一笑:“你查都查过了,何必浪费口舌再多问一遍?今早警方从sos调走的监控录像,你看得还不够清楚?” 旁边的另一名警员见状,厉声呵斥道:“阿sir问你什么就老实回答,不要东拉西扯。” 杨明礼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奚落,捏着笔又问:“里岛籍男子姚黑仔在昨天中午被人杀害了,对此你有什么线索,希望可以提供给警方。”他支起眼皮审视着蒋庭辉,“听说在此之前他为了躲着你连家都不敢回?” “黑口仔失踪好多天了,我也是今早警方来调查才知道他的死讯。”蒋庭辉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怀疑我就去查好了。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懂法律,里岛地界是控方举证制度,就算我亲口说我杀了人又怎样?没证据一样定不了罪。” 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又嚣张,尽量将疑点留在自己身上,反正没做过,任警方怎么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这样总比小妹被牵连进来好得多。 杨明礼对于黑社会拿法律说话这一点极为不屑:“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一出事就派火女去把他妹妹接走了?蒋庭辉你打的什么主意?” “黑口仔做我一天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兄弟是什么?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喽!他死了,他妹妹我当然要管。”蒋庭辉手指闲闲敲打着桌面,“好了杨sir,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杨明礼扣上笔帽:“什么时候你律师来了,交了保释金自然会放你走。” 蒋庭辉挑眉轻笑:“保释金一收就是几万块,这可比三角街上收保护费赚得多。所以说警察是什么?更大的黑社会嘛。” 杨明礼一拍笔录本子:“别忘了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警方的职责就是制止罪恶,维护社会秩序,哪个闹事自然消灭哪个。想过安稳日子,那就别混黑社会!” 蒋庭辉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唉,漂亮话谁都会说,要是有安稳日子过,哪个还去混黑社会,赚卖命钱?不是谁都像杨警官你,有聪明的脑袋,还有老妈疼……” 这话触到了杨明礼痛处,他冷着脸站起身,目不斜视走了出去,看都不想看蒋庭辉一眼,仿佛那是个多么污浊不堪的东西一样。旁边小警员不明白个中奥妙,一头雾水愣在当场,在后面连连唤着:“杨sir?杨sir?” 保释之后,蒋庭辉并没立刻离开,他让火女把车子停在两百米外的路口,自己靠在车门上抽烟看风景。等了半个钟头左右,杨明礼的车终于开了出来。蒋庭辉笑嘻嘻拦下车,扒着窗口招呼道:“四眼仔!” 杨明礼还没从先前的不愉快里回过味,生硬纠正道:“这里没有什么四眼仔,你可以称呼我为杨警官或者杨先生。” 蒋庭辉连连点头:“好好好,杨警官,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以你我两个人的立场,除非是报案和审讯,否则没什么话好说。”杨明礼双眼直视前方,缓缓升起了车窗。 车窗扣紧的前一秒,蒋庭辉追加了一句:“是关于小妹的!” 那辆车没有停留的意思,照常启动,提速,开了出去。火女将头探过来:“老大,怎么办?要我追上去把他截住吗?” 蒋庭辉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后背依着车门,一条腿松松散散翘着,脚尖点地,慢悠悠叼起支烟:“不急。” 烟还没抽上几口,杨明礼开着车从另一边又绕回来了,自己降下车窗讪讪问道:“你要说小妹的什么事?” 蒋庭辉装作没听见,兀自悠闲吸着烟。 杨明礼见状,烦躁地抬手去扶眼镜,结果手指扑了个空,最后只好无奈告饶:“好吧蒋老大,我是四眼仔,我是四眼仔还不行嘛!” 蒋庭辉满意地点点头,一拉车门坐了上去:“四眼仔,走吧,我们兜兜风。” 杨明礼忍气吞声地一踩油门,拐进了旁边行人稀少的小路,恨恨追问:“现在可以讲了吧?小妹到底怎么了?” 蒋庭辉咬着香烟,口齿不清:“小妹有危险的情况……” “吱——”杨明礼一脚刹车,两人一起上下颠了两颠。 “……以后可能会遇到。”蒋庭辉不紧不慢接上了后面半截话,随即伸手向前指了指,示意杨明礼继续行程。 杨明礼气得直翻白眼,隐形眼镜瞪得几乎快要飙出来,不过为了弟弟,还是耐着性子听从了蒋庭辉的吩咐。车子缓缓启动,蒋庭辉吐出个滚圆的烟圈儿:“他要去杀人……” “吱——”更猛烈的急刹车,两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差点飞了出去。 “你耍我是吧蒋老大!”杨明礼想过来揪住蒋庭辉的衣领,情急之下忘了解安全带,眼看他指尖已经碰到了,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嘭”一声撞在椅背上。 蒋庭辉正好趁机向窗外弹飞了烟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不想的,他只是受人威胁。小妹其实是个好孩子……” 不等他说完,杨明礼的拳头已经挥了上来:“好孩子都被你教坏了!不管是不是他想杀人,都是一条人命,你知不知道会判刑的!你这是毁了他!毁了他一辈子!” 杨明礼以为蒋亦杰只是一时贪玩,叛逆而已,谁知道竟然认认真真混起了黑道。杀人是犯罪,必然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一旦弟弟真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铁面无私地去抓人?那可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从小眼看着长大的小妹,真到了不得不抓捕的那一天,怎么下得去手? 他把这痛苦纠结都归咎在了蒋庭辉头上,要不是那家伙勾引小妹,教坏小妹,自己又怎么会陷入两难?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此沦落到有一天会违背公理与道德,要昧着良心去掩盖罪行的地步。总之弟弟是好弟弟,无论弟弟有任何错处,罪魁祸首都一定是这个蒋老大!都是他的错! 车子里空间狭小,两人拳脚施展不开,最初的格斗渐渐演变成了扭打,甚至不惜像泼妇一样抓着头发用指甲去挠脸皮,搞得各自伤痕累累。蒋庭辉被杨明礼一爪子下去,差点划开眼角,他也不甘示弱,扯着杨明礼耳朵不放松。 这样互相僵持着到底不是办法,蒋庭辉当机立断一声大吼:“先住手!我问你想不想保小妹平安无事?” 杨明礼果然住了手,呆愣半天,吼得破了音:“你有话为什么不一次说完!” 哈,就喜欢耍你个四眼仔,怎么样!蒋庭辉抹去脸上的血道子:“事情的关键,在龙准身上……” 蒋亦杰转了好大一圈才逮着杨笑基人影,三两句确认对方没什么要紧事忙之后,他上去粗鲁地勾住了对方脖子:“干爹,走,我请你吃饭!从蒋庭辉那诓来的钱,咱们父子今天吃点好的。” 杨笑基见到干儿子,脸孔立刻笑成了一朵野菊花,将手伸进对方t恤里头揩着油感叹道:“真是精明啊,开着干爹的车去赞助大哥,又拿着大哥的钱来笼络干爹,你倒是两头祸害,两头都不吃亏。” 蒋亦杰默默将杨笑基的手抽了出来:“干爹是生意人,凡事算得清,我这也是虎父无犬子。” 杨笑基锲而不舍地再次把手伸进去,揉着蒋亦杰滑溜溜的后背:“你找我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别以为一餐饭就可以收买我。今天必须先说清楚要我做什么,给我什么好处,否则免谈。” “诶呀杨生,你可真是煞风景!”蒋亦杰不管那么多,直接半搂半提把人往外拖,“咱们父子一起吃饭,我喂你一口,你喂我一口,享受天伦之乐,说什么收买不收买。” 杨笑基双脚在地上蹭着:“怎么,不是你用口喂我,我用口喂你吗?” 对这种言语上的轻薄,蒋亦杰脸皮厚到早就不当回事了,他附到杨笑基耳边飞快地小声说道:“干爹,透露个内|幕消息给你吧,很快佛头和龙准就要打起来了,他们两家一乱,帆头角的药丸价格就会猛涨,到时候你的生意一定受影响。不过不怕,我替蒋庭辉做主,让他把手里的货都原价让给你,算是做儿子的孝敬老爸,给你二十块一颗,你拿去卖六十几块,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杨笑基眯缝着眼睛思索一番,觉得这买卖倒也合算,兴致勃勃地问:“说吧,想干爹帮你做什么?” “干爹你要做的,就是帮我个小忙,让佛头和龙准赶快打起来……”蒋亦杰坏笑着说道。 杨笑基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色迷迷的小眼睛气得滚圆:“耍我?让我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再拿钱跟你买梯子?” 蒋亦杰嘿嘿嘿嘲笑够了,扯上人就往停车场走:“错,是你找把铁锹,我来挖坑,让龙准、佛头跳进去,蒋庭辉在边上拍巴掌看热闹……现在懒得跟你啰嗦,等下一边吃饭一边细说……” 走到路口,迎面碰上了个漂亮男孩,杨笑基立刻丢下蒋亦杰,笑逐颜开地冲上去拉着人家又亲又抱:“tony小帅哥,几天不见想死我了,看看,又水嫩了不少!”说着话拉起人家的手搁在自己脸上揉蹭着。 被他称作tony的男孩并没表现出尴尬或是厌恶,轻声细语陪着聊了半天,才礼貌地告辞离开。 蒋亦杰望着tony的背影随口问道:“这不是以前你包养的那个吗?怎么,看你年纪太大里外都硬不起来,所以弃暗投明去了?” 杨笑基拉起儿子去开车,一路忍不住唠唠叨叨:“我跟你讲,他呢,有些地方也很像我铭仔,尤其一笑起来。所以我喜欢把他带在身边嘛。不过现在有了你这个干儿子,就不需要他啦。说起来,这个tony还是你大哥送来给我的呢,这个蒋庭辉有时候倒还算有点眼光……” 蒋亦杰隐约想起来,他曾在路上与tony有过一次擦肩而过,那次对方掉了一张名片,是蒋庭辉的,此刻名片就收在自己皮夹子里,属于tony的浓重香水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忽然有个念头闪了出来,他凑到路边停放的车子旁边,借着玻璃反光仔细端详了自己片刻,问杨笑基:“你说,我和那个tony,谁比较有吸引力?” 杨笑基毫不客气地撇撇嘴:“当然是tony喽,人家举手投足是带着风情的,哪像你,干巴巴硬邦邦……” 蒋亦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那就是说……能看得上我的人,对着他一定会更喜欢喽……”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云心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ander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s鞠躬感谢 unnia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过度章节,可能会有些啰嗦,还请妹子们忍耐一下。 另外关于杨明礼家庭成员有社团背景是否可以从事警察职业,以及作为警察和大哥、弟弟接触是否需要避嫌,这些细节写得有点不合逻辑,还请大家千万不要深究。 54章 吃饱喝足从台湾菜馆出来,杨笑基拍着滚圆的肚皮,不拘小节地当街剔起来了牙:“嗯,这一家的彰化肉圆果然道地,你没介绍错。刚才吃过油炸的,真应该再尝尝蘸酱冷吃的。上次我带tony去的那家,老板明明是台中人,可做出来的东西呢,早就变成了比外岛更外岛的口味。所以人呐,说是不变不变,时间长了都会变。你说呢阿杰?” “啊?”蒋亦杰不知想到什么,晃了一下神,“干爹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杨笑基耷拉着眼角,夸张地叹了口气:“诶哟,其实是你晚上有安排吧?什么养儿防老,臭小子刚利用完就想把人甩掉,我还能有什么安排?我不就回去做我的孤独老人喽!” 明明只是句平常的玩笑话,听在蒋亦杰耳朵里却莫名有些心酸。他老爸死得早,活了两辈子,都没能享受到多少父子间的天伦之乐。可仔细想想,老天也算待他不薄,从亲老爸那缺失的关怀与疼爱,又全都从干老爸身上找了回来。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玄妙,与杨笑基的结识虽然从利用开始,但是相处日久、点滴积累,生出的孺慕之情倒真是实实在在的。 “干爹啊,我也是为你着想。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对,要是做儿子的整天粘在身边,你还怎么跑去风流快活呢?”蒋亦杰上半身往杨笑基肩头一搭,赖皮赖脸地说道。 讨人喜欢的话他不会讲,温柔体贴的样子也不会做,只希望一切快点走上正轨,搞定大哥那头,就能多抽出点时间陪着干爹斗嘴胡闹了。欠钱欠命的都好还,欠了情就再难还清了。 知道他们兄弟间有正经事,杨笑基回手拍拍蒋亦杰的脸蛋:“搞不懂啊,跟着蒋庭辉到底有什么好?要鞍前马后给他效力不说,到最后得了堂主、坐馆的,又不能分你一半。” 蒋亦杰有样学样也拍了拍杨笑基皱巴巴的老脸:“干爹,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已经不能理解年轻人的追求了,还是快去找你的小帅哥上床补补元气吧。” 杨笑基扁着嘴,很不以为然:“阿杰,我跟你讲,别以为自己能打能拼的,就谁都不放在眼里。龙准、佛头在帆头角称王称霸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光是运气!万一你搞砸了,捅了篓子,可不要哭哭啼啼来求我帮忙。事先讲好,我是不会管你的,别连累我!”他难得板起脸孔说话,不但没有威严,还平白多了几分滑稽。 蒋亦杰把人往回推了推:“知道知道,别烦啦。快走吧,你不走我走了。” “我真不会管你的,不是玩笑话,是真的不管噢!总之你好自为之吧!”杨笑基操着闽南腔调的太监嗓,软软放着狠话。想在黑社会里争上位,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刀头喋血,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把干儿子的野心吓回去。 杨笑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蒋亦杰的背影拐向街角,还不忘高声提醒道:“喂你个臭小子,记住,干爹还等你陪着吃淋了酱的冷肉圆呢!” 他真怕蒋亦杰冲啊冲啊的,哪一天冲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全世界几十亿人,每天走到大街上随随便便也能碰见个成千上万人,可是真想找到一个你真心实意拿他当儿子、他也甘愿叫你老爸的,简直太难了。杨笑基的人生里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可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所谓天下父母心,亲生不亲生都是一样。嘴里嚷着什么“不混出个人样别指望靠我养你”,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给人家当坚实后盾的打算。父母总希望孩子栽个跟头,以后好记住教训,可事到临头,又舍不得真让他们栽那一下跟头。 蒋亦杰知道颠九交接货的大体地点,却不知道确切时间。所以他要抓紧查探地形,为当晚行动预先做足准备。这种事搞得越隐秘越好,他本打算一个人夜里偷偷过去转转,谁知蒋庭辉一听说,就执意要跟着。 对于大哥的举动,他嘴里抱怨说“很烦,太烦,不能再烦了”,心里却乐开了花。不管对方怎么想,也不管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在心里悄悄把这当成了一次正式的约会。 恋爱应该怎么谈,蒋亦杰一无所知,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学小情侣跑去看电影、逛大街、吃烛光晚餐吧?想想就牙槽发酸。 相比那些玫瑰、红酒和颤颤巍巍的小提琴曲,能够携手并肩作战,通过智慧与拳脚去击退比自身强大数倍的劲敌,难道不是更浪漫的事? 蒋亦杰心急,提前好久赶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大哥还没到。他闲得无聊,点起支烟靠在街边围栏上发呆。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穿着干干净净的套装,底下是略显保守的黑色高跟鞋,头发扎成了清秀马尾,正是未来二嫂方小姐。 二嫂两手提满了纸袋,显然是刚从百货公司购物回来,看样子她想去拦辆出租车,可惜等车的人太多,一有空车驶近,人群就会立刻蜂拥而上,或许是穿不惯高跟鞋的关系,她走路摇摇摆摆的,次次都被挤在最后面,急得满头大汗。 蒋亦杰猛然想到,龙准杀人越货的计划成功之后,会与颠九联手运毒,而二嫂正是在警方的那次围堵行动中不慎坠楼牺牲的,到死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宝宝。 按日期推算一下,很可能现在她就怀孕了,一个孕妇竟然马虎到这种程度,穿着高跟鞋到处跑,还跟人家一起疯疯癫癫抢车子!说起来杨四眼也是个大蠢蛋,连自己老婆都照顾不好,还整天信誓旦旦要去造福社会?憨居! 他向二嫂的方向跑了几步,又站住了,挠头想了想,一转身冲进旁边的便利店,从性用品货架上拿起支验孕棒看看,怕不准,还特意挑了两只不同品牌的。 付款的时候,旁边一个肥师奶不住拿眼神瞄他,又和同伴嘀嘀咕咕八卦道:“现在的后生仔,真是随便,年纪轻轻倒先学会搞大自己女朋友肚子了,真是不负责任。” 蒋亦杰将找零胡乱揣进口袋,匆匆往外跑,急归急,还不忘拿人寻开心,与那位师奶擦肩而过的当口,贴在人家耳边小声说道:“阿婶,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负责任的,从来不搞大自己女友肚子。要搞的话……也搞别人女友嘛!” 拿着东西出了门,二嫂果然还站在街边愁眉苦脸擦着汗。一辆空车开了过来,蒋亦杰几步冲到最前面,仗着身体优势把竞争者全部挡在了背后,他霸道地扶住车门一招手:“嫂子,这边!” 方小姐听见有人喊“嫂子”,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蒋亦杰从人群中高高冒出的半个头,才知道是在叫自己。她拎着大包小包费力钻过去,惊喜地问:“小妹,你怎么在这?” “刚巧路过,快上车,小心别摔跤!”蒋亦杰不由分说把人塞进了后座,借着帮忙提东西的机会,将两只验孕棒稳妥塞到了纸袋底下,这才心满意足扣上车门,笑嘻嘻挥手,“嫂子再见!”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晋升为小叔叔,会有个肉呼呼连牙齿都不长的怪家伙在二哥家里爬来爬去,说不定还是个小号四眼仔,他心里就美滋滋的。 蒋庭辉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弟弟扶着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上了车,他没看清女人的长相,只看到蒋亦杰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 蒋庭辉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神色,他将车子在马路对面停好,轻按两声喇叭,胳膊架在车窗外,夹着香烟的手朝蒋亦杰晃了晃。 听见召唤,蒋亦杰小心穿过马路,先是慢悠悠向前走了一小段,走到个行人较少的地方,才一拉车门迅速跳上了缓缓跟在身后的车子。 一抬头看到蒋庭辉脸上深深浅浅的血道子,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脸怎么了?” 蒋庭辉没好气:“被四眼狗拿狗爪子刨的。” 蒋亦杰早料到他们会动手,没想到结果这样惨烈,忍不住嘲笑大哥:“我还以为你去调戏良家妇女了呢!” “这可比调戏良家妇女痛苦多了!”蒋庭辉想起刚才那个神秘女人,有心问问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旧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我把计划跟四眼仔一讲,他当时就说了好大一通,什么‘别指望我跟你们这些社会渣滓同流合污,作为一名警务人员,我有自己的操守和良知!’等等扥等,后来他还给我进行了快两个小时的公民道德讲座,听得我头晕到现在。” 蒋亦杰没有半点同情:“他说不愿意帮忙的时候什么态度?” “嗯……”蒋庭辉略一思索,“咬牙切齿的。” 蒋亦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估计还有希望。” “我也这么认为。”蒋庭辉与弟弟对视一眼,露出个默契的微笑,“你那边呢?” 蒋亦杰咬了下嘴角,为难地开口道:“我既然提出来了,干爹自然会帮忙。不过……我答应他一旦龙准、佛头打起来,把你手里的药丸原价让给他。” “原价让给他?”蒋庭辉有些错愕,“你知不知道供不上货的话,三角街上几间场子加起来每晚要损失多少钱?” 蒋亦杰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费力找着借口:“你……你就当敬老吧。” 蒋庭辉轻叹口气:“小妹啊,养小鸡用得着我们孝敬吗?他随便拔根汗毛下来,都比你大哥的腿还粗!” “答应都答应了,怎么办……”被他这么一说,蒋亦杰有点急了,“大不了损失多少,我帮你赚回来,可以了吧!” 十字路口有些拥堵,车子蜗牛一样缓慢爬行着,空气在狭小的车厢里难以流通,闷得人心浮气躁。 蒋庭辉转头望向弟弟的臭脸,放低身段苦口婆心劝道:“你看看你的脾气,我没火你倒先火了!大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堂口不是我一个人的,底下还有上百号兄弟,赚不到钱吃不上饭,谁还肯卖命做事?总之你想怎样,大哥一定会全力支持,不过下次再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跟大哥商量一下呢?” 他掏出烟盒抖了半天也没烟跳出来,这才发现早已空了,无奈将空烟盒握成个小团,随手丢向后座。蒋庭辉也知道,弟弟的脾气一大半是被自己惯坏的,基本上软硬不吃,当大哥的再去说什么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能怎么办?谁让他是小妹呢! 蒋亦杰看到大哥四处找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新的甩在了仪表盘上,正是蒋庭辉平时抽的牌子。烟是在便利店顺道买的,怕的就是大哥自己抽完了不记得备货。 仅仅为了一包烟,蒋庭辉的心情立刻从挫败变成了欣慰,没想到弟弟也有这样细致的一面。他迫不及待抓起烟盒,感觉手指头碰到什么东西滑来滑去,反过来一看,是张便利店单据,因为纸张又轻又薄,不知何时吸附在了透明薄膜上。 他想去拨掉那张纸片,眼神不经意撇过上面的字,在香烟与金额之间,赫然发现了某样令人顿生疑惑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sunnia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感情既然定下来,就不该再纠结内耗了。安排这样容易使人误会的情节,是为了让小妹尽快学会如何与爱人相处。 虽然“爱人”就是“大哥”,可是“作为爱人的大哥”和“作为大哥的大哥”,终究还是不同的…… 5月7号的章节如果来得及,会在早上08:30准时发,如果来不及,就晚上发。给妹子们添麻烦啦,对不住哇~~~ 55章 只是小小一张收费单据,竟然搅动得蒋庭辉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先是看到弟弟扶着个神秘女人送上了车,接着又发现他曾经购买过验孕棒的记录,两桩事情联系到一起,任谁都免不了胡思乱想。 蒋亦杰的生活圈子很小,脾气也不好,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王大关,还是因为脑筋死蠢打也打不走,才勉强留到现在的。至于他相熟的女性,除了老妈和火女,就再没别人了。蒋妈妈是没得选,瘌痢头儿子终归自家好,至于火女,也只能算半个女人。正因为如此,那个能够被他细心呵护的女人,才更加不简单。 蒋庭辉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到底还是忍住了。他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大,早已习惯了端架子,让他像个小男人一样纠缠对方反复追问心意,他是无论如何拉不下脸的。 更何况弟弟还小,对人生对爱情都还没有明确的方向。就算真存在那样一个女人,在他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甚至和他发生过肉体关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与其逼着臭小子非做出个选择,不如一切顺其自然,让他自己用心感受,慢慢去想明白。至于最后的结果……只要小妹开心就够了…… 蒋庭辉将那只烟盒缓缓放回原位,票据依旧压在烟盒底下,甚至还特意挪动了两下,将不慎露出的白色边角向里塞了塞。 仿佛这样一遮盖,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就根本不存在了似的。 见大哥一直不肯说话,蒋亦杰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擅自做主、以原价让货给干爹的事不开心,知道理亏,索性也闭上了嘴巴。 错他是认的,可认归认,认了一样觉得委屈。 如果大哥和干爹两相比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大哥放在第一位。不过在对付龙准这件事情上,他实在不想让干爹出了力却又蒙受损失。一定要有人吃亏让步的话,他宁愿吃亏的是自己,可惜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无奈只能拿大哥的家当做人情。 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大哥当成了自己的人,以为大哥拥有的,就是他拥有的。可惜大哥对他再好,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只是他一个人的,从前大哥要对闻琛、火女几个家伙负责,如今要对和新社上百号兄弟负责,有朝一日当上坐馆,还要对小和兴二十万帮众负责。 或许这就是身为“王者”要付出的代价吧。 不约而同的沉默使这段路程变得出奇漫长。一侧是连绵不绝的山岩,一侧是漫无边际的海滩,美丽的景色看多了,也会变得黯淡无光。海风从大开的车窗扑进来,将头发揉搓得东倒西歪,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老顽童,在调戏着两个无知又别扭的小鬼。 在蒋亦杰的指引下,车子渐渐驶离滨海公路,拐上了一段几乎要被荒草淹没掉的小路。因为视野受阻,蒋庭辉开得极慢,不时有碎石子卷进车轮底下,车子颠簸得厉害,将两人甩来甩去。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4节 越往前走蒋庭辉心里越疑惑:“小妹啊,这么隐蔽的交货地点,你是怎么找到的?” 蒋亦杰得意地抿了抿嘴:“做梦梦到的。” 对于弟弟的不正经,蒋庭辉只有摇头苦笑:“是吗,什么梦这么了不起?看来以后不能叫你蒋小妹了,应该叫你蒋半仙才对。” “春梦!够了不起了吧!”蒋亦杰眼角飞过一丝忧虑,“不过人生太多变数,蒋半仙不知道还能仙多久。” 颠九的交接货地点,是他上辈子为了调查龙准无意间在警方的档案记录里查到的。因为有图片有路线,比较直观,所以轻易记在了脑子里,至于事发确切时间,就很难记清楚了。 可这些信息是否能派上用场,还是个未知数。重活一世,改变了太多东西:王大关来了帆头角,安安活了下来,肥林提早几年遇到潘淑珍小姐,古展死了,大哥坐上了和新堂主……这个世界和从前的世界不一样了,会不会也影响着颠九做出和前世不一样的部署呢?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废弃码头。码头地处外岛西南山区的凹字形角落里,大约二十几米长,七八米宽,栈桥早已断裂,石质的墙体也被风浪侵蚀得斑驳残破。周围滩涂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足有半人高,将这座鲜为人知的小码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停好车子,蒋亦杰让大哥留在车上休息,打算一个人到附近查探地形。一方面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并不需要别人配合着做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大哥如今荣升堂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白天不能休息,晚上又要跟自己熬着,怕他会吃不消。 没走几步,沙沙的脚步声就跟了上来,蒋亦杰回头把人推开:“让你歇着你就歇着,麻烦!” 大哥不气不恼,从他手里接过电筒,小心照向前方。 蒋亦杰不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货车可能停靠的位置和发动袭击的方向。周围地形复杂,但是在夜间肉眼可见的通路没有几条,蒋亦杰将每条路线都仔细研究过,在大脑中演练着当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然后兄弟俩一个跑一个追,反复试验着,通过这些计算出最方便动手脚而不会被发现的最佳时机。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人累得精疲力尽,一起瘫倒在码头清凉潮湿的台基上,边吹风便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水。 人仰面躺着,一睁眼就看到满天星光,当中挂着颗硕大的圆月,月色映得满地青白,像是铺了一层朦胧的细纱。海浪扑打在礁石上,轰然四溅,连码头也在微微震颤着。海水悄悄没入滩涂的松软泥沙之中,空留下一地转眼破碎的泡沫。 哗哗作响的水声好似催眠曲萦绕耳边,蒋庭辉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蒋亦杰歇够了,一转身,看到大哥头枕在小臂上,闭着眼满脸惬意。他试探着轻轻叫了声:“喂,蒋庭辉?” 大哥没有任何反应,呼吸缓慢而悠长。 “车丢啦!着火啦!大白鲨来啦!”蒋亦杰趴在旁边用气声喊着。见大哥是真的睡着了,他不禁来了兴致,蹑手蹑脚凑到跟前,从口袋里掏出用来做记录的签字笔,在大哥脸上涂抹起来。 先把两条眉毛描粗,鼻子周围画个大圈,鼻梁上勾出三个横道子,鼻孔扩得又大又重,嘴角边再添上一条伸出来的小舌头,坐起身端详一番,恩,好传神的一只猪头! 就在蒋亦杰思索着是否要在猪耳朵旁边再插一朵小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湿润油墨带来的凉意使蒋庭辉清醒过来,软软伸了个懒腰。蒋亦杰抓紧时机迅速翻身,偷偷将笔藏进口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专注遥望着漆黑的海面。 蒋庭辉双臂撑住身体坐了起来,一手揽过弟弟肩膀,把人搂在了怀里:“好舒服,差点睡着了。想想这片海滩很快就会被龙准搞得血流成河,还真是有点可惜。” 正事明明做完了,兄弟俩却都没有要赶回去的意思。蒋亦杰看了眼手表:“不如先在车上睡一会,再等四个小时看日出如何?” 蒋庭辉凑到他耳边,冰凉的嘴唇蹭在耳垂上:“也可以不睡,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 说话的气息喷得蒋亦杰耳廓发痒,他上身一扭,泥鳅样钻开,刚要回头说话,哪想和“猪头”对了个正着,噗嗤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大哥赶紧帮他拍着背:“有话好好说,急什么,又没老虎追你!” “有、有只猪追我……咳咳……”蒋亦杰一边咳嗽一边含含糊糊说道,他不敢再看大哥的脸,直接黏糊糊趴在了对方肩头,搂着脖子偷笑起来。 大哥的手从背上滑下去,探进了他衣服里侧,粗糙手指顺着腰部柔韧的线条一点点摸了下去,摸到光滑而有弹性的屁股,轻轻揉了两下,又继续向内侧摸去。 蒋亦杰过了电似地一下夹紧双腿:“老实点流氓猪……”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严严实实覆盖了起来,只能发出零散的音节,“唔……嗯……” 为了不再笑场,蒋亦杰乖乖闭上了眼睛,大哥的吻温柔,缠绵,还带着些许不容抗拒的侵略性。被人紧紧抱着的感觉十分安全,蒋亦杰放松下来,享受着浪漫夜色中的甜蜜一吻。 这一吻长到几乎使人窒息,蒋亦杰的手被压在胸前,动弹不得,他想把人推开却使不上力气,不得已用手背擦着大哥胸口,找到突起的敏感部位,手指用力一夹,大哥受不住疼和痒,终于松开了钳制。蒋亦杰单手撑地一翻身,顺势将大哥推倒压在了身下,骑坐在对方腰上笑道:“再不老实把你丢下海!快说,调情调得这么熟练,是不是从前总和别人在海边约会?” “怎么可能!”蒋庭辉腰上用力一挺,将弟弟托起来上下颠着,两人的私密部位隔着裤子不断摩擦,像是在过干瘾,“我可没的闲情逸致玩什么约会,再说哪来的别人?根本就没有别人!大哥这点好东西,都攒下专给我们家小妹留着呢!” “嘴甜,嗯!嘴甜!”蒋亦杰在大哥腰上用力拍了一把。手掌弹在坚硬的肌肉上,响声沉闷而结实。 蒋庭辉捉住蒋亦杰两手,向回一拉,把弟弟重新扣在自己胸口上:“小妹我问你,我要是真喜欢上别人,你会怎么办?” 蒋亦杰毛虫样拱了拱,换成个最舒服的姿势:“切,你喜欢上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嘴硬,无论你喜欢上谁,我都是一样喜欢你,所以……那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呢?”蒋庭辉忽然又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蒋亦杰想也不想,学着大哥的样子反问:“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你怎么办?” 沉默片刻,蒋庭辉用手指撩开弟弟凌乱的碎发,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说道:“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就……我一定会祝福你的。大哥最希望的,就是你能生活得幸福,平安,只要你好,大哥就什么都好了……”他希望弟弟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弟弟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女人,也不需要有任何隐瞒。他不希望弟弟因为顾虑他的感受,而做出违心的选择。 蒋亦杰在黑暗里紧紧皱了下眉头:“蒋庭辉你什么意思?” 蒋庭辉努力斟酌着措辞,小心说道:“小妹啊,你和我都是男人,又是兄弟,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注定会惹来很多闲言闲语。说不定走出门还被多事的人指指点点。其实我也在反思,是不是因为我爱你,就能把你困在身边一辈子呢?这样做似乎有点太自私了。或者……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真有什么……” 他的肺腑之言还没说完,蒋亦杰“腾”地站起身,一把推开他,扭头向车子走去。 蒋庭辉赶紧爬起来,想追上去拉住弟弟,刚刚站稳,蒋亦杰忽然折返回来,一脚将他踹回了地上,气呼呼冲到车子旁边,一拉车门跳了上去,“嘭”地关紧车门,一踩油门飞驰而去,泥滩上只留下了刺鼻尾气和轮胎抛起泥沙的轰鸣声,久久不散。 蒋庭辉的外套,手机和钱包都在车上,他原地呆了两秒,才缓过神重新起身追了上去,连叫了几声“小妹!小妹!”深一脚浅一脚追出老远,徒劳地招着手,脸上还顶着个大大的猪头……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超梦 妹子扔的一个手榴弹 鞠躬感谢 小林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没虐的噢,放心,小妹马上就想明白啦~~~男子汉大丈夫,气得快,好得也快~~~ 再有就是这两天稍稍有点忙,所以更新时间不太稳定。早上不更基本上就是晚上,抱歉啦~~~ 56章 蒋亦杰开着车一口气跑上了滨海公路,风从窗口呼呼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他正在考虑是把这辆车砸掉,还是干脆跑到大哥家里放把火解恨,背后忽然响起了陌生的电话铃声。他扶稳方向盘四处摸索,在大哥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嗡嗡乱颤的手机,一把按掉。铃声只停了半秒,就重新唱了起来, 蒋亦杰烦躁地大力踩向刹车,车轮在昏暗的沥青路面上拖出几条长长的印记,摩擦声吱吱作响,火星迸溅。 生气归生气,他也怕耽误了蒋庭辉的正事。将车子稳稳停靠在路边,抓起手机一看,上头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他没敢贸然接听,丢在副驾驶座上任由它响着。 如果大哥真喜欢上别人了,他倒没有这么生气,感情的事毕竟不是生意,不能等价交换,自己喜欢人家多少,就要求人家全数喜欢回来,那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他气的是自己一片真心,竟然被大哥当成了儿戏! 蒋庭辉啊蒋庭辉,你以为我是青春期空虚寂寞,随便找个人闹着玩玩吗?两辈子了!老子难道还搞不清自己喜欢谁?搞不清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是女人?你长那么大一双牛眼,就不能睁开来好好看看,我从头到脚哪一点像是害怕闲言闲语的样子?老子命都可以不要,还怕别人的眼光? 把心掏出来双手捧着送到人家面前,得来的却是质疑和试探,蒋亦杰越想越不舒服,胸口像是有团火,熊熊燃烧着,五脏六腑备受煎熬。偏偏那种疼痛都是深入骨髓的,想揉都揉不到。 蒋亦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反正是蒋庭辉的车,不心疼。哼,既然蒋庭辉是个王八蛋,他的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拳头砸下去,“嘭”的一声,仪表盘上放着的纸巾,钱包,烟盒全都跟着颤了一下。 看到烟盒,蒋亦杰气呼呼抓了过来,掏出一支就往嘴里塞,手有些不听使唤,塞了几次才塞对地方,点着了狠狠吸着。烟盒甩回原处,一张小纸片被拍飞起来,他下意识接住,拿在手里一瞄,觉得眼熟,不正是自己刚刚在便利店买东西的那张单据! 票据上的内容极为简单,一目了然,两个不同品牌的验孕棒印在上头异常醒目。验孕棒……验孕棒……联系先前大哥到达约会地点的时机,再想想他一路上不寻常的沉默,以及在码头上令人伤心的那一段“劝告”,蒋亦杰惊觉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哦,原来如此,大哥不是不相信自己,他是不自信了!哈,真是猪头!名符其实的猪头! 蒋亦杰三只手指捏着那张纸片,定定看了半天,小白牙啃着拳头想了想,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皱起眉头又想想,咧开嘴角又笑笑,皱着眉想,摇头苦笑…… 弄清楚前因后果再回过头思量大哥的话,竟让人莫名有些心酸了。明明是喜欢弟弟的,却要为了对方的幸福着想,硬是把人往外推,蒋庭辉你……唉,这是自己一个人在演苦情片吗?人生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你猜我、我猜你,喜欢就是喜欢,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所有自己跟自己纠结的人,都是猪头! 想够了也笑够了,蒋亦杰打算把这张无聊的单据丢掉,手伸到一半又收住了,他拿起自己的钱包,翻出tony掉落那张香气扑鼻的名片看了看,挑起嘴唇轻巧一笑,将名片与收费单据交叠在一起,三两下撕碎了握在手心送出车窗,碎片即刻被海风卷起,噗噗簌簌纷飞四散,连同所有的坏情绪一起,眨眼间消失无踪了。 带着崭新的心情,蒋亦杰启动车子,潇洒地一百八十度回转,再次向荒无人烟的无名小码头驶去。 此时蒋庭辉已经气得不知道在原地兜了多少个圈子。 他搞不懂,明明一切都是为了弟弟着想,恨不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和其他什么人混杂在一起,甘愿低到尘埃里头任君挑选,那家伙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气哼哼跑了呢?车开走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连个手机都不给自己留下! “蒋小妹!蒋小妹!”他一边来回疾走一边咬着牙一字一顿念叨着。 蒋小妹!等我抓住你,看不把你屁股打烂,腿打断,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给你饭吃,到时候你就知道怕了!就知道谁才是大哥了!可是……以小妹的臭脾气,就这样带着火气开车走掉,不会出什么事吧?那辆车的刹车偶尔不太灵敏,小妹又不熟悉,可别给他惹出什么麻烦啊…… 也说不清到底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担心多一些,蒋庭辉又冷又累,却只能无奈地站在码头边迎风叹气。荒郊野岭的,想要拦车起码要走上大路,可是摸着黑走回去,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索性就坐等天亮吧。他的心里还留存着小小侥幸,期待蒋亦杰回家之后会随手打个电话给火女或闻琛,让人来接应接应自己,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不知过了多久,哗哗海浪声之中响起了轻微车声,很快有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密集的芦苇照射过来,光影被分隔得七零八落。蒋庭辉一眼看出,那是自己的车子,小妹又回来了。 蒋亦杰远远按了两下喇叭,蒋庭辉却赌气没有动。两只车灯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干脆转过身去叉着腰不肯理会。蒋亦杰只好又将车往前开了一程,身体探出车窗低声下气叫了声:“喂,蒋庭辉,上来吧!” 见对方依旧是动也不动,蒋亦杰知道大哥是真生气了,他慢悠悠跳下车,挪到蒋庭辉背后,低着头拉了拉大哥衣襟:“那个……回去吧……”他很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句“我错了”在嘴边吞吞吐吐,差点咬到舌头。 蒋庭辉本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起码也会劈头盖脸教训几句,谁知弟弟的手一拉住他衣襟,所有的怒气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心里的大疙瘩小疙瘩,一颗颗都软乎乎化开了。他想立刻搂着弟弟上车,却又抹不下脸面,情急之下只想把人挥开。 蒋亦杰被大哥的手臂扫过,不留神脚下一绊,连着向后退出两步,还是没把握好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眨眨眼,干脆就趴在那不起来了,嘴里胡乱嚷嚷着:“嘶……好疼!” 蒋庭辉当时就急了,赶紧蹲下来查看弟弟的情况:“摔哪了?给大哥看看,是不是扭到脚了?还是伤到腰了?” 被大哥一提醒,蒋亦杰赶紧随便挑了一条腿抱住:“别碰,疼得很!” 蒋庭辉真的不敢乱碰了,小心翼翼扶着弟弟:“怎么样,能动吗?” 蒋亦杰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动不了的。” 蒋庭辉一弯腰把人抱起来,轻手轻脚放进了车子后座:“别怕,大哥带你回去看医生,不疼不疼啊,很快就没事了!” “嗯嗯,不疼。”蒋亦杰很想继续演下去,一下子又想不起刚才抱住的是左腿还是右腿,自己翻着眼皮想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终于察觉到有问题,蒋庭辉慢慢板起了脸:“蒋小妹,你到底哪里疼?” 蒋亦杰憋着笑,磕磕巴巴耍着赖皮:“我,我心疼!巴巴跑回来却没人理,怎么能不心疼!” 蒋庭辉鼻孔扩得老大,呼哧呼哧喘着粗去,咬紧牙关瞪了半天,一把将弟弟掀翻过来,两手一用力拔下裤子,露出光滑的屁股:“让你疼!看你还疼不疼!” 他大手高高举起,在半空较了半天劲,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舍不得,最后轻轻拍了下去,拍打灰尘一样。 即便如此,蒋亦杰还是夸张地“诶哟”了一声,他灵活一翻身,双腿勾住蒋庭辉的腰把人扯到跟前:“现在抱也抱了,打也打了,是回家还是留下来接着看日出?” 被弟弟这么一搞,蒋庭辉彻底没了脾气,他幽幽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摆正:“小妹,我有些话,还没跟你说清楚……” “不用你说,我刚好也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蒋亦杰推开大哥的手,坐得笔挺,“蒋庭辉你听着,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永远记住。你一定以为,是你偷偷喜欢我,又在被下药之后强迫了我吧?其实不是,我从很早很早……早到你无法想象的时候开始,就在喜欢你了。第一次发生关系,我是心甘情愿的。从前我以为你有喜欢的对象,一直不敢把感情说出口,我不想做抢别人爱人的龌蹉事。” “小妹……”蒋庭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还没说完,”蒋亦杰一摆手制止了他,“你的表白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道赦令,把我从一个苦苦单恋的笼子里放了出来,我本来做好一辈子偷偷喜欢你的打算了。是,我只有十八岁,好像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是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我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幸运的事,我觉得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就是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说的是,如果我没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别人,你就必须相信我!哪怕有一天,你看见我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哪怕是脱得光溜溜抱在了一起,只要我没有亲口说放弃你,你都必须信我!蒋庭辉,你信我!” 因为你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误会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可能只是吵几句,可能只是被踹一脚,被丢在野外挨饿受冻,但也可能是……为此白白赔上了一生的时光,遗憾至死…… “我……”蒋庭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吞口吐沫滋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我信你!到什么时候都信你!小妹,你……也要一样地信我,好吗?” 蒋亦杰缓缓挺起身,主动迎上去抱住大哥,紧紧地,将彼此从骨肉到灵魂全部契合在一起:“好!” 遥远的海平面上,拉出了一条浅蓝色的直线,直线逐渐晕染开来,从中间绽射出明亮的的光辉,那是早上的第一缕晨曦,将两人笼罩在晨曦里……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对不住哇妹子们,这两天实在有点忙,更新字数都比较少,节奏也有点缓慢。等过两天忙完了,继续粗长君!等我! 57章 晨曦初照,天边泛起鱼肚白,辽阔的海面笼罩在一层茫茫水汽之中。太阳先是从海平线上显露个火红的小头,又“嗖”地一跃,跳出海面。雾霭渐散,金色光晕在浪巅上浮浮沉沉,海鸥舒展双翅,划过一条条交错的白色轨迹,撩拨着睡眼惺忪的黎明…… 蒋庭辉整个人沐浴在绚烂霞光之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通体清凉。他伸手推了推趴在膝头打着小呼噜的弟弟:“小妹,小妹,太阳出来了……阿……阿嚏!” 喷嚏打得惊天动地,蒋亦杰一下就被震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上还盖着蒋庭辉的外套。他毫无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将衣服甩给蒋庭辉:“走吧猪头,再待下去小心被颠九的人撞上。” 只是一夜时间,蒋庭辉原本干净的下巴已经被青嘘嘘的胡茬填满,脸上的笔迹经过皮肤油脂的滋润,稍稍晕染开,由一个“写实派猪头变”成了一个“印象派猪头”,形象之惨烈,让蒋亦杰实在不忍直视。 蒋庭辉刚走到车边,电话铃声就适时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嗯嗯啊啊”应答着,眉头慢慢锁在了一起。挂断电话不等蒋亦杰发问,他就主动解释道:“昨天夜里三角街上两间场子被砸了,听阿v说大约有十几个兄弟受伤,还好没搞出人命。不过这事动静太大,连警方也惊动了,接下来几天恐怕有得可烦了。” “知道什么人干的吗?”蒋亦杰总怕龙准、颠九一旦斗起来会波及大哥,所以很担心背后牵扯到和义、和英任何一方势力。 “闹事的人还没揪出来,”蒋庭辉沉着脸摇了摇头,“不过我也料到了,堂主的位置没那么容易占稳。不说外人,就是和新自家堂口里,也有大把的人眼红不服气。” 他正想打开前门坐进去,被蒋亦杰一把拉住:“我来开车,你到后面睡一觉吧。白天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蒋庭辉点点头,没再推辞,自己拎着衣服钻进后座,缩在那闭上眼补眠。蒋亦杰一路将车开得平稳无声,直到了堂口楼下才轻轻叫醒大哥。 时间尚早,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兄弟俩下了车,蒋亦杰把钥匙向蒋庭辉抛去:“自己小心,出入身边多带些人!” “没事,快回去休息吧。”蒋庭辉接过车钥匙,拳头收紧用力一握,脸上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稳重笑容。 “诶你……”见到大哥转身就走,蒋亦杰赶忙把人叫住。 虽然猪头看得久了,顺眼不少,但是顶着这张脸去见手下,蒋堂主一定会威严扫地。蒋亦杰忍着笑提醒道:“你那个……你上去之前先洗把脸。” 蒋庭辉抬起手胡乱揉了揉眼角,确认没挂上眼屎,又大力搓了几下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放心,大哥身体好着呢,就算再熬个几晚,也照样生龙活虎!” “不是,你还是……喂……”不等弟弟吞吞吐吐说完,他已经咚咚咚几步迈进了大门。 蒋亦杰原地呆立两秒,幸灾乐祸地轻笑起来。他靠着墙壁悠闲站定,点起支烟,望着空荡荡的大街耐心等着。不出片刻功夫,楼上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笑声,其间夹杂着金毛飞独特的脏话和火女乐不可支的起哄,混乱之中,又有什么玻璃器皿砸在了地板上,清脆炸裂…… 这下蒋亦杰心满意足了,他将烟头按在墙上灭掉,两指夹住随意一弹,准确地射进了垃圾桶,又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向街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甩来甩去,静待蒋堂主兴师问罪。 不出意料,电话转眼响起,他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却不说话,只举在耳边任由大哥独自咆哮着:“蒋小妹!你有种!等着,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给我……”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嗯,不错,一夜不睡骂起人来还能底气十足,大哥果然够生龙活虎! 回到家的时候,王大关正枕着安安的名片大作春梦,白花花的口水流了一下巴,整间房都是他火车汽笛一样的巨大鼾声。蒋亦杰看得“啧啧”摇头,帮对方关好房门,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就软软瘫在了床上。 虽然只在码头上小憩了一会,浑身疲惫不已,可是闭上眼却没办法立刻睡着。无数问号从他脑子里源源不断冒了出来……跑去大哥地盘砸场子的人是谁?是单纯闹事,还是另有图谋?和龙准有没有关系?如果自己计划失败,挑拨不成,下一步该怎么办?用tony去接近颠九到底可不可行?大哥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卷进风波…… “嗡嗡——”手机蜂鸣声把蒋亦杰从半梦半醒拉回了现实。 猛然睁眼,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拿起电话一看,是龙准。他赶紧坐起身,清清喉咙,调整情绪:“喂?龙哥你找我?” 龙准依旧是嘻嘻哈哈、不紧不慢的腔调:“阿杰啊,晚上有安排吗?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饭、洗澡、按摩,咱们兄弟好好乐一乐,顺便也商量些事情。你呢,先准备准备,等下阿力会到附近去接你。” “好的龙哥,那稍后见。”挂断电话,蒋亦杰心里犯起了嘀咕,龙准请吃饭请洗澡,绝对不会只是交流感情那么简单。商量些事情?龙准除了指派自己出去卖命,还有什么值得和自己这个“人质”商量? 很有可能……对付颠九的行动就在今晚! 吃饭只是行动之前的准备时间,而洗澡是为了保密需要,所有人赤身露体聚在一起听候调遣,自然没办法和外界暗通消息。如此一来,还可以避免因为直接搜身和没收通讯工具而伤到情面。这倒很符合龙准既谨慎又狡猾的行事风格。 晚上这顿饭龙准出手极其阔绰,却破天荒没有点任何酒水,他的行为再次验证了蒋亦杰的推断。 趁上厕所的机会,蒋亦杰偷偷传了简讯给大哥,约定好派人在桑拿房外蹲守,一旦发现大队人马出发,立刻照计划通知杨明礼。 果然,从浴室里出来龙准立刻把人聚在一起,派发了衣服,面罩,枪械之后,不留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直接把人拉上了车。上车之前蒋亦杰小心搜索了一下周围环境,见街对面站着几个代客泊车的小弟,猜测里面应该有大哥的人,他故意走得很慢,拖到最后一个上车,并在上车后大力扣上车门,提醒对方注意。 一拿到枪,蒋亦杰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还好昨晚及时勘察过场地,今天又幸运地占得先机,此行志在必得! 行动由大块头阿力带队,一行十六人,分乘两辆商务车趁夜色向小码头进发。蒋亦杰闭着眼养精蓄锐,耳朵却敏锐捕捉着身边的各种动静。 斜对面一个小秃头坐着无聊,抻长脖子凑到阿力身边讲起了八卦:“力哥,你猜我今早看见谁了?我在仙记吃面,看见和新的炮哥了,他带着一帮人从门口经过!你说,小和兴上下人人都知道是他暗杀了古展,他怎么还敢回来帆头角?” 阿力小声嗤笑:“连老大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个炮哥也真够衰,辛辛苦苦做掉了老大,堂主却给别人抢去了,自己半点好处没得着,还要被警方四处通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力哥你说,”小秃头是个多事的,越说越来兴致,“这个炮哥偷跑回来,不是和蒋庭辉抢堂主的吧?换做是我,我也气不过,妈的凭什么老子四处逃亡,你就风风光光做堂主?太他娘窝囊啦,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喽!” 阿力有意无意瞄了瞄闭着眼无动于衷的蒋亦杰,一把推开小秃头:“老实歇着去吧,和新的家务事哪用得着你去操心,好好准备今晚大干一场是真的。”他想了想,又站起身拍了两下巴掌,“你们听好,待会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听我指挥,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颠九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别怪力哥不提醒你们,万一从谁身上出了岔子,你是死是活不打紧,坏了龙哥的大事,只怕全家都没好日子过!” 底下众人纷纷表态:“力哥放心,我们都是靠龙哥赏饭吃,一定不会给龙哥丢脸!” 听见炮哥的名字,蒋亦杰立刻将他和昨夜三角街的突发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无论小秃头的推测是否准确,那家伙绝对来者不善!蒋亦杰下意识去掏手机,才想起手机根本不在身上。他原本平静的心绪渐渐被不安所笼罩,似乎已经预先嗅到了恐怖的血腥味。 炮哥无疑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十之八|九是冲着蒋庭辉来的,如果尽早通知大哥,说不定能帮他躲过危险,起码也能将危险减少几分。 快要从滨海公路拐下小路的时候,阿力忽然叫了声:“停车!”又挥手指示众人,“走,去撒泡尿,他妈的轻装上阵。” 车子路边停好,几个人随同阿力一起下了车,向旁边齐腰深的荒草丛生走去。蒋亦杰略一迟疑,也跟了过去。他站在距离阿力几步远的位置哗啦啦放着水,眼睛偷偷搜索着阿力略微突出的裤袋,一个方形的黑边从露在了袋口外面。阿力作为行动的指挥着,要负责和龙准进行联络,他是这些人里唯一能够和外界取得联络的家伙,那个黑边应该是手机无误。 方便完了,蒋亦杰跟在阿力身后向车子走去,他的手几次不经意挥动到对方裤袋附近,只要两只指头轻轻一捏,就可以把手机偷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鬼使神差地,小秃头从阿力身边经过撞了他一下,手机从裤袋出磕出大半,眼看就要掉落地上,蒋亦杰的心脏砰砰砰猛烈跳动起来…… 58章 大块头阿力走在蒋亦杰前头,接近一米九的健壮身材看起来像座移动的小山,这形象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行动迟缓而笨拙的家伙。但蒋亦杰知道,这个人不能轻易去挑战,起码他的脑子比外表看来要聪明得多。 随着阿力迈步时双腿有节奏地摆动,他的手机也从裤袋里一下一下探出头来,像是故意在朝蒋亦杰招手戏弄——来啊,来偷啊,偷我出去,就可以尽早把危险通报给蒋庭辉了……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5节 正当蒋亦杰极力压抑自己内心冲动之际,小秃头急三火四跑过,途经阿力身边时不留神撞到了对方,那支手机在裤袋里猛烈一颠,大半边耷拉出外面,摇摇欲坠。 蒋亦杰紧张得不断吞着口水,手机万一掉落出来,到底是神不知、鬼不觉伸手接住?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骨子里天生的疯狂因子使他不自觉加快脚步,拉近了与阿力之间的距离,差一点,就差一点…… “阿杰!”千钧一发,阿力忽然转头一把拍向蒋亦杰肩膀,“这些人里你身手最好,等会跟在我旁边,我们俩负责逮漏网之鱼。” “噢……好,”蒋亦杰抽动嘴角,摆出个不太自然的浅笑,“我都听力哥安排。” 阿力那双小却锐利的眼睛淡淡瞄了下几步之外的小秃头,又重新投射在蒋亦杰身上,手底下加重力道拍打着,“今晚努力表现,龙哥很看重你,干得好了,今后前途无量,大把的钞票、美女任你挑!” “那就借力哥吉言了!”蒋亦杰赶忙点了点头,将双手缩回袖口里,偷偷擦拭着手心渗出的汗渍。 车子一路缓慢前行,在距离目的地几百米的地方熄火藏好。留下两人负责接应,其余人借着夜色、荒草与海浪声的掩护,弯下腰悄悄向小码头摸去。 月黑风高,茂密芦苇被吹得东倒西歪,窸窣不止,暗沉的黑影飘飘忽忽,像一张巨大幕布,遮挡着穿梭其间的魑魅魍魉。 昨夜空空荡荡、恍若远离人世的陈旧码头,此刻又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观。一艘外壳斑驳的小型拖网渔船正停靠在岸边,随着波浪起伏,船舷不断撞击着码头外壁,锵锵作响。桅杆上挂着盏略显昏暗的小号探照灯,勉强可以看清楚方圆二、三十米的影像。 几名全副武装的打手站在外围,不时观望四周,或许是对交接货地点的隐蔽性过分自信,眼神略显懒散。现场除了负责指挥的小头目“快点,快点,加把劲!”的呼喝之外,只剩下急促交错的脚步声。有人将装满高纯度海洛因的木箱搬出船舱,有人在简易舷梯处转手,再迅速装上停靠在一旁的封闭厢式货车。 眼看搬运货物的工作逐渐收尾,阿力无声地握起拳头,笔直向上举到头顶处,小幅度画了个圈。左右众人得到指示,各自向预先设计好的位置潜行而去。最先要控制的,是装满货物的货车,其次是载有泰国人的渔船。而那些负责警戒的打手们,早就被暗处黑洞洞的枪口所瞄准,只等阿力发出号令,立即格杀勿论。 静待所有人各就各位之后,阿力抬起手臂,枪管透过苇叶间的缝隙,借着探照灯制造出的良好视野,稳稳扣动扳机,“嘭”一声枪响,子弹划破深邃午夜,“噗”地钉进了对方小头目的眉心。足有三秒钟,现场鸦雀无声,直到那名指挥者原地晃了两晃,双眼圆睁直挺挺仰面栽倒在地上,所有人才像炸了锅似地乱作一团。 阿力奋力一扯蒋亦杰:“走!” 蒋亦杰紧跟阿力纵身一跃,又借着惯性就地滚出几米,躲进了厢式货车临时形成的视觉死角里。与此同时,一大片密集的子弹雨点般落在他们刚才开枪时所处的位置。 两拨人马全数进入了战斗状态,枪口喷射出金色火蛇,炙热的空弹壳清脆迸溅,枪声震颤得耳膜嗡嗡发痒。趴在车门边抽烟的司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十几发子弹同时击中,摇摆手脚跳舞一样抽动着,身上溅出无数血花,直至扭曲倒地。 早有四、五个人潜伏在码头边,枪声一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跃上甲板,一名泰国人见状,想举手投降,被两枪射断了脖子,另一个老家伙企图跳海逃走,人还没入水,就被子弹追上打烂了后背,随着水面上“咕嘟咕嘟”涌起大量红色气泡,尸体慢慢浮了起来,衬衫膨胀开,像个花花绿绿的水母。 那些负责搬货的小弟们横七竖八死了满地,断了气的也要朝头上补个几枪,坚决不留一个活口。打手们见突生变故,默契地分批向车子撤去,试图逼停敌人火力,抓住时机将货车开走。双方就车子的争夺陷入了胶着枪战,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蒋亦杰不断寻找着机会,想要趁乱放走某个人,令其能够逃回去通风报信。可阿力就在身边,他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少数家伙还算聪明,借着同伴尸体的掩护,跌跌撞撞向阴暗小路跑去,妄想逃出生天,蒋亦杰几次故意将子弹射偏,无奈都被阿力及时察觉,既快又准地相继消灭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亦杰心头越来越凉,二哥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看来是真的不会出手帮忙了。单靠自己一个人,不知能不能完成预期的谋划,难道那么多努力就这样前功尽弃?真是不甘! 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刻,终于给他发现,有个上身穿白背心的小子正趴在货车底下,四肢着地悄悄向背后小土坡方向爬去。蒋亦杰欣喜不已,故意慌慌张张向另一侧开枪,引敌人回击,他假装躲避,嘴里高叫着:“力哥当心!”朝对方一扑,将人带倒在地,子弹擦着耳边嗖嗖飞过,一时间压得两人抬不起头。 他以为阿力在如此紧急的情形下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逃走,谁知那家伙冒着枪林弹雨迅速翻身跳了起来,指着小山坡方向低吼道:“快,快追!有人跑了!”说着话抬手就是一梭子弹,砰砰砰循着白背心连续射击。 白背心身材瘦小,人极其灵活,猴子样来回跳跃着,几步闪进了芦苇丛中。 不等阿力再有所动作,蒋亦杰抢先一步追了出去。为了争取时间,他已经顾不得身旁呼啸的弹片了,只管闷着头往前冲。幸运的是,那些子弹都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纷纷贴着他的皮肤、衣物擦过,人却分毫未伤。 他身高腿长,步速飞快,轻易捉住了白背心的影子,却没立即动手。直到对方一口气逃到小土坡另一头,他才一跃而起,骑在对方身上,手臂勒住脖颈向后一发力,把人凌空旋转着拽倒,落地之后飞快锁住颈侧斜方肌,将那人提了起来,一手持枪顶在胸口上。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白背心高举双手呜咽着,脸孔在月色映照下泛着幽幽水光,分不清是泪是汗。 蒋亦杰隔着面罩轻蔑地冷笑两声:“别恨我,我只是拿人钱财照吩咐做事!你要是变成了厉鬼,只管找我老大龙哥索命去吧……”随即“啪嗒”落下了保险。 他屏息凝神留意着身后动静,当余光搜寻到阿力的人影时,立即叩响扳机,子弹从对方前胸射进去,又带着一条血柱从后背穿出。他顺势手上偷偷用力,将人向外一推,白背心咕噜噜沿着土坡一滚到底,躺在那再也不动了。 这一枪看似凶险,其实打在冈上肌靠近三角肌的位置,刻意避开了心脏与肺部。因为是枪口贴着人进行射击,子弹动能过大,还没开始翻滚就已经穿透了人体,故而没有产生空腔效应,只要救治及时,完全不会致命。 阿力明明目睹了杀人的全过程,却依旧不肯轻易放心,再次抬起手准备补枪。无奈这里距离码头太远,灯光照不过来,视力受到了限制。他并没有因此松懈,继续向前摸索几步,试图找到条小路滑下去就近开枪。 蒋亦杰捏着抢把的手指渐渐收紧,额头青筋根根爆起。左右观瞧确认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瞬间打定主意,一旦阿力真从这里走下去,就立刻开枪杀了他! 一步,两步,蒋亦杰手中枪管缓慢抬起,心脏重重跳动,噗通,噗通…… 忽然,电话响了! 阿力迅速接起,“是是是”地简短答应了几声,朝蒋亦杰一挥手:“快,附近有条子!” 蒋亦杰一阵狂喜,太好了,二哥没有放任自己不管,到底还是出手了!这下白背心的命也算是彻底保住了! 等他紧跟着阿力跑回了码头,颠九的手下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了。那边有人清算好尸体数量,又洒满汽油点起大火。火借风势,很快吞没了整片码头,连同那艘血流成河的渔船。 阿力带着蒋亦杰跳上货车,急切招呼所有人:“有条子!快撤!” 众人立刻丢开一切撒腿向接应的车子跑去,有几个受了伤的,也顾不得潺潺流血的伤口,拼了命一瘸一拐跟着人群往车上冲。 有个家伙不幸被子弹打断一条腿,实在没办法坚持跑出几百米的距离,只好单腿跳着向阿力驾驶的货车扑去,哭天喊地鬼叫着:“力哥,别走,快拉兄弟一把!力哥等我!” 隐隐约约,不知哪个方向的警笛声被海风吹来,形势越来越紧迫,眼看那断腿的家伙就要挨到车门前,阿力却冷漠地调开目光,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依旧在后视镜里一跳一跳追赶着,脸上带着绝望,蒋亦杰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握住阿力手中方向盘:“力哥,倒回去接上他,万一他被条子抓了,对我们没好处!” 阿力听见这话,果断一拉倒档向后退去。蒋亦杰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想赶回去救人,于是提早扶住车门,只等一靠近就直接将那家伙拎上来。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力的车速越来越快,笔直向后冲去,不等那个断腿的倒霉鬼做出反应,只听见“嘭”一声巨响,人被撞得飞了出去,跌进翻滚的火海。 “啊!”蒋亦杰淬不及防,身体猛然挺了起来,瞪大眼睛愣愣望着后视镜中的景象,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阿力不做半刻停顿,全速飙向了滨海公路。 在大火之中,那个滋滋乱响的身影颤巍巍爬了起来,挣扎着走出两步,立刻跌倒,求生的本能使他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跌倒……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火焰包裹着焦黑的骷髅,骨骼咔嚓断裂,散发着皮肉被烧糊的熟臭味,漫山遍野都是瘆人的哀嚎:“力哥,救我,等等我啊,力哥……” 众人狼狈不堪地逃回和义堂口,一个个脱去面罩与外套,有的倒在沙发里大口喘气,有的唤人过来处理伤势,整座大厅被汗臭味与血腥味所覆盖。 蒋亦杰一下车就扶着车门干呕起来,晚饭经过一晚上剧烈运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呕了半天,只吐出一滩酸水。尸体被烧焦的臭味在口鼻间窜来窜去,挥之不散。 小秃头精神尚好,丢下众人大咧咧往外走,嘴里还不断叫嚷着:“妈的老子喉咙都快冒烟了,赶紧来罐冰啤酒解解渴。” 不想他一只脚刚迈出大门,就被人当胸一把大力推了回来。 小秃头踉跄了几下终于站稳,横着眉毛吼道:“嚯,这是什么意思?谁他娘给你胆量推老子?” “是我,怎么,有问题吗?”话音未落,龙准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铁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数名壮汉冲进大厅,将今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团团围在当中。 大厅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喘息声、呻|吟声全部停止,所有人的目光击中在龙准身上,暗暗挟带着愤怒与不解。 龙准背着手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和蔼微笑:“今晚行动虽然有些仓促,但是大家表现都很不错。你们是我龙准的好兄弟,这次立下大功,好处一定少不了大家。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论功行赏,当然也得要赏罚分明……”他眯起毒蛇一样的细小眼珠,冷冰冰扫过全场,“今天的事,如何给条子得到了消息,我想你们之中,有个人应该要向我解释一下吧……” 59章 龙准的一双眼睛,眼珠极其细小,看人的时候四边露着白眼球,瞳孔乌突突的,像是蒙了一层灰烟,很难看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情绪。这双眼逐个扫视过现场所有人,笑得阴森森,让人皮肉发紧。 “今天的事,如何给条子得到了消息,我想你们之中,有个人应该要向我解释一下吧?是你主动诏认呢,还是要龙哥帮把手?” 所谓帮把手,可不会是字面上那么好听。该开口的人不开口,龙堂主自然有大把手段让他不得不开口。 听龙准这几句话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之所以不肯明白说出来,是顾念情面施舍个机会,如果内鬼肯主动坦白,说不定会从轻发落,最起码死后留个全尸。不过洪门规矩,叛帮出卖兄弟者,千刀万剐无人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个人都存着侥幸心理,任谁也不会凑上去认下这个罪名。 再者说,也有可能龙准根本没有切实证据,他只是在故意讲狠话吓唬人,想使个计策把内鬼给诈出来。 大厅里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气氛沉闷而紧张。这群疲累不堪的家伙面面相觑,有人茫然,有人心虚,有人幸灾乐祸地坐等好戏上演。 蒋亦杰混在人群之中,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大脑却在飞快运转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被龙准拆穿了,心一忽悠提到嗓子眼,又很快冷静下来。他反复回想着与二哥之间的每个细节,自觉并没什么破绽。 计划是蒋庭辉、杨明礼两个人在车上一边撒开爪子互挠一边提出来的。按照大哥的意思,让二哥随便找个理由带队到附近执行任务,破坏掉龙准的行动,以使颠九的手下能够趁机逃走。万一蒋亦杰一时疏忽闹出什么岔子,二哥还可以在事后稍加补救。毕竟如今在帆头角还能让龙准有所顾忌、又不敢与之对抗的,也就只剩下外岛警署了。 蒋庭辉把这想法一说出来,立即就被杨明礼正气凛然地当场拒绝了。他身为一名警务人员,怎么可以知法犯法,擅用职权帮着弟弟为非作歹? 蒋庭辉倒也不急,管他四眼仔多公私分明,总不会把实情抖出去。毕竟还关系着蒋亦杰的安危,他这个做二哥的再铁石心肠,难道还能大义灭亲眼睁睁看着弟弟送死?至于杨明礼肯不肯依计行事出手帮忙,蒋家兄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整件事情从始至终,蒋亦杰都没和二哥正面交涉过,自然不怕给人逮着什么把柄。杨明礼十年前就跑来了帆头角投奔他做警员的亲叔叔,与老妈、弟弟鲜少联络,连庙口街上毗邻多年的老街坊都不太记得这个闷声不响的拖油瓶四眼仔了。如今时过境迁,知道他们兄弟底细的人更加没几个。 这样想着,蒋亦杰渐渐恢复了镇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信有个蒋堂主摆在那坐镇,龙准就算真摸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轻易动他。 龙准从阿力处接过一支枪,握在手里掂了掂,熟练地卸下弹匣看了一眼,见里头满满六发子弹,又手掌一拍扣了起来。 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枪柄一下一下磕碰着旁边的木头台面,咚,咚,咚…… 大约五分钟之后,令人心烦意乱的敲击声终于停止了。龙准收敛起一贯的和蔼笑容,阴沉着宣布:“好,时间到,看来我要亲自辛苦辛苦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噗通”一声,人群中有个留络腮胡的家伙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躬□交代着:“龙哥,龙哥饶命,前两天确实有条子找过我,让我给他们当线人,还给了我一笔钱,可我什么都没说!我……我承认我一时贪心,拿了条子的钱,可是我……我只是瞎编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至于今晚的行动,我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啊,龙哥你要信我!”他忙不迭一巴掌一巴掌用力抽在自己脸上,“龙哥我错了,龙哥我糊涂,龙哥我再也不敢了!” 龙准拎着枪晃晃悠悠走到络腮胡面前,笑容诡异莫测。他蹲下看了一会,拉开对方不断自扇耳光的手:“好了,好了,有话说开就是好兄弟嘛,哈哈哈……” 络腮胡的动作停止了,愣愣望着龙准,他一时误解了老大的意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喉头哽咽,淋淋漓漓湿了裤裆,一股尿骚味直冲众人鼻腔。 “啧啧啧”,龙准怜悯地摇着头,朝门口的壮汉摆摆手,“来,带他去换条裤子!” 见到龙准当真轻易饶过了络腮胡,又有两人彼此交换眼神后跪倒在地:“龙哥,条子也找过我们,不过我们兄弟对龙哥你忠心耿耿,是丁点消息都没透出去,条子的钱我们也一分没拿!” 龙准点点头,笑呵呵说道:“嗯,好,很好,都是我的好兄弟!”他举着枪在众人面前踱着步子,枪管贴着每个人鼻尖慢悠悠滑过,“不是你,也不是你,那会是谁呢……难道是你?” 黑洞洞的枪口停在蒋亦杰眼前,几乎正对眉心。 蒋亦杰既没惶恐,也没躲闪,双眼平静回望了过去,他不紧不慢抬起一根手指,将枪管温柔推向旁边,之后勾起唇角挑衅般微微一笑:“真是遗憾啊龙哥,你恐怕又猜错了。” “哈哈哈……”龙准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贴在蒋亦杰脸蛋上,貌似慈爱地轻轻拍打了两下,“阿杰今晚辛苦了,龙哥要好好谢谢你!” 如果蒋亦杰推断无误的话,事先找到龙准属下频繁接触,并拿钱收买线人的举动,应该出自二哥手笔。杨警官可是从小就拿过满墙奖状的高材生,抓起贼来得心应手,做起贼来也必然是游刃有余的。 二哥只用半边脑袋也能想得到,如此周密的行动,中间竟然被条子冲出来搅了局,龙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杨明礼这个人,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力求圆满。与其等龙准事后抓内鬼不小心抓到弟弟头上,不如事先就来个故布疑阵,把有嫌疑没有嫌疑的家伙通通都给他们扣上嫌疑,让龙准防不胜防。 想到二哥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家伙,竟然为了自己甘愿放弃原则,蒋亦杰心里温暖之余,还带着淡淡的愧疚。 嗯,四眼仔,干得不赖!是个好哥哥! 抢管被蒋亦杰随手一推,不经意指向了身边的小秃头。龙准一张脸朝着蒋亦杰,笑容还没淡去,枪口已经准确地贴在了小秃头的太阳穴上。 龙准的目光随着手中抢一起转过去,双眼眯起:“哈哈哈,那……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会呢龙哥,”小秃头讪笑着小心将枪管压了下去,“龙哥可真会讲笑话,和义堂口里谁不知道我秃子强是誓死效忠龙哥的!” 龙准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笑非笑地反问:“誓死效忠吗?哈哈……我怎么听说,今晚你很不安分呢?” “哪……哪有?我都是照足规矩办事……”小秃头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龙准点点头,抬起手掌搭在他肩膀上:“在桑拿房里,是谁暗中收买服务生,想要传递纸条出去?是谁把子弹丢出车窗做记号?又是谁一路不断接近阿力,几次三番想要从他那里偷出手机进行联络?阿强,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龙哥我……我不是条子!我真不是……”小秃头没想到龙准对自己的每个动作都了如指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龙准那只手好似有千斤重,竟压得他微微弯下腰去,大汗淋漓喘息不止。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我只管你是不是我的人!”龙准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突然扣动了扳机,“砰砰砰”一阵乱枪,六发子弹全部射进了小秃头的肚皮。子弹穿透人体,从后背上爆出一排碗口大的窟窿,血花喷溅,洒了近在咫尺的蒋亦杰满头满脸。 “呃……”小秃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就如破布袋子一样跌落在了地上。大量暗红色的血从他嘴巴鼻孔咕嘟嘟冒出来,四肢抽搐几下,很快僵硬不动了。 龙准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片,往地板上一丢,轻蔑地吐了口浓痰,指示众人:“都散了吧,该休息的休息,该疗伤的疗伤,等风头过了全部论功行赏。要是今晚的事谁敢吐露半个字,下场同阿强一样!” 禁制一经解除,那些不久之前还同小秃头称兄道弟的家伙们纷纷冷漠地向外走去,连一眼同情、一声唏嘘都懒得留下。血在地面上无声蔓延着,涂满了每个人的鞋底。龙准丢掉的破纸片一点点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上面依稀可辨几个模糊的字迹——滨海公路,鹅颈湾码头,颠九,抢货…… 走出门口,蒋亦杰默默回头望了望那具仰倒在阴影之中的尸体,彼此在和义堂口里打过几次照面,他甚至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还不知道。而那个被他称为小秃头的家伙,很快就会被栓上石头沉入海底,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自己与对方,其实没什么分别,都是为了某个人、某个目的潜伏在龙准身边,所不同的,仅仅只是自己预先走出了一小步。 江湖凶险,命运无常,恰恰就是这一小步,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从堂口里换好衣服出来,走了没多远,龙准的车子就从背后追了上来,一路按着喇叭。 蒋亦杰回过头,车灯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抬起手来胡乱遮挡着,退到一侧等候。车子又向前开出半米,正好停在他身边。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龙准那张略显忧虑的老脸:“阿杰,我刚刚收到风,你大哥被人刺杀,送进医院了,快上车跟我过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曲终人离去 妹子投的一个地雷 60章 黑色轿车滑到蒋亦杰身边,后座车窗缓缓下降,龙准那张皱纹交错的老脸一寸一寸露了出来,带着些许忧虑与焦急:“阿杰,我刚刚收到风,你大哥被人刺杀,送进医院了,快上车跟我过去看看……” 大哥……刺杀……医院…… 蒋亦杰笨拙地捕捉着这些词语,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短路了,全身上下的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龙准后面又说了哪些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能看到一张暗紫色的嘴巴悬在半空,飞快翕动着,口沫横飞。 “蒋庭辉他……还没死吧?”蒋亦杰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而嘶哑。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尽力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在路灯昏暗,使龙准看不清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微微抖动的膝盖。 “哦,听说是被人暗处捅了刀子,具体情形要过去才知道。”龙准殷勤地帮忙拉开车门,让出位置,“庭辉呢,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混黑道的,见多了血光,身上都带着煞气,就算子弹射到跟前,也是要绕路走的。” 蒋亦杰嘴角僵硬地抿了一下:“我会担心蒋庭辉?切……”他还想再说几句违心的话,来显示与大哥之间的关系足够冷淡,可惜大脑一片空白,连最简单的遣词造句都做不到。 放到平时,听见蒋庭辉遇刺的消息,他倒真不会太过担心。大哥的本事他清楚,三五个成年男人轻易近不了身,起码在帆头角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什么大亏,更何况他出出进进后边还跟着心思缜密的闻琛和身手不凡的火女,谁有这份能耐伤到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从昨夜三角街几间场子无故被砸,到今天听见小秃头讲述炮哥带着人马公然现身,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说不定为了对付大哥,早就筹划已久,更何况敌暗我明,简直防不胜防。 早知道……就算拼了死一次,也要偷出电话来通知大哥!真是废物!蠢材!重生一次为了什么?如果大哥不在了,自己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蒋亦杰松松垮垮靠在座椅上,脸孔扭向窗外,任凭街边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影从脸上飞速闪过。他的手垂在座位底下,紧紧攥着拳头,扭到关节发白,却感觉不到疼痛。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经历着酷刑。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医院,看清楚大哥此刻的状况,可是又不能将这种急切显现分毫,只好咬牙挺着。 蒋庭辉,最好给老子放聪明点,别出事! 如果你敢不经我允许就擅自死掉,我会立刻追着你,管是上去西天还是下去阎罗殿,让你死也死得不痛快!生生世世都别想痛快! 难得这一次龙准的心思与蒋亦杰不谋而合,也在为蒋庭辉是生是死而惴惴不安着。对于龙准来说,蒋庭辉是他的一步好棋,这步棋刚刚下对了位置,怎能就这么轻易废掉? 如今在帆头角地界上,沙皮的和洪社早已风光不再,而和新社因为古展被杀和之后的夺权内斗,也大伤了元气。曾经的四大金刚,只剩下龙准、佛头两家。论实力论威望,双方旗鼓相当,甚至在毒品生意方面,佛头还常常仗着独家货源压龙准一头。这种形势底下,作为第三方势力的蒋庭辉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甚至某种程度来说,龙准是有意扶持蒋庭辉坐上那个位置的。龙准手里捏着蒋庭辉的傻瓜弟弟,就是捏着他的脉门,可以处处占得先机,早佛头一步牢牢控制住蒋庭辉,使其为自己所用。 把蒋庭辉与之统领的和新社单独拿出来,构不成任何威胁。可他就像是一颗砝码,本身再微不足道,放在天平上,都能直接影响到最终的胜负高低。他偏向哪一方,哪一方就拥有更大的胜算。龙准之所以在对付颠九时出手毫不犹豫,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认定自己与佛头一旦开战,蒋庭辉会站在自己这边。 万一蒋庭辉死了,他辛辛苦苦经营出的局面,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得到消息之后,龙准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并特意带上了蒋亦杰一起赶去医院。这样的话,即便蒋庭辉真出事了,他借着蒋亦杰的特殊身份,在和新堂口里说话也将更具分量。 医院走廊里挤满了和新的小弟,脸上大多带着焦急神色,却没什么人说话。 蒋亦杰先是在楼梯口见到了金毛飞,他头上金毛乱蓬蓬的,眼眶发青,显然没什么精神。身边几名小弟堵在通道中间,给来往的医生、病人造成了很大麻烦,可金毛飞这个“道德模范”却破天荒没有因此而破口大骂。 小弟们认出龙准,都没有加以阻拦。蒋亦杰跟着龙准一路往病房走去,看到闻琛和肥林靠在外间墙壁上抽着烟,两人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正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执着。 这些人的集体反常使蒋亦杰的心脏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得不在大脑里反复默念着:“没事,蒋小妹,没事!一定没事!”以使自己镇定下来。可这种自我安慰显然无效。 闻琛见了龙准,脸色阴沉着上前打着招呼:“龙哥,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走一趟,你看这边太乱,也没办法好好招呼,多有怠慢了。” 龙准亲切地抬手拍拍他肩膀:“这是什么话,都是‘和字头’,自家兄弟嘛,我也是担心庭辉的安危。什么时候了,哪还会计较这些!阿琛啊,庭辉现在如何?” “谢谢龙哥关心,庭辉他……”闻琛用力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着情绪,“医生说伤口太深,失血过多,人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具体情况还要再观察一晚才会知道。” 闻琛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生生剜进蒋亦杰的肉里,疼得他双眼充血。在观察一晚……就意味着此刻生死未卜。 他们正说着话,火女轻手轻脚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脏兮兮印着深红色的污迹,看起来像是干掉的人血。这更加证明了闻琛的话,那些血很可能都是蒋庭辉的,模模糊糊一大片,触目惊心。 见到龙准和蒋亦杰,火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默默站到一边了,连句招呼都没打。 病房门没有关严,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蒋庭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在当中,尸体一样。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在外面的一点胸口和上面厚厚的绷带。 蒋亦杰忽然觉得这样子的大哥莫名有些可怜,真想跑过去抱抱他啊!他脚上像被无数小虫爬着,咬着,脚步颤动着想要跑过去,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龙准也伸长脖子仔细看了半天,确认过蒋庭辉的情况之后,回头拉住闻琛安抚道:“阿琛,庭辉这个样子,和新的事情你就多上心吧。有什么需要呢,只管找我,庭辉是阿杰的哥哥,也像我自家亲兄弟一样,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在所不辞。” “多谢龙哥关心!刚刚佛头哥也带着人来过了,还特意介绍了相熟的医生。社团里有你们几位这样的大哥,我想庭辉知道了也一定倍感安慰的。”闻琛眼里满是真诚。 听见佛头比自己来得更早,龙准心里万分不悦,脸上却丁点也没透出来:“那好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龙准走出几步,发现蒋亦杰也正跟着他身后往傻兮兮外走,赶紧回头把人往回推去:“你跟过来做什么,阿杰,不是龙哥说你,毕竟是亲兄弟,庭辉现在躺在里头,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关心关心才对。”他像分派任务一样认真挥了挥手,“反正近期也没什么大举动,听龙哥的话,你这几天就负责守在医院,照顾你大哥!” 既然想要通过蒋亦杰控制蒋庭辉,对于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当然要好好控制分寸。若是两人太过亲近,蒋亦杰与大哥前嫌尽释,转去和新效力,他龙准自然捞不到任何好处。可若是两人太过疏远,搞得蒋庭辉对蒋亦杰寒了心,再不管这个弟弟的死活,他一样捞不到任何好处。 蒋亦杰不情愿地收住脚,看了龙准半天,漠然地点了点头:“好吧龙哥,我听你的。”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6节 蒋亦杰呆呆站在原地,直看着龙准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病房挪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火女从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妹……”被蒋亦杰一把甩开,力气之大,差点将火女摔在地上。 他知道这样做太不懂事,可是他对火女、闻琛几个也是有气的。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大哥?为什么会让他受伤?想想蒋庭辉从小到大是如何维护你们这些人的?你们竟然让炮哥有机会把刀子捅到他身上! 闻琛和火女几个互相看看,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溜进房间,随后带紧了房门。病房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阴森气味,让人浑身发冷。 事到如今,蒋亦杰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他步子沉重地走到病床边,定定注视着大哥的脸。这张脸倒不像是失血过多过分苍白,反而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红晕,用手一摸,果然有些发烧。 他将手伸进被子,小心握住大哥的手,这双手也比他想中温暖。蒋亦杰半跪在床边,抓起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下一下蹭着,恋恋不舍。 “蒋庭辉,你……你……”他狠狠皱了皱眉头,眼圈猛地一红,“你个王八蛋!” 好半天,他一锤床沿,咬着牙转过头瞪向闻琛:“vi,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他一只手摸到身后,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一口恶气憋在身体里,窜来窜去,需要立刻用杀人来缓解!炮哥捅了蒋庭辉一刀,就要让他千百倍奉还!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小心翼翼越过蒋亦杰的肩膀,望了望床上的蒋庭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妹,其实呢……” “阿嚏!”原本昏迷不醒的蒋庭辉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特大喷嚏…… 61章 “vi,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疯狂起来的蒋亦杰就像是头红了眼的小狮子,利爪根根亮出来,浑身上下透着戾气。看架势只要一眼见着炮哥,他就会立刻扑上去,直接咬断对方脖子,再活活把人剥皮剔骨。 又冷又硬一声“vi”,连个“哥”字都懒得加,闻琛感到无形中有股骇人的气场,压迫着他不自觉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上。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和蒋小妹之间的误会不是早已解开了吗,为什么出了事还要揪住自己一个人追问呢?想偷眼看看蒋庭辉有什么指示,可惜蒋堂主关键时刻不仗义,一味躺在床上装死。无奈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小妹,其实呢……” “阿嚏!” 忽然间,一个惊雷般的大喷嚏从病床上爆发出来。这下闻琛总算解脱了,他伸出手惊魂未定地擦拭着额头冷汗。其余几个人瞧瞧蒋庭辉,又瞧瞧蒋亦杰,都很识趣地默不作声。 打从蒋亦杰一进来,这个喷嚏就在蒋庭辉鼻腔里窜来窜去了。大半夜陪弟弟跑去海边吹风,吹到伤了风,又是玩浪漫看日出,又是装深情把衣服脱下来给弟弟盖,搞得鼻涕流了整整两天,连带着还有点低烧。 蒋亦杰情绪太激动,听见喷嚏声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他是看到众人古怪的眼神才回过味来的,转过头目光“唰”一下射到了蒋庭辉身上,两眼喷火。 蒋庭辉真是骑虎难下了,即便紧闭着眼皮,依旧能感觉到弟弟火辣辣的目光,烤得他整个后背都麻掉了。此刻他的处境就像个包裹在床板上的特大号寿司卷,稍不留神,就会被蒋亦杰冲上来一刀一刀切成薄片。他只好默默祈祷着,万一小妹动起手,火女、金毛飞能及时把人架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蒋亦杰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蒋小妹既没有往蒋庭辉脸上挥拳头,也没有抽出刀子给大哥放血,甚至连一句脏话都没骂,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那,脸上现出一种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悲愤的表情,竟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连眼圈都是红的。 眼看闹大了,蒋庭辉也不敢再装下去了,他一掀被子坐起身来,也顾不得胳膊上还扎着退烧针,试探着伸手碰了碰蒋亦杰肩膀:“小妹……” 蒋亦杰手臂缓慢拧了一下,闪开了。搞得周围这群原本只想开开善意玩笑的哥哥、姐姐们都尴尬不已。 金毛飞在旁边急得直跺脚:“看看看,我就说我不跟你们一起讲大话耍他吧!叼那妈烦得要死,这下蒋小妹肯定记恨上我了,不知道又要想什么馊主意治我呢!”见蒋亦杰皱着眉幽幽瞪向他,他又烦躁地抓扯了几下满头乱蓬蓬的金毛,“扑街啦,别盯我!都是排骨妞逼我的,我有大把事情赶着去做,才懒得跟他们在这逗小孩子玩呢!” 火女听见金毛飞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忙不迭朝蒋亦杰胡乱摆手:“可不是我啊小妹,和我没关系!你大哥遇袭这件事是……是肥猪林负责传出去的!我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才把炮哥从藏身的窝里揪出来,看看,血还没干透呢!”她扯起沾满污渍的衣襟急切表白着,越说声音越小,平时满大街飙车砍人的利落劲都荡然无存了。 “这……小妹你先别生气。辉老大被人刺伤的消息确实是我传出去的,不过也是为了对付龙准、佛头他们嘛,林哥可没想过瞒着你啊。”肥林扎着两只肉手,十指乱颤,“说起来这主意可是琛哥想出来的,具体情况还是他比较清楚。”费力为自己撇清了干系,肥林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烫手山芋传来传去又回到了闻琛手里,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蒋亦杰脸色,详细解释道:“小妹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你该知道前夜我们在三角街上的场子被砸了吧,我们派出人手连夜去查,感觉是和新自家人下的手,当时都在怀疑是不是炮哥杀回头了,却又没办法确定。昨天庭辉回来之后,大家一商量,决定来个引蛇出洞……说起来当时场面也很惊险,车窗都撞碎了,庭辉身上也被玻璃划了好几条口子,我想既然看起来足够唬人,不如干脆将计就计,所以……”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蒋庭辉见闻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主动接过话头,“龙准和佛头一旦闹僵了,两边都会跑到我这来拉人入伙。到时候我怎么办?不管跟了哪一个,势必会得罪另一个。天天耍太极终究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来个‘身负重伤’,躲起来不见人,自然没办法表态站山头了。这样说起来,还多亏炮哥帮忙呢。” 任凭他们如何轮番认错,蒋亦杰就是站在原地不肯说话,眼睛定定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庭辉无奈,一把拔掉了针头,光着脚跳下地,跑过去拉住弟弟胳膊小声求饶:“大哥错了,别生气了好吗?都怪大哥不该吓唬你!刚才龙准在这,你知道他不是那么好骗的,不演得真实一点,他怎么会相信?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想告诉你真相也没办法啊。再说大哥就是想跟你闹着玩玩,就算你没发现,我也打算马上就跟你坦白了……”他可怜巴巴搓着双手,大苍蝇一样嗡嗡嗡转悠在蒋亦杰跟前,“我们家的小妹不是小气的人,对不对?你看我不是还顶着个猪头满街跑呢吗?咱们也算扯平了吧?” 他回头向傻乎乎站在墙边的一群人求助,那些家伙各个摊开手挤眉弄眼,全都帮不上忙。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总算想出一条认错的办法:“要不然……等会你再给我画个猪头,画个更大的,好不好?” 蒋亦杰抬起头瞄了蒋庭辉一眼,表情冷得可以结出冰碴,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小妹!小妹!”蒋庭辉想往外追,无奈他此刻是个“重伤昏迷”的患者,没办法离开病房,只好指挥闻琛、火女赶紧跟上去看着弟弟,自己则苦闷地关在房间里不住转圈。 蒋亦杰并没离开医院,他出了病房,就直接拐进了不远处僻静的楼梯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双手拄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进了手掌里。 此刻他双腿是软的,并且还在微微打着颤,如果再在病房里待下去,搞不好就会直接跌坐在地上。生气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后怕。如果刚才身上有力气,他早就一记飞踢把蒋庭辉踹上墙去,当沙袋抡了。 从昨天夜里开始,他的精神就是分分秒秒紧绷着的,焦急,担忧,恐慌,愤怒……跟着龙准一路赶来,那些淡定和满不在乎都是咬牙死撑出来的,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不想在人前示弱,哪怕在蒋庭辉面前也不行,所以只好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缓缓。 他绝对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可他不敢随便拿生死开玩笑。 死亡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遥远而虚幻的,一生中难得经历几次,更加不会随口言中。可他不一样,活了近三十年,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所有亲人、朋友、兄弟的死亡,也包括他自己。他知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忽然死掉,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才从一场残忍的杀戮里逃出来。仅仅因为他一句不恰当的话,就有人被同伴抛弃,恐怖地葬身于火海,也仅仅就因为他招来了警察,就有人作为替罪羊被龙准识破身份,乱枪射死了…… 蒋亦杰深呼吸着,极力想把一切坏情绪从大脑里驱散,却收效甚微。 忽然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并未登记过姓名。他拿在手里默念了两遍,靠记忆分辨着,认出是二哥家附近电话亭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说话方便吗?”杨警官做为专业人士,行事从来谨慎。 “嗯,只有我一个人,”蒋亦杰握着手机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二哥。” “少跟我来这套,告诉你蒋小妹,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从今以后你再怎么胡闹,我也不会帮你了!”一声二哥叫出口,杨明礼生硬的语气有所缓和,尽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也听得出是假装的严肃,“对了,我看现场十分惨烈,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蒋亦杰难受地抿了抿嘴角:“我很好,不用担心。” “我才没那个闲功夫担心你呢!我只是怕哪天我结婚了,唯一的亲人没办法出席婚礼!嗯……蒋小妹,有个好消息……就是……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一板一眼的杨明礼难得也有害羞的时候。 不用二哥说出来,蒋亦杰也知道好消息的内容,因为嫂子包里的验孕棒就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挂上电话,蒋亦杰冰凉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有两个哥哥可真好,就算一个惹他生气,气到想杀人,总还有另一个会及时出现让他消气。想到小号四眼仔即将光明正大来到人世,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楼梯间的木头门背后,几颗脑袋悄悄挤在那,正透过小玻璃窗向里望着。 见到蒋亦杰倚在墙壁上,保持一个姿势久久不动,闻琛有些担心地悄声询问火女:“小妹不是哭了吧?” 火女夸张地撇撇嘴巴:“蒋小妹有那个功能?我猜他八成是在琢磨鬼点子呢,一定是在想怎么把我们整得哭都哭不出来!” 站在旁边的金毛飞没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被蒋亦杰偷着录下“爱情宣言”那件事,至今使他心有余悸。 足足过了半小时,见蒋小妹依旧没挪地方,几个人着急了,蹑手蹑脚推开门缝潜行过去:“小妹啊,还生气呢?没事吧?” 蒋亦杰没回答,他已经倚着墙壁默默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凉风有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62章 看到蒋亦杰就这样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火女一阵心疼:“这怎么办?要不要拿件衣服给他盖起来?” “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金毛飞气得头发都快搓光了,“还盖,盖什么盖,这样睡早晚会着凉的,还不赶紧把人叫醒!” 火女甩给他一记白眼:“要叫你去叫,我们躲远一点,免得误伤。” “还是去问问庭辉吧……”关于蒋小妹的事情,闻琛总是感到棘手,“反正是他弟弟,交给他自己处理……” 渐渐激烈的讨论声吵醒了蒋亦杰,他揉揉眼睛站起身,连一句招呼也懒得打,自顾自沿着楼梯慢悠悠走了下去。 一进家门,蒋亦杰就听见卫生间里传出了哗哗流水声和跑调跑得不着边际的高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因为情绪太过高涨,唱到中间呛了水,咳嗽半天,还擤出一把鼻涕,光听声音就恶心得蒋亦杰差点没呕出来。看来王大关也是刚刚放工回到家,正在洗澡解乏。 蒋亦杰把自己往沙发里一丢,两眼瞪着天花板开始出神。这个时候……白背心应该已经获救了吧?不知道那一枪对他伤害有多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开口把昨夜发生的一切转述给颠九,再不快点,等龙准手里的货一放掉,可就查无实据了…… 他抬起两脚搁在茶几上,不知踢翻了什么东西,带来稀里哗啦一通乱响。两个大男人整天在外头忙活,房间已经好久没人收拾过了。茶几上塞满了零钱,钥匙,烟头,空啤酒罐,还有一盒捏扁了的杯面。 蒋亦杰一眼扫过去,发现钥匙旁边有颗口香糖,随手拨开塞进嘴巴里嚼了两口,又抓过硬币摆弄起来,左边那枚硬币是“龙准”,右边那枚硬币是“颠九”,“颠九”后头放着“佛头”,“大哥”则站在远处观望着,他用“龙准”覆盖住“颠九”,又用“佛头”覆盖了住“龙准”,最后只剩下“大哥”和“佛头”面对面…… 卫生间里的水声和歌声终于告一段落,王大关光着屁股跳着恰恰扭了出来,没想到蒋亦杰会坐在沙发里,把他吓了一跳——是真地跳了起来:“唔!” 蒋亦杰从桌上捡起那枚“佛头”,朝他两腿之间软囔囔耷拉着的玩意一弹:“这种刚破壳的小麻雀你也好意思牵出来遛吗王大关?” 王大关夹紧双腿挡住私密处,张大嘴磕磕巴巴地问:“你……小妹哥你……你的口香糖哪来的?你不会是把桌上那颗吃掉了吧?” 蒋亦杰一愣,捞起尚未丢掉的银色糖纸比划着:“不就是这一颗喽,难道有毒?” “小妹哥!蒋小妹!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大关光着屁股狠狠跺了下脚,“你怎么能问都不问随便吃掉人家的糖!那是安安小姐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准备带在身边一辈子的!” “不就是口香糖嘛……”蒋亦杰不屑地撇撇嘴,切,你还抽掉了老子的半根香烟呢!那可是蒋庭辉跟我的间接初吻! 王大关听不见蒋亦杰的心声,只管耷拉着嘴角哭丧着脸,手掌笔直杵到蒋亦杰面前:“你赔给我!赔给我!” “你……我说你只死马骝……”今天真他娘的不顺!一个个都在发鸡癫!蒋亦杰像是吃了酸橘子一样,五官皱到一起,他把口香糖从嘴里吐了出来,黏在王大关掌心,“拿去吧,还你!” 王大关眨巴着绿豆小眼傻兮兮看了半天,依旧不满:“这……都被你嚼烂了!还沾着口水呢!” “那你要我怎么办!”蒋亦杰咬牙切齿拍在桌面上,把那张废糖纸拍得飞了起来。他一把扯过糖纸,将王大关手里烂兮兮的口香糖重新包裹起来,揉了揉,搓成一团递过去,“行了吧大王!快从我眼前消失!滚滚滚!” 王大关仔细端详了一阵手里这颗银色小球,又拿起捏了捏,见足够结实,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光着屁股回了房间,边走边哼唱着:“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陪伴你!陪伴你!” 竟然还在人工打碟! 蒋亦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刚想睡,大哥的电话就来了。 看到大哥的号码在屏幕上不断闪烁,他本来不想理睬,可是手指不听使唤,非要去按下接听键不可,最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叫出一声“喂”。 蒋庭辉知道他还在赌气,小声哀求着:“小妹,好好睡一觉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晚上大哥等你过来一起吃饭,好不好?不对,是有个猪头等着你来吃晚饭!乖啦!” 吃饭?怎么不去吃|屎!蒋亦杰愤愤挂断了电话,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蒋庭辉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鼻音,搞不好感冒更严重了。虽然“遇刺昏迷”是假的,到底也受了点轻伤,而且还在发着低烧,这样想来,蒋亦杰渐渐由生气变成了心疼。 等到长长一觉睡醒,伸伸懒腰,他又恢复了精神百倍的状态,重新变回了打不死的蒋小妹。 蒋亦杰从床上“噗通”跳下地,在客厅转悠两圈,随后转进了厨房。两个单身男人的厨房,光溜溜一眼望过去只有灰尘。他蹲在柜门边翻了半天,总算找出只底部长了一层小绿毛的旧砂锅。他把砂锅泡在水斗里,用刷子里里外外刷了两遍,又用开水烫烫权当消毒,就直接架在了灶头上。 上辈子他一直都是自己住,吃饭大多在楼下茶餐厅解决,煲汤、烧菜自然是不会的。不过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简单的吃食倒也能应付一二。 从前蒋妈妈煮粥都是先用生油和盐把米拌一下,说是这样煮出来的粥会更香,蒋亦杰凭记忆如法炮制着,又丢了几颗白果、几片腐竹下去,以使味道更鲜甜。 明火白粥最讲究用强火来煮,为了不让粥糊掉,蒋亦杰只得守在旁边,嘴巴里叼着根香烟,不停用瓷勺搅着锅底,一脸不耐烦。 厨房里叮叮当当太热闹,把王大关也吵醒了,他揉着眼睛蹭过来,简直无法置信:“小妹哥,你在……煮粥?” 蒋亦杰牙齿咬着烟头,含含糊糊骂道:“你那双眼睛是摆设吗?看见了还要问!” 这样一讲话,烟头跟着抖动起来,顶端那一截长长的烟灰早已经松动,被震得全数掉进了砂锅里。 “诶……我丢你老母的……”蒋亦杰赶紧拿勺子去捞,无奈白粥正在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烟灰掉进去立刻散落各处,根本捞不起来。气得他干脆大力搅和两下,将烟灰均匀搅进了粥里,反正也看不见了,就当没有一样! “呃……”王大关惊讶地后退几步,“你这是……这是……” 蒋亦杰烦躁地一口吐掉烟头,用脚踩灭:“蒋庭辉受伤入院这么大的事,你在三角街上混饭吃竟然不知道?” 王大关眼睛都直了:“那你这是……这是……” “我最烦你这样,说话说不利索,恨得人牙根痒!”蒋亦杰取出只空碗,盛了一碗粥出来,勺子撩撩热气,送到王大关嘴边,“马骝,来,帮我尝尝。” 王大关“咕噜”吞了下口水,抬起空落落的胳膊假装看表:“我这个……呀,时间来不及了,杨生还要吩咐我做事!小妹哥,恕大关先失陪了!”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一溜烟跑掉了。 “搞什么!”蒋亦杰不解地撇了撇嘴,怎么和杨笑基混了没几天,人变得古古怪怪。他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品品滋味,觉得还算过得去,于是把粥装进了保温壶,吹着口哨提出门去了。 再回到医院,几个小弟正围在走廊上聊天,能留在这里的都是心腹,早知道蒋亦杰是蒋庭辉的弟弟,所以并没加以阻拦。 一推门走进去,就看见闻琛坐在套间外侧的沙发上,捧着一大摞文件,嘴里念叨着大串大串繁琐的数字,貌似正同蒋庭辉商量着生意上的问题。而火女和金毛飞几个都不知去向了。 闻琛听见门响抬起头,笑嘻嘻招呼道:“小妹来了,快过来坐,庭辉盼你盼得眼睛都快瞎了!”说着话把位置让给蒋亦杰,他收拾了一下,将那些文件放好,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蒋庭辉从卫生间出来,看样子刚刚洗漱过,额前的头发还没干透,整个人散发着清爽气息。见了蒋亦杰,他立刻跑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小妹,快来,大哥把笔都帮你备好了,猪头想画多大就画多大!” 蒋亦杰猛回头,脸贴着脸瞪了过去,眉毛皱着,目光里闪烁着噼噼啪啪的小火花,明明是在发怒,却衬得眼珠亮晶晶,勾人心神。他是那种气质偏冷的人,板起脸反倒比笑着更加神采飞扬。 蒋庭辉趁机在他泛着红晕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接过他手中提着的保温壶,拧开盖子一眼,惊讶不已:“小妹,这粥……这是特意拿来给我的?是你自己煮的?” 蒋亦杰把黏在身上的人一脚踹开,粥壶往桌上一墩,爱理不理地吼道:“我煮来喂猪的!” “好,小妹说我是猪,我就是猪!哼哼……”他学了两声猪叫,又向蒋亦杰颈窝处拱了拱,“不过……大哥是猪的话,那我们家小妹不就是小猪崽喽?”他在弟弟耳后轻轻咬了一口,“让我尝尝香烤乳猪什么味……” 蒋亦杰厌烦地“啧”了一声,勾起手肘向后扫去。蒋庭辉见他动手了,赶紧偏头躲闪,谁知蒋亦杰脚底下使了个绊子,趁其不备将他放倒在沙发里,手掌比划成刀子状挥了挥,架在他脖子上:“老实点!气还没消呢!再惹我就割掉你的猪舌头!” 蒋庭辉高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嘴巴却不老实,对着弟弟的手指尖又轻轻亲了一下。 “你!”蒋亦杰气得笑了出来,“我问你,这粥你是想自己喝呢,还是想有人喂你喝?” “当然要喂的,喂着喝味道更好!”蒋庭辉趁机捉住弟弟的手,将人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这可是你选的!”蒋亦杰神秘一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蒋堂主,喂你喝粥的人马上就到……” 63章 傍晚时分,这间私家医院的单人病区格外安静。走廊尽头,两名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正躲在护士站的台子后头窃窃私语,不知聊到了什么开心事,两人一起捂住嘴巴偷偷笑起来。病房对面是整片圆弧形大的落地窗,窗外绿意掩映,零零散散的夕阳透过枝叶缝隙洒进来,铺满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金箔一样。 “嘚,嘚,嘚……” 随着鞋底敲击地面有节奏的回响,闻琛从电梯口慢慢走来。他手里提着两罐从自动贩售机里买来的简装咖啡,步子沉稳而从容,丝毫看不出腿部的残疾。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还不忘朝那边点点头,礼貌一笑,惹得两名小护士慌忙起身打招呼,竟不自觉羞红了脸。 闻琛的长相斯文清秀,打扮整洁得体,说起话来温和又亲切,横看竖看都不像是黑道上混的,无论是蒋庭辉那样的“硬汉型”,还是肥林那样的“踏实型”,亦或是金毛飞那样的“浪子型”,全都不如他来得有吸引力。 他径直走到窗边,将一罐咖啡丢给依着栏杆优哉游哉看风景的蒋亦杰,又朝病房门口摆了摆下巴:“怎么样,还没聊完吗?分派个任务也要这么久?” 蒋亦杰毫不客气地接过咖啡,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不是重伤病人嘛,说话当然没那么利索。要多给蒋堂主点时间,让他好好发挥演技。” 有护士推着小车走进去发药,门没关好,留出了半尺宽的缝隙。从门缝里可以看到蒋庭辉平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模样,而那名叫tony的漂亮b则半边身体靠坐在床边,正殷勤地喂他喝粥。蒋庭辉察觉到外面两人偷看的目光,趁tony低头舀粥的功夫狠狠瞪过来一眼,蒋亦杰则抬起一只手,学着招财猫的样子朝他前后挥动着,一脸坏笑,气死人不偿命。 等护士发完药离开,门又被重新扣了起来。闻琛拍拍蒋亦杰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妹,看不出你这么大方,我还以为你会冲进去把tony顺窗口丢下楼了。” “切,我浑身都是优点,你看不出的地方多着呢!”蒋亦杰朝病房一比划,脸上带着股孩子气的得意,“人,我找来的!粥,我放那的!机会也是我给的!” 闻琛不解地瞪大眼睛:“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码?” “这你都看不出?这就叫美人计啊!”蒋亦杰闭起一只眼朝墙角的垃圾桶瞄了瞄,抓住空咖啡罐单手一送,罐子准确投进了小口,他心满意足地拍打着两手显摆道,“只不过反过来用了而已。有些人要靠钱去收买,有些人呢,要靠心意。” “嚯!”听了他的理论,闻琛哑然失笑。和蒋庭辉混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知道那家伙也有本事去充当“美人计”里的“美人”!他不住摇头苦笑,“小妹啊,你确定这美、美人计管用?你怎么知道tony对庭辉有意思?你和他很熟吗?” 蒋亦杰嘴角弯弯翘了起来:“发情期的动物靠什么识别□对象和竞争者?靠气味嘛!老子不用和他熟,只要一闻味道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蒋庭辉树大招风,周围蛇虫鼠蚁多着呢。” “你还真豁得出去!像tony那种家伙,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敢往身边招?还给他们制造机会联络感情,你呀……你对蒋庭辉也太有信心了吧?”闻琛故意逗他。 蒋亦杰并不上钩:“谁说我对蒋庭辉有信心?我对自己有信心!” “有信心吗?也未必吧……”他对着蒋亦杰挑了挑眉毛,两人心照不宣地相对一笑,他又恢复了正经样子问道,“话说回来,小妹,我一直搞不懂,你怎么会,嗯……怎么会把我和庭辉想到一起去的呢?” 蒋亦杰叹了口气,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说吧,如果我是蒋庭辉,要选择个男人来喜欢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你vi哥!你比我优秀,比我有智慧,蒋庭辉最艰难的那几年,是你陪他熬下来的,所以你更适合他。当然了,你确定你对他没有任何想法,我很高兴,也希望以后永远都没有。至于其他人,比如tony,我不会把他们当成威胁。” 闻琛为难地撇了撇嘴:“唉,看来就算为了让你安心,我也应该尽快开始一段稳定的感情了。只是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家里又没有个‘小妹’……” “看那边,”蒋亦杰指指不远处的护士站,“那边两个现成的,勾勾手指立刻过来,环肥燕瘦任你挑。” 闻琛下意识顺着蒋亦杰手势望去,没看到护士,却看到金毛飞从电梯口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半边眼眶青了,鼻梁红肿着,满脸怒气,而跟在身后的两名小弟则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滑稽神情。 闻琛连忙把人拉到光亮处,小心查看了一番,关切问道:“谁打的?是不是堂口里出了什么事?” 金毛飞一把夺过闻琛手中的咖啡,几口喝光,意犹未尽地一抹嘴气呼呼骂道:“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排骨妞喽!衰女包!刚刚她在大街上跟人家飙车,我不过是拉住她教她说转向不能忘记打转向灯,她就冲上来揍了我一顿!食屎吧喇!你们评评理,外岛有交通法规的嘛,关系到全岛民众的安全!天天在路上横冲直撞,够姜就去开火车啊!” 闻琛和蒋亦杰听了对视一眼,忍住笑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够姜就去开火车嘛……” 话没说完,火女也赶到了,跃到半空一巴掌拍在金毛飞后脑勺上:“金毛飞你真有架势!跑来告我黑状!知不知道刚才我输给那个烂仔心里憋了多少不痛快!” “我……不是嘛……”金毛飞气焰灭了大半,摸着鼻子嘟囔,“我只是和琛哥讨论一下行车安全的问题……” 火女正要发作,旁边小弟忽然指着楼下长廊笑道:“喂喂喂,你们看,那个不是肥林哥?” 果然,树荫底下现出肥林笨拙庞大的身体,他正小跑着追向几步外一名身材高挑的护士,还气喘吁吁叫唤着:“淑珍啊,淑珍啊,你听我解释嘛,我不是故意爽约的,实在是老大出了事,没空脱身,你给我个机会嘛……” 那名护士猛收住脚,气势汹汹一转身,正是容貌酷似梅艳芳的潘淑珍小姐。潘淑珍掸了掸一尘不染的护士服,冷冷质问:“给你个机会?我给你多少次机会了?整天不是社团就是老大,你去跟社团跟老大结婚吧!你愿意做你的臭流氓,就别整天缠着我了!” 说完话端着小托盘头也不回跑开了,任凭肥林在后头“你站住,你等等”一通乱叫,却只丢下一个姿态婀娜的背影,再没半句话。肥林可怜巴巴站在原地,双手叉在腰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金毛飞见状,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惨境,幸灾乐祸鬼叫道:“吼,肥猪林,真是太监骑马无得顶啊!” “噢——”有他带头,旁边众人一起跟着起哄。 肥林想不到自己这丢脸的一幕被人围观了,气呼呼瞪了半天眼,因为眼睛太小,完全没达到该有的震慑力,最后只好自嘲地笑起来,学着舞台上结束表演是的动作,一手扶在胸前,一手翘到背后,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蒋亦杰对着闻琛摇摇头,夸张地叹气道:“你们做大哥的要花些心思管管了,怎么和新堂口的兄弟这么不争气,一个比一个怕老婆!” 闻琛想了想,窃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啊?”蒋亦杰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讲蒋亦杰和他的关系,慌忙装傻遮掩过去,“不知道你说什么……” 看到被火女扯住耳朵拳打脚踢的金毛飞,又看到低三下四追在潘淑珍身后求饶的肥林,他们或许很可笑……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 爱情就是有种魔力,可以让一个强硬的男人放下武器任人蹂躏,也可以让一个自尊的男人丢尽颜面却甘之如饴。他们的爱情都才刚刚开始,或许不会一帆风顺,或许还要经历这样、那样的挫败和考验。但和前世的“生离死别”、“抱憾终生”相比,简直就是甜得赛过蜜糖了。 这样想想,蒋亦杰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帮助金毛飞告白的人是他,设计肥林与潘淑珍提早相遇的也是他,如今二嫂也平平安安幸福地做起了孕妇,接下去还要帮王大关实现理想,陪干爹共享天伦,还有其他自己在乎的人,也要让他们全都幸福。 好吧,好吧,虽然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但是不用感谢我!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我也就圆满了…… tony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笑意盈盈地起身告辞。蒋庭辉总算得以解脱,不用再伪装成重伤病患了。众人一走进病房,就见他脸色青紫地急切问道:“tony走远了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一骨碌爬起来,边捂着肚子冲向卫生间边咬着牙问蒋亦杰:“小妹你的粥里放了什么料,太生猛了……” “粥怎么了?”蒋亦杰万分委屈,“我的粥没问题的,你别冤枉我!” 肥林走到小桌边,端起那只吃得见了底的粥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嫌弃地拿开:“辉哥,你真厉害,什么都吃得下。这粒黑黑的是什么?小妹你煮饭之前洗过米吗?” “我……”蒋亦杰仔细回想了一下,倒真不记得有洗米这个步骤了,可他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别啰嗦些有的没的,煮好之后我自己也喝了一碗,你看我都没事!” 肥林想起了什么,忽然哈哈笑道:“还说你,你的消化系统构造不同嘛,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吃蛋挞都不肯剥掉外面的纸皮,塞进嘴巴嚼一嚼就吞了,还说有奶香味,都从来不见你拉肚子。” 被他这样一提,金毛飞也赶着凑热闹:“对了,你们记不记得,蒋小妹小时候总跑去偷隔壁潮州佬家晒的腌菜,偷来之后藏在衣兜里,一根根煮都不煮就生啃,结果太咸了,就不停喝凉水,连着一个礼拜,每天喝到肚皮鼓得像气球,走起路来还有水声呢!”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7节 “噗——”火女本来含着口茶,一下全都喷出来,喷了众人满脸,她憋不住大笑道,“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精彩的呢,记不记得有次我们一起到他家去做功课,他坐在辉老大怀里玩,看到我的橡皮味道很香,就直接拿起来吃掉了,这样都没毒死!” “哈哈哈哈……”所有人哄堂大笑,连同刚从卫生间逃出来的蒋庭辉和并没亲身经历过的闻琛。 64章 帝皇夜总会,坐落于三角街中段最醒目的位置,装修风格和它的老板杨笑基一样,俗气,浮夸,矫揉造作。这栋建筑顶着中国式的飞檐斗拱,门前却立了一排大理石罗马柱,外壁又涂成了璀璨夺目的金黄色,恍若泰国寺庙。 夜色之中远远望去,还有那么一丝宏伟不凡的味道,等白天走近了细看,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杨笑基不止一次在干儿子面前炫耀,说这间夜总会是他的心血之作,从主体设计到配套装潢,都是全程参与的,可在蒋亦杰看来,这根本就是干爹恶趣味的完美体现,他每每绞尽脑汁想违心地赞扬几句,到最后总连半句好话都讲不出来。 偏偏就是这样一间四不像的所谓“高级会所”,竟每天晚上客似云来,甚至吸引了一大批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这倒使蒋亦杰不得不佩服干爹的经营手段了。 在帝皇顶楼,有一间杨笑基的专用包厢,他平时就在那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或者同小男朋友们约会调情,偶尔兴致来了,就直接带进包厢里间的超级大床上赤膊相见,云雨一番。 蒋亦杰收到消息,颠九今晚会在杨笑基位于三角街上的另一间场子出现,父子二人约好带着tony过去颠九面前露露脸,蒋亦杰自己也想从颠九那探探口风,当然,也可以顺便透点风给对方。 他照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很多,当他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时,看到杨笑基包厢的大门紧闭着,外间沙发上坐着平常跟随杨笑基进进出出的保镖和助理。几人朝蒋亦杰摆摆手,脸上露出高深笑容。蒋亦杰知道,这是杨笑基正在床上奋战的意思,他摇摇头挖苦道:“干爹真是老当益壮,幸亏他只搞男人,要是他搞女人的话,外岛的妇产科病房都要不够用了。”保镖先生和助理先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不知道杨笑基还需要搞多久,蒋亦杰转悠了几圈,干脆下楼去找王大关打发时间。 刚下到王大关负责那一层,就目睹了一出现场直播的闹剧。 走廊上乌烟瘴气,吵吵嚷嚷,包厢里探出无数人头,正热烈围观着。只见王大关疯狗一样吐着舌头迎面跑来,身后跟着一名四十几岁身材臃肿的中年女性,正手舞臭鞋紧追不舍。 那女人一边跑一边叫骂:“衰仔包!总算让我找到你了!让你不学好,跟人学什么离家出走,真狠心啊,跑出来一年了,都不肯回家看看你老娘!” 蒋亦杰揉揉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个一身花花绿绿穿成孔雀状的女人正是王大关的老娘王关丽花女士,王女士连声音都和上辈子一样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王大关奋力躲闪着,挥拳高呼:“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说混出个样子再回去,就要混出个样子!啊……啊……别敲我的头!钱不是都给你寄回去了嘛,还打电话给你了,谁狠心,哪个狠心……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老妈,头都要被你敲掉了!” 关丽花虽然体态臃肿,行动却极其灵活,她抬手向王大关背后一挥,鞋子带着阵风“嗖”地飞了过去,笔直拍在王大关后脑勺上,差点把人打出个狗吃|屎。趁王大关往起爬的功夫,她又赶紧脱下另一只鞋追了上去:“要不是收到你的汇款,老娘还找不到你个死仔呢!你离家出走就算了,连走到哪去都不肯告诉家里!扑街啦!” “啊……啊……”王大关被鞋底打在屁股上,一窜一窜,“我警告你,再打我就报警,我要告你家暴!” “你报啊你报啊!让警察来抓我!”关丽花鞋底舞得虎虎生风,“老娘就是要家暴,还要暴断你的狗腿,看你还给我离家出走!” 蒋亦杰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他一会幸灾乐祸地指引王大关:“马骝,快,快,这边!”一会又给关丽花呐喊助威,“王太,大关往那边跑了,快追,追!” 一时间客人都不去玩乐了,工作人员也放下手里事情,全都凑到一起看这对母子耍猴。王大关人来疯,听见有鼓掌叫好声,越发来了精神,竟然从狼狈逃窜变成了活泼表演,特意等他老娘快追上的瞬间再迅速跳开,还抱着走廊上的大圆柱子转来转去,嘴里夸张地喊叫:“诶呀!嗷呦!吼嘿!” 这里越闹越凶,终于惊动了在顶楼风流快活的大老板杨笑基,他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兴致勃勃跑了下来。值班经理见老板出面了,立刻走到跟前低声道歉:“杨生,不好意思,我马上找保安把人赶出去。” 听见经理的话,蒋亦杰赶忙附在杨笑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说得杨笑基不断点头,依言行事。 很快,一群性感火辣、美艳无比的年轻女孩摇晃着胸部跑了过来,将关丽花半搀半扶拥了出去,一个个又甜又嗲地叫着:“伯母,伯母,我们带您过去那边休息!” 关丽花被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和红艳艳的嘴唇包裹在中间,有点发懵,战战兢兢问道:“小姐,你们……你们都是哪位啊?” 一个小短裙娇滴滴答道:“伯母,我是关关的女朋友啊!” 又一个深v领挤上前抢着说道:“伯母,我是阿关的另一个女朋友啊!” 关丽花嘴角咧到了后耳根:“我家大关什么时候这样有本事了?”她又手指着最后面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询问,“难道你也是大关的女朋友?” 洋妞忽闪着刷子一样的卷翘睫毛,朝关丽花狠狠抛了好几个媚眼:“是的伯木,卧夜是关的女碰又!” “诶呀呀呀……哈哈哈哈……”关丽花扑上去抱住儿子的小脑袋瓜死命揉搓起来,“老娘就知道你有本事!不赖!好小子有出息,你这点啊,就随你那死鬼老爸……” 等到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杨笑基笑嘻嘻拍拍蒋亦杰脸颊:“阿杰你啊,馊主意果然够多。我问你,你处处为蒋庭辉操心,说是欠了他的,怎么,你也欠了王大关的?” 蒋亦杰嘿嘿一乐,同样反手拍拍杨笑基的脸颊:“嗯,猜对了,也欠!不光欠了王大关的,现在也欠了干爹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清呢。” “这还不容易!”杨笑基猥琐一笑,“你对干爹献身一次,咱们就两清啦。” 蒋亦杰懒得理他,自己点上根烟吸了两口,问道:“你找到的买家怎么样了?龙准有没有上钩?” “你看看你看看,永远都是说的好听,还什么欠了我的,唉,我欠了你才对啊……”杨笑基摊开两只手,满脸无奈,“龙准那边是唯恐夜长梦多,正追着买家尽快交易呢。你抓紧时间吧,这批货好比定时炸弹,万一龙准等不了,我可不会出钱出力帮你接下来。” 蒋亦杰两手环绕过杨笑基肩膀,搂着人摇晃着,黏黏糊糊说道:“干爹最有本事了,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帮我拖一拖!不抓个现行,颠九和他大哥佛头还怎么追着龙准屁股咬呢?” 杨笑基鼻子哼哼着:“蒋庭辉倒聪明,关键时刻来个遇刺受伤,躲在家里韬光养晦,哪边都不肯得罪。” 蒋亦杰认同地点点头:“在江湖上混,最重要就是人脉广、吃得开,宁交一千个假朋友,也不能惹上一个真仇人。像这种得罪人的事,以后我来做。” “你?啧啧啧……”杨笑基手指点在蒋亦杰肩头,“你以为自己个子高,肩膀宽,就什么都扛得住?傻小子,你还嫩着呢……” 两人正说着,有电话打了进来,杨笑基哼哼哈哈接听完,拉起蒋亦杰的手揉捏着:“走吧阿杰,颠九已经过去了。我再辛苦辛苦,充一次皮条客吧。” 蒋亦杰扳过杨笑基的脸认真端详了一阵,认可地点点头:“干爹,我发现你真是天生的演技派,皮条客这个角色,比老色鬼更加适合你,都不用扮相了,活脱脱就是本人啊!” 杨笑基佯怒着轻轻打了他一巴掌:“不孝子,给你当牛做马还要受你奚落!晚上打雷记得赶紧往干爹床上爬,不然小心被雷劈啊你!”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个颠九在圈子里风评极差,又花又贱,tony也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你怎么说服他帮忙的?” “天呐,这圈子里还有比你老人家风评更差的?”蒋亦杰嘴上占了便宜,不等对方反击,赶紧扯回了正题,“我除了能说服干爹之外,还有本事说服谁?tony肯帮忙,跟我没关系,都是蒋庭辉的功劳。” 杨笑基是欢场老手,立刻参透了里边的道道:“小子,别太自信过头了,好东西人人抢,你稍微一松手,就落到人家手里了。” 蒋亦杰脸孔垂了下来:“怎么,我就那么差?连你也对我没信心?” “没试过哪知道有没有信心?”杨笑基笑得奇贱无比,“要不晚上试试?” 蒋亦杰嫌弃地跑出老远:“杨生,我真怀疑你是异形,你那东西长在舌头上了吧?没事就用嘴巴发情!” 两人斗嘴斗得口干舌燥,上车之后,就默契地并肩坐在后排停战休息起来了。 开出一段,杨笑基忽然望着车窗外幽幽说道:“唉……听说昨晚从和义堂口里拉出个人,传闻是条子的卧底,被大卸八块从红山港丢下海了……”他难得露出一丝颓然老态,“我还以为是你呢……” 蒋亦杰默默听着,主动把手递过去,抓住干爹的手用力握了握。家破人亡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彼此明了。别看老家伙整天八面玲珑、风风光光,扒掉这层风流浪荡的皮囊,骨子里不过是个失意又孤独的老人而已。 好半天,杨笑基才喃喃自语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给我养老送终的,万一……” “没有万一!”蒋亦杰靠过去顶着他肩膀蹭了蹭,“放心吧,赖不掉你的!”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碰见颠九送几个泰国人走出大堂。看情形刚刚应该是在谈昨夜无人码头发生的惨案。泰国人满脸怒气走在前头,叽里呱啦不知道嚷着什么,颠九跟在后头,脸色也十分难看。 泰国人施加给颠九的压力一定不小,那么大笔货,货款没收到,人也死了,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往后生意就难做了。 送走泰国人,蒋亦杰主动找机会向颠九打了个招呼:“九哥,这么巧,今晚有空出来放松一下?” 颠九丧气地摇摇头:“哪里能放松,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九哥是做大生意的,能者多劳,辛苦点也是正常的。不像我们这种小虾米,整天游手好闲。”蒋亦杰清淡一笑,“对了,杨生是我干爹,既然九哥这么赏脸来捧场,等下我做东请九哥你喝一杯如何?” “好,”颠九耷拉着半条胳膊无精打采地说道,“九哥正好憋闷得很,等下陪我好好喝上两杯。” 眼看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时机正好,蒋亦杰让前台取了瓶杨笑基私人珍藏的名酒,拎在手里敲响了颠九包厢的房门。 门应声打开,一个男人的脸露了出来,冷冷说道:“杰哥是吗?九哥等你好久了。” 蒋亦杰一抬头,手里的酒瓶差点掉在地上,这个男人怎么会……他不就是昨晚被自己一枪射穿了前胸的“白背心”?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阿七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65章 看见门里闪出的人脸,蒋亦杰全身毛孔骤然收紧,心脏砰砰砰狂跳不止,手心里滑溜溜都是汗,那瓶名酒差点就脱手砸在了地上。 眼前的人不就是昨晚被自己一枪射穿了前胸的“白背心”?不可能,不可能! 他在嘴巴里偷着咬了咬舌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在昨晚的行动全程都带着面罩,就算这人真是“白背心”,也很难认出自己。 蒋亦杰确认自己神智是清醒的,并未因紧张而产生幻觉。他仔仔细细回忆着昨晚的一幕一幕,枪响了,血是从背后喷出去的,人滚下了土坡,而阿力没来得及补枪……就算“白背心”是钢筋铁骨,挨了那一下,也绝没有平安无事的道理。 蒋亦杰灵机一动,进门之际左脚绊到右脚上,整个人趔趄一下,重重撞向那人左侧胸口。那男人敏捷地伸手一搪,把他扶住了,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从这种表现来看,对方应该并没有受伤。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刚好两个人容貌相近,又刚好都被自己遇到了?可也未免太巧合了吧!或者是……昨晚光线过于昏暗,人的五官在探照灯底下会有轻微的变形,才会导致自己认知出现了偏差。 颠九显然兴致不高,见了蒋亦杰,连动手动脚的精神都没有了,只是恹恹地嘟囔了一句:“阿杰,还没喝就醉了吗?” “九哥见笑了,刚才跟干爹小酌了两杯。看来我不光做事需要历练,连酒量也要好好练练才行。”蒋亦杰在颠九斜对面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好。 颠九略显鄙夷地撇撇嘴:“怎么,龙准平时都不带你们这班小弟出来吃喝玩乐吗?竟然连酒量都变差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还好啊。” “这……这不能怪龙哥。”蒋亦杰故意迟疑了一下,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义堂口里最近很忙,龙哥哪有时间整天带着我们鬼混呢。” “哦?”颠九扭过僵尸一样干瘦的脸,假装不经意随口问道,“最近和义在忙什么大买卖?” “就、就东忙西忙喽!”蒋亦杰眼神躲闪着,袖子带倒了酒杯,里头琥珀色的烈酒混着冰块稀里哗啦淌了一桌子,他慌忙找东西来擦。颠九在旁边冷眼看着,不觉皱了皱眉头。 那名酷似“白背心”的家伙默不作声,却及时将纸巾递了过来。蒋亦杰朝他点点头,尽可能礼貌地一笑:“这位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冰冰地回答:“阿吉。” “噢,阿吉你好。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蒋亦杰呆呆揉了半天眉心,又夸张地一拍脑门,“对,我想起来了,半个多月前,在sos,你是不是跟在颠九哥旁边?” “你认错人了。”任他说了一大通,却被阿吉一句话就反驳了回来,多半个字都没有。 还是颠九帮忙解释道:“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他的双胞胎弟弟阿祥。平时阿吉是跟我家老大的,这段时间身边不太平,阿吉暂时过来跟我。” 蒋亦杰敏感地发现,当提到“弟弟”的时候,阿吉那副冷漠的眉眼略微抽动了一下。他恍然大悟,看来所谓的“弟弟”,很可能就是自己射伤的“白背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认错了。”蒋亦杰故意扫视周围,好奇地询问,“咦,祥哥今天放假吗?怎么没见……” 阿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打断了他的问话:“阿祥今天有事。” 话说到这里,蒋亦杰如果再追问下去,就超出了八卦的范畴,难免惹人生疑。好在颠九替他问出了想问的话:“阿吉,刚才你不是打过电话吗?情况怎样?” 阿吉简短答道:“稳定,预计明早会醒。” 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别人听不懂,蒋亦杰却清清楚楚。他暗自松了口气,脱掉袖子被酒浸湿了的外套,一把丢在沙发靠背上,只穿着里面一件修身的t恤。 在那件外套的口袋里,藏着一小包白粉,是昨晚在无人码头上趁乱顺手捡来的。货是颠九经了手的,希望他能认得出。蒋亦杰很期待颠九尽快发现这包东西,进而把矛头指向龙准,但他不知道颠九发现了之后,会不会同时也要对付自己。 还没到杨笑基出现的时候,蒋亦杰只好勉强应酬着颠九,一杯一杯帮忙倒酒,耐着性子送到对方面前:“九哥,我敬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t恤被吊了起来,露出一小截光滑流畅的腰线,衬得屁股又紧又翘,晃悠在颠九面前,吸引得颠九眼神时不时瞄过去,恨不得立刻伸出手狠狠捏一把。几瓶酒不知不觉喝了个精光,颠九身体越来越热,慢悠悠挪过去,几乎和蒋亦杰贴到了一起,手也从最初搭肩膀,直滑向腰际,再一点点向牛仔裤钻了进去。 “呕!”蒋亦杰忽然一捂嘴巴,忍着吐,匆匆丢下句“抱歉”,跌跌撞撞向卫生间跑去。颠九的火刚点起来,就被人晾在这了,他烦躁地一甩手,看着面前酒桌都不顺眼,一脚下去踹翻在地,瓶瓶罐罐砸落满地。 包厢门尚未关紧,声音吸引了从走廊上经过的杨笑基,他带着一群漂亮男孩敲敲门走了进来,嘻嘻哈哈招呼道:“诶呀呀,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九哥不开心!这么大个场子打开门做生意,就是为了让大家伙来玩得尽兴嘛,快快快……”他向两边的男孩子们挥挥手,“哪个有本事哄了颠九哥开心,杨哥哥封大红包给他!” 那群男孩就是靠哄人吃饭的,一听见杨笑基这话,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涌到颠九身边,有的卖笑,有的卖身段,有的卖脸蛋。颠九本来心里烦着,被吵得有些头疼,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想驳杨笑基面子,只好哼哼哈哈胡乱应着。 颠九仰头喝酒的功夫,眼神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底,一下发现了杨笑基身后的tony。大家都跑上来争宠的,唯独tony立在原地没动,他单手揽在杨笑基胳膊上,脸上带着一丝看热闹般的浅笑,更显得性感撩人。 颠九眼睛都直了,推开众人愣怔着走了过去。tony的五官、神色与蒋亦杰有几分相似,又比蒋亦杰来得柔和温润。如果说蒋亦杰是一颗有棱有角原石,那tony就是一块经过打磨与雕琢,可以拿在手里欣赏把玩的翡翠。 颠九只觉得自己这下挖到宝了,完全不顾杨笑基的阻拦,一挥手把人全都赶了出去,拉过tony一骨碌滚到了沙发上…… 蒋亦杰蹲在卫生间的马桶边搜肠刮肚吐了半天,人总算清醒了一点。 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阿吉在讲电话。听他只言片语,似乎是打到医院询问弟弟的情况。蒋亦杰慢悠悠趴在水斗上漱着口,又拿水拍了拍脸, 阿吉挂断电话,抽出烟叼在嘴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火机。蒋亦杰见状,立刻掏出自己裤袋里的火机,擦着送到阿吉嘴边,帮他把烟点燃了。 蒋亦杰定定神,小心打听道:“吉哥,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电话。怎么,家里有人生病进了医院吗?” 阿吉原本不想理睬,无奈受了人“点火之恩”还没道谢,于是冷着脸答道:“嗯,被狗咬了一口!” 蒋亦杰抽抽嘴角,没出声。 他一不做声,阿吉反倒多说了几句:“不知道哪条狗咬的,妈的,咬得真狠,全胸穿了后背!就这样竟然都没伤到要害,哼,我真怀疑那条狗是故意的!” “说不准……”蒋亦杰扬起眉毛扁了扁嘴,“那条狗真是故意的呢?” 阿吉眉目一凛,两道寒光射过来,转眼又哈哈笑道:“杰哥真会开玩笑!”然后就带着木然的笑容走出了卫生间。 剩下蒋亦杰一个人,他转过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看了半天,张开嘴巴啊呜啊呜咬了两下,最后极轻地叫了一声:“汪。” 等杨笑基赶到卫生间把人找出来的时候,蒋亦杰已经吐过第二次了,醉酒之后他的表情倒生动了很多,不再是一张臭脸。 见他脚步不稳,杨笑基把手撑在他腋下,试图扶着他往外走,却被蒋亦杰一巴掌拍开:“老色狼,别碰我,再碰就剁了你的手!” “不碰不碰,那你自己走!”杨笑基无奈地把人放开,拉着袖口去找电梯。 蒋亦杰自己走了两步,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飘飘忽忽的,他又一巴掌拍在杨笑基手上:“当爹的真冷血,也不知道扶一把,再不扶着我就在干脆这里睡觉了!” “好好好,我扶着你!”杨笑基又架住了他两条胳膊,把人稳稳圈住。 “你……你……”蒋亦杰脑子混沌一片,只管拍打着干爹的手,“反正不满意!不满意!” 杨笑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从员工通道拖到了地下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深蓝色小客车。他们一出现,车门就开了,一个帽檐压很低的男人走了出来,帽子底下依稀可以看到几缕金毛。 金毛飞帮着杨笑基把人扶上车,躲在车子里的蒋庭辉朝他摆摆手:“杨生,多谢你招呼小妹。” 蒋亦杰一看到大哥,立刻年糕似地整个贴了上去,手脚并用黏在了大哥身上。蒋庭辉揉揉他头发,小声问:“头疼吗?要不要大哥给揉揉?” “好,好。”蒋亦杰乖乖点头。 蒋庭辉又指挥道:“那你躺在座位上,转过来,靠着大哥。” “好,好。”蒋亦杰乖乖躺下。前一刻还是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后一刻就变成了温顺听话的家猫,看得杨笑基眼球都绿了。 蒋庭辉隔着车门杨笑基:“杨生,小妹今晚喝了多少酒?没出什么纰漏吧?” “哼!不知道!”杨笑基赌气一扭头。走出两步,他又折回来,扶着车门小声说道,“看好他,帆头角要乱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吉祥兄弟虽然不是重要的配角,但是他们将在某个关键时刻起到很关键的作用,所以这几章先出场露露脸,算是小铺垫一下~~ 至于多关键滴时刻,哈哈~~生死攸关哇~~~ 66章 早上九点,白花花的阳光穿透棉布窗帘,映出一地耀眼的水波纹,垃圾车沿着屋后巷子慢悠悠驶过,播放着“叮叮咚咚”的音乐…… 蒋亦杰猛睁开眼,眼前是光秃秃的白色墙壁,顶上一盏中规中矩的方形吊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味,身边有人抱着他睡得正熟,一条胳膊垫在脖子底下,另一条横过来搭在他肩膀上,死沉死沉。 蒋亦杰费力回忆着昨晚醉酒前的情形,脑海中第一时间闪现出了颠九搂着他喝酒的画面,顿时胃里油腻腻几欲作呕,他一骨碌向外翻了个身,抬脚就把枕边人踹下了床。 蒋庭辉昨晚照顾弟弟到深夜,又是洗澡换衣服又是喂醒酒汤,还要不停安慰扒在他身上撒娇喊头疼的醉鬼,忙碌到凌晨,所以此刻睡得正沉。被一脚踹在胸口他还没反应,直到整个人飞出去,后背“嘭”地撞到地板上,才被疼醒了。 缓缓神弄明白了自己的遭遇,蒋庭辉简直有种挥拳头狠狠揍弟弟一顿的冲动。他狼狈地抓着床单爬了起来,气呼呼看向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蒋亦杰,手指头“你你你”点了半天,最后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蒋庭辉?你怎么在这……”蒋亦杰知道自己闹了误会,不好意思地抓了两下乱蓬蓬的头发。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错了就错了,坚决不道歉! “唉,”蒋庭辉坐在床沿上叹气,“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会在这。” 蒋亦杰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拿脚趾头推了推蒋庭辉屁股:“是你把我接回来的?这是哪啊?” “这是阿v家客房。”蒋庭辉的语气依然带着几分不悦,“我偷偷跑去接你,阿v就代替我留在医院挺尸了。” 看来昨晚确实失了分寸,醉得过头了,蒋亦杰仔细回想半天,只有零星片段,大部分记忆是空白的,他一下认真起来:“我昨天没闹出什么乱子吧?tony那边怎么样,钓到颠九了吗?” 蒋庭辉埋怨地扫了他一眼:“知道怕了?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整天谁都不放在眼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颠九没本事,身后也有他大哥佛头撑腰,真说错话被他一枪崩了,我想赶过去救你都来不及!再说颠九是什么人你不了解?那家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烂仔!还敢跟他玩什么‘色|诱’,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见他越说音量越高,几乎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了,蒋亦杰实在没精神吵架,只好耍赖皮胡乱嚷嚷起来:“好了好了,嗡嗡嗡没完没了的,吵得头疼……”过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什么,一卜楞坐起身扑到蒋庭辉背上,搂住大哥肩膀问道,“喂,蒋庭辉,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蒋小妹你发癫吗?”蒋庭辉挺身挣了两下,无奈蒋亦杰胳膊锁得够紧,他怕伤到弟弟舍不得太用力,只好作罢,“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闲情逸致跟你吃干醋!” 蒋亦杰咂么咂么滋味,不满意了,他小臂一使劲,扣着脖颈干脆利落将大哥撂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骑上去威胁道:“你不吃醋?真不吃醋?到底吃不吃醋?”一边逼问,还一边压住他下|体前前后后蹭着。 “好好好,我投降,吃醋还不行嘛……”蒋庭辉被搞得哭笑不得,蹭得欲|火中烧,终于忍无可忍,大力扭转过身体,抱着弟弟翻了个个,把人反压在身下,“不过除了吃醋,我还想吃点别的……” 蒋亦杰哈哈哈嬉笑着双腿缠上了大哥的腰。蒋庭辉则俯□一口含住弟弟的嘴唇,把笑声全都堵在了嘴巴里,只剩下嗯嗯的轻哼。像是挑衅一样,蒋亦杰的舌头主动探进了对方口腔,随性添噬着,在唾液的滋润下,发出了淫靡的水声。 蒋庭辉双手探进他睡衣底下,慢慢向上摸去,寻找着胸口处敏感的突起,不想被蒋亦杰挥手推开:“磨蹭什么呢!”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8节 蒋庭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发动之前要先预热……” 蒋亦杰“唰”一下掀开了自己的睡衣,同时向蒋庭辉发出指令:“脱掉!” 蒋庭辉还从没在床上这样被动过,他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哈”地露出一个坏笑,迅速扯去白色的无袖衫,露出一身精壮肌肉:“混蛋蒋小妹,你是发骚吗?” “猜对了!看你装病辛苦,犒劳犒劳你!”蒋亦杰笑眯眯抬手抓在大哥胸口,那里硬邦邦棱角分明,黝黑发亮的皮肤上印着几条交错的伤疤,是前两天受到炮哥袭击时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刚刚结痂的伤痕在细密汗液滋润下变成了耀眼的深红色,充满了野性诱惑,让人目光一印上去就再也调不开。 “吱吱吱——” 关键时刻,手机不识趣地响了起来,蒋庭辉只顾搂住身下人贪婪地摩挲着,丝毫不理会急切震颤着的来电。蒋亦杰单手搂紧蒋庭辉脖子,空出一只手将电话捞过来,故意接通了举在蒋庭辉耳边。 “辉哥辉哥辉哥……”听筒里传出肥林一迭声的叫唤。 蒋庭辉无奈,只好接过手机,边运动边低沉嘶哑地应付了一声:“说!” 捉弄大哥得了手,蒋亦杰后背一挺,整个人迎了上去和蒋庭辉交叠在一起,他大腿收拢紧紧夹住对方,一手从底下悄悄探过去,指腹摸索到蒋庭辉□根部最敏感的位置,时缓时急一下一下轻轻戳着。 “别闹小妹……”蒋庭辉慌张将手机移开一点,气急败坏地小声斥责着,转眼又压抑住喘息,艰难回复着电话那头的肥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好容易坚持到电话结束,一挂断,蒋庭辉就狠狠在弟弟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拍得“啪啪”作响:“看你还不老实!看你不老实!”之后一挺身冲击进去,由慢到快渐渐深入。同时又忍不住向蒋亦杰报功道,“tony那边传来消息,颠九带着人赶去医院了。看来医院里头的人应该是醒了,估计现在颠九正跳着脚大骂龙准呢,你再不用担心会被龙准逃掉了……” “我本来……就不担心……嗯……其实我昨晚……”身体的剧烈起伏使他声音断断续续,参杂着似有若无的呻|吟。他本想告诉大哥昨晚在外套里放了货,就算阿祥不醒,颠九早晚也会从他身上下手顺藤摸瓜揪出龙准。但他知道这话一说出来,大哥又会暴跳如雷,埋怨他一意孤行以身犯险,那么好好的气氛很可能就被破坏掉了。 算了,江湖路本来就是危机四伏,听天由命吧,何必让大哥担心呢?更何况人生苦短,就算能活个七老八十,一辈子可以尽情享受床笫欢愉的时刻又有多少? 生命宝贵,宝贵到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每个亲吻,每下爱抚都要好好去体会!都要把它当做是唯一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这才不枉此生! 午休的时候,理仁中学校门口进出的全是身着白衬衫、蓝色制服短裙的年轻女学生,三三两两互相挽着手,叽叽喳喳有说有笑。 直到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姚璨儿才慢悠悠挪出来。她拒绝了两名好友一起去快餐店吃午餐的邀请,独自穿过人行道,走到了街对面的露天公园,在树荫下找了个不显眼的长椅坐定,又从随身便当盒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明治和饮料,一个人默默吃喝起来。 自从唯一的哥哥死掉之后,她变得稍微有点孤僻,不太愿意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八卦闲聊了。因为面对那些女孩子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到她们放学后可以回去温暖的家里,和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吃饭、吵嘴、看电视,这些画面会让她感到沮丧和失落。 虽然闻琛大哥和火女姐姐对她很照顾,可是大家每天都要做事,忙得团团转,连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原本就是非亲非故的,花着人家的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奢求人家抽出时间来陪自己营造什么家庭温暖,那就太贪得无厌了。 吃完三明治,姚璨儿仔细地用纸巾擦拭着嘴巴和手指,余光发现有个人影步入了的视野。她敏感地抬起头,那人背光站着,黑乎乎看不清样貌。 姚璨儿忍不住伸手遮挡着刺眼的光线,并趁机偷偷观察四周。她知道大哥是混黑道的,很可能惹下过不少仇家,好在周围还散布着许多午休的白领和情侣,万一对方是坏人,只要立刻呼救就能引起旁人注意。 “你是姚璨儿吧?姚黑仔的妹妹?”站在对面的大块头低声问道。姚璨儿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对方见状,试探着想要和她拉近关系:“我是黑口仔的朋友……” “我哥没有朋友!”姚璨儿不温不火地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哦?是吗?好吧……”对方显然很有耐心,“我来是想告诉你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姚璨儿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收拾好便当盒和空饮料瓶起身离开了。 “我说的,是真正的死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哥哥吗?”那人在背后补充道。 又走出两步,姚璨儿站住了,似乎短暂思索了片刻,她转过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大块头,又几秒钟之后,她举起空便当盒挥了挥:“我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找我说这些话,是想我帮你做什么?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67章 蒋庭辉在医院里混够了日子,一直等到他受伤的消息闹到帆头角无人不知,才假模假样出院回家休养去了。虽然受伤是假的,可出院倒是真地轻松不少,这边一恢复自由,那边就立刻召集起兄弟们聚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吃起了火锅。 照例是肥林主厨,金毛飞帮忙配料打下手。锅子里香味刚冒出来,就听见楼道里响起了“咚咚咚”擂鼓一样的脚步声。走路走得如此有气势,应该是火女无疑了,不过这次火女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黑口仔的妹妹姚璨儿。 姚璨儿进门见到一屋子人,显得有些拘谨。她挨个招呼过来:“闻琛大哥,林哥,飞哥……”望向蒋庭辉的时候有点怯怯的,“……辉哥,你们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招呼独独跳过了蒋亦杰。 她似乎鼓了半天劲,才像个大人一样走到蒋庭辉身边小声问候道:“嗯……辉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前些天我想跟火女姐姐去看你的,不过学校快考试了,要忙着温习……” 蒋庭辉疼爱地摸了摸她有些细软的小辫子:“只是一点皮外伤,看辉哥现在多有精神!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有时间好好念书。我们这些呢,都是粗人,学业上的事一窍不通,总之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跟阿v说,在座都是你亲大哥亲姐姐,用不着难为情。” “我懂的辉哥。”姚璨儿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虎牙。这算不上漂亮的神情倒使她增添了几分花季少女本该拥有的天真烂漫。 但是很快,当她的眼神对上了蒋庭辉身后一脸冷漠的蒋亦杰,俏皮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人也安静地坐到一旁,不再开口了。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光听声音就感觉暖融融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肥林向来是做饭积极,吃饭更积极,不等别人动手,他已经率先捞起一筷子肥牛,沾饱了酱料塞进嘴巴里,哪怕被烫得嘶嘶乱叫,还是几口嚼烂吞了下去。 蒋亦杰兴致不高,似乎有心事,筷子举起老半天,竟忘了落下来,只管对着半空中的白气出神。蒋庭辉则挡开肥林、金毛飞的左右夹击,挑出最鲜最嫩的鱼片,盛了满满一碟子,仔细剔掉了鱼刺,又全数折到了弟弟碗里。 姚璨儿在旁边看着,眼神有些落寞。曾几何时,她身边也有个这样的哥哥,会在吃饭的时候不厌其烦帮她夹菜添饭,一边骂她是猪妹,一边数落她吃得太少,像吃鸟食一样。 当蒋庭辉再次抢来牛肉丸塞给弟弟的时候,蒋亦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眼神淡淡扫向了对面的姚璨儿。蒋庭辉立刻领会了弟弟的意思,又挑出一筷子肥牛放在姚璨儿碗里,嬉笑着说道:“璨儿啊,你不知道,以前呢,我们这里只有个蒋小妹,不过他这个‘小妹’是假的,如今你一加入,那我们这里总算有个‘真小妹’了。” 不等姚璨儿搭话,火女倒先不满起来:“辉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不存在吗,难道我不是个小妹?” “是是是,你也是……”金毛飞为难地插嘴,“不过你这个小妹,是蒋小妹的小妹,不是姚小妹那个小妹……” 火女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就说我是男人喽?” 金毛飞摸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茬,装作很为难地得出结论:“也不能说就是男的,算是一半一半吧。” “好小子!”火女一拍桌子站起来,单脚踩在凳子上,“兄弟们,上,给我搞死他!” “嗷!”一群大男人闹起来,比女人们还疯狂,又是各个掏出手机,播放起了金毛飞的独家爱情宣言——“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金毛飞被逼得四处逃窜,无奈只好答应喝掉半打啤酒向火女谢罪。啤酒都是在冰箱里镇了整整一下午的,一打开白花花的泡沫就汹涌而出,金毛飞肚子涨得滚圆,“呃呃呃”不断打着饱嗝,大家却不肯饶过他,直接把人按在椅子上,举起啤酒往下灌,还大声叫着口号:“一!二!三!” 姚璨儿不知不觉也起身加入了灌酒的队伍,跟着欢快大叫着。她无意间抬起头,一下子对上了餐厅墙壁上的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笑得十分尽兴,平时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枯黄的皮肤,此刻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脸蛋也红扑扑的,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勉强也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闹得满头大汗,蒋亦杰叼起根烟跑去露台吹风,蒋庭辉自然也黏黏糊糊跟了过去。 从阿祥醒了之后,颠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tony虽然整晚跟颠九睡在一张床上,好得如胶似漆,却打听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蒋亦杰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暗暗着急,这两天脾气越发火爆起来,连额头都应景地冒出了一颗小痘。 蒋庭辉比谁都了解自己弟弟,尽管他也为此焦急万分,可在蒋亦杰面前,他是一丝一毫都不肯表现出来的,反而揽着弟弟肩膀小声安慰道:“安心啦小妹,如果我是颠九,也不会立刻动手的。我会先查出那批货在哪交易,趁交易的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龙准也尝尝人货两空的滋味。所以万一龙准找你去押运这批货的话,你一定不可以答应,免得受到波及。” “你想多了,”蒋亦杰咬住烟头斜了他一眼,“龙准怎么会找我去运货?他比谁都精明,我是被他当刀使的,只能替他去杀人,不能替他去收钱。” 餐厅里头的混战告一段落,大家都是又热又渴,姚璨儿自告奋勇帮忙取冰镇饮料。走到露台门口,听见蒋家兄弟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出来,她鬼使神差地站住了脚,耳朵支起来偷偷听着。 等了一会不见姚璨儿返回,闻琛以为她力气小一次拿不了那么多饮料,也及时跟了过去。姚璨儿听到脚步声,急忙转身,差点撞到闻琛身上。 对于姚家小妹脸上略显慌张的神色,闻琛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向来是个谨慎稳重的人,不会轻易说出内心的疑问,只是透过玻璃门望着露台上的两人亲切笑道:“他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以前我总羡慕庭辉有个‘小妹’,没事跟他捣捣蛋,拌拌嘴,多幸福的事。可惜我家里没有兄弟姐妹,老爸老妈也死得早。话说回来,自从认识了这群家伙之后,彼此就跟一家人没什么分别,别看闹起来谁也不饶谁,其实关系亲密着呢。他们每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亲人,现在也包括你了。” 姚璨儿一直低头默默听着,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头压得更低了,像是故意要将脸孔隐藏起来一样。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她掏出来看看上面显示的号码,纠结地咬弄了几下嘴唇,又飞快按掉了。 闻琛偷偷瞄过去一眼,发现来电人是个“问号”,试探着询问道:“璨儿,怎么挂掉了?” “没什么,”姚璨儿摇了摇头,“无聊人而已。” 闻琛温和地玩笑道:“是不是有男生追你啊?” 姚璨儿并没有立刻作答,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娇羞之色,她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小声问道:“闻琛大哥,如果……有个人,你感觉他是好人,你的朋友也说他是好人,可他又实实在在做了一件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办?你会去报复他吗?” 闻琛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回答道:“璨儿你看,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很复杂,有些眼睛看到的不可信,耳朵听到的更不可信。我们怎么去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呢?一句话,日久见人心。凡事不要轻易下结论,试着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分析背后的前因后果,无论报恩或是报仇,都十年不晚。” 姚璨儿用力点了点头,笑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谢谢你,闻琛大哥!” 龙准并不知道自己的阴险伎俩已经被颠九识破,还在紧锣密鼓地与买家谈判交涉,商议具体的交易地点与流程。 会面当天,他又故技重施,假意带着手下吃饭唱歌,见时间差不多了,直接把人拉去了约定的茶馆。 这一次龙准依旧带上了蒋亦杰,只是他从始至终都被安排在阿力的视野之内,美其名曰“近身随行”,其实是便于监视罢了。人放在眼皮底下,就完全没机会搞小动作了。龙准骨子里还是不信任蒋亦杰的,但又极力想要装成信任无比的样子,只好使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 当龙准和对方接头人会谈的时候,阿力同蒋亦杰这班手下都老老实实守在了门外,无聊地大眼瞪着小眼。偶尔悄悄开黄腔讲几句笑话,动静稍大一点,就会被阿力轻咳一声制止住。 蒋亦杰后背抵住墙壁,抽着烟发起了呆。从tony那里传出消息,说颠九近期忙得要死,几乎连跟他上床嗑药的时间都没有。看来那家伙是准备有大动作了。可颠九怎么看都不像个靠谱的人,这么大好的机会,可别被他搞砸了…… 不知道是不是价钱上很难谈拢,今天花费的时间尤其长。茶馆的服务生帮忙换过一次新茶,又续过几次水,依旧不见龙准出来。 蒋亦杰敏感地发现,那名穿土黄色缎子唐装的服务生来来去去经过他身边时,总会刻意低下头,怕被他看到似的。忽然,有人从背后跑过来,急匆匆向洗手间奔去,半路经过服务生身边,不留神撞了他肩膀一下。黄缎子服务生手掌一抖,上面的托盘摇摇晃晃几乎跌落。 眼看开水即将从壶口里洒出来,蒋亦杰下意识伸手过去扶了对方一把,四目交错,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人……去掉土气的塑胶框眼镜,再剃掉青嘘嘘的胡茬,这不是……阿吉! “怎么回事?”阿力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一步步走了过来…… 68章 水壶即将翻倒的瞬间,蒋亦杰出于本能,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托盘。于此同时他惊讶地发现,那名服务生的模样竟有些眼熟! 粗粗看去,那家伙相貌平庸至极,和周围一群端茶送水的年轻后生大同小异。可是如果去掉他鼻梁上架着的老土塑胶框眼镜,再剃掉嘴唇上青嘘嘘的胡茬,这个人不就是阿吉!是颠九的双胞胎手下阿吉! 一次在小码头土坡上射杀了弟弟,一次在夜总会包厢里被哥哥吓出满身冷汗,这兄弟俩的样貌,蒋亦杰绝对不会认错。 阿吉为什么会以服务生的打扮出现在这里?不用问,一定是颠九想要借着交接货的时机算计龙准,所以派了人潜进来探听虚实的。 蒋亦杰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作完全被阿吉蒙骗住的样子,漠然调开了目光。他担心万一阿吉知道自己主动放他走,会对今天探听到的结果产生质疑,误以为这又是龙准设下的一个圈套。 “怎么回事?”阿力从始至终都没放松过对蒋亦杰的观察,发现他和一名服务生拉拉扯扯,感觉不对劲,于是迈步走来一探究竟。 蒋亦杰不知道阿力是否认识吉祥兄弟,他跟龙准身边,时常与颠九、佛头碰面,就算吉祥兄弟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也一定曾经在阿力眼前出现过。只不过没有同自己一样的深刻渊源,阿力未必对两人留有什么印象。 为了以防万一,蒋亦杰只好临时赌一把,他抬起脚恶狠狠踢上阿吉的小腿:“妈的没吃饭吗?软脚虾一只,要是烫到了你老爸我,只怕你赔都赔不起啊!” 阿吉显然没料到这种状况,这脚踹得他趔趄了一下,费力端平托盘才没把那只大水壶摔落在地上。面对这样的变故,他依旧低着头,脸上冷冷的。 周围几个龙准的手下听见声音,都好事地围拢过来瞧起了热闹。眼看阿力渐渐走近,蒋亦杰又一巴掌拍在阿吉后脑勺上,像拍西瓜一样,声音又响又脆:“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挖掉你的狗眼!”说着话作势就挽起袖子要往上冲。 阿力是个有点小聪明又很多疑的人,旁人思考问题拐一个弯,他思考问题就要拐几个弯。以蒋亦杰对阿力的了解,如果自己试图帮阿吉遮掩,那家伙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做贼心虚,索性就豁出去闹一闹,这样说不定还能消除阿力的怀疑。 果然,人一聚起来,场面搞大了,阿力反而要发声制止了:“好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里头在谈正经事,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惊动了龙哥!” 蒋亦杰握着拳头朝阿吉挥了挥,一副“给我小心点”的凶狠神情。 阿吉冷冰冰瞄过来一眼,不紧不慢低头走了。直走到拐角处,他微微偏了偏眼角,余光淡淡扫过蒋亦杰,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阿力不是第一次对蒋亦杰产生怀疑了。从最开始他就认为蒋亦杰加入和新是做卧底,是帮古展和蒋庭辉搜罗消息对付龙准。可这话说出来,龙准完全不放在心上。 之后蒋亦杰靠一个人的力量除掉了鸵鸟和师爷金,又在黑口仔跑来刺杀龙准的时候伸手挡下一刀,并亲手杀掉了黑口仔。这些都足以证明蒋亦杰的能力和忠心,可不知道为什么,阿力就是没办法信任这姓蒋的小子。 阿力是个脾气倔强又有些偏执的人,有时候很多话他明知道龙准不喜欢听,但只要他想说的,就一定会说出来。他越是摸不透龙准的心思,就越想去左右龙准的心思,妄图让龙准只听信自己一个人的话,只仰仗自己一个。他不能想象万一将来蒋亦杰渐渐得到龙准的信任,会取他而代之。 偏偏他越是在龙准面前说蒋亦杰的坏话,龙准就越认为他是嫉贤妒能,次次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阿力无奈,专心一意寻找起蒋亦杰的错处和罪证来。 赶赴小码头的路上,阿力故意试探蒋亦杰,却意外钓出了小秃头这条漏网之鱼。之后码头一战他时时盯紧蒋亦杰,谁知那小子除了怂一点,枪法差一点,再没表现出别的问题。 阿力觉得这样撞运气不是办法,要主动出击才行。得知黑口仔死后蒋庭辉便将姚璨儿接回去和义堂口和大家一起生活,他感到机会来了。他匿名找到姚璨儿,将蒋亦杰杀死黑口仔的真相告诉了那个女孩,答应可以帮姚璨儿报仇雪恨,条件是偷偷探听蒋亦杰和蒋庭辉的对话内容,如实报告自己。 然而这条路走得依旧不顺畅,姚璨儿只是个刚刚升入高中的女学生,却比实际年纪来得更理智也更有主见,对于阿力提出的条件,久久没有回复。阿力不免在心底暗暗记恨起了蒋亦杰,那小子似乎是他的克星,他阿力跟在龙准身边十几年,无往不利,偏偏到姓蒋的小子这,就碰上了铁板一块,撼不动了。 所以这一趟帮龙准运货出去交易,阿力主动要求带队,再不表现表现,他怕龙准要忘记他的本事了。 总算看到颠九有所行动,蒋亦杰心情大好。赶紧跑去蒋庭辉家里把这消息报告给大哥邀功。 蒋庭辉也暗中松了口气:“这下心里石头落地了吧?走,大哥请你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蒋亦杰却另有打算:“庆祝不急,今晚有人请我吃饭,你陪我去。” 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搞得蒋庭辉像是弟弟的家眷一样,他尴尬地扁扁嘴,想要反驳,可惜蒋亦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下令:“你去买果篮,要最贵最高级的!对了,要选孕妇能吃的水果。” “孕、孕妇?”蒋庭辉睁大眼睛,眼珠瞪得溜圆。 杨明礼和方小姐的婚礼就定在一周之后。他们本来邀请了蒋亦杰去做伴郎,被蒋亦杰推辞了。婚礼上人多口杂,不小心給人认出来,对自己对杨明礼都是桩大麻烦,更何况龙准交接货的日期临近,只怕到时候□乏术,没时间出席二哥二嫂的婚礼了。 蒋亦杰和杨明礼商量到对方家里吃餐饭,就当是提前表示祝贺了。杨明礼自然不会邀请蒋庭辉,蒋庭辉是蒋亦杰买一送一硬拉过去了。 门铃刚按响,杨明礼就从里面迫不及待打开了门。他穿着一套柔软的家居服,鼻梁上货真价实戴了副近视镜,或许是即将为人父的关系,表情不像平时板成了麻将牌模样,笑得热情又温和。 不过在见到蒋庭辉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即刻转变成了尴尬。而蒋庭辉比杨明礼更加尴尬,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今天要来拜访的主人竟然是老对头杨四眼。眼见他们怒目而视,彼此两眼喷火,蒋亦杰假装无视,拖着蒋庭辉大喇喇往里走,嘴里还训斥着:“是不是男人?别磨蹭!” 见了二嫂,蒋亦杰也不管蒋庭辉表情多么僵硬,自说自话介绍到:“二嫂,这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和义社新任堂主蒋庭辉,估计你们警局里头挂过好了的,应该不陌生吧。” 方小姐嗔目结舌看向自己老公,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答话道:“这……嗯,穿上警服,咱们算是黑白两条道上的人,不过脱掉警服回到家里,就是亲戚了,蒋……蒋堂主,你既然是小妹的大哥,那也是宝宝的大伯了,以后常来家里喝汤。我手艺不好,还在学习,到时候你们别嫌弃才好。” 说完这些,方小姐还小心翼翼向杨明礼探询着,她并不知道蒋、杨二人之间的多年宿怨,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够得体,会惹客人不自在。 一眼看见方小姐,蒋庭辉立刻想起那天在街边蒋亦杰小心翼翼扶她上车的情形,心里头明白了大半,再听见方小姐说起什么宝宝,什么喝汤,剩下小半也都明白过来了。 这个方小姐不算漂亮,穿着打扮很普通,头发没染没烫,梳了个简单到略显老气的马尾辫,对于每天晚上在三角街上看惯了浓妆艳抹的帅哥美女的蒋庭辉来说,方小姐的样子倒意外地十分顺眼。 蒋庭辉回头撇了撇杨明礼:“四眼仔,你……眼光不错!” 杨明礼已经做好了针锋相对的打算,手指头一下一下猛推眼镜架,突然听到蒋庭辉说起赞扬的话,而且这被赞扬的对象不止是他,还连带着他老婆,原本准备好的恶毒言语顿时都派不上用场了,梗着脖子憋了老半天,鼻孔一撑:“哼!” 蒋亦杰完全不顾两个哥哥的感受,他最关心的,是未来的小侄子。二嫂进去厨房烧菜的时候,他也巴巴跟了进去,一边帮忙递东西打下手,一边关切地发问:“嫂子,你怀孕还要做家事,会不会辛苦?” 方小姐手掌抚摸着小腹,抿着嘴笑眯眯回答他:“傻小子,才三个月不到,宝宝现在啊……喏,就跟这个梨子差不多大。” 蒋亦杰顺着二嫂的手看向篮子里一颗水润的大鸭梨,惊奇地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竟真把梨子当成了自己的小侄子,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了。 方小姐凑到他耳边悄悄玩笑道:“小妹,你也喜欢小宝宝吗?别急,等嫂子帮你物色个合适的女孩,你也加把劲,生个小鬼头跟我家这一只做做伴!” “还是不要了,我不喜欢别的宝宝,只喜欢小号四眼仔!”他调皮地两手握成圈,搁在了眼睛上,学着杨明礼的样子板起一张麻将脸。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方小姐也跟着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笑得忘了形,把要烧汤用的西洋菜打翻在地上,不留神还踩了几脚。叔嫂二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很默契地一起把地上的烂菜叶捡了起来,用手掸掸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在案板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和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坐在客厅的两个男人久久没有一句话。 听见方小姐和蒋亦杰远远传来的欢笑声,杨明礼终于沉默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清清喉咙,生硬地挑起话头:“警方得到消息,佛头从俄罗斯人那里买进了一大批武器,和英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 蒋庭辉了然地点点头:“颠九要对付龙准。” “帆头角越来越不太平,到小和兴选坐馆之前,还不知道要冤死多少条人命。”杨明礼抽烟抽得整张脸都发苦,“蒋老大,你要怎么折腾我不管,但是务必保证小妹安全。别看小妹以前挨打最多,但是我老妈和蒋叔最疼的就是他,万一小妹有个好歹,二老在下头只怕都闭不上眼,到时候别怪我和你拼命……” 蒋庭辉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好了四眼仔,别闹了,归根结底,你我都想小妹好。看在你为小妹尽心尽力连原则都不讲的份上,这弟弟分你一半吧!” 杨明礼一推眼镜,笑得门牙都闪着白光。 安静片刻,他忽然“腾”地站起身,挺胸抬头正气凛然地一指蒋庭辉脑门:“放屁!这弟弟本来就有我一半!”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阿七 妹子丢的两颗地雷 抱歉,对于阿力多啰嗦了两句。 按惯例,哪个配角忽然有了大段描写,就说明离领便当不远了…… 69章 杨警官家的一餐饭,吃得并不热闹。除了蒋亦杰偶尔向二嫂问东问西,打听和小侄子有关的琐事之外,剩下两个硬邦邦的大男人都只会闷头吃菜,还争先恐后把满满一大锅被脚踩过的西洋菜陈肾汤喝得半滴不剩,逗得蒋亦杰和方小姐没少挤眉弄眼地窃笑。 从杨明礼家回来,蒋庭辉意外的心情大好,连弟弟事先不告知真相就直接把他拉到杨家吃饭这种行为都轻易放过了,完全没有要计较或算账的意思。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杨明礼那家伙过得好不好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可是看到杨家小两口和和美美、夫唱妇随的幸福摸样,不知道为什么,也油然生出种欣慰的感觉,好像替谁达成了一桩心愿似的。 或许是小妹的关系吧,四眼仔到底也是小妹的哥哥,是除自己之外,小妹最亲近的人了。杨明礼有了老婆,也就意味着蒋小妹多了个疼爱他的二嫂,这件事嘛……还不赖! 颠九得知龙准的所作所为之后,反倒深居简出起来,连他大哥佛头也不露面了。整个帆头角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却又宁静得极不寻常,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压抑而沉闷,在看不见的暗礁底下,已经涌起了漆黑的漩涡,只等时机一到,就霎时间爆发出来将目标吞没。 以养伤为借口,蒋庭辉也刻意保持着低调。他一边在暗处紧锣密鼓地加强戒备囤积居奇,一边在外人面前过着与世无争的惬意日子。偶尔他还带着几名小弟在三角街上招摇过市——去酒店小酌几杯,去地下赌场博博运气,或者是跑去小巷深处久负盛名的老字号买上一碟烧鹅饭。 巷子里那家叫“胜仔记”的烧腊店,已经有六七十年历史了,从三角街还是片小渔村的时候就开始经营,老板传了祖孙三代,依旧生意兴隆。这家店连块招牌都没有,门面也极小,可每天做好的烧味、腊味还不到傍晚就早早卖了个精光,来晚的人就只有靠闻香味过瘾的份了。 tony也是这家店的熟客,他每天夜里陪着金主们风流快活,总要凌晨才能休息。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起床之后洗漱打扮过,就晃晃悠悠跑到“胜仔记”买上一碟烧味饭,吃饱了再回去店里继续开工。 昨晚和颠九一起磕过药,睡得太沉,今天起来有点晚,当他走进巷口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车牌有些眼熟,车门边站着两名小弟,正边抽烟边嘻嘻哈哈地打屁聊天。 tony也没精神多管闲事,他打了个哈欠,走到小店门口,站在橱窗边懒洋洋掏出两张钞票往里一递:“老板,烧鹅饭外带。” 老板拿毛巾擦着潮呼呼的大脸,赶紧赔笑道:“对不住了客人,最后一份刚被这位先生买走了。” tony一回头,站在旁边的人竟然是蒋庭辉,他倍感惊讶:“辉哥,你……这种小事你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吩咐小弟来买不就得了?” 蒋庭辉也没想到买碟烧鹅饭的功夫也能碰见熟人,他略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小弟们买的未必合口味,再说前段时间躺在医院里闷得难受,正好趁机多活动活动。” 虽然是他亲自拜托tony去勾搭颠九,帮忙探听消息的,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也不好聊太多,万一给有心人看见,免不了会生出是非。蒋庭辉又带着笑应付了两句,就告辞了,而tony也站在橱窗边,为难地挑选着别的餐食。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29节 刚走出两步,蒋庭辉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来看看,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小声接听着:“是啊,买好了……什么,又想吃云吞面?你呀……小妹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容易养活了……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那你等我……” 他的声音本来很小,近乎耳语,摆明了不想给旁人听见。可他没发现,tony的目光虽然流连在一堆油汪汪香气扑鼻的烧肉腊味之间,注意力却依旧停留在他身上,以至于将这个电话听去了十之八|九。 蒋庭辉挂断电话,隐约觉得背后有点不自在,突然转过头,发现tony也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各自轻松笑笑,蒋庭辉思索片刻,迟疑着走过去,小心说道:“嗯……tony啊,刚才我记得你好像是要买烧鹅饭的,这一份还热着,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真的?太谢谢辉哥了,我正愁选不出中意的呢。”tony笑得眉眼弯弯,倍添妩媚,“今天一觉醒来就很想吃烧鹅饭,吃不到像浑身都不对劲了似的,还好辉哥解救了我。” 被他这样一说,蒋庭辉倒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你也爱吃这个,你看……唉,其实这家我常过来,如果你哪天想吃了,打电话给我,反正就在附近,我打发人买了给你送过去。” tony明知道这只是客气话,依旧喜滋滋答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先提前谢谢辉哥吧。” 和蒋庭辉一起步出巷子,眼看着蒋庭辉上车离开了,tony也拎着这份烧鹅饭朝相反方向踱去。他越走越慢,终于停住了,提起手里的小袋子看了半天,面无表情地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踩得餐盒四分五裂,肉汁和米饭混在一起,脏兮兮令人作呕。 老天就是这么可恶!有些人不用去抢,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有些人使尽浑身解数去抢,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 tony抬脚踢开了面目全非的烧鹅饭,厌恶地蹭蹭鞋底,大步走开了。 整整一个礼拜,外岛都天色阴沉,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 蒋亦杰刚出门,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身边来往行人纷纷撑起花花绿绿的雨伞,一片片不规则的圆形互相碰撞着,漂浮在暗灰色的天空底下。蒋亦杰骑上机车向和新堂口里驶去,雨点细细密密扑面而来,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 今天和新社大厅里的气氛有点异常,阿力和跟着阿力的一帮小弟都不在,龙准坐在沙发里,脸色比窗外的天气轻松不了多少,他两只指头捏起手机把玩着,显得心事重重。而那些平时闹闹哄哄的家伙们,都或坐或站散布四周,纷纷打量着堂主的神色,默不作声。 蒋亦杰知道,交接毒品的日期就在今天,那么大一批货,既要躲过颠九的耳目,又要提防警方的盘查,并不容易。看情形,一定是进行得很不顺利,否则龙准那条毒蛇就算装也会装成镇定的样子。 “嗡嗡嗡——” 手机刚响一声,龙准就迫不及待接了起来:“阿力,情况如何了?” 随着电话里传出窸窸窣窣焦急的人声,龙准的眉头越收越紧,终于失态地叫了起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对方是谁的人?”他十分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转了两圈,当机立断,“阿力你听着,交易取消,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人过去接应!” 结束通话之后,他简短解释道:“阿力那边遇到麻烦,有人伏击,好在对方人不多。都带齐家伙跟我走!” 候在这里的手下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听见老大指令,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迅速跳上车跟随龙准开了出去。龙准的眼神在蒋亦杰身上瞄了片刻,拍拍他肩膀:“阿杰,你来帮我开车。” 信任不信任是一回事,蒋亦杰的身手他还是认可的。况且后头跟着两名他的死忠保镖,就算蒋亦杰不老实,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在龙准的指引下,这支队伍冒着雨一路横冲直撞,赶往了隐秘的事发地点。 远远就见到阿力带着他的手下正和一群人展开对峙,货车撞在路旁大树上变了形,半边轮胎被子弹射穿,气都泄光了,车体微微倾斜着,挡风玻璃碎了满地,歪歪扭扭的框架上挂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应该是司机。 好在这是条早已废弃的旧路,周围鲜少有人经过,所以暂时还没有惊动警方。 对手只有两辆越野车,十来个家伙以车子作为掩体,持枪对准了货车背后的阿力一伙。看样子他们也想冲上去杀人抢货,无奈阿力方面的抵抗太过顽强,一时难以得手,只好暂时先压制住对方火力,再寻找时机发动袭击。 龙准带领的车队引起了对方注意,现场形势瞬间逆转。那行人见阿力的后援赶到,知道再无胜算,开始做出要撤退的举动。不等他们打开车门,和新堂口的人马便风驰电掣从四周包围上去,将那伙人如猎物般圈在了当中。 “嘭”一声枪响,龙准破口大骂:“他妈的,我说动手了嘛!” 可是很快他发现,倒下的并不是对手,而是自己人,是一个冲在最前面胆大妄为的家伙。那家伙单手持枪逼视着包围圈中的猎物,脸上刚刚展开一丝轻蔑的笑意,就被从身后射来的一颗子弹轰断了脖子,头歪着耷拉在肩膀上,如同水管爆裂一样,大量血浆从脖颈里骤然喷射到半空,人摇晃两下,“噗通”栽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枪声大作,子弹“乒乒乓乓”敲击在金属车体上,火星溅射欢蹦乱跳。人在雨中诡异起舞,伤口绽放出鲜艳的血花,仿佛在迎接死亡的降临。原来这些所谓的“猎物”,全都是敌人设下的“诱饵”,在龙准手下们组成的包围圈之外,另一支更强大、更凶猛的队伍从天而降,悄然发起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看来颠九谋划了这么久,不仅仅想要把属于他的货抢回去,也不仅仅是想要杀死几个龙准的手下泄愤,他想在抢货的同时连同龙准一并干掉。这样想想,他倒也算是个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了,要除掉龙准,大可以在对方警惕性降低的时候搞暗杀,或是搜罗罪证借社团和警方之手进行处置,无论如何都比这样大张旗鼓地动手来得容易和安全。可他偏偏选择了一种最原始也最高调的办法,这样做除了破釜沉舟向龙准宣战之外,似乎也带着一种江湖侠客报仇雪恨的仪式感。 蒋亦杰所驾驶的车子本来停在稍远的地方,车门紧关着,雨幕将车窗蒙上了一层氤氲水雾。外界的一切——人,枪火,车辆,尸体,都被涂抹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喊杀声和暴雨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刺耳,更加衬托得车子里如死亡般寂静。那些斑驳的黑色白色绿色黄色红色,不停晃动着,像是积水中映出的霓虹灯影,也像是一闪而过庆祝的彩旗,或是天空中坠落消逝的烟火。 蒋亦杰从没见龙准这样惊恐过,他身体前倾,嘴巴半张着,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直到子弹凌空射来,打掉了右边的后视镜,他才艰难吐出一个字:“走!” 雨势更加猛烈,豆大的水珠疯狂敲击在车窗上,转眼粉身碎骨。有人影从混战中逃脱出来,浑身是血跌跌撞撞跑向车子,正是阿力! 时间在这个瞬间仿佛被拉长了,求救的嘶吼,伸出的手臂,枪弹在空中追击划出的曲线,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脚步落在泥泞的道路上,咚,咚,咚,车影在他狰狞的瞳孔里急剧放大…… 蒋亦杰感觉方向盘的温度在逐渐升高,变得烫手,甚至难以握住……就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了龙准冰冷的命令:“别理他!快走!” 70章 雨水铺天盖地,与鲜红滚烫的血液一起,汇集成了浑浊的溪流,水面上漂浮着腥臭的泡沫,浸透了一具具冰冷残破的尸体。 远处的残忍厮杀被雨幕所遮挡,变得浅淡而虚幻,阿力在拼尽全力地奔跑,几次踉跄都挣扎着没有摔倒。对于生存的强烈渴望使他暂时忘记了枪弹与死亡的威胁,眼里只剩下一条通向车子的路。 蒋亦杰紧握方向盘,心跳加速,不论亲身经历过多少次死亡,再次面对生死一瞬的时候,他依旧喉咙发干,寒毛直竖。他在心里迅速盘算着,如果此刻龙准命令自己下车去接应阿力的话,到底该不该答应?现在不是和龙准决裂的最佳时机,可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搏命,显然更不值得…… 正在他暗自举棋不定的时候,龙准开口了:“别理他!快走!” 那一刻蒋亦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块头阿力在和新堂口里,无异于龙准的左膀右臂,这些年追随着龙准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可是“别理他”三个字从龙准嘴里说出来,竟轻巧得好像丢弃一件垃圾、一张废纸那么简单。 或许这就是龙准的可怕之处吧,他理智,冷酷,决绝,永远以自己的利益为上,关键时刻,为了多一分安全逃脱的机会,甚至不惜眼睁睁看着最忠心的手下去送死。可反过来想想,这不正是他在帆头角屹立不倒许多年的成功哲学吗? 蒋亦杰一咬牙猛踩油门,车子窜出半米,方向盘极力打死,几乎是倾斜着半边车体,一百八十度转向驶去。对方有辆车刚刚赶得及跑来拦截,蒋亦杰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笔直撞上了那辆车的侧前方,将对方车子顶得原地转了几圈,一头扎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 不管他们这辆车启动,转向,加速,阿力都丝毫没有停下狂奔的脚步,有几次他差点摸到了车尾灯,可转眼又被抛得更远。从后视镜中可以清晰看到阿力浑身蒸腾起的滚滚热气,他双眼通红,脸被雨水冲刷成了青紫色,鼻孔阔张着,疯牛一样。 力量快用尽了,他紧咬牙关机械迈动着双腿,没有发出半句呼救和叫喊,只是目光中渐渐弥漫起了绝望之色。前方的车子上坐着他追随了十年的大哥,也坐着他共事多年的兄弟,还坐着一个对他充满了威胁的眼中钉,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停下脚步,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虽然照这样奔跑下去,也终究没有生存的希望。 一发子弹轰烂了他的小臂,露出白花花的骨头,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甩着半条干瘪的衣袖向前跑着,又一发子弹击穿了他的肩膀,人歪向一侧,依旧在跑着,第三发子弹打断了他的膝盖,韧带与关节一起碎裂,他竟然还在跑着,或者说,是在迟钝地跳跃着……最后无数子弹把他射成了一个可笑的血淋淋的筛子,巨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手臂仍然顽强地伸向前方,直至僵硬。 蒋亦杰通过后视镜目睹了这场漫长的死亡,只觉得寒意透骨。当阿力在火场中眼都不眨将同伴抛弃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同样的命运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并且来得更加痛苦,也更加凄凉。 世人都以为江湖缔造了无数英雄的传奇,却不知道那只是置身江湖之外的闲人为“江湖”二字渲染出的浪漫假象。真正的江湖没有英雄,只有一个又一个失败者,他们的区别只在于: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 那些风光无限的大哥长辈们,只是更善于伪装而已,无论经历了多少苦痛付出了多少代价,把伤痕累累的一面隐藏起来,微笑着站在顶峰,用完好的一面去迎接欢呼与喝彩,也就成了所谓的“英雄”。 蒋亦杰驾着车在雨中疾驰,很快有两辆轿车追了上来,一路死咬不放。子弹嗖嗖呼啸而过,将几扇车窗哗啦啦震得粉碎。一名保镖护住龙准,另一名保镖手臂探出车窗举枪还击,他精准地射爆了对方一只轮胎,却又对方的子弹射穿额头,血和脑浆红红白白涂了一车厢。 龙准紧紧握着座位上方的扶手,身体尽量压低,见到已经与激战人群拉开一点距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旧式手机,手动着拨打出了一个号码,与此同时,背后便淬不及防传来一声巨响,“轰!”货车所在位置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蘑菇状的金黄色烈焰腾空而起,转眼又被雨水浇注成了滚滚焦黑浓烟。 强烈的气流四处冲击,身后两辆车相继失去了控制,蒋亦杰使出浑身力量稳住车子,抓紧这有限的时间试图将追兵甩开。 龙准虽然没办法确认劫货的是哪路人马,但他早在策划交易之初,就已经准备好了对最坏状况的应对措施。货车上安装有爆炸力惊人的炸药,用手机作为启动装置,万一行动出现差池,为了不使这批货物落入别人手里,变成威胁自己的罪证,他会立刻引爆炸弹毁尸灭迹——哪怕是以自己堂口的兄弟做陪葬。 颠九的人似乎已经认定了龙准就这辆车上,冒着雨紧追不舍。任凭蒋亦杰使劲本领,也没办法将对方彻底甩掉。 如果现在被追上了,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龙准。货被炸没了,人都死光了,闹到社团长辈那里,也没人能帮颠九主持公道。既然错也错了,不如索性一错到底,干脆杀掉龙准,把整件事搞成一桩无头公案,就算长辈们想要执行家法,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可龙准不能在这个时候死掉!龙准一死,佛头、颠九兄弟就会在帆头角一家独大,称王称霸,大哥依旧被死死压在底下,拿什么出头?蒋亦杰手里握有龙准的绝密罪证,想要扳倒他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再要对付和英佛头,就没那么容易了。对,一定要留下龙准,让他再和颠九、佛头斗上一斗,斗得两败俱伤,大哥也好坐收渔利,趁机壮大! 想到这,蒋亦杰忽然转向,三绕两绕拐上旁边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路边是陡峭的斜坡,生满半人高的杂草,雨水将泥土冲刷得柔软滑腻,山下是茂密的小树林。他将车速提到极限,与追踪者短暂拉开距离,借着一大块突出石壁的掩护,朝龙准大喊一声:“龙哥,下车!” 龙准迟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打开车门奋力向外一跃,人跌在草丛里,翻滚着向山坡下滑去,剩下一名保镖见状,也跟着老大一道跳了出去,两人迅速被草叶掩盖了行踪。 蒋亦杰在下一个路口处大力甩尾,车门先是向外张开,又在惯性的作用下弹了回来,自动扣紧。 蒋亦杰一边维持着车子不在泥泞的山路上侧滑失控,一边费力掏出手机打给大哥:“蒋庭辉,我在大凉山道,被颠九的人追着不放,赶紧过来!” 电话十分嘈杂,有风声呼呼灌进来,听见弟弟不同寻常的急剧喘息,蒋庭辉就知道出事了,他怒不可遏:“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要帮龙准去押货,你都当耳旁风嘛!我马上……” “要骂是吧?再多啰嗦两句你想骂都没得骂了!”话没说完,后车已经赶到,生生撞在蒋亦杰的车尾,将他的车子顶得向前一窜,又砸落在地上,车架歪歪斜斜震颤着,手机也飞了出去。 好在山路狭窄,那辆车无法超车,也不能从旁边逼停。蒋亦杰一边躲避着飞来流弹,一边灵活驾车左冲右突。又是一下更大的撞击,蒋亦杰转向不及,车子直笔笔向山坡下冲去,大片大片的草叶和雨水擦蹭过车身,哗哗作响,方向盘已经失灵了,车速越来越快,眼前只有无数绿色白色的线条闪过,“嘭”一声巨响,车头卡在粗壮树干上,总算停了下来。 蒋亦杰的身体刚飞起来,就被安全带拉回了座椅上,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眼前一阵发黑。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他意识清醒过来,胸口右侧闷闷胀痛着,吸气都用不上力气。双手无法抑制地抖动着,他艰难解开安全带,试图逃出车子,可是门已经变形了,根本打不开。 就在他试着从窗口向外爬的时候,一柄枪管抵在了太阳穴上,蒋亦杰认命地举起双手,旋即被人粗鲁地揪出了车子,掀翻在泥地里,立刻有几只脚踩在他背上,气急败坏地吼道:“龙准呢?龙准在哪里?快说!” 从盘山道下方隐约传来了警笛声,不知是军装巡逻刚巧经过,还是蒋庭辉及时求助二哥前来接应。 这声音使在场几人警觉起来,蒋亦杰试图挣扎了一下,无奈身体被人踩住,胸口疼得厉害,根本无法发力。有人咔嚓拉下了保险栓,枪口冰凉,碰触在皮肤上,寒意渗透进蒋亦杰全身没一个毛孔。对人来说,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直面死亡来临却无计可施的那一刻。 忽然,枪管微微颤动了一下,有一只手阻止了试图开枪的人:“等等,你想引警察过来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蒋亦杰勉强扭过脸,向头顶望去,雨水打进眼睛里,刺痛难耐,说话的家伙面无表情,依稀有几分像阿吉。蒋亦杰很想牵动嘴角朝阿吉笑一下,可惜这笑容没等绽开,就被一掌敲在颈侧,软软趴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71章 蒋庭辉带人飞速赶到大凉山道的时候,雨还没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股似有若无的硫磺味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盘山路面上布满了纷乱交错的黑色轮胎印迹。 这些车轮印一路胶、纠缠着,延伸至某个大角度弯道跟前突然消失了,弯道外侧的山坡上,有大片草叶被碾压得倒伏在泥浆里,七扭八歪。蒋庭辉顾不得山路湿滑,和几个兄弟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溜了下去。 一辆残破不堪的轿车横在坡底,引擎盖翻折着支了起来,车头的金属防撞梁正中向内凹陷进去,将一颗粗壮树干紧紧卡在当中,足见冲击力之大。车上所有玻璃破碎殆尽,车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刮痕,骨架严重变形,油漆斑驳脱落。在车厢的皮革座椅上,还有残留的暗红色血迹和疑似脑浆的白色粘稠物。 视野之内的一切都在刺激着蒋庭辉的神经,他像是被脱光了丢进冰河里一样,全身上下难以抑制地微微打着冷战。 在自己赶到之前,小妹到底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场面?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已经……不会!一定不会! “辉、辉老大,老大,”一名小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那、那边,那边发现了尸体……” 蒋庭辉只觉得“轰”一下,好似被人从万丈悬崖边毫无准备地推了下去,瞬间失重,整个世界茫然一片,什么都抓不到,心脏在胸口里失去控制,跳得疯狂而凌乱。 不等他追问,火女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小弟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在哪里?小妹的尸体在哪里?带我过去!”她声音凄厉,双眼通红,几乎喷出火来。 小弟喉咙被锁住,涨得脸孔发紫,一只手比划着斜后方,艰难憋出几个字:“就、就在那边……是谁……不认识……” “你老母的……”火女一把将人丢了出去,“再敢说话说半截,信不信把你打成猪头!” 蒋庭辉叉着腰,双眉紧锁盯向这堆勉强可以称之为车的金属,眼底神色瞬息万变。无论如何,只要没见到小妹的尸体,就说明他还有活着的希望。人不在现场,很有可能是被颠九带走了。颠九没必要费力气带一具尸体离开现场,也就是说,小妹十有八|九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什么都不怕了。颠九绑架小妹总是有目的的,要钱给钱,要命给命!为了弟弟,什么都豁得出去! 蒋庭辉狠狠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满脸坚毅之色。他目光锐利地扫视过身边众人,冷静地逐个吩咐道:“肥林,带人去查颠九的行踪,他今晚去过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尤其注意他那几个最得力手下的动向。阿飞,集合你身边靠得住的兄弟,挑嘴严也能打的,分派好家伙,随时准备动手抢人。阿v,你立刻去见茂西叔,求他帮忙调查小妹下落,提什么条件你都照办,其他的,你全权决定。如如……” 不等他发出指令,火女率先表态:“我跟着你!” 蒋庭辉深深望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带领众人向大路走去。接应的车子已经等候在那,小弟们也知道有大事发生,个个表情严肃地守在一旁。蒋庭辉边走边拨打着tony的电话,接连几次,等来的都是“嘟嘟嘟”的忙音。他不肯放弃,每隔几秒钟便重新拨打过去。 他们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刚返回到大路上,就有辆脏兮兮的灰色小车飞驰电掣开了过来,“吱”一声急停在十几米外,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杨明礼就从上头窜了出来,差点被惯性带出个跟头。 他粗重的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结,头发根根竖着,一张麻将脸绷得方方正正,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也顾不得浑身被泥水溅湿,只管张牙舞爪冲上前,挥拳就打:“蒋老大!你跟我保证什么来着!我问你,什么叫失踪?什么叫失踪?” 蒋庭辉一偏头闪过拳锋,身侧的火女敏捷跃起横在杨明礼跟前,一手钳住他的肘关节,一手捏住他的拳头向上一推,将杨明礼的攻击挡了回去,并用肩膀牢牢抵住对方,以防他再次动手。 杨警官牙齿咬得咯咯响,实在腾不出手去扶眼镜,只好昂了下脑袋:“蒋老大!你这个流氓黑社会!人渣!万一小妹有事,我……我……” “给我闭嘴!”蒋庭辉猛然一声断喝,震得周围众人纷纷打了个激灵。他指点着杨明礼鼻尖低声说命令道,“你听着杨四眼,马上带队去查颠九的场子,我不管你找什么名义,扫黄,缉毒,还是什么狗屁的打击有组织三合会行动!总之只要是颠九名下产业,无论大小,哪怕是一间甜品店也不能放过!把动静闹起来,让他没工夫杀人,也不敢在这时候杀人!听明白了吗?” 被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着,杨明礼条件反射,差点立正敬礼吼出一声“yes sir”来,他鼻孔阔得老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不甘心听一个黑社会人士的指挥,可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想保证弟弟平安,最好的办法就是即刻按照蒋庭辉的话去做。 蒋庭辉不理会暗自赌气的杨明礼,扭头钻进了车子,火女仰头丢给杨明礼一个凶悍的眼神,大力推开他,跟着蒋庭辉上了车,几辆车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杨明礼握紧拳头在半空中独自“啊啊啊”挥舞了一顿,总算稍稍除去了心头恶气,他弯腰返回车上,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换上日常一板一眼的腔调说道:“喂,师兄,礼仔啊。是这样,刚刚我的线人传来消息,说和英社颠九那边今晚可能会有小动作……” 蒋亦杰恢复神智后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他先是小心翼翼用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又试探着眯起一条小缝观察着室内环境,确认除自己外再没其他人,才放心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手被反绑在身后,两只脚踝也被扎在了一起。摸了摸后腰上的皮带,不出所料,那把随身小匕首果然被人卸掉了。记得手机在撞车的瞬间飞了出去,不是掉在车上,就是掉在了草丛里,但他还是不死心,在地面上翻来覆去磨蹭着,试图找到什么可以解救自己的工具,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趴在地上喘息了一会,蒋亦杰打量起身处的这个昏暗小空间,墙角堆放着高高一摞纸皮箱,空气中飘荡着陈腐的霉味。四壁没有窗,只有一扇铁板材质的小门和一扇靠近天花板的袖珍排气扇,扇叶上挂满了灰尘,几缕暗淡的光线从扇叶间的缝隙照射进来,青幽幽的,不像阳光,倒像旧式厂房里那种包着铁丝罩的白炽灯。 照此推断,这很可能是间地下室,平时应该被当做仓库使用。既然颠九敢把自己关在这,说明排气扇的另一侧绝对不会有外人经过,就算呼救也没用。 逃跑无望,他只有静下心来分析自己的处境。颠九到现在还没有杀他,说明根本就没打算杀他。 龙准逃掉了,货被炸毁了,估计押运货物的那伙人也都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事情闹这么大,社团里的长辈一定会插手,龙准是个阴险狡诈、巧舌如簧的家伙,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告颠九一状,来个倒转乾坤。而自己是龙准的手下,也参与了码头抢货的行动,颠九很可能是想让自己去指正龙准,揭露龙准的罪状。 这样也好,起码有一丝利用价值,可以保命。怕只怕颠九的打算被龙准察觉,到时候就算颠九不杀自己,龙准也会想方设法除掉自己。所以一定要尽快联络到大哥,不然越拖越危险。 正思索着,门外响起了“锵锵”的脚步声。钥匙在锁眼里捅了两下,门应声打开,颠九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有点兴奋,又有点恍惚,貌似刚刚嗑过药丸,瞳孔隐约反着蓝光。他怀里还搂着个弱若无骨的男人,嘻嘻轻笑着,是不是在颠九脸颊上腻歪歪地蹭上两下,这是tony。 蒋亦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没能成功,他干脆躺在地上听天由命地望着颠九。 “阿杰,你太让我失望了!”颠九耷拉着眼角摇了摇头,“你一口一个九哥叫着,对我又是卖笑,又是投怀送抱,结果呢,哼,在背后使阴招子害我,杀我的人,抢我的货,还把我当傻子耍!你把我当傻子耍啊!” “九哥,我也是照龙哥吩咐做事,做小弟的哪敢违抗老大的命令……”不给他机会解释开脱,颠九直接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上,踢得他整个人向后飞出去,“嘭”一声撞到了纸箱上,躬起身剧烈咳嗽着。 颠九追上去又补了几脚,踢在之前受伤的位置,蒋亦杰疼得差点叫出来,额头上冷汗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赶紧屏住呼吸,把呻|吟声吞了回去,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趴在地上痛苦蜷曲着。 颠九蹲□,捏住他下巴用力一扳,愤愤地抱怨着:“可惜了你这张脸,还有这个屁股,可惜了,如果你不是跟我对着干,九哥倒是会好好疼你!既然你不知好歹,也就别怪九哥不客气了……” 蒋亦杰的目光越过颠九肩膀,投在了不远处的tony身上,tony双手抱臂饶有兴致观赏着这个场面,脸上分明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蒋亦杰心里一凉,完了,最后的指望破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曲终人离去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72章 蒋亦杰趴在地板上,身体痛苦地缩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脖颈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衣领。他的下巴被颠九捏在手里,用力向外扳着,脸孔扭成了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显得狼狈而屈辱。 站在颠九身后的tony则抱臂冷眼旁观着,一张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好像看蒋亦杰挨打受辱是件很有观赏性的事情一样。 “可惜了你这张脸,还有这个屁股……”颠九在药物的作用下有些亢奋,反反复复唠叨着满腔愤懑,“客客气气给你面子,你不要,那就别怪九哥不客气了。你放心,我是不会玩死你的,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 蒋亦杰料到颠九不会让自己好过,索性咬牙别过脸去,一言不发。这种既冷淡又厌恶的神情让颠九震怒不已,他起身就是一脚:“你很傲气是不是?你他妈的算个屁!以为你老大龙准还会来保你?做梦!姓龙的老贱人已经自身难保了!” “啊!”蒋亦杰短促地哼了一声,胸口就像有火在烧,疼得几乎炸开,耳朵里嗡嗡鸣响。他将脸低低埋了下去,极力向后躲避着颠九的拳打脚踢。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弟咚咚咚跑到颠九说身边,悄声汇报道:“九哥不好了,今晚警方大临检,三角街上几处场子都被封了,经理也被带走了,还有这边也……” 颠九骂了句脏话,恶狠狠瞪了蒋亦杰一眼:“别急,等九哥忙完了,回来慢慢陪你玩!咱们有得是时间!”走到门口又吩咐两名小弟,“看好他,别让他耍什么花样!”说完搂着tony离开了。 蒋亦杰的视线有些模糊,汗液淌进眼睛里,杀得生疼,他皱着眉,勉强看到tony在颠九怀里大幅度摆动着细瘦的腰肢,走路走得跳舞一样,临出门还不忘回过头,丢下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铁门“嘭”一声扣紧,室内重新回归灰暗。 昏昏沉沉不知躺了多久,疼痛不再那么明显,蒋亦杰也恢复了一点精神,他靠着纸箱坐起来,琢磨着眼下有什么办法可以自救。看来看去,目光定格在那扇临近天花板的通风口上,以窗口大小估算,应该够一个成年男人爬出去,室内有纸箱,正好可以用来踮脚…… 正当他绞尽脑汁研究逃生计划的时候,铁门一开,刚走掉片刻功夫的tony重又折返回来,小弟看了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蒋亦杰,放心地从外面带上了门。 tony居高临下轻蔑地看了一阵,“啧啧”摇头:“这张脸到底哪里好看?冷冰冰石板一样。那些人一个个都瞎了吗?怎么就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还是说……你床上功夫足够好?哼,真该找多几个人过来好好陪你玩玩,看看你到底多本事!” 听了tony刻薄至极的一席话,蒋亦杰脸色反倒平静下来,甚至还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所谓“真该”,就是并没有那么去做的意思,这倒很值得庆幸。不然以他目前的状态,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tony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里聚起浓重怒气,他猛扬起手,“啪”地一记耳光抽在蒋亦杰脸上,震得整条胳膊又麻又痒。 蒋亦杰被打得直接翻倒在地上,嘴角绽裂,口腔里溢满血腥味,眼前亮白一片。他缓了好半天,有气无力地问tony:“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当然恨,恨不得你去死!可是光恨有什么用,恨又恨不死人!”tony一边揉着手臂,一边恶毒地咒骂道。 过了一会,他幽幽叹了口气:“唉……你知道吗,第一次见辉哥,我还以为他喜欢我呢。琛哥带过去那么多人,他一眼就挑中我了,看我的眼神都特别不同。当时我心里还美呢,我跟自己说,嘿呦,你小子被那么个又帅又有腔调的男人看上,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了!切,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你吧?他是觉得我长得像你,在我身上找你的影子呢……”tony望向墙角,失落地摇了摇头,“还有杨笑基,刚开始真拿我当个宝贝供着,我要什么他都给,我想干嘛他都是满口的好好好。那时候我又想,算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b嘛,就是出来卖的,别指望能钓到辉哥那样的好男人了,有个台湾佬宠着就知足吧。结果怎么样?你一出现,他就把我当鼻涕似地甩掉了,就像甩鼻涕一样!” 蒋亦杰真怕他说着说着委屈地哭出来,赶紧应付道:“对不起tony,我替蒋庭辉跟你道个歉吧,他没有利用你感情的意思……” “我知道!”tony白了蒋亦杰一眼,“我自己愿意的!归根结底就是贱嘛!哼,谁生来就是给人玩的?我如果有你的本事……我也出来混,风风光光露两手给辉哥看。可气到处都是你这样的人,一对比,就显得我要多无能有多无能!我真是看到你就讨厌!”他又撒泼似地朝蒋亦杰踢了两脚,力气却比之前那一巴掌小了很多,“你到底哪好?凭什么一个一个都围着你转,连闻琛、火女他们都把你捧在手心里!辉哥混到和新的老大,竟然还亲自跑去小巷子给你买烧味、买云吞面,我呢?我就只配取悦颠九这种不入流的家伙!” 蒋亦杰无可奈何地扁扁嘴:“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怨恨我……哈,那你为什么不怂恿颠九杀了我?” “所以说我就是贱啊!做不了好人,又做不了纯粹的坏人!我不知道多希望你消失,不知道诅咒过你多少回。可让我亲手送你去死……我又做不到!”tony气呼呼啐了一口,“狗屎!混蛋!垃圾!”也不知道在骂谁。 他半蹲下来,将手伸进小腿的裤管里,笨拙地摆弄了半天,从里面抽出一把折叠小刀丢在蒋亦杰前方,又指了指天花板下的小气窗:“你等会从那里走,出去是酒吧后巷,大概有人看守,你要躲着点走。我刚刚传过消息给辉哥了,不过我只告诉他在路口接应你。”停顿一会,他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道,“上头酒吧里全是颠九的人,还有警察,万一辉哥冲动之下带人杀进来,事情就闹大了。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小伎俩?切,不就是自己躲在暗处,挑唆颠九去对付龙准嘛,可别坏了大事!” 蒋亦杰明白,tony故意将小刀丢在旁边,而不直接递到他手里,就是在捉弄他,想故意看他出丑。可谁让自己落在人家手里了呢?他用脚蹬住身后的纸箱,毛虫样向前拱着,挪到小刀跟前,又很不雅观地打了个滚,用被绑在背后的双手握住小刀,展开来反手割断了绳索。 看完整个过程,tony不屑地说道:“你能逃就逃,看本事吧,要死要活都别连累我!” 门外是条昏暗的小走廊,门边放着几把长椅,两名小弟正坐在上头玩纸牌,忽然听到室内传出tony的尖叫:“救命!啊……”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出了状况,赶紧掏枪开门进去查看究竟。tony是老大的新欢,整天跟在颠九身边陪吃陪睡,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大问起来不好交代。 走在前头那名小弟一进门就看到tony动也不动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而蒋亦杰则失去了踪影。他刚想过去查看tony状况,就感到后脑勺一疼,翻着白眼忽忽悠悠栽倒下去。第二个家伙发现了藏在门背后的蒋亦杰,立即调转枪口,还不等他扣下扳机,手腕就被蒋亦杰“咔嚓”折断,手枪落地,人也被一肘敲在太阳穴上,再没了动静。 蒋亦杰按住胸口伤处喘了一阵,对tony建议道:“你跟我一起走吧,就算蒙骗过这两个蠢蛋,也难保颠九会迁怒你。万一他以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呢。” “不劳你好心了!颠九对我非常信任,简直言听计从!是他让我回来看着你的,就算你割开绳子跑了,也该去怪绑你的家伙和搜身的家伙才对!”tony帮他将两名小弟用绳子拴了起来,又很配合地让蒋亦杰把自己和两人绑到一起。 蒋亦杰搞定这些之后,将整间地下室谨慎搜索了一遍,确认没留下任何证据,这才摞起箱子爬上去,轻手轻脚撬开了锈迹斑斑的排气扇。 跳出去之前,他又回头问了tony:“你再想想,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对蒋庭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为他冒险。” “你不懂!”tony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动摇,转眼又坚定下来,“颠九那个老混蛋……对我真挺上心的,起码这段时间很宠着我。被颠九那副德性的人喜欢,对你来说是件恶心的事吧?我就不嫌弃,贱嘛!管他是谁,有人疼就好。这种滋味,我还没尝够呢。”他越讲声音越小,脸孔低垂下去,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0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0节 蒋亦杰很想劝说几句,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只好斟酌着叮嘱道:“总之你……搜罗消息是次要的,有任何状况先保住命,发现不对劲赶紧联系蒋庭辉。保重tony。” 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跳上去,不想又被tony叫住了:“蒋亦杰……” 头一次听见tony叫自己的名字,蒋亦杰觉得有点陌生,也有点奇怪,默默回过头来静待下文。 “蒋亦杰……”tony明明是主动叫住了他,却显得有些不耐烦,“tony……是我做b用的名字,我本名叫唐易,容易的易。” 蒋亦杰一愣,随即了然轻笑:“那好,阿易,多加小心!”他手臂撑住向上一窜,上半截身体利落地探出窗外,躯干鲤鱼一样奋力挺了几下,眨眼间人就灵活地游了出去。 tony坐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蒋亦杰爬出去时可能硌到了胸口,中途小声呻|吟了一下,很快又脚步极轻地贴着墙根溜走了。他厌烦地一撇嘴:“切,跑路就跑路喽,也要耍帅!骚货!最好给人逮回来,再打一顿……”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珍珠茉香加椰果要满满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蜉蝣归处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73章 蒋亦杰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有力,动起来像只灵活的猴子。他双手撑在小窗边沿,深吸口气,猛然向上一窜,上半身“嗖”地探出了窗外。 气窗外头是酒吧后巷湿漉漉的红砖路,泥水从砖缝里溢出来,咕噜咕噜流向对面的渗水井。蒋亦杰两只手肘架起身体,匍匐向前,腰线像鱼一样上下摆动着,反复几次,便利落地游了出去。 这个动作需要使用胸腹部肌肉的力量,难免会牵扯到伤处,他疼得呲牙咧嘴,强忍着尽量不发出呻|吟声。其实以撅屁股的姿势慢慢向外爬,会来得更舒服些,但那样做显然不够帅气有型。 tony可就在后面看着呢,作为蒋庭辉这位“帆头角最出色男人”的爱人,决不能给大哥丢脸! 等到彻底离开了tony的视线,蒋亦杰才靠着墙壁狼狈不堪地佝偻起上身,手掌压住胸口,嘴巴张成长方型,“嘶嘶嘶”倒抽起凉气。所谓输人不输阵,无论什么状况底下,都要摆足架势——哪怕是装出来的。 阴雨天的夜晚尤其黑,巷子里没有路灯,只靠酒吧后门一盏旧马灯提供的昏暗光线来照明。 蒋亦杰趴在阴影里左右观望着,视野之内不见人影。又侧过耳朵听了半天,透过窸窣小雨,只能依稀分辨出远处大街上的车声。偌大一间酒吧,竟然听不到丝毫喧嚣,不知道是警察的临检尚未结束,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蒋亦杰弯腰缩在墙根的阴影里,悄悄向外小跑着。渗水井旁边是个小型垃圾站,隐隐发出刺鼻的腐臭味和尿骚味。看周围环境,很可能是深夜游荡的醉鬼或瘾君子们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方便之所。 垃圾站再过去,是个l型小弯道。蒋亦杰很警觉,在走出去之前,先贴着墙角看了一眼。幸好看了这一眼,不然他很可能会和迎面走来的家伙们撞个满怀。那些家伙应该就是tony所说负责看守的人,一共有三个,正边走边点烟。雨已经小了下去,丝丝缕缕银针一样,淋得香烟火机都潮乎乎,点烟也点得费劲。 蒋亦杰想转身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这里距离酒吧后门有段不小的路程,跑也跑不过去,况且一跑动就会发出声响,进而引起对方注意。他眼珠飞快地转来转去,急中生智往垃圾站前头一立,解开裤子拉链,大喇喇撒起尿来。 三个人经过他身后,竟然真就见怪不怪直接走了过去。蒋亦杰暗暗做了个鬼脸,小心翼翼提起裤子。就在这时,三人中领头那个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先走,我放个水。”语气冷冰冰的,机器一样。 蒋亦杰毛孔一紧,系好皮带就想溜。可惜那人已经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还随口问道:“里边搞定了吗?新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换班?”显然是把他当成了酒吧里的人。 蒋亦杰不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声音越听越熟悉,不是阿吉是谁!就算以他的小聪明能编出几句话敷衍过去,也不敢轻易开口,难保对方耳力够好,一出声就会被识破身份。可是这样沉默着显然更不是办法。无奈之下,蒋亦杰只好装作没听见,硬着头皮吹起口哨往外走,脚步晃晃悠悠,磕了药一样。 “等一下。”刚迈出两步,就被叫住了。阿吉悄无声息站到他身旁,既没有招呼人,也没有动手。蒋亦杰感觉自己应该是被识破了,他双手握起拳头,思索着第一拳应该击打哪个部位,才能最迅速有效地制服阿吉。 “没吃饭吗?软脚虾一样……”阿吉忽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蒋亦杰有点摸不着头脑,紧接着阿吉又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挖了你的狗眼。” 这话倒很耳熟……不正是前段时间在龙准与买家会面的茶馆里,自己为了掩护阿吉所说的话吗?此刻原封不动又从阿吉嘴里说出来,搞什么名堂?是取笑嘲讽吗?可又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话音未落,阿吉一脚踹在蒋亦杰小腿上,将他踹出个趔趄,不等他站稳,又抬手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拍西瓜似的,声音又脆又响。 做完这一切,阿吉搓搓双手自言自语道:“我从来不欠别人的……”转过身去又冷冷丢下一句,“……谁也别想欠我的……”就这么自顾自走了。 蒋亦杰愣了片刻,摸着后脑勺傻傻一笑,赶紧向路口方向逃去。 跑出没多远,巷子深处隐约传来人声:“到处搜……去看看那边……快……”随后是一阵脚步纷乱。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蒋亦杰使出全身力量加快速度飞奔起来,风声雨声从耳边沙沙掠过,巷子尽头就在眼前。大路上明亮而嘈杂,仿佛另一个世界,来往车辆晃着耀眼的黄色灯光。 他的身影刚一闪出来,就被守在对面心急如焚的火女发现了。火女狂按喇叭:“小妹!”瞬间启动车子横穿滚滚车流,擦着一地火花飞到蒋亦杰近前。惹得整条路接二连三发出“吱吱”的紧急刹车声,叫骂一片。 眼看颠九的人从巷子里追了出来,蒋亦杰单手撑住人行道边的栏杆纵身一跃,敏捷地翻了过去,没等落地就被金毛飞连扯带抱搬上了车,“嘭”一声关起门,车子不做丝毫停留,箭一样射了出去。守在周围的和新小弟们得到指令,也各自跳上车悄悄撤离了。 总算脱险,蒋亦杰不管不顾地躺在座位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刚逃命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一停下来,肺都快烧着了,小腿上的肌肉突突突抖个不停。气还没喘匀,就被蒋庭辉一把拖进怀里,箍得紧紧的。蒋亦杰疼得“咿咿呀呀”一顿怪叫:“下手轻点,肋骨好像断了!” 蒋庭辉的脸色比外面的雨夜还要阴沉,他拨开蒋亦杰紧紧捂在胸口上的手,小心按压着大片淤青的部位:“这里疼吗?这里?这里呢?吸气的时候疼不疼?”眉头皱在一起,苦兮兮的,好像受伤的是他一样。 蒋亦杰整个人放松下来,精神好了许多,舒舒服服平躺在那,任由大哥上上下下检查着,偶尔懒洋洋地用点头或摇头来作答。他眼看着大哥变身成骨科医生的传神样子,真是越看越滑稽,忍不住“嘿嘿嘿”傻乐起来。 蒋庭辉不满地瞥向弟弟,学着他的神情“嘿嘿嘿”乐了两声,接着瞪起了眼睛,只不过这一眼瞪得软绵绵的,还带着三分笑意:“嘿嘿嘿,嘿嘿嘿,亏你还乐得出来!知不知道我……算了……” 本来憋了一肚子气,开车来的路上恨不得把弟弟绑回家用铁链锁起来。可是看到弟弟浑身是伤,脸肿得像塞了个包子的可怜模样,又完全舍不得多教训了,他扯起白衬衫的衣襟,帮弟弟轻轻擦干脸上的泥水和汗渍,还不忘仔细叮嘱火女:“如如,你开稳一点,别颠到他!” 金毛飞在前面接了个电话,转头向蒋庭辉汇报:“老大,是琛哥,我跟他说救出小妹了,让他不用再应付茂西老鬼了……” “找茂西干什么?”蒋亦杰当即打断了金毛飞。 “你说干什么?”金毛飞对他从来不客气,“当然是往外捞你了,少爷!知不知道茂西多黑?开口就要sos的经营权,还好你出来得及时,不然sos马上就不姓蒋了……” “阿飞,你哪那么多废话!”蒋庭辉一句话堵上了金毛飞的嘴。 蒋亦杰知道金毛飞的后半截话是什么,也知道“还好”背后隐藏着多少“不好”。sos是蒋庭辉发迹的地方,是他的多年心血。如果只是为了救自己,就把场子轻易交出去,那自己拼死拼活搞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 他心里“腾”地窜起一股邪火:“蒋庭辉,你就认准我一定没用是吗?认准我不靠你就出不来?拿sos去换人,你有几个sos可换?都换光了你怎么办?这些兄弟怎么办?妈的,茂西让你趴在脚边舔屎你也舔吗?” “我是为谁?为了谁?”蒋庭辉被他一吼,也有点压不住火了,“如果舔屎能保你平安我就舔!跪着也行,爬着都行!你以为次次都能有好运气吗?杀人不需要多麻烦的,一枪就搞定!要等你死一次再来和我争你蒋小妹到底有没有本事吗?” “我……”蒋亦杰不留神声音过高,震得胸口抽痛,他按着伤处喘了一会,降低音量反驳道,“我辛辛苦苦哄着龙准为了什么?我跑去拼命又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你有一天能风风光光踩在那些老家伙头上,不用低三下四任人宰割吗?你倒舍得,轻易就拿自己的身家去换人情。我现在就告诉你蒋庭辉,如果为了我一条命,把你和这帮兄弟的前程赔进去,我宁可不要这条命了!” “混蛋!”蒋庭辉怒不可遏,几乎就要挥起拳头,“蒋小妹,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兄弟俩一上一下怒目而视,车厢里鸦雀无声。 74章 “混蛋!蒋小妹,你敢再说一句试试!”蒋庭辉怒不可遏挥起了拳头,关节攥得咯咯作响,火气上冲,额头上青筋直冒。 这世上天大地大,什么能抵得过命大?偏偏自己这个弟弟疯起来就不要命!如果不是为了蒋小妹,他至于背井离乡跑来帆头角讨生活?至于跟着古展一条路跑到黑?说白了什么堂主,什么坐馆,什么远大前程,没有小妹,一切都算个屁! 每当被蒋亦杰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他总会天真地想,要是弟弟能变回从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肉球该有多好,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小肉球都会乖乖点头,顺便在他脸上“吧唧”香喷喷亲上一口,唉…… 拳头举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蒋庭辉表情十足狰狞,两腮的肌肉一鼓一鼓,就是下不去手。别说弟弟是带着伤的,就算弟弟活蹦乱跳指着他鼻尖臭骂,他也一样是下不去手的。多少年了,外人不清楚,身边这些兄弟却没有不知道的,蒋庭辉哪舍得碰弟弟一根指头?弟弟在他脖子上尿尿,他不一样美滋滋当成橘子水? 这一点蒋亦杰自己比谁都明白,所以他在大哥面前向来是有恃无恐的,由着性子作威作福,大不了被骂一顿,又不会少块肉。 彼此瞪眼僵持着,蒋庭辉就这样尴尬地举着拳头,放下来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关键时刻,还是火女够贴心,看不得老大难做,一边开车一边猛朝金毛飞使眼色,示意对方开口劝两句,给蒋庭辉找个台阶下。 金毛飞倒巴不得看热闹呢,蒋庭辉疼弟弟疼得人神共愤,活活把蒋亦杰惯成了一个任性妄为的小混球,他早盼着辉老大能教训教训这个弟弟了。所以无论火女怎么挤眉弄眼,金毛飞都假装在欣赏车外的风景,给她来个视而不见。 火女瞧出金毛飞是装的,气不打一处来,单手扶稳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握成空心拳去敲金毛飞脑壳。她天生手长脚长,又瘦,四肢像蜘蛛一样灵活,敲得金毛飞无处躲避。 这点疼金毛飞是不怕的,手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榔头,忍一忍就过去了。但驾驶员边开车边拿拳头敲人,这可是个会造成安全隐患的大问题,绝不能容忍。带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金毛飞回过身去,很明显是走形式地拉了蒋庭辉一把:“算了算了,老大,小妹还小嘛,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小孩子闹别扭,就慢慢教喽……” 嘴里这样说,心里止不住腹诽:他还小?不小啦!站起来比我还高半个头呢,折腾人玩一点都不手软!再不赶紧管管,就翻天啦! 蒋庭辉自然听不见金毛飞的心声,他正好借坡下驴,收起拳头一转身,抬脚踹向旁边的座椅,把全部火气都撒在了椅背上,“呲啦”一声,皮革椅套被踹得裂开个大口子,人笔笔直站在那,叉着腰不知道想些什么。 蒋亦杰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哥骂人他不怕,大哥挥拳头他也不怕,可是大哥一生闷气,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今天被颠九绑去的人是大哥,他恐怕早就沉不住气了,别说舍掉个sos,就是让他把自己全部身家放把火烧了,他也心甘情愿。 虽然依照蒋小妹的做人原则,是错了也不道歉的,但不妨碍偶尔服个软。他单手撑着坐了起来,望着蒋庭辉背影理直气壮地说道:“喂,蒋庭辉,气一气就得了,别没完没了!” 蒋庭辉牙齿咬着嘴唇上干裂的死皮,阴沉着脸不肯理人。 蒋亦杰耐心等了一会,不见回应,抬脚去踹蒋庭辉屁股:“辉仔?阿辉?庭辉?”鞋子被泥水浸透,还是湿的,在蒋庭辉的米色休闲裤上蹭了好几个肮脏的黑脚印。 蒋庭辉给弟弟闹得没了脾气,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眼珠在昏暗的光线底下亮晶晶、潮乎乎的。 路边有摩托车斜刺里冲出来,火女猛踩一脚刹车,蒋亦杰原本赖洋洋斜靠在椅背上,不留神差点被颠得栽下地去,蒋庭辉赶紧一步跨上前,把人稳稳抱在了怀里。蒋亦杰从后视镜里朝火女眨眨眼,火女也朝他得意地一仰头。 抱都抱了,索性就抱到底吧,蒋庭辉尽量找准角度,让弟弟靠得舒服点。只是脸色依旧黑得像涂了层锅底灰。 蒋亦杰大咧咧靠在人肉沙发上,伸出指头刮了刮大哥板成铁板一块的脸颊:“我都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能高兴点笑一笑嘛?” 蒋庭辉眉头紧紧皱着,嘴角下耷,看了弟弟片刻,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要多丑有多丑。 “还是算了……”蒋亦杰撑开巴掌把蒋庭辉的大脸推到旁边,“太难看了,多看两眼晚上肯定做噩梦!” 正如蒋亦杰自己推断的一样,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加上七七八八的小伤,医生一一做了处理,并嘱咐说要卧床休息半个月。不过按照金毛飞的说法,蒋小妹是狗骨头,死硬死硬,回去好好吃一顿睡一觉,用不了一个礼拜又是生龙活虎了。 怕颠九不死心跑来寻仇,蒋庭辉直接把蒋亦杰带回了自己住处,也通知了王大关近期都不要回家。 人安顿下来,火女依旧不放心:“老大,今晚我不走了,带几个人守在这。” 不等蒋庭辉开口拒绝,金毛飞先不答应了:“排骨妹你有没有点自觉,一半女的也是女的,整天跟一群男人混也就算了,晚上还要住一起,像什么样子!” 火女单脚踩在茶几上,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金毛龟,我不是第一天跟你们混了吧?我跟你们混了二十多年了。你小时候屁股长疮,还是我从家里偷废轮胎给你垫屁股的呢,你怎么不说你像什么样子?” “我我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金毛飞梗着脖子嘴硬,“小时候你不也脱精光跟我们下海捞螃蟹吗?现在你怎么还穿裙子呢?还穿粉红色超短的呢!你还戴项链呢!钻石的!又是那个金融业小开送的吧?” 火女被他气笑了,拉开衣领对着又扁又平的胸口一比划:“你说这条?没错,钻石的。不服气?哼!”她手上一用力,“嚓”地扯掉了项链,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窗口向外一丢,“有多了不起?” “火女姐火女姐!别丢啊!不要赏给我们呐!”跟在后面的两名小弟鬼喊鬼叫着跑出门去捡项链了。 金毛飞涨得满脸通红,扯着嗓门气势汹汹发誓:“霍如如你等着,早晚我也要买钻石项链送给你!还有手表和戒指!” 火女也是一拍大腿,很“李小龙”地亮出了一根手指大吼:“我就等着你!” 这两个家伙说情话说得像黑社会谈判一样,蒋亦杰被逗得狂笑不止,不住拍手,一笑就牵动伤处,疼得直不起腰来,却还是憋不住想笑。 蒋庭辉心疼弟弟,跑去发给火女、金毛飞每人一记凿栗:“别闹了,都老实点回家去!谁再逗小妹笑,罚一个月不许抽烟!”说话间按着脖颈将两人推出了门去。 房间里就剩下兄弟俩,蒋亦杰边解衣扣边往浴室走。蒋庭辉在背后叫他:“小妹你干嘛?” “干嘛?洗澡喽。”蒋亦杰指指自己满身的泥水和汗水,“你闻不见吗?都馊了。” 蒋庭辉看看他胸口上扎着的绷带,手臂上也有几处,无奈地摇摇头。跟上来把人拥进浴室,朝着淋浴间的墙壁扬了扬下巴:“进去,扶着站好!” “长官,我是清白的,没带违禁物品……”蒋亦杰调皮地开起了玩笑,“只带了一柄枪,好久没发射了,要上缴吗?” 蒋庭辉拿手指比划成手枪的形状,搓了搓他的小肚皮:“挑衅是吧?别惹我,再惹我真收拾你!”又半蹲半跪着,帮弟弟解开皮带,小心褪下裤子,一只脚一只脚挪出裤腿。毛巾浸湿了先帮蒋亦杰擦头脸,擦到蒋亦杰痒处,惹得他嘻嘻哈哈来回躲闪着。 这情景又勾起了蒋庭辉的回忆,小时候每次蒋亦杰在外面疯跑回来,脏得跟花脸猫似的,他都会像这样打了水帮弟弟擦脸,就在院子里,香皂涂出满脸白花花的泡沫,弟弟站得笔直,仰着头拼命闭紧眼睛,嘴角还带着很享受的笑容。一瞬间童年的小妹和成年的小妹重叠在了一起,蒋庭辉忽然莫名地有些心酸,从前的蒋小妹是多么无忧无虑,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个浑身是伤的惨样子呢,都怪大哥太没用了! 揉搓了几遍,帮弟弟把头脸擦得红扑扑、香喷喷,蒋庭辉在他脸蛋上啃了一口:“好吃!”又很温柔地帮他擦干净胸口和手臂,之后跪在弟弟身前用莲蓬头帮忙冲洗起了下半身。 他只顾低头忙活着,尽量避开皮肤上的伤口,免得弄疼了弟弟,不留神额头蹭在了不该蹭的部位,蒋亦杰两腿之间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被他一碰,轻轻跳了一下,蒋亦杰嘻嘻嘻笑了起来:“不许动,子弹上膛了,当心擦枪走火……” 75章 蒋亦杰两腿之间的家伙被大哥有意无意蹭着,敏感地跳了一下,他很不正经地嘻嘻笑道:“不许动,子弹上膛了,当心擦枪走火。” 蒋庭辉抬起头瞄了瞄,在那个逐渐鼓涨起来的部位蜻蜓点水似地啄了一小口:“乖,小弟老实点,大哥疼你啊……” “你这套对我没用。”小弟这个称呼,蒋亦杰倒是第一次从大哥嘴里听说,既新奇又陌生。 “不是叫你,是叫他,”蒋庭辉指指蒋亦杰□,惯常严肃的脸孔也难得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调皮,“你是小妹嘛,它才是小弟。” “哈,蒋庭辉你……”蒋亦杰被大哥的油腔滑调给逗乐了,他狡黠地牵起嘴角,“你小弟说了,想和它‘大哥’当面打个招呼。” 这话摆明了是赤|裸裸的挑逗,蒋庭辉本能地顺着字面意思联想开去,手不自觉向着蒋亦杰的大腿内侧抚弄了上去,皮肤冲过水的手感冰凉滑爽,肌肉紧实柔韧,他有点走神,咕噜咽了下口水,薄薄的棉质四角裤前端被顶起了一座规模宏伟的小帐篷。 看着心猿意马的蒋庭辉,蒋亦杰因奸计得逞而生出一阵窃喜。他喜欢这种感觉,只用几句话、几个动作引诱得大哥不能自持,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成就感。 正胡思乱想着,蒋庭辉一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小色鬼,你想要尝尝骨头移位的滋味吗?我可不想大半夜再拉着你跑一趟医院。”他的眼睛掠过弟弟胸前厚厚的绷带,瞬间什么私心杂念都没了。 这下蒋亦杰不高兴了,他两手捧起大哥汗津津的脸,向上一扳,带到面前,十指大力揉捏着:“枪老是不用会生锈的。要时常拿出来检查检查,上上油。还是说……”他眉角不满地微微挑起,“……你背着我找别人帮你打磨过了?” 蒋庭辉被冤枉得有苦说不出,他还没到三十,且身强体健,对肌肤之亲总是处在饥渴状态,每天为了堂口的事情精神紧张,又要担心着弟弟的安危,憋了满身燥气,不知道多迫切地需要泻泻火。可是再急不可待,也要顾着弟弟的身体状况。他被蒋亦杰没轻没重的力道拉扯得口歪眼斜,声音呜呜突突地勉强劝道:“小妹,你现在不行……” “我会不行!”蒋亦杰明知道大哥的本意,偏偏不肯示弱,“老鬼辉,你比我大八岁,要不行也是你先不行!” 他一条小腿灵活地攀上了蒋庭辉胯部,手腕绕过蒋庭辉的脖子往怀里一拉,猛地覆盖住对方嘴吧,用牙尖重重在下唇咬了一口,疼得蒋庭辉眼眶发酸。 这富含侵略性的行为顿时勾起了男人的征服欲,蒋庭辉单手撑住墙壁,像个铁栅笼一样把蒋亦杰紧紧箍在当中,另一只手钳制住蒋亦杰颈侧,舌头撬开牙齿,肆意进犯、啃咬着,吻得粗暴而疯狂。两个人的粗重喘息声在狭窄的浴室里激烈回荡,花洒被丢在了脚边,水雾射向旁边的墙壁,淋湿了搭在横杆上的毛巾和睡衣,水珠顺着布料边角流淌下来,嘀嗒,嘀嗒,嘀嗒…… 蒋庭辉小腹里有团火熊熊燃烧起来,灼热胀痛,再这样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控制住身体的冲动。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停下来,这样不行,不能跟着弟弟一起胡闹,小混球身上有伤,压不得也撞不得! 蒋亦杰很享受这种刺激又缠绵的亲吻,他闭着眼,睫毛不老实地微微颤动着,双手蛇一样沿着蒋庭辉鲜明的肌肉线条前后游走,饱满的胸肌,紧实的腹肌,精壮的腰侧,笔直的脊骨,一路滑到了硬挺的臀部……他一把扯下蒋庭辉的内裤,伸手握住了前面滚烫的部位:“来吧……” 蒋庭辉把弟弟拉近一点,一只大手环绕在背后支撑住对方的腰部,用身体承载下弟弟大半的体重,肌肤紧贴着肌肤,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蒋亦杰□,手指在敏感点上轻轻揉弄着,随即有节奏地撸动起来。而双唇也一点点移到耳畔,声音嘶哑地低语道:“小妹,来……你帮我……” 蒋亦杰迟疑了一下,便按照蒋庭辉的指引去做了。他手上动作生疏,握力过大,夹得蒋庭辉皮肉生疼,咬着牙才没叫出声来。好在随着蒋庭辉逐渐加快速度,蒋亦杰已经没有精力去照看“大哥”了。他身体不自觉前倾着,小腹急剧起伏,头颈向后仰起,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来,音量越来越高,连半睁半闭的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氤氲水汽。 蒋庭辉把弟弟稳稳搂在怀里,含住他耳垂吮了一口,体贴地小声问道:“宝贝小妹,怎么样,舒服吗?” “唔……你……再快点……”蒋亦杰眼神迷离,脸上交织着痛苦又欢愉的复杂表情。他身体歪向一侧,两腿紧紧并拢在一起,肌肤炙热地战栗着,泛着淫靡的粉色。从灵魂到肉体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哥哥的手上,深深浅浅,反反复复,大腿根部是酥麻的,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快感电流般激荡开来,传遍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毛孔。 双腿之间滑腻一片,眼中凝结的水汽愈发浓重。他身体轻飘飘向上升起,升入云端,“嗖”地一下,快感飙升到了顶点。蒋庭辉手上用力,狠狠几下撞击,白色粘稠的液体从顶端喷溅而出,射了蒋庭辉满手。他又从半空跌落到了地上,失重的感觉带来一阵晕眩,摇摇欲坠,需要依靠大哥的支撑才能站住。 “你呀……”蒋庭辉心疼地把人向怀里拢了拢,“刚刚是谁在叫嚣来着?你的本事都跑哪去了?” 蒋亦杰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软挂在蒋庭辉身上,有气无力地牵动嘴角笑笑,再没精神斗嘴了。 蒋庭辉又帮他将□冲洗了一遍,找出条大浴巾把人上上下下擦干了裹好,抱小婴儿一样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塞进被子,又在额头上“啪”地亲了一口:“睡吧,我去把没解决的事情解决掉,马上就来。” 转身走进浴室,蒋庭辉无奈地对着墙壁打起了手枪。 上一次打手枪,还是和闻琛一起蹲监狱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浴室里,一眼望过去全是自己扶着墙壁单手抽动的老屁股。那些枯燥又艰辛的牢狱生涯,现在回想起来倒充满了苦中作乐的特殊情怀。 那时候熄了灯躺在木板床上,一群糙男人没少意淫,说什么有天发达了,有钱了,混出头了,身边一定会挤满服侍的俊男美女。现在倒好,自己也算是风风光光做了一堂之主,手底下大大小小的场子也是日进斗金,可是怎么样呢?还不是照样对着墙壁打手枪? 就像从小到每次所做的一样,弟弟惹出烂摊子,最终由他来善后。只是这次的“问题”变成了他自己。想想床上打着小呼噜的宝贝弟弟,蒋庭辉脸上止不住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连手上的动作都无比带劲,甚至还不自觉哼起了歌—— “人在风暴中,无奈地打转,如像风砂,倦也须兜转……” 哗哗水声冲散了调子,连歌词也不记得了,他索性将旋律变成口哨吹了起来。欲望伴随着清亮的口哨声,在高|潮部分汹涌而出,满手粘腻,满心惬意。 把自己打理清爽,蒋庭辉光溜溜走出了浴室。轻手轻脚贴着床沿钻进被子,生怕吵醒了四脚朝天、毫无睡相可言的蒋小妹。 床头灯的光线浅淡而柔和,把蒋亦杰笼罩在其间,沿着身体起伏勾画出了一个暗黄色的影子。睡着的小妹比起清醒时的小妹,要温顺很多,也可爱很多。蒋庭辉半倚在床头,一条手臂撑住脖颈,目不转睛看着弟弟,一颗水珠从他发梢滴下,落在蒋亦杰脸颊上,他赶紧用手指小心拂去,还恋恋不舍地在沿着弟弟脸颊轮廓小心描摹着。 蒋亦杰睡得很死,却不并踏实,偶尔手脚抽动一下,两条眉毛皱到了一起。就是这张傻兮兮的脸,蒋庭辉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又拿起弟弟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贪婪地亲吻着指尖。 蒋亦杰不知梦到了什么,口吃不清地唤了声:“大哥……” “怎么了?”蒋庭辉覆在他耳畔追问。 蒋亦杰脸蛋在枕头上蹭了两下,没声音了。蒋庭辉猛然回想起浴室里那个关于“小弟”和“大哥”的典故,摇摇头无奈地轻笑起来。 小色鬼,睡觉都不正经! 他把弟弟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动情地说道:“小妹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人活一辈子,就像在做一张考卷。卷子上都是选择题和是非题,不是选a、b,就是选c、d,不是对,就是错,看上去简单到不行,其实呢,真他娘的难!因为只要选错一次,就无法挽回,不能回头了……”他低下头看了看睡得正欢的弟弟,仿佛得到了什么回应一般,把人搂得更紧,“倒退十年,连我自己都不敢想,我怎么就走上这条路了呢?人人见了我都叫一声辉哥,辉老大,我自己都纳闷,我是不是生下来就是做老大的命?哈……不过怎么办呢,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兄弟,我要是没方向,他们怎么办?既然都走到这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小妹,你陪着我吧,别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一直陪着我走下去,好吗?” “唔……”蒋亦杰被搂得出了汗,毛虫样扭了扭。 蒋庭辉喜滋滋笑道:“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他又捏了一下蒋亦杰的鼻尖,“小妹啊,晚上睡觉不许尿床。” 蒋亦杰乖乖动了动头颈:“唔……” ================================================== 作者有话要说:` ↑↑↑蒋大哥一边咕叽咕叽一边哼唱了这一首歌曲~~~ 是电影《我在黑社会的日子》的插曲,歌词写得很好,可以概括本文中所有角色…… ↓↓↓耽误大家点时间,推荐下朋友小隐君的新文《喵曰:你这愚蠢的人类》 轻松向,无虐,he。cp为:老奸巨滑·高智商·美攻 x 聪明伶俐·坏小猫儿·炸毛受(受君是只调皮捣蛋滴喵仔,重生在了人类身上) 小隐妹子更新稳定,坑品极好,有兴趣滴妹子可以去转转。新文急需阳光雨露滋润哇~~~ 76章 蒋亦杰做了个很荒诞的梦。 他梦见在浴室里帮大哥打飞机,大哥“唰”一下扯掉了内裤,露出根又粗又大红彤彤的物件,一柱擎天,英武不凡。他想伸手握住,不留神手指被烫了一下,于是大哥很得意地吹起了口哨,吹得杀猪一样,好难听。 后来大哥解决掉了生理问题,就像小时候那样把他驮在肩膀上,一路冲回卧室,双双钻进了松软的被窝。半梦半醒之间,床头不知从哪拱过来一条大狗,大狗刚刚洗过澡,浑身都是水,对着他直甩长毛,水珠滴在了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大狗还凑到他手边,一下下舔着他的手指头,舔得他痒兮兮,想叫唤一声把狗赶跑,无奈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3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1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1节 没一会,大狗不见了,眼前黑乎乎的,只能听见大哥在絮絮叨叨说话,却根本睁不开眼,更加没办法回应。 蒋庭辉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即便人生中最重要的几次转折,他也只是独自坐在角落里抽烟,权衡再三,直到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大哥是个隐忍且有主见的人,很少给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多少年了,在这些兄弟们心里,他就是引领大家的一面旗,是一枚定海神针,大家习惯遇事听从他的号令,却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迷茫无助的时候。 所以听到蒋庭辉祈求弟弟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的那些话,蒋亦杰心疼得不行。江湖凶险,他不知道能陪着大哥走多远,可是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大哥和这班兄弟。他想说:“蒋庭辉,别怕,以后有我陪着你……” 他以为他说了,其实他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睁开眼房间亮白一片,他正舒服地摊成个大字,霸占了整张床。伸手到枕头底下去摸手机,没摸到,迷迷糊糊爬起来,找了一大圈,依然不见踪影。不用问,肯定是蒋庭辉的杰作,大哥怕他一起床就往外跑,干脆把手机藏起来了,借以掐断他和外界的联系。 床头小桌上放着保温杯和昨天医生开的药片,旁边有张纸条,详细标注了每种药的用量,大哥的字迹很方正,一笔一划,和他的人一样不急不躁。 外间客厅传来故意压低的对话声,窸窸窣窣听不清楚。蒋亦杰跳下床,三两下穿好衣服开门一看,沙发上坐着两名熟面孔的小弟,见了他赶紧打招呼:“小妹哥,早,辉哥吩咐我们留在这照顾你。午饭准备好了,你如果饿了的话,随时都可以开饭。” 蒋亦杰冷淡地扫了一眼,兀自向门口走去:“不用麻烦,我出去吃,顺便透透气。”听见小弟们在背后急切地“诶诶”两声,似要阻止,他又紧跟着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不用你们跟着。” “不是啊,小妹哥……”两名小弟吱吱呜呜,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手一搭上门把,蒋亦杰立刻明白他们的难处了,门是从外面锁死的,根本打不开。他缓缓转回头:“怎么回事?”脸上凝着一层霜,任谁都看得出,是要发火的先兆。 小弟们察言观色,壮着胆答道:“这……是辉哥亲自锁的门,钥匙他带走了。说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蒋亦杰垂着头原地站了片刻,偏偏嘴角不屑地一笑,转身回了卧室,“嘭”地关紧房门,再没动静了。两名小弟面面相觑,终于各自松了口气。 蒋庭辉不放心弟弟,紧赶慢赶用半天时间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几个必要的应酬也都交给了闻琛去搞定,自己一得脱身,就拉上肥林马不停蹄跑去了菜场,吃的喝的按照弟弟口味买了整整一后备箱。 回家一开门,两名留守的小弟正坐在沙发上打牌,见老大回来了,赶紧起身站好,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蒋庭辉声音极轻地问道:“蒋小妹人呢?” 两名小弟赶紧指指卧室门:“小妹哥起床后出来转了一圈,然后就回房间了,再没出来过。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蒋庭辉会意地点点头,笑容很温和。自己这个弟弟野惯了,向来不服管教,好说好商量尚且行不通,直接把人锁起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没挥拳头把两名小弟揍个鼻青脸肿出气,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他悄悄打开门缝向里望了望,窗帘拉着,室内很暗,床上被子滚成了一团,看样子人还在睡觉。他没舍得叫醒弟弟,又蹑手蹑脚退了出来。睡觉可以加速骨头愈合,多睡是好事。 打发了两名小弟,他和肥林一道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说起煮菜熬汤,肥林是一把好手,毕竟他老爸是酒楼大厨,也算是家传的本事了。虽然吃肥林烧的饭吃了十几年,蒋庭辉依旧不放心,为弟弟做事,他必须亲自过遍手才踏实。 案板上羊肉、肝脏、鹌鹑,以及林林总总各色菜蔬摆了一大堆,搭配着桂圆、杜仲、枸杞之类的药材,消肿化瘀,益气补血,他恨不得一顿饭把弟弟损失掉的健康全都补回来。 鲈鱼是他亲自盯着水产摊老板宰杀的,足够新鲜。蒋亦杰不会剔鱼刺,他干脆把鱼肉打成浆,不但可以煲汤,夜里肚子饿了还可以烧鱼滑粥来吃。蒋庭辉把鱼洗洗干净,切成了几近透明的薄片,阳光底下小心摘掉鱼刺,又加了葱姜末和清水在臼里捣成细茸。 中途肥林问他时间,他因为太过全神贯注根本没听见。蒋庭辉在小和兴各家堂口的老大之中,算是个温和的人,只是一旦认真起来,就周身散发着寒气,隐隐拒人千里,连肥林也讪讪地不敢过去打扰了。 两个大男人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蒸锅炖锅呼呼往外冒着白气,好不容易张罗得差不多了,蒋庭辉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擦着门缝挤进卧室,极尽温柔地唤道:“小妹,起来吧,活动一下好吃饭。”被子底下完全没有动静,蒋庭辉又凑近两步,“乖啦,宝贝小妹?再不起大哥搔脚底板喽?”还是没动静。 蒋庭辉试探着上手一推,扑了个空,被子只是随意卷在那,因为里面有空气,显得很蓬松,好像有人睡在那的样子,其实床上根本没人。 蒋庭辉楞了好半天,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回头环顾四周,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根本不见弟弟人影。床头桌上的药片原封不动摆在那,保温杯里的水早就凉透了,自己留的纸条倒是被人拿起来看过,之后又随意丢在了床底下。 进门后两名小弟的对答都很流利,看样子没有说谎,再说也没那个胆量。况且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小弟们自己都出不去,更别提帮人逃走了。 可是一个大活人,难道就凭空消失了? 蒋庭辉烦躁地踱了两步,一眼看到旁边被风吹得摇摆不止的窗帘,蒋小妹那个混球该不会是……老天,这可是四楼!蒋庭辉吓出一后背的冷汗,战战兢兢走到窗前,他真怕探头看见楼底下摊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手握住窗帘一角缓慢拉开,蒋庭辉胆战心惊地向外望去,还好,楼下干干净净,没有黄色警戒线,也没有执勤警员,只有偶尔经过几个手提菜篮的年轻师奶。窗子外侧的平台原本铺了薄薄一层灰尘,灰尘上印着两个清晰的脚印。不用问,蒋亦杰一定是从这里跳出去的。 排水管距离窗子半米远,可以借助它跳到三楼的小阳台上,而二楼三楼之间的空调支架更是很好的着力点,再往下是一楼的围墙和天井。是啊,蒋小妹是谁?他不就是一只又疯又猛的铁猴子吗?小时候举着伞从二楼屋顶往下跳,现在长大了,连四楼都关不住了! 蒋庭辉长长吁出一口气,这种逃过一劫的欣慰转眼又被愤怒所取代。刚刚搞得浑身是伤,骨头都断了,结果只安分了一晚上,就敢从四楼往下跳! 他绕着客厅转了几圈,一咬牙狠下心来,这个弟弟不能再惯着了,都是自己太纵容,才会把臭小子惯得天不怕地不怕。再敢有下次的话……不,不能有下次了,这次一定要让他吃点苦头! 忽然间听见厨房的汤锅噗噗冒了出来,蒋庭辉赶紧跑进去把火调小,细心捞出浮沫,又拿起调羹尝了一口味道,似乎不够清甜,丢两颗蜜枣下去再尝尝,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完这一切,猛然想起刚才在心里信誓旦旦说的话,哼,还给那个不听话的小混球煲汤?美得他! 蒋庭辉把调羹往汤碗里一摔,气呼呼走到沙发上坐好,扯过张报纸,一边看着,一边留意楼道里的动静,一边又在心里琢磨如何惩治弟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庭辉烦躁地翻动着报纸,同一版连着看了三遍,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77章 依照蒋亦杰心意,他是真想顺着大哥一回,可惜时机不对,这次又不得不继续任性了。 昨天动静闹得实在太大,两家堂口当街交火,估计小和兴的长辈爷叔们已经为此搞得焦头烂额了。一边要动用多方势力和警署沟通,平息事端,一边又要召集相关人等开会,阻止形势进一步恶化。 龙准和颠九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各自身后又有着分属不同派系的支持者,一定会针锋相对闹得不可开交。正叔还有一年就要从坐馆位置上退下去了,在此之前他曾多次表态,不会再参选下届坐馆,明晃晃的宝座空在那,哪个没有野心?平时堂口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暗中使绊子,现在总算有个机会明目张胆动手了,还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帆头角一旦乱起来,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各方的注意力从大哥身上引开。 虽然有不少人知道他和蒋庭辉是兄弟,但是外人都以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往死里掐,兄弟关系有名无实。蒋亦杰对龙准忠心耿耿,这是有目共睹的,帮着龙准杀人、挡刀,还不惜舍命相救,演戏可演不了这么逼真。 昨晚从颠九的重重看管下逃走,必然会惹得颠九火冒三丈。做老大的个个好面子,怎能容忍威严受到挑战?不管是有人在外接应,还是身边埋伏着内鬼,相信颠九一定会下死手追查到底。 蒋亦杰既然是龙准的人,关键时刻当然要追随在龙准身边了,不但要把颠九的火力全都吸引到龙准身上,还可以借此干扰视线,保护tony。 大哥家是栋旧式唐楼,以他的身手爬下来并不困难。虽然肋骨的伤影响了一点敏捷度,多花些时间照样平安落地了。旁边一个刚巧经过的老伯看得目瞪口呆,以为他是小偷,被吓得双腿打抖,蒋亦杰也懒怠多费唇舌解释,迅速低着头离开现场,叫了辆车赶去和龙准会合了。 和义堂口简直如临大敌,百十号人操着家伙挤满了大厅。经过整晚调查,龙准已经对颠九的所作所为了然于心了,一见蒋亦杰,他当即喜出望外:“太好了,阿杰,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昨晚我脱险之后一直联络不到你,派人回去找也只看见撞毁的车子,我真怕你……唉,总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这话倒是不假,带着保镖逃回到堂口之后,他立刻派出手下四处寻找蒋亦杰,只不过他所担心的不是蒋亦杰的生死,他是怕万一蒋亦杰被颠九控制住,会反过来成为对付他的工具。 蒋亦杰只当看不出龙准的真实想法,满脸感激地说道:“多谢龙哥关心,昨晚不留神被颠九给扣住了,还好我命大,割断绳子敲昏守卫逃了出来,不然恐怕就见不到龙哥了。” “万幸万幸,阿杰,你怎么样,吃了不少苦头吧?”龙准眯缝着灰褐色的小眼睛,显得十分关切。阿力死了,他身边正缺得力的帮手,像蒋亦杰这样的人才,当然要好好笼络住才行。 蒋亦杰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气色并不好看,他索性装得更加虚弱,含胸躬腰病恹恹答道:“还好,托龙哥的福,断了几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不过这口气我可咽不下,龙哥,等我恢复了元气一定帮你狠狠教训颠九那小子!他害了我们兄弟多惨,叫他千百倍奉还!” 其实龙准的状况比蒋亦杰好不到哪里去,皱巴巴的老脸上布满长短不一的擦伤,一条胳膊吊在脖子上,走路也一瘸一拐,想必没少吃苦头。 听见蒋亦杰说要报仇雪恨,他欣慰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好!阿杰,好样的!不枉我龙准把你当成亲弟弟看!” 从一大早正叔就发了话,召龙准、颠九过去喝茶。龙准带着蒋亦杰赶过去的时候,颠九也刚到,两拨人马在正叔的院子里拉开架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小弟们一个个手搭在腰间,按着刀把抢把,只等大哥一声号令,立刻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往往越是这样势均力敌的对峙,越打不起来,更何况是在正叔地盘上,谁敢不顾规矩率先挑起争端,帮规家法可是不留情面的。 有头有脸的请进内堂,闲杂人等只有院子里等候的份。正叔坐在当中,龙准和颠九被安置在他左右两边,再后头是怒目而视的蒋亦杰、阿吉等人。 颠九看到蒋亦杰,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正叔在,他真想掏出枪直接崩了对方。虽然龙准昨天吃尽了苦头,可他这一晚也不好过,条子突击临检,之前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可气的是还只盯准了他一家查。这段时间他都忙着算计龙准,手底下的生意疏于管理,当晚损失了不少货,还有几个得力的手下也被带走了。这笔账被他全数记在了龙准和蒋亦杰身上,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查出谁是龙准派在他身边的卧底,一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龙准和颠九两人各执一词,又是拍桌子又是怒吼,口水横飞吵了足有半小时。而正叔从始至终都在不紧不慢地烧水烹茶,神情没有半点波澜起伏。蒋亦杰细细回想起来,上辈子正叔每次出现也都是这样,仿佛他这张脸是贴上去的,根本就不会变化。 第一道水是洗茶的,直接倒掉。第二道水要漫出壶口,用来冲掉浮沫。之后盖好壶盖,用沸水浇遍壶身,再捧着茶壶轻点几下倒入茶杯,七分满,热气蒸腾间溢满了清幽茶香。蒋亦杰看得有些入迷,连龙准和颠九的争吵都忘了听。或许一年之后,端坐在这里气定神闲泡茶的人,就将是大哥了吧?假以时日,大哥会不会修炼出正叔这份风度呢?不,大哥那么帅气有型,不要说帆头角,就是整个外岛也无人能出其右,一定比正叔更适合坐这位置! 斟好了茶,正叔一伸手掌:“喝茶!” 声音不大,却轻松打断了室内的激烈争吵。龙准、颠九黑着脸,乖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喝茶只是个引子,这意味着正叔要讲话了。 “捉贼见脏,捉奸见双,你们说了这么久,谁能拿出切实的证据摆在我面前?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恐怕不足信吧?如果是真的,两个都罪无可恕,如果是假的,到处嚷嚷岂不给人看了笑话?”正叔拿起茶杯晃了晃,凑到鼻子前头闻闻,又轻抿了一小口,闭上眼似在回味。 好半天,他缓缓开口道:“不要说帆头角,就是小小的三角街,你们知道有多少家夜总会,酒吧,桑拿,卡拉ok?”抬头看看,见那二人识趣地闭着嘴巴不说话,正叔自己答道,“一条三角街,每个月收保护费,卖白粉,代客泊车,零零散散加起来起码上八位数。这么大的赚头,还怕饿着谁吗?都是和字头,争来斗去为了什么?一个字,‘贪’嘛。别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敬过第二轮茶,正叔脸色略微沉了几分:“像小和兴这么大规模的帮会,不怕条子打压,也不怕别家过海挑衅,怕的就是内斗。一旦乱起来,不用外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从前你们在背后闹,我睁一眼闭一眼,不是我不管,而是大家留面子。昨天的事闹得太大,盖也盖不住,如果不做点什么,恐怕再难服众。既然你们瞧不起三角街的小生意,那好,从今天起,和义、和英退出三角街!这件无头公案除非哪个能拿出证据,否则不准再提。谁敢打着这个旗号挑起兄弟相残,我就当他是小和兴的罪人!” 双双退出三角街,相当于各打五十大板。龙准、颠九虽然服气,却并不甘心,昨天一通折腾,他们已经各自损失惨重,当然舍不得放掉三角街的油水。两人正想辩解,正叔又开口了:“我还有一年就退下去了,也不打算继续参选。龙头老大的位置,想必你们之中一定有人想坐吧?可别为了眼前一点利益,就自毁了前程。小和兴上上下下,不止我一双眼睛盯着你们,还有无数双眼睛一起盯着你们呢。大家都是混黑道的,谁手上也不干净,捧一个人上位不容易,把一个人踩下去可是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室内鸦雀无声,龙准小眼珠直直望向天花板的角落,颠九在反复转着手里的打火机,两人都若有所思。 正叔并不急于逼人表态,而是端起茶壶又斟了第三轮茶:“喝茶。” 沉默片刻,龙准笑着端起了茶杯,对着颠九双手一捧:“颠九哥,误会一场,多有得罪,我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今后在帆头角,还要仰仗九哥和佛头哥多多照拂。” 颠九脸色由青变白,又憋成了紫红,最终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好说。” 蒋亦杰了解龙准,表面上对颠九笑得越真诚,骨子里的怨恨就积得越深。 他有心向龙准献计,又怕像阿力一样露了锋芒引起龙准忌惮,于是在回程的车子上旁敲侧击道:“龙哥,颠九背后有他大哥佛头撑腰,还和茂西一派走得很近,咱们这边以寡敌众,也不知道有几成胜算。唉,要是这时候能多争取到几个叔伯长辈在背后撑腰就好了。” 龙准听了这话,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阿杰,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一句话倒提醒了我。茂西之所以和佛头一个鼻孔出气,不就是为了泰国那条线嘛,他自己没门路,想跟着吃点残汤剩饭。正好,我们就拉上他一起搞白粉生意,赚了钱四六分账。” 蒋亦杰满脸不情愿:“茂西叔为人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他又不出来跑,又不用担风险,凭什么一来就分四成?” 龙准得意笑道:“傻小子,是他六我们四!” “龙哥,这……”蒋亦杰故意装傻充愣。 “放心,生意做不成的,六成利润不过是钓茂西的鱼饵。和泰国人接触是个幌子,只要咱们一有风吹草动,以颠九那冲动的性子一定会来抢。到时候两边一闹起来,断了茂西的财路,看他们还搞什么联盟,不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才怪。”龙准故作高深地瞄了他一眼,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阿杰,你先回去养伤,快点养好身体,过段时间跟我去一趟泰国,这一次不把颠九搞死,我就不叫龙准!” 蒋亦杰喜出望外,这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想去泰国表面上为了龙准,实际为了大哥。可以近水楼台,借助龙准的人脉关系,趁机帮大哥蹚平路子,进而取代佛头,拿下独家货源。 龙准和颠九双双退出三角街,大哥正好悄声不响把场子一一收入囊中,到时候大哥一手掌控着三角街最旺的场子,一手把持着帆头角最大的货源,整个小和兴大半要靠他吃饭,就不信选坐馆的时候还有谁敢提出异议! 想到这些,再看龙准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都觉得可爱了不少。 离开龙准,蒋亦杰刻意变换路线转了好几圈,才返回蒋庭辉家。既要防备颠九出手对付自己,也要提防被龙准的人发现行踪,总得多加小心才行。 他一边走,一边犯难。这件事要怎么跟蒋庭辉商量呢?只是怕颠九报复,大哥就把人锁在房间里不给出门,要是知道了自己打算陪龙准去泰国,大哥还不找条铁链子把自己铐住?思前想后,他决定先瞒下来,到时候出其不意直接动身,难道大哥还能追到泰国去? 而在此之前,势必要把大哥哄好了才行…… 78章 蒋亦杰越走越慢,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蹭上楼的。估计大哥这时候一定是坐在家里等着兴师问罪呢,要怎么哄他才能免去一通争吵呢? 想想蒋庭辉那样一个大男人,恳求自己好好惜命好好陪在他身边的模样,莫名总有些可怜。如果身份调转,换做是蒋亦杰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早就按在地上揍得不成人形了,也只有大哥好脾气,次次都能忍下来。 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蒋亦杰还是没想出应付大哥的办法。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大哥是他最爱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可是偏偏在大哥面前,他没办法低头服软,连道歉认错的话也总是张不开嘴。 蒋亦杰在门外点起根烟,狠狠吸了两口,不当心把自己给呛到了,一阵咳嗽,咳嗽声震到了胸前的伤处,疼得他扶着墙弯下了腰,差点飙出眼泪。 忽然间,门开了,一片暖黄色的光撒出来,驱散了楼道里的黑暗。蒋亦杰猛抬头,正对上大哥阴沉的脸孔。兄弟俩无声地对峙片刻,蒋庭辉劈手夺过蒋亦杰手里的半截香烟,丢下他转身进屋了。蒋亦杰讪讪站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烟头被按灭在了烟缸里,犹自腾起一股白烟,烟缸里早已横七竖八攒了一堆烟头,满得几乎冒出来,从那些只吸几口就被粗暴按扁了的烟头可以看出,蒋庭辉等人等得十分心焦。而此刻他捧着张报纸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手指捏得过紧,报纸被绷得哗哗作响。 蒋亦杰默默换着衣服,眼睛瞄向大哥,大哥面无表情只管看报,完全不理睬他。慢吞吞换好了衣服,他又跑去开了罐啤酒,一口一口抿着,偷偷拿眼瞄着大哥,大哥依旧是面无表情看报,无声无息。蒋亦杰暗暗叫苦,大哥竟然一反常态既不骂人也不摔东西,看来事态严重了。 他摸到沙发另一侧坐了下来,琢磨着是不是要说句“对不起”呢,这三个字貌似有点生硬,不够诚意,换成“大哥我错了”,会不会比较好一点?他皱着眉手指直搓下巴,自己干咳一声,算是开场白,可接下来的话左右还是憋不出来,急得他抓耳挠腮。 关键时刻,蒋亦杰的肚皮跑出来捣乱了,它“咕噜噜”几声巨响,对饥饿发出了严重抗议。 蒋庭辉听见声音,转过头不解地看了弟弟一眼,又望向肚皮,好像肚皮能给他答案似的。蒋亦杰逮着机会,赶紧用手揉了揉空空的胃:“我一天没吃饭了,都快饿得抽过去了。” 蒋庭辉瞪了弟弟半天,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走进厨房,一会功夫就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荤有素摆了满满一桌子。 蒋亦杰是真饿了,跑过去抓起块红烧羊肉迫不及待塞进嘴里,烫得他又是吹手指又是抖舌头。蒋庭辉正端着碗筷出来,见状一巴掌拍在手背上:“急吼吼的,早干什么去了,洗手先!” 看到大哥的表情不像之前冷淡,起码肯开口说话了,蒋亦杰吊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等他把手洗干净坐回桌旁的时候,蒋庭辉已经帮他把饭和汤盛好了。蒋亦杰端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用他自己动筷子,爱吃的菜色就被大哥源源不断夹到了碗里。 一颗饭粒黏在嘴角,蒋亦杰伸出舌头舔了两下没舔到,蒋庭辉放下碗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帮他抹掉了。 目光扫过,蒋亦杰发现大哥竟然在笑,那张脸前一刻还是乌云密布的,就差打雷闪电了,怎么眨眼功夫就放晴了?自己那些在肚子里转了无数圈的话甚至连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原来哄大哥好简单的,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语,只要自己是健康的,平安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就心满意足了。 “蒋庭辉……”蒋亦杰举着筷子呆呆叫道。气氛太温馨,他突然很想对大哥说句情话,比如“我爱你”,比如“我很幸福”,再比如“有你真好”,可是抬头对上大哥等待的眼神,他脸孔一热,脱口而出变成了,“……再去给我盛碗汤。” 蒋庭辉没说话,将早已盛好的一碗汤送到了弟弟面前,这是他特意提前晾着的,入口不冷不热刚刚好。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无论是进门前的踟蹰,进门后的察言观色,沙发上为难地吞吞吐吐,还是刚才一瞬间调开眼神,双颊泛起绯红……他的小妹,他都知道。 吃完饭,蒋亦杰难得抢着帮忙洗了一次碗,他力气太大,碗碟碰在一起叮当乱响,有几个盘子差点被敲破掉。等他洗好之后,蒋庭辉又悄悄把几个没洗干净的重新过了一遍水,这才端着水果给沙发里躺着看电视的弟弟送了过去。 蒋亦杰看球赛看得很投入,眼睛始终没离开屏幕,大哥往他嘴里一块一块塞水果,他就乖乖嚼了咽下去。一盘水果吃完,蒋庭辉也安稳坐到了沙发上。蒋亦杰边看电视边很自然地将脚搭在大哥腿上,而蒋庭辉也没察觉出任何不妥,直接上手帮弟弟按摩起了小腿,从膝盖往下,把僵硬的肌肉拍松,穴位不轻不重地捏着,末了还捧起脚丫亲了一口。 蒋亦杰不留神被触到痒处,条件反射抬脚踹在了大哥脸上,差点踹出一脸鼻血。 电视看到十一点,蒋庭辉二话不说拖起弟弟去睡觉了。蒋亦杰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根本没有半点睡意,躺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不老实。 蒋庭辉关掉床头灯,把弟弟眼皮往下一压:“闭眼,睡觉!” “蒋庭辉,下次菜别做那么好吃!一吃吃到撑,还睡什么觉啊!”蒋亦杰拍了拍鼓出来的肚皮,哼哼唧唧表达着不满。 “嚯,你还有理了!”蒋庭辉又好气又好笑,侧过身撑起头颈,伸手帮弟弟揉着肚皮,“你知不知道你多能吃,我和肥林按照五人份买的菜,被你一顿吃光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卖车卖房养活你了。” “切,”蒋亦杰一把推开蒋庭辉,“我青春期还没过呢老鬼!你是不是怕我一用力身高超过你?”他在黑暗里嘻嘻笑了一下,又黏糊糊问道,“喂,蒋庭辉,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蒋庭辉闭着眼反问:“什么感觉?” 蒋亦杰一骨碌翻身压住了蒋庭辉:“什么感觉,就是吃饱了又很暖,然后该有的感觉……饱暖思什么……” “好了好了蒋小妹,老实点吧!不然我叫你老大行不行?”蒋庭辉恨不得举双手投降,“知不知道昨晚把我搞得多惨?我快十年没用手解决过了,你真是,你是天魔星吗……” 蒋亦杰敏捷地骑坐在他身上:“所以说,我蒋小妹够义气,既然昨天让你吃了亏,今晚就补偿你一次喽!” “都跟你说要当心,骨头长歪了不是闹着玩的……”蒋庭辉双手握住弟弟的腰,想把人挪下去。 “闭嘴!躺好,脱内|裤!”蒋亦杰一掀被子将两人罩在里头,轰隆轰隆好一通折腾,震得床板吱吱作响。 “啊!”黑暗里传出蒋庭辉一声惨叫,声音痛苦不堪地打着颤,“快起来快起来,我要被你坐断了!” “哦?”蒋亦杰似乎摸索了片刻,带着三分歉意埋怨道,“你要躺正一点嘛,磨磨蹭蹭。快点,手放好!这边这边,喂,搞什么,怎么软塌塌的了?” 蒋庭辉有气无力地诉苦:“就是金刚的,被这样坐一下也会软吧!小妹,不要胡闹了,乖,不然大哥帮你吹……” 话没说完,传来了滋润的吮吸声,以及口鼻被封住后所发出的“嗯、嗯”轻哼。被子里温度急剧上升,两人呼呼喘着粗气,轮廓缓慢起伏着,上下交叠的人形纠缠在了一起。 “我看看,嗯,不错,‘大哥’的表现我还算满意……不过还能再硬一点……”蒋亦杰反手拨弄着那个刚遭遇过重创的家伙,“蒋庭辉,它为人比你真实多了,从来不啰啰嗦嗦的,还行动迅速!” “是吗?那你就错了,它还有杀人不眨眼的一面呢……要不要见识一下?”蒋庭辉渐渐兴奋了起来,连声音都热辣辣的。 “来啊,谁怕谁!”蒋亦杰傲慢地叫嚣着,“骑马嘛,能有多难。” 有那么一瞬间,室内很安静,床上的两个人似乎在蓄力,很快被子一抖,蒋亦杰的头颈猛然扬起,传出闷闷的一声呻|吟:“嗯……” 紧接着床架有规律地动了起来,时快时慢,幅度却越来越剧烈。 “小妹,亲这里……放松点,太紧了……”蒋庭辉温柔地哀求着。 “嗯……别、别废话……”蒋亦杰的声音软成了一股水。 “诶……”蒋庭辉小小声呼痛,“怎么还咬人,你是狗小妹吗?” 蒋亦杰艰难地抽空回击:“没错……就是……狗小妹……狗的小妹……” 窗帘没有关严,露出巴掌宽的一条缝隙,窗子外头,那轮偷窥的月亮又大又圆。 ======================================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六一节快乐,为了庆祝这个儿童的节日,我又写了一点儿童不宜的内容~~~ 开个玩笑,其实是难得轻松一下,见缝插针多写几次“那个”练习练习。我知道目前水平很渣,再多给我点时间修炼修炼噢,等哪天修炼成了肉肉小能手,狠狠回馈你们~~~ 79章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蒋亦杰老实得仿佛换了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把王大关招过来窝在沙发里打电动,从早到晚姿势都不变一下。 两人为了追求刺激,对游戏失败一方制定出了好些幼稚又歹毒的惩罚方式,不过最后受苦的自然都是王大关—— 最轻的是被赶到街口对着来往行人唱他的拿手曲目,“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到“哦哦哦”的间奏处照样哼得无比销魂,脖子上青筋爆起。 升级版则是边做深蹲边唱,唱完之后还要学超人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高举,大声叫:“我是大蠢蛋,为人类和平而战!” 直至某天蒋庭辉提早回家,刚下车就撞见王大关蹲在马路对面,赤|裸上身,两边耳朵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塑料夹子,正在端着盘子猛啃生苦瓜。见了蒋庭辉,他皱巴着五官可怜兮兮地打招呼:“大哥大,下午好……”一开口顺着嘴角直往下淌绿水,蒋庭辉赶紧低下头装做不认识他,疾步走开了。 对于王大关,蒋庭辉越来越感觉看不透,能跟蒋小妹交好多年的家伙,自然不会是正常人,但不正常到有点受虐倾向,就令人匪夷所思了。王大关每天被蒋亦杰羞辱得不成人形,灰头土脸回家去,第二天只要一个电话,又兴高采烈跑来了,撒着欢地等蒋亦杰再想出什么新招式整治他。 转念想想,蒋庭辉又释然了。说到甘愿被蒋小妹折腾又乐此不疲的人,何止王大关,自已不就是一个?哈,还一乐就乐了快三十年呢…… 和义、和英两家堂口退出三角街,小和兴内部重新洗牌,所有人纷纷忙碌起来,想方设法地抢地盘,抢生意,抢货源。混社团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讨生活,哪个能赚钱,哪个就多一分上位的资本。 第3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2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2节 龙准与茂西几次接触下来,合作事项谈得很投契。不出人不出力不担风险,只需要出一笔本金就能赚六成利润,任谁都不会放弃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作为社团长辈,茂西当然不缺钱,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钱生钱”的贪婪。 龙准这出戏是演给颠九看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打算与泰国人合作的意图透露给颠九,收到风声的颠九又会如何应战呢?蒋亦杰表面上优哉游哉,心里却比谁都关心事态的发展,吃晚饭的时候趁机询问大哥:“tony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蒋庭辉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倒真是忽略了颠九方面的动静,他仔细想了想:“前两天tony联络过我,说是颠九少了三角街几家场子,大伤元气,他手下一帮小弟闲在家里没事做,正在打地下赌档的主意。” 蒋亦杰咬着筷子头出起了神,颠九不是个眼光长远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可能放弃一时恩怨,避开龙准锋芒转去搞什么赌场,他们兄弟是靠毒品起家的,想打翻身仗自然也该选驾轻就熟的行当,何必舍近求远? 难道说……颠九根本不信任tony,在tony面前并没说实话?也有可能颠九已经识破tony的身份了,故意来个将计就计,留tony在身边借他的嘴迷惑敌人。真要是那样的话,tony可就危险了。 蒋庭辉敲敲弟弟的饭碗:“吃饭吃饭,这才在家里关了几天,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没有……”蒋亦杰有心把龙准的计策讲给大哥听,又不想太早暴露自己去泰国的打算,只好避重就轻地解释道,“我在想……上次tony把我放走之后,不知道颠九会不会发现什么蜘丝马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蒋庭辉点点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上次tony和我联络,我就跟他讲说可以回来了,没必要再冒风险。不过他很坚持,说不想离开颠九身边。” 蒋亦杰拿筷子把米饭捣个稀烂,烦躁地叹气:“早知道就不让你去色|诱他了……”想想上次在地下室里tony的那番话,让人莫名有些心酸,看似精明的一个人,其实比谁都蠢。 “还真当我是玩弄感情的骗子啦!”蒋庭辉朝弟弟鼻尖狠狠捏了一把,“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收买他的?我帮他搞定了他老妈欠下的赌债,不然高利贷利滚利,他做十年b也还不起!当人人都像你吗,贪吃又好色。” “哦?”蒋亦杰挑起半边眉毛,“像我什么?” 蒋庭辉塞了颗鱼丸在嘴巴里,得意地嚼着:“贪吃又好色喽,还好你大哥够强壮,不然早被榨干了!” 蒋亦杰稳稳当当坐了几秒钟,忽然扑过去连人带椅子放倒在地:“话不能乱说的蒋庭辉,说错话就要付出代价……” 他一跃压在大哥身上,张口就咬。很快这顿饭由饭桌吃到了地板,又由地板吃到了床上…… 大家一忙碌,就显得蒋亦杰尤其闲了,每天像猪一样闷在家里养膘,人反倒变得没精神了,做什么都蔫蔫地提不起兴致。蒋庭辉有心放人出去玩玩,又怕风头没过,颠九会来找麻烦,无奈之下只好偶尔悄悄地把弟弟带在身边,放风也不脱离自己视线。 蒋庭辉制定的策略是韬光养晦,不想过早名目张胆展露野心。有些事他不方便亲自出面,只好假借杨笑基的名头搞定。两人为此频频会面,躲在帝皇夜总会顶层那间包厢里商量出不少阴谋诡计。而蒋亦杰也正好趁此机会跟过去透透气。 当蒋庭辉和杨笑基两个人就一大堆复杂数字没完没了地商量、讨论时,蒋亦杰总是在旁边听得昏昏欲睡。他天生就没耐心长时间坐在同一个地方,为同一件事纠缠不休。谈生意谈生意,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谈”字,在他看来,做事就该简单直接才够痛快,有什么要求,尽管一二三条清楚列出来,对方同意最好,不同意就痛痛快快打一场,谁拳头硬谁说话! 偏偏大哥和干爹的声音都很轻,语速又快,嗡嗡嗡催眠曲似的,蒋亦杰坐在沙发上,听着听着就不住向一侧歪倒,重重往下点个头,又立刻被自己惊醒,胡乱摇晃几下脑袋,试图驱散睡意。 蒋庭辉在谈话的间隙时不时瞄弟弟一眼,那副又懒又呆的模样让他屡屡走神,忍不住跑过去捏捏脸揉揉头发啃一口,惹得杨笑基在旁边双眼放绿光:“你们兄弟这算什么意思?上门宣战吗?排挤我这个孤独老人吗?啧啧啧,我可受不了这个刺激,快把我的吸氧机拎过来,不然把我的小甜心找来也行!” 蒋亦杰被吵醒了,站起来伸个懒腰,在房间里慢悠悠打起转。走到沙发对面的酒柜底下,指头叮叮当当依次扫过,挑出支比较顺眼的瓶子握在手里晃了晃,对着上头的法文费力拼着:“罗……罗曼尼……康帝……” 杨笑基循声望去,当即猜出了干儿子的下一步举动,他“诶诶诶”地伸出手,还没来得及阻止,蒋亦杰已经“嘭”一声打开了那瓶红酒,完全不理会干爹心疼到发青的脸色,径自找个杯子就往外倒。 蒋庭辉见状轻声劝阻:“小妹,等等,不要这样……”杨笑基以为他是想批评弟弟几句,心里多少生出些欣慰,谁知蒋庭辉语气和缓地接着说道,“……像这样的好酒,起码醒上半小时,味道才够出色。” 杨笑基被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还有你,你们蒋家兄弟是合伙来祸害我的吗?知不知道我这一瓶多少钱投到的?” 蒋亦杰不懂酒,对他来说,喝酒的妙处在于微醺时所生出的轻松与愉悦,至于是红酒白酒还是啤酒,根本没太大分别。不等大哥说完,他已经解渴似地灌掉了一大口,再看看杨笑基气急败坏、张牙舞爪的样子,一下子憋不住笑,这口酒还没咽下去就全都喷了出来。杨笑基气得直跳脚:“败家子!败家子!你吐掉这一口,几千块就没有啦!” 蒋亦杰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用手指抹掉下巴上挂着的一滴酒水,举在杨笑基面前:“干爹,这里还有两百块的,你要不要舔一口?” “好啊,拿嘴巴喂嘛,”杨笑基挺着脸贴上去,被蒋亦杰一把推开,他转头向蒋庭辉抱怨,“你当大哥就是这样管教弟弟的吗?又不孝顺又不解风情,还粗手粗脚一点都不温柔!” 蒋庭辉拉过弟弟的手,把上面的水珠一口亲掉,转头向杨笑基无辜地笑笑:“杨生,您老人家是小妹的干爹,养不教父之过,管教孩子应该是杨生的责任吧?” “诶呀呀,”杨笑基一扭身,把手里文件往桌面上一丢,纸张凌乱地飞了出来,“这是怎么样?到我这里许了一大堆空头支票,让我跟着担惊受怕不说,还赖上我了?好好好,我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酒钱就从你账上扣吧,记得加上升值那部分!” “杨生,你我坐在一条船上,还分什么彼此呢,你的不就是我的……”蒋庭辉边说边弯腰去捡掉落到地上的纸页,将它们叠起来,眼睛扫来扫去的当口,笑容慢慢收敛了下去,他皱着眉头飞快对比了一阵,把这叠文件放在桌上,手掌重重一拍,“不对,杨生,我手里的资料和你这份三年前的怎么会一模一样?” 杨笑基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拿过来仔细对比着,也现出了一丝迷惑。 蒋庭辉略一思索,迅速抓起电话拨了出去:“阿v,是我。今早说好的那笔钱打出去没有?立刻追回来!另外派人去把tony找来,不要提前通知他,悄悄地别闹出动静,他要是反抗就来硬的!” 挂上电话,他看看蒋亦杰,不等提问就直接答道:“如果杨生的资料没错,就是tony在故意诓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80章 随着蒋庭辉短短几句解释,原本轻松欢脱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老少三人互相交换着眼色,一时间都不说话,只有角落里的古董落地钟依旧嚓嚓嚓没心没肺地转悠个不停。 突然的节外生枝使蒋亦杰感到一阵烦躁,他胡乱拉扯几下衣领,一口干掉了剩余的红酒,把杯子“咣当”往桌面上一推,走到干爹身旁接过那叠资料逐条比对着。不是亲眼看到的,他不会轻易相信。 生意上的事蒋亦杰一窍不通,但只凭肉眼观察就能看出,两份文件除了目录、日期不同之外,剩下的数据是一模一样的。一份是颠九位于三角街几家场子的经营账目,tony搞来的,另一份是三年前的旧账目,是杨笑基辗转弄到的。不用多想,tony那一份有问题。 黑社会做生意,都有两本账,假账做得干净漂亮,专为应付条子,而真的那本因为涉及到大量金钱往来与犯罪证据,都是严格保密的,一般由堂口的“白纸扇”负责管理。就算是颠九想借tony的手迷惑敌人,也大可以搞出一份假的,把对方引到错路上去,而没必要拿一份三年前的真东西充数。这一看就是不懂门道的人在耍小聪明。 难道说,真是tony在搞鬼?蒋亦杰无论如何也想不出,tony有什么理由诓骗蒋庭辉呢?他不是一直对蒋庭辉心怀爱慕吗?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曾经不计前嫌地解救过自己。 如果tony不能相信,那他会不会已经把蒋庭辉的意图泄露给颠九了?如此一来,大哥又会不会面临危险? 蒋亦杰缓缓坐到沙发上,脊背有些僵硬,头扭到一边,望着左右摇动的钟摆定定出神。让tony去接近颠九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也是他把人引到医院里,又是他怂恿大哥去说服tony的……蒋亦杰从来不畏惧面对任何危险,他怕的是大哥置身危险之中,更害怕这种危险是由自己亲手带来的。他越想越懊恼,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当初让tony去接近颠九,简直是昏头了,怎么能尝到一点甜头就开始自大轻敌呢!自己多疯都不要紧,但不该拿大哥的安全去冒险啊! 作为主角的蒋庭辉反倒很快平复了情绪,接着之前的话题与杨笑基冷静探讨起来。他边说话边掏出支香烟,叼在唇间点上,自己并没有抽,而是抬手塞进了在一旁发呆的弟弟嘴里。 蒋亦杰猛吸了几口,香烟辛辣的味道刺激着神经,他皱起眉头担忧地望向大哥:“蒋庭辉……” 蒋庭辉回头笑笑,胳膊伸过来握住蒋亦杰的手,用力捏了捏,哄小孩似地舌头在嘴巴里打着卷弹了下,发出“咯”一声脆响,蒋亦杰嫌弃地斜了一眼,勉强勾勾唇角,一张臭脸总算被逗得有了点笑意。 大约谈到晚饭时分,蒋庭辉起身告辞了。杨笑基也不客气挽留,跟着送到了包厢门外,临别之际,他似乎想询问什么,还不等开口,就被蒋庭辉用眼神制止了。蒋庭辉眉毛略略压低,飞快向蒋亦杰方向瞄了一眼,笑容有些发涩,杨笑基理解地点了点头,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 下楼之前蒋庭辉招过金毛飞小声吩咐了几句,金毛飞带着两名小弟急匆匆先走了。一下到底层停车场,车子已经等在了电梯口,蒋庭辉手搭在蒋亦杰肩上,把人搂在怀里刻意遮挡着,在几名小弟的簇拥下快步上了车。 蒋亦杰明白,自己能想到的事,大哥一定早就想到了。鉴于tony可能带来的种种状况,他及时提高了戒备。之所以表面上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是怕自己跟着着急,也怕自己为此而自责,甚至还暗示干爹也不要多提。 越是这样,蒋亦杰心里越不痛快,始作俑者就是他,想找个人出来骂一顿打一顿都没办法。 车子开到半路,副驾驶座上的金毛飞忽然大叫一声:“小心!停车!” 蒋亦杰第一反应是遭遇到袭击了,有危险,他转身就去抓大哥,想把大哥按下去用身体护住,谁知蒋庭辉在紧要关头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兄弟俩滚到一起,肉搏似地彼此大力拉扯,挣得蓬头垢面,两眼通红,又急又气地僵持着,怒目而视。 等了半天,外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蒋家兄弟疑惑地左右观瞧,只听见金毛飞在前座很严肃地训斥着开车小弟:“看不见黄灯嘛,没越线是要立即停车啊戆狗!” 蒋庭辉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蒋亦杰可没大哥那么好性子,他挽起袖管探起身一巴掌拍在金毛飞后脑勺上,巴掌带着一阵劲风,呼呼作响,直拍得金毛飞眼冒金星。金毛飞淬不及防,捂着脑袋拳头一举就想还击,谁知刚转身,就听到蒋庭辉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他自然知道老大对这个弟弟有多宝贝,只好忍气吞声撤了手,转而狠狠抹了下鼻子,老实坐了回去。 车子没有开去三角街,而是停在了一处尚未营业的酒楼门口。下车前蒋庭辉帮弟弟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小妹,我先让人送你回……” “我不回去。”蒋亦杰一抬胳膊挡开了大哥的手,毫无商量的余地。 蒋庭辉忍着脾气,两腮肌肉咬得鼓了几下,殷勤地揽着人进了门,对迎上来的肥林吩咐道:“简单搞点吃的,我和小妹都没吃晚饭,记住别给他弄海鲜。”又一边脱去西装外套交给手下,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询问,“tony带来了吗?” 旁边小弟凑上前汇报道:“派出去的兄弟说,tony很狡猾,一整天都紧贴着颠九寸步不离,实在不方便下手。” 蒋庭辉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眼睛盯着身边的椅子看了两秒,一脚把椅子踹飞了出去。崭新的实木靠背椅“啪嚓”一声撞在墙上四分五裂,铲得墙纸雪片样纷纷震落。周围众人个个低下头,噤若寒蝉。 蒋庭辉扫视一周,目光落在金毛飞身上,沉声说道:“让如如亲自跑一趟,希望晚饭之后我能看见tony出现在这。”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没来由带着寒气。 蒋庭辉善于隐忍,除了被蒋亦杰气到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几乎很少大发雷霆。如果因此断定他是个性格温和、良善的人,就大错特错了。他这近三十年的人生,一半是从刀口上滚过来的,就算铁汉柔情,柔情的部分也大都交给了弟弟,对外人,只有虚与委蛇的谦让和难以预见的冷酷。如今作为堂口的龙头老大,他的尊严不容冒犯,更加不能忍受欺骗和背叛。 有那么一瞬间,蒋亦杰甚至在大哥眼里看到丝丝杀意飞速闪过。 晚餐很快端了上来,肥林惯会察言观色,菜式全都是按照蒋亦杰口味准备的,蒋庭辉一眼扫过去,脸色果然有所缓和,他帮蒋亦杰盛好饭,递上筷子,又招呼身后小弟们道:“坐下一起吃,不够就跟林哥说,过些日子酒楼开业忙起来,就不容易吃到他的好手艺了。” 一名小弟接了个电话,走过来请示道:“辉哥,有兄弟说在赌场找到了tony老妈的行踪,要不要带过来。” “不用,盯着就好,别惊动她。”蒋庭辉轻描淡写地扬扬筷子,把碟子里剔好了刺的鱼肉粘上酱汁拨到蒋亦杰碗里,又柔声提醒道,“小妹啊,多喝点汤,少吃太热气的东西,小心上火。” 蒋亦杰心里有事,根本没留意大哥的话,只顾捧着碗大口吃饭,一颗饭粒呛进嗓子里,头埋在桌沿底下死命咳着。蒋庭辉赶紧手忙脚乱帮着拍背,伸出手掌一迭声叫道:“水水水,拿杯水过来,快点!” 蒋亦杰咕咚咕咚灌进去半杯水,大喇喇一抹嘴,忽然塞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上面显示的号码是龙准,他微微挑了下眉毛,晃着肩膀避开大哥抚在后背上的手,远离众人快步走向了大厅的另一侧。 推开窗子,微凉夜风夹着露水的潮气吹了进来,他胳膊肘拄在窗台上,身体懒散地向后一靠,清清喉咙按下了接听键:“龙哥,你找我?” “阿杰,几天不见,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龙准干巴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嘶嘶啦啦的,听也听出正挂着一幅皮笑肉不笑的虚伪表情。 “谢谢龙哥关心,我的伤老早没事了,随时等候龙哥调遣。”每次和龙准通话,总要经历一翻冗长乏味的寒暄,蒋亦杰感觉自己的耐心似乎被磨练得越来越有弹性了。 “哈哈哈,阿杰,没事就好,龙哥还要靠你帮忙打天下呢!”预料之中的敷衍笑声之后,龙准终于进入了正题,“去泰国那件事,你准备准备,一周之后动身。这几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龙哥……”蒋亦杰抓住时机试探道,“最近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颠九对地下赌档感了兴趣,他会不会……” 龙准鼻子一哼:“阿杰啊,你还太嫩了。我们演戏给颠九看,他就不会演戏给我们看?龙哥就对你说句实话吧,颠九已经和泰国黑帮联络好,恐怕早给我们设下了套子,把心放进肚子,我们只要大摇大摆踩过去就好了。” “我信龙哥,这次一定跟颠九那个老混蛋把债全都讨回来!”蒋亦杰勉强应付着,胡乱扣上了电话。 连龙准都能得到的消息,tony会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蒋亦杰叼起根烟点燃,风一吹,烟头上红光明灭,眨眼间所过之处全都化为了灰烬。他侧过脸打量着玻璃上的投影,有些恍惚。连自己的模样都没办法完全看清楚,何况别人? “吱——吱——” 外面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片刻之后大门一开,火女指挥着两名小弟把一只不住扭动的布袋子拖了进来,往大厅中央一丢:“辉老大,人我给你弄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丢的两颗地雷 这两天状态不太好,有点卡文,写得不对劲,速度也慢,很抱歉,我正在努力调整。 另外按照惯例,配角的戏份一多起来,就快要…… 81章 火女指挥着两名小弟把布袋子往大厅中央一丢,象征性拍拍两手上的灰土:“辉老大,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处置?” 袋子里的人听见这话,奋力扭动着,发出“呜呜呜”的闷哼,显然是嘴巴被堵住了,无法说话。火女不耐烦地走上前,朝拱起的部位一脚踹上去,布袋子沉重地滚出两圈,没声音了。 蒋庭辉点起支烟吸了两口,慢吞吞地问:“事情办得利索吗?” 火女端起桌上不知谁喝过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拿脚尖指指袋子里的人形:“我们冒充赌场的人把他引出来了,确认周围绝对干净才动的手。为了以防万一,我在现场丢了个‘金宝利’的火柴盒,是用过的。” 金宝利是龙准位于三角街的一家洗浴中心,也是他除了跑马场之外最常出没的地方,不止龙准本人,和义的大部分兄弟都是那里的常客。万一颠九对tony的失踪有所怀疑,调查起来,也可以把嫌疑引到龙准那边去——当然,前提是tony并没有出卖蒋庭辉。 蒋庭辉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火女胳膊:“去吃东西吧,今晚汤不错,你最喜欢的青红萝卜炖排骨,火候十足。”他径直走向大厅侧面的包厢,站在门口回头冲小弟们比划了一下,“带过来。” 两名小弟扯着布袋子边角拖进包厢,倒豆子一样把tony倒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包厢里空荡荡的,尚未装修完全,墙纸只糊了一半。小弟搬了把椅子放在蒋庭辉身后,又麻利地退了出去。 门虚掩着,蒋亦杰晃晃悠悠走过来,斜依在门框上,翘起条腿,脚尖点地,有一搭没一搭抽着烟。 tony被摔得晕头转向,脸上挂着两道鲜红的鼻血,他抬起头看了眼蒋庭辉,目光赶紧闪开,怯怯地小声招呼道:“辉哥……” 蒋庭辉踱到tony身边,居高临下丢了团纸巾给他,指指他脸上的血迹,tony乖乖接过纸巾擦拭着。 一支烟抽完,蒋庭辉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狠狠捻灭:“tony,为什么拿假资料骗我?” tony惊讶地抬起头,一脸无辜,嘴角挤出讨好的笑意:“什么假资料,我没有……” “啪”地一声耳光扫过,tony的脸被打得歪到旁边,刚刚止住的鼻血重又流了出来。蒋庭辉语气平和地命令道:“重新回答我!” “我……”tony艰难地吞了口吐沫,“我没有……” 蒋庭辉又是一记耳光,扇得tony嘴角绽开,牙齿上都沾着血:“重新回答!” “一定是颠九骗了我,不关我事的辉哥!”面对蒋庭辉逼视过来的目光,tony垂下头,极力忍住了声音里的颤抖,“对不起辉哥,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我一时糊涂……” 蒋庭辉鼻子缓缓喷出浊气:“我的事你跟颠九讲了多少?” “我没有我没有!”tony张开两手快速摆动着,说得太急,有些吐字不清,“我真没有辉哥,我从没出卖过你,你的事我在颠九面连前半句都没透露过!” “tony,做人不怕蠢,就怕自作聪明。”蒋庭辉单手扶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涂着光漆的木料,“我不介意你有私心,也不介意你贪心,出来做事谁不是为了求财?人之常情嘛。你不愿意做,我不强求,你觉得这买卖不合算,我可以慢慢跟你谈价钱,但你想做二五仔坑我,拿我当白痴耍,这叫我怎么忍?” “我绝对没有出卖你的辉哥,我可以发誓,如果真做了二五仔,让我身首异处,死无全尸!”tony举起三根手指,指天明志,他似乎还想替自己辩解,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我我我”地吞吞吐吐好半天,总也接不上下文。 “行了tony,没必要兜圈子。你拿了我的钱,不为我办事,故意编假消息拿假文件来搪塞我,又说对我忠心耿耿,如果换做是你,你信不信自己说的话?”蒋庭辉嘲讽地轻哼了一声,“既然你有心,那就把颠九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玩猜谜的游戏。” tony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好一会:“颠九他……我……” 蒋庭辉彻底失去了耐心,头也不回走出房间。火女几个吃饱了饭正在打屁聊天,见蒋庭辉面色阴沉走出包厢,叼着牙签迎了上来:“老大,怎么样?”她抬手比划成刀子的形状,重重向下一劈,“要不要做掉?” 蒋庭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皱眉思考了片刻:“等等,先看看颠九那边的动静。” 蒋亦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望着坐在里头满脸是血的tony,他很清楚,无论颠九那里做出怎样的反应,是置之不理,还是心急如焚四处寻人,或者杀上门来兴师问罪,等待tony的命运都将是悄无声息从这世界上消失。 tony察觉到了被注视的目光,抬起头对望过来,发现是蒋亦杰,他脖子倔强地梗了梗,装成一副强硬骄傲的模样,却有些底气不足。 蒋亦杰又站了一会,迟疑着走了进去。tony故意偏过脸,不肯看他。 “喂,”蒋亦杰叫了一声,见tony不答应,他用脚背轻轻踢了一下,“别装死人!” tony感觉到蒋亦杰并不想为难他,别扭地一转头:“怎么样?” 蒋亦杰臭着脸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颠九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临阵反水?” “我说的都是实话,爱信不信!”tony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把蒋亦杰当成敌人看待,却偏偏在他面前无所顾忌起来,“辉哥的事,我真的一丁点都没透给颠九!不过颠九的事……我也不想再传出来了。至于辉哥帮我老妈还的赌债……总之我以后慢慢还,绝不欠他的……” “以后?你还想着以后?”蒋亦杰恨铁不成钢地瞪大双眼,“连初入行的四九仔都知道,混江湖最要紧找个老大当靠山,你蠢也要有个限度,当自己是和平大使吗?想两头靠,就一定两头都靠不住!” “怎么选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我又不是和新堂口里的人……”tony也猜到蒋庭辉不会轻易放过他,说不怕是假的,只是在蒋亦杰面前不想示弱罢了。 蒋亦杰厌烦地挥手一指:“你脑子被漂白水泡过了吗唐易?一条道有一条道的规矩,要么就别做,要做就老实点!社团不是公司,违反合同到法院起诉你,欠债还不起申请个破产令就了结了,这里是赌命的!二五仔的下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丢到海里喂鱼!你为了颠九许你那点好处丢了小命,值得吗?” 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tony的痛处,他声音立时尖了起来:“是是是,你最聪明!你最懂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怕什么,辉哥宠你嘛!我没本事没脑子,我活该去死行了吧!” “你!”面对软硬不吃的tony,蒋亦杰忍无可忍,“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一次的份上,你以为我会管你是死是活!”他转身走出包厢,将房门大力带上,“咚”一声巨响,震得角落里墙灰扑簌簌散落满地。 过了十多分钟,蒋亦杰又进来了,脸上的怒意被强压了下去,他盘着腿在tony身边席地而坐,将一只鸡公碗推到对方面前,里头是热腾腾的白饭,饭上盖着青翠油亮的菜心和一只肥嫩的烧鹅腿。 “去死也做个饱死鬼,吃吧!”蒋亦杰没好气地把筷子往tony手里一塞,自己点起根烟仰头吸着。 这碗鹅腿饭让tony不自觉想起了巷子深处那间叫“胜仔记”的老字号,他捏着筷子盯着碗看了好半天:“蒋亦杰,你是不是很中意烧鹅饭?” 蒋亦杰疑惑地挑起半边眉毛:“你知道?不过这个我没动过,是新鲜的。” “是啊……都是你剩下才轮到我……烧鹅腿是这样,颠九也是这样……”tony低下头很丧气地嘟囔着。 蒋亦杰并不知道大哥和tony在巷子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幕,对于tony自怨自艾的表现,他嗤之以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凭什么别人有的你都想要!我所拥有的,都是我应得的,你嫉妒不来,气也没用。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无非两个选择——要么认命,假装看不见,要么拼命,死也要抢到手!” tony叹了口气:“我早看开了,不过抱怨两句而已。别人吃剩下的烧鹅饭,难道就不是烧鹅饭了?还不是一样香……”他赌气似地闷头猛啃了一大口,油汁糊了满嘴,那张漂亮的脸蛋原本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红呼呼的油污,简直惨不忍睹。这一口吞得有点大,他奋力嚼着,腮帮子撑开老大,噎着了也不肯吐出来。 嚼着嚼着,他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浓重的水雾,赶紧将头垂到胸前,用刘海遮住眉眼,生怕被蒋亦杰看见。越是死命憋着,眼泪越是止不住,大颗大颗连成一串往下落。他干脆不管了,一边哭一边举着烧鹅腿奋力啃着。 蒋亦杰皱了皱眉头:“唐易,你该不是……你是不是对颠九……” tony怨愤地侧过头颈瞪着他,两眼通红,抬起袖子狠狠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喜欢颠九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了,那又怎样!心里喜欢我又没办法……你不要的东西,还不许我捡吗!我又不跟谁抢,我只不过是捡人家剩下的,难道都不可以……”他很委屈地低下头,眼泪噼噼啪啪滴在啃了一半的烧鹅腿上。 “你怎么就……”蒋亦杰觉得tony不对,可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去指责他。 tony吸着鼻涕,一抽一抽地说道:“我老爸死得早,大哥离家出走,老妈又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我十四岁就被老妈卖出去了,第一个上我的男人是赌场里的‘银头’,他往我后头塞乒乓球,说是每多塞一个就可以帮我老妈往后拖一个礼拜的还债期限……其实有什么啊,卖着卖着就习惯了,反正人人都认为你下贱,再装高贵也没意思。”他大力揉搓着眼窝,“我只是不甘心,不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总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遇到个好男人,能看重我,把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就像……就像辉哥对你这样……结果呢,切,贱人贱命嘛,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还总是没记性。也就只有颠九……他再不堪再恶心,起码对我好,他是真疼我的。” 说着说着,tony扬起了下巴,惨兮兮的脸上满是炫耀:“颠九说了,等这阵子忙完,就带我去里岛看房子,我也不用再出来做了,他养着我……” 烟头烫到了手指,蒋亦杰一哆嗦:“明年就要选坐馆了,现在是和义、和英两家争天下,龙准和颠九闹得不可开交,说不定颠九明天就会横尸街头,跟着他没前途的。”那样的话,tony人生中唯一的疼爱也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我不想再把他的事讲出来了,我不想帮着别人害他。”tony垂下眼皮,“再说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说不定横尸街头的是龙准。就算跟着颠九没前途,能多快活一天也是好的……” 蒋亦杰把手里的烟头按在地上,一下一下搓着,烟沫撒了一大片。他沉默许久,站起身出了包厢。 大厅里,蒋庭辉正在接电话,派出去监视的小弟回报说,龙准和颠九那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挂断电话,蒋庭辉手指轻叩茶杯,望着上头氤氲的蒸汽出神。 蒋亦杰犹豫了一下,走到大哥旁边,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扶在大哥肩上轻声说道:“让他走吧。” “啊?谁?”蒋庭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会功夫才明白弟弟的意思,不免疑惑地吊起眉梢,“让他走?让他跑去告密,在颠九面前出卖我们?你在想什么呢小妹?” 蒋亦杰牙齿撕咬着一小片嘴唇,试着分析道:“tony跟在颠九身边这么久,知道不少机密,他失踪了颠九肯定着急。这已经过去多少个小时了,颠九还没杀上门来,说明根本不知道tony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不知道,不代表永远不知道。能背叛一次,就可能背叛第二次。”蒋庭辉点起根烟,语气轻巧而冷漠,“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蒋亦杰握起拳头,用突起的关节按了按眉心,情绪有些烦躁:“让tony接近颠九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他也曾经救过我,我不想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心里过不去!” 第3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3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3节 “蒋小妹,你是个小姑娘吗?知不知道出来混最忌讳什么?感情用事!”察觉到周围小弟探询的目光,蒋庭辉立刻放低了音量,“你不是电影里的大侠,用不着义薄云天,大侠是打不死的,你不行!” “最忌讳感情用事吗?那你当初为什么离开庙口街?”他一把扯起大哥手上那处断指,“又为什么跑去誓死效忠古展?你为了救我宁可舍掉sos,又是为什么?” 对于弟弟的强词夺理,蒋庭辉很无奈:“那不一样,小妹,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蒋亦杰轻声顶了回去。他没办法告诉蒋庭辉实情,那样的话,tony恐怕更加没有活路了。问他为什么相信tony,他也说不出,没有理由,就是信了而已。说到底,对于感情,他也曾经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地坚持过。 “小妹,我不光要对你负责,也要对这群兄弟负责,你说tony不会出卖我们,谁相信?”蒋庭辉拍板定论,“好了小妹,这事关系到和新堂口,你最好不要插手。” 蒋亦杰不肯放弃:“颠九忙着应付龙准,没那么多精力四处猜忌……至于tony,我替他担保!” 蒋庭辉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动怒:“你拿什么担保?难道他惹出了乱子我能揍你一顿?他害死了人命我能杀了你?小妹,在家里我一切都听你的,但社团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蒋亦杰眼神一凛,“今天我就非要做这个主不可了!” 弟弟的语气和态度简直让人不可理喻,蒋庭辉“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袖子带倒了茶杯,里头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蒋亦杰的手背上,蒋亦杰猛缩回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蒋庭辉吓了一跳,赶紧扯过弟弟的手,跑到厨房用凉水冲着。眼睁睁看到几颗水泡鼓了起来,他心疼得手足无措,急忙叫人找来薄荷膏,蒋亦杰却抽出手,固执地不肯接受他上药。 僵持半天,蒋庭辉叹了口气:“混黑道就是这样,老虎吃狐狸,狐狸吃兔子,今天你不吃人,明天别人就吃你!为了妇人之仁把他放了,到头来说不定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 蒋亦杰不屑地歪歪嘴角:“如果tony也像你这么想,那天晚上你就等不到我活着出来了……” 沉默了足有五分钟之久,蒋庭辉一咬牙,拉起弟弟回到包厢,盯着角落里双眼红肿的tony,咬牙切齿地说道:“tony你听着,我可以放你走,替你老妈扛的那笔赌债,也不用你还了。但有一点你记住,管好你的嘴!一旦我知道你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做了任何不该做的事,不止你自己,连你老妈都活不成!别以为颠九可以保住你,我敢把你放去他身边,自然有所防备,前几次你所传递出来的资料文件,就连电话,我都留了底,如果把这些东西交给颠九,不需要我动手,他也会把你大卸八块。我这个人看起来或许不够狠,但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如果你老老实实,我看在小妹面子上绝不为难你!如果颠九那里出现任何异动,就提前为自己买个上好的骨灰龛吧。” tony本以为这次真的没活路了,听了蒋庭辉的一番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不到蒋庭辉连赌债都不追究,就这样轻易放过了他,他先是震惊地望着蒋庭辉,嘴巴大张着,又将视线呆呆移到了蒋亦杰身上,眼睛都忘了眨。 蒋庭辉再多一眼都不想看到他:“让你滚就快滚,我不确定会不会改变主意!” “谢谢辉哥,谢谢辉哥。”tony想爬起来,无奈在地上蜷缩太久,四肢僵硬,加上挨了火女不少拳脚,浑身发软,几次撑起来,又跌了回去。 蒋亦杰走上前扯着肩膀把人拎起来:“我送你走!” “小妹,”两人走了几步,蒋庭辉在背后忍着气提醒,“快去快回,手还没上药呢!”又招过火女,嘱咐她把tony拉到龙准的地盘再放人。 蒋亦杰生怕蒋庭辉反悔,扶着tony快速穿过大厅向门外走去。站在车子前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如果回去跟了颠九,咱们就算是敌人了吧?” tony脸色有些难看,低下头没说话。 “现在咱们两不相欠了,下次见面,谁也别救谁,免得扯来扯去闹不清楚。”蒋亦杰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过要是你跟颠九混不下去,可以回来求我,我不计前嫌,只要你跪下叫一声‘小妹哥’,往后吃饭,烧鹅腿分你半只!” “切,我比你大好几岁呢,还什么‘小妹哥’,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耍帅……”tony小声嘟囔着,踟蹰一阵,他展开双臂拥抱了蒋亦杰,贴在耳边悄悄感叹,“骚货,我要是辉哥,我也爱死你!” 被粗鲁地推搡着上了车,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下次见面,谁也别救谁啊小妹哥。”他眼圈通红,脸颊青肿着,活像只被剥了皮搁在案板上的兔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扔的一个手榴弹 我会好好努力滴!!! 82章 夜深了,朦胧的灯光将路面、树木都染上了一层昏黄颜色,两旁临街的建筑静静藏身在浓重阴影里,脱去了白日的繁华伪装,显得清冷而寂寞。 两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一前一后匀速行驶着,车子开得很平稳,小弟们警觉地观察着窗外动静,蒋庭辉坐在后座,正小心捧起弟弟的手涂抹着烫伤药膏。他低垂着头,脸色阴沉,嘴角紧紧抿着,生怕一张口就会冒出劈头盖脸的责骂。 蒋庭辉的手很大,因为常年练习拳脚与枪械,指腹与掌心都结满了厚厚的茧子,粗壮有力的手指沾着一坨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在发红起皱的皮肤上,还要避免碰到几枚突起发亮的水泡,动作显得十分笨拙。 蒋亦杰从童年到少年一向是劣迹斑斑,身上大小伤疤无数,相比之下,这点茶水泼到的小烫伤简直不值一提,疼也是甩甩手一咬牙就过去了。但他还是装作很辛苦的样子,任由大哥殷勤地上着药。因为大哥正在气头上,不找点事情忙碌,就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生气上,谁知会气到什么时候。 上好了药,蒋庭辉拧起小罐子随口问道:“阿飞,如如那边怎么说?” 前座上的金毛飞扭过上身,拇指食指捏着手机转来转去:“和英、和义都没有任何动静,听监视颠九的兄弟回报说,他的手下在澳门订了酒店,颠九应该是明天一早带人乘快艇过去,看起来他倒真像是对赌场的事情上了心。” “做这一行的,谁会把自己的意图昭告天下?”蒋庭辉不以为然地摇摇头,“tony呢,他回去之后颠九有没有起疑心?” 金毛飞不屑地撇撇嘴:“排骨妹说tony找了人去接他,后来直接去了颠九在金巴利港附近的别墅。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过,目前还没发现任何异常。” 沉吟片刻,蒋庭辉吩咐道:“这几天提高警惕,告诉阿v三角街那头几家场子都加强戒备,你们几个出入小心。蒋小妹你也给我老实点!”他怒冲冲扭过头瞪着蒋亦杰,白眼球上绽着血丝,“这种事没下次了!你再敢跟我放肆,我……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样。能怎么样呢?弟弟就是这幅德行,管教?人家不听!吓唬?人家不怕!骂是一定没用的,打又舍不得……每次闹出乱子就吵一顿,可吵来吵去终究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这就是命吧,老天把蒋小妹塞给他,就是他的命。 闹腾一天,兄弟俩都疲惫不堪。蒋亦杰胡乱冲了冲,就一骨碌滚上了床,等蒋庭辉洗完澡出来,他已经香喷喷摊成了一个工整的“大”字。 蒋亦杰其实并没睡着,他知道但凡自己有点精神,大哥总还要唠叨几句,与其耗得两个人都不得安宁,不如索性闭上眼装睡。 蒋庭辉穿着拖鞋声踢踢突突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弟弟的睡颜,顿了一下,立即放缓脚步,轻手轻脚把弟弟向旁边挪了挪,盖好毯子,又拧灭了台灯,悄悄摸上床侧身躺好,胳膊支起撑住头颈,把弟弟被烫伤的手小心翼翼捧起来,凑到嘴边温柔地吹着气。 蒋亦杰安静躺着,却一直睡意全无。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大哥不再帮他吹手背了,可是手依旧被对方牢牢攥着。他在黑暗里睁开眼,见蒋庭辉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发出细微的鼾声,已经睡熟了。 他无奈地笑笑,起身扶着肩膀把蒋庭辉放倒,默默注视了一会,将两根手指覆在大哥皱紧的眉头上,试图把纹路擀开,谁知手一放下来,松弛的双眉又皱到了一起,恨得他拇指中指团成个圈,放在嘴里哈哈气,对着大哥脑门就要弹上去。比划了好一会,还是放弃了,指头弹在半空,嘴巴小小模拟着声音,“啵!”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蒋亦杰怎么也睡不着,凌晨四五点,他起身套上衣服,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蹑手蹑脚出了门。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安静得有点不真实,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晨雾,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海腥味,凉凉地包裹住皮肤。 蒋亦杰取出自己的机车,慢慢推着,直走出街口才骑上去,喷着青烟飙往金巴利港方向。 转过九曲回环的盘山公路,再下去是个游艇会的小型码头。蒋亦杰将机车停在半山,找了个树荫遮挡的石凳坐下,叼起根烟吸了几口,贪玩地仰头吐起了烟圈。从他的位置望下去,可以看到几艘崭新的快艇停靠的码头边,晨曦撒在白色的船身上,熠熠生辉。 大约八点钟左右,两辆越野车开上了码头,颠九率先下车,整了整被海风吹得呼呼飞舞的衣襟,掏出墨镜戴在了眼睛上。tony紧跟着钻了下来,很自然地贴上去靠在颠九怀里,颠九的手顺势伸向了tony的屁股,五指张开大力捏了一把。 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人表情,只能看到tony在颠九的动作之后身体猛然一挺,然后蛇一样扭动着腰部,有点像在躲闪,也有点像在打情骂俏。 蒋亦杰又望了一小会,把烟头丢在脚边碾灭,在早晨清爽的微风里伸了个懒腰,内心平静地跨上车子,沿着来时的路线绝尘而去。 说起来,蒋亦杰并不喜欢tony,甚至有点瞧不起他。那家伙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总在刻意“表演”着某种风情,又演得拙劣而做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所从事的低贱职业,就连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都因为太过浓烈而透着几分俗不可耐。 可蒋亦杰就是被那样一个家伙所打动了,无关魅力和智慧,也并非怜悯他悲惨的身世,只是当tony把“被爱”当成一种执念,忘乎所以苦苦追求的时候,蒋亦杰发觉他们之间似乎有某一块小小的地方,是共通的,他们二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截然相反,偏偏有那么百分之一产生了共鸣。 当蒋亦杰发动车子离开的瞬间,或许出自某一种感应,tony也无意识抬起头望向了半山。他看见山风吹过,满眼郁郁葱葱,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树荫的缝隙里飞速闪过,不等看清,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两手胡乱划拉着,一把揽住颠九的胳膊,才总算是踏实了。 颠九在接电话,嗯嗯啊啊胡乱答应着,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挂断电话,颠九带着他登上了快艇,步子太快,他有些跟不上,在后头一路小跑着软绵绵撒娇:“九哥,等我……” 颠九回过头,精瘦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笑容:“跟紧了,tony宝贝,可别走错了路,摔跤掉到海里去!” 快艇开到海中央,被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所包围,仿佛一座漂浮着无依无靠的孤岛。tony手掌遮住眼睛上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好奇地眺望远方:“九哥,咱们不是去澳门吗?为什么往这里开啊?” 颠九双臂把人搂住,手指探进衣服里揉捏着胸脯:“宝贝,这里不好吗?又安静又广阔,正是谈话的好地方。现在九哥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答错了,你就永远都到不了澳门了……” 外头不太平,蒋庭辉很自觉地减少了工作,早早回家和弟弟一起吃晚饭。下午蒋亦杰收到王大关电话,说有个包裹寄到了家里,等他上工的时候顺路带过来。为了等王大关,蒋家兄弟吃好饭就窝在客厅沙发里,肩膀靠肩膀看起了肥皂剧。 看到一集结束字幕升起,门铃总算响了,蒋亦杰光着脚跳下去拉开门,外头站着的竟然是二哥、二嫂。 杨明礼夫妇都穿着深色的运动装,戴着帽子,特务一样飞快闪进了门。不等蒋亦杰开口询问,二哥率先解释道:“知道你们最近不方便到处跑,我们就自己过来了。放心,一路上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方小姐的身材丰满了不少,原本的瓜子脸型也变圆润了,一低头还有个浅浅的双下巴。听着老公对来意的解释,她只是略显羞涩地站在一边,笑眯眯看看这个,又笑眯眯看看那个。 面对两名深夜的不速之客,蒋庭辉尴尬地指了指沙发:“阿方,快过来坐,那个……四眼仔你也坐吧。” 杨明礼把蒋庭辉当成空气,只管拉过蒋亦杰严肃地询问道:“上次电话里你说肋骨断了两根,现在长得怎么样了?”不等弟弟回答,他又一眼发现了蒋亦杰红肿脱皮的手背,大声质问,“这又是怎么搞的?又跑去哪里闯祸了?是不是又去招惹狗,被狗给咬了?” 蒋亦杰的手背是蒋庭辉误伤的,听见杨明礼把那说成是被狗咬,他脸色很不好看。 方小姐偷眼打量着大哥神情,用胳膊肘拐了拐自己老公,杨明礼受到提醒,伸手一推并未戴眼镜的鼻梁,从口袋里掏出张纸片,满脸得意地展开递向蒋亦杰:“我是专程给你带这个来的,看看吧!” 蒋亦杰狐疑地伸手接过,看到纸上印着乌突突的扇形图案,上头黑一块、白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方小姐嘻嘻轻笑着,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指点着图片讲解道:“呐,小妹你看,这里是脑袋瓜,这里是脚丫,还有这里,这里是小鸡鸡……” 蒋亦杰惊讶地瞪大眼睛,对着灯光仔细分辨着,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嘴都合不拢了,他难以置信地举到蒋庭辉面前炫耀道:“快看这个,这个是我侄子!” 蒋庭辉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脚底下没挪地方,眼睛却忍不住瞄过去,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四眼仔虽然可恶,但是和小妹具有同样血缘的小豆丁他还是充满期待的。 蒋亦杰兴奋地转头问二嫂:“他有名字了吗?叫什么?” 方小姐无奈地摇摇头:“你二哥说出生之前不许我胡乱起名字,免得把小家伙的性格给叫坏了……” “就像你这样!”杨明礼在老婆身后认真补充道。 蒋庭辉一把推开杨明礼:“我家小妹的性格哪里坏了!你说哪里坏了!” 大哥二哥争吵的空挡,门铃又响起来,蒋亦杰跑过去一看,这次是王大关了。王大关把包裹往蒋亦杰手里一塞:“小妹哥,我不多聊了,今晚安安小姐过生日,在店里请客,我要去为她倾情献唱一首《红日》,告辞!”说着话已经一溜烟奔下了楼。 蒋亦杰看看手里的纸箱,邮递单上没有落款。他好奇地晃了几下,里面物件有一定分量,轻磕在箱壁上,声音闷闷的。 端着箱子进了工具间,蒋亦杰找出只刀片轻轻划开了封条,他忽然闻到一股既熟悉又古怪的味道,有点像香水味,又像生锈的金属。 木板门的另一边,大哥二哥小孩子似地互相推搡着,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关于“小妹”这个名字的优劣,大哥甚至还自作主张,把尚未出生的小侄子称作“小小妹”,遭到了二哥的强烈反对。而二嫂则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里,很惬意地观赏着大哥二哥两人的闹剧。 小生命的即将到来使人倍感喜悦,蒋亦杰面带温暖笑意随手掀开了箱盖,视线扫过,又“嘭”地一声扣上了盖子。 他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捂住箱子顶部,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嘴唇都是惨白的。 透过尚未完全打开的空隙,他看到了一张脸,是他很熟悉的脸,脸上带着尚未消去的乌青,却依旧精致漂亮。就在昨天晚上,这张脸的主人哭着对他说:“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只有颠九……他是真心疼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投的两颗地雷 tony的死有点重口,我会尽量避免正面描写。如果给妹子们带来困扰,还请谅解。 83章 箱盖慢慢掀开,视线穿透幽暗的缝隙望进去,蒋亦杰的笑容霎时间冰封了一般凝结在脸上。他艰难地维持着呼吸,“嘭”一声扣上盖子,两手紧紧压在箱子顶部,浑身僵硬无法移动。 在那只一尺见方的纸箱子里,关着个血淋淋的真相,他不敢放手,生怕稍微一放松,曾经鲜活而执着的生命就会从里面冲出来,一口一口把他撕咬成碎片。 那张熟悉的脸孔因为失去了血液的滋润,变成了干枯的蜡黄色,嘴角与额头带着尚未消去的青肿,纵然如此,它依旧是精致而漂亮的,连唇角眉梢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一双顾盼生姿的大眼睛笔直望向前方,带着些许不甘,些许茫然,些许无可奈何。 那张脸的主人曾经恶毒地诅咒过他,也曾经冒险救过他的命,曾经不留情面地骂他是个“骚货”,也曾经主动张开双臂拥抱过他…… 那张脸的主人到底是谁?是甘于出卖肉体与尊严雌伏于各位大佬胯|下的低贱b tony,还是十四岁就被老妈卖出去偿还赌债的懵懂少年唐易?或许都不是,或许在几天、几个小时之后,那个人的名字会出现在报纸版面上,新闻字幕里,被人们习以为常地称之为……一具无名男尸。 谁会去关心一具尸体的感受呢?二十几年的人生,从没尝过被人重视、疼惜的感觉,一次次接近心中的目标,以为将会得偿夙愿,却每每失败告终。这一次总算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谁知只是万丈深渊之上的海市蜃楼,不顾一切、忘乎所以地扑上去,换来的只是粉身碎骨凄惨收场。 tony的人生看似兜兜转转,其实再简单不过,跟着蒋庭辉或是跟着颠九,无非抱着同一个目的。因为从未得到过,便越发渴望,以至蒙蔽了双眼,把黑的看成白的,错的当成对的,明知道鲜美诱人的果实可能有毒,还是饥渴难耐地一口咬了下去。 杀死tony的人是颠九,可是置他于死地的刽子手却不止颠九一个——还有将他指派到敌人身边做卧底的蒋庭辉,还有曾经拿他当做感情替身的杨笑基,还有嗜赌成性的老妈和不负责任的大哥,以及那些将他压在身下肆意玩弄的金主们……而蒋亦杰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是最难洗清罪责的一个。 如果昨晚tony死在了蒋庭辉手里,起码直到临死之前的一刻,他还身处于自己编造出的美梦之中。如今死在颠九的手里,就连这一点点“被疼爱着”的假象都彻底破灭了…… 蒋亦杰后背倚靠在冰凉刺骨的墙壁上,目光缓缓投向了一门之隔的客厅,那里被暖融融的灯光所覆盖,大哥和二哥正幼稚地抢夺着印有胎儿图片的纸张,大哥骂二哥是“四眼仔”,二哥称大哥为“猪头辉”,与其说他们是在吵架,不如说是在玩着一个返老还童的游戏。而二嫂一直安静坐在沙发里,笑得无忧无虑。 前后几分钟的光景,短短几米的距离,有一道屏障隔绝在蒋亦杰面前,那里的快乐他够不到,就连欢笑声也无法听见,满世界只有自己杂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过了多久,蒋庭辉在客厅里唤道:“小妹,好了没有,我切了水果,洗洗手快过来吃。” “马上!”蒋亦杰努力掩藏起嗓音的沙哑,用手重重拍打着脸颊以使脸色不至太过苍白,而后深呼吸几次,带着一副略显疲倦的笑容返回了客厅。 蒋庭辉看到弟弟走过来,疼爱无比地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从盘子里叉起一大块水果喂到弟弟嘴里,还不忘对杨明礼言语挑衅:“说我家小妹性格不好?看看,我家小妹不知道有多乖!” “哼,”杨明礼一张方脸板成麻将牌样,满是不屑。鼻孔里喷完了气,不忘补充道,“一半是我家的!” 二嫂很温柔地握起拳头,轻轻捶打在二哥肩膀结实的肌肉上:“是你不对啊,我作证,整天说小妹这不是那不是,我看小妹的脾气就很好!”她又转身拉起蒋亦杰的手,“小妹,人家都说,宝宝生出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亲人是谁,长大就会像谁。等我生宝宝的那天,你要站在你二哥前面,你比较漂亮,再说,我可不希望宝宝将来也是个严肃的小四眼。” “我哪有!”杨明礼用力挑弄着眉眼,想展示一下自己也可以表情丰富,只可惜眉眼之外的其他面部肌肉都僵死着,不但不活泼,反而更加古怪滑稽。 除了杨明礼,剩下几人都被他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蒋庭辉揽着弟弟向方小姐保证:“阿方,你放心,那天我一定看牢四眼仔,宝宝一抱出来,我就拿押犯人用的牛皮纸袋把他头套住!” “是啊……”蒋亦杰喃喃附和着,浅浅抿起一侧嘴角,努力将这个笑容固定在脸上。 杨明礼炫耀够儿子,又就帆头角如今的形势叮嘱了蒋家兄弟好半天,才趁着夜色拥起老婆警觉地离开了。 房门关闭的刹那,蒋亦杰极力支撑着的那口气都泄了下去,他手臂拄在玄关旁的柜子上,低着头半天没动。 “小妹,身体不舒服吗?”蒋庭辉发现不对劲,用手去试弟弟额头上的温度,却抹到一手冷汗。 蒋亦杰痛苦地望向大哥,脸色灰白,嘴唇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tony死了,颠九杀了他!” 蒋庭辉浓重的双眉皱到了一起:“你怎么知道的?”刚才弟弟都和他在一起,中途并没接过电话,也没小弟来通报过消息,又是从哪里得来tony的死讯?他猛地想到了王大关送来的那个包裹,“难道是……难道tony被……” “就在工具间里……”蒋亦杰回手指了一下,忽然捂住嘴巴冲向洗手间,跪在地上扒着马桶呕吐起来,一口气把晚饭和刚刚吃下去的水果全都吐了个精光,最后呕出来的都是水。 蒋庭辉紧跟在弟弟身旁,小心帮忙拍打着后背,等蒋亦杰稍稍缓过来一点,他把一杯温水塞进弟弟手里:“别多想了,人各有命,生路、死路终究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蒋亦杰端着水杯点点头:“嗯。” 蒋庭辉张开五指,伸到弟弟额前帮他梳理着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你现在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乖乖上床睡觉,颠九的事留到明早起来再去想。我先找人把tony……我先处理一下。” “好。”蒋亦杰点头应允。 蒋庭辉即刻打电话找人来妥善处理了tony的部分遗体,并加派人手赶去调查颠九的消息。等一切忙完回到卧室的时候,蒋亦杰正后背朝外卷在被子里,眼睛闭着,无声无息。 蒋庭辉知道弟弟没睡,他躺到蒋亦杰背后,把人整个揽进怀里:“小妹,别担心,包裹送到你家里,说明颠九还不知道tony是我派去的。之前我刻意把嫌疑引到龙准身上,看来并非毫无效果。”顿了顿,见蒋亦杰没什么反应,他又接着说道,“颠九是今天早上带着tony上船的,但是下午才到澳门,很可能他是在海上动的手。如果不是tony私自放走你的事暴露了,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头脑发热承认了什么。但是颠九的矛头只对准了你,说明tony并没把我们的事全盘托出。我想颠九这么做,也有虚张声势的成分在里头,或许他是想警告你,他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 “其实今天早上我见过tony……”蒋亦杰幽幽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我骑车去过金巴利港,我看到他们一起上的船,我以为tony过得很好……所以我只看了一眼,就那么走了……” 蒋庭辉握住弟弟的手揉了揉:“不是你的错,在你看到的那一刻,tony自己也以为他过得很好……” 蒋亦杰在黑暗里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再没说话。 蒋庭辉又自顾自说了好些话,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习惯性将手向旁边一揽,谁知落了个空,那半边床没人!蒋庭辉“腾”地坐了起来,鞋也顾不上穿就冲出了卧室,慌忙跑去翻开玄关柜子上的小抽屉,发现弟弟的车钥匙稳稳躺在那,他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 转头的功夫,瞥见小露台的玻璃门背后有一点红色火星忽明忽暗,他无奈地摇摇头,为了不会突然出现吓到弟弟,他故意加重脚步慢悠悠走了过去。 一推门就看见蒋亦杰靠墙坐在地板上,正在抽烟。露台上没开灯,借着月色望过去,他的眼睛像两颗漆黑的宝石,在阴影里闪烁着深邃的幽光。蒋庭辉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埋怨:“大晚上不睡觉,也不知道披件衣服再出来。” 蒋亦杰“切”地一笑:“你不是也没睡。” 蒋庭辉鼻子哼了哼,弯腰坐到了蒋亦杰身旁:“一觉醒来看不到人,我还以为……” “以为我去杀颠九了是吗?”蒋亦杰将烟雾吹到半空,“我也不是次次都那么冲动的,放心吧。” “你是我亲手带大的,你肚子里藏了什么念头我会不知道?”蒋庭辉弯起指头在弟弟额头上印了一记不算重的凿栗。 蒋亦杰没躲:“我是想要杀颠九,但不是现在。以前我希望他和龙准两家斗,能斗个两败俱伤最好,但现在我的想法是——不管怎么斗,颠九一定要死!”他把烟头狠狠按在地上,按得四分五裂,“龙准要去泰国,假意谈毒品生意,其实借机挑拨佛头、颠九兄弟与茂西的关系,我也跟着一起去。我知道你会阻止我,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到,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他没有顾忌大哥的反应,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其实我完全可以瞒着你偷偷动身,事实上我也真那么打算过。不过刚才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一次去泰国,我希望能帮你找到稳定的货源,也顺便……找机会做掉颠九。我怕我一个人完成不了。” 停顿片刻,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霍正阳明年就会从坐馆的位置上退下去了,如果不在此之前整垮龙准消弱佛头,你几乎没多少胜算。上次从颠九手里救过龙准之后,他对我已经没什么戒心了,这次去泰国是个绝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蒋庭辉,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大哥,我要把最好的都给你!所以这次,你只能选择帮我或是不帮我,别的,你没得选择。” 银白色的月光清清凉凉撒在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细腻的薄霜,露台顶上是暗蓝的夜空,闪耀着几点星辉。 蒋庭辉望着那些不知名的星斗,沉默了许久,动情地轻叹:“小妹,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对我?” 蒋亦杰转过头,目光坚定而灼热地迎向大哥:“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对你说的话……蒋庭辉,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这么对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投的一颗地雷 84章 “老实说蒋庭辉,走上这条路,你后悔过吗?”蒋亦杰往大哥背上一靠,好奇地问道。 静默片刻,蒋庭辉轻笑:“老实说的话……后悔过。”他无奈地喘了口长气,“打打杀杀,刀头舔血,我一点也不怕。既然吃了这碗饭,就该想到会有报应循环的一天。我最后悔的是,不该把你也引上邪路。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是那个被老妈挥舞鸡毛掸子追着满街跑的蒋小妹,什么也不懂,一双手干干净净,每天就闯点小祸,挨点小揍,那该有多好……” “我也想啊,如果永远都不长大,该有多好。”蒋亦杰紧实有力的手臂重重往大哥肩膀上一拍,“如果老爸没被人打死,老妈也没得癌症,你,我,四眼仔,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庙口街,傍晚把大圆桌往街边的石头上一架,热热闹闹抢饭菜吃,多好……”他仰起头望着月亮,眼睛里闪烁着宝石般的幽光,“可我总要长大的,不能一直躲在你背后,让你替我遮风挡雨。我和你一样是男人,你真把我当成个‘小妹’来养,就是看不起我。从小到大,你为我牺牲了太多,现在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蒋庭辉,你要相信我有这个本事!” 蒋庭辉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弟弟脸颊,满眼疼爱:“是啊,我家小妹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大哥说怎样就怎样的小不点了。其实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挺骄傲的。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刚刚跑来帆头角,冒冒失失什么都不懂,老大吩咐一声,就晕头转向往前冲。小妹,你比我聪明,也比我能干!” 兄弟俩默默依偎着,夜晚潮湿的凉风阵阵扫过,吹得皮肤冰凉,心却是暖呼呼的。 “让如如陪你去吧,她胆大心细,身手好,就算逃命也能比别人跑得快。”蒋庭辉斟酌着建议。他再够义气,再有担当,多少也是藏着私心的。虽说这些兄弟从小混在一起,和骨肉至亲没什么分别,但若是真要比较起来,哪个都代替不了弟弟在他心里所占的分量。之所以在这些人中首选火女,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蒋亦杰遭遇到袭击,危及性命,火女会是第一个毫不犹豫跳出去挡枪的人。 第3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4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4节 蒋亦杰也猜得出大哥的打算,他思索着摇了摇头:“算了,还是金毛飞吧。帆头角不太平,有火女姐跟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再说……她从小就把我当亲弟弟看,比老妈还宠着我,怕关键时刻会不够冷静。”见大哥迟迟不点头,他索性说得更加直白,“这次泰国之行是去冲锋陷阵的,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时时刻刻关注我是否完好无损的保姆或监护人,而是一个任何情况下都听我指挥、严格执行我每个指示的帮手,否则我只会被束缚住手脚。” 蒋庭辉皱紧眉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应允了:“那好吧,既然是配合你行动,就由你自己做主。但是小妹,你要记住,做任何事都要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对我来说,名利前程固然重要,但它们全部加起来,都没你重要。”他握起拳头敲打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羞涩,“小妹,大哥这颗心……就栓在你身上了,你去哪,它也就跟着去哪!所以你好好保重,别让大哥心疼。” 一句情话被蒋庭辉说得别别扭扭,连带着蒋亦杰也不自在起来,他咂么咂么滋味,坏坏地眨眼笑道:“看不出来蒋庭辉,你还……挺酸的……” “酸吗?再尝尝……”蒋庭辉粗鲁地压上去,在弟弟唇角啃了一口。 蒋亦杰不留神被口水呛了一下,边咳嗽边笑着感叹:“切,味道虽然单调,花样倒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金毛飞提前飞去泰国做起了准备,而身为军师的闻琛也为蒋亦杰查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颠九在澳门与外岛两地的行踪都异常高调,处处昭告着他并未察觉龙准意图、也根本没打算跑去泰国暗中出手。不过看在蒋亦杰眼里,他的举动总带着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临出发前夜,兄弟俩都失眠了。这是彼此确定感情之后的初次分离,而且还是在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 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处在热恋期的情侣,被人从中间涂满了强力胶,严丝合缝扣在了一起,掰都掰不开。现在一个要千里迢迢往外跑,就只能残忍地互相撕扯掉几块皮肉下来。 蒋庭辉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痴缠地述说着情话,絮絮叨叨直至深夜。年轻的身体彼此交叠在一起,胸口贴着胸口,小腹蹭着小腹,很快就把持不住了,长久而热烈的亲吻之后,纷纷化作无限柔情的粘稠蜜汁,交融在一起,荡漾出一室旖旎春光。 顾及着弟弟第二天要出行,蒋庭辉并没有将这场肉搏战进行得太过持久,热潮刚刚翻涌起来,他就毫无保留地释放了,而与此同时,蒋亦杰也在大哥的卖力冲击下得到了满足。激荡过后,两人依旧保持着缠绵的姿态,舍不得从这久久不散的欢愉中撤离。 “要不……再来一次?”蒋亦杰的热情尚未褪去,脸色潮红、眼仁晶亮地望向大哥。 蒋庭辉温柔地伸出手掌,将弟弟鼻尖上的汗珠抹去,又掀起毯子把两人汗津津的身体包裹住,也包裹住了那股令人浮想联翩的浓烈气息:“小妹乖,等你从泰国回来了,咱们再继续……” “不行就直说,哪那么多借口。”蒋亦杰笑着挺起腰靠坐到了床头,横过一条胳膊到小桌上摸索着烟盒,“我不在的时候,你老实点,小心被别人掏空了,等我回来之后站不直!” “哪来的别人?两只眼睛都得用来盯着我家小妹,哪还能看得见别人!”蒋庭辉把弟弟胳膊拉回来,塞进毛毯,自己坐到床边去帮弟弟拿烟,“你不在这几天,我要尽快把和新的事情搞定,接下来好专心对付龙准。” 他打开烟盒,里头只剩下了最后一支香烟。他把烟叼在唇间点燃,又摘下来转手塞给了弟弟。 谁知蒋亦杰并没有抽,他把烟按在床沿上,将上头燃烧着的火星熄灭,又把这支几近完整的香烟重新放回了烟盒里,盖子扣好,郑重地往大哥怀里一拍:“留着,好好保管,等我回来接着抽!” 蒋庭辉只愣了一下,就立即体会出了弟弟的用意,他低头摆弄两下外皮反着白光的烟盒,眉头渐渐展开,露出了一个欣慰且洒脱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龙准带着蒋亦杰及另外三名手下,从里岛乘飞机直达曼谷。 一行五人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位于青莱北部一个叫美塞的小镇。与美塞一河之隔的大其力镇,是泰国、缅甸、老挝三国的交界处,是举世闻名的“金三角”所在地。名震东南亚的毒品大王拿猜将军,与其下属的武装部队就盘踞在那些偏僻的崇山峻岭之间。 每年四五月,成百万亩的粉白罂粟花随山势起伏妖冶绽放,结出一颗颗青色果实,把罂粟果浆刮出来,烘制,过滤,沉淀,再将得出的白色粉末压制成方砖,分散到世界各地,这就是腐蚀文明社会的最邪恶力量——海洛因。 拿猜的老巢极其隐秘,实行全军事化管理,不明来路的外人别说做生意,根本连门都摸不到。龙准在帆头角从来是耀武扬威横着走路,可泰国不是他的地盘,他也要低三下四辗转疏通各路关系,才能得到机会,和拿猜派来的联络人见上一面。 一般来说,想要取得拿猜或其手下的信任并非易事,近年来世界各国都在联手惩治毒品交易,泰国政府也出台法令,禁止农民播种罂粟,这些措施使得毒品头子们越发警觉起来。如果不是龙准亲自出面,并进行多次深入接触,这笔买卖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不过龙准的心思本来也不在这上头,找货源只是做做样子,他是为颠九而来的。 曼谷机场很大,一路走出来,大多时间都花费在了匀速行驶的传送带上。传送带两侧装饰着很多高大雕像或是庙宇的金鼎,充满了异国情调。 从机场办理完入境手续出来,刚巧一支旅行团从旁边经过,导游挥舞着小旗子,游客闹哄哄一窝蜂似地卷了过去。其间有人不留神撞了蒋亦杰肩膀一下,低着头道了声:“sorry。” 听见声音,蒋亦杰下意识地扫过去一眼,他惯常冷漠地调开了目光,其实心里早已笑岔了气。 混迹在游客之中的家伙正是金毛飞,他满头醒目嚣张的金毛全部剪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显老气的黑色短发,发根油脂旺盛,头发一缕缕粘着头皮,人看上去窝窝囊囊。略显凶狠的双眼被土掉渣的塑胶框眼镜遮盖起来,连后背也微驼着。这样普通至极的形象,从身边经过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加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很快,蒋亦杰敏感地发现,暗中观察动向的绝不止金毛飞一个,至少还有另外两伙不明来路的人马,尾随着他们走出了机场…… 85章 旱季的曼谷,沐浴在热带特有的洁净阳光之中,天空明亮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从机场出来,龙准带着蒋亦杰等人分别乘上了两辆绿牌照的士,向位于曼谷西部的唐人街驶去。 蒋亦杰仰靠在座椅里,头歪向车窗,视线正好落在后视镜的位置。街道两边随处可见尖顶、飞檐与琉璃瓦片组成的独特建筑,闪耀着璀璨金光飞快向后流去。一路上总有几辆不起眼的小车,时紧时慢跟在后头,前一个路口刚刚消失,没多久又从后一个路口重新冒了出来。 蒋亦杰暗暗猜度着追踪者的身份,是颠九?是拿猜?是泰国警方?抑或三者皆有?他偷眼瞄向身边的龙准,对方正满脸惬意地观望着窗外风景,神情与普通游客没什么两样。 龙准既然敢大张旗鼓跑来泰国,应该是有了周密计划,且成竹在胸的。不过按照老家伙一贯不相信任何人的行事风格,他在暗中所进行的部属绝不会轻易透露分毫,至于蒋亦杰几个,只管老实跟着他,保护他安全就够了。 车子开到半路,副驾驶座上一名手下回过头来打破了沉闷:“龙哥,我还是第一次来泰国,晚上有什么刺激的,带兄弟们去玩玩?” 这正好是蒋亦杰想问、又为了避嫌不愿开口的问题,他目光投向路边的建筑与行人,假装并未留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试图从对话里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龙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不太熟练的泰国话夹杂着英语单字请司机给点建议。司机通过头顶的后视镜小心观察着几名乘客,笑容礼貌而亲切:“先生,想找刺激的话,建议你们去仑披尼拳击场,拳拳到肉非常疯狂,还能顺便下注赌一把。” “哈哈哈,看打拳有什么刺激的,”龙准心情愉悦地玩笑道,“找几个泰国妞玩玩才是正事!”只要和赌有关的,不管什么内容,他都兴趣满满,不过他也知道手下所指的“刺激”是什么意思,那些精虫上脑的小子,火气旺盛得一晚不发泄发泄就会被烧昏了头。 蒋亦杰极为配合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揣摩着龙准的意图,在敌暗我明的形势底下还这样大摇大摆,就像生怕别人跟不上一样,如此急于要引颠九出来,看来龙准是没什么耐心了。 至于和司机的对话,也并非无聊随便说说而已,只要颠九有心,稍后不难从司机嘴里打探出龙准等人的去向和动态,什么看拳击什么找女人,正好可以伪装成毫无戒备的样子,给颠九唱一出空城计。 夜色中的曼谷,由寺庙林立的佛教之都摇身一变,成了到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梦幻之城。大街小巷遍布着肤色各异的游客,许多当地人举着男女共浴的照片在路边招揽生意。钢管舞劲爆而充满诱惑力的音乐和男男女女们调情嬉笑从酒吧里透出,伴随着遥远神秘的寺庙钟声,两者交织在一起,既诡异又和谐。 晚饭后稍事休息,龙准果然如所讲的那样,带着手下们跑去寻欢作乐了。至于蒋亦杰,大家都知道他是杨笑基的干儿子,天生不喜欢女人,也就没人勉强他同行了。几人在半路分了手,蒋亦杰独自钻进了熙熙攘攘的夜市。 小摊头上摆满了地道的泰国美食,冬阴功,米粉汤,青木瓜沙拉……调入了浓浓的鱼露、柠檬汁或红葱,配上腌制过的小生蟹和虾米,又酸又辣的味道窜进鼻孔,勾得人食指大动。 转了一大圈,没等来颠九的人,却等来了金毛飞。观察过周围环境,确认安全之后,中年大叔打扮的金毛飞从后头赶上来,擦身而过的时机将一张纸条塞进了蒋亦杰口袋,拐个弯又不见了。 找到个没人的角落,蒋亦杰偷偷展开了纸条,最上面写着应急的电话号码,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事先有过约定,只有他主动联系金毛飞,不到万不得已,金毛飞不会打电话给他。号码下面是有关颠九行踪的详细记录,住在哪里,带了多少手下,和曼谷本地什么帮派碰过面,等等。纸条的最后还有个括号,括号里字迹潦草地写着:小妹,饮食留意,当心水土不服,出入提高警惕,记住,大哥心拴在你身上呢! 短短两行字笔划都是扭曲的,足见金毛飞在写的时候心情多么错乱,连蒋亦杰自己看着都忍不住脸红。他又把最后一行小字反复看了几眼,偷笑了一下,纸条撕碎丢进了下水道。 第二天下午,龙准带着他们逛起了唐人街。和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一样,这里依旧保留着华人社会传统风俗,店铺前大多供奉着福禄寿三官,匾额也写满了吉祥话。沿街是数以千计的商号,悬挂着醒目的中文招牌,出售着五花八门的烟酒食品,甚至还有华文报摊和潮州戏院。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间古法按摩店,刚迈进店门,一个貌似店主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那人见到龙准,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好像早已等候多时了一样,殷勤地凑到耳边飞快低语了几句,就领着龙准向里面的小包间走去。 龙准回头丢了个眼神过来,几名手下都深谙江湖规矩,知道老大有机密事,也不多问,纷纷警觉地守在了门口。坐了一会,有年轻的泰国女孩走来给几人倒茶,女孩皮肤黝黑,相貌普通,身材却极好,龙准的手下不老实,一个个言语调戏起来,谁知那女孩听了只是腼腆地笑笑,眼神里全是茫然,好像根本听不懂他们讲的话。 店面开在唐人街上,店里的员工却听不懂中文,看来这家店存在的目的并不为赚钱。蒋亦杰偷偷打量着室内的摆设,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只能推测这里和拿猜或小和兴有着某种特殊关系。看来有必要好好调查下这家店的背景,说不定将来可以为大哥所用。 蒋亦杰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就在龙准走进包间后不久,一高一矮两名男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两人都是典型的泰国脸孔,高个的那个身材魁梧,眼神凶悍,走在前面很有气势。矮个的看情形是个跟班,身材消瘦却很精干,双眼嵌在略深的眼窝里,目光锐利而灵活。直觉告诉他这两个就是龙准要等的人。 蒋亦杰随意扫过领头的高个,眼神却止不住在并不出挑的矮个身上打转,对他来说外国人的长相都相差无几,可那家伙却莫名有些眼熟。他对自己的记忆向来很有自信,偏偏这次脑子里搜寻了好几圈,就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对方也发现了来自蒋亦杰的审视,冷冷瞥过一眼,蒋亦杰也不躲闪,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着。矮个小子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凑到高个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内容,但蒋亦杰根据二人神色推断,那句话应该跟他有关。 很快,按摩店老板再次现身,将两名泰国人带进了龙准先前进入的房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龙准和泰国人一道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龙准手里多了个带密码锁的棕色小皮箱,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蒋亦杰身边,将箱子递了过去,笑容可掬地吩咐道:“阿杰,你辛苦一趟,帮我送点东西。这位小兄弟会给你带路……”他指了指身后的小矮个,“箱子里的东西务必妥善保管,咱们分头走,清迈汇合。” “龙哥放心,交给我吧。”蒋亦杰接过皮箱掂了掂,算计着如果里头装满美金的话,分量应该差不多。或者是海洛因砖,也说得通。但不管里头装的是什么,八成都是假货。龙准再信任他,也还没到会托付重任在他身上的地步。 若说是把他推出去当靶子吸引目标,这倒符合龙准的一贯作风。 蒋亦杰面色平静地拎着东西往外走,一出门口就见到有辆黑色皮卡等候在了那里。小矮个跳上驾驶座,蒋亦杰也一弯腰跟了上去。泰国的皮卡尺寸较大,内部装了真皮座椅,还是自动挡,坐着倒很舒适。 蒋亦杰拍拍小矮个,又对自己指了指,简短介绍道:“阿杰。” 小矮个粗重的眉毛突地跳了一下,也学着蒋亦杰的举动指向自己:“通查!” “通查。”蒋亦杰跟着念了一遍,点点头示意已经记住了。 不想通查却嫌他念得不够标准,认真地纠正了好几次,又用蹩脚的英语加中文解释道:“通查,意思是胜利的旗帜!” 蒋亦杰无奈,只得又跟着重复了一遍,通查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通查穿着件黑色衬衫,衣襟处是白色的民族花纹,领口敞开直到胸脯,脖子上挂着刻了图腾的珠链与各色佛牌。他说话的时候喜欢配合很多手势,身体摆动幅度较大,连带着脖子上的珠链一闪一闪。 装饰物的反光刺到了蒋亦杰眼睛,他感觉大脑深处的记忆震荡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跳出来,却偏偏只差那么一点点…… 86章 通查驾驶着皮卡车出了曼谷,沿三号公路一直向北,傍晚时分行到难河右岸的彭世洛城,他歇下不走了,说是要带蒋亦杰去参观铁佛像。 参观佛像明摆着就是个借口,看样子通查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想把行程放缓。蒋亦杰吃不准这是通查自作主张,还是他老大的指令,或者是他老大和龙准共同商定的结果。 紧了紧手里的皮箱,蒋亦杰试探着问道:“通查兄弟,东西贵重不容有失,多耽误一晚就多一晚上的危险。” 可气的是,原本沟通并无障碍的通查这回又装作听不懂了,非要蒋亦杰连说带比划地折腾了一大通,才走到车前头用两根手指敲了敲车牌:“这是临时牌照,晚上六点之后就禁止行驶了,万一被警察拦住,你的东西可不好交代。” 蒋亦杰顺着通查的手势看过去,发现车牌是红色的,果然不是他在大街上常见的白色、黄色。对于泰国的法规他并不熟悉,但通查的车子怎么看不都像新车,绝对没有使用临时牌照的必要。他不解地指了指车牌:“它应该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通查似乎看透了他脑子里的想法,像看外星人一样瞪过来,理所应当地反问:“你难道不觉得,红色车牌比白色车牌酷很多?” 蒋亦杰张了半天嘴,无话可说。人在屋檐下,不管心里情愿与否,他都只能老实地跟着通查在河边民居改造的客栈里住了下来。无论是通查散漫随意的态度,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都让蒋亦杰心里极度不爽,他恨不得立刻搞定正事,腾出手来把通查按在地上痛快揍一顿——当然,仅限于想想而已。 客栈是全木质结构,建造在河岸边,外观虽然残破,内部却打理得十分清爽。光着脚走进去,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舒服又惬意。夜幕刚一落下,店铺就早早关了门,整条小街沉浸幽暗而宁静的氛围之中。河水悄无声息地流过,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等待往往比直接面对危险更加折磨人,龙准、颠九以及另外那些不明身份的追踪者们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让人摸不透他们是在等待时机,还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蒋亦杰穿戴整齐侧躺在床上,箱子压在床垫底下,别在腰间的枪柄时不时碰触到皮肤,冷冰冰激得毛孔发紧。 他在算计着,如果明天还没人有所行动的话,就让金毛飞去暗中做点手脚,把两拨人马的火气勾起来,或者干脆拿身边的泰国小子通查开刀,寻找机会把人除掉,然后伪装成颠九所为…… 黑暗里,他感觉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赤|裸的脚底踩踏过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轻响。呼吸声一点点靠近,悬浮在头顶,蒋亦杰“嗖”地翻身跃起,一手握成钳状伸向发出呼吸的喉头,一手去摸腰间的手枪。 对方反应很快,身体迅速侧偏,躲过了蒋亦杰的首轮袭击,同时胳膊肘向外一挡,按住了他掏枪的手。借着明亮月光,蒋亦杰看清了来人是通查,他两只手没有立即收回,而是充满警惕地望着对方。 通查漫不经心地举了举手臂,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又从短裤口袋里掏出一包菲律宾产的绿l烟,掌心轻叩,弹出半截香烟送到蒋亦杰面前:“睡不着,找你抽支烟,顺便聊聊天。”他说话的时候身体依旧闲不住,动来动去,晃悠得脖子上珠串清脆作响,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烟里头有浓重薄荷味,蒋亦杰抽不惯,但他不想辜负通查的“好意”,伸手接了过来,拿在指间摆弄着,却没入口。 “怕我在烟叶里头下料吗?”通查眉毛一跳,把一句玩笑话说得完全不好笑。 “切,”蒋亦杰鼻子不屑地哼了声,大喇喇叼起烟卷,用床头的塑料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大口,嘴巴撅起,将一个饱满浑圆的烟圈吐到了半空。 通查见状,也吸了一口烟,站在蒋亦杰身侧,弯曲手指弹在鼓起的腮帮子上,一个更大更饱满的烟圈从嘴巴里缓缓飘出,之后挑衅般重又看向了蒋亦杰。 于是漫漫长夜,就在幼稚而滑稽的吐烟圈比赛中渐渐消磨掉了…… 与此同时,外岛的旧唐楼里,忙碌了一整天的蒋庭辉也是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床上缺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上床之前,他特意帮弟弟铺平了床单,拍松了枕头,拉好被子,然后很规矩地躺到了专属于自己的半边,可是少了那个八爪鱼一样蹭上来的家伙,总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都不对劲了。 在黑暗里闭着眼躺了半天,蒋庭辉无奈地拧开小壁灯坐了起来。他从床头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只烟盒,小心翼翼打开,里头孤零零放着烧掉了顶端的半支烟。他把烟抽出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好久,才心满意足把烟装进烟盒,妥善地放回了原位。 小妹仅仅离开了两天,怎么像两年那么难熬呢?这一定是种病,一种叫“蒋小妹依存症”的病,虽然不会致命,却无药可医。 重新躺回到床上,蒋庭辉依旧睡意全无,只能两眼圆睁瞪着天花板出神。他只要一闭眼,耳朵就会发痒,紧接着听见蒋亦杰趾高气昂地发号司令:“喂,蒋庭辉,去买烧鹅饭!蒋庭辉,给我捏脚!蒋庭辉,内裤脱掉……”而他总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跳起来,去执行小妹的命令。 在尝试过数羊、深呼吸、绷脚尖等各种催眠秘法之后,他最终还是拿过手机打给了金毛飞。外岛时间比泰国快一小时,现在那边应该也是深夜了,想来金毛飞睡得正香,但他已经管不了许多了…… 蒋亦杰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通查同样是早早醒了,洗漱完毕也不急着用餐出发,而是蹲在河边等着布施僧侣。清晨河畔洒满了香槟色的晨曦,周遭寺庙里的僧人手托钵盂划着小船悠悠而来,沿河化缘。 蒋亦杰手臂拄在半人高的木头栏杆上,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栏杆上头的油漆陈旧不堪,爆起一层碎屑,沾了他满身。通查和一班信众安静等候在岸上,待船只靠近了,就奉上点心,米,和不知名的花等等布施物品,再双手合十赤脚跪地聆听起了祈福经文,神情虔诚而专注。 等到这一切进行完,蒋亦杰和通查一前一后向卖早餐的小店面走去。坐在椅子上等糯米饭的功夫,蒋亦杰好奇地问通查:“佛陀也会保佑坏人吗?” “可能不会吧,但谁来定一个人是好是坏呢?如果我打你一拳,我算是坏人吗?如果我……”他眼神锐利地挑了起来,直笔笔射向蒋亦杰身后。不需要任何提示,蒋亦杰立刻从他眼里解读出了危险的示警,一把拎起皮箱利落地飞身跃起,躲开了随之而来的子弹。在他原本所处的位置,桌面上杯盘全部被扫射成了四溅的碎片,一地狼藉。 通查第一时间窜向了小店旁门,蒋亦杰抱着箱子紧随其后。两人弯腰灵活地绕过高高堆起的罐子、木柜、塑胶盆等日用杂货,冲上油漆斑驳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狭窄楼梯,流弹在耳边呼啸而过,通查还锲而不舍地转头追问:“如果我救了你一命,我算是好人吗?” 蒋亦杰没好气地骂道:“丢那妈!”一脚将人踹进了低矮的扩角屋檐底下,免得挡路。 两人在朝阳照耀的长廊上飞速奔逃,一侧是简易搭建的木棚子,装点着方格小窗与积满灰土的花盆石板,一侧是宁静碧绿的河流,对岸耸立着弯弯翘起的细尖房顶,金色屋顶倒映在水中,荡漾出粼粼波光。脚步声敲击着木板地面,仿佛在为一支木吉他独奏曲打着节拍,咚咚,咚咚,咚咚…… 走廊尽头,再没路可跑了,蒋亦杰与通查交换了一下眼神,相继从二楼飞身跃下。再往前跑是个露天小公园,种满一丛丛热带植物,绿意盎然间点缀着洁白的石塔,斜晖洒落,在塔尖上投射出一环套一环的七彩光晕,热气烘烘的草地上,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正在踢球。 没头苍蝇般乱撞一通之后,蒋亦杰已经完全辨不出方向了,只能凭直觉判断车子停靠的方位。追踪者的身影在远处晃动,两人飞快闪进石塔的背后掩藏起来。踢球的少年们对即将发生的混战丝毫未觉,依旧沉浸在欢快的游戏之中,高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蒋亦杰从塔后悄悄探出头,观察着四周形势,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他果断抽出手枪拉下了保险。身后的通查想要阻止,不等一句“慢着”说出口,蒋亦杰已经扣下扳机,一枪打爆了少年们脚下的足球,巨响和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少年们受到惊吓,吵嚷着纷纷向街口跑去。 枪声也同时暴露了两人所处的方位,密集的枪弹如骤雨般轰射过来。通查被迫紧贴石壁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还在不知死活地与蒋亦杰纠结:“你刚才救了十几个人,但等下又要杀不知多少,你算是好人坏人?” 蒋亦杰懒得理睬他,只管谨慎还击,并顺道寻找着逃生路线。很快他发现,子弹是从几个不同地点射来的,而且枪声只是密集地响了几秒就戛然而止了,那些开枪的人,似乎也在观察,也在思考……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攻击完全没有计划性,没有半点配合…… 蒋亦杰越想越不对劲,他猛然转身,枪管顶在了通查的额头上,而此时此刻通查手里,黑洞洞的枪口也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87章 蒋亦杰猛转过身,枪口稳稳顶住通查额头,脸上带着终于猜透谜题的畅快神色。如他所料,通查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也正指向他的眉心。石塔阻断了阳光,两人被严严实实遮挡在阴影里,只有眼珠是闪亮的,彼此目不转睛审视着对方。 “你想让我……被人干掉?”蒋亦杰下巴轻扬,居高临下将手枪向前送了送。 “难道你没这么打算过?”通查粗重的眉毛跳了一下,虽然身高比蒋亦杰矮了差不多五英寸,气势却分毫不让。 第一波枪声过后,是诡异的宁静,下一次攻击随时都可能发动。两人的大脑都在飞快运转着,形势紧急,每一个小小选择,都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汗珠从额头鬓角滑落,有几滴淌进了眼睛,火辣辣杀得生疼,却没人眨眼。 对视片刻之后,两人竟不约而同抿起嘴角,轻笑了出来。这也是从相识到现在将近二十个小时里头,两人露给对方的第一个笑脸。 毕竟有上辈子的经验加持,从一进入公园,蒋亦杰就敏锐地觉察到,子弹声骤然密集起来,且并非来自同一方位。以此推断,追踪的人马很可能不止颠九一家。 金毛飞守在暗处,根据约定不接到指令绝不可贸然动手,龙准的人或许一直在远远监视,却没有向他们开枪的理由。如果说警方早早盯上了通查和他老板塔昆的话,也应该在交易现场抓人才对……那么剩下的一方未知势力,就是和泰国人、或者和通查本人有关了。 从在曼谷机场开始,尾巴就没断过,跟着通查一路跑到彭世洛城,屁股后头自然也不干净。 从通查的身手与表现来看,绝不是酒囊饭袋,自己能观察到的东西,一定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联想到初次碰面时的逼视与耳语,到昨天夜里悄悄走来的试探,再到今天早上故意拿捏时间的布施,知道不太平还要拖拖拉拉招摇过市,那明摆着是在等待某些人和某个机会。 刚才那伙追踪者在早餐店里就明目张胆开了枪,又不管不顾地疯狂追了过来,看样子是无所顾忌的,可为什么进入公园这个更适于围堵的场地之后,反而变得谨慎而迟疑了呢?蒋亦杰不由推断,那或许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另一伙人马的存在,难辨敌我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再回头想想通查之前的表现,在早餐店里不紧不慢地说废话,故意选择了靠近旁门的位置,却又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并拉着自己一道逃走……如果就蒋亦杰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因为,通查的计划被打乱了,就在他想动手的时候,却发现赶到的人他根本不认识! 短暂思考过后,蒋亦杰索性把心中的疑惑直截了当问出了口。如果通查说一个“不”字,蒋亦杰定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谁知通查并没有躲躲闪闪,那句反问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直觉告诉蒋亦杰,通查的眼神里没有杀意。 无论如何,这趟旅程真够刺激! “不如……” “要不然……”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不需要多说,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接下来便是无声地彼此揣度。 就在这当口,一束浅浅的影子从通查背后的地面上冒了出来,杀手是逆光潜行的,不知道是一时疏忽还是天生就蠢,他只顾着隐藏好身体,却忘记了太阳光的存在,脚下的影子提早出卖了他的行踪。 蒋亦杰的右手正持枪抵在通查头上,来不及多做准备,直接丢了个警示的眼神,左手粗鲁地一巴掌将通查拍倒在地,紧接着向前凌空飞跃,“砰”地一枪结果了偷袭者。落地后不待他站稳,就被通查一脚勾在踝骨处,仰面摔倒,随之而来又是一声枪响,在他身背后,另一名偷袭者也被通查干净利落地射杀了。 在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两人迸发出了惊人的默契,实力旗鼓相当,配合也天衣无缝。而那个只提出了一半的建议,也已经不需要继续了,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再没有多余的废话,蒋亦杰对着通查比划了几个清晰的手势,通查有力地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各自靠向石塔边缘,蒋亦杰竖起手指无声倒数:“三,二,一!” 数到“一”,两件外套高高抛了出去,吸引住了来自外界的火力。紧接着两条黑影就地滚出,豹子一样敏捷地在相邻几座石塔间跳跃飞奔,灵活地借助各种掩体,三两下窜进了树丛之中,消失不见了。 一阵混乱而猛烈的枪声过后,手持武器身着迷彩服的黑帮分子们拨开树荫追踪上去,树丛对面是铁栏封住的围墙,两边是曲折的小路,所有人分开追出好久,都没能摸到蒋亦杰与通查的人影,甚至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听到手下回报说人给跑掉了,颠九气得头皮都快炸了。他跟蒋亦杰之间的恩怨,可不止是“敌人”这么简单。 颠九万分痛恨靠外貌和心计接近他的人,那不光会欺骗他的感情,也会昭示出他的愚蠢。偏偏蒋亦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他不够,还把更合他心意的tony也送了过来。 要知道,他多少年欢场里打滚,却难得碰上tony一样的好货色,那家伙脸蛋水嫩,屁股圆翘,捏上去都弹手,尤其在床上,又high又嗲,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如果不是因为蒋亦杰使出阴谋诡计坑他,他哪舍得把心爱的尤物运出公海分尸解气? 每每想到龙准和蒋亦杰的所作所为,他都恨不得活剥了两人喝血吃肉! 碍于正叔威严,颠九在外岛没敢贸然动手。三角街上丢掉的生意让他损失惨重,可不想失去更多了。另一方面他大哥佛头也发下话来,勒令他老老实实,切勿再生事端。 坐馆竞选在即,佛头也想凭实力去拼一拼。他们兄弟和龙准算是拐了几个弯的远方表亲,从前关系还算不错,是从古展死掉之后才渐渐疏远的。依照佛头本意,不想与龙准为敌,哪怕对方主动挑衅,也尽量退让。偏偏弟弟不省心,着了龙准的算计,和对方闹了起来。佛头屡次规劝不成,只好放下狠话,告诫颠九说,要是有本事就一举把龙准搞死,没本事的话,就乖乖待在家里做好缩头乌龟,等明年把坐馆争到了手,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颠九确实想忍气吞声下去了,他甚至想过放弃泰国之行,真的跑去澳门谈谈地下赌场生意。可tony的事彻底惹恼了他,什么大局什么前程他已经没精力去管了,一心一意只想置龙准与蒋亦杰于死地。 到了泰国之后,他派人暗中盯紧了龙准,有几次动手的机会,都被他忍住了。既然龙准让他人货两空还栽了大跟头,他也不能仅仅让龙准丢下几条人命那么简单。 他本想悄悄跟着蒋亦杰和龙准,等他们到了清迈和泰国人交易的时候再动手,来个一锅端,谁知半路察觉到还有其他人在打蒋亦杰和泰国小子的主意。颠九觉得再等下去恐生变故,他生怕龙准老奸巨猾,在半路就神不知鬼不觉把生意给做成了,于是命人想方设法引开另一路追踪者,直接干掉蒋亦杰,谁承想到底给人逃了。 颠九黑瘦的脸孔更加阴沉起来,他低头想了想,立刻带人重新上了路。既然蒋亦杰和颠九的目的地是清迈,那只要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守住,不信再抓不到人! 当颠九的人在烈日炎炎下搜捕的时候,蒋亦杰和通查正缩在下水道里摸黑前行。 刚才乱枪之中,通查的胳膊被子弹刮出了一道血口子,他从t恤上撕掉了一条布料,想要为自己包扎,无奈单手不够灵活,配合上牙齿也总滑来滑去。蒋亦杰冷漠地看了一会,走上前去扯过布条,帮忙用力缠绕起来。 蒋亦杰手劲太大,勒得通查“嘶嘶”抽气。他以为蒋亦杰还在怨恨差点被做掉的事,诚恳地解释道:“其实我本意不是要杀你,今早我只想让你受伤,同时让人把箱子抢走。” “临时改变主意了?”蒋亦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通查还想再分辩两句,动动嘴唇,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没错,本来是想干脆杀掉你的,不过昨晚改变了主意。” “不会是……因为那支烟吧?”蒋亦杰问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能想象一个刀口上讨生活的亡命徒会如此疯狂且孩子气。 谁知通查两条眉毛夸张地跳了起来:“对,就这么简单!对于无条件相信我的人,我愿意给一次活命的机会。” 蒋亦杰苦笑着摇了摇头,掏出手机,借助微弱的光亮指引,弯下腰带着通查在污水中摸索前行。他一边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发问道:“通查,你的目标是什么?”声音在狭窄的半圆形管道里嗡嗡回响。 通查当然不是个能轻易套话出来的愣头青,他沉默许久,还是如实开了口:“我的目标就是破坏掉你老大和我老大之间的交易。”见蒋亦杰投来不解的目光,他耐心讲述道,“今年金三角大丰收,货多得卖不完。我老大塔昆之所以还要对买家设下重重考验,一方面是做这行需要谨慎小心,另一方面,也是在自抬身价。我家住在临近老街的寨子,周围全是原始森林,塔昆从我们那里收一美金鸦片,转手就能连翻几十倍。可是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只能赚一百多美金而已。我不想给塔昆干了,想要踹掉他自立门户!” 听完这一大通自白,蒋亦杰皱了皱眉头,吃不准通查的真实意图:“你什么都说,就不怕我出卖你?” 通查挥手扯掉面前的蜘蛛网,满不在乎地仰头望着蒋亦杰:“从龙准一下飞机,我们的人就盯上了,你老大带了多少人,几个在明几个在暗,我们一清二楚。但你身边有一个,不是龙准的人。” “你就因为这个选了我?那天在按摩馆,是你主动跟塔昆指定我跟你跑这一趟的吧?”想到自己差点成了通查的枪下鬼,蒋亦杰不禁嘴角一扁。 “也不全是。”通查雪白的牙齿在暗处闪起了幽光,“那天四个人里面,数你最嚣张,眼光也最毒。在老大手底下做事,敢露出你这种臭脸,应当是最受老大器重才对。那么杀了你,就最能激起龙准的怒气。” 蒋亦杰鼻子一哼,用里岛方言小声嘟囔着:“长相蠢,脑子比长相更蠢。” 通查虽然听不懂话的内容,但是靠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也不客气地用泰国北部方言回敬道:“别以为自己蠢,别人都像你一样蠢!” 彼此揶揄完了,两人又在臭烘烘的下水道里一起哈哈哈笑出了声来。 摸黑走出大约两条街的距离,估计已经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寻到个出口,蒋亦杰把皮箱往旁边一放,主动双手撑住膝盖躬起了腰。通查也不啰嗦,一跃跳上蒋亦杰的后背,观察过周围情况后灵活地跳了出去,又反手将蒋亦杰拉上地面。 两人找了个路边水管简单冲洗一下,就带着满身水迹回到了车上,蒋亦杰把皮箱往膝头一架,全身放松下来:“说说看,你本来的计划。” 通查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孔:“计划嘛……就是打倒你,把箱子抢走,让龙准以为塔昆黑吃黑,和他翻脸。你呢?” 蒋亦杰斟酌了一下,照实答道:“杀掉你,嫁祸给那些追踪者,逼龙准出手。” 说白了,两人的目的没有太大分别,总之就是将混乱不堪的局面搅得更乱,让每一方都得不到好处。车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神都愣愣定在半空中某个看不见的点上,陷入思索之中。 好半天,通查幽幽叹道:“龙准一家对两家,恐怕实力不够……” “除非那两家先斗起来。”蒋亦杰紧接着会意地补充道。 “阿杰,你和我果然对味,”通查两条眉毛跳起了舞蹈,“没白费昨晚那一支香烟!” 两小时之后,颠九终于如愿以偿地追踪到了那辆黑色皮卡车,只不过原来一路驾车的泰国小子不见了,只剩下蒋亦杰一个人。 等蒋亦杰的车子开出段距离之后,颠九对身边人一挥手:“追上去,别被他发现!” 而远在清迈等着和龙准好好洽谈生意的塔昆也收到了来自通查的电话:“老大,不好了,有变故!乍仑的寨子想抢我们生意,那个叫阿杰的小子有问题……” ===============================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很抱歉,这几天更新速度慢了。每次快临近收尾的时候,总有点卡文,真是特别对不住…… 88章 第3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5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5节 一觉睡醒,蒋庭辉的牙床肿了个大包,半边脸鼓得老高,像是含了块馒头。本来方方正正的脸型因为多出一坨,显得极不平衡,明明挺得笔直,看上去却总往一边歪着。 他愁眉苦脸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洗漱,牙刷每触碰一下牙肉都会神经抽痛,害他吞掉不少牙膏沫。吐掉几口血水后,他对着镜子打量起自己,茂密的胡茬盖住了下巴和两腮,活像个流浪汉。不过他也懒得剃掉,反正小妹不在,收拾得那么光鲜给谁看? 随便灌了点汤汤水水,蒋庭辉捂着半张脸赶去和新堂口与闻琛碰头。他这边刚坐定,闻琛就捧着一大摞文件夹进来了,“咕咚”往桌面上一摊:“早啊庭辉,你看好,红色这叠是我看过的,你只要在上头盖名章就可以了,蓝色这叠你抽空要看一下,看仔细点,有些事我做不了主的。另外杨笑基那头……” 说话的空当,桌对面的蒋庭辉一直低垂着头,手肘拄在桌沿上,眼神有些呆滞。闻琛吃不准他是不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忍不住伸手在对方眼皮底下晃了晃。 “听着呢。”蒋庭辉半死不活地翻了下眼皮,整个人仰头靠进真皮座椅里,望着桌面上厚厚的文件有点心不在焉。 蒋庭辉比不得闻琛,虽然也算读了两年高中,可一出校门就把蹩脚的功课全都还给老师了。行走江湖靠拳头说话,咬文嚼字的功夫早荒废了。堂口里一般的生意来往、日常琐事,只要闻琛能做主的他一概不过问,可偏偏有些事就非要他这个一堂之主拍板定案不可。平时他多花点耐性,做就做了,可这两天心里牵挂着小妹,看什么都不顺眼,连吃蜂蜜都是一嘴的苦味,还哪有心情看什么账目和数据呢。 光是瞧着蒋庭辉的一张馒头脸,闻琛就知道他火气有多大了,只好长话短说尽量不烦他:“杨笑基那头,真要按原价让货给他吗?还是说等小妹回来之后再商量商量,用别的补上?” “小妹”两个字从耳边一过,蒋庭辉眼睛“叮”就亮了起来,跟通电了似的。但他很快发现这问题和小妹本身没什么关系,于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让吧让吧,小妹说出去的话,还能不作数?你去跟养小鸡聊聊,也别由着他胃口来,先保证我们自己场子不断货,剩下的再去帮着小妹‘尽孝道’吧。” 不等闻琛退出门,他又赶紧招手把人唤了回来:“等等阿v,先拖养小鸡两天,你放风出去,就说我们手里有余货,让佛头和茂西过来争一争再放手。他们两家问起来,你就说……”蒋庭辉讲着讲着,眼睛瞄到了自己甩在桌上的钱包,忽然就卡壳了,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转去了哪里。 皮制钱包翻开来,半透明的卡片夹层里露出了那张全家福。照片曾经撕碎过,又被小妹重新拼起来,歪歪扭扭的,不十分整齐。蒋小妹穿着开裆裤,坐在蒋爸爸和蒋妈妈靠在一处的大腿上,傻呆呆笑着,牙齿都没有。 臭小子,还笑!牙还没长全就学会勾人了,可是怎么就越看越喜欢呢? 闻琛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再看看蒋庭辉的神情,不禁摇头揶揄道:“庭辉啊,辉老大,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啊?”蒋庭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楞了片刻才明白闻琛是在取笑自己对弟弟牵肠挂肚的可怜相,不免自嘲起来,“是啊,我这辈子就栽在小妹手上了。”一句话说得眉开眼笑,仿佛是件多自豪的事情一般。 正说话间,手机响了,蒋庭辉拿起来一看,是远在泰国的金毛飞,他赶紧提到耳边:“阿飞,怎么,小妹有事?” 电话那头杂音很大,金毛飞嘶嘶啦啦嚷道:“没没没,小妹没事,是龙准的事……” 位于泰国北部、科克河南岸的古老城市清莱,曾经是十三世纪朗那王国的国都,此刻在蒋亦杰和通查的倾力合作下,一场混战即将在这里展开。 最先赶到清莱的人是颠九,他被蒋亦杰驾车一路引领着,驶进了清莱远郊植被茂密的山区。依照他本意,是想趁蒋亦杰和泰国人交易的时机,一举将双方全都干掉,谁知蒋亦杰的车刚在一处民房附近停了下来,还不等下车,就有几名事先埋伏在暗处的泰国人猴子样灵活地持枪跳了上去,不由分说挟持着把蒋亦杰揪下车,扎粽子一样五花大绑起来。 颠九发觉情况有变,赶紧吩咐小弟们向山下退去,谁知刚一调头,就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周围又跳出几名泰国人,拿枪指着颠九一伙,神情严肃,而颠九的手下也持枪相向,形势颇为危急。从人数和火力装备上来看,颠九很有优势,但是周围地形复杂,他生怕暗处还有泰国人的同伙,不敢贸然出手。 为首的泰国人一身皮肤黝黑发亮,头上裹着图腾花样的布巾,胳膊上纹着密密麻麻的泰文符号,他率先用磕磕巴巴的英语问道:“我,乍伦,你们,什么人?” 颠九瞄了瞄远处的蒋亦杰,那小子正被人按在地上用脚踏住,几个泰国人还在骂骂咧咧训斥着什么,看情形绝不像是要合作,倒有几分寻仇的架势。颠九眯缝着小眼睛略一思索,赶紧招呼手下一名精通泰语的小弟负责翻译,先表明身份,说自己只是为那个叫蒋亦杰的家伙而来,两人之间有私人恩怨需要解决。而对于乍伦等人,自己并无心冒犯,更加没有恶意。 他与泰国人合作多年,对于拿猜将军部属的几十个寨子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印象中乍伦的寨子最偏僻,又小又穷,和其他家寨子的关系都不算友好。关于乍伦和塔昆不对盘,处处受欺压的境遇,他也略有耳闻。 乍伦听了颠九的话,倒没过多猜忌,直接用泰语答道:“真是朋友的话,我们很欢迎。外岛的小和兴久闻大名,几年前霍正阳先生到大其力做客,我还当过他的向导,霍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很尊敬他。至于那个蒋亦杰,我们对他没兴趣,只想拿到他手里的一只皮箱。等我们逼问出箱子的下落,人就交给你带走,随意处置。” 听了乍伦的一番话,颠九正中下怀,当即在一班小弟的保护下跟着乍伦走进了那栋民房。乍伦虽然表现得并不十分热情,却也没什么明显敌意,任由颠九的人手持枪支在院子和楼梯口转来转去警戒,而自己只不过随意派了两名兄弟可有可无地看着而已。 颠九被招待在大厅喝加了薄荷的泰国茶,而蒋亦杰则被带进了斜对面的小房间。颠九一边抿茶,一边留意着小房间内的动静,那里头不时传出饱含怒意的逼问声和人体遭受到重击的“嘭嘭”闷响,间或夹杂着压抑的呻|吟。颠九听得身心愉悦,恨不得自己也过去插把手,解解心头之气。 趁着有人进出的间隙,颠九透过门缝望过去,看到蒋亦杰被吊在小房间中央,衣衫凌乱全身是血,样子狼狈不堪。他吸吸鼻子,贪婪地嗅着仇人散发出的血腥味,连最初对乍伦抱持的戒心也渐渐散了。 紧随颠九脚步赶到的不光是塔昆,还有龙准。 一离开彭世洛,通查就打了电话给他老大塔昆,说是发现蒋亦杰私下和乍伦的人碰面,他悄悄埋伏在暗处偷听,竟听见蒋亦杰说想把皮箱里的钱献给乍伦,算是见面礼,还要跟龙准说钱是被塔昆黑吃黑抢走的,让龙准和塔昆闹翻,转而去找乍伦合作。 通查说自己不慎被那些人发现,遭到追杀,还被子弹射伤了手臂,是情急之下跳进河里装死才捡回一条命的。塔昆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原本和龙准的合作,塔昆是想安全为主,慢慢考验。之所以故意开出高价,又故意让蒋亦杰跟着通查绕远路跑到清莱交易,也是想探听虚实,一则看看龙准的人是否够本事,是否贪心,再则观察是否有警方势力偷偷跟在背后。 说白了,他并不是非要和龙准合作不可,他塔昆家大业大,不在乎少龙准一个客人。可是给通查撞破了这么个大秘密,他就坐不住了。 生意他可以不做,却不能平白地给别人随便抢去,不然往后这个也抢、那个也抢,他的财路早晚断掉。 至于龙准,他从蒋亦杰口中听到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蒋亦杰告诉他,叫乍仑的家伙,是颠九在泰国买通的帮手,可能会伙同颠九一起对付龙准。而同时乍仑也是塔昆的死对头。乍仑绑了蒋亦杰,威逼利诱他把龙准引过来,还承诺说一旦照指示做,就把箱子里的美金分他三成。 蒋亦杰信誓旦旦地对龙准表示,自己当然不会为了区区几沓美金就出卖老大,他只是将计就计,先答应乍仑的要求,再找机会联络龙准来个里应外合,假装把龙准引进陷阱,再出其不意对付颠九。又为了不让龙哥势单力薄,他还不惜在通查面前演戏,流露出要和乍伦合作的假象,藉此激怒塔昆,以使塔昆成为龙准坚定有力的盟友。 这事但凡换一个人讲出来,龙准也不会尽信。但放在蒋亦杰身上,他倒是相信姓蒋的小子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胆量。原本只想被颠九破坏掉生意,挑拨佛头、颠九兄弟与茂西的关系,现在有了个除掉颠九的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借刀杀人,坐收渔利,这都是龙准的看家本领,再没人比他擅长了。不需要蒋亦杰多解释,他立刻就领会了下一步需要做的事。至于在塔昆那里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更快激起怒火,顺便表忠心显诚意,他简直信手拈来。 就像是绕毛线团,分别揪住几方的线头,东拉一下,西扯一下,把所有人搅在一起,越甩越乱,拆也拆不开,直到缠绕成一张巨大的线网,再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蒋亦杰被关押的民房处在两山之间的一小片洼地里,四周环绕着茂密的棕榈林。房子是二层小楼,窄且长,呈l形,格局很混乱。墙面刷着白灰,墙边稀稀拉拉架了几只竹杆,上头挂着破破烂烂的衣物和看不出本色的纺织品。楼下毫无章法地堆放着许多老旧木料和废铁桶。 龙准与塔昆兵分两路,一吹口哨,就同时进攻过去。谁想房子里的人早有准备,不等他们靠近院子,就跳出来还击了。 通查冲在最前头,枪声刚一响起,他就“啊”地一抖,接着紧捂住胸口趔趄几步,扑倒在了地上……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阿繻 妹子在专栏扔的一个地雷 鞠躬感谢 tangcuyu2012 妹子扔的一个手榴弹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扔的一个火箭炮 我很惭愧,更得速度这么慢,再看看妹子们的支持,真是特别过意不去,对不住了! 89章 天空湛蓝,一坨坨巨大厚重的云块坠落山巅,太阳的金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山脊上,将一望无际的碧绿坡地分割成了深深浅浅的碎片。 危险悄悄潜进,白色小楼安详伫立于山坳之中,仿若与世隔绝般无声无息。 “咻——” 一声尖锐的口哨划破了空旷的寂静,塔昆气势汹汹地抬手一挥:“冲进去,把乍伦那混蛋给我押出来!敢跟我塔昆抢生意,找死,教他抢得到也没命享!” 塔昆的指令一经发出,通查便如被惹毛的猴子般率先窜了出去,灵活地几步便跃到围墙附近。身后的同伙也不甘落后,纷纷踩着他的足迹蜂拥而上。谁知不等大队人马靠近小院,就被一串密集的子弹狠狠压了回来。最接近敌方阵营的通查更是首当其冲,成为了射击的靶子,不等其展示出浑身本领,就“啊”地一声惨叫,捂住胸口扑倒在了地上。 始料未及的强烈反击使塔昆怒不可遏,他恨恨地一口吐沫啐到地上:“果然是活腻歪了!上,给我打!谁干掉乍伦,我赏他两万美金!” 对于走投无路才一脚踏入黑道的恶徒们来说,和钱相比人命并不值什么,有几个疯狂的家伙已经“呀呀”狂叫着杀了过去,随着身体的移动,手中枪口也不断喷射着灼热的火舌。 又一阵混乱的枪声过后,两伙人马里外各据一方,都暂时隐蔽起来更换弹药顺便观察情况。只见院内黑影闪动,一伙人向着后山树丛撤去。塔昆当即吩咐手下:“快追,别给人跑了!” 手下们呼隆隆翻进院子,塔昆跟在最后,经过通查身边时,他伸手去扯了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小子:“通查……” 手刚一触碰到后背,通查紧闭的双眼骤然大睁开来,“嗖”地一拧身腾空跃起,在塔昆尚未做出反应之前,就已经一手扼住其喉咙,一手持枪指在了他的额头上。 塔昆惊愕不已:“通查,你搞什么?” 通查用枪管将塔昆的脑袋向旁边推了推,用眼神逼视着旁边负责贴身保护塔昆的两名男子:“不想他脑袋开花,就把枪丢过来,转身走到墙边真好!立刻!” 那两人和通查共过事,知道他的手段与狠劲,不敢拿老大的命开玩笑,都乖乖将原本指向通查的枪口垂下,顺次扔在他脚下,随后站到了院墙旁边。 塔昆咬着牙双眼喷火:“通查,难道你是乍伦的人?” “错!”通查望着他眉毛高高挑起,“应该说……乍伦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烈焰搅动着滚滚浓烟轰天而起。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掉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趁着这短暂的间隙,通查毫不迟疑连开两枪,击倒了塔昆的手下。塔昆感觉到枪口离开额头,不顾颈间的钳制,抬起手肘向通查要害击去,不想通查早有防备,瞬间向后一闪,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同时抬起膝盖重重顶在对方腰上。 塔昆被勒住脖子向后拖去,舌头长长挂了出来,只听到骨头“咔嚓”一声脆响,刺痛感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人转眼就像坨鼻涕似地软软瘫了下去。 通查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俯看着他:“塔昆,记不记得十年前被你诬陷私吞货品、用大象活活踩死的巴色·讪攀?那是我爸爸。” “别……”塔昆只来得及吐出半个字,通查就已利落地扣动了扳机,粘稠的血液掺着脑浆汹涌飙出,塔昆的额头上被开出了第三只眼,三眼圆睁,死不瞑目。 丢下尸体,通查借助高大树木的掩护弯着腰飞快奔向屋后山林,与乍伦汇合。他们的人埋伏在暗处,捕杀那些从火海中逃出的漏网之鱼。 搜寻一圈没见到蒋亦杰的身影,通查一把拉过乍伦:“那个叫阿杰的小子呢?” 乍伦依旧目不转睛地紧紧盯住远处小院:“他没和我们一起,说是要亲自去逮颠九。这时候还没出来,恐怕早炸成蚱蜢串了吧。” 通查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他不相信蒋亦杰会这么轻易死掉。要是那家伙真葬身火海了,倒挺让人惋惜的。 小院残破的角落里一阵乱响,碎砖块哗啦啦滚落,几个被烧得焦头烂额的家伙互相搀扶着向山下逃去。通查认出被围在中间的人是颠九,不由心里一沉,他赶紧举枪瞄准,可惜因为距离太远,又有树木的阻挡,从他们所在的角度无法直接射击。通查按了按乍伦肩膀:“你守在这,别留活口,我跟过去看看!” 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通查抄近路飞快向颠九逃走的方向追去。颠九等人偷偷摸摸避开龙准的耳目,逐渐接近了停车地点。 就在通查犹豫着要不要替蒋亦杰出头干掉对手的时候,颠九对面的车子附近寒光一闪,一个身着劲装的身影“嗖”地窜了出来,如惊鸿乍现,踩踏着车身矫健地飞身跃起,不等对手做出反应,就凌空几枪连射,几乎以一种游戏般的方式,瞬间击倒了颠九极其手下…… 当塔昆带人攻过来的时候,乍伦表现得从容自若。他示意颠九不需要惊慌,说他们的部族都藏身在附近的山里,一听到枪响会即刻赶来支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颠九看到龙准出现,已经顾不得去分析和思考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都被熊熊燃起的怒火所耗尽,再也按耐不住了。经过蒋亦杰一事,他对乍伦的话深信不疑,既然有了乍伦这个大靠山,对付区区龙准,简直是胜券在握! 但颠九终究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当乍伦的人都冲到院墙附近去阻击塔昆的时候,颠九命令自己的手下先潜伏在院内一堆堆废弃物后头观战,他想保存实力,等乍伦带人将塔昆、龙准的火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再出面捡个便宜。 第一拨枪声猛烈响起,颠九在暗处蠢蠢欲动,一想到能在正叔的势力之外收拾掉龙准,永除后患,他就兴奋得浑身汗毛竖起。 可是很快,当他在枪声停止后探头出去观察情况时,猛然发觉不对劲了,乍伦和他的那群泰国人就像变戏法一样通通从视线里消失了……也就是说,此刻院子里只留下他和一班手下,要抵御来自塔昆、龙准两方人马的攻击,这和砧板上的肉有什么分别? 颠九脑子里一团混乱,他隐约觉得自己是遭到了算计,可一下子又想不明白这算计的来龙去脉,眼见塔昆的人翻墙而入,他只有急切叫道:“撤,我们走!” 不等他逃离院子,对方已经开火了,塔昆的人不管他颠九是何方神圣,只知道身处院中的人全都该死。子弹呼啸而过,有的钉进了墙壁,有的擦过铁桶,火星四溅,锵锵作响。 忽然间“嘭”的一声,院子正中的铁桶咔嚓爆裂,火焰轰然而起,染红了半边天空。原来貌不惊人的铁桶里竟然装了满满的汽油,被子弹击中后汽油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燃烧,膨胀,爆炸,灼热气浪将临近的杂物掀起几米高,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小喽啰们连声“救命”都还没喊出口,就被赤红火舌残忍地吞噬殆尽了。 周围同样装满汽油的铁桶受到波及,接二连三地炸响,侥幸没有死于大火的家伙们惨叫着抱头鼠窜,有几个灰头土脸地攀上了墙头,眨眼间就被埋伏在远处林间的乍伦等人射杀了。 颠九因为早早做出撤退的反应,爆炸发生时他已经冲到了外围,因而只被飞溅过来的铁片削掉了一小块头皮,血呼啦啦流下来,样子看起来十分惨烈。 抛下那些在大火里手舞足蹈哀嚎的手下不管,颠九在几人的护卫下跌跌撞撞冲向自己所驾的车子。不等他靠近,车子后面人影一闪,“噗噗噗”,几颗子弹穿透空气,带着火光精准地射进了人体,血花翻涌。 蒋亦杰四平八稳走了过来,看似浑身沐血,实则毫发无损。 颠九恍然大悟,原来从蒋亦杰被绑开始,一幕一幕就全都是假的,让他相信乍伦的鬼话,让他轻敌,让他傻兮兮留在院子里迎接死亡,这就是个专门为他颠九挖下的陷阱! 子弹射穿了颠九的膝盖,他抱着一条腿在地上打滚。蒋亦杰又走近两步,被身边“砰”一声枪响震住了,猛回头,原来先前一个肩膀受伤的家伙不死心,想从背后开黑枪,却被暗处射来的一颗子弹重新撂倒了。 蒋亦杰目光一扫,看到通查的脸孔从树荫底下露了出来,他牵动嘴角感激地笑笑,通查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解决掉麻烦后就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开了。 颠九在地上不住扭动挣扎着,眼见逃不掉了,不得不任人宰割,他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腔调哀求着:“阿杰,以前都是九哥不对,是九哥混蛋!我是对龙准有气,才会不自觉牵扯到你身上,上次揍了你,你还回来吧,你还回来,你也照样打九哥一顿……不!你打得更狠一些,随你出气,别留情面……” 蒋亦杰看着他令人作呕的嘴脸,再次想到了邮寄到自己家里的那个包裹,心里一阵抽痛,冷冰冰地开了口:“颠九,你知不知道,唐易把自己的命都押在你身上了。他为了你,被打得浑身是伤,还差点被杀掉,你这王八蛋那么对他,怎么下得去手!” “唐易?唐易……”颠九颤颤巍巍嘟囔着,“唐易是哪个?” 蒋亦杰眉头紧紧皱起,眼底闪过一丝悲哀:“颠九,看来我要正式向你介绍一下了,唐易是个又蠢又贱的b,英文名字叫做tony。”沉默片刻,他又戏谑地轻笑道,“那小子很痴情,在下面等你好久了,只是他被人割掉了头,不知再遇到你的话要拿什么去认人。我本想慈悲点,一枪解决了你,让你少吃些苦头,快点去见他,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很好奇如果把你交给龙准,他会怎么处置你!” 说完这番话,蒋亦杰单手拎起颠九,一拖着,大步向守在院子另一侧的龙准走去。 蒋亦杰走到龙准面前,把颠九“噗通”往地上一丢,拍拍手上的灰尘:“龙哥,交给你了。” “哈哈哈,阿杰,真是辛苦了,就知道你不会让龙哥失望。”龙准明明对着蒋亦杰说话,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向颠九,带着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脸上纵横交错的深邃皱纹冷冰冰僵着,令人毛骨悚然。既然走到这一步,早已没了退路,又怎能放过颠九! 颠九这个人,一没本事二没脑子,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竟从没吃过什么大亏,这全都要感谢他大哥佛头在后面撑腰。佛头一家兄弟姊妹九人,佛头是老大,颠九是老幺,剩下几个都是女仔。所以佛头对这个弟弟虽然恨铁不成钢,该维护的时候却一点不含糊。 颠九年纪老大不小,能耐却没随年纪一道长起来,只是被龙准撩拨几下,就不计后果地跟来了泰国,连正叔和佛头的警告都抛在脑后了。他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不过是跟在老虎屁股后头作威作福的那只狐狸,众人看在佛头面子上才对他礼让三分,一旦离开了佛头的势力范围,他就屁也不是了。 眼见死到临头,他早已慌了阵脚,在龙准面前口不择言地叫嚣道:“龙准,我警告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不叫嚷还好,一叫嚷彻底激怒了龙准。龙准笑着点点头,慢悠悠转身,从汽车后备箱里抽出一支棒球棍,对着颠九比了比:“好可怕啊,再说两句吓吓我,好久没这么怕过了,真刺激啊,哈哈哈……” “你……你发癫了吗龙准,你知道我大哥佛头……”只说了半句,颠九猛地一顿,醒悟过来,是啊,自己的手下不是被烧死了,就是被击毙了,如果连自己都死了,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大哥?自己注定是要做冤死鬼了!他剧烈地抖起来,声音里满是哭腔,“龙准,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我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大哥不会放过你……”他精神几乎崩溃,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因为底气不足,而故意虚张声势着,嗓门太高,几乎破音。 龙准“嘭”一球棍敲在颠九身上:“好听,好听,唱得真好听,快,再来啊!”接连几棍敲下去,颠九几处骨头生生被敲断,肢体诡异地扭曲着,杀猪一样嗷嗷尖叫,来回翻滚。龙准不但不收手,反倒被刺激得兴致更高涨,他加大力量,敲得更狠了几分,“哈哈,快啊,叫啊,谁不放过我?佛头?哈哈哈……” “啊!啊……我大哥不会放过你……”颠九的声音越来越小,神智已经不清晰了,最开始还试图躲闪龙准的击打,后来干脆挺在那里不动了,只是随着棍子落下而抽搐一阵,连抽搐的幅度也越来越微弱。 终于,一声闷响,颠九的脑袋像个摔落地上的西瓜般炸裂,里头红红白白的粘液流了一地。 不知道在死亡来临的瞬间,他有没有想起过那个被他残忍割掉了头颅的tony。现在他的头也被砸碎了大半,这样也好,阴曹地府里若能相遇的话,两个同样没了头的家伙,总算是登对的,谁也没法子嫌弃谁。 蒋亦杰冷漠地站立一旁,双拳藏在背后紧紧攥起,余光时不时瞄向一侧山坡。在那里,浓密的绿茵之间,有个光点忽地一闪,又消失不见了。 那是金毛飞,他受命在山坡上潜伏,偷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颠九被龙准虐杀的一幕,很快就会出现在他大哥佛头的面前。颠九也该算是死得其所了吧,起码他到死不断重复的那句话,有人帮他完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金果 妹子投的一颗地雷 90章 残缺了大半颗脑袋的颠九倒伏在地上,手脚无意识地抽动了两下,彻底不动了。白花花的脑浆混在鲜红的血里,异常刺眼。 龙准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原地助跑几步,一甩手,以投球的姿势将棍子抛向了远处火势渐熄的院落。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喷溅上去的血迹,并垂下眼睑津津有味俯视着脚边的尸体,脸上挂满了胜利者的骄傲。 黑道之所以是黑道,正因为它是个恶人比拼邪恶的世界,这一刻洋洋得意的杀戮者,很可能就在下一刻悲惨地横尸街头,命运的轮盘嗡嗡运转,赌局上从来不存在真正的赢家。 “沙沙——” 背后的树丛间传来窸窣响动,人影一晃,龙准警觉地大叫:“什么人?” 话音未落,周围几个手下已经举枪瞄准了声音的来处。蒋亦杰心里一惊,生怕是通查派了人过来打探,万一动起手,搞不好又是一场混战。不等别人做出反应,他率先举着枪冲了过去:“龙哥,我去看看!” 蒋亦杰敏捷地钻进树丛,双手持枪举在身前,枪口倾斜四十五度横着扫过每一个可疑角落。从侧前方低矮的草丛里,蜿蜒出一条拖曳过的血迹,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靠近,猛地掀开伪装在上方的树枝,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赫然缩在底下,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 阿吉?蒋亦杰用口型无声地轻呼着,对面的男人愣愣看着他,脸色惨白,神情惊恐,一双眼睛因为紧张而难以抑制地不断眨动着。蒋亦杰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家伙不是阿吉,而是比阿吉怯弱许多的孪生弟弟阿祥! 兜兜转转,从外岛的废旧码头到泰国的清莱郊外,又是相似的场景,相似的遭遇,真不知道是该感叹命运的奇妙,还是该苦笑阿祥的倒霉。 一眼扫过,蒋亦杰已将对方情况看了个大概,阿祥两条小腿的衣料都被烧烂了,露出红呼呼的皮肉,肩膀上被子弹射了个洞,血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蒋亦杰皱了皱眉头,枪管稳稳举起来,却迟迟没办法狠下心扣动扳机。这一次阿祥或许因为虚弱的原因,并没像上次那样可怜兮兮地求饶保命,但是顶着同样脸孔的两兄弟与自己有太多的交集,看着阿祥,蒋亦杰难免想到那个不止一次暗中帮过自己的阿吉。 到底该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反正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自己做什么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或者放了他?可谁敢保证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会从他嘴巴里传扬出去?一旦佛头得知颠九被引诱进圈套的真相,绝饶不了自己。蒋亦杰从不怕来自任何人的威胁,但他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的连累,给大哥带来一丝一毫的危险。 杀了他!蒋亦杰咬牙一抬手,枪口对准阿吉的额头,指尖微微收紧,只要再用力一点,子弹就会穿透眉心,顷刻间一枪毙命。 远远的,后方传出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龙准的手下等不及,已经跟过来了。蒋亦杰没时间再犹豫下去,他瞪着眼骂了句脏话,反手一枪柄敲在阿祥太阳穴上。阿祥闷哼了一声,软软瘫倒在地上。蒋亦杰贴着他耳边“砰砰”两枪,激起的草根和泥沙糊了阿祥满脸。 跟来的人听见枪响,向蒋亦杰所在的位置张望了一眼,见地上躺着个血肉模糊的家伙,并没走近细看,只是循例问道:“解决了?” 蒋亦杰烦躁地点点头,边往外走边恨恨抱怨:“妈的,差点跑了一个,幸好那小子是短命鬼,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他把枪捏在手里,指头并未离开扳机,余光向身背后扫去,见龙准的手下及时跟了上来,完全没有任何怀疑,这才放心地垂下胳膊,加紧步子离开了。 大火起得快熄得也快,民居是砖石结构,等院子里胡乱堆放的旧木料和杂物烧完了,恐怖的火势就慢慢缓了下去。久久不散的漆黑浓烟里头,只剩下几摊垂死挣扎的火苗和横七竖八烧成了焦炭的尸首。 事发地点虽然在人迹罕至的山里,但是动静闹出这么大,警方恐怕早已得到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为了保险起见,龙准带着手下人先行离开了,蒋亦杰自告奋勇留下来善后,顺便检查是否还存有活口。 对于当地黑帮时不时发生的火拼,警方向来懒得深究。院里院外的尸体都是塔昆和颠九的人马,那两个家伙一个是拿猜手底下得力的毒贩头子,一个是来自外岛的老资格买家,藉此推断不难得出答案,很明显这是一桩交易失败、反目成仇所演变来的血战。干这一行的哪个不是亡命徒,黑吃黑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一旦势均力敌,就不幸地同归于尽了。既然死的都是无恶不赦的暴徒,何必浪费精力去追究呢,尸体一收拾,找个差不多的由头结了案,也就算圆满了。 如此一来,龙准和乍伦各自除掉了眼中钉,却又都干干净净地置身于了事外。而拿猜与小和兴两边互有伤亡,谁也怪不得谁,双方今后还要做生意,自然都乐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会再深究了。往后泰国到外岛这条线依然还是货如轮转、风生水起。 蒋亦杰和通查这疯狂的计划,简直是一举三、四得。 确认龙准离开之后,通查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与蒋亦杰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以拳头碰拳头这种江湖气的方式向对方表达了祝贺。 蒋亦杰将通查带到阿祥藏身的树丛:“能不能拜托你件事……”他指了指地上浑身是血的人,“带这小子回去你的寨子,把伤治好,别难为他,但也别给他跑掉了。” “他是谁?颠九的人?呵……”通查狐疑地瞄了蒋亦杰一眼,又蹲□检查了阿祥的伤势,脸孔冷冰冰地反问,“何必这么麻烦,你下不去手,我来替你好了。”说着话将手搭在了枪柄上。 “通查!”蒋亦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通查挣了两下竟没挣开。他的行为已经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通查无奈地收了枪,盯着蒋亦杰的脸审视半天,眉毛腾地跳起:“阿杰,你原本是个女人吗?” 蒋亦杰知道通查是揶揄自己的行为太过妇人之仁,也不生气,牵起嘴角豁达一笑:“好吧,我承认我在这件事情上像女人了,你大可以尽情嘲笑我,但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你还要再说的话,我就揍你!” “小子,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通查仰着头,嚣张地挑了挑下巴。 “怎么,谁规定到别人家里做客不能揍主人吗?”蒋亦杰居高临下,表情冷淡,眼角却含着笑。 “有你的!”通查恶狠狠地握起拳头挥了一下,却又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他抬手招过来两名手下,用泰语吩咐把阿祥抬上车,先做个简单的止血包扎,又转头对蒋亦杰叹道,“你设计陷阱让他受伤,害死了他老板,却出手救了他的命,你说,在他心里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蒋亦杰发现,通查很喜欢纠结“好人坏人”这个话题,他也不追求答案,只是像个喜欢到处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的调皮小孩似的,总要把心里的迷惑说出来才舒服。 从通查手上接过一支薄荷味的香烟塞进嘴里,蒋亦杰含糊不清地问道:“通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通查想也不想:“先拿下塔昆的寨子,把货卖出去换成美金,买足够的枪,招一批专业军人训练我的部队,再一个一个吃掉临近富有的寨子……” “嚯,最后取代拿猜坐上他的位置?”蒋亦杰吐了个烟圈,轻松玩笑道。 “现在还不行,”通查认真地摇了摇头,语气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起码还要再给我六到八年时间,而且是在不会半路杀出强大对手的情况下。” 蒋亦杰叼着烟错愕地望过去,连烟灰掉落在衣服上都没发觉。通查也不理会蒋亦杰的反应,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班手下清理好现场,分批离开。他动作幅度很大,身体摆动时,胸前一大串佛牌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鸣响,金属和宝石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蒋亦杰下意识抬手去遮挡佛牌的强烈反光,记忆又是一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弥漫脑海中,答案呼之欲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眉毛粗重,做事带着三分邪气七分疯狂,一遍一遍神经质地讨论好坏对错……对!就是他!上辈子,在蒋亦杰临死之前取代拿猜成为新一代东南亚毒王的家伙——通查·讪攀! 那时候蒋亦杰跟在大哥身边,并没多少心思关注外界的动态,可通查是个传奇人物,不仅警方,连新闻媒体都对他颇感兴趣。在蒋亦杰残缺不全的印象里,通查是个行事十分诡异且矛盾的家伙,明明从事着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恶勾当,却又把大量脏钱拿出来兴办教育,筹建医院,修葺庙宇。一边将毒品源源不断输送到世界各地,一边又制定严酷的法令,禁止任何同自己有接触的人沾染上毒瘾。 上位后的通查行踪隐秘,极少在外界露面,新闻报道里出现的,都是几张用烂了的远景照片,看不清面部五官,只有胸前的佛牌极其闪耀。正是那个富有标志性的细节,让蒋亦杰记住了他。 想到这些,蒋亦杰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他重重拍了拍通查的肩膀:“喂,通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第一个客人?” 通查粗重的眉毛跳了一下,沉默片刻,从脖子上的大串佛牌中选出一颗摘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放到蒋亦杰掌心:“这是阿赞多大师亲制的崇笛佛牌,戴着它会有天神庇佑,可以使生意兴隆,财源不绝,逢凶化吉。那么……”他双臂大张,敞开胸怀面向蒋亦杰,“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蒋亦杰握住佛牌灿然一笑,走上去热情拥抱了通查:“合作愉快!” 与蒋亦杰分手之后,龙准连夜赶回曼谷。简单休整了几天,顺便查探风声,确认清莱事件的后续进展都如同预期一样,毫无差池,他便带着大功告成的喜悦飞回了外岛。一行人穿着大花衬衫讲着色|情笑话,刚走出机场大厅,就被迎面而来的便衣警员拦住了去路。 带队督察亮出证件表明了身份,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龙准,警方接到举报,怀疑你涉嫌参与一宗故意谋杀案件,现在要带你回去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话将被记录在案,成为呈堂证供。” 警官一挥手,几名警员训练有素地走上前去,将龙准及其手下几人铐了起来。 龙准每个月总要被带去警局喝一两回咖啡,对于这套程序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满不在乎地将双手举在胸前,堆起一脸虚伪的笑意:“阿sir,我是良好市民,很乐意配合警方维护社会秩序。不过这趟去泰国,纯粹是外岛太闷了,带着兄弟们去找找乐子,看看人妖,尝尝正宗的冬阴功汤。至于什么谋杀,我就完全不了解了……”说到这,他笑得更加得意,还阴阳怪气地叹道,“不过我在泰国也有看新闻,唉,有外岛同胞出了事,我也很痛心啊……” 带头的警官对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如指掌,等他一个人唱完了独角戏,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颠九的案子发生在泰国,自然有泰国警方负责调查。我们接到的举报,是你涉嫌谋杀外岛籍男子沙展鹏,也就是小和兴下属和洪社的前任堂主‘沙皮’。”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过龙准的精彩表情,才彬彬有礼地补充道,“龙先生,需不需要我们为你提供头套呢?有需要尽可以提出来,我们警方做事,也是很尊重人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此处安好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91章 听到“沙皮”两个字,龙准的老脸像是瞬间被冰封了一样,尚未来得及撤下的笑容僵在嘴角,埋在深深浅浅的皱纹之间,说不出的古怪。 沙皮死了两年多,尸骨早就化成灰了,这时候警方又把案子翻出来,恐怕不只是吓唬人那么简单。 龙准从初出茅庐的“四九仔”混到今天的“十底香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没少做,身后拖着怨魂债主无数。能保住一条命,活得风生水起,全靠心思够细手段够狠。当年他与师爷金里应外合,指使一班杀手戴着面具边唱边跳,混在节日游行的花车队伍里以躲避警方巡查,半路经过沙皮的场子,杀手们忽然冲进去见人就砍,沙皮逃跑不及,转眼被剁成了肉酱。事后他找了一批濒死病患出面顶了罪,警方明知道背后另有隐情,却无奈找不出任何线索。 斩草定要除根,至于那个向他透露了沙皮行踪、并将沙皮手下保镖秘密调走的师爷金,事成之后自然不能留。他本想唆使师爷金去绑架正叔女儿,再由正叔处置了那家伙,顺便把沙皮的死也一并推到师爷金头上,如此一来,整件事岂不是天衣无缝? 谁知那师爷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绑架个小丫头都会半路失了手。龙准无奈,只好冒险派出蒋亦杰把人处理掉。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在蒋亦杰的机车上做手脚,造成车毁人亡的假象,不过蒋亦杰命大,机车提早失控,不但自己捡回一条命,还很走运地将师爷金的车子撞下了山崖。 龙准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警方手上是否掌握了什么新证据。在警局狭小的审讯室中,他极力掩盖着内心的忐忑,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脸皱纹,趾高气昂地翘起二郎腿晃悠着:“阿sir,我时间很宝贵的,堂口里几百张嘴等着我赏饭吃,能不能别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烦我。想告我,ok,我乐意奉陪,拿出证据来你们就告啊,哈哈哈,不会是沙皮那个死鬼从坟地里爬出来指证我吧?” “当然不会是沙皮,沙先生是被害人,已经死了。我们是警务人员,不是乩童。”负责审讯的警员平静坐在对面,头也不抬,双眼盯着手上的笔录本慢悠悠开口道,“指证你的人是金万升,从前在沙皮手底下做师爷的,人称……” “师爷金?”龙准眼珠瞪得差点凸出来。早已被做掉的家伙们接连往外蹦,闹得他一阵阵发懵,只能强撑着虚张声势道,“哈,师爷金好像更加苦命吧,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开着开着车就一头栽进海里去,恐怕连魂儿都撞散了吧!” 警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照你的话说,可不就叫做死鬼喽。不过这位死鬼金先生倒是很支持警方办案,不但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和你的通话记录以及金钱往来凭证,另外在他的积极协助下,我们还成功找到了当年戴着面具穿草裙跳舞的那伙行凶者。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念旧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想和龙先生你在狱中好好促膝谈心了。” 龙准嘴角一抽,勉强笑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怎么回事?难道师爷金没死?不可能!当年去现场打探的手下明明看到他是连人带车滚下了山的,警方也在事发地点找到了他的血迹和证件,怎么会没死? 难道真那么走运,摔得头破血流被海水冲走了,还能有命活下来?可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了,不该找个地方老实躲着才对吗?为什么事情过去两年多了,突然想起来要指证自己呢? 龙准猜不透警方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有意在诓他。如果是真的,那么和法庭的审判相比,还有更可怕的难关在等着他。官司有得回旋,家法可就无情了。 同门相残,千刀万剐,这是板上钉钉的规矩。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外头多少仇家等着盼着要置他于死地,罪名一旦坐实了,就算自己有命出去,社团长辈那里也难逃一劫。他再嚣张,势力也不过就只一家和义社而已,想同整个小和兴作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早在蒋亦杰赶到清莱,确定龙准和颠九双双上钩的时候,就命金毛飞打电话回外岛通知了蒋庭辉,把一应由王大关保管的证据悉数交给了警方和正叔。 当年在下手之前,蒋亦杰找到师爷金告知了龙准“杀人灭口”的意图,并与之定下一桩交易:蒋亦杰放师爷金一条生路,送师爷金和老婆孩子一起远走高飞,作为报偿,师爷金把龙准的罪证交给他,并留下录像,交代了自己和龙准合谋的详细过程,同时指证龙准及所有参与行动的杀手们。 那辆车提前动过手脚,车里安装了防护装置,山崖下也提前预设了缓冲带,师爷金滚下山只受了轻伤,他离开后引爆了汽车,并故意留下染有自己血迹的鞋子和钱包证件等物,伪装成沉尸大海的假象,骗过了龙准和调查人员。 蒋庭辉没想到弟弟竟然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龙准了,也就是说,他明明早就可以解决掉龙准,却像个经验最丰富、老谋深算的猎人一样,耐着性子迟迟没有动手。他先是借着龙准的手搞得古展方寸大乱,自寻死路,又设局让龙准亲手虐杀了颠九,等到佛头那边的引线被点燃,这才不紧不慢地把龙准送进了准备已久的牢笼。 蒋亦杰的所作所为让闻琛在旁边看得脊背发凉:“蒋小妹还真是够阴够狠,幸亏是自己家的弟弟,如果小妹是我们的对手,今天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蒋庭辉听了只管皱眉,也不搭话。扳倒龙准,意味着通往坐馆的道路上又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有一股莫名的焦虑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心慌意乱,就仿佛是片看不清形状的阴霾,笼罩在上空,挥之不散…… 或许地太久没见到小妹的缘故吧,见不到人终归是不踏实的……可气的是,蒋亦杰先打发了金毛飞回来,自己却有滋有味地留在了泰国,还跟着通查跑去了其位于金三角原始丛林里的寨子。 蒋庭辉的心情很矛盾,他既盼着弟弟回来,又不想弟弟太早回来。龙准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小和兴里头纷争不断,坐馆选举在即,各个派系之间本就暗潮汹涌,彼此算计,何况蒋亦杰还顶着个“龙准手下爱将”的名号,他怕佛头和龙准之间的纠葛会牵扯到弟弟身上。 接到泰国警方的通知,佛头亲自飞过去接回了颠九的尸体。至于金毛飞手里那份限制级的影像记录,自然也如期匿名投递到了佛头手上。 颠九的棺材就摆在和英堂口里,佛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并对着灯火发誓,说是一天不手刃仇人,弟弟的尸骨就一天不能安葬。 佛头也是穷人家的小孩,老爹老娘在生下他之后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最后老来得子才又生了个颠九。等到老爹老娘一过世,佛头生活所迫混了黑道,颠九自然也就一路跟着他,做起了见不得光的营生。 都说长兄如父,对于佛头兄弟间这份感情,别人或许不懂,蒋庭辉却再理解不过了。同样的,佛头所表现出的仇恨他也感同身受,如果被杀的人是蒋小妹,他恐怕就不只是想要手刃一个龙准那么简单了…… 扣留满四十八小时,待律师交付出一笔数额巨大的保释金后,龙准终于在几名手下的簇拥下走出了警局。可惜这一次,自由的空气变得不那么好闻了。 手下小弟收到风声,说正叔和几个长辈已经拿到了师爷金的录像,只等着龙准这头一得释放,就立刻将他押回去开香堂审问。龙准一路低着头,脚步迈得缓慢而沉重,边走边在脑子里思量着对策,想着要如何应对,才能替自己彻底开脱。 刚走出警局大门,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了,明明不是繁华地段,前方的路口处竟出奇拥堵,几十号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向他急速走来,一个个虽然赤手空拳,却都瞪着眼杀气腾腾。而这群人身后,蛛网般的小巷子里,还有更多类似打扮的人正源源不断汇集一处。 一辆警方冲锋车发现情况不对,缓缓开到附近,一边呼叫支援,一边密切注视着这里的情形,随时准备有所行动。 龙准脚步越放越慢,眼神警觉地转来转去,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令人不由毛孔收紧。那些人全都不发一言,也没有武器,可是眉眼间全都带着凶狠戾气。其实根本不需要武器,如果他们一拥而上的话,只需要每人一拳,就能将人活活打死。 又走出两步,电话铃响了,龙准目光密切观察着四周,将手机搁在耳边,一名小弟在那头扯着嗓子叫道:“龙哥,不好了!出大事了!佛头知道是你杀了他弟弟,派人来把我们的场子都给……” 没有再等对方说下去,龙准已经明白过来了,前方那些人是佛头的手下,那些人出现的目的是杀掉他! 手机一丢,龙准转身就跑:“快走!走!” 随着他身形一动,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也如巨大的鬼魅一般紧咬而上。龙准的小弟们和那名倒霉的律师反应不及,被撞倒在地,又瞬间被人潮吞没。喉咙里的“救命”尚未叫出口,便被无数密密麻麻的鞋底踏脚下,骨头噼噼啪啪踩断,痛苦地昏了过去。 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总能迸发出极大的潜力,龙准一把年纪,平日养尊处优,看似不中用,可毕竟也是刀口上滚过来的,关键时刻撒开大步往前奔,竟把那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是很快,他看到另一方向的路口也跑出了同样数量和神情的一群人,转眼就挥舞双拳向他冲了上来。面对两头夹击,龙准慌不择路,一转身向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的警局跑去。眼看着身后的拳头就要砸在背上,他猛地向前一窜,跃进了警局范围。 那群追赶龙准欲实施暴力的人们很快被警方控制住了,虽然他们的行为有聚众闹事嫌疑,无奈他们并未携带任何武器,也治不了什么大罪名。 龙准气喘吁吁地找到负责他案子的警员:“阿sir,阿sir,我不走了,我不保释了,你接着扣押我吧!快把我关起来!” 警员幸灾乐祸地摇摇头:“对不起龙先生,我们一切要按程序做事,警局可并非为您一个人服务的。身为公职人员,我们不允许随意浪费纳税人的金钱。所以龙先生,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不要耽误我们处理正常工作。” “我……我认罪!快把我抓起来吧!”龙准知道,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走出警局的大门,现在外头不光有个佛头要对他生吞活剥,恐怕正叔也派了人候着他呢,无论落在哪个手上都必死无疑。 警员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龙先生,真抱歉,即便您认了罪,这件案子也要按规定交由法庭裁决,除非你还……” 龙准脸上的纹路纠结在一起,骤然老了好几岁:“那……好吧,我自首……我要提供新证据……” “这边请龙先生。”警员侧过身体,朝着椅子还保有余温的审讯室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并彬彬有礼地挖苦道,“不得不说一句,你的选择十分明智,外岛的法律里头,可是没有死刑的。” 92章 自从逃命逃进了警局里头,龙准就再没出来过。他也知道一走出那扇大门就会丢了小命,索性装疯卖傻起来,也不论真假,把些能说不能说的陈年旧事倒豆子一样稀里哗啦往外兜。 被他这样一搅合,警方只好匆匆展开千头万绪的调查工作,小和兴上上下下也被闹得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曾与龙准有过节的那帮家伙,一时间人人自危,都生怕遭龙准报复卷进哪一宗案子里,更有人特意跑路出去躲起了风头。 龙准在帆头角上的大小场子被佛头连夜带人砸了个遍,一班手下伤的伤、逃的逃,原本鼎盛一时、看似坚不可摧的和义堂口因为群龙无首,竟分分钟就树倒猢狲散了。谋杀颠九、沙皮二人的证据都摆在正叔和社团长辈们的案头上,自然不会有人愿意替一个残害同门的罪人出面讲话。 小弟们也是血肉之躯,出来混无非求财罢了,哪来那么多的生死情谊?这些年龙准待他们虽然算不上刻薄,却从没对谁有过真正的信任,更别说交心了。 经过黑口仔被弃,小秃头被杀,阿力惨死这一桩一件之后,底下人也都彻底摸透了龙准的秉性,以前他风光的时候还肯低三下四陪着小心,现在眼看他栽了大跟头,一个个就都赶着去四处找下家了。可怜龙准英明一世,最后只剩下三五个小蚂蚱围在身边为他跑前跑后打点一切。 各路证据一点一滴浮出水面,龙准反倒看开了。里岛法律没有死刑,再多命案背在身上,无非就是终身监|禁而已。只要人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他有大把的钱秘密存在国外,而钱能通天,或许将来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也说不定。 经过了最初几天的恐惧和慌乱,龙准心情慢慢安定下来,开始用脑袋思考了。明明是算无遗策的,明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照着自己制定的剧本顺利发展,怎么一夕之间就天翻地覆成了阶下囚呢? 一定有个人、或者有一群人,在费尽心机地算计他!是谁? 答案其实再明显不过了——师爷金没死,不但没死,还有胆子大摇大摆冒出来指证他,那从中捣鬼的家伙自然非蒋亦杰莫属!再往近处想想,泰国之行所有人都从头到尾跟在他身边,只有蒋亦杰是单独行动的,只有那小子才有机会提前部署一切。而引颠九上钩和把颠九捉住丢到他面前的人也都是蒋亦杰,除此之外,谁有本事未卜先知在周围埋伏下拍摄证据的人手呢? 可真相几次从眼前飘过,龙准都自欺欺人地选择了视而不见。他对蒋亦杰自然没什么感情,也不会为某个人的背叛而伤心难过。他不肯面对现实,是因为他向来自负,让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承认自己的愚蠢,比承认失败还要艰难。 如果说龙准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没有在一开始果断出手杀了蒋亦杰! 又几个礼拜之后,龙准的案子正式由律政署提出诉讼,开始了漫长的审讯和辩护。他身上血案累累,恶行无数,早已被警方视为了头号严察对象,这一次天下掉下来大好机会,可以把他丢进监狱坐穿牢底,又怎能轻易放过? 等到外头风声渐渐平息,蒋庭辉坐不住了,一天七八通电话追去泰国催人,又是甜言蜜语又是威逼利诱,更换各种语气神态,简直恨不得亲自飞过去把蒋亦杰从通查的寨子扛回来了。 及至蒋亦杰真敲定了回程日期,蒋庭辉就像吃了灵芝仙草一样,整个人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出入堂口内外脚步轻快,虎虎生风,往黑色真皮座椅里一靠,浑身上下都是精神。 早上闻琛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摸着下直咂吧嘴:“庭辉,你这是……要当新郎倌了吗?” “新郎倌?我倒是想,从哪变个新娘出来给我?”蒋庭辉眉飞色舞地翻看着手里账本,笑容里满满掩饰不住的喜气,简直当得起“轻佻”二字。 闻琛手臂撑在桌面上,探过上身意味深长地小声揶揄道:“有句老话叫做‘小别胜新婚’,你这里呢,小别也别过了,眼看就要胜新婚了,可不是新郎倌嘛!” 蒋庭辉被他这样一说,笑得更欢了,夸张地摇头不止:“诶呀阿v,想不到像你这样的斯文人也不正经起来了。” 闻琛秉持着斯文人的做派温和一笑,转回了正题:“龙准一出事,他堂口里的生意都歇业了,佛头又光顾着对龙准赶尽杀绝,没精力抢占地盘。我听说和胜、和昌几家堂口正四处拉人入伙,想合力吞下龙准的场子,功夫已经下到正叔头上去了。我们是不是也……” 蒋庭辉依旧沉浸在弟弟即将回归的喜悦之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着头自己跟自己傻兮兮笑了好半天,猛抬头,才发现闻琛还立在写字台对面静候他的回音,赶紧干咳一声正正脸色,然后笑意盈盈地答道:“抢地盘嘛……抢得好,让他们慢慢抢……你也去……” “你可真是……”闻琛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无语。 通查很够义气,知道小和兴不太平,特意带了人一路护送蒋亦杰到曼谷才分手。上飞机前,通查与蒋亦杰拥抱道别,并拉着蒋亦杰认真叮嘱道:“阿杰兄弟,以后再不要像女人一样做事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 “我记得我说过,再讲这件事就揍你!”蒋亦杰大力挥起拳头,撞了撞通查肩膀。两人对视一眼,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鉴于暗处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方便大张旗鼓跑到机场去接人,蒋庭辉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车里等。前些时候脏兮兮的胡茬子已经全部剃掉了,线条分明的下巴此刻光洁清爽,还带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衬衫是新烫过的,每一条折痕都挺括笔直,小妹送的手表更是被擦得锃亮,套在腕子上有意无意抬抬胳膊,偶尔还得意地伸出来欣赏几眼,“臭美”之心溢于言表。 好几个礼拜分隔两地,他对于把弟弟拥在怀里的甜美滋味已经急不可待了,从到达机场开始就手指交叠不停叩着膝盖,目光不住瞄向停车场入口处的电梯门,几乎望眼欲穿。 终于,蒋亦杰在火女的陪伴下一前一后步出了电梯,向车子走来。热带阳光将他的肤色晒得深了一层,闪烁着金属般的细腻光泽,只一段时间没见,那小子竟结实了不少,貌似还长高了一点点…… 蒋庭辉殷勤地打开门跳下了车,本想迎过去搂住弟弟狠狠抱抱,谁知蒋亦杰正边走路边打着电话,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和急切。走到车前,蒋亦杰抬眼扫到了一脸殷切的大哥,只是很家常地点点头,就一猫腰钻进了车子。那言行就好像他是一直坐在车上的,刚刚只是出去方便了一下而已。 蒋庭辉讪讪地在外头站了一会,才撇着嘴无奈地跟上了车,一坐定就拉过小妹的胳膊推起衣袖,又撩开额前头发,一寸寸检查着,生怕又添了什么新伤口。蒋亦杰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话上,被大哥碰得痒了,他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蒋庭辉从这一挡里品出了几丝厌烦的滋味,瞬间被挫败感和失落感所笼罩,整个人好似一点点褪掉颜色的画片般,蔫蔫摆在了一旁。 蒋亦杰一下飞机就即刻打给了二哥,详细询问着龙准案件的进展。能不能顺利扳倒龙准,直接影响着接下来至关重要的坐馆选举。蒋亦杰重生至今一步步用心良苦、殚精竭力,为的就是把大哥送上坐馆之位,他可不想沉浸在眼前的小胜利里头,变得忘乎所以了。 好不容易等到杨明礼讲完了龙准的案子,蒋庭辉以为终于轮到他的时段了,谁知蒋亦杰又把话题扯到了二嫂身上,完全不顾蒋庭辉正强作镇静地百爪挠心着。他一会询问二嫂和宝宝是否健康,一会关心二哥家婴儿房的布置,两个大男人还就天蓝色和奶黄色哪个更可爱的问题讨论了将近半小时,总算挂断了这该死的电话。 蒋庭辉的目光变成了两只锋利箭簇,直笔笔射向弟弟的手机,心里打定主意,如果蒋小妹再敢把手机拿起来,哪怕只是拨一个号码,就立刻把那玩意劈手夺过来,掰碎了丢到车窗外面! 好在弟弟没给他展现幼稚一面的机会,挂断电话之后,蒋亦杰嘴角含笑看向大哥,眼珠晶亮:“蒋庭辉,表现不错,没想到你和杨明礼配合起来倒很默契,任龙准这次如何折腾,也是铁定翻不了身了!” 嘴上谈着正经事,手却顺着大哥西装下摆摸了过去,一路探到两腿之间,有意无意揉捏着,只两下,那里就明显一颤,然后瞬间鼓涨起来,撑得西裤支起了一架极不体面的小帐篷。 “大哥的表现如何?”蒋庭辉既不躲闪也不遮掩,任由弟弟捉弄着,并一语双关反问道。 蒋亦杰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嗯,看得出,心思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那能打多少分?”蒋庭辉如法炮制,也去弟弟腿间偷偷撩拨了一下,谁知根本不用他动什么歪脑筋,那里已经是硬邦邦弹手了。他惊讶地瞪大双眼,随即又色|色眯起,“小妹,大哥饿好久了,就快吃人了!你也饿了吧……” 不等他说完,前座上一直专心致志开车的小弟殷勤答道:“辉哥,就知道您肚子饿了,肥林哥刚刚打来电话,说是接风酒都已经准备好了,催你和小妹哥赶快过去呢。” 见蒋庭辉脸色一沉,蒋亦杰噗嗤笑出了声:“还等什么,快去吧,等填饱了肚子,再回家里去慢慢吃‘宵夜’!” 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口,在酒楼对面稳稳停住,有小弟跑步上前拉开车门,蒋庭辉气定神闲下了车,整了整西装外套,回过头面带温柔笑容等着弟弟。 蒋亦杰跟在大哥身后轻快下车,刚迈出两步,耳边忽然传来“叮啷”一声脆响。 他急忙低头搜寻,发现脖子底下空了,那块通查赠送的佛牌不知什么缘故掉落了,此刻正躺在青石台阶上。蒋亦杰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小心拂掉上头沾染的灰尘,借着昏黄路灯细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在那块佛牌正中,竟然绽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93章 蒋庭辉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弟弟并没跟上,转身一看,蒋亦杰正愣愣站在原地拧着眉毛不知道想些什么,于是返回头靠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妹,是不是太累了?” 蒋亦杰听见声音回过神来,赶紧把裂了纹的佛牌紧紧攥在手心往口袋一塞:“噢……没事,快走吧。好久没吃到肥林哥手艺,香味勾得我肚子里都要敲鼓了!”一丝阴影袭来,却被他轻描淡写遮掩过去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疑神疑鬼的折腾,给大哥带来不必要的烦恼。 跟着蒋庭辉迈进酒楼大门,蒋亦杰心里又泛起淡淡的酸涩,这里正是当初拘禁过tony的地方。短短一个多月,物是人非,原本空空荡荡的酒楼已经装潢一新,只等碰个黄道吉日,就可以正式挂牌营业了,酒楼的老板兼主厨正是肥林。 和蒋庭辉、闻琛等人相比,肥林是个没什么进取心的人,别人贪财贪名贪色,他这辈子贪恋的也只有口腹之欲而已,除此之外,就是一门心思研究如何做出更合兄弟们口味的美食了。而潘淑珍从小生长在单亲家庭,一直渴望安稳生活,对肥林的黑社会背景颇为介意,迟迟不肯答应嫁给他。正好前任老板因为欠债把酒楼转到了蒋庭辉名下,大好的产业荒废岂不可惜,就干脆交给肥林打理,也算是为他们夫妇将来结婚提早预备的一份大礼吧。 蒋庭辉虽然不太过问兄弟几人的感□,但他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家堂口里迎娶新媳妇,排场要够气派才行。 为了给蒋亦杰接风,这一顿当然是肥林亲自下厨打理的,一桌子菜色全是按照蒋亦杰喜好烹制的。他在灶台前头忙得热火朝天,潘淑珍就穿着雪白的小围裙在旁边打下手。潘小姐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闻着发冷,却让人觉得干净又安全。 金毛飞等不及开饭就晃悠进了厨房,从卤锅里捞出只鸡翅膀几口啃掉,末了还唆了唆手指头上的油汁。这一幕被潘淑珍逮了个正着,嫌弃地丢了纸巾过去:“真恶心!卫生习惯这么差,就不怕得病!” 潘淑珍话不多,上眼皮厚重,眼神显得有点死板,看哪里都带着些许挑剔劲头。不过她越是诸事认真,大家就越是喜欢拿她寻开心。 金毛飞胡乱擦干净嘴巴和手,没脸没皮地故意逗起了潘淑珍:“阿珍美眉,飞哥得病你管不管治啊?”见对方很诚恳地不断点头,他坏坏笑道,“飞哥屁股上长了痔疮,什么时候给飞哥看看?” 潘淑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眼皮撩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字一顿骂道:“臭流氓!” 没想到她这样极为正经地一骂金毛飞,倒给众人带来了乐子,连老大带小弟一圈人都跟着哈哈哈哄笑起来。 蒋庭辉因为弟弟回归心情大好,也撂下堂主架子加入了调戏民女的行列:“阿飞,你找错人了,我们阿珍是护士,不会割痔疮,小心手底下一抖,割到前面那一坨去了!”玩笑开向下半身,果然引得小弟们又是一阵大笑。 潘淑珍不是堂口里的人,也完全不顾忌谁的身份,她“嗖”地一回头,眼神像两柄小刀子射到了蒋庭辉身上:“老流氓!” 因为记挂着佛牌破裂可能会带来的凶兆,蒋亦杰坐在椅子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众人笑的时候,也只是应景地跟着咧咧嘴。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给二哥去个电话,多确认一些情况,谁知刚站起身,就被有点抓狂的潘淑珍误会了,不分青红皂白劈头骂道:“小流氓!” 第3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6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6节 蒋亦杰委屈地摊开双手:“淑珍姐姐,天大的冤枉啊,别说我没说话,我就是说,也是帮你说话啊。你不想想,当初如果不是我牵线,你到哪去找个膘肥体壮、油水十足的肥林哥呢!” “咦,在说我啊?”肥林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私房靓汤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潘淑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掏出香喷喷的小手绢,往肥林脸上仔细抿过去:“对啊,说的就是你这头肥猪仔!看看这一头的汗,全是油,我给你买的护肤乳液是不是又忘记擦了?” 金毛飞常常被几个人合起伙来取笑他那份独特的爱情宣言,这下总算有机会报仇雪恨取笑回肥林了,当然不肯错过,他贱兮兮凑到蒋庭辉身边,拉起袖口假装成手绢,学着潘淑珍的神态尖起嗓子女声女气地说道:“你这头肥猪猪,全是油,我给你买的护肤乳乳是不是忘记擦了,嗯……” 蒋庭辉被恶心得受不了,大力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巴掌把人拍向了旁边。金毛飞脚底下一绊,摔出个四脚朝天,他也不理会,只管赖在地上继续耍贱道:“肥猪猪,你好绝情啊,也不知道对人家温柔一点!” 周围众人纷纷捂着嘴做呕吐状,嗷嗷叫着求饶。这下连一向冷脸的潘淑珍也被逗笑了,挥着拳头装模作样捶在肥林肉乎乎的肩膀上:“你交的什么兄弟,全是狐朋狗友!” 蒋亦杰在欢笑声中站起来,懒洋洋朝走廊踱了过去。经过蒋庭辉身边时,手被不动声色地悄悄抓住了,蒋亦杰低下头,撞上了蒋庭辉探询的眼神,他大喇喇一笑,做出个喝东西的动作,示意自己要去拿冰的啤酒,蒋庭辉这才点点头放行。 松手之前,蒋庭辉还在袖子的掩盖下趁机揉捏了好一阵。蒋亦杰有点无语,不过是出去拿个啤酒的功夫,犯得着这样依依不舍吗?但是腹诽归腹诽,手却不自觉也跟着捏了对方一下作为回应。 神奇的是,仅仅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他压抑的情绪瞬间就转好了,大哥手指上传递来的力量纵然微小,却让他感到底气十足,无所畏惧。 站在走廊上匆匆打了个电话给杨明礼,二哥那头的回复证明他真的是杞人忧天了,龙准的案子很顺利,今天是第二次开庭,相信定罪的时刻为期不远了。 蒋亦杰脚步轻快地跑去吧台拿啤酒,从高大的立柱旁经过,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火女和姚璨儿的声音。这两人从刚才就不见踪影,显然是躲起来说悄悄话呢。蒋亦杰对女孩子间的小秘密不感兴趣,可是有些字句不经意飘进耳朵,却一下引起了他的注意。 “阿飞哥哥呢,确实很好啦,不过我还是觉得成熟稳重的男生更有魅力,身材要高一点,还要很有想法和主见,就像……”这是姚璨儿在说话。 蒋亦杰藏在暗处止不住挑起了半边眉毛——成熟?稳重?有想法有主见?呵,小丫头不会是看上蒋庭辉了吧?他边想边毫无形象贴在墙上,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姚璨儿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就像……就像闻琛大哥啊,说话和和气气,又有学问,明明都是混江湖的,就没有那些人身上的下流味……” 火女斜着眼很粗鲁地捅了捅她脑门:“喂喂喂,衰女包,不是春心动了吧?” 蒋亦杰缩在柱子后头,悄无声息,嘴角尖尖翘起个窃笑。忽然肩膀一沉,有只手臂搭了上来。猛回身,发觉背后站着的竟然是话题的主角闻琛本人,他不等闻琛开口说话,就一抬手堵住了对方的嘴巴,把人往墙上一按,朝着立柱另一侧努了努下巴。 那边的人说得兴起,并没留意到四周的动静。姚璨儿被火女一问,咯咯咯娇憨地笑了起来:“瞎说什么呢火女姐姐,说好了不许取笑我的!人家闻琛大哥那么优秀,一定好多女孩子追的,我又不够漂亮,身材又不好,他怎么会注意到我呢……”后面几句音量越来越小,不用亲眼去看也想象得出,小姑娘应该是羞红了脸色,在拿手指扯弄衣服下摆呢。 火女一拍大腿,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想错了!琛哥还真是没有女朋友的,也没女孩子追。不对,应该说他没给过哪个女孩子追他的机会。我告诉你个秘密吧,琛哥就喜欢年纪小又单纯的学生妹,他的初恋就是你这种没长开的类型,记得他家书房里摆着照片呢,改天我帮你偷出来,看了你就知道啦……” 听见火女这不靠谱的谋划,蒋亦杰和闻琛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一起摇了摇头。蒋亦杰掏出支烟塞给闻琛,自己也点起一支,两人就这样惬意地倚靠在立柱后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津津有味偷窥着姚璨儿小妹妹的少女心事。 “我就知道闻琛大哥不是滥情的人,可没想到会这么纯情!”听了火女的话,姚璨儿果然来了精神,声音也甜丝丝的,“闻琛大哥呢,只是随随便便说出一句话都好有道理的,可惜和他一比,我就差得远了,你说如果我常常跑去烦他,他会不会嫌我太幼稚呢?” 蒋亦杰本想现身替闻琛做出回答,可他刚要冒头,就被闻琛及时扯了回去,又急吼吼带走了。跑出老远,蒋亦杰挡下了闻琛:“搞什么,vi哥,难道你不想扮演骑士从天而降给她个惊喜?” 闻琛沉默片刻,露出个饱含深意的温和笑容:“你不懂的,对小女孩来说,被人追求可是很浪漫的经历,远比主动追求别人要幸福多了。” “咳咳,”蒋亦杰差点被烟气呛住了,“你不会认真了吧,情圣哥?她可才十七,足足比你小十岁!” “过了生日就十八了,我有耐心等着她。”闻琛抬头瞄了眼远处和金毛飞、肥林闹做一团的蒋庭辉,“庭辉比你大八岁,可在我看来,你们要比好多人都登对。” “那是……”被闻琛用好话一蒙混,蒋亦杰眨了半天眼睛,倒想不出什么话反驳了。 在泰国的时候,又要算计颠九又要防备龙准,蒋亦杰的神经几乎是二十四小时绷紧的。现在回了家,跟大哥和兄弟们聚在一起,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由胃口大开,看到大家热热闹闹围成一桌,欢声笑语的情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充实。 人一开心,喝酒也就没了节制。大家向他敬酒,他都来者不拒,还和火女、肥林踩着椅子划起了拳,五、十、十五,叫得畅快无比。 一顿饭吃完,蒋亦杰脑子已经发晕了。他喝醉了酒的表现与众不同,既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听从大哥一切指示,就好似返老还童回到了三五岁年纪。 看时间差不多了,蒋庭辉摆摆手:“都散了吧,小妹今天刚刚回来,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又故意转头问蒋亦杰,“小妹啊,大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蒋亦杰脸颊泛红眼神迷离,望着大哥笑得又甜又软:“嗯,好,好。” 不可告人的奸计得了逞,蒋庭辉美滋滋搂着人出门去了。席间众人拉弟弟喝酒,他故意没有制止,还很殷勤地一杯接一杯帮忙倒酒,为的就是让弟弟喝到懵了,然后由脚爪凶残的小豹子变身成呆呆蠢蠢的小家猫,那晚上还不是任自己把弄? 家里已经被蒋庭辉提早几天收拾一新了,床单被子都是新换过的,带着清爽香味,地毯仔仔细细吸过尘,不留一根毛发,连茶几表面都擦得光可鉴人。进了家门,蒋庭辉哄着弟弟柔声问道:“小妹,大哥帮你洗澡好不好?” 蒋亦杰想也不想,忙不迭点头:“好,好。” 蒋庭辉替弟弟把衣服脱光,人塞进莲蓬头底下,冲洗的当口手也不老实,一会捏捏胸部,一会揉揉腰身,一会到腿间撩拨几下。而蒋亦杰从始至终都笑嘻嘻的,满脸陶醉。 沐浴液涂抹完,身上都是滑溜溜的白色泡沫,蒋庭辉用水冲洗着,头不经意低下去,贴近了蒋亦杰的嘴角。蒋亦杰眯起眼睛看了片刻,“吧唧”一口亲在了大哥脸上。蒋庭辉一愣,抬头去看弟弟,蒋亦杰趾高气昂扬起了下巴,好像能亲到大哥是件多骄傲的事情一样。 不等蒋庭辉有所动作,他又凑上前飞快地吻了蒋庭辉嘴唇一下,然后幼稚无比地跑开了,带着满身水珠逃回卧室,大鲤鱼一样扑腾到了床上,还哼哼唧唧打个好几个滚。 蒋庭辉淬不及防,赶紧跟在屁股后头追过去,先用浴巾给弟弟擦干身体,又捉着人给吹干头发。等这一通忙完,自己也清理干净了,再回来看看,弟弟已经摆成个舒展的“大”字,在床中央香喷喷打起小呼噜了。 这下蒋庭辉傻眼了,光溜溜站在地板上看看弟弟,又低头看看自己硬邦邦顶起老高的内裤,只剩下苦笑的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想把人灌醉,生吞活剥起来不用费劲,谁知灌过了头,现在弟弟是吃不到了,要吃也只能吃后悔药了。 蒋亦杰人高马大,醉死过去更是分量惊人,蒋庭辉大力把弟弟往旁边挪了挪,可怜兮兮搭在床边躺下,侧身靠近,贴在耳边唤了声:“小妹?” 蒋亦杰被气息吹得耳朵发痒,狠狠在枕头上蹭了蹭脸颊,不情不愿地应着:“嗯……”一个字拐了好几道弯,简直是在撒娇,惹得蒋庭辉心头火烧火燎。 他不死心,又贴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探险一样,慢慢爬上了弟弟平坦紧实的小腹肌:“小妹啊……” 蒋亦杰睡得正香,被人碰到肚皮,身体出于防卫的本能反应,胳膊下意识一挥,手肘笔直撞到了蒋庭辉的眼眶上,“嘭”一声闷响。 蒋庭辉毫无防备,被扫得差点栽下床去,狼狈地挣扎了好半天才稳住平衡,一手捂着通红的眼睛,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淌。 这下不光是他老实了,连他那个蠢蠢欲动的“小兄弟”都蔫耷耷缩了回去。蒋庭辉也学聪明了,先是试探着固定住弟弟的胳膊,又用脚夹住弟弟双腿,等到彻底把人控制住了,才小心翼翼趴过去把弟弟搂在怀里,黏黏糊糊地拱着。 唉,虽然眼睛火辣辣地疼,可还是觉得好幸福,怎么会这么幸福呢! 蒋庭辉贪婪呼吸着弟弟身上特有的“臭小子”味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弟弟身体,感受着皮肤上舒服的温度……实实在在把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太美妙了,他简直舍不得睡着。 就这样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之中,一只眼眶青肿,咧嘴傻笑着,直到凌晨才昏昏入睡。不想梦还没做到一半,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蒋庭辉闭着眼睛将手伸向床头小桌,划动半天才摸到手机,他保持着睡姿将听筒挂在耳朵边:“喂?” 那头急切地说了句什么,蒋庭辉“噌”地坐起身,眼睛一大一小瞪得溜圆:“什么?龙准……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v 妹子扔的一个地雷 94章 按照闻琛的说法,小别胜新婚,可蒋庭辉精心炮制出的“新婚之夜”,却是在眼眶剧痛和欲|火煎熬中度过的。他整晚搂着弟弟,皮肤滑溜溜贴合在一起,时不时擦蹭着,鼻子里呼出的温热气息喷在脸上,毛孔酥酥|痒痒,这滋味就像一碗香气扑鼻的火踵翅摆在眼前,偏偏因为太烫入不了口,勾得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好不容易睡过去,做梦做到一半又被急促的铃声吵醒了。凌晨不期而至的电话和深夜里忽然响起的敲门上一样,常常伴随着坏消息。 蒋庭辉从被子里探出手,摸到手机夹在耳边,人还没醒过来,上下眼皮死死黏着,撑也撑不开。他懒得张嘴,只从喉咙口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喂?” “蒋老大,出事了,龙准跑了!”杨明礼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因为太过急切,说话说得硬板板一字一顿,“押解途中,警车被劫,警方正全城搜捕,已经发了通缉令,但目前还没消息……” “什么?龙准跑了?”这消息震得蒋庭辉“腾”地坐起身来,双眼圆睁睡意全无,莫名地窜起一股邪火,“这就是你们警方的狗屁本事!连个犯人都看不住,还整天号称自己是他妈的纪律部队!纳税人的钱都拿去摆架子耍威风了吗,还是专门选前凸|后翘的狐狸精上警讯卖弄风骚!” 听见龙准逃走,杨明礼的焦急并不比蒋庭辉少,他抛开芥蒂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过来告知详情,却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心里又憋闷又气愤:“蒋庭辉!我打电话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要不是为了小妹,我早把你堂口平了,还容你到处耀武扬威!一个黑社会分子,有什么资格对警方指手画脚。”他发了通牢骚,又放缓语气转回了正题,“你给我听好了,这段时间看好小妹,别放他到处乱跑招黑枪,要是你没有百分百把握保证他的安全,就把他交给我……” “我的弟弟,凭什么交给你!你一个姓杨的四眼仔,又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蒋家人指手画脚。”蒋庭辉本来就在气头上,杨明礼的话偏偏又触到了他的逆鳞,越发没有了好脸色,“连个龙准都看不住,我会放心让你保着小妹?你要有本事,自己让他过去跟着你,你看他肯不肯!” “你!你!我……”杨明礼在话筒那头被噎得脖子一梗一梗,“哼!”他愤然挂断了电话。 不分青红皂白地狠批了杨明礼一通,蒋庭辉心头火气总算消去了一半。他捏着手机在两根指头间转来转去,粗重的眉毛拧出了一个大疙瘩。 蒋亦杰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吵架,揉揉眼睛翻了个身:“谁的电话?” “龙准跑了。”蒋庭辉回头看了眼弟弟,刻意把语气放轻,显得这件事好像并没什么大不了。多少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于去扮演一个“大哥”,做兄弟们的主心骨,知道怎么掩饰情绪才能更好地稳住阵脚。 出乎蒋庭辉的意料,蒋亦杰听到消息只是微顿了一下:“哦。”脸上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惊慌。 从昨晚佛像摔破开始,蒋亦杰就一直坐立不安,他认定了这是神明在向他示警,却不知道示警的指向是什么。现在凶兆应验了,他反倒静心了,甚至生出了一些“还好只是这样而已”的侥幸。 蒋庭辉抽出支烟塞给弟弟,自己也叼了一支在唇间,兄弟俩依偎在一起,默默将烟雾喷到半空,就像在无声地安慰着彼此的心绪。 一支烟抽完,蒋亦杰跳下床去洗漱,蒋庭辉则拿起电话打给火女和闻琛。龙准躲在警局里保命的时候,他手下那帮小弟基本散尽了,剩下几只小鱼小虾,估计闹不出什么大风浪。唯一令人担心的是,敌暗我明,龙准在蒋亦杰身上吃了那么大的亏,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警方全城搜捕,机场和码头必然设下重重关卡,龙准是逃不出外岛的。与其等警方慢悠悠按程序抓人,不如自己先派人出去,找到龙准把他一枪解决掉,永绝后患。 等他部署完一切,蒋亦杰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出来了。蒋庭辉伸手拦着弟弟:“还不知道龙准藏了什么心思,你最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我会多派些人守着,希望龙准不会蠢到杀上门来。不过他敢来,就别想活着回去。” “我……和干爹约好去饮茶的。你知道他老人家啦,明明是台湾佬,却学足了本地人的做派,早上‘一盅两件’,下午就‘三点三’,龙凤楼的鸡球大包限量供应,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了。”蒋亦杰斟酌着,试图说服大哥,“干爹身边有得是能人,跟着他不会有差错,你不放心,我可以带人过去。” 从小到大,风风雨雨,兄弟俩表面上不管多生分,骨子里从来都是一条心的。在蒋庭辉顾虑弟弟安危的同时,蒋亦杰也在担心着龙准出逃会坏了大哥的好事。 他向来胆子就大,对自己的身手也有信心,不怕兵行险招。龙准如果真想对付他,躲是躲不掉的,索性就招摇过市,故意装作毫无防备的样子暴露出去,把自己当成饵引龙准来犯,到时候就可以顺藤摸瓜抓住那颗定时炸弹,再一举灭了他! 天底下还有谁比蒋庭辉更了解这个弟弟呢?蒋亦杰拿杨笑基年老嘴馋来当幌子,还很体谅大哥心情地答应带上人保护自己,可他心里一点一滴的算计,都逃不过蒋庭辉的眼睛。 对弟弟的意向,蒋庭辉并没立刻表态。如今在这岛上想置龙准于死地的,不光他一家,上有社团长辈因为谋杀沙皮一事发下号令,要抓龙准回去执行家法,下有和英社佛头撒开人马围追堵截,要手刃仇人为弟报仇。龙准仓惶逃窜,一定来不及做什么周密部署,如果能在其尚未准备万全的时刻把人引出来,反倒能降低很大的风险。 权衡再三,蒋庭辉做了个折中的决定:“我陪着你一起去。” 龙凤楼的鸡球大包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每天早上限量一百份眨眼就销售一空,包子个顶个皮薄馅足,松软入味,咬一小口,鸡肉冬菇咸蛋黄调和在一起的浓郁香气铺满了整张桌子。 不过品尝美食的关键,还是要心情够靓。一个多月没见,杨笑基嘴上撂狠话,心里却难免对干儿子诸多挂念。现在看到那小子全手全脚完好无缺坐在对面,他也是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可惜碍于蒋庭辉在场,不能明目张胆动手吃豆腐,只好前前后后看个遍,狠狠饱个眼福了。 听说蒋亦杰在泰国找到了货源,杨笑基很感兴趣,拉着人不断询问个中细节。蒋庭辉那头电话不断,蒋亦杰虽然嘴上和干爹聊得起劲,余光却瞄着大哥没离开过。见蒋庭辉神色有变,蒋亦杰端起茶壶帮他倒了杯热茶,搁在玻璃桌面上往前一送:“怎么样?” 蒋庭辉极其有力地握了下拳头:“龙准现身了,在金巴利港附近,我让火女带人过去了。”他短暂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又很快严肃起来,“别放松警惕,小心声东击西。” 蒋亦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刚才的对话。现场除了杨笑基的保镖之外,他们兄弟带来的人手大多躲在暗处,金毛飞从泰国回来头发长出了寸许,依旧黑漆漆一团糟,鸟窝似地顶在脑皮上,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扮路人大叔连装都不用特意化。 一顿饭吃到中午才结束,杨笑基心满意足拍着肚皮跑去会他的甜心小男友了,蒋亦杰跟着蒋庭辉回了和新堂口。大张旗鼓地做了出戏,却什么都没发生,蒋亦杰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遗憾。 回到堂口的时候,王大关正在那里等他。蒋亦杰从泰国买了礼物给这唯一的小弟,约好了到堂口来拿。王大关远远看到蒋亦杰,猴子一样兴高采烈就窜了上去,搂住人不肯撒手:“小妹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对谁说起!” 蒋亦杰扯开黏在身上的瘦鸡,用手拎着抖了抖:“才一月没见,你只马骝也开始穿西装扎领带了,别说,你这一打扮,还真是人模人样的!” “安安小姐就有讲嘛,说我穿西装最帅气有型了!”王大关被他一提醒,连忙小心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生怕有损形象。 蒋亦杰嘴角一抽:“安安小姐……还说什么了?” “嗯……”王大关很认真地翻起眼皮看着天,“安安小姐还说我脑子转得快,说我是人才,不该埋没在帝皇当个小小的经理,还说我歌喉完美,堪比……” 蒋亦杰牙根发酸:“你确定安安小姐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清醒的吗?没醉酒?” “当然是清醒的!”王大关脸上挂着资深处男特有的真诚笑容,“大卫哥的处女作要开拍了,我介绍安安小姐在里头扮演一个酒吧买醉女,安安小姐对我感激得不得了,亲自请我喝酒道谢,我问她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她说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和我一样有趣的人!” 蒋亦杰早知道王大关对安安心存爱慕,但是正叔的千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夜总会跑腿办事的穷小子呢!想要点醒这个蠢蛋,又怕伤了王大关那颗纯洁、脆弱的少男之心,于是试探着问道:“大关,你有没有注意过安安小姐戴的手表,你知道那些表值多少钱吗?” 王大关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知道。” 蒋亦杰循循善诱:“随便一块表就等同于你半年薪水。” 王大关理直气壮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蒋亦杰清清喉咙,为难地解释道:“我知道你喜欢她,想追她,对吧?大关,你要是喜欢上别的女孩,我一定挺你到底,不过安安的老爸是正叔,有钱又有势,每天多少男人围在她身边追求她,你也看到了吧?你觉得和他们比,你有胜算吗?” 王大关很认真地想了半天,胸有成竹地用力点了点头:“有!小妹哥你看哦,就像你说的,安安小姐有钱有势嘛,所以啊,钱和势她都不需要了,刨除那些靠有钱有势追求她的男人,不就剩下我了吗!所以我何止是有胜算,简直是胜券在握了!” 蒋亦杰一瞬间脑子有点发晕,这再次证明了谁想要说服王大关,一定会完败于王大关的独特逻辑之下。他盯着王大关的脸思索着,是直接按在地上暴打一顿把人打醒呢,还是对着屁股一脚踹出门去了事? 就在蒋亦杰胡思乱想的功夫,蒋庭辉闪了进来,皱着眉头却嘴角带笑:“小妹……”他看了看王大关,略迟疑了一下。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这是叫人回避的意思,可惜对象是王大关,点到为止的暗示完全不起作用,王大关不但没挪位置,反而兴趣满满地支起耳朵,急不可待等着下文。 蒋庭辉没办法,看在弟弟面子上又不好给王大关难堪,只好往前几步凑到蒋亦杰耳边小声告知:“龙准死了,尸体在金巴利港附近找到的。” 这消息比早上听见龙准跑了还要令人震惊,蒋亦杰眉头“突”地一跳:“确定吗?” “我跟杨四眼确认过,尸体已经被警方取走了,比对过指纹,确定是龙准本人。”蒋庭辉如释重负地抽了口烟,倚在桌边细细讲道,“是村子里渔民发现的,尸体是被杀掉之后,再拉过去丢在路边草丛里的。” 蒋亦杰心头依旧疑云密布:“二哥那头有没有推断会是什么人干的?” “目前还说不好。”蒋庭辉缓慢摇了摇头,“可能是分赃不均,手下反水,或者被哪个仇家发现了行踪,比如佛头。”沉默了片刻,他抬手拍拍蒋亦杰肩膀,长舒了一口气,“总之呢,晚上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小弟们跟了一天,都累了,既然警报解除,蒋庭辉也就打发众人回去休息了。晚餐依旧是去肥林的私房酒楼里解决,肥林宣称他研制出了一款新式酱料,用来打边炉蘸食生鱼片简直是绝配,要给兄弟们尝尝鲜。独食难肥,蒋亦杰也顺便拉上了王大关一起,还特意帮他向杨笑基请了半天假。 想到新鲜肥嫩的鱼片,蒋亦杰不免食指大动。他对螃蟹过敏,但鱼虾可都是心头好。原来因为不会剔刺,好些年不敢碰鱼做的菜色,现在不同了,有大哥在,可以敞开肚皮放心吃了。想想大哥专心致志帮忙剔鱼刺的画面,他也说不清好吃的到底是鱼肉本身,还是因为里头饱含了大哥的浓浓爱意。 几辆车依次滑进巷子,稳稳停在了酒楼门口,看上去竟然与昨天停靠的位置毫无二致。蒋庭辉在前头走,蒋亦杰被王大关拉着滔滔不绝讲述着安安小姐的日常琐事,远远落在了后头。 两人下了车没走出两步,猛然间斜刺里窜出几条黑影,一言不发迎面袭来。蒋亦杰反应迅速,一把揪住王大关衣领将人扯开,霎时几把雪亮的开山刀凌空劈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王大关一心都放在安安身上,正口沫横飞讲得兴起,不提防被人硬生生拉得飘了起来,脚下不稳,一下磕在石阶上,摔了个狗啃屎。 蒋亦杰想回身把人拉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刀刃划过空气,带着嗡嗡鸣响直取他胸口。蒋亦杰在混乱之中随手抓住路边的金属垃圾桶,横着抡了过去,“咚”一声巨响,垃圾桶凹陷了一大块,刀子也应声飞了出去。 一发现异状,蒋庭辉立刻带着人杀了过来。身边人影晃动,打斗声叫骂声和武器碰撞声混作一团,蒋亦杰摸不透这些袭击者的身份,但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用垃圾桶勉强挡下几刀,王大关终于爬了起来,他平时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大阵仗,当即两腿打颤,差点又瘫在地上:“小妹哥,啊!小妹哥!”声音里带着哭腔。 “滚开!”蒋亦杰恶狠狠骂道。刀剑无眼,像王大关那样站着几乎等于主动送死。 又一拨黑影冲上来,王大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挺起身体,双臂大张颤巍巍立在了蒋亦杰跟前。蒋亦杰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只秃毛猴,文又不行武又不行,胆小就胆小,大可以跑到旁边去尿裤子,关键时刻谁让他充英雄跑出来挡刀的!王八蛋,被他这么一搞,不死也死了! 蒋亦杰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大关送死,他腾空飞起一脚,“嘭”地将王大关侧着踹飞了出去,这下自己也就暴露在了刀锋之下。眼见躲不过,蒋亦杰一咬牙,闭着眼抬起胳膊搪了上去。 就在他以为这条胳膊铁定会废掉的时候,忽然被撞了一下,身体向后飞了出去。蒋亦杰一睁眼,面前是大哥有些狰狞扭曲的脸孔。兄弟俩抱在一起重重摔落地面,就势向旁边滚出几米,跃到了车子后头。 “你怎么样?”蒋庭辉扳起肩膀弟弟急切问道。 “没事!”蒋亦杰抹了一把滴滴答答的热汗,却被黏糊糊的触感吓了一跳,摊开手掌,上头全是血,带着刺鼻的腥气。他确认自己完好无损,这血不是他的。他的手从刚才就一直抱着大哥的背,血是大哥身上流出来的! 95章 蒋亦杰愣愣看着手上粘稠的血渍,足有几秒钟,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又拧起眉毛望向对面,暗红色的血从大哥肩膀处晕染开,刺鼻的腥气阵阵袭来。 刚才他抬起胳膊去格挡迎面飞来的刀子,心里清楚自己是铁定躲不过了。千钧一发之际,是大哥扑上来,用后背帮他挡住了那些锋利的劈砍,又抱着他奋力跃出重重包围,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些,蒋亦杰心头的怒火被恨意点燃,他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白眼球瞪得通红,一言不发站起身,从腰带上抽出那把随身的小匕首,一纵身就要跳出去拼命。仿佛不杀几个人,不放放血,就对不起大哥为他所承受的那些伤痛。 “蒋小妹你给我回来!”蒋庭辉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弟弟,双手收拢将人死死扣在怀里。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脾性再了解不过,别看蒋亦杰平时做事有勇有谋,可是一旦涉及到大哥,他简直就称得上是个疯子。那些凶徒明摆着就是冲弟弟一个人来的,此刻由着他性子跑出去胡闹,岂不是竖成个靶子给人打! 蒋亦杰腰被锁住,犹如困兽般焦躁难耐,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晃肩膀就要往外挣。两下角力,蒋庭辉背上的伤口受到牵扯,剧痛之下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只是轻轻的一声,听在蒋亦杰耳中却比生生剜掉皮肉还要难受。他身形一僵,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蒋庭辉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双肩微弱战栗着,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再逼得狠一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从打斗一开始,听见响动的肥林立时带领几名小弟挥舞着菜刀、铁勺冲了出来,很快金毛飞和火女也带着人赶到了。酒楼门前一车之隔的空地上,叫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刀械斩断肢体,血浆喷射四溅。那些不明来路的杀手眼见无法得逞,虚晃几招,一边抵挡着,一边带上受伤的同伴向远处逃去。和新堂口的人马不肯善罢甘休,纷纷高声呼喝着,手持武器追了上去。 眼见危险逐渐过去,蒋庭辉松开了手臂,一下下摩挲着蒋亦杰后背,柔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一点皮肉伤,大哥不疼,乖了小妹,没事……” 就像小时候的每次一样——尿湿了最后一床被子,弄撒了老爸泡了几年的药酒,贪玩搞丢了蒋太皮包里整个月的家用,或是惹恼了哪位邻居被人家堵着门口叫骂……大哥也总是这样,先替他把责任扛下来,再摸着后背安慰他说:“没事,没事。” 大哥一生出来就是大哥,天大的事自有大哥顶着,多疼多苦,都默默咬牙忍耐。可越是这样,蒋亦杰越心疼,他太想替大哥分担了,偏偏人生一路走来,都是被大哥藏在身后保护的那个。 清除掉来自杀手的威胁,火女和金毛飞等人跑了过来,看到蒋庭辉背上交错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气氛忽地一沉。金毛飞跨前一步蹲在蒋庭辉面前:“辉哥,我背你!” “用不着,我自己能走。”蒋庭辉轻描淡写地摆摆手,暗中使力撑着车门站了起来,沉稳地发号司令道,“如如把车开过来,送我和受伤的兄弟去医院。阿林留下来清理现场,警方那头小心应付。阿飞,等下你审审抓到的家伙,看背后是什么人在搞鬼,另外通知阿v那头,这些天场子里加强戒备,以防有人借机捣乱。” 嘴里有条不紊说着这些话,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弟弟。蒋亦杰站在旁边,脸色比受伤失血的大哥更加灰败。蒋庭辉见状,主动将一条胳膊伸向弟弟,语气轻柔、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地询问:“来,小妹,你扶着大哥好不好?” 蒋亦杰默不作声靠了过来,用肩膀支撑着蒋庭辉的身体,他眼神扫过蒋庭辉故作轻松的脸孔,又像被刺伤一样赶紧调开了。不管蒋庭辉如果强硬,额角上大颗大颗滚落的冷汗骗不了人。 火女驾着车飞速赶到医院,蒋庭辉被送进治疗室缝针的时候,上衣背部几乎被血浸透了。蒋亦杰和火女一边一个架着他,临进门前,他还不忘叮嘱火女:“带小妹到旁边坐着等,看好他!” 雪白的帘子拉起来,鼻腔里充斥着消毒药水的刺激气味,从拉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大团大团沾了血污的棉球丢进托盘里,那都是蒋庭辉的血。几个受轻伤的小弟也被拉去进行处置了,剩下众人自觉守在门外。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医疗器械冰冷的碰撞声,以及王大关哼哼唧唧的哭声。 王大关的胆量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想要替蒋亦杰挡刀子那一下,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呆呆不知道躲闪,还一跤摔了个狗吃|屎,蒋亦杰也不用回身来救他,不但耽误了时间,还引来了更多的袭击,也正是他自不量力跑去救人,才会连累得蒋庭辉意外受伤。 看着大哥大浑身是血被人架进去,小妹哥面无血色坐在门口长椅上,王大关越想越自责,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滚,闷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蒋亦杰心头本来就是一团乱,被王大关的哭声搅和得更加烦闷,上去一脚踹在屁股上,把人踹出个趔趄:“哭哭哭,又没死人,别他妈的在这嚎丧!憋回去!” 王大关赶紧抿起嘴巴,鼓着腮帮子立正站好,不想憋得太急,“咕噜”,打了个巨大的响嗝。 “你!”蒋亦杰血红的双眼瞪得人心惊胆战,他沉着脸似要骂人,想了想又忍住了,拎着王大关衣领把人提到小护士面前,“护士小姐,他手掌蹭破了,给他消消毒,包一下。”把手里的秃毛猴往护士跟前推了推,还不忘补充道,“他怕疼,你轻点。” 王大关嘴角耷拉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蒋庭辉背上的刀痕虽然看着既长且狰狞,却都不深,没伤到筋骨。连清理伤口带缝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虽然人有些脱力,精神倒还好。 这次他依然拒绝了小弟们要背他的建议,对于护士推过来的轮椅更是看也没看,只把胳膊交给弟弟,让蒋亦杰搀扶着慢慢向外走去。他是和新堂主,堂口里的主心骨,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没了他在后方坐镇,堂口的各路生意都会不太平。所以只要能自己走,决不会横着出入医院大门。 前呼后拥着把人搀上车,小心坐定,蒋亦杰取过件干净外套披在了大哥身上:“蒋庭辉,疼你就叫出来,我不笑话你。” 仅仅是加了一件外套,举手之劳,搁在蒋庭辉身上却是莫大的欣慰。小妹长大了,学会体贴哥哥了!这让他因为受伤失血而一阵阵发冷的身体由内到外温暖起来。只要是弟弟给的,哪怕只是一句淡淡的关怀,都抵得上别人千言万语。蒋庭辉攥着衣襟紧了紧,嘴角噙笑,从前二十几年的默默付出忍辱负重全都值了,即便此刻就这么流血致死,也死而无憾。 看着大哥脸上莫名其妙的古怪笑容,蒋亦杰担忧地小声问道:“怎么,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 “还好,只有一点疼……”蒋庭辉喉咙嘶哑,脸色也透着疲倦,哄人的本事却丝毫未减,“要是我家小妹亲亲我,说不定就一点也不疼了……” 蒋亦杰心头五味杂陈,幽幽斜过一眼,眼神里带着责备,却完全犀利不起来。他偏过头去背对着大哥,定定注视着窗外。不是耍性子不理人,而是一句话让他眼圈泛了红,死撑着不想给大哥发现。 蒋庭辉看在眼里,缓慢抬起胳膊揽过弟弟肩膀,双唇在蒋亦杰额头上轻碰了一下:“没事,没事,小妹乖,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蒋氏兄弟刚踏进家门,闻琛和金毛飞也随后赶到了。 混战之后,和新的兄弟抓住了几条漏网之鱼,粗粗审了一下,原来他们只是为了钱不要命的街头小混混。闻琛瞄了眼蒋庭辉衣服上渗出的血迹,略显为难地道明了真相:“有人撒下暗花,要买小妹的命。” 蒋庭辉和弟弟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急急问道:“什么人?” 等了片刻,见闻琛没开口,金毛飞替他答道:“很可能是……佛头……” 蒋庭辉心底一凉,这正是他最怕听到的一个答案。 押运车被劫停的时候,龙准正迷迷糊糊闭着眼,筹划着如何分配使用他存在瑞士银行的那笔巨款。 车子“咣当”一声停了下来,龙准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交通事故。毕竟是警车,谁敢故意挑衅?很可能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喝懵了老酒,错踩油门当刹车,一头扎了上来。龙准也不慌张,反正他的运数都定了,早几分晚几分,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不等他再次闭上眼,纷乱的枪声响了,直到有警员中弹倒地,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在劫囚车!要劫持的对象正是他本人! 有人来救我了吗?龙准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有自知之明,他自己是个利字为上的小人,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做不出的事,当然不强求手下们会去做。世态炎凉,做老大的一个跟头栽进了大牢,做小弟的不趁机踩上一脚,已经仁至义尽了。 枪林弹雨之中,龙准被人套在臭烘烘的麻袋里头,拖着上了另一辆车。车子飞驰而去,一路颠簸不断,龙准就像烂土豆一样在袋子里滚来滚去,撞得头破血流。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龙准被粗鲁地拖下地,麻袋一掀,过于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搜肠刮肚吐了个干净,秽物沾了满身,自己闻着也恶心。等到晕晕乎乎能认清东西了,他才绝望地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曾经被他当成猴子耍得团团转的佛头。 和一意孤行的古展、阴险狡诈的龙准不同,佛头就像头鬣狗,看似其貌不扬,需要拉帮结伙才能盘踞一方,实则有着强大的韧性和耐力,平时潜藏于黑暗之中休养生息,一旦发怒,却足以与狮子抗衡。 龙准对颠九所做的一切都被摄像机如实记录了下来,不需要再做额外的盘问和甄别。佛头一挥手,小弟们上前扯着龙准大腿把人绑在了机车后座上,机车轰鸣着飙了出去,龙准被拖在沙石路上,风声呜呜呼啸着从耳际刮过,大大小小的碎石硌得他一次次弹到半空又重重摔回地面。 机车绕了不知多少圈,总算停下来了。龙准的衣服破烂不堪,只有零星三五片布条还勉强挂在身上,皮肉被血染的泥沙包裹住,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他身上的骨头几乎碎尽,爬也爬不起来,就这样烂肉似的瘫在灰土里,忽然嘎嘎嘎大笑起来。 “真蠢啊,真蠢啊……我以为我就够蠢了,没想你佛头哥和我一样蠢……”龙准七窍流血,笑得狰狞。他知道自己没活路了,可又好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还有大好前程,他却眼睁睁就要去向阎王老子报道了!他挣扎着对佛头嘲笑道,“我龙准精明一世,被人玩得够惨,你佛头哥看着精明,也一样被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玩!报仇?哈哈哈……佛头你蠢啊……” 佛头并不是没考虑过那份录像的来历。能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定是龙准身边至近的人所为。他原以为只是龙准平日待人太过阴狠刻薄,引得堂口上下离心背德,才会遭了算计,可此刻听来,竟另有玄机。他怕这又是龙准老家伙在耍什么阴谋,于是蹲在旁边漫不经心看了片刻,才言语冷淡地问道:“是吗?龙准,奉劝你一句,有什么话想说就赶紧说,等下鬼差上来拘了魂,再想说也说不成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都是个死,何苦再多拖一个人垫背呢。我这辈子害死的人也够多了,不想再添罪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佛头哥,我临了交代你句实话吧,你弟弟死在我手上不假,可是另有其人把他一步一步引进全套,打断他手脚丢在我面前,再故意设个局,好像我一人杀了他的样子……哈哈……我命该如此,罪有应得……”龙准知道,若他明明白白把蒋亦杰三个字说出来,佛头不会信,反而咬死不说,把秘密带进棺材里,让颠九死不瞑目,才能引着佛头去深究到底。 既然他龙准要下地狱,姓蒋的也别想逃出生天!要死就一起死,黄泉路上打打杀杀也有个伴! 佛头气急败坏,一脚将龙准踢出老远:“当我不知道你的诡计!到死也不想我安生嘛……”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早信了。龙准走到这一步,也该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他还有什么必要、有什么理由费心去编一通谎话呢? “哈哈……我蠢啊,我蠢啊!先是师爷金……再是鸵鸟……最后是颠九……一步一步把我整得好惨啊……哈哈哈……”龙准瞳孔渐渐散开,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完至关重要的线索,喷出一大口血,死了。 佛头对着地上的尸体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吩咐手下:“去,放风出去,就说龙准在金巴利港出现了,给我盯紧,看看哪一家有动静!” 师爷金,鸵鸟,颠九,能将这三人关联在一起的,只有蒋亦杰。而蒋亦杰正是跟着龙准一起跑泰国,又负责善后的人。佛头不愿意轻易信了龙准的话,他有自己的办法去追查真相。 若是真如龙准所言,有那么个家伙,暗害了颠九又嫁祸给龙准,他一定会为龙准的出逃而恐慌不已,会急不可待干掉龙准以绝后患。所以只要稍稍做点手脚,放假消息出去试探一二,就能轻易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翻云覆雨的鬼魅。 谁能想到龙准恶毒至此,连自己的死都可以设成陷阱,只为拉着人陪他一起下黄泉呢! 鱼很快咬了钩,听到手下人来回报,说和新堂口蒋庭辉那里有动作,佛头惊讶之余,又觉得有那么点理所应当。蒋亦杰是蒋庭辉的弟弟,兄弟俩关系闹得再僵,毕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难道真有人会放着自己大哥不帮,去帮一条薄恩寡义的毒蛇?只有龙准才会蠢到信了他! 佛头缓步走到颠九棺椁跟前,轻轻拍了拍楠木顶盖,一字一顿咬着牙说道:“阿九,等着,我会用仇人的血来好好祭你!” 96章 房间里头没开灯,窗帘遮得密不透风,几样简单的家具安安静静伏在阴影里,恍若蒙了层乌突突的薄纱。 这是一处近郊的村屋,三层小楼,屋后有一片碧绿的水塘,不时传出几声蛙鸣。楼房墙体被风雨冲刷得失去了本来颜色,砖石缝隙里滋长着茂密的青苔,外表看去如此破旧,室内陈设倒十分整齐,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太久没住人的关系,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 蒋亦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睡意全无。火女就歇在隔壁,楼上楼下也都有人守着,可突发袭击带来的危机感仍旧笼罩着他,一直没办法彻底放松。耳畔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听得出大哥也并没有睡着。 墙壁上圆形挂钟“嚓嚓嚓”步调均匀地划动着指针,像是在催促这个不眠之夜赶快过去。 蒋庭辉是个谨慎的人,每往前走一步,都会预先算计好危险和退路。不同于其他老大一上位就急着开名车住豪宅的奢靡作风,他的钱大多用在了广阔门路、收买人心、添置武器上头,余下的才能拿来享受,所以看起来略微有些寒酸。黑道向来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想活得长长久久,先要练就一身保命的本领。蒋庭辉很早就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像这样不起眼的藏身之所,他预备下了好几处。 佛头一击不中,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动什么招数,敌暗我明,不得不防。从医院出来,蒋庭辉声势浩大地回了家,等到入夜又轻装简行溜出门,绕了好几圈,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踪之后,才带着弟弟和火女等人躲来了这幢秘密小屋。 几刀砍在背上,虽然缝了针也涂了药,伤口还是红肿起来,胀痛难忍,蒋庭辉只能选择趴着的姿势睡觉,头颈别扭地偏向一侧,手掌摊在两边,光是看看都让人觉得呼吸不顺畅。 蒋亦杰躺得很规矩,不敢乱动,生怕不小心碰到大哥伤口,或是搅了大哥的睡意。心情本来就纷乱一团,同样的姿势保持了太久,搞得浑身上下痒酥酥难受,好像有无数小蚂蚁在爬来爬去。 最后他干脆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打算去窗口吹吹风,顺便抽支烟定神。谁知手刚挪了个位置,就被蒋庭辉一把握住:“小妹,来,到大哥身边来。” 蒋亦杰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去望向大哥,蒋庭辉的双眼在黑暗里闪着幽光,声音也是水波样的温柔。 大哥的温柔,是专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哪怕这个弟弟闯了天大的祸,哪怕有一天弟弟拿刀子亲手杀掉了他,他也会在临死前摸摸弟弟的头说:“小妹啊,乖,赶紧把刀子丢掉,当心割伤了你的手。” 蒋亦杰无声地叹了口气,乖乖躺回到大哥身边。静默片刻,又忍不住苦笑:“蒋庭辉,我猜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十恶不赦的坏事,要不然怎么会摊上我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弟弟呢……” 他就像个好胜的小学生,平日测验总是拿高分,偏偏到了学期末的大考,却马失前蹄亮起了红灯,所以满心的委屈和失意。算计来,算计去,到底低估了龙准的恶毒,这种“一子错满盘皆输”的颓败感,让他整个人瞬间悲观了起来。 “不许胡说!”蒋庭辉抬起一只手,在弟弟脸颊上惩罚性地捏了捏,因为完全没用力,倒有点像是饱含爱意的抚摸,“我家小妹可是个宝贝,你又不是他的大哥,你的话不作数。” 蒋亦杰横了一眼,只看到黑暗里那个坚硬的轮廓,但凭语气就能听得出,大哥脸上一定是挂着笑的。 他伸手从床头桌上摸了根烟叼在唇间,却久久没有点着。今天发生的事越想越让人后怕,如果当时刀子再深几寸,说不定身边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宠着自己、答应有生之年为自己点烟的大哥就没了……如果没有大哥,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蒋亦杰心头升起一阵由衷的恨意,眼底都泛着凶光。他是豁出去的,就算佛头一刀劈死他,为颠九一命抵一命,也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佛头不该伤了蒋庭辉!二十几年,大哥为他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断手指,蹲大牢,被古展当众羞辱扇耳光,次次都是受他这个弟弟拖累,现在变本加厉,竟然连刀子都要去抗。不杀佛头,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别胡思乱想,把你的小爪子给我收起来,安安分分躲好!”蒋庭辉的眼睛好似能钻进弟弟心里一样,把蒋亦杰的念头看了个透亮。 他运了口气,双手一撑坐起身来,抻得伤口一阵抽痛,忍不住闷哼了声。蒋亦杰想过来扶他,被他摇头拒绝了。等到疼痛的感觉稍稍减弱,他从弟弟手里拿过火机,帮那小子把烟点着,随之自己也叼起一支点上,贪婪地吸了几大口,才语重心长地劝解道:“佛头就同这支烟一样,已经被仇恨点着了,而且烧得正旺。从他不计后果去劫狱,杀龙准,还明目张胆出钱买你命这一长串行径来看,这人是有些疯狂了。千万别妄图和一个疯子斗,因为疯子是不要命的。他不要命,你可不能不要命,咱们兄弟苦了半辈子,大哥还等着带你过好日子呢。” 随着烟头“嘶嘶”燃烧,两颗火星在迷蒙烟雾中明明灭灭,像是在打什么神秘的暗号。 蒋庭辉看着弟弟蜷起膝盖无精打采坐在对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蒋亦杰乱糟糟的头发:“佛头不是个没脑子只会蛮干的家伙,我猜他应该已经做好准备,埋伏下人手,就等着你送上门去对付他了,那样他正好以逸待劳,替颠九报仇了。所以你更加不能主动往枪口上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你,只能一个人气得团团转,进而变得更疯狂,更丧失理性,直到一把火把自己烧光。” 整支烟抽完,蒋亦杰将烟头狠狠按灭在玻璃烟缸里,按得碎末散落,棉芯扭曲成一团,依旧不解气:“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轻举妄动,放心吧。只是不还几刀给他,一口气憋得难受。” “我看看,憋成什么样了……”蒋庭辉贴近了弟弟,鼻尖碰着鼻尖,装模作样端详起来,“诶呦!我家小妹的帅脸被憋得鼓了一大圈啊,怎么办,要不大哥带伤上阵,帮你泻泻火?” “切……”蒋亦杰伸手轻轻把人推开。他有点恼火蒋庭辉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有心情开玩笑,可又不由自主牵起嘴角笑了出来。 感觉到蒋亦杰周遭气场渐渐缓和下来,蒋庭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弟弟搂在怀里慢悠悠分析道:“目前以和新的实力,加上你那干老爸在暗中支持,想同佛头硬碰硬的话,未必没有胜算。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论怎么打,都逃不过两败俱伤的结果。就算咱们兄弟斗夸了佛头,可自己也大伤元气,接下来还剩多少本钱去出选坐馆?听我说,小妹,大丈夫能屈能伸,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并不丢人,被人堵在门口问候祖宗也不丢人,一切从长计议,能笑到最后的,才笑得最好。” 蒋亦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经不住点头了。不得不承认,就算加了上辈子多吃那十年的白米饭,想和蒋庭辉比老奸巨猾,他依旧不是对手。到什么时候,他也只能做个冲锋陷阵的利刃,刀柄永远都牢牢握在蒋庭辉那种人手里头。 “懒得听你啰嗦,睡觉!”蒋亦杰往床上一摊,摆出个霸道的“大”字,很快他想到什么,又往旁边让了让,用被子把自己规规矩矩卷了起来。 不到半分钟,棉被卷里头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蒋庭辉帮弟弟把盖住了头的被沿拉下一点,免得妨碍了呼吸会做噩梦。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可能是一场更真实的噩梦吧……刚才对着弟弟的一通长篇大论只是说得轻巧,佛头来势汹汹,并非轻易就能招架的。 蒋庭辉重新恢复了趴着的姿势,刀伤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了。暂时抛开一切,身边守着熟睡的弟弟,心里总是格外安稳。弟弟悠长的呼吸声就像是催眠曲,他很快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早已“熟睡”的蒋亦杰忽然无声无息翻了个身,睁开清醒的眼睛默默看了大哥一会,确认大哥是真的睡着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从他嘴角绽开。 蒋亦杰悄悄把手伸过去,塞到大哥手掌底下,调整着位置,放好,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酣然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蒋庭辉果然如他所讲的那样,躲在村屋里做起了缩头乌龟。任和英的人如何滋事、挑衅,都平心静气忍着,也不许手下随意应战。他带着蒋亦杰和火女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除了偶尔请信任的医生过来换药,别的时间就是逗一逗弟弟,亲自下厨烧些拿手小菜,或是做些不太激烈的运动锻炼身体。这种优哉游哉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伤口拆线。 蒋庭辉本人虽然坐在家里,耳目却遍撒了出去,从没放松过对外界动静的关注。听说佛头为了找蒋亦杰,几乎将整个帆头角折腾了个底朝天,蒋庭辉觉得第一波狂风暴雨是时候该到来了。 果然,闻琛收到风声,说佛头打算纠结人马跑去三角街立威,专扫和新的场子。蒋庭辉再不出面,恐怕老窝就要被人家端了。这一次他避无可避,只能应战。 临出门前,蒋庭辉把火女留了下来,又把弟弟拉到跟前,双手握着肩膀认认真真叮嘱道:“听大哥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好好留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一步不许离开,能做到吗?”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他本打算说服大哥把火女带在身边,可转念一想,只有火女跟着自己,大哥才能放下心去专注做事,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三角街在烟气、酒气、脂粉气之外,还平添了几分嗜血的戾气。 底层不入流的小虾米们最先嗅到危险临近,那些袒胸露乳的站街小姐、拉皮条的姑爷仔和到处兜售药丸的小灯都约好似的,顷刻间消声灭迹了,连街两边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影都敛淡了光彩,唯恐遭到殃及。 和新、和英两家举足轻重的堂口公然“开片”,这种大阵仗在霍正阳执掌龙头棍的近十年里已经鲜少见到了,也有好事的家伙不怕死特意跑来看热闹。 身穿黑衣的古惑仔们三五成群从小巷子里钻出来,一个个神色严峻,目露凶光,手里提着一尺半的开山刀,刀把处特意用布条缠在了手上,以便握得更牢固。有了刀子傍身,走路都带着别样的气势,几路人马穿街越巷虎虎生风,很快聚拢在一起,行出一段距离,又与更多兄弟汇合,渐渐在和新堂口附近集结成了一片寒光闪闪的黑潮。 而马路对面,另一队身着白t的家伙们也将巷口拥堵得水泄不通,并高举手臂叫嚣不已。那是和英的人马。 这一晚,帆头角改名叫做“江湖”。 人群上方,雪亮刀片不安分地上下翻飞着,划破空气,颤动着发出嗡嗡鸣响。对杀戮的原始渴望刺激着这些男人们的肾上腺素,激战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三辆黑色轿车从远处疾驰而至,轮胎席卷起尘土与滚滚青烟,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稳稳停于两拨人马中间,将一场混战阻隔在了尚未流血之前…… 97章 三辆轿车顺次滑入喧嚣的街口,速度不快,却很沉稳,悄无声息中带着旁若无人的凌厉气势。仿佛一把无形的权杖,劈空挥下,将奔腾暴虐的潮水拦腰斩断。道路两旁振臂高呼的家伙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盯紧了车子。 “嘭嘭”两声,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们从车上跳了下来,前头几人站在周围警戒,另有一人回身打开后车门,手掌撑起搭在车门上方,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四平八稳迈了出来,正是小和兴的现任坐馆霍正阳。 以往堂口与堂口之间起冲突,架势拉得越大,越不容易打起来。出来混社团都是为了牟利,你压我我压你,不过是抛浪头吓唬人,“威胁”与“震慑”占了很大成分。真想杀人的话,暗地捅刀子才最直接有效。所以每每到了紧要关头,总会有个中间人跳出来,拉着两拨人马坐到一起“讲数”。 可谁也想不到,今天有人面子足够大,竟然劳动得正叔亲自出马。 霍正阳穿了件极为休闲的条纹衬衫,袖子松松挽在手肘处,表情一如既往令人参详不透。蒋庭辉快步迎了上去,客气地点头招呼道:“正叔,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到里头喝口热茶吧。”他脸上笑得清清淡淡,心里却是忐忑的,因为吃不准正叔这一趟到底是为谁而来。 霍正阳神色自如地点点头,又朝佛头招手道:“走吧,一起去喝杯茶,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讲。” 佛头愣了一下,到底不好驳了龙头老大的面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走了过去。他身后的人马呼啦啦尾随着,一起涌到了堂口门前,和新在左,和英在右,自动自觉就黑白分明了。 走进大堂,正叔气定神闲往中间一坐,蒋庭辉和佛头互扫一眼,各自别过脸去坐定。再往后站着两家的师爷、打仔们。 小弟很快把茶具端了上来。蒋庭辉先是满斟一杯恭恭敬敬奉给正叔,又眉眼带笑地倒了一杯送到佛头面前:“佛头哥,暂且抛开恩怨不提,这杯茶就算是我尽地主之谊吧,也请佛头大哥好好品评品评。”对着佛头放低姿态,面子却是给正叔的,明眼人自能看得明白。 佛头盯着那杯茶冷哼一声,不肯伸手。正叔见状,将杯子往他面前推了几寸,不紧不慢地劝道:“喝吧佛头,茶不错,消消火气先。” 这话一出,蒋庭辉半颗心落了地,正叔的态度已不言自明了。 茶太热,腾起白蒙蒙的雾气。正叔吹了几下,抿过一口,清清喉咙沉声说道:“从祖师爷来到外岛开香堂,小和兴传承至今已经有近百年历史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帮会呢,自有帮会的律令。出了事,大可以找长辈爷叔和我这个坐馆主持公道。小和兴几十家堂口,几十万人马,要是都为了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张旗鼓地自相残杀,恐怕上上下下的面子都不好看吧。” “正叔,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蒋庭辉率先认错,讨个乖觉。 “哼,辉老大,别装好人了!”佛头愤愤瞪过一眼,开诚布公道,“正叔,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蒋庭辉的弟弟蒋亦杰,害死了我弟弟阿九,我今天是来找他们兄弟算账的!我对您老人家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只是杀弟之仇不共戴天!”他又转向蒋庭辉,“姓蒋的,识相的就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当着正叔,蒋庭辉万分委屈地诉苦道:“佛头哥,冤有头债有主,满帆头角都知道,我和这个弟弟不是一个老妈生的,多少年互不来往,还是龙准从中牵线,才能偶尔见面聊上几句。他杀人与否,你只管找他理论,何苦来为难我和新呢?”他偷眼观察着正叔的反应,一气陈诉道,“再者说,令弟遇害一事警方已有定论,不是说和泰国的黑帮起了冲突吗,怎么又牵扯到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头上?蒋亦杰在和义堂口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四九仔’,正经连个‘十二底’都没混上,他有本事撼动叱咤风云的颠九哥?未免太抬举他了吧……” 佛头“啪”一掌拍在桌面上,指着蒋庭辉鼻子骂道:“别他娘的装傻充愣了!你们兄弟联起手来扳倒了古展,又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了龙准那个老混蛋,恐怕接下来还做着选坐馆的春秋大梦吧!哼,这些都是龙准临死前亲口证实的!你心里没鬼?你没鬼为什么一听到龙准逃狱就出动人马全城追杀他?还不是怕他供出你宝贝弟弟来!” 蒋庭辉并没急于反驳,而是目光恳切地望向了正叔。霍正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佛头仔啊,捉奸成双,捉贼见脏,龙准死前说过些什么,怎么说的,当时并没有旁人在场。正叔绝不是不信你,只是单凭一面之词,无法服众啊。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当然不会有所偏私,这件事想有个结果,总要把人带到堂口里当面对质才行。”他转头问蒋庭辉,“庭辉,你有没有弟弟的消息,能不能把他找出来?如果他真是无辜,只要现身出来说清楚,叔父辈一定会还他个清白的。” 蒋庭辉双手一摊:“正叔,实不相瞒,我那个弟弟看着犀利,其实外强中干是个草包。龙准一死,他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现在看到佛头哥满世界要打要杀的阵仗,还不跑得远远的?唉,到底兄弟一场,我也很想知道他的下落啊,起码还可以保护一二。” 看他说得逼真,佛头恨恨冷笑:“蒋庭辉,想不到你演技这么好,简直是视帝的材料!谁不知道是你把人藏起来了,竟还跑来装可怜!” “我藏起来了?我也可以说是你把人藏起来了!”蒋庭辉目光一凛,不怒自威,“莫不是你佛头哥为了打压我和新堂口,故意把人抓住藏了起来,再倒打一耙,气势汹汹杀上门要人?嚯,若人在你手里,我又哪里交得出?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佛头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蒋庭辉!” 蒋庭辉慢条斯理起身相迎:“怎么样佛头哥?请赐教。” 眼见气氛骤然收紧,正叔两根手指轻磕杯身,“锵”地一声脆响:“全都坐下,张牙舞爪像什么样子!”待二人重新坐定,他接着说道,“按理呢,死者为大,人都不在了,有些话我本不想讲的。但是佛头仔,既然你一定要追究,我也不妨啰嗦几句。颠九和龙准之间,帮会已经下令不许再起争斗。他两人倒好,在外岛施展不开,一路杀到泰国去了!丢脸也就罢了,还丢到拿猜那边去,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表面上说的是颠九,但颠九已经躺在棺材里挺尸了,责备的话当然要由佛头替他弟弟受着。见佛头垂首不语,正叔缓和了语气,慢悠悠说道,“好了,这件事既然各执一词,就先着手把人找出来再说吧,我不想再看到和字头自己打自己,给外人看笑话。只要我霍正阳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天,说出来的话在小和兴就是王法。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快退下来,就不肯把我这个坐馆放在眼里了。” 这话的语气不重,内容却很重,蒋庭辉和佛头赶紧剖白:“不敢,不敢。” 正叔所处的位置,行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颇。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蒋庭辉救过他女儿一命,如今这人情他也还得差不多了。 虽然躲过了今晚一场混战,可是蒋庭辉心里丝毫不觉得轻松。明抢被收缴了,接下去呢,还会有铺天盖地的暗箭源源不断射过来,更加防不胜防。 上了车,霍正阳身旁的助手忍不住议论道:“平时看着蒋庭辉把和新打理得有模有样,还以为他多本事呢,没想到被佛头杀上门都不敢吭气,只管缩着头往里躲,真窝囊。” 正叔瞄过一眼,不以为然:“别忘了,还有一招叫做以退为进。一味进击不知退让,未免有失莽撞。相反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才有资格做大事。” 助手略有些惊讶:“听正叔的意思,是更看好蒋庭辉一些?” 车里都是正叔多年心腹,他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顾忌:“混江湖最开始拼拳头,之后就要拼脑子了。佛头算是个有脑子的,以他的资质领导一个堂口绰绰有余,但想当坐馆,就差些火候了。至于蒋庭辉呢,能忍能拼,年纪轻轻却难得的沉稳老练,也会拉拢人心,只是他身上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样……” “是什么?”年轻的助手忍不住追问。 正叔叼起烟斗答道:“缺少了一种兽性,一种野兽被逼到墙角所迸发出的暴戾之气。他太冷静,总是步步为营做着防守。可是想霸占最高、最险要的位置,光是坚不可摧怎么够?还要够疯够狠,亮出獠牙一口一口咬断所有对手的脖子!” 不过,谁知道被佛头这样紧逼下去,会不会反而成就了他呢…… 霍正阳微微一笑,磕落了烟斗里的烟灰。没想到临走还能看一场斗兽的好戏,无视那些腥风血雨的话,江湖倒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得知正叔出面制止了两家堂口火拼,蒋亦杰快被崩断的心弦总算缓和下来,脸色也不再像要吃人般一片阴沉了。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关系,要给大哥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就如鲠在喉。 怕佛头暗中派了人盯梢,蒋庭辉并没有再回去近郊的村屋。非常时期,他越是去关注弟弟,就越可能给弟弟带来危险。明明同处在一个城市,却连简简单单同桌吃顿饭都不敢轻易尝试。 火女和一班小弟每天闲极无聊,只能靠打牌混时间。蒋亦杰连打牌的兴致都没有,吃了饭就往被子里一钻,电视机开着,他只管蒙住头昏昏欲睡。可到了晚上,又常常胡思乱想,整晚失眠。 佛头的攻势一波接一波,大有不把人逼出来不罢休的劲头。 先是sos被放火,虽然没伤到人,却损失了好些生意。事发第二天就有人跑去警署自首,说是单纯看不惯蒋庭辉的为人,泄私愤而已。警方调查来调查去,也没找出半点和佛头有关的线索。 紧接着肥林的酒楼里有人吃了东西上吐下泻,一大帮子人堵在门口哭爹喊娘,还告到了食环署,搞得酒楼开张没几天就歇了业,潘淑贞为此大生闷气,又同肥林冷战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没过多久,金毛飞也出事了。他带人运送货物的途中,被一辆货柜拦腰撞上,横着滑了出去,打了好几个圈之后一头砸到树干上才勉强停下来,司机头破血流,金毛飞和剩下的兄弟据说只是受了轻伤。蒋亦杰被关在村屋里,没办法亲眼看到金毛飞的状况,他无法安心。火女也被他连累得与世隔绝,虽然表面上伪装得很好,可是好几次蒋亦杰都看到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发呆,满脸魂不守舍的样子。火女和金毛飞虽然一见面就互相贬损,其实骨子里早就认可对方了,现在一个出了事,另一个难免牵肠挂肚。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蒋亦杰被大哥藏得极好,半点行踪都没漏出去。佛头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外岛地界上到处乱窜,无法发泄的怒火真的快要把他焚毁了。 知道蒋庭辉对于坐馆之位志在必得,他不但处处做对,还放出狠话,说哪家堂口敢出面支持蒋庭辉,就是与和英为敌,他佛头倾家荡产,也要将其搞垮。那些有地位的大堂口不会受他威胁,可一些实力不济的小堂口却难免心存忌惮。 这就是佛头的目的,他的弟弟死了,蒋庭辉的弟弟也不能活着!他前途毁了,蒋庭辉也不可以前途大好! 对于佛头气急败坏的屡屡挑衅,蒋庭辉也有做出一些回击,只可惜收效甚微。佛头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大脑,一心一意只想替弟弟报仇,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蒋庭辉不行,他还要为了自己和弟弟争前程,不能孤注一掷把实力都消耗在对付佛头上面。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要扮成个受害者的样子,在长辈们面前博分数。既然正叔发下话来,说不许明里斗,他就要一直被动挨打下去。对于即将退下台面的老家伙们来说,投票的时候一定会优先选择听话又孝顺的,否则那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狂妄之徒上了位,他们岂不是要被发配到祭渔岛上啃虾干了? 对于蒋庭辉来说,这样缩在乌龟壳里任人敲打的日子只是有些难忍,可对蒋亦杰来说,眼看着兄弟们被自己连累受苦却无能为力,简直忍无可忍。他情绪越来越烦躁,如同体内塞了炮仗一样,丁点小火星也能乒乒乓乓乱爆一通。 说白了,他是痛恨自己没本事,明明重活一世,最后还是棋差一招。犹如带了秘籍打电动,自以为顺风顺水,偏偏紧要关头还是过不去。上辈子他和古展、龙准都曾经直接交过手,只有佛头,因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以至于这辈子放松了警惕。 原本以为重生可以改变命运,可事态的发展却使他越来越充满恐惧,生怕人的命运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就算绕再大的圈子,所有人依然会走上前世的老路。他害怕那个让人绝望的宿命。 第3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7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7节 事到如今,绝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用大哥和兄弟们的安危去跟佛头耗,不如主动出击,虽然会有危险……可人生不就是一场赌局,想要在看不见胜算的情形下翻盘,就要大胆地冒险,置诸死地而后生! 蒋亦杰独自坐在卧室抽完了半包香烟,打定主意,拿出手机拨通了泰国的电话:“通查兄弟,请帮我个小忙吧……” 蒋庭辉整个月熬下来,几乎焦头烂额。一边要对抗佛头,一边要安抚弟弟,一边还要应付堂口内外的揣测和质疑。出选坐馆的日期越来越近,这种时候无论哪一步行差踏错,都会功亏一篑。 蒋亦杰老实了好些日子,突然提出想去见见干爹。杨笑基的老巢在三角街上,他和蒋亦杰的亲密关系又是人尽皆知的,对于弟弟的要求,蒋庭辉当然第一时间就否决了。可惜蒋亦杰定下的事,没人能阻止,他讲明如果大哥不放行,他就自己偷着去,照样没人拦得住。 蒋庭辉无奈,只好派了可靠人手牢牢跟紧。他也知道这个弟弟是匹小野马,在外头疯跑惯了,一下子关了这么多天,应该是闷坏了,还真有点害怕把人给憋出病来。连着一个多月的折腾,佛头那边对三角街的布控也已经有所松懈,偶尔一次,想来不至于倒霉到真就给撞上了。 对于派出去的人手,蒋庭辉下令将弟弟的行踪实时回报。好在蒋亦杰还算老实,一整天都乖乖待在了杨笑基的私人会所里,陪着干爹吃吃饭,喝喝酒,还一起泡温泉,给干爹按摩擦背,倒真有几分孝子的模样。 谁知温泉泡了没多久,手下就带着哭腔打电话过来,说小妹哥又不见了。中间上洗手间就没出来,手下等太久觉得不对劲,进去一看,里头人影早没了。 蒋庭辉的头当即“嗡”一下有点发昏,第一反应是会不会被颠九抓走了?仔细想想又不太可能,弟弟身手敏捷,又有所防备,三五个人轻易近不了身,更何况在杨笑基的地盘上,佛头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混进去。否定了这个念头,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那小子该不会沉不住气,跑去找佛头拼命了吧? 他立刻撒开人马去找弟弟,又怕惊动了佛头,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只是在佛头惯常出没的地方偷偷摸摸围追堵截。 这种比死还难受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留守村屋的小弟打来电话,说蒋亦杰自己回去了住处,平安无事。蒋庭辉闷声不响挂断电话,一路赶回村屋,进门看到弟弟不由分说,直接一个巴掌甩在了蒋亦杰脸上,而后钳住肩膀把人推搡进卧室,后脚跟“嘭”地带上了房门,响动震天。 火女和闻琛几个都傻傻愣在了当场,不用问,蒋庭辉是气极了,不然从小到大,他哪舍得碰弟弟一根指头? 房间里传出劈里啪啦的乱响,似乎有什么零碎物件被撞倒在了地上。火女生怕蒋亦杰再挨教训,急急忙忙跟过去拍打房门:“辉哥,辉哥,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小妹啊,快跟你大哥认个错……” 等了半天,里头忽然安静下来了,有什么细微声响却听不真切。火女不知所措地望向闻琛:“琛哥,要不要我撞门进去劝劝?” 闻琛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略显古怪地轻笑了一下,挥挥手悄声吩咐道:“没事了,都散了吧。走,下楼去喝一杯。不用担心,他们兄弟的问题,他们兄弟有自己的方式解决……” 98章 蒋庭辉真是气急了,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自己还没搞清楚该怎么处置弟弟,一记响亮耳光已经甩在了蒋亦杰脸上,眨眼间五根鲜明的指印肿了起来。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对弟弟动手。尽管蒋亦杰脸皮足够硬,巴掌扇过去只是略偏了偏头,可他还是心疼得手抖不停,眼眶猛一下就红了。 挨打的明明是弟弟,委屈难受的却是他这个大哥。蒋庭辉瞪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嘴唇微颤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弟弟失踪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他深深体会到了“煎熬”二字的真切含义。这不是操控着手柄打电动,一个人三条命,gaover了还能读档重来,这是真刀真枪惹了血债的,谁知道最终找回来的是个大活人,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蒋亦杰抬头看向大哥,试图为自己开脱几句,想了想还是打消了主意,只管垂着脸孔默默杵在那。虽然大哥没说话,可大哥要说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像这样隐瞒行踪偷偷跑出去,他固然有他的理由,可他也知道大哥会为此担惊受怕到什么程度。 室内鸦雀无声,火女和闻琛扎着两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兄弟俩对峙片刻,蒋庭辉一把钳住蒋亦杰肩膀把人拎进了房间。他脚后跟一卷带上了房门,“咣当”一声巨响,震得墙皮扑簌簌往下掉。 蒋亦杰也不挣扎,耷拉两条胳膊任由大哥拖着。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带翻了门口的小书架和凳子,杂志遥控器电话机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拉扯着来到茶几旁边,不等蒋亦杰站稳,蒋庭辉就一把抓住他衣领,咬牙切齿地将人揪到面前:“蒋小妹啊蒋小妹,我真恨不得……” 谁知话讲到一半,蒋亦杰忽然伸手环绕过他脖颈,树熊似地紧紧抱了上来,还脸颊贴着脸颊蹭了两下。鬓角的发梢扫过他眼角,痒痒的,有点刺痛。蒋庭辉明白,弟弟从来都死鸭子嘴硬,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这是在用行动向他撒娇祈求原谅呢。 楞了几秒,蒋庭辉松开弟弟的衣领,伸展双臂把人搂进怀里,手掌抚过后背,又重重拍在屁股上:“让你再任性!让你胡闹!”面对难得低眉顺眼一次的弟弟,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一下就化了,“小妹啊,你今天真快把我吓死了……” 蒋亦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动,下巴搁在大哥肩窝里,沉甸甸的。 蒋庭辉知道不该这么轻易就放过弟弟,可抱都抱了,也只能刻意装成尚未消气的语调,沉声说道:“这些天大家吃苦受累是为了谁?肥林和阿飞可都带着伤的!佛头要打要杀,随他就是了,难道他够本事生吃了我们?一切大局为重,这么久都忍过来了,就不能再……唔……” 蒋亦杰一转头颈,双唇滑过来严严实实覆上了他的嘴巴,也堵住了他滔滔不绝的数落。 蒋庭辉毫无防备,下意识向后仰靠,不想蒋亦杰更加大力地欺身而上,撞得他站立不稳接连退了好几步,腿弯磕在沙发边缘,失去平衡躺倒下去。蒋亦杰也不松手,就这样抱着他一起跌进了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里。 蒋庭辉忍不住“啊”地小声惊呼了一下,蒋亦杰趁机舌尖一顶,探进了他齿间,又向内里灵活搅动着,似有若无撩拨挑逗着他的舌头,又像吸食牛奶果冻一样吮着,眉眼弯弯,透着调皮笑意。 直吻到两人近乎窒息,才意犹未尽地分开。蒋庭辉重重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先前没讲完的后半截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满眼都是弟弟挑衅中带着期待的坏笑,晃啊,晃啊,晃啊晃啊…… 蒋亦杰的白色t恤已经被扯得破烂不堪,领口脱了线,松松垮垮斜挂在肩头,露出一侧清晰的锁骨和大片光洁紧实的胸肌,因为兴奋,他皮肤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经灯光一招,晶莹闪烁。蒋庭辉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钉在那里挪也挪不开。 见到大哥的神情,蒋亦杰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他抓住衣服前襟稍一使力,面料“嘶啦”挣断,用不着脱上衣就整个掀掉了,紧接着他粗鲁地伸手过去解开了蒋庭辉的皮带。 两人比赛般争分夺秒扒着彼此的衣物,三两下胡乱蹬掉牛仔裤,又扯着对方裤脚管生拽了下来,挥手一丢,皮带头“咚”地弹到墙上,挟带着风景画框砸到了地板上,玻璃外罩四分五裂。衬衫、袜子、棉质内裤飞的到处都是。 干柴投进烈火堆,轰地就燃起来了。 蒋庭辉一翻身,把人狠狠压住,双手箍着弟弟腰部深深挺入了进去。蒋亦杰手臂向两侧抵着,不自觉攥紧了沙发的靠背和坐垫,指尖划过皮革,发出涩涩的“咯吱”声。他身体斜靠着,略有些扭曲,一条腿虚浮在半空,一条腿架在蒋庭辉肩膀上,脚踝用力向内勾着,流畅有力的腰腹几乎卷到极致,却不显一丝赘肉。 室内温度灼热起来,两人的皮肤布满细汗,触感湿润而滑腻。随着蒋庭辉一下一下剧烈的冲撞,蒋亦杰眼神渐渐迷离,嘴唇红得异样,表现前所未有的主动,甚至放任自己发出了急促的呻|吟。他竭尽全力地配合着大哥,生怕自己稍一疏忽,就会生生错过人世间最美妙的时刻和最珍贵的宝物。 经过一场大战,两人的情致几乎同时攀上顶峰,各自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凌乱不堪的房间里霎时充满了专属于男人的淫靡气味。 情爱过后,炙热的欲望却没能及时消退。两人赤|裸身体懒懒相拥着,依旧难舍难分。定了定神,蒋庭辉手指轻抚蒋亦杰红肿的脸颊柔声问道:“还疼不疼?大哥不是有意打你的,对不起啊小妹……” 他手指凉丝丝的,指腹有些粗糙,触到滚烫的脸上,让蒋亦杰毛孔“唰”地一紧,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蒋亦杰也不答话,眼睛半闭着往大哥怀里挤了挤,又慢慢抬起头,一寸一寸寻向蒋庭辉温润的嘴唇。从下巴到唇角到齿间,细细品鉴着,仿佛大哥是一杯醉生梦死的好酒,让他在微醺之中饱尝满足和喜悦。 他的手也不肯守规矩,偷偷摸摸划到蒋庭辉胸口,将那粒粉红色的突起轻捻在指缝间,贪玩地揉弄着。那个敏感的部位很快鲜艳肿胀起来,同时激起了蒋庭辉小腹间酥酥|麻麻的骚动。 “老实点小坏蛋!”蒋庭辉捉住弟弟的手向下推去。蒋亦杰被他一推,顺势溜到下面,直接握住了他两腿之间尚带粘液的物件,只稍稍捏了一下,那家伙便意气风发地挺了起来,还几不可察地弹动着。 “它这是……想邀请我再来一次吗?”蒋亦杰咬着大哥耳垂含糊问道。同时腰身一挺,将那个不安分的家伙夹在了自己两腿之间,慢悠悠刮蹭着。 蒋庭辉“咕噜”咽了下口水,声音已经有些喘息不定:“可以吗?我怕你受不了。” 蒋亦杰笑容灿烂:“切,是你年纪大了不中用吧……” 不等说完,人已经被蒋庭辉翻骨牌一般翻了个面,脸朝下,身体跪倒在沙发上,胯部钳在蒋庭辉手里,被大力向上提着,窄而坚实的臀部高高翘起。蒋庭辉一脚踏在地板上,一腿半跪在沙发上,低头朝着肉最厚的位置一口咬了上去:“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蒋亦杰吃疼,手肘撑着想要起身躲闪,不想蒋庭辉抓牢他胯部用力一抽,把他上身重重甩了下去。温热的躯体随即贴过来,一前一后交叠着,紧紧连接在一起,“啪,啪,啪”有规律地撞击着。 蒋亦杰肆无忌惮地呻|吟一声高过一声,狭小的甬道被完全填满,四肢百骸触电般急促悸动着,却又渴望得到更多的缠绵与慰藉,像个贪婪的情|欲饕餮,恨不得把蒋庭辉牢牢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原始的快感让人忘记了一切,神智迷乱了,灯光也迷乱了,斑斑点点,恍若深秋小径洒满的金色落叶,灿烂,辉煌,让人如坠梦境。 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就永远停留在最快乐的时刻。因为华丽激荡过后,总会带来无法言说的失落……这感觉让人有点想哭…… 又一场欢爱在高|潮之际落幕。 蒋亦杰起身去洗澡的时候双腿一软差点摔倒,被蒋庭辉及时揽住:“这就是逞能的下场,怎么样,要不要大哥抱你?” “省省吧,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蒋亦杰扶着沙发靠背缓了缓,戏谑地推开了蒋庭辉,“说什么三十如虎,只不过两次而已,就快被榨干了,还以为你能撑多久呢……” “还不是你咬得太紧,吸都吸光了,我拿什么施展!”蒋庭辉也被引逗得下流起来。 两人都疲惫不堪,草草清理过,便一起躺倒在了床上。蒋亦杰摊成个霸道的“大”字,缓缓说道:“今天我和干爹商量过了,他会陪我回台湾避一阵。我人不在外岛,你们应付起佛头也少点顾虑。虽然干爹十几年没回去过台湾,人脉势力还是有的,保我一个小角色绰绰有余,你只管放心。” 这个决定太突然,令蒋庭辉有些错愕。怪不得那小子今天热情得反常,原来是知道即将要分离,提早就开始依依不舍了。 之前他也动过让弟弟出去外面躲风的念头,却没往深里考虑。一则他不放心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总觉得没人比自己更加可靠。再则就算蒋亦杰走了,佛头还是会拿和新的兄弟们开刀,依旧于事无补。可是经过今天下午的一场虚惊,他又觉得让弟弟离开外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虽然被佛头追杀的危险并不会减小,但起码弟弟想发疯跑去杀佛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蒋庭辉一手撑着头颈,一手抚摸着弟弟额前泛着水汽的碎发:“也好,拖到这个时候才走,佛头应该预料不到。你放心过去住段时间,等大哥搞定这里的一切就去接你。” “好,我等你。”蒋亦杰闭着眼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他翻了个身,饶有兴致地凑到大哥面前八卦道:“你知道vi哥喜欢的对象是谁吗?打死你都猜不到,竟然是姚璨儿!” 蒋庭辉眼睛略微睁大了点,嘴角了然一撇:“倒也不奇怪,阿v心心念念半辈子的初恋女友就是那一型的,清清纯纯学生妹嘛。” “真希望他们俩能修成正果,免得vi哥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蒋亦杰小声期许着,又神色黯淡下来,“不管怎么说,黑口仔是死在了我手底下,虽然姚璨儿不记恨我,可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如果将来他们结婚,你要帮我送份超大红包给她,要足够小丫头置办嫁妆的。” 蒋庭辉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怎么不自己送?” “我……我又没有钱!我的钱都拿去资助王大卫追求艺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蒋亦杰理直气壮地瞪向大哥,不依不饶,“至于王大关呢,给我当小弟这么长时间,我都没给过他什么实在的好处,那只马骝倒也好养活,给口剩饭就能打发。将来你当上了坐馆,千万别亏待了大关。” 蒋庭辉打了个哈欠,哭笑不得地扳过他下巴:“你看看你,老太婆吗?年纪轻轻话怎么这么多,你大哥坐馆没当上,你已经算计上了,要不要拿个本子拿支笔给你,把所有安排一一列出来,我好照着小妹哥的意思办啊?” “现在是信息时代啦,蒋庭辉你要不要再落伍一点,还拿什么本子,敲电脑嘛!”蒋亦杰坏坏笑着,“话说回来,听说新出的计算机软体很强大的,连算命、起名字都搞得定。等杨四眼的儿子出生了,一定得帮着算算,两公婆都是当差的,煞气太重,儿子就要取个平和顺意的名字才好……” “嗯……”蒋庭辉迷迷糊糊哼着,眼皮一黏,沉沉睡了过去。 蒋亦杰还在自说自话念叨着:“杨明礼就生个小四眼仔,不知道火女姐会不会生个小排骨妹呢?她还是生男孩比较好,男孩子活泼淘气些没什么,要是生个女儿像金毛飞可就惨了,长得丑不说,还臭嘴巴,将来比火女姐还要难嫁掉……肥林哥就好了,老婆做护士的,全家人都能照顾得健健康康……” 蒋庭辉的鼾声悠扬而起,像是对他的回应。 蒋亦杰悄悄坐起身,靠着床头点起支烟无声吸着。窗帘只拉了一半,露出半边风景。远山黑黢黢的,连绵不绝,山脚下的公路曲曲折折,被路灯映照成了暗金色,像一条随意缠绕着的流彩丝带。他在帆头角活了快三十年,从不知道帆头角的夜晚可以这样清幽宁静。 山顶上是深邃无际的夜空,缀满点点星光。都说人死了灵魂会变成星星升上天去,那老爸老妈也会在那里吧……老爸,蒋太,希望你们可以保佑我,让我幸运地赢得这场赌约。如果我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黎明之前,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远处地平线上遥遥升起了一枚明亮晨星,它时而高悬于东方,时而闪耀于西方,既隐喻着死亡,又象征着复活,它是启明星,也是长庚星……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得想屎啦,乃们看了若有不适,赶快珍视明洗眼啊~~~ 99章 出发当天,蒋庭辉不知从哪弄来一本老黄历,捧在手中认真翻查着。纸张太脆,稍不留神就容易撕破,他皱起眉头笨拙地捻着,模样十足老派。 房门一开,蒋亦杰神清气爽走了出来,刚洗过澡的头发还带着湿气,刘海蓬松地垂在额前。他穿了件胸口印着渐变圆点图案的白t恤,袖口处镶着同色滚边,这身略显花俏的打扮使他看起来年纪轻了好几岁,像个活泼的学生仔。 蒋庭辉小小惊艳了一下:“哇,我家小妹好靓仔。收拾得这么快?” 杨笑基的车子早已等在楼下,可蒋庭辉还想要再拖拖时间。黄历上写着“戌时宜出行,利东北”,外岛的东北方向,不就是台湾喽,只是离戌时还远着呢。 “不然要多久?难道还要化个妆?干爹他老人家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没多余时间给我浪费啦。”蒋亦杰一开口说话,学生仔形象立时破了功。蒋庭辉挠挠头,不情不愿地送弟弟下楼去了。 “小妹啊,到那边要听杨生的话,别由着性子到处跑。有什么事打给阿v,我的电话怕不安全……”蒋庭辉握着弟弟的手,滔滔不绝叮嘱道,“吃东西注意些,水土不服最容易生病。在人家地盘上,要学会低头做人,遇事别逞能,乖一点,嘴巴甜到哪里都不会吃亏……” 蒋亦杰任由大哥拉着自己,安静听着,偶尔轻点一下头,笑容却越来越勉强。 闻琛察颜观色,及时靠上前提醒道:“行了庭辉,小妹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再啰嗦几句,只怕船都要开到台湾了。不过大半个月时间嘛,等到开香堂选过坐馆,咱们兄弟一起风风光光过海去接人,这都忍不了?” 蒋庭辉闻言,尴尬地揉了揉自己脸颊,是啊,苦着一张脸送人,总归不吉利的,要笑笑才好。 其实他心里想些什么,弟弟都知道,根本用不着说出口。这样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不过求个安心罢了。 走到楼下,蒋亦杰打算迈步上车,不想蒋庭辉一把扯住他,攥得更紧了。什么叮咛啊告诫啊,从决定出行的那天就开始讲,想起来就要讲,刚刚也一直都在讲,到现在真的没话可说了。可蒋庭辉就是舍不得放开手,分离让他感到恐慌,小妹太野了,谁知这一松手,会给他飞去哪里? 兄弟俩默不作声定格在那,僵持半天,蒋亦杰不动声色地往回收手,却完全扯不出来。再抬头,正对上大哥怅然若失的眼神,他的心一下就像被鞭子猛抽了似的,剧烈收缩着,又酸又疼。但他很快换上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朝大哥勾了勾食指:“蒋庭辉,来根烟。” 一个小小的要求,使蒋庭辉意外平静了下来。他掏出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着吸了一口,反手塞给弟弟。蒋亦杰接过来跟着吸了一口,点点头:“味道不错。”他两根手指用力一碾,掐掉了烟头上的火星,又朝蒋庭辉一丢,“老规矩,剩下的等我回来再抽!” 然后不由分说跳上车,一拍司机肩膀:“开车吧兄弟。” 一直等候在车里的杨笑基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要不要再多……” “开车吧。”蒋亦杰粗鲁地打断了干爹,双眼凝视前方,直到车子开出去,都再没回过头。 弟弟一离开,整栋房子都显得空荡荡,异常安静。蒋庭辉一级一级楼梯往上走,脚步仿佛千斤重。晃神的功夫,鞋子不小心踢到茶几,搁在上头的纸袋晃了晃,翻倒在地板上。“当啷”,有什么金属物跌了出来,蒋庭辉低头一看,是弟弟随身的那把小匕首。 匕首是他送给弟弟的,牛皮刀鞘,上好的钢材,刀刃打磨得吹毛立断,虽然只有三寸不到的长度,使用得当一样可以取人性命。前几天因为搭扣松了,他顺路拿去给老师傅修理,谁知竟忘了交还给弟弟。 蒋庭辉越想越不舒服,这把匕首从送给弟弟那天起,就被蒋亦杰从早到晚别在腰带上,与其说是用来防身,不如说作为护身符的意味更大些。有这把刀子在,就像自己陪在弟弟身边一样。 他一把抓起小匕首,转身就往楼下跑。杨笑基他们离开没多久,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蒋庭辉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打弟弟的手机,出乎意料,蒋亦杰竟然关机了。他狐疑着重又打给了杨笑基:“喂,杨生,我庭辉。你们等等,小妹的东西落在家里了,我现在送过来。” “啊?哦,庭辉啊……这个……没什么重要的就不用送了,何苦麻烦……”不知什么缘故,杨笑基说话变得支支吾吾。 蒋庭辉抓着手机费解地瞪了一眼,重又放回耳朵边:“这样吧,你把电话给小妹,我跟他说。” 那头顿了片刻,打着哈哈说道:“没什么要紧的就不要跑一趟了庭辉,船还在码头上等着呢,虽说是朋友,也不好害人家一直等……” 蒋庭辉眉头骤然拧紧,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越来越浓烈。他“啪嗒”扣起电话,一脚踩在油门上,轰鸣着飙了出去。没花多少时间,就看到杨笑基的车子远远出现在前方,来时一共三辆,现在只剩下了两辆,还有一辆不知所踪。 他架车快速冲上去,将对方挤到路边,划出个弧线横着停到杨笑基车前头,逼得对方不得不紧急刹车,两辆轿车差点撞在一起。 蒋庭辉跳下来,紧走两步一把拉开车门,不出所料,后座上只剩了杨笑基一个人。他声音哑得厉害:“杨生,小妹呢?” 杨笑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诧异,嘴角抽动着欲言又止,最后淡淡敷衍道:“哦,我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派了人先护送他去码头了。” 蒋庭辉单手握拳烦躁地敲打着脑门,不对!太不对了!一定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遗漏了……和干爹商量跑去台湾避风头的事,为何中间会偷偷消失了几小时?晚上一反常态地主动示好,连上床都带着义无反顾的劲头……还有后来说的那些话,干嘛要把每个人的将来都详详细细安排一遍,就像他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想到这些,蒋庭辉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利落了:“杨、杨生,快告诉我小妹在哪!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笑基叹了口气,表情凝重起来像变了个人:“庭辉,阿杰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别让他的苦心白费了。” 蒋庭辉眼珠瞪得几乎凸出来,要不是保镖们在旁边拦着,他的手几乎要掐上杨笑基的脖子了:“什么苦心?什么为了我?他要引佛头出来是不是?你就看着他送死吗!” “庭辉啊,那是你弟弟,你该比谁都了解。以他的脾气,打定主意想做某件事,别人能阻止得了吗?就算你现在追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搞不好还会坏了他的事。”杨笑基从始至终坐在原处,嘴角带着苦笑。 蒋庭辉白眼球烧得通红,完全顾不上什么礼节风度了:“杨笑基!要是小妹有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阿杰不会有事的……”杨笑基摇摇头,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年纪相符的疲态,却很坚定,“他答应过帮我养老送终,而且是两次!我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蒋庭辉恨恨丢开他,掏出电话想打给闻琛,可是手抖得厉害,根本不听使唤,按了几次都错了,好不容易接通,他几乎是对着话筒在嘶吼:“阿v,叫上所有人,跟我去码头!” 车子开到码头附近停了下来,一名小弟陪着蒋亦杰下了车。远远的,栈桥一路延伸到海里,两侧整齐排列着各种型号的游艇。有几艘船上亮着灯,灯光投射在海里,映出一长条鱼鳞状的金色波纹,朦朦胧胧,诗情画意。 蒋亦杰刻意放缓脚步,走到较为僻静的拐角,忽然停住了,呆呆一拍口袋,貌似有什么重要物品遗失了。他将那名小弟招到身边吩咐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一转身大步跑开了。 他刚想点起根烟打发时间,一支冷冰冰的枪管凭空出现顶在了背上,同时传来一个耳熟的低沉男声:“别动,子弹不长眼!” 蒋亦杰识相地缓缓举起双手,在男人的推搡下,穿过旁边半人高的蒿草丛,走出老远,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月黑风高,果然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界。 四周黑乎乎一片,飘着淡淡薄雾,身后的男人小声通报道:“佛头哥,人带来了!” “哒——哒哒——”几束雪白灯光同时亮起,刺得蒋亦杰睁不开眼,赶紧太手臂遮挡。等了好一会,眼睛才渐渐适应了直接照向他的光线。光是从车前大灯上发出的,光源来处站着五六个男人,都拿着枪,枪口统一对着他。 这种成为灯光焦点的感觉倒也不赖,就像站在舞台上即将开始一场惊险的表演,只可惜观众不算太友好。 沙沙脚步声响,佛头从阴影里一步一步慢慢踱了过来,直走到蒋亦杰身前半尺才停住。因为背后有枪顶着,蒋亦杰的手依旧高高举在半空,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 佛头眯起眼睛定定注视着蒋亦杰,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先是愤怒,而后悲伤,最后变为居高临下的嗤笑:“哼哼,蒋亦杰,如意算盘打得响啊!我弟弟躺在棺材里,你却要跑到台湾逍遥快活去了。好在老天开眼,恶有恶报!” “老天不是现在才开眼的,恶有恶报,在颠九哥身上不是报过一次了……”话音未落,佛头挥起一拳重重砸在他脸上,把剩下半截话砸得四分五裂。 蒋亦杰在拳锋扫到脸颊前一刻及时偏了下头,不易察觉地卸下几分力道,避免了牙齿崩落的悲惨下场。他还趁机向斜后方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偷眼用余光瞄着,正好站在自己做过记号的范围内,这回位置总算合适了。在他跌出去的瞬间,身后持枪戒备的男人似乎早有预料,竟很配合地后撤一小步让出了空间。 “佛头哥,被点到痛处就气急败坏了吗?敢说当年除掉沙皮你和颠九没参与?师爷金绑架正叔女儿的事你们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吧?要不是颠九想杀人灭口,干嘛跑到泰国追杀龙准?”蒋亦杰毫不理会四周虎视眈眈的枪管,瞎话讲得理直气壮。 “闭嘴!都快死了,还胡言乱语些什么!”佛头怒不可遏冲到近前,举枪对准了蒋亦杰眉心,仰天高呼,“阿九,大哥给你报仇了!” 佛头手指勾起,“嚓”地扣动扳机……枪没响! 那把枪里的子弹被阿吉动过手脚,导引部没办法对准膛线,底火一击发就会卡膛。虽然这种结果蒋亦杰早就知晓,可是被枪抵住脑袋的一刻,心脏还是急速跳动起来。他其实是怕死的。 一枪打出“臭弹”,佛头不自觉愣了下,趁他分神的功夫,蒋亦杰凌空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又弹起膝盖攻向他侧腰,佛头急忙格挡。两人缠斗在一起,后面的手下唯恐误伤佛头,不敢贸然开枪,这一迟疑,佛头又吃了好几记重击。 有那么一瞬,蒋亦杰生出种冲动,真想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解决掉佛头算了。可他知道,这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就算此刻成功杀了佛头,自己照样跑不掉,就算能躲过在场众人的乱枪,将来也要面对帮会的追杀警方的通缉,一辈子别想光明正大活着。 他的任务不光是要搞倒佛头,还要搞垮他的和英社,同时不使蒋庭辉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 眼看时间差不多,蒋亦杰卖了个破绽,原本在背后挟持他的阿吉趁机跳过来将他拦腰扑倒,两人四肢纠缠着翻滚到地上,最后阿吉成功把蒋亦杰压在身下,枪管顶在心口处。 见人被制服了,手下都放松了警惕,扶着佛头站到一旁。佛头愤愤啐了口鲜红的吐沫:“阿吉,杀了他!” 阿吉一手扼住蒋亦杰喉咙,一手持枪,果断拉开了保险。 忽然一个小弟举着手机快步跑到佛头跟前:“佛头哥,正叔电话!” 佛头很不耐烦,却不得不分心应付:“什么事?” 手下为难地转述道:“正叔不知哪里得到消息,说我们抓了蒋亦杰,他下令把人带回堂口审过之后再处置……” 一模一样的瞎话,蒋亦杰下车前也编了一份给正叔。龙准死了颠九死了,师爷金亡命天涯,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死无对证”,还不由着他颠倒乾坤把脏水都往佛头兄弟身上泼?事关女儿安危,事关坐馆威仪,正叔怎能不过问? 佛头胳膊愤然一甩,把手机挥到地上:“阿吉,杀了他!” 这一声吼得漂亮,不仅给手机那头的正叔听得清清楚楚,也大可以作为他教唆杀人的罪证送上法庭! 阿吉的脸孔隐没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只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来,滴到蒋亦杰脖子上。他在计算射击位置。 蒋亦杰故作镇定地笑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调侃道:“阿吉,这次咱们真是两清了……” 阿吉深吸口气,“嘭”地一枪,蒋亦杰身体猛地弹起,随即软软瘫在地上。子弹从胸口毫无阻滞地射进去,穿过皮肤,肌肉,胸腔,骨头的缝隙,从后背钻出,钉进了潮湿的沙土里。殷红血迹从身下蔓延开,无声无息,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四周,海风都吹不散。 佛头走到他身边,厌恶地踹了几脚,见没反应,又把手伸向距离最近的阿吉:“枪给我。”摆明了是怕他命大没死透,要补几枪。 阿吉捏枪的手沉重无比,枪如果真交到佛头手里,那躺在地上的人分分钟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可蒋亦杰不能死,起码根据约定不能让他在这一刻就死——因为自己的弟弟阿祥还在他手里! 递枪的动作被阿吉放慢到了极限,木偶一样,咯,咯,咯……手指与手指已经接触到,枪柄一点点脱手,滑入对方手里…… 忽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突袭而来,随即红色闪灯隐隐浮现。阿吉一把撤回手,欺身而上护住佛头:“老大,快走!有条子!”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车门顺次关起,几辆车呼啸着冲向了海滩另一侧的盘山小路…… 人声车声终于彻底消失了,只有海浪在耳边无休无止地哗哗作响。蒋亦杰安静躺着,像个在海边迷了路的探险者,无奈露宿于滩涂上。星斗满天,可惜他睁不开眼去观赏。 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赶到,他强迫自己不断想些事情来保持神智清醒。 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不再畏惧死亡才对,可他却比上辈子更加怕死。 重生三年,发生了太多快乐、幸福的事,让他舍不得死掉……能和大哥相亲相爱并肩作战真好,能看到二哥成家立业孕育后代真好,能认个为老不尊却处处维护自己的干爹真好……还有那些兄弟们,闻琛活着,还找到了爱情,火女姐姐和金毛飞两人不会再有遗憾,肥林也终于抱得美人归了,至于王大关那只秃毛猴,照比刚从庙口街出来的时候长了不少本事,真好…… 蒋亦杰很想要笑一下,却没力气牵动嘴角,只能在心里偷偷笑着。 这么美好,简直跟做梦似的……他忽然有些恍惚,这一切不会真是做梦吧?如果这是梦,那什么才是现实? 会不会闭上眼再一觉醒来,自己又回到了山脚下的废旧仓库,兄弟们惨死街头,只有自己和大哥一路逃亡?大哥二哥彼此恨之入骨,在仓库门口,然后枪响了,子弹击中心脏,自己活不成了,大哥也会紧接着死去……什么都没了…… 大哥,快来!别让我从美梦中睡醒,也别让我回到噩梦中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befish 妹子扔的四个地雷 100章 一切照预期进行着,分毫不差。 尖锐的警笛声是从海滨方向传来的,佛头带人向盘山公路撤离,他以为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殊不知正奔向专门为他张开的罗网。 佛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报警的人会是他最信任和倚仗的手下阿吉。现在阿吉也要亲自开车载着他,头也不回地冲向毁灭。 蒋亦杰闭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紧张会加速血液循环,进而使失血速度变快,所以他尽量平缓呼吸,保持情绪放松。身下的沙土濡湿一片,衣服也被血和汗水浸透了,海风一吹浑身冰冷。随后他感觉到了口渴,神智逐渐模糊。 事实上等待救援的过程很短暂,只是独自对抗死亡的恐惧使他在心理上将时间拉长了。很快警察赶到,身边遍布着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拿起对讲机呼叫救护车辆,有人伏在他身边高声询问:“先生,能听见我的话吗?” 他就像被扣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周围的声音都在嗡嗡作响,显得遥远而浑浊。 又过了一会,身体被抬起来,安置在平稳的担架车上,伤口用敷料止了血,有人给他戴上氧气面罩,新鲜气体源源不断输送到肺部,减轻了很多痛苦。 蒋亦杰感觉到身体在向下坠落,变得很沉重。他知道这是意识在渐渐流逝。他真的很害怕,怕自己就这么死掉了。回头想想,虽然都每天跟大哥说着很多话,斗嘴的,调情的,争论的,可最重要的几个字却根本没有说出口过。 如果人能活八十岁,那他还欠蒋庭辉六十年的幸福生活,两万多个夜晚的相拥而眠,二十多万个小时的彼此惦念,算一算,真他娘亏大了。 就这样苦苦撑着,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上他脸颊,有人在耳边轻轻唤着:“小妹,小妹……” 这是大哥的声音和大哥的味道,一瞬间所有恐惧消失了,有大哥守着,再没什么可怕了,大哥就是他全部的底气和力量。 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感知慢慢消散,那些犹如收音机转动旋钮发出的嘶嘶杂音,也随着电源“啪”地关掉,而通通归于了寂静。 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远处一点朦胧的光线。蒋亦杰悬浮于半空,划动双臂向光源处游去。 白光晃过,渐渐浮现出陈旧的墙壁与肮脏的地面,那是一间废弃的仓库,仓库中立着两个男人的身影,时空交错,他看到了他自己—— “其实……我一直有个喜欢的人……” “嘭”地一枪,心脏洞穿,纠结了一辈子的心事,到死也没能说出口。那个“自己”胸口糊满血渍,躺在大哥怀里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却再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的眼神直直向上望去,带着不甘、遗憾与愤然,三秒钟之后,彻底定格了。 他至死凝望的地方,是大哥略显疲惫却依旧帅气的脸庞。大哥抱着他,手臂不住颤抖着,却极尽温柔,像是拥着一个小婴儿。 几步之外,警察正持着枪一点点靠近,大哥浑然不觉……或者是根本不想去在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从门外延伸进来,像是死神的触手,在等待时机要将室内的两名“暴徒”吞噬殆尽。 大哥伏在他耳畔,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一直有个喜欢的人……就是我的小妹。小妹是我的宝贝,不管他多任性,脾气多臭,自大狂妄又一意孤行……也都是我的宝贝。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去宠爱他,疼他,纵容他。为了小妹,我可以走错的路,做错的事,可以杀人放火,可以牺牲掉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现在怎么办啊……小妹没了……我的小妹没有了……” 大哥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像在笑,眉目间透着苦涩,转而又尽数释然。世界上没有了小妹,那小妹的大哥,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任凭周遭无数象征死亡的枪口慢慢逼近,大哥既没有逃走,也不再反抗,只是专注而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哪怕他是一具停止了呼吸的尸体。 第一颗子弹打在大哥肩膀上,大哥微微震了一下,却没挪动位置。第二枪打在脊背上,大哥上身猛地挺起,手上还死死抱着他的小妹。然后无数发子弹疯狂地射入他的身体,绽开朵朵夺目的血花,他就像是一株不肯屈服于命运的藤蔓,在濒死之际极力盛放。 更多的血从鼻子、嘴巴里汹涌而出,大哥慢慢倒下去,忍受着剧烈的痛苦,还依旧保持着拥抱弟弟的姿势。他手臂环绕过去,覆盖住早已冰冷的尸体,不肯放任一颗子弹打在弟弟身上。 临死之前,他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弟弟脸颊,悄声耳语:“小妹,不怕,大哥在这里……” 蒋亦杰想要冲过去,告诉大哥他尚未说完的半句情话,让那个世界的大哥和自己能够在黄泉路上携手同归,可是任凭他怎么卖力向前,都无法缩短一丝一毫的距离……直至幻象消失不见…… 蒋亦杰悬在虚空之中,呆呆地,不知该去哪里。隐约间,背后传来柔声呼唤:“小妹,小妹……” 那是大哥在叫他。 当他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常常由着性子跑出去撒野,等滚出了满身泥巴和臭汗,就一头扎进村口的池塘里,快吃饭的时候,大哥会顺着堤岸高喊:“小妹,小妹……” 听见声音,他就从水里光着屁股钻出来,像个皇帝一样高高坐在大哥肩膀上,一颠一颠踏着夕阳回家。 有时他在外头闯了祸,被街坊堵到门口讨账,吓得不敢回家,就躲到隔壁潮州佬家的仓库里。等到爸妈睡熟了,大哥会偷偷摸出来,沿街用气声喊着:“小妹,小妹……” 确认安全了,他便带着一身腥气从咸鱼篓子后头钻出来,小手牵着大哥的手,蹦蹦跳跳踏着月色回家。 现在大哥又在喊他,该回家了。 眼前越来越亮,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有什么仪器嘀嘀鸣响着,随着每一下呼吸,胸口间萦绕着钝钝的胀痛。蒋亦杰想睁眼,可是眼皮太沉重,撑也撑不开。 大脑还有些麻木,没办法顺畅地运转,可他知道,他还活着,这场搏命的豪赌他到底赢了。 想除掉佛头,固然可以单枪匹马跑去杀人,但那不是最明智的做法。佛头既然敢公开与和新宣战,身边自然做好了布置,想杀他没那么容易得手。失败了,会白白搭进去一条命,即便成功了,谋杀同门的罪责也会咬住他一辈子,就连大哥都难逃干系。 再过不久就是坐馆选举,他可以躲去台湾,大哥和堂口里的兄弟却不能躲,佛头一定会在大哥的上位之路上设下重重阻碍。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设个局,拿自己做饵,让佛头心甘情愿跳下去。 那天他和干爹碰面后隐藏行踪,就是去找阿吉商议计划了。对于子弹击中身体的位置和角度,他们提前反复研究过。之所以穿那件有图案的修身t恤,也是为了帮助阿吉更好地找准射击点。在避免伤及要害的同时,选择对最危险的左胸开枪,力求做出一副想置人于死地的样子,这才更能证明佛头“蓄意谋杀”的动机。 阿吉所使用的枪是一把警用小左轮,子弹初始速度慢,动能较小。枪里的膛线被磨光了,不会像普通子弹一样旋转着飞出,这就避免了进入人体后因为翻滚造成空腔效应。否则子弹在身体里一搅合,后背拧出碗大的洞,神仙也难救了。 至于那处远离码头的荒滩,看起来确实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去处。佛头被阿吉引着到了那,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不然他身经百战,又怎么会亲自动手留下罪证? 殊不知附近安装有比市区更先进的监控设备,不仅具备夜视功能,还可以录制声音,那是环保组织为了对野外鸟类迁徙情况进行观察记录所架设的。当晚佛头这只“鸟”的一言一行,都被完整地记录在案了。 佛头的枪被阿吉提前做了手脚,子弹一击出就会卡膛,只能假手阿吉。接连重复了两次“阿吉,杀了他”,就算想辩护为“因愤怒而产生的冲动口误”都不行了。根据外岛法律,以“追求死者死亡为结果”,教唆、胁迫他人犯罪进而达到这一目的者,以主犯论处,最高刑罚可判终身监|禁。 当然,作为污点证人,阿吉的指控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下佛头完了,不仅惹出官司,还得罪了正叔。最关键的是,从头到尾他和大哥都是受害者,都在忍辱负重地听话守着规矩,单凭这一点,长辈那里也能拉票不少。 蒋亦杰费了好大劲,眼睛总算睁开一条干涩的小缝,视线模模糊糊的,对不准焦距。朦胧之中,有个虚影在面前晃动着,带着浓重烟草味和明显的躁动不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鼻腔里插满管子,喉咙干痒难耐,嘴唇闭得太久,粘结在一起。挣扎半天,才勉强发出两个并不连贯的音节:“大……哥……” 蒋庭辉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弟弟总算醒了,能开口说话了,他积聚在心头的愤怒情绪骤然爆发:“别叫我大哥!我他妈不想跟你说话!你既然事事自作主张,还要我这个大哥做什么!” 骂完了,才惊讶地反应过来,小妹叫的竟然是“大哥”,而不是“蒋庭辉”。 蒋亦杰艰难抿起嘴角,做了个自认为是笑的表情:“大哥……我爱你……”声音嘶哑得还没溢出齿间就散了,几乎是在呢喃,但他知道大哥一定听得明白。 蒋庭辉瘪着嘴闷闷坐在那,片刻功夫忽然站起身,几步走到窗前,背过去既不说话也不离开。过了一会儿,蒋亦杰听到似有若无的抽吸声,看到大哥假作不经意地抬高手臂,像在抻袖子,放下的时候,手掌趁机抹过脸颊,那是在偷偷擦眼泪啊。 蒋亦杰疲倦地闭上眼,笑容尚未敛去,鼻窝却阵阵发酸。大哥铁汉柔情,仅有的两次当众痛哭都是为了他。 一次因为分离,一次因为重逢。 兄弟俩还没来得及说话,病房门外突然传进一阵喧哗。火女和金毛飞两个合力都没能拦住,二哥浑身冒着火光,跟头疯牛一样破门而入。见了蒋庭辉,不由分手挥拳就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是你蒋家的人!是你弟弟!你会好好看着他!现在呢?子弹再偏一点人就没了!” 蒋庭辉又哪里是个肯乖乖挨打的人,不等杨明礼的拳头靠近,他已经一拳挡开又上一拳:“你本事,你本事你怎么现在才出现!要是警察早点到,说不定他连那一枪都不用挨了!” “你你你……你王八蛋!”杨明礼两只大鼻孔喷着粗气,语无伦次。 “你才是巨型四眼乌龟王八蛋!”蒋庭辉卸下老大架子,像个无赖小学生一样跳脚骂着。 “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叫杨明礼!”二哥脱了外套一把甩到旁边。 “好,老子他娘的今天就豁出去袭警了!”大哥也不甘示弱。 两人像日本相扑似的,彼此勾住脖颈扯着内裤边儿,底下用脚又踢又踹,上头还动手互挠着,指甲划得脸上红一道白一道。二哥的眼镜从窗口飞了出去,大哥的头发鸡窝样乱成一团,洗手间旁的置物架被碰翻在地,窗帘也被踩得“嘶啦”一声断成了两截。 “喂,你们……”蒋亦杰想制止二人的大战,可惜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想撑起上身,蓄了半天力还是办不到。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使他忍无可忍,他用没打针的那只手在床边摸索着,找到几根管子,胡乱一把扯掉。 监测设备发出“嘀”一声尖锐长鸣,大批医生、护士匆匆忙忙涌进来急救。大哥二哥被推到墙角,大眼瞪小眼跟着担惊受怕,却无计可施。 透过那一大堆白花花的身影,蒋亦杰眯起眼睛挑衅般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不是很能打吗?切,就算动不了,也总有办法治住你们! 蒋庭辉最先领会了弟弟意图,等医护人员离开后,他不情不愿地抬起胳膊搂过杨明礼肩膀,嘿嘿讪笑着咬牙切齿地表白道:“四眼仔……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兄弟……一定会,相亲,相爱!哈哈哈,是吧四眼仔?”说着话还故意面向蒋亦杰把人搂紧晃了几晃。 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杨明礼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像是吞了活苍蝇一样,厌恶地别开脸孔,手却反向挡上了蒋庭辉肩膀:“哼!”第一个哼得不够气势,他顿了半秒,重又来了一下,“哼!我,我也,也会好好帮着蒋老大!这次坐馆选举,我……们志在必得!” 两人高大健硕的身躯连接在一起,跟堵墙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不好意思啊,我本来计划一百章搞定,不过没收住。接下来还会有两章,一章讲大哥发威,一章讲大家的幸福生活…… ↑↑↑新文《t台荣耀战役(重生)》 【前期小混球后期狂霸拽】的单细胞乐天攻x【一直很专业从未被超越】的工作狂毒舌受 时尚圈职场日常,1v1,年下,he。 有兴趣滴妹子恳请赏赐一枚收藏~~~ 101章 黑道、白道势同水火,却又彼此依附,甚至很多时候也在遵循着同一套生存法则。 如果把小和兴比作一支军队,那龙头老大霍正阳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军令如山。指挥官能够容忍部下吃败仗,却不能容忍部下公然抗命。 十几年前正叔在关二爷座下接管龙头棍的时候,也曾怀揣满腔抱负想要大干一场。上位之后他恩威并施、翻云覆雨,狠狠耍了些手段,总算在当权的若许年里把小和兴治理得风平浪静。可人终究会老,再强悍也争不过命数。黑道的帝王,又有几个能在宝座上颐养天年?像他这样得了善始善终的,已经不容易了。 正叔打算隐退的风声一经传扬出去,埋在众人心里的蛊虫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小和兴的坐馆,掌管着外岛的半爿天,这诱惑太大了,谁都想为之奋力一搏。 最先出手的是龙准,最先倒霉的是沙皮。然后是古展,颠九,直至龙准自己,有人被对手玩死,有人被自己玩死……帆头角地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着殊死搏斗。 小和兴不是他霍正阳一个人的,却耗费了他十几年心血,实在不忍随随便便交到个难堪大任的家伙手上。 如果古展当了坐馆,就会拉开人马和警方对着干,把里外十三岛搅得乌烟瘴气,最后逼得政府痛下杀手,将帮会一举铲除掉。如果龙准当了坐馆,小和兴的命运或许乐观一点,起码不会死得太快。可龙准有才无德,刻薄寡恩,眼里既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像他那样到处树敌,早晚会引火自焚。 小一辈里头,正叔最好看的就是蒋庭辉。出手救了坐馆的女儿,却不携恩图报,这是大气度。年纪轻轻,凡事从不强出头,这是大智慧。更重要的是,他性格之中有三“得”:吃得开,忍得下,扛得住。 吃得开——就能得到帮众的齐心拥护;忍得下——就不会一时冲动坏了大事;扛得住——就算一朝失败也能东山再起。有了这三样,他就是为坐馆而生的。 不管心里如何中意,偏袒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就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了。路是自己选的,也要靠自己走,若是中途不慎丢了小命,那也是自己福薄,争不起。 蒋亦杰出事之前,曾经打过一通电话给正叔,说当初佛头、颠九兄弟伙同龙准一起策划了绑架安安的阴谋,龙准和颠九争功起了内斗,从外岛一路杀去泰国,终于以颠九惨死告终。佛头先杀龙准再杀他,其实都是想灭口而已。 这番话正叔只是半信半疑,也并未打算深究下去。对于蒋庭辉的这个弟弟,他向来没什么好感。不就是个跟在台湾佬杨笑基身后卖屁股的靓仔嘛,那种人的生死,有什么要紧?蒋庭辉若是被这样一个弟弟拖了后腿,更加不值得。 讨厌归讨厌,阻止佛头杀人的电话他还是打了。一则年纪大了,积点善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则他亲口示下,要佛头找着人先押到他面前,审过之后才能处置。这话当时和新堂口里多少人听着,不能出尔反尔。 令他没想到的是,佛头不但公然违背他的指令,一意孤行指挥手下射杀蒋亦杰,还气焰嚣张到连电话都给摔了。这态度让正叔忍无可忍。 扣上电话,他端坐在八仙桌后,给自己倒了杯香茶,品过两口,将茶壶一把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愤然自语道:“好啊,很好,佛头仔,真是好样的!” 有实力的堂口公然违抗坐馆旨意,这种情况从前不是没发生过。再大的权力也难免受到各方利益的掣肘,正叔掌权十几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是眼看就要从坐馆之位上退下去的,正是最敏感也最失落的时候,这时拆他的台,未免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了。 正叔站起身,慢悠悠踱到香案底下,将供奉在那里的龙头棍从红绸子里抽出来,拿在手上掂了掂:“既然眼里没我这个坐馆,那好,我霍正阳坐馆的位置可以交给任何人,惟独不会交给你佛头!” 他这边发狠立着誓,手下有人急匆匆跑来通报:“正叔,刚收到消息,蒋庭辉的弟弟命大没死了,在医院醒过来啦。倒是佛头不知怎么就演砸了,现在正被条子给扣着,说是人证物证具在,要起诉他蓄意谋杀外加教唆杀人的罪名。他家师爷想向正叔讨个人情,帮忙引荐一下专打杀人案的罗大状。” “罗大状?”正叔拿起手下新换的壶具,漫不经心洗着茶叶,“告诉他,我齿落舌钝、老眼昏聩的,连自家人都不买账,哪还求得动什么罗大状?呵呵,有心无力喽。” 手下参详着话里的意思,进一步询问道:“佛头一时三刻只怕出不来了,和英那头是选个新人出来顶着,还是……” “和英?什么和英?”正叔云淡风轻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冷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怎么,我们小和兴里头有家叫‘和英’的堂口吗?” 手下猛地一愣,片刻之后,恭敬答道:“从前有没有叫‘和英’的堂口不知道,往后就一定没有了。” 正叔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打起十二分精神,蒋庭辉是个重情义的人,弟弟差点被佛头杀了,他不会善罢甘休。唉,帆头角只怕要不太平了……” 既然正叔都觉得小和兴里根本没有“和英”这家堂口,那和英手里的生意,不就没了主儿?大块大块的肥肉热气腾腾摆在街上,哪个不想扑上去分他几口? 当天晚上,和英社位于帆头角的全部生意都被强行接收了。卡拉ok,夜总会,弹子房,三温暖……大大小小的堂口约好了似的,在同一时间凶神恶煞地冲进去,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和英的人架起来往外一丢。哪个敢反抗,立刻当街暴打一顿,打到站不起来为止。愿意合作的,只要转投了新老大门下,以后钱照赚、酒照喝,全是好兄弟。 而那些平时在帆头角兜圈子的配枪巡警与冲锋队,这一晚竟然人影不见,直等到堂口老大们做完了事,才陆陆续续出现在街头,逮几个小鱼小虾回去做做样子。 佛头人被扣在警署,和英群龙无首。小弟们都如没头苍蝇般嗡嗡乱窜,一大半反了水,改换身份继续招摇过市,一小半负隅顽抗,要么被打得半死丢去后巷喂野狗,要么躲在家里不敢路面。 一夜风雨,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所有店面照常营业,就连收保护费、放高利贷这些偏门生意,也都有条不紊进行着,无论客人还是苦主,都没发现东家已经换人做了。 这件事是由正叔做的主,众堂口一起动的手,警方善的后,从始至终,蒋庭辉完全没有露面,也没有任何人打着和新的旗号出来抢地盘。 当晚的接收行动中,很多是实力不济的小堂口,有的连个正经打手都找不出。凡是这样的,蒋庭辉一律有人出人、有钱出钱,站在背后为其撑腰。最后得了好处也不居功,全部拱手相让。 和英家大业大,没人能一口吞得下。与其自家人打自家人斗个头破血流,不如干脆拆得零零散散平均分掉,既可以免去很多无谓纷争,也避免了佛头手下的残兵败将们卷土重来再掀什么风浪。那些芝麻绿豆小堂口就算添了一两家产业,实力也不会壮大到哪里去,可这产业是蒋庭辉帮他们争到的,他们自然会长长久久惦记着和新蒋老大的好处。 扳倒了佛头,拆了他的堂口,收了他的兄弟,还拿着他剩下的家当做出无数顺水人情,蒋亦杰这一枪总算没有白挨。 听说帆头角平静如常,正叔倍感惊讶,坐在八仙桌子后头愣怔半晌,才捏着茶杯幽幽叹道:“是啊,往后的帆头角,该是蒋庭辉的天下了。” 外头轰轰烈烈上演着改朝易旗帜的戏码,蒋庭辉却躲在医院里,陪弟弟过起了与世隔绝的安逸生活。 从蒋亦杰被送进这间病房,蒋庭辉就没离开过,从早到晚守在床边,看着点滴袋子,摩挲着打针打到青肿的手背,无论喂水,擦脸,换衣服,全都亲力亲为,半点也不假手他人。等弟弟睡安稳了,他就在外间的小厅里和闻琛、火女一起商议堂口的大小事务。 最开始的几天,蒋亦杰大多昏昏沉沉的,偶尔清醒一阵,有气无力地和大哥逗上几句嘴,又闭上眼睡过去了。有时候蒋庭辉什么都不做,就坐在旁边盯着弟弟看,一看就看个大半天。小妹睡着的样子真是又乖又安静,怎么都看不够。 随着清醒的时间渐渐增多,伤口也开始无休无止地疼了起来。蒋亦杰真恨不得找个人把自己打晕算了。手臂上划个口子,紧紧按住就能止疼,可身体穿了个洞,哪怕一动不动躺在那,都疼得人头晕目眩。就算打了针能挺过一时半刻,不多久疼痛又会卷土重来。 看到弟弟咬牙强撑的样子,蒋庭辉把手伸到额前帮忙擦着冷汗:“小妹,是不是伤口疼?” 蒋亦杰总是没好气地瞪他:“是眼睛疼!你这张老脸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真的会得针眼!你都不去忙正经事吗?” 第3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8节 我掌刀锋你为王 作者:洛无奇 第38节 私心里,他是想赶大哥回家休息,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再说大哥坐在身边,伤口多疼都只能忍着,实在不好意思哼出来。他的性格是只要在人前就忍不住逞能,而逞能的后果往往是自己吃更多苦头。 蒋庭辉怎么会不懂弟弟的心思,他托着后颈把人稍微扶起来点,枕头垫高些,拿过杯子喂弟弟喝了两口水,然后手掌悬浮在胸前伤处,像老太太哄小孙子那样,念念叨叨:“不疼不疼,疼疼飞走,小妹不疼……” “痴线啊……”蒋亦杰哭笑不得,最开始想把人踹走,可惜抬不动腿。后来给蒋庭辉这么神经兮兮地闹下来,倒真是舒坦点了,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难得有个虚弱的时候,细琢磨琢磨,弱弱的被大哥照顾着,这滋味似乎也不赖,疼得嘴巴发苦,可苦里还带着一点甜。 蒋庭辉手掌覆在厚厚的绷带处:“小妹啊,你知不知道这下面是什么?” 蒋亦杰不解:“是什么?心脏喽。” 蒋庭辉点点头,无奈叹气:“是啊,这下面是小妹的心,我也住在里头呢,要是它被打中了,我也会死。” “你不是吧蒋庭辉,太酸了,我牙都掉了!”蒋亦杰躺在床上别别扭扭红了脸,“今晚就赶紧滚回家去吧,再多住几天医院,我看你快发癫了,我……唔……” 弟弟需要休养,说太多话会耗精神,所以蒋庭辉用一个火热舌吻,干净利落地截停了身下喋喋不休训人的家伙。 这样强吻一个重伤患,太不人道。蒋亦杰很想抗议,可惜他嘴巴被堵着,手脚没力气,只能用脑电波小小表达一下愤怒和不满。 蒋庭辉,算你狠!这一吻之仇老子记下了,等出院之后,一定压着你早也啃、晚也啃,不吻得你欲|火焚身跪地求饶,我就不叫蒋小妹! 五月十三关公诞,小和兴的长辈爷叔们再次齐聚一堂,分列红木桌案两侧,举行三年一度的大仪式——选坐馆。 蒋庭辉依旧是谦卑有礼坐在下首,既不招摇也不急躁,貌似一切纷争与己无关,其实是全局尽在掌控。 正叔,东佬,茂西,一个是上任坐馆,两个是二路元帅,这三家全都属意蒋庭辉,胜算已得了一半。受过恩惠的小堂口们乐得趁机表忠心,纷纷站到了蒋氏旗下。剩下几家有实力的堂口还在犹豫,总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搏一搏,直接放弃太过可惜。 那几家的老大站起身,在长辈和同门面前狠狠自夸起来,都在试图多拉些选票。你一言我一语,搞到后来竟演变为混乱的争吵,若不是开香堂不许带家伙,恨不得就直接打起来了。正闹哄着,不知谁的手机忽然响了,随后两个,三个,全都响了起来。老大们讪讪住了手,各自拿起电话“喂喂喂”没好气地大叫着,很快声音变小,之后眼神躲闪,最后脸色暗淡,等到挂上电话的时候,都像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坐回位置,将自己一票举手投给了蒋庭辉。 是人总有软肋和痛脚,抓住了也要装作一无所知,只有这样,才能在他毫无防备的关键时刻出手,一击命中。 投票结束,蒋庭辉以全票当选。这在小和兴百年历史中,实属前无古人。点了香,饮了酒,接了龙头棍,小和兴就正式姓蒋了。 这场王位的更迭,依旧少不了血流成河。 走出堂口,立刻有人挥舞着砍刀杀了出来,不等靠近,就被和新的小弟们团团围住。无数砍刀闪着寒光上下飞舞,一双双狰狞的眼睛迸射着愤懑与仇恨,刀子捅进皮肉,血花四溅噗噗作响。 蒋庭辉目不斜视,气定神闲,就像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步一步,径直穿过鬼哭狼嚎的战场。那些人是谁,被谁派来,为什么想杀他,他已经没兴趣知道了。那些无谓的搏斗与杀戮被他抛在身后,再没有哪一片刀锋、哪一滴飞溅的血珠能追得上他。 走到路口,蒋庭辉掏出手机,按下几个号码,极尽温柔地问道:“小妹,晚上想吃点什么?” 得到答案,他翘起嘴角,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一转身拐进巷子,向那家烧味老字号“胜仔记”走去。 巷口被手下封住,小弟们凶神恶煞地守在那,巷子外面刀光剑影上演着全武行,巷子里头却一如既往的安然宁静。走到铺位前,蒋庭辉依旧是那个斯文有礼的老主顾,轻敲两下橱窗:“老板,双份烧鹅饭,打包带走。” 老板接过钱,麻利地扯出饭盒,切肉,淋酱汁,码好,塞到客人手里。小和兴的新任坐馆蒋庭辉就这样拎着两份烧鹅饭,从简陋的小巷子里钻出来,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了早已守候在路口的豪华轿车。 街边天桥底下,拾荒者安详睡在肮脏不堪的破棉絮上。三五个浑身是血的暴徒从他身边跑过,很快被吹着哨子的警察赶上,警棍“嘭”地敲下,年轻的古惑仔们头破血流,轰然倒地。拾荒者从梦中惊醒,揉一揉惺忪睡眼,朝哇哇乱叫的伤者啐出口浓痰,转身睡去。 这里是外岛,这里是帆头角,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到处闪烁着霓虹光影的绚烂色彩。红灯灭了,绿灯亮起,蒋庭辉的车队缓缓启动,一路向前,轰鸣着冲进了繁华的都市。 这是属于蒋庭辉的时代,另一个有关于王者的故事,已悄然开启…… ———————————————————全文终———————————————————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标了完结,但正文还有一章。要交代一下“坐馆”大哥和小妹的幸福生活,以及所有人接下来的故事。算是尾声吧。 新文《t台荣耀战役》,地址: 希望有兴趣的捧个人场,没兴趣的也可以假装捧个人场。战场由帆头角挪到t台上,一样是两个强大男人间的奋斗与爱情。 第3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