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经年》 正文 第1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节 书名:夏暮经年(gl)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文案: 八年后,当西枣与苏夕再度重逢,结局是否会与八年前不同。 但八年前的今天与八年后的今天是如此相似。 八年前的苏夕,选择的是男人,分分合合,八年后的苏夕,选择的还是男人,现在她已婚了。 可笑的是,喜欢苏夕的男人也在心里为西枣留下了一个位置。 西枣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而有妇之夫也同样对她另有别情。 苏夕对西枣说,我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得过且过。 西枣对苏夕说,如果我抛下所有,你愿意跟我走吗? 八年前的感情是否可以失而复得,西枣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八年里,她错失过几段感情。 苏夕,或许她从未拥有过,也谈不上失去,茉优,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最后也只能错过。 八年后,老天似乎想为她刻骨铭心的感情画上句号,苏夕与她之间变得明朗了。 这一次,她是不是可以得到,得到苏夕的一颗完整的心。 西枣一直在等一个人,起初,她以为那个人是茉优,现在,她却无法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苏夕。 其实,她不知道,有一个人也一直在等她。 两个人都在等待,在这个过程里,彼此的交集是否会让一些东西发生变化? 或许,某天里,当西枣幡然醒悟,她会放下往事前尘,然后平静如水的对曾经的人说。 我爱你,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西枣 ┃ 配角:苏夕,顾夏,苍井茉优,周黍 ┃ 其它:婚外情,三角恋,刻骨铭心 ================== ☆、第一章 荧光灯火的城市,会让人习惯看相同的景物,走相同的路线,到相同的目的地,习惯让人的生活不再变化,也习惯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初夏,夜晚清凉的空气游离在城市的某些部分,位于城市中心的cbd地带,喧哗吵闹的气息从沸腾的人群中蒸腾而上,让夏夜的凉风难以浸入,习习凉风拂过笛声低沉的外滩夜江,跨过灯火辉煌的万国建筑群,游走在霓虹闪耀的南京步行街的上空,悄然之间潜入了城市里的其他街巷里,在昏黄路灯下空无一人的林荫小道间轻盈的翻腾,起伏,跳跃,没什么能打扰这些夏日的妖精。 夜晚七点四十分,属于新闻联播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晚餐之后的人们,一家之中的老与小,大多数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之后各自安排,女人们回归与各个电视台的黄金强档的肥皂剧,男人们或是继续工作或是上网,自家的孩子们回屋埋头作业,老人们出门遛狗,或是赶在某个时段里参加她们的广场舞集会。 夜晚的时间是属于家庭的,但这座城市中还有很多的人,仍在寻找属于他们的归宿。 家,并不属于他们。 夜晚七点五十分,昏暗的工作台上,一只手机像恼人的闹钟似的一刻不停歇的震动,发出兹兹的嘶鸣。 昏暗一室,电脑桌前那台刺眼的屏幕后方终于探出一个脑袋,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摘掉挂在鼻梁上古铜色的圆框眼镜,腾出手在身旁宽大的工作台上翻找那妨碍她工作的罪魁祸首,无奈,台上到处都是长尺,圆规,彩笔,图稿,书籍,资料,要找到埋在这一堆杂乱的物件下哄哄作响的手机并非易事,图纸与铅笔随着翻腾哗啦啦的往桌下掉去,而工作台变得更乱了。 终于,西枣找到了她的手机,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挤满了属于同一个人的信息。 19:40—还在工作室? 19:45—怎么又加班,不是说了不用了嘛! 19:46—是不是还没吃饭? 19:46—又没吃饭吧,自己的胃本来就不好,又不是不知道… 19:47—马上回家,不要加班了! 19:55—我这边饭局还没结束,你赶紧回去,锁门前打电话给我,要不然我生气了! 与往常无异,又是来自顾夏的提醒。 西枣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工作,她关上电脑,稍微收拾收拾,便转身离开。 位于二楼的工作室一片昏黑,静悄悄的,某处一扇忘记关上了玻璃窗外,传来远处居民区里断断续续的吠叫声,模糊不清。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小区里的黄狗都已经出来溜达了,工作室里仍旧徒留自己一人,卸下一天繁忙工作的员工们不知道何时都已悄然离去,这里少了白日的紧张和压力,好似一切的杂乱繁琐如潮水般退去,夜幕登场,一切都变得平和宁静。西枣喜欢黄昏与夜晚交替时那短暂的平静安逸,好像在这时没有人会去打扰她,所以她总会留下来继续工作,这是可以让她更为专心的时间。 远处灯火阑珊,只是在万家灯火的深处,没有一盏明灯是为西枣亮起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家,所以回不回“家”对于西枣来说意义不大。西枣闭上眼深深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气,凉丝丝的,带着上午窗外草坪修剪机工作后残留下的青草甜味,是夏天的味道,很好闻。那扇被人遗忘的窗户被西枣轻轻关上,她拿起手机想打给顾夏,只是等待许久,手机的那头仍是无人接听,嘟嘟嘟的声音过后,手机屏幕暗下,不再动静。 西枣没有再打回去,她锁好门,然后打开车门,驾车而去。 她没有归家,没有去寻食,而是和往常一样,去了同一个地方。 高大的法国梧桐向一排排守夜人,戴着带着宽厚帽檐的新帽的兢兢业业的伫立在柏油马路的两旁,风雨无阻。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来往车辆在这个时段也变少了,梧桐魁梧的身躯和瘦长的街灯在前行的车窗上留下黑色与昏黄的长影,交错流逝。西枣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红绿灯交叉口,下意识的转动方向盘,一辆车右转进入靠近鲁迅公园的一处住宅小区里。 车子靠近小区深处的一处露天儿童娱乐区附近便熄火了,半开的车窗随后全部降下,里面黑洞洞的,来来往往的居民或许并没有察觉,这辆深蓝色的jeep牧马人出现在这座小区已经快两月了。这辆车子总是晚上□□点,有时或者更早,停靠在固定的某些位置,又在接近十点的时候就着夜幕悄然离去,小区的门卫大爷甚至有好几次与车主打过招呼,以为她便是小区里住着的某位业主,其实车主住的地方离这片地方很远,不过她也只是笑一笑,没有说破,但偶尔也会带上工作室里几包顾主送的铁观音送与大爷,以回报大爷的热情与和蔼。 巨大的广场灯将这片游乐区照得通明,成群的孩子在这里玩耍,尖叫,奔跑,喘息。似乎夜风习习凉意并不能消除他们浑身的热意,黏糊糊的汗水上还粘着些落在滑滑梯上的灰土,吸附他们瘦小的胳膊上,细长的脖子上,光溜溜的小腿上,满身都是乳臭未干的味道。 西枣并未关注空旷场地上那些孩童变化莫测的游戏,她注视的是不远处荡漾的秋千上那个欢呼雀跃的小女孩,还有站着小女孩身后帮她推秋千的女人。准确地来说,只是那个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新的衣裳,黑色的半身长裙的流苏裙摆时不时滑过她白皙的脚踝,还有酒红色的的v领针织背心紧贴在她丰腴的身体上,她微微弯腰,不缓不慢地推着向她飞来的秋千,歪着头用笑声去回应女儿的尖叫。 西枣靠在车窗上,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不算太近的距离,却也能看得真实,时间一点点滑过,西枣未曾察觉。 夜晚九点二十五,游乐场已经变得安静许多,小区里驶进一辆轿车,停靠在吉普车的对面,车里很快下来了一个男人,他随意解开了衬衫的纽扣,而后打了个一个响亮的饱嗝,惦着有些发福的肚子向游乐场走去。 “爸爸!” 小女孩欢快的跳下秋千朝西枣这边奔来。 男人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女孩,高高举起,将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女孩的花边裙摆哗啦啦的随风飘扬,臌胀成一朵花,开出的是不同的花。 男人的动作太过飞快,西枣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女孩的惊声尖叫。 而那个女人微笑的走过来,拿起男人随手放在草坪的公文包,轻轻的拍打,随后牵起男人伸出的手,三个人便渐渐走远,消失在万家灯火的深处。 车窗里瞬间火光闪现,一股白虚细长的烟气从车窗外飘散,瞬间不见踪迹。小区一片空寂,家灯的昏黄将周围包围,独院小楼里的犬类呜呜短吠,凉风阵阵将茂盛的夏日植被吹得沙沙作响,小小的游乐场上,原先嬉戏打闹的孩子们不知何时一哄而散,只有那只秋千还在轻微的摇晃着。周围是那么的安静,甚至可以听见住宅楼里的传来的混杂的絮语声。 “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西枣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摇头晃脑,像是在自嘲。白色的烟雾向浮游的半透明白色生物,从她的嘴里缓缓爬出,寻衅着,又瞬间占满了整座车厢,徒留下一股股呛人的气味。 戒了八年的烟,到底今天还是破了。 西枣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仿佛是要将这些白色生物缺席的这五年的量都给补清。 突然,黑暗的车厢的某个角落里,兹兹的震动惊扰了西枣不断游离的思绪。 她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弯下腰去找横躺在副驾上的手机。 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的荧光屏幕上,一条来自茉优的信息,西枣夹着烟滑动屏幕,画面上弹出了一张三人照,茉优,茉优的丈夫,还有他们十一岁大的儿子站在凯旋门下的合照,三人的笑容让西枣瞬间想起刚才在草坪上笑声笑语的那一家三口。 —白天一起照了照片,让西山拍个照片劝了半天,照出来还是有些奇怪,看来他真的是不适合不上镜。 —去巴黎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的“惊喜”已经很多了。 —怎么了? 西枣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飞快的手指就这样停下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手机那端离她几千万公里的日本女人,可她已经将这个心事埋藏了三个多月了,西枣感觉自己快藏不住了,她好想倾诉,好想发泄,可苍井茉优—这个她曾经算不上拥有过的女人和那个她像跟踪狂一样偷窥了近两个月的女人又是何其相像,她到底该不该说下去。 —苏夕,我看到她了。 啪,刺眼的白光屏幕上,砸下几滴水珠,让原本清晰的文字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西枣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听话的手指,那些东西到底还是发出去了。 除了茉优,西枣再也无人可以倾诉。 手机的那端好像安静了,那边的主人是离开了吗? 西枣叹了口气,胡乱用手臂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时,怀里手机发起惊人的震动。西枣急忙低下头。 —那,你要去找她吗? —不知道。 —你还对她……? —不知道。 —不要想太多,有什么事告诉我,如果你真的不好受,我就来找你,好吗。 —嗯。 西枣没有告诉茉优她已经在这座城市的某一座小区里,默默的看着那个人快两个月了,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嗜食,让人狂躁,让人窒息。可这些她不愿告诉茉优。 西枣不想麻烦任何人,为自己的心事操心,就算那个人是茉优。 路旁好像沉睡过去的车子终于有了动静,西枣发觉自己在这里停留太久,已经十点三十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启动引擎,准备调头离去。 情绪算是好受许多,或许睡上一觉,明天就会忘记今天的糟糕的心情。 副驾上的手机兹兹的又开始震动着,西枣挥了挥手,与小区门口的大爷告别,稍稍探过身子抓起那只不停扭摆,嘶叫的东西。 “喂。” “西枣,夏姐又喝醉了!” 手机那端急躁的情绪让西枣瞬间紧张起来。 “饭局怎么到现在才结束,不是一早就开始了吗?” “夏姐和广告公司的那帮人太能喝了,我劝不住啊!” “要不要我去接你们?” “不用不用,我等下打的送夏姐回去,明天夏姐可能来不了工作室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声。” “行行,替我照顾好她!” “嗯,放心吧,我挂了!” 顾夏又喝醉了,明天得去看看她,西枣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好像所有烦心事在黑夜的掩护下,一下子控制了西枣的身体,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她随手打开某个电台,希望此时夜间的音乐能够拯救她。 车厢里缓缓流淌的是金玟岐的《神偷岁月》 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 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时间着急的 冲刷着 剩下了什么 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 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 纵然似梦啊 半醒着 笑着哭着都快活 谁让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争不过朝夕 又念着往昔 偷走了青丝却留住一个你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别怪我贪心 只是不愿醒 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 看云淡风轻 时间真的是让人措不及防的东西,西枣以为八年的时间可以足够让她忘却那个人,可时间过去了,她发现她还是忘不了。 岁月若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那这些年过去了,西枣也乏腻了那些或好或坏的风景,她不想再四处游荡,她想安定下来,可又有谁有真心陪她一起看云淡风轻呢? 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 ☆、第二章 石库门附近的一条香樟树铺就的柏油马路上,总会有带着墨镜,撑着阳伞的旅行散客三三两两的经过,挂在他们脖子上的庞大的单反相机,时不时会被匆忙的举起,散客们习惯了下意识地对着街边隐藏在爬山虎,或是盛茂的树冠中的充满上海老式建筑风格的两三层小洋楼卡擦卡擦几下,留影过后,便匆匆而过,仿佛对于他们而言,摄影这项任务是旅行中的重中之重,比起驻足观赏的昙花一现,相片或许能保持得更长远些。 而散客颈间的昂贵相机里,多半会出现一座半掩于爬山虎葱葱郁郁间的旧式红砖小洋楼,还有一处坐落在小洋楼门前假石喷水池,假山上的镶嵌着山樱色的手工体文字—uci。 uci,或许在游客眼里,它只是一个刻在石头上的标志,与假山,喷泉,洋楼一样,带着某种旧上海泛黄的气息,和其它照片中的大多数不起眼的陪衬静物一起,永远堆积在成千上万的旧照里,等待着拍照片的主人某天心血来潮的翻看,期望主人能在粗枝大叶的怀念中找到亮点。 但根本不会有人会去注意uci背后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意义,没有人会知道,除了工作在那座红砖小洋楼的人们。 uci是这座室内设计工作室的名字,工作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平均年龄大多二十五,六岁,这些年轻人都知道uci意味着什么,它是顾夏和西枣的心血之作。uci便是顾与西字的谐音,这两个uci创始人名字里的某些东西成为了这间仍然处于发展中的工作室的重要组成部分。 uci是专门为私人定制而生的室内设计工作室,同时它也主打具有uci设计风格的家居用品,小到牙刷架,杯垫,茶具,大到床具,衣橱,厨柜,uci都有的自主品牌。uci最大的特色便是其产品可以根据顾客的需要与要求,为不同的顾客量身定制具有个体风格的室内设计。顾客甚至可以与uci一起参加到家具组装,装潢设计的过程之中。五年前,西枣接受了顾夏的邀请,辞去在日本一家知名家居设计公司的工作,与顾夏一起共同成立了这间最初毫不起眼的工作室。西枣主内,作为创意总监,她负责一切与设计,创制,策划,采购相关的环节,而顾夏主外,负责经营管理,因为工作室的规模并不能与其它大公司相比,对于部门的分配与监理更不能事事具细,所以在工作室创立的初期,人力,公关,市场,财务,营销这些大块几乎都是顾夏在负责。西枣不喜外联,更不喜交际应酬,除了画稿,苦思创意,装潢设计,西枣几乎不会对其它事情过多的涉足,只是在某些重大决策部署上会与顾夏多做商谈,偶尔会她在会议结束后给顾夏自己的建议,当然这几年两人意见又分歧的地方也是挺多的,不过一路跌打滚爬的这五年,让她们之间逐渐生出了某种默契,这种默契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中,都在慢慢渗透,深入,融合。心有灵犀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在她们讨论工作的时候,私下的生活里。有时她们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流,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选择,处理,决定,她们都心领神会。 五年后的今天,经过两个人的共同努力,uci已经初具规模,西枣设计的品牌因以其别具匠心的小众风格,在业界的几次品牌设计比赛中崭露头角,也让uci被更多人所熟知。一年前,根基渐稳的uci开始打通线上营运,以吸引更多的客户,新的营销模式的转型让uci面临全新的挑战和机遇,uci的工作越来越忙,当然工作室最辛苦,最忙的活,都是顾夏一身包揽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西枣很感激顾夏,因为uci能取得如今的成就,最大的功劳全在顾夏,她知道西枣真正需要什么,给予西枣最好的创作环境,宽松和舒适。在很多情况下,她都会尊重西枣的想法,甚至她还会在西枣因缺乏灵感而焦躁的时候,给出自己的想法,稍作引导,便会让西枣醍醐灌顶,灵光乍现。西枣不知道顾夏为何要放弃她曾经曾经自以为傲的设计师的专业,而是回国后把设计这块重量级的领地转交给西枣,自己却选择从事与设计几乎毫无关系的运营管理。顾夏解释说自己已经不在年轻,可能在很多方面已经与年轻的消费群体脱节,设计需要灵感,需要活力,需要年轻的血液,这些她已经越来越少了,而她对经营领域也产生了兴趣,而且与需要冥思苦想的设计画稿相比,她更喜欢交际的圈子,曾经的人脉关系给了她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呢,那么转战新的领域,也是理所当然的。可西枣知道,自己的实力根本比不上顾夏,因为在日本的时候,西枣只不过是待在曾经还是首席设计师的顾夏的身旁的一名小小助理,她知道顾夏到底有多出色。然后顾夏却把设计创新的重任交付给当时在日本仍是名不经传的小小设计师—西枣,西枣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她感激顾夏居然这样的信任她,而且又是如此的照顾她,因为顾夏,在回国后的这五年里,即使在其中最艰难的时候,西枣也从未感觉的过大的压力和负担。 所以渐渐的,西枣也会渐渐参与到工作室的运营管理工作中,并努力去尝试一些她以前根本不会去接触的东西,她想替顾夏分担一些重量,即使有些事情她并不喜欢去做。现在,顾夏的应酬越来越多,在外出差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西枣必须在顾夏不在的时候,代替她的位置,客串一两回管理者的角色,虽然西枣做不到像顾夏那样的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甚至很多时候还有缺漏。但对于西枣来说,分出部分的精力投身到一个她并不喜欢的领域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天,工作室里的各种文件,核对表格信息,总结顾客的反馈,检查其它设计师上交的图稿,签字,听取广告公司为uci拟定的新的广告宣传方案,检查uci上个月的财物报表,西枣在纷繁的事务中忙得焦头烂额。 快下班的时候内勤那块告诉西枣复印机坏了,没有人可以修好,需要明天找外边的人过来维修,西枣从顾夏办公桌前的文件堆中摆摆手,说她自己做完这边的工作便过去看看,若是自己能修好,明天就不用请人了。 下午五点,工作室的员工都按时下班了,西枣还在顾夏的办公室里看着她没有看完的文件。 夜晚六点三十,西枣将她酸痛不已的脖颈向后仰着,长嘘一气,闭目养神。 终于将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看来顾夏的位置也不是这么好坐的。 此时,对于顾夏,西枣佩服得是五体投地,顾夏的工作效率比她强太多了,西枣更本无分想象她是怎样处理每天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并且做到每天按时下班的,自己更本做不到。 不过,西枣感叹归感叹,在她休息片刻后又立即起身走向门外已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那里一片昏暗,西枣匆忙打开附件一盏明灯,弯下腰眯着眼打开靠着墙角的那台因出故障而罢工了一下午的复印机的复杂机械外壳。 当时在日本的西枣,待在顾夏身旁当一名小小的助理时,虽说刚开始还是实习生,但这跑腿的工作也不是白当的,幸苦算是幸苦,但她起码学会了如何修好一台复印机或者打印机。 西枣暗自得意,用力撬开复印机的一层层套壳,然后将头伸进黑洞洞的机械身体的内部,无奈铁壳的内面少了充足的光线,让西枣无分看清其中复杂的零件,她不得不打开手机的电筒,趴下身子,探头深入,以继续工作。 夜晚七点零五分,复印机终于恢复正常工作,因为机器的墨盒不知被哪个粗心的员工加了不同型号的墨水,使得墨盒的墨水堵塞,找到故障原因的西枣只得一遍遍的清洗墨盒,然后加上正确的墨水。很快,复印机机械单调的刷印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这也示意着西枣一天的工作终于落下帷幕。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石英机芯表,时针的方向正向三十点靠近,快十九点三十分了。 西枣一惊,慌忙冲洗了一下自己被墨水染得黑乎乎的手,收拾收拾,匆匆离去。 她没有回家,没有驱车前往平日常去的苏夕居住的小区,而是去了别的地方。 夜晚八点二十分左右,西枣的车停靠在思南路不远的一处静谧的小区里,从这里穿过两三条小街,便来到位于泰康路的田子坊,这一片地方是小资的天堂,夜晚正是这一区复杂的上海小弄堂最为热闹,狭窄的弄堂里挤满了游逛的人群,他们成群的坐在咖啡馆门前狭窄的桌椅前,在人声鼎沸和浓郁的咖啡香气中,或低头私语,或抬头望着面前花火花红的弄堂旧景,摩肩继踵的人潮,古朴而精致的百年老店发呆。真正意义上的夏日未至,这里早已一片热火朝天,喧嚣的热潮迎面扑来,让人措不及防。 然而西枣更本感受不到那样的喧嚣繁闹的气氛,虽然热闹非凡的田子坊离与这里隔着的只不过是二三条小街的距离。可简直是两个天地,小区隐藏在葱郁的绿色植被里,外面的柏油马路上的尘埃,污气,路灯,机动车的开动声,碾压声,鸣笛声都被小区墙里墙外高大茂密的绿树吸收,一切杂乱都变得朦胧,忽隐忽现。 西枣关上车门,抬头望向眼前十二层住宅小楼中的某一层,那里的其中一扇玻璃窗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亮。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米白色的薄纱窗帘,变成昏黄,有些模糊不清,像极了此时此刻天上被浮云半遮的弯月为大地所铺下的淡黄色。 西枣笑了笑,提着手中几个沃尔玛超市的购物袋,走向住宅楼电梯的一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早看到第一章的作者有话说消失了……晋江又抽了,改了好多次终于改回来了(⌒▽⌒),新文先更两章! 新文需要一些小小的耐心,因为铺垫挺多的,后面的情节会更精彩! ☆、第三章 通风的走廊上,除了角落里随风簌簌而响的几盆养坏了的花草和几袋放在家门口的垃圾以外,空无一人,走廊顶上的灯不算太亮,但西枣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探访的那户人家。 西枣按了门铃,门内无人响应,她只好将手中的购物袋放置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腾出手翻腾放在钱包夹层里的钥匙。 一阵金属碰撞清脆的响声过后,门打开了。果不其然,玄关对面的客厅一片昏暗,空无一人,朝南的阳台大敞着,夏夜的晚风顺势而入,习习凉风灌满整间屋子,客厅茶几上的文件稿纸被吹得哗哗作响。 砰—— 身后的防盗门红木门因为南面与北门通风的对撞,被自然的力量用力的合上,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呼呼的风声恰然而止,哗哗的纸张安静下来。 房屋深处的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低声呢喃,好像有人在翻身,以抗议房间里突然的动静搅扰了她的好眠。不过很快一切又恢复平静,如同那间半敞着的卧室散发出的迷离的橘黄色,西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温暖这个词。 温暖,西枣暗暗自嘲,这不过是顾夏入眠时忘记关去床灯的结果,那是这昏黑房间里的唯一光源罢了,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好特别的。 她缓缓走进客厅,随手将购物袋放在石榴色的沙发上,蹲下身子将木地板上被风吹落的稿纸捡起,用眼镜盒将它们压在黑纹的矮木茶几上,便轻手轻脚的走近顾夏的卧室。 “头还疼吗?” 顾夏感觉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她想清醒过来,可昏昏沉沉的脑袋好像当机了一样,费上半天的劲也没能把眼睛睁开。接着额间好像附着了一片温凉,好像来的人跪坐在她的身旁,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探她的脑袋。 顾夏瞬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带着在附着在棉麻布料上女体与香皂混合的清香。她混沌的大脑算是得以注入一股生气,顾夏缓缓睁开眼睛。 “几点了?”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迷离的眼睛努力的去探查窗外的颜色,可惜那里被一道米色粗布窗帘挡住,使得她仍不知此时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顾夏感觉自己睡了好久了,可她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昨天喝的实在太多,不过一场宿醉可以换来一份合同的话,倒也值得,只是自己的身子在这样下去,会不会不好…… 没等顾夏细想,那层米白色窗帘唰的一下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西枣拉开,还是半眯着眼睛的顾夏下意识伸出手去挡着她以为会从窗外照进来的刺眼的光线,不过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意义,透明的玻璃窗外一片昏暗,仔细再看看,或许才能从那片昏暗中找到三两处模糊不清的荧光,几乎是黯淡无光的,那是来自于小区隔街的另一幢住宅楼里的灯火。 “快九点了,还没吃饭吧,我去做些,你等等。” 厨房里自来水断续的流水声很快飘进卧室这一边,声响不大,但在这人气不算兴旺的房子里,这些动静还是能够让人听得清楚。顾夏好像听到了塑料袋干燥粗糙的唰唰响动,冰箱的冷藏室与冷冻室的门好像被打开,玻璃瓶之间的碰撞声是如此清脆,接着是锅碗瓢盆与水流冲刷,白米的倒入和淘洗,菜板与刀面的接触,菜刀与食物之间时缓时慢的切磋,那些物体与物体相互挤压碰撞的声音就好像是来自厨房里的轻音乐,让人渐渐安心。 咔— 开关的扭动,让火焰瞬间在天然气中升腾,高温的火苗让食物油在热锅中噼里啪啦作响,顾夏向来清冷的厨房在这时变得热闹起来。 顾夏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的灯火通明,那里的风景早已昏暗,但她却一直凝视着,像是发呆,又好像不是,一室温馨的橘黄色,窗外流入的微微清风,厨房的吵闹的动静,让顾夏贪恋的不愿起来,她只是披着头发,半靠着床上,侧着头望着窗台外的朦胧夜景,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当西枣穿着仍带有油烟味的围裙,探了半边身子,去敲顾夏卧室的门时,她只看到顾夏那张被微风拂起的发丝半遮的侧脸,那面容上有些疲乏,但更多的是落寞,自西枣认识顾夏以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夏,西枣心里有些吃惊。 “可以吃饭了。” 西枣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 顾夏恍然回过神来,她转过头超西枣微微一笑,平和而干练,亦如往昔,以至于让西枣以为她刚刚看到的那些都是错觉。 “煮了粥,菜也比较清淡,不用等我了,快吃。” 西枣从厨房陆陆续续端出了几盆热气蒸腾的菜,摆在饭桌上,又转身进了厨房洗洗涮涮起来。 西枣做了牛肉蛋花粥,而她已经把锅里的热粥事先盛好装入一只瓷碗,放在顾夏习惯的位置前。桌上是一碟葱花炒蛋,一盘蒜末茄子,还有一小碟切好的红心鸭蛋。 “你不吃吗?” “你先吃,我收拾收拾。” “我等你。” “那我先别收拾了。” 西枣一听顾夏要等她,只好放下手中的炒锅,抹了抹湿漉漉的双手,走到饭桌坐下。 “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 “以后能不能少喝些酒,对胃不好。” 西枣接过顾夏替她盛的粥,也没用勺子,直接端起碗如同喝汤一样往喉咙里灌,吃相不太好。 “那,你能不能也按时吃饭,每天这样对胃不好。”顾夏看着西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失笑。 “我加班也是为了uci呀。”西枣反驳道。 “那我喝酒也是为了uci。”顾夏一句话就把西枣呛到了。 “如果你少喝酒,我就少加班。”西枣一边咳嗽一边想做某种交易。 “好。”顾夏忍俊不禁的替西枣到了杯水,随口答应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西枣以为顾夏以后的酒会少了,但她依旧会无组织无纪律的继续加班下去,西枣已经习惯了。 而顾夏也以为西枣今后会多关照她本来就不算健康的胃,减少工作量,但她的酒局依旧不会少,顾夏也已经习惯了。 随口的约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们还会是老样子。 饭后,两个人都不愿再去管饭桌和厨房里乱糟糟的餐具,顾夏和西枣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某个地方台的肥皂剧,电视的音响像苍蝇一样嗡嗡乱叫,在电视前坐了一个多小时了,西枣仍是跟不上那部电视剧的剧情,为什么女主角会被抓,甚至到现在她还是分不清谁是反派,西枣只是觉得女主角的尖声叫喊太过刺耳,以至于自己的耳朵都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西枣有些意兴阑珊,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的从顾夏的肩膀上爬起来。 “怎么了?”顾夏转过头来询问道。 西枣看到顾夏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上群魔乱舞着电视剧里色彩斑斓的画面,她不禁走神,跳跃而扭曲的小人大多从光滑的镜面上一闪而过,让西枣有些晕眩。西枣不得不回过神,可一转眼,她发呆的目标又从闪烁的镜片转移的顾夏的容颜上。 那张白皙美好的一容颜上,没有任何瑕疵,宛如白玉,此时的顾夏卸下了白天精致的妆容,素颜,及腰的波浪线黑发被她随意用茶几上的铅笔卷起,几丝乌发从耳畔滑落,让她本是尖瘦的脸变得更小了。夜晚的顾夏用少了白日工作时的精明强势,回归平淡,朴素,却依旧让人舒心,让人觉得更为真实。 西枣看不清顾夏的眼睛,那双眉目被反光的眼镜挡住了,可西枣还是觉得顾夏此时此刻很好看。其实顾夏最出彩的便是她的眼睛,很多时候,它们好像是会说话一般,弯弯的月牙里都是生动的笑意。只是顾夏多数时候都是一幅认真严肃的神情,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如今,西枣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看眼前这个生活中最亲近的人,她的容貌,她的某些变化,五年过去,时间到底带有了年轻,可眼前的顾夏依旧在岁月得到升华,少了顾夏初遇西枣时的锋芒毕露,好像锐气走了,多了成熟,内敛,稳重。 眼前人的变化,西枣不知从何而起,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其实自己早已习惯她与顾夏在生活里共处的点点滴滴,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已经忽略顾夏很久了。 “怎么额头上黑了一块?” 顾夏摘取鼻梁上的眼镜,俯过身去,向西枣靠近,清丽的眉目下那双明亮眸子里,西枣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样发呆的看着顾夏已经很久了,可她不习惯与别人对视,西枣有些尴尬,她干咳一声转过头去。 “是吗,那应该是复印机的墨水,可能是今天我修的时候沾上的。” “找人修就好啦,自己动手多费劲啊,诶,别转头,我看看能不能擦掉。” 顾夏瘪了瘪嘴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擦拭,可那片原本并不明显灰色的污痕反而扩大了许多。 “你还是去洗把脸吧,还是挺脏的。” 她摆了摆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没事,我也该回去了,厨房里的东西我帮你收拾……” 还未等西枣说完,顾夏直接伸手将她拽回沙发。 “明天再管那些东西,今天别回去,都这么晚了,睡这吧。” “可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西枣开口想拒绝。 “从卧室衣柜随便挑,去吧去吧,看你都快睁不眼了,洗洗睡去。” 顾夏没有给西枣继续往下说好机会,直接站起身子,将面前还是迷迷糊糊的西枣推推搡搡地弄进了卧室。 西枣最后不得不留下,虽然她和顾夏很熟,是五年的朋友,但她还是不习惯在别人家里住下,这总让她觉得不自在,甚至是别扭。 不过待她洗完澡,一天疲惫与风尘终于得以卸下,西枣整个人像一根晃晃悠悠的葱,倒在顾夏软塌塌的大床,无论是谁都不能将西枣扶起来。房间的静谧,床灯的昏黄,窗外的虫鸣,还有柏油马路上模糊不清的鸣笛声,让西枣的脑袋嗡嗡作响,周围都是顾夏身上熟悉的味道,dior香水残留的淡淡的香味与沐浴露混合的清香,让西枣迷恋得缩在被窝里,像一个婴儿一样蜷曲着,将床上的空调被弓成一团。西枣甚至不知道顾夏什么时候进屋,什么时候洗完澡的,她只是闻到了身旁的沐浴露和洗发露混合的香味突然变得愈发清晰,她转过身摸索着那香气的源头,然后蹭近一片柔软,她表现得有些烦躁,但最终在她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西枣就不愿再动弹了。混混沌沌的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她好像感觉到有人在她耳旁说话。 “明天跟着我去一趟饭局,好不好?” “嗯…” “uci刚和桑巴广告签了合同,我和那边的负责人提起过你。” “嗯…” “他对你挺感兴趣的,你明天和我去见见他?” “嗯…” “你答应了?” “……” 顾夏趁着西枣意识不清醒,赶紧找机会给她下套,若是换作平日,对于参加饭局,西枣一定是一百个不答应的,可这事就快要成了的时候,西枣居然没声了。 真会挑时候,顾夏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算是半个答应了,她明天也反悔不成。 顾夏打好心中的如意算盘,忍不住扬起嘴角,为怀里的人盖好被子,闭上眼睛,渐渐入睡。 而西枣,她若在一早便知道以后的那些事情,她永远不会答应顾夏这个的请求,或者说,她根本不会选择在那一天去顾夏家探访她。 可未来的种子就在那个晚上,在毫不经意间扎根,发芽,并开始慢慢生长,谁也不会知道西枣那一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嗯”字,悄然之间便改变了西枣本是平静安逸的生活,或者说是,所有人的生活。 ☆、第四章 这个夏天的某一天里,好像西枣的生活轨迹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当然西枣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但其实有些什么已经不同了,就好比今天,西枣没有加班,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驱车前往苏夕居住的小区默默注视着她青春时期唯一喜欢过的人,而是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夜晚六点稍过,西枣坐在顾夏的车子里,她缩卷在副驾的座位上,微微转头看着窗外发呆。夏日的夜晚来得迟,天边仍残留着微白色,与四伏而起的黑色夜幕交杂混染,变成十分不均匀的深蓝色,天空毫无规则的泼上了不同的蓝色,黑蓝,深蓝,浅蓝,像极了一张被颜料染坏了的画布。这时夜幕还未真正占据这座巨大的城市,但这未能阻止属于夜晚的城市灯光的又一场璀璨登场。透明的玻璃车窗外飞逝而过的华灯初上的城市街景,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光,车水马龙下沸腾喧嚣的气息,还有夏夜的习习晚风,混合成的市井气息十足的潮水,一股股的涌入昏暗的车厢中。 西枣靠着车窗玻璃上微仰着头,城市辉煌灯火的影子一遍遍的从她苍白瘦小的脸上溜走滑过,可她未曾察觉,那双迷离的眼睛里顾夏看不到任何焦距,看来她的魂又出窍,神游太虚去了。 “西枣,西枣!” 顾夏伸手一只手在西枣眼前晃了晃,又提高了一个声呗,好歹是把西枣给叫回来了。 “嗯,啊?” 西枣的反应慢了半拍,她回过头来,一脸迷惑。 “你的神又跑到哪去了?”顾夏叹了口气。 “啊,没有,没有……” 西枣急忙晃了晃脑袋矢口否认。她当然不能告诉顾夏她在回忆昨晚她入睡前后的片段,她根本记不起自己曾经答应过顾夏的请求,西枣只不过有个模糊的印象,就好像那个片段只是昨夜做一个无趣的梦境里的一小部分,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顾夏硬是说自己有应承过,那西枣也是毫无办法,既然已是答应了顾夏,那就不能出尔反尔,西枣只能不情不愿的随着顾夏去参加饭局。虽说应酬她以前跟着顾夏去过几次,只是去过几回后,西枣就再也不愿去了。其一,她不喜欢饭局上的客套奉承气氛,在饭桌上西枣很少说话,只能陪笑。其二,她不喝酒,不是说她不能喝酒,而是她不愿碰一切与酒精有关的东西。这样一来,交际应酬也只能交给顾夏,应酬是减少甲方乙方之间摩擦的最有效的润滑剂,处事圆滑老道的顾夏对于交际应酬势必会亲力亲为。但既然这是顾夏一个人便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唯独这一次偏偏要拉上西枣呢,明明她知道西枣并不适合应酬啊。 西枣百思不得其解,顾夏也没有多做解释,西枣也只能硬着头皮赴约了。 “今天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然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快到了我喊你,待会可要提起精神来,今天的客户很重要!”顾夏又强调了一遍。 “嗯。”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西枣坐在顾夏的一旁,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线条纹理的勾勒还有精致的雕刻,巨大的法式水晶吊灯上,映像着无数张西枣发呆的脸。手中的红瓷茶杯已经被西枣握得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气。一旁的顾夏低着头频繁的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她在等人,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和焦虑,西枣没有说话,没有打扰,只是陪着顾夏静静的坐着,与顾夏此时的心境完全相反,西枣反倒是过于平静,似乎有些置身事外。即使她知道今晚来的客人可能会影响到uci的未来,但西枣的思维似乎总与其他人不同,与其不安的考虑着如何接待即将到来的矜贵客人,西枣更感兴趣的是观察这个位于五星级大饭店一角里的小包间,其中的室内装潢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摆设,装饰。接待客人向来无需她来操心,如何洽谈并不重要,有顾夏在,西枣永远不会担心,她要做的只是在顾夏向客人介绍自己的时候,点头微笑,礼数尽了就好,其它的随机应变便是。 夜晚六点四十五分,顾夏手里静默无声的手机兹兹的开始震动,突然的动静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到了,我下去接一下,你在这里等一等。” 顾夏急忙起身,头也不回的吩咐西枣一声,便接起来电,匆匆忙转身离去。 “喂,周总,你们到了是吗,在哪呢,我下去接你们……” 一阵急促的慌张席卷过后,室内恢复平静,西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下半身的蓝白色的裙褶子被她潮湿的手心来回磨蹭,多了许多湿气,西枣却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门外的交谈声愈来愈清晰,夹杂着北方男人粗旷的朗笑声,有几个人似乎正朝这个房间走来。 卡擦—— 金灿灿的古铁门把被人握住,扭动,旋转。紫红软皮镶边的金门被打开。 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还有顾夏走进室内,被擦得光亮黝黑皮鞋还有顾夏七厘米的高跟鞋踩踏在光滑的黑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响亮而沉稳的踏声。 而西枣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进来的客人,忘记了所有应有的动作。 西枣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夜里,那个她常去的小区里,在她默默的窥视中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男人一把抱起从草坪上奔过来,穿着花蓬裙的小女孩,飞快旋转的画面,还有,那个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她仰头嘴角上扬的笑脸。 西枣突然低下了头,她想掩饰眼睛里的慌张和狼狈,眼前落在椅子上的酒红色女包,被她死死的盯着。西枣好想离开,拿起属于她的东西夺门而出。可现实是她的双脚好像被灌上了千斤重的钢筋水泥,西枣根本迈不开她想逃离的双脚。 若是这世上有隐形衣这种东西就好了。西枣死死咬着发白的唇,开始胡思乱想。 而顾夏哪能没看到西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她心里不禁暗自着急,这小鬼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就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顾夏急忙上前一把将西枣拉近跟前,然后开口介绍。 “这就是我们uci的设计总监西枣,西枣这是来自北京的投资人,红河风投的李坤城,李总。” “你好,最近常听顾夏提起李总您,您可比顾夏形容得亲和多了。” 西枣暗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回复,一脸自信与笑意,并伸手礼貌的握住对面人伸出的手。 “噢,顾小姐是怎么形容我的?”对面的人不禁好奇。 “说您高大威武,极为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哈哈,这小姑娘的嘴巴和她的作品一样出色!” 对面的男人一边仰天大笑,一边转过头对身旁的顾夏称赞。 “哪里哪里,说笑了。” 顾夏暗自松了口气,笑着应承道。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2节 “这是香山律师事务所的张楚张律师,李总的朋友。” “你好。” “你好。” 西枣脸上笑意到三个男人中中间的那个男人时,似乎有些挂不住了,不过西枣还是强忍住心里一阵比一阵更为猛烈的心跳声,礼貌地与那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用力的握手。 “这位是桑巴广告的周黍周总,多亏了周总的牵线搭桥,uci才能够结识李总和张律师,西枣今晚要好好谢谢周总啊!” 西枣的心跳停了半个节拍,头皮发麻得感觉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钻进她的脑髓,让她丧生应有的知觉,使得她轻而易举的就忘了下一步的动作,她的胸好闷好压抑,西枣想大力深深吸上一口气,可她不敢,她就这样保持着一脸僵硬做作的笑意,等着最后边的那个男人的动作。 “西枣,好久不见。” 那个男人笑容满面,一脸深意,但眼睛里更多的是久违的宠溺。 “黍,好久不见。” 西枣伸出她那只满是冷汗的右手轻轻地握住那双向她伸来的温暖的大手。 “你们认识?!”顾夏一脸惊奇。 “我们是同一所大学出来的,同级生。” 那个男人回答了顾夏的问题,但他并没有转头,他的眼睛从仍在西枣身上。 从他一进门,他的视线就没有从西枣的身上转移过。虽然他与西枣从相识,攀谈,交际,再到成为朋友,最后又突然间失去与西枣有关的所有联系,这中间经过的时间甚至不到半年,虽然他在此之后长达八年的时间里得不到有关与西枣的任何消息,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还有这些年里在西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当他再次看到西枣时,他依旧感觉到如此的熟悉和亲切,眼前的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变,她还是当年那个她,宛如当年。甚至于他差一点就要将伸出的手转移到西枣垂肩的的秀发上,他想像以前那样,那时大家还在一起,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揉搓西枣那毛茸茸的脑袋。西枣不会反抗,可现在他还是忍住了。 时隔多年,时过境迁,他不敢了。 “西枣,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西枣有些恍惚,可她又下意识将目光转移到那个男人的鼻梁中央,她不习惯对视,更不想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视,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她不得不与人对视。 “你,还是这么容易走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非专业,关于职业的设定和描写若与现实有出入,也请多多谅解( ̄▽ ̄) ☆、第五章 五月夏天的味道里总会带着几丝冰凉,混合着枝繁叶茂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若是静坐不动弹,夜里或许还能感觉到晚风带来的不经意的凉意,让人冷不丁的打个小颤。已经过了饭点多时,可大马路上的下班潮尚未退去,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大大小小的汽车停靠在各个路口的红绿灯前,断断续续的交通拥堵让驾驶座上的司机烦躁的狂按喇叭,似乎想着几声鸣笛便能让前方停滞不前的轿车继续行驶,可排起长龙的车子就像蜗牛一样,走走停停,驾驶人只能无奈地等待着无数个恼人的绿灯的亮起,他们气恼的是不知为什么每到一处路口,本是龟速的车子就得停下,前方的信号灯仿佛在人们每一次出游归家的路上都要与他们作对,红灯总是在闪烁,他们总是在等待。 没有人喜欢等待,的确没有人喜欢。 此时的顾夏烦躁的从车镜里不见首尾的密密麻麻的车队,她的车子被淹没于其中,周围的铁壳爬虫在缓慢的移动,频繁的刹车,接连起伏的嘶叫,让她好不心烦意乱。顾夏将车窗全部拉下,一股刺鼻的汽车尾气,夹杂着发动机的汽油味扑面而来,顾夏不禁蹙眉,她想关窗,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车厢里的冷气让整个空间变得太过干燥,她需要一些湿润的气息,来缓解胸口的闷气。 附近的小广场上,退休的妇人们正闲散的跳着节奏并不强烈的广场舞,她们随身携带的音响里传出的声音太过粗糙,音量却十分的大,几乎是震耳欲聋的。顾夏一手搭在车窗上,听着广场那边传来的杂闹而俗气的音乐,心里却十分欢畅,若是没有前方恼人的交通堵塞,或许顾夏还能随口唱几句耳旁那首脍炙人口的网络歌曲。因为就在刚刚结束的饭局上,来自北京的那两个矜贵的客人非常愉快地定下了下次的约会,他们说评估机构对于uci的考察报告若无没有大碍,北京方面的投资人会进一步与uci详谈关于融资的具体事宜。这次饭局基本算是双方签下的半个合同,接下来的uci会得到一笔数额不菲的投资资本,而这笔资金线将为uci完善线上线下的业务,扩大营业规模提供最雄厚的支持,一直以来困扰uci的资金链的短缺的问题若是能够解决,uci就不用再缩手缩脚的了,她终于可以大施拳脚,大展宏图了。 或许今晚,顾夏就算是在梦里都能笑醒。 “西枣,要不要咱们去庆祝一下。” 顾夏一脸欢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转头看了看身旁一直低头看手机的西枣。好像顾夏太过兴奋,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西枣此时的低气压。 “啊?” “怎么,不开心?”顾夏似乎感觉到西枣有些不对劲。 “没…开心。” 西枣放下手中的手机,直起缩在座椅上的身子,打开窗,呼呼的风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 “对了,周总,以前和他是大学同学,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飘散在空气中的黑发挡着了西枣望向窗外的侧脸,昏黄的路灯一道道在西枣苍白的皮肤上撒下一种孤寂的影子,眼前的西枣就好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迷茫,落寞,无助,寻找回家的路。顾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抽痛,忽然她想到什么又问道。 “顾夏,我累了,庆祝,明天我再陪你,送我回去吧。” 西枣不想回答顾夏的问题,她也想强装笑颜,陪顾夏一起高兴,可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她乏了,也累了,只想回家倒头睡去,这样她什么都不用想了。 顾夏没有再问些什么,只是她不知道西枣心里到底再装些什么,但既然西枣不说,她也不会去过问。其实这些年来,对于彼此的私人生活,顾夏和西枣从不会过多的去询问些什么,更不会去干涉,这已经成为了两个人的习惯,或许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吧。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顾夏突然有些担心了。 可是在今晚的饭局上,西枣表现的异常出色,顾夏根本看不出饭桌上的西枣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甚至于她把顾夏以往的角色都给抢了,西枣在饭桌上少了以往的疏离与冷淡,或是低声细语,或是高谈阔论,或是欢朗而笑,与那两位来自北京的客人相谈甚欢,就连顾夏都少有机会能插上几句话。只是对于喝酒,西枣依旧摆手摇头,只是一个劲的推辞敬过来的酒,礼貌而歉意的解释说自己那一副酒精过敏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只能以茶代酒。可应酬上表现得如此自信和娴熟的西枣,顾夏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她不是不适合交际,只是她不愿罢了。 “西枣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身旁周黍笑了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口了。 “嗯,什么意思?”顾夏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大学那会儿,她可是酒吧所有人眼中的焦点,现在也是如此。” 周黍望着面前西枣笑盈盈的侧脸,还有她无意识间摆动的手,不禁又扬起嘴角。 “她还在酒吧待过啊,我还以为她不能喝酒呢!” 顾夏仿佛听得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她急忙开口询问,似乎顾夏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诶,西枣没告诉你吗,我们在酒吧打过工,一帮人混着,又喝酒又吸烟,她的酒量猛得连我们男生都咂舌,只是后来她突然全戒了,好像是生病了,不能再吸烟喝酒了。” 周黍无意中向顾夏解释的事情,顾夏从未听说过。 的确,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去了解,西枣从不谈起她的过去,而在顾夏第一次遇见西枣时,西枣给她留下的最深刻的的印象便是,这个女孩长得清秀漂亮,礼貌却又内向,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实习生。虽然第一眼,顾夏便知道这个女孩与其他人不同,而这样的直觉也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点点被印证,可直到今天,周黍的这番话让顾夏又一次对西枣刮目相看。 到底什么故事让曾经的西枣与现在的她判若两人,到底什么样的经历塑造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她,到底西枣的背后隐藏了怎样的故事让她不再愿意提起从前。 顾夏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女孩,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真正的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顾夏突然感起了兴趣,她以前从不过问西枣的生活,可这一次好像不一样了。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似乎所有人都睡去了,白日拥堵的马路此刻畅通无阻,偶尔可以从寂静的寝室里,听得窗外喧嚣而过的豪华跑车轰鸣的引擎声,或是一两只发春的野猫在小区某处的旮旯里闹心的嚎叫。万家灯火的华丽出演不知在什么时候落下帷幕,除了柏油马路两旁橙黄色的路灯光,巨大的广告屏幕,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还在不知疲惫的闪烁着,城市里大部分居民楼里的室灯都已经歇下,巨大的城市失去了一部分的光源,变得朦胧,黯淡,静默。 这时的宁静幽长能让这个城市里忙碌一天的人们甘香入睡,重新拥入夜晚的怀抱,寻求好梦,但每个晚上,总有另一群人是例外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儿时母亲轻轻晃动的摇篮,而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与等待。总有些人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心事而难以入睡,烦躁与混沌折磨黑夜里的失眠之人,他们除了翻来覆去着疲惫的身子,以疲乏招来睡意,别无良策。 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西枣趴着床榻上,睡意全无,时而平躺,时而侧卧,时而坐起,时而又趴下,床上的空调被被她蹂、躏得一团糟。床上的她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可她就是睡不着,手里拿着的是饭局结束后就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的蓝光在黑暗里是无比的刺眼,西枣披头散发的窝在被子里,眼睛通红,眼睛也被刺眼的屏光刺激得干涩而疼痛,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可她就是不肯将手机放下,而是固执的盯着眼前白炽的屏光发呆,明明可以等待手机自己的响应,可西枣好像怕错过什么,她就是不愿放下手中早就炙热无比的手机。 很明显,西枣在等待些什么。 临别时,周黍要了西枣等联系方式。 他说以后常联系,他还说西枣离开酒吧后苏夕总提起她。 “苏夕,她,还好吗?” 听到苏夕的名字让西枣的心脏咯噔的跳了一下。她按耐不住心里的悸动小心翼翼的问道。 “挺好的,现在她也总是说起你,”周黍又接着说,“噢,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有一个四岁大的女儿。” “是吗,那一定很可爱。”西枣心虚地佯装不知。 “嗯,长得像苏夕,要像我可就惨咯。”周黍不禁失笑,解释道。 “怎么会…” “今晚我要是说了今天我遇到西枣,苏夕一定很高兴!” “是吗?” “一定是!” 西枣的心脏跳得越来越疯狂。 “改天来咱家吧,见见咱们的闺女。” “嗯……好。” 凌晨一点十六分,西枣手中通明的手机发出剧烈的震动,西枣急忙滑动手机,屏幕上立即弹出一个小小的聊天窗口。 不经意间,西枣咧开了嘴角,笑意满满。可很快,犹豫与彷徨的愁云爬上了她的脸颊。她凝望着屏幕上那两三行的字句,长叹了一气,最后长按关机,转身睡去。 01:16——苏夕想见你,这么多年不见了,大家也聚一下吧,正好这个周六是咱闺女的五岁生日,你来咱家吃个饭,到时我去接你。 ☆、第六章 五月七日这天,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朵飘过,城市依旧是老样子,上班,工作,归家的人们在一天内穿梭于庞大的钢铁森林之中,他们总是在一天里的某个固定的时刻从各自的洞穴爬出地面,急匆匆地奔赴向一个固定的方向,然后像一群寻食探路的蚂蚁涌入一座座或大或小的树洞里,他们需要劳作,需要搬运,需要服从,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分配到他们应得的粮食,额外的奖励,还有荣誉,每一个人都要服从这片土地上的规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这一片森林的等级金字塔上的位置,排名,大多数人会选择安分守己,一步步往上爬,也有些人会耍些心机手段,或大或小,但结局也并不相同,有些人成功越位,有些人重重跌落。总之,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弱肉强食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但斗争归斗争,当太阳悄然西下,所有人都要回归这座城市森林的怀抱,那里有他们的家,就好像黄昏的悬崖峭壁上的归巢倦鸟,朝九晚五的生活告一段落,下午五点过后,一大波黑压压的蚂蚁准时从钢铁大树向外冲泻而出,依旧匆忙的朝东南西北四处扩散,城市瞬间变得拥挤不堪,喧嚣吵闹一直延续,直至夜深。那时,森林的大多数部分陷入沉睡。 第二天,昨日的生活依旧继续,周而复始,但每一天,总有一小些细节,一些新的小变动为一天又一天重复的日子里添上一两笔细微的色彩,或许颜色并不明显,只是一两次毫不起眼的点缀,而人们一开始也注意不到这些新东西,但当浅细的线条勾勒得越来越明显,普通色彩点滴地积累,某一天里,人们总会猛然发现,原先习以为常的生活已经成为了另一幅陌生的画卷,一切都变了样,让他们变得无从适应,无法接受。 其实,很多时候,变动是可以阻止的,在变化的苗头渐长的时候,人们的确是能意识到了未来里某种不良的可能性的,可又有多少人能在源头就能掐断通往纷扰纠葛的罪恶种子呢,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直至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里,当事态的发展已经混沌不堪,他们才慌忙起来,想着要补救和挽回,可是效果有会怎样呢? 他们的这种放纵,大多数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他们想为未来赌上一把。 只是赌博,向来都是十赌九输,到头来的人生赢家又有多少,或是只是少数吧。 五月七日这天是周六,临近黄昏,在这个下班的时间里,西枣已经坐在周黍的车里,驶向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冷气十足的车厢里,西枣着实是坐如针毡,尽管她扑腾扑腾的心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狂乱,可她仍是装作一脸的淡定。身旁的周黍一直在滔滔不绝的指出自家的地址,过了路口左转,穿过附近的柏油马路后就能看到一个绿荫覆盖的街心广场,过了这些个街区,再往前就能看到鲁迅公园,绕过公园,看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往右转,再走几步,就到小区了。周黍的描述详细得让人有些心烦。或许两个人多年不见,气氛有些尴尬,周黍想用声音填满安静得让人不舒服的空间,可那些东西哪用得着周黍细细描述,西枣就算是闭着眼都能倒背如流。 周黍若是知道了,或是也应该能轻易猜到自己当年不辞而别的原因了吧。 西枣顿时陷入沉思,心里变得越来越抗拒,自己当时真是冲动,为什么要答应周黍那该死的请求,如今弄得自己进退两难,现在西枣既不能反悔,又不能让车子掉头。透明的玻璃窗外,鲁迅公园的铁杆围墙已经在昏黄的夕阳下飞闪而过,西枣恨不得此时就打开近在咫尺的车门,跳车,逃窜,离去。 可…… “西枣,西枣……” 西枣好像听到有人喊她,音量一次比一次高。 “嗯,啊?” “怎么又跑神了,看看你的脸,红得像颗石榴,是不是冷气太足了,发烧了,要不我关掉?” “不用不用,是我太热了,下车就好了。” 西枣连忙摆手,然后低下头用湿凉的手心用力拍打自己绯红的脸颊。 “给你,没事,快到了。” “谢谢。” 西枣接过周黍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盖一口气喝上了大半瓶,然后长舒一气。这时周黍的车子已经开进那座对于西枣来说熟悉得已经不能再熟悉的小区里。 夕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只是天边还挂着一两道黯淡的霞光,在苟延残喘。游乐场那边已经聚满了三五成群的孩子,他们在空旷的草地上玩着一二三木头人,巨大的广场灯把附近照得明晃晃的宛如白日,草坪的边缘的那头,剧烈摇摆的秋千上坐着是两个陌生的小男孩。 苏夕和她的女儿没有在游乐场上。 “西枣,快走吧,大家都在等着咱们呢。” “嗯。” 西枣转过望向游乐场的头,转身关上车门,随着周黍周黍走向小区的深处。 那是小区南侧一角的一座复式小洋楼,在夜晚临近十九三十分的时间里,房子里已是灯火通明,追逐打闹的孩子们的尖声欢笑声,聚集的大人们欢朗的交谈声,酒杯的相互碰撞声,电视剧里动画片的吵闹声,从那幢房子里缓缓而出。 西枣看了看脚下五色彩带与破碎气球的碎步不禁微笑的摇了摇头。 苏夕还是那样,还是喜欢热闹和气氛。 “夕,西枣来了!” 周黍还未进前院便朝大门大喊。 那一声响亮的声音仿佛成为西枣的本是狂跳不止心脏的导火线,瞬间将她所有的意识炸得一片空白,西枣就站在里前院的铁栏门口,怔怔站在那里,她忘记了动作,像极了一个木头人,或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你们可算回来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切蛋糕呢!” 小洋楼的前门很快走出一个女人,她一面微笑抱怨,一面随手整理一下她随意盘起的长发,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可那双盈润闪烁的眼睛并没有停留在站在门口的周黍,那个丰韵的女人又朝前方望了望,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匆忙的脚步停了,精致的脸庞也发了怔,不过这一切就好似一场幻觉,因为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西枣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她所看到的景象是否真实。因为那个女人又微笑的朝她走了。 “怎么还杵这儿,快点进来。” 那个女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握住西枣潮湿得一塌糊涂的手,将她拉进花园。那个女人的一切动作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又是如此的亲密,就好像她们是一对相处已久的老朋友,就好像曾经的那些事情,那些隔阂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了,就好像她们中间隔着的那整整八年突然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不见痕迹。 苏夕的举动让西枣心惊,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样,难道她以为她们还会像最初那样亲密吗,难道曾经的那些事情就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一笔带过,难道八年的时间的天涯陌路带来的不是疏离和陌生吗? 苏夕她到底在干什么! 接踵而至的生日party让西枣无从适应,苏夕将西枣拉入客厅,对她说了什么,西枣也记不清了,只是很快堆满气球,彩带,礼物的大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关上了电源,周围突然一片漆黑,轰鸣吵闹的电视剧里声音消失了,人们不再交谈,孩子们不再尖叫,酒杯不再碰撞,一切变的安静。黑暗中,西枣就埋没在男女老少的人群中,看着一个巨大的蛋糕出现在她的前方,精美绝伦的生日蜡烛摇曳着幸福的火焰占据了西枣干涩的眼睛,西枣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好是酸涩,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不得不有力的吸气,呼气,可这样做她的眼眶里又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水气,西枣不得不停止她此时像傻瓜一样的举动。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们开始唱起了生日快乐歌,西枣发麻的身子终于恢复了正常,她松开身后握紧的拳头,然后用力的翘起嘴角,机械的重复那句“祝你生日快乐。”机械的随着大人小孩们起哄尖叫。 宽敞的室内又恢复了光明,西枣看着苏夕和周黍弯着腰,握住那个小寿星的手,用刀将那个华丽的蛋糕一次次的切块,每一刀落下,西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就会疼一次,好像那把刀切的不是柔软的蛋糕,而是割在她鲜活的心脏上。 可西枣还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跟着周围的人们一起热烈的鼓掌,她甚至觉得觉得自己的掌声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真诚,因为她的手心已经隐隐作痛,变得一片通红。 之后的过程,漫长而喧闹,但西枣已经记不清细节了,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这几个小时她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夜晚九点,生日party临近尾声,已经有些人向周黍告别,准备离去。周围的走动让西枣无比昏眩,恶心,是时候该回去了。西枣直起她僵硬的身子,扬起嘴角,拿起手中的礼物盒走向那个在礼物堆里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蹲下身子将手里的礼物递上去。 “祝小寿星生日快乐,姐姐刚刚忘给你了。” 西枣轻轻捏了捏女孩粉扑扑的小脸颊,腼腆地道歉道。 眼前的小寿星几乎与苏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西枣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 “还不赶紧谢谢西姐姐!” 周黍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将女儿抱在怀里,宠溺地揉了揉怀里黑棕色的小脑袋。 “谢谢西姐姐。” 小女孩缩在爸爸的宽厚胸膛上,小声道谢,似乎有些害羞。 “不客气。” 西枣依旧微笑,她站起身子,深吸一口气。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可不行,多待一会儿,刚刚客人多,都没来得及和你说上几句,叙叙旧呢,怎么就要走呢!” “不了,明天还有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聚。” “苏夕今晚抽不开身,一直忙孩子聚会的事,也没怎么和你聊上,你要是走了,今晚不就白来了吗?” 周黍着急得一直想要挽留西枣。 “不会,能见到你们我已经很高兴了,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再见,谢谢今晚能请我来,帮我和苏夕说一声,我先告辞了。”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让小区大爷给我叫辆车就好。” “那我送你出去……” 西枣的回绝没有丝毫余地,周黍一脸可惜,又是无可奈何,之前挽留的努力只好作罢。可他的话尚未结束,身后便传来苏夕的声音。周黍转身,发现苏夕不知什么时候从一群交谈甚欢的友人中欠身而出,朝着里走来。 “怎么就要走了,不多留一会儿?” “不了,时候不早了,明天工作室还有事情要做。” 西枣摇头拒绝,她的微笑平静很巧妙的让人感觉到到几丝生疏和距离。 “刚刚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招待你呢,先别走好不好?” 苏夕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为什么会有一种叫恳求的东西,当她察觉到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改日吧。” 西枣依旧微笑摇头。 “那,让黍送你回去,别让我担心。” “好。” 西枣本是想拒绝,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苏夕突然变得有些失落,笑容也变得勉强,西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到底还是不忍,最终还是答应了。 终于,走出了小花园,西枣抬起头深深吸着空气中的清凉,似乎要不刚刚她在室内所吸入的尴尬与不堪都一吐为净。 今天到底还是不该来的。 “西枣!” 身后,忽然有一个着急的声音再喊她,伴随着匆匆的小碎步,由远而近变得清晰。 西枣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可还未等她意识到些什么,自己就已经被一股仓促的力量拥进一个 丰腴柔软的怀抱。而西枣身上尚未消退的晕眩感就在这一刻瞬间臌胀起来,占据了她的灵魂与肉体。 “我们还能再见面,是吗?” 耳畔萦绕的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急切的试问里的那几丝细微的颤音是如此的真实,触手可及,可西枣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她居然又走神了。无与伦比的的窃喜应该在这个时刻降临在西枣身上,可西枣更多的是感到一种迷茫与不知所措。 可不管怎样,西枣知道自己会回答,更会答应,因为眼前的人是苏夕。 “嗯。” 西枣停顿片刻轻轻地点头,晃神的眼睛重现恢复焦距,但至始至终她的嘴角都是上扬的,没有变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埋的坑巨多,得一个个填上,浩大的工程(⌒▽⌒) ☆、第七章 苏夕永远会记得那天晚上黍与她说话的内容。 那个与平常无异的夜晚,黍应酬回来已经很晚了,浑身酒气。每次黍有饭局,童童总会拉着她的手,在小区的游乐场耐心的等着爸爸回家,只是这一次,爸爸回来的实在是太晚了,童童等不到爸爸的怀抱便趴在妈妈的怀里沉沉睡去,苏夕只好将童童抱回家,轻手轻脚地将童童放在小床上,让她安睡。 苏夕当然知道黍因为饭局脱不开身,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黍那天晚上十二点才醉醺醺的打开家门,浓重的酒气混合着胃里发酵的菜肴的浑浊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苏夕不禁皱起眉头,搀扶着走路跌跌跄跄的黍,让他靠着沙发上,她看着眼前的丈夫满面红光,惦着已经发福的肚子,摇着头疲惫的半躺着沙发上胡言乱语,苏夕不知道他在嘟囔着些什么,可她心里没有缘由的升起一股火气。她不喜欢黍应酬回来时的样子,特别是当黍喝得酩酊大醉,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越来越定格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一位整日游离在侍夫育子琐事中的家庭怨妇,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甚至在苏夕还年轻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婚嫁,或者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岁月无情,转眼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她,世俗,压力,生活的蹉跎,她还是嫁人了,嫁给了当年与她称兄道弟的蓝颜知己。 苏夕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眼前的黍,但她知道黍爱她胜过自己许多许多,这就够了。很多时候,苏夕总会告诉自己,或者是时间的巧合,地点的巧合,命运的巧合,让他们在嫁娶的年纪里,邂逅,交心,互助,在这座寂寞冰冷的城市里相互安慰取暖,接下来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了。人生在很多时候不久就一场预谋已久的巧合吗,即使曾经那个自己不顾一切为之付出真心的人并不是现在这个陪你走完一生的男人,但这并不妨碍生活的继续,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总是如此惊人,但生活依旧是生活。 可是,青春时期的疯狂与激情,还有那些隐晦与露骨的感情就这样逐渐淡出苏夕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归于平淡,可她不喜欢这样的无力苍白,如水的平淡不如洋酒的浓烈。最欢快辉煌的青春岁月已经不再,但这并不妨碍苏夕追忆往昔,那些遇到的人,喝过的酒,抽过的烟,去过的地方,还有曾经的感情,那些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些模糊不清的。 苏夕喜欢如今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多人都是求之不得的,但她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就好比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凌晨,曾经那个旧人的面容总会悄然潜入苏夕的梦境之中,梦好,她便深陷其中,不肯梦醒。梦坏,她便惊吓而醒,之后辗转难眠。 苏夕以为,这样的琐碎,淡然,时而无趣的生活依旧会延续下去,不起波澜,直到那一天的深夜。 洗完澡的周黍摇摇晃晃的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重重的呼吸着,空气里仍能嗅到淡淡的酒气,苏夕心里莫名的生出了些排斥感,原先平躺着的她翻身侧卧,身后依旧沉默,除了那一起一伏的沉重气息,苏夕以为黍已经睡去,稍稍直起半边的身子,关上了床头灯。 “夕,你知道吗……” 黑暗中身后突然出声,似乎有些激动。 “怎么了?”苏夕没有转身。 “今天,我遇见西枣了。” 周黍不知道身旁的人为什么忽然就没声了,明明这件事是如此惊喜。 “她,过的好吗?” 苏夕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来,不过她问得异常平静。 “不错,现在和她在日本认识的朋友在石库门附近开了家工作室,风生水起的,是个设计师。” “她,结婚了吧?” “还是单身。” 周黍的回答让苏夕本是狂乱的心不断加速,甚至于她害怕胸口剧烈的跳动声会被身旁的人听到,她不敢在说话,她怕自己一旦开口,因激动而的颤抖的声线会将她此时此刻的心事出卖。 “这个周六不是童童生日吗,我想让西枣也过来?”周黍转过身试探的询问道。 “嗯。” 苏夕想都没想就即刻答应了,待她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的那一声答应根本没用经过思考,竟是迫不及待的,苏夕显然被自己的反应下了一跳。 “好,明天我就告诉她。” 好在黍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也幸好苏夕提前关上灯,在漆黑之中,黍看不到自己早已通红的脸颊。 临近凌晨一点,黍起身去了客厅,苏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现在她已经无心过问了,西枣的模样在那番话语之后,又变得清晰无比,好像从模糊梦境里的影子变成了可以触碰到的现实。让苏夕又开始陷入往昔回忆,那些曾经,那些美好的与挫败的,统统化作一江繁花春水,纷繁缭乱,天旋地转,又一次把苏夕从曾经青葱岁月带入朦胧的梦境里去。 生日宴会如期而至,可苏夕却觉得她已经等上了半个世纪,那个晚上,她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拉上了刚百货买来的漂亮衣裳的裙链,穿上了她许久未曾再穿过的高跟鞋,她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仿佛那就是一抹五彩斑斓的光亮,将会点亮她平乏的生活。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就站在花园的铁栏门口,低着头,局促不安,踟蹰不前,像极了一个因离家出走又无处可归,但又不敢回家的孩子。眼前的那个人曾经及耳的纤柔短发如今已经没过瘦弱肩膀,脸色依旧是曾经的苍白色,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深邃的杏眼里闪烁的永远都是冷清的迷离,鼻梁还是塌塌的,不高,半抿的嘴唇红润而小巧,单薄的宽松t恤与阔腿裤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流露出的仍是曾经熟悉的锐气而韧性,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只是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漂亮了。那一刻,苏夕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变得欢悦,她甚至伸出手握紧那双湿哒哒的手,将那个人硬生生拉进室内。 她到底还是来了,苏夕心里小小的灰色算盘也终能如愿了。 苏夕请西枣来这,她想见西枣,可在宴会上,她却只是将西枣撂在一旁,少有举动,更别提说话了。苏夕总是游离在亲朋好友之间,聊天,举杯,欢笑,奔前忙后,看似在为宴会的体面操劳,尽极了地主之谊。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繁忙,苏夕只不过是见事找事罢了。即使她知道西枣在这里除了她和黍谁都不认识,即使她知道黍忙着周旋在公司的高层之间,无暇顾及到西枣,即使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西枣尴尬,不知所措,可她仍是面带笑意的将心机进行下去。 当初的西枣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冷淡的微笑,少有交谈,少有接触,不再走动,表面亲切和蔼,实则熟络与亲近已经坦荡无存,一切都是那么的别扭,刻意,不自然,让人心生畏惧,甚至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就连苏夕到现在仍不知道西枣为什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渐渐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开来,不知从哪天起,那上扬的嘴角不再如前那般傻缺,懵懵懂懂,一切的举动,笑容显得是如此的礼貌,陌生,疏离。直到某一天里大家形同路人,直到那时,苏夕才知道自已已经失去了有关的西枣所有联系,就比如西枣的微信,因为当她试图去联系那个失踪的人的时候,苏夕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西枣的好友了,再比如西枣的电话号码,当她鼓起勇气去拨打那个遗弃在通讯录一角近半年的十一位数字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号码已经沦为空号,当然她更不知道西枣早在那时的六个月前就把苏夕所有的痕迹都抹清,一干二净。甚至于直到西枣出国一年之后,她才从西枣以前的大学室友那得到有关于西枣的那么一丁点的消息。 “她在日本呢,好像是京都,没人能联系到她,她也没联系过任何人,也不知道现在她过得怎样。” “她什么时候走的?” “毕业前就走了。” “已经一年了,她怎么走的时候一点消息都不留。” “是啊,走了就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与西枣大学室友的那番对话让苏夕恍惚失落了近乎一月,她从惆怅,怀念,再到恼火,愤怒,又回到感伤,失落,恍惚。苏夕从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圈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当然她依旧没有释怀,因为她从来就未曾清楚过西枣为什么要这样绝情绝义,不仅是对她,还有对以前的所有人,可这又能怎样呢,曾经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这样如此伤神悲情,这也不是她的性情,所以她选择念旧,更多的去怀念那些曾经的美好,以弥补缺憾,直到今日再次遇见那个人。 ☆、第八章 可惜了,苏夕的如意算盘好像落了空。 是的,苏夕想报复西枣对她曾经的冷落,对她的决绝,还有对她的不辞而别,她想用西枣曾经对她的可怕态度来对待如今的西枣,她想看到西枣受伤的神情,她想看到西枣的手足无措,她想让西枣亲身体验一下她当初的莫名其妙与受伤。 因为她相信西枣若是能来,那么就证明了西枣心里一定还有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苏夕的演技比不上西枣,她也永远没有西枣那样的狠。一个晚上下来,她的破绽实在太多,就连她自己都快装不下去了。可西枣根本没有在意这些明显与刻意,她依旧是那个冷漠的她,什么都没有变。苏夕以为西枣会慌张,会失神,会疼,会痛,因为现实的一切太过刺眼,如今的她拥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西枣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应该要为此懊悔,后悔她曾经对苏夕所做的一切。 可西枣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仍旧扬起嘴角,那是她那招牌式的笑容,那是属于傍观者的笑容,那是冰冷,形式,事不关己的笑容,苏夕讨厌这样的礼貌与疏离,就好像西枣依旧是那个曾经要离她而去的西枣。 苏夕原以为西枣真的还是在乎她的,因为当她看到西枣站在花园的门口踌躇不定,满面愁云,当她握住西枣冰冷潮湿的手,当她看到西枣的腼腆与羞涩,她真的以为西枣仍是那个只喜欢她的西枣。可当她洋溢着幸福之色在昏暗的大厅里与黍,童童一起切开那只巨大的千层蛋糕,在摇曳的烛光下,她居然瞥见西枣欢笑着鼓掌,唱着祝福的歌,西枣那时的样子看起来与周围的人一样开心快乐。当她站在在宾客的中间假装与一群她并不熟悉的友人闲聊的时候,她的余光居然看到西枣自顾自的走到自助餐台上,边拿着餐盘,边与身旁的陌生人交耳笑谈。当周围的朋友开始结伴做起了助兴的游戏,西枣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融进了大厅里杂闹,无趣的气氛里,扬起嘴角尖叫,拍手,欢呼。当宴会接近尾声,西枣居然一脸祝福将手中的礼盒悄悄给了童童,柔和的脸上,那高高扬起的嘴角带着无尽的欢朗和宠溺,西枣说,童童,生日快乐,就好像这句毫无重量的祝福她可以与任何一个过生日的孩子说,没有任何违和感。 没有苏夕,西枣不会尴尬,不会失神,更不会狼狈,因为西枣与周围的人们一样,她们只是宾客,他们只扮演宾客的角色。 到最后,本该失落,失神,慌张,疼,痛的人竟然变成了苏夕。可在这场家庭宴会上,她所有糟糕的情绪不能表现出来,她更不能在西枣面前示弱,因为好强的她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就好像当年西枣莫名的疏离越来越明显,就算西枣刻意摆在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苏夕也从未当面问过西枣为何要这样做,她想啊,既然你如此冷漠无情,那好啊,我陪你,我与你奉陪到底,看看最后到底谁最冷酷绝情。 只是到了最后,苏夕还是输了,西枣突然一声不吭的消失,而她也后悔了。 那时的苏夕以为西枣莫名的别扭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时间过了,她们依旧会和好如初,西枣依旧会宠她,护她,百般与她好。可那一次,她并不知道西枣动了真格,她们之间亲密的交情不再,只剩下一拨无法打通的电话,还有无尽的思念与悔恨,但苏夕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悔恨些什么。 而这次,西枣又要离别,苏夕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西枣礼节性的微笑着对黍说“再见”。 是再也不见了吧。 苏夕的一脸无谓到底还是装不下去了,因为她终于慌了。 西枣要走了,自己还未认真的看过她细腻柔滑的脸庞,还未和她说上几句话,还未真正触摸到她,她怎么就走了! 慌忙卸下无用的伪装的苏夕极力恳求西枣留下,可西枣并不领情,西枣依旧扬起嘴角,礼貌告别,西枣与苏夕说了那句她与黍的说话,同样的话,同样的两字。 她说,再见。 西枣头也不回的走了,苏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出了花园,就再也看不到了。 难道老天爷安排的这场相遇竟是一出人走茶凉的戏码,她来过,走了一遭,让你那颗好不容易甘于平淡的心死灰复燃,在死静的枯水中激起无数涟漪,然后又突然,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是给你了春雨般的滋润,一点点而已,只有苗头,可那微弱的势头又因为她随心随性的离去被冷水浇下,空留一缕无用的灰烟,就好像所有的精彩都已经曲终人散,它是如此短暂得让人意犹未尽,而苏夕入戏太深,回味其中,她想让精萃重演,可台上的主角早已出戏,主角会在不久的将来寻找另一个新的地方,搭建另一个新的台子,她要为其他的看客演上新的演剧。 可苏夕只想要西枣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戏子,她想成为西枣唯一的看客。 若是再错过,苏夕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她已经错过一次了,她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到现在那种难咽的苦涩还舌尖上顽固的附着,多年至今也不曾化去。 她也永远不会相信今日她与西枣多年的重逢会是一场机缘巧合,所以她的犹豫不决在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出口的瞬间就被晚宴开始时不断臌胀直到爆裂的欲望枪决了。 苏夕慌忙放下手里碍事的高脚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明亮的大厅,奔向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通明的灯光,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 “西枣!” 苏夕一把将那个仍驻留在花园不远处的孤单影子紧紧的拥入怀中,她的心跳是如此的狂乱,清晰,剧烈,几乎掩盖住了黑夜里的所有声响。 “我们还能见面,是吗?” 喘息,吞咽,吸气,心跳,还有胸口的起伏,伴随着高涨的紧张,期待,更是害怕,苏夕从未觉得等待时间如此漫长而煎熬的折磨,直到这一刻。 “嗯。” 其实,那一声答复仅仅迟疑了三秒。 但这三秒的漫长过后,苏夕知道,她的生活将会有一些新的变化,那将会是一场她期待已久的改变,虽然苏夕并不知道这场变动是大是小,它的影响是好是坏,但苏夕知道这场将至的风云变幻是她想要的,是她期盼的,这就够了。 夜晚十点过半,黍的车子发出滴滴的声音,随后这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倒退,刹车,转弯,然后前行,右折,远逝。黍送西枣回家了,而苏夕就站在花园的门口,看着那两盏红黄相间的车尾灯一闪一闪的在昏暗的空气中摇曳着朦胧的光晕,一圈又一圈的在夜幕低垂中晕染开来,然后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直至消失在前方另一个小花园的拐角处。 可那黑暗中的明黄与亮红其实并没有就此消散,它们似乎密谋了一番,然后悄然潜入了今夜苏夕的美梦之中,成为了美妙梦境里开场的第一幕。 苏夕恍恍惚惚的跟随着前方不断闪烁的红黄灯光,她并不知道不远处朦胧不清的光线到底要把她带向何处,她好似有些迟疑,有些惶恐,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了,好像有些东西要带着苏夕去一个地方。 电影院里的放映厅里空无一人,苏夕好像看到了那两束红黄之光变成了放映室上方那一束夹杂着浮动尘埃的投影光线。陈旧的电影胶带在黑暗中一圈一圈机械的转动,巨大的白色放映屏幕上跳动着一幕幕黑白的片段,支离破碎,没有剧情,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周围都是老式留声机里流泻而出的杂乱的声音,人声,物声,还有老旧机械发出的兹兹的运转声。苏夕坐着放映室里最中间的位置,她被巨大的屏幕,繁乱的声音包围,眼前的一切飞闪而过,眼花缭乱。 她看到两个女孩东摇西倒地窝在肮脏的沙发一角,眼色迷离,微张唇唇,在一片雾气缭绕中,吞吐着茶几上一只巨大水烟壶里的白色气体,她看到两个女孩在空气浑浊的地下室里,在一群陌生人高涨起伏的尖叫声中,刺耳的起哄声中,剧烈的鼓掌声中,相互靠近,喘息着,吸、吮着,吞咽着,两只黏腻的舌头相互纠缠,疯狂得好像没了尽头,她看到两个女孩在舞池里扭动着灵活的躯体,震耳欲聋的夜店音乐让人心律时快时慢,近乎窒息,忽闪忽灭的色彩,光线,霓灯让一切变得天旋地转,两个女孩贴面热舞,扭动着炙热的腰肢,靠近,纠缠,抽离,喘气。她看到两个女孩在某个阴雨天里,在被厚重的落地窗帘遮盖住的昏暗的卧室里,在混乱不堪的双人床上,光滑得想两条游荡在火焰海水里的青鱼,赤、裸着,翻滚着,呼吸着,娇喘着,缠绕着,年轻细腻的皮肤上渗出了一道道情、欲的汗水,香艳动人。她看到两个女孩…… ☆、第九章 那晚上的饭局,结束的时间是夜晚八点五十分,周黍要了西枣的联系方式,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的各种归家了。 但是周黍没有着急回去,他把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里,在路边的便利店里买了许多听啤酒,然后边抽烟边沿着街道徒步来到这一区某间中学的墙角根处,夜晚的学校已经封闭,周围黑洞洞的,周黍环视四周,空无一人,他娴熟地踏上一旁凸起的墙砖,纵身一跃翻墙而过。 学校不大,但因夜间无人出没,少了白日的喧嚣吵闹,倒也变得空寂了许多,周黍扯掉颈上恼人的花色领带,敞开白色衬衫领口前的几颗纽扣,单手插着裤兜,走过一处操场,一池沙地,一方健身区,来到学校最深处,那里有一座塑胶跑道圈起的小型足球场。 除了远处住宅区星星点点的光,运动场上漆黑一片,周黍平躺在有些扎人的人工草坪上,望着眼前的深蓝色的夜空静默不语。除了全城停电的时候,城市的夜空几乎是见不着繁星满天的,而这一处地方因为少了明亮的光源,在晴朗的夜晚,到是能在运动场的上空寻到许多其它地方见不到的星光,模糊而遥远。但周黍看到的更多的是夜行的飞机闪烁的红光,就像一颗移动的星星,缓慢地消失在城市的尽头。以前的很多时候,周黍都以为自己看到了这个城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清晰而真实无比,可最后他才发现那只不过是高空中忽闪忽没的飞行灯罢了,渐渐地周黍不再期待什么,因为他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一场空欢,期望到头来是会变成失望的,这个城市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然的东西,到处都参杂了人为的加工,就像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或浓或淡的霾,而城市的黑暗也不是真正的黑,到处都放肆着各种颜色的光线,刺眼的,昏暗的,不曾停歇。 现在的周黍并不像当年那样,喜欢有事没事就躺在空旷校园的操场上,枕着胳膊望着满天繁星发上一两个小时的呆。来上海这些年,旧时的习惯也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渐渐褪色,不再鲜明。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黍去学校操场看夜景的时候少了,即使去了,他也只是平躺在草坪上眯着眼小小休憩一下,半个小时之内他一定会起身离开。夜空依旧是夜空,只是地点变了,夜星也黯淡了,周黍依旧是周黍,只是时岁过了,心境也变化了,习惯依旧是习惯,只是学生不再,闲暇也缺少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周黍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人的心绪若是能从一而终,该有多好。学生时代的周黍喜欢夜晚操场上的夏风徐徐与满天繁星,或许家境的变迁没落,父亲欠下数额不菲的债务,家庭日常的争吵打骂让当时不算阔绰的周黍不得不选择一个适合的地方去逃避,去静心。可就算是当时环绕在周黍周围的烦心事一桩一件如同小山般累积叠加,周黍还是能在夜空下的校园操场上感受到一种自由,平静和惬意。而今天,周黍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他更是自知自己如今的生活已经浮游与这座适者生存的城市的上层,为大多数人所羡慕,可他却觉得自己的生活的某些东西已经缺失了。学生时代的那种感觉他再也找不到了,明明自己已经拥有现时的美好,为什么总喜欢怀旧呢,怀旧以前的学生时代,还有那些一去不返的感觉,自由与放任的心境。面对现实怅然若失的周黍不得不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他永远不能释怀。 或许当自己走进社会的那一刻起,学生时代的那些无忧无虑,那些任性妄为,那些自由洒脱的年少青葱真的就如同一江东去春水,被时光带走。社会不是校园,不自觉中,它会把你改造成另一个你,从内而外,从心灵到躯体,渐渐取代过去的你,那既然这样,自己丧失了过去的情感也是理所当然的。若不想忘却,也只能寻一处与旧时相似的景处,感怀之余寻求慰藉。 而今天,周黍内心的感伤与怀旧似乎早已泛滥成灾,今晚饭局是所遇到的那位故人,让他旧时的记忆蓬勃向前,将那时所有的故事都翻箱倒柜的胡乱搜出,曾经模糊的变得清晰,曾经的轮廓也被加上了细节,当所有的记忆碎片被拼凑在一起,周黍惊喜的发觉,旧时的时光荏苒,但从未变过,就好像那位故人,一切都未曾变过,周黍好像突然找回了他不知何时缺失的那一部分,他好像又变回来年轻时的那个他,虽然这样的感觉并不强烈,但已经让周黍欣喜若狂了。 当然,并不是遇见所有故人都会给周黍带来这样久违的感觉,只因那位故人是那个人,只能是她,西枣。 晚间的微风阵阵吹拂而过,把周黍身旁湿漉漉的便利店的塑料袋吹得哗哗作响,草坪上都是捏得变形的空酒罐,周黍觉得浑身燥热,他胡乱伸手去摸草地上的啤酒罐子,来回几次,抓到的易拉罐都是空的,周黍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所有的酒都喝完了。 是时候该回去了,可周黍还是不想归家,此时的他微张着向上翘起的嘴,醉醺的眼半睁着,望着夹杂着淡红色薄云的黑蓝色天际,迷恋得不肯起来。好像他看到了不属于这片终年灰蒙蒙的城市夜空的景色,那是他二十岁那时的大学校园里才能看到的繁星满天。 低空而过的清凉晚风顺势将周黍身体里蹿动的醉意挑动得更深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混沌,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海风吹来的潮腥气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的中南海的烟草味,夹杂着人工草坪里化学物质的气味,他似乎感觉到了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小手,那一寸一寸光滑细嫩的触感,感觉到了几丝在微风中飘舞的柔顺短发无意轻抚过他粗糙脸庞的温柔痒意,他似乎看到了那所远离市区的郊外校园里的黯淡,还有那里上空的繁星熠熠,看到了在朦胧星月光晕下,被清风吹得散乱的短发下那张清冽静好的瘦脸,还有那长而尖的下巴。 “什么时候搬寝?” 昏暗的操场上,周黍看着眼前的西枣盘着腿,红艳的烟草星火燃烧着薄薄的烟纸,烟渐渐短小,混白色的烟雾从她暗红色的唇口中长泻而出,又瞬间被南向的海风吹散,消失在她单薄的身后。 “明后两天。”周黍有些恍惚,停顿片刻又回答道。 “有事,应该不能去送你。”对面的她弹了弹腿上的烟灰,掐灭烟头,与他一块抱头躺下。 “今晚能陪我在这操场上躺躺就行。”周黍转过头,毫无忌惮地搓揉着那颗小脑袋。 “为什么喜欢在操场上吹风?” “因为有星星,有风,人也少,心里烦的时候常来,坐坐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挺好,我不像你,我喜欢待在寝室,不愿出去。” “待在寝室看书吗?” “也不算是。”她摇摇头,想否认,但转而给了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西枣,除了酒吧和书,你还有别的活动吗?” 周黍有些苦笑不得,西枣的生活里,似乎就只剩下这两样东西了,每次与她联系,她给出的回应十分简短而缓慢,不咸不淡,也并不热情。她说她不喜欢聊天,空闲的时候,都会在看书,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久而久之,周黍也知道了她的性情,他与西枣之间的联系也因为这层关系而越来越少,但感情却渐渐变深,周黍越来越喜欢这样的西枣,这样的她与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孩都有所区别,与众不同,可正是因为不同,他又不敢靠近她。只能隔着兄弟的情谊,默默地关注,一点点的靠近。 “大家以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常聚了,都走了。” “快毕业了,没办法。” 西枣的回应让周黍感到无名的荒凉,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不久以前的那些快乐时光不会再有了,甚至身旁的那个人他可能以后也不会轻易的遇见,再聚,即使他们仍在同一座城市里。大家都有各自的时间与生活,特别是西枣。 周黍好想做些什么,若是再不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可是他早已经他从来都是没有机会的,今天的他只不过是借着离愁别苦,以前的胆怯却步也变成了勇敢。 他伸出手握住了靠近他左手的右手,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握紧,身旁的人没有丝毫动作,西枣没有抗拒,周黍更是大胆了,他慢慢深入,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擦那温冷滑润的手心,来回往复,西枣依旧没有任命举动,只是静静地呼吸着。 “不管以后怎样,我们都会常聚,对吗?” 昏暗中的周黍扬起嘴角,微笑的问道。 身旁的人没有回复,周黍转过头,看到那双长长的睫毛在风中轻轻摇动,随后中南海的烟草味伴随着一股虚长的白色烟雾从她的口中飘出,又随风散去。 “嗯。” 西枣仍然闭着眼睛,而这姗姗来迟的答复却让周黍欢悦无比,他转过头去,看的依旧是熟悉的满天的星光,沉醉其中。而他的手指不知不觉中弯曲,紧扣住手心里那只小手的十指,小手有些轻微的颤动,但仍旧没有拒绝。 “风冷,我们回去吧。” 不久,身旁的人起身了,手不留痕迹的从周黍那里抽离开来,她重新点上一根烟,从草坪上站起。 “好。” 周黍失落的笑了笑,站起身子,陪着西枣向不远处灯火白炽的宿舍楼群走去。 周黍并不知道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西枣,之后八年,西枣慢慢地从所有人的生活中销声匿迹,决绝而悄然无声。 而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牵到了西枣的手,也是最后一次了。 夜晚十一点多,周黍在这小小的中学操场上待了快两个钟头,混沌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他叹了口气,吃力的站起,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啤酒罐装进塑料袋里,摇晃着醉意仍未退去的身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十章 周黍知道夕一定会高兴,也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让西枣来家里参加童童的生日会。 毕竟他们都是念旧之人。 毕竟那个时候夕与西枣的关系是如此亲近。 毕竟过了这些年,在夕的口里,西枣的名字也从未断过。 于他,于夕,与西枣重逢,这都是个惊喜。 那夜凌晨,夕答应了,不过夕并没有周黍想象中的那样欢悦与惊讶,说是高兴,周黍也看不出来,夕只是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转身睡去,平静得让周黍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西枣这个名字,这个人她总是挂着嘴边,可如今快要见到那个人了,她却似乎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仿佛西枣只不过是当年一位并不熟悉的老同学,她们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周黍以为自己回家晚了,又醉了酒让夕不高兴了,夕才故意表现出这样表里不一的样子,周黍知道夕不喜欢自己晚归,更不喜欢自己喝得酩酊大醉的归家,想必她是在与自己呕气呢,周黍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要紧,夕答应了就好了。 深夜快一点了,周黍悄然起身,身旁的人已经睡去,他拿起床头的手机,走向客厅。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告诉西枣,告诉她具体的时间,告诉她自己到时会亲自去接她,然后带她到家里来,大家又可以想当年一样聚在一起。 “苏夕想见你,这么多年不见了,大家也聚一下吧,正好这个周六是咱闺女的五岁生日,你来咱家吃个饭,到时我去接你。” 这句简短的话,周黍构想了许久,删删改改,思索许久,他才发出去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既不僭越,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合情合理。 而夕并没有说什么,她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的,周黍想像以前那样,可以经常见到西枣,看着她的日常,她的模样,她的笑容,这就够了,从前是这样,现在若也能这样,现在的生活中那缺失的部分或许就能够慢慢填补回来。 有些东西,阴差阳错,注定得不到,那么,看着她能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甚至你可以与她互动,交流,触碰,这也算是另一种得到,不是吗,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强,起码你还能看到她,得知有关于她的消息,这也是一种恩赐了。 他想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站着那个人的身边,可是他并不知道,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了,他以为那个人依旧是那个当年的她,可是就连自己都已经变了模样,他怎么就能笃定那个人还是原来的样子,原来心绪,原来的情义呢。 人心是会变的,就像他和夕,可周黍永远不会将西枣归为那一类。 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了解过那个人,既然不够了解,那么他看到的东西永远是表面的,还披着一件薄薄的一层外衣,那是他臆想出来的华丽衣裳,他从一开始就把幻境当作现实,把虚构当成事实,那就无所谓什么变化了,即使变化真的存在,他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好像那空白的八年,那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为什么会变了性情,而如今她为什么又选择和以前一样进入旧时的圈子里,这些他都不愿过问,也更不想知道。 周黍相信,现在的她仍是与旧时一样,其它与此无关的,他不愿接触。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3节 那份曾经的纯真与美好,已经缺失,他想从那个人的身上重新找回来,他想重温旧时的光景,这便是他的私心。 可是周黍并不知道,私心,所有人都有,所有人都会将它暗藏在一个见不得阳光的地方,不仅仅是他而已。 生日晚宴过后,夕与西枣之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嫌隙,她们还是和八年前一样好,其中过程,周黍并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跨过那八年的空白的,那晚上公司的高层的来访庆贺,让他无法抽身顾及在宾客中时隐时现的西枣,他想夕自然是会照顾好她的,等他处理好这边,他便叫上夕,大家可以在小花园里好好聚一聚,叙叙旧。可他没想到待他好不容易从私事脱身,西枣也要离去了。极力挽留不成,周黍也只好放弃,只求下次再聚的机会。还好,西枣没有拒绝。 可西枣还是当年不冷不淡的态度,周黍不知道下次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再相聚,毕竟依着西枣的性子,想必她不会轻易出来,更何况他是已婚之人,以后再约也必须顾及自己的身份。 既然能再次遇见,而且彼此又在同一座城市里生活,那为什么见面的机会以后还是会少而又少,周黍不甘心! 幸好,那晚睡前的时候,夕向自己要了西枣的所有的联系方式。 “西枣回来了,以后可以多见面。” “嗯,没事可以叫上西枣,让她来家里陪陪你,这样你也不会觉得无聊。” “嗯,像以前一样。” 苏夕的小小算盘周黍并不知道,而周黍的心思苏夕也不会知情,两个人似乎都各怀鬼胎,但目的大都相似,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两个人也就没有继续将话题深入下去的必要了,因为他们都怕会在对方面前失了破绽。 而另一头的西枣同样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在深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未来的局面她似乎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但最终的结果又是如何,她根本把握不了,就像从前那样,或许到最后一切仍会重蹈覆辙,受伤的那个人依旧是自己。可西枣又是不甘心,这一次,苏夕第一次开口挽留,为的是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是保持冷漠,抽身而退,还是尝试着接受,就此一搏。其实理智告诉西枣,第一种选择才是明智的,毕竟那个人已经婚嫁,有了家庭和孩子,而她的丈夫竟又是自己曾经的哥们,若是西枣真的介入两人之间,那么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里,所有人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可理性归理性,西枣却实在是心有不甘,那段得不到的感情,她曾经多想得到,可终究她仍是一个失败者,她终究什么都不是,她终究抵不过那些男人,在选择离开之后,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花了多少时间从伤痛中慢慢愈合,可情伤的痛症无论痊愈与否,都会留在后遗症的,西枣的耿耿于怀至今仍未消退,而与苏夕的重逢又让西枣的旧情与不甘愈演愈烈,更何况让西枣更不甘的是,苏夕的丈夫竟然是周黍。 刚刚认识苏夕和周黍的西枣曾经问过她们,她说,你们的关系如此之好,为什么当初不选择在一起呢? 那时的苏夕一脸不可思议,似乎觉得这样的问题很是可笑,她大笑着对西枣说,她和周黍之间是不可能的,两个人都是多少年的好哥们了,若能在一起,早就该在一起了。 西枣也曾经问过周黍,周黍也只是尴尬一笑告诉她,尝试过,苏夕没有接受,因为一开始两个人的定位就错了。 而西枣却暗自认为,周黍根本配不上苏夕,但如今转念一想,或许没有什么配不配,因为在苏夕的眼里没有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她不喜欢孤独,她想要的只是开心与热闹,只要恰巧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里出现那么一个男人,能给她这些,那就够了,无论那个男人到底如何,这便是当初西枣选择离开的原因,因为至始至终,苏夕要的都是男人。 可即便如此,西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还是被苏夕那句话给搅成了一汤浑水,变得焦躁不安,蠢蠢欲动。 “我们还能再见面,是吗?” 大家已经不在是当初二十出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了,既然已是成年人,那么就能明白“见面”到底包含着几层意思,多少暧昧。 与欣悦期待相比,如今西枣内心的迷茫更占上风,她不知该如何选择,她更害怕的是如果选错了,曾经的伤与痛会第二次降临到她的身上,可西枣再也不想经历那场可怕的情感瘟疫,它就像恶魔一样会在不知不觉将人折磨的痛不欲生,离去之时又会给人填上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隐痛后疾。只是如果放弃,那西枣会不会错过什么,如果将来的结局与曾经的不一样呢,那西枣会不会因为她的不作为而悔恨终身。 思前想后许久,如今已经凌晨五点了,西枣仍是进退两难,也找不到出路,一夜未眠,西枣的双眼已是布满血丝,忧郁的眼睛,深重的黑眼圈与混乱的发丝让她更显憔悴与无助,寻求答案未果,如今,或许只有在那个人身上,西枣才能找到帮助。 窗外已经白亮起来,轻柔的晨风吹动半遮的窗帘,好让肆虐的白光轻而易举的爬进昏暗的房间里来。小区里的麻雀与家犬不知何时开始间断地听唱,低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小区外的柏油马路上,开始出现两三辆汽车,过往匆匆,机动车奔跑的声音忽隐忽现,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西枣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手机,她想联系一个人。 ——茉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她还有可能吗?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很快安静的房间里传来手机兹兹的震动声。 ——可你不是说她已经有家庭了吗?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她是不是给你机会了? ——嗯。 ——这么多年,她的心里还是有你,你也还是放不下她。 ——所以我才来问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你已经有选择了,不是吗? ——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按照自己的心走吧,如果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嗯。 ——顺其自然,也不要多想,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最后的结局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定要及时脱身,这样对于身旁人的伤害也能少许多。 ——嗯。 ——西枣,你这个样子,我的确是不放心,近些日子我得飞来中国看看你。 ——你想我了才是真的吧。 西枣扑哧一笑,茉优想见自己还需要这么多理由,拐弯抹角的一本正经。 ——……又被你猜着了,就上次你来日本看我也快半年多了,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等你。 ——嗯。 ☆、第十一章 一整天,西枣都不在状态,昨夜一夜未眠,今日的她半眯着疲惫不堪的眼睛,趴着桌子上,审批着下面送上来的秋季系列的家具设计样图,今天的工作不算多,但面对眼前精细的条条框框,长短线条,尺寸,方圆,她也几乎是什么都看不下去。昏昏欲睡的她窝在办公室里挣扎着想要工作,可这一晃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她连一张图纸都没有改完。 “大家都去吃饭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中午十二点四十的时候,顾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没时间,工作也没做完。” 西枣看到顾夏提着饭盒进来,似乎见到了救星,她长舒一气,瘫在扶手椅上不肯再起来,眼前的一打图纸,她已经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 “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看看你的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西枣只是憨憨笑了笑,没有答话,顾夏也没有再问下去,她把饭盒放在西枣混七八糟的工作台上,简单的腾出一小块地方,把食袋里的饭菜,勺筷摆好接着又说。 “青椒都帮你挑出来了,快趁热吃,吃完到沙发那躺会儿,图稿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在做也不迟,两三点的时候,我过来叫醒你。” 西枣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顾夏就推门出去了,西枣抿抿嘴,欢快的将手里的工作推到一边,拿起筷子大口嚼食,清早匆匆忙忙的出门,早饭也没来得及吃,现在她的肚皮早就贴到后背去了。 其实西枣想的是吃完午饭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手头的工作做完,这样晚上就不用加班了,她也可以早点回家补觉,可饭饱过后,西枣更困了,两只眼皮双双开打,打架得正是欢畅,她连眼睛都难以睁开,西枣疲惫的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五十五分。 睡个午觉吧,反正到时顾夏会过来叫醒自己,疲乏无力的西枣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晃晃悠悠的爬上了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上,便一头扎进柔软舒适的海绵中,昏睡不醒。 西枣今日的一反常态的确很是少见,因缺觉而困倦不堪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苏夕,今早快出门的时候,西枣安静了一个晚上的的手机终于有了声音,西枣匆匆过目,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来自微信的好友验证,她没有点开,而是领着包,急急忙忙的奔出家门。在来uci的路上,西枣整个人开始变得混沌,又是发呆又是走神,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闯下了几道路口的红灯了,很明显她在想东西,可无论她怎样的思前想后都是徒劳的,刚进uci的大门,她不听话的手指已经不由自主的点开了那条信息,还未坐进办公桌前,西枣就已经通过了一条来自微信的好友验证,那是苏夕发来的。 真是嘲讽,当年她狠心删去苏夕所有的联系方式,发誓以后不会再往来,可今天那个人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通讯录之中,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的,下毒誓的那个人是自己,毁约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删她的人是自己,重新将她放回来的还是自己,西枣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言行不一和没有原则。 只是,那条验证过后,手机的那一端便没有动静了,西枣在等待中把苏夕朋友圈里所有的内容从头到尾都翻了个遍,里面无非是些关于是家庭,孩子,美食,旅游,宠物,聚会的照片,还有少数的心情文字,大学时代和那以前的东西,苏夕早已经删去,朋友圈只能追溯到苏夕来上海后的日子,西枣觉得无趣,便不再看下去,随手将安静的手机搁在杂乱的办公桌上,开始工作。可西枣实在不适合三心二意,若不能专心致志,她的工作效率只会低而又低,再加上昨夜一夜无眠,今日更是是无心向工了。 算了,就像茉优说的那样顺其自然就好,不要多想,多想也是徒劳,走一步看一步吧。睡一觉醒来,什么烦心事都会消失的,也有精神了,眼前的一切先放一放,醒来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似乎没有人来叫醒西枣,待西枣从昏天暗地中清醒过来,她发现周围静悄悄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上,昏然一室,她看不出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空调的冷风好像被人调高了几度,可西枣还是觉得有些冷,她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抽了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上的薄毯,发出梦呓般的轻嘤声,待意识渐渐变得清醒,西枣开始迷迷糊糊地从沙发的缝隙中摸索,终于她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长方体,按下ho键,刺眼的白光在昏暗中亮起,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让半眯着眼睛的西枣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 已经十八点了,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顾夏怎么没来将她喊醒,顿时一阵懊恼和荒乱涌上西枣心头。 “睡醒啦,等等我,手头的活也快做完了,待会儿一块吃饭去。” 工作台那边好像有人说话,西枣回过头朝才发现,沙发比工作台矮上好几节,她醒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的工作台上仍有一盏小灯亮着,而顾夏此时坐在桌前抬起头正对自己微微一笑。 西枣怔怔地看着昏黄灯光下的顾夏的眼镜滑落至高瘦的鼻翼上,那双弯月似的眼睛在灯光下炯炯发亮,柔情似水。西枣忽然觉得好不适应,她不知道那双盈润的眼镜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因为顾夏从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你怎么不叫醒我。”西枣尴尬的轻咳一声。 “你睡得早就不省人事了,我哪能叫醒你,更何况你居然还在不停的说梦话,我想问问,苏夕是谁,你喊了好多遍了。” 顾夏重新戴好眼镜,低下头继续工作,镜片反光,西枣看不清顾夏如今到底是何种神情,可她的声音里的戏虐和玩笑让西枣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西枣没有回答顾夏的问题,她弯下腰穿上鞋,走到顾夏的身旁,不禁皱着眉头责备道。 “怎么把我的工作给做了,叫我起来不就好了吗,更何况你今天不是有应酬吗,怎么还有时间留下来陪我?” 西枣的工作台上,长尺,绘图工具,马克笔,稿件,公章,红印,一切杂乱无章的堆积物已经不见了,好像所有的物件都物归原处,被一一分类归纳到各自的盒子抽屉里,想必这些都是顾夏收拾的,而那份原本属于西枣的活计,也被顾夏完成的差不多了。 “应酬让天星代我去了,他能应付得过了,怕你醒来又要一个人加班,就留下来帮你做了。” “……谢谢。” 西枣觉得好不惭愧,工作室是两个人的心血之物,可顾夏为uci付出的,自己永远比不上,现在除了谢谢,西枣无话可说,西枣暗自发誓以后要更加努力工作,为的不仅是uci,还有的是顾夏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谢什么啊,我生病那会儿,uci还不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我还没说谢谢呢,你怎么就说上了,再说了,我们之间用得着道谢吗,跟我客气什么呀!” “可……” “好啦好啦,别纠结了,工作也做完了,我也饿了,去吃饭吧。” 顾夏没有让西枣继续辩解下去,她站起身子,摘下眼镜,拿起包便牵起西枣的手就往外走。 “诶,等等,我还没收拾好呢。” 被顾夏这么一带,西枣差点没有因为突然的转身而踉跄跌倒,看顾夏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想必她是真的饿了,西枣被顾夏的样子逗得差点没笑出声,若是uci的员工看见平日不苟言笑,斯文条理的上司居然也有猴急的模样,是不是会大跌眼睛。 “想什么呢,又发呆?” “没有没有,今晚想吃什么?” 西枣拿起沙发上的包,关上工作台上方的灯,便合上办公室的门,挽起顾夏光滑的胳膊往外走。 “来我家吧,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你不是饿的慌吗,做饭浪费时间,不如就找家小馆子随便吃一顿得了。” “不要,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那,我们赶紧去超市,感觉你快饿疯了。” “今晚别回去了,在我家住下吧。” “不会又要骗我去饭局吧?” “不会不会,我下了好多电影,想让你陪我一起看。” “……” “去吧,去嘛!” “好好好,我去我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夕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童童的生日宴后,周黍也再没有联系过西枣,就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话,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曾认识。可通讯录里陌生的电话号码又是什么呢,朋友圈里有关于他们的各种更新又是什么呢。 西枣如今也只是如同往日那样安安静静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好像那次与他们的重逢只不过是平静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它并不能打扰到西枣什么,西枣还是与平日一样,上班,工作,下班,时不时她也会到顾夏家里陪她做做饭,一起看看电影,讨论一下工作与uci的未来,这是西枣生活里最大的娱乐。 西枣认为该到来的始终是会来临的,无需等待,也无需期待,老天自有它的安排,顺其自然便好。 若没有苏夕,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没有牵念,没有心事,也算是一种她想要的生活,孤独终老也好,反正西枣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挺好的。但在将来的某一天里,无牵无挂的她也可能会随了家里的意愿,去相亲,结婚,生子。父母的压力或许会让她选择妥协,因为既然已经没有了特别喜欢的那个人,那也无需再继续坚持什么,到头来嫁给谁不是生活呢,那也只不过是多了副碗筷的事情罢了。 西枣已经模拟好了接下来的人生,可就在她心平气和的接受预知未来的一个星期之后,苏夕到底还是发来了简信,把西枣设想过所有的计划都给推翻了。 14:25——黍这两天要出差去北京,这段时间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16:00——好。 ☆、第十二章 五月中旬,夏天的味道越来越浓,西枣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低头胡乱的滑动着手机屏幕,现在的时间是星期五的下午四点三十,还未到下班的时候,街上归家的车辆行人已经开始慢慢涌动,因午后猛烈阳光的照射,大地的余热仍未消退,就着人潮涌动,热浪滚滚,扑面而来。西枣破天荒的提早下班了,她没有驾车,而是从uci徒步十分钟来的新天地购物中心的广场上,午后的太阳依旧火辣,广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西枣不得不用手提包稍稍遮盖西边射来的刺眼光线,稀薄的汗水从她光滑的额头渗出,沾湿了她散落在额间的发丝。对面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嘟嘟的信号已经响了五六回了,西枣看着周围等候的人群一批又一批的停驻,离开,穿过白晃晃的斑马线,脚步匆匆的奔向对面的13号线地铁口,而对面的地铁站里又有一波波的赶路人从地下涌出,着急地往这边而来。终于,一辆黑色的奥迪停靠在广场的边缘,西枣抬起头微微一笑,她收起手中捂得发烫的手机,箭步上前,打开车门,那辆短暂停留的轿车很快绝尘而去。 “路上堵车了,让你等久了。” “没事,我也刚办完事,童童呢?” “我刚把童童送到她外婆那儿,苏夕让我带过去的,说是童童外婆想她了,等我出差回来,再把童童接回来。” “那,苏夕呢?” “在饭店等着我们呢,现在应该等急了吧。” “吃完饭,飞机还赶趟吗?” “没事,十点多的飞机呢,咱们可以慢慢吃,说说话,吃完饭我就去机场,到时候让苏夕送你回去。” “好。” 其实,那天的三人聚会,西枣几乎没怎么说话,她都是在听苏夕和周黍再说,说着三个人曾经在一起的快乐日子,那些胡闹的,疯狂的,短暂的,欢笑的,两个人都巧妙的避开了西枣缺席的那段日子,其实说出来西枣也不会觉得尴尬,但这份细心还是让西枣悄悄的松了口气,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周黍看起来很是高兴,酒虽然没有多喝,可西枣却感觉周黍似乎已经醉了,他一边手舞足蹈地回忆着三个人曾经在酒吧喝酒通宵的日子,一边傻笑着劝着西枣与他喝一杯,在小小的包间里,冷气开得十足,可他还是嚷嚷着嫌热,平整的西装领带给他硬扯得生了皱褶,坐在他旁边的苏夕只好拍下他胡扯的手,低声呵责,却又无奈的弯下腰重新帮他系好。这时的西枣不得不悄无声息把刺痛的眼睛转向别处,低下头抿了抿玻璃杯里苦涩的橙汁。 夜晚八点十分,一辆白色的商务车停靠在酒店的门口,西枣站在低矮的阶梯上,看着苏夕搀扶着有些摇摇欲坠的周黍上了车,而后又转身嘱咐司机。 “小赵,周总喝得有些多,等下去药店买些解酒的让周总喝下,再送他上飞机。” “好,等下我就去买,不用担心。” “我们回去吧。” 西枣有些意兴阑珊,她深深吸了口气,对近在咫尺的那个背影说道。 “我还不想回去,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苏夕看着那辆白色的轿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她长舒一气,转过头一脸微笑。 “去哪?”西枣有些左右为难。 “我想去喝一杯。” “刚刚还没喝够吗?” “我想喝洋酒,走吧。” 没等西枣开口拒绝,苏夕拉起西枣的手,便往停车场快步走去。西枣没有再反对,因为那温热的手心阻挡了所有西枣想要拒绝的心。 半个小时后,苏夕将周黍的奥迪停靠在路边,便牵着西枣的手穿过七拐八弯的小巷,这一区西枣并不熟悉,这里也并不干净,肮脏的墙壁上到处上颓废的涂鸦,低矮的路灯杆上一晃而过的小广告,西枣看到了类似淋病,公关小姐,刺青纹身等粗俗色、情的字样图像,时不时还能看到几袋散乱的生活垃圾横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散发着呕吐的酸腥味,再加上一些迎面而来的几些目光迥异的年轻烟民,西枣还是感到了几丝恐惧,她不由得握紧了苏夕牵着她的手。不久苏夕来到一家网苑的门口,她朝西枣回眸一笑,那一笑让西枣的心脏莫名的开始跳动,剧烈而清晰,仿佛她们又回到了曾经的时光,那魅惑一笑,是所有故事的开始。西枣恍惚的随着苏夕走下网苑旁边一座泛着红光的小门,里面通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楼梯,电子吉他与架子鼓刺耳的噪音越来越巨大,轰炸着西枣的耳朵,而西枣终于知道苏夕为什么执意要去那家陌生的小酒吧,因为它与八年前那间酒吧何其相似,它们同样位于地下室,它们同样靠近一间网苑,它们同样拥有一个小型的舞池和演出台,甚至于就连这里吧台的设计还有高脚椅,沙发,桌球台的摆设都与旧时的那间酒吧如出一辙,只不过眼前的这间更宽阔,也更专业。 “这和p像吧?”苏夕突然靠近西枣,贴近她的耳朵大声说道。 “像,你是怎么找到的?”耳边的热气还有剧烈的摇滚乐让西枣的心脏停了一个节拍。 “无意间发现的,可别和黍说,来,咱们喝酒!” 苏夕得意的高高翘起嘴角,拉着西枣就往桌球台那边走去,此时的苏夕就好像个孩子,高傲宣示着自己的胜利,就像她如同哥伦布一样发现了一块新大陆,而此时她要把这个秘密分享给另一个人。 可西枣慌了,苏夕并不知道时光若是可以倒流,西枣永远不会踏入p半步,因为p是一切的开端,也是埋葬所有的坟墓,她与苏夕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她在那里尝遍了苦涩与疼痛,至今那时的伤疤也尚未愈合,甚至于在她离开后的八年里,酒吧也成了她的忌讳,酒精也成了禁品,她又怎敢故地重游,触景伤情呢。在一个与曾经的伤心地相似的地方逗留已是勉强,更不用说要犯了禁忌,与那个人重现当年之景,这不是又往自己的心头割上一刀,自作自虐吗! “要一份tequi,一瓶野格,兑红牛。” “tequi纯饮还是加柠檬和盐” “多加几片柠檬,然后果盘小吃随便上几样就行。” 苏夕正抬起头与青年的酒保在大声的对话,而西枣坐在沙发里局促不安,仿佛她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环境里,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胆大妄为的自己如今已经变的战战兢兢,坐卧不宁。 “西枣你要喝什么?”苏夕朝这边大声的喊道。 “给我一杯可乐吧,我不喝酒,陪着你就好。”西枣勉强的笑了笑,坚定摆手摇头。 苏夕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吞下去了,挥挥手示意酒保下去,西枣暗自松了口气。 这杯可乐,西枣足足喝了一个晚上,她就像一个木头人,靠在沙发的一角冷眼旁观,而她的视线永远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样一来西枣显然与周围格格不入,几个想前来搭讪的男人被西枣的冷漠碰了一鼻子灰后,就没有什么人再愿意接近这里了,当然在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中,西枣还是清楚的听到来自周围的嘲讽还有恶语,那些男人女人的交头接耳是故意作于她看的。 “不喝酒,来酒吧做什么呢,来这里当圣母秀给谁看啊!” “说不定说来揪小三的,一看就是个怨妇,别扫兴了,到别处找乐子去。” 西枣没有理会那些难听的讥讽,她抿了抿玻璃杯中已经被冰块冲淡了的碳酸饮料,视线依旧落在不远处那个靠近吧台的那具妖娆的身姿上。 这一个晚上苏夕几乎不在座位上,她拿着酒杯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游走,似乎她已经是这里的熟客,男人们热情的与她打招呼,为她买酒,为她点烟,搂着她的腰肢与她在桌球台旁调情玩笑,而她笑得是如此的花枝招展,桌球清脆的碰撞声完全被她的朗朗的笑声掩盖,被黑色v领针织长裙包裹着的丰韵白皙的胸脯在欢朗的大笑声中起伏不定,无需细看,西枣也能瞥见在昏暗的灯光线下,与苏夕搭讪的那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眼光,可苏夕居然毫不在意,她甚至加入其中的几处酒台,与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玩着疯狂的游戏,既然是游戏就会有输赢,奖赏,惩罚。而苏夕却总是输的那一个,西枣看着摇摇欲坠的她一杯接一杯的喝尽那些惩罚的酒精,尖叫着,与人贴面,亲密,以接受处罚。西枣眉头紧锁,苏夕今天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了,还是每次她来这里都是如此。酒吧里的苏夕浑身都是颓然,放纵,病态的气息。西枣简直坐如针毡,她觉得心好像被千万跟长针扎入,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抽疼,她想冲过去,把她拉回来,朝她大吼,别喝了! 可现实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八年前她也没有这样做过。 因为八年前的苏夕就是这副模样,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西枣好想过去把苏夕面前的一排泡在子弹杯的浑浊洋酒全部喝掉,这样苏夕就不用独自接受游戏的处罚了,可喝了又怎样,下一轮的惩罚依旧会延续,苏夕还是会继续喝下去。 西枣紧握的拳头到底还是松下来了,冲动也变成了忍受,她不想破戒,这是她最后的戒条, 她不能喝酒。她发下了多少毒誓,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守了八年的清规戒律就因为那个人给破得几乎一干二净。烟,酒,过去,她都说过要断绝,可如今除了酒,其它的毒药她又轻易的沾上了,若是再碰酒精,八年前的离开与之后摆脱过去的努力就会成为一场可笑的闹剧,到头来西枣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的,而她只会成为一个自娱自乐的小丑,在自己的世界里胡闹,自以为是又自作多情,最终,观众在剧场里享受欢愉过后,她又沦落为那个被众人抛弃的傻角。 如果苏夕是她的魔障,那么不喝酒便是她最后的底线,她不想重蹈覆辙,在最终的结局还尚未明朗之前,她不想就这样傻傻的陷进去,她已经不是年轻的她了。 晚上十一点,乌烟瘴气的欢乐场所上,dj站在演出台的一角,一边打碟喊麦,一边疯狂的随着劲爆的舞曲的摇摆,舞池上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在昏眩的舞台灯光下扭动着灵活的躯体,尖叫着,狂吼着,窥伺着,摩擦着,到处都是酒精,香烟,香水,汗珠,肉体混合的味道,那是情欲的味道。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挤进拥挤的舞池,莽撞而冲动,不久她从一堆疯狂扭摆的肉体中,跌跌撞撞地硬是扯出一个摇摇晃晃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是妖媚动人,但好像是醉了。当人们还在为女子不知怜香惜玉的粗暴举动感到愤愤不平的时候,那两个漂亮的女人早已消失在迷离的酒吧之中。 小小的插曲也并不能阻挡人们狂欢的节奏,短暂的骚动过后,舞池的疯狂仍旧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第十三章 凌晨一点,白日拥挤不堪的马路也变得空旷起来,城市的车辆好像都集体失踪了,使得所有的街道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它们眯起眼稍稍打个盹,这时也只有柏油路面两旁高瘦的马路灯还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偶尔驶来的大型集装箱货车,庞大的像一只爬行的怪兽,在静寂的夜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它平稳的经过被路灯照得明黄的路面,留下一道道长方形的黑色影子,遮住了路边的绿化,道路的光亮,驶过的轿车,又在下一秒中随着货车的移动,平移远方。 一脸黑色的奥迪轿车穿过前方巨大的货车阴影,消失在前方十字路口的右端。 车里充斥着洋酒的浑浊,香烟的浓烈还有沙发老旧的布料味,都是从那间地下室酒吧里带出来的,硬是把车厢里飘散着的空气清新剂的淡淡柠檬香给遮盖住。西枣实在是受不住围绕在周围污浊的空气,她关去车内的冷气,打开车窗,好让夜里清爽的凉风涌入车厢内。 “热……” 副驾驶的位置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 “快到家了。” 西枣看了看那个缩卷在座位上苏夕,叹了口气,伸出手捋了捋苏夕脸颊上被风吹的散乱的头发,只是西枣刚想放下手,那只快要离开的手又突然间被另一只滚汤的手握住了。 “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 苏夕的头靠在车窗上,好像低声呢喃了一句,晚风将她的额间的发丝拂的凌乱,西枣看不清苏夕此时是何种神情,可西枣还是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萎靡和寂寞。 西枣没有回答,那只握住她的手也并没有松开。 属于周黍和苏夕的小洋楼空荡荡的,少了西枣第一次的来这的热闹繁盛,显得十分冷清和黯淡。西枣搀扶着醉醺醺的苏夕,小心翼翼的上了二楼,寻找那里的主卧。 也不知苏夕今晚到底喝了多少酒,再加上车上被风吹过一阵,使得她的醉意更甚了,如今的苏夕几乎不省人事,也根本是不上劲来,西枣不得不搀扶着她上厕所,简单为她用温水清洗脸和手,轻手轻脚的为她换上干净的睡衣,可苏夕根本就不配合,忽而胡言乱语,忽而对西枣拳打脚踢,就连放在洗面台上的水盆都被苏夕打翻了,四处飞溅的水花几乎把西枣全身都泼湿了。好不容易将一切收拾妥当,也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西枣疲惫的下楼,从厨房找出蜂蜜与温水,想为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苏夕解解酒。 “来,喝下去,醒来就不会难受了。” 西枣扶着仍处在迷糊状态的苏夕起身,将手中微热的玻璃杯送到苏夕的嘴巴。 “慢点喝,不急。” 好在苏夕算是配合,杯中透明的黄色液体伴随着急躁的吞咽声渐渐变少,直至消失,西枣笑了笑拿起纸巾为苏夕轻轻的擦去嘴角的残留下的水渍。。 “今晚别走……” 苏夕没有睁开眼睛,脸上因酒精而起的红晕仍未消退,西枣以为她在说胡话,并没有回答。 “别走……” 这一次苏夕终于睁开了眼睛,朦胧而迷离,她又重复了之前的请求,而这一次西枣不由得心惊了,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听到了那句话语中包含着一丝哀求的语气,虽然那句话只有两个字。 “好。” 接近凌晨四点,苏夕已经好像已经沉沉地睡去,清凉的夜风凛凛,轻而易举地穿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潜入昏黄的室内,除了窗帘时不时被风吹得臌胀的声音,静谧的卧室里也只能听见床榻上沉重的呼吸声了。西枣揉了揉惺忪困倦的双眼,从床榻旁的木地板站起,又弯下腰为苏夕盖好薄毯,轻手轻脚的关上灯与门,下楼去了。 凌晨四点过,天际刚刚出现一抹鱼肚白,并不是很明显,西枣仰起酸涩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和风带着一股潮湿的雾气向四周袭来,在西枣飞扬的发丝上洒下了了湿润的水气。 快要下雨了。 西枣回头望了望身后花园里小洋楼的二层,那扇打开的窗户,除了紧闭的窗帘在散乱的拂动,她什么都看不见。西枣没有再凝望下去,她回过头,打开停靠在路边的私家轿车的车门,绝尘而去。 小洋楼的二层,那扇敞开的窗户里,原本拉上的窗帘好像被人轻轻一拉,帘子之间的空隙被扩大了许多,窗台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时隐时现,可惜那辆车子里的女子并没有看见。 苏夕站在窗户的旁边,看着楼下的那辆小轿车发动引擎,掉头,慢速前行,然后消失在花园的拐角处。她似乎苦笑的低下了头,手中紧握着的光滑帘布也好像丧失了力气,松散的坠落于地。卧室重新变得黯淡无光,苏夕深吸一口气,便转过身去了,她一边解开身上睡袍的系带,一边朝浴室走去,如流水般的丝绸布料顺着她细腻光滑的皮肤滑落于地,凹凸有致的身体上的几片三点衣料被脱去,上面沾满了酒吧的味道,苏夕厌恶地随手扔在地上,赤着脚支撑着微醺的步子进入了浴室。 洗手台上的镜面已经被雾气覆盖,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抵挡不住重力的拉扯,迅速的下滑,滴落,下镜子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从细长的痕面里,依稀能看到一个躺着浴缸里的女人,靠在浴池的一角,仰着头抽着一支烟,并不宽敞的空间里雾气缭绕,水雾之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薄荷的烟草气味。 苏夕已经在浴缸里泡了两个多小时了,热气蒸腾的浴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冷却,她又全部放尽,重新打开水阀,让空荡荡的浴缸灌满热水,然后她又高高举起装着精油的瓶子,歪斜着湿漉漉的头的看着一道稀滑的淡紫色液体从高处注入水中,下沉,分散,融合,她的眼神迷离而颓然,散漫得不见边际,可她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几番下来,精油的瓶子已经被倒空了,她无趣的将玻璃瓶随手扔在地上,就着湿淋淋的手重新想点上一只烟,只是烟盒里的烟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用完了,苏夕沮丧得将纸烟盒揉搓成团,狠狠的扔向对面的镜台。 水面上好像坠入一两颗水珠,发出轻盈的声响,苏夕下意识的抬起低下的头,胡乱抹去脸上的一片潮湿,苏夕以为那些水珠是水汽凝结成液滴的结果,她不认为自己落泪了,因为从小到大,她没有为谁哭过,可眼眶里打转的湿润到底又是什么呢? 那间与p相似的酒吧,自从她无意中发现后,就常去光顾,喝酒,打桌球,她喜欢那里的气氛,热闹嘈杂,可以喝陌生人一起喝酒,调情,一旦离开那里,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上海的酒吧这么多,苏夕却偏偏钟爱这间地段混杂的三流,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曾经的p相似,更重要的是它给了苏夕一种错觉,仿佛她又回到以前的日子,那些最美好的时光,可惜独独少了一个人。 苏夕以为只要那个人愿意与她来到那里,那么曾经的遗憾就可以一笔勾画掉,遗憾就不会再是遗憾了。 可当她把那个人带到熟悉的地方,她发现一切都与她想象的有出入,苏夕并不知道,即使她重现了当年的景,带来了当年的人,可人心已经变了,她想要回到从前,可从前谁也回不去。原本以为西枣会与她想象的那样惊讶,开心,欣然接受,然后与她一起把酒言欢,到最后西枣还是那以前那个只属于她的西枣。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西枣的确是来了,可她并没有像苏夕以为的那样因为意外的惊喜而感动,然后靠近她,重新接受她,西枣还是冷冰冰的,她的所有表情和动作都在透露出一种明显的疏离和拒绝,甚至于就连一杯酒西枣也不愿陪她喝,就好像西枣已经和过去撇清了所有关系,包括她与西枣以前那层不可告人的亲密,苏夕好是失望,因为她百分之百笃定的会成真的愿想已经落空。 苏夕从不会在酒吧买醉,可那个晚上她想她是疯了。 她喝了好多酒,别人的酒,自己的酒,她以为西枣会冲过来,像以前一样为她挡酒,拉住她告诉她不能再喝了,然而西枣什么都没有做,她与一群男男女女做着花花绿绿的游戏,出格的,恶心的,她都愿意去做,她以为西枣会过来把她拉走,愤怒的朝她吼叫,然而西枣什么也没做,甚至她情愿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贴近她的身子,占她的便宜,她以为西枣终究会忍不住上前阻止她所有过火的举动,然而西枣依旧什么都没有做。 但苏夕的孤注一掷还是有了些许成效,那晚上西枣到底把她拽回家去了。 苏夕觉得一切都来得太晚,可她还是觉得有些窃喜,是不是西枣一个晚上的冷漠都是装出来的,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在乎自己? 只是苏夕还是失望的,她想让西枣留下来,她又一次肯定西枣会答应她的请求,可西枣以沉默作为拒绝,第一次,西枣沉默,苏夕又一次失望,第二次,西枣还是沉默,苏夕慌了,第三次,苏夕颤抖的声音,卑微地最后一次试图挽留,终于她盼来了一声答复。 可西枣答应了又怎样,她还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和当年一样冷酷无情。 过去是回不去的。 苏夕自言自语的嘲讽道,她胡乱抹去镜面上的水雾,朦胧的镜像之中,她看到了自己扭曲模糊的脸。 什么都不一样了。 上午十点十七分,楼下门铃尖锐的声音惊醒了缩卷在床榻上的女人,酒精作用再加上洗浴后没有吹干的湿冷头发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女人在昏天暗地的卧室沉睡才不到三个小时,她不喜欢在一夜宿醉过后被人打扰,再加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周围潮湿的空气,让女人更加不愿起身了,可楼下恼人的门铃声不知疲倦的鸣噪着,似乎知道这并不是一间无人的房子,床上的女人翻来覆去,无法再度安眠,她叹了口气,起身下了床,披上遗落在地板上的睡裙,转身下楼。 清晨的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乌云笼罩,阴湿的雨滴无精打采的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散落,间断而稀疏,这一天的阴雨天气,湿润,清冷,阴霾,与过去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夕以为西枣变了,可是有些东西八年前就变样了,她甚至连变化的原因都不清楚,反正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她只恨过去的人为什么不能随着心走,但这颗心又是谁的心呢。 ☆、第十四章 西枣答应了苏夕,她说她会留下,可到底她还是在uber上叫了车,回家了。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有苏夕在的地方,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可即使回到家,她依旧心乱如麻,好好的三人聚会,为什么会变成最后这样难堪的局面,酒吧里的苏夕让西枣惊慌无措,就好像原本正常的生活偏离了原有的航线,一切都是突如其来,让人无法适从,她以为三个人以后只会偶尔问候,聚会,或许会有工作和闲暇时的往来,但西枣会尽量做到不咸不淡,然后她会悄悄的,不留声色的从三个人的圈子退去,让最初平静的生活依旧平静,熟悉的生活依旧熟悉,她害怕一切她把握不了的东西,哪怕只有一丝波澜的起伏,因为到了二十九岁的年纪,她已经没有勇气在为某样想要得到的东西殊死一搏了,西枣是软弱的,一开始的就是这样,八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如此,所有的无畏和放纵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个懦弱无为的心,她什么都没有变过,西枣的软弱并不是一生俱来的,而是因为惧惮那个或将注定成为悲剧的结局,踌躇忌惮便由此而生。 可既然身陷赌局,西枣的心就是痒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从一名冷静的旁观者沦为被诱惑的赌徒,而她依旧否认自己已经开始往赌桌上摊上一点一滴的筹码,所有的赌徒都在侥幸的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看一看,稍稍尝试罢了,不会豪赌成瘾,更不会为此倾家荡产,大家一开始都是这样认为的,西枣也不例外。 回到家的西枣先是冲了一遍又一遍的冷水澡,接着她又尝试着倒头而睡,不再胡思乱想,但依旧以失败告终,最后,她开始窝在沙发里一根一根的抽起烟来,她以为她的心会借助尼古丁的味道变得平静,可一包烟都抽完了,她的脑子却越来越乱,酒吧里天旋地转的灯光,男男女女的仰头豪饮,苏夕魅惑妖艳的眼睛,舞池里疯狂扭摆的身躯,混乱,嘈杂,燥热的一幕幕像一股股高涨的海浪,肆无忌惮地涌进她的脑海里,应接不暇,西枣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得,在下一秒就会在剧烈的爆炸声中破裂,碎尸一地。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天了,阴云密布,绵密的小雨窸窸窣窣的从天而下,打湿了窗台上的那棵生命力旺盛的库拉索芦荟,西枣站在窗口眺望外面阴雨蒙蒙的世界,小区干燥的地面湿漉漉的,散落着几些被雨水打落的树叶,潮湿的水汽顺着清风席卷而来,摇晃着身旁单薄的的窗帘,西枣瞬间变得恍惚,仿佛时光错乱,过去和现在在某一个时刻相聚重合,西枣的焦躁与混沌在那一刻忽然变得平静清明,她关上窗户,拿起车钥匙,转身离开家门。 冗长枯燥的门铃声是否能唤醒屋子里的那个人,西枣不知道,她想她再坚持多一分钟,若是再无人回应,她便选择放弃,然后再一次离去。 还好,就在漫长一分钟的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 苏夕穿着松垮的睡衣,疲惫的靠在门框旁,面无表情。 “周黍不在,怕你醒来没人照顾,我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西枣边说,边举起手中的巨大购物袋平静地解释道,可苏夕没等西枣说完就蹙着眉,扶额转身进屋了,只留下一道冰冷冷的背影。 西枣不觉得有些尴尬,她在门口踟蹰了三十秒,还是选择随苏夕进屋了。 自打西枣进屋,苏夕既没有开口与她说话,也没有多看她几眼,而是在茶几上倒了杯水喝下,便转身上楼。 西枣当然知道苏夕态度的转变与自己的失约有关,她站在厨房里突然间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干些什么了,好像站在这里的她根本就是多余的,到底还是不该来的,也好,苏夕对自己失望,也是好事。西枣弯了弯僵硬的嘴角,保持笑容,蹲下身子,把脚下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放进冰箱里。 收拾好一切后,西枣决定上楼与苏夕告别。 “东西都放进冰箱里了,如果饿了,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好,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床榻上那个背对着西枣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去,房间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模糊不清的雨声,那个人的呼吸就好像是静止的,西枣站在卧室的门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只是微微张开,又在下一秒合上了。 扶着门框的手终究还是重重垂下,西枣深深吸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西枣!” 快要离去的那个人浑身一震,那一声呼唤拉住她向前迈开的步伐,西枣迟疑的转身,可就在她的疑惑和迟钝尚未化解之前,她就被一股可怕蛮力重新拽会昏暗的房间。 那个人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而西枣被强硬的压在墙壁的一角,她惊恐的抬头看着眼前人愤怒的神情,苏夕的脸,双眼,唇,她所有的五官变得如此之近,近在咫尺,剧烈的呼吸声是那么的清晰,可怕,炙热的气息扑打在西枣的脸上,浓烈的烟草味让西枣的恐惧与慌张剧增。 “为什么你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到底想怎样,到底想要什么,要做什么,说啊!” 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苏夕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大锤一样,砸碎了西枣剧烈跳动的心脏,甚至连右手腕的骨头西枣都觉得快要被苏夕给捏碎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疼,苏夕你疯啦……快放开……” 西枣除了反抗,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苏夕所说的一切她无法反驳,也无法回答。 “从一开始你就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吃力反抗的西枣惊恐的抬起头,撞上了苏夕炯炯发亮的眼睛,她慌了,急忙又想低下头,但这次被苏夕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颚,而西枣的这一系列动作毫不留情的把她出卖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 苏夕再一次咄咄逼人。 “我……” 西枣想辩解,可一切的言辞都变得苍白无力,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前火气攻心的苏夕似乎也没有任何耐心去等待西枣所谓的解释,她低下头狠狠地堵住了那张哆哆嗦嗦的唇。 这是她第二次与一个女人亲近,第一次是与身下的这个人,而这第二次依旧是这个人,就好像她与西枣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孽缘。八年前的那一次,是西枣提议的,那一次只不过两个人之间的玩笑与尝试,而今天的这一次,她动真格了,她已经不想再压抑,否认自己的感情了,因为这些东西,直到八年前西枣的不辞而别后她才看清,可一切都晚了,如今那个人再次出现,她不想再后悔,她要把她对西枣所有隐晦的感情全部释放出来,像春末夏初之际奔涌的山洪那样,疯狂而不留余地。 身下压迫的那个人越是挣扎,苏夕越是亢奋,她贪婪的吸吮那两片呜咽的唇,灵巧的舌穿过上唇与下唇之际黏腻的缝隙,长驱而入,寻找另一只躲避的舌,可就是如此她还是不满足,压扣住西枣双手的手转瞬而下,毫不留情的撕扯着身下白色的棉麻衬衫,透明的纽扣禁受不住粗暴地张力,碰裂四周,苏夕迫不及待地解开内衣的纽扣,低头抓住那片柔软含入口中,另一只手顺着颤抖的腰肢深入高腰裙的深处,探进一片水腻的湿热地带,轻揉,摩擦。 身下的人反抗的能力越来越小,可就连喘气和哭泣都是强忍着的。 “疼……” 西枣紧紧圈住苏夕的脖颈,可身体还是不断的顺着冰冷的墙壁下滑,下身不断有热流流出,附着在那个人胡作非为的手指上,西枣的脑袋还是一阵空白,理性的思维已经跟不上身体的反应,终于,她闭上眼选择放弃挣扎。 而苏夕却变得却来却迫切,不管那个人是否愿意,苏夕只想占有她,宣告她所有的占有权,好让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她的指摸索着找到那处张合,这一次她没有像第一次的那般犹豫不前,在一股股下流的炙热液体中,逆流而上,探入那个人身体的深处,抽、送,弯曲,炽烈而疯狂。 耳畔隐忍的嘤吟和丧失规律的呼吸声起在西枣身体一阵剧烈的颤动过后,渐渐恢复变得微弱,可苏夕膨胀的欲望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轻轻抱起怀里虚软无力的人儿,缓缓送至塌上,身上凌乱的睡衣被苏夕轻易扯开,光滑湿热的身子轻伏在床榻上那个衣衫半遮的人儿身上。 “吻我。” 身下潮湿的衣物不知何时被一一脱去,西枣脸颊上情、欲的红晕仍未消去,她微喘轻气,轻轻抬起虚弱的身子,然后贴近上方那副柔润的身子,与之亲吻,拥抱,翻转,磨蹭,她们就像两条光滑的鱼在情池欲水中嬉戏游荡,亲密无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窗外阴雨连绵,谁知窗内情潮涌动,仿佛与八年前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哒,被锁了……我尽力改吧……(t_t) ☆、第十五章 午后,天空不再飘雨,只是外面依旧阴沉,阴云仍未散去,徘徊在低空之中,随着清风浮动,变幻着或远或近的距离,没有温暖的太阳,空气中尽是潮湿的凉意,让人不觉一颤,缩缩肩膀,已经是五月,但这一天却不是五月的天气。 苏夕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房间的清冷,浴室的温暖,两者不算太小的温差还是让苏夕措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她打开身旁的衣柜,取下一件干净的睡衣,穿上,又拿起随手仍在床上的白色浴巾,边轻轻擦着滴水的发梢,边拖着步子下了楼。 客厅一侧的厨房里,加热油脂的爆裂声由远及近,苏夕隐约闻到米饭和肉菜的混合的甘甜香味。她瞬间忽然产生了奇怪的错觉,好像黍回来了,是不是他现在在厨房里忙碌着为她做饭,不过,她很快就嘲笑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幻觉,厨房里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瘦弱而娇小,黍宽大的围裙套在她的身上,空荡荡的有些滑稽,她正低下头用力的用菜刀切开一颗形状怪异的土豆,厚实的砧板上传来毫无规律的沉闷剁声。苏夕鼻子突然觉得好酸,她弯下腰将那瘦小的身影拥进怀中,湿漉漉的脑袋像只小猫一样,埋进西枣温热的颈窝里,迷恋得不肯起来。 苏夕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吃到西枣为自己做的饭菜,因为她曾固执得以为西枣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可此时此刻此地,她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满身都是油烟味,不怕沾上?” “不会,我闻到的都是你头发上洗发露的味道,是香的。” “饿了吧?” “嗯。” “快好了,最后一道菜。” “我等你。” 苏夕的确是饿了,这顿迟来的午餐,苏夕吃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是西枣亲身为她做的,就连平常不喜吃米饭的苏夕,今天都吃尽了一碗,而饭桌上的西枣似乎没时候食欲,筷子也没怎么动,她只是看着对面的苏夕微笑着一言不发。 “怎么不吃呢,刚刚这么累,不饿吗?”苏夕抬起头戏谑的问道。 “没什么胃口,看着你吃就好。”西枣腼腆的笑了笑。 “一个人吃多没劲儿啊,陪我吃。” “嗯,好。” 西枣看着眼前瘪着嘴的苏夕,不禁失笑,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小青菜。 “我们,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吗?” 就在西枣手中的筷子往回移动的时候,对面的人冷不防的说了这句话。西枣的手不禁微微颤动,她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苏夕那张期盼而着急的脸,她好像在不经意间便成了一个除夕深夜里,趴在床头等待父母压岁钱,满心期待的孩儿,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迫切。 “我……,嗯。” “嗯,我们吃饭。” 苏夕拿到了她厚重的红色封包,她心满意足地将这来之不易的东西偷偷收进了枕头的深处,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新一天的到来。 可给苏夕甜头的那个人却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西枣想说,她不知道,这是实话,也是现实,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与苏夕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到底能维持多久。只是明明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通往未来的走向已经靠近了她那个异想天开的白日梦想,她为什么还要在得到之后又忧喜参半呢。 或许她仍然害怕那个被纱布遮盖住的结局,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可西枣依旧还在路上啊,她想直接跳出过程,直达终点,她想看看她到底是输是赢,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现在的苦心忧虑不过是在自寻烦恼,可西枣心中的茫然为什么偏偏胜过了心欢,明明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感情。 明明……可为什么? 苏夕说以后西枣可以常来家里,陪她,西枣说她不想遇见周黍,苏夕又说,那,我可以去你家吗,西枣怔了怔,同意了。 三天之后,周黍回来了,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便自作主张说要亲自下厨,以犒劳西枣这几天对苏夕的照顾。西枣心中五味杂陈,以她的羞耻,以她如今的身份,她又有何颜面接受周黍的这样的馈赠,西枣面露难色,只得委婉拒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西枣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耳根滚汤得几乎要自燃了,她的大言不惭让她狠狠的恶心了一把。可苏夕居然在三个人的群里发话了,她说黍难道肯做几道像样的菜,就为了这份用心,就过来吃饭吧。 苏夕的推波助澜让西枣不得不硬着头皮赴宴。 周黍做的饭菜很好,可西枣却是食而无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是那么刺眼,周黍的体贴照顾,童童的乖巧懂事,苏夕的温顺随和,存在的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而西枣就是一个外人,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聆听,来应和餐桌上欢欢而谈的家庭琐事,这是他们应有的幸福,西枣没有理由得到,更没有理由破坏。 破坏,西枣暗自苦笑道,破坏在她与苏夕重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而她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不羞不臊。 为什么非要在一段圆满的感情中横插一脚,自己想得到的,就一定得得到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私了。 有些东西,西枣还是想不明白,她需要时间慢慢参透,可时间是不等人的。有些东西她好像捉住了,可又好像没有,一切都是镜中花月,虚无而缥缈,深陷其中的她也只能举足无措了,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团麻乱的绳索将她套牢,被五花大绑的她越是挣扎,身上的枷锁越紧实,紧得让她无法呼吸,既然已经无法逃脱,那也只好听天由命。 西枣也知道,苏夕并不是刻意的,那是属于她的角色,人、妻的角色,在饭桌上她的欢笑,她的贤惠,她对女儿的骄傲,她的徐徐而谈,她对周黍的温柔都是发自内心的,自然而然的,因为那就是她的生活。 那西枣呢,在餐桌上,在四个人里,她的角色又是什么,一个熟悉朋友?一位常来的客人? 她什么都不是。 回到家的那个晚上,西枣又一次失眠了。 自己一来二去,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可笑的宿命,有夫之妇,不伦之恋,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沦陷于这样不洁不净的恋情中,以前的茉优,现在的苏夕,西枣觉得自己至今所有的感情都是一场苍白的玩笑,那些她付出真心的,无法公之于众,结局总是狼狈,那些她得过且过的,尴尬而勉强,那些她不为所动的,草草收场,最后,有些人在她身上划上深深的伤口,她也狠狠的伤害过别人,真是因果报应。 对于西枣来说,如果一段感情不能圆满,那么西枣便会切掉一切与之相关的联系,扔掉对方赠予的东西,抹去对方在自己生活里留下的痕迹,一切清零,在对方尚未察觉之前,两个人就已经各自天涯了。西枣总是固执的认为既然分了手,彼此就做不成朋友,西枣的原则,在她这些年的几段无疾而终的恋情中都一一坚持了下来,除了与茉优的那一段情。 或许,在一开始,她便知道两个人的最初的接触便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段感情只是某类短暂的相互慰藉,不会长久。而在那一出风花雪月的故事中,茉优是雇主,西枣是情人,两个人都本分的各司其职,西枣从茉优那里拿到了她应得的东西,而茉优也从西枣的身体上填补了那段时期的寂寞与空虚。 某一天,契约到期了,所有的买卖都会立刻终止,可她们她们的感情已经没有最初的纯粹,只为了各取所需,不知从何时她们发现自己都好像陷进去了,可能时间并不对等,也许是茉优早一点,西枣晚一点,也许刚好相反,但结局是,两个人都迷恋那样相互取暖的日子,当她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破这层改变,彼此都认为应该保持原状,只是到最后,契约终止,茉优回归家庭,西枣走进社会,西枣以为她会离开,可惜没有,茉优也没有,两个人从最初令人尴尬的关系发展成了暧昧的朋友。或许,做不成恋人,也只能做朋友了。再后来,在不知不觉中,友情也变成了模糊的亲情,西枣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收得很好,一开始,茉优也是淡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柔的对待伤心的西枣,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她们之间的关系,西枣也变得安心,享受着难得的温暖,当然命运也给她们制作了许多巧合,西枣总是在没有人可以倾诉的时候,发现茉优刚好在,茉优也总在不经意间感受到西枣的温暖,她们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但谁也没有打扰彼此的生活,西枣无法定义这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可她认为这已经算是不算圆满中的圆满了。 西枣也不能否认,一开始,她选择从茉优那里接受曾经并不光彩的角色,是因为茉优的身上有着苏夕的影子,但两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西枣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最初的无所谓然已经成了喜欢与真心,可一切都早已无济于事,她与茉优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就这样在西枣还没来得及拥有那个人,她不得不选择转身放手。 其实现在两个人以亲人相待,时常问候,彼此安好,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结果。 那她和苏夕呢,今后两个人将走向何方,结局又会如何,西枣不知道。 西枣唯一清楚的是,茉优对于她是仅仅一种依恋,因为曾经的感情她已经学会放下。 可对苏夕,她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西枣对此的明白总是徘徊在模凌两可之间,一知半解。 说到底,是她没有勇气弄明白。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4节 ☆、第十六章 六月到了,新的开端,也有了新的变化,就比如说,uci的茶水间里就开始流传出一些小道八卦,是关于西枣的,当然本人并不知情,这并不是所有人都瞒着她的暗自议论,只是因为西枣本来就对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不感兴趣?,她不是整日窝居在自己的办公室或者工作间里,就是出访郊外的工厂,一出门便是一整天,尽管工厂那边的初成的样品会按时送至uci,但西枣觉得这一来一回实在是浪费时间,她总是提前过去,就地查收,若有哪里不满意的,她也好直接与负责人沟通,及时做到查缺补漏,甚至她还会时不时地前往车间监督生产线上的成品质量,因为纳期若是紧了,她怕工人着急地赶工会怠慢了产品的品质。这样一前一后的忙起来,那些已经疯传了一个星期的八卦新闻,西枣自然是听不见的。 大家都说uci的灭绝小师太——西枣终于名花有主了,因为最近这些日子,西枣所有的神情和动作都像是在向大家宣布,她恋爱了。 西枣的助理说,西枣最近总是恍惚走神,有一次她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居然发现西枣呆呆看着手机屏幕傻傻发笑,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前台也有人说,她看到有好几次,西枣在新天地广场附近上了同一辆黑色奥迪的车子。 可车子为什么不在uci这边便把西枣接走,而是非要拐弯抹角地跑到离uci不远的新天地去。 或许,西枣还不想让我们知道,有人猜道。 众人大眼瞪小眼,开始浮想联翩。 但是不管怎么说,西枣到底是把给uci这位老情人一半的热情分出去了,这是好事,因为以前大家都可惜的认为uci这两位如花似玉的老板娘,以她们不折不扣工作狂的潜质,这世上大概除了uci,她们便不会另嫁他人了。如今,终于,西枣有了着落,接下来他们便坐等着uci真正的灭绝师太——顾夏,她的新恋情,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当然,细心的顾夏也发觉了西枣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比如说以前总爱加班的她,现在一到下班的时间便不见她的踪影了,比如说中午几乎只会吃一顿随意外卖的西枣,最近三天两头就往外跑,一问她,她便咧起合不拢的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说有人约她在附近吃饭了,再比如说西枣的手机,近些日子以来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多,工作间,会议室,办公室,她总能看到西枣一旁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在不停的闪烁,而西枣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容易恍惚走神,休息的时间,顾夏不是看到西枣在低头发信息,便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心事重重,这样时而欢心,时而忧愁的西枣,顾夏根本就没有见过,现在的西枣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所认识的那个西枣,从不会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她发自内心的笑,她的伤心难过,顾夏很少见过,更多时候的西枣是淡淡的,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话语,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暗藏于心,少有显露。以至于在很多时候,在顾夏以为自己已经与西枣走得很近,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西枣的时候,她又在下个时刻发觉,其实对于西枣,她依旧一知半解。 就好像现在的她又看到西枣的另一面,让她惊奇的一面。 到底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控制西枣所有的五官,牵引着西枣所有的情绪,让西枣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另一个更真实的西枣,因为顾夏在西枣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七情六欲。 虽然在西枣身上起了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可顾夏却反而更加喜欢现在的西枣。甚至她开始对那个引起变化的人产生了了兴趣,但到底是谁呢,顾夏很难知道,但她却越来越想知道。 周六,顾夏约了几个闺蜜一起去百货血拼,这几周下来的工作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顾夏想借着周末好好放松一下,本是想让西枣陪她去的,无奈西枣告诉她那一天有约,顾夏只好再约他人。不过当她从givenchy的试衣间出来的时候,一转身便看到巨大的橱窗玻璃外面站在两个人。 店门口站着人当然再正常不过,可若不是那个背对着顾夏的身影太过熟悉,顾夏也不会在一视而过之后,又下意识的把散漫的视线拉回来。她眯起眼伸长了脖子望向站在奢华展示台上婀娜多姿的人形模特,那块靠近店门地方是一面倒挂着着led彩灯的透明玻璃,一个长发女人正拿着dq的冰淇淋,一边喂着对面的人吃,一边捂着嘴大笑着,笑得直不起腰来,而另一个背对着顾夏的女人低着头,双手拿满了大大小小战利品的袋子,好像她们已经逛了很久了,顾夏看不到那个人此刻的神情,不过看着喂食的那个女人欢朗的笑容,顾夏也知道背对她的人到底有多开心快乐。 “诶,顾夏去哪儿啊,还没结账呢!” 顾夏把手中的几件裙子塞到身旁闺蜜的怀里,也没有任何答复,直径出去了。 “西枣?” 顾夏走出店门,朝那个背影喊了一声。 背对着她的那个人闻声转过身来。 果然! 顾夏看见西枣的脸上,上一秒的憨笑,下一秒就变成了惊愕,她的下巴上还沾着一小块淡粉色的快要融化的冰糕还未来得及擦去,暗自发笑的顾夏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顾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西枣喉中的冰冻的糕体还未融化就被她一时的惊吓急得生生吞咽下去了,激起了她一身的冻疙瘩。 “西枣,你这里……” 顾夏刚想伸手,不料西枣身旁的女人也好像注意到了西枣的囧相,她歪过头苦笑不得得为西枣轻轻擦去下颚沾上的东西,嗲嗔一番。 “看看你,吃个冰淇淋也不好好吃,沾得一下巴都是,让别人笑话。” “这位是?” 顾夏尴尬的收回了抬起的手,微笑着问道。 “哦,这位是苏夕,以前大学的同学,苏夕,这位是顾夏,uci的大老板。” 西枣恍然回过神来,搔搔脑袋,腼腆的开始介绍起来。 “你好,我是苏夕,周黍的太太,常听周黍夸赞您,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真是既能干又漂亮,我们家西枣也亏得有您的多加照顾。” 苏夕微笑着伸出手,一脸真诚与友善。 苏夕的话很是正常,可不知为什么却让顾夏听着有些不舒服,视线一直停留在西枣身上的顾夏终于发现那个陌生的女人自己好像还没有好好看清楚过,顾夏摆正了自己偏移的目光。面前的女人穿着热裤和宽松的背心,丰腴柔媚的体态半遮半掩,长发被随意的盘起,也只是略施淡妆,却有一种天生妖媚的气质,顾夏不知若是她浓妆艳抹起来,会让多少男人失了魂魄。 眼前的苏夕,顾夏说不上喜欢,不过她依旧微笑伸手轻轻地握着那双伸出的手,礼貌的客套几句。 “哪里哪里,西枣反过来照顾我才是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你,不过电影院的电影快开始了,我们也得走了,下次有时间大家可以好好聚一聚,聊一聊。” “好,也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再见。” 顾夏看着那个叫苏夕的女人拿过西枣左手的三五只袋子,礼貌的微笑,与自己点头交过,而西枣傻乎乎的与自己挥手告别后,一步作三步走上前,牵起那个女人的手,大步向前,之后,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背景渐渐远去。 今天的西枣又让顾夏吃惊了一番,西枣是从不会主动与人亲近的,更不用说主动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了,因为就算是她与西枣关系的关系如此熟络,西枣也从没对她这样做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每次走路的时候,都是她主动拉起西枣的手,而西枣总是两手插在衣兜里,最多,西枣也只是挽着她的手臂,这已经是西枣对她最亲近的举动了。 而今天,她竟然主动去牵那个女人的手,满脸都是一副吃了蜜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要到彩虹糖的孩子。 那个叫苏夕的女人真的只是西枣的一个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她们是谁呀?” 闺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顾夏的身旁,望着远处嬉笑打闹的两个亲密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西枣和她的朋友。” “你确定她们只是朋友吗,我怎么感觉像一对情侣呢?” 闺蜜的这番话让顾夏混沌的大脑瞬间变得通畅无比,她突然记起那天在西枣那间的昏暗而安静的办公室里,她坐在西枣的杂乱的工作台上,一脸玩味的听着蒙在薄毯里的西枣痴痴梦呓着那些混乱的胡话,西枣那些低沉的胡言乱语,其中的内容顾夏现在大都已经记不清了,可从那些模糊而断断续续的字句里,顾夏倒是反复的听到了两个字,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反复出现在西枣每次的梦语之中,这是顾夏唯一还记得的。 “苏夕,原来是你啊!” 顾夏恍然大悟,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她抱着手臂,望着远处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的背影,低声的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里有人称错误的地方,已改正。 ☆、第十七章 下午接近五点,电影院某一区昏暗的放映厅里,又一批散场的看客如潮水般散去,新一批观众已经三三两两的等候在电影院的出入口初,他们会在下个整点观看一天中不知已经重复放映了多少遍的电影。上层琳琅满目的美食广场,各具特色的餐厅已经是飘香四溢,人声鼎沸,这个时间,在巨大的百货商场里逛累,买累了的人们,也是时候找处地方歇歇脚,填补填补空虚的胃,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西枣本想带苏夕到上层餐厅用餐来着,她知道那里有一家非常地道的云南菜,店内装潢也是极具滇南风韵,野竹流水,意境十足。西枣自己就去过好几次,就是为了吃那里的招牌菜—菠萝饭,她想苏夕本就喜欢酸甜的口味,想必那家店的菜色也会符合她的胃口。 可苏夕告诉西枣,周黍刚刚发信息过来说朋友今天正好送了家里好大一盒大闸蟹,趁着新鲜饱满,想让她带着西枣晚直接来家里享用晚餐,吃一顿原汁原味的河鲜蟹宴。 “可……我不想,看到周黍我有负罪感,你们吃吧,我就坐车直接回家。” 西枣将大大小小的袋子放在后车厢,沮丧地关上后车盖,抬起头摇头拒绝。 “来嘛,你要突然走了我要怎么和周黍交代啊,他肯定又会责怪我说我不留你。” “可是,我们……” “他不会发现的,再说了,你来,我就能有更多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以多看你一眼,陪我嘛,来吃蟹!” 苏夕没等西枣说完便抱着西枣的手,开始以小委屈作为诱劝,她知道西枣一定会答应的。 “好吧。” 西枣苦苦思索许久,还是抬起头勉强一笑,她答应了。 “还是你对我最好,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苏夕欢天喜地的拉起西枣的手,推推搡搡的把她唬弄进车子,西枣看着苏夕高涨的欢悦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那是一种遮掩不住的少女心,根本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当妈妈的人了。西枣清楚记得,当年的苏夕在自己无奈点头应承下她一个个心血来潮的要求时,也会是这样的神情,她还有以前那样的性情,而西枣又变回原来的西枣。 西枣突然间觉得甜蜜蜜的,这样小小的幸福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不过在路上,西枣又一次得到意外的得到了苏夕在不经意间发下的蜜糖。 “顾夏,好像对你特别好。” 安静的车厢里传来苏夕的声音,苏夕的这句话不像是一句疑问句,倒更像是一句肯定句。一直趴在车窗上吹风看风景的西枣有些疑惑的转过头,驾驶座上的苏夕专心致志的看着前方,一脸平静,就好像刚刚那句话她好像并没有说过。 “啊?对,顾夏一直以来都对我挺照顾的,怎么了?”西枣不明白苏夕话里的意思。 “她对你的照顾是不是有些过了。” 苏夕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低,可西枣还是听见了。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顾夏一直都这样啊。” 西枣似乎从苏夕的话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忍住心中的窃喜不露声色的回答道。 “是吗,或许是我想多了……” 苏夕握着方向盘似乎又陷于沉思之中,片刻的寂静后,西枣到底是忍不住了,她轻轻凑到苏夕的耳边,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点吃醋了,我好像隐约闻到了一股酸味?” “有…有吗?” 苏夕吃惊的转过头看向一脸好奇的西枣,却瞬间又回过头。苏夕想否认,可很快,她又用一只手,贴近了她微红的脸颊。 “顾夏她和我认识怎么多年,是知己也是亲人,她比我大,所以很多时候她都会照顾我,仅此而已。”西枣认真的回答道。 “嗯。” 苏夕微微一笑,她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握住西枣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十指相扣。 黄昏日落,橘色的夕阳把金黄大地上所有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一辆红色的轿车在霞光普照下,缓缓驶进鲁迅公园附近某座小区的入口。 这座小区,从三月开始,西枣便时常出入,对于这里的花草树木甚至比自己家里的小区还要熟悉,五月的某一天里,她的窥伺再也无需进行下去,到了六月份,她开始频繁进入小区里的某一户人家,时间过得太快,就连西枣自己都觉得夜晚躲在驾驶座上默默的偷窥和失落仍是她昨天的样子,历历在目,可现在,她却真真切切的融进了那个人的生活,西枣无法形容那种梦想成真的心悦,但她认为现在的拥有的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怕有些东西来得快去的也快,害怕的种子在撒下土壤后,就迅速发芽了,周围的环境是温床,时间是催化剂,在幸福接踵而来的同时,忧思的藤蔓在悄然蔓延,或许很快肆虐的枝蔓会把包裹在温室外的那层透明的薄膜捅穿,捅烂。 西枣的患得患失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就算西枣与苏夕的小日子怎么如胶似漆,你侬我侬,但至始至终周黍的身份便横卧在苏夕与西枣之间,还有童童,这是两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西枣好怕自己忽然做错了什么,让本就无法填补的沟壑再一次扩大,让她与苏夕之间的距离又一次变成遥远,她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西枣不敢向苏夕要求什么,更不敢向她奢求什么,她总是应承,顺从,没有怨言,和以前一样。西枣自认为只要她小心谨慎不犯错,老天就不会把现有的恩赐收回,现状也会长久地维持,可未来呢,西枣不是没想过,但她根本就看不到啊,她又怎么去考虑呢。 未来若是无法把握,那就努力不要让现在成为过去时,西枣忐忑不安地默念道。 餐桌上依旧是老样子,西枣僵硬的面具,周黍的谈笑风生,苏夕的举杯欢笑,童童的童真童趣,看似一桌其乐融融,可真正置身其中的只有面前的那一家三口。 “我去拿些辣酱,桌上好像没有了。” 桌上的欢谈笑语冗长的好像没有尽头,西枣的胸一阵发闷,她站起身打断了对面的说话。 “你坐下,我去拿!” 周黍正一边作怪脸逗乐童童,一边剥蟹壳,他看到西枣站起来,也急忙站起身。 “不用,你手不方便,我知道在哪里。” 走进厨房的西枣忍不住松了口气,一直扬起的嘴角在一瞬间崩塌,她麻木的打开橱柜,拿出一只玻璃瓶,狠狠的攥在手心里。西枣没有转身离去,她低着头靠着冰箱的门上,有些无力,饭厅的谈话声在这里变得微弱,模糊不清,她不想出去。 “怎么了?” 苏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她担心的小声问道。 “没……没事,刚找到,走吧。” 西枣吃了一惊,她很快扬起僵硬的嘴角,准备离开,只是突然,面前的苏夕拉住她的手,措不及防的把她重新按回冰箱门上。 西枣一脸惊诧的看着苏夕将手指轻轻的放在嘴唇上,意识她不要出声。 “你……” 苏夕的白皙无暇的脸颊不断的靠近,西枣看着那双水润的眼眸中自己的清晰的影子,心跳加速,她不得不出声询问,不过那句不关紧要的话除了开头第一个微不可闻的字,其它的全被另一片薄唇上的温润吞没了,紧接着一只湿滑的舌闯入西枣慌张无措的唇齿之间,胡作非为。饭厅里一切的动静突然由模糊变为清晰,座椅轻微的移动声,童童无忌的欢言,就连蟹壳分离的破裂声都被无限放大,西枣紧闭着眼睛,她选择放纵在这一场突如其来却又不适时宜的温存之中。 “找到了吗?” 饭厅里,椅子因于与地面强硬接触,产生了剧烈的摩擦声。 “找到了,我们还拿了瓶红酒。” 轻咬西枣下唇的唇齿随而松开,苏夕缓缓抬起头,面不改色的撒谎,而这一声不急不慢的回应阻止了周黍走向厨房的脚步声。 座椅重新挪移,一切恢复平静,苏夕暗吐轻气,她翘了翘眉,回转目光,并重新低头靠近。 “知不知道,刚才在饭桌上,我就想这样做了。” 红润双唇上手指轻轻的摩擦,嘴角炙热而紊乱的气息,苏夕近在咫尺的面容让西枣的心脏咯噔一下,好像停止了跳动,她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动作,她怕她一动作,眼前所有的梦境都会烟消云散。 苏夕的吻让西枣几乎丧失了所有清明的意识,在接下来的餐桌上,西枣变得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脸颊上的两朵绯红始终不肯轻易退去,她只好又撒了个谎,说自己太热了,可以说完,她的脸更红了,以至于周黍又将冷气降了好几度。苏夕依旧若无其事的与童童说话,但她的目光时不时会飘向西枣这里,经过厨房的偷情后,西枣不敢直视苏夕,更不敢与周黍对视,只能低着头,心乱如麻的剥离一只大蟹的硬壳。 “嘶……” 脆弱的中指被锋利的蟹钳割破,新鲜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外涌,一滴一滴地滴在餐桌上,西枣的迟钝的神经终于被刺激,她吃疼的低喊一声。 餐桌对面的两个人同时闻声而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个蟹也会划到手!” 周黍俯过身,飞快的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流血的手,低下头,抽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为西枣擦拭,止血,声音里尽是担心的责备。 西枣后知后觉,她慌张地抬起头,着急地去寻找对面的苏夕。 而对面的苏夕仅仅能看到一张侧脸,她看到是周黍,西枣无法看懂苏夕此时的神情,只是很快,苏夕又转过头,这一次,她看的是西枣。 可这一次,西枣依旧看不懂那张面容上的神情。 ☆、第十八章 晚餐过后,西枣终究是坐不住了,她帮忙收拾碗筷后,便准备告辞。 “我得回去赶工了,有些稿件再不改,周一就来不及交给工作室了。” “不再多留一会儿,工作明天可以再做嘛,何况你的手也伤了!” 坐在沙发上的周黍转过头不禁皱了皱眉。 “不了,明天还要别的事要做,今天的蟹很好吃,谢谢。” 西枣没有动茶几上周黍刚刚递过来的茶水,她拿起小包,站起身,委婉一笑。 “那我送你回去吧!” 周黍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准备去玄关拿车钥匙。 “不用了,不用了。”西枣连忙摆手。 “我送西枣回去吧,刚刚你也喝酒了。” 苏夕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带着一副站着洗洁精泡沫的塑胶手套。 “不要紧,也没喝多少,等下顺便帮西枣买一些消炎的药,你就在家里陪童童吧。” “那,路上小心。” 周黍已经在玄关穿好鞋,苏夕望了望欲言又止的西枣也没说什么,她转过头对周黍说。 回去的路需要花费几十分钟,西枣一想到这里,头皮便一阵发麻,她一边随着周黍出门,一边在心里发下毒誓,下一次的聚会,自己一定要开车来,噢,不,没有下一次了! 周黍当然没有嗅到昏黑的车厢里浓浓的尴尬味道,因为喝了些酒,他有些燥热,便把车窗全部打开,想透透气,车子里安静极了,身旁的人缩在宽大车椅的一角,翻滚明亮的手机屏幕,一声不吭,周黍不知为什么心情大好,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揉了揉西枣的脑袋,只是现在的西枣已经不是短发了,给他这样不知轻重的搓揉一番后,西枣的后脑勺飞起了好几根散乱的发丝。西枣好像突然受了惊吓,她抬起头怔了几秒,然后又咧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一样傻傻的,呆呆的,周黍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西枣,忍俊不禁的笑了,他轻轻抚平西枣松乱的头发,转过头去。 “在想什么呢?一乍一惊的。” “没……没什么,看微博呢。”西枣抬起头,把手机收进口袋,没有再看下去。 “最近工作很忙吗?看你的黑眼圈跟熊猫一样。” “嗯,这个月香港那有个大的展会,uci也想参加,现在忙着申报和联络,时间比较仓促,准备的东西也很多,所以比较忙。” “你会去吗?” “不知道,应该是顾夏去吧。” 西枣摇下车窗,转过身去趴着车窗口上,闭上眼睛,面部表情的回答道,她选择换一个姿势,这样就不用面对周黍,这样就不用伪装自己脸上虚伪的表情,周黍无趣的问题让西枣无心回答,可她又没有别的话题可以切换,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尽量做到自然,没有勉强的痕迹。可,为什么坐在车窗旁边便却感受不到风的流动,为什么窗外华灯夜景的流逝是如此的缓慢,为什么前路好像长得没了尽头,西枣的手臂已经麻了,但她还是不敢抬起压在手臂上的头。 “你还记得梦时吗?” 突然周黍转头问了这么一句,之前那些冗长的问答环节就这样终止了。 “嗯?” “就当时你辞职之前,酒吧新招进来的那个女孩,后来她不是和你最要好吗,不记得了?” “还记得,她,还好吗?” 西枣抬起头,转身靠向座椅,侧耳倾听。 “不错,都是阔太太了,现在在北京的郊外别墅里当着全职太太呢。” “她以前的那个泰国男朋友,他们是一起了吗?” “早分了,现在那位是位公司的老总,和我还算认识,人不错。” “挺好的。” 梦时,她的模样西枣早已模糊,若不是周黍提起她的名字,或许西枣已经记不起她的姓名了,但是西枣对这个人还是保留着原有的熟悉,尽管西枣在出国前就把所有烙着酒吧痕迹的旧人的联系方式删得一干二净,曾经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中,大多数对于西枣来说已经成了陌生人可梦时她还是记得的,还有另一个人,她的前任,她第一任男友。 “噢,还记得程然吗,就是跟着梦时旁边的那个臭小子。”周黍好像又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人,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人的名字让西枣心头冷不丁的缩紧,只是抽缩的心脏在下秒恢复正常。 “他不是没毕业就去新西兰了吗,现在还有联系?” 西枣从口袋里重新掏出手机,低下头看着发光的屏幕漫不经心的问道。 “听梦时说好像他两年前就结婚了,在当地开了家华人餐馆,毕业后和他的联系就很少,现在已经没有联系了。” “他那时考雅思就是为了去新西兰当名厨师,我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笑,没想到他是当真的。” 西枣怔怔地望着面前挡光玻璃外飞逝而过的三两只红黄车尾灯由明转暗,渐行渐远,忽然间,她又低下头自言自语。 “是吗,这些他怎么没告诉我?”周黍转过头来询问道 “这……当时是梦时告诉我的。”西枣心虚的又撒了个谎。 “话说回来,那臭小子当时一直想追你来着,简直是明目张胆,全酒吧的人看得是一清二楚,幸亏了你没答应,他怎么能配得上你呢!” 周黍的声音变得有点大,似乎在喧嚣着他对顺然的不满。 “是吗?” 西枣尴尬的微笑回应,她以为只要她装作淡然平静,话题就会很快终结,可周黍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对呀,当初你要选他,还不如选我呢!” 突如其来的回应,强硬而率直,让西枣瞬间慌了阵脚,她一直以为有些事实都是她看到的假象,三番两次的遇见也不足以让她信以为真,可这一次她到底还是发现那些东西,那些她一直视而不见的东西,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我不喜欢他。” 西枣撇过头,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那个她认识的周黍。 “我也不喜欢他。” 周黍转过头看了看望向窗外的西枣,他看不到西枣的表情,但似乎她对程然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他笑了,附和道。 西枣的小区快到了,周黍将车停靠在居民区附近一家小药局的路旁,熄火下车,为去给西枣买伤口消炎杀菌的药去,西枣坐着车里,看着周黍小跑的身影很快融入周围的灯火通明之中,她一直僵硬无比的身瞬间松散,像一排高高搭建起的积木轰然塌倒,混乱,颓然,死气沉沉。 程然,西枣又一次欺骗了周黍,她的确答应了他,虽然他们的恋情仅仅维持了不到十五天, 虽然在那段短暂的恋情里,西枣与他真正见面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八个小时,虽然到头来西枣便是那个狠心的负心人,但这段滑稽而短暂的恋爱依旧是一场恋爱。不过,西枣有一句话倒是是真的,她的确不喜欢程然,但可笑的是当西枣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的上一秒钟,她就已经答应了他的追求,她不能反悔,可,到底她还是毁约了。西枣之所以撒谎是因为她很想否认这场无稽之恋,所以,这一段短暂的恋爱西枣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知情者只有梦时,而她说过她会保密的。 或许,当西枣从周黍口中得知那个人的近况的时候,她多年以来背负的负罪感才终于可以减轻,减轻了许多许多。 他现在过得很好,他很好,这就好。 可西枣身上曾经的愧疚的包袱刚刚卸下,现时羞愧和罪孽的大山却变得愈来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对于周黍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她好想佯装不知,她也不知道苏夕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西枣只想云淡风轻中继续三个人表面毫无违和的关系,可她心里早已清楚,如今这样的亲睦,这样的和平的三角关系,或许今后就再也不能维持原样了。 维持,西枣已经做不到了。 兹兹—— 手里的手机突然的震动,惊醒了在胡思乱想的西枣,她低下头查看黑暗里闪烁的手机屏幕,手机上显示的内容似乎博得如今忧郁不堪的主人的千金一笑,黑暗的角落里,西枣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手指飞快的敲打在输入键盘上。 ——到家了吗? ——快了。 ——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儿,想见你了。 ——刚刚不是一直能看到我吗? ——没看够呢! ——那,明天一天,我这张脸,你不会看腻吧? ——我还怕不够看呢,记得手指一定不要碰水,好好敷药,回到家早点休息吧。 ——嗯,明天,等你。 夜晚九点多,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进一座安静小区,在某栋住宅楼下的车道旁熄火,一个男人关上车门,递给另一个下车的女人一包纸袋子。 “记得手指一定不要碰水,好好敷药,回到家早点休息吧。” 周黍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西枣懵懵懂懂的脑袋,轻声嘱咐道。 那一刹那,西枣以为她产生了错觉,一句叮咛,一声嘱咐,一模一样,却出自不同的两个人,巧合得让人惊诧,西枣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以为那句话,被瞬间熏染成浓密的黑色,像电线杆上呱呱乱叫的一群乌鸦,它们身上诡异而邪恶的颜色,西枣强忍着自己因变质的心脏而不断反胃的呕吐感,狠狠的点下了头。 ☆、第十九章 周日,周末最后一个休息天,周六外出游玩的人们选择在这一天休生养息,昨天的放纵无论尽兴与否,多少的疲乏与焦躁总会新的一天降临,日上杆头,大多数人们仍是选择趴在床榻上,赖着不肯起来,懒懒散散的像一只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猫咪,为了温暖的惬意而放弃户外的大好时光,离上班还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烦躁的情绪依旧驱动不了振奋的心灵,唯有床成了人们暂时逃离现实的避难所。 有些人,在这一天选择无所事事,也有些人把这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这天,西枣早早便起身了,洗漱过后,她为床榻换上了新的床单,加上了一只新的枕头,套上了新的枕套,碎花的淡黄色薄被,她铺得平坦整洁,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西枣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她随手盘起落在肩头的散发,转身走向厨房。 她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前几天在youtube上看到一个作简约吐司披萨的视频,具体内容西枣依旧不记得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继续做餐的兴致。西枣把切好的培根放在撒了起司条的黄油吐司上,想了想又在上面挤了许多蛋黄酱,然后心满意足的将面包片颤颤巍巍的放进微波炉。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她用平底锅作了一个半熟的煎蛋,将苹果,香蕉,草莓,猕猴桃切成小块装进玻璃小碗,倒入浓稠的酸奶,稍稍搅拌均匀后,高热量的烤吐司也可以食用了。 丰盛的早餐过后,西枣不急不慢的进了浴室,沐浴更衣。三十分钟后,西枣披着尚未干透的头发盘腿坐在米白色沙发上,倒上一杯刚刚磨好的咖啡,看一本她昨天没有看着的法国《娜娜》。 上午十点三十九分,玄关传来的响亮门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原有的安逸,西枣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扬的弧度,似乎在吐露出一个秘密。 原来她一直在等人。 她在书里的某一页加上书签,关合,穿上散乱在地毯上的拖鞋,小跑到屋门处,也没有从猫眼里看看来访者是何人,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两手提着购物袋的女人,穿着白色的热裤,墨色的吊带背心,黑色的平底单鞋,就像是一个刚刚买菜归家的妻子。 西枣没有说话,但她的笑意更甚了,她接过苏夕手中两个沉重的袋子,转身走向厨房。 “不是说订外卖就好了吗,怎么买这么多?” 西枣一边将袋子里的生鲜蔬果分类放入冰箱,一边轻声责备道。 “我想吃你做的菜。” 苏夕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从身后环住西枣,轻轻靠在她弯曲的背上。 “好香,小家伙,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嗯?” 颈肩发丝与肌肤之间的微小的空隙填满了一股淡淡的,清凉的气息,苏夕的像只古灵精探的小狗,用她灵敏的鼻子来回嗅探,鼻翼与肌肤若即若离的触碰让西枣有些痒,但更多的是麻,她的脸不争气的又红了。 “现在,我想吃你。” 西枣那只发烫的耳朵被苏夕轻咬一口,挑逗着,吐气若兰,苏夕挑了挑眉。在那只通红的耳朵旁继续吹气。 “在床上等我,我很快回来。” 那温柔的手像一阵柔风细雨轻轻拂过西枣的下颚,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却让人心悸不已,西枣看着苏夕妖魅一笑,转身走向浴室,宽衣解带,白皙细腻的肌肤很快暴露与干燥的空气中,单薄的上衣,黑色的胸罩被一一抛落于地,像两片被遗弃的废旧纸张安静的躺在木地板上。 恍惚发怔的西枣终于回过神来,她用凉水洗了洗自己滚烫的脸颊,而后捡起地上的衣物,向卧室走去。 接下来时间都是属于她们的,一个短暂的中午,一个漫长的午后,或许还会有一个未知的夜晚,两个人做、爱,谈话,沉睡,共浴,用冰箱里的食物做一顿简约的餐食,她们都没有穿衣服,赤、裸的肌肤暴露在温热的空气,就像两个游走在原始丛林里的野人,在客厅里嬉戏打闹,然后两个人不知被什么吸引,她们又忍不住接近,亲吻,拥抱,继续做、爱,就好像是一种大自然赋予的本能,狂热而激烈,没有尽头。 夜幕降临,苏夕没有回去,她向家里拨打了一通电话。 “还在西枣这里,晚点回去。” 西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明亮的室内已经变得一片昏然,却很安静,居然能听见小区下几只犬类的两三声长吠,模糊而冗长。微风从不远处的阳台灌涌而入,拂过她裸、露的肩膀,胸脯,小腹,脚踝,西枣觉得凉丝丝的,她摸索着抓到脚下薄被的一角,半遮在身上。身旁的苏夕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西枣听到有人好像靠着阳台栏杆的一角轻声说话。 “嗯,开心,我不在家,童童今天乖吗?” 西枣似乎听到那只手机里传来的孩子的欢叫,电视机遥远的轰鸣,还有熟悉的男声,混杂的声音太过微弱也太过模糊,西枣听不清那一边电波传来的声音。 “今天又去公司啦?工作怎么这么多?”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他家的抹茶布丁啊,嗯,我等下回去就吃掉。” 夜幕低垂下,苏夕的背影西枣寻不到,她只能听见一串低声笑语,手机另一端断断续续的杂音,她也只能看见一角睡裙的布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黑色光滑的风筝飞来飞去,线拉得很高很高,但好像拽风筝的那个人始终不是她,西枣忽然不想在听下去了,她转过身去,裹进薄薄的被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有人悄悄地钻进宽松的被子,温凉细腻的触感时隐时现,肌肤上一寸一寸湿润的热气让人颤栗,即将被清浅的梦境带走的西枣不得不费力的睁开迷蒙的眼睛,她想推开身上那个打扰她清梦的人,可她浑浑沉沉的意识始终带不动她下一步的动作,突然,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侵进,然后缓缓深入,嚅动。 吸气,呻、吟,咬唇,西枣终于睁开了双眼,动情的眸光里,水气四溢,一滴泪珠顺着她的眼角下流,涔入散乱的发丝里。 “小妖精,都湿透了。” 漆黑的被子里,西枣看不清伏在上方人的脸,炙热的气息慢慢靠近,滚烫的柔润贴近她的微张的唇,半含,轻扯,挑逗。西枣重新闭上眼睛,她含糊的嘤吟着,环着那个人扭动腰肢的 手下滑伸向那片陌生的湿地,抚摸,轻揉,并一点一点的尝试深入,瞬间,一只手抓住了她湿腻的手指。 “还是不行吗?” 西枣的问句里和八年前一样带着丝丝颤音,她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着。 昏暗里,苏夕依旧没有回答,她顺势而下,一寸一寸亲吻西枣颤动的身体,跪坐着,张开她的双腿,俯身埋头继续挑唆着,占有着。 情、欲逐渐高涨,西枣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发情的春猫,肆声吟叫,喘息,颤栗,可她似乎又不像猫,因为她落泪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行行的泪水像一条细长的溪涧沿着着眼角静静滑落,沾湿了耳垂,沾湿了头发,沾湿了床单。 可惜,黑夜里,苏夕无法看见。 因为,西枣本就不想让她看见。 又一场欢愉过后,急促的呼吸声渐渐落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苏夕坐起身,靠在床头,她没有开灯,而是侧着身子在床头摸索什么。 咔—— dupont打火机清脆的响声,燃烧的火焰瞬间把昏黑的房间点亮,又在一瞬间熄灭,七星清冽的烟气在下一刻向四周弥漫开来。 “下个周末,我们去乌镇,可以吗?” 沉默许久的西枣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去。” “好。” 时间里,一分钟似乎已经过去,上方传来苏夕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字的回复让枕在苏夕腿上的脑袋微微一颤。 夜晚九点四十三分,西枣穿着睡衣将苏夕送至小区楼下,这个时候,住宅区里的人们大多已经结束了在小区的散步遛狗,归家休息去了。居民楼下空荡荡的,没有人影,除了树上仍不知睡的昆虫还在低声吟唱,一排排低矮的街灯默默的伫立在道路的边缘,为单调的灰色水泥地面铺上明晃晃的黄色,温馨的颜色。 苏夕转过身,松开她握着西枣的手,抚摸眼前微凉的脸颊,低下头轻轻亲吻那小巧的嘴角。 “回去吧。” “看你走了,我再回去。” 西枣抬起头,脸上藏不住的都是失落的神情。 苏夕笑了笑,没再说话。 夜幕下,一辆红色的轿车倒退,转头,直行,车尾两盏闪烁的灯浮动在空气中,渐渐远去,车里的人早已看不见,可西枣还是傻傻的站在路牙上,望着远方,只是终究,她还是会垂下头的,那个人不会回来,而她也得拾起一个人的生活,继续独自睡觉,独自吃饭,房子依旧是空荡荡的,因为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两个人的世界。 算了,这些不都是自己选择的吗,那你为什么还是生出了失望? 西枣自嘲的摇摇头,转身归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十章 西枣好像并不开心。 周四的下午,顾夏趴在复印机上,用手托着下巴,望着过道对面那面透明的玻璃墙出神,那里是西枣的工作间,里面的人和平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低头工作,写写画画,一丝不苟。或许是玻璃的反光让她无法看清西枣的面容,可顾夏为什么会觉得西枣情绪低落呢,好像有总一朵飘着小雨的乌云笼罩在西枣的头上,阴郁忧沉。 这样的状态已经四天了,起初顾夏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因为西枣几乎还是最近的老样子,休憩的时候望着窗外恍惚走神,或者会冲着手机屏幕会心一笑,偶尔会发现她坐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抽烟,但是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顾夏不禁蹙起眉,她的心事到底有多重才会重新触碰香烟这种东西,明明她说过自己在大学毕业以后就已经彻底戒掉了。 顾夏看到的那个靠坐在楼梯扶手上的背影是曲弓着的,好像她低着头望着自己无规律轻踏阶梯的一只脚发呆,白色的烟雾沿着她低垂的脑袋上徐徐的向上浮动,烟气上升很慢却又迅速朝四周蔓延,很快就把她卷缩的身子埋进淡淡的白色雾体中,徒留一股呛人的气味,她抽的是中华,浓烈的男士香烟。 是因为苏夕吗? 周二中午,快吃午饭的时候,顾夏靠在二楼的玻璃围栏与人事部的小美喝咖啡,她看到那个人走进uci的大门,站在前台旁稍稍询问,四处环望后抬起头,明显也是看到了自己,便扬起嘴角微笑示意,顾夏怔了怔也点了点头,笑颜回应,很快西枣也下去了,顾夏知道两个人是出去用餐了。 那天中午回来,西枣一整个下午都是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上扬的弧度淡淡的,浅浅的的挂在嘴边,少了上午时的忧郁凝神。 周三的上午,周黍打电话说和设计部的人一起来uci讨论一下初秋系列广告的修改方案,顾夏有些惊讶,她说让手下的人来开个会就行,周总不必亲自跑一趟,可周黍却说正好下午去别的公司洽谈业务,顺路就一同过来了。 那天中午,周黍带着西枣去吃饭,可下午西枣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工作间,一言不发的埋头工作,但顾夏还是发现她的气压比上午还要低了许多,顾夏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了,她却笑了笑告诉自己没事,可那副挂在她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牵强,顾夏哪能没有看得出来呢。 那天下班的时候,顾夏又发现西枣独自蹲在二楼的昏暗的楼梯口吞云吐雾,这一次她没有打扰,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二楼楼梯出口那扇虚掩的门。 “夏姐,夏姐?” “啊,怎么了?” 顾夏微微吓了一跳,那几声叫她的声音让她望着前方复杂而混沌的眼睛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平稳与雷厉。 “财务那边刚整理的报表,要您核对签字。” “好,对了,西枣这些天还经常加班吗?” “好像就一次,就周三那回。” “嗯,知道了。” 顾夏拿过那沓纸张,抬头又看了看那面玻璃里那个伏案量尺涂写的人,只是突然她发觉自己的舌尖莫名有些酸涩,顾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办公室。 周五,西枣的心情好像变成了晴天。 中午,她没有外出吃饭,顾夏拿了两盒吉野家的牛肉饭推开西枣工作间的门。 “还没吃饭吧,点了你喜欢吃的牛肉饭,过来和你一块吃。” “已经十二点五十啦!”西枣抬起头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吃惊的说道。 “每次都忘了时间,自己的胃也不好,也不懂得好好照顾。”顾夏故作生气的敲了敲西枣的脑袋,责备道。 西枣吐了吐舌头,将桌上的便当盒打开,拿起筷子细心的将一碗牛肉饭里的一根根洋葱夹到另一个碗里,又小声嘟囔。 “明明不喜欢吃洋葱,还和我买一样的。” “谁叫我只喜欢吃他家的牛肉呢,洋葱你会帮我吃掉呀。”顾夏脸上都是一副得趁的坏笑。 “长这么大还偏食。”西枣瘪了瘪嘴。 “你的青椒还不是我帮你吃的。” “……” 顾夏一句话又呛得西枣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两个人的斗嘴,西枣从来都是输家,这一次依旧是,西枣嘟嘟嘴,虽然一脸不负,可手还是在老老实实的忙着挑拣那些顾夏讨厌的蔬菜。 “你要去旅行?” 顾夏发现西枣的办公桌旁边靠着一个十六寸的行李箱。 “嗯。” 西枣把挑好的牛肉饭放在顾夏的面前,顾夏看到了她嘴角扬起欢悦的弧度。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5节 “和苏夕吗?”顾夏接过筷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嗯,等下下班她来接我。” “那——” 顾夏抬起头看着西枣,停顿片刻,又继续问下去,像是在开玩笑。 “以后你也会带着我出去旅行吗?” 西枣低头扒饭的动作停下了,她微微发怔,抬起头笑道。 “如果你愿意。” 下午四点,顾夏过来与西枣打招呼,说是约了人提前下班了。西枣看着玻璃外顾夏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她不禁翘起嘴角,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放在她手边的手机,它安安静静地躺着桌上,还没有动静,工作依旧继续。 下午五点,工作室里忙碌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去,白日活力充沛的空间在相互的告别声中,在电脑的关机声中在桌椅响亮的挪移声中,在纷乱的脚步声中渐渐变得昏暗,冷清,空旷。 “西枣,还不回家吗?” 有人敲了敲门,探头问道。 “嗯,再等会儿。” “那我把外面的灯关了,时候不早了,西枣你也早些回去吧。” “好。” 留在uci的最后一个人也走了,整层二楼只剩下西枣一个人。西枣望着巨大的玻璃外一排排白炽灯的明亮由近及远,变得遥远,变得黯淡,变得寥落,黑暗接踵而来。她按了按手机的ho键,十八点四十三分。 西枣固执的没有打电话过去,她认为苏夕一定会来的,只是路上,那个人遇到水泄不通的交通堵塞。 兹兹—— 夜晚十九点二十七分,寂静的空间里,那只陷入沉睡的手机终于传来一声简短的震动。 19:27—家里有些事,来不了了,对不起。 19:30—没事。 六月的城市到了晚间八点,天空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但夜色里还是衬着些许的蓝,黑蓝色,就好像画家调色板上未调均匀的一抹浓郁的深色,十分平常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异样。 一辆车从夜幕中驶来,停靠在uci的楼下,下车的人抬头望着二楼唯一一扇敞开的窗户出神,那里发散着淡黄色的光,光线并不明亮,因为光源只是来自于一台夹在办公桌上的绘图灯,楼下的人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她皱了皱眉走上阶梯打开了uci的大门。 她,果然还在那里,缩卷在宽大转椅里,仰着头望着窗外的一片昏黑发呆,瘦小的身型在空寂的房间显得是那么颓败而忧郁,让来的人的心突然被狠狠一揪,她心头莫名生出的难受让她低下头,把苦涩的目光转向别处,很快,她看到那只十六寸的行李箱依旧安静的伫立在原位,没有被移动的痕迹。 “苏夕呢?” 转椅上的人显然是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吓到了,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来,似乎是愣住了,只是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慌忙用手擦去满脸潮湿的狼狈。 “你怎么来了!” 西枣慌张的站起来,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急忙低下头收拾桌上的残乱的工具,可惜越收越乱。 “苏夕呢!” 顾夏走过来抓住她慌张无措的手,声音突然变得好大。 “家里有事,没能来。”西枣抿了抿嘴唇,平静的解释道。 “吃饭了吗?” “没有胃口,不想吃。” 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了,顾夏看着西枣散乱的发髻下一脸疲惫的倦意,她紧握的手突然松开,然后直径走上前,抓住西枣的手,就往门外走。 “来,和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呀!” 手腕上的力度让西枣生疼,可顾夏的拉扯让她突然间不知如何反抗。 “去海边。” 西枣不知道顾夏为什么这么固执要带着她去看海,可她就这样被强行地带上车,路上西枣沉默,顾夏也是不语,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西枣只是静静的靠着车窗玻璃旁,望着流逝的外景发呆,窗外的繁华被放大,然后扩散,城市璀璨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成星星点点,然后周围斑驳与朦胧的光线也被一道道昏黄的路灯代替,屋楼变少了,车辆变少了,噪音变少了,路旁都是葱葱郁郁的植被,因为缺少人工的修剪,生得茂密而不修边幅,在幽暗的路灯下,飞快划过纷乱摇晃的黑色影子,夜幕下的边缘城市不留痕迹的从窗外飞驰而过,单调无味,转瞬即逝,也丝毫融不进所谓的印象里。而西枣杂乱无序的脑袋上一秒还停留在夜晚十九点二十七分的那条简讯中,等她再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闻到车窗外随风飘进的淡淡海腥味。 奉贤海湾,上海南端奉贤区的滨海地带,回过神来的西枣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二十二点了,顾夏居然驱车近乎两个小时就是为了带她来这里。 “到了。” 顾夏微笑着打开车门,下车,然后拉着她的手朝远方的大海走去。 ☆、第二十一章 浪潮翻涌,拍打着黑夜里的沙滩,水花四溅,汹涌的海浪声吞没了沉寂的黑暗,二十三时一刻,天与地之间的一切音符已经进入了凌晨夜曲的前奏,新的一天蓄势待发,今天即将变成明天,而明天又将接替今天,一场属于时间的交接仪式在夜幕的掩护下精密的布置着,悄无声息。空旷的海滩上似乎看不到人踪,几只挂在裸、露长篷铁柱上的照明灯随着风摇动着老旧的身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清凉的海风带着咸湿的腥味朝金黄色的沙滩蜂涌而来,将坐在石阶上的两个人的头发吹得散乱,飞扬的发丝已经被风里的充足的水分染上了湿气,有些重量,可还是抵不住轻狂海风的吹拂,舞动起来像海底深处摇曳的水草。 大海的尽头红云涌动,厚重的云层中时不时地一两道闪电的白光显现,是不是快要下雨了,或许,可西枣却不想离开,安静的坐在这里,呼吸,闭目,遥望,烦乱的思绪不知什么时候被治愈,有些事情纠结,疼痛,伤悲,有些事情终究寻不到答案,有些事情总会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长久以来心力交瘁的西枣在此时此地,终于心头空出了一片清净,她不知道是海风的作用,还是海岸深夜寂寥的效果,总之,心里的杂乱,所有的念想都被清扫而空,虽然西枣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短暂的,但她还是获得了这一个月以来未有过的轻盈坦然,就好像包袱卸下,沉重不在,就连呼吸都是顺畅无比的。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西枣转过头对坐在她身旁望着大海深处的那个人说道。 “心情是不是好多了,很多时候,心里装下太多东西,我都会来海边,吹吹海风,静一静后,会发现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顾夏转过头笑了笑。 “你不问为什么吗?” 面前与她对视的眼眸在黑夜里是这么明亮,清澈,像月光下的幽幽水色,泛起微微的波光, “如果你想说,有一天会告诉我的。” 西枣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顾夏的这句话动容,可因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西枣隐忍在内心深处所有的情绪都翻腾出来,形形色、色,堆积在五官的各个角落,却依旧无处释放。眼眶里的湿气毫无征兆的涌起,最终,她选择将沉重的脑袋靠在顾夏的肩膀上,眼泪瞬间从她的眼角滑落至顾夏放在石台的手上。 “快下雨了。” 此时所有汹涌翻滚的纠葛,所有不请自来的感性,都被西枣用一句不相干的话掩盖,有些笨拙,但更多的是苦涩。 西枣不知道如何叙说,她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或许,顾夏已经明白了些什么,或许,也并没有,但顾夏这份体贴和理解让她触动万分,让她觉得好像十几年一直萦绕在她身旁的寥寥孤独感突然凭空消失了,就像街头的一场奇异的魔术,让人惊诧又惶恐,这或许是因为魔术终归是一场魔术,它所有的特效都带有某种时效性,短暂而华丽。 可西枣还是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读懂自己,是这样的吗? 临近午夜时分,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的从高空中翻腾的红云中坠落,雨势渐渐变大,夹杂着潮腥的味道,冲刷沙地的不止是雨水,还有翻涌的浪,强劲的风。 暴雨将至,两个人慌忙的从湿漉漉的石阶爬去,相视着,大笑着,抱着头朝停靠在远处的白色轿车逃窜而去,狼狈不堪。 回程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一滴滴水珠从发梢落下,在皮椅旁积下了一小摊水渍,顾夏弯下腰在车柜里搜出了一条未拆封的白色毛巾,她把包装盒扔进西枣怀里,然后才踩踏油门,驾车离去。 “没用过,本来是当抹布的,将就擦一擦吧,要不等会儿容易感冒。” 顾夏耸耸肩解释道。 “就一块吗,你先用吧。” 西枣有些愧疚,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顾夏本就不必牵扯进来,可她还是为自己担心,甚至怕自己想不开,她便大老远的带着自己来海边散心,一直默默地陪在自己的身边,除了陪伴,其他不闻不问,西枣真的很感动,顾夏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所有的关怀都是如此的恰如其分,不多也不少,让自己心里那颗受了寒的的心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一丝丝温暖,心安。很久很久,西枣都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充沛的温暖了,上一次那种真真切切属于她的温暖,是茉优给予她的,那时,她们还在一起。现在的她贪婪的享用了这种久违而奢侈的温暖,她想逗留,她想让这样温暖停留得长一些,再长一些,可就是因为她的私心,害得顾夏陪着她一起淋雨,明明顾夏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更没有必要陪着她一起遭罪。 “赶快擦干头发,现在开车呢,你用完了我再用。” 顾夏无奈地腾出一只手,夺走西枣手里踌躇犹豫的毛巾,然后飞快的将干燥的毛巾凑过去,揉搓着西枣湿漉漉的头发。 “西枣,你知道吗,你的客气有时候让我觉得我始终没有办法靠……接近你。” 顾夏突然的言语让西枣吃了一惊。 “是吗?”西枣转过头一脸茫然。 “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很好很好的朋友。” 西枣的不假思索的回答里带着某种幼稚园小朋友的思维,朴素,大方,直白,让顾夏不禁莞尔一笑,她转过头过身来,一脸严肃认真,俨然成为了一位正在向学生提要求的老师。 “那以后,作为很好很好朋友,我对你的好,你能不能欣然接受,不要犹豫和闪躲。”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西枣显然是不信的,她觉得顾夏夸大了事实里很大的一部分。 “对呀,你一直都在欺负我,难道你就没有发觉吗?” 顾夏故意耷拉着脸,佯装伤心委屈,每个神态仿佛都在控诉着她对西枣的不满。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对我好,很好很好,全世界就你对我最好,所以现在和以后我都要对你好好的,要不然你若是被我伤透了心,以后就没有谁能像你一样对我这般好了。” 西枣一边胡乱的擦着脑袋,一边装腔作势的贫嘴,弄得她自己都想笑了。 开车的人没有说话,握着方向盘,专心的看着眼前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的挡风玻璃,只是她嘴角慢慢扬起的弧度,让她还是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雨越下越大,夏季的暴雨在深夜里悄然降临,可惜在这个时候,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已酣然入睡,梦里不知窗外事,黑夜里滂沱的雨水继续冲刷着城市巨大的躯体,不眠不休。 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两点了,上个周末,西枣以为下一个周末她就不会在这里了,她可以出去,不再是一个人,她和苏夕会去江南的水乡,只有两个人,就好像情侣一样,光明正大,她期待着,幻想着,甚至准备了很多很多,明明乌镇她去过很多次,可她还是细心的上网看一篇又一篇的游记攻略,明明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她还是向客栈的老板询问了所有有关于气候,房间,当地小吃,景点的细节。可是,当“下一个周末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回到了这所空荡荡的房子,依旧是一个人,只因为苏夕的一条十二字短信,她把精心准备好的一切都推掉了,而她不能反对,不能要求,不能抱怨,西枣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做这些,她什么都明白,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脏好像被扭绞得变形了,格外的发疼。 是不是,因为有些事情,她好像看得更加清楚了。 只不过是一次的失约罢了,若仅仅一次就让你如此失望失落,那,以后该怎么办? 客厅里的安静似乎有些过分了,西枣居然能听到耳朵里的轰鸣声,她低下头看着木地板下一排排湿淋淋的脚印,自嘲的晃了晃发麻的脑袋,然后在心里默念自我安慰。 西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麻利的脱去身上湿透的衣服,吹着模糊不清的小调钻进了浴室。 兹兹—— 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巨大的蓬头洒下水花像室外的雨水冲刷着的湿滑纤瘦的躯体,白色的水雾爬满了隔门上的玻璃,映上了一个朦胧的轮廓,时隐时现。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住了浴室外床榻上的动静,震动的手机发着白色的屏光,将昏暗的房间照亮,可惜,浴室里正在沐浴的人看不到。 02:58——别偷懒,记得煮上一碗姜汤,喝了再睡觉哦。 苏夕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西枣不知道,从海边回来的八小时过后,西枣已经过了她对苏夕深深的怨念期,现在她不禁开始担心,开始不安,那条十二字的短信被西枣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寻不到任何线索的她却不敢打一通询问的电话,甚至是简简单单的一条短信她都不敢发出去,是苏夕和周黍吵架了吗?还是童童出事了?为什么她给自己的短信是如此的模凌两可?为什么她不肯与自己解释事情的原委?为什么她突然就不联系自己了?西枣把所有的能设想到的都按上了细节,可到头来她发现所有的结局都是坏的,她开始害怕了,可越是害怕她就越是要胡思乱想,甚至到了周六晚上,好不容易从烦躁交瘁的状态中逃脱的西枣又被一场浑噩的梦境拖回了现实,那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她梦见周黍对她恶狠狠的咒骂,童童的嚎啕哭泣,还有苏夕可怕的沉默,受到惊吓的西枣无法再度入睡,她只能靠在床头,混混沌沌的又陷入了另一次妄想的恶性循环,而一直握着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十一位数的通讯号码,她从未拨出去过。 这些日子以来,苏夕每天都会联系西枣,从未断过,可现在已经是周日的晚上了,关于苏夕,西枣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她就好像凭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西枣握着手机,眉头紧锁,她想,若是过了二十二点,手机那头还是没有动静的话,她就真的打电话过去了。 夜晚二十一点五十四分,静寂的客厅里门铃声突而响起,西枣慌忙起身跑向玄关,而沙发旁的那两只拖鞋静悄悄的趴躺在地面上,一只横斜着侧卧,一只反面朝上,它们好像都被主人遗忘了。 ☆、第二十二章 这天是周末的最后一天,酒吧的生意也比不上前两天,黑色星期一的压力让人们不敢在周日这一天再肆意妄为,往常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会选择遁入各字安逸的窝巢,安分守己的静候着第二天工作日的到来。所以这一天任风都会比通常的营业时间晚上一个小时,才晃悠悠地来店里开门,这一天,当任风下车走向自家酒吧的地下楼梯口的时候,已经夜晚十八点十分了,他看到一个将头发染成灰白色的小青年散漫的蹲着网苑的阶梯上一遍抽着烟,一遍低着头玩手机,不禁皱了皱眉头。 “白米。”他朝那个缩成团状的人形大喊道。 “风哥来啦!” 蹲着台阶上的那个青年应声抬头,看见来得人急忙将手里的烟扔去,踩灭,然后小跑到任风的跟前笑着打了招呼。 “小菲呢,今天不是你们两个人的班吗,她又迟到?” 任风掏出裤兜里的钥匙,走下地下楼梯的入口。 “她……她说她和男朋友还在外面,迟一些再过来。” 白米含糊其辞的解释着,他在昏黑的楼梯间里摸索着,却始终找不到墙上的开关,突然咔嚓一声,墙壁上红色的壁灯被任风的手打开了。 “她怎么这么多理由,等她来了我得好好说说她,要是以后还这样,她干脆就不用来了!” 任风的语气有些暴躁,白米听这口气,想必风哥是动火了,他瘪了瘪嘴,没有说话,而是跟了风哥进吧台,将肮脏的背包扔进柜子里,拿起地上空盘里的抹布还有垃圾桶向外走去。 “风哥,我干活去了。” 他转过头对站着吧台里点烟的男人说道。 “去吧去吧,昨晚来了好几批客人,桌子都乱糟糟的,也没收拾,麻利点,杯子攒着全部留着小菲洗,你把桌子收拾干净了,赶紧拖一拖地板,昨晚又有客人把酒杯打碎了,地上黏糊糊的,待会客人来了可就不好了。” 任风扯着嗓子坐着吧台里的软椅上,开始就着厚厚的一沓插在铁条上的黄色酒水单点数收银机里的钱数,这都是几天前的帐了,这一拖再拖直到现在才开始算帐,肯定有些账目已经算不清了,看着一沓沓沾着酒精味道皱巴巴的单子,任风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昏暗的吧台那边,白米看不到老板的身影,只能扑捉到一丝丝升空的白色烟雾,他在心里咒骂了几句脏话,然后大声的喊了一句答应。 “知道了!” 十九点过去,终于,酒吧里所有桌台上都恢复干净,那些肮脏的酒瓶,烟灰,食品垃圾都被扔进垃圾桶,白米将地板清扫一遍后稍稍喘了口气,又拿起放在杂物间的拖把开始清理脚下黏糊糊的地面,这时,小菲偷偷摸摸的进来了,白米看到她躲在门口给自己做手势,白米愣了愣,然后用手指了指吧台,门口的短发女孩会意后,一溜烟便钻进了吧台。 白米一边拖着地,一边伸长了脖子望着吧台,那里他看到风哥正在训斥和说教,而小菲的背影背对着他,白米看不到小菲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不过当他看到小菲突然贴近风哥,笑嘻嘻的伸出手摇晃着那个男人的手,白米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工作,然而很快,就在他拖完地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欢迎光临!” 夜晚十九点三十分,酒吧迎来了今晚的第一个客人。 吧台里的两个说话的人听到了白米嘹亮的嗓音,一同转过身望向门口处。 “夕姐呀,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任风急忙走出吧台,笑脸相迎,随后热情拿下苏夕递过来的手提包交给吧台里的小菲。 “夕姐好,我去洗杯子去啦!” 苏夕的到来让小菲暗暗松了口气,她放好苏夕的包,端起吧台里堆满酒杯的塑料篮子,吐了吐舌头赶紧朝厨房走去。 白米将拖布物归原处,他看到风哥站在吧台里为那个女人调酒,两个人好像在聊天,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白米想了想便走进吧台打开酒吧所有的摇头灯,led染色光灯,调上了慢摇曲,然后偷偷溜进厨房,他想帮小菲洗杯子。 二十点二十分,酒吧里又来了几位熟客,三四个男人要上了好几扎黑啤围在台球桌那边比赛,周日晚上清闲得很,无聊的任风与小菲搭伙,与那几个客人打赌说若是赢了他们,今晚的酒水便可以免单。此时的酒吧与前两天的热闹拥挤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现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只能听到一曲曲欧美蓝调,还有音乐声中参杂着的笑声,坚硬球体的撞击声,酒瓶相互碰撞的声音,或许,只有在台球区才是这里最热火朝天的地方。 白米站在吧台里一边用干抹布擦着手中湿漉漉的玻璃杯,一边望向酒吧远处的台球桌,还有在那里玩乐的人们,他似乎忘记了,吧台这边还坐着一个微醺的女人。 苏夕面前的杰克丹尼,不到一个小时,兑着汤力水,她就已经喝去半瓶,此时苏夕的醉意开始慢慢上涌,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可她还想继续喝下去,手中玻璃杯里摇晃着的棕黑色液体将透明的冰块染上了晶莹剔透的棕色,苏夕眼光迷离的趴在吧台上,将这些淳烈的液体一饮而尽。 没错,苏夕今天就是来买醉的,因为她与周黍吵架了,直到现在周黍还在与她冷战,她不知道现在除了喝酒她还能干些什么。 甚至于,苏夕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一切的灾难的源头到底出在哪里。 是因为童童吗?还是西枣? 她不知道。 其实她本可以什么都不管,然后按照原定计划跟着西枣去乌镇的,本来这个周末会过得无比美妙逍遥,可为自己为什么发了疯一样为了些小事斤斤计较,甚至于为此,苏夕付出的沉甸甸的代价,在失去一个美好周末的同时,她还忍不住和黍大吵了一架,结果她是不得不选择一个人坐着这里喝闷酒,借酒消愁。 这些年以来,她总是认为黍给予她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总是在黍的身上挑刺,就比如说她不喜欢黍工作上没完没了的交际,不喜欢黍应酬后酩酊大醉的样子,不喜欢喋喋不休的叨念那些一去不返的青春,甚至她不喜欢黍怀念以前西枣还在酒吧的日子,尽管苏夕自己也总是沉浸在过去那段疯狂的记忆当中了,可她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黍做着和她一样的事,她喜欢黍将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公司里,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因为黍看不见,她喜欢黍时常的出差,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待在沉闷的家里了,因为那时她会把孩子送到婆家,而她可以花上更多的时间去做她想做的事,比如说打桌球泡酒吧,比如说彻夜麻将,比如说约上三五好友去桑拿房过夜。苏夕一直沉溺于过去的日子,过去的形式,过去的状态,她一直在寻找一种生活上的圆满,既然黍给不了她,那她就自己去创造好了,可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所理想的,她所想象的,她如今生活中缺少的那部分,她依旧没有找到。苏夕以为,或许是因为过去真的无法还原,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对于黍的感情始终到不了她以为的程度,以至于她需要幻想的丰满来填补现实的单薄,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才不会单调乏味。 直到苏夕再次遇见西枣,她惊喜的发觉,忽然之间她与自己的理想生活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仅是一步之遥,而她兴奋地跨上前去,将那个转眼即逝的机会狠狠抱在怀里,之后所有理想的可能都化为了现实,一切都变的理所当然,接下来的日子苏夕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苏夕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延续下去,三个人的融洽和睦来得是如此自然,居然无需苏夕设下过多的铺垫和装饰,因为黍不会干涉她与西枣的过分亲密关系,甚至黍总是有意无意的要求她增加三个人聚会的机会,对此,苏夕当然是求之不得,可,黍对于她的过份纵然在时间的推移下,还是让她发现了一些东西,其实这也并不能说得上是发现,因为早在酒吧的那会儿,苏夕便清楚的知道,那双黍看着西枣的眼睛就已经不一样了,只是现在她又发觉了,这些年过去,黍对于西枣的心依旧如同当年,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黍那些不经意败漏的破绽,就像她以为自己从来就不曾在乎过黍一样。 可是,她错了。 这些日子,在三个人频繁的联系中,苏夕自以为是的淡然渐渐变成另一种模糊的情绪,每一次苏夕都会一笑而过,但她却并没有那么多想象中的淡然,这些情绪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一点一滴的在她心里的阴暗角落里堆积,慢慢鼓胀,直至某一天将她的心脏撑得变形,而对于这些,在一开始苏夕并未察觉。 黍自认为他所有热情的举动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可他对于西枣殷勤,关切,体贴,苏夕一直都能看到,清清楚楚。 蟹宴上,只是因为那一道小小的伤口,黍脸上的神情,黍手里的动作,黍声音里异样,他微妙的紧张,过份的关心,强硬的态度,每一处细节都一一把他出卖了。 直到那一天,苏夕终于发现,她失败了,她没法做到不在乎。 可这样的变化,是从何而来,又是何时而起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十三章 最近的日子里,黍很忙,忙开会,忙出差,忙加班,忙应酬,苏夕几乎没怎么在家里见过黍的身影,苏夕经常在床榻上半醒半睡的时候,模糊的意识到她的身旁有人躺下,酒精的味道,闷热的呼吸声,还有粗糙胡渣贴近后颈的触感似乎搅扰了苏夕好不容易泛起的睡意,苏夕总会挣脱那只试图与她十指相扣的湿热的大手,继续睡眠,身旁的人也不会在次亲近,而是转身睡去。 第二天醒来,床榻上总是苏夕一个人,几乎每一次她都会错过黍起床的时间,因为她知道黍会为童童做些早餐,然后送童童上幼儿园后,再去公司。苏夕没有早餐的习惯,她和学生时代一样,喜欢晚睡晚起。这样一来,若是黍工作过于繁忙,苏夕几乎一周之内见不着黍几次面。黍告诉她说公司最近在忙着扩张海外份额,打算纽约建立子公司,今后的一段时间公司里的会议,应酬,出差会越来越频繁,所以自己可能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陪她,若苏夕觉得无聊就多和西枣聚一聚。 黍不常在家,苏夕的确觉得待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无趣了,除了照顾童童,苏夕几乎无事可做了,可现在童童已经上幼稚园了,女儿的生活也变成了朝九晚五,再加上童童的婆婆疼爱孙女,喜欢三天两头的接童童回家小住,苏夕就更加清闲了,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几乎都是在与西枣见面,大部分的午餐,她都会选择驱车到uci附近的餐厅与西藏进餐,或者心血来潮在西枣家里小住一晚,西枣不忙的时候,她喜欢看着西枣为自己下厨做饭,若是西枣忙起来了,她会选择去酒吧,喝几杯鸡尾酒,跳舞,或者和风哥他们打桌球,只是苏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定,有西枣陪她的时候,这种情绪的波动算不上明显,可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莫名的心烦,失落,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无规律,或者是她不习惯一个人,可直到那个周三的中午,苏夕不得不把她自以为合理的解释全部推翻了。 那个周三,她和往常一样驱车前往uci,苏夕没有打电话告诉西枣,因为她知道西枣一定会在uci楼下等着她,只是快到uci附近的时候,西枣发了微信,她说中午不能和她去吃饭了,苏夕问她为什么,手机那端隔了好久才回复,西枣发了好长一段文字,可从那段冗长的解释中,苏夕只看到了周黍两个字。 西枣要和另一个人去吃饭,而那个人是黍。 苏夕的车就停靠在林荫道的一旁,车窗的斜对面,苏夕看着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走出uci的大门,熟悉的男人低下头亲昵的搔了搔女人的脑袋,弯着腰为女人打开车门,随后两人坐上轿车绝尘而去,至于那个男人脸上宠溺的笑容,苏夕从没看见过那种笑容,它是如此陌生,因为黍从没有对自己这样笑过。 这一次,苏夕依旧选择一笑而过。 周四中午,苏夕没有再找西枣吃饭,下午,她打了电话问黍回不回家吃饭,黍答应了,可到了晚上十九点,黍匆匆的一通电话过来,告诉苏夕,因为晚上的临时会议,他回不来了。 “知道了,晚上早些回来。” 苏夕选择接受,没有怨言的接受,只是,厨房里那些她特地花了两个小时做的西餐被一盘盘全部倒进垃圾桶。 那一天,黍依旧是凌晨时分才归家,不过倒在床榻上醉呼呼的黍将苏夕拥进怀,向她承诺自己明天会提早下班去接童童放学,这样便可以让西枣和她两个人好好去玩。 周五,苏夕收拾好所有的情绪,简单收拾好行李,准备好在西枣下班的时候去接她,苏夕以为一次散心,一趟旅行便可以使自己无聊透顶的心绪收好。可在去往uci的路上,手机突然响起的一通电话打乱苏夕所有的计划。 “喂,你好。” “你好,是周童童的家长吗?” 手机那端苏夕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她皱了皱眉头。 “是,我是童童的妈妈。” “童童说她爸爸会来接她,不过放学也有半个多小时了,这边的孩子只剩童童没被接走了,打电话给童童的爸爸,也打不通,您看您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那一通幼稚园打来的电话,让苏夕原本欢愉的心情瞬间变得极度糟糕,她下意识便打电话给黍,可三四次的拨打过后,那端依旧无人接听。 旁晚五点十三分,车子已经驶过新天地的十字路口,这个时候,苏夕扭成乱麻的心已经装不下接下来的旅程,她打转方向盘,匆忙驶向童童幼稚园。 返程的下班高峰,再加上临近周末,宽敞的的马路像一截截堵塞的管道,即使交警加大疏通,可流动就好像停滞不前,变越来越缓慢,前方的轿车总是不停的刹车,启动,刹车,车前挡风玻璃上闪动着一道一道汽车尾灯的红光让人无由生出一团团火气,天色渐渐暗下,拥挤不堪的马路旁,一排排高大的路灯已经亮起,周围充斥着刺鼻的汽车排放出尾气,浑浊不堪。苏夕一次又一次的拨打黍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愤怒的将手机摔向副驾驶,又烦躁的拍打着方向盘上的喇叭,一遍又一遍。 到达幼稚园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六点过半,苏夕关上车门,慌慌张张的跑进校门口,她看到童童坐在门卫室外的板凳上,低着头似乎在抽泣,苏夕鼻子一酸大声的喊着童童的名字,昏黄的灯光下,坐在门卫大爷旁边的小女孩一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急忙抬起头,急忙起身,急忙跑上前去扑向那个跑过来的人,小女孩哭得得更凶了。 一番抚恤,安慰,歉意过后,童童终于不再哭闹,当两个人回到家,已是十九点二十,直到这时苏夕才发觉自己竟然忘记告诉西枣,周末的旅行取消了。 苏夕慌忙拿起手机,她想打一通电话,可犹豫片刻,她还是放弃了想要按下绿色拨号键冲动,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心情,没有任何精力去向西枣解释,最后,苏夕选择了一条简单的短息代替繁琐的解释。 解释是无用的,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发完短信,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黍来电了。 苏夕接了,电话那头蹦出的声音焦急而慌乱,而接通电话的人却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她现在只想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黍的意思是,今天因为公司的事太忙过头了,以至于他忘了去接童童,而苏夕那些重复的电话,他没能接听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他在开会,而手机给他落在办公室里了。 “刚开完会出来,才看到,对不起!” 电话那端,那三个字,那句对不起,黍的话语里带着十分的歉意和忏悔,可苏夕却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冷笑。 “明天我送你和西枣去乌镇,好不好?” 黍着急的想要弥补,想要挽回,可苏夕已经不需要了。 “我不去了。” 说完,苏夕只把手机切断,扔进沙发,缓下铁青的脸,盘起头发走进厨房,童童还没有吃饭,现在不管再怎么生气,她和黍之间的事情都必须暂缓,她要先照顾好童童。 “妈咪,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童童抱着怀里的芭比娃娃,指着沙发朝厨房大声喊道。 “不要管它!” 苏夕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声音到底有多么可怕,因为她并没有看到,背后的女儿被吓到身体一震,不敢再说话,眼神里都是恐惧。 快二十一点的时候,黍到底是赶回来了。 饭桌上的两三道菜,已经凉透,童童与往常一样,吃过饭后,便趴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台里播放的猫和老鼠,而苏夕坐着饭桌上,望着桌上摆着的两三碟菜肴发呆,钟摆一分一秒的走动让苏夕胸口开始闷涨,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也忍不住乱象丛生,面前的米饭她几乎没有碰过,而那些童童掉落在座位上,饭桌上一点点的米粒,菜汁让她心中的火气变得越来越旺,甚至电视里那边传来的惊声尖叫与杂乱的背景音乐也成了一种可怕的噪音污染,让苏夕差点没想冲上前去,把制作噪音的电视机砸成满地碎片。 就在苏夕站起身,走向客厅电视的那一刻,玄关的门被急匆匆打开,黍气喘嘘嘘的脸出现在玄关的入口。 在看到黍的那一刻,苏夕一点一点积淀下来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苏夕忍不住想大吵一架,可面对自己的责骂,质问,喋喋不休,黍始终都保持着低头的状态,没有还口。 他,和以前一样窝囊。 可黍越是这样苏夕反而越来是生气,苏夕控制不了自己恶语相向的嘴角,她变得口不择言,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她讽刺道,“对,你每天都忙,忙得不能回家,忙得没办法接孩子,这么忙的你怎么还能挤出大把时间和西枣一起共用午餐,噢,和西枣吃饭对于你来说也变成公事了是吧!” 她冷笑道,“是不是今天,你女儿换成了西枣你就记得了!” 她斥骂着,“那你去跟她过啊,你还跑回来做什么!” 她怒吼道,“西枣,西枣,西枣,除了西枣你还能记得些什么!” 周黍的沉默不语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讥笑和嘲讽,换作以前周黍可以忍受,因为他知道夕的那些言语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并非出于真心,可这一次,周黍无法再说服自己了,夕的言辞实在是太过分,她的每一句话里都刻意的加上西枣的名字,满满都是来自于心底的恶意,周黍无法忍受她对自己深藏于心的感情毫无情面的揭露,和对此的冷嘲热讽和一脸鄙视。 除了周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这段隐晦的情感评头论足,没有人! “够了!” 摆设在客厅一角精致的陶瓷花瓶被周黍狠狠地一甩手,重重的跌落于地,不堪一击的花瓶在与坚硬地面碰撞的瞬间,残骸碎片瞬间四处飞溅,发出骇人的碎裂声,散落的鲜花被锋利的碎片划烂,向四周涌散的凉水溅湿了苏夕的脚踝,夏天里的水却无由的让人感觉到格外的冰凉刺骨。 终于,苏夕不计后果的人身攻击恰然而止,她突然意识自己刚刚疯狂的举动是多么愚蠢,她慌了,她下意识的往前一步做出伸手的姿势,她想开口挽留眼前的陌生人 因为苏夕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黍,包括他脸上的失望,愤怒,还有暴露无遗的脆弱。 “黍!” 砰—— 玄关处的大门被猛力合上,爆发出一声可怕的碰撞声,让躲在角落里强忍着小声哭泣的孩子惊吓得浑身颤抖,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黍没有回家。 ☆、第二十四章 “夕姐,夕姐?” 一双干净的手出现在苏夕的面前,来回晃动。 “……嗯?” 苏夕从混沌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趴在吧台上迟钝的回应道。 “喝吧,解解酒。” 白米打开一瓶力克,放在苏夕的面前继续说道。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不开心啊?” “嗯哼,和老公吵架了,一个人跑过来买醉,是不是很怂?” 苏夕接过那一小瓶保健液,扬起昏涨的脑袋一口气喝下,然后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挤出一串水盈盈的泪花了。 “夕姐,还是少喝些吧!” 白米不知道苏夕到底在笑什么,可他还是一把夺过她手里又倒满的酒杯。 “你知不知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对所有人都好,喜欢照顾,喜欢担心,可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这叫作多管闲事。” 被白米夺走的酒又被苏夕成功的抢回来,只是苏夕的力道过大,玻璃杯里的棕色液体被洒出大半,弄得吧台到处都是,白米张张嘴,到底没劝下去,他转过身,拿了块抹布,无奈的俯下身子擦干湿漉漉的台面。 “怎么不去和他们一块打桌球?” 苏夕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干尽,指着不远处桌球区昏暗的吊灯含糊不清的询问。 “我不喜欢玩桌球。”白米皱了皱眉回答道。 “你真的和西枣很像,都不喜欢那些玩意儿。” “啊,谁?” 他和谁像?白米不知道苏夕到底在说什么。 “火。” 苏夕没有再解释清楚,她费劲的从口袋里搜出一包烟,可惜她始终寻不着打火机,只好叼嘴里的烟靠近白米。 白米手里窜起的火苗还未来得及点燃苏夕嘴里的七星便瞬间熄灭,只因为苏夕的随口的问话。 “你是不是喜欢小菲?” “我……” “诶,火还没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 火苗重新升起,白米望向台球区那里的景,三五个男人和女人,俯身抽杆,将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圆球打进洞口,在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还有球体的撞击声中,白米总能轻易扑捉属于小菲的声音。 “她有男朋友了。”白米转过头里苦笑着解释道。 “小菲,她不适合你。” “为什么,是因为她有男朋友吗?” “不是,因为她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临近二十一点,倒完垃圾的白米拿着手上巨大的垃圾塑料桶从门外走进来,他看到小菲搀扶着夕姐从厕所那边出来,白米心里一沉,他叹了口气走进吧台想拿柜子里的一卷垃圾袋,不料风哥过来叫住他。 “开车送夕姐回去。”风哥将车钥匙放在台桌上,叮嘱道。 “好。” 车窗大敞着,夜晚的微风也因为奔驰的轿车飞快的速度,变得猖獗狂暴,像一股股咄咄逼人的巨浪拥进狭窄的车厢,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将苏夕的长发吹得凌乱不堪,意识似乎有些清醒了,可苏夕却依旧像一个死人一样,躺着肮脏的车座上,一动不动,任由哗哗的大风灌入她的浑浑噩噩的大脑,她想吐,可她吐不出来。 ——小菲,她不适合你。 ——为什么,是因为她有男朋友吗? ——不是,因为她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原来,在潜意识里,自己就已经把她和西枣的未来给否定了。 苏夕从不会没有考虑那些遥远的将来,就像在她所有的感情里,她从不会设下唯一的终点,因为她只在乎风景,就像曾经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踏入婚姻的殿堂,因为她觉得人生所有美好的自由都会被一张薄薄的证明葬入坟墓,将来就已经固定了。 她以为自己无法把握她与西枣的将来,可就在刚刚,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不假思索的否定了一段关系。 尽管那是一段属于别人的感情,可苏夕却狠狠的给自己打了一记耳光。 因为在现在与过去交错中,如今的小菲就是曾经的苏夕,而现在的白米就是以前的西枣,他们是如此的相像。 不可能,真的就不可能吗?她们真的就没有未来吗? 是因为黍吗? 二十一点四十七分,风哥的车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小区里,白米吃力的将车后座里烂醉的女人背起,朝一栋住宅楼走去。在路上,白米不止一次想向苏夕问清楚她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小菲给不了自己未来?她凭什么就能断定小菲不属于自己,白米觉得这是苏夕是喝醉了才胡邹的一番言论,无凭无据,根本不可信,可白米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苏夕为何要下此番定论。他想知道答案,但那个女人没有告诉他,那个女人说完那番可笑的话后,就突然陷入了呆滞状态,像是失去了魂魄似的,变得六神无主,也不再言语,只是一杯一杯的灌酒,直到将整整一瓶杰克丹尼喝得精光,她更是醉得一塌糊涂了。到最后出店的时,那个女人用自己唯一一点残存的意识给他看了手机屏幕上的一处家庭地址,便开始趴在他的背上胡言乱语,白米根本不能从她身上套出他想要的答案。 算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评价,自己不试过,怎么会知道前方到底有没有未来。 白米站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前,刚按下门铃,不到五秒,那扇红色的防盗门就被唰地打开,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白米认得眼前这个女人,他在酒吧见过她,印象深刻,因为她是白米见过的唯一个去酒吧不喝酒的女人。 “西……枣。” 白米将背上的苏夕交与眼前这个女人,他听到苏夕趴在女人的肩膀上低声喊着一个熟悉名字。 “我在这呢,到家了,我们进去。” 那个女人朝他一脸歉意的道谢,白米怔了怔急忙点了点头微笑回应,那扇厚重的门随后被紧紧的关合,站在门前的白米搔了搔头,也转身离开了。 夕姐说和我相似的那个人,是她吗? 西枣闻到了苏夕浑身的烟味,酒味,还有封闭酒吧里陈旧的气味,浓重而污浊,跪坐在沙发的一旁的她紧皱的眉头从未松开过,她低着头一勺一勺的将碗里温热的蜜糖水送进那个躺在沙发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女人的嘴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吸干那些从嘴角滑落下的液体。 她有好多话想问,可苏夕就好像一具被酒精灌满的空壳,她的意识,灵魂,情愫都休眠了,西枣又能问得出什么呢? 兹兹—— 二十三点零二分,茶几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西枣急忙拿去手机走向阳台。 “喂。” “夕在你哪吗?我找不到她,打了她的好几通电话都是关机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甚是急迫和慌张让西枣的心狠狠地缩紧,有些疼。 “在。” “在就好,在就好……” 周黍像是终于松下了一口,那三个字他一直在重复。 “你们,你们怎么了?” 西枣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试探的询问道,只是手机那头突然变得有些沉默,似乎是周黍不想回答,西枣有些尴尬,只好准备换个话题,不料那边又说话了。 “吵架了,估计夕现在也不想见我,替我照顾好她吧,麻烦你了。” “好。” 苏夕的手提包里,西枣找到了那只因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的手机,她跪坐在茶几的一旁,傻傻的看着那只安静的手机出神,然后又苦涩的笑了。 是不是自己应该庆幸,应该高兴,应该知足,因为,即使苏夕受伤了,她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你。 可她伤心,她难过,她买醉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啊。 “……黍……” 沙发上传来的呢喃低语打断西枣所有的胡思乱想。 西枣急忙爬起身将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苏夕扶起,没想到那双迷离的双眼在看清眼前人后,醉意尚未清醒的苏夕竟然俯下身子,将西枣狠狠的按在沙发上靠背上,低头含住那双红艳的唇,用力的吸吮着,近乎疯狂,瞬间伏特加浓烈的酒精气味灌入西枣的鼻腔,湿腻的舌上包裹着尽是苦腥的味道,酒精与烟草激烈的气息充斥着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急躁而混乱的亲吻,西枣尝到的除了无尽的苦,还有咸涩的味道,她没有迎合,而是抓住胸前苏夕想要撕扯的手,用尽所有的力气将苏夕推开。 “苏夕!” 可当西枣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泪流满面,原本愤怨的她开始慌了,甚至西枣觉得自己之前推开苏夕的动作太过粗暴,她不应该推开苏夕,她不应该拒绝的。 “疼吗,刚刚弄疼你了?” 她急忙把哭泣的苏夕拥进怀里,握住她的手着急的问道,可怀里的人并没有回应她的关切,她开始抽泣着,含糊着,哭诉着,每一句话里西枣都找到了有关与周黍的字眼。 “我们吵架了。” “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 “打他的电话他也不接。”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 西枣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衣襟上的湿润的凉意,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喘气让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心疼的轻抚着怀里颤抖的背,她的长发,一遍又一遍。 语言上的安慰,西枣无法做到,她的身,她的心不容许她说违心的假话,西枣没有这么大度,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她也会嫉妒,她也会不甘心,她的心也会痛,现在,她只不过想让自己体面些,不要表现得太过狼狈,仅此而已。或许,西枣此时此刻唯一能为苏夕做的,只剩下肢体上的安抚了。 凌晨零点过去,苏夕哭累了,缩卷在沙发上再度睡去,西枣拿出卧室的毛巾被轻轻盖在那个人的身上,苏夕睡了,她的眼泪终于可以流出来了,西枣的通红的眼睛变得好干好涩,她想哭,可是欲哭无泪。 凌晨一点,周黍走进西枣的房子,将昏睡过去的苏夕抱走了。 因为在零点一刻,西枣拨通了周黍的电话。 她说,苏夕哭了,她想见你。 ☆、第二十五章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6节 六月中旬的上海,雨季已经来临,六月至九月,此时的上海处于一年之中雨水最为丰沛的时节,整座城市总会被大范围的降雨侵袭,或是暴雨,或是雷阵雨,或是绵长的中到大雨,变得湿漉漉的,街边小店的广告牌扁上一颗颗滴落的肮脏水珠,半湿半干的道路的凹陷处汇集的一小摊浑浊的雨水,老居民楼外伸出的一排排晾衣杆上尚未干透的衣物,躺在马路上被雨水打落的湿乎乎的绿叶子,空气中散发出的饱和水气都在为炎热封闭的城市降温。人们不喜欢夏日骄阳的暴晒,也不喜欢三天两头突降的暴雨,或许只有在乌云过境,雨过天晴之后,他们才能找到夏季城市里最宜人的状态。 只是大多数时候,城市里总雨天多,晴天少,倾盆而下的雨水和多云转阴的天气很容易让人心生阴郁,特别是对于那些满怀心事的人来说,糟糕的天气只会带来更加糟糕的心情,无疑是雪上加霜。 窗户玻璃上淌下的一道道雨水像是湍急的小溪流,冲刷着干净的玻璃面,窗外的风景已经被玻璃的水流冲淡,变得模糊不清。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动的秒钟也被滂沱的大雨声覆盖,西枣拖着下巴坐在电脑前,忧郁地望着窗上的潺潺雨水出神。 苏夕,自从那晚被周黍接走后,这一个星期以来都没怎么联系过她,更没有像以前那样时常约她出去用餐,苏夕只是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她说,家里有些的事情还没有安顿好,让西枣先等等。 不用想,西枣也知道苏夕一定在忙着处理她与周黍之间的裂痕,但至于那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裂痕,它又是怎样产生的,西枣毫不知情。 西枣只是明白了一些东西。 苏夕说她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得过且过的将就,可,或许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在乎周黍。 这些,苏夕也许并没有察觉。 可,西枣看到了,她是该难过吗?还是该庆幸? 难过,是因为她似乎看到了过去正在现实的舞台上重演,庆幸,是因为一个完整的家庭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存在而崩裂。 西枣突然想起茉优对自己的劝告。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最后的结局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定要及时脱身,这样对于身旁人的伤害也能少许多。 是时候该悬崖勒马,是时候该抽身而退了吗? 可她已经陷进出了,她不甘心啊! 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了坐在桌前发呆了近半个小时的人,顾夏的秘书怀里捧着文件夹走进办公室,那些文件需要她检阅签字,西枣放下手中的画图板,将桌上凉掉的咖啡一口气喝光,试图脱离游离状态。 电脑上的项目还未完成,敲上的挂钟,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两点了,顾夏留下的工作西枣也没有开始处理,一堆事情要做,自己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发呆,西枣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压感笔,继续工作。 顾夏生病了,是重感冒,尽管她解释说是因为这些天筹备香港展会的工作压力太大,身体才出了毛病,可西枣知道顾夏是那一天陪着她淋雨着凉后不好好照顾自己,才生病的。顾夏那天还特地发的短信告诉自己要煮姜汤御寒,但西枣知道顾夏自己一定没有喝,凭她平时总是以应酬,外卖,快餐果腹的习惯,怎么可能会下厨给自己煮姜汤呢,每次西枣进入顾夏的厨房,里面就好像刚刚装修完毕一样,亮铛铛的崭新,甚至,西枣认为顾夏那台空荡荡的冰箱里根本就没有可以煮姜汤的材料。 顾夏的病是自己的任性害得的,她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了,尽管顾夏告诉西枣不用担心她,可从手机那头沙哑的咳嗽声中西枣还是能听到顾夏这次病得到底有多严重,西枣好是愧疚,她想今天赶快处理好今天所有的工作,好让她可以提前下班前去顾夏家探望,可如果她还是上午那样浑浑噩噩的工作状态,她根本完成不了今天的任务,一直以来烦乱不堪的心是时候该收好了。 下午五点三十六分,比下班时间晚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西枣所有的工作终于结束,她伸了伸懒腰,拿起搁直在沙发上的手提包,便急匆匆地下班了。 超市的购物花费了多少时间,待西枣驱车来到顾夏的小区,也快晚上七点了,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先按下门铃等待回应,而是直接拿出包里的钥匙,打开了面前的屋门。 果不其然,当西枣进屋的时候,昏黑的客厅空荡荡的,她顺手开了灯,发现茶几上还放在一盒没有吃完的方便面,里面的面已经吸足了水分,被汤汁泡烂,像一团浆糊一样粘糊糊的挤在纸碗里,西枣一看便知道这是早上那会儿剩下的食物,她无奈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购物袋,朝顾夏的卧室走去。 那里一片漆黑,好像窗户被遮上了厚重的窗帘,使得房间里丧失了所有的光源,昏天暗地的,西枣敲了敲虚掩的门,没有回应,西枣喊了喊顾夏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她不禁皱紧眉头,推门而进,打开墙上的电源开关。 “顾夏。” 她又喊了一遍顾夏的名字,床塌上盖在薄毯的人仍是一动不动的,像一具尸体,西枣慌了,她急忙上前推了推床榻上的那个和她开玩笑人。 “顾夏!” “——咳咳——” 一声低声的梦呓过后,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艰难地睁开朦胧双眼,一脸都是病态的潮红,顾夏看到来的人便挣扎的想要起来,不过红肿的喉咙又是一阵干痒,她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过来吗!” 顾夏捂着嗓子,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来吗,走,我带你去医院!” 西枣突然间的责备和怒吼让顾夏愣住了,随而她苍白无力的笑着按住那双想要搀扶她起来的手。 “不去,昨天去过了,没用。” 握住西枣的手是如此滚汤,在那只手背上,西枣看到了吊针后留下刺眼的白色胶布,她下意识的伸出手贴近顾夏的额头,那一片炙热的温度让西枣的眉锁得更深了。 “吃饭了吗?” 床上的人摇了摇头。 “不去医院,你就要好好的给我吃药,我现在煮粥给你吃,本来就生着病,怎么能够不吃饭,你疯了吗!不管再怎么没胃口,一定要吃东西,空腹不能吃药!” “嗯。” 西枣不明白自己被被顾夏气得铁青的脸,还有她严厉的言语为什么能让床榻上病恹恹的顾夏笑得这么开心,明明身体的每个部分都难受得要死,她居然还能笑的出来,笑意盈盈的眼睛甚至弯成月牙的形状,自己现在很滑稽吗,还是自己从来没有对顾夏这样说话? “生病有什么好开心的?” 西枣堵着嘴质问道。 “因为你在凶我……咳……” “好了,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煮粥去。” 顾夏的逻辑西枣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好笑,走出房门的时候,她还向顾夏瘪了瘪嘴,做了个鬼脸来表示她的不满。 尽管西枣买了许多做饭用的食材,她还是只煮了一小锅白粥,一来顾夏没有什么胃口,二来生病的时候应该吃些清淡的食物,只是煮粥费时,西枣想让顾夏赶紧服药,早些休息,这样顾夏的病才能早日好起来,急切的西枣在厨房里来回踱步,等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等到粥煮好,她便迫不及待地盛入小碗,端进屋去想马上喂顾夏吃,可刚熬好的粥实在是烫嘴,她只能着急的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的尝试,待瓷勺里的粥变成微热的温度,她才一口口送到顾夏的嘴边,一开始顾夏挣扎着还想要自己吃,她说这样会把病毒传染给西枣的,西枣哪肯啊,她强硬的态度还是让顾夏乖乖闭嘴了。十分钟过后,粥算是喂完了,西枣的额头上也冒出个一颗颗湿热的汗珠。 “等五分钟,我拿药给你吃。” 兹兹—— 西枣端起空碗准备起身离开,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手机的震动声从衣服的口袋里传来,顾夏抬起头,看到眼前的西枣怔怔地望着发亮的手机屏幕发呆。 “西枣?” 顾夏沙哑着嗓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 说着没事的人看起来似乎并非没事,西枣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摆了摆手,拿起碗转身走向厨房。 “我在顾夏这里。” “她生病了,我得照顾她。” “不知道,你先不要等我了……” 西枣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听不清,顾夏抬起头又重重地耷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头突然变得好疼,好涨,嗓眼里的撕裂感又不得不让她捂着胸口开始有气无力的咳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掏空,她的精力是不是都散尽了,可顾夏抓住床单的手的力度是从哪里来的,那处皱巴巴的布料已经被她抓的紧实,都快撕扯裂开了。 “来,吃药。” 不知什么时候,西枣回来了,拿着一杯水和一些药瓶子。 “今晚别走。” 床榻上的一直低着头的人好像说了一句话,声音微如蚊蚁,要不是因为房间太过安静,无法过滤掉一些细微的声响,要不是西枣离顾夏很近很近,西枣真的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因为顾夏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抬头。 “我不走。” 西枣笑了笑回答道。 ☆、第二十六章 夜雨下的深夜城市,柏油马路两旁的步行道上已经看不到撑伞的行人,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前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雨刷器机械的刷动着细长的身躯,一遍又一遍扫除玻璃上聚集的水花,马路上飞驶而过的汽车在被雨水冲刷的车前玻璃上划过的黄红交错的光影,时而朦胧,时而清晰。夜里二十一点三刻,西枣的车仍穿梭在这座城市的空寂的大街小巷里,漆黑的雨夜里,街道两旁的商店几乎都已经早早歇息,灯光不见,只留下一道道周围路灯,道路上一瞬即过的车灯折射在湿乎乎的拉闸门上的微弱光晕,忽明忽暗。 这条街上唯一几家还亮着灯的小店也快要歇业,一个男人从药店门口半拉下的铁闸门钻出,他刚关掉店里的灯,准备拿着手里的钥匙给铺门上锁,谁知他刚弯下腰想把半落的闸门拉下,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把叫住他。 “老板,不好意思,能不能先等一等,我想买些药!” 男人转身,身后,一个用手捂着头的女人,一脸急迫的看着他。 “我都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生意来的真不是不是时候,男人可不想为了两三块的盈利而重新钻进闸门,重新开灯,重新打开柜上的锁,这太麻烦。 “别别,我找药店都找了好半天了,现在就你家还开着呢,家里现在有人发着烧,药可一定要买!” “发烧怎么不去医院啊!”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可也只是几句抱怨,看着眼前被大雨浇透的女人着急上火的样子,他还钻进店里,极不情愿的开启电源,掏出钥匙打开柜台的锁。 还好,这个女人买得挺多,也算干脆利落,男人看她提着一袋的药急急忙忙地离开店里,他收好手里的钱,重新出了店,拉下湿漉漉的闸门,上锁,打开手里的伞,插着裤袋慢悠悠的走入雨帘中,随而弓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 短暂的插曲过后,凝长的深夜重新安静下来。 回到顾夏家了已经零点三十了,床榻上的人没有醒来,西枣松了口气,急忙从柜子里随便找了一件t恤将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下,拿着药来到顾夏的床头,昏黄的灯光下,床榻上顾夏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还要糟糕,耳边炽热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甚至那些前额上布满的汗珠都将顾夏的发都沾湿的,西枣伸出手摸了摸顾夏的额头,似乎比她走的时候还有滚烫。 “来,咱们先把药喝了。” 西枣坐在床头小心翼翼的将顾夏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将手里的几颗退烧片还有一杯粽色的感冒冲剂送至顾夏的嘴巴。 “你去哪了?” 怀里的顾夏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的摇了摇头,她没有喝,西枣又把水杯递得更近一些,这次顾夏居然直接把头撇过一旁,以表示抗拒。 西枣不知道这是不是生病的原因,还是因为杯里药味的苦涩,让顾夏居然变得像三岁小孩那样固执而任性,沉默着,抗拒着就是不肯喝药,只顾着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顾夏的举动让西枣一整天积攒的怨火瞬间爆发了,西枣平时很少发火,但这次她真的生气了,因为顾夏实在是太过份了,生了这么重的病,居然也不让自己去看她,家里没药了就直接放弃治疗,一天就吃了两三口方便面果腹,而现在她甚至连药都不肯吃了,她这是要玩命吗! 可不管再怎么生气,西枣一肚子的火在听到顾夏沙哑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的声音就被浇灭了,她叹了口气,只得柔声细语地解释,就像哄着一个不停哭闹的孩子一样,只为了顾夏能够乖乖的喝下那些能帮她快速退烧的药。 “你的药都几乎吃完了,我出去帮你买药了。” 西枣看着顾夏半睁的眼睛又闭上了,之前她虚张的嘴这次居然抿得紧紧的,不过她又伸出手握紧了西枣冰凉的手,西枣以为顾夏终于肯妥协了,但水杯第三次送至她的嘴边,顾夏依旧没有喝,这一次,西枣手心里灼热的触感让她终于没了耐心,她直接朝顾夏大吼。 “顾夏,你现在发着39度的烧啊,再不喝药,要是脑子被烧傻了,我就不要你了!” “下雨了吗,你的头发,都湿了。” 西枣觉得自己快要被顾夏这些古关紧要的问题逼疯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喝药!” 手上的杯子第四次靠近,西枣想,如果这一次顾夏再不喝,她真的就打算效仿母亲以前的做法,强行喂药了。记得小时候,体弱多病的自己向来哭闹着不肯喝每日必备的中药,当然,母亲每次都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使用武力把那些苦涩的液体灌进自己喉咙里,这样久而久之,不用母亲强迫,时间一到,西枣就会端起碗,乖乖就范。 不过,这最后一次,西枣无需强迫,因为顾夏终于没了抗拒,她顺从的张开嘴,闭着眼慢慢地将杯里的溶剂喝尽,脸上既没有没有厌恶,也没有不愿,苍红的嘴角只留下淡淡弧度,西枣看不懂她此时的表情。 原本强硬的力道缓和下来,西枣怔怔的看怀里的人不适时宜的晃神了,这并不是因为怀里人的温顺来得突然,而是她看到一滴饱满的泪从顾夏眼角悄然滑落,这时,西枣才终于发现深藏在顾夏散落发丝里浅浅的两三道泪痕。 那只伸出帮顾夏擦拭泪水的手停格些许时间后,随意的动作不知为何变得轻柔起来。 顾夏,她,刚刚哭过吗? 经过一夜的照顾,顾夏的高烧算是退下,可身子仍是十分虚弱,咳嗽,低烧等感冒的症状也依旧持续着,西枣怕顾夏拖着带病的身子继续工作,坚持要把顾夏所有的工作都揽下,包括下周香港展会的工作,顾夏的一再劝阻也始终换不回西枣的妥协,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接受现实。 因为西枣的厉声恐吓的确起了作用,她说,顾夏,如果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们绝交算了。 这天是周五,早上十点西枣才打点好一切,便急匆匆地从顾夏家出来,驱车前往uci,尽管香港家居设计展的筹备工作她也参与其中,但也只不过分工负责里面的设计展览环节,总体的筹措准备一直以来都是顾夏在负责,香港之行已经临近,如今独挑大梁的西枣不得不趁着有限的这几天,尽快熟悉展会布置的各项流程,以尽量做到圆满,万无一失,这是西枣第一次独自主持展会里的所有环节,以前的她只用在展出之前搭建好展台,或者上台领奖便无事了,可这一次的西枣,所有有关展会的台前幕后她都要参与,没有顾夏在,西枣明显感到身上的压力变大了,任务虽然艰巨,西枣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晚上七点过,剧烈的手机震动将西枣的脑袋从申报材料和参展项目方案的文件堆里硬生生扯出来,是苏夕的电话。 “吃饭了吗?” “没呢,还在加班。” “我也没吃,黍今晚应酬去了,童童在她外婆那儿,不想煮饭,我现在还在外面,等下陪我去吃点吗?” “嗯,等你。” 吃饭的地方仍是老地方,在新天地的小南国,接近十九点的尾巴,周五饭点时的人声鼎沸已经告一段落,高朋满座的餐厅也空出不少餐位,错过餐点的好处便是可以不用等位,西枣选了一处靠近窗口的位置,点的都是苏夕喜欢的菜,蟹粉豆腐,本帮熏鱼,酱鸭,蔬菜色拉,苏夕还没有来,西枣拿出公文包里的审批表靠在椅背上开始低头阅览。 夜晚八点,等所有的菜都上起了,西枣才看到提着满手购物袋,从入口处姗姗来迟的苏夕。 “路上堵车,来晚了。” 苏夕笑着解释道。 “没事,菜才刚好上起,饿了吧,快吃。” 西枣将手里的文件放回原处,拿起筷子为苏夕夹了一块热腾腾的鱼肉。 今天,饭桌上的苏夕似乎特别开心,眉飞色舞地与西枣分享着今天下午与好友血拼的战绩,最近有关于童童在幼儿园里的趣事,周黍与她描述的那些公司客户所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西枣一直静静地听着,笑着,附和着,可苏夕眼里的光彩熠熠还是让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和周黍,你们和好了吗?” “嗯。” 兴致勃勃的谈话突然中断,饭桌上只剩下莫名的沉默。 “我,下周一去香港,去一周的时间,周五展会刚好结束了,到时的那个周末你能来吗?” 西枣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她看着眼前的吃着菜的苏夕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便着急的又加了一句。 “上次乌镇没有去成,这次你如果有空,能不能过来陪我?” 苏夕笑了笑,为西枣重新倒满她面前那只空落落的茶杯。 “好,如果下周没有别的事情,我就飞过去陪你。” “嗯,我等你。” 心里小小的喜悦根本藏不住,西枣咧起嘴傻傻笑了,她捧起那满满的杯茶,小口小口的,一点一点的品尝,直到喝尽。 六月二十五日,周一,早上,苏夕打来一通电话。 她说,周黍特地请了七天的假,带着家里去普吉岛度假,香港之行只能取消。 六月二十六日,周二,下午,茉优从日本来到上海,她说要给西枣一个惊喜。 可那时的西枣已经身在香港。 六月二十七日,周三,晚上,茉优坐上十六点十五的航班从上海飞往香港。 ☆、第二十七章 六月二十五日,周一,夜晚七点,香港此时的温度25度,阴雨转多云,干净的地面上湿漉漉的,街头匆匆驶过的轿车上一闪一亮的红黄车灯倒映在马路上聚集的薄薄积水上,散发着一圈又一圈或明或暗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可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到莫名的闷与热,没有风,天空中缓慢的浮云浓重,白日经过骄阳暴晒的地面,经过短暂阵雨的浇洒,聚集的热量仍未能散尽,一股股蒸腾的热气从土地向沉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另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酒店离香港文化中心仅一街之隔,位于维港附近,临近晚上八点的尾巴,西枣一行人才整理好随身的行李,简单讨论分配好明日的任务后,随行的两个男生便说要去尖沙咀找家茶餐厅吃饭,西枣笑了笑说没胃口,就没有一块去,的确,她是没胃口,西枣不习惯坐飞机,封闭的机舱,起飞降落的颠簸和耳鸣,还有高空飞行的头晕和恶心让西枣至今仍有些反胃,其实这些都只是其次,她是没心情吃饭,今早的那通电话让西枣原本欢朗的心情变得和此刻港岛的天气一样糟糕。 到底,在她和周黍之间,还是后者更加重要,对吗,苏夕? 热气升腾的浴水洗去了旅途的风尘,气味,但疲惫依旧,出去吃饭的两个男生还未归来,临近二十一点,西枣决定离开空荡荡的房间,出去散散心。 酒店离维港不到五分钟,穿过马路,前面就是前九广铁路钟楼,西枣穿过钟楼广场,星光大道的对面便是海滨长廊,远远便能听到长廊下面某只乐队的主唱正边弹吉他边唱着低缓悠扬的情歌,走进一看,乐队的成员都是些年轻人,鼓手和吉他手坐着地面休息,只有主唱一个人还在抱着吉他低声歌唱,唱歌的男生高大而清秀,音响设备里传来的歌声也十分动人,只可惜天公不做美,今晚前来维港游玩散心的人实在不多,驻足观赏的游人更是少而又少,零零星星的看客除了几个靠在圆柱旁休憩的老者,也只有几个年轻的女孩还坚持站在原地为唱歌的人鼓掌,歌手的声缓慢而低沉,好听虽是好听,可歌声里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加上阴沉潮湿的夜晚,让人不由得触及伤情,因为主唱正在唱着林宥嘉的歌,浪费。 多久了我都没变 爱你这回事整整六年 你最好做好准备 我没有打算停止一切 想说我没有志愿 也没有事情好消遣 有一个人能去爱多珍贵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 称得上我的优点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忏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随便你今天拼命爱上谁 我都会坦然面对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个十年无所谓 浪费,用一生去浪费,真的无所谓吗? 可惜,西枣不是林宥嘉,而这也不过是一首矫情的歌曲罢了。 现实里,没有谁会为谁耗上一个又一个十年。 乐队的演奏没能使西枣停留太久,她走上螺旋楼梯,来到长廊的二层天台。 这里的空气没有之前的闷,多了些清新的海腥味,淡淡的,迎面而来的海风,虽只是轻轻的拂动,但也能少许缓和胸口的发闷感,海面薄雾浮动,笼罩着对面香港中环一岸的现代感十足的摩天大厦,对岸灯火璀璨的夜景少了平日的真实,繁华,壮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广告牌,楼顶的夜间照明灯在白色的海雾中闪烁,只剩下朦胧虚幻的大小光晕,甚至于隔岸的巨大摩天轮也只剩下一圈忽明忽暗的雾紫色,西枣趴在围栏上望着天边的红云翻滚发呆,南北两岸之间,渔船,邮轮,渡海小轮穿梭在白雾之中,时不时鸣放着悠长的汽笛声,西枣似乎进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上海,而此时此刻的她正站在外滩一角吹着风,或许下一刻,手里的手机就会响起,苏夕会一如往常叫她出来,或者吃饭,或者逛街,或者去看一场电影,一切如故。 天真的幻觉持续得并不长,耳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粤语对话声将西枣拽回现实,西枣回头看去,发现坐不远处的一对情侣正低头交耳,香港人说话总喜欢把话尾拖长,生动却有些小刻意。 西枣苦笑的摇摇头,转身离去。 维港的确与外滩相似,出奇的相似,但,维港缺少了外滩的精致与大气。 有些景致可以重合,可,有些人心却无法与自己所幻想的一致。 就好像维多利亚港成为不了西枣幻想中的外滩一样,或许,有些人也成为不了她幻想中的模样。 有些东西改变不了,得不到,她也只能幻想了,可,幻想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深夜十分,窗外的大雨轰然降下,大颗大颗的雨珠敲打着窗户的玻璃,时不时伴随着滚滚雷声的轰鸣,让床上的人睡意全无。 异乡的某场雨夜里,西枣又一次彻夜无眠。 黎明之后,港岛的灰黑色的天空逐渐明亮,灰白色,有些发蓝,今天是晴天。躺在在床上的人不知是望着窗外太久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她有些恶心,胸闷,眼皮变得沉甸甸的,迟来的困意突然间降临,西枣在丧失知觉之前,半眯着眼看了看床头的手机,干净的界面上,没有任何的推送提示,也没有来自任何人的消息,唯有几些黑色的数字有些突兀,早上五点四十九分,离起床还有两个小时,她蒙进被子,终于闭上了眼睛。 接到茉优那通意外的电话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多。 那时西枣正和一同和她来香港的两个男生在兰芳园喝早茶,说是男生,也是因为梁文和金志华都比西枣小了几岁,一个25,一个26,毕业出来工作三四年,但在uci里面已经算是老人了,但在他们西枣眼里的的确确算是年轻人,因为明年跨过,西枣就奔三了,她已经不算年轻。 兰芳园是梁文推荐的,离维港不算远,但也位置也不好找,隐藏在弥敦道重庆大厦附近的地下商场里。 晨间的香港已经忙碌起来,路上都是一些匆匆忙忙赶班的上班族,和不慌不忙出门和早茶的老年人,不论何时这一片的街头总少不了晃晃悠悠的棕黄色皮肤的印巴人,衣着散漫,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街边的角落,抽烟,交谈,沉默,总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清晨,路旁清一色的卓越或者莎莎的店铺尚未开张,年轻力壮的本地人推着装满纯净水桶的小推车不耐烦的嚷嚷着嗓子,让那些挡住他去路的人们退避三舍。西枣摇了摇头拒绝了路旁的瘦小的中年大妈递过来的一沓厚厚的免费报纸,这类的报纸一路上隔着十几米有人在发送,里面充斥些娱乐八卦,商业广告,花边新闻,本地人喜欢在茶餐厅里一边嘬着一杯港式奶茶,一边翻阅这些花花绿绿的报纸,可惜西枣没有这样的心情,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前面的两个男生走走停停,相互掐架,西枣有些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幼稚,到底是年轻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时意见总是得不到统一,金志华想去附近的翠华餐厅,而梁文非是要去兰芳园,至于西枣,她无所谓去哪吃,当决定权交与两个男生后,决定迟迟没有下来。金志华偏执的问梁文为什么执意要去兰芳园,而梁文的理由是,兰芳园是谭咏麟开的,对于听着老一代港曲长大的他的来说,兰芳园是一定要去的。这一路上又说又劝的,金志文到底是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的确,那家不好找的小店里到处贴满了谭咏麟的老照片,还有他与其他港星在店里的合照,海报和相片的色彩和质感散发着九十年代的气息,布局也和那个时代的港剧里所描绘的模样差不多,这个时候茶餐厅的人不算太多,但还是要拼桌,食物不错,西枣没什么胃口,只要了咸柠七和奶油猪仔包,但店里的服务态度让实在西枣有些不舒服,记得上来香港时,西枣也是听了介绍特地去了一趟澳洲牛奶公司吃过一回甜品,也有过诸如此类的体验,好像此类能经过推荐上榜的小店,服务态度大抵如此,散漫,冷漠,随意,生硬,但排队买单的客人每日依旧形同流水。 或许,这只是属于西枣个人的偏执想法,因为她觉得这座挤挤攘攘像沙丁鱼罐头般的繁忙城市,光怪陆离,总缺少了一种人情味,让人感受不到亲近与自然。 狭窄拥挤的餐厅,刀叉与餐盘的接触,玻璃杯与桌面的碰撞,走动声,叫喊声,人声鼎沸让西枣听不清来电那头的混杂的声音,她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航空航次的播报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 西枣不得不离座,走出餐厅区域,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在机场,三个小时后就到上海了。” 手机的那端又简洁的重复一遍了,语气里都是小小的欢愉。 “你要来上海!” “嗯,达郎来上海作交换生,想见你,就随着儿子一块来了,原本想着应该和你事先和你说一声的,不过你说过你这段时间都待在上海,我就没有告诉你,我想啊,这样会不会有些惊喜呢?” 茉优温柔而又有些歉意的解释道。 “可……可我现在在香港,顾夏生病了,展会我就替她过来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西枣突然好是失落,茉优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要她一个人待在上海? “这样啊,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现在把你的原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手机那头,茉优一直在道歉,西枣现在没有心思去矫正此时茉优日本式的思维方式,这并不是什么过错,茉优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费心,特地给自己惊喜,西枣已经很感动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想见你!” 西枣打断了茉优的话,急切的问道。 “今天陪达郎看看学校,明天我就去香港,去见你。” 茉优笑了笑,一念之间,她改变了原计划好的所有行程。 ☆、第二十八章 这次的亚太家居展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办,在湾仔码头附近,从尖沙咀过去,需要坐天星小轮,轮渡也就三五分钟,离维港这边的酒店也非常近,西枣当初把酒店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这离工作地点近又靠近尖沙咀,二来她喜欢坐在小轮穿梭于维港两岸,这样她可以从海上吹着海风静静地欣赏这座城市的白日与夜晚,它晴日里的繁华与辉煌,阴天里的灰蒙与沉静,夜晚里的璀璨与耀眼,每一次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西枣一行人吃完早餐,到达展厅的是早上十点,巨大的展览大厅里各家的展台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搭建布置,uci的展台,施工差不多花了八个小时,完工的时候已近夜晚九点。西枣站在空荡荡的展厅里,这时白日的混乱施工现场已经落下帷幕,工作人员几乎都离开了,剩下几家出品方还在现场收拾残局,看着刚刚完成的属于自己工作室的展台,她蹲坐在地上疲惫的长吁一口气。 展台上的空间只有三十平米,而西枣的设计是要在最有限的空间内呈现最自然的二人居室的世界,主题是木与林,客厅两座低矮米布沙发的一旁是白桦林树枝状的屏风,稀疏的枝干空隙自然的分割室内的空间,落叶色的乳胶漆平涂的墙面上,延展分叉的深枯色的树枝状的置物架,三角叶轮廓的纯白壁灯与暗色的墙壁直角贴合,灯亮起的时候像是从墙壁上掀开了一角,树桩圆桌上摆满的相框里的绿色植物标本,床头柜旁蜿蜒至天花板的分叉枝节形状的白木置衣架,柔软蓬松的被子垂落于床下的霞烟的砖红色绒毯,每一件材料和物品都有编号,施工的工人有条不紊地把所有组装的材料从纸箱里拿出,经过井然有序的拼装,在西枣他们的细致的布局调整下,原本狭窄的空间被改造得如同隐藏在森林里深处的二人小屋,自然,亲善,幽静,带有浓郁的空旷质感。 一切完成以后,西枣打开位于隐蔽角落的电线总开关,所有的灯同时亮起,光影,质地,色调,汇聚成一片温馨的淡橘光色,有些温暖,有些迷茫。所有的人,西枣,金志华,梁文,还有施工队的三四个人,站在搭建起来的景象面前,凝神静气,欣赏着他们一起劳作得来的成果。 离开展厅之前,西枣驻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展厅里其它展台的灯光都已经淡然暗着,只有这边的依旧明亮着,不知为何,有一种气息荡漾开来,那一种深邃和寂寥。 她精心设计的居室,她苦心创造的空间,向都是以两人为单位所营造出来的梦境,可又有谁可以与她分享呢? 第二天,周三,九点,展会正式开幕,巨大的展览厅很快被陆陆续续涌入的参观者填充。西枣和梁文他们戴着胸卡安静地站在uci展台一旁的询问台处,微笑的看着自家的展台被前来参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会有人前来柜台咨询,梁文与金志文会事先拿着uci的资料与来者做些简单的介绍,若是访者有进一步洽谈的意向,西枣会亲自与寻求合作或者服务的顾客做更详细的讲解和说明,但实际上真正有诚意的人并不多。其实此次的活动并不是以吸引客户为目的,uci主要是为了通过这样一个面向亚太地区的展览评选,进一步提高uci的知名度,若是uci的作品能在这次展会上获奖,更是锦上添花。 下午四点后,为期三天的展会便告下一段了,三个人都十分疲累,金志文建议吃完饭晚上便去兰桂坊喝酒,放松放松,梁文满口答应,不过西枣歉意地推辞了,她说有个朋友要来香港看她,现在她得去机场接人了,两个男生面面相觑,然后别有深意的笑道,男性朋友吗? 不是,女性朋友,西枣不禁翻了白眼,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心思,匆匆忙离去。 从市区坐地铁,换成机场快线,到达目的地不到一个小时,但香港的地铁搭乘线路让西枣实在有些摸不清头脑,手机地图应用出现了错误,让西枣一番好找,最后她不得不求助路人,搭乘通往地上地下升降梯,来回奔波于各种拐梯,厅口,站台,以寻找通向机场快线的路线标示,茉优到达的时间是十七点四五十分左右,当西枣气喘嘘嘘的赶到机场客运大楼时,已经十九点了,纯夏还没有出来,大概是还在办理入境手续吧,西枣缓了缓起伏不定的胸口,在附近的座位上坐下稍作休息,十八点零七分,西枣的手机响了,西枣抬起头,看到出口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黛青色的连衣裙,踱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来,披肩的长发用发圈随意扎起,耳际的落发随风飘舞,松散而飘逸,她边推着行李车,边将手机贴近耳朵四处张望。 “茉优!” 西枣箭步冲上前去,将那个女人一把抱住。 西枣的冲劲,让茉优不得不往后倒退一步,西枣踮起脚环着自己的后颈,抱得紧实,让措不及防的茉优笑出声来,她伸出手环抱住西枣细弱的腰。 “很疼诶,西枣。” “就这样,我好想你。” “嗯。” 怀里的人突然变得像小孩一样,在和自己撒娇,真的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茉优将头贴近西枣不停钻蹭的脑袋,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温情。 晚餐有些迟了,西枣在游轮上定了位置,西餐是什么味道西枣已经记不清了,但有茉优,海风,浪花,奏乐,还有维港夜景作伴,西枣觉得那一刻是她这些天来最开心的时刻,好像心里所有的憋屈,抑郁,沉重都被一扫而空,只剩下清爽与通透,突然而然,西枣发觉自己此时的心境有些似曾相识,这样的感觉与上次顾夏带她到海边散心候酝酿出的情绪十分相像。 下船后,两个人也没有兴致再去维港散步,直接返回酒店。 其实回酒店她们也无事可做,两个人躺在床榻上花了两个小时对着电视发呆,电视机里好像是介绍香港街头美食的节目,主持人走访隐藏在街巷里的各色美食店,边试吃品尝,边作评说,从节目开始到结束,西枣只记得了主持人一系列夸张的表情,语言,动作,她觉得有些好笑,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操着满口流利的本地话,食着从小吃到大的食物,为什么非要装得像外地游客那样大惊小怪呢?西枣有些意兴阑珊,倒是茉优看得津津有味,尽管她听不懂里面的内容,但还是仔细的向西枣提出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细致严谨得让西枣都汗颜了,她靠着茉优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解释着,茉优柔软发丝上散发着淡淡洗发水的香味混合着沐浴露的清新,让西枣沉溺其中,依靠,迷恋,她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着。 这便是西枣与茉优在一起最平常的状态,两个人都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最舒适的位置,即使不说话,也能够很舒适,沉默的时间里都荡漾着亲近和暖意,她们享受着这样的氛围,即使是在做一些浪费人生的事情也会觉得价值连城。 “困了吗?” 茉优转过头,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在蹭蹭地往她颈里钻,她忍不住亲了亲西枣的后脑勺,温柔的问道。 “嗯。” “躺下来睡吧。” “我想抱着你睡。” 被窝里的人环着她的腰开始耍赖,茉优笑着拿起遥控器将吵杂的电视关掉,房间里瞬间变得昏黑,安静,只能听见空调断断续续抽气的发力声,她躺下身子,将身旁的人拥入怀中,微笑着渐渐睡去。 第二天,uci来的两个男生便认识了西枣的那位漂亮朋友,下午离展会结束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西枣接了一通电话,便笑盈盈的从座位上跑出去,然后不一会便领回了十分漂亮的女人,素着,白润,温婉,雅致,手里还提着几只精致的纸袋子。金志华突然想起了岩井俊二《情书》里的中山美穗,这个叫作苍井茉优的女人只会说几句发音并不准确的中文,但十分礼貌和蔼,鞠着45度的躬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他和梁文受宠若惊的接过女人手里的礼品袋,也急忙跟着鞠躬回礼,憨厚的笑着用唯一几句他在日漫上学来的问候语撇脚的问候几句,女人有些吃惊,好像是用日语问了几句话,可惜这回金志华完全听不懂,只得求助站在身边傻笑搔头的梁文,看样子他也只是糊涂,两个男生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一旁似笑非笑的西枣,等着她赶紧揽下翻译的活计,好让他们不要在美人前面出洋相。 不过不等西枣翻译,茉优也察觉出来面前两个小男孩的小小窘迫,她笑了笑,用英文又问了一遍她的问题,这回两个小男孩倒是听懂了,友好而自信,你一前我一后的与自己聊起来,交流变得顺畅而愉悦。茉优很喜欢这两个小男生,充满了朝气与活力,元气满满,不像达郎整天喜欢宅在家里,平时也不爱说话。 之后,西枣俨然成为了一名热情的讲解者,领着茉优参观了uci的展台,金志华与梁文看着不远处两个女人的互动有些出神,就好像他们并不知道平时性情冷淡,少言寡语的西枣居然有如此多的话可以说,似乎关于作品里每一个细节,它的理念,它的意境,它的思源都被西枣描绘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也与往常大不相同,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淡漠的嘴角变得柔和,并且扬起了小小的骄傲,像极了一个向大人邀功领糖的孩子。 两个男生站着展台的一旁,转头相望,默契的偷笑了。 ☆、第二十九章 有些人并不是不善言语,只是他不愿将心里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就好像人性赤、裸裸的脆弱变得具体化,可以被人看透,被放大得微乎其微,那是他们身体里的另一面,不光鲜,不舒心,甚至是晦暗的,敏感的,抑郁的,他们情愿写下来,或者仅仅是在聊天界面上不咸不淡的流露心事,然后在适合的时候浅然而止,他们也需要一个可以倾听的人,但他们并不喜欢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宣泄感情的垃圾桶,更不喜欢将自己无助,衰弱,易碎的另一面展现给别人看,即使那个别人是自己最亲近,最熟悉的人。 也是,一旦过了某个年纪,即使的心里的仓库,新与旧的堆积,曾经与现在的忧,伤,悲都拥挤地找不到摆放的地方了,可总有些人会强忍着吞下喉舌里的苦楚,在已经并不宽敞的心上另开一所仓储之地,继续搬运填仓着新增的或浅或淡的阴霾,就连对自己父母从来都报喜不报忧的人,又怎么能会将心头的藏起来的感情毫无保留的展示给另外的人呢? 苏夕,茉优知道她,茉优知道西枣与她的最初与现在,她们的初遇,相识,暧昧,离散,重逢,茉优知道这段感情存在的历程,但也只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一个大概而已,茉优知道西枣与苏夕之间所有的来龙去脉,这是她断断续续的,一点一滴的从西枣那里拼凑出来的,茉优知道西枣对于苏夕的情谊,这是她最了解的东西,尽管西枣的言辞向来都是轻描淡写,淡淡的,像是叙述一桩属于别人的心事,可茉优还是从西枣的隐忍中感觉到她对那个人的与众不同。 到底是不同的,就好像茉优从没有在西枣身上体会到这样的深情。或许是因为她与西枣之间的缘分实在是太浅薄,何况她也无福享用,茉优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西枣,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更好的人拥有她,那个人,茉优知道,不是自己,更不是苏夕。 既然自己不能给予对方一个美好的结局,她也只能早早忍痛放手,这样对于两个人的伤害也能够更少一点,茉优热爱她的生活轨迹,里面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家庭,她同样爱着西枣,但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同时得到两种爱情,这样太贪心,于爱她的人更是不公平,所以她必须做出选择,尽管她知道这样做,她所得到的遗憾会延续一辈子,可是她没有后悔过,只是,她常常会想着,这世上有没有,如果,如果有如果,那么,所有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既然知道自己得终究不到,那就放手,这世间上所有的相处,最不需要的就是束缚和拖累,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呢? 向来,西枣只有在情绪积压得无法自我排解的时候,才会找自己吐露心事,浅浅的释放,浅浅的勾勒心境,她自以为将一切心绪都收到很好,不痛不痒,可茉优越来越发觉,在西枣与苏夕重逢后的时间里,西枣的失意变得沉重,忧郁成为了负担,她已经陷进去了,是否已经变得无法自拔,茉优不可而知,但茉优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对她的劝告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现在的西枣,茉优实在担心,她决定去看看西枣,西枣现在需要倾诉,需要宣泄,需要悟彻,她需要有一个知心的人在身旁拉她一把,帮她从迷途中走出来。 可,从昨天到现在,对于苏夕,西枣只字未提。 夜晚的维港,灯火璀璨,海风清凉,走近港岸,可以听见黑暗中,海浪拍打堤岸乱石的声音,规律而激烈。 西枣坐着海滨长廊上层的观海台上,拉着身旁人的手,一面吹着海风,呆望着对岸的写字楼群之间绵延起伏的星光灯海,一面徐徐而谈,讲的大都是关于她,顾夏,uci之间的近况。 “你和苏夕,还好呢?” 身旁的人突然的问话,打断了西枣东拉西扯的闲谈。 茉优,她到底还是问了。 西枣停顿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笑了笑。 “不知道。” “嗯?” “说好,我知道她心里也有我的位置,说不好,是因为那个留给我的位置或许并不重要,她曾经和我说过,她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可我知道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男人,可这些,她或许并不明白。” 一旦心中的装满心事的仓房被人打开了重锁,就没有办法再关合上了,里面的积压已久又无处可藏的情绪就像一层层倒塌的货架,堆积如山的货物像洪水一样向外奔涌而出,有些仓货需要被丢弃,烧毁,埋汰,有一些需要被整理,收拾,重新上架。 那天晚上,在维港边上,西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么多,一桩桩一件件,从花园洋楼前苏夕的异样和拥抱,酒吧里苏夕的疯狂买醉,到阴雨天里苏夕的质问与强势,再到后来的故事,那些开心的,痛苦的,压抑的,委屈的她都说了,这一次西枣没有保留什么,但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在述说着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平平静静,不带有一点感情,泛不起一丝涟漪,是不是伪装坚强,强加设定,假设这一个悲伤的故事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痛是否就能够少一点,就可以减轻一些呢? 可回到酒店,昏黄的灯光下,当房间重新变得寂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浴室里并不清晰的的哗哗水流声,躺在床榻上发呆的西枣还是哭了,一声不吭的哭了。 她并不知道这样莫名的情绪是什么时候泛起的,但泪水来的是这么的突然,就像六月份的雨水,她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茉优说,其实,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可,自己真的是知道了吗? 茉优说,最初这是一段你第一次真正动心的感情,在一开始你没有得到过,你花了八年的时间深深将它埋藏在地下,可有一天,八年前的感情失而复得,即使会你知道有一天会重蹈覆辙你也会去尝试,因为这段感情你藏在心里八年了,也耿耿于怀了八年,你以为八年前改变不了的,八年后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可到头来,你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不甘心将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感情重新放回原位,重新填土掩埋罢了。 可,自己真的是不甘心吗? 茉优说,有些东西你不看清,是因为你不愿看清,但总有一天你会看清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可,自己真的会看清吗? 床榻上的人背对着自己,只留下一个背影,安安静静,刚从浴室里出来的茉优以为西枣睡去了,笑了笑,收拾收拾,便轻手轻脚的上床,她想转身关灯,只是身旁细微的声音让她怔了怔,她没有关灯,而是静静的躺下,侧身搂住身旁纤瘦的腰,将背对着她的人轻轻的拥入怀里。 西枣还没有睡,因为茉优听到了她悄悄的在抽着酸涩的鼻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怀里的人不知从时候开始,默默地落泪也变成低声的哽咽,断断续续的,小心翼翼的。 但,起码她哭出来了。 “你知道吗,西枣,我一直很羡慕苏夕,因为你总是会因为她哭,因为她疼,而我也只能看着,心疼着,陪着你,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 沉默了许久,茉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当她在一遍遍轻抚着西枣的耳际的柔发时,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西枣的情绪带进去了,因为现在的西枣做着和当初一模一样的事情,缩卷在自己的怀里无声的哭泣,那一回,是她选择放手的,她说时间到了,我们是时候该回归各自的生活了,那时的西枣躺下自己怀里哭了一整夜,她的哭,她的疼,都是为了自己。如今时过境迁,旧事轮回,她的哭,她的笑,她的疼,她所有感情戏里的对象已经不再是自己,此刻,除了讽刺,寥落,虚无,痛感,茉优什么都不剩了。 缩在怀里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抽泣着看着自己。 “你哭了。” 西枣伸出手沿着狭长的湿痕轻轻擦去茉优滑落至鼻梁的泪水,小声说道,她深深吸一口气,想破涕为笑,可她的笑比哭还要让茉优难受。 茉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和当初的那个夜晚一样,会有抽一抽的疼痛感,她忍不住自己想要靠近那个人的心,就像决定离别的那个深夜里,轻轻的捧起怀里人小巧的脸颊,闭上眼一点一点吻尽她眼眶里不断滑落的泪珠,咸味,哭味,涩味混合的味道,苦楚得让她不禁落泪。 脸上贴近的滚烫的热气,柔和的气味,清凉的触感,熟悉得让西枣晕眩,发麻,新与旧的记忆,那些过去,关于她和茉优的,那些现在,关于她和苏夕的,如同咸湿的潮水般扑面而来,交叉重叠,让她措不及防。 茉优的泪像雨水一样沾湿了自己的脸庞,她的额抵着自己的额,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自己干燥的唇,哽咽着,低声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可以吗?” 西枣没有回答,她缓缓闭上眼,任由对方慢慢的靠近,热气交错,直到双唇留下一片湿热,夹杂着温凉的水渍,又咸又苦。 那一夜,茉优靠在西枣光滑的背上,贴近唇边细腻的皮肤,她说。 “如果,没有达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一起。” “是啊,就会在一起了。” 眼角一颗热泪划过,浸润了白色枕头,在一处未干的湿纹里留下痕迹,西枣的嘴角微微上扬,苦涩的笑了。 ☆、第三十章 苏夕,西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与自己呕气。 周一的那一通电话,当苏夕抱歉的告诉西枣自己不得不改变西枣与她约定好的行程的时候,西枣异常平静,她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声句,知道了。 对不起,苏夕有些沉默,她说,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知道我这样做会让你不开心,可你这样,让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要我怎么做,大吵大闹,哀求你不要和周黍走吗? 西枣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想要平复激起的失望和怨恨,她不想像一个怨气冲天的小三一样,对着手机那端吼叫,控诉,哭闹,的确,她扮演的就是那些世间令人唾弃的小角,她可以像书里,电视剧里,电影里所演的那样,所有的桥段她都可以尽情发挥,因为这就是她的角色。 可惜,她做不到,可,做到了又能怎样,难道苏夕真的就会抛弃周黍,抛弃家庭,抛弃一切,选择自己吗? 这些,不就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吗?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什么非要僭越,为什么要一定要得到得更多更多?明明知道这样做,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 我要上飞机了,你,和周黍好好的。 苏夕还想解释些什么,西枣突然不想听了,匆匆将通话切断。 到达香港的那个夜晚,苏夕给西枣打了三五通电话,西枣任由握在手里手机,震动,发亮,闪烁,她没有接。深夜时分,苏夕又从微信上发了很长的一段文字,她在解释,她并不是有意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机票黍瞒着自己订好了,黍好不容易请了假,说是要多抽时间陪孩子和自己,上次的吵架,黍一直耿耿于怀,他说这一次他想要好好弥补自己。 所以,所以苏夕不能负他,她也没有理由去辜负。 苏夕说,下次,我们还有很多个下次,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失约。 啪—— 温凉的水珠一滴一滴的砸在屏幕上,把文字晕染开来,西枣仰起头深呼吸,睁大了发红的眼睛,企图让泪水倒流,这一次,她依旧没有回复,她以为的自己冷漠会是一种成功的报复,可那晚上,她失眠了。 之后的几天里,苏夕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西枣收不到来自她的一条信息,一通电话,就连她的朋友圈也好像早有预谋,停止了更新,苏夕以前不会这样的,西枣知道苏夕生气了,可难道自己就不能使些小性子吗,自己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啊。西枣不肯妥协,不就是冷战吗,她最擅长这个,那她也消失好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枣下定决心这些天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展会上她一直在忙碌,勤劳的工作,展会后她就陪着茉优,陪她吃饭,逛街,游走在香港狭窄的街头小巷。 西枣记得有一天,两个人搭乘着天星小轮前往中环码头,一路从中环坐着半山扶梯上山,走走停停一直来到扶梯的尽头,来到半山区,停顿之后,两个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一顿短暂的纠结后,两个人决定沿着干得道这一条僻静的林荫小路一路往前,下山寻找前往太平山的上山缆车。 那天,西枣在凌霄阁上待了很久,但她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想在一片空旷之地中放空自己,就像一只高空中翱翔的飞鸟。 黄昏时分,西枣趴在玻璃围栏上鸟瞰夕阳下维多利亚港两岸的金黄色的城市景观,静静的等待着日夜交替时,整座辉煌的城市在夜幕下瞬息变化的那一刻。 黑夜降临,华灯初上,山下灯海浮动。高处的风景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彻底融进黑暗之中,凉风涌动,吹鼓着西枣的宽松的白色衬衫,飞舞的发丝也被吹得散乱,山下的城市繁华落尽,光热沸腾,此处远观,没有置身其中,听不见那里的的杂闹与喧嚣,看不见那里的车水马龙,闻不到那里物欲与躁动的气息,仅仅只是得到了一个虚幻,一个大致的轮廓,如同沙漠腹地里的海市蜃楼,让人在感叹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悲凉。 西枣的心又开始变得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持续许多年了。19岁,那年暑假,当西枣从北方的大学回到南方,她发现心里的家好像不见,父亲与母亲将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租出去了,搬进了一个更大的房子,属于旧家的一切痕迹都消失,小学,初中,高中的记忆也随着旧家废弃的家具,书籍,杂物,大大小小,被几辆收破烂的三轮车统统打包运走,而新房子西枣从没有把它称作,家。19岁那年也就成为了西枣人生里的第一道分水岭,19岁以前的故事西枣已经找不回来了,现在每当母亲絮絮叨叨的讲叙她儿时年少的经历时,西枣只能笑一笑说,她不记得了,她的确不记得了,那些事情即使能从脑海中翻出冲淡的痕迹,也太过陌生,也是,19岁以后,她就在一点一点的失去19岁以前的记忆,到现在,记忆已经残缺得什么都不剩了,甚至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怀疑母亲那些叙述的真实性,就好像那些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故事,她只是一个旁听者,听着别人用着自己的名字编写着里的章节,绘声绘色。 也就在19岁那年,她的心不知何时开始生病了,原本实落落的心脏好像被掏空,缺了一块什么,变得空洞,轻得不见重量,让她心慌,让她不安,让她如同浮萍野草,漂浮不定,她找不到归宿,这是她缺失的东西。她也知道,这么多年,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为将她19岁那年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可她走过无数座城市,遇见过无数的人,到现在她的心依旧是空落落的,她依旧是没有根的人。 山下的繁华盛世,精雕细琢,美不胜收,却华而不实,它填补不了内心深处的缺失,空白依旧会延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景生情,西枣心里的虚无,空洞的感觉被无限的放大,变成漫漫无边的黑洞将她一口吞噬。荒凉,悲怆,迷茫气息从身处繁世之下的小人物身上弥漫开来,又在下一刻混合融入周围世俗大众的气味之中,没有人感知,更没有人会去关心。 其实,在她与苏夕之间,西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下去,就好像人生失去了规划,而她却企图在无序中寻找归途,她想要在苏夕身上找到她失去的东西。以前,在茉优身边的时候,她也这样做过,可惜最后终是无果。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就算希望是再怎么渺小,就算她的攥着的拳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紧实,那样有力了,可也依旧没有松开,或许她还是想赌一把吧。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7节 所剩的也已经不多了,留着也是没用的,全部挥霍出去,没了悬念,是否能换回一份安心呢? “还好吗?” 风中飞舞的发丝,被一双温柔的手捋顺,置于耳后,茉优握住她靠在栏杆上冰凉的手,低声问道。 “嗯,没事。” 西枣转过身依靠在身旁人柔软的身体上,拥抱的温暖或许能缓解她的心病,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安静地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温情和安心,可她不能贪恋,片刻之后,西枣然后恢复以往的笑容,她离开了茉优的怀抱,拉起茉优的手,准备离开。 “我们去吃饭吧!”她笑着说道。 那天晚上,茉优到底还是问起了苏夕,其实这几天西枣一直很镇静,工作,游玩,休憩,在所有的状态中她几乎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可那一个晚上,她终究藏不住她内心的情绪,在宣泄之后,残留的感性浓烈而郁抑,她无处安放,不能拾回,无法抽身,也只能哭泣了。 浓重的深夜,一个女人心口被悲怆划破的裂痕,另一个女人用身体帮她缝补回来。 那些茉优的话,她句句在心,她也不是没有想过,道理她都懂,可懂得又怎样,这世上,懂得道理的人何其多,可许多人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六月二十九日,周五,展会的最后一天,参观者依旧很多,西枣告诉茉优,uci的作品在这次设计展里获奖了。 茉优说展会下午的颁奖仪式,她一定会来捧场。 下午,三点,茉优手里捧着一束香郁的百合,从幕后走来,她微笑的伸手抚平西枣衬衫领口处的小褶皱,她说,恭喜。 西枣接过花束,她低头轻嗅,白嫩的花瓣上芳香四溢的露珠沾湿了鼻尖,她歪着头,张开双臂用力将茉优拥进怀里,轻声道谢。 “谢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之后,在红毯铺就的颁奖台上,西枣接过主办方手里的玻璃奖杯,沉甸甸的,她不得不双手握紧,捧着手心上,然后微笑着面对台下闪光灯刺眼的光芒。只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忽然怔住了。 那一刻,周围各种的声音,双手的鼓掌声,相机的快门声,沸腾的人声,高跟鞋与皮鞋的踩踏地面的声音,座椅挪动的声音,好像都是另一个空间的,她完全融不进那个单元,模糊不清的吵闹声中,她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频率并不规律,有些快速。 台下,人群之中,西枣看到了一个人,明眸弯月,笑靥如花,她看的是自己。 ☆、第三十一章 “你怎么来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西枣走进散场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西枣知道顾夏一定也在等着自己,很快她发现了站在过道附近座位旁的那个人。 “听你说uci的作品获奖了,就过来看看。” 顾夏微笑着解释着,然后别过头掩口轻咳几声。 “不是告诉你不用来吗,感冒还没痊愈呢,东奔西跑的,这样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西枣实在忍不住责备,顾夏的脸上,病色未退,再加上旅途劳顿,整个人显得更加疲惫和憔悴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想过来给你庆祝一下。” “你拖着带病的身子,就是为了过来为我庆祝!” 这样的理由有点让人不可置信,因为从未有人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这样的嘉奖与厚礼实在太重,西枣有些承受不起,与其说是承受不起,她更觉得困惑,最近,西枣越来越不明白顾夏到底在想些什么,做着什么,因为就算她们多年亲睦的关系,顾夏也根本没有必要对她这般的好,这似乎已经过度了。 “反正上海那边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顾夏的言辞轻描淡写,似乎并没有把这样不寻常的行径当回事儿,西枣心里叠加的沉重感因为顾夏的这句话削减了许多,她不知为何自己会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梁文说,他们已经找好地方通宵了,让我们今晚过去。” “嗯?”西枣有些走神,顾夏的话她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对,他们找好地方了,只是……” 西枣突然意识到什么,突然她脸上的茫然变了,变成了歉意和尴尬。 “只是……只是我定了今晚去澳门的船票,等下就得走了,今天一忙起来,就忘了提前把这事儿告诉他们了,今晚你和他们去吧,我得嘱咐梁文让他好好照顾你,你感冒好没好呢,不能多喝酒!” 西枣越说越有些着急,话音未落,她就想转身去找梁文。 顾夏的突然出现给了她十足的惊喜,可她来得实在不恰巧,她已经买好两张船票,今晚要带茉优去澳门游玩过夜了,今天和明天她都没有时间陪在顾夏身边,可现在顾夏的身上还带着病,她又不放心将顾夏一个人留在香港,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梁文他们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生照顾顾夏,考虑得有些仓促,但西枣也只能这样做了,她现在想赶紧过去,梁文比金志华细心,现在就得把该叮嘱的好好与他细说,自己没办法陪伴在顾夏身边,也只能用别的方式弥补了。 只是,当西枣匆忙转过身准备去找梁文的时候,身后的顾夏突然问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西枣愣住了,她不由得回过身来。 “是,和苏夕一起去吗?” 顾夏不知何时低下的头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抬了起来,西枣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异样,顾夏只是淡淡的微笑,可她的低落的话音却与此时的神情相悖,西枣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又找不出到底是哪个地方怪异了。 “不是。” 西枣四周环望片刻,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与梁文他们聊天的茉优继续解释道,“朋友从日本来看我,这些天忙着展会的事,没什么时间陪她,想着展会结束后带她去澳门走走,周日她就回国了,这些天我想多陪陪她。” 西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或许,她只是单纯想让顾夏开心些。 “嗯,放心陪朋友好好玩吧,不用担心我。” 顾夏伸出手捋了捋西枣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而她脸上微微上扬的嘴角,流露出柔和的弧度。 展会如期结束,西枣与茉优与顾夏告别,先行离去。五点时分的展厅,之前繁盛与华丽的场景已经落下帷幕,室外已是黄昏,夕阳普照,室内的光线逐渐趋向黯淡,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还在走动,昏暗的光影下,周围的几座展台里,三两个工人打开了几盏明晃晃的照明灯,已经开始卸装工作,笨重物体与地面的撞击声,纸箱的拖曳声,机械设备运转的声音在巨大宽阔的空间里碰撞,回响,传播,回音空洞而无力,梁文和金志华在uci的展区里进行简单的收拾整理,他们决定明天中午找些工人再来这里拆卸展台。而顾夏站在人潮散去的展厅里,望着展厅的出入口,久久不能回神。 西枣与那个叫茉优的女人,她们的背影早已经看不见了,出口那里根本没有人过往,走动的痕迹,顾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些什么。 没有什么东西可看的,只是刚刚不小心,她的心里又装下了许多东西。 顾夏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中,她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可自己真的是在胡思乱想吗? 顾夏向来知道西枣很少会主动与人亲近,她以为西枣不习惯亲昵,因为西枣从来不会主动牵她的手,即使她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熟络。 可,就在刚刚她看到西枣就这样轻易伸出手握住的是那个女人的手,两个人相言甚欢,然后消失在大厅出口的拐角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西枣与苏夕的画面,那一次,她在百货商场里碰见的画面,而这一次,地点不同,时间不同,其中的一个角色也换成了他人,可内容却出奇的相似,近乎重叠。 这时,顾夏才真真切切的发现,西枣,自己在一开始就未曾真正了解过她,从来没有。 西枣与茉优十指相握的背影一直在延续,从周五,到周六晚上,像电影里拖长的片段浮现在顾夏的脑海里,她并没有在意太多那些背影里的细节,只是从那两个人的背影里伸展出某些其他的东西,让顾夏陷入了僵滞的思绪中,关于西枣的,苏夕的,还有那个叫茉优的女人,她想弄清楚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以为自己可以看清楚,可一切看起来都好像一团乱麻 ,顾夏理不清,也剪不断,最后把自己给也给陷进去了。 “夏姐?夏姐!” 金志华喝完最后一口冰奶茶,冰块在他的嘴里咬得咔咔作响,点了一桌的茶点,基本都是他和梁文在吃,顾夏说自己没胃口,金志华以为她的病还在做虐,尽量挑了点了清淡的食物,可夏姐面前一碗稀稠的梅菜排骨粥她居然都没有喝完,只是拖着下巴,低着头旋转着碗沿边上的瓷勺。坐着消食也该差不多了,他和梁文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决定把顾夏叫醒。 “嗯?” “晚上快九点了,该回去了。” 梁文看着抬起头的顾夏,她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好搔着脑袋,尴尬的提醒。 “都快九点了吗?”顾夏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她皱了皱眉头,拿起身旁的包,准备起身,她又说道,“你们先回去酒店吧,我去附近的甜品店买点东西,等下就回去。” “带夜宵回去吗?”金志华问道。 “不是,西枣不是回来了吗,她喜欢吃那家的榴莲千层,想顺道给她带回去。”顾夏解释说。 “那我们陪你一起吧。”梁文急忙加了一句。 “不用了,今天你们两拆解展台也忙了一个下午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可以玩一天。” “夏姐对西枣真好。” 金志文同往常一样喜欢嘻嘻哈哈的打岔,顾夏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夏记得那家甜品店坐落加拿芬道里的众多分岔路里的某一条小街中段,好像就在源记茶餐厅的斜对面,她也只是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几年前出差的时候香港的朋友带她去的,第二次便是她领着西枣一起去的,那时两个人在香港街头架满霓虹闪烁的招牌森林里迷失了方向,顾夏还清晰的两个人踌躇在狭窄街道的红灯口处哭笑不得的样子,最后在她们快要放弃的时候,顾夏到底发现了藏着柳暗花明处那家小店。那一次,在临近夜晚十的夜晚,两个人也不顾夜宵的高热量,吃下了四个千层,临走的时候,意犹未尽的西枣还打包带走了一盒。 西枣钟爱那一家的榴莲千层,她说下一次两个人再去香港的时候,一定要让顾夏再带她去吃一回,西枣的愿望顾夏还是记得,不过那家小店确是不好找,香港的花花绿绿的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各种颜色的广告牌,狭小红灯路口,密集的楼群,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是似曾相识的,而那家埋没其中的小店,顾夏不知道这一回她还能不能找到。 夜晚二十二点一刻,位于梳士巴利道街角的酒店附近,白日街头流动穿梭的车辆少了许多,夜幕下,周围已经安静下来,路上几个从维港方向回来的游客有说有笑的停留在酒店门口巨大的喷泉水池旁,举起剪刀手,随意的摆拍。酒店十一层里的某间住房里,电视机的闪烁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显得是格外的刺眼,女人拿起床头的遥控器将轰轰作响的电视机音量调到最低,她将胸前的长发随意的撩到身后,疲惫的伸手解开身上束缚了一天的bra,空调的温度很低,冷风吹在她赤、裸的肌肤上,光滑的胳膊上生出了许多细小的疙瘩,身体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燥热了,女人想拿起桌上的空调器将室内的温度调高,只是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女人转头看了看窗外,那里一片的昏黑,远处的灯火也是模糊不清的,女人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这么晚,还会有谁会来访,她匆匆披上床上单薄的睡衣,前去开门。 ☆、第三十二章 开门的女人让顾夏怔了怔,她以为开门的人会是西枣,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叫茉优的女人,这是顾夏第一次近距离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她有些发怔,突然就忘了她来的目的,因为她发现这个女人的眉目有些熟悉,眼睛的轮廓,眼眸的光彩让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苏夕。 开门的女人见来的人是顾夏,她温柔的扬起嘴角,朝顾夏微微鞠躬,微笑的说,你好。 可,眼前的人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回应,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懂中文。 “你……西枣?” 茉优生硬而断断续续的中文发音,让顾夏终于回过神来,她礼貌鞠躬回礼,笑了笑用日文回答,她知道茉优不会中文。 “はい、棗さんいますか、渡したいものがあります。”(嗯,西枣在吗,我有东西想给她。) “ああ棗は今”(啊,西枣现在……) 茉优的解释忽然被房间里的传来的声音打断。 “茉優、一緒に入らないの?”(茉优,过来一起洗吗?) 有人在流水哗哗的浴室里大声的喊了一句,当顾夏听出了是西枣的声音,她的心突然无由的发疼了。 “はい~、ちょっと待ってて。”(等一等,马上过来。) 茉优转过头对浴室那头轻轻喊了一句,然后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边说着,边敞开房门。 “あのね、棗、今お風呂入っていますけれど、中に入って。”(西枣现在还在洗澡呢,快先进屋吧。) “ああ、いいです、これ、棗さんに渡し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か?”(啊,不用了,这个,帮我给她吧,我就不进去了。) 望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还有此刻站在房门旁温柔似水的女人,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沉默片刻,顾夏委婉的拒绝了茉优的善意。 “はい、わかりました。”(嗯,好的。) 茉优接过顾夏手中的纸袋,一脸歉意的微笑着。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では、失礼します。”(谢谢了,那我先走了。) 顾夏道谢后,很快转身离去,因为当她所困惑的变得明朗,之前被虚掩的事实变得清晰,她也就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顾夏在日本生活了十几年,她很清楚日本人与中国人之间有很多地方是不一样的,比如中国的女性总喜欢与同性朋友牵手,挽臂,亲密嬉闹,她们觉得这样的交友方式十分正常,可在日本,情况就不一样了,两个女生就算是一起握手逛街,也会在招致街头路人异样的目光,因为大多数人会以为她们是同性恋人,日本人在朋友之间总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合适的距离,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让人觉得生疏,更不会为自己或者他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习以为常的社会就是这样的。甚至于,他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中国的女性朋友之间若是关系十分要好,就可以一起睡觉,一起沐浴。沐浴,若是一个日本人邀请她要好的朋友一起共浴,那位朋友一定会怪异和惊诧,因为很少会有人这样做,既然不是恋人,为什么要在一个仅仅是朋友身份的人面前袒胸露背呢,注重隐私的日本人是无法接受的。顾夏以为日本人便是如此,可她看到的茉优却是异例。牵手,顾夏可以以为茉优是入乡随俗,可共浴,顾夏无法再自己说服自己,或者再给自己找其他苍白的借口,茉优对于西枣的亲密举止,在日本人的眼里已经是出格了,可茉优所有的举动都是自然而然的,她不会觉得别扭,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异类,大概,是因为她与西枣的关系并不仅仅只是朋友吧。 什么都明白了,顾夏觉得自己变得好是狼狈,难堪,突然袭来的感觉不知为何如此强烈,她必须要走了。 顾夏匆匆的背影消失在低矮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茉优站在门口直至前方的身影无法再看清,她并不知道短短十几秒钟,离开的女人就经历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心理活动,茉优只是有些奇怪或许不解,她笑了笑转身关上房门。 “顾夏刚刚来过。” 香气与热气徐徐升腾的浴缸里,茉优一边轻抚着怀里人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道。 “是吗?” 依靠在茉优怀里闭目养神的人缓缓的睁开朦胧的眼睛。 “嗯,她说有东西要给你,不过给我东西后就走了。” “嗯,知道了。” 西枣清明透澈的双眸又变得迷离,直至重新闭上眼,茉优将下颚轻轻靠在西枣湿润的肩膀上,也慢慢闭上眼睛,安静的呼吸着,两个人都沉溺于即将结束的静谧与温存之中。 西枣以为顾夏因为公事来找自己,她也以为顾夏给她的那些东西是展会上留下的资料文件罢了。然而,她错了,当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只熟悉的食品袋,清新翠绿的包装还有店家的圆弧状的标识,西枣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咯噔的一下,停了。 “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可以后就吃不到了!” “怎么会吃不到呢,下次有机会再来。” “可我路痴耶,要是我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我根本找不到路啊,那就吃不到榴莲千层了。” “那,以后,我们都要一起过来,我带着你,就不会迷路了!” 西枣的脑海里,关于两年前记忆的片段瞬间涌现,那时的西枣只不过与顾夏随口说了玩笑,的确,榴莲千层她十分喜欢,可当时的对蛋糕绵密口感的惊艳和冲动已经被时间冲淡,当时的心境不再,而再怎么动人的甜品终究也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食物罢了,如今时隔两年多,当西枣再一次来到香港,那家甜品店她根本没有想起来过,可就算是想起来,她也不会再去费心费神的寻找隐藏着市井街头的小店,她已经没有当时的欲望与心情了。 可,顾夏,她居然还记得,甚至她还履行了她与西枣之间玩笑的约定,即使她知道西枣大概已经不记得了。 桌上轻薄的纸袋被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只千层蛋糕,散发着香甜而冰凉的气息,西枣许久以来空荡荡心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变得充盈起来。 周日上午十点多,香港国际机场t2航站楼,西枣站在登机口的附近,拉着茉优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茉优要回国了,离别愁绪虽有,但对于分别,两个人都平静的接受,短暂相聚后,两个人回到各自的生活,一直以来她们都是这样,因为现实就是这样,这是她们选择的。 十一点,再怎么不舍,再怎么沉默也该告一个段落,最后,茉优打破了这样忧伤的气氛,她笑了笑,转过身将西枣拥进怀里,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等到某一天,等到你告诉我,你生命中的那个人真正出现的时候,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拥抱你了。” 西枣依偎在茉优怀里闭着眼,贪恋的呼吸着熟悉的味道,拥抱着熟悉的身体,然后在下一刻,她收拾好所有的情绪,重新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温柔的擦去茉优眼角流下的一行清泪。 “下次,我去京都,找你。”她说。 返回尖沙咀的路上,在机场快线列车安静的车厢里,西枣靠在玻璃窗檐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景色,荒草丛生的城郊,蜿蜒的高架桥,整齐排列的路灯杆,老旧的居民楼,奔驰在柏油路上或大或小的车流,青翠的路边植被,伫立在站台上面无表情的候车人群,这些与自己无关的景,却让西枣心中的空寂感莫名的与车厢里列车员机械快速的报站声一起在静默的空间中回荡开来,变得越来越强烈,西枣不得不深深吸气,呼气,只为了不让自己的逐渐变红的鼻子继续酸涩下去。 兹兹—— 怀里的挎包里手机开始震动,西枣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头像让西枣怔住了,她迟疑片刻按下接听。 “喂。” “西枣,你,你还好吗?” 手机那头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模糊不清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清晰的传送过来。 “好,你好吗?” 西枣急忙擦出眼角的湿润,笑了笑平静地反问。 “嗯,我现在在海边,这边真的好美,不知什么时候能和你一块来,你来了也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是吗?” 手机两端就这样陷入了沉默,西枣低下头任由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浅蓝色的牛仔裤上。 泪,她想止住,可到底她还是没有止住。 “我想你了。” 苏夕突然说话了。 “嗯。” 西枣苦笑着,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嗯”字,心里蔓延的酸楚之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回答些什么,除了一个嗯字。 “等我回来,好吗?” “好。” ☆、第三十三章 那天从机场回来,西枣的心变得好乱,好累,她想好好整理自己的心绪,但越想越是沉闷,最后也只能放弃自己无用的行为。 西枣没有回酒店,而是选择从弥敦道最南端一路向北,她想走一走,或许走一走她混沌不堪的心就会变得清明,或许她就知道以后的路了。 周日下午,阴天多云,就连污浊的空气也是滞流的,没有风,闷热无比,街道人潮攒动,车水马龙,沿着弥敦道可以从尖沙咀一直走到旺角,这一带属于香港的老城区,街道两旁大都耸立着老旧高大的的居民楼,楼面大都经过多年风雨的洗礼,在褪色后又变得肮脏,外置空调机的机身铁皮已经发黄生锈,像一个个陈年疙瘩附着在大楼的发黄发黑的皮囊上,向外突出的阳台,窗户,狭小而拥挤,远远望去,那些窗檐,阳台上铁围栏上像是多年未曾清理,黏着着各种肮脏的颜色与沉积物,这些香港本土特色浓重的住宅高楼密密麻麻的一栋一栋的挤挨着,没有丝毫空隙,甚至许多旧楼间夹杂在栋摩登的商业大厦之间,让人心生异样。在佐敦至油麻地的途中,一路上的许多旧楼正在修缮,高耸的楼体被披上了一层层深绿色的建筑用纱,让人总觉得这座城市就好像变成了巨大的荒凉的建筑工地,空中到处都是施工的现场。阴沉沉的天空下,街道的现代与繁华与楼体的颓败破旧对比鲜明,光怪陆离。 街头清一色的华丽品牌商店,还有各色食肆,药妆以及护肤品店铺,街头的巴士站牌下,总是排着一条长长的队列,无聊的人们或低头敲打着手机,或者低头阅报,耐心的等待下一趟到站的双层巴士,狭窄的人行道上人群不断的交织,融合着不同肤色的面孔,不同国家的语言,但似乎每一个朝西枣迎面走来的人总是步履匆匆,面色匆忙。肩膀被来往行人几次撞击之后,变得格外的疼,可西枣依旧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慢腾腾的踱着散漫的步子,面无表情的朝前行进,俨然成为涌动人潮里的异类。 路旁有几只乐队在卖力演奏,高音呗的音响硬生生遮盖住了街道上飞驶车流的噪音与尘埃,她停驻在一处街头表演的角落,那里两个年轻的欧美人正在用脚下调制的液体吹出一个个巨大的彩色泡沫球,泡沫庞大得可以装下一个成人,三两只梦幻的透明泡沫缓慢的向人群飘动,触地,又在一瞬间无声破裂,引起路旁的无数围观者的欢呼雀跃,鼓掌呐喊。 杂闹的尖叫声中,一只透明的巨球吹向西枣的方向,脆弱的身躯晃动着扭曲的姿态笨拙地挪动,下沉,一点点的靠近,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摸,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及到泡沫球的时候,泡沫触碰了地面,瞬间,脆弱的薄膜被刺穿,泡影轰然破灭,化成虚无。 “下雨了!” 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一声,围观的路人尖叫着,抱头哄然散去,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将路上漂浮的几只泡沫球尽数破坏,街头艺人仓惶的收拾好脚下的行李跟随逃窜的大众,消失在街头的商店铺头之中。熙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喧嚣的街道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车辆轮胎辗压积水的声音,水花飞溅的声音。 西枣迟钝的收回僵滞在空中的手,她抿了抿向下弯曲的嘴角,重新将手插回湿漉漉的裤袋里,转身消失在只有零零星星几只雨伞浮动的街头。 弹丸之地的香港,从尖沙咀,佐敦,麻油地,再到旺角,也不过一小时,返程的街道比起来时宽松了不少,道路不再拥挤,之前熙攘的行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只剩下无数把漂浮在空中大大小小的雨伞,匆忙而过。马路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被踩踏的肮脏积水。西枣的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透明的雨滴混合着街头难闻的汽车尾气的味道从西枣湿乎乎的头发上大颗大颗的下落,在西枣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雨水斑驳的痕迹。过往的行人神情怪异的看着路上这个低着头漫步的女人,不撑伞,不躲雨,而是缓慢地在雨中散步发呆,只是女人怪异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匆忙赶路的人们的关注,视线瞥过,停留也只是多了几秒,行人们便收起自己好奇的心,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西枣是在散心,可是来回一趟的漫步并没有带给她想要的结果,甚至于就连她是怎么从旺角那一端徒步回来的,她也已经记不清了。阴沉忧郁的天气,繁攘的街路乱象,颓废的城市之景,就像一场离奇古怪的梦境,把她所有的知觉,情绪,记忆都卷走了。繁荣下的衰败,喧嚣中的寥落,盛景里的颓废,描摹着一出起荣城下的浮世绘,她也只不过是埋没在芸芸众生里的一人,渺小如微尘,繁世尘烟遍地,每一粒小小的尘埃都期待着某一天自己飘泊的轨迹在找到乐土后便停止伸展,然后尘埃落定,附着,扎根,孕育新生。西枣不知道她顺着这条路到底走了多久,寻路太长,或许有一天她就不再奢望了。 有些人可以陪自己走过一程,可愿意陪伴走完一生的人又在哪里呢?时间不断敲打着曾经的的骄傲,天真的梦想也成为行骗自己的理由,自己总在想,其实找不到,一个人活着也能很幸福,可到了某个年纪之后,一个人的日子也变得不再那么洒脱豁达,表面上刀枪不入的坚强,也只不过是一副自己为自己披上的虚假皮囊罢了。 或许,生活教会了自己如何去弥合伤口,但留下的永远都是是那些不安,躁动,慌乱的问题,还有无处安放漂泊的心情。 曾经,她会想象,想象用自己的一生换取去一场爱情的不老不朽,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交换了。 灰茫茫的天空,风走,云涌,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拥堵的不只路上的人群,还有多少人的内心呢,下一站自己终将会到达哪里,而幸福的转身,又会在哪个路口? 一切,可想,却不可猜,只有迷惘。 七月一日,周日,在香港的最后一天,傍晚,顾夏接到西枣的电话,说是约她吃饭,顾夏答应了。 两个人与往常一样,在一家熟悉的餐厅,吃饭,闲聊,然后在餐后并肩同行,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街头,消食,散心,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顾夏的话不多,大多都是西枣在徐徐而谈,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晚上七点五十分,维港的滨海长廊上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多数是观光游客,维港每晚八时都会有灯光表演,那时,港湾周边的摩天大厦就会化为灯光交织的舞台,将维港的天际变成一场持续十多分钟的镭射灯光音乐秀场。本地居民早就对这样的灯光表演司空见怪,不过各国各地的游客总会慕名而来,只为欣赏这里被列入吉尼斯纪录的灯光秀,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是将楼顶的镭射灯的光线,按照音乐的节奏,排列,组合,映射,形成大小各异,色彩不同的图案罢了,西枣没什么心情去观赏即将上演的汇演,此时她更关心身旁的顾夏,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晚顾夏的情绪不佳。 “那天的千层蛋糕,很好吃,谢谢!” 走在露天广场的星光大道上,西枣突然想起什么,她开心的转过身对顾夏说道。 “你喜欢就行。” 顾夏抬起头,微微抿起嘴角说道,然后低下头默然走上了滨海长廊的上层阶梯。 西枣愣了愣,顾夏是有心事吗,为什么她感觉顾夏的身上流露出一种寥落的气息,这种的情绪,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去排解。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爆发出惊叹的呐喊,广场植被花坛里装置的扬声器开始播放背景音乐及粤语旁述,夜晚八点,灯光秀开始了。 灯光音乐的节奏十分动感,可却让顾夏觉得有些恶俗,空中炫舞的灯光效果顾夏本是无心观看,她只不过是想消遣时间,她不想回去。身旁的西枣,顾夏看着她仰着头望着天空色彩斑斓的光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装下的都是闪耀的颜色,飘舞的发丝轻拂着她柔和的侧脸,让她白皙的脸蛋看起来更加小巧,扶在石阶边缘的那只手,离自己的手是如此之近,近得可以若即若离的感觉到皮肤之间柔软的触感,近在咫尺,可顾夏却不敢伸手握住那只手,即使她有冲动,也被难平的心绪浇灭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华丽的灯光秀落下帷幕,看戏的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游人少了,吵闹不再,维港又恢复了夜晚的宁静,身旁的西枣不知什么时候离身,顾夏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身旁空荡荡的,她的心也变成了空洞。海面上雾气渐起,弥漫,海岸对面的光与影变得一片迷蒙,长廊下,年轻的歌手抱着吉他唱着悲伤的情歌,低沉的嗓音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顾夏的眼眶泛起薄雾,顾夏自嘲的摇摇头,咬住下唇,将喉舌里苦涩感重新吞咽。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这从来不是她,根本不是。 “顾夏,喏!”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接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甜筒,顾夏下意识地抬起头,她看到西枣在对她笑。 “你不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冰淇淋就会好吗,喏,给你!” “谢谢。” 顾夏扑哧一声也笑了,她实在有些意外,居然西枣还记得那一次她说过的话,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那时她们都还在日本。 更加意外的是,九点多回去的时候,西枣微笑的伸出手,手心向上对着她,顾夏愣住了,她有些迟疑,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得越来越高翘,她抬起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心。 “是不是,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顾夏不知道自己本是晴朗的笑容突然间会变得有些苦涩,她低下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嗯?” “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西枣握紧手中冰凉的手,转身朝露天广场走去。 ☆、第三十四章 回到上海的日子,一切都恢复得平静,生活重新回到熟悉的轨道,日复一日。 苏夕不在,西枣恢复了每日加班的日常,就好像时间被拨回到了五月初,那时她和苏夕还没有在一起,西枣如往常一样,上班,吃饭,下班,睡觉,只是现在,生活的节奏里多了丝丝想念,淡淡的,并不明确。 苏夕每天都会打一通电话问候,或者与西枣在微信上浅浅的聊天,她聊着异国他乡的游历,发来周黍给她拍的照片,询问西枣的近况,两个人都避免提起有关周黍的话题,苏夕以为自己只要避免提及敏感点,就可以抚平西枣的起伏的心绪,可这颗地雷随处可见,西枣随手打开微信,便可以看见朋友圈里每天更新的状态,大都是是周黍一家人的合照,还有旅游的心情文字,这里面,有周黍发的,也要苏夕发的,西枣做不到视而不见,因为她总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查看更新,然后看完后又是一番不可避免的虐心过程,西枣知道自己是在找罪受,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不听话的手。 不过,从香港回来后平淡的日子里,到是发生了一件让西枣觉得吃惊的事情。 有一天,顾夏若无其事的告诉自己,她要去相亲了。 这句话惊得西枣差点没把含在口里的咖啡喷出来,顾夏居然要去相亲了! 顾夏说过经过那一段撕心裂肺的感情后,爱情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她说过一个人的生活有声有色,光鲜亮丽,根本不需要另一个人来点缀,她更说过自己宁愿等待,也不愿将就。西枣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顾夏的话句句戳中她的内心,她与顾夏是如此相似。甚至顾夏开玩笑的说过过了四十五岁,如果彼此都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那么两个人就在一起吧,西枣记得当初自己还一脸认真的答应了。 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原则,顾夏怎么就要放弃了呢,为什么? “为什么!” 西枣惊诧的问道。 “我今年已经32了,家里也催了许多年,以前还可以拿uci作为借口,可现在uci的发展已经步入轨道,再没有什么可以敷衍的理由了。” 顾夏一脸平静,她笑了笑,用拇指轻轻擦去白色杯沿处的一片淡淡的红唇印解释道,在顾夏的脸上,西枣看不出不愿,也没有不甘,她似乎已经选择了接受那些所谓“为你好”的安排。 “可……” 西枣还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止住了,的确,即使她能理解顾夏的想法,她还是想劝阻,毕竟她都等待了那么久,那么多年,但是,终究她无法干涉,这是顾夏的私生活,更何况顾夏已经有决定了。 “那个相亲的对象怎么样?” 西枣无法干预,也只好扯到另一个她关心的话题上。 “留美的医学博士,刚回国,姑母介绍的,看过照片。” “你喜欢吗?” 西枣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不知道。” 顾夏低头一圈圈打转着杯里的调勺,笑了笑,她说,还没有定论。可不知道为什么西枣会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不知道吗……” 对面的人突然低声的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顾夏像是听到了什么,她的心咯噔一下停了节拍,平淡如水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起伏的波澜。 周日,苏夕回来了,与往常一样,给西枣带了大大小小的纪念品,西枣望着桌上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听着苏夕坐着床上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异国的风情,轶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有以前的心情,那些东西她不再感兴趣了。 接下来的生活照旧,平静像一条笔直笔直的线向明天,下一个明天,再下一个明天延续,西枣还是会答应苏夕所有的要求,几乎也未曾失约过,一起吃饭,逛街,或许硬着头皮到周黍家里赴约,偶尔苏夕也会来西枣家里过夜,小住。只是现在西枣不再像以前那般怨尤,那些以前她总是无法忍受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现在她都可以坦然接受了,接受苏夕来回奔波于周黍与自己之间,接受苏夕谈论所有不属于她的家庭琐事,接受苏夕变得越来越在乎周黍,接受苏夕从不提及她们之间的未来。西枣不再逆来顺受,就好像她已经学会了真正接受苏夕给她安排的位置,温顺,乖巧,不抱怨,不强求,让牵强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合情合理。而苏夕呢,西枣觉得她是高兴的,也是心安理得的,就好像不用自己点破,西枣就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并且也随了她意愿这样做了。 或许这世间上,没有哪一位情人比西枣做得更加称职了。 看似一切如故,可温凉如水的日子,西枣还是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现在,在每一次与苏夕的相处里,她居然找不回以前的那种感觉了,那些心喜悦然,满心期待,小心翼翼,怅然若失,大部分感性的知觉都好像变成了烧水壶上方冲出的白色气体,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虽然,她依旧会开心,依旧会难过,可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好累,好累,那种不身心上不断沉淀下来的的疲乏与无力有时候甚至会让她产生一种令她自己都觉得惊诧的念头。 她在想,要不,真的就不要再走下去了,放手吧。 好像,短短一周的香港之行让某些东西产生了变化,西枣不知道她与苏夕之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觉得疲倦无比,又是惶恐不安,尽管她与苏夕之间相处比起以前显得更加美好了,幸福的印记就好像无处不在,变得唾手可得,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手将身旁的苏夕推得越来越远,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把渐渐远去的人拉回来。西枣将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或许,这是因为自己的心态还不适应趋向理想的现状,习惯,慢慢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这边,西枣陷入了自我质疑的怪圈,她已经走到了一段感情的十字路口,指向东西南北的四分路标让她无从选择,只能站在分岔口旁踌躇不前,而那一边,顾夏开启的新恋情似乎进展顺利。 某一天里,当西枣在结束了一天样板修改,样品检测的工作,驱车从工厂的方向回到uci。 她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斯文干净,穿着纯灰色的t恤,手随意的插在宽松的休闲中裤上,站在uci的大门前,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钟表。西枣关上车门,站在马路牙旁不由得扬起嘴角。她以为那个男人是uci某位女员工新晋的优质男友,可惜她错了,因为下一秒,她便看到那个男人朝从大门走出来的女人打招呼,并绅士的拿过女人手里的公文包,然后握起女人的手朝路边的停车位走去。 西枣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上车,驾车远去,才终于回过神来。 直到那时,她才发现,原来,从顾夏告诉自己开始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星期了。 而直至现在,她才有所意识,直到刚刚那一刻,她才开始好好正视这段顾夏的新感情,西枣突然清楚发现到,其实,这段顾夏一直向她提及的感情,她一直在忽略。 只是,为什么? 七月二十五日晚,又是一个难得的晴空夜晚,晚上六点已过,西枣坐着周黍家的红木餐桌旁,听着周黍绘声绘色的给她与苏夕讲着公司里的奇人轶事,身旁的苏夕已经笑得捂着肚子,攀附在西枣的肩旁上不肯起来,西枣继续高扬早已僵硬的笑容,只为了附和苏夕欢乐的笑声,衬托温馨的气氛,刚刚周黍到底说了些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西枣又怎么可能会留意。 聊什么其实无所谓,她也不感兴趣,只要苏夕觉得开心,她陪笑就好。 兹兹—— 饭桌上,西枣的手机突然响起。 西枣望着手机屏幕,皱了皱眉头,来电显示是岚兰姐,她不是陪着顾夏应酬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会打电话过来。 “喂?” “西枣,这边饭局你能不能赶紧过来一趟?” 电话那天声音实在有些急迫,西枣看了看身旁的苏夕,站起身子,离开餐桌。 “怎么了?” “家里孩子生病了,老公也不在家,顾夏就让我提前回去,可这回饭局上的都是东北来的客人,酒量大得不行,我怕顾夏一个人撑不住,你也知道她昨天胃病刚犯……” “天星呢?!” 岚兰姐的解释实在是让西枣捉急,西枣急躁得打断了她的话,询问道。 “今天去北京出差了,顾夏说她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但喝了酒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啊,我现在在这边尽量帮她挡些酒,西枣你能不能尽快过来,顾夏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啊,今晚你得开车送她回去。” “好好,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过去。” 西枣匆匆挂上电话,转身去找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包。 “怎么了?” 周黍站起来,一脸关切的问道。 “顾夏好像在饭局上出事了,我得过去一趟!” 西枣找到藏着沙发抱枕下的小包,简单解释后,便慌忙走进玄关,从鞋柜里拿鞋穿上。 “让黍陪你过去吧!” 苏夕跟着周黍走向玄关,她担心的说道。 “对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黍也急忙附和。 “不了,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路上小心!” 周黍的话音未落,西枣就急忙忙的走了,就像大门关启时刮起的一阵风,席卷与经过的痕迹是如此纷乱而慌张。 面前,看着那扇紧紧闭合的大门,苏夕不由得陷入了深深沉思。 ☆、第三十五章 现在,苏夕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与西枣之间的关系。 西枣在她的生活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情人吗?这个词太污浊,她从没有将这一个略显浮华风尘的词用在西枣身上。 恋人吗?可她已经婚嫁了呀。 朋友吗?更不是了。 其实,不用定义,维持现状就好了,现在不就挺好吗,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苏夕不是没有想过她与西枣的以后,她也想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名正言顺,她什么都想过,可也只是想过罢了,甚至她的想到现在还停留在最浅薄的层面上,因为她思虑的进度条永远卡在家庭牵绊的要塞上,一想到黍和童童,她就忍不住心慌,心慌得让她无法再往下考虑,苏夕也想深思熟虑,给一个西枣想要的答复,可她找不到答案啊! 找不到,那就得哪一天找到了再说吧。 苏夕又一次给自己找了拖延的理由,是啊,自己已经习惯拖延,她已经改不回来了,中学时候养成的恶习一直在延续,高中的她是这样,大学的她是这样,现在的她依旧是老样子,她不想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不想做的,不想想的,那就先缓一缓,等一等,拖一拖,拖到某一天,事情自己就会自行解决了也不一定呀,她向来只会及时行乐,先甜后苦,可拖欠的债迟早有天是要还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在还债的那一天,她已经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挥霍殆尽,她负担不起庞大的债务,也只能承受相应的后果,恶果。 如果她的毛病能改掉,她21岁时的研究生考试就不会以失败告终,如果她的毛病能够改掉,她就不会在求职失利后接受父母给自己在单位里给自己安插的某份公务员的工作,如果她的毛病能够改掉,她现在的丈夫就不会是周黍,或许,她就会有权利选择不结婚了。如果“如果”成真,她就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她可以成为一个自食其力,我行我素的单身贵族,可以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然后等到某一天自己有了积蓄,就在酒吧街里开一家她幻想中的酒吧小店,苏夕不需要安定,她要的是自由和放纵。 可惜,现实的一切都不是如果。 其实,现在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吗,苏夕自嘲的安慰自己。 在的本该奋斗的年纪里,自己就已经提早过上了无比滋润的生活,不用像城市里的大多数同龄人那样,为了房子,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拼死拼活的奔波生计,她不需要去打拼事业,因为,她志不在此,她不需要去操劳家计,因为黍已经给了她丰硕的生活,她甚至不需要天天围着孩子转圈,因为母亲可以帮她照看,育儿。 现实不就很好了吗,或许,“如果”成真,她还得需要为自己去拼搏,去努力,可现在的她所得到的一切都不需要她去争取,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自嘲的安慰自己呢,也许,她还是觉得美中不足,也许,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就好像她觉得与西枣的重逢是老天赐予她最美好的礼物,因为“如果”的一部分成真了。曾经有段时间,苏夕真的有相信过她是能看到两个人之间的结果的,可那在那一场与黍的争吵过后,她看清了许多东西。 帮她看清现实的不仅是黍,还有童童。 那天凌晨,黍一声不响地把酩酊大醉的她从西枣家接回来,苏夕仍然清晰记得黍跪在床头帮她拭泪的样子,他的脸上写满了懊悔,不安,心疼。黍一直在低声的道歉,他说,对不起,因为工作,一直忽略了家庭,以后他会多抽时间陪陪自己还有孩子。 那一次,苏夕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因为从开始,她就没有好好正视过这场婚姻。 天亮的时候,她决定带着她油然而生的愧疚之感去给童童道歉,孩子本就不该牵涉到大人不理智的争执之中,可童童却成了那次恶意吵架的受害者,因为大人的冲动与过失,人性的丑陋和黑暗赤、裸、裸的呈现在孩子的眼前,苏夕觉得自己好自私,好残酷。可童童只是用小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用稚嫩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妈咪,以后妈咪可不可以对爸比好一点,因为爸比也像爱童童那样,爱着妈咪。” 童言无忌,就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能够看出所有的异样,黍,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好。” 苏夕的眼泪倏然而下,她郑重其声的答应童童天真无邪的小小要求,而这声回应,也是在答应她自己。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妻子,可在那一刻,她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更不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最初,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将就的过着一场属于别人的“生活”,因为她固执地认为这并不是她理想中的人生,可时间就像一块毫不起眼的研磨石,在不经意间一点点磨去了她冥顽不灵的执念,鼓胀的欲望,可笑的不甘,将她改头换面,从坚硬的谷粒磨成了平庸的粉末,不知不觉中苏夕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以前的她不喜平庸,甚至不屑融入了“平凡”的生活,可现在,这就是苏夕的生活,她已经不知不觉的接受了,因为现在,苏夕突然发觉自己宁可不要那些曾经向往的五光十色的生活,可她不能没有黍,没有童童,她突然间发现自己要经营一间酒吧小店的梦想是如此的苍白遥远,像一场浮华的白日梦,她觉得如今自己已经找到了相夫教子生活的乐趣,可为什么以前她就没有发觉呢,甚至在她与黍和好后,就连酒吧,她也很少去了。 苏夕的改变其实潜移默化的,时间已经在岁月过往的印迹中留下伏笔。苏夕总是在想,却没有真真正正去做过,那么她的虚也就变不成实,她所幻想的世界,她不是没有能力得到,而是她从来没有勇气踏出她所设下的条条框框,去争取实现,因为她的迟疑,她的犹豫,她的拖延,她的逃避,平凡如旧,波澜不惊。不去改变,也无法得到期望的,最后,再怎么不甘的人也只能慢慢趋于平庸,就像再怎么精彩的剧本,不去演绎,到头了也只是空留一沓关于臆想的废纸,而想那些想成为主角的人永远只能继续扮演一些的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这是苏夕的转变,她学会了珍惜,学会了知足,并且,不属于现有生活里的大部分的东西她都已经抛弃了,唯独一人,她仍然不愿放弃。 西枣。 而与西枣的情。 那是平庸的她可以拥有的唯一一件不平庸的东西。 可不论是哪一段情感都是需要经营的,苏夕也想好好的营造她想要的浪漫恋情,但若是她只顾及西枣,她的家庭有一天就会被她亲手毁掉,她不希望这样。 是的,苏夕贪心了,她既想拥有西枣,又想顾全家庭,她无法割舍掉任何一方,可又做不到两全,苏夕知道这样下去,对于西枣的伤害会永远持续下去,苏夕也会自责,也会愧疚,她一直在想办法,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想出一个两全之策,然后给苦等的西枣一个完美的交代,只是苏夕没有想到,忽然,某一天起,西枣变了,变得安分,迁就,她不再向自己追究什么,讨要什么,她好像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不苛求了,甚至,她的要求也像是变得好低好低,是不是已经低到只要自己和她的感情一直延续下去,就够了,她就满足了? 西枣什么都没有说,可苏夕却从如今两个人前所未有的和谐相处中得到了她所认为的结论。 或许,西枣已经安于现状了。 苏夕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松一口气。 是不是,这样,她就可以先拖上一拖,因为那些横亘在她与西枣之间迫于解决的问题,已经变得不再迫切了。 那,就先缓一缓吧。 现实中两全其美的幸福来得突然,她必须赶紧停下焦躁的步伐,安心坐下,先行享用。 可,似乎还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细微的变化一直在悄然进行,直到积攒到了一定程度,隐晦的迹象不再隐晦,苏夕才幡然醒悟,她到底还是发现了什么,而这一次,她所留意到的,让她不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枣口里的高频词从uci变成了顾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枣居然会在两个人宝贵的独处时间里,走神发呆,而她走神发呆的对象却不是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是西枣独一无二的焦点,清心寡欲的她也学会关心除了自己以外另一个人的生活,顾夏的工作,顾夏的相亲,顾夏的新恋人。 最初,苏夕并没有在意这些不明显的细节,她以为自己多虑了,西枣依旧是那个一直对她好的西枣,没有什么变化,她看到那些不过是一些假象罢了。 而现在,苏夕不得不推翻她的自以为是的以为。 那天晚上西枣匆匆忙忙离去后,苏夕再也没有打通过西枣的手机号码,第二天清晨,当她担忧的再一次拨打过去,接的人却是顾夏,手机那头的女人,声音好是疲惫,她说,西枣饮酒过量导致胃出血,昨晚送至医院就医,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西枣喝酒了?!” 苏夕以为她听错了,她惊诧的想重新确认一遍。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8节 “是我大意了,西枣一直说她能喝,我也以为没事的,可客人走后,我才发现出事了。” 可惜没有,她没有听错,顾夏的解释让苏夕不得不承认现实。 西枣说她自从从酒吧辞职后就戒酒了,她戒了八年的酒,八年里滴酒不沾,自己曾经连哄带骗的想用酒把以前的西枣找回来,但西枣从来没有接受过自己递过来的那怕是一杯酒。 可,这样的西枣却可以为了那个叫顾夏的女人挡去别人送来的酒,轻易地,西枣就把守了八年的清规戒律破了,甚至她为了那个女人把酒水当成了清水,把勉强当成了坚强,她明知自己的胃本来就有患有旧疾的,却依旧为了那个女人伤了身子。 为什么,她要这样拼命? 为什么! ☆、第三十六章 刺眼的白光肆虐着房间的深处,惺忪的眼睛被挣扎几次无法睁开,光线的刺激让血丝蔓延的眼眸泛起一层水汽,西枣想伸手挡光,只是刚抬手,手背好像被是被针管用力拉扯一样,瞬间的刺痛感让她不得不放下抬起的手,周围充斥着消毒水难闻的异味,浓重得让西枣的胃一阵翻滚,终于,所有迟钝的感官从昏睡中苏醒,空荡荡的胃部愈加清晰的灼烈痛感让躺着病床上的人不禁呻、吟,她忍不住紧紧抓住右手温热的柔软,好像她的手一直是被人握着的。 “醒了吗?” 压在苍白的床单上的脑袋慌忙抬起,声音里都是疲惫与倦累,沉睡中的顾夏被西枣用力的抓握疼醒了。 “胃,好疼。” 西枣的鼻翼两侧隆起了许多皱褶,她感觉自己此时扭曲的脸一定很难看。 “医生说接下来几天都会疼一些,你得忍忍。” 顾夏笑得有些勉强,她想安慰西枣,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毕竟身体的疼痛根本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就可以消除的,她只能双手握住西枣抓住她手,这大概是她能做的唯一一件有用的事。 “我……怎么了?” 床上的人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昨天晚上喝酒喝到吐出血了,医生说是幸好不是胃穿孔,你怎么这么拼命,我拦都拦不住,以为酒精是水啊,怎么这么傻呢!” 顾夏苦着脸,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戳了戳西枣不中用的脑袋瓜子。 关于昨晚的的记忆碎片在顾夏的责备中从西枣的脑海里飞驰而过,她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她喝酒了,喝了很多很多。 起初她是在帮顾夏挡酒,因为她实在看不过桌上酒过三巡的男人豪情冲天的拼酒讲情谊,那架势就好像你若不喝就是不给情面似的,可顾夏再怎么能喝,她也是女人啊,西枣气得直接夺过顾夏手中的满杯酒,一口干尽,接着全桌敬酒回酒的标靶由顾夏变成了西枣,或许,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喝酒可以喝得如此豪猛,甚至在饭局结束的时候,意犹未尽的李总酒桌上还要与西枣打赌,他说,如果西枣还能干掉一瓶白的,他保证以后公司所有的项目都只会找uci负责,西枣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就接下了李总的赌约,但她记得她真的赢了,甚至喝完之后,她还强行带走她还算清醒的意识,与李总一行人握手,恭维,道别。可就在酒店门口,清凉的晚风阵阵,推搡着她单薄的身子,压制许久的醉意蓬勃上涌,身体里绷紧的弦啪的一声绷断了,整个世界突然间天旋地转,要不是顾夏搀扶着赶紧寻到酒店的女厕,她真的会在大街上吐得一塌糊涂。 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西枣就再也没有印象了,她断片了,她唯一还能搜索到的最后记忆是,她好像跪在马桶旁说了一句话,她说,幸好,李总走了。 “值得…我拿回一个大单子。” 西枣一脸无谓,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疯啦,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西枣的态度实在是让顾夏生气了,她忍不住朝西枣低声吼道。 “为了uci,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拼命,为什么我就不行,你看你把胃都喝出毛病了,你不能再喝了。” “可你的胃比我还要糟糕!” “没事,我能喝。” “还逞能!” 靠在床头的人面色苍白的看着顾夏,没有再说话,而是缓缓地下了沉重的头,顾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好像过重了,她瞬间想开口补救,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可就在她慌忙措辞想要弥补过失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说话了。 “这样的应酬应该很多吧,顾夏?” 西枣靠在床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变得微颤细弱,顾夏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问。 “嗯?” “我…一直以来,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以前这样场合都是你一个人承受,以后,我陪你一起去。” 一直低下的头终于抬起,顾夏看到西枣抿着颤抖的嘴巴,她的眼睛红了,豆大的泪从她的眼眶滚落,沾湿了她下垂的嘴角。 顾夏怔住了。 西枣,她是在为自己哭么? “谢谢。” 顾夏俯过身子,用手轻轻摩挲着西枣湿润的脸庞,在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光里她看到她样子,认真而温柔,她笑了。 快中午的时候,苏夕和周黍来了,两个人在西枣的床头坐了很久,周黍絮絮叨叨的责备,苏夕基本没说什么,因为好像那些能说的都被周黍讲完了。期间,西枣不知道顾夏去了哪里,或许,顾夏的男朋友来接她吃饭了吧。 “西枣,西枣?” 她又走神了,苏夕叹了口气。 “嗯?” “吃些粥吧,黍刚从家里熬好带过来的。” “不想吃,胃疼。” 西枣摇摇头,表示拒绝。 “好歹吃几口,都这个点了,你还什么都没吃,不吃粥的话,要不吃苹果?” 在一旁的周黍一直严肃的表情瞬间软下来,他晃了晃手中刚削好的苹果,又劝道。 西枣依旧摇头。 “我得找医生问问,你不能总不吃饭吧。” 周黍说完变急匆匆的向外走,留下来的两个人却一直沉默。 最后,看着床上心不在焉的西枣苏夕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问了她憋了一上午的问题。 “你不是说不喝酒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喝成这副模样!” “周黍为什么会来?你明知道我不讨厌三个人这样见面的。” 一直在玩手指的西枣终于抬头,她没有回答苏夕的问题,而她所问的另一个问题却让苏夕不知道怎么回答。 “黍,他想来看你…他也是为你好啊……” “那你有为我好过吗!” 西枣忍不住朝苏夕大吼道,可身体一旦用力,胃就变得钻心的疼,她觉得好委屈,委屈苏夕的无动于衷,委屈苏夕对周黍对言听计从,委屈苏夕居然还觉得受委屈的人是她自己。 “为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你一句话都不说,让周黍来照顾我你很开心是吗!现在是我是他的妻子,还是你是他的妻子,你到是说话啊!” 每次深呼吸,西枣的胃就好像是被人捅上一刀,可她还是强迫自己生咽下喉咙里的强烈的酸楚感,她不能让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待会周黍就回来了。 一直以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西枣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苏夕看着西枣脸上的讽刺,她无法不生气,她回嘴反击道。 “西枣,你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好不好!你以为就你委屈吗!” “我无理取闹!” 一颗颗冰冷的汗水从西枣的青筋显露的额间淌下,她觉得此时的心比她的胃更疼。 “苏夕,你觉得我们可以一辈子这样走下去,是吗?到底,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 西枣无法抑制自己,她到底还是问了,现在,她迫切想知道答案。 “我……” 咔—— 房门的金属手柄被握住,扭转,放开,房门在下一刻被匆忙的打开,周黍回来了。 西枣,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答案。 苏夕和她,两个人不欢而散,两个人在周黍回来后,又陷入了沉默,周黍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微妙气氛,只是变得越来越着急,可又无可奈何,他把医生所说的话如数转告西枣,他说胃疼也得忍忍,但不能空腹,饭必须得咽下去,但西枣还是老样子,不肯就范,最后周黍竟然端起碗,将勺子送到西枣嘴边,他说,如果你不把这样碗粥喝了,我就不去上班了,大家就坐在这里等到你把粥喝完为止。 周黍的举动着实把西枣吓傻了,她慌忙把勺子接过来,故作镇定的一勺勺的把碗里的粥吃尽,她自然是不会让周黍喂她的,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敢回过头去看苏夕此时此刻的表情,不用看她也知道那张脸上的神情已经不一样了。 那一碗粥从吃完再到周黍离去,中间只隔了半个小时,可西枣却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难捱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场煎熬。 终于,周黍走了,苏夕也跟着走了。 临走前,她只是和西枣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们都需要静一静,好好想想。 想想,是啊,西枣一直在想,她想要不就随了苏夕的愿,将所有的牵强一直维持下去了,或许,真的,真的到了某一天牵强也会变成平常,不可能也变成了可能,只要她们还能够在一起,到最后大家都会习以为常的,西枣这样想,她也这样做了,她尝试过,可直到今天,她发现原来她还是接受不了,她不是苏夕,她不想要一份望不到头的爱情,放手吗,西枣一定会不舍得吧,她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了,若就此终止,她又如何能安放那些月里颠沛流离的心境,之前的路她算是白走了吗,她不甘心啊!而错过了这一段感情,她是否还有能力敞开心扉,而前方还会有谁在等候呢? 下午三点,顾夏重新出现在病院,她敲了敲病门的门,没有人回应,只好推门进入,房间深处,她看到那个人靠在床头,抬着头望着窗风拂过,时而飞扬,时而飘落的白色窗帘,单薄的帘布之间或宽或窄的空隙里,盛夏的阳光涌入,在那张青苍瘦弱的脸上留下光影斑驳的痕迹,随风浮动的发丝和那个人的迷惘的思绪一起游离在空气中,顾夏站在门口望着床头的人,许久,到底还是进去了,她没有打扰,而是陪着呆坐了一整个下午。 “已经五点了吗?” 不知何时,床上的人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低声惊叹。 “饿了吗?我陪你去吃饭。” 顾夏从膝盖上的书中抬起头,她伸了个懒腰,微笑着问道。 “嗯。” 西枣深呼吸一下,想下床活动,可当她看到顾夏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那个低头忙碌的背影忽然让她想起了什么,便随口一问。 “可你要陪我吃饭,那你男朋友怎么办?” “已经分手了,我们。” 顾夏转过身,笑了笑说道。 ☆、第三十七章 其实,只要苏夕的一通电话,两个人的冷战就会如期结束,那次香港机场快线列车里的情景又一次在上海街头重现,西枣还是会选择妥协。 两个人和好如初了,是吗? “和好”,是的,“如初”,不一定了。 八月的开端,西枣的心就如同盛夏燥热的天气一样糟糕,每日黄昏时分,夜幕降临晚上,窗外的知了开始成群结党的趴在枝头欢声叫唤,就像厂房里整日轰鸣震动的老式机器,噪音时而强,时而弱,可叫嚣却不曾停止过,直至深夜凌晨。西枣已经烦躁得好几天没有安睡过,不只是因为窗外的知了,还是因为最近生活里明显的异样。 西枣和苏夕的确是和好了,可接下来的相处让西枣无法适从,周黍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混迹于西枣生活的各个角落,西枣与苏夕独处的时候少了,去周黍家里做客的次数却变得越来越多,西枣不想去只好以工作忙为借口,周黍亲自的邀请不成只好拜托苏夕,三两次下来,西枣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赴去约,三个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景象,让西枣无比隔应,可苏夕居然没有任何作为,甚至于她的放纵,让周黍更加为所欲为,他甚至好一周几次单独约西枣出去吃饭,以工作的名义,或者以私人的名义,苏夕是不是觉得他们的共处没有丝毫威胁性,是不是她已经笃定了无论周黍再怎么暧昧也不会出格,而西枣更不会从她那里把周黍夺走。 或许,苏夕已经胜券在握了,因为好像那些她所得到的,将要得到的,还没有得到的都逃不出她手掌心。 可为什么西枣会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觉得她们之间感情的保质期是不是已经临近了,现实中的一切都是如此和谐,温馨,融洽,看似美满,可又让人心生迥异。西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却在时间的行走中变得越发强烈,直到某一天夜里,她发现她自己其实并不是在杞人忧天。 八月十四号晚上十点,手机开始震动,是周黍打来的电话,她犹豫片刻没有接,周黍很少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而且她也不想这个时候外出,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可手机那端的人却没人打算就此放过她,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扭动着身躯,把西枣弄得心慌意乱,最后她不得不按下接听键。 “喂。” “西枣,你在哪啊?” 手机那头的人好像醉了,混沌的声音还混杂着类似ktv包房里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在家呢,刚洗澡出来,怎么了?” 西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能不能出来陪陪我。” 周黍拖着迷糊的嗓音大声喊道。 “可我已经洗澡……” 西枣叹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去。 “我今天心情不好,出来陪我坐会儿。” 周黍的声音变得更加沮丧,西枣突然有些不忍了。 “苏夕呢?” “在家,我告诉她我今晚应酬去了,不想让她担心。” “好好,我现在过去,你等等。” 不去也得去了,周黍这个样子,西枣怕他醉倒在ktv,独自过一宿,而且周黍的酒量根本不行,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开车回家,苏夕,西枣又不能告诉她,想来想去,西枣还是简单收拾一下,出门了。 赶到包房里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昏暗封闭的房间飘散着浓烈的酒味,西枣看了看混乱不堪茶几,上面到处都是跌倒的空酒瓶,湿漉漉的爆米花,还要破碎的果盘,而周黍居然还靠着039;沙发上拿着酒品一口口的望喉咙里灌酒。 “别喝了!” 西枣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朝他大吼道。 “你来啦!”周黍红光满面的一把将西枣拉近,开始没完没了的说话。“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还有梦时,三个人在学校外面……ktv通宵,然后我也喝了好多酒……说了要唱歌给你听的,最后……没唱成,今晚我就……唱,唱歌给你听!” 边嚷嚷,周黍边伸出手胡乱摸索着茶几上不知放到哪去的话筒,西枣连忙伸出手制止。 “不用不用,你醉了,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我没……没有醉!” 周黍一把挣开了西枣想要搀扶他的手,坐着沙发上搓揉着通红的脸颊,突然沉默了,这下,西枣也没辙了,只好陪周黍继续坐着。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喝这么多吗?” 周黍呵呵的笑了,他的头一直低着,可说话却变得流畅起来,西枣以为他清醒了。 “嗯?” “因为梦时那天晚上和我说她喜欢你,我不信,可她偏说她对你有好感,我怎么可能争不过一个女人,她就和我顶嘴,还拿微信给我看说她告白的证据,气不过我就喝酒,喝了好多酒,直到你过来……” “谁叫你吓唬她说你要泡她,两个人一前后给我发微信跟催命似的,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她又不喜欢你,只能拿我当挡箭牌,对啊,当时,还记得你站在马路牙子上怎么拉都拉不走,最后弄得我们连寝室都回不去了,我和梦时只好把你拉到ktv凑合一晚,没想到你竟然吐得一塌糊涂,还能躺着沙发睡得跟猪似的,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和梦时聊了一整晚,都在笑话你吗?” 西枣忍不住推了推一脸沮丧的周黍,大笑起来,她居然还记得,差不多十年了。 “对啊,第二天早上我们仨还跑去看海边日出来着,现在想一想好像都还是昨天的事情,可是多少个年头已经过去了。” 周黍的大笑也渐渐变成苦笑,他又拿去桌上的酒继续喝下去,这次西枣没有阻止他。 “当时,大家还……在一起,每天都可以见到你,多好……为什么当初……不懂得不好好珍惜!” 一瓶酒很快就被周黍喝完,他继续又打开下一瓶,西枣想制止,可伸出去的手还是缩回来了。 “现在我们不是经常见面吗,有什么好遗憾的。” 西枣尴尬的笑了笑,周黍的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她只能含糊其辞。 “很快,我们……我和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了。” “为什么?” 西枣不明白周黍话里的意思。 “10月,我申请去纽约工作,你知道公司刚在那里成立分公司,到时,回国的机会就少了。” 周黍长叹一气,双手展开靠在沙发上一脸失落,可本是迷糊不清的言语却在此刻变得冷静,清晰。 “苏夕呢!” 西枣心里一惊,她好像已经从周黍的叙述中得到了答案,可她还是想从周黍那里证实。 “我想带她一起过去,我知道……她一直对我不满意,不满意我因为工作……到处应酬,不满意我因为工作没时间陪她和孩子,我总是达不到她所期望的,可我只有做得更好,才能……才能给她想要的,我也想给童童一个更好的环境,可一旦……我们都走了,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我舍不得。” 周黍垂头丧气地拼命灌酒,一瓶接着一瓶,可西枣已经没有精力去阻止了。 “苏夕,她早就知道了!” “夕还在犹豫,因为她说她也舍不得你。” “犹豫……” 周黍的解释让西枣觉得讽刺,是不是从头到尾,她一直都是那个蒙在鼓里的傻瓜,苏夕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她不告诉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周黍一直在说话,声音时起时落,可大多被包房里一曲又一曲无人歌唱的金曲原声淹没,他好像在回忆,回忆那些他们还在酒吧里的日子,旧话重提,一桩一件被叙述了无数次,西枣不知道被反反复复提起的往事,为什么每一次周黍都会不厌其烦地叙述,兴致勃勃,难道他不会觉得厌倦吗?反正,西枣已经听厌了,烦了,或许对于他来说,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可对于西枣,永远不是。 包房里,又送进了12瓶啤酒,周黍一直在喝,一直在说,而西枣只是坐在他的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她没有阻止周黍的酗酒无度,也没有在听身旁人没完没了的,手舞足蹈的絮叨,因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嘈杂的空间里了,周围胡乱含糊的言语,周黍突然的拍桌惊起,俗气的大众情歌,一切都是乌烟瘴气,可西枣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就好像她在看一出乌龙的无声剧,剧里夸张的动作,神情,口型被一点点放慢,本是滑稽无比的画面,为什么西枣却只能感受到一种浓重的悲哀,这种悲哀只因一人而起。 苏夕,是时候该给她一个答案,一个拖欠了许久的答案。 以前,西枣觉得答案,不要也罢,既然苏夕还没有想明白,那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因为,西枣告诉自己,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 现在,西枣已经不在乎答案的内容是好是坏,她只想要苏夕亲自回答,只要苏夕可以做下决断,那就够了,西枣只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凌晨一点一刻,意料之中,西枣接到了苏夕的来电。 她问,黍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嗯,他喝醉了。” 西枣看了看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周黍,紧攥着腿上皱巴巴的裙褶,平静地回答道。 “那,我过去接他回家吧。” “不用,我送他回去,我没有喝酒。” 凌晨时分,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西枣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周黍吃力地从ktv里走出来,周黍已经在厕所里吐了几次,意识也多少有些恢复,可依旧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搀扶着他的人的身上,他不是不想起来,而是他舍不得起来,从来无法靠近的距离,在此时此刻被拉近,很近,变得亲近。 或许这一次的靠近,也是最后一次了。 从离开ktv至到达停车泊位,短短几十来米的距离,西枣花了几乎十分钟,当她气喘吁吁地放开周黍,低头想从包里拿出车钥匙的时候,靠在车窗旁本是熏醉的周黍突然用力的把她拉近。瞬间她跌入一个炙热而充满浑浊酒气的男人怀抱。 “如果…如果当初我能早一两年遇到你,而不是等到毕业,你……是不是,你就会接受我了。” 西枣笑了笑,她像哥们一样拍了拍周黍耷拉的肩膀,又如当初那般,抽身而退,轻轻的,不留一丝痕迹。 “你喝醉了。” ☆、第三十八章 深沉的夜里,柏油马路空旷,来往车辆廖廖无几,所有的街道都好像睡着了,少有声音,通明的路灯还在强撑精神,坚持作业,夜间行走的物流货车,碾压着被路灯照得明黄的路面,留下一道道长方形的黑色影子,发出笨重的嘶吼声。 一辆深蓝色的jeep穿过前方巨大的货车阴影,消失在前方十字路口的右端。 依旧是熟悉无比的路线,依旧是凌晨时分,依旧是同一个目的地,依旧是送一个醉酒的人归家。 只是这一次,时间不同,醉酒的人也不同了。 五月的苏夕,女人,八月的周黍,男人。 两个人都与西枣有关,微妙而隐秘的关联着。 上一次是一切的开始,这一次会不会就结束了呢? 不到四个月,时间真的好短,但,短或许也有短的好处。 凌晨两点,在死寂昏沉的小花园外,西枣把酒醉得无法行走的周黍交付于匆匆迎面而来的苏夕,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埋怨周黍的不懂归家,没有厌恶周黍的酗酒,更没有猜忌两个人不适时宜的单独共处,西枣看到更多的是心疼,对丈夫的心疼,苏夕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转过头对西枣说了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 “跟我们进去吧。” 苏夕搀扶着笨重的周黍向家门走去,看得出来她有些吃力,西枣咬咬牙,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再往前走一步,是的,她不想上前帮忙。 “不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路上小心,明天再联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夕没有回头,西枣只得到了一个背影,一句告别,与往常无异,平和而亲切,苏夕以为明天,还会是又一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日子,什么都没变,一切照旧。 西枣没有留指甲,可为什么她还是感觉攥紧的拳头里,磨平的指甲边缘已经把手心挤压破了,割裂的疼痛,压制不住心头苍凉的怒气,西枣觉得她再也无法克制。 “苏夕,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吗?” 她对着远去的背影冷冷的喊了一声,她很好奇那个人回头是怎样的神情,她十分想看到。 想看,她的确看到,可看到了又能怎样,难道她可以从那副惊惶失色的面容中得到快感,得到满足? 到头来还不是自作虐,伤的还是自己。 苏夕的动作,苏夕的神情,又一次刺痛了西枣的在滴血的心脏,第一时间里,苏夕下意识选择对视的人不是西枣,而是她身旁意识不清的周黍,可惜周黍没有能力察觉到苏夕此时此刻的惊慌失措。 苏夕终于回过头,惊诧而急迫,可她却将声音压得好低好低,她竟然在哀求。 “明天,明天好吗,西枣,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好。” 看来她是在强人所难了,西枣苦笑地松开握紧的拳头,转身匆匆离去。 明天,明天是吗,好,她可以等。 但,西枣相信的坦诚相对并没有如期而至,苏夕将时间一拖再拖,今天不行,明天没空,后天吗?后天也不知道忙不忙,直到后来,西枣忍不住朝手机那边的含糊其辞大声吼叫。 她说,如果你不愿意谈的话,那以后我们就无需再见了! 苏夕终于慌了,因为西枣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话过,西枣从来不会吼人的,即使两个人之间有冲突,西枣也不会与人直接起争执,因为刚认识西枣的时候,她就说过,自己从来没有与谁红过脸,因为她不喜欢吵架,苏夕又问西枣,难道她就没有为某些事情生气过,西枣说,很多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是啊,她认识的西枣总是谦卑温顺,不懂拒绝,喜欢息事宁人。 可这回,不一样了。 西枣的强硬,愤懑,决绝,第一次真正的因为某个人变得针对,变得具体,她下了最后通牒。 直到现在,苏夕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从来以为问题可是以拖延的,因为每次西枣都会默许,因为就算她们在冷战,她们闹矛盾,只要苏夕的一通电话,一切都会恢复原样,西枣的要求只会越来越少,以至于她以为将来移民美国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只要她能找到办法,两全的办法。 可她还在找啊,为什么西枣要这么着急,非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她又能解释些什么呢! 8月25日,苏夕到底还是答应了西枣,两人始终要面对现实的,解释,苏夕仍旧没找到,答案,或许她可以给。 这天不是周末,苏夕选择晚上出来与西枣见面,她这样做是有理由的,若是自己给不了西枣想要的答案,或者,她更本就回答不上来,她可以有借口逃避,家里有童童,还要黍,她必须回家。 周三,晚上临近九点的时间,咖啡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不算多,多在低声交谈,没有谁会注意到茂密盆栽植物后面的一处隐蔽角落里两个安静的女人。幽暗的一角,两个人坐在,隔着五十公分的高脚台,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就这样坐着,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在死命的沉默也该告一段落,两个人继续这样沉默着,继续这样坐着,该有人打破这样的沉默呀,一定要有人打破,但不会是苏夕。 “苏夕。”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低着头握着白色杯身的人喊了她的名字。 “嗯?” 苏夕的心里断了一个节拍,她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一时间忘了呼吸。 “我们还能往下走多久?” 西枣抬起头,她这句话想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问话,因为即使她抬起了头,苏夕还是找不到她眼里的焦距,空洞洞得好像是没了灵魂。 “只要你没有变,我们就会一直走下去。” 苏夕说的是真话,这也是她的答案,可她不知道这样的答案是不是西枣想要的。 “是吗,那,你变了吗?” 西枣笑了笑,苏夕看到了那双眼眸里终于出现了她的影子,她捏紧的心不知为何松下来了。 “对你,我没有变过。” 苏夕回答,的确她从来没有变过,从前,现在,甚至将来,她对西枣感情依旧保留在最初模样,最美好的模样,只不过曾经朦胧的情感变得明朗,但有些东西一直都在那里,不增不减。 “是啊,你从来没有变过,是我变了。” 西枣的自嘲让苏夕无法接话,她很想说西枣你没有错,只要你还是你,原先的那个你,我们就还是我们,可到底又是谁的错才演变如今这样的局面的呢? “去美国的事,为什么你要瞒着我?” 西枣到底还是问了。 “我不一定去啊,或许我会留下来,留下来陪你,你知道我也舍不得你呀!” 苏夕着急的为自己辩解,可为什么自己越是解释越是心虚呢。 “是吗!你真的愿意留下来不走吗,那,周黍呢?” 舍不得,或许苏夕更舍不得周黍吧,苏夕为什么要这样慌张,像是做了某件对不起西枣的亏心事一样,是因为苏夕的心里已经有选择了,是吧,可她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就算……就算我过去,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还是可以回来看你呀,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 西枣的嘲讽打断了苏夕的话语,而她脸上的冷笑刺痛了苏夕的心。 “我还是爱你的啊,你同样也是爱着我的,为什么不一样!” “你的爱真的好自私,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或许从头到尾你想的都只有你自己!” 爱,是博爱吧,苏夕的心可以分给很多人,而苏夕给她的爱永远不会是完整的,西枣只能得到其中的三分之一,或许更少,因为得到分量最重的那一部分的永远都是留给男人的,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什么都没变过。 “我自私!”苏夕不可自信的反驳道,“我自私,可以无视黍三天两头去找你!我自私,可以接受黍对你的念念不忘!我自私,可以容忍黍对你好,对你事事上心,你知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 “噢!是我自私了,你大度,我不能体恤你的用心良苦,你的委屈是吗!” “我们三个人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不在乎周黍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呢!” “你不在乎,我在乎!”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在一起啊,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三个人和以前一样好,不好吗!” 西枣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只想问清楚一件事,只有苏夕能够答应,她可以赌上她的所有。 “你想跟我走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我可以放弃这里的生活,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周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苏夕吃惊的看着眼前的西枣,她沉默了,沉默了好久。 “我……你知道童童还小,等她长大了……” “到底…你还是离不开周黍,那我呢,我还有等你多久,是一辈子吗?” 心就好像被冷水浇透了,她还是不愿意跟自己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西枣低下头,看着杯里早已冷掉的棕色液体,苦笑地自问自答。 “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什么都没有变,我们知道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彼此相爱,彼此挂念,这样就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西枣总是这样,永远得不到满足,她也有家庭啊,为什么西枣就不考虑她的处境呢,两个人相互喜欢,可以像情侣一样做着情侣应该做的事,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西枣的愿望太过理想化,世间哪有这么多十全十美,知足不好吗? “可我拥有不了你啊,对!”西枣自嘲的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对,是我奢望了,苏夕,我为难你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所有我只能抱着幻想一直等下去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喜欢上别人,如果有一天我等不下去了,我就不会再等了。” “不会的,你不会这样的!” 苏夕想都没有想直接否定了西枣的假设。 “为什么?” 不会,可笑的词,西枣不知苏夕的自信从何而来。 “你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要不然过去的八年里,你就不会选择一直一个人。” “我离不开你,你已经笃定了,是吗?” “嗯。” 深呼吸,再深呼吸,围绕在两个人之间凝滞的气氛突然散去,西枣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向下弯曲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她变得平静,就像刚刚那场悲伤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她又低下头,她笑着说。 “人心思变,我从未猜不透你的心,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的心就会永远不变呢,或许,某一天里,我真的会放手。” ☆、第三十九章 夜晚十一点,街角的咖啡店里,灯光一盏一盏的暗下,橘黄色的灯光被昏黑吞没,沉寂与旷然的气息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开来,本不是周末,今天店里的客人不算多,十点的时候,客人和店员差不多都走光了,店里的老板独自一人站在柜台里擦拭咖啡杯上的残留的水渍,他没有回家,因为店里还有一位客人,坐着心叶藤后面的沙发上,她续点了好几杯咖啡,似乎像是不愿回家,一个人靠着沙发背上,发呆,凝神。咖啡店的主人不愿上前打扰,打算陪着那位客人,直到她起身离去,只是当他把手头的收拾的工作都做完,客人也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他想,或许关上几盏明灯,客人就会察觉到什么,因为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可,西区的壁灯几乎都暗下,那位客人依旧不为所动,老板叹了口气,只好打算上前询问。 “不好意思,店里快要打烊了,您看客人您……” “是吗,对不起,我不知道已经这个点了,麻烦到你了。” 沙发上的客人回过神来,又急忙低头看了看手表,然后慌张无措的拿去身旁的包站起身子,对他一个劲的道歉后,留下了钱,匆匆离去。 “诶,钱给多了,等等!” 客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呼喊而停下脚步,大门一阵风吹过,敲打着挂在入口处风铃,清脆的海贝壳叮当作响,老板握着手里的钱,望着出入口处的玻璃门笨拙地摇摆,直至停下,他有些意外。 那位客人哭了吗?还是,他看错了。 苏夕还是走了,二十一点的时候,她说童童还有黍还在家里等她回去,自己不能在外面待太晚,西枣依旧和平常一样,起身道别,平静而亲善,她说路上小心。 可所有的平静与亲善都是一副套在她脸上的面具,当苏夕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的门口,她终于伪装不下去了,在与苏夕交谈的时间里,西枣即使伤心,即使难过,她的眼睛都是干燥的,像是干涸的河床,她没有哭的欲望,但为什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眼角的干涸突然变成了湿润,泪水毫无征兆的滚落而至,沾湿了她的脸庞,哭花了她的妆容,她又一次落泪了,还是为了那个人。 西枣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爱哭鬼,但那都是儿时的事情了,只要父母稍微吼一句,她的眼眶就会红起来,或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只要父母归家晚了,她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没有任何响动的车库,任由泪花在在眼眶里打转,甚至有一次夜深人静里,西枣还躲在被窝里偷偷的抹眼泪,身旁睡着的母亲被她的动静惊醒,便问她怎么了,西枣还记得她哇地一声大哭了,西枣说,如果以后妈妈去世了,她该怎么办?现在回想起来,西枣都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傻,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担忧以后的事情,以后,她也已经长大了,没有什么该怎么办,甚至她还会怀疑,某一天,当自己真正站母亲的葬礼上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像儿时那样痛声哭泣。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爱哭鬼了,一向多愁善感的她不知从时候开始变得冷淡,冷漠,不悲不喜,她学会把心事藏在心底,不再向外显露,时间把她的身高拉长,也把她的眼泪收走了,她哭的次数越来越少,少到有一天,西枣终于发觉,原来眼泪,她已经不知道为何物了。 可为什么遇到苏夕,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她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她,那个爱哭鬼,和苏夕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哭泣的次数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因为她哭,痛哭,哽咽,抽泣,低泣,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哭了多少回了。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样脆弱,脆弱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做作,恶心! 从咖啡馆出来,西枣的状态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她不知道她要归向何处,只能任由自己的脚步拖着她往前走,泪,在路途中已经干了,她好累,她要去哪里?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区,当她站在住宅楼的入口,当她抬起头试图寻找自家的窗台,她突然笑了,笑出了声,家,那只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罢了,她不想回去。 西枣买了好多听啤酒,她离开了小区,坐着街心花园的马路牙的路灯下,看着偶尔飞驰而过的轿车发呆,凌晨的时间,街上的车辆少有通行,更不见人影,只有三两盏旧欧式路灯在冰凉的路面上撒些淡淡的明黄色,时不时一两只老鼠明目张胆地从花园一旁的葱郁植被丛中飞窜出来,低伏着敏捷的身躯,迅速穿过空旷的街道,消失在马路对面的绿色的草坪中。 鼠,西枣将手中的空易拉罐捏得死死的,她想起了什么,还是苏夕,还是以前破碎的记忆,只是旧时光因为一只微小生物的牵引而重新倒流回转,八年前因不愿记起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在那一瞬间开始飞快的拼凑,所有往昔的细节不断堆积涌现,变得新鲜而生动,又杂乱无章。可西枣还是找到了部分完整的记忆拼图,因为她突然记起了她当初宣布放弃那个人的原因。 八年前,还在酒吧里打工的西枣拿着扫帚站在吧台阴暗的角落,看着一个叫做大山的男人拎着手里垂死挣扎的幼鼠,嘻嘻哈哈的追着尖叫躲避的苏夕在酒吧里四处打闹嬉戏,那时的西枣就已经看出了些什么。 大山,那个外国男人,因为他,一直在犹豫不决是否该放手的西枣终于选择放弃了那时的苏夕。大山的模样西枣已经记不清了,而两个人也从来没有熟悉过,少有交集,或许就来是普通朋友这样的关系,西枣也不愿承认,但西枣却与这个与她并不熟悉的异国男人,两度亲近过。肮脏昏暗的小酒吧,在一间封闭而狭窄的杂物房里,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西枣丧失所有的印象,因为她喝醉了,断片了。年轻时的不羁与幼稚让西枣做过许多疯狂的傻事,大山永远属于她疯狂记忆里的禁区,即使他们从没有越过雷池,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有关于那个男人所有的回忆封锁起来,她真的不敢碰,那是一处一触即伤的荆棘丛林。 西枣的脆弱不是因为她与大山曾有过亲密的接触,而因为她不想承认那个人是某段感情的终结者。 她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大山。可她不喜欢,并不代表苏夕不喜欢,苏夕曾与她说过自己是不会与大山交往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越走越近,可西枣一直视而不见,即使她对苏夕的失望一直在积压,积压到某一天她无法承受,辞去了酒吧的工作,她也从未相信苏夕会与大山在一起,因为大山只不过是一个混迹酒吧夜场的花花浪子,她宁愿看着苏夕选择周黍,也不愿意相信她牵起大山伸来的手。可现实很多时候都在与自己的自以为是作对,老天就是喜欢玩弄各种把戏,噩梦总会成真,即使祈祷千万次,不该,不愿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而那些你越想得到的越是得不到,永远得不到。 就在西枣辞去酒吧的三个月后,某次苏夕的友人无意在饭桌上随意的问了西枣一句,西枣,你知道苏夕和大山已经同居了吗? “是吗,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低头吃饭的西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但又很快低下头去,她随口回答了一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她的心突然像是被石锤狠狠的砸了一下,心里对苏夕残留的唯一一丝的幻想也被砸成粉碎,就在那一刻,西枣向自己宣布,她对苏夕放弃了。 “你居然不知道,所有人可都早知道了!他们好像上个学期就已经在一起了,你辞职没过多久,大山就搬进苏夕房里去了,我就纳闷了,苏夕刚和前男友分手,不到三个月就另找新欢,还是大山这样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关我的事,他们喜欢就好。” 西枣笑了笑,低头继续大口嚼食,若无其事。 真是可笑的三角轮回,为什么和自己有过牵扯的男人,最后都会与苏夕有关,之前的大山,现在的周黍,难道这是一种宿命,还是所有人都逃不过苏夕的手掌心。 因为苏夕的特别吗,对啊,所有人都会被她吸引,她会玩,喜欢玩,能玩,可以暧昧,撒娇,知道如何讨人欢心,或许男人都会为她这样与生俱来的性格而倾心,而西枣只是觉得她特别,也是因为这点,单单这一点,就让西枣无可救药的陷进去了,因为她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孩能想苏夕那样让她为之动容。 因为特别,就算苏夕是一颗包着糖衣的慢性毒、药,她也选择天长地久的服用下去。 可是,现在已经多少年过去了,她的执念也被毒、药带来的伤害消磨成了怨念,苦念,薄薄的就像一层手指就可以捅坏的纱。毒、药再怎么可口上瘾依旧是可以夺去性命的毒、药,这份特别已经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初衷,或许,如果她仍坚持服用,她的余生就会被她亲手葬送。 旧时的记忆,现实的感性、交织缠绕,成为了酒精的催化剂,明明西枣的酒还没有喝完,为什么她会觉得此时此刻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醉了吗,没有! 西枣跌跌撞撞地从路牙上爬起来,她要做一件她从来未敢做过的事,她想赌一把,如果她赢了这样异想天开的赌局,她就可以给自己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继续饮、毒,等待死亡。 可如果她输了,输了,她就把所有私藏的毒、药全部碾碎,烧毁,丢弃,不再留下任何余地。 口袋里的手机被艰难地搜索出来,西枣眯着迷离徜恍的眼睛,吃力地寻找着躺在通讯录里的 一排熟悉的号码,这次,她没有犹豫,用力地按下了绿色的拨号键。 ☆、第四十章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9节 深夜十分,苏夕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微微喘气,直至她的呼吸重新恢复正常,满屋都是情、欲之后残留的热气,好热,她的身子黏腻无比,她想稍作休息后,再去简单冲洗身子。身旁的人还在喘气,只是很快喘气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地鼾声,她推了推黍大汗淋漓的肩膀,轻声说道,去洗洗再睡吧,这样睡了难受。 身旁的人迷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蠕动着厚重的身体,让薄毯下赤、裸的身子更多的暴露在清凉的冷气之下。 苏夕叹了口气,起身,稍稍伸展湿滑细柔腻的身子,朝浴室走去。 夜很静,房间里只有空调抽气的声音,还有床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温热的身子还散发着热浴的味道,赤、裸的皮肤在冷气的突袭下,激起一粒粒的小疙瘩,苏夕吸了口凉气,站在衣柜面前寻找干净的衣服。 一切都很安静,祥和,只是时间流逝里的某一个时刻,某种声音冷不防的爆发,把寂静房间里的安详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单调的手机铃声,剧烈而尖锐,床头柜上嘶吼叫嚣,惊扰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苏夕皱了皱眉头,走进柜子,拿起那只不停摇摆的手机,只是当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头像时,她怔住了。 为什么,她怎么了? “谁啊……” 床上的男人从薄被里钻出半个脑袋,迷糊而含糊的嘟囔道。 黍的声音把苏夕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急忙把仍在胡闹的手机掐断。 “没事,你睡吧,骚扰电话。” 床上的男人继续安睡,苏夕拿起手机不动声色的离开再度沉静下来的卧室。 刚轻声关上房门,手机再度响起,苏夕慌忙按下接听,朝楼下走去。 “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过来,你不知道黍……” 苏夕回头看了看身后闭紧的方面,松了口气,对手机低声责备道,可她还没说完,手机那端的刺耳的嚷叫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苏夕,你……你出来,出来陪我,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西枣,她喝醉了! “你发什么疯,你的胃上个月差点胃穿孔,为什么你还有喝成这样!” 苏夕一股火气毫无缘由地冲上天灵盖,她忍不住对西枣低吼道。 “我想见你,你出来好不好!” 手机那头居然哭了,西枣居然哭喊着,只为了哀求自己。 她发疯了,还是吃错药了,今天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寻常,就像一只失去理智的怪物,从咖啡店里的不依不饶到现在的无理取闹,苏夕受够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幼稚,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你叫我怎么出来!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很困扰!万一被黍发现了怎么办!” “我在街心花园这里等你,我等……等你来,我不想一个人!” 西枣完全无视自己的怒火,仍然像一个三五岁的小孩一样,哭着,闹着,任性着,只为强求一个因一时兴起就非要得到的玩具。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苏夕已经怒气攻心了,即使她从来没有把西枣归类于偷情者这类不光彩的角色,可在那一刻苏夕无法不承认,西枣再怎么特殊,到底她还是和那些狗血家庭剧里的第三者一样,因为此时此刻她跟那些没有脑袋的小三毫无分别,冲动,胡闹,不知节度。 “如果我不来呢?” 苏夕冷冷的回答道。 “如果你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等到……等到你来为止!” “那你就等吧!” 手机被直接关机,苏夕紧紧地握着手机,冷着脸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她要不要去,她该不该去,她不知道,可是西枣的身体……为什么她要这样作贱自己! “夕?” 楼梯转角有人在喊她。 苏夕僵硬的脸瞬间变得柔和,她迅速将手机扔进沙发的一角,顺手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仰头饮水。 “怎么还不睡?” 玻璃杯外缘的投影里,苏夕看到黍顶着睡塌的乱发,揉了揉半眯起的眼睛朝这边走来。 “口渴,下来喝水。” 苏夕笑了笑,重新将玻璃杯放回原处。 “快睡吧,要不明天起不来了。” “嗯。” 苏夕回头看了看干净的沙发,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黍伸过来的手,转身离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关机,还是关机! 无论拨打了多少次,手机那边永远都是人工服务的播报声。 苏夕居然关机了! 西枣仰天大笑,笑得像一个疯子,似哭似笑的声音,让试图穿越街道的夜间动物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手中的手机随而被西枣重重的摔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她撑着昏沉的脑袋,蹲在马路牙上,撕扯着便利店的袋子,只为寻找一罐罐冰冷的酒,因为用力的拉扯,一瓶破裂的啤酒从西枣颤抖的手里跌落,白色的泡沫液体浇灌着干燥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老天居然连酒都不让她喝吗!西枣尖叫着想把脚下还在涓涓流淌着黄色液体的啤酒罐子狠狠地踢走,可惜一个跌跄,易拉罐纹丝不动,她自己却重重摔落于地,手腕火辣辣的痛疼感让西枣又像三岁孩童一样哭了,嚎啕大哭,毫无形象。 可是,她撕心裂肺的哭泣延续了不到一分钟,哭声恰然而止。 她到底在做什么,深夜马戏团里的小丑在表演节目吗? 吸气,呼气,继续,吸气,呼气,直到西枣终于做到了低声抽泣,她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重新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那只受伤的手,在西枣朦胧的眼睛里变成两只,三只,四只手,西枣觉得自己是不是手里拿了一只万花筒,可万花筒在哪里,她左顾右盼却没有找到,好像手腕在流血,西枣摸到了手臂上黏糊糊的液体,她在想啊,或许,等她的血流干了,苏夕就会来了。 西枣安静了,手也不疼了,但她还是能触摸到伤口的湿意,她心满意足,她会等,只要她的血还在流,苏夕就一定会来的。 呵,会来的。 时间是不是停滞了,为什么周围还是黑的,为什么天上还有月亮,太阳呢,清晨呢!西枣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她已经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她的脚麻到丧失了知觉,就连手腕上的伤口,她也摸不到血液流动的痕迹,因为它已经结痂了。 不行,她不甘心,最后一次,真的这是她最后一次,她还是想再试一试。 西枣拖着麻木发抖的身子,跪在地上,寻找那只她不知摔哪去的手机,昏花的眼睛看不清地面,西枣只能眯着眼胡乱的摸索,当西枣费劲的找到那只手机的时候,她将失而复得的手机抱着胸口,重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手机还能用,只是屏幕被摔得支离破碎。 西枣花了十多分钟只为在破碎的屏幕上找到那个人的号码,她的大脑已经不清醒了,就连她的手指都在发颤,好几次,她差一点握不稳手里手机,让手机再次跌落。她想记起那个人的手机号码,这样她就不用在碎裂的屏幕上费劲的翻找冗长的通讯录,可是她当机的脑子不允许她进行精密的思考,不过还好,还好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号码,她颤颤巍巍的用手点了点屏幕,她没有将手机放在耳朵旁,因为她不敢听见那个即将播报的声音。 但,这次,电话通了,接通了! 紧绷的神经,强制清醒的知觉瞬间崩塌,身体的所有的感官好像发生了紊乱,她甚至听到了周围莫名其妙的爆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没等手机那头的人发声,西枣就哭了,她低头朝手机大喊道。 “你为什么还不来!我还在这里,我还在街心花园这里等你啊!” 手机那头好像有人叫她的名字,可巨大的耳鸣让她听不清那头的声音,她也不想听,她不想听见苏夕那些可笑的解释,她肯定又是在解释。 “你是觉得我离不开你吗!可你……你不记得了吗……我当年离开过……离开过,知道我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吗……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给过我希望,以前,你选择大山,现在,你选择周黍,我呢,我在哪里,你说啊!我在哪里!好啊,既然从来就没有选择过我,为什么还要拉着我,拉着我当你的备胎是吗!啊……对啊!我就是一个可笑的备胎,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你的玩偶,你玩腻了,你不想要了,就把我扔在一边,每一次都是你有需要了,才会想起我,你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可你呢,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敢向你要求什么吗,不是因为我害怕你会觉得这是负担,也不是害怕你会夹在我和周黍左右为难,而是因为我害怕失望!那些我对你仅有的几次请求,你都从来没有为我做过,每一次你都会失约,苏夕,今天你再不来,就是第三次了,最后这一次,你再不来,真的,真的我就不等你了!” 所有的呐喊用尽了西枣全部的力气,西枣喊得声音都沙哑了,可终究她的控诉只能白白浪费掉,因为手里的手机不知何时自动关机了, 手机早已没电。 西枣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抹干脸上的泪水,随手将没用的手机扔进草丛里,可随即她又急忙转身跪在草地上把扔掉的手机重新摸索出来,然后紧紧握在手里,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通来电从无用的手机里响起似的。 西枣将头再一次埋在膝盖里,把扭曲的脸紧紧贴在膝盖上,她不想嘲笑自己苍凉的幻想,一次又一次无望的幻想。 没有人会来,她,不会来了。 只是,西枣错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某一个时刻的到来,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喊她的名字。 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了吗? 她没有抬头,因为她不相信。 可,下一刻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人身上的熟悉的味道让西枣干涸的眼睛再度落泪。 苏夕,她,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安妮·李斯特的秘密日记》,今天突然记起这部片来,才发现我写的文和电影有挺多地方相似,玛丽安娜的感觉特别像苏夕,而李斯特一直在自虐,过程中我也会为李斯特的过激行为感到不快,在想为什么玛丽安娜的贪心,关心的更多是自己,也不愿付出,为什么李斯特还照样为她的无情买单,现在我能理解读者的感受了,因为看着相似的经历,我也会有与你们同样的感受,但这篇文并没有上升到电影那种讽刺世俗偏见,追求真我的高度…如果大家想通过真人来感受文章里的人物,不妨去看看这部电影,(不是be,放心(⌒▽⌒)) ☆、第四十一章 接到西枣来电的时候,已经临近凌晨四点。 她本是无眠,整个人处于极度烦恼的状态,因为她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总是一个人的身影,遥远而模糊,她知道那是谁,可,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在乎那个人,那种在乎连她自己都为之震惊,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切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的,让人措不及防,但又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有些东西是不是早已注定,而她直到现在才有所惊觉。 她以为冰封已久的心,依旧储藏于严冬之下,春天仍是遥遥无期,可殊不知,洞外的暖春已经走走停停,来往几遭,她寒霜似雪的心在时岁的迁移中被春风一点点的融化,只是融雪的速度太过缓慢,以至于她从未察觉到异常。 春,是西枣带来的,另一个春天。 但春天的停留间歇而短暂,她无法拥有。枯木逢春,她只是春风吹绿的一处枝桠,春不会为她驻足,因为暖风有别的去处,她不是终点,而是风景。 就好像那通电话,西枣的呐喊,她的哭述,她的哽咽,她的疼,她的痛,她所为之疯狂的,她所有激荡的情绪都是属于一个人的,而那个人不是她。 她只能旁观,旁听,像一名淹没在人群中的看客,可她多想融入高台之上,用她的真心一解戏子的相思之苦。 痴情怨女总是在盼念着一个归期遥遥的负心人,她看不到有人也在等她。台上的她看到的是远方遥不可及的风景,而对于台下的人,她就是风景,唯一的风景,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 原来她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牵绊,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东西,她有着这么多的故事,原来她的单身多年也只为了一个人,一个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确不值得,苏夕,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将感情付诸于一个这样一个人,到头来,只会满身是伤。 这并不是顾夏吃不到葡萄,便觉得葡萄酸的怨怼,因为她曾经也像西枣那般痴情,可痴情换不回真心,她也看不到未来,再怎么喜欢,她也会放手,达不到全身而退,但起码也能做到善始善终。 她能做到,可西枣做不到,手机那段的哭喊,撕心裂肺,让深夜里满怀心事地顾夏惊愕不已,她忘了反应,只是怔怔的听着,听着那头的哭诉,呐喊,疯狂,直到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痛感把她的魂魄重新拉回身体,她急忙叫喊西枣的名字,手足无措的强调,再三强调,告诉西枣好好的待在原地,不要乱动,自己这就过来接她。 可顾夏还未说完,那边就突然嘟的一声,断了。 当她着急的再次拨打过去,那边已是关机。 顾夏恨不得现在立马就飞到西枣的身旁,搂着她,抱着她,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尽管她知道她代替不了苏夕,可她依旧愿意为苏夕的无情买单。顾夏一想到西枣一个人在马路边上等了那个人一晚上,她就冲动得想冲到苏夕家里,把她从周黍的怀里拽出来,狠狠地朝她甩出两个耳光,她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温柔乡,她的身上还背着债呢,西枣的债,她居然只会透支,根本没有想过偿还,可西枣不是一张信用卡,她不会想银行那样向持卡人寄送账单,提醒还款。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而苏夕就这样把西枣榨干了,她只会索取,而西枣就像一个傻瓜一样心甘情愿地成为苏夕的提款机,她怎么能这么傻! 顾夏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对她们横加指责,可她没办法不这样想,从她慌慌张张的夺门而出,到深夜的士上对司机的急躁催促,再到她到达目的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她都在想,她越想越气,甚至她已经准备好把那个不争气的人狠狠的拽起来,骂她的傻,她的蠢,骂她的固执,骂她的窝囊,骂她为什么总在考虑别人,而自己又在哪里,骂她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付出到这个份上,骂她为什么这样用酒作贱自己的身体,明明上个月她那只脆弱的胃刚从手术台上救回来,可当她远远看到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旁,那个人独自窝在昏暗路灯下拉得长长的孤单影子,那些她一路来不停往脑海里飞窜的责骂,怒斥全部都消失了,一干二净,她已经忘了她之前到底在想些什么,气些什么了,因为现在,她眼里只有那个像流浪汉一样缩卷在杂乱植被丛间的女人。 深夜里的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仍开着引擎,车前灯在冰凉的马路上撒上白色的光芒,光线中尘埃粒粒,四处飞扬,落在路牙子东歪西倒的十几只啤酒空罐上,顾夏夺门而去,跪在地上一把将抱着双膝,蹲着路沿上的颤抖的女人揽入怀里。 她满身酒气,抬不起头,捂在膝盖的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嘶哑着低沉的嗓音,拖着衰竭的器官,拼命地想要发声,断断续续地,她说,是……苏夕吗? 顾夏的眼泪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突然不听话的下来了,自己不顾一切地过来,甚至身上还穿着睡时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去,脚下的人字拖也因为死命地奔跑而磨伤了足趾,她这样过来就是为了一个躺在她的怀里,嘴里却叫着别人的名字的人。 其实她们都一样傻,单单为一个人傻,但她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顾夏苦笑着,将怀里的人扶起,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西枣走向的士。 我们,回家。 顾夏轻声说道。 责备,她没有权力,因为她和西枣是一样的。 至始至终,西枣手里的手机,都是捏得死死的,她没有放下,即使她已经濒临昏迷,即使那只手机已经没电了,她还是攥得紧实,她不肯放手。因为,因为似乎有人把她接走了,但那个人好像不是苏夕。 夜间中的出租车再度飞驶,凉风叫嚣着疯狂涌入黯淡的车厢,吹乱了两个人的飞舞的发,西枣把昏沉的头偏在那个人的肩上,几乎是把自己的重量都靠在那个人的身上,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她是可以依靠的,温软的棉质面料上沾染的淡淡的香水味,身体上散发着的被窝里熟悉的味道,洗发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温暖得让不禁她落泪,闭着眼西枣也能明确无误地感觉到坐在她身旁那个人的存在,那是比气味或触觉更无法形容的感觉。两个人贴得紧密,西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绷的心会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松懈下来,这只是感觉,莫名的直觉而已,可她还是闭上双眼,始终没有睁开,因为西枣害怕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发现其实身旁一直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的那个人并不是苏夕,可她早就知道现实了,她为什么还要幻想! 车里,顾夏没有说话,只是侧脸低头,轻抚着靠着她肩上的那个人飞舞的头发,听着她沉重的呼吸,间歇的抽泣哽咽,看着窗外路灯下的景致在她脸上飞逝过的或暗或明的影子。司机也是专心开车,并没有带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车前镜里,坐在后座上的两个奇怪的女人。顾夏好像让时间停滞下来,因为就在凌晨时分飞快移动的狭窄空间里,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她拥有那个人,自己可以成为她的依靠,自己可以握紧她的手,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触摸她,感受着她气息,她们离得是那么的近,近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近得让顾夏在一切都尚未结束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怀念,顾夏知道自己的不该,她不该这样做,因她贪恋建立在西枣的失意之上,在西枣是最脆弱痛苦的时候,自己却在贪婪的两个人从未有过的相处,可她舍不得,下一次两个人这样的靠近又会在何时,或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西枣的家离街心花园并不远,迷恋的时光是如此短暂,五分钟之后,出租车停靠在一处住宅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内。 梦境,是时候该醒了。 西枣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车里的人软绵绵得像是没了骨头,顾夏拖去脚下磨脚的鞋子,光着脚丫,将西枣背在背上,朝电梯走去。顾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自己找虐受,大半夜去照顾心里并没有自己的人,她大可在安顿好醉得不醒人事的西枣后,便转身离去,这样她就不用坐在床边,听着床上的人一遍一遍的在睡梦中低喃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可顾夏舍不得走,她就这样跪在床头,一遍遍擦去那个人眼角流下了泪水,听着那个人呜咽着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名字,为那个人小心翼翼地包扎手腕上狰狞的伤口。 她怎么能走呢! 起码,现在她还不能走,西枣已经很苦痛了,她需要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即使自己并不是西枣所期盼的那个人,可她还是要留下,有人陪着总归是不一样的。顾夏不想西枣在黑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空无一人,黑暗里的人都是脆弱的,特别是对于一个刚刚被情伤透的人,西枣需要陪伴,所以自己的难受和心痛是可以忍受的,忍受到天亮之后,所有的煎熬便可以结束,新一天的开始,光明会带走夜晚的无助,伤害,她也就没必要在待在这里了,她可以走了。 凌晨五点,窗外已经微微发亮,天际混合着暗蓝和淡白的颜色,日出将至,顾夏抬起头看了看被晨风吹拂的窗帘,窗台的外面,她看到红日初升的一角,顾夏叹了口气,她低下头,一遍遍轻抚着床上沉睡女人憔悴的面容,女人的眼角的泪痕,女人的青苍的皮肤,女人小巧的鼻子,直到她终于忍不住靠近那双柔软却没有血色的唇,缓缓触碰,小心翼翼的轻含,不经意间掉下的眼泪又把女人细腻的脸颊沾湿了,顾夏扬起了苦涩的嘴角,轻轻抹去女人脸上不小心沾上的她的泪,站起,终于离去。 玄关的大门,打开,关合的声音微小得不易察觉,空荡荡的房间依旧安静,只是之前昏暗的空间不再昏暗,窗外的世界光明来到,属于白昼的光亮一点点爬进了黯淡无光的房子,黑夜早已退场,白日来临。 床上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大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的那一刻,她的双眼缓缓睁开,原本应该是混沌的眼睛,却是清明一片,她伸出手碰了碰温凉的嘴角,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湿润。 ☆、第四十二章 西枣的影子不见了,床底下,阳台上,纸箱里,厨房的每个角落,没有,常散步的街上,常去的电影院和餐馆,也没有。以前,它会躲在某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睡个觉,或许自己一个人玩,等着被她找到,或者是三五天后,半夜偷偷钻进自己被窝,数十天过去了,身边依旧没有任何它的痕迹,房间安静得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她开始不安,打电话给朋友们吗,她不会这样做,因为没有人会知道,打电话报警,无人受理,贴寻人启事,但,似乎每个影子的模样都差不多,一个月后,八月的末尾,就在今天,八月二十六日,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终于把它给弄丢了,它会不会在哪儿迷路了,或是在某辆开往远方的汽车上睡着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八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其实,她的影子早就在某个分岔路口上走丢了。 她天真的以为,她可以从那个人的身上把影子找回来,因为以前她都是这样做的,这是最不济却又是最快速的办法。 只是,现在,她发现那个人的身上突然就没有了她要找的东西,这样的感觉来的措不及防,让她惊愕,让她悲哀,好像有些东西真的就在一夜之间全变样,或者都消失了,影子,寄存在那个人身上的影子自作主张的换了去处,她去了哪里,哪一个新的地方,西枣毫无头绪,只是在那个早上,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瞬间,她惊觉到,自己再也不能从那个人的身子寻回自己的东西,影子。 的确,苏夕在那天早上来了,只是她来晚了,晚到最后连自己的影子都来不及等她,便匆匆一个人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具名叫西枣的空壳,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轻飘飘的,这样的感觉比西枣一直以来抱着的那颗空荡荡的心还要荒凉。 是不是她连心都没有了。 昨夜的闹剧只不过是苏夕生活里的小小插曲,她们的相处依旧没变,苏夕依旧是苏夕,那个她,自己的任何举动都泛不起她内心里的哪怕是一丝的波纹,因为,在苏夕的心里,西枣在已经固定住了,不会变化,就像是就被定格的人偶,她的人偶。 十点钟的时候,西枣打开房门,苏夕就站在外面,她问,你为什么要关机? “关机,关机了吗,可能是没电吧。” 西枣笑了笑无力的解释,转身重新回到屋里,苏夕来了,可她却开心不起来。 “西枣,昨天,你一个人在那里等我很久了吗?” 苏夕一把拉起西枣的手,她以为西枣的酒疯发完后,便会乖乖回家,毕竟街心花园离她家并不远,自己不必过来,何况她根本来不了啊,可她该如何向西枣解释。 “嘶……” “你的手,怎么了?!” 这时苏夕才发现她握住的地方是一处包裹着渗血纱布的伤口,西枣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不能来的时候,我就走了,伤,没事。” 西枣不留痕迹的从苏夕手里将她那只可笑的手抽出,她平淡的编织着昨晚一个不真实的故事。 “昨晚我真的是来不了,你也知道黍和童童在家里,我不能来,可我担心了一个晚上,我根本睡不着觉,我以为你会一直等下去,我以为你会出事,还好,还好你没有,以后答应我别这样让我担心了,好吗!” 西枣的说辞让苏夕忍不住松下一口气,可她又不禁开始责备西枣昨晚的鲁莽与冲动,还好,还好现在的她又恢复了正常。 “好。” 应承空洞得让西枣都觉得是一句敷衍,好,这句答应,好像她对苏夕说了无数次,无数遍,多到让她感受不到字里的份量,只剩下一声飘渺的音节,好,已经代表不了什么。 那一刻,西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因为西枣终于发现在苏夕的眼眸里,她无法找到自己的影子。一夜之间,苏夕还是那个苏夕,她没变,可西枣却变了,原来她一直在变,变到直到有一天她找不到自己了。这样的发现让西枣感到无比苍凉,她把自己弄丢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她从来觉得自己在19岁以后,就变成了一只被抛弃的流浪动物,她无法安定,因为她没有家,她只能走走停停,即使她觉得那些她经过的地方都是大同小异的,她丧生了区分不同的能力,但她还是知道知道走过了那些地方,以后要到哪里去。可现在,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了,她又该如何往前走,这样的感觉是多么的糟糕。 她试图想从苏夕的身上把自己走丢的影子找回来,她努力过,她就坐在床上听着苏夕说着下一次,将来的很多个下一次,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任由苏夕为她做饭,与她说话, 在这些过程里,她以为影子会在不经意间从她与苏夕之间跳出来,告诉她,自己只不过是和她开了一个邪恶的小玩笑,可惜,并没有。甚至就算西枣依靠在苏夕怀里,她发现拥抱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既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美好,而是苍白,苍白得像白开水一样的无色无味,影子为什么这么可恶,离家出走的同时,把她所有珍惜的的收藏,都全部打包捎走了,片甲不留,她什么都没有了。 苏夕走后,她花了一个下午,坐在床头发呆,看着秒针,分针,时针开始逆转,时光飞快的倒流,事情终归到了这一步,终究到了最后的阶段,西枣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八年前,她决定离开的那段日子。从蹈覆辙,一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可当猜想成为现在时,她还是无法承受。这一次她赌得太重了,重到连自己影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兑成赌注,挥霍出去了。 一切都是镜中花月,得到的永远是成像的幻影。 是啊,故人依旧,只是,到头来空欢一场。 是时候停下来了,她需要静下心来,捋一捋过去与现在的关系,那卷存放在脑海里的八年前的记忆胶片,她从未正视过,她只会抽取其中零零星星的片段,飞快地快进,倒退,不敢暂停,她不愿直视。可这一回,她不得不拾起那些被略去的桥段,细枝,末节,她要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来给她一个充足的理由让她放手,她可以做到的。 或许这样,她就可以把她的影子找回来了,可在这座城市里,到处布满了苏夕的痕迹,她不能留在这里寻找她失踪了的影子。 西枣想,她得离开这里,把它找回来。 影子,她记得从前从未在意过这个存在自己身体里的小怪物,直到某一次的旅行里,与一个陌生小男孩的邂逅,让她开始尝试着了解自己身体的这一奇怪的部分。 那是一个炎热正午,阳光把一切变得缓慢,她走到了一个午睡中的小镇,一串串没心没肺的笑声在慢慢靠近,她以为,这样的时候只有树上的知了和地上吃食的麻雀还能保持精力旺盛,一个小男孩正和一只小狗在太阳下来回疯跑,杂货店的老板娘被吵醒,神情迷糊,皱皱眉头,边嘟囔,边揉着胳膊,小男孩和小狗走过来,看着她,小男孩说,你的影子看起来好短,像一个胆小鬼躲在你的背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答应,他俩已经带着各自的影子跑开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仍没有一丝痕迹,可心情却没有之前那般焦躁。 走出小镇的时候,她突然醒悟,可能影子就是不愿长大的胆小鬼,用躲藏自己,来隔离一切过于复杂的东西,比如心事,比如人心,比如过去。而有些躲不过去的,影子只好选择先行逃亡,它永远是个胆小鬼。 但这一次,西枣要把它找回来。 这一次为的不是苏夕,而是她自己。 一趟出走,似乎变得必要起来。 她要把最近乱成一团糟的生活重新梳理,还有那些与她有过羁绊的人们。 过去的人,那些酒吧里与她相逢的过客。 交织在过去与现在的人,苏夕,茉优,周黍。 再有,现在的人,顾夏。 顾夏,西枣告诉她要独自离开上海一段时间。 顾夏问她去哪儿,西枣说,西藏。 茉优,西枣告诉她,或许一趟旅行就能让自己把事情看清楚,让自己做出选择。 茉优问她去多少时间,西枣说也许是半个月,也许会更长些。 而对于苏夕,西枣只是发了一通短信,她说她累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或许就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面对一些事情,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八月二十七日,西枣翻出一块依旧停走了好久的怀表,换上新电池,找修鞋匠补好背包上的缺口,金鱼寄养到宠物店里,带上充好电的手机还有有余额的银、行、卡,关好水电,燃气,锁好门窗。 她出发了。 八月的尾巴,飞机飞过车水马龙的城市,烈日下的上海,短暂别过。 ☆、番外 南方小城的冬日,虽算不上寒冷,但走在街上,仍能感受到猝不及防的凉意。秋入冬后,在南方,室内与室外的温度反差巨大,少了北方的暖气设备,假期里的人们只能懒散地窝在温热的被窝里,看着窗外的20多度的艳阳天,不愿动弹。几番拖沓犹豫之后,难得的周末便这样过去了。 西枣的假期近乎两月。 今天,仍是早上十点,蓬头垢面的她磨磨蹭蹭地终于从床上爬起,随手披了件比睡衣短许多外套,朝洗面台走去。看着镜子里哈欠连天的自己,没有焦距的眼睛,苍白的脸庞,许久未修理的眉毛,胡乱扎起的头发,西枣破罐破摔地朝镜子深深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又被镜子里的怪物吓到吐了吐舌头。牙刷在嘴里来回扫荡多时,麻木的西枣才发现嘴里没有任何泡沫,低头一看,原本附在刷头上的膏体,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在池台里,浅蓝透亮的一小块奋力抓在光滑湿润的陶瓷上,可重力却狠狠地拉扯着它的身体,让它挂在水池边上摇摇欲坠。西枣捻上新的牙膏,随手拧开水阀,附着在槽里的脏物瞬间被水冲涮,消失在黝黑的管道里。 “妈,今天几号?” 西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朝着窝在沙发上的身影喊道。 没有回应,西枣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 “妈!” “三十一。” 母亲头也没朝西枣这边看来,一直聚焦着前方花花绿绿闪动着的屏幕,目不转睛的眼眨都不肯眨一下。 “爸呢?” “买菜去了,厨房有粥,自己盛去。” 母亲还是没看西枣。 “不想吃。” 西枣被刚刚镜子的怪物恶心到了,有些反胃。她看了看阳台上高照的暖阳,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返回卧室。 两个月假期荒废了一个月,是时候振作精神了,可想归想,西枣仍躺着被窝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该吃饭了。” 父亲第三次敲响屋门,躲在被窝里的西枣不得不爬起来。 尽管平日里西枣劝阻再三,饭桌上的父亲仍会朝西枣碗里夹上量大而多的肉,西枣总会偷偷将其中大部分塞到母亲的碗里。这日与往常无异,母亲仍守在冗长无比的谍战剧旁不肯离开,父亲站在饭桌旁望着母亲崔三请四,西枣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朝母亲热气蒸腾的碗里勺进几勺蒸排骨,然后匆忙用白饭草草掩盖。 午饭后,西枣擦干净嘴,又躲在被窝里看了一下午的康熙来了,一期一期节目下去,西枣本该勤奋的午后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闷在被窝里的西枣终于肯掀开被子了,因为手里的ipad没电了。她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被昏黑的日落交接代替,附近的人家已是灯火通明。西枣有些饿了,她爬起来准备出去问问父亲晚饭做好了没。不过西枣很快注意书桌上的饭碗,那里面盛满饭菜的碗,原来父亲早就催过西枣,只是西枣一直沉迷于小s与某位嘉宾的精彩互动,死活不肯出来,父亲只能将晚饭端到西枣房间去。 “趁热赶紧吃!” 父亲关门前好像还朝西枣拱起的被窝喊了一句。 西枣现在稍稍回想一下,突然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自己明明当时没有听见,可事后却又清楚地肯定有一个人似乎曾经喊过她。西枣突然想起刚刚节目里八卦的灵异事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饭菜早已冷掉,角落里的菜肴奄奄一息地躺着结满油层的汤汁里,黏糊并且少了刚出锅时鲜新的色彩。卖相不是很好,但这并不妨碍西枣的食欲。她盘腿坐在床上,将肉和饭大口勺进嘴里,最后才细嚼慢咽地将她爱吃青菜和豆腐吃尽。 深深的饱嗝后,西枣终于觉得自己刚刚绞疼的胃舒服了许多。她端着干净的空碗打开房门。 “妈!” 嘹亮的嗓音穿通了宽大的几间黝黑屋子,没有回应。西枣下意识地打开身旁的开关,饭厅骤然明亮,饭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只汤锅和汤锅上的一只汤勺。西枣望着挂在客厅墙上安静的电视,转身走向饭桌,打开锅盖,给自己勺了一碗骨头汤。庆幸,汤还是温热的,西枣站在桌旁咕噜咕噜将碗里白清的汤水灌入喉中,便将汤锅和碗一起端回厨房。 父亲一定陪着母亲到小区里散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西枣擦干湿漉漉的手,望着昏暗阳台上被海风吹拂的几件零散的衣服,三两只衣架悬挂在风中吱呀作响。眼睛骨碌一转,跑回房间拿出藏在行李箱里的一盒七星和一只打火机,又飞快地将自己抛入阳台旁的躺椅上。 一吞一吐中虚无缥缈的烟雾随风消散,西枣深深吸着手指间袅袅升起的青烟,美美地舒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如此惬意了。西枣弓着腰像夜里困乏的黑猫,眯着眼慵懒得伸着懒腰。眼前巨大的高层住宅楼的星散的灯光一点点的从西枣湿润的眼里晕开,像一朵朵模糊却发着光的小花,朦胧而触不可及。西枣抹去眼角因困倦而泛起的泪花,望着眼前居高临下的两座高楼发呆,不知她看的是高楼大厦里的一户户家灯,还是楼与楼之间那一片星光浮动的海湾。指间燃烧的火红花慢慢凋谢,化成灰烬散落一身,西枣却豪无知觉。 自从十七岁西枣离开这座小城北上求学后,她便丧失了一种叫家的感觉,远处巨大的高层建筑上,万家灯火在此聚集,并常驻,守护,填满着原本冰冷而空荡的躯壳,不眠不息。那些通明灯各不相同,白炽灯的苍白,落地灯的昏黄,夜灯的红绿蓝,因为亮度和质感的差别,每家每户的亮光都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区别可能细小渐微,但依旧可以将它们区分开来。 只是这些五光十色的灯,没有一盏是为西枣打开的,也没有一盏是属于西枣的。就连西枣此时置身于的这只巨大的砖头盒子,西枣也从未将它称为,家。 原先的那个家早在西枣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里就倒塌了,旧家里一切熟悉的味道,家具,器皿,墙壁,早已在两年前消散,搬走,丢弃,重新粉刷。现在的那个100平米的空间属于一户来自北方的短暂的租客。 西枣从大学回到小城的第一个寒假,旧家早就不在了。西枣仍记得自己独身北上的前一个晚上,她将陪伴了她整整八年的黄毛熊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衣柜里。可仅仅时隔半年,家不仅搬了,那只小熊也被父亲随着一堆旧家的杂物扔进垃圾堆里。从此,不知为什么,西枣对于这座小城十七年的记忆,对于家的记忆与小熊一起丢在了那堆杂乱无章的垃圾里。在西枣心里,那种叫根的东西在此后几年悄然无声地被拔起,缓慢却决绝。当西枣意识到这点时,也已经是她游荡过几座北方城市之后的事了。 西枣对她去过的城市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大学四年,她所居住过的城市,与她的家乡一样靠近海边,她往复看着前往这座城市旅游的观光客,一年更换一批,络绎不绝,生生不息,自己却感受不到这座城市的独特之处。而其他的地方,其他西枣走过的地方,比如,北京,繁华喧嚣,更像只大熔炉。天津,西枣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去那座城市了,除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座大铁钟,她已经找不起关于那里任何清晰的印象。就连西枣执意要去一趟的西安,最后也留给西枣无尽的失望,西枣仍然记得在钟鼓楼的地下通道里,充斥着各种刺鼻的气味,汗味,体味,来自回民街食物的辛辣,公厕的异味相互参杂,混合成一种莫名的臭味,一个痴汉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拖着肮脏的麻袋,满嘴脏话,西枣看着眼前不断靠近的粗汉,他的身上尽是女性裸体,生殖器官的纹身图案。西枣吓得急忙逃窜,疯狂跑出来街道,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就连堵塞的马路上飘来的难闻的汽车尾气都是无比馨香的。或许这座大西北的中枢城市给西枣留下唯一的好记忆便是,黄昏时分,她花了两个小时,骑着自行车在古城墙上将小半个西安逛了一圈时的惬意和清爽。 直到有一天,一样的假期,西枣逛荡在这座熟悉的小城里,她忽然觉得这座住了十多年的城市无比陌生,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广场,一样的学校,一样的小区,可西枣不知为何找不出原来的感觉,细细想想,西枣突然记起,街道还是原先的街道,只是繁华的商区里,多了许多大厦,临街的商铺或拆或搬,广场还是原来的广场,只是曾经的榕树被台风刮走,小时候的报亭不见了,广场东面曾经破旧不堪的玻璃拱顶还有小型舞台不知何时修缮完工。学校还是原先的学校,只是西枣毕业的那年,所有人都搬去了城郊的新校区,现在原先的高中成为了西枣五年前的初中学校。小区还是原先的小区,只是曾经热闹的地方变得清冷无比,老住户都搬走了,这一带成了闲散租客的集聚圈。 西枣不知道如何驱散心中对于这座城市的违和感,这种感觉一年比一年强烈,如今,西枣每每走在街上,望着又黑又瘦的本地人,随意地吐痰,随地扔垃圾,且操着流利的本地话,话里总是有意无意参杂着三两句不入耳的粗口,西枣总觉得他们像群尖嘴猴腮的野生动物。现在的西枣说话都带有一口字句方圆的北方音腔,再加上她苍白的皮肤,西枣与小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们格格不入。就连母亲的同事都说西枣不像本地人。 本地人,直到西枣听到了母亲转述给自己的那句话,西枣终于意识到对于这座城市浓重的排斥感和违和感从何而来。不知什么时候,西枣就开始以“本地人”这一个词语来将她和这座城市的人们区分开来,西枣以为自己是外乡人,可她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曾经被这座靠海的小城养育了十几年,即使西枣没有在此出生,即使她对小城的方言一知半解,可她依然可以算做一名合格的本地人! 可就在西枣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对这座小城做出从来没有过的评论时,她已经知道,其实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早就沦为一座可有可无的城市,一座她可以像游客一样对此地评头论足,且丝毫没有一丝羞耻感的城市,一座与她之前旅行过的几座城市一样,不再有任何的亲切感。十七年前的那种归属感消失殆尽,西枣现在就像一个匆匆过往的旅人,她不可能在纷繁的旅途中找到她失去的归属感,即使她努力了,可依旧事与愿违,每一座她去过的城市,她都觉得那些城市没有任何区别,它们就好像就好像一座城市里的几个区域,既有繁华区,也有贫困区,即有平淡无奇的地方,也有些出彩之处,而西枣就像一名消费的客人,在一区消费了时间,金钱,还有所谓的特色商品后,无论尽兴与否,她仍毫无目的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即使她知道下一个地方可能也不会有她想要找的东西。但可悲的是,这座养育她的小城也加入了西枣消费过的商品大军里。 大学入学以前,西枣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她连本省都没有出去过,所以十七岁以前的她每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是惶恐的,因为那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怕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会遇到坏人,会把她拐走,遇到的任何的不幸她都会无助害怕,因为,在那里没有人会帮助她。所以她总是不知所措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拉着温暖的大手穿梭在或逆或顺的人流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让她不安,一座座冷漠的红绿灯让她害怕,一阵阵诡异的喧嚣让她紧张。就连与路人寻道,西枣都要在心里做上半天的建设,她不喜欢陌生人,更不喜欢与他们攀谈。 可大学之后,一切都变了。父母不在身边,西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现在的西枣习惯了一个人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各不相同。一个人远游,去那些别人住腻了的城市。一个人拖着行李,拉着行人询问旅馆的位置,一个人游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里,看着一座城市里,吵闹与琐碎的生活。一个人拍照留念,纪录自己平淡无奇的青春。这些自然而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知道西枣以前为什么那么害怕,大概是对未知的惶恐吧,可经历过后,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了。 尖锐而稚气的呐喊与叫声将西枣从深沉的记忆中唤醒,从高处下望,空荡的社区里,几个孩子在寂静的小广场上飞快的奔跑,七彩斑斓的街灯下,几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留下嘹亮的欢笑与尖叫回响与巨大小区的上方。 西枣望着远处在夜里跳动的影子,笑着拂去附着在身上的灰烬,那些对于过去的感伤悄然从心底深处一划而过,好像十年前的西枣也与楼下那帮孩子一样,在空旷的场地上肆意地追逐,游戏,尖叫,回头,流汗,无论多么疯狂,这片土地都会微笑着包容所有年少时的过错,那时的西枣也的的确确意识到心里的根正扎扎实实地伸向这片柔软的土壤的深处,在这循序渐进的过程中,西枣得到了她当时尚未理解得当的安全感。可如今,当长大后的她透彻地明白了所谓的安全感,小时候的那种感觉莫名的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如此彻底。 西枣不可能在从这座城市的身上找回她失去的东西,她也不希望自己毫无作为地守候原地,寻找她丢落下的东西,她只想去另一个陌生地方,从那里一点一滴地找回,在慢慢积累起来。所以西枣注定了这一生,带着她逐渐成熟的翅膀,远走异国他乡,而这座城市也只会离她愈来愈远。每每,母亲抱怨西枣为什么会将筷子拿得如此之高,西枣也只是笑一笑,心里的失落却在无尽得增长。西枣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以为那些伴随于身的东西,每日周而复始,平常到可有可无,可一旦失去,人们又习惯于怀念,哀叹着期待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不懂得珍惜,他们想把失去的再找回来,可失而复得的事情,在这世上何其之少。 现实总比不上故事,在这里,哀怨与失落永远走在欣喜与感恩的前面。 西枣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员,舞台上千姿百态的演出像电影屏幕中画面一幕幕浮现,感慨良多,但谢幕后,剩下的除了平静也只有平静了。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人生,别人的舞台,与自己无关,故事看完了,便人去楼空。 楼下的断断续续的叫嚷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空旷的广场上昏暗而无人踪。风吹过,闪烁的街灯上,细绳摇曳不止,敲打着空心的灯柱,发出叮叮咚咚响的声,西枣突然联想到校园的运动场中伫立的国旗杆,每每起风,细长的国旗杆也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 城市的上空,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像一条中规中矩的蛇盘旋在大厦顶端巨大笨拙的广告牌四周,绵延起伏的广告牌还有巨大标示的丛林,也因闪烁的霓虹线,那些单调乏味的光色上总算多了些意外的点缀,远处的城市异彩非凡,而那片夹在楼群中间,星月起伏的海湾略显逊色,黯淡无光。夜空中,新月淡然,或许置身于电气时代的人们已经忘了,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纤柔的光线仍然笼罩在这座如昼的不眠之城,千古恒常。 风起,淡淡的咸腥之气随着海风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消散了一室清冷,寂静,黯淡。 砰,通风的卧房发出巨大的声响,汹涌的气流狠狠地撞击着脆弱的木门,卧室紧闭。 大门处,钥匙的碰撞,摩擦,旋转,熟悉的窸窣碎语。 西枣深深吸一口,指间的烟坠落高楼,星点红光瞬间被黑暗吞噬,最后几丝烟雾随风而散,不见踪迹,徒留下四周愈来愈淡的烟草味。西枣看了一眼远处辉煌的城市,转身朝卧室走去。 夜里,城市的灯火忽明忽灭。西枣的明天仍将继续。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19岁时的西枣与如今29岁的西枣,差不多10年过去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岁月里两个人的异同,或者说更加了解她。 5月1号开第二卷,新卷会更两章,延续前两篇文的风格,第二卷开始西枣以第一人称出现,原谅日出的手速实在太慢,一章我能码三四天……在没有存稿的情况,我尽量隔天一更,周末有空或许会双更。 最后,祝大家五一节快乐,好好休息,放松吧!(○) ☆、第一章 八月二十八日,成都,天气晴,气温35度。 中午时分,离开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后,我坐上大巴前往市区寻找一家位于府南河边的青旅,因为来得匆忙,对于此趟行程,我没有太多规划,打算在成都停驻一两天,描画出入藏后的大致路线,然后再坐着三十号前往拉萨的飞机,开始正式的旅行。 成都只不过是一处中转站,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待在旅舍的房间里查阅资料,显然,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太过草率,我所有旅行的准备都十分不足,入藏需要装备的东西很多,而我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只简易的双肩包,这样的准备远远不能应付接下来的旅程。望着我空荡荡的行囊,我不由得开始嘲笑自己的莽撞,西藏,多少人有了充足的计划,才欢心前往,而我这一趟来,既没有足够的准备,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我只不过单纯想要逃离那个地方罢了。 可为什么是西藏呢?我不知道,或许这次的目的地只不过是我的突发奇想,这不过是一趟随性随心的旅行,我不必想其他的背包游客那样有一个详细而严谨的旅程计划,走走停停,看看风景,任凭心情,或许更适合我。 旅行的时间很是宽裕,而我只是大概在地图上勾画出了几个我会去的地方,前藏,拉萨。后藏,日喀则。圣湖,纳木措,羊卓雍错,还有珠峰。 可最后的目的地并不是珠峰或者其他我勾画出的地点,那天晚上,我又新加上了一处我要到达的地方,墨脱。 原因并不是出于曾经向往过安妮书里描写过的那一处莲花圣地,而是有那天晚上,旅馆里偶然认识的一个女孩给我的推荐。 八月底,这个月份前往西藏的背包客比九十月少上一些,到了晚上,来自五湖四海的驴友开始聚集在旅舍的花园里,吃饭,喝酒,结交朋友,若聊着合适,便决定结伴同行。晚上九点,我被招呼到花园里一处小圈子里,大家正围坐在一起,聊得热乎,而我得到了一个位置,就在女孩的一旁。 圈里有人见有新人来,便开始让我简单的自我介绍一番。 “西枣,来自上海。” 我欠身站起,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一听啤酒,笑了笑说道。 “为什么来西藏呢?”有人问。 “因为想离开上海一段时间。” “那为什么一定是西藏呢?”又有人问。 “因为我把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弄丢了,我想在那里把我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是你自己吗?” “或许吧。”我回答道。 小圈子一直聊到深夜十一点多,几乎所有人都是畅所欲言,把酒言欢,什么都可以聊,他们的生活,职业,经历,每个人入藏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些人入藏已有三年的经验,但几乎每几年他都要来一次,因为他说他喜欢在路上的味道,有些人只是因为喜欢仓央嘉措的诗歌,而对藏地心生向往,有些人想瞻仰世界的最高屋脊,珠穆朗玛峰,有人想穿越中国最美的徒步路线,到达墨脱,也有的人只为了走一走心上人曾经走过的地方,完成一个心愿。 或许,也只有我的此行的目的最是模糊,随心所欲。也或许,只有我是这里的旅行者中最不爱说话的,我只是倾听,点头,附和,他们的故事很精彩而丰富,精彩得像里的一场场冒险和奇遇,我也有故事,但我不会说,不是因为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把那些曾经故事以当时的模样原原本本的叙述出来,本来我就不是一个热衷分享的人,我习惯了倾听,却不擅长讲述,或许是因为嘴笨,也或许是因为那些故事与他们的经历比起来太过于微不足道,所以很多时候我都选择沉默,微笑。 聊会结束的时候,身旁的女孩把我叫住,她好奇的问我,为什么整场闲谈下来,都是少有言语,每个人都有故事,难道你没有吗? “我的故事太过平凡,不足以叙说。”我笑了笑解释道。 “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那些故事对于你来说或许并不平凡吧?” “可,那些故事或许己经变得模糊,我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清了。” “不是记不得,是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叙说,若说不出来,就写下来吧,我曾经也这样做过。” 女孩说完便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牛皮厚质的记事本,比巴掌大一些,却很厚,她就这样把本子递给我。 “给我吗?”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旅行的路上会得到陌生人意外的馈赠。 “嗯,今早在民俗街的小摊上买的,看着喜欢,也想在旅行途中记些东西,不过感觉你比我更需要它。”女孩笑了笑解释道。 “谢谢。” 我接过她的礼物,会心一笑。 “对了,九月十五号,我和另一个男生会在派镇汇合,然后徒步前往墨脱,到时你若是有兴趣,到时可以和我们结伴同行。”女孩好像记起了什么,然后拿出纸笔写下了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然后递给我。 “墨脱吗,好,我会考虑的。” 我接过女孩的简单的名片,单薄的白纸上,我看到了女孩的名字,晏梓。 很特别的名字,我说。 西枣,你的名字也很特别,女孩回答。 晚上十二点,我与女孩握手道别后,拿着手中份量并不轻的记事本转身离去。 或许,如同女孩所说,写下来,也是叙说的另一种方式,写下来,也是一种解脱。 八月二十九日,一整天,我都奔走于人民北路附近的商场,或者药店,按照驴友的一些建议购买入藏的必需品,登山鞋,水壶,冲锋衣,登山杖,速干衣,保暖内衣,一次性袜子,杂物繁琐复杂,而药品,我买了一个药包,也没能装下一袋子的药物,红景天,高原安,跌打损伤喷雾,维生素c,创可贴等等,我只好又购置了一个容量更大的防水旅行背包来装下这许多的东西。 回到青旅时,夜幕已经降临,我胡乱在外面打包了外带,随意吃了些,便开始整备行李,明天早上九点多的飞机,我必须在今晚把一切都收拾完毕。事实证明,没有经验的旅行者总是会在旅程一开始便吃上许多苦头,我发现,忙活了一整天,我居然还有许多缺买漏买的细碎杂物,比如说手电,比如说晕车贴,比如说防水袋。之后,我不得不重新出门寻找我所需要的东西,来回折腾几次,当所有的整理和检查都基本合格后,我累得瘫倒在床上。 已经临近十二点了,那一本我随手放在床头的记事本,本想今晚便照着女孩的意见,静下心来,写些什么,可现在我连打开封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提起笔来写字。 说到底,不是我没有精力写,而是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该从何时写起。 苦笑一番,我挣扎着爬起来,把床头的那本崭新的记事本随手塞进收拾好的行囊的一角,脱去被汗水沾上的衣服转身朝浴室走去。 八月三十日早上六点,我被昏暗房间里刺耳的手机闹铃惊醒,昨晚因太过疲乏,服药后,贴床便很快睡着了,今日早起,有些睡眠不足,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昏昏沉沉的拖着步子前往卫生间洗漱,二十分钟后,我吞下几片红景天和高原安,拿起床上的渔夫帽与太阳眼镜,背起巨大的行囊,安静地离开这一处我停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房间。 按照手机地图的提示,我很快找到了开往机场的大巴。不到七点的时间,街上的行人还是很少,宽敞的街头只有一两个穿着荧光红衣,低头清扫的清洁工的身影,封闭的车厢里充斥着都是大巴轰鸣的引擎所散发出来的汽车尾气,呛人而污浊,大巴还在等人,只是这个时间里,前往机场的乘客三三两两,并不多,司机等到六点四十分,便不再继续等下去,摇动车档手柄,绝尘而去。 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不到十名乘客,似乎大部分人都趁着不到一个小时的空档,抓紧时间补觉,前排的位置靠背上倚着一些星星散散摇晃的半个脑袋,之前难闻的气味消失了,静默的空间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可此时我却没了睡意,而是望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景色发呆,飞逝而过的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的人们,马路上游动的清一色电动自行车,所有的景都在告诉我,我已经离开了那一个熟悉的地方。身处异地,却没有一丝人在他乡的游离之感,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我既寻不到陌生的心境,也找不到熟悉的错觉,我的身体好像丧失了某种机能,这个毛病似乎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很久很久了,旧疾再犯,这一次,我依旧一笑而过,并不是我不想根治它,而是我根本不知道医治的药方。 七点一刻,我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从放置在身旁座位上的臃肿的登山包里搜出那一本女孩送给我的记事本和一支笔,打开厚实柔软的封皮,在有些颠簸晃荡的座位上,我握住笔,一笔一画的在扉页上写下了几句话。 一个人选择一方去处,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他想看的风景,他想要找的人,也不是因为偶然或者兴趣,而是因为他有了某种心灵感应。或许,我也有某种程度上的感应,当这趟旅行结束后,我相信,这本记事本将不会徒留空白,有些东西将会被记起,被纪录,而当我离开藏地的那一天,我希望我自己变成八月三十号的记事本,今天的记事本,我把一些东西挪移到另一地方,而我混乱不堪的心将会变清空,如同此时我手里这册崭新的本子一样空白。 ——八月三十日 ☆、第二章 中午十一点,到达贡嘎机场的时候,身体开始有些不适,头晕,干呕,我想这可能是因为高原反应的原因。虽然从入藏开始,我便按量服用了高原安之类的药物,可这些药品本该在入藏前十天左右就需要食用,依着我这样临时抱佛脚的侥幸心理,药品不奏效倒也不奇怪。 下了飞机,昏昏沉沉的坐着机场大巴前往市内,车上的乘客与我一样都是路上的人,可他们的身体素质却比我好上太多,因高原反应引起的身体不适,再加上老旧大巴里封闭而污浊的空气,我不得不缩卷在座位上,一脸苍白的捂紧自己的胃部,浑身冒起了冷汗。幸好我早上没有吃早餐,否则我早早便吐了,空荡荡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我握着手里被我捏得不成形的塑料袋,强忍着想吐的心,好不容易撑到目的地,我已经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半条命。 入藏一开始,身体便无法适应,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我蹲着路旁,一边狼狈的擦去嘴角上因呕吐而沾上的酸液,一边抬头,灰头土脸的望着远方尘土飞扬的大巴,不禁自嘲,我单薄的身子是否能承受接下来长达半个多月的颠沛流离,我现在毫无信心,更可笑的是,我甚至还想拖走这副经不起折腾的身体,徒步穿越原始森林,走上七十多公里到达墨脱,这对于我来说,是否是天方夜谭,或许是吧,可我依旧想试一试。 现在,还是一个适应的过程,或许当我慢慢习惯了高原的气候变化,一切便会成为可能。 在成都的短暂停留时候,我在网上订了位于八廓街附近的家庭旅馆,那是一处典型的藏式屋宅,市井气息很浓郁,许多藏人与喇嘛也会在此居住,目的各有不同,有朝拜的,也有前来这里做生意的,刚走进院子,我就看到几个扎着彩带辫子的藏族姑娘有说有笑的背着简单的布袋子外出了,只是这时,我已经没有力气因为好奇而为她们驻足回望,精疲力尽的我办完入住手续,背着沉重的行囊,爬上二楼的一处住所,在简单洗漱后,我喝上一支葡萄糖液,钻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下午两点,简短的午休让我回复了些体力,身体也不再难受,我打算出门走走,背起我从上海带来的背包,戴上墨镜和帽子,我出门了。 旅馆离小昭寺不远,我在寺庙门前随便吃了一碗藏面,牛肉的味道很是浓郁,只是太过油腻,膻味过重,让我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我在西安回民街吃过的牛肉拉面,那次是西北粗旷的口味,而这一次是藏族独特的风味,尽管食材相似,养育植物与动物的水土不同,做出来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那天下午,似乎我也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从小昭寺逛到大昭寺,看着虔诚的信徒跟随佛僧们一起跪拜,诵经,坐在寺院的光秃秃的台阶上摇晃着悬空的双脚,晒晒太阳,或者模仿着朝拜者,旋转寺院里的一排排因被长年转动触摸而变得得光滑无比的古铜色转经筒。临近黄昏,我来到布达拉宫广场,在广场上停留片刻,看着三五群游客在广场喷泉附近组团拍照,吵吵嚷嚷地摆出各种造型,姿势,只是为了将自己的身体镶进身后巨大的白色宫殿背景里,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便放弃了去博物馆的念头,而是趁着夕阳西下,赶往布达拉宫西侧的药王山,前往观景台看一看落日余晖下的布达拉宫,那里或许会比较清净一些。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广场上依旧热闹非凡,游人不断穿梭,交织,停留,吵闹,喷泉也前来煽动气氛,喷洒着形态各异的水花,而山上的宏伟的宫殿在强力的广场灯的白光下静默着,伫立着,横亘不变,只是今非昔比,山下的浮躁,粉饰与山上的宁静,圣洁搭配得有些滑稽,我无法找到图片里,书本里所刻画出的那种属于布达拉宫的神圣,庄严。 它是圣地,从来都是,只是属性不一样了,在如今商品化的时代里,曾经神圣的地方终究也沦为了一处旅游圣地,和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景点一样,充满了世俗的味道,没有任何区别。 少了神秘感,也就变得触手可及,一旦唾手可及,再特别的东西也会变成普通。 而那一段感情,是不是因为我从未得到过,正因为得不到,我才会觉得它特别,八年了,它一直是特别的,或许,以后,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会这样认为。 人们常说刚到达高原,不要一开始便做剧烈运动,一定要好生休息,因为一般高原反应会在到达目的地后十二至十四个小时内发生。而我也是听从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外出散心回来后,便早早睡下,只是即便如此,我的高原反应仍未退下,因为已至深夜,我还是睡意全无,我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我终于在新一天即将到来之前爬起来,拿起床头的记事本和笔,似乎我想写些什么,并且已经知道该从何时写起了。 八月三十日周三晴晚上十一点 是什么时候,我开始知道你的名字,苏夕,并且一点一点从别人那里得知关于你的事情,很零散,琐碎,我只是自己拼凑,但拼凑出来的东西并不完整,我只好加上了我的臆想。直到终于有一天,我真正认识了你。 这中间似乎隔了一个年头,或许更久,具体的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也“见”过很多次面,只是这些“认识”和“见面”都是间接的,所以我“知道”你,“认识”你,但并不了解你,直到我接受朋友的推荐,进入那间学校旁边的酒吧兼职,我接受了,但周围的朋友并不能理解,因为以我的性格,她们觉得我是不会喜欢那种鱼龙混杂的场所的。那时的我向所有人解释说,因为我压抑了自己三年,好好学生也当了三年,如今所有该做的我都提前做完,若不趁现在放纵一下,疯狂一下,那么四年的大学时光我就白白浪费掉了。这是我给出理由,似乎这样也能解释我并不寻常的行为,并且非常合理,周围的人不再好奇,也不再劝阻,只是告诉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之后不到一个学期的酒吧兼职里,我并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反而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有些举动也超出了应有的底线,甚至一度我都以为我已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或许,那个我也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吧,只是我从未见过罢了。 那段时间,我没能照顾我自己,不是因为我不能履行我对自己的承诺,而是我向所有人所解释的那个做兼职的理由并不诚实,它只是一个幌子,很好的幌子。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朋友说你也在那里,所以我去了。 朋友开玩笑的说,苏夕也去,我嘱咐她照顾你,免得你到时受人欺负。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0节 这样,就能更加清晰地解释那些为什么,为什么之后我会做出那样的事,那些不好的事情和一切过激的行为,为什么我变成了另一个我。因为我所有的举动都是跟着你走的,都是被你牵引着的,而你永远不会知道,八年前你不会知道,今后也更不会知道,所有的秘密都被我雪藏了。 在酒吧的工作的第一天,你跟我说,你我是初次见面,在同一所大学里生活,居然到第三年才第一次相遇,真是有些匪夷所思,那么之前的那三年,我们都去哪了? 我听了你的惊叹,笑了笑。 我说,是吗?我也不知道。 其实不然,我并没有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了,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我得到了许多关于你的叙述,我很感兴趣。 朋友说你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我很惊讶,在那个时候,很少人可以如此坦诚布公的向别人宣布自己的性向,起码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你是第一人,朋友说你现任的男朋友很出色,你们也很恩爱,似乎是天作之合,我笑了笑说,既然在一起一年多了,经历过异地异国,甚至有过分合聚散,那么将来一定会修成正果吧。朋友说你经常逃课,逃得潇洒,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只为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十分羡慕,因为我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洒脱,可以不被过多的琐事束缚。甚至有一天朋友对我说,她好像喜欢上你了。 是吗,为什么? 我好奇的问道。 朋友的解释让我对你更加好奇了,她说因为你对所有人都有一种吸引力。 你说你之前从未见过我,可我见过你很多次了,甚至我还和你说过话,只是这些,或许你从未有过印象,在酒吧工作之前,我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人,因为你总是被人包围着,一圈又一圈,所以你看不到躲在角落里默默关注你的我。 我会跑去你在的社团看你表演,看你排练,看着你在舞者中央跳着妖艳的舞蹈,看着你不同的角色扮演,你和我所在的院系不同,可我仍会在课间穿梭于不同教学楼的学生里一眼便认出你,看着你嘴里叼着一块早餐来不及吃的三明治,慢悠悠的踱步前往另一层的阶梯教室上某节公共课。我还记得大三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夕,你和你的朋友在女寝楼下的校道摆着小摊,冬季的夜幕降临总是在一眨眼之间,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可从自习室回寝的路上,我还是认出在路旁边搓手御寒边与友人在风中聊天的你,我笑了笑裹着大衣走上前向你询问。 我问,平安果怎么卖? 你说,五块钱一个。 这一问一答,便是我和你之间第一次的对话。 第一次,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 在寒风中,我和你说的话并不多,但我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你的脸,而不是躲在人群里远远的望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很漂亮。 我给舍友买了平安果,给自己买了些圣诞节的小装饰,以前我从不庆祝西洋的节日,可那一天我改变了自己不成文的规矩,因为你笑着说,卖得多,我们也可以提早收工了,天真的太冷了。 天真的挺冷的,再见。 我摇了摇手,开心的与你告别。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高兴,甚至走着走着我就笑出了声。 高兴,并不是因为我终于与你说上第一句话,而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再一次相见。 的确,当寒冷的冬天悄然离去,在北方的春天尚未真正来临之际,我们又见面了。 ☆、第三章 昨夜凌晨三点才入睡,今日日上三竿才起来,不过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好上许多,就好像身体里注入了一股新的能量,似乎有些办法已经奏效了,我扬起嘴角,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准备出门。 昨日的八廓街,我只是囫囵吞枣地走了一遭,今天我想好好探访探访。 八廓街位于拉萨市旧城区的一角,是拉萨著名的转经道和商业中心,藏族生活气息颇为浓郁,因为在这里可以较为完整的领略到古城的传统面貌和居住方式,所以每日穿梭于此客流量都十分庞大,我背着松垮的背包,游走于各个大街小巷,身旁总能看到白皮肤与黑皮肤的背包客,驮着巨大的登山包,在街头踟蹰不前,与各种小商小贩们艰难地比划手势,希望获得商品最优的价格,但游客就是游客,不是本地人,只能任人鱼肉,或许他们的境遇比我们这些本国游客更加凄惨,因为可能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狠狠地宰割了。 听旅馆的藏民说八廓街原街道只是单一围绕大昭寺的转经道,被藏民称为“圣路”。而现逐渐扩展为围绕大昭寺周围的大片旧式老街区,成为了一处热闹的观光地。我顶着烈日,四处游荡,走走停停驻足于各种小摊店铺,街内岔道较多,店铺林立,流动的货摊更是不计其数,商人们经营的东西也都是大同小异,各式的转经筒、藏袍、藏刀、彩旗,藏式小吃,藏经文书,拙朴的宗教器具及各式日用品。还有许多从印度和尼泊尔远道运来的各种异域商品。但多数都与旅游纪念品相关,毕竟每日络绎不绝前往此地观光的游客是藏民最大的生计来源。 八廓街附近还有许多寺院,隶属于不同的宗教,下密院、印经院、仓姑尼庵、清真寺,我只是选了一两处地方进去烧香祈福。 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买了一把藏刀,并在某一处寺院里为一条玉坠开了光。 藏刀是给自己的,而玉坠是给顾夏的,似乎这些年,我都没有送过她什么东西,反而一直在麻烦她。因为自己的任性,这回我又把uci的摊子全部扔给顾夏一个人,独自跑到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顾夏也任由着我的性子胡作非为,真是难为她了,我不知道要送给她什么东西才好,这并不是报答,只是一点心意,思来想去,最后我便买了一条刻着本命佛的玉坠,捧着它跑到庙堂上求僧人开光,顾夏的胃总是不好,时常为工作操劳,我希望顾夏今后身体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但不知为何我并没有给苏夕买些什么,似乎是没有必要吧,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必要,也不打算细想缘由,临近下午四点,我在八廓街的藏民小餐馆随便吃了些东西,便起身返回不远处的旅馆。 八月末,西藏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日光之城的拉萨在这个时间里,阳光普照,洒在旅馆露天的庭院里,墙角,藏式布袋沙发,清脆的庭院植被,窗台上五彩斑斓的方格图案,天井上方随风飘扬的彩旗,每一个角落洋溢着温馨的金黄色,我没有着急得回到住处,而是坐在庭院里柔软的沙发上晒太阳。天很蓝,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旅馆里大多数房客还未返回,周围除了柜台前办理入住的藏族小妹无精打采的靠着圆柱看着手机,院落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我拿出放在背包里的记事本和笔,靠着沙发的一角,开始继续昨天未记录完的东西。 八月三十一日周四晴下午四点 我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可我很清楚的知道,即使在最开始,我也从未想过要得到你,因为我知道不可能,我离你是那么的遥远,你不认识我,我也知道你有男朋友,我只是莫名的喜欢你,想关注你,算不上是一种欣赏,而是单纯因为你很特别。这种感情并不参杂着任何类似于男女欢爱的因素。我觉得就这样维持下去,站在不属于你的圈子外面默默地注意你,然后平平静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这样就好,我既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得到什么。因为我知道你进行中的每一天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而且我又明确的意识到你所过的生活,你所在的圈子,你所接触的人或事,并不适合我,我也不甚喜欢,似乎在你的身上,我找不到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也或许是因为距离产生美,我觉得在你还没有认识我前,一切都挺好的,但这样的朦胧美感在你我进入p的那一刻就开始一点点的消逝,当我可以靠近你,当我们之间变得熟络,我发现,其实共同点,我是可以创造的,我可以尝试着去适应你正在度过的每一天,以后的每一天。 真是天真浪漫的想法。 2011年3月,大三下学期,北方地区的树木,除了长青松,其他的植被都是光秃秃的,树梢上的嫩芽或许到了五月也不一定能长出来。开春了,天气依旧寒冷,那天,我和你一起去面试,那是家新开的酒吧,肥胖的老板娘哆哆嗦嗦地披着棉衣在因尚未装修完毕而烟尘遍地的地下室里给所有来面试的学生讲规矩,一番介绍说明后,多数应征者选择了离开,原因无它,因为工作环境实在不好,而且工资非常低,这是一个需要时常通宵熬夜的工作,可加班费并不合理,在慎重考虑思量后,我想稍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离去,如果不是因为站在身旁的你一脸爽快的答应要留下来,我想我也会跟着大部分人离开。因为这对于学生来说是一份非常糟糕的兼职,除了可以打折喝些洋酒,免费打打桌球,你得不到任何利处,甚至长时间的熬夜还会伤了身子。可是你说你想要留下来,我问为什么,因为你不在乎那点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工资,你只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可以喝酒,可以唱歌,可以打桌球,你说以后你会一直留在这里。 我笑了笑说,那,我陪你,一直陪你。 其实当时的你已经在为成为北京某所大学的研究生做准备,据说那所大学并不好考,朋友推荐我来酒吧工作也是希望有我在你身旁也可以劝劝你,不要因为这份不值当的兼职耽误了学业。 可你却说,没关系,我可以边上班边看书。 向来,你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主,都是你自己的意愿,没人可以干涉,即使我们知道有些决定并不理性,可我们也无法阻止,因为即使再怎么劝阻,你还是你,你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初衷是,若是你因为酒吧偏离了轨道,我也可以在旁边把你拉回来,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保持清醒,冷静。可到头来,脱轨最严重的却是我,我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迷途的羔羊已经找不到返程的路了,我又怎么能反过来帮你呢! 其实想一想,在酒吧里最开心的日子仅仅只有最初的第一个月,所有东西都是新鲜的,留下来工作的人都能够打成一片,即使老板娘是如此的苛刻吝啬,即使所有的杯子需要一趟趟地搬进靠近网吧厕所肮脏的一角清洗,即使客人多的时候,需要来回奔波于深夜里没有暖气的冰冷地下室,点单,送酒,清理,洗杯,直到凌晨三四点,即使凌晨下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无法返回学校,只能在脏兮兮的酒吧沙发上和衣而睡,等到日出之时才赶回宿舍,但我们仍旧很开心,七八个人来回轮班,休息的时候可以聚在大厅里唱歌,玩游戏,或者偶尔和老板娘在客人少的时候,彻夜喝酒,肆无忌惮地说着平日里不敢说的脏话,玩着刺激而禁忌的惩罚游戏。在所有人之间,我和你并不是最亲近的,我说过我喜欢你,可我的性格却是,我越喜欢一个人,我越是装作不在乎,我可以和其它的人亲近,但我与你,在一开始却仍然保持着不算太近的距离,我可以挽着女生的手嬉笑打闹,但里面没有你。甚至,我可以和男生称兄道弟,一起抽烟喝酒,任由他们不知轻重的搔弄我当时刚剪短的头发,与你仍是不亲不近。 酒吧里的我并不是真实的我,平日里,我不会这样的。 但,通常的酒吧生活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说不上喜欢,只能说,我一直在努力适应,努力的去迎合,为此我剪去留了几年的及腰长发,微卷的短发也只留至耳垂之下,打着发蜡,抹着红唇,只为了让我看起来更加玩世不恭,或许我在扮演着另一个你,我在创造属于你和我之间的共同点,但在这个角色里,不知不觉中我又融入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些东西与身俱来,是改不了的,到最后,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四不像的怪胎,即不像你,也与我相差甚远,因为只有怪胎才会做出那些令人费解的事情,过份的事情。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可我知道,刚刚认识我的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当然这种喜欢并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喜欢,那是一种朋友之间的喜欢,因为你在我的身上看到很多与你相识的地方,我们都抽烟,我说我初中就接触烟这种东西了,只是没有烟瘾,因为很少抽,你惊讶的说,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不良少年啊,烟,我大学才开始接触。我们都喝酒,甚至我的酒量是酒吧里所有女生中就好的,你说,以后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喝酒了。我们都放得开并且毫不矜持,对于各种尺度的游戏我们都无所畏惧,你说,既然出来玩就应该玩得开心,玩得欢畅,如果总是忌惮别人的感受,那不如躲在被窝里玩过家家算了。我笑了笑点头应和,其实你并不知道,我能玩,也只是为你而玩罢了。 可我们还是有许多地方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我对酒吧的所有的人都好,友善而亲切,并且应承她们所有的请求,因为我不会拒绝,这样的我真真实实不是你,比如说我无法做到你对老板娘那样的自然而然地奉承,刀刃有余,你的性格很容易讨人喜欢,你不需要做些什么,人们就会对你抱有好感,而我则需要刻意的经营,去让别人喜欢上我,或许是因为我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冰霜脸,也或许是因为在很多时候,我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你说我不能这样,太好说话,以后会被人欺负的。 是吗? 我笑了笑。 可是我对每个人都这样好,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或许改不了了,这便是我。 你这样做,对你自己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好事。 为什么? 我好奇的问道。 因为你对我好啊,我喜欢有人对我好。 ☆、第四章 到底,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来到西藏的第三天,我按照计划与旅馆的其它几名背包客一起租下一辆小型的面包车前往纳木措,当天往返。我以为经过两天的休整,也足以适应高原的气候,可以自由的活动,事实证明,并不是我不适合远行,而是我根本就不适应长时间待在颠簸而封闭的移动空间里,渐渐升高的海拔带来的高反与严重的晕车反应让我几经反胃,更糟糕的是出门前我把晕车药落在慌乱的床铺上了,同车的女孩见我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急忙掏出她随身携带的药品给我救急,也幸好司机因为公路上的限速制度,会在途中几度停车休息,不然,因为高反与旅途劳顿,或许那一天我就无法与旅馆的人一起返回拉萨了。 一路上,面包车经过许多的观景台,同车的乘客总是欢呼雀跃,或摇动窗玻璃,将头伸出窗外,像是一伸出手就能把远处的皑皑雪山拥入怀里,或是要求司机将车子停靠在路旁,三三两两的走进观景台拍照留念。在离拉萨以北一百公里以外的公路上,横贯藏地中东部的念青唐古拉山离我们越来越近,再往西北走便到达纳木措,看着窗外笼罩在缈缈云雾之中俊朗的雪山,我的脑海里突然涌现那个源自西藏的古老神话,在苯教或藏传佛教的万神殿中,在当地牧羊人和狩猎者的民歌和传说里,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措不仅是西藏最引人注目的神山与圣湖,而且是一对生死相依的夫妇。 生死相依吗?我并不这样觉得,或许那只是一场忏悔与救赎。 在关于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的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和纳木错是一对恩爱夫妻,生活在美藏北高原上的他们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直到某一天,念青唐古拉为找寻走失的牛羊而来到了另一片陌生的牧场,在那里,他遇见了妙龄少女羊卓雍错,一场美丽的邂逅毫无悬念地让两个人错坠入了爱河,念青唐古拉忘记了一切,当然也就忘记了一直在等他归家的妻子纳木措。纳木措以为外出迟迟未归的丈夫遇难亡命,只能日夜哭泣,终究变成了一片清澈的湖。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念青唐古拉终于想起了他的妻子,当他慌张而愧疚地赶回家时,妻子已经化为一汪冷冰冰的湖水,悔恨与自责让他日夜矗立在湖边不眠不休,后来的他变成了俊朗的雪山,选择留在妻子身边日夜守候,而孤独的羊卓雍错得不到情人的心,最终也变成了美艳动人的羊湖。 这只不过是一出狗血的爱情故事,却被后人神化,美化,传唱至今,我觉得甚是滑稽,它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歌颂英俊雪山的痴心绝对,忠贞不渝?可他还是出轨了,并且还辜负,伤害了两个爱他的人。 真是讽刺,就连神都无法履行一生一世的承诺,你又能拿什么来期望人可以付诸真心呢! 感性的随想来得突然,来得容易,但由此萌生的感触却像一场慢性疾病在身体里的各个角落漫游,久经不散。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好像突然之间,我对眼前神圣的湖泊丧失了兴趣,只是机械地跟着同车的旅客走走停停,在辽阔的纳木措国家公园里,看着一群人拍照,奔跑,呐喊,自己却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原来情绪的波动真的是能影响一个人的,苍茫茫的天与地与我此时的心境颇为相似,却无法融合,因为不能相融,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仿佛我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孤儿,在混沌之中找不到通往世俗的归路。在离纳木措国家公园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那根拉雪山上,我站在海拔5000米高的山口,看着一座座用石块与石板垒砌而成的玛尼堆,还有这些祭坛上方随着狂劲的山风飞扬扑打的五彩经幡,希望在空寂的自然万物之间找到一丝认同感,但好像我的孤独与虚空的天地相比显得太过渺小,更没有任何的可比性,我又不禁失笑,自嘲着自己这般的矫情造作。 得不到的,就不要怪罪于天地,同样,孤独也是,没有人有义务去与你感同身受。 下午两点三刻,天气骤变,晴朗的蓝天瞬转而下,变得阴沉无比,强风狂涌而起,灰蒙蒙的天上开始下起冰雹与小雪,自然公园里成群结队的旅客仓惶地抱头逃窜,没有人希望被困在这里,虽然它的确是一处美好之地。 五分钟后,我坐上返程的面包车,重返拉萨。 九月一日周五晴间多云有小雪晚上九点 你喜欢我,似乎是越来越喜欢我了,当我们逐渐变得熟络,几乎每到我与你的排班表一致的那天,你都会约上我,一起上班,然后牵起我的手,在下午五点的时候一起走过一条“硝烟四起”的长街,日落时分,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大大小小的烧烤小店开始营业,强力的排风扇将路旁三三两两的摆放着刚刚升起的碳炉,长方形的烤架里浓密的浊烟散布了整条街道,乌烟瘴气的,烟气呛人还熏眼,可每一次我与你走过这条街的时候,我都是最开心的,开心的是,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我可以牵着你的手,故意放慢脚步,任由你拉着我朝前走,我多么希望这条街可以变得漫长,长到没有尽头,可十分钟后,我们还是会到达酒吧,做着枯燥的工作,而那时,我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与你独处,我必须要回归于我在酒吧里所扮演的角色,你和我在之后的四个小时里都是属于大家的,你喜欢那个圈子,而我一直都在用我所有的力气融于其中,直到某一天我发现我用力过度,挣扎过后,终究选择放弃,退出,有些东西不适合我的,无论如何的适应,伪装,终究还是不合适。 酒吧的圈子五光十色,但水深且浊,你却混得得心应手,如鱼得水,我比不上你,但也能以我自己的方式与所有人相处,你喜欢与酒吧里的人打桌球,你喜欢与酒吧里的人玩扑克,你喜欢与老板娘在舞台上唱歌,你喜欢与酒吧里的人打情骂俏,可这些我都不喜欢,虽然我知道自己似乎也能在这间冰冷的地下室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这个属于我的位置甚至比你的还要光鲜,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一个仗义,没有心眼,对所有人都好的傻姑娘,我是傻,但这些都是表象而已,其实我什么都明白,我心知肚明,即使我能在这个圈子里得到所有人的喜爱,我也只是一只混迹于花花世界里的异类,除了喝酒抽烟,我什么都不会,只能滥竽充数。但有些东西即使早早明白也并不能为将来做出什么建设性的打算,明白并不能说明什么,一开始就明白的人还是陷进去了,深深的陷进去了,所以在从酒吧辞职后的几个月里,我便悟彻了,其实事先知道有时候就是一副无效的安慰剂,除了能够带来苍白的慰藉,毫无作用,它根本不能阻挡你明知故犯的心,因为诱惑的吗啡比功效低下的生理盐水来得更加刺激,更有吸引力。 很多时候,我习惯了等待,我会站在吧台里,看着你在桌球台区忽明忽暗的脸,看着你坐在沙发的靠背上吞烟吐雾的低头敲打着发光的手机屏幕,看着你和其它人勾肩搭背地围在低矮的茶几上玩着三国杀,或者,看着你一脸欢心雀跃,匆匆跑到楼道口的一角接听男友的来电。在不是周五周六的大多数时间里,吧台椭圆形的空间中就我和周黍两个人守着,通常我站着,他坐在长椅上,两个人或是低声聊天,或是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喜欢坐着戴着耳机边听歌边看着手机里的电子书,逛逛贴吧,而我喜欢站在吧台里看着不远处的你,即使我们聊天,聊得大多数都是你,我会有意无意地向周黍问起你,我对于关于你的事情是那么的感兴趣,但我又不能将这样的好奇直白了当的公之于众,所以每一次我都只会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起你,然后就着某一个话题稍稍深入,适可而止,但周黍,每一次都说得很多,关于你的,关于他的,关于你和他的,还有关于酒吧的,若我有了聊天的兴致,周黍便喜欢走到我的身旁,与我隔着几公分宽的高台,滔滔不绝的回答我的问题,有时,我问的问题很傻,傻到周黍都忍不住伸出手搓揉我的脑袋,但,如果我不像傻瓜一样问着傻乎乎的问题,我小心翼翼的刻意和修饰就无法表现得自然得体。有时候傻也是一种伪装的工具,我可以毫无破绽的掩饰我的见不到光的窥伺欲望,光明正大地询问关于你的过去与现在,那些我从来不知道,或者仍然模糊的事情,那是你的生活里点点滴滴。 直到晚上十点,下班了,我会重拾满心期待的心与你一起从终点返回各自的起点,然后相互道别,离去。 你牵起我的手,重新走过杂乱无章的长街,烧烤的烟气仍弥漫与街道的各个角落,只是没有来时的那般浓重,淡淡的,甚至还带有某些羊牛肉烤熟时飘散出来的香味,虽然在经过的途中会沾染上满身的油烟味,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我却喜欢上了这种油腻腻的气味,仿佛那是一种印记,证明你和我曾经如此单纯亲密过的痕迹,单纯而美好,没有任何杂念,可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短暂,而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因为很快,纯粹也会变质的,美好之所以被称为美好,是因为它从不停留,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你在校外与友人合租了一间二室一厅的房子,那是位于一处离学校有十分钟路程的教师公寓小区,而那条通往你家的公路人烟稀少,甚至有几处的路灯也是罢工的,柏油马路因缺少路灯的照明,总有某几个道口黑得瘆人,你说每一次回家都是心惊胆战,一个人走在路上总会害怕身后有人跟随,所以那段十分钟的路你一定会走的飞快,可这样好累。 是吗?那以后我送你回家,再回宿舍,我不怕走夜路。 我建议道。 不行,这样不安全,要不…… 嗯? 以后,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家吧,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第五章 九月二日,我打算在拉萨休整一天,寻找明日前往珠峰的车子,翌日再重新启程,其实我并不知道明日的自助旅行到底需要准备什么,但也不想在当地报团完成珠峰之行,不过幸好旅馆的几个背包客也与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不想跟团走,这样既不自由,又是一种粗糙的形式主义,对于一趟随心所欲的旅行来说更不能带多少意义。他们说已经在东措青旅,拼车,组队,捡人的张贴栏上找到明天也要前往珠峰的的朋友,如今就差一人,你若是来,人就全凑齐了。 我说,如果你们不嫌弃我是一个经验全无的旅者,我一定加入。 到西藏来的人大都不是什么专业的登山客,很多经验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在这里待久了,经验自然而然就会有的。领头的男生二十岁出头,憨憨的搔了搔后脑勺解释道。 大家都亲切的叫他,猴子,他很开朗,似乎这趟西藏之旅他比我经历得更久一些,白嫩的肌肤已经被高原的太阳晒得黝黑,嘴唇上也布满了干裂的细纹,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喜欢聊天,交朋友,还有路上的风景,看得出来他已经走过了许多地方。 下午,猴子带着我和其它的人到当地的边防大厦,办理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所需要的边防证,这趟旅行算一算有八个人,大家在办完手续之后,便一起在八廓街附近吃了顿饭,在一番相互介绍认识,算是熟悉后,便各自回到旅馆休息,接下来几天的旅程并不轻松,到达珠峰大本营这一路上,海拔都在逐渐升高,长途跋涉加之路上的颠簸崎岖,高反症状也会在意料之中降临,大家都需要充足的睡眠与体力来对抗高原特殊的气候地形变化。 昨日从纳木措回来至今,我的高反症状仍未消退,虽然现在我已经没有了刚回来那时的那般难受,可我已经整个人仍是浑浑沉沉的,无论怎样,也无法入睡,我打算继续写些东西,直到晚上九点,无论如何都要强制睡眠,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但事实上,我的身体撑不到晚上九点。过了二十时,愈加严重的恶心与昏眩感,逼使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倒头匆匆闭眼,任由浑天旋地的异兽一点一点的吞噬我的身体。 或许,漫漫无边的回忆与思考让我吃不消了,但还好,今天想记录下来的东西,我已尽力写下。 九月二日周六多云转晴晚上六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为你家的常客,频繁出入于那座位于荒郊的教师公寓,若不是当时我知道你身旁还有男友在市内工作,我真的以为我们已经同居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其实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扮演你那位时常缺席的男友的角色,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上下班,一起在酒吧通宵后,就着破晓的初阳慢悠悠地踱步回家,一起在附近的海鲜市场买各种做火锅的食材,一起在超市里买一大瓶的韩国烧酒,调兑着雪碧一杯杯的喝下,或者和你的朋友一起抱着薯片躲在沙发的角落看着一整夜的恐怖电影,我穿着你的睡衣,每个夜里躺在你的身旁,中规中矩的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安静的平躺着,少有翻身,更不会接近你,宽大的双人床上,你与我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可即使是这样我也是心满意足的,我已经离你这么近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知足的呢。其实老天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眷顾我,满足我几乎所有的愿想,让我更加的靠近你。你晚上睡觉总是不踏实,半夜醒来,我几乎都能发现你的腿搭在我的下半身上,可我依旧维持这样的姿势不敢动弹,因为这时的你离我是最近的,我甚至能感受到你规律的呼吸在我耳边轻轻弹唱,像一首温柔的乐章,被厚重窗帘遮盖的房间,漆黑一片,我喜欢侧卧向你,当时间慢慢推移,不知不觉间,半睡半醒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觉得我们都在靠近彼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一点一点的拉近,直到我能感受到头顶上方温热的气息在轻轻吹拂,我终于微笑,沉沉睡去。 甚至有一次,我清晰的记得我曾一个星期没有回宿舍,那座二居室的房子真真正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的室友因为春假,外出游玩一周,而本是要来陪你的男友,又因为工的原因作临时出差,那七天的时间,本该陪伴你的人阴差阳错地从你的男友变成了我,那些天里,我几乎天天不辞辛苦的跑到附近的农贸市场挑选新鲜的食材为你下厨做饭,因为你说过,你喜欢我下厨的样子。 你对我说的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我还记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在你家里下厨,那次周黍也在。做饭是周黍提议的,我问他会不会做饭,他说会,我又开玩笑的说,那什么时候你也做给我吃,这只不过是一句随口而无心的玩笑,但周黍却当真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如果我做给你吃,那是不是你也应该也为我做一顿饭,我怔了怔,随而微笑答应。 周黍是酒吧的老人,在酒吧还没有搬迁到地下室之前,他已经在那里兼职两年了,在老板娘不在的时候,他一直充当店长的角色。周黍与你在大二就认识了,听你说当时的你一个人去酒吧解闷,坐着吧台旁看着周黍夸张的摇晃着调酒器,一边与你搭讪,一边耍帅,你觉得周黍好傻,但那一整晚,他都一直在变着花样的为你调酒,两个人喝着喝着便成了莫逆之交,可,两个人仅仅只是好友而已吗?如果当年的你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那个站着吧台里与你搭讪的男人会成为你的丈夫,你会有何感想,你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无法接受吧,因为我知道多年前,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男人,你也从没有考虑过周黍,你说过你和他只是好哥们,也只能是好哥们。 我也是,对于周黍,我一直当他是哥们,从前是,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但我却不知道你的转变为什么可以如此迅速,如此干脆,如此透彻,好像把之前的你推翻了,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我似乎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熟悉了。 对于周黍的追求,我一直都是后知后觉,而拒绝,我远不如你来得干脆利落,你会直接说不喜欢,而我会怕伤了别人的心,只能在曲折迂回中寻找回绝的理由,编造一个又一个关于虚假的谎言,但谎话就好比一只可恶的蟑螂,一次的放纵的招致就会产下无数的子嗣,你不能用鞋板把这些扰乱生活的生物一股脑拍死,因为它们只会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你掐不断源头,也只能在担惊受怕中喷洒一瓶瓶的杀虫剂,在房间的角落里搁置一张张粘虫板,将它们的数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可到底,蟑螂永远都会在你的房间里安安稳稳地落户扎根,吃着你的食物,将它的羽翼养得丰满透亮,你找不到根除的办法,除非有一天你选择搬离这里。 在没来酒吧兼职之前,我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情史空白,所以对于潜伏中的情愫,我无法招架,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周黍与我在刚认识的时候也只是见面时打打招呼,偶尔他会在微信找我聊聊天,但对于聊天,我并不感兴趣,我也认为身为酒吧的老人,周黍对每个女孩都会无比热心和体贴,所以即使身旁所有人都看出了异样,我也并不认为周黍对我抱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直到某一次,酒吧里认识的人决定集体包车到市里的夜场狂欢,那时,大伙之间还算是生疏,所以有人提议说一场狂欢或许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一次逍遥也就赶上了日程。只是那一次的聚会,你没能来,因为你歉意的向大家解释,男友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你过周末,你不想错过,你又保证以后的聚会,你一定会到场,可以后,那么多个以后,酒吧以外的聚会,那些有我在的聚会,你几乎少有出席,因为各种各样阴差阳错的原因,你总是缺席。现在想想,好像冥冥中,有些缘分就已经注定了,就好像在彼此的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们是没有交集的。 在那个凌晨的酒店里,我终于发现了那些我不愿承认的事实,从夜场回来,所有人仍是没能尽兴,所以大家开始玩起真心话大冒险,某一轮,我和周黍输了,按照惩罚,我必须要将他嘴里不到三厘米的面包屑咬断,在起哄声中,我飞快凑上前,想尽早结束这场尴尬的表演,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的唇还是触碰到我的,这并不是我主动,何况三厘米的距离我还是可以把握的,可我不知道这个稍有力度的接触是如何产生的。我怔了怔,随即一笑而过,只不过是场游戏罢了,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况且他也不是有意的,所以表演结束后,我不禁夸张的嘲笑周黍红得滴血的耳根子,我大笑着说,我还没脸红呢,你怎么就开始害臊了呢。 游戏结束后,当所有人疲倦地返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周黍却用了几个小时孜孜不倦地找我聊天,在聊天记录的字里行间里我到底还是发现了某些端倪,我好不吃惊,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第二天,我决定说谎,我告诉周黍,我其实已经有一个身在异地的男友了,他很优秀,我们也是彼此相爱,所以我不能接受他。我的故事其实是你的另一个版本,就连撒谎我都在复制,粘贴你生活里的某个部分,最多我也只不过是修改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于你,我想我是无药可救了。 再怎么委婉含蓄,到底还是拒绝,事后,周黍沮丧的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单身呢。 可我的确是单身,已经二十年了。我在心里默默苦笑道。 我和周黍的关系由此变成了哥们,并且因为与周黍的这件事,我更加确定了我对你的感觉,我对你的喜欢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它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纯粹了。 周黍约我一起到你家做饭,这件看起来与我的发现没有丝毫关联的小事,却成为我真正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的契机。 ☆、第六章 九月三日,这一天我们都在路上,早上十点多,汽车离开拉萨,驶过拉萨河进入g318国道,这个季节,道路两旁的植被开始泛黄,秋意渐浓。拉萨河自东北向西南汇入雅鲁藏布江,汽车沿着雅鲁藏布江行驶了许久后由曲水雅鲁藏布江大桥驶离g318进入省道。雅鲁藏布江边和拉萨河边风景大同小异,我趴着车窗口望着一路上的落叶飘舞,飞逝而过的黄叶长林,还有它们身后忽隐忽现的江河,雅鲁藏布江的上游,水流平缓而温和,并没有下游大峡谷的湍急汹涌,一切都很安静,车厢里所有的人安静的看着窗外安静的风景,静默不语,任由灿烂明媚的阳光透过树梢黄叶间的缝隙,斑驳地每个人的脸上,手上,座位上滑行,这个时候,就连汽车单调的引擎发动声也成了风景的配乐,让车里,车外的人,物,景变得协和,像一幅生动画卷。风景虽好,但在巴士上长时间观看移动的风景让我吃不消了,我有些眩晕,胃也变得不舒服起来,看来高反仍未消退,我只好选择闭上眼靠在座位上休息,猴子似乎也看出来我有些不适,从包里掏出一袋话梅糖递给我,虽然我已经吃过晕车药了,可我还是感激的说了声谢谢,接过,将纸袋撕开,之后口中蔓延开来的酸涩感让我翻腾的胃渐渐平缓。 过了岗巴村,汽车驶入蛮荒的山区,与雅鲁藏布江渐行渐远,而我在颠簸的旅途上沉沉睡去,下午两点,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迷糊了两个小时后,当我再度醒来,窗外已是另一片天地,汽车已经翻越海拔4990的岗巴拉山口,到达羊卓雍错圣湖,睡眠中行驶中的汽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车厢里已经空无一人,猴子在车窗外把车内的我推醒后,一群人在不远处嚷嚷着让我下车野餐。我揉了揉昏沉的眼睛,拿着包下车了。 车里的人已经在湖边的山坡上铺上了巨大的格子餐布,拿出各自的食物铺散在野餐布上与大家一同分享,我握住身旁女孩伸出的手,加入他们的下午茶时间。 山脚下是一抹绵延万里的蓝色,从山坡往远处能看到雪山,岛屿,寺庙,坡地牧场,还有草坡上散养的牛羊,吃饱饭足后,同车的人都拿起相机向山麓下的羊湖进发,而我则选择待在原地为大家看管行囊,天气晴朗,山风清凉,从这里看到的羊湖,湖水随着层次分明的光线变幻,变幻成千万种的蓝色。湖光山色与蓝天白云相互融合,能清晰的看到艳阳透过在厚重云层的空隙,在白云与湖面之间的阴影里洒下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束,美丽安谧。虽然因为海拔的高度,空气中弥漫着寒意,但凉风习习,并不刺骨,周围枯黄的草坡上,徒留我一人,我喜欢此时的空寂与寂寥下的风景。 山与水之间,阳光明媚,风行云涌,我盘腿坐着杂乱餐布的一角,捋了捋耳际被风吹得散落的发丝,拿出背包里的记事本,继续记录那些过去的故事。 九月三日周日天气晴下午两点 其实那一次去你家做饭,只不过是一次偶然和意外,里面并没有包藏我任何的私心,因为我与你当时并不算十分熟悉,我只是想履行我对周黍的承诺罢了,周黍对你说他想给我下厨做几道菜,但又不知道哪里有厨房可以借用,你说,那,来我家吧。 你家有一处几乎是崭新的厨房,因为你不会下厨,当时的你只能在旁边帮我和周黍打下手。下厨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那时在你家拿起锅碗瓢盆的感觉是十分的陌生而且异样,因为上一次我握起锅铲的记忆可以追溯到我的高中时代,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可以如此胸有成竹地向周黍保证我的厨艺,真是有点大言不惭。我怕我生疏的厨技会把晚餐弄得一团糟,更怕我的食言让你期待的心变成失望,所以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我一直是手忙脚乱的,总在想着该如何把这一顿晚饭弄好,根本无暇顾及身旁前来参观的你。 周黍因为缺买了某样食材,匆匆出门前往附近的农贸市场,许久仍是未归,独自留我一人在慌乱的厨房里,而我的聚精会神无法给予我多余的精力来考虑你为什么一直在我的身旁走走停停,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时的你看着我这样笨拙的样子,也是心有不忍,想着要过来帮我一把吧。你说,我帮你淘米吧,我说不用,你坐着就行,你说,我帮你择菜吧,我说自己可以搞定,你说,我帮你看火吧,我说没关系,快出锅了。我拒绝了你所有的好意,只希望你能够重新回到客厅看一看那台轰轰作响的电视,因为它已经被人们忽视很久了。有你在的空间里,我会紧张,会慌神,会心绪不宁,我怕这样的状态会让我不小心在翻炒的菜肴里多加几勺盐,或者几滴醋,那么我所有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了。 可是你一直没走,我也不敢看你,之好强装镇定的低着头把鸭骨上的肉一刀刀的用力割下,或许是因为我刀功不好,也或许是因为我的恍惚错乱,割下的肉片大小不一,或薄或厚,我只好懊恼的挑拣那些形状惨烈的肉块继续加工,但不知何时,你走到我的身后,伸出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然后俯身依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手里的刀在那一瞬间便停止了所有的活动,或许就连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都是停止的,我甚至能隔着单薄的t恤感觉到你的侧脸依靠在我的肩背上暖和的温度,听见你的鼻息间浅浅的吸气声,闻到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喜欢的味道。 短暂的五秒过后,我的恋恋不舍也该是时候告一段落,我扑哧一笑,然后不禁取笑。 厨房里油烟大,我身上到处都是不好闻的味道,而且围裙上还沾有脏东西,你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你仍是没有从我身上起来,而是说了另一句话,让我的好不容易恢复工作的心脏再度丧失所有的机能。 我喜欢你下厨的样子。 你认真的说道。 还好,还好那顿饭大家都吃得很欢畅,周黍说我做的东西好吃,你也对我说着和周黍同样的话,但对于你的夸奖,我的反应要比对待周黍的称赞来得更加强烈一些,对于你,我并不只是腼腆一笑,而是变得兴高采烈,然后冒冒失失地口直心快,我说,如果你喜欢,以后都可以做给你吃。可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后悔我不经大脑的莽撞,以我与你当时的关系并不足以可以让我对你说出如此亲近的话,这只会让人觉得唐突和轻率,不过你居然欢心地拉起我的手,点头答应了,你笑着说,那,以后你可以常来我家了。 而那一天晚上,那一个你给我的拥抱,那一次的晚餐后,我们两人之间纯粹的友谊不再纯粹,或许我便是那个始作俑者,在彻底沦陷后,把我们之间那份最初的美好搅弄得浑浊不堪。 某一次无意的闲聊中,你告诉我你的手机里有一个社交软件,你无聊的时候总会在交友页面上逛一逛别人的主页,点一点赞,或者和附近的陌生人聊天,关于交友软件的话题很快就过去了,但这看似平乏的描述却让我沸腾了,因为我发现你说的那个社交软件其实是一个面向lesbian的交友app。因为你也在那里,当晚我便成为了那个app的新用户。我的注册并不是因为对你的好奇,而是因为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生的星球,那个星球里只有拥有共同属性的人才能居住,因为这里的人都喜欢女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软件的原因,让我真正意义上感觉到你离我更近了,近在咫尺,近是因为在这里我可以暂时忘却你男友的存在,在这里我们都喜欢女人,只能喜欢女人。 这是不是又一种形式的自欺欺人呢,依靠着虚拟世界的角色扮演,来获取短暂的自我安慰,自我幻想,自娱自乐,可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主角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另一个女主角根本不存在。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里仍泛起阵阵可笑的荒凉,通过虚假来逃避现实,天真的以为在另一个世界待久了,我就可以不用回到现实了,因为我每日勤勤恳恳的幻想足以让我得到一张永久绿卡,而我会凭借着这副通行证在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安家定居,真是明智之举! 很快,你也发现我与出现在同一个交友页面上,你惊奇的问我问什么也会在这里,我笑着回答道,因为我也想找一个漂亮的姑娘聊天啊。 理所当然,你我相互关注了,我以为这样会让我们之间蹦出稍许的火花,但其实并没有,你下载这个app只不过是因为消遣和好奇,并不常上,更是少有动态,而我却把这个软件当做牵系我俩之间唯一的纽带,在这里我寄托了太多太多你想像不到的东西,只是期望总是与失望成反比的,过多的期待只会带来一次次沉重的失落与颓怨,可是这些道理在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或许早知道也不能阻止我继续作孽,这个世界有太多伤痛都是无法避免的,只能经历,人生有些时候需要给你两巴掌才能让你成长。 在这个交友app上,你和我,彼此都是对方的隐形人,我们不会在这样一个平台上有任何的互动,一来是没有必要,因为我们习惯了微信联系,二来是太过诡异,你有你的男友,而我因为猎奇才来到这里与陌生人寻欢作乐,但你并不是陌生人,这是我告诉你的理由,你信以为真,而我也得装模作样地捍卫我的看似合理的谎言。我每日频繁的刷新交友界面,这似乎已经变成我生活里的一个新生却又糟糕的习惯,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为一个人痴狂,像一个走火入魔的精神病人,做着不可理喻的事情。我可以从界面上看到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从几十米变成几百米再到几千米,知道你就在我周围的某个地方活动,我很开心,我可以从界面上看到你的状态从单身变成约会中,我知道这时的你一定是和你的男友在一起,我很难过,但除了这些细微无用的零碎,我再也得不到关于你更多的消息,很快,我开始变得空虚无聊,我也学着像你一样,偶尔在app上与几个附近的人聊天,但偶尔的次数渐渐也变得频繁,我想这样,或许我可以转移集中在你身上过多的注意力,或许我也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喜欢上别人的,或许我就不用再单恋,不用再自我折磨,不用再妄想得到一个我根本得不到的人,因为你是如此深爱你当时的男友。 这是我天真的假设,但假设若是能成真,那就没有这么多后面的事了,多好。 ☆、第七章 “西枣姐!” 有人好像在远处叫我的名字。 手中的记事本被我收好,我抬起头望向那个朝我走来的人。 “你怎么不下去看看呢,羊湖近些会更漂亮。” 猴子卸下脖子上的单反,气喘吁吁地在我身旁席地而坐。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别的。 “其它人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因为我提早回来了,得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海拔的高度,让爬上坡来的他,气息仍未平缓,我递给他一瓶水,他接过咕噜咕噜地喝去大半,然后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唇,转过身来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他说,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来这里的人,谁没有点故事呢,大家都是一样的。我怔了怔,平静地解释道。 猴子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东西有些扑朔迷离,我不知道他要表达些什么,或者他又我的身上猜到了什么,只是我自认为自己所有的举止动作与同车的人大同小异,他又能发现什么来呢,我并没有在乎他对于我的好奇,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妙的笑了笑,然后与我站起来一起收拾地上的餐布。 该走了,他说。 一路的旅途劳顿让我无法继续着笔,在当晚下榻的公路边的小旅馆里,我因为头昏恶心的反应十分恶劣,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早早睡下,身上巨型的背包重重跌落于脚下尘埃铺地的粗糙瓷砖上后,泛起一股薄薄的粉尘,我一头栽进散发着陈旧气味的床榻被褥上昏昏入睡,甚至同屋的女孩何时进屋,何时帮我盖好被子,关于这些的记忆我已经丧失了,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是我昨晚饮酒过度而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断片。第二天早上,当我在异地他乡的某一个角落再次醒来时,发现了包裹在身上的一层厚厚的棉被,还要那股被褥枕头上温热而带有发霉的味道,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时光错乱,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措不及防地闯进我的脑海里,那是张外国人的脸,我似乎记起了什么,记起了一位八年前的匆匆过客。尘封的记忆被多年后不经意间产生的的触点打开,往昔的点滴如荒洪浊流从破碎的山口倾泻倒流,把无意中闯进山里的行人瞬间吞没,没有丝毫余地。而被记忆的荒流吞噬的我,丧失了所有可以抵抗的能力,只能被冲击,被撕裂,被掩埋,直至奄奄一息。 九月四日,今天又是连续几个小时的车程,其中还有一百多公里碎石路,山路十分的崎岖颠簸,我的高反从纳木措回来后就像瘟疫一样一直笼罩在我的身上,再加上这些天的长途劳顿,一路上的幸苦与疲累,让身体的不适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只能加大药剂,因为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这次属于所有人的珠峰之行留下遗憾。 大约下午四点,汽车终于到达珠峰大本营。由于一天之内海拔急速上升,刚刚到达珠峰大本营的我到底还是扛不住了,珠峰大本营海拔5200米,因为海拔高引起的缺氧,低温,不仅是我,还有同车的几个女孩都犯不同程度的高反,几个人在下车后都不约而同地蹲在路边的碎石里把中午吃的东西全部倾吐完毕,猴子急忙让我们几人背上氧气瓶,并嘱咐我们待在帐篷里好生休息。 而在猴子搀扶着面无血色的我走向帐篷的那一刻,狼狈无力的我突然冒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震惊了的念头。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遭罪,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为什么一定是这里? 我到底是在寻找自我,还是在逃避现实? 我到底能收获些什么,我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是的,那一刻,我打退堂鼓了。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恢复过程中,在与身体里铺天盖地袭来的难受与痛症消极抵抗的同时,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若我实在适应不了这里恶劣的气候环境,那这趟旅程就到此结束吧,何必要费时费力地这样折磨自己呢?可当我在犹豫不定间打开我身旁巨大的登山包寻找药包时,那本牛皮记事本在翻找中啪地一声跌落于地,那个声音就好像一记警钟,阻断了任何我想要就此放弃的念头。 那本厚实的本子,这些天已经被我断断续续记载的回忆录占据了几乎其中的三分之一,我清楚地知道若是我选择半途而废,这本记事本就作废了,因为一旦逃回上海,我自知自己不会再有勇气提起笔把故事写完,那么有些东西我永远都不能弄明白,更糟糕的是我的影子也就再也寻不到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而我也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家伙。 咬咬牙,我吞下几片止疼片,从躺椅里站起,迈步走出这一方拘束的露营帐篷。 九月四日周一 多云转阴晚上十一点 大山,我不知道他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或许两个人都没有在彼此的生活里留下痕迹,对于我来说,他的确什么都不是,我不会留意他,不会去谈起他,因为他连朋友都不是。但我却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这并不是因为我曾与他有过两度有过肌肤之亲,也并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碰过我身子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关于结束的象征,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你我关系的终止符。 他的存在戏剧,突兀,讽刺,只为了凸显我和你之间那些可有可无的牵绊,只为了证明从一开始,我就是可笑可怜的小丑,在空无一人的剧场舞台上自由我陶醉着一场一场滑稽扭曲的独家表演。 原以为通往终点的长途客车缓慢得望不到尽头,远方目的地仍是遥遥,忽然某一天里,司机突然停车,宣布终站已达,我被强制下车,可站着陌生的站牌下,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前行,因为就在下车的那一刻,我从发现自己从第一站开始就搭错车了,这不是我想要到达的地方,这是哪里?这场乌龙是如此唐突,荒唐,让人无法消化,可又有谁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没有人,真的没有人。 刚进酒吧的时候,我就从大多数人的口里知道了大山的名字,我知道他是汉语学院的留学生,在酒吧里当dj已经很久了,似乎酒吧里的男孩女孩都喜欢他,原因无他,大山会音乐,喜欢笑,长相也是干净无害,更何况他是个外国人。对于先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山,身旁总有人告诉我他的好或者不好,有人说他和酒吧里的人关系都十分融洽,有人说老板娘十分看重他,经常带他回家小住,有人说他的女人缘极好,以前酒吧还没搬到这里之前,总能见他每天晚上从酒吧带着不同的姑娘外出过夜……关于大山的信息酒吧里随处可见,但我也没有对他产生多大的兴趣,也没有过多的留意那些关于大山的描述,我只知道他是酒吧里的红人,仅此而已,甚至于最初他来过酒吧多趟,我也没能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要不是同酒吧的人指给我看,我恐怕已经忘了大山其实是个外国人。 但我却没想到,我在与这样一个“陌生人”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个晚上,两个人就发生了某种程度上的肉体关系。 那天是工作日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每到这一天晚上都需要有人留下来加班熬夜以应付周五晚上前来放松狂欢的年轻人,你那天没有留下来加班,因为你的男友已经从市区赶到的你家中,等着你回去度过接下来属于两个人的周末,所以这样鹊桥相会的日子,你怎么可能会错过。而我很庆幸你没能留下,因为这样你就不会看到我酒后乱性的丑态了。 凌晨三点的时候,酒吧最后一位女客人还在与大山喝酒,那位泰国的客人是店里的熟客,似乎与大山也是老朋友,两个人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一把抽着水烟,一边喝着红方兑可乐,而我坐在吧台的另一端低头玩着手机,与我一起加班的两个女生已经疲惫困倦得不行,倒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闭目休息,我也是疲累,可却没有丝毫睡意,而是靠在吧台上逛着新下社交友软件,交友页面上你的状态已经变成灰色,我知道你已经和你的男友早早进入梦乡,我的心情有些酸涩,但仍然守着一个毫无动静的app继续逛着些热门推荐,只是后来,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的大山突然朝我招手,然后微笑着对我说,hi,过来喝酒吗?我怔了怔,收起手机跨过几个位置坐在他的旁边。 大山的中文说得很好,两个人的从相互介绍到后面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所有的内容也不过是一些两个异国人在一起大多都能聊到的共同话题,他介绍他的家乡,他的音乐,描述他的想要的未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学中文,夸奖他创作的乐曲,甚至还抽出了他手指上的戒指询问它的来历,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起了英文,我想我已经醉了,愈来愈醉,醉得连我的身体都已经脱离大脑的控制,开始跟着感性肆意妄为。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大山身旁的那位女客人不知何时随着老板娘回屋休息,而与我加班的两个女生有气无力的倒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听着我和大山聊天,酒吧里的灯光除了吧台一方区域还微微亮着灯,其它的地方都是黯淡,没有人来打扰我们,我们抽烟,喝酒,闲聊,这个过程我听后来人说似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再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我就记不得了,因为我几乎丧失了关于这一部分所有的记忆。 因为我喝到断片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十二点,昏昏沉沉地从大厅肮脏的沙发上爬起来的我,身子上散发着酒精发酵的味道,还有身上脏被子难闻的异味。我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宿醉,可是很快我就像被人突然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样变得震惊而慌张,因为我发现我的衣着凌乱,而我衬衫里的内衣不知何时被人解开。我开始坐在沙发上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脑回路因为宿醉的原因无法正常工作,但到底还是有两三片模糊的影子从我的脑海里飞快闪过,我看就女孩被抵在墙上,激烈的与附着在她身上的人动作,我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孩的裤扣被解开,我看到女孩跪在地上,混沌而杂乱的影子像风一样掠过我惊恐的眼睛,随而消失不见。至今,我依旧认为那些影子里内容就好像是某场熟悉的电影画面,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因为它太不真实,可正是因为它的不真实,才让我变得无比的惊惶失措。之后,不管我怎样拼尽全力想要记起关于那晚我和大山之间的记忆,可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我与他坐在吧台旁聊天喝酒的片段,甚至于就连我与他到底在聊些什么都是后来从别人口里得知的。 那一段关于周六凌晨四点钟以后的记忆就好像是被一块强力的橡皮擦抹去了,抹杀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或许,这辈子,我都无法将它记起。 记不起,可它又永远地成为了记忆里的一块禁区,即便从一开始它就是空白的。 ☆、第八章 昨日抵达珠峰大本营时濒临崩坏的身体,在休息几个小时后,有了明显的好转,夜晚七点开始,大家聚集在帐篷旅馆里喝酒狂欢,我穿着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军大衣,哈着白气,躲在人群的角落里,微笑看着他们起哄,唱歌,游戏,跳舞,吼叫,按理说身体刚刚恢复不应该喝酒的,可那个晚上我一罐一罐地打开桌上摆着的啤酒,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或许是我因为自己高兴吧,围绕在我周围的人们,认识的,刚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十分亲切友好,我甚至还被推搡进群魔乱舞的人群里,大笑着和他们一起帐篷下的碎石地里跟随音响里欢快的节奏跳着随性的舞蹈,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因为碰巧在同一段时间,在达到同一个目的地,而彼此相聚生缘,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相聚让所有的陌生变得熟悉,让所有的不同都找到了共同点,在惊喜和感慨过后,大家会因为意犹未尽而席地而坐,在漫长的夜里和火光摇曳的马灯下分享各自的生活与经历,在分享中,所有人都可以从别人身上获得认同感,甚至是褒美与崇拜,这是他们来这里以前难以获取的东西,因为少有得到,一切都很新鲜奇异,所以经过一天劳顿的人们在夜晚狂欢后,愿意放弃宝贵的睡眠时间,安安静静地待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帐篷里,便搓手哈气取暖,便瞪大着眼睛听着一段段别人的经历,别人的故事,然后再把属于自己的人生徐徐道来,大家都喜欢分享,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与自我回归。 可我只会倾听,却不知道该如何分享,既然做不到分享,我也不能白白享受别人的故事,夜里十点多,我以如厕为由悄悄离开了帐篷里仍在如火如荼进行的聊会,裹紧身上厚重而宽大的长棉衣,独自一人爬上离帐篷不远处的一处乱石堆上,远方被营地上方悬挂的强力照明灯笼罩着的山体轮廓,黑暗而庞大,那是夜幕下的珠峰,高地冷风四起,撕扯着营地中央高高挂起的国旗,发出扑哧扑哧的拍打声,呼啸的山风吹刮着我的脸颊,有些疼,高空明月不知何时被苍红色的薄云层遮盖,绵延起伏的群山黑影逐渐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不远处的帐篷里是不是飘来爽朗地笑声和清唱的歌声,声音忽远忽近,却成为了一首催眠曲,我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自己帐篷走去。 原以为身体与思绪的疲乏劳累会让我很快进入梦乡,可惜钻入睡袋后,翻来覆去始终也是睡不着,我想了想才发现其实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未能完成,我支起身子,从背包里搜出手电筒,记事本和一只笔,继续这一天的故事日记。 第二天醒来,已是早上九点,我错过了观赏日照金山的时间,而同车的朋友也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很多人都还没有起来,我与猴子和两个女生一起在简单洗漱后,围在昨夜狂欢过后的方桌上吃了些早午餐,便打算到附近走一走。 营地的南面坐落着世界上最高的寺院绒布寺,我们几个人在寺庙周围转了转,便坐在寺院台阶的一角,遥望着远方绝高的雪山,在稀薄的空气中享受着阳光温暖的馈赠,云雾之中的山峦奇峰气势磅礴,飘浮在峰顶的云彩,仿佛是在峰顶上飘扬着的一面旗帜,这样旗帜云可以让人观赏多时也不会觉得乏累。 下午,我坐在珠峰大本营的帐篷邮局里,为远在千万里文明都市的人寄出了一封明信片。 我告诉顾夏,此时此刻我在世界最高的邮局所为你写信,这种感觉好奇妙,珠峰真的是耀眼漂亮,虽然我没有那些登山者想要一登绝顶的勇气,可站着这里遥望它已是无比满足,这些天的旅程,经历了许多奇异的人,事,风景,我得到了收获与朋友,每一天都是充盈饱满。在这里待久了,也会想念上海的味道,但我还是会继续走完我的旅程,这里一切安好,请放心。 返回营地时,一群全副武装的登山客正好从山下上来,在大本营休整后,打算明天继续他们的登顶之旅。猴子对他们颇有兴趣,兴致勃勃地跑上前与他们搭讪聊天,而我选择在一处挡风的石板下盘腿而坐,掏出纸笔,开始记录过于往昔的文字,由一群帐篷旅馆围成的大本营,除了两座代表了现代文明的公共厕所外,再无永久性建筑,空旷的营地里,人们三三两两地经过,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人声物声的交合有些嘈杂,但几乎没有影响到我。 临近夜晚八点,头顶上太阳能电池板提供照明的灯光不知何时被打开,白炽灯的光线柔柔的洒在密密麻麻的纸页上,我抬起酸痛的脖子,看了看周围的走向黯淡的景色有些出神,随即我收拾好随身的行囊,站起,朝营地帐篷走去。 九月五日周二天气晴旁晚六点 为了重拾那段缺失的记忆,我决定向那晚与我一同加班的两个女生寻求答案,可两个人的叙述都是大同小异的,她们都说看见我与大山在吧台上聊着聊着就开始拥抱亲吻,然后两个人一起进了酒吧的杂物房。 真的吗,我们在里面待了多久?我惶恐的继续问道。 不到五分钟吧,然后你就出来了往洗手间的方向去,我过去扶你,你还不让我扶呢,一直拽开我的手,一直跟着你进了厕所,你就吐了。这些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其中一位女生颇为惊讶地问我。 不记得了。我苦笑道。 为什么这些与我那些模糊影子牵扯不上多少关系呢,难道那些东西仅仅是我无中生有地妄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了,因为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真的发生不了什么。可被解开的内衣又是从哪来的,算了,或许真的是我多想了。 后来呢?我又问道。 大山把你抱到沙发上,你就睡着了,五点的时候,我们和大山就一起回了学校。 那,我身上的被子? 大山帮你盖上的。 事实与我的想象有多少出入,但庆幸的是事情没有朝坏的方向发展,我对自己说。 之后我对大山说明,其实我们还是朋友,大山笑了笑说他知道,并与我友好地握了握手。既然是朋友,那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也没有多想,因为那一次只是一场意外。但没想到,意外不仅仅只有一次,两周后的又一场意外事故比这一次来得更加糟糕,更加严重,并且,我没有像这次那样缺失全部的记忆。 两周后的周日,那天正好不是你的班,而老板娘告病,前来代班的是她的弟弟,阿明,本来那一天是不用加班的,因为临近周一,店里的客人少而又少,但边防站里矜贵的客人突然来访,因为是老朋友了,阿明想晚上陪客人一起喝酒,所以需要一个照看吧台的人,当时我一口就答应留下了,我留下是有私心的,因为当时我正好从周黍那学了几样鸡尾酒的调制方法,若是吧台徒留我一人,我也可以偷偷学着自己调酒。但若是我早知道那晚会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不会选择留下。 边防站里的男人以前是学校的学长,带着女友来老地方庆生,我见他可以随意进入吧台,便知道他与老板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他见我一个陌生的面孔坐在吧台里,出于好奇便走上前与我搭讪,聊着聊着,便问我会不会调酒,我心虚地摇头说不会,这句不会勾起了他的多年的兴趣,他说,那我教你,他调作了许多酒,酒的名字与做法更是眼花缭乱,在我的崇拜和赞美中,他越来越高兴,之后手把手地教了我如是调制b52,那是一种用百利甜与朗姆酒调制的分层酒,喝法是在酒面上点上火,然后将吸管插于火中,快速的把子弹杯里的加热的酒尽数吸干,醇烈中带奶甜的甘香,我喝了许多杯。很快他的女友和阿明也加入里我们的行列,因为老板娘不在,阿明把台面上的酒几乎都调试了一遍,我们一杯接着一杯的放纵,最后阿明似乎仍未尽兴,拿上了酒柜里的几瓶洋酒,招呼我们一起到酒座上继续酒会,之后,不知何时大山的身影出现在深夜的酒吧里,阿明似乎有些喝高了,嚷嚷着让大山过来一起过来喝酒。 直至酒会结束,边防站的人喝大了,被女友连拉带扯的拖回家回家,直到这里,一切都是正常的,甚至大家都很开心畅快,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强制的清醒在送走醉得一塌糊涂的边防站学长后终于崩塌,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抵达吧台里的长椅,酒醉后的我只想缩卷一处地方安安静静的睡觉,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而丧失意智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当时的酒吧里只剩下三个人,我,大山,阿明。 直到现在我依旧庆幸,庆幸那一天我来了月事,并且我没有像第一次那样醉得不省人事,我还是有些许意识的,若不然我根本处理不了那些未能发生的局面。 也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酒后乱性的不只是男人,也有女人。 这就是我醉酒后的癖好,糟糕透顶的癖好,因为酒醉之后肆虐的酒精作用使我的理性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缺失意识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两章。 ☆、第九章 九月六日清晨六点多,我们一群人早早起床,简单收拾行囊后,准备离开这里赶往最后的目的地。离开之前,一行人打算前往绒布寺等待日出,那里是观赏日照金山的绝佳位置,八点十分,初阳缓缓升空,金色的光线铺洒在峰峦雪帽的尽头,就像一块洒满金粉的雪糕,我突然想到了《转山》里的那位带有云南口音的骑行者,三次冒着生命危险入藏,都期望在骑行的路上看到珠峰其中的支峰——梅里十三峰,只可惜三次老天都与他作对,因为厚重的积云覆盖,他都没能看到日照金山的壮景,他形容那是一块巨大的雪山冰淇淋,入藏的人若能在途中有幸遇见,那么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有好运降临。直到今日,我才算真正明白了那位骑行者不能为常人所理解的执念,虽然此山非彼山,但日照金山的景是相似的,在日出之时,当金黄的光色慢慢普照苍白的山巅,光晕叠起,犹如佛光般空静圣洁,那一刻的景致值得有人为了它殊死一搏。 珠峰之行在日出结束后落下帷幕,一行人重新踏上路途,到达最后的终点——日喀则。 旁晚五点,车子到达日喀则扎什伦布寺,这一意味着八个人的相聚就此结束,大家在相互告别后,继续走上各自的旅途,虽有不舍,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天下无不散的的筵席,在旅行中彼此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有幸交集,确实幸事,但旅程并不是人生,当行程结束,之前的旅行只会成为相机里的几百张相片,或者是背包里的纪念品,通讯录里新添加的陌生号码会被时间渐渐淡忘,每个人还是会拾起各自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无人幸免。临别前,猴子要了我的地址,他说等我回到上海,他有包裹要寄给我,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却故作神秘,挥了挥手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日喀则,我对此地的行程并没有多少打算,在下榻的旅馆洗去一路的风尘后,我躺在床上思考着明日的计划,但似乎毫无头绪,索性不去安排些什么,而是在昏黄的床灯下,平躺闭目,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九月六日周三天气晴晚上九点 躺在长椅上的我很快被人抱起,在一阵腾空的晃荡后,我被放置在休息室里的一张铁板床上,我的意识告诉我那个人是大山,他帮我盖好被子就出去了,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翻过身,在肮脏的被褥中再度睡去。 只是不知何时,床上的突然动静开始撕扯我混沌的神经,我依旧睁不开眼,但仍感受到有人在嘟囔和翻转,好像有个男人不断的贴近我,我没有理会,很快他开始抱住我,我想推开他,一推一搡后,本是平静的深夜开始进入另一页篇章。一切来得如此混乱,当晚的记忆太过零碎,时间太过久远,多年后,我只好按照或真或假的记忆胡乱拼凑,我保证不了其中的真实性,或许回忆里有些东西只是我可能的猜想,但大体的轮廓我还是能把握的。 我只记得后来我和那个男人脸不断的靠近,在炙热的靡乱气息中,我终于意识到我身上的男人是阿明,他撕扯着我的衣服,他的衣服,在混乱不堪中,我终于因为惊恐恢复了些许神智,可他的手已经伸入了我的被解开的裤链里,瞬间我的身体一震,慌忙推攘着,想把身上的那个男人推开,我哭嚷着告诉我还在来例假,让他住手,可这样的理由对于一个醉酒的男人来说似乎没有作用,我能感觉到那双手不断探入,酒精作用依旧在身体里四处游荡,神智不清的我用尽我最大的力气去挣扎,但仍然抵不过身上的男人。终于,就在我收效甚微的反抗就快要彻底失效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然后惊讶的大吼,问我们在干什么。 来的人是大山,至今仍然会觉得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救星,因为他的及时出现避免了某些接下来可以预料得到的可怕剧情,他把我从脏乱的床上用力拉起来,而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声叫喊把我三分之一的神智都拉回现实,在胡乱收拾凌乱的衣着的这个过程中,我扫了一眼刚刚伏在我身上的男人,那个男人还在撅着腚磨蹭着身下的乱七八糟的被褥,我松了一口气,任由大山搀扶着带我离开,进入另一个房间。 我以为那个晚上便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其实并没有,一场混乱与惊吓后,我的依旧尚未清醒的大脑再度告假,我以为大山带我去别的地方休息,也就放松了所有的意识倒在沙发上昏过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中间的空白我无法衔接,所以当我回忆起这段时,我不得不跳过,直接进入下一个片段。那一次好像我和大山又重复了我们第一次在杂物房里的情节,我们开始亲吻,他的手不断伸进了我的衣裤里,胡乱的揉摸,下体的疼痛感让我不停地抵抗,他一直在问我why,仍是口齿不清的我只好重复我对阿明说的话,我说我来例假了。因为我反复的胡言乱语,只为了强调我的身体状况,最后两个人并没有越过雷池,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二天宿醉醒来,三个人心照不宣,彼此都没有点破,我在休息室的铁床板下找回了那晚因挣扎而从身上掉落的手机,机身没有碎裂,只是上面沾有不同程度的血渍,我有些恶心,只好用清水和纸巾擦净,而大山一大早就开始四处寻找他一只遗失的袜子,他问我有没有看到,我当然说没有。头发糟乱的阿明则是懵懂的问大山昨晚是不是尿床了,因为他牛仔裤的大腿的一侧有一块明显的湿痕,大山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我后知后觉,在大山微妙的笑意中我才意识到那块湿痕与我有关,也与他有关。 如果有人问我,问我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所做的一切,我会说后悔会有,但后悔也是没用的,难道我可以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吗?可这些经历依然会躺着我的脑海深处,我能做的就是接受,然后仍然看着时间将一切淡化,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后悔没用,所以我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过多的罪恶感或者自责,我对自己的一句安慰就可以抚平我心里所有的起伏变化,我告诉我自己,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以后,我那个糟糕的癖好也不会再有了。 甚至回到学校,当室友看到趴在桌子有气无力却一脸沉默的可怕样子,以为我出事了,便逼着追问我,我也是解释道因为两晚熬夜未睡,有些神智不清了。室友说的没错,我是出事了,但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怪不了任何人,所以我选择沉默。当然室友还是看出了多少端倪,一再的逼问下,我只好含蓄地简述了一下当晚的大概经过,我笑着告诉她们不必担心,因为我没有失去什么,他们并没有占去我的身子。我以为我的不在乎可以让整件事情在发生的当天平息下来,可室友听到了我不以为然的叙述后变得震怒不已,她拿起身旁的抽纸盒用力砸在我身上,不停地骂我,说你是不是疯,你是不是傻,去了酒吧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我笑着说,已经无所谓了,以后小心点便是。 还有以后!马上给我辞职!不要再继续做下去了!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劝告道。 不行,我答应苏夕要陪她到最后的,我不能辞职! 我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了。你还在那里,我怎么能辞职呢! 你怎么老想着别人啊,你重要还是别人重要! 没事的,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众人的劝告阻挡不了我想继续留下来的心,劝诫无果,她们也只能最后说一句。 她们说,你的固执,早晚有一天会把你自己给搭进去。 搭进去吗,或许是吧,我不在乎,因为我只在乎你。 这是便是我当时荒唐可笑的想法,我不知道这样扭曲的心灵是何时而起,又是从何而来的,但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我身上明显的变化,我不再是以前那个理智而冷静的人,我开始变得不可理喻,酒吧里的各种印迹深深的烙在我的身上,我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离你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我知道一旦我离开了那里,我们之间唯一牵连的纽带也就断了,我们不会再有多少交集,因为之前我说过,我与你,我们各自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轨道上。 或许会有人质疑我夸大了事实里很大一部分,也或许有人说我多余的担忧太过神经质,可事实就是如此,三个月后,当我下定决心离开酒吧,你我基本就未再就过面,就连联系的次数也在急剧下降,少得可怜,直至后来就再也不联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后妈,对自家的孩子都不好。 这卷西枣与其他人的过往,前半段苏夕虽是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但所有人都是主角。这不是一种无法得到的遗憾,只是一个自我救赎的过程。 若觉得更新慢,或者不知道第二卷意义何在,那就先攒攒,等六月什么时候开了第三卷,看完了,在倒过来看第二卷,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写了。 虐点之后会少了,到了第二卷后半段就会微苦入甜,第三卷就不当后妈了。 ☆、第十章 毫无计划,漫无目的地闲逛在有些时候真的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日喀则的大小街道四处游走,我并不知道两个小时后在扎什伦布寺遇到的一位六十多岁的藏传佛僧会改变了自己接下来几乎是一周的行程。 扎什伦布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在后藏地区的最大寺院。在离日喀则很远的公路上,我便能看见城西的扎什伦布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寺庙的入口处,壮观的殿宇群落清晰可见,大多数游客喜欢逗留在寺门口拍些照片,因为这些是他们到此一游的印证。在寺院门口停留片刻,我背着松垮的背包继续往里走,寺院的游客三三两两,并不算多,在四处拍照留念后大多离去,因为寺院再怎么雄伟壮观,对于游客来说它也只不过是一处十分钟就能逛完的旅游景点,我虽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在逛完几座大殿后,便索性坐着某一方院庙大堂外的石阶上,听着庙堂里几位打坐的僧人念经,这一听便是一个下午,中午猛烈的太阳渐渐西下,由金黄变成橘红,光线由燥动变得柔和,水泥地上我的身影被夕阳拖到好长好长,有一点点的向殿里挪移,直至灰色长影与地面的颜色融合,周围开始趋向黯淡,也泛起了阵阵凉意,可我丝毫没有离去的念头,庙堂里的佛教咏诵已经轮回几遭,直至下午五点,庙堂里的弥勒之音终止,有僧人手握佛珠开始往外走,我知道庙里的诵经已经结束,便站起身子准备离去,不料当我转身之际,有人叫住我,我转过头发现是庙殿里一位打坐的老僧人。他双手合十朝我行礼,我也慌忙照着他的做法回礼。他和蔼的问我是什么让我一直坚持坐着庙外不肯离去,我说,虽然我不是信徒,但坐着这里听你们咏诵佛教,在佛语中我能感受到安静与祥和,渐渐变得心无杂念,我喜欢这样的过程,可以让人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净化。 是吗,他有些惊讶,来这里的游客很少有人会有像你这样的思考,其实刚刚你经历的过程也是一种修行,如果你还想体验,我可以与你介绍一处地方,你可以继续在那里修行下去。 短暂的聊天后,我满怀感激地接受了老僧人意外的邀请,并打算在明日便收拾好行囊,按照他给的地址前往城东寻找一间位于郊区坡地上的小小寺院。 决定来得是如此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决定停止这些天颠沛流离,四处奔波的旅程,而是静下心来,以另一种方式寻找我走丢的东西——“影子”。 可想而知,我在日喀则滞留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更长些,因为我在这里待了几乎十天。 当天回到旅馆,我在收拾好所有的行囊后,就着湿淋淋的头发,靠躺着床头,记录在世俗凡尘间的最后一篇日志,因为明天我将会来到另一个地方,那里远离尘嚣,摒弃了一切的世事纷扰,那里只有佛,一种圣洁的信仰。 九月七日周四多云转晴晚上八点 2011年4月底,接近五月,我已经在酒吧里工作了一个月多,这一个多月是我在酒吧里最快乐的时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由陌生变成熟悉,再变成亲密无间,一切的改变是如此迅猛,酣畅淋漓。我之前说过在一开始我与你的关系并不是最好的,当时,你把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你的男友身上,而我拥有酒吧里最好的人缘,我喜欢那里的朋友,他们也喜欢我,我花费大把的精力,频繁的与他们交际与互动,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转移在你身上集中的过多的注意力,还有,我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在乎你男友的存在了。 是啊,你可以陪伴别人,而我也有人可以陪伴,这样的“公平”让我的心里的失落不再那么有份量,但这样凑效而没有丝毫副作用的方法只是暂时的,很快酒吧里的第一批老员工在4四末五月初这段时间里先后辞职,突然而来的辞职潮让老板娘变得措手不及更是愤怒,因为当时一个学期几乎过半,已经错过了广告招人的最佳时间,再加上酒吧兼职的时薪是这一区最低的,招揽新人变得无比的困难。的确,酒吧在我辞职前的一个月里才勉强招来两个女学生,讽刺的是,这两个女学生也因为我之后强烈的辞职意愿,而产生动摇,兼职不到半月先后辞职。当然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包含了关于我的太多因素,她们的辞职的背后,我一直在推波助澜,至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别有用心,是因为到最后,我也想让你辞去那份不值当的工作,可我自以为是的计划还是失败了,因为即使到最后酒吧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还是要继续坚守你的“初心”,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你的偏执,我更是不能,可现在我到底算是明白了,“值得”的定义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不同的,即使有些事情所有人都无法认同,但只要你认为那是“值得”,那就行了,你还是会继续做着“值得”的事,而别人的好意劝阻也只会沦为“为你好”的干涉。 一次次的劝说无果,到头来也只会凸显我是一个多管闲事,无事生非的怪物,所以到后来我变乖了,我变得只会冷眼旁观,只会纵容,不会干涉,任由你一步步走向我一开始便能预料到的结局。半年后,我从友人那里得知,研究生考试那天,你在开考半个小时以后就提前交卷了,你交的几乎是白卷。 果然,你还是考不上你理想的学校,在一开始我便预料到了。 五月开始,包括我在内,酒吧里就只剩下四个人,我,苏夕,周黍,还有一个比我小一届的学弟,但这四个人中,周黍只算是半个员工,基本只会在周五晚上最忙的时候过来帮忙,其它的时间可以爱来不来,所以酒吧里真正干活的只有三个人。我的确感到多少的惆怅,这种感觉在我一次次送走之前非常要好的几个从酒吧辞职的朋友后变得愈发的强烈,她们中间,有的出国,有的准备实习,有的受不了酒吧的工作环境和老板娘的气势凌人而选择离开,只是离开了酒吧的环境,再怎么浓醇的友谊也会被时间冲淡,彼此少了交集,生活也再也找不到可以重叠的地方,到最后彼此的关系渐渐地也就演变成为各自朋友圈点赞,评论那般的浅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究彻悟了,朋友只不过是一种带有时效性的生物,离开了特定的时间与环境,好友也只能被贴上旧时友人的标签,若无法追忆,只能在岁月无情里被消磨。这世间上,没有什么一辈子的朋友,可以称作一辈子的,已经不是朋友了,那是知己,是亲人。 当然,我的万分感慨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辞职潮过后,酒吧里开始执行新的排班表,老板娘问我想要和谁排在一起,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说,我想和苏夕一起上班,老板娘被我的直白逗乐,她说她早就猜到了。我憨然一笑。然后搔搔后脑勺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你,我发现你也高扬起了嘴角,你在笑。 原来你也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可我表现得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因为排班表的变化,我与你相处的时间被无限的拉长,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昵,那段时间,我变得好开心,可更让我开心的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夜里下班回家,你若无其事地向我宣布,你和你的男友分手了。 为什么! 震惊之余是狂躁却又隐蔽的窃喜,因为我不止一次损人利己的幻想突然间成真了,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 我从不认为你和他会有一天选择分离,即使我真的有妄想过,因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这么久了,你们连最难以忍受的异地恋都经历过了,为什么就经受不起时间的考验呢,跟何况你是如此爱他啊,为什么要走到分手这一步! 他比我大五岁,很多时候总觉得我幼稚,无理取闹,他说我们的性格不合,在一起永远只有争吵,他已经厌倦了。也或许是因为我之前的一句话伤到他了,他以前总会打算我们结婚以后的生活,可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想过要结婚,我直白了当的告诉他,为什么两个人一定要结婚呢!因为这句话,我知道他一直耿耿于怀,或许他觉得我与他的相处并非真心,再加上他父母不同意我与他交往,他也就变得越来越冷淡,而我受不了现在变成另一副模样的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太多,既然他提出分手,那我也不用纠结,分手就分手吧。 你的解释云淡风轻,可在字里行间里我发现自己无中生有的窃喜来得太为可笑,因为我还是扑捉到你声音里太多的落寞与不甘。 以前吵过那么多次架,你们都和好了,这一次肯定不会是例外,他一定会来找你复合的。 对于失恋的你,我做不了太多,只能安慰和陪伴,这是我唯一能做两件事情。 可你又是否知道,当天失恋的,不止你一人。 就在你向我宣布你失恋的那一刻,我发现,我也失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两章 ☆、第十一章 寺院的日子是另一种生活,在以前的人生中我没有体验过,或者说,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没有体验过。 一开始的确是要适应,因为我住的地方是一间容纳三十来人的平房,厕所也是临时搭建的露天茅坑,居住环境并不好,寺院位于荒郊山脚,这里离市区很远,更是收不到任何信号,若需要使用手机必须爬到寺院后山的半腰上才能在高处的土墩上接收到来自站点的信号。但这样一来,这一处被世界隔绝的山间角落倒成了很好的修行之所,少了可以让人牵挂的途径,回归原始,可以使人静心静气,隐居于世。 其实我在这里也只能勉强算是半个修行,因为我停留的时间实在太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与我同屋的许多修行者在这里已经留驻超过一年,他们当中有放弃北京很好的工作的富家子弟,有在印度,尼泊尔几经辗转,最后选择归属藏地的异国背包客,也有在贵州支教三年的年轻老师,在简陋的宿舍,大家除了谈论修行,便是闲聊,从他们丰富的经历与虔诚的皈依之心来看,我来这的目的是多么的苍白和软弱,我并没有看破红尘,也不是来这里寻求心灵里的一方净土,我只是想尝试各种方法来找回我失去的东西,我宁愿用最迂回复杂的办法来实现自我救赎,也没有勇气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坦然面对自己,即使那是一条最快的捷径。我承认我的软弱。 可与我修行的人告诉我,这世间方法很多种,只要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你等得起,那么方法的区别也只在于奏效的快慢罢了。 既然我没有勇气走直线,那就寻找别的出路,这世间总有一条路是适合自己的,总比徘徊不前来得强。 寺院里清修的日子十分规律,每早五点起床,穿过一条泥泞的山路到达半山腰的石墩,闭目盘坐,半个小时后下山吃一顿简易的早餐,便来到寺院经堂听上师讲佛法,参经,悟禅,一个上午便过去了,下午则是和修行的人一起为寺院做些义工,烧柴,熬粥,清扫,在山脚的河边挑水洗衣,或帮忙在寺院西侧砌一座新的露天厕所。每日粗茶淡饭,清粥素食,日子是清苦,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甚至我还喜欢上了这样清净而粗糙的生活方式,远离尘嚣,与世俗相隔,这里只有空明与静谧,融入这里的环境后,心里的杂念也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里,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思虑那些以前总会萦绕于心的喜或忧了,这就像是一种解脱的过程,迷惘少了,烦躁少了,欲望的锐减让身子变得轻盈无比。 现在,我不会去多想,也不会再去忧虑什么,只是客观地去看待过去发生的故事,然后用笔和纸一点一滴地把它们记录下来,这已经成为了我每晚黄灯下的的功课作业,另一种习惯。就像佛语禅修使我渐渐参悟了世道的行进自有它的规则,有些事,有些物,有些人,存在即是合理,不必为旧尘的遭遇惊心,更不必为尚未到来的明天而忧虑一样。纪录下来的文字能够帮助我看清自我生活的运行轨迹,当佛家禅语抽象的概念变成具体的经历,我是否能在其中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拾起行囊,重新上路? 或许可以,但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过多纠结于结果的好坏,我开始变得耐心,开始重视以前从未正视的过程,需要消化冗长时间的过程,以及过程给我带来的启迪与感悟,这是旅行赠予我变化,最真实的改变。 九月八日周五小雨转多云晚上八点 你失恋了,但你表现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淡然,前男友你很少提及,酒吧里的生活也依旧如常,尚未分手时的你和现在的你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因为我从来能力走进你真正的生活当中,所以我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一份原以为可以长久的感情说破就破了,也不明白你的淡然与洒脱是从何而来的,但那是你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你真的可以说放手就放手吗? 我的猜想并没有错,你永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冷静,失恋的那段日子有很多痕迹都一一把你出卖了,我知道你在等他回来,回来找你。 你在酒吧里通宵的日子变多了,留下来并不是因为加班,而是为了喝酒,很多次酒吧十点下班,当你我走出酒吧的出口,在地下楼梯的拐角,你都会犹豫踌躇,然后回头笑了笑,看向身后的我,你问我要不要也回去喝酒,我说,好,我陪你。 我知道失恋的人是需要人陪的,而那段时间我一直陪你,并且答应你所有的要求,即使周五晚上我彻夜工作,周六只要你的一通电话,我也会不顾我疲累的身子与你一起通宵喝酒,你不愿回家,我就陪你在深夜凌晨的街角烧烤摊上撸串,你失恋喝酒,我陪你喝,喝得比你还多,就好像我才是那个最痛苦的失意之人。甚至那段时间开始你染上了烟瘾,几乎是一天一包,之后越来越猛烈,相应的我也会做包里多备两盒烟,因为抽完烟的你习惯了从我这里拿取,也是因为你发现我抽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但仅仅是两个人的喝酒抽烟你是不会尽兴的,一个人的陪伴仍是不够,很多时候你会约周黍一起来家里喝酒抽烟,然后凌晨十分三个人挤在你那张双人床上就着昏沉的醉意入睡,偶尔,你也需要疯狂来换取短暂性的慰藉与麻醉,与酒吧的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客人,老板娘,朋友同伴聚在一起,玩着放肆的游戏,在这个过程里,我不在乎与任何的陌生人的亲吻接触,因为那就是惩罚,更是另一种与你亲近的方式。 凡事,若是想得到必须要付出些什么,我得到了可以与你肆意亲近的机会,同时我也得给予他人亲昵的权利,这便是我的代价。这样,我就可以用所谓的正当理由来实现我想与你亲近的冲动,这样我就可以将内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臆想以所有人都不会察觉的形式公之于众,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当真,因为那仅仅是一场游戏罢了,当然,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知道惩罚终究会沦落到你我头上,然后你会捧起我羞涩通红的脸颊,在幽暗的蓝光下,在众人的尖叫与起哄声中,一点点的向我靠近,亲吻。 你说,没关系,没有经验不要紧,我教你。 唇齿间绵密的舌尖纠缠让我一直小鹿乱撞的心突然停了,呼吸停了,就连周围的人声杂乱也停了,时间好像停止了,周围的一切好像停格了,但只有你我还在动作,我闭上眼沉醉其中,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放纵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1节 当你从我的唇齿之间抽身离去的那一个瞬间,你把我身体里所有的情愫都带走了,只剩下浓稠的失落与留恋,但我不能让你看到,微微晃神后,我重新扬起浮夸的笑脸,投入新一轮的游戏之中。 那一刻,我无法不告诉自己,对于你,我早已动情至深。 只是,这样一两次的甜头,并不能满足我,我发现我的欲望在无限地扩展,像一只永远不会爆裂的气球,不断的膨胀变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吞噬本是有限的空间,除非某一天它懂得了如何漏气。是啊,我越来越贪心,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靠近,到现在的只想得到你,你的全部,我想要的太多太多,而其中无法实现的部分又是多数,我怎么能不焦躁,不去丧生理智呢。我在想到底怎样做你才能接受我,才能更加的靠近你,亲密爱人那样的靠近。 或许是我的苦思冥想,我的哀怨夙求到底是让老天感知到了,他决定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可笑荒唐的想法,是因为好像一切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安排,太过于凑巧,仅仅是一场机缘巧合,让我不由得相信命运与定数。 但命运给你安排了机会,你却不能期盼它同时也能给予你你想要的结果,因为它有意无意的帮助有时是为了成全,有时也只是一场刻意的捉弄。 那一次,我已经记不得出于什么原因,下班后,你我都没有回到住处,而是选择与老板娘到附近的烧烤小店吃夜宵,我以为我们还是会与往常一样,在一两小时的小聚结束后,你会带我回到你住的地方休息,安睡,等待新的一天的到来,因为那时的宿舍,我已经回不去了。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与通常的设定有些出入,我与你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回酒吧继续喝酒,而是与老板娘在街边的家庭旅馆开了间房。 三个女人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去开房?当然,没有人会在意,也不会有人好奇,就连被我们唤醒的旅馆老板也只是以为我们三个只是因为无家可归而随意在附近寻一处落脚之地的买醉之人,交与我们钥匙后便不再管我们,而是匆匆爬上藏在柜台里的折叠床上继续酣然入睡。但我们三个人并不没有无家可归,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从彼此身体上寻找某种程度上的刺激,然后以此来满足我们在烧烤小店里的餐桌讨论上燃起的好奇心。 我们醉了吗,没有,我们都是清醒的,至今我还能清楚的确认,那个晚上,三个人并没有喝醉。 ☆、第十二章 九月九日周六多云晚上八点 在烧烤小店里油腻腻的板桌上,我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大多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不知为何我们的闲聊扯到了同性恋的话题上,你说你是双,我说我也是,而老板娘说这世上大部分的女人都是双,她也不例外。三个人似乎对这个聊点很感兴趣,大家说了很多,直到涉及了许多禁忌而敏感的话题,才发现原来三个人都没有经验。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用,也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工作的环境,我们与老板娘之间没有了上下级的关系,大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当平日里好玩的老板娘突然兴起提议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说,要不,我们试一试。 好啊,我们试一试。我兴奋的扬起灿烂的笑容。 我承认我不止一次有做那些我与你靡旎的香艳梦境,每一次都美好得让我不肯醒来,或许这是一种龌龊,可也是人之常情,一旦喜欢上了某个人,你阻止不了她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想你的人,到了寂寞的夜晚又怎么可能不会梦到你,若是老天再恩赐美梦一场,我想她一定会笑着醒来吧。我知道我想得到你,但美梦不是现实,而我也无法实现,即使我曾天真的幻想过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你情我愿的享受鱼水之欢,但我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因为回到现实,我就会发现我的异想天开实在太是可笑。 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希望,我想这会不会是一个契机,成为你我之间的转折点呢,一定会是吧,因为你也答应了。 老板娘又加了一句,她说,当这一夜结束,一切都要当作没未发生过,因为我们只是玩玩罢了。 好,我与你一口同声的说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拿到通往彼岸的船票,即使事后船票的票根不得不被人撕毁,但这又什么关系呢,因为我已经上岸了。 彼岸,那片土地我从未抵达过,但我已经向往已久了。 我以为那是我梦想过的天堂,但没有人告诉我那里也开满了血红色的罂粟,繁盛的花海一路生长,伸展,蔓延,直至地狱大门。 实际上,三个人没有在那间三人房里做出多少过火的举动,一来大家都是清醒的,二来老板娘比我们大得实在太多,身份更是摆在那里,我与你也是害羞,不知该如何将游戏进行下去,所以主动的人只是适可而止,点到为止。三个人一起洗澡,然后裸着身子跪在一张狭窄的双人床上互动,带着玩意,趣味去抚摸,亲吻另一个人的身子,或者挨着各自光滑的身子窝在被窝里听着老板娘讲着她年轻时的故事,直到后半夜累了,我们才终究歇下。但直到六点天色渐亮,我也只是闭眼假寐罢了,我睡不着啊,你我赤、裸着身子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却不能有任何的举动,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场尝试性的体验因为有另一个人的加入,并没有产生多少我想象中的欢愉,我有些意兴阑珊,但更多的是不甘心。我以为这一次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但事情又有了转折。 清晨七点,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老板娘突然起身,她说已经习惯了夜猫子的生活,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便决定找间网吧打网游来消磨时间,她向我们告辞后,便提起包静悄悄地离去了,她以为我们两个年轻人仍需要睡眠,但待她走后,你与我都没有再睡去,你在我身旁几度翻身,而我平躺着望着前方发黄脱皮的天花板发呆,时间好像停滞了,周围安静得不像话,你浅浅的呼吸,翻身的声音,被褥与身体摩擦的声响,你身上所有的声音都被我无限的放大,我甚至能闻到萦绕在我周围蠢蠢欲动的味道,我真的好想说些什么,对你说些什么,可是我怎么都无法张开我干燥的双唇,直到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在看我。 你扬起柔和的笑容看着翻过身来看你的我。 下雨了,你对我说。 是吗? 你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让我的脸刷的一下便红了,为了掩饰,我急忙掀被而去,赤、裸着身子走向被厚重窗帘遮盖住的窗台,撩开陈旧帘布的一角,窗外一股清冷的湿气扑面而来,三楼下的杂乱无序的单车停放处,潮湿的落叶与零星的雨水淋洒在一排排生锈了的自行车后架上,到处都是灰蒙,湿润的景,空气中湿度的增加一点一点的助长我心里膨胀的欲望,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北方的五月,海风依旧清冷,我打了一个哆嗦,把虚掩的玻璃窗关实。 “昨晚,昨晚怎么样?” 身后的你突然开口了,我下意识迅速转过头去,我看到你赤着半身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用打火机点一支你嘴里细长的香烟。 “没怎么样,也没有什么感觉?” 我失笑,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为什么?”你问道。 “对她没有感觉。” “谁?” “还有谁。” 我含着满嘴的泡沫,从浴室探出头解释道。 “我也是。” 安静的房间里,你的低声附和让我的心跳停了一个节拍。 我忍不住想再次确认,我迫切的想知道那句你说的三个字的回应是否只是我的错觉。 “是吗?” “嗯。” 我在浴室里待了五分钟,在对着镜子深呼吸多次后,终于,我决定出去。 “要不,我们也试一试?” 我至今还记得我站在床头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可表面上我依旧在强装镇定。 没人知道那是此生第一次的主动,我从不是一个主动的人,而那一次,至今为止仍算是我唯一一次的主动,耗尽了我毕生所有的勇气。 我在忐忑不安里等待着你的答复,我不想输。 烟雾缭绕中,你顿了顿,转身把手里的半支烟浸灭在床头烟灰缸的污水里,然后抬起头向我。 你说,好。 那间湿气淡淡弥漫开来的老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你,我们两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剧烈跳动的心在你俯身向我的那一刻变得不再激荡,而是变得安静,平和,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你埋在我颈窝处轻浅吸、吮的力度,柔若无骨的抚摸带给身子的点点酥麻,还有你略带玩味的笑声,你在笑,因为你也不知道该如何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取悦另一个女人,第一次的尝试,让你的每一步都变得缓慢而悠长,就像是一次新鲜而奇异的实验,你在探索里认真地对待你的好奇心,而我却又一次彻底沦陷了。你在我胸前微笑着吸咬出斑斓的猩猩红印,用指尖轻轻拨弄我身下早已泛滥成灾的潮湿森林,炙热的红唇游离在我腿间滑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湿腻的痕迹。你似乎很满意我在你身下动情的姿态,你说没关系,不用隐忍嘴里不敢溢出的声音,这里只有我与你两个人。可我仍是不敢将那些羞人的声音流放出来,只能紧咬着血红唇,无规律的,用力的呼吸,我害怕我动情的声音,我更害怕你听到,因为它们是那么的放肆,那里面包藏了多少我对你炙热的绵情与疯狂啊,我怕这样的放肆终究会把你惊吓,我不敢冒险。 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做着情、欲之事,而仅仅是这一次,就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为何前两次的烂醉乱性我都无法进行下去。是因为那些人不是你,不是我喜欢的人,所以即使我醉得一塌糊涂,我也会觉得干涩,难受,勉强,更没有欢愉,在潜意识里,我就已经开始拒绝了,既然已是勉强又怎能进行得下去。 但你呢,因为那个人是你,我就好像被巫师施了魔咒一样,变得如此敏感,不堪一击,仅仅只是你轻微的触碰就会让我身上恼人的小疙瘩占据我所有光滑的肌肤,让我止不住颤栗,深深的呼吸,撕扯着身下被手心汗水浸湿的床单。同样我也会感受到一种难受,难受得让我想尖叫,但我却不想让你停滞,我想要你继续,继续一场耳鬓厮磨的盛宴,绝妙而让人心悸。 一个爱上的人,一个不爱的人,两者之间到底是有天壤之别的。 我想把我的身子,我的心,我的第一次交与你,即使我知道这一次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一场游戏,或者玩笑,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我心甘情愿。 而你,却没有再继续。 你的指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但你犹豫了,停顿片刻后,你随而停止,抽离,重新躺在我的身侧。 我问什么,为什么不进去? 你笑了笑没回答。 同样,你依旧是微笑摇头,你不让我碰你。 游戏就这样结束了,因为你触碰到了我身体深处里的那层薄薄的膜瓣。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你为何停下来,因为是你,我根本不在乎那层象征性的东西,我只是有些失落,然后强装欢笑得对你说,下次吧。 下次? 没有下次了。 就着你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就应该明白,你没有接受我,因为破坏那片薄膜是要需要负责任的,你不想负责。 可这个事实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才弄明白,直到八年后的今天我才终于明白。 原来在一开始,你就没有接受过我,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次暧昧不清的游戏过后,你似乎发现了一些兆头,那是我对你越来越明显的感情,异样的感情。 我不知道是你不想让这样苗头继续往下发展,还是你的无心之说。只是很快的某一天里,在前往酒吧上班的途中,你转过头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说,第一次恋爱的对象一定要是个男生,而不是女生。 ☆、第十三章 为什么? 初恋的对象就一定要是异性吗? 这是谁规定的恋爱准则,是世俗的偏见,还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以为你我之间一次突破性的接触将会催化一场见不得光的爱恋,让前方的路标变得明朗,好让我知道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可你的那句话就像一瓢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我本是有所期待的心,原来,有些东西是我多想了。你第二次的拒绝比起第一次,已经很是明显了,可我还在寻找可以行骗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 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因为你不想亲手毁掉一个人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初恋,无法承诺未来的你给不了对方爱情里最美好的回忆,更不想成为那个第一个伤害我的人,所以你拒绝了我。 那好,是不是我第一任男友是男人,或者我必须要经历过几段情,多了经验,变得刀枪不入,不再是一个初尝情爱的傻瓜,是否这样,我就可以与你媲美,是否这样,你就不用再有种种的忧虑忌惮,是否这样,我就可以为你清除那些阻碍在你我之间的东西。 好啊,我第一任的恋爱对象一定会是男人,而以后,我会与男人交往,也会与女人交往,努力尝试着去做一个情史丰富的人,这样,你是否就会心满意足,然后毫无顾虑的接受我?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无论是无心,还是有意,你是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带我回家,我给你做饭,你带我去喝酒,我陪你游戏,以前怎么过的,现在依旧延续,因为那句话不过只是一句话罢了,随口一说,或许说的人没有在意过,也或许也早已忘却,但是听者的我已经不同了,因为那句话,之后的日子你我再怎么亲昵,我总会感觉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横架与你我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更加庆幸你没有因为你的疑心而离我远去,你还是那个你,或许我的猜测是对的,只有我努力达到你期望的标准,也可以消除你我之间那层碍事的阻隔,我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 那句话过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听友人说,你一直等的男人回来了,我问,你们复合了吗?友人回答,分手了,他是来收拾东西的,不过苏夕和他都觉得以后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对他们来说会更好。 是吗?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我心里止不住想笑,冷笑。 也许吧,两个人和平分手,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友人若有所思的回答没能阻止我继续走下去,不止是这件事,之后的许多事,越来越明显的事实,那些本该可以让我早早收手的事实都被我在听闻的心疼之后,草草掩埋,只留下轻微的印迹,这些痕迹并不能改变我已经走火入魔的心。 年少轻狂,总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世界,也天真的认为陪伴便是这世上最长情的告白,铁杵是会磨成针的,真是痴心妄想。 那句话真的改变了许多,以前,我可以无需介意别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照顾好,对你好。可现在,为了不让你看出那些我心里异样,我只能对身旁每个人都好,与你一般,特别好,你永远不知道我这样笨拙的伪装到底有多累。以前,我的心里装的只有你,可现在,我必须尝试着再装下其他人,尝试着以你的要求去开展一段新的恋情。而恋情,我发现,只要有心发展,它很快就会出现的,接二连三地出现。 五月的某一天里,我在手机里的交友app里认识了同校的一名女同学,她名字,我早已记不得了。但那时她也在寻求另一半,对于我急躁的表明心意,她笑着说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可当时的我急于尝试,就像是完成一件你给我的任务,所以我根本没有耐心,虽然我会学着男生的追求女生老套的办法,每天按时与她说声早安,告句晚安,时不时嘘寒问暖,夜里陪她聊天,认真地就好像是一名得了小红花的三好学生,但仅仅是拥有几页聊天记录,几张对方的照片,还有十几条语音的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安排两个人见面,现在回想起来,我总会为自己曾经黑暗的内心而感到惭愧,这样抱有强烈目的性,为了发展某段恋情而去发展,是多么的愚蠢,是多么的不负责任,最后的结局也注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你呢,你也知道我最近在那个交友app上追逐一段新生的感情,因为我是故意让你知道的,那个女生与周黍是同届同专业,彼此都有共同的好友,所以我总会在酒吧上班的时候向周黍提及那个女生,问她的为人,问她的以前,问我所有感兴趣的问题,周黍当然也会好奇,他问我为什么会认识那个女生,因为他说院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她以前的对象都是女生,是个同性恋。我说我与她是偶尔认识,你当然不信,你有理由可以猜测我与她的关系是如何发展而来的,那个交友app都隐秘的躺着你我的手机里,这个秘密只有我与你知道。 但似乎,你有些不开心了,因为每次向周黍询问的过程中,你总会打岔,并若有若无地讽刺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而我在笑一笑之后,就不再向周黍提起那些让你不舒服的话题了。你是不是稍稍有些吃醋了呢?我不知道,但你的反应让我不禁暗自高兴,甚至是窃喜,或许,我并没有在做无用功。 一个星期后,那个女生突然约我,她说是时候该见一面了。我以为见面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暧昧也会变得明朗,之后的事情也会变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真的有想过,如果两个人可以真正接受彼此,那我就会认认真真地把这段感情发展下去,我以为我也会懂得取舍,知道该如何把握与珍惜,可惜我把一切都美化了,现实没有那么多的理想。 那天,我与她在夜晚的空旷操场里悠闲的散步,她打趣地在我的身旁走了一圈,认真观察我穿着的黑色长裙,她说我并没有照片那样的高冷,难易近人,现实中的我很女人,像一个小女生。我也笑了笑告诉她,我以为她才是小女生,但现实中我们好像反了。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但是几圈过后,我就知道我与她今后没有丝毫可能,因为仅仅是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的相处里,在她的身上我找不到我想要的感觉,哪怕那种感觉只有我对你的动心的万分之一也好,可现实是我既没有心动,也没有欲望,就好像我只是刚刚认识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漂亮朋友,让我突然没了想要继续发展下去的勇气。 散步结束后,女生送我至宿舍楼下,我对她说了一声再见,便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再见,这是我头一次与她告别,也是最后一次了。 原谅我的冷酷无情,我的冒失与冲动,我承认我的私心,我并不单纯的动机,几乎一切我都计划好了,只等着我去实施,可我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在一开始就没有对上眼的人,以后也就没有机会再深入。有些相遇并不代表缘分,很多时候,从第一次照面中我们的直觉便告诉自己,遇见的两个人以后注定了只会成为路人。我知道,只要我有心继续经营下去,我和她是能开出结果的,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假装爱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可以不自爱,但不能强加于他人一份勉强,这对两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所以在这份感情尚未开花之际,我变成了一名逃逸的肇事者,选择悄然离去。 我与她见面后,早安,晚安的问候我依旧会按时发送,因为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只是后面敷衍了事的问好也变得越来越不规律,越来越少,直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终止了。见面前,很多时候都是我主动,见面后,主动联系的人却变成了她,她毕业在即,忙着答辩,找工作,而我只是一直在推脱我近来的忙碌,或许到最后就连她在手机那端也感觉到我的生疏与冷淡,也或许是我委婉的暗示我与她或许是做朋友更为合适,两个人本是浅薄的维系纽带也就很快断了。 现实里大多数的人都是现实的,看不到奔头,就动身寻往下一处可以落脚的站点了,毕竟谁也不是谁的谁。 其实两个人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各自的朋友圈里,偶有问候,只是不再见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六月的某一天里,她突然发微信与我说她带朋友来酒吧,问我要不要一起过来,我委婉回绝,我告诉她,酒吧,我已经辞职了,她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简单一句,我说,酒吧不适合我。我与她相遇,时隔一月之后,有些事情早已物是人非,她不知道这一个月里酒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经历了什么,但我也没有与她解释太多,因为我不会这样做,更何况也没必要。 六月的尾巴,周黍毕业了,那天晚上我陪他在操场的草坪上躺了两个小时,吹风,抽烟,周黍问我毕业之后大家还会不会像在酒吧时那样常聚生欢。 我说会。 但是真的会吗? 不会了。 表面的应承也是不想伤他的心罢了,因为就在那一个晚上,我决定了要和过去断绝一切的关系,包括你,苏夕。 回宿舍的时候,我收到来自那个女生的讯息,她告诉我要去北京实习了,当手机里的那句象征性的祝福话语发送成功后,我看着聊天界面上的那一条简短的白色对话框,我知道我与她已经成了陌路人。 第二日,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人去楼空的的寝室照片,照片里空荡荡的,只有四张光秃秃的床铺和一片干净的水泥地板,属于她四年的印迹全部清零了,她已经走了。我叹了口气,打开通讯录,找到她的名字,指腹轻轻触碰,她与我唯一的联系方式就这样消失了。 或许会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冷漠无情,但这就是我,若我相信两人今生再无牵连,我会把那个人的痕迹从我的生活中抹去,一干二净,不留牵念。 不仅是她,对另一个人我也这样做过,那是我的第一任男友。 我承认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或者,可以称得上是浑蛋。 ☆、第十四章 九月十日周日晴晚上八点 为什么当初我急于想要发展一段仓促的网恋,是因为我以为这样也是一种打击与报复。 分手之后,你的前任频繁光顾你在教师公寓小区里租的房子,而我表现得是多么洒脱与自在,我和他在沙发上聊过几次天,他的话题里都是你,而我也只能听着,假装随意与兴趣,在这个过程里,我发现他对你是如此了解,而我显得是多么的多余,因为那段时间里,我作为你身旁最亲近的人,对于你,我依旧是一知半解,我不了解你的生活,因为从始至终我就没有属于过你的圈子,多么可悲,就好像我只是一只你随身携带的u盘,即使丢失了你也不会觉可惜,因为一开始我的作用只是为了备份,没了我,你依旧可以从电脑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而那台装满你生活全部印迹的电脑我只有一两次可以接触的机会。 甚至,我们还那座房子里和谐无比地吃了一顿火锅,一群人围着一张狭窄的茶几边涮着麻酱边看着电视机里的综艺节目捧腹而笑,我也笑了,僵硬地陪笑,我不知道为何我要三番两次的折磨我自己,只为了到你家当一个配角,那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告诉我自己,没关系啊,我在陪一个失恋的人。陪伴,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我这是在陪伴吗?你不需要这样的多余的陪伴吧,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碍事的电灯泡,因为你的前任还在这里,他依旧是这个家里的主人,娴熟地帮我在厨房里找到我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红酒,娴熟地为你夹菜盛饭,娴熟地为在座的所有人添酒,与所有人打成一片。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我真的以为你们是一对值得大家效仿的模仿情侣,那我又是什么,哦,对,我是一个想要插足你们美好感情的第三者,是这样的。 那次的聚会后,我去你家的次数不再像以往那样频繁了,越来越少,直至某一天里,我决定我不会再踏入那里。 我总在上演一个人的失望,一个人的纠结,一个人的扭曲,这些你都一无所知。暗恋是否就是这样的,我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竭力卖弄风骚,可看客只有我自己,原来,我只是一个马戏团里可怜兮兮的小丑。 希望愈加渺茫,而失望与日俱增,可我又不想让你无动于衷,所以我必须尝试一些其他的男女欢爱,在刺激你的同时,我也可以继续麻痹我自己,可谓是一石二鸟。 在一段网恋无疾而终过后,另一段新的感情很快光顾至身,甚至我还没来得及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我就在又一次酒醉中接受了一份突如其来的爱情。 五月,店里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女生面试,这中间隔了仅仅是一周,第一个来面试的女生就是梦时,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她来面试的还有一个男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误以为那个男生是梦时的男友,因为他一直帮梦时拿着包,自然却又不让人觉得亲昵的体贴照顾着,那种体贴就连站在一旁的我都觉得羡慕,所以我仍记得我与梦时开口说得第一句话,我说,你男友对你真好。 不是,他是我的“闺蜜”,我们大一就认识了。梦时开怀大笑,边挤兑他身旁的男生,边与我解释道。而那个男生便是程然,我平生第一个因一面之缘而产生好感的男生。 老板娘很高兴,因为店里终于来人面试了,她热情地招呼梦时到吧台对面的沙发上详谈,只是程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走,而是坐在我对面的高脚凳上低头玩着手机。我就站着吧台里低头用干布擦着一只一只刚洗好的洋酒杯,酒吧处于地下,由于无法拥有外面世界里的阳光与温度,这里大多时候昏暗清冷包围,下午六点的时间,客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所以空旷的地下室只有几盏小灯在工作,吧台里的光线并不好,可我仍感觉有人在看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可当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撞上了那个对面男生的视线,他握着手机,转过头看着我,微微发怔,然后憨然一笑。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他说因为第一眼遇见,他就觉得我与酒吧的其他人不同了。 为什么会不同,明明我也会抽烟,也会喝酒,和他们都一样的。我又问。 外表一样而已,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坐在吧台外面看着你仔细认真地擦着一只滴水的杯子,微微皱着眉头,清傲得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可当你抬起头来看向我的时候,你却柔柔地扬起了嘴角,腼腆而羞涩,然后又飞快低下头,随意用手在散落在脸颊一侧的短发捋入耳后,那样的你就好像是一个不殷世事的小姑娘,那一刻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因为我发现在酒吧里的那个你一定不是现实中的你。 这是程然的回答。 而我在得到这样深情款款的情话后,我的悲怆居然比突起的感动来得还要浓烈,我在想为什么程然不是你,苏夕。 梦时决定留下来,成为酒吧里的新成员,老板娘高兴得实在合不拢嘴,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梦时,我也喜欢这个新来的女生,梦时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在她的身上我找不到那种你给我若即若离的感觉,她说她与我很像,而我也在她的身上找到许多共同点,这些东西我在你的身上根本找不到。第一次的见面,我,梦时,程然,三个人彼此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我真的以为三个人以后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的确,慢慢地,酒吧里与我最亲近的人有你变成了梦时,我与她即使在辞职以后依然是形影不离的,或许你也会困惑,也会不解,因为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与你两个人的关系突然间就淡了,我就好像是那个遇见新欢就抛弃旧爱的负心汉,当你知道我也会陪着梦时一块上下班,你每周与我例行公事的约定就变得越来越少,你只是在微信上开玩笑地抱怨我的“见异思迁”,当你看到我与梦时走得越来越近,你也找到了另一个我的替补,那个继梦时后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来酒吧应聘的女学生,她开始代替我之前的工作,陪着你一起通勤,原来,我从来没有在你心里扎下根来,没了我,你照样可以寻到你需要的陪伴。当你发现我也会像对你那般对梦时关心照顾,你也开始寻找另一个可以唯一对你好的人,因为我因为不再是那个唯一了,而那个人你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你身旁有太多的人选,比如说,大山。 为什么,我会离你原越越远,或许到现在你也找不到答案。答案你不需要,因为寻找答案实在太麻烦,你从来不喜欢麻烦,你从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你不明白你的前任有一天会突然离你而去,你总以为错不在你,而是他负心了,可真的是这样的吗?作为旁观者,我比你看得清楚,我知道他也与我一样,在你身旁待久了,都会累的,但他与我不同,累了他不会勉强自己,他会选择结束一段渺茫的感情,而我呢,累了,我还是会拖着我崩塌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走,即使我并不知道终点在何处,即使到最后我也只会像一具尸体一样横倒在途中,永远爬不起来,可我还是会幻想前方那一个没有终点的终点,或许与身俱来的固执让我无法放手,那些越是得不到的,我就越想得到。顽固不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是在这样。 你的前任也曾与我说起你,他说他仍旧喜欢你,一直喜欢着,但两个人无法再成为情侣了,因为你就像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孩子,总是以自我为中心,而身旁的人你总是无暇顾及,大把的时间你都在考虑着自己的感受,可这样一来,久而久之,身旁的人会累得无法再为你奔跑,为你奔跑的马驹再怎样强健,也是有生命的,它们需要粮草来果腹啊,而你只会在马背上驰骋,却不懂下马为马儿抚恤喂养,总有一天瘦骨嶙峋的马会挣脱缰绳寻找新的主人。你前任的感受,我无法不感同身受,原来觉得累的不只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付出,即使这样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有一天我也会累的,累得我们之间不对等的回报,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还做得不够多,所以很多时候你对我都是我忽远忽近的。 你失恋的时候,某天夜里我通宵陪你喝酒,我记得当时因为熬夜加班,我已经两个晚上没睡了,体力不支再加上精神状态不佳使我喝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不是我的班,但老板娘依旧坚持让我回店里值班,只为了让我清理昨夜我留在沙发下呕吐物,梦时却愤愤不平地告诉我不用过去,我问为什么,梦时说你以客人而不是员工的身份来酒吧付费喝酒,如果客人喝吐了,酒吧负责清理善后理所当然,为什么要让一个客人来做酒吧员工该做的事情,而且老板娘明知道你三个晚上没有休息了,还有让你回去上班,这不是欺负人嘛。 可老板娘在酒吧的工作群里发话,说了很多,反正是一定让我过去,最后是梦时陪着我一起回去清扫的。苏夕,你知道吗,在重返酒吧的路上,我的心是凉的,不是因为我在酒吧受到的委屈,也不是因为我通宵多夜身子有多么不舒服,而是因为你的无动于衷,老板娘在群里说了这么多,拿着我昨夜的醉态开着不算恶意的玩笑,郑重其事地让我回去打扫,酒吧里的其他人都有在群里表示关心慰问,也会与我开一开玩笑,可你在群里一个字都没有说,我以为你也会关心一下我,告诉我好好休息,因为你也是那晚你也在场,你也是当事人啊,可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昨夜打电话让我出来陪你喝酒的人并不是你。 事后,当我从友人那里得知,其实群里的消息你是看到的,但你没有闲暇回复,因为你正忙着坐在电脑前为一场激烈的网游殊死搏斗。 或许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小的事,微小得不足以让你挂心吧,我不得不又一次套用了你前任的话来安慰我自己,对于别人,你更关心的是你自己,而我就是那个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两章 ☆、第十五章 若说那次的小事所带给我心中的寒意只是我的敏感在作祟,那接下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又算是什么? 那次醉酒吐脏的衣服,我遗落在你的家中,因为你前任的关系,那时我已经很少再来你家登门拜访了,所以当第二天傍晚我去取回脏衣服的时候,我也只是站在你家小区的门口,给你打了通电话,拜托你把衣服送下楼送给我,可你却执意让我上楼,说待会约了朋友吃饭,随便也捎着我一块去,可三天不眠不休的折腾让我无比的昏眩与恶心,我需要回学校好生补觉休息,但你的坚持让我再次妥协,我只好坐着你的床上,看着你坐在梳妆台上仔细认真地画着精致的妆容,等待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直到我忍不住问你,那个约你的朋友到底是谁,你才说那个人是大山。 我有些吃惊,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熟悉的,明明我从未见过你们在酒吧里有过多少互动,但我并没有开口向你问起我觉得好奇的问题,因为我更多地觉得尴尬与狼狈,我不想见到大山,自从一个月前在酒吧与他有过两次亲密接触后,我总是对他的给予我的那些模糊暗示装糊涂,直到后来他就不再来找我了,我很庆幸那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也一直避免与大山见面。所以我不得不拒绝你的邀请,我问可以不去吗?你问为什么,我说你知道的,你怔了怔,然后笑着告诉我没关系,你说有你在不会尴尬的。 那顿饭我吃得索然无味,结束后,你又建议晚上还有时间,三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咖啡馆喝杯咖啡,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我病态青苍的脸委婉拒绝,我说我已经熬了三个晚上,太困倦,就不去了,大山见状也让我回去好好休息,你似乎也不好勉强,只是瘪瘪嘴让我路上小心,与我告别后,便和大山有说有笑地寻找街角的咖啡厅了。我看着你们并肩同行的欢快背景逐渐消失在昏暗的街道里,心里莫名的泛起了凉意,甚至有些疼。 我并不知道,或许就在那个我不在场的夜晚,注定了你和大山以后会走在一起。 刚进酒吧那会儿,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辞职,我也就不干了。 请原谅我没有信守承诺,因为到最后我再也找不到继续待在那里的理由了,曾经最欢快疯狂的场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片伤心地,让人无法再踏入一步。若一开始我便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我是否还会将这个我视如珍宝,而对你来说却可有可无的约定坚持如此长的时间,我想或许真的,就不会了。可事已至此,我也找不到任何悔恨当初的情绪,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也只剩下唏嘘了。 你以为我的辞职是因为酒吧里受到的委屈,可那只是一个误会啊,一切也都澄清了那件事情也不过是老板娘的错怪,而且她也道歉了,为什么我还有要不依不饶地辞职? 我知道,不只你,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的离开是因为老板娘在群里暗指我是那个损坏酒吧里昂贵水烟壶的罪魁祸首,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无中生有的将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或许是因为我平日里做事大大咧咧的,也或许是我在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时候,第一个站起来在气氛紧张而鸦雀无声的群里发声,我说那个水烟壶本来就已经有了损伤。枪打出头鸟,我就在无意之间成老板娘怀疑的对象。愤怒,委屈,的确是有,但更委屈的是,即使我被这样误会了,你依旧对我不冷不淡,在那个群里你一个字都没有解释,而我向你寻求帮助的时候,你不冷不淡的态度让我不止是心凉,更是心寒,你说这并不是大事,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 是不是当时的我又不巧撞上了你正在网游厮杀的关卡,让你每一次的回复都无比缓慢更是没有耐心,还是你觉得我的怨怼的控诉也是一种小题大作,不足以挂齿。可你又如何知道被冤枉的滋味是多么难以下咽,因为那个被冤枉的人不是你啊,我只不过是想得到哪怕是你的一句安慰也好,可靠近你的我得不到任何暖心的安慰,而是被你洒下的一盘冷水浇透了。 那是一种比被冤枉还要糟糕的感觉,而冤枉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终于发现,原来很多时候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那天,我花了一个晚上思考我陪伴在你身旁的意义。 意义,或许是我无能了,我花费多时也没有找到,摆在我眼前的只有迷茫,但更多的是失望。 就在我无意义的寻找以失败告终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萌生了某种并不确定的决定,让我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团,生疼无比。 我在想,要不辞职吧,承诺已经没有意义了。 自我澄清的强硬态度让我与老板娘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但当后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后,老板娘随意的一句道歉,这让这件事过去了。虽然我得到许多人的安慰,梦时的,程然的,周黍的,还有其他人的,但我最想要的安慰我却没有得到,随着我辞职的意向愈来愈强烈,我开始考虑在这次不愉快的风波渐渐平息后,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向老板娘提出辞呈,毕竟她也曾待我不薄,我也不想她以为我是因为这次的误会而对她心生怨念,我是有怨念,但怨念对象并不是她。 我的辞职,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明,也只能一拖再拖,梦时因为我的遭遇决定与我一同辞去这份她未做满一月的工作,而周黍背地里着找过我多次,劝我不要离开,只是我的去意已决,劝说也是无效。甚至程然说,如果我愿意,辞职的时候,他会陪我一起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然一次又一次的体贴照顾让我终于在犹豫不决中接受他,但这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一直选择在我的身旁默默的陪伴,不打扰的关心着,即使那时我还不是他的女友,即使我也从未主动找过他,但其实现实里有很多东西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捕捉到,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或许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对他的好感倍增,可在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好感不是喜欢。 程然对我如何,我还在半猜半疑的时候,你在酒吧里就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直到有一天你忍不住向我抱怨程然过火的举动,我才意识到其实你并不是不在意我,而是当你发现属于你的东西有一天,也会有被别人抢走的时候,你才会真正重视你拥有过的东西,可等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因为我不是一件物品啊,我是有心的。 你不喜欢程然,就好像你从未喜欢过梦时一样,甚至你还猜测我是不是将喜欢你的心也分了一半给别人,比如说梦时,比如说程然,因为你看到的我是如此“花心”。花心,对啊,为了不让你觉得我喜欢你是一件困扰的事情,为了转移堆积在你身上过多的妄想,我也只能花心了,我必须喜欢每一个人,我在一步步按着你的要求去实施,我在努力变成一个像你一样的人,难道你没有察觉到这一切的一切其实你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我的心境已经进阶到另一种状态,那里只有扭曲与报复,我开始通过我的“花心”来一次又一次的刺激你,来让我得到一丝丝的快感,当你终于知道整日与我厮混的梦时也是有一个恩爱的男友的时候,你的惊讶过后流露出来的释然让我莫名的心喜,因为你到底发现我与梦时的关系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而我与程然过多的接触,又一次让你有些忿忿不平了。 因为某一次兴起的念头,你希望叫上刚认识的程然一起搭伴去酒吧通宵喝酒,而我并不想让他过来,因为那时已经是凌晨,学校所有的宿舍早已闭寝,他又如何出来。所以我在群里与你说着相反的话,我告诉程然不用来了,因为他根本过不了楼管阿姨那一关,更何况我们也只是刚刚认识,他没必要为了我们冒着被记过的风险只是为了过来喝几杯可有可无的酒。可程然说没关系,而你也一直在坚持你的主张,你说既然他都答应了,为什么我还有一再劝阻,我也只好闭上自己多管闲事的嘴巴。 或许你并不知道你那天的无心之举,在不久的将来促成了一段本是可以避免的恋情。事实上,程然不是为酒会玩乐而来的,也不是为我们而来的,而是为我而来的。 你就坐在我的旁边,咯咯的笑着与我直播程然翻出寝室楼的过程,为了这趟酒会,程然花费近乎一个小时才从宿舍里出来,因为他无论怎样说服,哀求,楼管也没能给他放行,你一直在微信那端给程然出主意,商量对策,让他向男寝二楼里的某间宿舍借个道,从那里的阳台跳下来,我不得不阻止你这样一个糟糕的注意,毕竟从二楼四米左右的高度跳楼逃寝还是有风险的,万一折断腿,那么他一时的冲动只会成为一笔冤枉账。 可出乎我的意料,程然他真的往下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沉重得也快一个月了,也快要翻页。 通知:日出生病住院了,需要修养,告个小假,下周五复更,望请谅解。 ☆、第十六章 九月十一日周一小雨晚上八点 那夜凌晨,我与你抽着烟蹲坐着街角的马路牙子旁,看着程然从远处小跑而来,我笑了笑掐灭的手里的半截香烟,站起身子,微张双手迎面向他,为了他的不辞劳苦,我想给他一个象征性的拥抱,我以为他也会象征性地回礼,像朋友一样给我一个轻盈的环抱,可他拥我入怀的力度让我有些诧异,他抱得很紧,匆忙的呼吸也还未平息下来,我问他有没有摔伤,他居然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咧着大笑的嘴告诉他此时此刻的生龙活虎。 那次的深夜酒会几乎所有人都在场,程然就坐在我的身边,一桌的人玩着经久不衰的冒险游戏,我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如此凑巧,那晚输得最多的是我和程然,作为惩罚,不可避免我与他亲昵,当他的滚烫的唇触碰到我的脸颊,额头,双唇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他对我的感觉和其它的人已经不一样了。之后也很快证实了我的第六感并不是猜测,酒会结束后的清晨,程然陪我一同返回学校,在穿越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带着一直漫不经心低头走路的我走过一段斑马线,他握住我的那一刻,我的心惊使得我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我开始握紧拳头,却又不知该如何将手抽离,还好斑马线并不是长,到达对面的路口后,他松开了我的手,我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酒会过后的某一天里,你突然与我说起程然,说了很多,似乎都在抱怨他明目张胆地举动。 他做了什么?我好奇的问。 酒会那天,他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挨着你坐得那么近,还不让周黍把手放在你沙发上,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撇开周黍放在你沙发靠背后的手,一次又一次,周黍气得都跑到我这边来了,还有,他为什么要如此用力的亲吻你,明明你根本不是他的女友,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察觉道吗? 你像是在我的一旁声情并茂的陈述一桩冤情,但你是否意识到其实你并不是其中的当事人,而真正的当事人并没有把你口中的冤情当回事,那只是一场冤假错案罢了。 是吗?我没有注意到,很多时候我都在和其它人聊天,或许是他喝醉了,只是游戏而已。 其实周黍之前有与我说起那晚上的事情,他问程然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我微笑的告诉他没这回事,其实当时的我并不在意,喜欢又如何,我与他只是朋友,朋友而已。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对于你,我仍是装作毫不知情,我想看看你会对我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做出何种反应,很明显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你不满意我这样毫不在乎的态度,可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突然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默,我知道你似乎有些不开心了,但我却在这样的沉默里得到一种短暂的快感,我只会玩这样的小把戏,而得到的那些糖衣炮弹的甜头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的理由。 或许很多人会说我是不是已经没了理性,疯了,是啊,我已经疯了。 八年前我是疯了,可谁知八年后我又患上一种癫痫的病,比八年前还有疯狂,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然,如果那天我与他没有在一起喝酒,或许我们还是有可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许。 酒吧里受到的委屈,从你身上累积起来的心灰意冷,学业考试里的压力,各种失意像是集体约定好了似的,在我阴郁的情绪里同时爆发,在那段时间成了我大学四年里最黑暗的时期,直到终于有一天我始终无法在克制自己狂暴的心情,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来释放我的心里堆积如山的灰暗,所以我打算约梦时出来喝酒。她知道我心情不好的原因,很多事情她都知道,包括你,苏夕,可那天她临时有事,在烧烤小店里陪我一程后,打电话让程然出来陪我,便匆匆离去。她说,程然陪着你,我才能放心离开。 我与程然在那间小店里待到凌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我喝多少,他也陪着我喝多少,说了许多试图让我开心的话,渐渐得我也不再用悲伤来浇灌自己的情绪,我开始与他聊天,听着他说着朋友之间的趣事,回答他问我的问题,直到他突然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酒精的作用让我来不及考虑他说着话的意思,便歪着头脱口而出,我说那个男生一定留着简单的板寸头,斯文干净,爱笑,重要是会照顾人。 是吗,我觉得我挺符合要求的。他低下头羞涩的搔了搔后脑勺说道。 好像是。我怔了怔,看着他扬起嘴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凌晨的时间,宿舍回不去了,我们只好在附近旅馆过夜,似乎我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了,并且我有意识地任由事情朝本不该发展的方向发展了。 因为就在那间小店与程然共处的几个小时里,我突然冒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既然我对他有好感,他也喜欢我,为什么我们不试一试呢,或许这样我就可以从你我之间的感情泥潭里挣扎出来,我就可以不用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了。 那夜,在混沌之中,程然的表白突如其来,却又在意料之中,可就在他表白的那一瞬间,我犹豫了,因为我意识到如果接受了程然就意味着我必须要彻底放下你,但我似乎是做不到的。 只是我的犹豫更不阻止不了程然一次又一次的温柔的情话,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迷离徜恍的眼睛。 他说我会照顾你,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你说,第一次恋爱的对象一定要是一个男生,而不是女生。 因为你的这句话,让我一直犹豫不决的心很快安定下来,程然的表白,我答应了。 可为什么在答应之后的我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愉悦,而是泛起一阵莫名的恐慌,可浸泡在酒精里昏沉的脑袋,还有程然手舞足蹈的心悦让我无法顾及我突起的恐慌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晚上,疲惫的我只是缩卷在程然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当酒醒后,我终于清醒的意识到我为何会恐慌,因为就在我答应程然的下一秒,我就后悔了,我发现我对他的好感不是我相信中的喜欢,但一切都太晚了,看着程然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像一个五岁的孩童一样对我撒娇,看着我,握着我手,对我傻笑,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终于,靠在他怀里的我告诉我自己,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如果这样可以让我放弃你,我愿意尝试。 可那天之后,我发现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理性,感情是无法计划的,尽管我真的有认真的考虑过我与他的未来,约会,毕业,出国,甚至是以后的婚姻,我都不止一次认认真真的计划过,计划如此之多,但我根本没有实施的决心。我努力过,但还是失败了。 因为我对他的感情始终上升不到喜欢,而我也放不下你。 他说将来有一天会移民新西兰,我天真的以为以后的日子里我都会陪着他去图书馆温习,他复习雅思,而我则会拾起荒废已久的功课,我曾与梦时闲谈了许久,问得都是关于程然的过去与现在,我想更了解他,然后精心准备我与他第一次的约会,甚至我也会考虑将计划里的留学国家从日本改为新西兰,我什么都想过,真的,可一旦走进现实,我发现这些计划只不过是一沓涂满涂鸦的废纸。 与他的亲吻,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回味的感觉,我不喜欢男人粗糙的胡渣与皮肤接触的刺痛感,不喜欢男人粗硬的舌头,不喜欢男人炙热干燥的手心。只是因为他是男人吗,这只是一个牵强的理由,好感代替不了喜欢,我发现根本自己无法勉强自己喜欢上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可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答应了他,我不能反悔。 不想反悔,可到底还是负心了。 我开始在潜意识里拒绝与程然见面,那晚上过后,他一直希望约我出去,吃饭,约会,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操场上的散步,可我总是在推脱,我说等到一周后,我真正在从酒吧辞职了,我们才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因为我不想让周黍知道我与程然的关系,若周黍知道了,那么之前我撒的弥天大谎也就穿帮了,程然表示理解,但也无法忍受我与他一个星期不能见面,他说晚上从酒吧下班回宿舍不安全,在我辞职之前他都会提前在酒吧附近等我,陪我回学校,他的主张让我瞬间慌乱了,我不想让你知道这段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的恋情,怎么可能让他冒着恋情曝光的风险过来接我,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程然不得不幽怨地放弃了他计划已久的决定。他说你什么时候可以陪我吃一顿晚饭,我说一个星期后,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做功课,我仍旧说一个星期后,可就在我嘴里所谓的“一个星期”尚未结束,我与程然就分手了。 那一个星期里,我只陪着他吃过一次早餐,散过一次步,仅此而已,面对他每次离别的依依不舍,可悲的是,我做不出相同的回应,每晚的睡前聊天总是我主动说的晚安,因为我提不起多少与他聊天的欲望,那一周我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甚至程然一日三次的问候电话,每次见面的亲近与腻味也让我无法适从,我不得不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太过黏腻的感情,他也只好一脸委屈的应承了我这样一个近似荒唐的要求。 他说,粘着你,腻着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想靠近你啊。 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的程然换成了你,苏夕,我还会说着这样无情的话吗? 我想,就不会了。 ☆、第十七章 我知道自己这样冷漠的态度,让程然慌了,似乎他知道我在醉酒之中的答应并不靠谱,就好像他知道有些不真实的东西得到得太快,消失也会在一瞬之间的,所以他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总在说他的错,并委屈的告诉我,如果我不喜欢这样太过炙热的感情,他可以尝试着收敛,让我慢慢去适应,甚至他曾试探着问我,他说如果我还没有准备好,想退回两个人曾经朋友的位置,他不会勉强。他说的,他做的,我都知道,他就生怕某一天里我突然开口与他坦白那天酒后之言不可信,我反悔了。 我无法忽视他眼里那种叫做害怕的东西,我心疼了,因为心疼,又一次,我说了违心的话,对视五秒后,我试图通过玩笑来驱散他身上慌张的气味,我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不要你的。 而我又何尝不知道他试图掩藏起来的忐忑不安呢,那不仅仅只是知道而已,更是感同身受,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太多我自己的影子,原来我喜欢你的样子,就是他喜欢我的模样,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迁就,那么委屈,唯唯诺诺的让人觉得可怜又是可悲,甚至是感到莫名的厌恶。厌恶,连同自己,我被狠狠恶心了一把,我们的矫情,做作,作贱,就好像是一场只为了感动自我的情感大戏,丧失自我的我们执意在风雪里寻求黑夜里的温暖,不计后果的在地上追逐一只天上的风筝,卖力的出演为的是奢望一场想象中的爱情,可我们又是否知道,那些我们自认为做了多少“感动众人的丰功伟绩”,放在对方的心却完全占不到任何份量,可知道又如何,我们还是自伤自虐的继续活在自己幻想中,我们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到头了受到伤害也是活该。 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这幅模样了,看着程然这样卑微的爱情,我无法不感到烦躁,甚至是恶心,我从别人的身上看到了卑微不堪的自己,恶心是因为即使我与他如此相似,可他永远比不上我,我在恶心我自己。 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守住一句承诺,我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维系一棵已是摇摇欲坠的感情树苗,吹来风雨的人是我,在风雨中苦苦支撑枯树的也是我,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是在一份无望的爱情里给自己颁奖?还是在无事生非?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罢了,好让我少一些负罪感,是啊,在这段被我亲手毁掉的感情里,我也是有付出过的。 呵,付出过的。 我向程然坦白曾经在酒吧里的那两段经历,程然说他不会介意,因为都已经过去了,但那些可怕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有他在,他一直都在。因为程然这句话,对于辞职一直是犹豫不定的我终于下定决心辞去酒吧的工作,这一次我不在为了你,苏夕,而是为了我自己,还有,我想给程然一份安心,这是我欠他的。我告诉他,一个星期过后,我就会向所有人宣布我们的恋情,因为那时我就不在酒吧里了,我们可以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 可现实是,我等不到一个星期,我所有的行为都与我美好的愿望相悖,程然给我的这份小心翼翼的爱情,我已经厌倦了。真的,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可以特地从学校门口买是几支烤串,大老远跑到酒吧附近偷偷交于我再重返宿舍,只因为在酒吧工作无聊时我随口在微信上告诉他我想吃烤面筋,他总是太容易满足,哪怕我答应好的陪伴也只是因为我正好顺路,我说洗完澡就得去工作了,没空出来相陪,他说,那我可不可以陪你去地下澡堂,送你过去我就走,我已经两天没见你了,就想见见你。从宿舍到学校澡堂不到五分钟的路程,他拉着我的手,没走几步都要转过头来看看身旁的我,笑得傻里傻气的,我问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看着我?他说不看多几眼,接下来就没法熬过那剩下的几天了。在地下澡堂里某一个无人的角落,我给了他想要的吻,可当他低着头,将滚烫的舌伸进我的唇齿,我明显感觉到我来自心底的抗拒,无法伪装到底,我也只能在仓促之间结束这样灼烈的吻,我说,我该走了。 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程然带给我的感动中,我不断告诉自己就算我没有感觉,我也还是有理由继续的,毕竟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可这样的强行欺骗越来越是无效,直到我终于发现某一天里程然的靠近与亲昵到最后居然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即使我曾委婉的告诉他我不喜欢过分的依赖与黏腻的感情,可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更无法控制他想接近我的心,他没有任何过错,而我也根本无法怪罪一个恋爱中的男人,那是他享有的权利,可我却无法给他,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吗? 因为愧疚,所以我要改吗? 可为什么我不想改呢,我做不到假装热情负责任,只因到头来,我终于发现我无法改变自己,我还是我,我只想在乎我在乎的。 到最后,我一个人的纠结疼痛就连梦时都察觉到了,她说,既然你已经觉得勉强,就分了吧,再拖下去只会更痛苦。 可我不想对不起他。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不要因为犹豫而勉强,既然没有感觉,那一辈子都不会有感觉了,你确定你想这样委曲求全的爱情? 梦时的话让我害怕了,那一刻我想我已经决定要背弃我那个信口开河的承诺了,因为一个星期的时限就快要结束了,我无法不变得异常烦躁与抑郁,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拿出的手机已经被我握得滚烫,键盘打出的字删删减减,可我不知道如何将那些残忍的字句发出去,最后只能再一次求助于身旁的梦时,我说你了解他,你帮我吧。她叹了口气拿起我手里的手机,飞快地打出几行字,并按下了发送键,梦时代替我的叙述比我强硬太多,很快手机那端开始接二连三地轰炸,每一声的震荡都让我心惊。因为很明显,程然看到了“我”给他送出的分手信。 “我”说或许是真正相处后才发现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这些天的相处让我无法适应,也做不到继续了,我们可以不可重新回到朋友的位置上?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程然与另一个“我”之间的聊天记录,因为看着梦时低头频频皱眉叹息的样子,我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深深伤了那个人的心,直到梦时把手机重新递给我,她说她也无可奈何了,因为她从没想过手机那端的程然哭了,我瞬间慌了,拿起手机只为了确认梦时嘴里的所说的那些东西的真实性,因为我不信啊,我只相信男儿有泪不轻弹,可qq里躺着的一条条语音打碎了我对男人一直以来的普遍认识,程然带着哭腔告诉我,既然已经得到了,又怎么能甘心回到朋友的位置。那一段段长达一分钟的语音我无法回复,但我知道我已经心软了。很快,程然的来电急促的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慌张失措的离开座位,也没有心思猜测站在不远处的你看着我若有所思的神情,跑到楼道的拐角,接通了那通撕心裂肺的电话,到底我还是软弱无能,我没办法做到拒绝手机那端的人,也只能又一次笨拙地回避了我心底的冲突与挣扎。 程然第一次郑重其事的直呼我的名字,他说,西枣,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知道你不适应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因为一直以来你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不要紧,我不会再让你有负担的,我们可以慢慢来,只求你不要让我们退回朋友的位置,我什么都答应你。 又一次,我给了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在昏暗楼道的拐角里,我蹲在楼梯的墙角,不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既然有那么一个男人能为你做的如此份上,我又怎么能够残忍地说出分手,我应该懂得珍惜才对啊! 可为什么这一次成功的心灵辅导换来更多的却是心烦意乱,焦躁不堪呢! 我的答应并没有让程然有多大的安全感,他坚持要在我下班的时候过来接我,就好像天一亮,他就再也见不到我似的,然而这一次他的坚持换不回我的妥协,莫名其妙地我变得异常的躁怒,我冷冷的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天一亮我会去找你,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要工作了,明天再见。 程然明显感觉得到了我的不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弃了他要过来的冲动。 我知道他现在立马就想从宿舍飞奔过来见我,再一次向我确认他的真心,因为在电话两端无法触及到我,更何况遇到这种情况,谁也是坐不住的,可我就是不想见他,本来我可以按时下班的,但那夜我突然就不想回去了,并答应与你一起留下来,加入一群外国留学生的深夜酒会,而梦时也留下来陪我。 或许,那天你也看出我的过分的异常,看着我反复的躲进阴暗楼道里接着一通通嘶吼的电话,看着我心烦意乱地敲打着手机屏幕,直到狂躁的我直接把手里的手机扔进了沙发的一角,任由它一遍遍扭曲着震荡的身躯,看着我一杯又一杯的将酒精当作凉水,豪饮而尽,看着我在肆虐的酒精作用下,尖叫振臂,嬉笑怒骂,肆无忌惮地做着各种夸张而放、荡的动作与游戏,我无法包容身体里愈蹿愈高的躁火与不安,只能通过酒精与放纵来宣泄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突然从疯狂的酒会中欠身告辞,匆忙离去,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你非要在深夜凌晨里独身回家的原因,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就这样走了,你说家里有事得赶紧回去,可第二天我向友人问起你时,她却说那天你回家便睡下了,一直睡到那一天的下午,并没有什么大事,那,你为什么要走呢?我认识的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更多的是庆幸你的突然离去。 因为就在你走后的一个小时里,我看到程然从酒吧门口向我走来。 ☆、第十八章 九月十二日周二大雨晚上八点 当程然布满笑意的脸闯进我视线的那一刻,我便告诉我自己,今夜我与他注定分手。 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我,擅自主张的过来,而是他的到来恰如其分地给了我一个正当的分手理由。 我想若是他那夜没有出现的,我想我还是会带着愧疚与忏悔继续一段他想要的感情,努力将那些我对他最初的好感重新拾回,再一点一点地把它们打造成所谓的喜欢,我知道这就是勉强,但谁叫我心软又不会拒绝,并且习惯了说到做到。 那天后半夜,程然接二连三地的联系被我无视后,他的某位兄弟直接从他那里拿了我的手机号,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实话,接到电话时我十分惊讶,听得出来他朋友语气里尽是劝告与责备,他说程然要来接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当时一听心里的火一下子便蹿上来了,只能压低了火气尽量平和地与那个人对话。 程然在哪,他为什么不亲自打给我,而是让你代劳? 他在一旁喝闷酒喝了一晚上,兄弟一伙都看不下去了,我从认识他到现在,没见他为哪个女人弄成这副模样,他关心你,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刚刚你说那些东西多伤他心,他现在就是没有安全感,就是想见见你,就是过来接你而已,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我知道他伤心了,我也知道那些话说重了是我的错,但我和他刚刚已经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了,感情里我也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我不喜欢这样过度的亲近与关心,他说了他会尊重我,也请您不用操心。还有,我这里还有朋友,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况且我有手有脚没有残废,不需要他大半夜的过来接我,如果纯粹是担心我会反悔,那我现在告诉您我答应他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也请你您转告他不要胡思乱想,天一亮我就过去陪他。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可那边依旧不依不饶,而程然依旧在小心而卑微地死守着他的坚持,他说四点钟的时候,我就过来接你好不好,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程然介入的那一刻,我到底发现了我在他心里建立的形象是多么的无法信任,我与他承诺了这么多,他都无法相信,他还是害怕我会反悔,所以他要过来亲自确认,是因为在一开始我的彷徨与疏离他一早就看在眼里,还是我本来就是一个让恋人没有安全感的失败者。或许一切都是我的错,但这样的感情我突然再也无法承受了,他给我带来的不是感动而是莫名的悲哀,那些他带给我最初的好感也在我与他压抑性的捆绑中被搓磨的坦荡无存,我发现他与我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相差甚远,或许,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与他通话中,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因为寂寞失意而与他喝酒,或者我的清醒意识没有被酒精吞咽,那是不是今天我们就不会变得如此这般难堪与狼狈了?我们到底怎么了?是什么让我们变成了对方眼里最丑陋的人?那些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美好与纯粹都到哪里去了?还是因为这才是最真实的我们?这些问题像冰雹一样霹雳啪啦的砸落,把我的心砸得生疼,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也不想再去寻求答案,我只知道,与他的这份感情,我已经望不到头了。 程然这样做只会让我更不想见他,终于,我下来最后通牒,面对程然一次又一次的坚持,我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我说,你来就说明你不信任我,那我们也没必要在继续下去了,若你来,我们分手。 他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愤怒,急忙在手机里安慰,他说我不来,不来了,我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一通电话会让我无由的在心头烧起一股火气,更可笑的是我不知道我在生气些什么,烦躁些什么,明明程然做的每件事都没有错,明明我知道他也是担心我,但我就是莫名的想要抗拒,我不想见他,现在还不想,让我独自一人任性一个晚上吧,起码这个晚上我还是属于我自己的,因为当清晨的太阳升起时,我必须要履行我对他的诺言。 那天晚上我的确很放肆,喝着一杯一杯别人递过来的酒,在舞池里与黑人贴面热舞,肆无忌惮地惩罚自己,惩罚别人,不拒绝与在座的男生女生的各种接近与亲热,甚至我明知道梦时有个男友,我还拉着她与我躲在昏暗的沙发里的一角亲吻,我端着手里晃荡的酒杯抱着她对着在座的所有人大声欢笑,笑得没心没肺,我说,你输了,所以现在你要像其他人那样吻我。 在众人的吼叫与掌声中,梦时红着脸从我身上爬起来,重新进入新一轮的比赛,而我仰着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眼前一屡屡呛人的烟雾从桌的四周升起,朝上方橘黄色的灯泡聚拢,将清明的灯光吞没,一切的一切都是乌烟瘴气,烟熏火燎,熏得我眼睛好疼,好涩,眼泪,一滴,两滴,三滴,毫无征兆的从我湿润的眼眶里朝眼角滑落,又很快消失在耳际漆黑的发里。 酒吧里的我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做什么。 周围并不明显的骚动让我来不及思考我今夜的行为是否合理,便慌张地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因为我听到附近的某种声音。 有人说了一句,诶,苏夕你怎么就回去了,酒还没喝完呢! 站起来的我没敢擦眼泪,庆幸酒吧里昏暗的灯光让我有所遁形,只是为什么你突然要走了,我看着你拿着包焦急地艰难的穿过拥挤的沙发过道往外走,老板娘问你为什么要走,你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去,我瞬间急了,撑着摇晃的身子想都没想就拉住快要离开的你,我说现在凌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很危险,你怎么回去! 叫了黑车。 你甩开了我的手,也没有回头看我,只是飞快地说完解释,便匆匆忙忙地消失在酒吧的门口,徒留一扇在一阵仓皇后来回摇晃的玻璃门。而我看着那扇冰冷的门,再看了看我刚刚握住你的手心,心莫名的也随着你手里冰冷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冷下来,因为握住你手的那一刻,我发现我已经离你越来越远了。 你为什么非要突然离去,我不知道,也没时间去细想,因为很快,程然来了。 他的出现并没有给我带来他认为的感动,我无法感动,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刻意买醉的行为瞬间失效,酒无法克制的醒了,原本开怀的笑脸无法抑制的冷了。 无情在那一个晚上被我演绎得十分彻底,我成为了我眼中最丑陋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会为自己当时的残忍而感到唏嘘不已。 他与陪同他一起过来的朋友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加入了仍在热闹的酒会,他坐在我我身旁,试图牵起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我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手里的酒一口喝尽,头也不回的朝厕所走去,只是尚未走进墙壁的拐角处,我便被身后尾随而来的程然一把拽住。 我错了。 他低着头,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一脸急迫和委屈。 我们分手吧。 我冷冷的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分手好不好,我知道我擅自主张过来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担心你啊,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程然手无足措的解释被我硬生生打断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说到做到,你没有错,只是我不适合你,我给不了你信任,你也做不到我想要你做的,分手吧。 仅仅是因为一点小事,我便提出分手,在谁眼里我都会沦为一个小题大做的混蛋,但我不需要别人理解我这样莫名其妙的坚持,我只知道只要我狠心,我就可以从我与他这样不对等的感情里解脱出来,我不会再感觉到勉强与束缚,既然我无能给予他想要的回报,那么他对我好的付出只会成为一次又一次沉重的负担,所有的往来都是相互的,我不想拖欠别人的债,也还不起,也只能当一回狼心狗肺的混帐了。 说到底,只是我无法喜欢上他,人都是自私的。 程然苦苦哀求换不回我的回心转意,他仍觉得我不可能这样狠心,可我还是在他的心脏狠狠插了一刀,我说你在这样坚持,以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那天晚上,我离他很远,看着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低着头喝醉得一塌糊涂,耳畔回荡的仍是他兄弟对我的责怪与劝说,我冷冷的听着,冷冷的看着,他说像我这样终日混迹酒吧的姑娘不适合程然,看清了,不耽误最好,但请我待会陪一陪已经崩溃了的程然。 我笑了,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笑什么,只是有些讽刺。我附和道,是啊,长痛不如短痛,我也不想耽误他,不就是陪伴吗,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他了。 清晨时分,我履行了早已可有可无的承诺,我说过我会去找他,陪他,我做到了,在他兄弟的出租公寓里,我躺在他的身旁陪着他休息,他已经一天没有睡了,我也是,但两人都是清醒的,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我叹了口气,没有拒绝,他小心翼翼拥我入怀,我依旧没有拒绝,只是疲惫的安慰他,让他安心睡去。或许程然以为我心软了,中午时分我起身告辞,我说我该走了,他低下头垂死挣扎,他说难道我们就没有丝毫可能了吗,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没有可能了。 我依旧没有给他机会,拿起包,转身离去。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这一带的小区你不熟悉。 程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向朋友告辞后,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看着他一脸颓相与憔悴,我张了张嘴,终究不忍心将手抽离,只是在那一刻我发现我真的很狠心。 那是他最后一次牵我的手,在前往宿舍的二十分钟里,我们走的异常缓慢,彼此沉默太久,我看着他颓败的脸上新生的胡渣还未来得及修理,凌乱不齐,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不堪,我不敢说话,我生怕一开口我便无法再狠心了,快到宿舍时,一直低着头的他终于抬起头,松开了我的手。扬起勉强的笑容与我告别后,匆匆离去。 他说,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怔怔看着他仓促匆忙的背影消失在男寝的入口,又一次,我被陌生的自己震惊了,因为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最多的不是愧疚与自责,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放。 原来,我不止是无情,更是残忍,原来,这也是我。 ☆、第十九章 2011年6月中的某个周日,这是我最后一天留着酒吧工作,那天晚上正好是老板娘生日,酒吧的员工合伙买了蛋糕,打算在凌晨时分为老板娘庆生,那晚是我最后一次碰酒,醉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失意,还是因为高兴才把自己整得如此狼狈,但酒醒后,我告诉我自己,酒,以后我是不会再碰了。 凌晨时分,你姗姗来迟,老板娘让你自罚三杯,你当然是甘愿受罚,可在帮你倒酒的时候,老板娘在旁幸灾乐祸的爆料惊得差点没有让我把手里的酒杯甩出去。 她说,苏夕,前晚你走得早简直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你知不知道半夜里有男人专程过来找西枣……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2节 没等她说完,我急忙跳过沙发把老板娘的嘴捂得严实,并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把那晚事情的经过说出来,老板娘见状似笑非笑的闭嘴了,我暗自松了口气,重新拿起酒杯为你倒酒,我以为你不会关心的,程然与我的事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可谁知你一返常态,变得认真起来。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问我,我笑了笑说没事,你没有死心又问了一遍老板娘,老板娘指了指我,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既然我与另一个人都无可奉告,那么你一定不会追问下去的,我以为那件事情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谁知你突然一脸严肃叫我的名字。 西枣,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 西枣! 我若无其事地给了一个你不想要的答案,明显是我不愿告诉你,以你的性格,你又怎么会继续问下去,但不知那天你为何要非穷追不舍,我也只好放下酒杯想转身去别处,寻求避难所。 一切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你突然一把将我扯住,力道大的惊人,我一个跌跄,摔进了身旁的沙发里,而更加意外的是你突然俯身向我,在我尚未消化你今晚惊人的反应时,我发现你靠近的眼睛离我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你离我是那么的近,你身上的香水味与鼻息之间的呼吸起伏扑面而来,就在我看到你眼眸里我清晰影子的时候,我的脸瞬间不争气的红了。 又一次你皱着眉,既严肃又认真地问我同样的问题。而我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你,迟钝而缓慢地摇了摇脑袋。 西枣! 这次,你离我更加近了。 没事,就晚上有两个男生来找我,都已经解决了。 我无法掩饰心脏的狂跳不止,忍不住,也只能撇过头去扑哧一笑,告诉你一个关于那夜模凌两可的事实,随即在你的若有所思的猜疑下,我不留痕迹的从你身下抽身离去。 那一晚,疯狂刻意的灌醉自己,也只是为了鼓起勇气向你坦白我那件我隐瞒你到最后一刻的事实,我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做了。 为什么?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间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的坦白来得有些不适时宜,仍在低头玩手机的你抬起头看着我,有些惊讶。 这几个月太放肆了,毫无节制的通宵喝酒让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我已经三个月没来例假了,每次睡觉醒来总会胸闷心悸,胃疼也是反反复复的,身子变成这副模样,我不能再做下去了,对不起,以后无法再继续陪你了。 没关系啊,不用管我,不要因为这份工作弄坏了身子,没什么可难过的,辞了职,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喝酒啊。 你怔了怔,看着我一脸沮丧的我,笑了笑伸出手抱了抱我的肩膀,表示安慰。 可这样一来酒吧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还会继续做下去吗? 会啊,为什么不会? 可你不怕这样会耽误下个学期的研究生考试吗? 我以为若大家都走了,你也会走的,因为没有了陪伴的人,你又怎么可能孤单零落的待在如此清冷的地下室里。可看你的样子,你并不想走,为什么? 我知道分寸的。 听到考试二字,你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可是…… 苏夕!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有个人打断了我的仍是不死心地劝告,我与你同时回头,看到了身后那个叫你名字的男人,是大山。 下意识间,我慌忙转过头去看坐在我身旁的你,我看到你笑了,笑靥如花,如阳,如嫣,你匆忙的站起,然后费劲的挤出沙发之间拥挤的过道,朝身后那个笑容满面的男人走去。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愿辞去这份我以为是多么孤单的工作。 原来,你早已寻到了另一个可以陪伴你的人。 原来,刚刚为你如此着急上火的我,在你眼里显得是那么的多管闲事。 最后一夜,没有意外,我又一次喝醉了,但这次我没有耍酒疯,而是一个人拖着几乎丧失意识的身体躲在杂物间通往二楼楼梯上,靠着肮脏生锈的铁栏扶手,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一坐便是天明,我不断的告诉我自己,这一次下定决心的辞职简直是意义非凡,你不会遗憾我的离去,而对于你,我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当太阳升起之时,渗入的神经中枢的酒精终于停止了肆意的滋事,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回到早已散场的酒会,你告诉我你找了我一个晚上,着急地问我问我去哪了,我笑了笑说喝大了,怕又吐酒吧一地,便一个人找了个角落,想静一静。你以为我没事了,然后忍不住与我开着玩笑,你说我喝醉起来就像是一个说话狂魔,昨晚为了你留在酒吧的事,反反复复地开劝,听到最后你都心烦了。 你兴致勃勃地形容我几个小时前滑稽的醉态,而我也只是与你淡淡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为这段对话画上休止符。 我说,是吗?我喝断片了,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若说那天是我与你最后一次在酒吧里喝酒,那么一周后,便是我最后一次踏入你家。 而那一次,我的心终于濒临死境。 你说即使我不在酒吧了,我们以后还是会常联系,你说我们还是朋友。 但一周过去了,我们没有再见过面,电话没有,微信上的联系也只限于三两条十来个字的回复,我不会去找你,而你来找我也只是为了一些三两句话便可解决的公事。我告诉自己,离开酒吧就是为了远离你啊,若不再联系,没了交集,那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可一周见不到你,我的心变得瘙痒难耐,我想那怕我只是见你一面,一面也是好的。 我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的不争气,拖泥带水地在泥潭中自我撕扯,自我折磨,放弃有那么难吗?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我的确是做不到。 事情发生的是如此的巧合,老天总是听到了我的深藏于心的心声,他每次都给了我机会,我也都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可每次的结局都是一场别具匠心的笑话,让人不得不相信造化弄人。 一周后的某个晚上,你的同租的室友突然联系我,她说家里做了手工汤圆,做多了,问我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又一次,我与理智擦肩而过,犹豫抵不过诱惑,我想这一趟过去我就可以见到你了,见一面,我的满足了,见一面,我就走,我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的。 当即我决定前往你家,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入那里半步了,想起我曾经在那里居住过的日子,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只是当时的我如何会想过仅仅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我的心境已经经历了几番周折,经历了太多,初始的美好经不起途中滚滚风尘的洗礼,被沾污得丧失了原本的模样,面目全非,或许,这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与你的室友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影,她说家里只有她一人,你还在酒吧工作。 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耸耸肩说你最近下班都挺晚的,并不准时。 我的心里不免失落,但很快又释然了,见到了也只会给我枯死的心一丝丝死灰复燃的机会,不见也好,已经接近十点的,我给了自己一个时限,若过了十点你还是没有回来,我就告辞。 但就在我完全释然的那一刻,房门口突然响起了钥匙的扭动声,让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你回来了吗? 当然,你没有回来,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见到你。 那个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柔和的笑容瞬间被惊愕所代替,因为我看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当我终于从自己这样过度的反应清醒,我急忙扬起迟钝而又僵硬的微笑,并礼貌地朝他打招呼。 我说,hi,你怎么来了。 来的人是你的前任。 原来,你们分手了这么久,他还拿着你家的钥匙。 很快你室友接到了你的来电,当时的室内算是安静,我佯装淡定地与你的前任共坐在沙发上闲聊,实则分了一只耳朵想偷听你与室友之间的对话,那一端的你到底说了什么,我无法听清,但从你室友的说话的模样看来,你似乎对我的到来颇为惊讶,因为你的这一通电话只是为了通知室友你的前任今晚会留下过夜,但我的出现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不知道你是出于热心还是出于担忧,你与室友嘱咐了许多,甚至你的室友也被你的小题大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边打着电话,边奇怪的看着坐在一旁的我。挂下电话,室友告诉我你特地吩咐她一定要在我走时候提前叫上黑车,然后送我回学校。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笑了笑摇头拒绝。 不行,苏夕挺担心你的,说晚上一个人回学校不安全。 没事,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十点未过,但我已经不想再为你等待了。 临行前,我象征性地与你的前任告别。 我说,我走了,不过快十点了,你不去接苏夕回来吗? 苏夕说她快下班的时候,会提前打电话给我的,路上小心,再见。 再见。 我不知道那晚上我该不该来,或许我应该嘲笑我的愚蠢,但更多的,我应该学会感激,因为就在离开的那一刻,我把曾经从你这里带走的东西物归原处,留在这间两室两厅的房子里,那是我与你之间最美好的回忆,我不再觉得它们珍贵了。 再见,这里的一切。 ☆、第二十章 九月十三日,这是我最后一天留在日喀则,十四日一早我便会离开这里,然后坐上前往林芝的汽车,与在成都南府河岸边的青旅里认识的那位女孩,晏梓会合。按计划,十五日起我们会历经三天,从派镇徒步前往墨脱。 十四日中午,从寺院经堂出来,我简单地收拾了明天的行李,便应邀与一位来自河南的前辈前往当地的一家藏民小院拜访。说是前辈,其实她与顾夏同岁,都是三十二岁,但她已经在寺院里修行一年多了,她的名字叫王思乔,所以每每照面,我都会毕恭毕敬的喊她乔姐,她睡在我的上铺,这些天里一直都是她在帮忙打点我在寺院里的日常生活,渐渐的,她也变成了我旅居于此最熟悉的人。关于乔姐的经历,我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知道她年轻时也曾经在上海打拼过几年,有过几段婚姻,仅此而已。但从她眼角上一道道深邃的鱼尾纹来看,她的过往或许并不像她平淡无奇的叙述那样寻常。很多地方,我们是相似的,我们都不擅长叙说故事,不论是别人的故事,还是自己的故事。 乔姐明天也会离开这里,前往四川的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继续修行,那是坐落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色达县境内藏传佛教寺庙集中地,我知道那里也仅仅是因为一句从众口中流传至今的说法“色达山河一片红。”荒凉的群山之中,绵延数公里的山坡上层层叠叠的搭建着绛红色的木屋,望不见尽头,那是在此出家僧人的僧舍。泾渭分明的红色木屋与万名身披绛红色僧袍的喇嘛和觉姆成就了一处荒山里的隐秘圣地。 我问乔姐还有修行多久,她说或许一辈子吧。 上师说她六根未尽,凡尘往事仍有牵挂,无法出家,但乔姐仍不甘心,若这里无法接纳她,那她就去别处,总会有某个地方会是她的归处。我问她不回家吗?她笑着回答说她没有家,所以到哪里都是无所谓的,这辈子走走停停,或许天与地就是她的家。 家,我也没有,与乔姐一样我们都没有根,我们都习惯了漂泊,但家,我仍想拥有它,我想它以一种固定的形式,在某一处熟悉的地方,与一位不变的人一起,永久的安定下来。 当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映现出了一座城市的模样,那是上海。进入西藏到现在近乎半月,我到底是变化了,家到底位于何处,以前的我从不会考虑,但现在家的概念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有了最初的雏形,大概的轮廓,我知道我将会在哪里拥有它 ,但那个家我又与谁共建,我没有任何思绪,不过我并不着急,只是有了新的期待,浅浅的,淡淡的,还是模糊。 那天旁晚我与乔姐在寺院附近的一处山间藏民村落里,享用着热情的村民为我们亲手做的酥油茶与用青稞面捏做的糍粑,酥油茶的味道我仍未习惯,但糍粑我吃了许多,真的很好吃,因为我终于发现那些我之前在拉萨街头吃到的所谓正宗的藏族点心是多么不地道,我夸张的吃相让乔姐忍俊不禁,她大笑着和同桌的村民解释说我是一个很能吃藏食的家伙。 在村民家里朴素的餐桌上积攒下来的好情绪让我在当晚的回忆录里找不到任何我应有的伤感悲怀,更多的,我只是带着一种平和与释然来为你我的故事画下最后的句点。 九月十三日周三天气晴晚上八点 2011年6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在酒吧里我只待了不到四个月,同样,我与你的种种经历了不到四个月,而八九年后的现在,当时间不再成为过去,我与你的牵绊也仅仅维持了不到四个月,历史总又那么一两个时刻点与现状出奇的相似,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 2011年7月初,大学迎来了近两个月漫长的暑假,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将从酒吧工作以来积累的浮躁脾性一点一滴地消磨殆尽,关闭朋友圈,每日规律的作息,晨跑,看书,吃饭,喝药,按时睡觉。母亲责问为什么一个学期下来我就把身体弄垮成这副模样,不仅小时候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子宫也跟着不正常起来。 我面不红耳不臊地撒起谎,说或许是上学期没有什么压力,贪玩了,作息一直不正常,所以身体才变得越来越不健康。母亲除了一个劲地责备,也只能带着我去求医,而那两个月,我一直浸泡在充满涩苦味中药罐子里,提心吊胆的担心着为什么喝了这么多月的中西药,我从4月便开始缺席的的例假仍是迟迟不来。我不敢与母亲道出实情,也只能默默地为那几个月里的自作自受买单,这是对于我的惩罚。 而对于你,我还是会有那么些的在乎和牵挂,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关注你的生活了。 的确,刚开始学着放下,学着不去想起你,这一切都十分困难,因为即使我关闭了朋友圈,但我还是会仍不住会偷偷去通讯录里翻查你最近的状态,可是时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两个月后,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基本改掉了这个坏毛病了,不仅如此,那两个月我还做了诸多的努力,比如我决开始将短发蓄成长发,删去大部分烙印着酒吧痕迹的朋友的联系方式,注销删除了手机里那个有你在的社交软件。 我又变回了最原始的那个我,一个不喜交际,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当两个月的假期悄然离去,迎来了下一学期,我开始变得异常忙碌,忙着毕设,忙着参赛,忙着考证,忙着留学申请,忙着泡在图书馆啃着厚重的专业书,忙忙碌碌的自己让我想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了解你的如今的生活了,除了在开学之初,我在你我与周黍的群里一两句冷淡而间接的对话,我与你没有任何交集。 10月,某一次与友人的聚餐里,我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与大山交往的人,友人惊讶地问何为对于如此精彩的新闻,我居然会一概不知。我只是笑了笑,在震惊中强装淡定,已表示我的不在乎。只是当晚,我便把你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从手机里一抹而尽,那是我一直以来充当可怜小丑的证据,我必须将它们统统毁灭。因为从我得到那条关于你与大山刺耳的听闻开始,我已经不再是小丑了,我只是我。 11月,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见面,我以为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一直在避免。我也以为我已经放下了,但似乎我远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干脆利落,即使我表面上的确是做到了,可心里却悄然生出一颗微小的苗子,在一开始我留意到了,可笑的是,早已留意到的我居然没有当场将它掐断,而是任由着怨根自由生长,蔓延,直至今岁。 我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去赴约,那是不是了八九年后的我就不会再一次重蹈覆辙了。 曾经酒吧的故人准备留美,11月是她最后一次返校,希望故地重游。当我接到她的来电说想要见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那时的我早已下定决心断绝了曾经与酒吧相关联的所有来往,也这样努力去做了,所以这个聚会我并不想去,但她是我第一个月在酒吧里最要好的朋友,曾经的情谊让我不忍拒绝,即使我知道你当时可能也会出现,我还是在犹豫再三后,终究选择前往赴约。 果然,你也在那里,并且亲切的走过来微笑的与我说我们许久未见了,待会要好好喝几杯,我扬起僵硬地嘴角说我已经不再喝酒了。你不知道我为何会变得如此客气和冷淡,我在饭局里少有话语,只是保持着我招牌式的笑容安静地倾听你们在饭桌上的打打闹闹,就连坐在我旁边的那位故人也不由的惊叹我的变化,她说几月不见,我怎么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我无法解释,只能以笑掩饰尴尬。 当我在思考着这顿煎熬的饭局何时结束时,桌上某位外出帮你买烟的朋友回来了,他开着玩笑问你他刚刚在街上碰到谁了,你好奇的问是谁,而随后当我听到大山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不由自主一阵紧缩。 如果刚刚是你下去买烟碰见他,你会不会尴尬? 那位帮你买烟的朋友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微笑摇头摆手拒绝后,他有些惊讶,然后转头问了你一个我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会啊,都分手了,而且我又不喜欢他。 你的语出惊人让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我下意识的抬起头,透过一层从滚沸的火锅里升腾而上的白色雾气,我看到对面的你也在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不争气地又一次无规则的跳动起来。 您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为什么听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居然在巨大的讽刺中捕捉到了一丝丝莫名的期待?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还在期待着些什么? 更让我意外的是,聚餐结束后,在一行人回程的路上,走在我前面的你试图转过身与我说话的时候,你因不小心的跌跄差点摔下,一直冷冷淡淡的我下意识间便伸出手抓住你的手,就在我握住你的手心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我害怕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只能急忙将那只不听话的手抽离出来。 那晚的聚会后,我不断地为自己灌输我为自己研究出来的“理论”,我告诉自己这样过度的反应是正常的,因为忘记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而现在的时间还不足以让我真正放下,只要离开这里,只要我出国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是啊,从出国那一年开始,我用了八年时间,一点一滴地把你忘却,我好似做到了,但又好像忘却并不管用。 12月底,通过院生面试,刚从日本回来的我听说了你在研究生考试的考场上失利的传闻,这是我最后一次得知关于你的消息。 2012年2月,我前往日本参加院生考试。 2012年3月,出国前,我彻底删去手机通讯录里几个我犹豫不绝又不知该删除与否的联系方式,其中包括周黍的,梦时的,程然的。 周黍与梦时,都比我大一届,他们毕业前往外地工作后,我的冷淡使得我与他们渐渐疏远了。 而程然,分手后我们从未联系过,只是在校园里曾经几次遇见过,自从第一次与他在楼道里相遇时,我与他生硬而尴尬的招呼仓促而过,以后再恰巧相遇,若不能绕道躲避,我也只能低着头装作陌生人匆匆擦肩离去,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只能用这种最绝情的方法来逃避了。 2012年3月底,我搭乘上飞往京都的航班,离开这方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国度。 2012年10月,我与茉优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自己先松一口气,压抑了了这么长的时间,连同你们,连同自己都不容易,有些过程,难过的,苦涩的都已经全部结束了,从下一章开始持续发糖,不会甜到掉牙,这个我不擅长,但也只能说进入故事的下半部分,过渡后,故事会越来越多值得回味甜味,写了六十多章终于逼近我写这篇文的初衷了。 ☆、第二十一章 九月十四日清晨六点,我与乔姐背起行囊离开了那座位于日喀则远郊的寺院,我们在风尘仆仆的汽车站前挥手告别后,她坐车返回拉萨,奔向达贡嘎机场,赶赴一趟晚上飞往四川成都的航班以继续她的修行,而我则搭乘前往林芝八一镇的汽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下午四点,抵达八一客运站的我幸运地赶上了开往派镇的最后一趟班车,一天的旅途奔波让我在气喘尚未平息之时,便在颠簸的车上陷入迷离的困倦之境,我想是紧绷了一天着神经在临近终点时终于得以松懈下来,不用再为几经转车,赶不上末班车,而错过赴约时间担心的我深深松了口气,我告诉自己,奔波了一天,现在我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 到轰隆隆的汽车驶进派镇时,夜幕已降,下车后我便向当地居民打听客栈的位置,客栈离车站并不远,无奈昏暗的环境里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打电话晏梓求助,折腾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在客栈的餐桌上会合,一见面,晏梓简单向我介绍了明天与我们同行的团子,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男生。听团子说他刚辞去深圳的工作,想回家乡用这几年所得的积蓄买一套房子,换一份安稳生活,但在回去之前,他想来西藏看一看。 夜晚八点,三个人围着饭桌上闲聊着明天的行程与路线,但不知何时聊着聊着话题便由旅程转向了城市,我们聊了很多。 团子问我在大城市打拼很多时候是不是觉得挺累的,我微笑着点头迎合,我告诉他也累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一个人在外闯荡几年,累死累活攒到的钱也买不起几平米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年仍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再想一想远在家乡的父母,考虑许久,终究还是选择回去了,虽有不甘,但也只能自我安慰,或许大城市并不适合自己。一阵叹息后他又问我有没有想过放弃。 我回答说,在大城市待久了,小时候待过的地方就不想回去,或许与你相比,我的家乡只是一个靠海的小小城市,生活过于安逸且又是匮乏,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人各有志,无论城市大与小,城的定义在人们的心里总是不同,适合自己最好,自己一直在寻找一处可以安家落户的地方,但寻寻觅觅这么久,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到快三十了也不知道自已要在哪里停下,或许回到小城里也不一定能找不到容身之处,那么有一天自己也会重返原点也是说不定的。 在团子一番迷茫的叙说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曾经的模样,想着几年前的我也有着与他相似的经历,便仍不住开口安慰。 我告诉他过了三十岁,心里多少会有些方向,人生还很长,总会找到合适自己的,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晏梓在一旁听着我与团子这一段有些消极的对话,默默不语的她突然开口了,而她的观点让我与团子吃惊不小。 她说,其实不用找,遇上对的人,择一城终老也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着晏梓这番话语,我向来认为宜居之所只与自己有关,若是心生欢喜,他人又如何干涉。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确有着与晏梓的那番话相匹配的经历。 在遇到茉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会留在京都,工作,生活,安家,因为那里是茉优所生活的城市,我以为她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在潜意识里我已经把她所在的城市当成了我一生的归宿,但正因为是潜意识的抉择,我并没有深究当初决定留在京都是出于何种原因,也来不及细想,因为我与茉优在一起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我的初衷就变化了,我没有留在京都,而是选择去东京打拼,只是很快,我又回国了。 或许,晏梓说得没错,那如今我模糊的抉择偏向了上海,这是源于自我的选择,还是受到了他人的影响? 问题并不难,但意外的是我居然找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九月十四日周四晴转多云晚上十点 2011年3月11日的东日本大地震,福岛核泄漏事故的发生,让许多因忧虑辐射的留学生选择放弃留日,在日中国留学生回国潮高涨。 2012年3月,地震过后一周年,地震与海啸的阴影虽然已经远去,但赴日留学热潮却遭遇了滑铁卢,我去的那年,留学生的圈子里华人很是冷清,研究室里除了我也只剩下一位中国人。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选择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出去,我总是微笑不做回答。 恰不恰当也只有自己才能说得算,我只知道去的地方有我想做的事情,那就足够了。 也有很多时候,我常听别人说我傻,总在坚持一些不随大流的事情,一些不该坚持的事情,苏夕的感情是,留学的选择是,之后面对茉优,我也是这样的,我总是在没有希望的时候才会选择放弃,但我宁愿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也不想因为没去尝试而遗憾,或许与生俱来,我就带有某种偏执。 刚来日本的那会儿,研究室里的前辈都会带着我参加学校里的华人小团体的聚会,但或许是在七八个人的火锅聚餐里,我对他们热衷讨论的就职教条,圈内八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话不算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围的人与事,渐渐的我就很少与他们聚在一起了,更多时候,我都是独自行动的,一个人去打工,一个人租房子,一个人学会了如何修理水管或者电路,华人扎堆的好处就是有了困难,大家很容易可以互相帮忙,但我与那个圈子一直都是不亲不近的,我又怎会去麻烦别人。 所以当我认识茉优的时候,她对于我很是诧异,她说中国留学生大多贴着群居共生的标签,但她看到的我却不一样,我喜欢独来独往。或许是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我是一只混迹与同类里的异类,因为好奇心,在我们初次相遇时,她便注意到我了,而我也同样不由自主地对她多加留意,因为就在第一眼遇见茉优,我便在她的眉目里看到苏夕的影子。 2012年10月,我参加了学校与地区会社联合举办的设计展会,参展的大多数是都是与我们一样年轻而青涩的设计者,带着各自设计模型与出顾茅庐的作品,占着一方不算大的展台,忙前顾后便是一天,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谁都想入选,若是我们三人小组的作品能入围评选名单,那我们便有很可能得到当地财团赞助的一笔不菲的奖金。那天我作为展台的讲解员,一遍又一遍为一批批的参观者介绍我们小组展区的作品,直到不习惯穿着高跟鞋的我实在撑不住几个小时的来回走动,便让其他组员暂时代替我的工作,稍稍喘口气后,我在后台脱去了让我觉得束缚不适的西装外套与高跟鞋,换上了平底单鞋,解开了单薄衬衫上的两粒纽扣,提起包匆匆忙朝洗手间走去。 远离了热闹的展会,在二楼靠近电梯一角的某间安静的洗手间里,我疲惫的靠在洗手台亮澄澄的瓷面上,俯身凝望着面前巨大的镜面,拿着粉扑一点点的为面容补妆,并没有过多留意身旁一位刚才隔间里出来的女人。 直到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微微弯腰洗手的她突然侧过脸来与我说话,我才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她,只是那一眼,我便怔住了,她正对着我礼貌的微笑,而在她笑的样子里,我竟然捕捉到了几丝熟悉的神韵,那双柔媚的眸子像极了你,苏夕,可与你的张扬轻锐不同,她只有柔和与温润。 你刚刚的演示很精彩,虽然我不懂设计,但你们的作品让我记忆犹新,很出色。 她转过身,从和服的一侧轻扯出一方素色的手绢,边擦净湿润的手,边对我说话。 我连忙终止不适时宜的走神,与她鞠躬表示莫大的感谢。眼前的女人曾经参观过我们的展台,但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容不得我来不及细想,因为就在我与她一两句简短的对话后,我们就要分离了,她款款的微笑与我鞠躬回礼,然后拿起手包转身离开,而我则望着那个消失在转角的优雅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为期三天的展会圆满结束,我们小组的作品如愿入选,在闭幕仪式上,赞助此次设计展的财团派出几名代表为学生颁奖,而那天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位与我偶遇的女人,远远的,她就坐在主席台后排的位置上,笑容满面地关注着奖台的盛况,与嘉宾们一起时不时为台上的学生鼓掌。事后我才知道她是其中一位为我颁奖的财团理事的夫人。 当晚,夜幕降临之时,在混乱杂吵的展区拆卸现场,我偷偷跑去了西区那处早己空旷无人的颁奖台上,那里的主席台仍是保留着下午闭幕式时的原貌,看来忙着工人们还未来得及到这里清理善后,我若无其事在昏暗的主席台里四处晃荡,终于在后排的座椅上寻到了贴有那个女人名字的名牌。 她的名字很好听,苍井茉优。 我以为这个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以后不会在遇到了,所以在那次的展会过后,她的模样与初次见面时的惊愕渐渐从我的脑海里淡忘,我依旧会将那些不小心从不堪回忆里逃逸出来的细枝末节小心翼翼地封锁起来,一个人奔波与拥挤的地铁线路去打工,一个人驾着中古的单车四处骑行,一个人站在傍晚街头的料理小店吃着豚骨拉面,一个人蹲坐在深夜的24小时便利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吹着凉风吃着一小盒关东煮,或者很多时候,我会为一份周末设计苦求灵感,却又被烦躁折磨得走投无路,一个人在凌晨时分趴着出租屋南面潮气扑面的阳台上,灌着一杯又一杯的速溶咖啡。 但是,孤独的我并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后,我与她又见面了。 ☆、第二十二章 11月的某一天里,带我的教授打算在傍晚时分,驱车前往好友家拜访小聚,顺便一起讨论讨论最近着手准备的研究项目方案,那天我正好有空,教授便捎带着同在项目组里充当助手的我一起去了。 当小轿车在日暮昏阳下缓慢驶进一处寂静的半山日式洋楼时,我通过车窗玻璃看到在站在前庭石阶上耐心等候一对夫妇,他们穿着简素的便衣,见客人的车子从远处驶来,踩着木屐有条不絮地前往相迎,虽然我与这座幽静庭院的主人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已经无法从脑海里搜寻出关于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回想,但他身旁的那个女人我还是记得的,那是茉优,有些可笑的是,我与他们都只是一面之交的缘分,可如今再次相见,我却独独清晰地记得我与其中一人有过交集的细节,而对另一人,我丧失我应有的印象。当下,我不得不对我这种奇特而又无能的记忆力进行一番由衷的嘲讽。 教授下车后,扬起笑脸,将额头上细长的皱纹纠挤得更加深刻了,我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教授直奔迎面而来的男主人,两个人自然是少不了几句亲切的嘘寒问暖,而我怔在原地看着那位带着眼镜斯文清瘦的中年男子有些出神,直到茉优走站在车旁的向我,我才终于回过神来,暗自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用风吕敷细心包扎好的和菓子食盒递给眼前的她。 我例行公事礼貌的笑了笑,小小的心意,请收下。 谢谢,我还记得你哦,那个获奖的女孩,上个月的展会上我们还说过话呢。 茉优亲和的翘起嘴角,道出了让我颇为惊讶的话语,想不到她居然也还记得我这样一位匆匆过客,因为我与她仅仅有过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对话,更何况我们短暂的相遇也是两周以前的事了。 她带着我穿过了前庭,我就尾随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听着她迈着小步的木屐走在碎石路上,发出咯哒咯哒轻盈的碰击声,轻嗅着萦绕在周围浅淡的香气,我不知道这样沁心的味道是从小路两边名贵的花草植物里飘逸而出的,还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但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心安。被低矮石灯照得有些昏黄的幽幽庭院里,前方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已经随着周围的景致变得模糊,我突然间有些恍惚错乱,直到她突然微笑着转过身来对我轻言细语。 她说,小石路凹凸不平,当心脚下。 终于,我的意识从过去脱离,我腼腆的扬起笑脸,对她点了点头。 她的神韵或许有你一些零星的影子,苏夕,但她不是你,由内而外都是与你不同的。 项目的大概流程在饭桌上就已经敲定了,我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学识不够,也不好过多的请教,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那些晦涩的术语与工程名词,打算今晚回去好好上网查查。餐桌上日式,西式的料理都是茉优亲手做的,很是精致,我不由得感叹大和的家政主妇并不是徒得虚名的。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期间茉优似乎留意到了放在我面前的高脚杯里的红酒丝毫未动,途中离开的她返回后,重新为我添上一杯冰凉的果汁。当她把果汁不留痕迹地放在我手边时,仍在艰难听着饭桌上的讨论的我不由得怔住了,然后转过头去看重新在我对面坐下的茉优,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握着手里冰凉的饮料与她相视一笑,我回应了她的善意,而她也继续专心为身旁的丈夫添酒,两个人都没有打扰饭桌上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饭后,教授与茉优的丈夫仍是意犹未尽,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斟酒叙旧,而我则是陪着茉优三岁大的孩子在地毯上玩着乐高积木,直到临近九点,打着哈欠的小男孩被佣人带上二楼,我便起身来到厨间,开阔的厨台里,茉优还在那里为客厅里酌酒的男人们做几样下酒的小菜,我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说,那,帮我削些青梨吧。 就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我们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对话。 她似乎对我在学校里的生活还有那天在展会上我与其它组员展示出的一些创意家具很感兴趣,即使我当时日语的口述能力还没能达到我想达到的水平,一涉及理论或者抽象的东西,说话都会变得坑坑洼洼的,但她还是认真而耐心地听完我或深或浅的讲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我没头没脑的叙述,但她居然说她羡慕我现在的生活,可以在校园里待如此长的时间,而年轻时她,在御茶水女子大的短期大学部学习了两年便毕了业,大学的时光还未真正开始就结束了,现在想想还是遗憾。 听完茉优有些幽怨的回忆,我不禁失笑,我解释道我只是一枚穷学生,每天都在为学习,打工挣钱,寻找灵感而发愁,生活日复一日的单调,我还羡慕她现在的生活呢! 这回轮到她扑哧一笑了,她好奇地问我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好羡慕的。 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幸福的家庭,还有无忧无虑的生活,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人生吗? 我将摆好盘的水果递给她,然后回答道。 出乎我的意料,听完我的普遍的理论后,茉优突然有些发怔,手里的筷子也停下了,她抬起头幽幽地望着不远处客厅里发出爽朗笑声的男人出神,几秒后,她又转过头给我了一个模凌两可的自问自答。 是吗?或许吧。 只是不知为何,在她平和的浅笑里,我却扑捉到几丝隐晦的情绪,虽不知如何形容,但我却清楚的感知到那种流露出来的情绪并不属于喜乐的范畴。 没等我细细琢磨,她便端起盘子朝外走去,可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然后回过头对我歉意一笑。 对了,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若你愿意,临走前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 好。 我急忙拿起大理石台面上的一小盘山药明太子与她一起走向客厅。 可想而知,那次无心的促成的帮忙,使我与她的距离不知不觉中便拉近了,而我却一直是后知后觉的。 三天后,她联系了我,大意是问我可不可以揽下件私活,她与友人打算在四条河原町盘下一家花店,而室内设计的部分她希望可以由我负责。 当然,这对我来说将是一个极好的经验,但我又怕自己的经验不足把事情搞砸了,想了想还是委婉的想要拒绝,我说为什么不找更专业的设计师来负责呢,我除了参加过几次展会,没有任何的实践经验,我怕信心不足,最后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但茉优三言二语的几句话还是让我改变了注意,她说,我对你有信心,所以我也对结果有信心。 很快店铺的地址与室内结构与布局的样图被送到我的手里,并且我从茉优那里得到了一把属于花店的钥匙,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与几位朋友在课余的时间里,频繁光顾那间位于闹市街头的门店,两位日本友人负责二楼插花艺室的装潢,而我则担起门面设计的工作,当一周后,经过几番修改的的设计效果图终于敲定,剩下的也只有装修的部分了。工期并不宽松,那些天我几乎天天往返于花店与学校之间,有时打工没时间,也只能在晚上八点下班后从附近搭地铁过去,只为了在空无一人的施工小店里察看工人在白天装潢的效果是否符合设计要求。 期间花店的女主人很少过来查看,而她似乎把大小事宜决定权都交给了我与其它的设计者,我曾因为设计上的细节与茉优联系过,只是几次的联系都听得出那端她的声音很是疲倦,茉优说尽管按照设计师的想法来安排便是,细节无需向她请示。我不明白一周前茉优对花店的布置还是兴致勃勃的情绪为什么忽然间就变得冷淡下了,或许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吧,我不得不对我的第一位主顾这样莫名其妙的变化感到有些无可奈何,但之后再有装潢上的问题我便习惯了向花店里另一位女主人寻求讨论,但这位茉优的好友似乎更愿意当一名甩手掌柜,面对两位不上心的主顾,三番几次的碰壁后,我只好哭笑不得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对装修后的细节进行修改。 茉优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得并不多,零碎的消息也是从花店的另一位女主人的口里得到的,某天她带我们外出犒劳聚餐时无意的一番抱怨让我终于知道茉优最近为何总是“失踪”了,她告诉我们茉优最近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花店的打理与监工都落在她的身上,但她也因为家庭又没有太多时间过来照看,所以以后装修的事情得劳烦让我们多加费心了。我笑了笑让她尽管放心,而对于茉优的近况化我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名支付我薪水的雇主,即使再特殊也仅限于她是我设计生涯里的第一位顾客罢了,我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一位与我而言是陌生的人。我很高兴如今自己这样的平静与淡然,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会把她与你联系在一起了,苏夕。 我以为我与茉优在这份工作结束后也就不会再有多少交集了,毕竟在一开始,我与她之间就只是一场简单而短暂的雇佣关系,但事实证明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又一段感情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在角色上,说实话,我喜欢茉优多过顾夏,为什么,接下来就会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九月十五日,第一天的行程派镇至拉格,两地相隔30公里,途中还须翻海拔4200米的越多雄拉山,并且因为一点以后,多雄拉山就会慢慢被云雾笼罩,风速骤增,很容易迷路发生危险,我们必须要赶在下午一点前翻越这座雪山 早上五点多天还未亮我们就起床了,简单吃完早饭后,大家赶在六点出发。三个人中,团子负责带路,晏梓跻身第二负责联络,而我为了不拖大家的后腿选择了殿后。不巧的是在派镇到松林口的路上碰上了道路施工,路上来来回回行驶着拉运土沙与块石的大货车,我被路上飞扬的尘土呛得睁不开眼睛,晏梓发现我与她之间的距离不断拉大,不得不叫停前方疾行的团子,当看着我黄土扑面的狼狈模样,两个人不禁捧腹大笑,晏梓从包里掏出一块方巾让我系上,而团子问我需不需要休息,我急忙摇头,在抹去额间肮脏的汗水后,我系上晏梓给我的简易“口罩”从新上路。每天的行程都是限定好的,必须按计划走到固定的地方,才可以休息和住宿。更何况如果一路上若是走走停停,我们更本不可能在中午之前到达多雄拉山口。 其实沿途的风景因为海拔巨大的落差丰富而多异,但三个人为了赶路基本是无暇驻足观赏的。我们总想着一定要在正午之前翻越雪山,走得异常的快,可经验不足的我们在前行的路途上并不顺利,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到达雪山附近,团子才发现我们已经迷路了,原始森林里手机收不到信号基本等同废品,我们不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往雪山的路,只能待在原地等候会路过此地的背夫和马帮,向他们打听出路,这些专职的本地人是帮背包客背行李或者物资进山的,有时也用马匹载一些东西。 与我们指路的背夫们在一番笔划后,很快就丛林里消失踪迹了。虽说他们与我们是同行,但是我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这些长年生活于此的当地人。顺着前方骡子队走的方向,正午之时,我们终于赶到了海拔4200米的多雄拉山口,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多是些石头堆起来的玛尼堆上挂着一些经幡。一路沿着山路盘旋而上,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可以看到丰富多样的植被生态。从高大的树木到矮小的灌木丛,到单薄的地衣,再到寸草不生的白雪冰层,让人惊喜的自然景观层出不穷。 但伴随着奇景的临近,翻山时状况与麻烦也频频发生,刚上山气温剧降,山间开始刮起冷风,下起了小雪,我并没有穿太多保暖的衣服,只能披着一件带着夹绒的冲锋衣,忍受着冷风的吹灌,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脚下湿滑而危险的坡地。在搀扶着峭壁,聚精会神,亦步亦趋地穿过一段又一段悬崖边缘的小路后,我们追寻着骡子粪开始下山。翻过多雄拉山,一直走下坡,海拔一直下降1000米左右到拉格,下山的路越来越好走,雾也越来越薄,三个被糟糕的天气与紧张的行程折磨了几乎一天的人终于放慢了脚步,在慢走中放心来欣赏沿途的风景,这一路的路况基本都是溪流形成的乱石路,瀑布成群,植被越来越丰富多样,薄雾中,山上瀑布,山下多雄拉河若隐若现,漫山遍野红黄绿叶时隐时现,坡地渐渐变少,我们开始在森林中行走。拉格是这一天的歇脚地,这里只有在山脚旁边简陋的旅馆小店。这些歇脚点一般由四川人或当地人经营,为过往行人提供简单的住宿和食物。傍晚五点,踏着积满泥浆与水渍的登山靴,当三个风尘仆仆的人终于到达目的地,我直接扔下肩上负荷的背包,瘫坐火堆旁的木椅上疲累得不肯再挪动那怕是一根脚趾头。从小大,我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走过如此漫长的路,出发前我以为我会在途中放弃,但其实并没有,现在回头想想,这些天里那些我以为会半途而废的的壮举,我竟然都一一坚持了下来,现在旅行即将结束,我知道这一趟自己并没有白来。 夜晚十点,我披着被火烤干的冲锋衣,光着脚丫盘坐在火堆旁继续完成我这一天未完成的任务,湿漉漉的登山靴被架在铁杆上,被烤热的水珠一点点的从鞋带滴落,又被旺盛的火焰吞没,飘逸出的屡屡白色雾气发出嗞嗞的撕裂声,用塑料膜搭建起的简陋木棚下,除了我,再无别人,疲惫不堪的徒步者在仓促的晚饭后便早早卧床沉睡过去。这里只有一排湿哒哒的登山靴,还有一位倚着木栏,低着头写字的看管者。 九月十五日周五 多云转阴晚上十点 为了对得起那份不菲的报酬,也为了对得起这份标志着我第一次出道的工作,临近交付期的前几天,我总是在晚上打工结束后,赶到花店里对店铺最后的装修进行修补或者处理白天遗留下来的扫尾工作,然后匆匆忙赶着地铁十一点的末班车返回学校。 十一月的某一天夜里,我与往常一样赶到店里善后,坐在架梯的顶端的我拿着粉刷仰着头填补着奶黄色墙体上花卉壁画的颜色,已经临近十一点,我用力眨了眨干疼的眼睛,想着赶紧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好收拾收拾准备回学校。只是我刚想提笔,悬挂在门前的风铃突然发出一串清脆的碰撞声,本来从里面反锁的玻璃门好像被人打开了,这个时候谁会过来?我不得不转过头去想看看那个正走进室内的人到底是谁? 很快架梯下走近了一个女人,她将双手插在浅驼色的大衣口袋,仰着头朝我微笑,两颊略显绯红的脸上,她的笑有些迷离。她喝酒了吗? 茉优,你怎么来了! 我急忙放下手中的调色板,胡乱用身前的罩衣抹了抹被墙漆沾染的五颜六色的手,爬下架梯,在我接近她的时候,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的酒味,她果然喝酒了。 晚上在附近喝了些酒,也许久没过来了,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听友人说这些天你总是一个人晚上过来忙活,幸苦你了。 没事,若有空你四处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和我说说,我忙完壁画就得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我跨过横拦在过道上的几块厚木板,走到墙角的沙发旁,将铺在上面的遮尘布掀开,又说道,若累了,就先坐坐,不好意思,现在屋里还比较乱,不过明天就会收拾好的。 说完,我重新爬上架梯继续工作,但出乎我的意料,茉优并没有四处参观,而是坐着一角的沙发上抬头看着我粉刷作业。小小插曲后,四周再度陷入沉静,静谧的空间里刷漆与调色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但我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为了抓紧时间画完最后一笔,我皱着眉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几乎也就忘了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直到二十分钟后,我急急忙忙的从梯子上爬下来,拿起羽绒服与背包准备走人时,才发现屋里靠着沙发的一角拖着下颚看着我的茉优。 你不回去吗? 想了想,我还是过去问她。 还不想回去,你要走了吗? 嗯。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学校,等下我开车送你回去。 昏黄的壁灯下,我才终于发现茉优的脸上显露无疑出的疲惫与憔悴,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消瘦脆弱,那些本是想要拒绝的话刚涌上喉咙又被我吞咽下去了。我点点头答应留下来。 其实我坐在她的身旁也只是低头沉默,她没有说话而是抬头望着墙上我刚刚完成的彩绘出神,我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缩在沙发里听着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声,低着头思考着明日一天拥挤的日程安排,可事实上,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回去,时间单调而缓慢的移动让我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等我再度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多,街道上传来遥远的鸣笛声让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清冷昏暗的花店里还弥漫着淡淡地漆味,有些刺鼻,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只是微微动一动身子,右侧的肩膀就传来一阵酸麻的疼痛感,我转过头才发现茉优也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思考片刻后,还是没忍心将肩上的人叫醒,而是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调整靠在我右肩上的身体,让坐着的她能够在沙发平躺下来,当我成功将搭在的右肩上的脑袋转移到我的双腿上后,我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一番搬运的折腾让我在寒冷的冬夜得到了充足的暖意,但让我惊讶的是,那些我的算不上轻柔的动作居然没有惊扰了茉优的好梦,她只是皱着眉梦呓般的哼了几声,又趴着我的腿上陷入沉睡。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我笑了笑,从弯腰捡起不知何时跌落于脚下的羽绒服,将它当作被褥覆盖在卷缩于狭窄沙发里茉优的身体上,然后背靠沙发,仰着头,闭眼再度睡去。 事后我才知道,那时茉优已经一周无法入睡了,而那个晚上,她经历了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没有障碍的睡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我被身体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痹感吞蚀,那感觉就好似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体上嗜食一般,惺忪的睡眼被强行睁开,模糊中我似乎看到有人从我身侧起来,撑起麻木的手臂,我终于恢复正常的意识。 你醒了?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对着眼前看着我一言不发的茉优问道,我不知道为何她看我的神情充满了迷惑和震惊。 面对我的疑惑,茉优才惊觉自己这样看着我已经很久了,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又是没说出口,只是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将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递给我,朝我道歉。 对不起,昨晚应该送你回去的,但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没事,我也睡着了,现在地铁也开门了,我先回校,再见。 我摆了摆手,朝她姗姗而笑,拿起脚下的背包准备返校,九点开始便是两三个小时的presentation和sear,我必须赶在八点钟之前回到宿舍取走昨天刚做好的模型还有熟悉熟悉电脑里的演示ppt。 我送你回去吧,顺便带你去吃些东西。 茉优见我要走,便也拿起遗落在沙发上的手包,慌乱中想要翻找包里的车钥匙,我见状连忙摆手示意她不用麻烦,我告诉她我自己回去便可,但茉优根本不容我拒绝,在找到车钥匙后,她竟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拉着我直径朝外走。 她说,放心,八点之前我一定把你送到学校。 仅仅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与她之间的距离莫名其妙地就被拉近了,一直以来,我们之间那种至远至疏的感觉在她握住我手腕的那一刻起,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我居然再也找不到那些原先叫做陌生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做关怀的暖意。我不禁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随着她轻柔的脚步走进冬阳还未升起的深巷食店里。 其实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在寥寥几人的中华料理店里,安静地食用着刚出锅的煎饺与新鲜的拉面,在只有我与她的轿车里,靠着车窗的玻璃上安静地听着车里缓缓流淌地尺八古典乐,在静默的空间里,我不会觉得尴尬,也不会为寻找话题而烦恼,因为即使我们之间没有言语,也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舒心与安逸。或许,有时候,不言不语,也有它别样的魅力。 七点三刻,车子驶近了大学校区,临别前,她突然开口问我下个月的研究项目何时结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但也如实回答了,我说是12月6号。 回来的时候,来花店里看看吧,那时的温室里应该已经摆满鲜花了,还有,到时请你吃饭。 好。 我笑了笑,与她挥手告别后,转身朝留学生宿舍楼走去。是否还能再见面,我没有太多想法,与一位只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的女人相比,我更在乎的是眼前迫在眉睫的生计与学业。 花店设计的工作很快结束了,交付的那天我没有见到茉优,来的是她的那位好友,花店的另一位女主人,而那个她与我在宿舍楼下随口而说的约定,因为接连几天的忙碌,渐渐也被我淡忘了。 11月的尾巴,我按照计划,跟随教授一起前往东北地区宫城县仙台市参加与一项与海洋工程有关的项目研究。 12月6号,与当地会社的合作项目结束后,我没有随着教授在当晚便返回京都,而是独自一人留下来,想用着茉优给我丰厚的报酬在本地小住几天,权当给自己放个短假,但第二天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12月7号下午17点18分,日本东北海域发生里氏73级强烈地震。虽然气象厅观测到宫城县的震级为5,但气象厅还是发布了海啸预警,要求宫城县,岩手县,福岛县沿岸居民紧急避难。当时还窝在小旅馆的暖炉桌下小憩的我在昏沉中被震醒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木隔扇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惊吓到了,来得人是店里的老板娘,她告诉我自治委会刚发布紧急警报,要求附近的居民到山上的避难所集合,要我赶紧收拾好行李准备与其它旅客一起过去。我不得不疑惑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纠结片刻还是按照要求简单收拾一番后背起一个双肩包,边打着哈欠,边随着走廊上的其它客人一起前往安全通道。来日本后,我便习惯了这个地震频发的国度,也习惯了遇到灾害不慌不忙地应对,刚刚的震感不强,说明这并不是特大的地震,我没有拿走留在旅馆里大多数的行李,若不出意外,等待今晚预警解除后,明日我就可以重新回到这里了。 走出旅馆,我才发现外面已经变天了,阴森森的远海边界乌云压境,狂风撕扯着沿海居民区一排排倾斜的木制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天色阴暗的可怕,沉闷潮湿的空气中还夹杂着被风吹刮得四处漂溅的小雨滴,风雨中,湿漉漉的电线杆上低吼的喇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的避难警报,声音模糊不清又是尖锐粗糙,我深吸一口气,低着头随着避难的人群艰难地前行附近的高地,刺骨的寒风从我通红的耳边呼啸而过,逆风而行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我还是仍不住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狂暴的景,那里,一股股骇人的巨浪拍打在公路旁长长的海堤,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灾难电影里的一幕幕场景,即使我知道过了明天风暴就会过去,但我还是觉得莫名的心慌甚至有一些害怕。 兹兹—— 大衣口袋里突然的震动适时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我有些意外,是茉优。 喂。 你现在在哪? 嗯? 昨天刚到仙台,下午就地震了,现在机场暂时停飞,我也回不去了,你在哪呢,我过去找你。 你来仙台了? 嗯,处理一些事情,想起前几天打电话给你,你说迟些天在回京都,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没走,就想着过来找你了。 那,我把地址发给你,来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待会见。 茉优突然的来访让我倍感意外,但不知为何地震过后一直伴随我隐隐的心慌,在接到茉优的电话后就莫名的平复下来了,或许在陌生的环境里,身旁多出了一个相识人,或多或少也就得到了几丝心安吧,是这样吗? 晚上八点,外面已经昏黑一片,强劲的海风伴随雨滴来回推搡着避难所的窗户,可怕的声音轰隆作响,我借来一只手电筒,匆匆下山。 公路上的路灯已经被劲风吹得歪斜,故障的黄灯在湿漉漉的空气中忽明忽暗的兹兹作响,停靠在海岸公路的一辆微亮的出租车里,匆匆走下一个女人,我怔怔的站在上山石阶的拐弯处看着她走向我,空气中冰冷的小雨珠四处飞溅,穿着单薄风衣外套的她浑身上下都是风和雨的味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面前清晰的容颜,一滴滴水珠从她湿润而凌乱的发丝滑落,在她清瘦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温热的指腹轻轻的抹去她脸上被雨水吹刮过的一道道湿痕,每一次触摸的冰冷都让我感到莫名的心疼,而狼狈的她居然还颤抖着身子对我微微一笑。 她说,谢谢你来接我。 风雨下闪烁不定的路灯与远处撕裂天海之际的雷光让我终于看清了她此时的模样,我发现眼前的她比起两周以前的她更是憔悴不堪,凹陷的眼眶,黯淡的眸光,青苍的皮肤,颤抖的身子,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位患癌的病人。 这些天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她又一次趴在我的腿上睡着了,第一次我对眼前这个比我大六岁的女人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避难所里拥挤潮湿的过道,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夜晚杂乱的人声物声交杂,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屋内应急发电设备的轰鸣,屋外树林排山倒海的吹刮声,狂风恶浪或远或近的怒吼,所有动静的结合不仅让人无法安睡,更是加剧了人们在冰冷夜里的恐惧感。可就在这样一个混乱而糟糕的环境下,她居然就这样睡去了,酣然入梦。 到底多久,她没有睡眠了? 煎熬的避难夜晚终于过去,当黎明来临,海啸警报也解除了,与昨日相比今天风力降了不少,下山的时候,路面上随处可见被昨夜飓风吹刮而落的零碎树叶枝干,断裂的路牌,破碎的玻璃片,被海浪冲上马路的死鱼,湿淋淋的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清扫,而依旧阴沉的天空开始无休止的降雨,我带着茉优回到旅社休息,而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了,她一直留在了我那间海边的小旅馆里,因为郁闷糟心的天气与外面潮湿寒冷的世界,我一直没有出门,茉优也是,她几乎是睡了三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渴睡的人。每天,我盘坐在暖炉桌旁,或是边品一杯咖啡边阅读一本,或是对着电脑上的模型设计修修改改,或者敲打着一篇断断续续的报告,而她就睡在我的身旁的被塌上,曲卷着身子就好像一个母体子宫里还未睁开眼的胎儿,无论我键盘的敲击声还是翻书的声音都不能阻止她的好眠。 直到第三天的日暮降临,靠坐在阳台门框上的我看着远处墨灰色的大海一点一点的被夜幕吞没,身下一阵绵长的哼吟声打破了昏然一室的沉静,我低下头,躺在我腿上安睡的她终于醒了,那双清明的眼睛里不再有疲惫与憔悴,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醒了?我笑了笑问道。 嗯。 她没有起来,而是继续保持她入睡前的姿势,只是她此时睁开的双眼看的是低头看着她的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而在她水波清亮的眸子,我看到的东西让我居然忘记了对视的不适感,那种可以轻易捕捉到的情愫让我平静的心措不及防地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闪烁其辞的眸光让她迟迟不肯将含在嘴里的言语吐露出来,而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 漫长的一分钟后,她终于还是开口了。 以后,我们可不可以像现在这样? 嗯? 我想我需要你,一年的时间。 ☆、第二十五章 九月十六日,第二天的行程是从拉格到汗密,这天一整天都是阴雨连绵,进山以后,鞋子都蹚在水里与烂泥里,脚根本无法处于干燥的状态,整天都在雨水里泡着。但这不是最糟糕的,因为这一天要穿过这一带著名的“蚂蟥区”,由于雅鲁藏布江在此处的拐弯造就了南北走向的大峡谷,印度洋季风得以穿过喜马拉雅山脉,影响到此地,形成亚热带湿润气候。使得这一带长年湿润,植被繁茂,成为蚂蟥大量繁殖的温床。穿越丛林时,三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穿着连帽雨衣,用方巾在把头包裹住,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湿淋淋的林地里总会有一些黏糊糊的蠕虫从天而降,落在手腕上,雨衣上,鞋背上。我们不敢在中途休息,大家都过分专注于脚下淌着溪流的泥泞石路,基本没交流,只想尽快穿越这一带潮湿的林地。隐藏在灌木丛里的蚂蝗总会源源不断的侵袭过往的徒步者,蚂蟥头部生长着吸盘,且在吸血过程中有麻醉作用,一旦附着在人体上,难以感觉到,难以揪落,只能用烟头烫或者用鞋底拍才能使其掉落,而麻醉失效之后,皮肤的伤口就会变得又痛又痒,伤口也难以止血。我以为我的防护措施做得很是到位了,因为穿越蚂蝗区时的我并没有感觉蚂蟥落在身上,但赶到了驻地脱掉雨衣后才发现发现,我的脑袋上、背上,手臂上都是血。原以为我可以轻松的躲避过蚂蝗的叮咬,谁知我是三个人当中伤势最重的,为了缓解我的伤势,一晚上晏梓都在向旅馆里的徒行者们借用药膏,然后哭笑不得地帮趴在床上龇牙咧嘴喊疼的我敷药。 一天雨中疾行产生的后遗症便是劳累疲乏与浑身的酸疼,趴在床上的我不知不觉中便恍然睡去,再次醒来,也是被身上的伤口疼醒的,我低声呻吟的从被褥上爬起来,周围一片昏暗,摸索着床头房间灯泡的开关,灯光骤然亮起,晏梓不在房内,只是在窗户旁边的木桌上留下一盘小菜和几个馒头。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多,老旧的木制窗户没有关死,死静的房间里隐隐约约能听到楼下木棚里絮絮的人声还要附近看门犬的低吠。想必旅店里的徒步者正聚在木棚里炙热而旺盛的火堆旁烤火闲谈吧。耳畔因为周围过分的安静而产生耳鸣的幻觉,空荡荡的胃似乎也不满意我马虎的照顾,开始打鼓抱怨以求得关注,我皱了皱眉头,捂着绞疼的胃,艰难地从床下的背包里翻出那本藏着深处的记事本。清洗过后的登山靴想必是给团子拿到烤火架上晾晒了,找不到房间里的拖鞋,我只好光着脚丫跳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盘腿坐下后,随手抓起桌上早已冷掉的馒头胡乱啃咬几口,鼓着腮帮,提起笔开始今天记事。 九月十六日周六小转中雨晚上八点 为什么? 我无法定义茉优口中的让人惊愕的请求,这来的太过唐突,太过跳跃,而她所说的“需要”又包含着多少层的意味,我找不到可以其中清晰的界限,一切都是朦胧含糊,并且还是藏匿着一丝丝让人产生错觉的暧昧。但与茉优给我的惊讶相比,我更好奇是什么让眼前的这位女人下定决心对一个与她只相处不到一周的“陌生人”说出这样异于情理的话,她不了解我,我也对她更是相知甚少。我不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隐藏了哪些东西让她为之动容。 其实我应该早些向你坦白的,对不起。 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眼睛,她叹了口气从我的腿上爬起来,与我一起靠坐在阳台的玻璃门上说了一句更是让我费解的话。 嗯? 还记得那次在花店里我靠在你身上睡着了的事情吗?那一天是我那一周以来第一次的长眠,我已经很久没有能力入睡了,但那一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我就会得到一种踏实和安心的感觉,我的心不再发慎得厉害,我以为这只是某场个例或者是意外,可当那一个晚过去,我发现自己就连吃药也无法奏效了,看了很多医生,心理医生,全科医生,但依旧是不管用,接下来的两周里我尝试了各种办法,可我的怪病却一直在加重,直到走投无路的我想起了你,我想等你从仙台回来后,我们再一次重演花店那晚的奇妙的过程,或许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不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否奏效,但我必须尝试,失眠的怪症折磨了我如此之久,我多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可你说你要迟几天才回来,我又不知道你回程的具体日期,也根本等不了,只好擅作主张地过来找你,还对你撒谎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公事,我不知道如何想你解释也只好撒谎了。但来到这里我才知道,那一晚上真的不是例外,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无法入睡? 因为罪恶感,因为我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血? 嗯,半年前,我发现丈夫在外有其它的女人,我知道在这个国家里,男人出轨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我还是无法容忍,他不想离婚,我也不舍得,我不想让这件不光彩的事情影响了他作为社长的声誉,更不想让达郎没了父亲,所以我与他说若以后他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我们的婚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我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解决那些让我糟心的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的,也不想知道,但我信任他,他也的确做到了,那个女人曾经打过几次电话到家里来,撕心裂肺的哭诉,哀求着想让我放弃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她说怀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就这样以一种战胜者的姿态静静地听着她在听筒里歇斯底里的演戏,我以为这是这又是一种烂透了的把戏,并冷冷的嘲笑她演技的拙劣。之后家里再有她的来电,我不会再接起,只是任由着刺耳的电话铃声悲情的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根本没有给那个女人任何还手的机会,她也无力还手。而这些电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丈夫。我以为这件事情会在意料之中慢慢平息下来,那些阴魂不散的来电在某一天里就不再打过来了,而我的丈夫依旧还是我的丈夫。可一个月后,一次意外让我得知那个女人早在半月前就死去了,连同她腹里六个月大的孩子一起死于一整瓶安眠药片的药剂下,待人们发现她的尸体时,她已经在浴缸里浸泡三天了,听说人们看到她时,她的尸体浮于变味的浴水里,一身都是被水泡发的皮肤,浮肿而惨白。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崩溃了,我问丈夫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他只是惨笑着抱着我说是不想让我担心,我当时一把就把他推开了,我突然觉得我们好是残忍,好是肮脏。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对于我的丈夫,对于他的靠近,对于他的接触,我的抵触情绪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无法面对他,更无法面对我自己,我告诉他,我们都是凶手。 你无法入睡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吗? 嗯,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曾经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成全,是不是就不会酿成如今的惨剧了,可很快我又把自己的善良给否决了,我并不善良,成全,我永远做不到,所以我不得不承认那两条人命是我有意加害的。我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可她的模样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样子却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每每夜晚来临,两个一大一小的,模糊不清的脸就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了,让我惊叫而醒,痛哭落泪。这样被噩梦折磨多次后,我就无法入睡了,直到最后,夜晚也演变成一场连闭上眼睛都是痛苦的折磨,我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睛,她们的阴森的脸孔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挥之不散。再后来,一直被失眠的怪症彻夜折磨的我遇见了你。 那,你的丈夫呢? 他一直在努力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缝,带我去看医生,从工作中抽出更的时间来陪我,但这根本不是一早一夕之间就能修补好的补丁,我还是无法面对他,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了。上一周我们决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他接受了理事会的安排,移职巴黎工作一年,他说一年后的时间,足够让我想清楚自己是否还需要他的陪伴。我答应了他的建议,分开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可他走后我的失眠症状却更加严重了,直到终于我实在承受不住这份重量与折磨,我才忍不住想要来找你。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治愈我,但经过这三天的相处,我还是决定向你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我需要你。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有些事你有权利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是无礼,更是可笑,但无论你接受与否,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天以来的陪伴,也谢谢你愿意陪我坐在这里耐心的听完我的苦诉,我想……… 我答应你。 没等茉优说完,我便脱口而出,说出了一句连我都为之震惊的话。 真的吗? 我答应你。 我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过头,给了茉优一个安心的微笑。 至今,我仍不知那时的我为什么会毫无顾忌的答应她的请求,但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是,这并不是我的一时冲动。 ☆、第二十六章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3节 2013年2月,春节的时候,我没有回国与家人团聚,留下的我依旧延续我在这里的生活,充足的假期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打工赚钱,一周打两份工,一份中文家教,一份回转寿司店里收拾餐盘的工作。偶尔我也会接下几份茉优给我介绍的私活,日子忙碌而充实。茉优曾笑着问我为什么要打这么多份工,明明她每月从账户上汇给我的钱足够我在这里所有的生活,我告诉她,20出头的年纪,必须学会独立生活了,可年轻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未来又太过遥远,或许现在只有银行户头上的不断增涨的数额才能给我能带给我一丝丝的安全感,在这个尴尬的年龄里,最不缺的就是体力,最匮乏的便是金钱。 人生不只是拥有物质才可以得到满足,而总是在匆忙赶路的我应该抽出一些时间去追求精神上的丰腴。这是茉优给我的建议。 而我却对她说,我不需要去追求精神层面上的富足。 为什么? 因为这些东西你已经给我了。 的确是这样的,我与她“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而她一直在一点一滴地为我空洞的灵魂填补充盈,这些都是她的无心之举,她从未有过意识。 其实这些月,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她不会打搅我的生活,而我则安安分分地等她来找我,可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习惯性的等待里,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小小的期待,我期待我们每一次的相处,不论时间长短。或许她并不知道,每一次她的到来,每一次与她的接触都会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但其中还是有些东西是相似的,就好像我们知道彼此都享受相处时荡漾在两个人之间舒适与温暖的味道,并保留了两人初识时所有平和美好的痕迹。 很多时候,她会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学校研究科的大楼下耐心的等待我出现,下课后的我会带着她走过一条冬日下由黄叶枯枝铺就的弯曲小路,与她在南校区的食堂里吃一顿简易的便餐,或者有些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图书馆旁几家小小的咖啡馆等待我下午的课程结束,午后的阳光,两个人就坐在临近湖区的落地窗旁,她倚在藤椅上品一本她带来的,而我则低着头靠在圆桌上赶着一周的功课作业。她知道我在料理店工作的时间,一周里总有几次我会在夜里九点下班时,看到她站在料理屋对面药妆店昏黄的橱窗下,将手缩进大衣口袋里,看着斜坡的街道上来往不绝的车辆,缩在温暖围巾里低头疾行的行人,两三只匆匆而过的黑猫或是柴犬,任由清冷的街风吹散着她的长发,她依旧安静,安静得就像是一副画卷。她似乎习惯了寒夜里的等待,等五分钟,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我问她为什么不到家里等我回来,明明她有我家的钥匙,可她却笑了笑说想陪我一起回家,反正这里离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并不远。 她习惯了时不时赠予我一些让人意外的小东西,一本普鲁斯特的,一盒她做的点心,一架富士胶片相机,一块西铁城的手表,一套黑川纪章的建筑设计作品集,但更多的是来自花店的花束,用棉纸包扎的满天星,非洲菊,风信子,茉优偏爱百合,因为百合花的清香与纯洁,没有玫瑰的炽烈与鲜艳,不显眼,不张扬,但依旧特别。我告诉她不必送我这些东西,一来是她给我的馈赠实在太多,二来是我并不称职,因为她总在适应我忙碌的生活轨迹,而我并没有为她去改变什么。可她却说,我送你东西不是因为你为我做了什么,或者你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是单纯觉得你值得。 值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值得,我从来认为自己做不好一名合格的伴侣,因为曾经的经历给了我很好的证据,但茉优却给了我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一直在自我质疑的自己第一次在相处里得到了肯定。这一次,我没有刻意的去付出,没有刻意的经营一段关系,我什么都没做,可她仍旧认为我值得,又一次,我疑惑了,是不是我一直在贬低自己,或许真正的我是可以被人理解,被人认可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茉优这样主观的判断,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并不充分的理由在发挥着某种化学发应,绵长而细碎的感动就像一圈圈在平静湖面慢慢扩散的涟漪,在无声无息中,沁润着我空荡荡的心灵,我发现自己开始学会一点一点的去关注她,关心她,甚至某一天我发现我学会了在乎。在乎,我并不是在乎我扮演的角色,那个两人之间属于我的位置,而是在乎她的人,她的心,她周围的一切。 这样的变化是她带给我的。 周末里,她喜欢带着我参加画展,大提琴演奏会,芭蕾舞剧,在她的和室手把手教我壁龛里生花的插法,在茶室里教会我一道道关于茶道繁琐的步骤,或者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里,两个人靠坐在沙发上看着黑泽明的电影,茉优喜爱清雅的事物,并且精通于此,而笨拙的我在她的熏陶下,对于高雅,对于艺术,也只是粗浅地略知一二罢了,说到底我还是个粗俗之人。但这些浅陋的知识或者情致却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与茉优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几乎不会再为寻找设计中新鲜的灵感而发愁了,她总能在有意无意之间牵引着我,带我去了解另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世界,让我平庸的眼界变得不再狭隘,让我愿意以一颗跃跃欲试的心去尝试,去接受陌生的事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的害怕与被动。或许,她不知道她对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有些东西正在我与她之间悄然变化着,我以为我在她的生活里只是陪伴,然后等待一个期限的到来,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但实际上我已经习惯了她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每个角落,不只是她需要我,我发现自己也需要她的陪伴,直到3月的某一天,我竟然冒出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想法。或许在不久将来,两个人的关系很可能会超越单纯陪伴本身,而我,并不排斥它的发生。 我一直在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照顾她脆弱的睡眠,她依旧渴睡,因为她并不是每一天都出现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她是一位母亲,她有个孩子,还有她在郊区别墅里的那个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平日里的每一天的,或许会与我认识的那个她有一些出入,或许她也有另一面我不熟知的模样,但这些我并不感兴趣,也无所谓知道与否,我只喜欢她在我面前的样子。 入睡时她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婴儿,缩卷在我的怀里安静的呼吸,少有翻身,偶尔会发出一丝丝微不可闻的梦呓,她习惯了握着我的手入睡,一觉便睡到天明。因为专业的缘故,我当惯了夜猫子,有时为了赶一份小组合作的图纸或者模型,我总会等到凌晨一两点她沉沉入睡后,才悄悄从她的身旁起来,在狭窄客厅圆桌的一角开一盏小灯,继续我深夜的作业,1ldk的屋子里,一抬头便可以透过台灯昏黄的光线看到卧室床榻上她安详的睡脸,觉得疲累时,我总会停下手头里的写写画画,趴在桌子上望着不远处那张美好的面容出神,清幽的暗夜里残留的不再是浓稠的孤寂,而是细长如水流的安然与祥和。一两个小时后,打着哈欠的我会悄然潜入房间,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身旁重新睡眠,我以为她是不会发现我深夜里这样小小的举动的,但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三月末的一个夜晚,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里无聊的综艺节目,茉优说八点的时候会过来,无事可做的我只好找了些节目来打发漫长的等待,但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发现我身上多出的一条薄被和坐在毡毛毯上的茉优,电视剧里杂乱的广告宣传把我从混沌的梦境里拉回现实,迷离徜恍的我怔怔与身旁的那个人对视,昏黄的灯光下,她靠坐在茶几的边缘微笑着,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呢喃道。 嘘—— 她突然把手指靠近唇边,意识我不要说话。 在我还未意识她莫名的举动时,她又俯身向我,一阵轻柔的香气拂过,我的唇触碰到一片温润的柔软,轻轻的含吻着,缓慢而悠长,心脏剧烈的跳动瞬间在我的胸前荡漾开来,我扩张的瞳孔里放大了眼前她细腻白皙的肌肤,她柔顺的黑发,还有她长长的睫毛,直到我的眼睛终于又慢慢合上,微张双唇,小心地去尝试,颤栗地去迎合。 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半夜起来赶功课了,嗯? 湿滑的唇不知何时从我的唇上离开,她低下头,用指腹轻轻的摩挲我微红的脸颊,说道。 你知道?我的心又停了一个节拍。 今晚陪我安心睡觉,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伸出手双手握住我湿热的手心,向我提出了一个简单的要求。 我扑哧一笑,笑她温柔而严肃的神情,但又忍不住回握住她握着我手心的双手。 好,我说。 有些东西在我们之间已经很明显了,而且正一点一点地偏离了预设的航线,暧昧的纱墙飘荡在她与我之间,我们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打破,只是任由这层透明的纱变得愈来愈薄,直至消失。 时间是慢效的催化剂,收效甚微,但生活里总有一两次事件会让温吞的生水彻底沸腾,一个月后,在泰国芭提雅步行街附近的一次香艳的奇遇,让我与她之间不再模糊。 ☆、第二十七章 九月十七日,昨天傍晚在汗密驻留的时,我们遇到了从相反方向走来的背夫,并向他们打听路况,我的消息并不算太好。他们说因为昨日一日的降雨,从汗密到背崩的路上产生多处的塌方,一路上危险又是不好走。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继续滞留此地,接下来几天的暴雨或许会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而且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若往回走同样需要两天时间,还要重新穿越蚂蟥丛林,翻越多雄拉山,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最后与晏梓还有团子商量后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 从汗密到背崩,两地相距34公里。第三天的计划,依旧要在蚂蟥森林里穿行,但是蚂蟥已经不是最需要担心的问题。老天并没有眷顾我们,第三天又是几乎一天的暴雨,泥石流与塌方让前路坎坷重重。山路变得越来越危险,地形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大小的塌方断断续续,途中有几段小路已经随着半山腰的山体崩塌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乱石堆和被雨水冲垮的烂泥。湍急的激流从山顶冲落下来,直往山崖底下的雅鲁藏布江奔腾而去,地势极为陡直。而在这一片的塌方区,可供行走的小路非常窄,仅容下就一人通行,山路的边上便是悬崖,不小心脚滑就可能跌入江中,小心谨慎的同时还得提防山上不断滚落的碎石。这条路持续长久,对徒步者的心理考验非常大,但我们不能停下来,三个人相互加油鼓劲后,还是得继续走下去,而正因为旅途凶险,我们也看到沿途无限的自然风光,这可以算是对一路辛苦的馈赠。悬崖小路的沿途挂着很多五彩布幔,上面符印有些年代了,祈祷平安的经文或者佛像大多褪色变得模糊,湿漉漉地在雨中飘摇。这里的地形雄伟壮观,因为踏足于此的游客实在算少,所以森林和峡谷都还保持着非常自然的原始风光,下雨后偶尔天晴,水雾,积云,光线,在山峦里层层起伏,变幻莫测,峡谷里的植被也很特别,各种未曾见过的巨木,爬藤,灌丛,潮湿而苍翠。 当浑身湿透的三人看到山峦间点缀着一些白色房子时,我们意识到背崩终于抵达。三个人没有停留稍作休息而是继续赶路,因为我们知道再转过几处山坡,在一处柳暗花明之地便是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晚上七点,天色已渐渐黑下来,刚拐弯,眼前豁然开朗。对面墨灰色的山坡上出现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可见木房与树木的轮廓。我嗅到了烟火的气息,模糊人声物语开始从远处飘来,这座在大雨中抵达的高山小镇便是墨脱。 墨脱,其实是一处平凡的小地方,很多汉人经营的小旅馆和小商店,很多四川人在那里做生意,游人不算多,整个地方显得平淡无奇。但经过三天的历险,在抵达最终的安全之地后,那里便是天堂。为了犒劳自己,我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在这座遗世独立的小镇里休息一下,放松一下。顺便闲暇中完成这趟旅程最后的回忆录。 九月十七日周日暴雨晚上八点 四月的尾巴,临近五月初的假期,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课程安排了,茉优带着我去一座热带岛屿上待了几乎一周的时间,但在海岛度假之前,我们已经在东南亚的几座城市辗转多日了,河内,顺化,曼谷,吉隆坡,新加坡。热带的高温伴随着闷热和潮湿,笼罩在赤道附近绿色的土地上,我们习惯了每到一地,便将笨重的行李扔进酒店里的房间,然后各种穿着清凉的吊带背心,热裤或者长裙,踏着简易的草编凉鞋,游走在附近喧嚣炙热的集市,街道,天桥,感受一座城市的热闹,混乱,声音,还有它的味道,任由脖子上的相机频繁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在另一个国度,这里的人们与我们熟知的土地有着不一样的思维模式和认知方式,更何况在这里我们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彼此的手漫步于或许拥挤或许静谧的新旧街道上,随意人们猜测我们是情侣还是朋友。 在异域风情的国度里,两个人坐在越南餐馆露天餐区的一角,在笨重的木桩圆桌上点了冰冻咖啡,青柠汁,几道清淡的越南菜,光着脚丫缩在座位上,望着炎天下的集市,人群,沸腾而泛滥,安静地在混杂的声浪中等待日暮的斜阳沿着斜坡的街道朝我们漫步而来。两个人逗留在法式餐厅的二层天台上打发夜晚漫长的时间,我趴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抚摸阳台边缘处湿润的蔓藤还有带刺的蔷薇,而她蜷曲在我身旁的藤椅里,漫无目的地撕碎一只手里温软的牛角面包,然后再一点点将碎屑送进嘴里,她的低目所及之处与我的眼里的景象上一样的,我们的目光都停驻于楼下的繁闹的夜市里,对面老旧的电影院,在电影院门红灯下等待顾客的妓、女,浓妆,妖冶,靠着街角被高灯染红的墙壁上漫无目的地抽着烟。人头涌涌的游客,延伸至远处地摊长街,坐在矮凳上摇着芭蕉扇的本地小商还有他们身旁色彩纷乱的商品,还有,天台花坛里风化成泥的黑黄色花瓣。光怪陆离的夜色里,炎热,躁动,亢奋,混杂声音,气味,聚集直至登峰造极,可清风一阵,细碎无声的安逸就会在繁闹无序中慢慢沉淀,让人迷恋得不肯离去。或者,两个人坐在夜市烤烟弥漫的塑料板凳上,我看着她因为我的小把戏而赌输,狼狈但又十分认真的吃下一颗烤蛋的样子发笑了一个晚上,那种鸡蛋里卷曲着一整只未卵化的小鸡,能看到其中脏器与肌肉,那天晚上我邪恶的玩笑实在是有些过分,最后看着她食用后难以言喻的表情,我还是决定三两口囫囵吞枣地咽下一颗我不敢尝试的烤蛋,陪她一起受罚。我会拉着她徘徊在各种商品食物的摊位上,走走停停,流连于摆满各种手工编织的草帽,织丝披肩,新鲜的水果的摊架,茉优不习惯在路上进食,但这样的礼仪总会被我打破,一颗鲜李在用背包里的矿泉水洗净后就会被在第一时间递到她的嘴边,我说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偶尔打破一下也是一种乐趣,几次下来她到是渐渐适应了这样的不拘小节,但很多时候她对我的胡作非为都是默声纵容的,她不拒绝我送进她嘴里的任何食物,记得在河内闹市的街头,她被两盒我心血来潮买来的烤螺辣湿了眼睛,却依旧说好吃,我不禁哭笑不得的夺去她手里的辛辣的海味,我说都辣哭了还逞能,可她却边用手当扇子边拼命灌着冰茶对我说,你喜欢吃,所以我也想尝尝。 离开了日本,那些漫溢在我们之间的玫粉色的气息越来越是浓烈的,我们脱离不了各自的处境,因为两个人已经沉入大海,我们的无力抗争不如说是无声纵容,只为在汪洋之中寻找一处可以触底的末端,来打破我们一直悬空的犹豫还有不安。 而这一天终究会来到的。 在芭提雅几公里的海滨大道上,我与她漫步只为了一睹这座不夜之城的芳容,在夜晚霓虹等下树影婆娑下,出没着各色皮肤的拉客女,三三两两地站街,或者在深灰色的海边与出现的客人讨价还价。芭提雅红灯区,暗红色的光雾来自于街边酒吧闪耀着的橙红色广告灯,以一种欲望而暧昧的颜色招揽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人头攒动的街道两旁,夜总会,按摩室,泰拳馆,人妖歌舞厅宣泄着刺耳的歌曲,穿着妖冶的泰妹们举着花花绿绿招牌聚集在门店色、情的广告灯箱旁,唱歌,跳舞,或者与身旁的欧洲游客或搂或抱,以招徕生意。沿街的露天酒吧里,总有袒胸露背的年轻女人,围坐在吧台前等待客人的“请酒”,不时便可见半老的西方男人牵着其中一位年轻女子的手乘车离去。恍惚间,曾经属于越战时期的光景仿佛浮现眼前,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欲望的气息,足够杀死一切的冷静与理智。 我与她本就是来悠荡寻乐的,在看尽流溢于街头的边缘百态后,两人决定走进lk巷里的一间酒吧,去看一场现场秀演,门前的广告牌看起来十分有趣,晚上十点后秀场就会开始各色表演,而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与她选择了靠近t形舞台右侧的位置,我点了一杯加了柠檬的碳酸饮料,而她则是心血来潮要了杯血腥玛丽,两个人在花花绿绿的镭射灯轰炸不到的角落里安静下来,凝视望着聚光灯下的t台里两个女孩的互动,她们好像在扮演准备献祭的女祭司和女奴,皮肤黝黑的女祭司身上还攀绕着一条吐信子的长蛇,在周围男男女女的怒吼与尖叫声中,两个演技生涩的女孩缓缓脱去彼此身上几块布料,最后在逐渐黯淡的舞台光线下,年轻鲜活的肉体开始纠缠,环绕,喘气,各自羞耻而夸张的动作让黑暗中我无法不变得面红耳赤,甚至在高分贝噪音的酒吧里,我居然能清晰的听见我狂乱的心跳声。 下意识的举动,我转过头去看她,她正将头斜靠着倚在高脚桌上臂肘的一端,聚精会神地欣赏着舞台上卖力的演出,就好像在欣赏一场新奇的行为艺术,直到她察觉到我的目光,转头向我,我才发现原来她一本正经的脸上也有与我相似的东西,那是两颊上两朵淡淡的粉红色。 两人相视片刻,随而心有灵犀的扑哧一笑,笑各自的羞涩,小小的尴尬,还有笨拙的伪装。 ☆、第二十八章 很快舞台上香艳的表演结束了,台下有些观众开始往台上扔钱,两个女孩双手合十,低头致意回礼后开始弯下腰拾起脚下的泰铢匆匆退居幕后,黯淡的舞台灯光再度亮起,很快,下一轮演出又开始了,几名dyboy穿着三点式,犹如华丽的舞台皇后一般扭摆着纤细的腰肢,唱着媚骨的歌曲在台上花枝摇曳,不一会儿,他们便走下舞台,走向附近吹哨的白皮肤游客,跨坐在他们的腿上,扭动着晃动的裸臀,摇身一变便成为丰乳肥臀的脱衣舞娘,诱惑着台下的宾客与他们一起重返舞台进行更加露骨的表演,我有些意兴阑珊,便想转头问坐在我对面的她是否需要转场,她其实并没有关注台上热火朝天的赤身肉搏,而是与一位纹有花臂的酒保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些什么,很快她从包里拿出一笔钱递给与她说话的那个人,然后站起身示意我随她一起离开,我问她去哪,她故作神秘的告诉我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们跟随着带路的酒保进入了地下一层,这里是一间间主题包间,类似ktv的走廊上的墙壁上悬挂着各色各样情、欲的画框,狭窄的过道里少有声响,与楼上声色犬马的喧闹相比,这里过于安静,只有几个端着酒水果盘的服务生匆匆侧身而过。直到我们进入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包房里,我才意识到地下一层实际上是一处私人秀场,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地面,天花板,四方墙面贴满了长方形的镜面,到处都是我与她的影子,泛滥的镜子或许是为了让整座房间更显空旷,也或许另有用途,房间里只有一处小型的圆形舞台,房间中央的酒红色沙发,还有沙发旁安放的一方低矮的茶几,上面只有一只烟灰缸,启瓶器,几只玻璃酒杯,纸巾盒,再无他物。 酒保在送入酒水饮料后便悄然离去,房间再度陷入沉静,卷缩在沙发上的我悄悄凑近她的耳边,我好奇的问她是怎么发现这处地方的,而她回过头故作镇静的告诉我,酒吧门口的海报上注意到有私人表演的服务,有些好奇,便想带我一起来看看。 她手里微微发颤的红酒杯倒是把她此时的淡定给出卖了,我忍住我想偷笑的神情,与她一起故作镇定地靠坐在沙发的一角等待演员的到来。 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单薄的制服站在舞台拿着各自道具进行角色扮演,相互亲吻,相互纠缠,暧昧不清,直至两人不着寸缕,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香艳的汗水从她们黄褐色的皮肤上淌过一道道湿润的痕迹,低喘,呼吸,吟叫,还有两具身体水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而眼前靡丽鲜艳的水乳交融无处遁形,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折射着她们绝妙而颤动的肉体,眼前的肉、欲横流,太过直接,太过赤露,我无法控制自己开始发颤的身子,更无法抑制自己快要蹦出嗓眼的心跳,我想这样巨大的声响,身旁的她一定是听见了,因为她突然转过头来伸手握住我湿答答的手心,出乎我的意料,她的手也是湿热,也是微颤,两个人在情迷意乱的声色中不适时宜地走神了,幽暗的灯光下,两个人的眼里都是彼此发怔的模样,我与她不由得再一次相视而笑,并在笑声中结束这场让人心慌意乱的私人表演。 返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与她手牵着手走在深夜的街头,绕过脚下的垃圾,食摊留下的污水,被踩烂的红色玫瑰花瓣,鼻息间的污浊气味若隐若现,白日夜晚的喧嚣沸腾给城市留下的只有一滩滩肮脏的生活垃圾,但城市依旧不曾歇息,被昏黄路灯照耀的马路边上,游客虽少了,但各色食肆的经营照常延续至后半夜,不眠不休地等待早市的到来,一股股漫长的熏烟从大排档简陋的厨房里袅袅升起,然后消失在上方陈旧昏暗的居民建筑群里。我搀扶着她坐进一辆招手而停的出租车里,她似乎是醉了,闭着眼靠在我的身上不肯起来,直至到达酒店,她走起路来还是有些摇摇晃晃的,但看得出来她今天很开心,我拉着不肯挪步的她坐上了只有我俩的电梯,她站在我的身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在想这些什么,只是电梯的升降声让我有些烦躁,但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如此躁动?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们的脚步声被地下厚实的地毯吞没,周围安静的出奇,低矮的长廊好像没了尽头,不知是何处的客房里传来一串串让人脸红心跳的声响,不适时的插播打破了两个人好不容易安复下来的平和。第三次,我们心领神会的相视而笑,发出一长串微细的笑声,她扬起高翘的嘴角,拉着我的手朝属于我们的房间方向奔跑而去。 直至客房门口我们的笑声仍未停止,我站在门前看着她的前胸起伏不定,微喘着咯咯的发笑的样子忍不住想嘲笑她,可她突然间就不再笑了,而是像我看她一样注视着我,认真而专注,然后一点点的靠近,我伸进包里翻找门卡的手停了,有些潮热的脸也红了,只是下意识地回退,直至退到房门口便无处可退了。她的靠近更是让我无处可逃,何况我也不想逃,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我抬起头只想看清她此时的模样,她低着头与我的前额相抵,凝视着我与她对视的眼睛,用滚烫的双手捧起我的潮红的脸,轻柔地以指腹摩挲发烫的皮肤,混乱的气息,绯红的脸颊,局促不安的动作让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我熟悉的那个她,少了以往的冷静与克制,她似乎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我不适时宜的走神让她多少有些不满,作为惩罚,她终于打破我们之间欲擒故纵的游戏,温润的唇突如其来,又是意料之中,如同初夏的潮风润物无声,细密,绵长,只为了停留,嬉戏,在我鲜红的双唇上留下一片浅浅的湿痕,她扑通扑通的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清晰明朗,可以被轻易的察觉,触觉,让我不禁攀附上她的微颤的颈肩,只为了加深这个轻柔的吻。 我们回屋,廊道上有摄像头。 我捧起她动情的脸,轻轻啄了啄她鲜艳欲滴的唇,微喘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些焦躁的情绪。 好。 她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拉起我的手打开房门,进入了一处只有我与她的私密世界。 是什么时候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彼此了,并且愿意打破双方小心维持的平衡,或许这是一个秘密,也或许我们早已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用说破,事实如何也并不重要,我们只是知道在我与她心里都有一个属于彼此的位置,分量不轻并且是均匀的。 那一个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在狭窄的淋浴间里,巨大的花洒喷洒出的水花不曾停歇,却无法浇灭我们涌动的欲潮,绵长的吻,潮湿的水汽,湿滑的抚摸,直到我无法抑制地将动情的她按压在凝聚着无数水滴的玻璃墙面上,焦躁得亲吻她滚烫的唇,她颈肩上被温凉的水花激起的一颗颗小疙瘩,起伏的胸脯,进入她发颤的身体里,她无法承受我的仓促与突然,还未来得及脱口的惊呼被我吞咽,只留下一声颤栗的呜咽,水痕累累的玻璃墙面上因为两人急促的呼吸笼罩着一层白色的水雾,她丧生了支撑在冰冷墙壁的力量,身子随着光滑的墙面不断下滑,她不得不艰难地攀附在我的肩膀上寻找新的支撑点,而我近乎疯狂地占有她的清瘦的身体,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尖叫着瘫倒在我的怀里,像一只被猎人捕获,颤颤发抖的兔子,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激烈的动作是如此的不知轻重,倾泻了所有隐蔽而隐忍的欲望。 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只剩下在水花洒落在彼此身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她趋向平和的呼吸声,我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身,等待还在微微发颤的她在我怀里恢复过来,直到面色潮红的她微微抬起头轻吐热气,羞涩地含住我赤色耳朵,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关上花洒的开关,牵起她的手向卧室走去。 我没有告诉她我还是处子,虽然这不是我的初次尝试,但我想坦白没有多少必要,这并不会阻止她去拥有我。两具湿淋滑腻的身体在白棉质的床单上贴近,缠绕,起伏,颤栗,丝丝缕缕渗透着肌肤炙热的温度。她没有多少经验,虽然她在不久的几小时,几分钟前曾看过,也经历过两个女人的欢愉,她的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是那么的小心,笨拙,依旧还是轻柔,可每一次的触动都让我为之颤动。 当她细长的指遇到了那层湿腻阻力,她好像有些惊讶,但随而,她笑了笑俯下身子细细的亲吻我被汗水浸湿的细发,柔声地告诉我接下来会有些疼,我看着昏暗壁灯下她咫尺的眼眸,透出湿润的光泽,不禁扬起嘴角吻上了她微张的唇。 穿透的疼痛感并没有想象中强烈,只是她的动作更加轻柔,而我彻底沦陷了,深夜时刻,静谧的房间里漫溢着起起伏伏的喘息,还有,昏黄墙面上两只摇曳迷离的影子。 黎明前,太阳升起的时候,我昏沉地从她怀里醒来,我看到她正低头凝视着我,安静而美好,就像是一只守候在床头的白猫,流光似水的眼睛如同星辰入眸。 她这样看着我有多久了? 你会后悔吗? 她伸出抚平我松乱的发丝,用手轻轻摩挲我微红的脸颊问道。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因为是你,我不后悔,我回答。 ☆、第二十九章 九月十八日周一晴朗晚上八点 历经半月的异乡游历美好得就像是一杯甘香四溢的红茶,细细品尝过后只剩下回味了,因我知道为再次的尝试只会冲淡初次食用时的惊艳与绝妙。我不会贪心,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倒带,让记忆停留在我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还有那些她与我说的情话。 回到日本的日子里我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回到一周前我们在皮皮岛上细碎的时光,其实岛上的假期并不特别,平淡如水却依旧甜蜜窝心,就好像是我与她在确定爱情后的第一场的约会。我们手牵着手漫步于乳白色的沙滩上,任由海天一色的碧波海水打湿两人赤、裸的脚丫,或者,我们靠躺在棕榈树下摇曳的吊床里,一本,一杯椰汁,在潮起潮落的海浪声中,在清醒恍惚中,安逸地任由宁静的午后时光从指缝间滑过,或者在清风沉醉的夜晚,两个人坐在古朴的海滩棚屋的甲板上,光着脚丫荡漾着清凉的海水,抬起头仰望辽阔的夜空,还有不朽的繁星。她带我去潜水寻找珊瑚丛里彩色的热带鱼,她拉着她去悬崖蹦极,最后被吓哭的那个人反倒变成了我。在柚木搭建的露天别墅里,我与她浮游在高山游池的玻璃边缘,遥看海天之间日暮月生瞬息的变化。 现实变得太过美好,而这样的美好在我与她重返日本后依旧延续,以至于让我忘记了,一开始,存在于我与她之间那一个期限。 她从不会在我的面前提及她的家庭,她的孩子,除非我会因为好奇而发问,而我也丝毫不介意与她讲起我曾经的故事,只是我喜欢避重就轻或是轻描淡写,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去深究我的放下是否真正到达它应有的程度,因为与过去相比我更在乎现在,这是我可以真实触及得到的。 因为她,京都,这座静谧古老的都城在我眼里变得熠熠生辉,我喜欢这里的古香古色,大大小小的神社寺庙,街道两旁整齐排列的两层町屋别院,一尘不染的街道小巷,悠然素朴的生活状态,隐约中可以轻嗅出一丝丝古都长安的唐风古味。我曾想过或许将来我会安居于此,因为在这里我似乎获得久违多年的安心与舒适感。 安逸而平淡的日子里溢满清甜的滋味,时不时我会来到她的花店里帮忙打理,她带我去花町里进花,或者在清香的花架前教我各种花名花语。春末夏初的周末,两个人肩并肩游走在白川南道的砖铺小道上,停驻于夜樱低垂铺就长街,仰望林道落樱缤纷飘舞,零落至路旁的潺潺流水中,累了便走进河岸旁的木屋町家的料亭里吃一顿清淡的便餐,夏季的袛园节,游、行的彩车里笛锣鼓的奏乐荡漾在傍晚时分的街道上,我与她跪坐在纸窗的后面,看着白面艺妓在柔和的灯光下跳着悠然的舞蹈。五月,两人偶偶漫步于岚山的竹林小道上,侧耳倾听风吹过竹叶时窸窣的乐曲,或者心血来潮,驱车前往奈良公园,只为了买几包鹿饼,坐着公园的长椅上等待一只贪吃的梅鹿。七月,穿着宽松浴衣的我们,边握着团扇,边踩着木屐走过一条条带有坡度的街道,几个孩子在欢声笑语中向风一样冲下坡道,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相视一笑,随着他们消失得方向悠悠荡荡的前往相同的目的地,那是当地在海边举办的夏日祭烟火大会。十月,枫叶的季节,在八坂神社的路上,我与她走走停停,低头略过路边被供奉的神石,遇见石阶上下游走的僧侣,抬头仰观山间红叶的渐层色泽美,吃着路边妇人现炸的秋食,盐渍的枫叶天妇罗,她在神社为我摇铃祈愿,我在许愿牌下写下我与她的名字悬挂在寺外的木墙上,她问我许下了什么愿望,我说我在为你祈愿圆满,那你呢,你的愿望又是什么?我希望你也能找到你想要的圆满,她笑了笑回答道。 看来,我们都没有许下什么不切实际的愿想。 十一月,秋末冬初的时节,她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周末,她驾车带我去她的家乡小住几日,有时,她会在山野的温泉旅馆里预定一处房间,只为了与我度过一个寻常的祝日,或者她就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住下,等待外出参展的我从另一个城市回来。与其它月份相比,那个在城郊的家,她已经很少回去了,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平衡她与孩子之间的关系的。几乎,她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花费在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上,就好像是为了填补两个人在过去与将来那些曾经空白,将要空白的时光。而我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份不真实美好下的端倪,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太多东西,这些细节我以前见过,但它们并不像现在这样明显,那是不忍,不舍,还有无措。 时间一眨眼间便过去了,已是十一月,我无法不去在乎那个一直被我隐藏起来的期限。 时间快到了,我在等她向我提起。 关于那个约定她一直缄口莫言,她无法说出口,因为她在彷徨,她在犹豫,但我早已知道在一番纠结疼痛过后,我成为不了她的选择。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在左右我们的生活,有些感情可以刻骨铭心,也可以柔情似水,幸时拥有,但多是经历,归宿由不得我们去决定。 十二月中旬,我坐着阳台的半人高的石壁上,遥望着冬日里萧瑟的天与地,离人迹稀少的住宅团地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商业街,那里好像在某地神社教派在组织敬奉祭典,只是这里无法看清游祭的盛况,繁闹的街景被不远处两幢二层小楼间夹断,只能看到身着厚实的华服的人偶,披戴诡异的假面的舞踊从狭窄的街口经过,太鼓与三弦奏乐与抬着神舆的壮年们爆发出的野蛮吆喝在空气中爆裂开来,让我越来越是烦躁,悬空的脚丫因为晃动不停,两只足上的棉布拖鞋已经被我甩落至楼下的马路边缘,从二楼往下望去,干净的柏油马路除了风无人通行,我不想下楼去拾回那双鞋,只是低着头望着地面上两只孤孤单单的拖鞋发呆,一只在东边,一只在西边,一只鞋面朝下,一只鞋背朝上,它们无法成双了。 远处的属于祭祀巡游的喧嚣仍在萧萧冬日里沸腾着,一辆熟悉的轿车从西边的街道口驶入,然后停靠在楼下马路过道的停车位上,看到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我的心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噗噗跳动,然后又一点点的恢复平静直至冷却,如同空气中四处飘荡的寒气。 三天前,因为一通电话,她离开了这里驱车前往机场。 三天后,她终于回来了,而这一次只为了一场预料之中的道别。 我看着她关上车门,似乎是叹气了,她走向那横躺在马路边上那两只被我遗弃的拖鞋,弯下腰一只只的捡起,然后抬头看向我,我看得出来她想朝我微笑,但她笑不出来,而我,晃荡着悬浮于空的脚丫,低头向她扬起我高跷的嘴角,只是我笑得有些勉强。 几分钟后,她出现在我的身后,将一条毛毯覆盖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倚靠在我的身背后,两个人静默几分钟后,她终于开口了。 他从法国回来了。 嗯,最后一个晚上,你会留下来吗? 我以为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会有平静,淡然,在相安无事中接受一场期约而至,然后与她挥手告别,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坚毅,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不是一纸契约,我的声音无法克制的颤动,泪水毫无征兆的下流,我还是忍不住想让她留下来,哪怕只有一个晚上,最后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我蜷缩在她的怀里哭了一个晚上,眼泪汹涌的就好像没有尽头,我无法止住泪腺溃堤,只能强忍着不让哽咽出声。 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亲吻我布满泪痕的脸还有苍白的唇。 她说,如果,没有达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一起。 是啊,会在一起。 我的低声喃语空洞而无用,这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慰,告诉我们有些不可能只是因为时间的过错,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最终只能错过。我们都喜欢说如果,但谁不知这世间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果实。 做不成恋人,也不想切断彼此之间的联系,那就各退一步,以亲友的身份,站在各自的圈子里关注着另一个人的生活。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我自己,若两个人彼此喜欢,却无法在一起,那么分开了,也做不成朋友,因为多看一眼都想拥有。可对于她,我又如何割舍得掉曾经的那份情谊,如何狠下心来,像对曾经的人那样对待她,抹去关于她一切的痕迹,不为自己不留一丝念想,这样的做法太过残忍,但我却是得心应手,一直都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太多,过去,我会为像处理旧物一样,将某些我曾经历的事,我曾遇到的人装箱封存,若有些回忆让自己唏嘘不已,那又何必记起。而将来,这样的习惯依旧,但她,永远是那个唯一的例外。或许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也或许是最初的那个期限让我从未奢求过长久,所以结束时我找不到一丝撕心裂肺的痛感,因为与那些绵长的温存温馨相比,痛苦不值得,并且也无法玷染曾经那些我与她之间美好的回忆,使它们变质。 她曾与我说过,时间到了,我们也该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了,可谁又做能到不再交集。她给了我太多的关怀和温柔,不论是在她离开前,还是离开后,而我呢,还是会在分开后忍不住去与她联系,听听她温润的声音,了解她最近的生活,仅此而已,我们都在学习如何不去打扰各自漫长的人生,学习如何以另一种不受世人谴责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 直到有一天,我们终究变成朋友。 转变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但时间,它又如何是一个容易的东西,过程太过蹉跎,适应又是另一场望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赛,而我必须独自跑完。 京都,她所生活的那座城市,已经没有了让我留下来的理由。 新的一年很快到来,2014年三月初,我通过教授的推荐,前往东京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成为了一名招标项目的见习生。在那里,我遇见了顾夏。 四月中旬,我得到了一个转正的机会,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她,我很快就要成为顾夏身旁的设计助理了,她则是微笑的祝贺,安静的听我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话语,那些我对新工作的描述,我对即任上司崇拜的评价,我在另一个城市里平淡无奇的生活。她说,现在我变得开朗许多。 2015年末,依旧是冬天,我重返京都,只为了与向她告别,我告诉她我要回国了。 三日后,在登机口临别时,我们相互拥抱,她说以后我们常联系,我微笑的点点头,与她挥手告别。 两年多时间,我们已经放下了。那个两人之间的拥抱平淡如水,感情依旧真挚,但没有了爱情的痕迹,两个人就好像是一对陪伴多年的老朋友。 我回国前往上海与顾夏合作,而她继续她在这里的生活。 之后的五年里,我与她一直联系着,时间赋予我们多少变化,就好比如今维系我与她的情谊远不止是友情而已,还有淡淡的亲情。 而我与她,永远会记得曾经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那段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昨日,在墨脱小镇的一家小商店门口的桌椅旁,我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翻看我入藏以来写的那些的东西,从八月三十日到现在的九月二十日,二十多天过去了,曾是崭新的记事本如今已经附着了太多风尘的痕迹,或者是说伤痕累累。记事本封皮的边缘有几处泛白的磨损,单薄的纸张也不再是平整的,褶皱太多,纸页之间有几处笔墨的颜色相异,有些被记下的文字也有因某些外力而变得模糊,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整体的阅读,只是我的阅读速度太过缓慢,以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我会质疑自己到底是阅读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思考,留在高山小镇的这两天里,我一直在思考,我在思考我手里的这本装满秘密的记事本今后应该何去何从,是撕毁还是封存,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在旅行出发前,我曾在记事本的扉页写下一段话,我告诉我自己,当旅行结束,记事本将不会徒留空白,有些东西将会被记起,被纪录。二十多天后,在我离开藏地的那天,我会成功把一些东西挪移到另一处地方,而我混乱不堪的心将会被清空,如同八月三十日启程时,我手里崭新的本子一样空白。现在,时间到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这本记事本也就不再需要了,它只是一个媒介,承载着现实中我一直在逃避的某些东西,如今我写下来,在过去的来来往往中把现实看得透彻,我就无需再往回看了。 一直以为我不在乎过去,但当我把回忆录从头至尾翻阅一遍后,我才发现,过去,我是装作不在乎,并且我也从未朝前看过,我走不出去那个自我囚禁的怪圈。我一直告诉自己,等待就是我最好的选择,前方会有哪些人出现,我没有过多少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遇上了多少人,但好像曾经的几段感情一次又一次宣告结束后,新的感情是否会到来已经变得不再那么的重要了,重新认识新的人,从相识,相知,再到深入,过程太过繁琐复杂,我不想去揣摩人心,开始会很累,而结束或许十之八九会与以往一样无法圆满,与其如此,那不如没有开始。所以这些年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告诉自己等不到也只不过是适合的人尚未出现,但真的是这样吗?等待不过是因为害怕罢了,固步自封,也从未真正留意过身旁经过的人,更不愿抬起头往前多看几眼,又有谁会愿意为我等待呢? 等待,这又是一个可笑的词,我一直在等待,我喜欢等待,可知道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谓等待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迷信,在被动中期待命运的安排,没有谁在等待谁,也没有谁在期待谁,明知守株待兔只是一段老生常谈的笑话,可我却一直蹲在树桩的阴影里,等待那只永远不会出现的兔子,等了这么久,这么多年,直到自己彻底变成一个笑柄。 一个人习惯了,丧失了接受未知的能力,前路茫茫,陌生得让人无望,而后路一路走来,总有一些东西是我熟悉的,既然我害怕朝前迈步,那也只能沉湎于过去的种种了,因为那里总有些什么是我们还未放下的,我总在自问,如果那时的自己选择了另一种做法,一种合适的方式,是不是有些事,有些人就不会成为遗憾了。但许多年后,现实给了我答案,得不到如何,得到了又如何,两者有区别吗?都是一样的。 八年,我告诉我自己这是苏夕存在在我的身体里的时间,可实际上何止八年,有些时间被我删删减减忽略了,我哪里会承认自己会把一个人的名字放在心里整整十年,这个期限足够会让人心慌,慌张到无法呼吸。对,她就像一根芒刺,深深的扎在我的身体里,她是我一个十年的遗憾,遗憾的是因为无法拥有,可多年后,当我们再次相见,这一次,我拥有过她,但历史并没有被改写,而我依旧就像一个固执的信徒虔诚地去犯着相同的错误。直到终有一天,我信了,有些错过也是一种缘分。 或许,得到与否都是一种遗憾,但那根刺已经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是我亲手拔除的,既然拥有或是尚未拥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没有后悔过这几个月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美好的不美好的我都会记得,但更多的,我会嘲笑我无谓的偏激与纠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我们之间永远不止两个人,而明知于此的我们却依旧抱着清醒入睡,她或许还不想醒来,但我已经醒了,以后也不会陪她继续沉睡下去,现实不是梦境,我要的生活她永远给不了我,而她想要的生活,我不想破坏,也给不了她。 我们都是自私的,可这世上又有谁是大度的呢,我曾怨恨她在心里给我的那个位置为什么无法像我这样有份量,而她也不解我为何不知体谅与满足,我们都在乎自己得到的那一部分,在乎它的多与少,得与失,其它的我们也想关怀,但似乎都力不从心。她不想失去,而我只想得到,我们都有过错,而我不想再错下去了。 其实,五年前的我与茉优,现在的苏夕与我,两者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但奇怪的是,与茉优在一起时,我从未期待过圆满,可当茉优换做了苏夕,我却想发了疯一样去奢求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 历史总有那么一两处节点在现世中交错重叠,但结局多是相异,她们或许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无法进行比较,因为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是不同的。与茉优在一起的时光本身就是一种圆满,我不用去刻意追求或是约束。的确,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我找不到遗憾的痕迹。有些爱情太过美好丰满,以至于给我们带来充盈与满足的不是相伴的时光,而是感情本身,庆幸拥有过,经历过,也就不在乎时间的长与短了。但在苏夕那里,我感受不到这些充盈感,它们应该存在啊,可我的心总是空洞的,我讨厌这样的感觉,只能不断要求填补空白,苛求对方,强迫自己,直至疯狂。在经历曾经的经历,疼痛曾经的疼痛过后,我才终于拾回那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 一开始给不了你的,以后,她又如何能给得了你。 我曾不只一次幻想过,有一天,苏夕会变成我期待中的模样,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的选择里会有我的存在,但我已经等不到将来了。 因为,现在,那些期待,我已经不需要了。 旅程即将结束,我的影子也早已寻回,我看过最美好的风景,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受过伤,生过病,有过狼狈不堪的经历,依旧是沉默孤独,也不止一次曾想放弃这趟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但二十多天过去,当我终于返回拉萨,我得到了改变,当初决定来到这里,是为了迷途中把自己找回来。今天,我将会与这本记事本里存在的另一个我道别,她不会再出现了,而卸下包袱的我会一直往前走,我无法预知前方遥远而陌生的终点,但也不会再回头。 未来的期待,以前,我习惯了等待,等待某一天它能够找到我,但现在,我决定动身去找它,我会找到它的。 ———九月二十日 九月二十日,团子,晏梓,我,清晨从墨脱搭车到达波密,他们的旅行仍将继续,而我的旅程已经结束了,在车站,三人相互道别,他们赠予我一些旅途的照片当作纪念,而我却没什么能赠与他们的,只有几个象征性的拥抱。匆匆别过后,我们在市集中挥手散去,他们有别的去处,而我必须从那里返回拉萨,又是一天的车程。明天,我将出现在另一座新的城市,不是上海,而是大理。 在重返拉萨的途中,在颠簸跳跃的城镇巴士上,那通熟悉的电话依旧会响起,而我只是任由手机躺着背包的夹层里,一遍又一遍的扭摆着它躁动的身躯,直至它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震动。的确,我很是惊讶,入藏以来,苏夕反而成了那个出现在我手机来电里最多的人,几乎每天我的手机里都有几个未接来电,或者几条长长讯息。她的讯息我不愿去察看,而她的来电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过了,我也不会再打回去,这没有多少必要,因为我知道回到上海我们还会是见面,最后的见面。 或许,就连她也能感知到我们之间快要结束了,我的不辞而别,任性消失,还有,十月,周黍调职的期限将至,她不得不离开,太多事情突然积压在她的身上,而她没有办法去解决,永远没有。即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听见她的声音,但我依旧能从手机的震动频率中感受到她远在上海的焦躁。相反,与她的焦躁无措相比,这边的我却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是无情,但这是事实,我无法与她感同身受。或许,过去那个我所扮演的角色让她依然相信我们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 因为,于我而言,早在八月二十八日,当我决定离开上海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顾夏曾问过我需不需要将我的近况告知苏夕,因为苏夕曾不止一次来uci找过她,只为向她询问我身处何处,何时回来。我也只是笑了笑告诉顾夏说,我的归期和近况不必向苏夕提起,我不想被打扰,有些事情待我回到上海,我会去解决的。 二十多天的旅程里,我只与两个人保持着联系,那是茉优和顾夏,在夜深人静的几个晚上里,我习惯在手机的一端向她们讲述我在陌生之地的奇遇,经历过的人,事与风景,而她们则一点一滴的告诉我她们最近的生活,茉优的花店里迎来了新一批年轻的学徒,而那棵她在庭院里种下的玉兰树已经开满了白兰花。uci的秋季项目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不会太忙,我问顾夏要不要带着uci员工外出旅游,当作犒劳,而顾夏却说等我回来,大家一起去。 手机那端顾夏认真而严肃的拒绝了我的缺席,心里升起的丝丝暖意让我忍不住扬起嘴角,我已经开始期待我回到上海的日子,因为那里有些人和事让我牵挂于心,那是顾夏与uci。 的确,我曾想过把我与顾夏的曾经相识的经过写下来,一同记录在我那本记事本上,但如今旅行结束了,这部分的故事我依旧无法着笔,我不知道该如何提笔。 不是因为从与她相识到现在的这五年里,我能找到属于我们之间鲜明的记忆不算多,而是因为她并不属于过去的范畴。 我忽略了太多我与她在过去的交集,很多东西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过去只是过去,并不重要,我只在乎她的现在,还有,将来。 九月二十一日,在拉萨飞往昆明的航班上,我在记事本上写下最后一段语录。二十多天过去,记事本仍留有几页空白,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再往下写的必然了。 即使今天旅程结束,我仍旧无从而知,是什么带我来到这里,是什么导致了什么,是什么摧毁了什么,是什么带来繁盛和消亡,抑或是造就其他的结果。 我已经找回了我丢失的东西,就像大多数旅行一样,在旅途中我总会悟彻什么,然后学会忏悔与放下。但我知道,在将来,我依旧不能为我所期待的做好准备,不然,我也不会来到这里,但如果我可以回到过去,我不会有所改变,或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我走完这段旅程的原因。在旅程尚未开始前,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直到最后一天我离开藏地,我开始动身去寻找那个未知的期待。 此时此刻,我一遍又一遍的思考,问自己,这趟旅程到底真正给我带来什么。 我想,或许我学会了感恩,感激旅程中的每一个足迹,教会我感谢目前还无从得知的一切。 ———九月二十一日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当昆明飞往大理的航班终于在停落在大理机场的停机坪上,我不会知道,二十分钟后,当我走出高原机场航站楼的出口,会有一个人面带笑容朝我迎面走来,轻拍我的肩膀,呼喊我的名字,我更不会知道,翌年夏暮,我们在一起了,而三年后,我们会两个属于拥有彼此的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早在这篇开始动笔之前,我就已经在想,将来的某一天里,当这一章节终于来到,我该如何去写,当时想了真的很多很多,可当我真正写下第二卷的最后一章时,我发现想的很多,但写出来的并不是我所期待的,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能力表达出来,有些遗憾,其实到第二卷这最后一章,这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结束了,我想写下终,但不可能,有太多事还没有交代清楚,包括顾夏还有苏夕。 第三卷会恢复第一卷的模样,只是第一卷多以西枣为视角,第三卷视角更多的会转向顾夏。 第三卷6月末开卷,日出必须告假两周,最近得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临毕业事情太多,会很忙,接下来基本没多少时间码字了,第三卷也没有开笔,所以请大家稍稍见谅。 本想着毕业之前写完春夏秋冬系列的四部,但现在临近毕业第三部也还没完成……不过还是感谢所有看到现在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的耐心和支持。 ☆、第一章 “夏姐。” 小米敲了敲门进来,她看到顾夏仍低着头批阅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规律的翻阅声透过a4纸轻薄的质地在空气哗哗作响,顾夏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断自己的上司,与顾夏手头的工作相比,她想要向顾夏汇报的事情似乎没那么重要了,可是…… “怎么了?” 顾夏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站在沙发旁的小米笑了笑,顾夏不知道她抱着一沓卷宗站在那里在想些什么。 “啊,夏姐,这是你要的资料,还有……”小米见顾夏抬起头急忙走过去把怀里的文件放着她的桌上,踟蹰几秒还是决定告诉顾夏那件她觉得并不重要的事情。 “还有,那个女人又来了,说想要见你。” 顾夏顿了顿,伸向桌上那沓卷宗的手停了,她摘掉滑落至鼻梁的眼镜,在将身子倚靠在椅背的过程中,她低下头叹了口气。 “她在哪里?”顾夏问道。 “还在前台。”小米小心翼翼的回答。 “让她上来吧。” 顾夏重新拿起手边的文件,似乎又要继续工作了,小米见状松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她当然会担心顾夏突然显露的忧心,但她更好奇楼下的那个女人,不知为何,她三番四次的出现都会让一向冷静的顾夏变得心事重重。不过她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不是她的工作,小米瘪了瘪嘴巴,拿起桌上的听筒打电话给前台。 可小米哪会知道,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那扇门的背后,坐在里面的人已经没了那么多小米所看到的平静。那个女人的到来无法不让顾夏分神,手里的资料她已经看不下去了。今天周三,近几周里那个女人频繁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而这周到今天为止,已经是她第三次找来顾夏,这一周她每天都会出现在uci的前台,而每一次顾夏都不得不接受她的来访。 顾夏知道她来的目的,但这一次,她依旧无可奉告。 陷入沉思的顾夏忘记了此时此刻她在等那个女人上来,手机屏幕上那个日期让她进退两难了,已经九月二十日了,她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咔嚓—— 门被直劲打开,顾夏下意识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个女人忐忑不安的面容,只是这一次她的神情里多了慌张。 “西枣,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次她直接开门见山,看来这次她真的慌了。 站在门口的女人,与顾夏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没有多少出入,她依旧是一身随性的装着,敞开的黑棉长衫里,单薄的灰色t恤松松垮垮的扎入短裙的边缘,手臂上随意挽起的袖口看去来算不上平整,松散的盘着卷发,可即使这样简单的搭配,仍遮掩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柔媚和丰韵。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没了当初高傲而飞扬的神气。是啊,她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就好像,那时全世界只围绕她一人在转动,她的确有可以趾高气扬的资本,但现在,眼前的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焦躁与颓败的气味,即使她略施粉黛,也遮掩不住她此时脸色的苍白,薄棉t恤宽大的圆领随着半敞的胸口仓促的起伏,而她十指紧紧攥住手里的提包,使得她手臂上隐约凸显出几处狰狞的青筋,她此时的样子就像极了一个在赌桌上不断丧失筹码的赌徒,这个世界已经开始不如意了,她可即使她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滴的失去她所拥有的东西,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她无法不暴躁。 “坐下再说,苏夕。” 顾夏指了指办公桌前方的会客沙发,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子走向储物柜旁的饮水机,为匆匆而来的人倒了一杯水,然后不急不慢的走向沙发。 “顾夏,我知道西枣一定告诉你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来了这么多趟了,你知道我……我,周黍快要离开上海,我必须见她。” 苏夕说话的声音太过着急,甚至这次她的话语会因为发颤而停顿,她不知道她该如何说下去。 “你来找我也没有用,我并不知道西枣的归期,你知道的,若她不想被打扰,谁也找不到她。” 顾夏将手里的一次沉甸甸的性纸杯轻轻的放在苏夕面前的茶几上,她在认真而委婉的向苏夕坦白一个半真半假的事实。但苏夕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呢,若听信了,眼前这个女人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来找自己了。 “西枣和我在一起时提起最多的便是你的名字,她怎么可能不会告诉你。” 苏夕看着顾夏的一脸善意,忍不住扯了扯她苦涩的笑容,低声喃喃自语。她说了什么顾夏没有听清。 “嗯?” “就算你不愿告诉我她回来的日期,那她现在在哪里,在那座城市,你总该知道吧!” 苏夕的声线突然变得激烈而高昂,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明明八月二十七号那天,她们的生活还是和往常一样温馨,当她来找西枣时,西枣还是会温顺的依靠在她的怀里听她说话,坐着饭桌旁安静看着她在厨房里为两个人做饭,可第二天为什么突然间一切都变样了,西枣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只给她留下一条冷冰冰的讯息。西枣为什么要去西藏,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她在讯息里提示的那场即将到来的谈话,她们不是已经在那家街角的咖啡厅里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吗,为什么还要再谈一次!苏夕以为西枣一时的失踪只是一场为自己精心设下的捉迷藏,她别扭的玩闹只是为让自己更加注意她,关心她,担心她,在乎她。她做的了,她的确做到了,因为苏夕远远不止是更加注意她,关心她,担心她,在乎她那么简单,她开始害怕了,西枣这样邪恶的游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已经玩腻了,她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她根本掌控不了即将到来的一切,甚至还有可能会失去。西枣居然如此狠心切断了她们之间的所有联系,苏夕根本找不到她。苏夕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二十多天来她到底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讯息给那个不知身处何方的人,可她竟然收不到任何回音,从小到大苏夕从没有受过这样无情的漠视与冷落,她应该停止她卑贱的寻找和担心才对啊,既然有人如此的轻视她,她又怎会热情享用她身下的冷板凳呢,这不是她的性格啊,她应该及时抽身离去,让那个人也尝一尝这样残忍的滋味。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要向发了疯一样去找她,甚至她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低声下气的跑到uci去找顾夏,只为了向她要一个答案,一遍又一遍的面对一个她不想面对的人,又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而这一次,她又不得不再一次接受眼前这个让人震惊的事实,西枣到底怎么了,她竟然联合顾夏一起欺骗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 顾夏依旧摇头,佯装不知,但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只好又加了一句,但无心的话刚说完,她便后悔了,因为她不仅说了句废话,还戳中了苏夕的雷区。 “或许,你应该问问周黍,他可能会知道。”顾夏说。 “若是黍知道,我还用得着三番五次的来找你吗?” 顾夏的轻描淡写的回避让苏夕堆积的火气瞬间爆发了,她忍不住朝顾夏低吼道。 眼前苏夕的奔溃和怒吼让顾夏吃惊了,她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眼前苏夕也低下来头陷入莫名的沉默,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 “对不起,我最近有些烦躁。” 几秒后,苏夕重新抬起头抿了抿干燥苍白的嘴唇低声向顾夏表示歉意,今天是有求于人,苏夕知道自己得避免在开场时就把气氛弄僵,可真的要自己说出那个字吗?“求”,求顾夏告诉自己,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做过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夕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像只败家犬,灰头土脸的躺在大街上,离乞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向来她都是施舍的那方,她哪会求人呢,跟何况眼前的这个人是顾夏,苏夕宁愿去求别人都不愿求她。 “没事,我知道。” 顾夏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表示理解和安慰,然后起身准备回到办公桌旁准备工作,她不知道苏夕还要问些什么,但她已经没时间陪她了。 “顾夏!” 她是要起身送客吗?可自己还什么都没有问清楚啊!苏夕顿时着急了,她下意识地急忙叫住转身离去的顾夏,那一声叫喊急促得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嗯?” 身后的声音惊慌失措,顾夏不得不回头。 “算我求你,顾夏,西枣什么时候回来,我求求你告诉我,好吗!” 原以为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苏夕就这样脱口而出了,没有准备,夹杂着颤音和哭腔,让她措不及防,苏夕怔怔得望着眼前一脸吃惊地看着她的顾夏,任由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的从眼眶滑落,一向骄傲她居然忘记了强忍住鼻腔里的酸涩,或者,伸出手去悄然擦拭,以做掩饰。 已经没有必要了。 原来,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 可,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第二章 眼前的苏夕陌生得让顾夏愣住了,即使她知道这样站着原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个人并不礼貌,可她还是一动不动杵在那里,直至十几秒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轻咳几声,重新回到沙发的位置上安静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眼前的苏夕。 她在等苏夕的情绪恢复稳定,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你有没有想过,西枣,为什么她想要离开一段时间?” 待眼前的人泛红的眼眶淡了些颜色,低声的抽泣也渐渐退去,顾夏还是忍不住向苏夕提及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想过,但想不明白。” 苏夕深吸一口气,语气足够平静,但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与困惑。 “我想,你的不解或许是因为西枣并没有告诉你八月二十七那天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夏终于印证了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猜测,原来西枣真的没有告诉苏夕那个晚上的事情,她怎么这么傻! “发生了什么!” 其实顾夏已经告诉自己答案了,自己也应该想到啊,可明明西枣告诉自己那时她早就走了,自己来看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平静,如同往常一样还是会对自己笑,安安静静地听自己的话,她的样子就好像在告诉苏夕,她并没有让自己担心,她没有傻乎乎地待在原地等自己等了整整个晚上,西枣那时的模样让自己那颗愧疚之心终于不再悬空,那天苏夕仍然记得忐忑不安的自己狠狠地松了口气,然后在几个小时探访过后,她怀着欢愉的心情驱车回家,事情并没有朝着她担心的局面发展,即使她看到了西枣手腕上涔血的白纱布,她还是会选择忽略,既然西枣亲口告诉自己无需多心,那她就没有必要多想了。但现在看来,那天晚上的事实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的。 “她在街心花园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像个流浪汉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喝醉了摔过跤,手腕被擦伤,白色的裙子也被磨破了,上面沾着血,酒,还要地上湿漉漉的秽迹,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去接她回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卷缩在路灯下的植被丛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因为你没有来,不是吗?” “你……” 眼前的苏夕瞬间变得面如土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立马被顾夏打断了。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对吗?是啊,我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来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西枣拿着她摔碎的手机给你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可她打错了,接的人变成了我,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就坐在床上听着手机那头的人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你觉得我会听到些什么,你又是否知道那些全部都是她对你的控诉,过去的,现在的,还有那些男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即使我对你与她之间的事情并不了解,我的心还是会疼,生疼,心疼是因为我能感受到她哭诉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隐忍。可能,你会觉得可笑,笑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该心疼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呀。当然,我不知道你的心是否真的会疼,若真的心疼,你早就来了。” 顾夏无法克制自己,有些东西她不应该说的,她更不想讽刺或是挖苦,可她还是说了太多。为什么西枣总是那个痛苦的承受者,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压抑,这样真的好吗?做了那么多,又有多少是可以被看见的,心甘情愿付出的人,又可否知道心安理得享有这一切的那个人在习惯得到后,只会期待得越来越多,谁又有义务给她这份望不到头的期待呢。而待知道真相后,苏夕,她的良心还过意得去吗? “我……我以为她不会一直等我的,她那时说她就早走了,我应该早就想到的……我应该……” 强忍住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苏夕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眼神呆滞而空洞,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我应该”,她不知道除了这些话她还能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来接她的时候,她明知道来的人不是你,可她还是死死攥着那只没电的手机不肯放手,只为了等一通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她不敢睁开眼睛,即使来的人已经打破她最后一丝幻想了,可她还在期待奇迹会出现,甚至好不容易睡下的她,在梦里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你的名字,而你呢,当时的你又在哪里?现在,你说的这些039;应该039;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明明那天,当你看到她手上的狰狞的伤的时候,你就应该猜到西枣到底做了些什么,可你还是无所作为。所以,西枣,她还要继续下去吗,她真的累了,或许因为累了,她才选择离开,一走了之。” 那晚上的细节被一一还原,顾夏甚至还间接的给了苏夕一个答案,顾夏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知道真相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会愧疚吗?她会明白什么吗?而知道这些后的她以后会选择放手吗? “西枣,她……她还说了什么?” 苏夕低着头,顾夏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但也能知道苏夕,因为她抓握于黑皮沙发边缘的那双手似乎有些用力过度,皮制的沙发因为她的力道发出嘶嘶的响声,与她此时的声音一样变得十分的脆弱而颓丧。 “她说,那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你若不来,她就不再等你了。” “是吗,她真的这样说?” “嗯。” 顾夏的回答似乎成了一剂致命的毒药,而服下后的苏夕虚弱得像一只破败的木偶依靠在沙发的边缘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得丧失了过多的血色,顾夏不免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说太多了? “你还好吗?” 顾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苏夕无神的眼睛依旧空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顾夏的问话她迟钝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一次她仓皇一笑,胡乱擦去脸颊上还在不断滑落的泪水,飞快地拿起包夺门而去。 “我……我该走了,谢谢。” 人在临走前匆匆留下的那一句谢谢与空气中木门仓促闭合的回响还隐隐约约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而顾夏看着苏夕失魂落魄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久久不能回神。 苏夕,看来在你的心里,西枣的份量并不轻,你还是在乎她的,那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要再等下去,直至今天你来,苏夕。 这世上没有太多的机会,或许,你还会抱有最后的希望,祈望着西枣回来,你觉得她还是会给你一个机会的,一个可以挽回的机会。可为什么我却突然害怕了,我居然会害怕你的幻想很快就会成真,因为若是西枣给了你这个机会,那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无法预知未来,也总以为有些事情会慢慢发生变化的,但现在,你的举动,言语,神情都在告诉我,等待或许意味着失去的几率会更大一些,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对不起,我也有私心,我们喜欢着同一个人,在她以后的人生里,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我的存在,但我希望那个陪伴她左右的人不会是你,苏夕。 下午四点,苏夕离开uci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而顾夏在办公桌旁来回走动,踟蹰不定也有了半个点,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拨打桌上的那台电话。 “喂,小米,帮我定明天最早飞往大理的航班,我要出去一趟。” 顾夏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去找一个人。 “可夏姐,明天一天的行程该怎么办?” 电话那端的小米无法不惊讶,顾夏的临时起意未免太过仓促,明天还有一场海外论坛暨需要顾夏参加,uci新一批大型的家居样品还躺在工厂的车间里等着顾夏去查视验收呢,难道她就这样这些重要的行程安排都推掉吗? “不用担心,我会交给其他人负责的。” 顾夏没有多少犹豫,她也该毫无顾忌的任性一回了。生意没了以后还会再有,但有些人一旦错过,以后就不可能了。 八月十一日清晨6点50分,顾夏坐上了上海飞往大理市的航班,四个小时后她将出现在另一座城市,她会在那里耐心地等一个人的到来。 这一次,顾夏没有任何准备,她不知道与那个人见面之后,她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她非去不可,为的是她的私心。 在万米高空的飞行中,因为疲惫与困倦,顾夏的意识逐渐被混沌的海水淹没,穿着制服的空姐扶着座位上方行李柜的边缘时不时在走道上来回走动,曼妙的背影化为一条朦胧的曲线,机舱里回荡着一段段关于空乘时注意事项的播报,机械而快速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顾夏似乎进入了梦乡,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或许,一场美梦将她带回了过去,那些她与那个人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 作者有话要说:  顾夏的以前会有所叙述,不会多长,和第一卷会有衔接。 ☆、第三章 顾夏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发生了变化,时间上找不出清晰的刻记可以量度,哪怕是一场标志性的事件,一个让人难忘的时刻也好,但都没有,寻常的情谊好像在潜移默化中,随着季节的迁移,莫名地变得特殊起来。 至今,她仍然清晰的记得她与西枣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2014年春天,那时的她就坐着二十七层的写字楼里一方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和其他四名面试官一起,耐心地倾听对面的那个女孩做着自我介绍,本来是极为严肃认真的场合,可当她第一次见到西枣时,不知道为何她竟无法再像其他日本同事那样板着脸,或是面无表情的接待这位前来面试的学生。或许是因为眼前的这位有着与顾夏相同国籍的女孩让她感到亲切,也或许是因为女孩白皙的脸上流露出干净自信的笑容让她在节奏紧张得让人疲累的面试过程中得到了一丝丝的放松。 3月的春阳透过四面的落地玻璃潜入空荡的房间,冰冷的墨灰色地毯升起星星点点的暖意,空气中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冬日离去后残留下的一室清冷,顾夏就靠着软皮座椅的靠背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女孩,或者可以说是观察。女孩的目光柔润而沉稳,不急不慢地回答着面试官一个个刁难的问题,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女孩干净的侧脸上留下一片金黄色的痕迹,及肩的黑发柔软地搭在深蓝色西装外套的肩背上,微卷的发尾在阳光的映射下被染成浅浅的咖色,她不禁扬起微翘的嘴角。 女孩给她的感觉很舒服。 面试环节里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顾夏提出的,她的问题很简单,也没有用日文发问,顾夏说的是中文。 在这里,你最喜欢哪座城市?这是顾夏的问题。 女孩明显怔了怔,似乎有些吃惊,或许与其他面试官相比,她的问题太过简单,也与应聘所需的专业没有太多的关联,因为问题的答案是各式各样的。 京都。女孩笑了笑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那里。 女孩没有多少犹豫,因为她不需要思考。而她的答案又让顾夏对女孩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女孩很特别,顾夏以为女孩会像其他的面试者那样从一座城市复杂的建筑结构,风格特色之类的角度来精心展示他们的专业能力水平,但明显女孩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看似离题了,甚至是有些随心所欲,却又让人耳目一新,因为答案不应该仅是局限在一个固定的方面。 一同与顾夏主持面试的同事不知为何在顾夏的扑哧一笑中面试就结束了,他们听不懂顾夏与女孩之间的对话,更不明白三言两语里女孩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平日里苛刻严厉的顾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位年轻的应聘者,她的确是优秀,但比她更加优秀的人才也还在努力的竞争着,顾夏的决定未免太过草率。当然,对于同事们的疑惑,顾夏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只是站起身子离开座位,在众人惊奇而茫然的目光下,她走上前去,面带笑容向那个女孩伸出了手。 欢迎加入我们。顾夏说。 突如其来的结果让人出乎意料,女孩不免有些局促紧张,面色也泛起了两圈浅浅的红晕,她腼腆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握住顾夏的手。 这一次,顾夏又不禁笑了,轻轻的没有让其他人察觉。 好像,她发现了属于的女孩一个小秘密,原来在这十分钟的面试过程里,女孩并没有那么多她所看到的淡定与从容,因为女孩的手心里附着的都是湿冷的汗水。 那天,健治问了顾夏在一众入选的面试者中,她希望哪一位担任她身边设计助理的职位。当时的顾夏毫不犹豫地就要求了那个今天下午她见到的女孩。 健治问原因,但她说不出多少缘由。 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国籍相同吧。顾夏歪着头拖着下颚,思考了三十秒后模凌两可地回答道。 可面试的学生也有其他中国人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健治又问。 我也不知道。顾夏耸了耸肩笑了笑转身离去。 其实这一次的人事安排并不是由顾夏一个人说得算,但有健治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私心来选择留在她身边的人。因为健治是这家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社长,她的上司,但更重要的是因为,顾夏是健治长达十年的的地下情人。 二十六岁的年纪,顾夏就得到了事务所里高级设计师的位置,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自身能力出众,更是因为她与健治那一层隐晦的关系。早在十年前,因为父母离异,父亲二婚,忙着打拼事业的母亲为了给顾夏一个更好的环境,便将还是十五岁的顾夏送往日本东京的姨母家,插班就读了那里一所私立高中。而顾夏用一年的时间去适应周围格格不入的生活,直到某一天她遇见了比她大二十岁的健治。十五岁,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经历过家庭变故,远走他乡,这些东西足够改变顾夏尚未成型的性格。 十五岁那年,顾夏学会了成为两个人,在姨母家她是一副模样,在学校她又是另一副模样。在大人的世界里,她必须努力将自己打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十五岁的顾夏告诉自己,乖巧听话才能让每月四趟飞往日本看望自己的母亲放心,可母亲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太少,而与姨母家的两个表弟相比,她得到永远是那种属于“外人”的关怀。既然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她得到的关注实在太少,那她可以去另一个地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当然,从小到大,顾夏知道自己并不缺乏这样的能力。 母亲给她的钱她全部都用在交友上,渐渐的,在学校里她的朋友多了,朋友们教她如何抽烟喝酒,带她翘课去迪厅跳舞,凌晨三点,她从家里偷溜出来帮一些人打群架,一些人教会她如何从学校旁边的音像店里偷几张热门的专辑。尽管她身上的钱足够让她入手她想要的东西,但有一段时间她喜欢上了偷,一群男男女女蹲在学校河岸附近的铁路桥隐蔽的桥墩下,粗暴地翻腾着从电车上偷来的皮夹,随手摸走公文包,贴着机场托运票号的行李箱,在搜刮出值钱的物件后,他们会根据草地上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钱包夹层里的照片,几份无聊的合同,手机里的短信来猜测“失主”的癖好,带着嘲讽和愚弄地给每个人取一两个难听的名字,然后几分钟后,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会被他们扔进河里,而他们会在嬉笑打闹中消失在夕阳下铁桥的另一头,那里通往城市最繁华的街区,因为今晚供给他们娱乐的资费已经有了着落。 十五岁的顾夏或许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因为她知道她这是偷而不是拿,她也会有那么些的愧疚感,但这些与她的需要相比并不算什么,尽管在一群狐朋狗友中,在她一系列出格的行为中,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她依旧会感到空虚,甚至有些乏味。十五岁,人生似乎已经望到头了,她以后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吗?一只镶着彩绘的玻璃瓶,模样类似于教堂玻璃的彩色花窗,只有在日光的照射下,才能在半透明中增加一层梦幻般的浓郁,瓶身很好看,顾夏觉得,但没人知道那只瓶子根本没有重心,因为狭隘的瓶里什么都没有,就连空气都是稀薄的,她的人生就局限在一只狭小而好看的瓶子里,顾夏自认为自己走不出瓶颈,因为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她看到的人生与那只好看的空瓶子一样空洞,直到她遇见了健治。 有段时间她习惯了去偷,和别人去偷,自己去偷,不只是因为这是另一种融于团体的手段,更是因为她可以从别人的私人物品中拼凑出别人故事,与她不同的生活,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有些与她一样平庸,但并不混秽,有些太过美好,让她无法不心生向往,有些精彩而出色,让她不觉惊艳,甚至有时在梦里,她居然会在幻境里的颁奖台上微笑着捧着一只不属于她的奖杯,只不过她手里那本光鲜亮丽的证书上印着的“失主”的姓名变成她的名字而已,但可笑的是,她可以心生羡慕,可以仰首而望,可以自我幻想,可却从未期待过在现实中变成她梦想里头的那个人,或许,当时十五岁的顾夏固执的认为,终日碌碌无为,甚至不知廉耻的自己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偶尔,她也会将“到手”的物件以匿名的形式悄悄地送回失主的住处,或是邮寄,或是辗转几趟地铁,电车来到一处陌生住所,将不属于她的公文袋,手提包悄悄地留在户主的门口,抑或偷偷塞进院门的邮箱盒里,然后轻轻松一口气,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家,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有些东西对于物主意义非凡,但对于她来说,那也只是一件别人的东西,因为不属于她的,即使喜欢着,拥有了,将来也不懂得如何去珍惜。既然强行拥有只不过是一场浪费,那不如物归原主。所以,这注定了有一天,顾夏会悄然将某一个人的物品整整齐齐地送回去。 当然,顾夏不会知道再遇见那个人后,在将来的日子里,她不再是一只只存在幻象中的空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近两个月都在备考tcf,因为有太多书要看,码字的时间不会像以前那样多了,更文可能不会太稳定,速度可能会放慢一些,但每周都会保持更新,请大家谅解。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4节 ☆、第四章 第一次遇见健治是在一家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当时的顾夏穿着学校的制服,明目张胆地坐在二楼沙发隔间的一角,无聊地叼着嘴里咬得变形的吸管,望着斜对面靠落地窗软发上一个低头在绘本上写写画画的男人发呆,其实她并没有太多关注那个前额发际线处泛着淡淡的灰白色的男人,她更多是在乎那只放在藤桌上的棕黑色的公文包,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在牛皮质地的包上着柔亮的光泽,手提包看起来很是昂贵,里面应该有许多值钱的物件,顾夏趴着桌面上,漫不经心地一边观察那个男人,一边在等待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没过多久,男人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向洗手间,下午接近三点的时间,二楼的静谧的空间里几乎空无一人,顾夏起身拍了拍身上校服的皱巴巴的压印,顺着过道经过那个男人的座位,随手提起那只放在藤桌上的皮包,准备离开,但没走几步,她又转过身去,把桌上那本随意半敞看的绘册一同顺走了,顾夏想知道男人花费一个多小时到底描画出了什么。 可三天后,她决定来到那位“失主”的住处,将他丢失的东西偷偷送还给他,顾夏将男人的公文包轻轻地放在一户别院的大门口,按下门铃后就急忙跑路了,但她没有离开,而是蹲在院门附近的墙角处,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待坐了十几分钟,她想看看那个优秀的男人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其实那只公文包里并没有多少吸引她的东西,一只皮夹,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份她看不懂的英文资料,一块手帕,一支钢笔,唯一让她感兴趣的是那本她兴起顺手拿走的绘本,厚重的画册里装满了一页页建筑设计的画稿,精致描画里她得找不到任何瑕疵,在一条条简洁利落的线条勾勒里,尽管顾夏对建筑设计一无所知,但她居然感到无比震撼。男人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即使顾夏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从男人的私人物品还有他在咖啡馆里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这个叫住森川健治的中年男人和他的作品一样沉稳而优秀,甚至因为他的作品,让顾夏不由得对这个男人产生一丝丝的好奇,他的生活与他的工作一样,一定会让人羡慕吧。更何况绘册最后的画稿并没有完成,只是算是半成品,顾夏竟有些迫不及待,她想赶紧把画册还回去。不知为什么,她非常希望看到那幅未完成的设计定稿时候的模样,那一定会很出彩。 但,即使她看不到,她也不能将画本留在身边,当然,顾夏非常喜欢那本绘册,但她还是决定要还回去,因为画册若是在她手里,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没有立即拿起地上的公文包,而是跑回院屋里似乎想叫来一个人,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的妇人莫名其妙的跟着再次出现的女孩走出院门,地上的提包让她更加惊惑了,妇人不明白为何自家丈夫遗失的公务包会有能力找到回家的路,她走下石阶,来到街道中央四处张望,低矮院墙平整切割着宽阔的住宅团地,干净的街道上望不见人影,只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短尾猫越过栏栅上的绿色藤蔓,然后趴着石墙的一端慵懒的晒着午后的太阳。顾夏记不清她躲在角落里偷看着那位妇人到底有多久,或许时间并不长,但她却感觉期间有一段时光,周围的一切似乎被放慢了速度,妇人在阳光下白皙清婉的侧脸,她环视过后有些迷惑的微笑,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公务包轻轻拍打时不经意扬起的嘴角,她拉起身旁女孩的手转身离去时一点点消失的美好背影,午后和煦的光景随着温暖的光线向西流动,透露出日常的平淡,但又无法不让人留恋。 回家的路上,顾夏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她也可以像那个妇人一样,心里装满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了她富足和清平,充盈得像一杯满溢的温水又看不见波澜。 梦想很是遥远,但头一次,她有了一个确切的梦想,即使她不知道将来她能否触及得到。 又是三天后,她在咖啡馆再一次碰到那个叫做健治的男人,这一次,顾夏根本没有发觉男人也来店里了,她正趴在玻璃茶几上打着小盹,直到有人敲了敲桌面,一次又一次,她不得不懒洋洋地抬起昏沉的脑袋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那天,是不是你把我的公文包放在我家门口的? 这是健治与顾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正要张开双臂打哈欠顾夏怔住了,她懵懂地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男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偷走了,又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男人摘去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放在桌上,又笑了笑,微微仰身靠坐在沙发,礼貌地问道。 我也好奇,你怎么知道包是我偷的? 不知为何,顾夏感觉不到被人逮个正着时的害怕,还有那些应有的狼狈尴尬,她甚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玩味的反问对面那个正在“审问”她的男人。 当时二楼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身上学校的制服太过扎眼,一看便知是从学校逃课出来的,而你又一直坐着那里,肆无忌惮地盯着我这个方向,况且当我离开座位,就是一通电话的时间,你连同我桌上的物品都不翼而飞了,这样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些都是你干的。 男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可顾夏却被他一脸的认真逗得不禁失笑。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顾夏问道。 因为包你还回来了,报警也就没必要了。 因为你画的东西我很喜欢,我也想让你画完,所以我把包还给你了。 顾夏歪着头,措不及防地给男人一个答案,男人倒是怔了怔,然后捧腹大笑。 你很有趣。男人评价道。 那天,男人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他说那幅未完成的作品若是脱稿了,她要是愿意,她可以成为第一时间看到成稿的人。 但后来,半个月后,顾夏第一次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不是因为她想要一睹画稿最终成型的模样,而是因为在学校里顾夏犯事了,她不敢联系她在日本的姨母,更不能让身在国内的母亲担心,所以她不得不找了一个陌生人当挡箭牌。当初画稿的约定对于年轻的顾夏来说,早就被每日的欢脱和热闹毫不留情地蒸发掉,忘得一干二净,可那天,健治来找她的时候,他没有忘记把绘册交到满身伤痕的顾夏的手上,他说,如果你懂得珍惜,画册以后送给你了。 为什么? 顾夏只不过是因为在学校垃圾场附近帮衬着级里的前辈,几个人与另一个班的女同学打架被人匿名举报了,才迫不得已找来那个男人冒充她的父亲,以求得蒙骗过关。更何况,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终日鬼混的骗子还是小偷,他为什么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与这样毫无价值的她。 我希望你今后的生活不是今天这样的,你能将画册还给我,并希望画册能继续实现它的价值,这说明你分得清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无意义的,既然这样,你又怎么可能甘于眼下的生活,如果,一样你真心喜欢的东西能让你有所摆脱,能让找到你所期待的,我愿意把画册赠予你。 似乎,那番健治与她说的话似乎已经注定了接下来的种种,他与她的牵绊,长达十多年的羁绊,由浅至深。 高中的后两年,他们一点一滴地走近。 某一天里,顾夏告诉健治,她说因为那本绘册,将来她也希望成为一名像他一样优秀的建筑设计师,而健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若两年后的升学考试,她能荣升东大的建筑系,那么将来的某一天里,他们也许能成为同事。因为这句话,顾夏开始一点点的脱离曾经没有重心的生活,她学会拼命地往前跑,一直在跑,直到终究有一天她如愿以偿的进入了健治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成为他的工作伙伴。 或许,这一生,顾夏从未像当初的她那样为一个人,为一句“玩笑”如此拼命过。 因为她知道两个人都没有把这句随口而说的话语当作玩笑。 她会乖顺地跟在健治的身后,让他带着她去预备校补习,即使严厉的老师三番五次的责骂与训斥让她哭过好几次,她也没有逃过哪怕是一节课,周末她会带着画板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处住宅公寓里,那是健治在那置办的房产,只为了请家庭教师提高顾夏水平尚浅的美术功底。大学四年,健治在专业上俨然成为了她的老师,给予她指导,提点,鼓励,还有机会。因为健治的原因,她得到太多来之不易的设计展入场券还有入场资格,很多时候健治无法陪伴左右,她就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遍繁华的城市,在各个展厅的展台前观摩学习。终于,有一天她能够骄傲地站在颁奖台上接过健治递过来的奖杯,两个人相视一笑,礼貌回礼,似乎谁也不认识谁,但顾夏知道他们的身与心更近了。大学毕业后,顾夏前往美国留学的那一年,在一个酒醉的夜里,他们终于跨过多年的界线,并宣布了今后两人的感情模式,他们爱情里没有阳光,也不会被人祝福,一切的端倪都必须隐藏起来。条框与限制多得让人心生畏惧,但又有何不可呢,只要他们还能够在一起。 顾夏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喜欢上这个男人,第一个她喜欢上的人,喜欢了很久很久。最初,他对于她来说只是陌生人,直到有一天他帮她找到人生的方向,后来他是她的老师,再后来他们变成了情人,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但又不符合世间的道德准则,这段恋情永远见不到光,所以十年里,在世人的面前,他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师生,可以是同事,可以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永远成为不了恋人。一旦,他们的感情被曝露在阳光下,他们之间就结束了,并不是在次以后,他们之间没了挽回的余地,而是因为有些感情经受不住世人的诽谤与指责,因为爱过,她不想破坏他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何况,他的人生里有太多的沉淀与积累,那些东西是他辛辛苦苦用岁月积攒而来的,他不会因她而放弃。 很多感情,可以走在明媚阳光下的也好,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也罢,无论如何的刻骨铭心,一旦离开了某个平衡点,就再也回不去了。 顾夏以为离开以后,那个男人会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伤痕,可后来,她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他了,他的模样也变得愈来愈模糊,因为不知从何而起,另一个人,一个女人,早已在悄然无声中占据了那个男人曾经在她心里的位置。 时间可以让人放下旧人,遇见新人,在这个过程里,曾以为会孤独终老的她又是在何时陷进去的? ☆、第五章 顾夏承认第一次遇见西枣便在这个女孩莫名的熟悉感,尽管她只比西枣大了三岁,但在西枣的身上她看到太多她以前的影子,外表总是冷静谦卑,习惯了淹没在人群里,但在工作中顾夏不难发现她一直在拼命努力,只是这些努力的痕迹都被她适当的隐藏了,西枣似乎在人际交往不喜欢受到过多的关注,安静地工作,安静地打杂,实习生的日常大多是做着些无关痛痒的杂事,然后利用有限地时间去消化每天从前辈那里学来的东西。工作杂苦而累人,可顾夏没有见过她有多少情绪的上波动,后来她与西枣认识了这么多年,她依旧很少见过西枣显露心迹,几乎是没有的,就好像是这个特别的女孩天生缺少了某种精神上机能,顾夏以为她不会流露过多的感情,直到多年后她看到了西枣与苏夕重逢,还有她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顾夏才知道,西枣不是不会表达她心里的那些东西,而是她习惯了将那些细腻的情感全部藏匿于心,直到遇到了某些人,某些事,她就再也藏不住了。 很多时候,顾夏总能坐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外看到她被带她的前辈呼来唤去,在办公区一排排隔间走道上怀里捧着几沓厚重的文件夹匆匆忙忙经过的侧影,有时气喘吁吁地走路都少了重心,摇摇晃晃的模样让顾夏忍不住扑哧一笑,把正好走进办公室的秘书弄得一头雾水,她当然不知道顾夏到底在笑什么,没人知道。 西枣加班的习惯就是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顾夏以为自己可以称得是上公司里加班最勤的女职员,可西枣一来,这个称号就不再属于她了。夜晚九点多当她打着哈欠锁好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家时,空旷无人的办公区一排排四方隔间里总有一个角落还亮着白炽的工作台灯,顾夏知道那里,那个叫做西枣的女孩还缩在转椅上为自己“加班”,顾夏会稍稍走近,留心她的工作状态,并上前不打扰,若是她看到西枣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顾夏会走上前去将她唤醒,告诉她是时候该回家了。 顾夏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记得头一次她发现西枣趴着电脑前睡着了,混乱的桌上那杯被她遗忘的速食面早已冷掉,顾夏不得不轻轻将她摇醒,又忍不住好奇向西枣询问,她问既然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为什么还要选择留下来加班,这样不累吗? 不累不累,部门里的设计资料和文献不能外借,留下来能多看看,现在还是新人,太多东西需要学习,而且白天前辈教会我的东西,趁着晚上的时间还能练练手,反正晚上我也没什么事做,公司和在家里都是一样的。 被顾夏唤醒的西枣胡乱地揉搓几下朦胧的睡眼,在看清来的人后她急忙站起,摆摆手有些拘谨地向顾夏解释她留下来加班的原因,顾夏看着台灯柔和的光线下,白光与阴影的交错映照在女孩白皙的侧脸,顾夏看到滑嫩皮肤上一层透薄的细毛,她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自己会关注一些奇怪的细节,不经意笑了笑,顾夏嘱咐眼前的女孩早些回家,便转身离去了。在此之后,顾夏只会在下班时出现西枣的附近,微笑着看着她默默努力的背影,停驻几秒后便悄然离开,少有打扰。 而西枣不会知道,原来,有一个人一直在身后默默的关注着她,注视着她,从最初的开始到将来的转变,无论她们之间的角色有多少变化,那个人一直都在,而懵懵懂懂的她总是一无所知,直至多年后,那个人愿意告诉她。 最初顾夏对西枣抱有的好感,只是一种纯粹的喜欢,一种上级对与下级的欣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会成为朋友,甚至是工作上的伙伴,更不别说将来有一天,顾夏发现自己竟然对她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情,一切都在变化,日积月累的沉淀着,而顾夏从来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端,她总是在告诉自己,朋友之间不就是是这样的吗?或许,要不是苏夕的出现,她可能还是会以为,她与西枣可以一直以朋友的身份过完这一生。 见习期三个月过后,西枣终于正式成为顾夏手下的设计助理之一,之后渐渐的,她成了出现在顾夏身旁最多的人,直到一年多后顾夏离开事务所,无论是在顾夏风生水起之时,还是在即将到来的明天,当她不得不在流言蜚语中选择从红毯铺就的舞台上暗淡落幕的时候,西枣一直都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默默地守候着,从未离开过。这就是为什么当顾夏产生回国创业的这个念头时,对于合作伙伴的参考,她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仅仅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西枣。尽管顾夏知道西枣的资历尚浅,尽管她知道当时的她与西枣之间,存在的只有一层曾经的上下级关系,或许还能勉强加上类似于半个普通朋友的友谊,她们并不熟悉,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只有一年,甚至更少,但顾夏从来不认为她对于西枣的选择是一场冒失和博弈,不仅是因为在西枣身上她能看到的出色的工作能力,更重要的是顾夏需要一个可以读懂她的,并知道如何站在身旁支持她的人。 事实证明,顾夏的选择并没有错。回国的五年里,顾夏站在西枣的背后看着她一点一滴的成长,曾经喜欢躲在人群里稚嫩的女孩如今已经学会独当一面,从容而微笑的面对一道道照射在她身上的镁光灯,曾经锋芒而混合的设计风格已经在时岁的历练中磨平了棱角,多了参悟,少了借鉴,但又别树一格,更加的成熟,稳重。西枣一直都在变化,尽管她本人并不太关注那些时间附加在她身上的改变,但顾夏却看得清清楚楚,或许正是因为她观察的太细太过认真,不留神间,她就被卷入了一个透明的漩涡,充斥着一种朦胧的感情,让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这些年来,顾夏喜欢站在玻璃窗的后面,看着西枣在四季的交替里点点滴滴的进步,但有点顾夏是可以确定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无论西枣身上出现了多少变化,西枣依旧是当初顾夏所认识的那个她,有些改变依旧带不走一些内在的东西,西枣仍是最初顾夏认识的那个她,倾听所有却不习惯诉说,喜欢发呆,多是寡言,因为她不擅长表达,而她沉浸在游离状态里太过清冷,总让人觉得不易亲近,可当你拍拍她的肩膀,将她叫醒后,回过神来的她又是另一番模样,懵懵懂懂的,傻傻的,有些无措有些小尴尬,就好像正在开小差的她被人冷不丁地捉了现形,但她又戒不掉这个无伤大雅的毛病,只能浅然一笑,重新回到日常的状态里,安静而冷清。表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实际上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不是不关心,只不过很多时候,她习惯了以行动去实现什么而忽略了言语上的表现,以至于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她在背后付出的那些东西,还有,她的好。 或许,在她们最初认识的两年,对于西枣,她记得只有一些寻常的故事,在工作上那些顾夏对她的提携,对她的点拨,隔三差五的带她出差带她参展,鼓励过她也批评过她,还有,唯一一次在十多人的会议室里,西枣被顾夏当众责骂而落泪的窘相,不知她是否还记得。但不记得又怎样,她们在一开始,所有的交集几乎只是停留在工作的层面上,忙碌琐碎又值不得记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认识了西枣这么长的时间,顾夏早已发现西枣很少向她提及她的过去,也不会询问他人的过去,就好像她拥有地只有当下的生活,有时候顾夏与她在闲聊时无意谈起了两人同在日本时的旧时光,她总是感慨万分,但西枣却好像是在听着一段别人的经历,别人的故事,寻常得只能一笑而过,她说有些事情,因为时间的缘由,她已经记不清了。西枣茫然的反应,不免让顾夏感到有些失落,但她又觉得这些无中生有的失落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顾夏始终没有细想,她只是觉得西枣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有时候洒脱的失忆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因为当属于过去有意无意的被残缺,那些久绕心头的困扰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所以,渐渐地,顾夏在与西枣的相处中很少会提及过去,不论是她的还有西枣的,因为她以为那些过去的琐碎,西枣大多是记不清了,也没有多少兴趣去再去拾起,或是了解其他人的,她以为清心寡欲的西枣对于过去没有太多的执念,所以忘却也不会损失什么。直到苏夕的出现,顾夏发现她错了,原来西枣的“健忘”是一种习惯,一种后天养成的习惯,她习惯了选择忘记去回避些什么,其实,很多事情她都还是记得的,只是她不愿意想起罢了。 在西枣选择性的失忆里,包含了太多关于苏夕的印记,而顾夏与她的曾经呢,其中点滴的片段西枣还会再次记起吗? 实际上,因为“健忘”的副作用,很多她与顾夏的西枣过往,西枣真的已经记不清,顾夏以为这或许因为与苏夕相比,她似乎并不重要。直到某一天的晚上,西枣站在香港维港码头的观景台边缘,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递给一只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她一直都还记得,一桩很小很小的事,无关琐事,无关工作,让顾夏终于知道,原来这么多年,西枣一直在心里为她保留了一个位置,一个特殊的位置,原来西枣是在乎的,在乎她所在乎的人和事,无论那些东西是属于过去还是现在,只是她的在乎难以显现被人察觉,因为在乎,都被她藏匿了。 ☆、第六章 2015年秋,自顾夏进入事务所就开始流传的猜忌被莫名其妙的放大,各种蜚短流长从地下向空气中蔓延,猖狂得顾夏无法再和以前那样选择一笑而过,那时的每一天,即使只是从办公区的过道走过,顾夏总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背后有多少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可当她回过头,想与那些眼睛认真无畏地对视,她不是想挑衅,只是想告诉那些人,无论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想证实些什么,她并不惧怕那些无所谓的偏见还有猜忌,可每次她得到的永远是匆忙低头或是侧目的慌张和掩饰,他们在心虚什么,在假装什么,有必要吗?顾夏觉得很是可笑,她知道自从她进入健治的事务所之后,总有人在质疑她,在暗处嘲讽她,即使她已经凭借自身的努力,让她的能力得到了业界人士认可,可这些流言蜚语依旧没有停歇过。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她听过太多聚集在洗漱台角落你一言我一句的冷嘲热讽,多难听的羞辱她都有听过,但她坦坦荡荡,的确,健治一直给予了自己太多的机会,但这些机会也需要有准备的人去实现,她的能力,她的作品与对得起她一直在晋升的职位。顾夏并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与健治的那层关系而感到羞耻,她所得到是她靠实力挣来的,无论是荣誉还是金钱,她受之无愧。 很少人会看到自己在背后拼尽全力工作的模样,又有谁会去在乎呢,他们只关心自己得到的,还有别人得到的,他们不喜欢太过跳跃的悬殊与落差。这是健治安慰自己的,他说别人说什么不重要,做好自己,便是对坏话最好的打击,时间长了,总有一天,大家会看到你的能力的。 可,事实是,顾夏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顾夏很听话,健治所说的她一直都记在心上,心平气和地面对职场里针对她的恶意和偏见,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也只是当作笑话,笑过后就不做计较了。当然,她也会感觉到委屈,但顾夏从来没有为此哭过,只是总有一股无形压力在不断积累叠加,她排解不了,无法释放,只能在事态升级到某个顶点时,无法抑制的爆发。 离开事务所的那一年,她的事业似乎到达了一个巅峰,她的沉淀了几年的作品作品发表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展会的提名还有奖杯,那个季度,所有业界的杂志和报刊报道的都是关于她的事迹,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怀抱着一颗深沉的灵魂,并善于将她思域深处的“形”体现在她的创作上,让她的每一件作品都充满了深刻的灵魂与内涵。更让人嫉妒,这位年轻的设计师不仅是一个女人,她还拥有看似与能力不成正比的完美外表,以至于采访的记者在之后的报道里多用“神话”这个夸张的词语来形容她,因为一切都太过完美。 媒体的褒奖从来带着太多渲染与过度修饰的成分,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蜂拥而至前来买帐,媒体对于年轻顾夏升级性的曝光不仅进一步提升了事务所的知名度,就连她特意附加在她出品系列里西枣的作品也成了业界撰稿人的新宠,在公众平台给予高度的评价,或许那一次是西枣第一次被推上了充斥着刺眼聚光灯的舞台上,顾夏能看出西枣的局促与无措,但她也只是拍了拍西枣的肩膀,微笑着告诉她,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很多诸如此类的场合,习惯就好了。这样的场合顾夏早已习以为常,因为三年前她就带着新星的光环在业界崭露头角,那时的她已经在业内的圈子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依旧还是有许多人在质疑她的能力。三年后,她早已不是新星而是资深,带来了更出色的作品,也经历比几年前更加辉煌的时刻,她以为这一次,她的能力终于可以真正被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人们不会再暗处里质疑她的能力,在暗中诽谤中伤她的私生活,因为这些年积累在她身上的成就与奖杯会澄清所有的事实。 但现实是相反的,顾夏想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离谱,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他们心里都有着不平衡的扭曲,他们哪会真正希望有人过得比自己好呢,特别是那些一直抢尽风头的“宠儿”,如果旁人的嫉妒无法转变成为崇拜,那么顾夏一直想努力证明的能力,也只会成为一颗高高悬挂的果实,耀眼得让树底下的人们垂涎三尺,吃不到的人宁愿将它打落陨地也不愿让果实继续向阳生长,即然他们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拥有,这样才能让所有的“不公平”变得公平,他们找到了平衡点,才能安生地继续平庸下去。而那些表面“衷心”的祝福也只是衷心祝愿某些人能够早日陨落罢了,谁叫你过得比他们好呢。 可是,当时年轻的顾夏又如何懂得这些道理,她急迫地想证明自己,那些年来习惯了以高调和骄傲作为武器甚至是盔甲,锋芒毕露之后也只能沦落为众矢之的,最后不得不黯淡退场也是情理之中的。 顾夏以为她不会离开事务所,不是因为她在那里待了五年多,而是她为了它付出了太多心血,公司为她提供展示才华的舞台,而她也热衷于健治描述她未来几年的蓝图,里面有事务所,有她的野心,有她对新作品的设想,有健治交付给她完成的开发项目的策划与设想,但里面没有健治与她的未来,她很清楚的知道她与这个男人不会有未来,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他。只是顾夏在等待终结篇的到来,她想啊,就算某一天他们真的走到头了,只有健治愿意,她仍然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事务所里为他打拼,没有情人的身份,单纯只是一名勤勤恳恳员工,不为什么,只为了她喜欢的人,还有那个人这些年给予她的一切。 这些年,两个人把界线分得清楚,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者之间不会任何交杂,他们也懂得一旦某个时刻降临了,他们会分开,不会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所以这么多年来,两个人都隐藏得很好,只为了避免将来那个时刻的到来。 即使健治明知道他实现了多年前他对顾夏的承诺,并让她进入自己的事务所留身边亲自栽培,是一个多么愚蠢行为,可他依旧情愿冒这个风险,因为顾夏值得他这样做。五年里,两个人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距离,更加谨慎了,可猜忌怀疑的人却仍在不断增加,不过还好,人们在公司里是找不到有关于他们任何暧昧的证据,有的仅仅只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 璀璨的辉煌会给带她一个新的开端,这是顾夏认为的,她已经蓄势待发了,未来的画像她都已经勾画好了,一遍又一遍,只等着时间带她去描色添彩,可她哪会知道,那一年的辉煌带来的不是开始而是结束,可又谁有想到,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但事后细细回想,一切经由又是经得起推敲的。 树大招风,当顾夏还有健治的事务所又一次被推进被人潮浪海包围的红地毯中,有人已经开始好奇并注意到他们工作以外的生活了。 2015年秋初,周刊杂志爆出某业界大腕与神秘女子周末夜宿酒店,三日后的凌晨携手驱车离开的八卦新闻,起初人们只关心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就算报道含沙射影地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多数人还是能猜出那个男人是谁,并惊叹原来这样一个业内公认有了妻室的好男人也会出轨,但随后人们关注的焦点开始转向了模糊照片那个只看得到背影的女人,一时间所有的矛头指向了顾夏,那个最近被媒体大肆渲染的女设计师,尽管人们看不见照片里女人的面孔,但只要将最近发生的热门事件随意拼凑,任何人都会浮想联翩。接着很快,舆论的导向在一夜之间换了另一种姿态,公开质疑那位最近受人热捧的女设计师,怀疑她以肮脏的手段上位,获取不正当利益,她的能力,她的作品被接连否定,因为人们无法不怀疑其中的大多数部分都是以某种见不到人的交易换来的。 在顾夏还没有来得及脱去身上的光环的时候,又一次,她被推进了风尖浪口的前沿,而这一次,正在云端漫步的她突然之间就被世间的舆论狠狠地拽落,即使没有万米高空的坠落没能使她粉身碎骨的碎裂,但她也差点爬不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十月开始,她停薪留职的那一个多月,在那段她人生里最黑暗的日子里,除了西枣,几乎没有人陪伴在她的身边,健治,忙着收拾难堪的局面,躲避正盛的风头,那个月里只打来了几通仓促的电话,顾夏几乎见不着他一面,而其他人,其他人要不是保持缄默,要不是为了看她的笑话,拿着各自的小板凳成群结队地坐着顾夏家的门口欣赏着一出人间喜剧。 顾夏不愿出门,甚至不敢出门,终日躲在房间里,只为了等待那些灰色的时间一点点的挪移流逝,等待人们的关注点不再过分地集中在她的身上,等待健治有一天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可,在她的记忆里,那段灰暗的时间,却是她最接近西枣的时候,空荡荡的房间有一个人每天都会出现,看着她忙忙碌碌的在自己眼前忙碌,陪伴,说话,打扫,洗衣,做饭,日复一日,直至某一天顾夏能够走出家门,行走外面的世界,那里,风雨已过境,灰蒙蒙的天空中只徒留下一场仍在持续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风平息了许多,但依旧还在。 那一个月,在那间因秋末入冬而缺少阳光照射的房间里,西枣为了她做了什么,无意中又对她说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夏一直记得,清晰而深刻。 可惜这些,或许,西枣也已经记不清了。那段被顾夏铭记于心的时光,对于西枣来说,因为反复的单调,只是日常。 ☆、第七章 顾夏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她与西枣认识差不多七年了,从最初的相遇到熟识,到如今不仅仅只是熟识的感情,七年了,那些两个人所经历的事,说过的话,涉及到的大多关于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两人共同奋斗事业时劳碌的琐碎,工作以外每日相处的平淡,但这些都依旧历历在目,好像流年里的那七年从来没有存在过,逝去的仅仅只有七天。“七天”里发生了多少事情,顾夏哪会不记得呢,一点一滴,一件一桩,记忆中的大部分并没有那么多的特色,但又是如此鲜明,她无法忘却。 最初是她对西枣的提携,之后,西枣帮助她走出人生中最阴霾的时刻,再后来,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路奋斗,将uci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作坊”发展成为大众熟知的一线品牌,这期间里到底经历多少喜怒哀乐,三言两语间无法道清。她们之间的角色一变再变,从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转变成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朋友,朋友,合作伙伴,战友,到现在的知己,亲友。不久的将来,她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是否还会加入新的元素,在苏夕出现后,顾夏就从未停止过期待。因为一路携手走来,时间赋予了她们太多的不变还有改变,在潜移默化里,顾夏看清了一个人,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人所吸引,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里又蕴藏了太多无法让人忽略的细节,足够让顾夏重新喜欢上一个人。 顾夏还记得,第一次她见识到平日里清清冷冷的西枣也会慌张是在2014年事务所组织的一次冬季箱根温泉旅行里,那时的顾夏在经过夜间休息室的途中,无意中看到西枣被组里醉酒的同事堵在廊道的角落里,面对眼前面红耳赤男人的强行告白,西枣涨红着脸躲在角落里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惊惶失色又强装镇静的样子,让走近的顾夏忍不住在安静得只能听到那位醉酒同事低声喘气的廊道里扑哧地笑出了声,而幸灾乐祸的上司居然就这样忽视了下属急迫想要求助的眼神,顾夏强忍着笑意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从西枣身旁一笑而过,其实那时的她心血来潮地想要和她那位终日冷静得不像话的下属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她想看看西枣是否真的有她平日看起来的那样克制和冷清,可当顾夏走出几步后再回过头,她还是看到了不远处西枣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顾夏终究没忍住,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边笑着边转过身走向那个原先经过的转角,一连串无法遏制的笑声像铃铛一样把那位醉酒的员工混沌的酒意都惊醒,他战战兢兢地放开他故意堵在墙壁上的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强行将自己喜欢的女孩从他身旁拉扯走。顾夏一把抓住西枣揪着浴衣下摆,湿答答的手,将她从那个充满酒气男人的“监禁”里拽出来,临走前还不忘转过头去狠狠地盯了那个欺负她员工的男人一眼,看着那位男下属低着头站在原地如履薄冰的样子,顾夏心满意足地牵起西枣的手转身离开,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的牵手,混乱而仓促,但每次回想起来,顾夏都会忍俊不禁地失笑。 第一次,顾夏体会到西枣的细心与照顾是在2014年春夏交替的末尾,组里全员留在事务所加班的周末,十几个人在中午集体定了附近的外卖,当顾夏打开放在她办公室桌面上那盒牛肉饭时,她发现饭菜里她从来不吃的洋葱居然都被人细心的挑捡出来,从来没有谁为她这样做过,因为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不喜爱吃洋葱,但那个人是怎么发现的,而那个人又是谁?下午的工作照常进行,当西枣抱着十几本小山状的档案材料颤颤巍巍地走进顾夏的办公室,准备将一沓沓的文件分类归档地排放在顾夏办公桌对面的档案柜里时,顾夏无意问了西枣那个困惑她的问题,她问西枣牛肉饭里的洋葱怎么不翼而飞了,料理店现在居然推出了不放洋葱的牛肉饭了吗?西枣蹲着地上一边忙碌地识别档案夹上标记的文件名,一边转过头来,表情有些茫然,有些无辜,她说没有洋葱的牛肉饭就不叫牛肉饭了,因为每次吃饭或者聚餐的时候,她看到顾夏都不吃洋葱,所以便觉得顾夏应该不喜欢洋葱的味道,而且顾夏忙起来总顾不上挑拣蔬菜,随意吃几口牛肉后便把掺杂着洋葱的米饭一起扔掉,她怕顾夏工作量大又吃得太少,便自做主张地事先把洋葱丝都挑出来了,她以为顾夏会责怪她多余的举动,但是顾夏并没有,而是翘起微微上扬的嘴角,对她说了声谢谢,也是从那以后,顾夏每次的牛肉饭,都是西枣事先“加工”好的。 第一次,顾夏看到西枣的哭泣,是2015年秋季一次组里的每周的例行周会上,那时关于顾夏与健治的花边新闻已经在外边的世界像纸片广告一样四处发散,漫天飞舞,而那一次也是顾夏最后一次在事务所里主持例会,因为“丑闻”和“谣言”的事务所所造成的影响,理事会找过她谈话,健治找过他谈话,他们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顾夏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留在位置上的时日已是寥寥无几,高层的意思是让她暂时停职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但在她消失后,在不久的某个明天,当她再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她还能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吗? 不能了。 顾夏知道即将下达的人事安排只不过是事务所对待舆论,对待她的一招缓兵之棋,一句空头安慰给不了她任何保证,那段时间她无法不烦躁,更是疲劳,事务所里人们私底下的议论纷纷不知什么时候被光明正大地搬上了台面,开始带着颜色的眼睛从头到脚地去打量她,少了以前那样的闪躲与避讳,好像,人们觉得有些东西被当事人看到或是听见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了,那是事实,也是顾夏应得的。 世道真是凉薄,人们总说人走茶凉,但现实却是人尚未离开,茶便凉了,想不到辉煌未过,她便要挥手离开,离开她那个倾尽所有的位置,还有,她深爱的人,因为她很清楚,一旦离开了事务所,她与健治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但顾夏在苦笑一番后也只能接受,很久以前她早已准备好了离别,但不是以今天这样狼狈不堪的方式,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结果不会因为方式的不同而产生改变,她迟早都是要离开的。现在,她还在风暴的中心苦苦坚守着,也只是因为她还在等待健治最后的通知,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而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她的脾气已经原先那般好了,周围的环境就像一个冻人的冰窖,而长久为此受尽煎熬的顾夏在那段时间里总是以一副阴沉而冰霜的面孔示人,喜怒无常得就好像暴躁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以前,顾夏虽然苛刻严厉,但只要没有大的错误,在予以适当的批评后,她挥挥手就不做计较了。但现在,在员工身上,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被她发现,她都会锱铢必较,然后免不了一番长达十几分钟的质问与训斥,顾夏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发泄自己糟糕的情绪,但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反复强调的事情,有些人还是会当做耳边风,还是会一错再错,顾夏不会觉得自己无情,更多的她也只是觉得被责骂也是他们应该得到的惩罚。而事务所里的人们早已领略过顾夏发起火来到底有多么可怕,因为他们见识过几位顾夏组里的设计师耷拉着手里的设计稿,从顾夏的办公室走出来时灰头土脸,“万念俱灰”的模样,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在那段敏感的时间带里招惹她。 可就当人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绕开顾夏这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裂的行走炸弹,尽量避免不去犯错的时,西枣就像只迷瞪菜鸟一样在最不该犯浑的时候狠狠地撞上了顾夏身上一触即发的枪口。 如果说在事务所的人们眼里,顾夏是健治身边的“宠臣”,那么西枣就是顾夏百般照顾的“宠儿”,既然西枣是“宠儿”,那顾夏应该不舍得骂她,更不会责难她才对啊,可那天,在压抑的会议室里,出席会议的人们都惊呆了,顾夏居然用了整整三十分钟去批斗一个刚走进社会没多少年的小姑娘,把那个杵在原地不知所措,面色苍白的女孩都骂哭,她哭得梨花带雨,但就是倔强地不肯低头,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委屈地与顾夏对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的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顾夏要如此的小题大作,大动干戈,明明这算不上是西枣的错误,为什么顾夏就要如此的不依不饶呢!心里虽然会对那个受尽委屈的女孩打抱不平,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希望女孩能够低下她固执的脑袋,装出适当的顺从,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站在ppt放映屏幕前大动肝火的顾夏消一消聚集在她身上过多的暴躁火气。 但为什么,为什么顾夏会这样做? 到现在,就连顾夏自己也琢磨不清楚,为何当时的她会如此残忍的对待那个她将来会喜欢上的人。 或许,当现实的绝望一点点地朝自己逼近,自己却只能一味忍受的时候,她也在是一个疯子罢了。 ☆、第八章 其实,那次会议结束后,待回到办公室的顾夏在逐渐的冷静中驱散了鼓噪的怒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言行实在有些过份了,顾夏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她心知肚明,其实错误的源头不在西枣身上,她只不过是临时帮助一个生病了的同事完成她未完成的项目,即使前期的数据出现了纰漏,后期接手的人并不知情,但西枣是产品审核表上最后签字的那个人,所以她必须为她的过失担负全部责任。 作为西枣的上司,顾夏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情,工作上向来都是各司其职的,在她这个位置上,她要看到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实施的环节里到底是哪方出了差错,顾夏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属下把布置下去的任务搞砸了,这对于仍处在易怒期的顾夏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更何况那个犯错的人居然是西枣,顾夏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对西枣的“关怀”始终太多了,才使得这个特别的女孩变得有些“浮躁”。明明她曾向组里再三强调过若不是情非得已,不要轻易接手别人做到一半的案子,一是因为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别人无法完成是别人的责任,不需要自己去“热心”承担,二是中途交接容易产生错漏,错误产生后有又多半难以究责。顾夏不知道西枣为什么没有把她的话听入耳里,明明西枣每日加班忙得焦头烂额,她居然还能抽出多余的时间去“助人为乐”,连自己都还没学会如何处理好属于自己的事情,又有多少能力去解决别人的问题呢,是否是最近聚集在她身上的光环过于耀眼,让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顾夏在生气的同时不免有些担忧,她决定在周会上好好批评一下西枣,希望这棵好苗子不要长歪了。初衷也只是在“严厉”的责问后,如果西枣能认识现在她自己的状态并不理想,并以诚恳的态度保障以后会进行自我检讨与改正,顾夏便会适可而止地停止她对西枣的“教育”。但整场会议下来,西枣所强调的都是她所受的委屈,就好像顾夏不应该这样责怪她。 顾夏就看着西枣站在会议圆桌的末尾,咬紧苍白的下唇,变得通红的眼睛居然一眨也不眨,毫无惧色地与她对视,直至豆大的眼泪就这样从她泛潮的眼眶里一颗一颗地滑落,沾湿了她尖细的下巴,在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会议室里,西枣强忍着发颤的声音冷冷地对她说,她可以承担责任,但她没有任何过错,因为错不在她。 看来,西枣还是没明白她的错,到底错在哪里。 面对这样的西枣,顾夏无法怒火中烧,那些西枣一开始的解释变得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多余,顾夏不想听,也根本听不进去,她忍不住将手中的会议纲要册狠狠地摔在实木的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把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吓傻了,他们从没有见过顾夏发这么大的火,但又不敢淌这汤混水,上前劝解,只能低下头坐在座位上心惊胆战,期望这场令人受尽煎熬的会议能够尽早进入它应有的流程,他们可不是来这里观看顾夏举行的批斗大会的。但事实是,桌面那声巨响早已短暂的抹去了顾夏存储在脑海里的记忆,甚至是她的理智,直至会议结束,顾夏才发现自己忘了今日会议的主要目的,那她又做了什么? 顾夏竟然花了一场会议的时间去责难一个人,不顾形象,不顾她身份,也不顾她控制不住自己说出口的那些沉重那个人是否能够承受,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夏依旧还会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过份,如此不知体量,说话更是不知轻重。但如果当时的西枣能低下她倔强的脑袋,心甘情愿地承认她的过失,或许,顾夏就不会说这么多难堪的话把西枣惹哭了。事后,顾夏也会后悔,也会内疚,想过要不要找来西枣,告诉西枣自己的歉意,她并不是有意的,只是那段时间自己的情绪太过糟糕,总是起伏不定,她又无法控制,因为失控,说过的那些过激的话并非出于真心,希望请西枣谅解。 但顾夏的歉意并没有来得及传达,因为就在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健治的一通电话让顾夏无暇顾及她对西枣的愧疚与自责,因为就在那个晚上,她奔溃了。 健治告诉顾夏,明天,她不用来事务所上班了,今天下午,理事会下了决定,顾夏被停薪留职了。 那,我和你呢? 通知终究还是来了,顾夏的胸口莫名地一阵尖锐的抽痛,她幽幽地又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 健治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没有给出答案。 我知道了。 仅仅只是三个字,没有多少含义或是象征,但顾夏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笑得无比苍凉,可惜健治看不到,或许他以为自己给出的答复并不会影响顾夏太多,因为他并没有具体的表示出什么。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声音是如此平静,与往常一样,温和而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健治笑了笑,告诉顾夏无需担心,他会解决好一切的,然后在相互道声晚安后结束了他们之间的通话。 那通电话过后,家里依旧安静,但顾夏不知怎么的就再也睡不着了,凌晨接近三点,她想起家里好像还有几箱顾客送给健治的洋酒,还留在她厨房的储物柜里没有拆封,不过想一想,顾夏不禁失笑,笑得古怪,她笑是因为有些承诺似乎已经实现不了了,具体的时间顾夏已是无法追溯,可能半年前,也或许更久远些,就在这个房间里,健治曾环抱着她,笑着对她说,等什么时候两个人都能清闲下来,就一起在家里做些菜喝点酒,过过日子,不要总是忙忙碌碌的。承诺说得认真,却一直没有时间实施,而以后健治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与她一起喝酒了。 酒,算是可惜了。 顾夏叹了口气,拖着空荡荡的身子跪在厨房的地板上,用力地从柜里拖拽出一箱积满灰尘的纸箱,手边没有剪刀,她想用暴力撕开封条,但是徒劳无功,烦躁地环视一番,顾夏发现洗槽旁的倒挂着的几把刀具,顺手拿起一把直接将封条捅破,像极了发泄,最后酒箱打开了,但顾夏也因为用力过猛,锋利的刀刃在她的手指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她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只是涌出的鲜血太多刺眼,顾夏只随手从冰箱上是拿来块毛巾擦了擦伤口算是止血,便拿起一瓶伏特加走向客厅。 顾夏只不过想借助酒精的作用帮助她睡眠,但伏特加不是红酒,酒精度数太高又太过浓烈,丝毫没有意识的顾夏拿着瓶子就往嘴里灌,酒还未下喉,她就被呛得面红耳赤,喉咙火辣辣的灼烧感把她压抑许久的眼泪都逼出来了,毫无征兆,她居然狼狈地哭了,不是抽泣,不是无声落泪,而是呜咽地大哭,是因为蔓延在喉咙鼻息之间浊烈的痛感刺激了她的泪腺,还是因为她最近的遭遇,还有她刚刚失去的感情让她不禁痛哭落泪?顾夏不知道。她只是曲卷在沙发的一角,呆滞地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电视屏幕,等待她的哽咽渐渐变得虚弱,等待她的身体感官逐渐趋向麻痹,直到某一个时刻,她能重新举起手里紧握的酒瓶,一口口灌入喉舌,机械地抬头,张嘴,吞咽,重复动作,舌尖的味蕾好像丧生了它应有的机能,酒不再是酒,而是一瓶毫无味道的白水,顾夏却依旧想要在“白水”中寻找刺激以获得清醒,但她已经醉了,黑暗的夜里,滚烫的眼泪还有静默而下,一道一道淌过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至直温度逐渐冷却彻底融合在冷冬时节的寒气里。 透过阳台的天空,天际的远方出现并不明朗的鱼肚白,清晨七点已过,沙发上的人早已昏睡过去,趴在狭窄的软发上长眠不醒,凌乱的长发垂落于地,半遮住她憔悴的容貌,湿答答的地毯上横躺着两只空酒瓶,有一只已经被摔碎了,玻璃渣子散落一地,客厅里显得有些狼藉,但更加狼籍的是那个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女人,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延续她昨日的状态,空洞,静默,呆滞,似乎生活里,她剩下的只有酒精和昏睡了。 不知了时间过去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是黑的,她睡了多久,十几个小时,一天,两天?她没有兴趣知道,胃尖锐的疼还有小腹的胀痛感让她不得不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前往厕所解决她的生理问题,坐着马桶上耷拉着昏沉的脑袋恍惚多时,她才发现赤裸的双脚好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扎伤了,有些疼,但并不明显,磁砖地板上到处都是湿淋而斑驳的血迹,很是恶心,顾夏叹了口气,没有理会,扶起门墙一瘸一拐地走向厨房。 冰箱里空荡荡的,除了一袋吐司和和一升牛奶,只剩下一个发黑腐烂了的苹果。胃部阵阵的绞疼的发作让她不得不抓起一片面包,胡乱地往嘴里塞送,粗糙的嚼咽又让她不小心噎住了,一阵慌乱中,她艰难的打开牛奶,着急地吞咽,过程中因为急躁,她把牛奶弄得满地都是。 顾夏看了看周围一团糟的房子,又看了看糟糕透顶的自己,觉得可笑,她想自嘲,她想自我取笑,,可嘴角至始至终都是僵硬的,尝试多次后,她终于发现不仅自己的感官钝化了,就连如何去笑她都忘记,她还能做什么? 除了喝酒,她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再过几天,顾夏就会像一个酒鬼一样醉死在这间冷清的房子里,没人会知道她,也没有会在意她,因为她宁愿安安静静地作虐,也不会不去联系任何人。 若是她不在了,很多事情就不再是问题了,不是吗? 健治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而她呢,既然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不是也挺好的吗? 死了,也好。 奇怪的是,三日后,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她想要轻生的念头居然变得不再那么旺盛了,直至逐日消失,但,她与那个人并不熟悉。 ☆、第九章 好像玄关那里,传来了门铃声,声音模糊并不响亮,顾夏以为自己出了错觉,似乎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了,但她还是睁不开沉重的眼皮,她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想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因为玄关那里,断断续续的门铃声不知时候时候消失了,还是错觉,顾夏扯了扯嘴角,重新陷入混沌之中,可没多久,她居然又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声音,并不清晰,钥匙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门锁的旋转摩擦的响声粗糙而熟悉,玄关的门好像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有人在向她走近。健治来了吗?顾夏拼命地想要张开眼睛,但就在眼缝还未完全睁开的过程中,她便放弃了她的努力,模糊而狭窄的视线里,她看到的是一双女人的小脚,那个人不是健治。 是不是自己又在做梦了,除了健治又有谁会出现在这里,可自己的梦境里为什么会出现其他的人,那个人是谁?思考太过艰难,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没有必要深究,但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感觉到失望?是不是连酒精都无法麻痹自己了? 顾夏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见有一个人在她的周围走动,白炽的灯光忽明忽亮,然后那个人离开了。梦境似乎结束,但其实并没有,漆黑的房间里再次跳跃至最开始的片段,房门被钥匙打开,那个人又再一次出现,在房子里来回走动,头顶上明明暗暗的灯光,一切就好像是一小段倒带重播的影片剪辑,而不停重复模拟的追梦人已经厌倦了,她嘟囔着,发出缓长的苦吟,似乎想要从枯燥乏味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嗯——” 睁开双眼的瞬间,她被刺眼的光线灼痛,不得不急忙伸出被身体压得丧失知觉的右手遮挡阳光,但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思维的跳跃,间歇麻痹后手臂就好像被千只蚁虫叮咬,宿醉的头疼也在她逐渐清醒后,耀武扬威地朝着她的神经进行猛烈进攻,她呻吟着躺在沙发上不敢再做动弹。因为痛苦的刺激,湿热的泪珠瞬间从重新眯成一线的眼睛里挤出,眼眶里的湿气治愈了她干涩的眼睛,直到她能慢慢适应周围明亮的光线,一点点地重新睁开双眼。 已是傍晚时分,阳台那里的落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拉开,冬日的暖阳肆无忌惮地穿过透明的玻璃将整座客厅映照成温和的金黄色,房间里变得不再那么的清冷,甚至是不再糟糕了。茶几下的地毯不见了,曾经零落在木地板上的酒瓶,玻璃渣子,废纸巾,食品塑料袋,空牛奶盒都不见了,就连地面上一些酒与血的污渍都好像被人擦拭干净,房子不再像前几日那样肮脏污浊,茶几上,地板上,沙发上,不难发现那些被人收拾过的痕迹。顾夏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阳台外面不知何时被悬挂在晾衣绳上两件睡衣发呆,单薄的衣物吱吱呀呀的挂在细铁圈上随风飘扬,夕阳下感觉有些孤零零的。她疑惑地撩开身上陌生的棉毯,准备起身仔细察看房子在一夜之间的变化,但就在她赤裸的脚丫与冰凉的地面产生接触的时候,她又一次怔住了,稍稍抬起脚,她看到脚底几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周围不知何时被人涂抹上了紫色的药水,而手指上被刀划伤的裂口也被创可贴细心的包扎起来,顾夏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手指上的绷带,伤口还有些疼。她皱了皱眉头,家里从未储存过常用的医药备品,这些药都是从哪里来的? 原以为,她只是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但似乎昨晚,的确有人来过。 在沙发上呆坐良久后,她终于决定站起来,拖着虚弱无力的身子四处游荡一番,那个昨晚来的人已经不在了,房子依旧是空荡荡的,但多了些若有若无的人气。冰箱里那只腐烂的苹果不见了,却又多出了几样东西,一盒栗子蛋糕,两包火腿三明治,三瓶脱脂牛奶,五块黑巧克力,食物像是仓促从附近便利店买来的,日期很新鲜。厕所的地板好像被人用拖把拖干净了,洗面台旁晾着的湿毛巾还在滴水。顾夏靠在门框上晃了晃仍是昏眩的脑袋,有些恍惚,也有些冲动,她想去厨房,把那位藏在水缸里把“田螺姑娘”给找出来,但,是家里并没有水缸,也根本没养有田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打电话向健治询问吗?但昨晚来的人似乎并不是他,手机已经几日没有充电了,顾夏握着找来的手机站在客厅里踟蹰着也不知道要打给谁,感觉没人能给她答案,几分钟过后,她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把手机扔进沙发里,打算不再去细想,而是转身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袋三明治,又从脚下的酒箱里重新抽出两瓶酒,摇摇晃晃地拖着重心不稳的身子朝卧室走去。 夜晚降临,当顾夏再一次从浑噩的梦境中半醒过来,她似乎感觉到房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又来了吗?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客厅的灯光透过门框之间的缝隙虚弱的爬进昏黑的房间里,顾夏听见断断续续的走动声,物体笨拙的挪移声,还有厨房里塑料袋嘶嘶的撩拨声,那个人在她的家里做些什么? 酒精的作用仍在她的身体里发酵,她挣扎着想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脱离出来,她想下床走出去一探究竟,只是思想上的意念终究抵不到身体的乏力与迟钝,她想抗争,但力不从心。 很快,门被人轻轻推开,客厅里温暖的橘黄色光线,连同站在门前的那个人黑色的轮廓倒映在她宽大的双人床上,顾夏似乎在这温柔的光源中找到了一丝力量,只要再努力些,她就可以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可就在一瞬间,门又被悄悄地合上了,房间重新陷入昏暗,更暗了。 微睁的眼睛因为黑暗的缘故,又重新闭上了,顾夏终究躲不过迷幻小鬼的拉扯,跌入另一场没有尽头的梦境。 那个人的模样顾夏没能看见,但好像,她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房间里,那个人没有再出现过,只是客厅里那张消失的地毯回来了,重新铺盖在它原来的位置上,上面的酒渍污迹都不见了,冰箱里塞满各种速食的食物,厨台放着一袋新鲜的水果,几盒饼干还是方便面。原先放置在地上的酒箱不知被那个人搬到哪里去了,顾夏在房子走了一遭都没能寻到,只好从靠近水槽管道左侧的储物柜里拉出另一箱酒来,撕开封条,喝酒然后昏睡,继续过着她浑浑噩噩的日子。只是她不再回到卧室,而是拿着酒坐在沙发上,望着玄关出神,累了,醉了,就曲卷在沙发上或醒或睡,直到第六天早上,玄关的门锁终于响起熟悉的扭转碰撞声,顾夏空洞的瞳孔莫名的收缩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的跳动为何会变得清晰起来,有些快速。 来的人是西枣,坐在沙发上的顾夏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惊讶,她依旧呆滞着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机械地一口口把酒灌进喉咙里,倒是西枣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购物袋“啪”的一声跌落于地,几颗西红柿从袋里翻滚出来,打了几个跟头,撞到鞋柜的隔板上便安静的停下脚步。 早,顾夏。 西枣弯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颗番茄,有些慌张,有些无措,她搔了搔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候了一声,顾夏没有回答。 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杵在原地的西枣不免有些尴尬,脸色泛红地攥着两只手里的购物袋,憋了半天又冒出了一句。 她不敢低头,只是忐忑不安地与对面的顾夏对视,坐着沙发上面无表情的人终于微弱的点了点头,西枣暗自送了一口气,提着手里的袋子赶紧走向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了一连串忙碌的声音,顾夏不知西枣在烹煮什么食物,味道淡淡地飘散到客厅里,渗透着骨肉的香郁,胃部咕噜咕噜的声响让顾夏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酒瓶,用手揉了揉憔悴的脸,起身前往洗手间洗漱,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饭桌旁,等待厨房里热腾腾的食物,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食物了。 端上来的其实是一碗很普通的番茄鸡蛋面,热气蒸腾的圆面上铺散着一层新鲜的肉丁和葱末,很家常的面食,但顾夏不知多少年没有吃过了,她不喜下厨,也不善于此,即使有些时候突发奇想的想要为自己做一顿饭,做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失败品。眼前的这碗面,是只有在国内才能尝到的味道,小时候,父母还未离异,她还未出国的时候,母亲最常做的午餐便是这样的面,因为简单又易做,曾经顾夏不止一次向母亲抱怨每周单调的番茄鸡蛋面,千篇一律的重复,她已经吃腻了,可时隔多年,当儿时被她一贯诟病的面食重新摆放在她的面前,她的鼻头莫名的发酸发红,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以前的那个家她已经很少回去了,而早已改嫁的母亲也做不出当年的味道。眼前的这碗面也是,另一种地域的味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吃的急促而匆忙,酸甜的热气升腾而上,扑打在她青苍的脸颊上,有那么一瞬间,顾夏突然觉得这座房子没有那么冷了。 为什么要来照顾我,健治让你来的,是吗? 顾夏抽了抽酸涩的鼻子,终究还是说话了,只是她没有抬头,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 坐着对面拘谨的西枣显然不明白顾夏为什么要这样问,皱了皱眉头,拖着下巴若无其事地回答。 不是,我自愿来的。打不通你的电话,只好去问森川社长,他给了我钥匙。 顾夏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西枣一脸茫然,无事地就好像有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明明那天,我像疯子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难你,你不恨我吗? ☆、第十章 嗯……是有委屈,但都过去了。 西枣张了张口,举棋不定地似乎是在酝酿着些什么,思索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都过去了?你的心有这么大吗? 客套话向来说得轻巧,顾夏知道当时自己把话说得有多难听,西枣真的会不在乎?还是因为她现在跌入沼泥的处境,让西枣选择了不在乎。是不是现在,就连她的员工都要亲自登门拜访,以施舍她慷慨的怜悯和同情了吗? 她真的就可怜兮兮到了如此地步? 顾夏的反问充满了嘲讽和讥笑,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好意是多么的多余,怜悯和同情,她根本不需要! 刻薄而带有抨击性的言语让西枣低下头,沉默了好久,她不知该接下来的东西,她是否还有必要交给面前的这个女人,因为在这些天里,还有此时此刻,她所看到的这个人,她的身上,西枣找不到顾夏的影子,那个她无比尊敬,无比崇拜的顾夏去哪里了? 我知道你那样骂我都是我好,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我怎么会恨你……我来……来是因为想把检讨书和修改方案交给你。 犹豫躇踌,到底西枣还是在几番挣扎后,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提包,把里面用档案袋细心封好的材料轻轻地放在顾夏的面前,然后一本正经地以双手握膝的姿势及其诚恳地看着眼前颓废消沉的顾夏,以强调她的认真与严肃,那样子就好像在极力证明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并不是在开玩笑。 桌上的文件让顾夏噗嗤的笑了,笑得像个疯子,她不明白西枣是在装傻还是真的糊涂,这些东西还需要她来审阅吗?她是来讽刺还是来挖苦的? 交给我?你找错人了吧,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司了,你到底想要…… 顾夏,你听我解释! 面前顾夏半死不活的颓像让西枣无法不生气,只不过是一次挫折罢了,流言不是事故,顾夏既没有因此残疾也没有丧失了生存的能力,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模样,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将她放弃了。西枣忍不住粗暴地打断了顾夏尖酸刻薄的嘲讽,而那一声低声呵斥把顾夏怔住了。 我想交给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犯下的错误,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并且也诚心诚意的自我检讨过,那天在周会上,我的态度不好,让你失望了。顾夏,你对我总是很好,真的很好,从面试开始到我工作以来,照顾我,提点我,好到我会害怕某一天我会辜负你的期望,那该怎么办?但那天还是来了,我承认有一段时间我的骄傲让我有些飘然得不着地,但现实已经给了我教训。我想或许从这些东西里,你能够改变你对我的一些看法,我不是那个要故意惹你生气的家伙,我会认错也会承担所有责任,即使现在,我的上司换成了别人,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将来也不会! 到底还是年轻稚嫩,这个年纪最不缺的就是昂扬的激情和斗志,还有急迫想要证明自己的决心,眼前信誓旦旦的西枣和那些年的顾夏是多么相似,但再过几年,她便会知道,有时候总想着如何不让别人失望,但到头来,失望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以为你努力了,便圆满了,但有些事,有些人,为此努力过,也不一定会得以回报。 西枣的一番并没有引起顾夏多大的反馈,她只是苍白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拿起酒瓶,转身走向卧室,并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但,我已经让所有人失望了,这些东西,你拿走吧,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管你看还是不看,东西我留下了,这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一个人不要饿着,冰箱里,橱柜里,有足够的食物,社长让我转告你,房子里的酒尽量少喝,你的胃不好。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吱呀声,西枣边拿起手边的提包边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对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她只好提前宣布结束语,似乎是要走。 她该走了,自己这副模样,她又怎么会不失望呢,所有人都会失望,包括健治,但这些对于顾夏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我该走了。还有,顾夏,对于你,我只会崇敬,不会失望,永远都是。但现在的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夏。 砰—— 西枣临走前最后的那句话语,与房门闭合时产生的层层向外弱化的震颤渗合,还在阴沉的房间里徐徐回荡,余响细微得已经丧失了威慑力,但顾夏整个人还是被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她用手扶着卧室的门框,转过头呆滞地望着那扇玄关处的静寂的大门,一动不动。 她在想些什么? 那天过后,顾夏以为西枣不会再来了,她的固执让大可不必前往探望的她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但或许,这也是最后一面了。对于未来怀有明确的方向的西枣,躲在阴晦角落里自生自灭的顾夏,两个并不算熟悉的“陌生人”,少了工作上的那层交集,今后就不会再见了。顾夏从未怀疑过西枣的以后,她会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而自己只不过是她生命中遇到的一个过客,有意无意的点缀过她,在一段迷茫的路上为她点过灯指过路,算不上是出于情谊,大多是无心之举,她不必将此视为恩重。或许时间再长久些,西枣就会明白,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像自己这样的人,点缀别人只是一种徒手之劳,就像一桩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寻常得起不了多少波澜,无论或施或受,都没有必要把它当做一场刻意的恩泽。 顾夏依旧延续着在阴暗房间里的日常,喝酒,昏睡,胃疼了便吃一些冰箱里冰冷冷的食物,还有就是等待健治的电话。顾夏摆脱不了如今的状态,就好像是一位堕落的吸毒者,明知道坐每日昏天暗地地吸食“海洛因”只会让以的生活后更加糟糕,但她就是无法戒掉。 可,为什么要戒掉呢,她只不过是想睡个安稳的觉罢了,酒不是毒品,而是催眠药。 仍是三日后的一个晚上,当西枣重新返回顾夏的家里,她看到的房子的女主人已经昏倒在客厅与卧室两端的过道间,西枣以为顾夏出事了,她急忙奔上前去拍打顾夏冰凉的脸颊,直到在慌乱之中,她听到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鼻息之间沉重的呼吸声,她才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长嘘一气。此时的顾夏就像一个躺在路边的醉汉一样瘫睡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上还有一块皮肤在与地面碰撞时被擦破,伤口周围的血液已经凝结,不知她这样睡着已经多久了,阴郁的房子里一片混乱,厨房的水槽里还有一滩稀烂的呕吐物,使得整座屋子笼罩在一股浑浊的酒精异味里。顾夏现在的模样比第一次西枣来看她的时候还要糟糕,看样子,社长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出现,西枣无法想象这一周顾夏是怎么过来的,她的生活已经无法自理了,若是自己不来,那顾夏…… 西枣不敢再往下细想,她吃力地将地上浸泡在酒精之中的女人抱起,走向卧室,在将顾夏安置在床榻上后,她气喘吁吁地转身离开,想要在客厅里寻找上一次她未顾夏买的创伤药,它们应该还保留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 实际上,西枣要做的事情远不止为顾夏清理伤口这么简单,房间里的一片狼藉让西枣不忍离开,在照顾好顾夏后,她挽起袖子继续她一周前在这座房子里的打扫工作,直至后半夜,她依旧没有回家,而是趴着顾夏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当房子的女主人终于睁开虚弱的双眼已是上午十点,她是被饿醒的,虚掩的房门使得一股若有若无饭菜香味趁虚而入,厨房那里好像传来了炒锅里烧热油脂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顾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她昏眩疼痛的脑袋,不料触压到了额头上的伤口。 嘶—— 顾夏疼地倒吸一口气,可她还是忍不住朝额头处又多摸了几次,似乎像是在确认些什么,伤口上敷着的医用纱布是从哪里来的?她不记得家里还备有这样的东西。还有,裸露的手臂上被屋里清冷的空气激起的一粒粒疙瘩让她更加困惑了,她深吸一口气撩开覆盖在她身上的被褥,才发现被褥下,除了下半身的一条内裤,她几乎不着衣履,她的衣服都去哪里?伤口又是谁帮她处理的?厨房里忙碌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健治回来了吗? 顾夏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忙跳下床,慌乱之中,仍是混沌的身体找不到支撑点,她差点从床上跌落入地,顾夏顾不上手肘被床头柜狠狠撞击后产生的剧烈麻痛感,她飞快地从衣柜里抽出一件睡袍,胡乱地包裹于身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健!…… 顾夏沙哑着喉咙朝厨房大喊,但名字尚未吐清,她突然就喊不出声了。 早,顾夏。 厨房里,穿着围裙的西枣放下手中的汤勺,小心翼翼地用隔热手套端起手中的热气升腾的石锅,微笑地朝她走来。 饿了吧,可以吃饭了。 ☆、第十一章 饭桌上,顾夏吃得有些急促,西枣坐在她的对面似乎都在说着些家常,最近天气很冷,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楼下的路沿子下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细长得望不见尽头,路过附近的几处地方,布满涂鸦的井盖在街道的角落里无休无止地喷生出白色的雾气,像极了大学那会儿的景,凌晨两三点钟与同学从ktv出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零下十几度的城市街头,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大嚷大叫的跨过一个个冒着白雾的井盖,空气寒冷得让身体止不住颤抖,井盖里升起的雾气却很暖,但好像在日本,在跨过那些冒气的井盖时,并没有多少的亲切感,或许是因为蔓延的白雾并没有国内那样暖和。回来的路上,社区公园背阴的那块石阶结了层薄冰,没有注意,差点摔跤了,幸好鸡蛋也只是碎了几个。以前在家里做过花蛤豆腐汤,正好今天超市里的豆腐和蛤贝都很新鲜,汤很鲜,你尝尝。 顾夏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在认真听西枣的那些话,她有些涣散,对面的人说的那些事她找不到其中的逻辑关联,细碎而跳跃,是她听漏了什么吗?为什么西枣不吃饭,总是在与自己说话,总是在往自己的碗里添菜? 混乱的思绪让她一直低着头默声扒饭,直至鼻头越来越酸,她发现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滴落至碗里,她才在惊愕之中放下了仓促的木筷,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来。 昨晚来的那个人,是你吗? 显而易见的事实,顾夏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她多余的确认实在有些滑稽。 嗯? 西枣不知道顾夏为什么要怎样问。 我额上的伤? 顾夏不得不问得再具体些。 你不记得了?当时你昏倒在卧室的门口,额头被地板磕伤,怕伤口感染,我涂了些药,哦,对了,扶你起来的时候,看到你的衣服好像是因为呕吐弄脏了,就帮你换…… 西枣放下手中的筷子,边回忆边解释道,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顾夏打断了。 为什么要回来,是他让你回来的吗? 顾夏莫名地觉得有些讽刺,近乎两周了,与自己好了十年的男人从未出现过,而西枣,对于她而言,算不上朋友更不是恋人,只不过是自己以前的众多员工的其中一员,非亲非故的关系,是什么让西枣愿意三番几次地过来照顾她,健治给了她钥匙,所以是健治的吩咐让她这样的不辞劳苦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不知道。 西枣愣了愣,终于明白了她问题中的期待,那一个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茉优的模样。是不是在感情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重新为顾夏盛了碗汤,继续说道。 社长说你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时间过了,你自己会慢慢走出来的。他说这段时间他无法过来看望,给我钥匙的意思也是想让我抽空照看你的生活,但其实我看到的你并没有社长所说的那样强大,害怕你会出事,所以……所以这些天总是过来打扰。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顾夏仰起头抹去脸上的泪水,看向站起身为她盛汤的西枣,目光有些扑朔迷离。 因为你一直对我都很好。 西枣把碗轻轻地放在顾夏的面前,撅了撅嘴似乎觉得顾夏的问题太过古怪,但还是陷入几秒的思考,然后颇为认真地回答道。 漂浮着青葱的白汤,顾夏低下头勺起被汤汁没去了四方形状的豆腐,将颤巍的乳白色小块含入口中,细细的嚼咽,然后抬起头扬起嘴角。 豆腐很鲜嫩,很好吃,谢谢。 后来的日子里,顾夏对于西枣隔三岔五的探访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敏感,甚至是有些习惯了,习惯玄关处门锁与钥匙叮呤地扭转声,习惯了厨房里嚓嚓的切菜声,习惯了在饭桌上听候西枣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与她描述季节的变化,国内的新闻,她的日常只是里面没有健治的事务所。那份西枣一开始留下来的文件,顾夏仍是没有翻阅,一是她依旧没有心情,二是因为顾夏不知道西枣将那份档案袋收到哪里去了。 酒,顾夏依旧在喝,只是量不知不觉地在减少,西枣在家里的时候,她发现其实没了酒精的陪伴自己也不会觉得想念,或许是因为空荡荡的房间里,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吧。不喝酒的时候,她会半靠在床头边上,侧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发呆,很多时候窗外已经变得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北方扑哧扑哧敲打窗玻璃的声音,但顾夏依旧会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一片模糊,那里,北风的呼啸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房间里还有另一种杂乱的声音让她安心,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忙碌声,客厅里电视里吵闹得如同麻雀一般的广告宣传,或者是卫生间里自动洗衣机轰隆的翻滚声,烟火的气息悄然无息地在清冷的房子里蔓延开来。以前顾夏总喜欢清静,不喜噪音,但现在她居然已经慢慢喜爱上了这种世俗堆里杂乱无序的碎屑之声,有些热闹,无法与窗外的寥落孤寂融合,镶裹在靡靡凡音之间静看窗外的繁华或零落,外面的世界无论变化起伏,无形之中都被隔绝,似乎变得与己无关,但又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莫名的会得到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感。 望着窗外的顾夏发呆的,她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 西枣不止一次想要着带顾夏外出,只是出去走一走,在住宅小区的周围散散步,坐一坐,但顾夏始终不肯出门,西枣只好拉着半推半就的顾夏爬上住宅十二层的天台,她对顾夏说,既然你不愿出门,那就去天台吹吹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陪你一起去。 第四周悄然无息地过去了,以往都需要西枣的陪伴的顾夏,某一天里终于一个人爬上天台,一个人坐在水泥板的台阶上,一个人望着远处逐渐趋于模糊城市光景发呆,任由凛冽的寒风 吹散她的头发。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喝酒了。那两箱健治留在家中的酒,最初的那一箱被西枣不知藏匿于何处,另一箱待顾夏消耗殆尽,酒精在家里就再也找不到了。顾夏不愿出门买酒,喝酒的恶习也只好在无声无息间被戒掉。不能喝酒,西枣也并不是每一天都出现在家里,没有陪伴的时候,顾夏不得不换另种方式来消磨每日在房子漫长的时光,她开始尝试一个人爬上天台,那里的辽阔比起房子里的狭隘好上太多,天空上的冬阳,乌云,飞机,街道上微如蝼蚁的行人和车辆,电线杆上乱叫的乌鸦,这些算不上陪伴,但顾夏只有坐在天台上,她就会有一种融入其中的错觉,短暂的充盈比起酒精给予她的麻痹似乎好上太多,甚至于,又一个一周过后,当顾夏无意在阳台花盆的后背,发现了最初那箱西枣藏起来的酒,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去碰触。 时间正在悄然无息地逝去,是不是,她已经走出来了? 第五周的一个周六,傍晚的时候,西枣提着超市的袋子轻车熟路地打开顾夏家的门,她弯着要站在鞋柜的一旁,换上拖鞋后朝虚掩的卧室里喊了一声。 顾夏,我来了。 西枣以为顾夏会像平常那样“嗯”的一声,与她招呼,但今天有些奇怪,屋里没人回应,西枣放下手里的两只袋子,直劲走向卧室敲了敲房门,依旧无人回应,打开门一开,卧室里没有顾夏的身影。 顾夏! 所有的房间都查看了,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房子的主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直不愿出门的顾夏到底去哪里了?西枣看了看鞋柜,才发现顾夏穿的那双棉拖鞋不见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拿起钥匙,匆匆出门。 果然,被落日余晖映染成一片橘黄色的天台上,背对着她的顾夏正靠坐在水泥石板的一角,高处的寒风强劲,吹散了她的长发,黑色的发丝张牙舞爪地在风中飞舞,而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穿着一件毛衣就上来了,会感冒的。 肩背后突然变得暖和,顾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那件覆盖在她肩头的大衣,但不小心碰到了那个人温暖的手。 你来了。 嗯。 她抬起头,望着身后站在夕阳光辉里的西枣,水泥地上昏黄色的影子,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有些许的多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陪我坐会儿吧,还有十多分钟,太阳快要落山了,在这里看日落很美。 顾夏拉着西枣的手,将西枣招呼到身边。顾夏热情的邀请倒是让西枣觉得有些吃惊,她坐在顾夏的一旁,看着顾夏安静遥望远方的侧脸,似乎她发现了身旁人的某种变化,但又无法捕捉那种变化的具体的模样,稍稍几秒后,只好作罢,安心转过头与顾夏一起将目光定格在冬日下的霞光天际里,直至天色向晚,红阳终归落幕,而风一直在吹。 西枣。 不知过了多久,趋于昏暗的空气里,被风吹得凌乱的发让顾夏有些发怵,她却不想整理,只是将头轻轻靠在西枣的肩头,静默片刻又喊了身旁人的名字。 嗯? 下午,接到健治的电话,他说美国有家公司,环境和职位比这里更好,月末想让我过去。 那,你会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章的某个片段会不会让你们想你最开头的一些东西。 ☆、第十二章 不知道。 顾夏叹了口气,她的确不知道她月底是否真的要动身启程,换一个新的环境何尝不是件好事,但她无法不犹豫。 你在担心什么? 西枣稍稍撇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想,或许,即使换了新环境,别人看我的眼光依旧是不会变的。 是因为社长吗? 嗯。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直是无言以对的,似乎都陷入了冗长的思绪当中,顾夏在仍在斟酌着今后的何去何从,其实问题很简单,但一直以来她想的都过于复杂,而西枣呢,她又在想些什么? 暮色一旦走过了某个时刻,周围的景致只剩下一片浮动的轮廓,找不到清晰的界限,像一串串或起或浮的黑色影子,远方,车窗通明的城市轻轨像一条川流的白色光线,穿过高处的铁架桥,在霓虹闪烁中消失在城市的另一端,徒留渐灭的轰隆声尚未来得及散去,冬风仍在阴沉地呼吸,气温一点点的下降,天台上,顾夏已经看不清西枣的放在水泥石板那只手了,但她还是伸出手来在石垣上四处摸索一番,直到她触碰到了边缘处那只冰冷的小手,她下意识地抓住,然后将它塞入大衣温暖的口袋里,续而,她的眼重新移向远方,想追逐那趟列车运行的尾巴,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移动的轻轨已经不见踪迹,顾夏无神地遥望远处的黑海暗涌,在心里暗自计算着下一趟列车到达的时间。只是在那一刻,身旁一直沉默的的人突然说了些话。声音并不大,音量也被呼呼而过的风带走了一部分,但顾夏还是听得清楚。 顾夏,你有没有想过,人们会质疑,并不是出于你能力本身,而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如果无法改变偏见,那就不要让偏见去改变自己。 嗯。 选择不是局限的,这世上总会有一处没有偏见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去。 嗯。 但不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会像其他人那样看待我吗? 如果我和他们一样,顾夏,那这些天里,你就吃不到我给做的饭了。 身旁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打破了空气里飘散的凝滞与消沉的气味,顾夏转过头去,看着西枣模糊不清的脸庞还有因为欢笑而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莫名的觉得这个古怪的小玩笑有些暖和,不由自主地微翘起嘴角。 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西枣站起身子,拉起身旁的顾夏,准备离开黑夜空旷的天台。 我想吃上次你做的番茄鸡蛋面。 这么简单? 嗯……我还想吃一大盒冰淇淋。 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在冬天里吃冰淇淋,还要吃一大盒? 因为……因为我觉得冰淇淋能让我现在糟糕的心情变好。 需不需要我在冰淇淋上撒些酒,哈哈…… 讨厌,尽说风凉话,明知道我最近都不喝酒了…… 好啦好啦,开玩笑,小心台阶,我扶你下去。 昏然的天台一角,一串串嬉笑打闹的声音随着两个人的走远,逐渐被朦胧的月色稀释,溶于泠冽的寒风之中。夜如海洋,明灭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犹如一盏盏浮游的灯,向海面深处流动开来,临近十一月的尾巴,冬夜的冷寂似乎少了以往抑郁,多了几丝温情。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是顾夏最后一次出现在健治的事务所里,她来是为了收拾曾经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还有,给健治最后的答复。 人们对于她的突然到访表现出了多少的惊讶,驻足片刻,看着这个女人微仰着头,面带微笑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后,有些发怔,有些不明所以,就好像顾夏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很快,人们又明白了些什么,释然后,匆匆低头或是前往他们该去的地方,继续他们手头的工作。 毕竟,顾夏的办公室一直空着,悬空了这么久,她也是时候该过来卷起铺盖走人了。 然而,顾夏没有前往她曾经的办公间,而是直劲走进了健治的办公室。 她提交了辞呈,并且拒绝了健治的好意。 为什么不想去美国? 健治不明白顾夏要放弃他为她铺就的康庄大道,明明他已经为她打点好了一切,甚至以后,如果环境允许,时间允许,说不定他们还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我想回国了。 顾夏看到健治的脸色已经变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健治,暴躁而易怒,像一只低伏在草丛里快要发狂的狮子,但顾夏还是在他并不寻常的反应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那是健治身上附属的影子,大男子主义的影子,这是最初顾夏喜欢健治的原因,而现在这个潜在的因素让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来,她似乎从未拂过对面那个男人的意,习惯了顺从,唯一一次的逆反或许是让他不适应了,但这第一次的“不听话”也是她最后一次。 美国有什么不好! 健治终于无法克制,噌地一下从办公桌旁站起身子,走近顾夏,想要攥住她的身子,用质问和不满宣布她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没想到顾夏在他走近之前便后退了几步,然后平静地对他说了一句他让无法回应的话。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5节 以后,我想尝试着去过没有你的生活,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吗? 这句话让健治不得不放手,其实一个月之前,他就已经有了选择,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他不知道最开始,在给仍怀有希望的顾夏打去的那通电话里,那一句“不知道”已经告诉顾夏他心里的答案。 女人都是敏感的,这并不是第六感,顾夏知道,她是时候该退出了。 离开事务所的时候,送她的人是西枣。在通向地下停车场的升降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西枣低着头看着怀里抱着的纸箱发呆,而顾夏呢,微侧的头,望着身旁西枣低着头的脑袋,扬起的嘴角又高翘起一个弧度,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里,闷闷不乐的侧脸让顾夏莫名觉得开心,这比在她与健治告别后产生的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更加轻盈,不是因为女孩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的模样让她暖心,而是她能清晰地察觉得来自身旁这位女孩身上不言不语的关怀。 清寒而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像深山里叮咚的回响,一个步伐沉重,一个步履轻健。两个人把两只放着办公物品的纸箱搬进顾夏的后备车厢后,西枣站在顾夏的身后,终于说话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先回国吧。 顾夏关上后备箱的车盖,转身走近杵在她身后的西枣,顾夏想伸出手抚平她眉间上忧思忧虑的小褶皱,但转念一想,似乎她们之间的关系让不足以让她做出这样亲近的举动,伸出的手因为顾虑不由地下移,转向西枣胸前那块挂在脖子上的员工证。 如果有一天,我开了一间工作室,你会来帮我吗? 那张工作证不知是因为路上的颠簸,还是因为西枣的马虎,朝向顾夏的那一面是反的,蓝色的封皮上能看到事务所三角状的logo,顾夏笑了笑轻轻地将员工证的正面朝上翻过来,她看到相框里一张青涩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腼腆,有些迷茫,但充满阳光。那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把这个女孩留在身边。但是她会愿意吗?顾夏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西枣,温润的笑脸少了平日里的谙练,柔和眼睛弯成月牙,她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的询问。 西枣倒是微微怔住了,她没想到,原来顾夏早已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并且正在酝酿着一个丰腴的计划,她更没想到有一天顾夏也会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所认识的顾夏不一直是这样吗,干脆利落又是出其不意,总是让人吃惊。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能力,赴汤蹈火。 西枣没有多少犹豫,她知道顾夏并不是在开玩笑,像一个小学生回答得无比虔诚。 那,一言为定。 顾夏伸出右手,似乎想要通过一场世俗的仪式完成一次临时兴起的誓约。 一言为定。 顾夏握住那只触碰掌心的温暖的手,她得到了不止是将来她需要的帮助,更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支持,这比帮助来得更加重要。 2015年末,身处国内的顾夏如约打通了西枣的电话,西枣告诉顾夏,忙完了年终的工作,新的一年到来之前她就会辞职,然后回国与顾夏见面,只是临走之前,她还有去见一个人。 西枣的辞职并不困难,因为她的辞呈根本没有按正常的行政程序处理,西枣以为自己的辞职是出于个人的意愿,但其实不然,她算是被顾夏“挖”走的。西枣并不知道当初,顾夏曾与健治打过招呼,她顺利辞职的背后,是健治一直在顺水推舟。 因为在那天与健治告别的时候,健治曾经问过顾夏,回国的她需要什么帮助? 而顾夏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她说,我只需要一个人,西枣。 ☆、第十三章 回国的日子,甚至比起在日本的生活还有忙碌,工作室的选址,员工的招聘,折腾工商部门的各种审批许可,利用这些年积攒的人脉上下打点关系,寻找可以长期合作的厂家,还有打通和扩大销售渠道,起步阶段应接不暇的都是满满的日程安排,今天必须完成这个,明天一定要处理好那样,后天呢,新的任务又像雨后春笋一样扑哧扑哧地从地里冒出,让人总是在手忙脚乱中度日,时间就这样过得异常飞快,忙到物我两忘的顾夏根本没有时间去悼念一段十年感情的逝去,来不及自顾伤神,来不及哀莫思痛,只是在那些数不清的夜晚里,健治的脸庞会在顾夏疲累的梦中闪现,让顾夏知道,原来自己还是会想念,想念曾经的人,还有感情。 直至时间的推移,带走了一个春夏秋冬,仍是忙忙碌碌的顾夏在某一天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天的午后,与客户吃完工作餐后,在返程的路上,将车停靠在繁荫茂绿下的某个红绿灯的十字口的她,被这一个脑海里不经意浮现的思绪狠狠地怔住。三十秒的时间的恍神让车后等待的司机不耐烦了,车主歇斯底里地拍打喇叭,焦躁而高音呗的车鸣声让她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匆匆启动引擎,驱车离去。 原来,她发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健治的面容不曾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了,曾经的伤痛与撕裂感不知何时被时光的温水冲淡,现在,当那一个人再一次闯入她的脑海中,她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因释然而心生感怀,剩下的只是一颗平常的内心,包裹着那些应有的感激,感激他曾经给予的一切,还有在最初对她回国创业的支持与帮助。对于健治,她所剩无几的感情也只有这些了。 时间与忙碌真的可以如此迅速地忘记一个人吗?如此干净俐落,寻不到任何拖泥带水的痕迹,真的是因为时间的治愈吗?还是因为她在新的生活里有了新的牵挂? 顾夏找不到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并不孤单,尽管她自回国以来始终都是一个人。 从健治身边离开后,她似乎丧生了投入一段新感情的能力,甚至是有些抵触,原因有很多,她实在太忙,日常里也不缺少身旁的陪伴,更何况受过伤的人,总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在感情里的是是非非,曾经的伤至今仍还在隐隐作痛,害怕了,也就不会再想去投入什么。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不是吗? 一个人挺好的,至少顾夏是这样认为的,生活不止是满足于一份感情,即使没有爱情,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让她知足,经济上的不断丰腴,拥有一份她热爱的事业,一群工作室里可爱的年轻孩子,还有,一直默默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 这些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早已丧失了年轻时创造的激情,回国后,总在业内交际圈里摸爬打滚的她,也习惯了应酬交际,想要拿下一份合同或许项目的竞标,除了要保证uci自身的实力,也需要一系列社交活动来润色疏通,比起伤神费脑的设计创作,顾夏觉得自己更加擅长琢磨人心,经营生意。似乎,她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的“本职”,那时她每天都在“人际圈“里来往,而现在她仍是在做着相似的工作。如今,设计这一块,她已经很少涉足了,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做的比她好,很好,她不用去担心。 应酬交际的确是累人,但顾夏却从未说过了一个“累”字,毕竟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每想到这点,她总觉得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她能清楚地看到有个人比她还要拼命。有时候,晚上的一趟饭局上,对方被顾夏的“热情”与“游说”打动,立下一句口头的承诺,让她终于拿到了大项目的半个合同,那时候,顾夏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西枣,她想若是西枣知道了,她一定比自己还要兴奋,还要激动吧?应酬过后,有些醉意的她没有让代驾将她送回家里,而是吩咐司机把她载到uci的楼下,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扶着一排排昏黄的街灯走向uci的大门,夜晚九点的时间,那里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还在发散光亮。顾夏总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她知道西枣一定还在那里,与往常一样。 而顾夏来是为了将喜讯第一时间分享给她。 西枣! 仍在办公区昏暗的过道里搀扶在身边复印机的外壳忽忽悠悠的顾夏,望着不远处的玻璃墙面里,站在工作台前拿着量尺俯身测算的背影,便迫不及待地叫喊那个人的名字。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西枣明显是吓了一跳,身体一震,把随手夹在耳旁那只铅笔都震颤下来了,啪的一声,细物跌落于地,她来不及拾起,而是匆忙转身望着闯进门来,醉醺醺的顾夏一脸惊讶。 嗯哼,你猜。 顾夏重重地“跌落”于小腿边的黑色沙发,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散漫地将头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咯咯地笑着。 他们答应你了?! 她根本无法回答西枣迫于求证的问题,因为高兴让她像嗑药了一样一个劲地在笑,笑得合不拢嘴。 看顾夏如此明显样子,似乎西枣也无需再证实什么了,而瘫在沙发上的顾夏,看着西枣迷惑的眼睛散发出明朗的光芒,兴奋的她竟然抛下手中的量尺,张开双手朝自己飞奔而来,气势迅猛而急躁。 顾夏不知道西枣要做什么,但是被她的突然的架势吓住了,下意识间急忙闭上眼睛。而就在下个瞬间,她倚靠在沙发背上的头被双手匆匆捧起,然后额间很快又被人啵地重重亲了一下。 顾夏,你总是这么优秀! 听到西枣的夸奖后,顾夏到底从西枣刚刚那一系列一气呵成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只是这时,西枣已经跑远了,站在工作台的附近,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倒腾着些什么,但在明晃的台灯下,那两双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耳朵,还是让顾夏发现了一些小别扭,原来,西枣害羞了。也难怪,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西枣,今天突然变得如此热情,这样的西枣太过少见,看来她真的是比自己还要高兴,顾夏扑哧一笑,挣扎着起来,想了想,又懒洋洋地趴着沙发的扶手上,意味深长地询问。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 西枣转过头,有些“懊恼”,脸上的红晕也还未消。 你……你想要什么奖励? 顾夏眼睛轱辘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今晚来我家吧,买一堆吃的,陪我看恐怖电影,我一个人在家不敢看……… 在工作台旁叮叮咚咚捣鼓半天的西枣终于转过身朝她走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冒着白气的马克杯。 吃这么多,不怕胖呀………嗯………好啊,跟你回去,不过等我几分钟,我还有最后几笔就修改好啦。现在呢,你需要乖乖地喝下这杯蜜糖水,我看今晚你又喝多了,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你不会自己开车过来的吧? 顾夏接过那杯温热的水,不知为何有些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抬起头朝西枣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找了代驾。 转身返回工作台的西枣还忍不住转过头对顾夏进行一番“教训”。 以后饭局上少喝点酒! 类似的叮嘱,顾夏听到耳膜都要起茧了,但还是颇为无奈地应承下了,和以往一样敷衍。 嗯,知道啦!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工作台旁专心写画的人,台灯下柔和的灯光,墙面上滴滴答答的挂钟,还有手中温暖的杯子,顾夏缩蜷在沙发的一角,脑袋仍是有些昏眩,她不由得将头重新伏靠在沙发柔软的背上,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着,周围的静谧让她的内心泛起难得的安心与平和,混沌之中,她突然意识到,感情离她已经很遥远了,因为现在的生活里,感情似乎占不到分量,身旁有西枣就够了,两个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两个人这样一起奋斗下去,累了的时候,一起看看电影,逛逛街,与uci里的一帮孩子打打闹闹。她习惯了一周几次将西枣拐回家里,陪她吃饭,散步,聊天。习惯了西枣总是忙里偷闲地在厨房里给她开小灶,反反复复地告诉她要注意饮食,不要整天吃那些没有营养的外卖。习惯了她夜晚的梦境里渐渐有西枣的出现,直到某一天,她的模样取代了另一个男人面容,那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人。 长久以来,顾夏以为自己仅仅只是满足于她与西枣之间和睦美满的相处方式,类似于知己,又近于亲人。她也以为作为朋友,某一天,她会在西枣婚嫁之时,站在殿堂的红地毯上,接过新娘抛出的花束,并送上她由衷的祝福。但奇怪的是,陪伴在她身旁的西枣一直单身,而她呢,也陪着西枣心安理得地单了这么些年,时间的长度让她忘记了她最初的以为,居然,在内心深处,她也会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两个人这样的生活仍会长久下去,没有打扰。 直至,终有一天,苏夕出现了。 ☆、第十四章 对于西枣的过去,这些年顾夏并不了解,西枣不说,顾夏也不会去问,她只是隐约知道曾经,西枣也有过几段感情,仅此而已。她也以为,西枣与她一样,经历的都是这世上最普遍的感情,那些与她交往过的人都是男人。 所以,第一次,当她从西枣的梦呓中听到苏夕这个名字的时候,尽管她止不住会好奇,非常好奇,但她也没有多想,因为显而易见,苏夕,这是个女人的名字。 其实,那时的顾夏,早已发现了西枣身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一向专心的西枣,在工作上,居然开始发呆,走神,虽然次数不多,但这并不是西枣一贯的作风,甚至有时候自己也叫不醒她。陷入思绪的西枣总是忧郁的,顾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忧伤,但只要自己走上前去,将她唤醒,尴尬的笑一笑后,她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沉静而克制,沉默又寡言,但也会微笑的面对每一个人。只是渐渐地,顾夏发现本来就喜怒哀乐就少有言表的西枣笑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顾夏撞见她居然躲在楼梯口的台阶上吞云吐雾地抽着男士的香烟,那样子像是要把心中的苦闷和抑郁连同呛人的烟气一同吐尽一样,西枣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戒烟了吗?她什么时候开始复吸的?顾夏彻底困惑了,她不仅好奇,更是担心,她开始半信半疑地将西枣身上一系列的异样与那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因为就在那一天,当顾夏在百货商场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她终于想起了“苏夕”这个名字并且发现了什么,她看到了另一个西枣,就好像顾夏从未认识过她,她笑得像一朵花,羞涩的,宠溺的,懵懂的,欢畅的,含情的………这么多版本的笑,顾夏大多数没有见过,仅仅只是几秒的互动,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化得如此丰富,像极了一只恋爱中的傻孢子。甚至,西枣自然而然地主动和亲昵,让顾夏更加吃惊,原来,西枣的七情六欲也会为了特定的某个人而张扬,这又如何能让顾夏相信,她与苏夕,她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那一个晚上,顾夏不知怎么的失眠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西枣牵起那个女人的手的画面。 让顾夏终于承认自己对西枣心境的早已发生了变化,是在那一次的她重感告病在家的时候。其实很早之前,顾夏在隐约之间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关注西枣的时间愈来愈长,西枣的一举一动,表情还有状态她都看着眼里,只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西枣,这样的西枣让她着迷了。尽管在这个过程里,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默默地关注着,但她心却在发疼,看着西枣在期待中意志不断消沉,看着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狼狈地哭泣但又隐忍得从不发声,看着她每次与苏夕午餐回来后乐呵傻笑的样子小心又是卑微,这么多的模样明明与自己无关,可顾夏不知道自己的心会被牵引得疼痛无比,心会疼,心疼西枣的痴傻,心疼她总是受伤,心疼她低入尘埃里的卑微,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事发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步的走向她能预知的明天,因为她并不知道她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现在又会以怎样的形式牵绊下去,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也不能去干涉,所以她即使不喜欢苏夕,她也从未评论过她。 实在无法袖手旁观的时候,她只好做一些她不知道该不该做的事情,强行拉着陷在感情漩涡里的西枣到海边散散心。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需要,西枣总相信是自己一个人扛起一切,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未麻烦过任何人,即使顾夏是她最好的朋友。顾夏无法得知自己的举动是否是多余的,但也只是一直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守候着,好朋友不就是这样吗,不知道该如何帮助的时候,陪伴是最好的帮忙。 这是顾夏给自己的说辞,她与西枣之间,仍是朋友。 可仅仅只是好朋友而已吗?如果是好朋友,为什么在生病那天,她会在病榻上无理取闹的要求西枣留下,明知道在她心目里,苏夕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当她从昏沉中清醒过来后,发现西枣已经离去,留下满室漆黑与凄冷,她的眼泪毫无争议地就肆虐而下了,是因为西枣食言了吗?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设防了呀,她明明告诉自己,就算西枣只是象征性的安慰自己,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苏夕前去赴约,她也会理解的,因为她那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本来就很可笑,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啼笑皆非的想法。更加奇怪的是,当她发现西枣原来并没有失约,而是冒着雨帮她买药去了,甚至为了照顾她在她床头守了一夜,第二天也没有去上班,那一次她居然庆幸自己生了这么大的一场病,心里莫名地开心让她虚弱的嘴角总是不由自主地翘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再高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小媳妇一样,躺在看着西枣在房间里着急上火地为自己忙忙碌碌,心疼地朝她怒吼,强行地与她喂药,而自己却还要计较之前那个早已澄清的“误会”与她闹着小别捏,只是那杯本是苦涩难饮的药剂在她口里竟变得比蜜糖还要甜,她到底是怎么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喜欢上那个人了,她一直不愿承认,直至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夜晚让她彻底看清了许多东西。 她喜欢西枣,一直喜欢着,很喜欢的喜欢。 当顾夏认清心里被她一直蒙蔽的事实,她终于坐不住了,不是因为悟彻,而是因为想念,西枣离开上海前往香港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居然每天都在想念,想念那个人的模样,她的笑和傻。所以当西枣打电话告诉她uci展会获奖的消息时,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即使重感还未痊愈,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定了张机票,千里迢迢地去见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顾夏没有告诉西枣她的到来,她想给西枣一个惊喜,因为西枣曾经在报喜的来电里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说,可惜你不能来,如果你能站在颁奖典礼上,你就会知道我们这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香港之行,顾夏到底去了,可这一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异常的心灰意冷,刚刚明白了自己懵懂的喜欢,可眼下她还在纠结该如何前进的时候,是不是,她又要放弃了? 记得与西枣初次见面的时候顾夏曾经问过西枣一个问题。 ——在这里,你最喜欢哪座城市? ——京都。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住在那里。 那个叫茉优的女人,原来,她是西枣喜欢一座城市的原因,甚至在回国前,西枣也曾经与她说过她要重返京都,只为见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想必就是茉优吧。 那个女人,眉目间与苏夕三分相似,围绕她的身旁的西枣就像一个天真浪漫的孩子,无私的奉献她自然而然地亲昵与呵护。这些顾夏从未体会过,毕竟,她,苏夕,茉优,她们三人在西枣心里重量并不一样,在西枣的感情当中,她们是恋人,而她只是朋友,到底是不同的。 从香港回来后,三十二岁的她不知为何就妥协了,接受母亲的安排,跟着姨母口里一个“很合适她”的海归博士,尝试了一段算不上恋爱的约会,她给自己的说法是,过了三十岁的年纪,是不是也该尝试一下其他的生活了。可不到一个月,她就想要放弃了,或许,虚与委蛇永远比沉默痛苦,貌合神离永远比孤独可怕。在那个应酬的晚上,西枣急匆匆地赶过来,为她破戒,为她挡去所有的酒,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西枣在饭局上倔强的模样,忘了动作,甚至也忘记了,西枣她的胃疾比她还要不堪,只是她的心,一直在砰砰地跳动。始终,她还是无法欺骗自己。在医院的急诊室外等待的过程中,她没有多少犹豫,拨打了一通电话,决定结束一段擦不出火花的爱情,毕竟,她已经等了那么久,那么多年。 她曾不止一次觉得在感情里,西枣就是一个十足的大傻瓜,总是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做着没有人能看得到的感动,可她何尝不是这样呢,看到了西枣有多么喜欢苏夕,看着西枣一次一次在被动中受伤,看着西枣一场撕心裂肺后的彻心的绝望,看着西枣终究还是远走他乡,寻找一段疗伤的旅程。而这一切的一切,顾夏只能看着,隐忍着自己的感情,不去打扰,直到那天黎明即起,她终于无法隐藏自己的心迹,默声泪下,在西枣的唇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吻,这是她最直白的表达,也只敢在西枣的睡眠中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 顾夏,和西枣一样傻。 还好,还好从西枣最近的声音里,顾夏知道,经历一趟他乡的旅程,她已经走出来了,而现在,顾夏要动身前往一座千里之外的城市,等候一个人,寻找她的期待。 西枣,你还记得我们之间那个约定吗?那个夏末初秋的午后,我们趴在豆袋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人生,我开着玩笑与你说,我们那么默契,互相也不嫌弃,如果过了四十五岁,我们仍是没有遇上那个对的人,就凑合着搭伙过日子吧。当时,我记得你颇为认真地答应了,还非要与我拉勾为证,你故作严肃的对我说你信不过我,怕我反悔,所以一定要定下誓约,我当时还一脸鄙视地嘲笑了你的假正经。 可现在,我想我已经等不到四十五岁了,因为那个对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那个人是你,西枣。 漫长的梦境被机舱里机械的播报声惊扰,迷糊之中,周围走动的人声逐渐变得清晰。顾夏费劲地睁开眼睛,前方,一名空姐拿着薄毯飞快地从过道里匆匆走过,机舱内依旧安静。 “………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配合我们的安全检查,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靠窗边的旅客请协助将遮光板打开。请您再次确认,关闭您的手机及电子设备,确认您的行李物品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谢谢!”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顾夏打开身旁舷窗的遮光板,狭窄的窗户外,她看见了一座城市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评论里很多小天使挺期待的,今天把刚码的两章都发了,到这里,回忆就算结束了。 不过… 介于日出最近几个月总是忙忙碌碌的,决定停下手头的工作,和朋友外出旅游几天,放松一下,下周回来之前,更文会先暂停几天,请见谅。 ☆、第十五章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机场航站楼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中英文交替着航班起降的时刻表,顾夏倚靠在接机口附近的一根方柱旁,用手将鼻梁上挂着的墨镜随意地推送至头顶,不经意间她扬起了灿烂的微笑,时刻表上闪烁的红字告诉她,14时45分从昆明飞往至大理的航班已经降落,很快,她就有见到那个人了。 二十分钟过后,一个头系条纹方巾,身着黑色露脐背心,灰色工装短裤的女人,背着半人高的登山包,低着头从出口处缓步而来,身后庞大的深棕色背包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纤瘦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了,显然,女人涣散的眼神没有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西枣!” 女人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喊她的名字,稀里糊涂地还未反应过来,她左侧的肩膀被人拍打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身旁突然靠近的那个陌生人,待她看清楚后,不由惊呼。 “顾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西枣的惊讶和疑问,顾夏来不及回答,而是忍住内心深处想要拥抱的冲动,伸出手附上那个人被晒成小麦色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贪婪地凝神那张她每日都在想念的面容,短暂的几秒后,扑哧一笑。 “你瘦好多,而且还黑了一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仍被顾夏突然的出现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的西枣急迫地想要知道答案,对于顾夏的离题万里的反馈,着急地她嘟起嘴表示她的抗议。 “想你了,来接你回家。” 顾夏捏了捏西枣滑嫩的脸颊,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 夜晚八点,洗去一天的风尘,西枣兴致勃勃地说要带顾夏前往古城四处逛逛。 “我们要去哪?” 顾夏坐在双人床上,好奇地侧着头询问站在墙面镜前,一身清凉的西枣,看着她精细地为自己梳妆打扮,顾夏感觉好像她们并不只是出去随意逛逛这么简单。 “去喝酒啊。” 西枣一边带着耳环,一边转过头来解释道,好像她并不在意她反常的举动,将好像过去,她从未戒过酒,那是曾经被她视为禁忌的东西。 “酒?你不是说不喝了吗?” 西枣的淡然和洒脱到是让顾夏始料未及,她以为即使西枣的已经走出来,那个人还是会在某些方面对西枣产生无法抹去的影响,可现在,在顾夏的眼里,西枣的改变太过彻底,虽然她的确会止不住在心里升起不敢被对方察觉的小开心,但同时她竟然有些担心了。 看着镜子里顾夏一脸的惊讶,西枣只是放下手中的口红,对着镜子耸耸肩笑了笑。 “已经无所谓了。”她说。 蝶恋花处于红龙井酒吧街的中段,在各色各式的酒吧小店中,它的招牌不算显眼,所以并不好找,夜晚酒吧街熙熙攘攘的都是游人,大多数十指相扣的情侣,你侬我侬地从身旁经过,或者是三五成群游客,拿着自拍杆在街头铜像旁,流水潺潺的假山假水间,小巷清一色的木式瓦顶下合影拍照,西枣东张西望,带着她走走停停,希望能在途中找到大学时候曾经在这里做过客的那间酒吧,而顾夏手里捧着一串棉花糖,目光追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从侧目,凝神,到忍不住回望,直至她终于回过神来,心悸之余又在心里留下层层的涟漪。 她看到两个长发女孩手拉着手打情骂俏地穿过人声鼎沸的石板小巷,在红纸灯笼高挂的屋檐下,一个女孩趁另一个女孩不注意,微微踮起脚尖,偷偷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低头专心吃着甜筒的女孩被亲后,愣了一会儿,然后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歪着脑袋,递出手里的甜筒与身旁的人分享。 情侣之间的日常平淡而温馨,让人心生羡慕,顾夏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那只靠近她身侧摆动的手,她的右手已经垂下来了,在走动的若有若无地触碰那只无辜的小手,她想再靠近些,这样她就有勇气握住,但纠结许久,她还是不敢。 “顾夏!我找到了!它居然还在这里!” 身旁突然爆发地兴奋叫喊,强行把顾夏从飘忽的思绪里拉扯出来,她身体一震,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 “啊,什么?” 西枣指着前方挂着石墙上的一块闪亮的木质招牌,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像个孩子。 “我找到了,这间酒吧!” “嗯,我们进去吧。” 顾夏扑哧一笑,拉起西枣的手腕,满心期待地走进那间名叫蝶恋花的酒吧。 西枣说那是她十年前来过的地方,他们家果啤的味道她一直记得,故地重游,待她重温当年酣甜的酒香后,她就会死心塌地地随着顾夏回上海。 他们家的果啤真的让西枣如此喜欢吗?那,顾夏也想尝尝。 酒吧的环境幽暗,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和喧闹的电子音乐,灯饰多是放在每处桌台上的香薰蜡烛,摇曳着焰心,在卡座狭窄的一方区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香精的味道,少许稠腻,中合了酒吧封闭空间里的滞缓的浊气,形成了另一种特殊的气味,不够清新通透,但足以在不知不觉中轻轻地挑唆人们脑内的神经末梢,加之包围的环境的又是昏暗轻静,身处其中的客人很容易被带入意乱迷情的气氛中,而他们少有自知。 周四的时间,与街上熙攘的游人相比,这里的客人不算多,五六个年轻人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安静得听着对面圆弧舞台上的民谣弹唱,时不时流放出稀稀落落的掌声,其余的客人多是占据着自己的角落,在烛光轻浮的摆动中挨近彼此的身体,只为了在对方的耳畔旁低声密语。 顾夏和西枣选了墙角的一处沙发圆桌坐下,西枣随着酒保前往吧台旁的玻璃壁橱挑选合适的酒水,顾夏坐在软塌的沙发上在酒单上随意地点了一些小吃,便摇了摇头意识酒保离开,年轻的男孩礼貌的笑了笑,俯下身打开桌台上灯罩,小心地挑高了烛焰灯芯后,拿起顾夏手边的酒单本子转身离去。 深吸一口气,顾夏嗅着蜡油溶化是散发出迷离的气味,身心慢慢地放松下来,她不知怎么的有些神思惝恍,不远处,西枣和店里的服务生靠在高大的玻璃墙柜旁,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欢畅的笑声在凝滞的空气朝这边浮游开来,忽远忽近的,感觉不太真实。顾夏转过头来望向吧台对面的圆形舞池,舞池上空无一人,只有镭射灯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打着彩色的转儿,她才发现,表演台上的那位吉他手早已下台暂休,与吧台边上的一群年轻人端着酒瓶嬉笑打闹,空荡的舞台上的架子鼓孤零零的有些孤独,麦克架下的音响设备里流淌着的是那首年代久远的流行歌曲,the aas and the papas乐队演唱的《ia dreag》。 恍惚间,顾夏记起了《重庆森林》里的片段,王菲总在打工的小店里不厌其烦地播放着这首歌,工作的时候,习惯了调高音量,随性所欲的摇摆身躯,沉浸在音乐欢快的节奏里,对比色强烈的电影屏幕里,那个喜欢在自己的世界里跳舞的女孩,在夜晚街头的茶餐厅暴烈的白炽灯下晃动着轻薄的身躯,散漫而毫无顾忌,脑海中光怪陆离的画面与耳边浮动的乐声把顾夏诱引至一种迷乱的状态,直到西枣回来喊了她的名字,顾夏还是没能彻底从她渺渺茫茫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顾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似在认真地聆听,但实则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发慌,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只能一口一口的喝着手边的樱桃红色的啤酒,以求冰冷的果啤能为燥热的身体降温,她应该更多的关注西枣与她分享的那些她旅行的游记才对啊,可她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去关注对面那个她的模样,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就好像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时间一点点的放慢细化。在跳动的烛光下,顾夏居然清晰的看见她光滑侧脸柔嫩的绒毛,她长长的睫毛下黑褐色的眼眸,她高翘的嘴角上被深红色酒水湿润的光泽,她饮咽时是喉咙微弱的起伏,她深情并茂的描述时,不自觉在空气比划的手还有她白皙细长的手指,就连顾夏都为自己这样赤、裸裸的注视感到羞耻,耳红心跳的她终于忍不住打断西枣兴致盎然的诉说,歉意的笑了笑,告诉她需要去一趟洗手间。 幸好,沉浸于旅行的缅甸中西枣并没有察觉到顾夏今晚的异常,只是以为顾夏是酒喝太多了,还担心的询问需不需要陪同,顾夏急忙摆了摆手,匆匆逃往洗手间。 顾夏以为自己喝多了,可什么时候自己的酒量变得这么不堪了,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她今晚的异样强行怪罪与这一天的旅途劳顿,虽然她知道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少关联,但为了压抑心中的不敢释放出来的情感,还有她的期待,她也只能怪罪了,她忍不住去想,什么时候她才能够鼓足勇气握住西枣的手,光明正大的表白心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摸着,彷徨着,犹豫着,像一个思春念情的小姑娘,让人着急又是无可奈何。 在洗手间的隔间里,顾夏的胡思乱想耽误了多少时间,以至于她发现自己落下西枣实在太久,拍一拍仍在发烫的脸颊,她才急忙从从厕所出来,深吸一口气,朝座位走去。 只是,走出楼梯的拐角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原本她的座位上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端着酒杯似乎与西枣聊得正是火热,心中的彷徨顿时被疑惑取代,甚至刚刚还是发烫的心莫名的开始发酸,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回去时,西枣明显是看见了她,坐在座位上与她热情的挥手招呼。 “顾夏,快过来!” “嗯?” 顾夏的嗯字还未着声,她就被一只湿热的手用力一拽,措不及防地跌进了西枣身旁的沙发上,又很快被西枣轻轻拥入怀中,而顾夏还未来得及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下一秒彻底惊呆了。因为西枣竟然伸出她们十指相扣的手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微微晃了晃,咯咯地笑着,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解释。 “我来介绍一下,顾夏,我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后断断续续地赶了一章,有些匆忙,这章感觉有许多东西还没写出来,只能放到下一章沉下心好好琢磨了…… ☆、第十六章 “你怎么去这么久,我在这里都等着急了!” 看着那个男人讪笑着,欠身远去的背影,身旁的西枣终于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转过身来朝顾夏低声抱怨。 “我……” 顾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过西枣并没有注意她的含糊,而是突然扑哧的笑了。 “和他说了我喜欢女生,他死活不信,要不是你来,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不过,看着他后来尴尬的模样,有些不忍,但又憋不住想笑,你说我是不是太邪恶了……哈!” 西枣倒在她身上咯咯地笑岔气的样子,眼角都挤出来泪花,顾夏也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伸出手轻轻捋去怀里人脸颊两侧因乱动而弄得散落的发丝。 “或许是我们配合得好。”顾夏解释道。 两个人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在“作案”得手后,“没心没肺地”偷摸地笑着,西枣半躺在顾夏的腿上像只拨浪鼓一样不安分的晃动着脑袋,而顾夏低着头看着往怀里胡乱钻的人,也一起咯咯地傻笑,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直到两个人的笑声渐渐变得细碎,只剩下昏暗的烛光下两双对视的眼睛在轻眨,清澈的眼眸里摇曳的对方的模样,浮动在两人之间朦胧而凝滞的气息悄然的弥漫开来,让顾夏的脸毫无征兆地红了,突然,她好像在害怕些什么,慌忙地抬起低下的头,并松开两个人仍是十指相扣的手,不料,她松开的手还未来得及抽离,又在下一秒被怀里的人反手握住。 “要不要和我去跳一支舞?” 西枣闭合着眼睛,微微仰起头,呼吸着萦绕周围淡淡的香气,又心满意足地睁开,就好像一闭一眨之间,懵懂的她并没有发现顾夏刚才的异样,而是温和一笑,邀请道。 “好啊。” 顾夏怔了怔,点了头,不易被察觉的忐忑消失不见,她瞬间释然,心里会因为庆幸而松下一口气但又莫名其妙的感到失落。 夜晚接近十一点的酒吧,客人三三两两地多了起来,表演台上不知何时的换了一只乐队,两个披着长发的中年男子,站在狭小的半圆弧的舞台上吹奏着低沉的萨克斯,光阴缓流的空间里,悠长的爵士舞曲在幽暗中慢摇,八点时原是空荡荡的舞池,现在多了几对情侣,踩着散漫的舞步,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贴近各自的身子,停顿,旋转,交错,空气中薰衣草的香气依旧在挥发着。 一道道轻柔的舞池灯光像清冽的水纹滑过她盈盈的笑颜,在错落的阴影里,她总是忍不住时不时低头偷看自己随性的舞步,或是依偎入怀,或是忽远忽近,环着自己后颈的手只有轻轻的动作就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顾夏比西枣高了半个脑袋,只要顾夏低下头,那个人脸庞的柔和轮廓,纤长微翘的睫毛,不经意高翘的嘴角,她所有的容貌,细微的动作,都被顾夏一一捕捉,而她自己却专心于脚下变化舞步,并未察觉有一个人已经这样看着她已经很久了。直到头顶的目光与气息愈来愈灼热,让左顾右盼的西枣想要抬起头来,但顾夏早就好像料到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握住她腰间的手突然环紧,一个轻微的踉跄,顾夏将她拉得很近很近。 “西枣,我有些晕,是不是酒喝多了。” 顾夏顺势俯下身子,眯着眼睛将下巴轻轻抵在西枣的肩膀上,狡黠地偷偷翘起嘴角。 西枣看不清顾夏的脸,只是觉得颈肩顾夏的脑袋热乎乎的,话语也是含糊不清,她以为顾夏真的醉了,只能放慢了舞步,一边抚摸着顾夏散落的长发,一边担心的询问。 “怎么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要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身下的脚步仍是一丝不紊地随着西枣的移动而变化,而顾夏忍不住借着“身体的不适”,再一次环紧那只纤瘦的腰身,贴近彼此的身体,又像只小猫一样钻进西枣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明显感觉到那个人身体在微微的颤动,但并没有抗拒,顾夏强忍着笑意,装作有气无力回答道。 “嗯,再陪我多待会儿。” 西枣倒是没有发现顾夏的破绽,只是顾夏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让她不得不将身体微微向后仰,扬起头让顾夏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去倚靠,不用想,西枣都知道她们俩现在这样抱在一起的跳舞的样子有些滑稽。明明比她高的顾夏曲着腰趴在她的身上不会舒服,西枣不明白顾夏歪着头在她的脖子上舒坦地哼唧着些什么,颈间逼近的气息太过灼热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终于,她记起顾夏说过她是赶着一早6点的飞机过来的。好像顾夏这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自己还大晚上带着她出来喝酒,简直是太过粗心大意。突如其来的愧疚,让西枣不得不提早结束原本该持续到凌晨寻欢作乐。 五分钟后,顾夏依依不舍地从离开西枣温软的身子,不情不愿地任着西枣不由分说地拉她回去。 西枣说,今天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古城零点的深夜,热闹的酒吧街已经远去,街道两旁的高大的路灯背对着整座城的繁华,低着头在清凉的微风发光发亮,返回酒店的的士在空荡的柏油马路上驱驰着,偶尔会轻微地颠簸,车身留下沉闷的晃动声,车窗大敞,缓流的清风因为车速的驱使,变得不再温柔,如同潮汐起落,从昏暗的车厢里穿流而过。路灯交叉的长影在司机,客人身上留下一道道曲折而短暂的痕迹,车里的客人像归巢休憩的倦鸟,相互偎依着,不言,不语。 顾夏借着假醉的幌子,少了太多以往的克制,她将“晕眩”的脑袋靠在西枣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安静地呼吸着,任由西枣时不时低下头为她梳理被夜里灌入车窗的晚风吹得散乱的长发,她好想做一件事情,也终于做了。放在腿上的左手一点点挪移,靠近,触碰另一只手,温热的手心一点点的深入,直到与那个人掌心重合,她,想要更多的温存,但西枣似乎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指尖微微弯曲,与她十指相扣。 9月21日,这一天,顾夏特别的开心,因为她们好像亲近了许多,很多,西枣会主动拉起她的手,而今天,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犹豫不安,她也能鼓起勇气伸出她的手握住她喜欢人的手,但依旧是小心翼翼的,但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她到底怎么了?平时工作里总是凌厉风行,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她,陷入感情后,纠结别扭得让她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的懦弱无为,三十岁的年纪,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顾忌太多,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拒绝,还是害怕被拒绝以后,她们之间出现尴尬的隔阂? 还有在等下去吗?可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回到酒店的顾夏开始陷入某种意义上困境,洗澡的时候她在困顿,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迟疑,直到西枣从浴室吹干头发出来,关掉壁灯,躺在她的身边,她才发现自己又纠结了一个多小时。 “顾夏,睡了吗?” 突然,黑暗中平躺在她身旁的人开口了,那个声音让顾夏心惊,心脏停了半拍后扑扑的跳得厉害,顾夏甚至不敢动弹,她怕一转身,她心跳的声音就会被那个人听见。 “嗯?” “苏夕,她下个月初就要去美国了,我想我会去送她,那天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背着她侧卧的那个人好像是睡着了,西枣转身去看顾夏,一动不动地就连呼吸也听不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请求过于残忍,但…… “嗯。” 漫长的五秒过后,背对她的人终于有了回应,轻轻地一个嗯字,没有任何感情。看着眼前的背影,西枣的心莫名地发疼,她想说些什么。 “你不问我吗?” 顾夏的蓬勃跳动心在听见苏夕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冷掉了,甚至她能感觉到刀刃还在心口上一道道的划割,她不知道西枣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可终究还是不忍冷落,只好强忍着疼痛回应。 “问什么?” “我和苏夕。” “我知道,你喜欢她……” 苦涩的话音未落,又被中断。 “我决定和她分开了,她还不知道。喜欢她这么久,很久,时间太长,我害怕自己不能彻底地分开,我希望那天你能够陪在我身边,这样,我会有勇气去离别,我想重新开始。” 背对她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张开嘴,又闭上,但终于选择还是缓缓道出,话语里尽是苦涩。 “西枣,你知道吗,直到刚才我还会忍不住去想,今晚在酒吧里,你说的那些玩笑,如果可以成真,该有多好。” “玩笑?” 西枣不知顾夏说所的玩笑指的是什么,她说过的玩笑实在太多,她已经记不清了,可顾夏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问题,而是一点点的靠近,轻轻地捧起她的脸。 “我,可以喜欢你吗?” 轻哑的声音,似谷音萦绕于耳,她顾盼流离的眼眸灼热而绵长,带着一丝怯弱,又流露出无尽的期望,拂过那个人的额头,眉眼,鼻子,嘴唇,她在试探,接近,企盼,等待着。可西枣眼睛游离不定,无声无语,沉默太久,短而促的鼻息逐渐趋向清缓,直至再也感受不到,漫长的一分钟过后,顾夏缓慢地垂下她轻捧那个人脸颊的手,仿佛放手的那一瞬间,她变成了一只脆弱的空壳,失重而易碎。 “顾夏!” 放开的手被狠狠反握住,力道大的惊人,西枣慌张的抓起顾夏那只快要离开的手,将它用力压附在自己的左胸上。 那里,心脏扑哧扑哧的搏动,清晰而剧烈。 ☆、第十七章 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两点大理飞往上海的航班,飞机经过一区积雨云,机体有些轻微晃动,但颠簸并没有影响靠近舷窗位置上那个女人的好眠,她斜靠着身子将头倚在身旁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似乎当她寻到了一个令她舒适的位置后,周围一切的响动都不能打扰她了,梦寐中,她安稳的呼吸声细轻缓细,偶尔会迷糊的哼着,能听见几丝微不可闻的梦呓。 她梦到了什么? 顾夏侧过脸看着西枣睡梦中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经意间扑哧一笑,惹得她身旁的旅客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去看她,安静的机舱里,顾夏有些尴尬,轻咳几声,微微地侧过身子为西枣捋了捋覆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便抬起头望着舷窗的景出神,那里白茫茫的都是驰骤的云雾。 搭在机座扶手上,顾夏曲卷手指与另一个人孱弱的指缠绕交错,随意而自然地用力度去填满两人手与指间所有的空隙。她仍是困倦疲乏,但却不想睡去,而是将头轻轻抵在西枣毛茸茸的脑袋上,专心地感受手掌心里细腻的温度。 昨夜,两个人在辗转迂回中凝望,交谈,回应,心绪起伏跌宕,百转千回,直至凌晨三点多两人才在疲累中昏睡过去,表明心迹并不容易,不论是对于她,还是西枣。结局与期望的有些出入,顾夏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拥有她,但这并不妨碍顾夏在昨晚短暂的梦境中迫不及待宣泄她心中的兴奋与喜悦。 昏暗的房间里,心房咚咚的跳动毫无规律地拉扯着手心上的每一寸肌肤神经,触觉太过真实,太过强烈,抓住她的手潮湿而滚烫,用尽力气,把顾夏从冰冷的深渊中一点一点拉回来。 西枣,她在害怕什么?她在慌张什么?好像,顾夏并没有被拒绝。 “我不是……只是怕………怕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我……” 话语里停顿太多,她怕自己说不清,只能够几次费劲地吞咽来舒缓呼吸的紊乱慌张,西枣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着,她到底想要解释些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乱了。 “嘘——” 对面,迷乱的气息在靠近,一只温热的指轻轻附上她的唇,意识她无需言语,只是用拇指细细地摩挲在她潮热的肌肤,一遍又一遍。 “我等你,一直等你。” 湿润的唇瓣,带着柔软的温度,轻柔地吻上她的额,没有欲望,不含索取,无关占有,只是单纯的一个吻,如同十里春风,沁透了她每一寸肌肤。昏暗中,她得到了一个清浅的吻,这个吻让她落泪了,朦胧的湿气中,深情款款的对视仿佛将时光凝滞,她一把环住顾夏的腰,紧紧地把她镶边怀里,毫无征兆,只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湿润打转的眼眶。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就算她还是会害怕,就算她还是会胆怯,就算连她自己都还未理清自己为何会犹豫,那个人还是会给了她一份安心,还有一段时间。 顾夏,你陪了自己这么久,即使我自私,做作,彷徨,你都在,而现在,你还是习惯了等我,等一个答复。 而答复,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即刻给你,而是放在了未来,原谅我的顾虑。 有一段感情,等待着我去结束,我需要去结束,只为了给你一个纯粹的答案,没有杂质,没有细碎,那会是属于你和我的答案。 九月二十四日,寻常周末里的一天,难得闲暇的时光,一家人能够晚餐后聚在宽敞舒适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八点档的电视节目,女儿抱着一只小娃娃趴在他的大腿上叽里咕噜地手舞足蹈,儿童频道里播出的是一档益智类的节目,一群狗狗在主人们奋力的呐喊中在室内赛道上疯狂地赛跑,周黍倒是想看一看央视的财经资讯,但看着女儿兴奋的样子,也不好转台,只得半靠在沙发上地陪她一起将稚气的节目看下去,看着看着,原本百无聊赖的他他竟然开始饶有兴趣的猜测哪家的狗狗能第一个冲进终点。今晚周黍的兴致难得,好久,他都没有尝过这样的惬意了,不过,他身边的苏夕显然与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低着头在翻看着手机,皱着眉,缩在沙发的一角发呆了一整个晚上,周黍无意间撇了一眼,发现她在浏览的好像是app上旅行机票,下个月飞往美国的机票不是早就预定好了吗,她这是要去哪里? 正当周黍好奇地想要发问,茶几上他的手机不适时地响了。 冷不丁冒出的手机铃声着实让一直在晃神的苏夕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丈夫匆匆拿起手机,站起身子朝厨房走去。 “西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039;失踪039;了怎么久,大家都很担心你………” 啪—— 那个名字让苏夕身体战栗,手里的手机毫无防备地跌落落在茶几与沙发上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可她没有察觉,只是猛然转过头追随丈夫离去的背影,怔怔地望着。 “妈咪,你的手机掉了。” 女儿从沙发上跳下来,将砸落于地上的手机捡起,稚声稚气地抱着娃娃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苏夕面前,但苏夕没有接过,而是慌忙从沙发上站起,强忍着心惊一步步朝厨房靠近。 西枣,她终于回来了吗? 为什么她宁愿打给黍也不愿意与自己联系? 为什么? “嗯嗯,好好,那明天老地方见,刚回来别累着,好好休息,晚安!” 周黍心满意足地挂下电话,搔了搔头一转过身,发现苏夕不知什么出现在他身后,正倚在厨房的玻璃门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措不及防地把他吓了一跳。 “西枣……她……回来了?” 苏夕的问句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担心,犹豫,还有小心地确认,不过周黍并没有注意这些苏夕神态下的细节,他只是笑着走过来伸手环住苏夕的肩膀,带着她一同返回客厅。 “嗯,昨天刚回来,叫咱们带上童童明天晚上一起去吃顿饭,聚一聚。” “她……最近好吗?” “挺好的,说是工作太累了,才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找个地方静静心,怪不得最近失踪了这么久,让我们担心,和以前一样任性。” 周黍哈哈大笑,像是玩笑,又像是小小的抱怨,苏夕转过头看着此时丈夫脸上的开心与释然,看样子他是放下这些天来他的挂念担心了吧,那她自己呢,对,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但她却开心不起来。 之后,苏夕偷偷在卫生间里给西枣打了几通电话,手机那头依旧是无人接听。 那个晚上,苏夕又一次失眠了,几个月的温存,几年的念挂,西枣真的说要就不要了吗?她真的能割舍得掉吗?明天,明天她一定要拉着西枣问清楚,她到底要把冷战延续到什么时候,她们,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九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约定好聚餐如期而至,走进包厢的时候,西枣已经坐在那里了,微笑地招呼问候,娴熟地叫来服务员上菜,宠溺地为童童夹菜,欢畅地与周黍把酒言欢,而对于她,至始至终都是礼貌客气的。 一月不见,斜对面的她,整个人清瘦了许多,西藏的太阳把她白皙的皮肤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眼睛里却都是奕奕神采,她又重新开始喝酒了吗?为什么她不愿与自己对视?为什么她总是要三言两语间结束自己好不容易发起的对话?苏夕根本不关心西枣这一个月旅行里有多少的所见所闻,她只想此时此刻黍能够闭上他滔滔不绝的嘴,好让西枣能正面回答她,面对她,她当然不相信西枣已经对她放弃了,明明桌上西枣提前点好的菜都是苏夕喜欢吃的,明明她还是会因为一个她不经意间抱住双臂的动作而叫来服务生把室内强力工作的冷气调低,明明她还是有心的,不是吗?这些苏夕怎么会看不见! 可,为什么? 为什么,面前的西枣又变成大学快毕业时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会无比害怕的样子,疏离,生分,冷淡,冰冷冷的像一个陌生的朋友,让人琢磨不透,不敢靠近。 煎熬的聚餐让苏夕越来越焦躁,直到喝了许多酒的西枣欠身前往厕所,苏夕知道自己终于逮到机会,西枣走后没多久,她便借着补妆之意匆匆赶往卫生间。 “为什么要躲着我!” 空无一人的女厕,苏夕靠在台镜旁的盥洗池旁,等着隔间里马桶的抽水声响起,那个人推开门走出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个人看到自己怔了怔,又面无表情地走近她,站在她的身旁将手伸到感应水龙头的下方,低下头专心地洗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苏夕。” 西枣从墙壁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随手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转身对苏夕说道。 “西枣,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西枣一脸无谓的样子还有那句言简意赅的解释终于让苏夕无法保持淡定,她用力地抓住西枣的两只肩头,类似要求,但更像是在竭力恳求,这一次她真的认真了,她会认真的去好好谈一次,只要西枣还愿意。 “明天吧,我累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三十秒的对视显得是那么的漫长,两个人看得认真,以至于苏夕以为自己成功了,可转而,西枣忽然笑了笑,不经意间从她的双手间挣脱,又在她身边擦肩错过,朝门外走去。 用力的双手就这样毫无征兆耷拉下来,被重力拉扯,沮丧而苍凉,像是一个刚刚败北的浪人。 “苏夕,我们回去吧,周黍要担心了。” 离开的那个人在叫她,苏夕欣喜若狂地回头,站在出口处的西枣正伸出手面向她,她怔了怔,耷下的的嘴角却在下一刻微微上扬,碎步小跑过去,苏夕握住了那只她以为是希望的手。 两个小时的晚餐过后,苏夕提议送西枣回家,西枣委婉地摇头拒绝了,她说,有一个人会过来接她回去。 九月二十四日二十一点,秋分刚刚过去没多久,天气已经渐渐凉下来了,苏夕握住童童的手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的阶梯上,看着西枣坐上一辆驶进的轿车,拉下车窗,微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酒店大堂内奢华水晶吊灯辉煌的灯光透过自动旋转门的玻璃将大门外映染成一片璀璨的昏黄色,在清冽的晚风与昏晕的光线中,苏夕看清了西枣身旁驾驶位上的那个人,是顾夏。 “我们,回家吧。” 车辆远行,车尾灯红白的光在朦胧的夜色消失殆尽,远处柏油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模糊不清地车鸣声,仍在空气中飘浮,苏夕轻轻抽扯黍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拉起丈夫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第十八章 九月二十五日的晚上,咖啡馆向西的玻璃墙外,湿漉漉的一片灰色,这座城市下了入秋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屋檐下短浅的遮雨篷阻挡不住飞溅的秋雨,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冰冷玻璃上,墙外的两三排安放在角落里盆栽花卉上,露天的木甲板上,湿淋的柏油马路水镜上,映射着来往车辆红白的车灯,路旁昏黄的街灯,对面一排排门店五光十色的广告牌,雨夜下的城市依旧是那么的美好,她却无心去欣赏,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雨伞匆匆路过,她总以为远处走近咖啡厅的客人里会有西枣,但是走近的都是些陌生人,着送外卖的小妹,将书包挡在头上慌张跑过的女学生,西装革履的老男人………提早来的她已经等了半个小时,看了看手边的手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西枣还是没有出现。 期间,咖啡店里的服务生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将窗旁的落地窗帘拉上,她摇了摇头谢绝了那个人的好意,用手倚着下巴继续侧脸望向外面黯淡的世界,忧心仲仲,雨水敲打窗面的声音的确有些嘈闹,但她却不想用厚重的窗帘来隔绝,因为这样,她就看不到窗外那个或许会出现的人了。 她,还来吗? 苏夕想打电话,可手里的手机总是拿起了又放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拖沓,明明从前的她不会这样的。 叮铃叮铃—— 正当苏夕打开通讯录磨磨蹭蹭地寻找西枣的手机号码的时候,咖啡馆的玻璃门被人打开,屋外一阵凉风吹过,惹得门前的风铃叮当作响,苏夕猛然抬头,她看到西枣正把手中滴水的雨伞交给柜台旁的服务生,四处环视一番后,朝她走来。 “对不起,下雨天,路上堵车,来晚了。” 西枣轻轻拍了拍依附在外套上濛濛的雨珠,拉开她对面的藤椅坐下,一系列的言语与动作,苏夕找不到没有任何昔日的温情。 “没事。” 手里的马克杯被苏夕捏得死死的,她低下头随意地笑了笑,苍白无力的笑容,西枣没有看见。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苏夕没有开口,她好像已经忘了到底为什么要约西枣出来,几分钟后,店里的服务生端来了两杯新的咖啡,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小心翼翼的热饮摆上桌面,又很快端起托盘离开,似乎就连他也感受到两个女人之间压抑的气氛不大对劲。 终于,还是西枣先开口了,她将一杯拿铁咖啡推到苏夕的面前,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移民美国的手续,都办好了吗?” 西枣象征性的询问苏夕没有回答,隔了许久,一直低头望着面前热腾雾气出神的她终于抬起头,幽幽地问道。 “那天的事,顾夏都和我说了,明明你等了我一个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题扯得太远,措不及防得让西枣愣住了,随而,她又是淡然一笑,似乎苏夕口里的那次039;事件039;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望向悬挂窗外一颗颗没有温度的雾珠,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 “为什么不重要!” 西枣的话音刚落,被苏夕厉声反呛,她狠狠握住西枣放在桌上的右手,那只冰冷的手。苏夕的声音里每一个音符都在颤栗,西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这样云淡风清地告诉自己不重要,不在乎,她的心真的已经死了吗!苏夕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一夜西枣等她的模样,回想起她在手机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心就会像被千万根细针刺挠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尖锐的疼。她不明白那一个晚上,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残忍无情得像一只冷血动物,是因为她习惯了相信,无论自己做了什么,西枣会像以前那样在原地等她,她到底有多愚蠢才会相信习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会抛下西枣一个人,她会立刻,马上飞奔到西枣的身旁,狠狠抱住受伤的她,带她回家。 可……现在补救,她还来得及吗? “对不起………西枣……对不起,你听我说,西枣,我可以改变的,我不会再变成让你失望的样子,我们重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苏夕的眼泪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上来了,一颗一颗从脸庞上滚落而至,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察觉,醒悟,懊悔,可待她想要挽救的时候,失去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亲手葬送了她年轻时求学的梦想,错失了她梦寐以求的工作,扼杀了她曾经期待的生活,而这一次,她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喜欢的人离她而去吗? 不!她会学着去尝试,去面对那些她不愿面对的问题,即使她依旧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但起码,她已经承诺了,她会去做的。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或许,抱歉,忏悔,改变,会让西枣回心转意的,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苏夕发现她错了。 西枣放下左手里的咖啡,微微俯过身子,伸出手温柔地帮她拭去滚落而下泪水,微笑着说出的话,委婉而清恬,却又是那么的残酷。 “以前,我总以为这世上,好像什么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就像一天中的清晨,可后来,我发现,很多时候,重新开始只不过是一场来回的重复,那这样,又何必继续,结束了吧。” “不会的,这次不会再是重复了!如果我愿意放弃美国,如果我愿意为你留下来,如果我做到你想要的,我们之间就不会结束的!”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6节 苏夕觉得自己疯了,她什么都愿意,她已经逼着自己去给西枣一个具体的承诺了,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她要如此轻而易举地说出结束这两个字,明明她也将她放在心里这么些年,她怎么可能舍得就此结束! “苏夕,你知道吗,有无数个瞬间我都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结果,还是我一个人熬过这些时刻。后来,你出现了,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手心里的手被一点点地挣脱,西枣的这句话让她丧尽了所有想要挽回的力气,她无法抓回那只逃离的手。 “那天,如果我来了,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定是这样的,如果我来了的话……” 苏夕苦笑着,一个人喃喃低语地自问自答。 “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和我在一起,后悔了,是吗?” 苏夕不得不用她虚弱的力气扶着额,虚晃的头隐隐作痛,她忍不住自嘲道。 “没有,我从没有后悔过遇见你,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不会后悔,你是我这辈子用最大力气爱过的人。” “那为什么?明明你也很爱我,为什么我们非要错过!” “错过吗?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一直在想,这个月在西藏游逛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我明白了,为什么我们总是在错过。我记得在日喀则的寺院里,乔姐曾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句话,直到现在我仍记得清楚,她说,两个不同频道的人,在一开始就应该学会相互放弃。那天晚上我趴在铁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我想啊,也许这就是我们错过的原因吧。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也无法成为我的唯一,如果我们有能力给足对方想要的,那么十年前,我们就应该在一起了,而不是等到现在,不是吗?” “十年前你离开的原因,就是今天你要结束的理由对吗?到底,我还是我让你失望了。” 泪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下颚滴落在桌面上,而苏夕像一只提现木偶一样,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西枣终是不忍,抽出纸巾,轻轻拭去脸颊上成河的泪水,苏夕却笑得苍凉,年轻的岁月里,那些她一直困惑的原因,那些刻意的生分,那些冷漠的眼神,最后的销声匿迹,到头来都是因为她,整整一个十年,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她到底错过了什么,有一个人爱了她整整十年,十年前她不懂知足,所以错过,十年后,她还是会失去,因为她还是学不会珍惜。 “我也不好,明明知道你有家庭,明知道这样做会对不起周黍,对不起童童,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想要得到那些更本不属于我的东西,这些月一直在愧疚和提心吊胆中痴怨,苛求,无理取闹,我太自私了。苏夕,一直以来,我都欠了你一句对不起,是我的出现打搅了你本是平静的生活,我爱得太深让你陷入两难,或许我们都有过错,但我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该如何割舍,现在还不算晚,不必为了我放弃什么,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或许,时间过去了,有一天,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会释然,因为我们发现了,其实未来里,没有对方的存在,我们依旧会过得很好。” “对不起。” 苏夕泣不成声的话语里只剩下三个字,这三个字她说过许多次,随口的,无心的,补救的,但她从来没有真心诚意的对那个人说过,直到这天,迟到了整整十年。 西枣笑了笑,摇摇头。 “被爱的人不需要道歉。” ☆、第十九章 十月六日上午九点,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顾夏站着周黍的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童童清晨起得太早,在来机场的路上就睡着了,现在还趴在周黍的肩膀上不肯醒来,两个人将音调降得很低,聊得也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东西,东拉西扯的内容或许并不重要,或许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记不清了,有些别的事情分散了两个人的注意力,因为他们的眼角的余光里都是不远处的那两个女人,不知道她们在那里都说了些什么,苏夕红着眼睛靠在西枣的肩上情绪很是低落,西枣时不时轻抚她的微颤的肩背,在她耳边安慰两三句,与西枣的平和与耐心相比,苏夕表现得过于阴郁还有太多不舍。周黍有些不解,又不是诀别,为什么要把气氛弄得如此沉重。 女人之间的离别太过漫长,周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抱怨道。 顾夏耸耸肩笑而不语。有些事情,或许周黍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安检口那里已经排了好几列长长的队伍,两个人终于结束冗长的铺垫,相互分开,看着苏夕擦干眼泪,拉过西枣的手走近他们的时候,顾夏心里蔓延开来的酸涩感觉又浓了一筹。 “爸比……” 周黍怀里的孩子不住什么时候醒了,伏在周黍的肩头眯着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眉间两三道细小的褶皱,稚嫩而迟钝的声音像是在控诉周围熙熙攘攘的嘈杂扰了她的好眠。 走近童童的西枣似乎被那一声小小的抱怨吸引,松开了握住她的那只手,笑容满脸地张开双臂将周黍臂膀里刚睡醒的孩子抱入怀中,挠挠她还是迷糊的小脑袋,又忍不住亲了亲小脑袋上毛茸茸的头发。 “来,给姐姐抱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哦,让姐姐多看童童几眼,以后,姐姐不能常来你家里玩了,童童会不会想姐姐?” “嗯。” 孩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环住西枣的脖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道。 “嗯……姐姐要是不能来了,以后,妈咪可以带着我上姐姐家玩呀!” 面对童言无忌的邀请,西枣没有回应什么,似乎低头认真与童童说话的她并没有看到苏夕变得闪烁不定的眼睛,只是扑哧一笑,做了一个鬼脸。 “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周黍看看了手腕上的钟表,又一次提醒道。 “嗯。” 苏夕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西枣怀里接过孩子,与黍一起走向安检口,最后的拥别后,离别已定,她却又在未来留下一丝期待,在缓慢的队伍里一步三回头,看到的西枣还在那里,微笑着目送远行,直至她终于走进安检门,那个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以后要是想西枣,打打电话聊聊天,回国见面也行啊,非要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黍弯下腰未童童重新背上她的小背包,忍不住抬起头半开玩笑地安慰道。 对啊,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毕竟在安检口最后拥抱她的时,苏夕曾小心翼翼地询问过,西枣并没有拒绝她。可为什么她还是会沮丧,未来的可能或许还是可以看得到苗头,但又夹杂了太多变动,她还要期待吗? 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庞大的客机离开停机坪,回退,转弯,缓慢地驶向飞机跑道,在短暂的停留后奋力加速,颠簸的滑行轮很快离开地面,飞机向上升空,跃过地平线上繁华的城市,消失天际不见踪迹,只是在蔚蓝的晴空留下飞过的痕迹,一条狭长而断续的飞机云高高挂在城市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走出机场的西枣,站在骄阳之下,抬着头仰望着天空中刚刚经过的飞机,太阳光线耀眼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晴朗的,一只庞然巨物越过城市的腰线,向东方远航,尽管她并知道那架已经消失的飞机是不是那趟飞往美国的航班,可她还是望了很久。 “顾夏,我们回去吧。” 西枣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路上过往的车辆留下了或浓或淡的废气味道,可她竟然还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欢悦地朝顾夏喊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停车位走去。 而在她身后,顾夏因为恍惚走神走得有些慢,在安检口处,苏夕拥抱西枣时在她耳旁好像说了什么,西枣背对着她,顾夏无法看出西枣到底有何表示,但从苏夕的神情看来,她好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她们到底说了什么,顾夏还是抑制不住她心里的好奇与冲动,望着前方轻快的影子逐渐与她拉开距离,她急忙小跑上前去与那个人并肩同行,然后不动声色地随口一问。 “刚刚,苏夕和你说了什么?” 西枣像是没有意识到她话里的意识,她的眼睛在咕噜咕噜的打转儿,像是在努力回想些什么。 “刚才?嗯……好像,她问我以后还可不可以再见面。” “那,你怎么回答?” 顾夏低下头,散漫地踱着步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说可以啊。” “是吗。” 突如其来的失落是如此明显,顾夏不得不撇过头去,只为了极力掩藏她不听话的情绪。 “但是啊,我和她说,或许再见面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耷拉的手被突然那个人温柔地握起,西枣转过头缓缓道出她故意截掉的那半句话,而顾夏呢,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还在为一句话傻傻的发怔。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就被咯咯发笑的西枣拖走了好几米远。 十月,已经是秋天了,上海的天气已经清凉许多,可为什么顾夏的脸颊还是被不知哪来的热浪晕红了,生出两片绯红色的轻痕,像是两朵羞涩地花儿。 苏夕走后,日子日复日一日的过去,上海的生活依旧平和地延续着,工作还是很忙,有时候,因为某个中午的一通电话,顾夏就会带着天星外出跑厂子,来回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而西枣呢,总是习惯了下午四点进入工作室,断断续续地为灵感构思,两个人偶尔晚上会加班,顾夏多是静静陪伴,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看一本书或是杂志,等待西枣完成她手头的事情,不去打搅,到了八九点出来的时候,她带着西枣驱车去昌里路吃夜宵,两个人都喜欢吃那里一家小店的臭豆腐,豆腐干煎得焦脆,酱料香郁而辛辣,西枣每次都会被她辣得吐舌头还非要一个劲往碗里填酱的样子逗笑,然后招呼店员再加一份。周末的时候,一起逛逛街,为彼此买一个包包或几件心仪的衣裳,看一场电影,吃一顿大餐,手拉着手沿着南京路一直闲逛到外滩旁,买两只冰淇淋趴在栏杆上吹着徐徐晚风,望着滨江对岸,陆家嘴一片灯火辉煌的建筑群静默凝神了很久很久。 或者,两个人干脆哪都不去,单纯地宅在家里,心血来潮地照着网上的菜谱做一顿蹩脚的西餐,到了晚上,拉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窗帘,战战兢兢地躲在沙发靠枕的后面,对着遮遮掩掩的屏幕大惊小怪地尖叫,两个人都很胆小,却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挑一些恐怖片来吓唬自己,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只能缩在被窝里心虚的咯咯笑着,不敢探头出来,在相互取笑打闹中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顾夏与西枣亲近了许多,但日常的生活,接触,轨迹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太多变化,但顾夏却并不着急,她还在等待时间,把西枣藏着心里多年的那个人带走,慢慢地地带走,只留下淡淡的痕迹。顾夏不会去担心什么,因为被时间带走的,都回不来了。 其实,她很喜欢她们如今相处的状态,像现在这样,两个人每天为了一份共同的梦想,一起齐心协力地去实现一件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安心。在恬静美好的生活里,两个人正一点点的靠近,亲近,依赖,在这个过程里,时间好像是静止的,很难感受到到时光流逝的焦虑。剩下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大概只是需要在平和与安然里耐心地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吧,顾夏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但她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临近十月的尾巴,两个人商量好了组织一次一年一度的团建,带着uci上下一帮男男女女飞往三亚旅游玩耍,往返与度假大概是一周的时间。虽说是团建,但在旅行期间的那些天,本是组织者的两个人却经常脱团,uci要是在沙滩是搞一个篝火晚会或者是弄个烧烤的party,诸如此类的活动,在开始前或者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到一半时,大家才惊觉uci的两个老板没有到场,天星还有小美只得分头在周围寻找两个“失踪”的人的下落,到头来多是发现两个老板总是形影不离地躲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里,耳鬓厮磨不知在做些什么,亲密得让人不好打扰,直到旅行结束,所有人才终于发现了什么。 自从西枣从西藏回来后,两个人传言里的那些男人好像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反而顾夏和西枣倒是成天腻歪在一起,特别是在三亚的这几天,两个人亲密无间得模样让有些人忍不住开始“多想”了。 这些天里,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章 顾夏倒是忘了她来三亚度假身后还跟着一帮子的人,西枣也是,反正有天星在,两个人也不用去操心什么,任由uci一群孩子在沙滩上瞎闹,打打沙滩排球,钻进海里潜水,在海上摩托艇上欢叫,海边游玩的项目有许多,那些刺激的两个人像是没有多大兴趣,租了艘船去钓鱼台垂钓去了,待众人玩累了上岛,发现顾夏已经坐在岛上的餐厅里吹着海风,惬意地与他们打招呼,而西枣正低着头认真地帮顾夏挑着鱼刺,烤鱼是刚钓上来让餐厅加工好的,在炭炉上的烤盆上兹兹地冒着香辣的热气,看起来很好吃,天星凑上来说也要尝一口,被西枣抱起盘子躲过,并严肃地告诉他鱼肉是她挑给顾夏的,让他到他那桌自个挑肉去,西枣吝啬地样子还有天星心不甘情不愿离开的背影让顾夏不禁捧腹大笑,好不容易停下了她铃铛般的笑声,她又独自偷乐了一个下午。 傍晚,两个人悄悄脱离队伍,来到退潮的海滩边上散步的时候,顾夏还是会忍不住会扑哧一笑,惹得西枣回头莫名其妙地问她到底在开心什么,顾夏连忙抿起高扬的嘴角,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轻快的小跑过去,握住西枣的手并肩同行,在潮涨潮落间,两排沙滩上或深或浅的脚印很快被涌岸的浪花淹过,在平静安逸的潮水经过后不留一丝痕迹。傍晚六点多,已经接近黄昏,夕阳开始在海平面上下沉,染出一派妖娆。两个人在海边沿着海潮的痕迹缓缓散步,或是短暂的驻足停留。 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顾夏转头看向身旁的那个她,西枣此时正站在长滩的浅浪里,清明的眼睛注视着远方的海平线,宁静而祥和。咸湿的风微微拂过,吹起她的耳畔上的飘逸的发丝,她微眯双眼,落日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把她侧脸上纤细的绒毛染成柔和的金黄色,而她的眸光也被映成清澈的褐色。浪花温柔地拍打着脚踝,哗啦啦地潮浪声在耳边轻唱,日暮霞光里,辉煌万物即将落幕,周围逐渐趋向一种黯淡的青灰色,模糊的景致因为昏暗产生一种怅然的宁静,可顾夏却又觉得无比心安,或许,是因为有身边的那个人在吧。 顾夏常有这样的时刻,因为得以注视这样的她,而感觉到一种无限的平和淡淡的喜悦,而周围的景致无论美好或是平庸,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衬托。 “顾夏。” 在恍惚的思绪里,顾夏听到西枣叫她的名字。 “嗯?”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她转过头对自己轻轻地诉说。 “我也喜欢。” 温情的对白,算不上是一种明朗的确定,但顾夏却想把它深深锲刻在心里的,只至天长与地久。 扑通—— 夜晚九点的酒店泳池里,顾夏像一条青鱼扭摆着光滑的身躯在蔚蓝色的清水里来回游荡,巨大的泳池里孤零零的照明灯穿过荡漾的水波微弱地照亮了池边上的葱郁的草坪,再远些,泳池周围黯淡的光线就触及不到了,靠近鹅卵石小路一旁,棕榈树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零零星星的昏黄的路灯无法照亮高树上低垂下的叶子,只能在地面上留下两三道起伏的长影,就像海底悬浮的两三棵水草。不知道这一区的游泳池是不是因为坐落于酒店背后的缘故,位置有些偏僻,晚上几乎没有人光顾,但也没有疏于打理,泳池周围绿茵茵的草坪似乎白天刚被园艺工人用剪草机修剪过,平整的草地上还散发着土壤与青草混合的湿润气味,淡淡的清凉。周围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夜里藏着青草丛里的小虫子忍不住钻出泥土,迫不及待地吱吱的欢唱,只是泳池里突然扑哧一声,细数的水花从水里飞溅到岸上,惊扰了岸边正在上演的“鸣奏曲”,细碎的吟唱恰然而止,但意外的响动并没有产生太多影响,没过多久,周围又一次陷入沉寂,中断的演唱在低声复唱的试探后,得以继续下去。 扑哧一声,顾夏从水里钻出来,随手摸去脸上湿乎乎的水渍,微微地喘气,靠近泳池旁边右边的下水阶梯,她看到西枣正靠坐在二层的台阶上,低着头用脚丫哗啦啦地晃动着没过小腿的池水。 “怎么不游了?” 顾夏双手一撑,蹬上岸,拿起放在泳池边缘的浴巾,边擦拭着滴水的头发,便朝西枣走去。 “游了两三圈,累了,陪我坐会儿吧。” 西枣抬头望着站在她旁边的顾夏,拍了拍她手边的台阶邀请柔声道。 “天星要发现我们今晚没有到场,估计又该急了。” 顾夏坐下后,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面前那个人紧致漂亮的肩背曲线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在昏光中有一种迷蒙的美感,两侧蝴蝶骨的线条随着张合而愈加清晰,上面一滴滴的水珠顺着微弓的背部滑落,面前生鲜的静美诱发了顾夏想要触摸的欲望,可她却没有遵从她的欲望,而是双手环过她的后颈,低下头将下颚轻轻靠着那个人的肩膀上,闭目静息缓缓地说出一些话,似乎此时此刻就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时间还早呢,酒吧那边人大概还没齐,大家今天都玩累了,不过在这里待着,有些不想回去了。” 背对她的人顺势将身体后倾,倚靠在顾夏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猫蹭了蹭,然后惬意地长舒一气,她言语里的流露出的不舍让顾夏不禁失笑,就好像还未离开,她就开始留恋了。 “你想晚上在在这里喂蚊子啊?” 扑哧一笑,在欢朗的笑声中,她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两具湿润的身体帖服得紧实,顾夏甚至能感受到温凉肌肤上因为细滑的摩擦而激起的一颗颗小疙瘩,好像,她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 “其实,刚刚坐在这一会儿,就被蚊子咬了……” 环过锁骨的一只手被西枣轻轻握住,沿着起伏的胸口下滑,顾夏在冰凉中触碰到一片紧致的小腹,她好像摸到肚脐旁细嫩的肌肤上冒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还有这里。” 西枣胡乱捋了捋颈肩上湿答答的头发,指了指脖子上一处发红的皮肤,嘟了嘟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要不,我们回去吧,回去涂些药。” 顾夏皱了皱眉,摸了摸拿出凸起的红印,心疼得想要站起来拉着西枣赶紧回去。 “没事,有你在这里陪我,就算被蚊子咬了包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要站起来的顾夏被西枣一把拉住,西枣摇了摇头固执地告诉她不想回去。 “不行,细皮嫩肉的,被叮了多可惜呀,真是便宜那些蚊子了。” 这会,顾夏不乐意了,就好像被蚊子叮咬的那个人是她似的。 “再多待会儿嘛。” 看着西枣抬起头眼巴巴望着她的样子,顾夏到底心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妥协道。 “好吧,那就一会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西枣懒洋洋地半躺在顾夏的怀里,用脚丫在水里拨水里一圈圈欢快的水花,顾夏倒是没有注意她在乐呵着什么,在看到西枣将手伸向颈上的红疙瘩时,她下意识直接拍掉了那只想要胡挠的手。 “别挠,都给你抓红了。” “可是有些痒痒的……” “我看看。” 肩背上湿答答的头发被小心翼翼地拨开,西枣歪着脖子以为顾夏会帮她揉揉,谁知她竟然低下头来,鼻息间潮湿温热的气息时近时远的扑打在敏感的皮肤上,西枣不知道顾夏为何要看得如此仔细,只是颈肩上清浅的呼吸就像在挠她的痒痒,让她忍不住想发笑,可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嘶………” 颈间清凉的肌肤上忽然被一片湿腻包裹吸吮,灵巧的舌尖轻轻按压那处被叮咬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唇瓣的炙热与冰凉的皮肤让西枣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还难受吗?” 湿热的唇轻轻地抵在西枣的耳畔上吐气,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的呼吸里有着干净的芬芳,而那一声只有四个字的问话让西枣耳朵红得滴血。 “……嗯……” 西枣其实是想说她已经不痒了,可还在为暴露的赤耳朵心惊的她还未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摇晃着脑袋说了句嗯字。 “嘶………” 余光中,西枣看见顾夏伏在她的颈肩上微侧的脑袋,伤口再次被黏腻的热潮轻裹抓住顾夏环在她要上的手,激起一层薄薄的水花,反而让顾夏将她抱得更紧了。 顾夏将头埋在西枣的颈肩上认真地“处理伤口”,可过程中她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地轻笑,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让怀里的人止不住的轻颤,那只水里紧握着她的手让顾夏的小心翼翼变得更加大胆,轻吮的吻脱离了那个特定的范围,丧失了它特定的功效,如同湿润的空气开始向周围蔓延。 ☆、第二十一章 星光月下,远处潮汐涨落,拍打着沙滩的细碎涛声忽隐忽现,隐藏在四周草丛里,悠长的吱吱虫叫声中,太过安静,以至于两个人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身体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浮动的水波柔光里,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腰肢,胸脯,锁骨,然后托起她的下颚与她靠近,而颈肩上绵密的吻悄然上移,经过上颈,后耳,耳垂,然后沿着下颌的轮廓,最后在喘息中缓缓抽离,看着眼前顾夏眼睛中里闪动的不安的眸光,西枣低下头吻那只炙热的手。 只是轻浅的一个吻却让她的脸羞涩的红了,她觉得自己的唇一定烫得要命。 迷乱的气息在交融中变得炙热,扑打在各自的脸上,呼吸变得有些急躁,两个人一点点的靠近,西枣微仰着头闭上眼睛。 “顾夏!西枣!” 茂密的棕榈树丛那边,有人在着急地喊着她们的名字,急促地小跑声从鹅卵石路那边飞快地接近,陷入情绪中的西枣倏然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距离,映入眼帘的是顾夏伏下头似笑非笑的面容,她的脸刷的一下就又红了。 “有人来了!” 西枣着急地小声示意道,心里的羞意和狼狈让她想要找一个借口挣脱,不料被顾夏圈在怀里镶得死死的。 “刚才,你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这下,顾夏离她更近了,西枣觉得自己只有稍稍动一下就可以触碰到她红艳的唇。 “没有…,才没有……” 话说得磕磕绊绊的西枣慌忙侧过头,欲盖弥彰地想要矢口否认,垂下的脑袋都要钻进水里了。头顶上扑哧的笑声让西枣更近羞恼了,她恨不得立马消失在泳池里,谁知忽然间,顾夏捧起耷拉的脑袋,飞快地在她的嘴角浅浅啄了一口,哗啦的一阵浅水飞扬,顾夏咯咯地笑着站起身将她从怀里拉起,动作迅速得让西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当她看到天星站在她们的身后着急上火地瘪着嘴抱怨,她也只是怔怔地躲在顾夏的身后,左胸巨大的跳动声让她根本没有听清天星在说些什么。 “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啊,大伙在酒吧里都等急了,赶紧收拾收拾过去吧!” 天星气喘吁吁地弯腰撑着膝盖,抬头望着泳池边站在的两个人,一个捂着嘴像是在憋着笑,一个躲在另一个人的身后低着头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天星不免有些大跌眼镜,uci的两个老板忘了自己早早定下的聚会时间也就算了,两个人居然大晚上穿着比基尼在空无一人的泳池旁腻腻歪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西枣现在正像一个小媳妇似的别扭的躲在顾夏的身后不肯出来,而工作上不苟言笑得让他害怕的顾夏竟然在他面前娇滴滴地偷笑,关键是两个人的手还是十指相握的,天星真的觉得自己见鬼了。 回去的路上,满头问号的天星特地凑近西枣,好奇地打量着,终于忍不住问。 “西枣你的脸怎么红得跟小龙虾似的?” “我……” 西枣握住顾夏的手,看了看顾夏,又看了看天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顾夏看着西枣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又笑了,为了掩饰内心戏谑,她尴尬地轻咳几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她热的……” 其实,天星觉得虽然平日里他不敢与冷酷严苛的大老板开玩笑,但爱发呆的二老板总比大老板亲近,自己三言两语间就能把西枣逗得语塞无措,他觉得这在uci里一定没人能做到,但这个骄傲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两个小时后他就彻底后悔了,或许自己不应该多嘴问那句该死的问题,好奇害死猫,他感觉自己被顾夏整惨了,在酒吧的那个晚上,顾夏热情无比地主持着各种节目或者游戏,大多是有针对性的,她好像总喜欢挑那些他不擅长的游戏,里面还附加了多项霸王条款,输掉后必须面临各种难堪的惩罚,屈于顾夏的威逼利诱,天星只得苦着一张脸接受uci一圈人轮番轰炸,纵然他酒量再好也招架不住,几圈下来他直接四仰八叉地趴在吧台旁边的沙发上醉晕过去了。第二天中午的离开酒店时候,头痛欲裂的他颤颤巍巍地连站都无法站稳,浑身的力气都被宿醉给抽干,他是被同事搀扶出来的。 在开往机场的的巴士,天星瘫在座位上,捂着头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被后座的小美当成噪音,站起身子没好气的给了他一锤,天星只好闭上他乌泱的嘴巴,转过头去,委屈地看他过道一旁的座位,那里正在听歌的顾夏正低下头帮靠在她肩膀上西枣戴她手里一只耳机,顾夏一脸宠溺的样子把天星给酸坏了,被冷落的他忍不住嘟囔着开了一个随口的玩笑。 “顾夏什么时候也像对西枣那样对咱们一样好啊,要是哪一天你们真要在一起了,能不能到时发给我一颗喜糖吃呀。” 这句话虽然小声还是被顾夏听见了,心里莫名地有些开心,但她还是装腔作势狠狠瞪了天星一眼,吓得天星急忙收起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嘴脸,讪讪地发笑。 “好呀,到时给你一大包。” 西枣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肩膀上抬起头,转过头对天星给了一句不像是玩笑的回答,把顾夏听得一怔一怔的。 “我也要…我也要…还有我……” 车厢后面,小美和几个偷听天星与西枣对话的同事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急忙抢戏。 “好吧……每个人都有。” 明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看着大家兴奋得眼冒绿光模样,西枣还是忍不住冒出一脸黑线,轻咳一声,微笑着答应了每一个人的请求。 “你怎么老和我抢啊,不行,那我要两包!” 天星一听不乐意,艰难得撑起他虚弱无力的身子转身不满地戳了戳小美突然探上前的脑袋。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爱计较呢,明明西枣姐都答应了!” 小美没好气地朝天星的脑袋狠狠地戳回去。 “明明是西枣先答应我的,你瞎凑什么热闹!” 天星不甘示弱地拍掉小美胡作非为的手。 “怎么着,长着你是前辈就可以欺负我吗?我要告状!顾夏姐,天星欺负我!” “………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你怎么这么幼稚!” “………” 两个人在座位上打打闹闹,旁边的人还不嫌热闹跟着瞎起哄,顾夏和西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后,无奈地摇摇头,顾夏低下头重新为西枣戴上耳机,西枣安心地靠着顾夏地肩膀上,两个人决定不去理会车里的两个活蹦乱跳的活宝,安安静静地听一会音乐,等待平稳的大巴驶向下一站的终点。 三亚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所有人都还是意犹未尽,但回来后也来不及去想念,接下去的一段日子大家都忙得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必须要在赶在年终前做个了结。顾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西枣一个承诺还有惊喜,在一个好的时机里确定一份正式的关系。其实从三亚回来,两个人一直暧昧不清的感情已经明朗起来了,但就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好好谈一场恋爱,回来一直忙忙碌碌的工作让她设想许久的告白一拖再拖,她想如此重要的时刻,一定要是特别的,难忘的,那这样就不能受到任何因素的干扰,顾夏只好耐下心来,告诉自己等到来年二月,两个人都忙完了,一切都会变得美好起来,但人算不如天算,新的一年还未开始,uci意外得到了一个国外室内设计电视选秀节目的参赛名额,本是新年二月下旬的邀请函,因为对方某个参赛团队临时违约,需要西枣替补出场,导致西枣出国的日期被硬生生提前了一个月,而主办方的变更通知西枣一月末才收到,那时顾夏正好在深圳出差。 顾夏以为二月初,当uci一年的工作就快要告一段落,顾夏终于从各种商务出差,年终报表,年度报告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她能够来得及西枣临走之前及开始一场正式恋爱,可一月末,还未来得及从焦躁的工作中喘口气,她发现自己接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枣匆匆忙忙地带着梁文和金志华飞往法国巴黎待命。 “可惜我赶不及去机场送你,这边的工作抽不开身。” 顾夏倚靠在酒店高楼的落地窗旁,望着城市下的车水马龙扶额伤神,川流不息的车辆在繁华的立交桥上划过一道道飞驰的光线忽明忽暗地穿透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驱不散一室的沮丧和不舍的气味。 隔着手机,西枣都能听出顾夏声音里浓稠的疲累和怨念,眼前玻璃窗上映衬着远方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的光影让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西枣的鼻头有些发酸,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念,而这次她快要离开了,也来不及见上她一面。 西枣抽了抽有些堵塞的鼻息,告诉顾夏若赛事不紧,她会赶在春节回来一趟。 孤寂的夜里手机里强装无事的安慰有些蹩脚,顾夏却在那句发颤的声音里里等到了一份心安,落地窗微亮的玻璃上,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天星根本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 新一年的开始,顾夏觉得好像有些事总是太顺利,本来在国外说好要回来的三个人,都回不来了。二月初,春节快要临近的时候,西枣告诉她比赛刚刚开始,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摄影棚里奔波,春节应该不能回国了。两个人商榷一番,顾夏决定过了正月初一就买张机票飞往欧洲与西枣团聚,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把什么都计划好了,就差顾夏这边需要等待的签证申请,谁知第二天顾夏心急火燎地准备拿着材料准备出门送签的时候,她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手机那头兴高采烈向顾夏宣布她要再婚了,决定有些匆忙,但她和这些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老情人都不想再等下去了,两个人还未来得及到民政局领取结婚证,就迫不及待地挑了一个喜庆的日子想要把婚事办下来,母亲告诉女儿春节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能来的都会过来参加婚礼,要顾夏打扮得漂漂亮亮得过来帮忙婚庆,当她的伴娘。 “你家女儿还没结婚呢,你就要二婚,让我去当你的伴娘,不怕那些长舌的亲戚们笑话呀……” 出门在即的顾夏在无比惊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声抱怨母亲的冒失和冲动。 “谁叫你老是这不合适,那不行的,要不是心气儿高,好好的姑娘能被039;剩039;下吗!妈妈不是逼你啊,你看看你今年又多一岁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母亲又开始掐着被那个说烂的点狂轰乱炸起来,顾夏无奈地耳朵隐隐作痛,她不得不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挪走,并朝话筒没好气地吼道。 “妈!” “我不管啊,妈妈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对的人,和你樊叔叔的婚礼你怎么能不来!还有啊,到时我抛出去的花束,你可一定要接住啊!说不定沾了妈妈的福气,咱女儿很快就可以找到心上人啦!” 要换做以前,对于母亲反反复复的数落,顾夏肯定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可这回可不干了,她直接闷声反击。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手机那边沉默几秒后瞬间炸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啊?你怎么不说呢,是哪家的小伙子,赶紧带回家里来让我和你樊叔叔瞧瞧……” 这下,母亲的反应让顾夏的脑袋更大了,她急忙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我去,我去总行了吧……待会记得把婚庆公司的电话发给我……” “你怎么岔话了,那个小伙子是谁呀?” “以后会和你说的,明天我回家一趟和樊叔叔商量你们结婚的事,我现在有些忙,先出去一趟,拜!” 没等母亲回话,她慌忙把手机挂掉,母亲的“逼供”不再,可她心脏还是在扑通扑通地狂跳,清晰剧烈的跳动声让强装镇定的她不禁扑哧的笑了,可当顾夏再一次低下头,她顿时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左手的约签材料,右手的手机,她该如何选择?纠结犹豫的一分钟过后,到底,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材料,拿着手机返回客厅拨打西枣的电话。 顾夏飞往欧洲与西枣过春节的计划泡汤了,两个人只好把见面的日期再往后一推再推,但似乎时间都不合适,在faceti上,两个人相顾无言,看着顾夏幽怨着一脸,西枣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只好隔着屏幕象征性摸了摸顾夏耷拉在膝盖上脑袋,想安慰安慰她,谁知顾夏像拨浪鼓一样晃着脑袋,瘪着嘴埋冤西枣把她当狗狗一样顺毛安慰,西枣有些苦笑不得,搔搔脑袋,对着屏幕亲了一下,顾夏才终于喜笑颜开,暂时忘了不能相见的怨念,和西枣兴致勃勃地聊起了母亲在即的婚事。 起初,西枣以为顾夏性情很好,虽然她也会有小脾气,但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自己稍微地开导安慰,她很快就变得跟没事人一样,可是时间长了,西枣终于发现和自己在一起的顾夏太容易满足,相隔两地的两个人,各种的生活节奏都不同,时差隔了六个小时,这边自己白天总是太忙,为了照顾顾夏的睡眠,很多时候只有到晚上十一,十二点以后才能与顾夏视频,而那边的顾夏习惯定了闹铃,清晨五六点钟的时候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在床上随意扎起头发,耐心地等自己的在那边发起的视频通话,每次看着视频里顾夏靠在床头打哈欠的样子,西枣心疼地想让顾夏钻进被窝继续补觉,但顾夏总是摇头拒绝。有一次顾夏甚至太困,听了西枣的话趴在被窝里,将脑袋靠在手臂上与电脑里的西枣聊天,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等到顾夏在次醒来的时候,视频那边西枣已经离开了。第二天晚上西枣再次上线的时候,她发现顾夏在床上正襟危坐,气鼓鼓的不高兴,问她怎么了,顾夏生气的问她昨天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这下西枣懵了,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做得不对,只能委屈地解释说怕顾夏太累,见她睡着了,不想叫醒她就提前离线了。西枣柔声细语地哄了几句,顾夏嘟着的嘴撑不住很快又扑哧的笑弯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某一天,西枣说茉优一家正月的时候来法国度假,晚上一行人从巴黎歌剧院出来,在奥斯曼大道通明的街灯下散步时候,发现街上涌动的人潮里大多数是春节来这里购物过年的国人,提着满手刚从fayette扫货而来的战利品,在金碧辉煌的橱窗旁流连往返,fayette每年都会有庆祝中国春节的传统,镶金的雕花圆顶下倒挂的福字,还有低楼层围绕圆顶花窗的露台下悬垂的红火的灯笼,自动扶梯旁细长的圆柱上泻下的巨大横幅让身处在异国他乡的她嗅到了浓浓的年味。趁着“商业黄金周”,她也没有免俗,拉着茉优上百货里逛了许久,到最后居然忘了茉优的丈夫还有儿子还在咖啡厅里苦苦地等待。 平日里,西枣大多聊得就是诸如此类的生活日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和顾夏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变得絮絮叨叨的,不厌其烦地分享着自己身旁芝麻蒜皮的人和事,还好,顾夏愿意趴在电脑旁安静倾听,可这次西枣发现视频那边的顾夏情绪有些不对。 “怎么了?” 西枣看着顾夏怨念的眼神,明显感觉她好像不开心。 “最近,你都是和茉优在一起,可我在这里一个人……” 顾夏沉默了半天才七拐八弯地终于含蓄地表达她的不开心。她低着头嘟着嘴扭扭捏捏的样子,西枣反而莫名地被逗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都不关心我!” 看着西枣居然都不,顾夏着急了,更加生气了。 “你吃醋了。” 西枣挑了挑眉,轻咳几声凑近屏幕,斩钉截铁地确认道。 “……瞎说,我没有!” 顾夏的反驳明显是底气不足,为了增添气势,只能气急败坏的像一只炸毛的猫准备发作,但很快被西枣的一句话给瞬间弄得没了脾气,她郁闷的心里变得乐滋滋地不由得想笑,又死挨着面子,只能虎着脸憋着,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把她出卖了。 “顾夏,这些天看着茉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总在想,如果巴黎,你能来就好了,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这是西枣的原话,算不上是绵绵的情话,但却流淌着浓浓的想念还有牵挂,让顾夏心安心暖。 西枣每天习惯了向顾夏汇报她一天里的生活,大多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只是为了让顾夏安心,但是,与顾夏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西枣居然不知道平时里的不拘小节,条理井然的她私底下居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醋王”。 西枣告诉顾夏,最近茉优在帮她矫正法语入门的发音,顾夏会有些小小的醋意,无意间告诉她节目里的某位巴西的摄影师请她外出吃饭,顾夏会不开心地嘟着嘴,告诉她这些接过几通来着苏夕的电话,顾夏虽然看作是不在乎,但从她不安的眸光里西枣知道顾夏担心了。而西枣总憋着坏心思,在“添油加醋”中还原细节,小打小闹后,顾夏的小情绪总像雷阵雨一样,消失得飞快,接下来又是一整日明朗的大晴天。 其实平日里,顾夏与西枣聊的大多数是她在上海的日常,高兴的,比如母亲的婚事,不开心的,比如那些长舌亲戚们背地里对她的蜚短流长,她都会聊得兴致勃勃,开心的分享,不开心的抱怨一下,她心情变得充盈而美好,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为她安静地倾听,热心地回应,给她安慰和主意。可是仔细想想,好像她们聊的东西都没有什么营养,无非就是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哪一句都像是可有可无的“废话”,可就是这样的“废话”她们也愿意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你来我往地聊上半天。顾夏最喜欢的是回忆那些她与西枣以前在日本时候单纯的时光,清晨时分冬日的太阳还未升起,她就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隔着视频,编织那些她们曾经相遇,相识,相交,相知的故事,西枣惊叹她为什么很多事情她都记得清楚,一清二楚,而顾夏会逮住机会炫耀她出奇的记忆力。只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主见了,无论是筹备母亲的婚礼,还是应付三姑六婆介绍的相亲,顾夏总会询问西枣的主意,以至于西枣哭笑不得地开着玩笑说,比顾夏小三岁的她,万一哪天出的馊主意把顾夏带偏了,她该如何补救。而顾夏却颇为认真地解释道,变得越来越是依赖,只是因为有一个人给了她依赖的感觉。 就这样,两个相隔万里的人在温凉如丝的黑夜与清晨里细声慢语地互诉衷肠,直到四月终于来临。 ☆、第二十三章 春节过后,两个人更忙了,uci开春的事务让顾夏根本抽不出多余的时间飞去与西枣相见,而西枣的比赛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也无法在合适的时间里回国,两个人只能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里视频通话,短的十多分钟,长的三十分钟,一两个小时,但时间永远不够用。有时候西枣不得不把工作留在了晚上,她就让西枣把电脑放在一旁,然后自己眯着眼趴在床上看着视频那头的西枣蹲在乱糟糟的床头拿着纸胶,手工刀,铅笔,捣鼓她手里的建筑模型,视频里剪刀裁剪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一样,但每天睡眠不足的她就是不想睡去,西枣太过认真,两个人没有多少互动,但单纯只是看着西枣拖着下巴微微皱眉思考的样子,在那个清寂的早晨里她却莫名地感到满足。虽然时而离别能让能感情在日思夜想的思念中升温,但长期如此,零零星星的幸福根本止不住渴,顾夏越来越想念,怨念,她忍不住隔三差五地问西枣什么时候回来,而西枣总是笑着安慰她说快了,快了,可如今四月已经来临,西枣还是远处他乡,与她相隔千万里无法相见。 老天总是爱折腾,顾夏对西枣抱怨道,她的不满没有多少保留,因为西枣总是惯着她,全盘接过了她所有的小情绪,发泄一下会舒畅许多,可怨气太多让顾夏觉得自己像一个小怨妇,顾夏以为自己有必要检讨一下,她曾小心翼翼地问过西枣有没有觉得自己太烦人,两个人本是聊得热闹,这个突然冒出的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西枣哭笑不得,顾夏以为那天之后她的言行反思就要提上日程了,可西枣却偏偏说她并觉得顾夏恼人,也不会在乎她的坏脾气,所有到最后,顾夏的自我反省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实除了肆虐的思念,顾夏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西枣,在痛恨离别的同时她有一个小小的庆幸,庆幸西枣没能回来,顾夏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即是矛盾冲突又是无比荒唐。 或许,是因为春节的那几天里,她见到了回国的苏夕。 自己的担心根本没有缘由,明明她们早己分开,可自己还是会觉得有些莫名的庆幸,顾夏觉得自己特别不地道。 见到苏夕的时候,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下午,顾夏是最后一个离开uci的人,她站在uci大门前,拿着钥匙准备锁好门就回母亲那里准备过新年,门还没锁好,她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顾夏!” 顾夏应声回头,她以为是哪位粗心的员工落下东西,要回工作室取呢,一个瞬间她还在庆幸自己没有提前离开,但一回头,她发现站在阶梯下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苏夕,小半年不见,眼前的那个人没有多少变化,上海寒阴湿冷的冬天让苏夕看起来有些瑟瑟发抖,她穿得不算多,双手伸进酒红色披风大衣的口袋里,因为没有带围巾,修长白皙的脖子在冷风中看起来脆弱像只青瓷瓶颈,她穿着及膝的长靴站在石阶的花坛边上微仰着头看着顾夏,微颤的嘴角冒出的白气,苍白的面容透露丝丝的忧色,看来这一趟苏夕来得有些匆忙。 “新年好,苏夕,什么时候回来的,童童呢?” 顾夏收起自己一瞬间的惊愕,微笑着走下台阶与那个人招呼。 “新年好,顾夏,9点刚下的飞机,嗯……西枣,和你在一起吗?刚刚去了一趟她的小区,敲她家的门,发现她不在家,打她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知道西枣现在在哪里吗?” 苏夕走上前,囫囵吞枣地为顾夏解答疑惑后,又着急地抛出一个让顾夏有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西枣?她一月末就去巴黎了,你不知道吗?” “去巴黎了!她告诉我说春节过后才出发的,怎么提前了?” 看着苏夕一脸诧异又无比失望的脸,顾夏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她们并不常联系。 “有人临时退赛了,节目组让她提前过去的。” “走了怎么久,她怎么不告诉我,打她电话也打不通。” 突然的消息让苏夕无法即刻消化,她忍不住低声埋冤道。 “嗯……现在估计西枣那边还在睡觉呢,昨晚她睡得太晚了,等她醒了会回电的。” 顾夏看了看手上的石英表解释道。 “她什么时候回来,春节的时候能回来吗?” 苏夕转念间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又询问。 “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但最近她那边总是在忙,春节这段时间应该是回不来了。” 顾夏说的是实话,她以为给了苏夕明白的解释,苏夕会释然许多,毕竟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虽然她会疑惑西枣为什么不告诉苏夕她突然的变动,但顾夏也不去多问什么。 之后,苏夕邀请顾夏到咖啡馆,两个人坐在天窗下的暖室里聊了会天,就各自离去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夏没有在上海这座城市里再见过苏夕,只是在春节过后的某一天里才从西枣口里得知苏夕在正月初二刚过就回美国了。可那一天在咖啡厅里与苏夕闲聊时,苏夕的样子,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言语,顾夏还是会记得清楚。对于眼前西枣曾经深爱过的女人,顾夏虽然从来没有给予多少评价,但她到底是会不忍,还有伤感。 在苏夕与顾夏的聊天里,苏夕提起最多的人依旧是西枣,她还是爱着她的,可如今,她只能通过别人简单的描述,来得知西枣的近况了,在顾夏的叙述里接近那个离她很远的人,了解她最近的生活,知道她过得也很好,苏夕很多时候都在询问,频频的点头,失落的微笑,重复着一句话,“这就好,挺好的”。 她试图伪装的不在乎在顾夏眼里并不自然,曾经如此亲近的两个人已经不再亲近,不到一年的时光,时间很长也很短,到头来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用尽力气去爱的人已经离开,而曾经被爱的人还在试图拾取破碎的旧梦,顾夏觉得那一天在坐在咖啡馆的时候,暖室里冬日的阳光从天窗的玻璃下洒落,明明清冷的空气变得暖和,金色的光线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明朗,可她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些压抑,室外寒冬的萧索与室内绿意盎然的植被,两者的对比太过强烈,顾夏不喜欢这样的反差的景,夏季早已逝去,在冬日萧萧里堆砌起反季的人工景致,只会让人在唏嘘中徒增惆怅而已。 临别前苏夕告诉顾夏周黍在圣诞节过后,一直在忙碌奔波,春节没能回国,所以自己就带着童童回娘家拜年了,顺便想见西枣一面,但看来,这一趟回来是见不到了那个人了。看着苏夕落寞而谙默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掩没在红绿灯十字路口湿漉而拥挤的斑马线上,站在马路口本该回家的顾夏却杵在原地,任由红绿灯来回交替,久久不能回神。 她回国只为了见西枣一面,可惜了,西枣不在。 顾夏还是会庆幸西枣没能回来,她不知道西枣若是看到苏夕这样的背影会有如何的反应,她无法抵抗她不争气的忧虑还有那些灰暗的自私,可同时她又觉得莫名的可惜还有不忍。 第二天早上,顾夏终究没忍住责怪西枣为什么她不告诉苏夕她提前出国的消息。 是啊,若是告诉了,苏夕就不会在满心期待中扑空一场了。 “苏夕没有告诉我她会回国啊,如果她和我说一声春节她要回来,我就不会忘记告诉她我已经出国了。” 西枣颇为无辜地解释道。 “忘记了……” 顾夏有些不可置信。 “对啊,最近我们没什么联系,年初的时候和她通过一次话,她问我最近有什么打算,我告诉她年后要出国一趟,后来走得太过匆忙,出国后也一直忙碌着,一来二去的就忘了告诉她了……” 西枣平淡无奇的解释,后来,顾夏就没有在认真听了,因为已经不重要了,内疚很多,她发现西枣真的变了,曾经那么在乎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她会忘记一些以前她不会忘记去做的事情,但也会因此而感到遗憾,无所谓了,对吗?而顾夏呢,还在一个见不到阳光的角落地在意着那些根本是多余的担心,这样患得患失,时而晴朗时而阴郁的自己,让顾夏觉得讨厌,她想极力趋避,但又没办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特别是最近,她变得越来越焦躁。 四月到了,这意味着她的生辰将至,可西枣仍是归期遥遥。 顾夏曾不止一次问过西枣四月初的时候能否回国,可西枣的回答总是模凌两可,得到的答复总是,“或许吧”,“快了”,“我也不知道”,“得看节目组的安排”。这几天顾夏见缝插针地暗示好像并不管用,西枣根本没有从她含蓄的提示中领悟出她小小的愿望,每次在她费劲脑汁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西枣总会在东拉西扯地把话题带偏,看来,西枣又健忘了,顾夏有些沮丧,西枣是不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四月十六号是她的生日,可以前她都是记得的呀! 西枣的确是越来越忙了,两个人视频的次数在四月开始就在阶梯式的下滑,从几乎每天一次锐减至一周三次,直到临近生日的那一周,她们就只通过一次电话,手机那头传来摄影棚里杂乱而大声的噪音几乎把西枣的说话声给淹没了,凌晨一点,西枣还在工作,说是等下还要和其他的工作人员去编辑室里核看前一期节目的后期剪辑。 “不要累坏了身子,工作结束后,赶紧回去休息!” 最近西枣的工作量怎么变得这么大,顾夏疼惜的连声叮嘱,可她还没说完,那边就把她着急的话语打断了。 “生日快乐!顾夏。” 电话里的杂音还在此起彼伏,可那五个字,顾夏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记得?” 心头升起巨大的欣悦将瞬间的惊讶淹没,满心满意铺盖而来,她捂着嘴咯咯地偷笑着,原来西枣还记得。 “一直记得呢,那一天怕是回不去了,所以提前和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好像,西枣走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电话里的杂音渐渐消失了,余留下的柔声细语里包含着十分的歉意。 祝福来得突然,也十分简单,可这并不妨碍顾夏乐滋滋地咧着嘴对着浴室里的梳妆镜傻笑,忘记吐去满嘴的牙膏泡沫,西枣最近这么忙碌,但还是记得她的生日,顾夏已经很满足了。 “没关系的,估计那天我回我妈那儿,樊叔叔说想要给我庆生。” “十五号,你有空吗?” 那边不经意间冒出了一个可疑的问题。 “嗯……那天晚上有一趟应酬,怎么了?” 她不知道西枣为什么要这样问,但还是认真地回忆起她写在手帐上的日程安排。 “有一个礼物想要送你,晚上让人放在你家门口,回去的时候记得取进屋去。” “为什么不直接送到uci呢,白天我一直在办公室里?” 顾夏不禁好奇地歪下脑袋询问道。 “不要!这样就没意义了。” 西枣任性地否定了顾夏的提议,然后故作神秘地解释道。 ☆、第二十四章 四月十五日,眨眼间就到来了,只要夜幕降临,零点一过,便是她的生辰,可顾夏却没有多少期待,这一天除了中午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问她十六号生日的时候特别想吃些什么,使得她意识明天她要回一趟家庆生之外,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了。顾夏依旧按部就班地在uci忙碌着,中午小美给她带来外卖,吉野家的牛肉饭还是原来的味道,可帮她挑洋葱的人却不在了,顾夏百无聊赖地趴在办公桌上一根根地挑着细碎的洋葱丝儿,碗边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充当摆设,她总是拿起放下,时间看了又看,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没人打电话过来。 西枣还是很忙吗? 顾夏失落地望着干净的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打开微信开始胡乱翻腾以前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看到太过专注,以至于顾夏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筷子的一起一落中,她把挑出来的洋葱全吃进肚子里了。 “顾夏!” 天星突然敲门进来,把凝视的顾夏着实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呃……你在笑什么?” 一推门便看了顾夏对着自己发笑,天星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顾夏低下头轻咳几声,板着脸严肃地否认道。 “好吧,今晚和张总的饭局约在几点。” “六点半吧。” “那六点我开车到uci门口等你?” “嗯,行。” 门被轻轻关合,顾夏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继续边进食,边翻阅她的手机,嘴角微微上扬的顾夏依旧没有意识到碗里那好不容易拨成一小撮的洋葱丝儿已经快被她吃光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吃掉这么多她不喜欢吃的东西了,况且这一次没人人逼着她吃,她吃得可香了,可后知后觉后,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反胃,以至于晚上八点应酬结束,天星送她回家回家的时候,她一直副驾驶上使劲地嚼着木糖醇。天星忧心仲仲地看着顾夏,以为自己今晚不小心点了一些顾夏忌口的东西,问顾夏是不是今晚的菜他点错了什么,顾夏虽然摇头但也没有解释她反胃的原因,看着顾夏靠在副驾上专心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天星又不敢多问什么,只能悻悻地闭嘴开车。其实顾夏不知道,那晚回去后天星一直在纠结不属于他的过失, 平时一直是点菜老手的他当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发生在自己敬重的老板身上,可谁叫顾夏不解释清楚呢,她也根本没有在意天星在自怨自责,因为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早就已经飞到她家门口去了,那里,应该放置着西枣说要送给她的礼物。 那会是什么呢? 到了小区的楼下,顾夏甚至没来得及和天星说再见,就迫不及待地小跑向住宅楼,这让手还尴尬地挥摆在空气的天星更加自责了,他以为顾夏的心急火燎地回家是因为今晚的这顿饭吃坏了肚子,但肚子不舒服她为什么要笑得这么欢呢,和今天中午他在办公室里撞见的笑容一模一样,天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撇撇嘴在纠结中驱车离去。 而顾夏在满心满意地期待中等待电梯,等待电梯上升至她所在的楼层,等待她走到家门口抱起礼物的那一个瞬间,可当顾夏走出电梯,转过楼道的拐角,她顿时傻眼了,说好的礼物呢,红木门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都没有呀。 顾夏来来回回在附近邻居的房门前搜索,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就连电梯旁边的垃圾箱,她都看了好几眼,生活垃圾早就被阿姨收拾走了,廊道的石纹瓷砖地面下午刚拖洗过,干净得连一粒尘埃都看不见,礼物是不是被人拿走了,不可能啊,顾夏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西枣确认,可忽然间她又想起了什么,顾不上拨打电话便转身急急忙忙按下电梯,飞奔至一楼大厅,顾夏以为她可以在告示板旁边的一排排住户的信箱柜里寻得她想要的东西,但当她打开自家的信箱时,里面只躺着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电费传票,不甘心的顾夏又询问了物业的大爷,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任何寄存。 折腾了十来分钟,顾夏不得不回家了,她倚靠在电梯里的墙壁上,看着对面镜子里无精打采的样子,满目都是掩饰不住的失落,手里握着手机,也不知道要不要打过去,现在晚上十点,西枣那边还在工作吧,或许最近太忙,她真的忘了。 顾夏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电梯出来,手里的钥匙在她双手无力的晃动下叮呤作响,她苦着脸站在门口心不在焉地在几把钥匙里寻找一条合适的,好不容易摸出房门的钥匙,心烦意乱的她又找不到钥匙孔,折腾了半天,她更加沮丧了,门终于被打开,她狠狠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门。 可后来,就在她随手关上房门后抬起头的那一个瞬间,顾夏彻底怔住了,客厅里,沙发旁,茶几上,饭桌上,到处都是一盏盏粉色的蜡烛,摇曳的昏黄色调中,她看到客厅与餐厅之间的小吧台上躺着的一大束玫瑰还有一盒双层乳黄色的蛋糕。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7节 接着,一个突如其来的踉跄,她被人从身后狠狠地抱住。 “明明在外面,为什么迟迟进来,你知不知道听着你在外面来来回回的声音我差点就冲出去了!” 那个人熟悉的味道悄然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肩背上那个人脸颊倚靠的温热,腰部被环抱的紧实感,衣料之间轻微的摩擦声,前后让顾夏大起大落的情绪中陷入一种眩晕的迷蒙,幸运的来访太过突然,她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还未来得及去细细感受幸福的滋味,她就止不住开始想着以后该如何沉湎和回味。 “你,回来了。” 顾夏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也没回过头,只是低下头,握住那双抱紧她的手,只为了加深西枣的环抱她的力量。 “怎么了,你不想回头看我呀?” 身后的人将她的脑袋埋在她的肩背上,像是在用力的呼吸着,说话的声音透过风衣的轻薄的衣料,音调有些闷闷的,西枣这样问她,可自己却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死抱着她的身体,不愿从她身后出来。 “不是,我想让你这样在抱我一会儿。” 顾夏扑哧地笑了,她和西枣一样仍在贪恋着这一刻的温存。 顾夏终于知道为什么西枣会奇迹般的出现了,原来,从三月末开始,为了尽早把剩下工作做完,她便和节目组调整了档期,所以这段时间顾夏发现那边的西枣越来越忙碌是有原因的,之后团队决赛的颁奖仪式西枣也没来得及参加,留下梁文和金志华善后,自己就匆匆飞回国了,就是为了赶在顾夏生日之前回来。居然,她就这样瞒了顾夏半个多月之久,直到四月十五号她回来的这个晚上,在顾夏的追问中,西枣才若无其事地说出真相,她的解释平淡而简略,就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的大不了的事情,不值得她去详细的叙述,三言两语间,西枣囫囵吞枣地就把她这半个月来的经历粗糙的概括了。解释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她正兴高采烈地拉着顾夏走向摆着红酒,蛋糕,玫瑰,还有几只摇曳蜡烛的小吧台,因为还有十分钟,新的一天就要到了。 可西枣那些言简意赅的解释却让顾夏的心像一只夏天里暴露骄阳下的冰淇淋一样,彻底融化了,浓稠的甜腻淌过了她的心房,甚至于在恍惚中,她竟然觉得平日里总是清冷的屋子里弥漫着一丝丝淡淡的香甜味。顾夏就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娃娃,任由西枣将她放置着吧台旁边的一张高脚椅上,看着她坐在顺手拉来的饭厅座椅上,为精致的慕斯蛋糕插上数字蜡烛,用火机为生日蜡烛点火,仰起头为顾夏清唱一首生日快乐的歌曲,而顾夏贪婪的视线始终落在西枣被轻盈的烛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庞上。 “顾夏别愣着,快许个愿望吧!” 走神的顾夏被西枣扯了一扯,才终于收起她肆无忌惮的目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在心里默念了些什么,然后深吸口气,心满意足地将蜡烛吹灭。 “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顾夏吹灭蜡烛后,西枣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嗯……我没有许愿,只是在还愿而已。” “为什么?” “因为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啦!” “什么愿望?” “生日的时候,你能够在身边陪我。” 眼前人疑惑的眸光很快变得湿润,她就这样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看了顾夏,昏黄色的房间里,盈动的烛光在彼此的眼里轻舞,顾夏觉得西枣此时深邃的眼瞳犹如流转的星辰,含情脉脉的眸光得让顾夏觉得自己好像陷于某个春光沉醉的夜晚。 “顾夏,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等了我这么久。” 放着桌上的手被西枣十指握住,她目光低垂,抿了抿唇,又抬起头,对顾夏轻声说道。 两个人相视许久,谁也不肯挪移停留在彼此身上的视线。随即,西枣将身体前倾,她的唇小心地凑了过来,试探的温存,温润的触碰,又在几秒的停留后,缓缓离开,西枣依旧没有将她的视线从顾夏发怔的脸庞上移开,只是微仰着头耐心地等待顾夏的回应。 这是西枣第一次吻她,破天荒的主动,可顾夏的反应却并不及时,心脏短暂的停滞使她此时看起来有些懵懂,可相视几秒后,她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随即,她突然伏下身子,含住那双微张的唇,让本是含蓄地吻变得意乱情迷起来。 或许是因为羞涩,绵密柔软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从炽热的唇瓣中缓缓抽离后,看着彼此脸上的两朵玫瑰色红晕,两个人忍不住扑哧地笑起来,西枣将头埋在她放着桌面的手臂上咯咯的轻笑着不肯起来,而顾夏伸出手摸摸西枣低下头发笑的脑袋,温柔地抚平她有些散乱的毛发。 “真好。” 她说。 ☆、第二十五章 四月十六日的清晨,在睡梦中游离的顾夏好像听见了闹钟叮呤呤的呼唤,她挣扎地想要在混沌中确认声音的方向,可闹钟的噪音又恰然而止,身旁有人翻身,顾夏眯着眼清浅地哼唧几声,在潜意识中动了动手指扯了扯想要从她手心里抽离的手。 “乖,顾夏,今天好好休息,不用去上班了,下午我过来接你去樊叔叔那儿过生日。” 身旁的人俯下身子,像只小麻雀,在顾夏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贴近她的耳边柔声的说道。 “……嗯……” 顾夏好像答应了,哼哼的鼻子挤出一些小褶皱,她抱着蓬乱的太空被翻过身继续睡去,西枣笑了笑,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闹钟放回床头柜,偷摸地下床了。 今天周五,顾夏的生日,西枣不想让她去上班,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夏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她不用去上班了,抱着西枣在绿油油的草坪打滚,两个人清朗的欢笑声振落了附着在她针织毛衣上零星的草碎子。西枣总是要钻进她的怀里挠她的痒痒,害得顾夏咯咯地笑个不停,推推囔囔的小打小闹中,倏然一下,她眼睛忽然就睁开了,她望了望雕花的天花板,再看看怀里被拧成一团乱麻的被子,原来都是梦,顾夏扯了扯上扬的嘴角,她发现,自己是被笑醒的。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早上十点,顾夏伸了个懒腰,环视四周,西枣去上班了,房间里空荡荡的,窗外暖阳照着屋里橘黄色的窗帘上,在被春风轻拂得噗噗作响的帘布上,画出一道道歪歪斜斜的方形影子,顾夏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打了个哈欠,低下头的时候到底发现了床头放着的一只用淡粉色碎花棉布包扎好的礼物盒子,那是西枣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顾夏顿时一个激灵,迷糊也少了大半,伸长了手将枕边的礼物盒子一把捞进怀里,她当然好奇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昨晚西枣死活不让她拆这只精致的盒子,非让她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打开,顾夏拗不过西枣的固执,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西枣回去睡觉。 但现在房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不是她就可以把礼物拆开了? 粗布的绳结被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只四方的素色铁盒子,轻轻摇了摇,盒子里簌簌的闷声,随而她又扳开盖子,盒子里拉菲草碎的中间,顾夏找到了一封天蓝色的信封,几张印有西藏风景的明信片,一小沓散乱的相片,还有一本厚实的牛皮记事本。 这些是什么? 顾夏好奇的拆开那封写着顾夏名字的天蓝色信封,抽出了一张信纸。 “盒子里的东西,都是在西藏旅行时认识的朋友送给我的,第一次在成都认识晏梓时她送给我的笔记本,乔姐从四川寄来的明信片,猴子去年十月邮出的照片……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交给另一个人,甚至那本写满过去的记事本我也以为,在将来的不久,自己会一页一页地把它全部烧毁。可去年十月中旬,当我收到猴子寄来的包裹,在一遍又遍看过那些他送给我的照片,还有他在相片后面留下的文字后,终于,我放弃了曾经的念头,我想,这些沾满风尘的东西,以后我会一直保留着,直到某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那这些东西就不再属于我了。顾夏,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将这些东西交付于你,直到后来我记起了一个特别的日子,四月你的生日。或许,很多时候,我不擅长叙述故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过你。记得去年,你拉着伤心的我去奉贤海湾边散心的时候,我曾问过你为什么有些事情你从来都不会向我问起,而你却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想说了,会告诉你的。原谅我拖延了这么久才愿意把一些事情告诉你,也原谅我的不善言辞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分享,那些我曾经的感情,那些并不美好的经历都写在那本牛皮的笔记本里,虽然我的过去不算有多美好,包含了太多纠结与苦楚,但希望你能看完,或许最后,当你合上记事本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份礼物的意义了。” 信里的内容被顾夏逐字逐句地轻声念诵,直到最后一个句号,她放下手里薄薄的信纸,拿起手边那本封皮被磨得有些泛白的的牛皮记事本,时间留过许多痕迹,星点的残破与陈旧里有一种沧桑的味道。 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写着一段话,关于的是西枣远游他乡的初衷,日期是去年的八月三十日。顾夏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故事,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好奇了,只是安静地靠在床头,一页一页的翻阅,时而停顿,时而呆滞,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脸庞滑落的泪水早已沾湿了一页又一页的轻薄的纸张。 她认识了程然,茉优,还有其它人,她会为一段感情落泪,也会为错过的人感到遗憾,她会因西枣的偏执与痴狂而心惊,也会羡慕西枣与茉优曾经在一起的时光。为了缓解心中的疼痛感,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九月二十一日,这是西枣离开西藏的时间,她在日记上写着要动身寻找新的期待。 顾夏仍然没有意识到,期待,其实与她有关。她以为到这里日记就结束了,可再翻一页,她看到了一段写给茉优的话,几百字的后面,是附着一封致苏夕的信,时间是今年二月十九日,日期很新,顾夏不明白为什么这段话,这封信会以日记的形式写在记事本里,但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封信永远不会寄出去,它只是一个告别的仪式,一个象征而已。 二零二一年 二月十九日初八小雪 去年九月从西藏离开的那天起,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翻开这本记事本,可半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决定打开它,然后写下一些东西,或许是因为这天茉优要回国了,也或许是因为离别的思绪让我在回程的路上想了太多,让我有一种冲动想记录写什么。 早上九点的时候,我请了假半天送茉优一家去戴高乐机场,离12点的飞机还有两个多小时,在航站楼的候机厅里,西山带着儿子到附近的报刊商店闲逛去了,我和茉优坐在durée的一角吃着甜品,其实两个人都没有在意ontbnc的栗子奶油上的糖粉扑撒得多过弱化了糕点绵密的口感,心血来潮点的甜点吃了几口就被晾在圆桌的一旁,或许是因为离别伤感,少了品尝的胃口,我们只是端着咖啡偶尔抿一小口,望着玻璃窗外涌动的旅客人潮来来往往,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时刻的来临,然后平和地和对方说一声,下次再见。 茉优靠在高脚椅上轻笑着说,她记得去年夏天在香港的时候,是我为她送行,而这一次送她的人依旧是我。就好像,她永远是那个要离开的人。可开着玩笑的她好像记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问我。 “那个人你找到了,对吗?” 我点点头,茉优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握起我的手,我看到了她的眼角有被泪水浸湿润的痕迹,可她笑得很开心,有些欣慰,有些遗憾,也有些释然,我想,或许许多年过后再回忆起来,我也无法形容她那时的笑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找到了那个人,现在,我们都能够站在各自爱的人的身边,看着彼此的好,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挺好。” 我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我仍会记得那天,茉优在细碎的缅怀里感叹流年中的那些无法把握的巧合,她说,若是那一年的那个晚上,她没有出现在只有我们二人的花店里,或许今天,两个人之间就不会留下太多的唏嘘了。 我用力地摇着头否定了她的假想,该遇见的还是会遇见,我告诉她,感情永远不是偶然。 她问我如何知道,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但我相信为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她的问句里少了应有的疑惑,两个人在相视一笑中端起各自的咖啡,重新回归平静。 在回程的路上,我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以前的画面,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认识了很多人,还会发生许多事,只是那些喜欢过的人还会再遇见么,那些感动过的事还会再怀念么? 我没有答案,或许,有人会终究离开,可有些人还是会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在时光里改变了彼此最初的模样,留下一些消息,一些祝福,从未远去。 我想对于茉优,那句我未能说出口的答案,永远会藏着这本记事本里: 茉优,你以为错过那一个花店的晚上,我们只会成为两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可是啊,如果我无法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你,你又怎能在浩瀚宇宙中寻得到我,而我记得你,不是因为我留给你的痕迹,是曾经你送了我的你的时光,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路人。 ☆、第二十六章 致苏夕: 好像,两个人从结束到现在,我都没有好好地和你说一句再见,大学时我决定离开时是这样,十年后你决定去美国时依旧如此,这两个字,为什么我总是说不出口? 即使我告诉你,我们要分开,分开了,我依旧会害怕,害怕我会无法放弃你,在西藏的时候,我在记事本里写了这么多,都是关于你,我总在告诉自己我已经放下了,可我还是在为放弃做准备,因为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否还是喜欢你的。 设想过许多的的准备,刻意的,算不上刻意的,甚至还要自私地让一个一直在等我的人再等一等,只为了当某天我们再见面时,我能轻松地与你说一声,再见。 可现在,我发现那些准备,那些忧虑都是多余的,现在,“再见”这两个字,我已经能够毫无保留地对你说出来了,只是到头来,我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准备些什么。 曾经,我想过很多次以后的情景,我想过有一天我终于放弃你时候的样子,我以为我会在某个晴朗的早晨,在醒过来的刹那,发现我不再喜欢你了,然后开始我的新生活。 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其实是我开始了新生活之后,在潜移默化里,会在某一个平凡的时刻里,我乍然发现,我竟然已经忘记你很久了,这种乍然是悲哀的。 我总以为我与你的感情是很伟大的,那它的消失也应该是一件轰动的事情,然而事实上它的消失是悄然无息的,就好像曾经触目惊心的嚣尘在时光中落尽,在化为遍地尘埃后,也终究会在无声无息中被扫清。这是我经历的三个阶段,而现在我正站在被清扫过后的土地上得知你的近况,我发现当我再次听到关于你的消息,那些曾经牵引着我每一根神经的消息,已经无法再牵动我了。春节的时候,当顾夏告知我你回国的消息,告诉我你离去时的落寞的神情,我居然感受不到任何的应有的情绪,或是唏嘘或是沧凉,都没有。第一时间也没想到要打电话给你问候些什么,解释些什么,那时,我唯一在乎的是视频里的那个人,她的无法遮掩的担心和絮絮叨叨地责备,她甚至比我还要在乎我们之间曾经的感情,可我呢,我却无法在内心深处寻到哪怕是一丝为你激起的波澜,那里平静如白水,无色无味,我又是怎么了? 二月的某天里,我与茉优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她也不会提起你的名字,而是安静地听我的新恋情,百里挑一,会有人注意到你,那她呢,还有联系吗?然后我才会想起你,一时间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真的那样真实的喜欢过你,这种喜欢我想此生就不会有第二次了,你微笑地波动一下情绪就会造成我的泪流成河。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与你说过的话,跟你聊过的事,我还记得你对我的评价,记得你说的玩笑或者是真话,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第一句话,也记得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记得你与我说过的好听的话,也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残忍的话,这么多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会记得多久。 我知道我回忆这些的时候,还会有点开心或者难过,但是我想,我再也不会那样入戏了,我已经不了解你最近的生活了,也不再那样感兴趣,也不再期望自己会在你心里留下怎样的印象,不会想象在你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一个地位,我已经不再那样介意了,我已经不再会向自己宣布我对你放弃了,因为真正的放弃永远是悄无声息的。 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一个时刻,我忽而清晰地发觉我不喜欢你了,而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这样的发觉会让我心喜,然而事实是,此时此刻我说出这些话,我的内心是悲凉的,我最害怕的事情,原来不是我无法放弃你,而是有那么一天,我突然,不喜欢你了。 苏夕,曾经,我爱你,可是现在,我想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依然,祝你平安喜乐,再见。 一封写给苏夕的信,就接替在二月十九日的日记后面,顾夏不知道西枣是什么时候写下的,但看完后,在泪目婆娑的同时,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松了口气,胡乱用手抹去脸上早已肆虐的泪水,随手翻过一页,顾夏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这本记事本里最后的一篇文字,开头写着“致顾夏”,依旧是没有日期,扫过的几个娟秀的小字,顾夏的心脏开始飞快地搏动,丧失了规律。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顾夏就被第一句话惹得扑哧一声笑了,她侧过头,在床头的公主镜里看到了自己不适时宜扬起的嘴角,她边擦去眼角滑落的泪水,边抿嘴笑嗔着,原来西枣早就料到了她所有的神情与心思,这样又哭又笑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子,可当她渐渐平静,认真地看下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还是忍不住捂住她发颤的嘴,眼泪更凶了。 致顾夏: 顾夏,看到这里,不知你有没有像我当初停笔时的那样终于松下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下了多少,似乎很多很多,多到连我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真的有过这样或者那样的经历。 好像,我从未如此冗长地谈论自己,那个飞扬却满怀心事的曾经少年,我难以回首的初恋,那些在我生命中经过的女人和男人。曾经,我以为当我写完了故事,我便完成我的使命,记事本也就可有可无了,因为它只与我有关。但猴子的那句话,让我改变了想法。我想,或许你就那个人吧,我发现自己不仅是想对你毫无隐瞒,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与你说,只是关于我们。 大概,你早就知道,我是一个“失意患者”。 曾经,这是我的秘密武器,我用它来抵抗所有悲伤难堪的回忆,在深深的不安中,它帮我变得平静,我曾好庆幸,自己终于修炼成这项绝技,可以随意忘记,以为不会再想起,因为很多事情我都以为自己已经忘得干净了,很干净。 可到头来,我发现有些东西,只要我愿意,我还是能从“健忘”中想起,可另一些呢,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忘却,还是因为我没有过多在意,真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而现在,我讨厌自己是一个爱健忘的失意患者。虽然我那么努力地回想第一次相遇,到底是怎样的场景,有哪些对白,内心的我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可最后却发现,我居然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既想不出初见时的美好,也记不起动人的细节。 但最不公平的事情是,你却记得一清二楚。 你说,我有多美好,我不觉得,你说我有多残忍,我同样没有察觉。当你在我耳边悄悄地讲述曾经的细节时,就好像我和你一同主演了一部好精彩的电影,你站在领奖台上捧起了奥斯卡,而我却微笑着坐在剧场里看故事。 你说我有七窍玲珑心,其实我是一个被温水浸泡的空心人。那些你以为的意有所指,我都浑然不察,而那些你默默汲取的温柔,或许,并不是真的我。也许啊,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要耐心的,一点点的,不厌其烦的帮我恢复记忆,在这个过程里,我会自己当初的温暖骄傲,也会为当初的冷漠而深深自责。 我好想尽力补偿所有的缺失与错过,虽然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都在别人的生命里受过伤,在那些最后离开或者从未回头的人身上,我们都被宠溺过也被伤害过,甚至一度以为早已耗尽毕生爱的力气和勇气。 可是啊,最后我们还是遇见了,而且还是以最玄妙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相遇,你放下惶恐我放下矜持,那些曾经错屏的岁月全都偿还了。 我们也总是没有太多的安全感,你怕我会被别人拐走,我也好怕不完美的自己赶不上你精彩的岁月。曾经有说,我比较自私,做什么事都是不管不顾的,也强调那么那么多年都习惯了一个人,好像什么都是无所无谓的。可是,所有自以为的容易都最艰难吧,否则,我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来履行一个承诺。 顾夏,你知道吗,如果有人可以陪我走第一步,我是不允许自己再退出的,除非,那个人先离开,所以,我愿意为了你的未来,调整自己的未来,愿意把你告诉给我最好的朋友,愿意把我的瑕疵一点点揭开,告诉你我过去,期待一个将来。 我不希望你一直是那个躲在暗处保护我的人,我也想自不量力地保护你,当你一个人暴走的时候,当你脾气不好的时候,当你闷闷不乐的时候,我都希望你可以走进我,告诉我你的委屈,难过,还有不安,虽然我害怕别人凶我,可你凶我,总比你凶别人让我安心,所以啊,请允许我用我的方式来陪伴你,因为我真的一无所有,只能陪伴。 现在,我愿意在下一个明天,微笑着迎接一个只有你的存在的未来。 那顾夏,你呢? 礼物盒众多的照片里,顾夏终于在哭泣和哽咽中翻找出那张猴子十月时为西枣留言的照片。相片上,西枣盘着腿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握着膝盖上被风吹散乱的笔记本,张开手遮挡从乌云缝隙里倾泻而下的阳光,微仰着头遥望着山脚下水光粼粼的羊卓雍错圣湖。在天高地阔的茫茫风景里,顾夏看到的是一个单薄的侧影,寥落而孤单。 ——在西藏的时候拍了许多照片,可是在每一次捕捉你的瞬间时,我发现你总是一个人,无论是在羊湖的山坡旁,珠峰大本营外的石堆上,还是在日喀则我们挥手告别的时候,你留下的背影总是流露着决绝的孤独。西枣姐,你的身上有太多故事,却习惯了沉默和孤独,但我始终相信,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让你愿意将那些藏在心里的故事一点一滴地讲出来,并且怀抱着一些庆幸,一些感恩,因为来过西藏的人永远不会孤单。 ☆、第二十七章 “西枣,为什么顾夏今天不来?” 天星端着一杯咖啡靠在西枣的办公桌上,没事找事地絮叨,完全没有在意此时的西枣正埋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西枣还在工作,她不知道天星吃过午饭后怎么会有兴致跑过来与她唠家常,可西枣现在忙着呢,聊天,她没时间也没兴趣。 “不知道。” 西枣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皱着眉头盯着发光的屏幕,惜字如金。 “她是不是昨晚拉肚子了?” 天星下意识地轻声咳嗽,以掩饰他的心虚,并小心地询问道。 “不是。” 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天星又趴在桌子旁好奇地发问。 “那她怎么没来呢,今天是她生日啊,大伙儿今天都准备好礼物啦,顾夏怎么能不来呢,她下午迟一些还会过来吗?” “不来。” 老板接二连三冷冰冰的回答,让天星悻悻地想要闭嘴,可忽然他又发现了什么,惊呼不已。 “诶,你怎么穿着顾夏的衣服过来,哦——你昨晚住顾夏那儿,怪不得她下车的时候跑得那么快……” “什么?” 西枣不知道天星在说些什么,她抬起头,摘下眼镜,疑惑地望着一脸坏笑的天星。 “没什么,嘿嘿……” 讪讪地发笑的天星挑了挑眉,也没有道出他话里的意思。 “顾夏今天不来和我没关系……” 西枣重新低下头,好像并不在意天星的意味深长,可看似若无其事的回答却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什么都没说,你耳朵怎么就红了?” 天星又开始他最拿手的捉弄,每次对于西枣都是屡试不鲜,虽然那些都是玩笑,但是西枣总是不擅长应付,她的情绪太容易被人带走。 “天星,你怎么这么闲啊,赶紧干活去,要不然我扣你工资!” “好吧,可是……” 西枣虎着脸,气急败坏地下了逐客令,天星瘪了瘪嘴,还是不甘心,他还想说什么,可这是门口的门把措不及防地传来一声急促的转动声。 咔嚓—— 两个人同时看向那扇突然被打开的门,出现的那个气喘吁吁的人。 “顾夏!你怎么来了?” “顾夏,生日快乐呀!” 突然出现的顾夏并没有理会天星兴高采烈的祝福,而是风风火火地朝坐在位置上怔怔发呆的西枣直劲走去。 “天星,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西枣说!” “为什么啊,你们要说什么,有什么事我是听不得的” “没你事儿,赶紧出去!” “为什么你们都嫌弃我……” 兴致勃勃想要靠近的天星被顾夏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一眼,西枣没能唬住他,顾夏倒是把他吓住了,天星委屈地低声抱怨,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离开了。可办公室的门刚合上,木门就不知被什么东西闷声撞上了,伴随着窸窸窣窣地一阵人声响动,感觉好像有一群推推搡搡的人正趴在门外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刚把西枣一把拉过来按在桌沿上迫不及待地准备要表达心意的顾夏,用手半撑着桌面微仰着身子愣愣地看着面前顾夏的西枣,两个人的互动刚要进入状态,就被门外自以为早已掩人耳目的小动静给打扰了,顾夏和西枣望了望那扇古怪的门,两个人面面相觑后,又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顾夏低下头咯咯的笑声让西枣觉得身子有些麻麻的,像被触电似的,她忍不住伸出手,环过顾夏的脖子,喊她的名字。 “顾夏……” “嘘——” “不是说下班的时候我过去接你吗,怎么过来了?” 看着顾夏嘘声的嘴形,西枣点了点头,听话的压低了音量小声问道。 “我想我等不及了。” “你都看了?诶,怎么眼睛有些肿肿的?” 顾夏挑挑眉,抓住西枣伸过来想要抚摸她眼睛的手。 “嗯哼,西枣,在我生日的时候,把我弄哭了,你看要怎么办吧!” “可……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管!” “那我该怎么办……” “那,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嗯……你想知道呀?” “嗯嗯,快说!” “就是去年8月26号,那个清晨,你坐在床头偷偷亲我的时候。” “你知道啊……” “嗯,我发现我的心跳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跳得很快,我那时就在心里想啊,原来你喜欢我呀,然后我也不排斥这种感觉。” “好啦,我原谅你了!” “……这么快!那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要不要我?” “嗯……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讨厌啊你……老吊人家的胃口!” “好啦好啦,要你要你!不过,你想我要你什么呀?” “又不正经……不和你说话了!” “这是你说的哦!” “你……呜……” 西枣嘟着嘴佯装生气,被顾夏趁机逮住机会低下头堵住那只可以挂油瓶的小嘴,本以为可以加深一个深情的吻,可西枣居然不配合地笑场了,扑哧一声,咯咯的笑了,趴在她胸口像只小猴子似的不肯起来。 “不许笑,每次亲你,你都要笑!” 顾夏气馁地戳了戳西枣钻进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 “可能是我们太熟了……想到以前再想想现在,感觉好奇怪哦,总是忍不住会笑……不要生气嘛,再来一次,这次我认真的,我发誓!” 西枣赶紧捧起顾夏气鼓鼓的脸,一脸认真严肃地踮起脚尖,吻上顾夏的唇,她还在憋着笑,细细地酝酿情绪,可顾夏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时间,伸手用力压住她的脑袋,直接把舌伸入西枣的喉咙。 “呜……” 顾夏深沉而狂热的长吻,让西枣始料未及,她不得不紧紧的抱住顾夏的脖子,在慌乱中迎合,意乱情迷之际,她觉得砰砰的心脏就快要炸裂了,可她还未从沉溺中清醒,顾夏就从她湿润的唇齿间抽离。 “今晚跟我回家,去见见我妈,好不好?” 顾夏将西枣拥入怀里,将下颚靠在西枣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微喘着气缓缓地提出了一个邀请。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啦,我有些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她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慢慢来嘛,不过我还是想让妈妈先见见你。” “我要带什么见面礼吗?” “不用,有我在就行。” “可是我是第一次见你妈妈,我想正式一些。” “那,待会儿下班的时候我们就去商场逛逛吧,我们一起挑!” “嗯嗯,嗯那个……我们再亲一次好不好……” “怎么,你不是觉得奇怪吗,这下上瘾啦?” “顾夏,你吻技好好……” “嗯哼,以后还会更好。” 顾夏顺势俯下身子,含住被她吸吮得嫣红润亮的唇瓣,轻轻扯咬柔软的下唇,一遍又一遍,两个人忘情地相拥而吻,早已忘记门外还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偷听。 “砰——” 压在门外推推攘攘的人太多,木门承受不住压力,啪的一声终于被用力推开了,在门外偷听的几个人像叠罗汉一样跌落至门口地毯上,在痛苦呻吟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看到办公室里香艳的画面,两拨人大眼瞪小眼地在鸦雀无声的办公室僵持了半分钟,直到顾夏虎着脸准备开口吼人,趴在地上的四五个人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如被惊吓后的鸟兽,一哄而散,最后逃跑的天星,在抱头逃窜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忘记将门轻轻带上。 本是想出门训斥的顾夏,被躲在她身后满脸通红的西枣一把扯回来,在仓乱中,抱着顾夏的西枣,仰起头寻到了她的唇,深情地亲吻,只为了在迷乱中继续她们多灾多难的吻。 就这样,在顾夏生日这天,全uci上下都知道她们恋爱了。 西枣不知道,虽然顾夏与母亲说她只是朋友,但这是第一次顾夏带朋友回家,西枣腼腆地叫了声阿姨,被顾夏的妈妈大惊小怪地招呼至客厅亲切地问候,她说顾夏从来没有带过谁回家,想必工作和生活上,女儿与西枣关系一定不一般吧,西枣的脸不禁有些泛红,然后害羞地点了点头,阿姨心大,看不出西枣的反应有些端倪,但旁边的顾夏已经着急了,她想估计母亲再问多两句,西枣就该露馅了,急忙拉起母亲让她赶紧上厨房帮忙正在掌勺的樊叔叔。不过还好,虽然西枣总是迷迷瞪瞪的,不能顺着她眼神随机应变,但家庭的生日宴就这样在有惊无险中结束了,顾夏发现其实母亲和樊叔叔挺喜欢腼腆害羞的西枣的。两个人临走的时候,母亲还拉着西枣的手热情地让她以后长到家里做客呢,顾夏偷着乐在西枣身后握着她的手,与笑盈盈的樊叔叔挥手告别后,便又将西枣拐回家了。 樊叔叔的厨艺很好,在母亲那里两个人都吃得太跑,所以将车子停在顾夏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后,她们决定在小区里散散步,消消食。 四月的中旬,进入暮春时节,夏天快要临近了,上海的绿意早已繁茂,夜晚的温度与白天相比降下了许多,但空气里漂浮着舒适的温意,让人忍不住深深的呼吸,城市里吹来的夜风让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小路的两旁绿化带里散发着湿漉漉的青草味道,小型喷泉还在水池里唰唰地喷散出弯弯曲曲的水花,两个人绕着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但她们不舍得回去。 “阿姨说以后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发现了也好……嗯……西枣……” “嗯?” “我们买一间大房子吧,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嗯!然后我们一起设计,一起装修,一起买家具,一起布置!” “还要一起去超市买菜,一起做饭,一起做家务,还有一起睡觉!” “……顾夏,我们回家吧,我想我们得赶紧找房子!” “你怎么比我还急?” “对啊,我很急的,毕竟以后还想长长久久地跟你睡觉呢!” “西枣你好污……不过我喜欢!” 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牵着手朝远处小跑的影子拖得漫长,肆无忌惮地欢笑声惊扰了附近一带早已安睡的鸟虫,可怜的的鸟儿惊慌失措地地从茂密的树枝里飞出,吃力地扑打着翅膀飞往别处,在困倦中寻找另一处可以安歇的地方,可两个罪魁祸首却不知情,仍在在回去的路上嬉笑打闹,周围一片的安详宁静似乎也因为她们忽远忽近的欢朗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变得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98章的铺垫,只为了第99与100章,想一想时间过得又漫长又是快…莫名的有些感慨,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二十八章 上海静安区,从静安寺站5号口出来,穿过高楼林立的街道,沿华山路走上几分钟便是一座高耸的公寓大厦,位于静安寺商业圈的繁华地带,周围尽是商业地产和高大的写字楼,大厦的后面是封闭式的小区,连接小区的两个出入口的街道均为单行道,马路上的车人不算多,临街的商铺为了满足附近一带住户需求已渐趋生活化,放眼望去大多数是一些咖啡厅,便利商店,宠物店,spa会所,不动产中介,因为附近是静安公园,夜幕降临时这里的环境显得静谧。 五月初,大厦的二十五楼刚刚交付了一处房产,房子的主人是两个漂亮的女人,不动产的销售人员为这两个客户挑了半个月的房子,但看来看去,两位挑剔的客人总是不满意,而月初好不容易找到这处房源时,做销售的小伙子抱着厚厚的一沓房产介绍,以为他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许久,可没等他多说几句,其中那位身个高一些的女人,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在139平米的三室两厅里嗒嗒嗒地转了几圈后,忽然转过身一把抱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小女人,兴奋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一连串清朗的笑声盈满了整座空荡荡的房子,把站在门口巴巴望着的销售都看傻了,年轻的小伙儿还未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让那位总是清傲地让人生畏的漂亮女人变得如此兴高采烈,他就看到刚从高个女人怀里着地的那位娇小的女人扶了扶她眩晕的脑袋,朝他招了招手。 “这房子,我们买下了。” 她转过头笑了笑,牵起身旁的那个高个女人的手,郑重其声地地宣布道。 销售的小伙子彻底惊呆了,不是因为他尚未废半点星沫子的口舌就完成了当月的销售业绩,而是因为他没想到原来眼前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做起决定来竟然霸道得像一个为了心上人千金买笑的男人,而原本看起霸气的高个女人现在正小鸟依人地倚在她的身旁,满眼都是娇滴滴的幸福。 早就看清一切的年轻销售,扬起灿烂的笑脸,走上去与她们一一握握手,为了庆祝一场交易的落定,也是为了祝贺她们并不寻常的爱情在不久的将来终于能够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或者,她们是他工作以来接待过的最特别的客人。 西枣曾问过顾夏问什么会喜欢那一间位于25楼的房子,顾夏说从这里的落地窗向外望去,能看到位于南京西路华山路之间的静安寺,隐约能看到大殿上黄色和深灰色琉璃瓦,覆顶的铜瓦,还有寺院西北角古老的七层静安佛塔,在周围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繁华里,每一天,能和你相互依偎,坐在这里安静的在暮鼓晨钟中等待日升日落,在夜晚的城市霓虹里遥望一处香烟缭绕,金碧辉煌的庙殿静地,该有多美好。何况这里还能看到更远一些的风景,便是外滩上的东方明珠,还有黄浦江东流入海,但因为有你在,这些永远都不会看腻。 这间房子,是属于顾夏,属于西枣的梦想,雏形在她们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遇到那个陪她们实现的人,不过现在,曾经单薄的梦想经过不同的经历,时光的蹉跎,共同的奋斗已经变得丰腴美满,梦想已经离她们很近了,但她们还是得必须再耐心的等一等,25楼空荡荡的房子在经过三个月的装修,晾置后,8月初,她们就可以入住了。 起初,两个人会在每天五六点下班,在周末的时候,拿着电脑和图纸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比划,量度,在嬉笑打闹中构想着如何将这间大房子重新装修成她们心目中的模样。 两周过后,uci的装修工人开始频繁光顾25层的公寓,叮叮咚咚的装修持续到6月的尾巴,期间若是有时间,顾夏和西枣就会穿上橘红色的工装外套与工人们一起敲敲打打,爬梯涂漆,安装暗线,壁灯,还有整体橱柜,有时傍晚忙到七点的时候,疲累的工人三三两两地回家后,她们还会留下来,背靠着背,双手抱着膝在被厚实的塑料遮布铺盖得严严实实的木地板上盖席地而坐,在昏暗一室中嗅着清漆与木板的淡淡香味,望着落地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静静地发呆,房屋的大门总是敞开着,穿过走廊过道里的清透夜风,像薄荷汽水里的沁心的凉气,断断续续地涌进堆着装修杂物的房间,将包裹欧式门板上的塑料薄膜吹得哗啦啦作响,时不时能隐约听到尽头人家开门关门时从房子里流淌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电视剧的新闻联播的播报,饭桌上一家人轻言细语的谈话声,喜欢躲在玄关处的猫咪偶尔悠长的鸣叫,她们总是留恋这间房子里所有的味道,所有的声音,尽管房子仍是处于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真心喜欢这里的顾夏与西枣,想一想,好像每次她们都要逗留,一直拖到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肯携手肯离去。 八月三日,离立秋还有四天,这天两个人决定搬家早已装修好的房子,早上十点,西枣终于告别住了三年的单身公寓,与顾夏一起蹲在面目全非的客厅整理地上堆放的大大小小的瓦楞纸箱,在闲聊中等待搬家公司搬下楼运走。 这一天,或许也是顾夏最后一次见到苏夕了。 她出现得突然,顾夏在指挥搬家工人们搬运行李时,看见她从在电梯里出现,看着公司的工人从西枣家里进出,来来回回地往楼下搬运笨重的箱子,苏夕看起来很是惊讶。顾夏以为她会在这里停留,在朝南的阳台一角与西枣聊上许久,看着两个站在空荡荡的阳台上沉默的背影,顾夏怔怔地看了几秒下楼了,她为她们留下充足的时间,但实际上,二十分钟后,待她重新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她发现苏夕早已不见了,只见到西枣搬着一只装着设计装修的稿件的纸箱朝她走来,顾夏问西枣苏夕是不是走了,她点了点头。 “她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已经走了十五分钟了吧,你去哪里了,等了你好久,正要下去找你呢?” 西枣歪着头吃力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问道。 “走得好突然,你不去送送她吗?” 顾夏莫名有些唏嘘,她没有回答西枣的问题又问。 “不用,她说了不用。” 西枣耸耸肩,如实地解释道。 小小的插曲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搬家的事,顾夏和西枣都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双方的父母,她们都打算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机会向父母坦白,但现在不是时候。乔迁之喜,也只是两个人下厨做的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像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临近下午五点分钟,终于从一个午后的布置抽出身来的两个人伸了伸酸痛的腰长舒一气,然后手牵着手锁好门到附近的超市里打算把厨房里空荡荡的冰箱填满,在商场的地下超市逛了许久,两个人推着车说着总是说不完话,也没发现购物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是满当当的了。 晚餐是三文鱼沙拉,锡纸烤大虾,清酒煮蚬,小煎牛排,还有心血来潮从paris bagutte买来的黑森林蛋糕,两个人在餐桌上吃了一个多小时,只顾着端着红酒杯没完没了的谈天说笑,一桌的食物还是剩了许多,她们也不愿去收拾,八点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吃不动了,留下一桌的残余,下楼散步去了。 南京西路宽敞的街道两旁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树杆上,树荫间多是缠绕,悬挂着如异彩纷呈莎彩灯,虽然周围一带都是繁华的商业圈,但却少了南京东路步行街那样的的游人如织,喧闹如潮,这里的夜晚很安静但又不会显得冷清,过往的行人或匆匆,或悠闲,与柏油马路上飞驰的汽车一起穿梭于一排排树枝上倒挂而下的星光璀璨“水帘灯幕”之下,在几秒钟,几分钟里,渐行远方。 西枣喜欢这一条步行街,喜欢一路上梦幻而斑斓的色彩,闹中显静的安宁,也喜欢轿车三三两两地在夜晚灯火明灭的街道上飞驰而过的声音,唰唰的声影有些单调,刮过一阵细微的薄风,透过清凉的夜,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让她总会收获一份无法道明的温情与安心。西枣不知道如何将这样的舒适情绪分享给身旁的那个人,她只是微微用了些力气,让十指紧扣的两只摇晃的手更加紧实,顾夏转过头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好像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但都没有说破,顾夏摸了摸西枣的脑袋,两个人在蔓延的流光里悠悠荡荡地并肩同行,走向家的方向。 好像周围的一切,生活里的,情感上的,都变得水到渠成,不会显得太快,也不会感觉到一种冗长的缓慢,好像时间,火候都刚刚好,等待是,同居是,情、欲也是。 在温凉如丝却也能灼身的夜晚,两个人缠绵的游戏在云起雨落中翻腾,静悄悄的午夜梦寐里,明灭的落地窗外永恒的城市如同起落无常的星海,四周昏暗的光线透支着所有的能量荡漾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轻抚过床上两具曼妙光滑的身体,湿漉的躯体在伸曲,颤栗,起伏,交融,仿佛是一场精妙绝伦的叠舞,欲潮放肆地涌动,动作有些笨拙,低声的抽吟却从未停止过。 顾夏伏在西枣光滑湿润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在滚烫的热流里不知节制地索取,直到身下颤抖的躯体的呼吸急促的近乎窒息,她才舍得缓缓抽出溪涧里湿腻的指轻轻拨开她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不知疲倦地亲吻她的迷离的眼睛,她小巧的鼻子,她血红色的耳垂,在她的耳边说着炙热的情话。 “西枣,将来,我想我们一起生孩子。” 西枣想睁开眼睛却毫无力气,意识混沌不堪,许多曾经的镜头纷纷划过眼前,散落的片段里都是那个人的模样,她总是习惯抿嘴轻笑,她月牙弯弯的笑眼,她的锁骨上方有棕色的三颗小痣,这么多的样子就像放映室里放映着的年代久远的胶片,会停顿会有些卡带,但画面却出奇的清晰。她想纵使时光远逝,总有一个人还是昨天的模样,不会老去,她会记得清楚。而将来有一天,她甚至愿意将她们的经历告诉她们的孩子。孩子,是的,她希望成为彼此孩子的母亲,尽管这样一个愿望在顾夏生日那天,在她向她表白心迹的时候,就已经在西枣心底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孕育而生了,但她从未与顾夏提起过。可是原来,顾夏也与她一样,抱有一个相同的愿望,属于两个人的愿望。 “嗯。” 身下的人虚弱地转过头,在她的嘴角轻轻一吻,顾夏能感受到怀里的她在轻颤,喘息,啜泣,她拖起了西枣湿润的脸颊,在喘息中加深了这个用尽西枣所有力气的吻,亲吻的时候顾夏还是忍不住浅浅的笑了,她觉得西枣太容易感动,只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也落下了一片潮湿。 ☆、第二十九章 “好久不见,苏夕。” “你要搬家了。” “嗯,搬去一个新的地方。” “一个人吗?” “和顾夏一起。” 近乎六十的秒的沉默后,有人不忍选择打破僵滞。 “回国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只是一些私事,妈妈住院了,回来陪陪她,顺道,也想回来看看你,我们很久没见了。” “童童还好吗?记得周黍前段时间还和我抱怨他最近的工作,说太忙没有时间陪孩子。” “以前你总是想要亲手设计一套属于两个人的房子,告诉我那才叫家,现在那个新家,一定很漂亮吧?” “嗯,和顾夏一起装修的,两个多月了。” “她对你比我好。” 依旧是隔着不知如何说下去的沉默,这一次那个人不再挑起一些无关痛痒地话题,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为了缓解悲伤的气氛,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我该走了,妈妈还在医院里等我。” “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这次不用了。” 苏夕没有前往医院探望母亲,她本是刚从医院出来的,满心期待地与母亲说她要去见一个人,现在她又如何回得去,让还在病榻中的母亲看到她此时的狼狈,恍惚还有悔痛吗?苏夕根本不会这样做,现在她只是独自一人坐着淮海路附近的星巴克里,捧着一杯不知味的黑樱桃摩卡,望着座椅对面一盆枯瘦的青藤蔓发呆,脑海里来回回荡的都是两个人在阳台上的对话。对话简单而短暂,中间却隔着无数次的沉默,三秒,五秒,十秒,十秒,甚至还有更加冗长的,她没有回答西枣的问题,因为她觉得不重要,而这些问题西枣也只是挽救对话的工具,好像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问候了。 的确,在未与西枣见面之前,她设想了有很多对话,里面的内容,细节,甚至是彼此脸上的表情,她都有想过。但见到西枣的那一刻,她知道所有她想象中的画面,交谈,神情都不会出现了。时间的延长线还没有跨过365天的界限,可她们早已不一样了。阳台上,西枣的平静和微笑让她感受不到一丝的隔阂,可苏夕却觉得眼前的人从未如此陌生过,陌生的不是人,而是心,她已经不属于她了。 那些想说的话已经没有说出的必要,她也无须在惶惶不安地站着过去逗留,多好。 她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西枣找到了那个人,而现在,她只是一个路人。 隐约地,苏夕知道这一天终是会到来,但她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快速。 可笑地期待过那个人还是和以前会站在原地,但其实,一直站在原地的人只是她而已。 “夕姐?夕姐!” 恍恍失神地状态突然就这样被几声叫喊声中止了,苏夕觉得有人在沙发后面拍了拍她肩膀。 “嗯?” 下意识地抬头,一个年轻的男孩穿着店里的黑色的工作服微笑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笑得很干净,黑色的头发利落简洁,露出光泽的额头,他脸上透露出惊讶的手告诉苏夕,男孩见到了故人,可苏夕好像并不认识他。 男孩的右手里握着一个托盘和抹布,像是刚收拾好桌上客人留下的饮品空杯,正准备朝收银台走去,中午刚过,店里点单的顾客稀稀拉拉地不算多,所以他很容易就在三三两两的客人中发现那个他一直记得的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 “夕姐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白米呀,在风哥的店里我还经常为你调酒呢!” 白米试图用过去的人和事来唤醒那个女人健忘的记忆,终于,苏夕恍然大悟。 “习惯了你在酒吧里满头的灰发,现在染回黑色,我还真是有些认不出来了……” 讪笑的苏夕招呼白米坐下,又问。 “你怎么辞职了,风哥呢,还有他的酒吧,都还是老样子吧?” “夕姐,原来那天之后你真的就没有再回去了,你不知道吗,酒吧已经不在了。半年前我辞职后不久,酒吧就被查封了,听说是因为店里有人聚众吸毒,酒吧的营业执照被吊销,罚了好多款,风哥好像打点了好久,到最后酒吧也无法再做下去,就动身去北方做生意了。” 变化的不只是人的感情,还有去过的地方,只是一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苏夕在白米的叙述中又变得恍惚,她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清晰的焦距,周围好像都笼罩在一种朦胧的虚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包括眼前白米的脸,忽然苏夕又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眼睛不再涣散,但问得有些小心。 “那,小菲呢?” “嗯……我不清楚,或许已经离开上海了吧。” “她也走了吗?” “嗯,风哥的酒吧快倒闭那会儿,店里很多人都走了,我听其他人说,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我记得你喜欢她?” “嗯,喜欢过,也在一起过,但是后来还是分开了。当初夕姐告诉我小菲不适合我,这句话,我一直纠结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想向你问清楚,可后来,你就不再来酒吧了。当我终于明白的时候,也是我们分手,我从酒吧辞职之后的事了,夕姐,有些事情,你倒是比我看得清楚,你知道吗,小菲也告诉我,说我们之间不适合,或许吧,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从未争吵过,但我觉得自己离她总是很远,我想这就是她所说的不合适吧。” “不是因为你们不适合,或许,也只是因为她不懂珍惜。” “不知道,不过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挺好的,我在店里遇见了现在的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很舒服,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合适了。” “真好。” “要不是当时夕姐那句话,我想我可能还是会放不下,虽然以前酒吧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现在我都已经记不得了,但我还是会记得夕姐,记得夕姐总是坐着吧台旁边陪我漫步目的地和我说话。现在在这里能够再次遇见,我觉得真是幸运,我以为那天以后,再也见不到夕姐了,再也不能和夕姐聊天了呢。”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些啊。” “啊——,我女朋友叫我过去了,夕姐,我先去忙,有事记得叫我啊,随叫随到!” “嗯。” 苏夕转过头,顺着男孩宠溺的目光看到了那位站在收银台里朝这里挥手的清秀女孩,她会心一笑,点点头,眼前的男孩快活地转身准备离开,可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又脱口而出一句话,一句她和另一个人说过的话。 “祝你们幸福。” “谢谢夕姐!” 年轻的男孩得到了一句祝福,兴高采烈地捧起手里的托盘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在洒满阳光的室内过道上留下一道阳欢朗活泼的背影。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句随口的话会让一个人记得许久,给了他释怀,给了他帮助,给了他一个记住自己的理由,而那句话,让一个年轻人选择放手,却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帮助她悟出些什么,直到今天,可笑的是,那句话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但就像男孩所说的那样,已经无所谓了,迟来的悟彻,来不及的悔恨,这些不都是她亲手选择的吗?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夏暮经年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第18节 但是如今她起码能够说一声,“祝你们幸福。” 与西枣临别前,这是苏夕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白米也是。 她做不了太多,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苏夕深深的呼吸,试图驱散心中的漫无边际空荡,还有无法遮掩的失魂落魄,她说不出是否奏效,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但已经无所谓了,她拿起包,决定离开,悄无声息的走了,留下一扇还在微微摇晃的玻璃门在干净地面上倒映出来的黑影子,在轻颤摆动着,店里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她已经离去了,就好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同性伴侣之间想要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西枣和顾夏有了打算后,一直在查找相关的资料,前期的准备比较漫长,uci的工作也耽误了太长的时间,直到两个人同居后的第二年末,才终于收到了医生的邀请信,随后两个人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飞往伦敦。医院是茉优帮忙联系的,在前期手忙脚乱准备各种检查项目的时候,茉优帮了很大的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两个人调节和同步生理期,时不时会从日本寄来叶酸和其它辅孕的维生素,帮忙预定她们在伦敦时候适合短居的房子,在治疗和手术的期间一次一次地前来探望。 茉优还是觉得中文太难,来回比划也实在费劲,一开始出于礼貌与顾夏聊天的时候总是用生硬的汉语问候,后来聊着聊着她还是在沮丧中放弃新鲜的尝试,用起了母语,西枣忍不住笑话茉优太客气,但她看得出来茉优和顾夏之间的意气相投,她很感慨,但却是不露声色,只是微笑着坐着一旁饶有趣味听着两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聊天,顾夏喜欢向茉优讨教育儿经,而茉优说等孩子出生了,她要做两个孩子的义母。 对于精子库精子的选择,顾夏和西枣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两个人觉得还是想要蓝眼睛的宝宝,也决定选用同一个捐精者的精子。前期的准备琐碎而复杂,跨过之后便是咨询取药,模拟移植,取卵手术,实验室培养,移植手术的过程,前前后后耗去了大半年,期间因为uci的事务,不免让西枣两头跑,造成了一些磕磕绊绊的耽误,使得两个人手术治疗的时间并不一致,还好两个人手术的时间并没有相隔太久,不过至今顾夏还是会遗憾两个不能人一起怀孕,但西枣却不觉得这是遗憾,反到认为有时候阴错阳差也是一种好事。至于为什么,这就是后话了。后来,考虑到工作的关系,在测孕和受孕监测的阶段,两个人就匆匆忙忙回国,在监测和用药等待消息。 很快,在二零二三年秋天,顾夏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前前后后的伏笔终于算基本填完了……真是要松一口气!下一章就要完结了,有读者说要添个番外加戏,哈哈,好吧,我得好好考虑该怎么加了。 ☆、第三十章 两个月前,顾夏怀孕了。 当然这是有征兆,那段时间,在uci中工作的时候,她就时常会感疲惫。这对于一个习惯了以工作为重的人是很反常的,西枣执拗地让顾夏回家休息几天,说是旅行奔波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话,就不要逞强工作了,顾夏听话的答应了,乖乖的拉着西枣的手让她送她下楼。回家后,顾夏象征性的拿试验孕棒测试了一下。上面清晰的两道红杠。 那是黄昏,华灯初上的时候,顾夏知道西枣替她去应酬了,她一个人在家。 平静多于惊喜,顾夏吃惊自己这样的反应,她只是站在卫生间的壁镜下,握着手里那只那只验孕棒,看着镜子里她无法抑制上扬的嘴角,傻笑了许久。 情绪平抚后,顾夏走向客厅的茶几,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 顾夏说,我怀孕了。 西枣像往常一样在几秒钟后打通她的电话,看得出来,西枣很开心。 她高兴地说,待会儿回家的路上,她要去淮海百盛那块买一只顾夏爱吃的慕斯蛋糕当作庆祝。 放下手机,顾夏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竟然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睛,真的,很久以前,她就做好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的准备,她想她会抱着西枣兴奋地叫喊,若是西枣不在身旁,她就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西枣她说不尽的喜悦还有她内心所有的激动,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发现自己只是平静地分享,没有想象中的兴师动众,而本该手舞足蹈的人竟变成手机那头的西枣。臌胀的幸福血液在她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里循环,她无法形容那种真实的感觉,可又觉得一旦找到了修饰的词语,那倘徉在身体里的满足和充盈就没有意义了,她只是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等着一个人回家,在缓缓流淌的时光里任由温情的的潮汐洗礼她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顾夏突然想起高中时候,她躲在健治家门前,偷看的那个女人,然后许下了她今后的一个愿望,她曾以为当年那个梦想有多么的遥不可及。 可现在,她达到了一种状态,她向往许久的状态,心里可以装满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了她富足和清平,平和的幸福充盈得像一杯满溢的温水又看不见波澜。 顾夏从未像那天那样感觉到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和充实,能用双手去碰触,可以拥抱入怀,简单而快乐,却抵挡了过往里所有的残酷。 去医院检查的那天,西枣特意一大早起来赶往uci处理好一些事务后,匆匆忙忙回来带她去医院,然后在妇科外面耐心等着她。她出来的时候,看到西枣噌地从走廊过道旁蓝色的连椅上站起来,双手握着怀里秋衣的一角,一脸的忐忑不安,她笑了笑走过去拉起她的潮湿的手,将b超的单子交给她。 我们孩子很好。顾夏说。 自从顾夏怀孕后,西枣变得紧张兮兮的,每次她要上在卫生间待的时间超过十分钟,西枣都会轻轻用手敲敲门,像猫爪一样,每次都要顾夏应声了门外的人才肯离去。后来顾夏才知道,西枣只是想确认下,怕她洗澡时不小心晕在里面。 西枣的厨艺越来越好,下厨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因为顾夏自从怀孕,食欲便直线下降,每次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顾夏却提不起多少食欲,明知道肚子在叫唤,却不知道拿什么来填满它,蔬菜吃几口就没胃口,肉类有时闻到味道就会反胃。顾夏知道西枣比她还纠结,每天下班前都会小心翼翼地问她今晚想吃什么,无论顾夏是心血来潮,还是随口一说,只有她能说得出来,西枣就会变得兴高采烈,尽全力满足她,无论自己在家做还是绕远路带她去外边吃。 但事实上,即使是自己一念兴起特别想吃的东西,吃几口后,也会觉得反胃,她这时就会安慰说再坚持一段时间,这些反应就都会消失的。到时候什么时候顾夏胃口大开了,即使半夜饿醒,她也会马上起来为她下厨。顾夏还没想过了“一段时间”到底有多长,她的胃口是否会变好,但听着西枣的话,她莫名觉得安心,毕竟,从认识到现在,西枣承诺过的事情,从未食言。 为了帮她调节胃口,西枣拖着整日窝着不愿动弹的里顾夏每周三次去健身,虽然顾夏自己很懒,但锻炼只有有人能够陪她,她也乐于坚持下去。可西枣不同,顾夏知道她向来是没有运动细胞的,对于运动,她甚至是抗拒,还是学生那会儿,西枣告诉顾夏八百米的考试她从来没有及格过。可现在,西枣居然能在跑步机上慢步跑上3公里,5公里,10公里,每次跑完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泛白的样子,顾夏既好笑又心疼,有一次她问西枣问为什么每次锻炼就跟上战场打鸡血似的,西枣气喘吁吁地弯着腰撑着膝盖,龇牙咧嘴的回答说,自己坚持下去,顾夏你才不会偷懒呀,而且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有一个健康的宝宝,才能好好地照顾你呀,你看这是不是一举三得呢,这么好的事,我觉得我赚到了呢! 西枣这句话让顾夏没有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捧起西枣大汗淋漓的脑袋,在她脸上啃了好几口,惹得健身房里举哑铃的男人吹起了嘹亮的口哨。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年末又是一条喜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的西枣终于开始鼓动起来了,她开始重复了顾夏刚怀孕是的历程,那时顾夏的胃口终于被她调养回来,可她又犯起了毛病,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起初她没有多少在意,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顾夏的身体上,当顾夏忧心的问她最近的食量怎么变小了,她也只是无所谓地回答说每到年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的胃就会变回老样子,习惯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直到平安夜的那天晚上,顾夏站在厨房里为一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蛋糕胚子均匀地抹上打好的奶油,余光中她瞥见西枣正蹲着沙发附近的角落里捣腾圣诞树繁琐的装饰,顾夏笑了笑,抓起果盘里的一颗最大的草莓朝西枣走去,西枣当然笑眯眯地配合地张开嘴让顾夏喂她,皓齿轻咬,饱满甘甜的果汁瞬间充满了她整个口腔,迫不及待的吞咽下去后,西枣突然觉得自己胃开始莫明地翻涌作怪,她不得不急忙用手捂住嘴地干呕起来,只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刚落,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相望了足足有一分钟,顾夏拔开腿就往卧室里跑,翻箱倒柜的三十秒过后,客厅里一脸茫然的西枣被顾夏兴奋地推搡进了卫生间,很快沉寂的浴室里,爆发出两个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终于,两个人都怀孕了。 自从怀孕后,顾夏与西枣的手机里添满了各种育儿和女性怀孕的公众号,里面推送的文章成了每晚两个人的枕边读物。西枣总是耍赖,说看文字太累非要顾夏读给她听。每当安睡之前,在橘黄色的落地灯下,她就靠在顾夏的肩膀上,便轻轻抚摸顾夏鼓起的肚子,一边专心地听着顾夏轻言细语地,逐字逐句地为她讲解如何在孕期间吃得既健康又不胖,如何进行早期的胎教,如何在生产前后保持一个健康活力的身体。而她会时不时俏皮地插嘴,十足像一个好奇的宝宝,问这问那的,然后两个人会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明天该去超市扫购什么,秋葵,芦蒿,纳豆还有希腊酸奶。晚饭该吃什么,萝卜排骨汤,蒜苔肉末,还是西兰花炒虾球。将来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是顾小枣,还是西小夏呢,顾夏会咯咯地笑话西枣,笑话她取名的方式太随意,像是给狗狗取的名字。 生活的琐碎与工作的繁重还是会随着平淡和庸常袭来,一切都会趋于稳定,平静得少有波澜,直到两个人的容颜终将会时光的变化中变得沧桑,但这又有何不可呢。 西枣还是那个不善于说我爱你的人,但顾夏却越来越喜欢西枣的这种“不善言辞”,她知道西枣已经将她的爱融于寻常生活里,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就好像尽管她总是一再应承,西枣还是会不厌其烦地柔声叮嘱,像是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的习惯,告诉她别把自己弄病了,别饿着自己,别让自己太累,好好休息,别在她加班的时候等她,早点安睡。这些算不上情话,也不够热烈,但却足够温暖,支撑她度过接下来漫漫余生,她不会觉得漫长,不会觉得疲倦。 她们开始经历人生中最快乐的岁月,每天努力地工作,下班后携手回家,穿过几条街道回到属于两个人的家。那是宽敞而舒适的三室两厅,采光最好的那间是顾夏特地为西枣辟作的工作室。 走在回家的路上顾夏习惯性地握着她的手。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又拉短,如同她们第一次走在这回家条路上的那个夜晚。顾夏想,她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记得去几年前的那个三月末,春天早已到来,而西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躲在车里偷看苏夕与童童在小区里玩耍的情景,记得后来她收到茉优的讯息告诉自己她人在巴黎,也记得那晚小美着急地打电话告诉在顾夏喝醉了,甚至她还记得在车里电台里放的那支歌曲,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们四个人的命运开始在中无形中交织,而现在呢,西枣当时惶惶不安,不知终路的心境早已不见了,最终,在她生命里留下的也只有一个人,那个对的人。 很多时候,西枣会忍是会不住感慨,这世上,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永远不会白费。 有时候,对的人,可能会在错的时间去敲你的门。 有时候,错的人,却可能是你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人。 而曾经以为的陌生人,也许会变成你余生最亲密的伴侣。 谁又不是在轰轰烈烈过后,才愈加渴望一种简简单单的安稳。 从风雨中走出来的我们会明白,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拥有幸福的可能,没有谁注定会孤独一生,只是在于你能否把握。 或许,当一切终归尘埃落定,你会感谢那些经历过的人,教会了我们一些东西,给我们一份成熟。 当初,金玟岐的那首《岁月神偷》还是会在她的心里轻漾起无数的涟漪波纹,因为在这场有去无回的岁月旅行里,她已经找到了那个愿与她一起笑看云淡风轻的人,可现在呢,她找到了另一首歌,更能体悟她的心境,就像歌里的那句歌词一样,那一句的惊艳,告诉我们,在我们相遇,相爱之后,遗憾都会变成收获。 田馥甄《y love》 如果你被他伤得很痛 请感谢他好心折磨 如果你对他感到愧疚 请感谢他慷慨泪流 在我们相遇相爱之前 多亏有他让你成熟 如果你现在孤独寂寞 请感谢这美丽等候 如果你还在为爱犯错 请感谢还没找到我 要走完每个曲折路口 我们才懂爱是什么 wu y love wu y love 如果庆幸我值得拥有 请感谢我被放弃过 如果欣赏我坚强温柔 请感谢那珍贵伤口 在我们相遇相爱之后 遗憾都会变成收获 wuy love wuy love 等我们终于紧紧相拥 所有苦难会甜美结果 我们就耐心漂流 爱会来的在对的时候 wuy love wuy love wuy love wuy love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刚开文的时候,这篇文就出现了一些质疑,质疑为什么要爱得太累太纠结,在之后的过程,一些质疑的声音好像也没有停息过,我不知道,到今天,文章终于完结,那些质疑的声音会不会平息下来,但我想这已经无所谓了,与刚开文的相比,至少我觉得,到完结的时候,支持的人也已经很多,这就足够了。一直在讲写这篇文的初衷,但总是写写删删,但其实初衷是什么,在三月开文的时候,我就已经写在了《夏暮》的第一条评论里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冥冥有一些命运的成分在里面,说不出为什么,但是还是会觉得微妙。 好像自言自语说了许多余的话(捂脸),好啦,现在打个小广告,非常感谢能留下来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如果喜欢日出的文风,想要继续看日出的作品,想要默默支持日出的话呢,就勤奋点击收藏日出吧,作收,文收都行,日出还在起步阶段,需要大家的多多支持哦!有了大大的支持,日出会更努力的写文哦,求包养求花花求支持啦,么么! 番外估计得等一等,到时番外后面也会预告一下一篇新文的内容,想看的小伙伴耐心等一等吧,继续求支持哦,吼吼~~ ☆、番外 凌晨两点,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的手术室外,顾夏坐在医院清一色蓝色的排椅上,心神不宁地望着面前发亮的电子屏,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已经还是在“手术中”,空荡荡的走廊过道里飘荡着清冷的消毒水的味道,樊叔叔背着手在离手术室不远的拐角的窗户旁来来回回地走动,他无法安心地坐下等待,又不想在母女俩人的面前走动,害怕自己的情绪和举动让她们更加不安和燥乱,只好选了个僻静的角落,来回地走走停停以排解脑袋里的焦躁和心慌,尽管他努力地想要抑制脚下踩踏的响声,可活动的皮鞋在深夜寂静的医院里还是会回荡着轻微的踢踏声,断断续续地淌入顾夏的耳朵,让她心慌得想要再一次冲到手术室的门口,敲打那扇安静得不像话的门,她好希望里面的医生会出来告诉现在的情况如何。可这样的冲动很快又被身旁的人遏制了下来,顾夏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母亲便伸出手紧紧握住她潮湿冰冷的手心,对她摇了摇头,顾夏只好狠狠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呆呆地望着手术室门口上方那块长方形的标示板发光发亮,而她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在漫长的等待中,顾夏终于切身体会到三个月前西枣挺着大肚子在冰冷的走廊外面等待自己生产时的那种感受,惶惶不安,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每隔几秒钟看一次表的慌乱,可是这一次比三个月前的等待还要磨人还有惊心,当时的顾夏是顺产,一切都很顺利,可这次完全不一样,西枣早产了,宝宝在肚子里踢破了羊水,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呢,几个小时前,顾夏还笑咯咯地趴在西枣的肚子上听着调皮的胎儿在妈妈的肚子里动手动脚,可谁知好动的宝宝好像听见顾夏正贴在圆鼓鼓的肚皮上调戏和呼唤,不知是兴奋还是想要回应,小脚一蹬直接把妈妈的肚子踢破了,在西枣突然的疼苦□□中,顾夏才发现床单湿了大片,惊慌失措地赶紧把西枣送进医院,母亲和樊叔叔很快也赶快来,大家手忙脚乱直到现在,西枣还躺在手术室里,医生说是难产,现在不知情况如何。更让顾夏心慌的是,手术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任何声音都无法听见,若不是手术室门口的灯还亮着,顾夏真的有一种错觉以为那扇紧闭的大门里一个人都没有,时间是那样漫长,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顾夏觉得再等下去,她悬着的心脏承就快要受不住了。 咔嚓——— 终于四十五分钟过后,青白色的铁门被推开,出来的那位医生脱下口罩,微笑地告诉她母子平安,而她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孩子,是个女孩。 顾夏赶紧跟随着护士换了防护服,可换衣间里繁琐的程序让她差点急哭了,几分钟后当她迫不及待走进病房看到西枣的时候,她憋了好久的眼泪哗啦啦地就流下来了。西枣躺在病床上裹得严实,青苍的面色没有一丝血色,冒着汗水的额间还沾着许多湿透的发丝,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虚脱而狼狈。 “怎么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西枣想从白被里抽出手抹去顾夏脸上的泪水,被顾夏急忙按住,然后顾夏自己开始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湿,可是她越抹,流下的眼泪却变得越来越多。 “怎么好了!你看你声音都哑了!” 她心疼地低吼道。 “没事,都过去了,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嗯,我不哭,不哭了……” 抽了抽通红的鼻子,趴在床边的顾夏狠狠地点了点头,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涌出眼眶,西枣半眯着眼,虚弱地笑着赶紧转移话题。 “哥哥呢?” “在妈妈家里,李阿姨帮忙带着呢,放心。” 两个人话说的时候,护士抱来襁褓的女孩说要给母亲看几眼,待会就要送进保温箱里观察护养。谁知西枣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下去了,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声,像是在埋汰。 “好丑,又红又皱巴巴的一团,这真的是我生的吗……” “不会啊,鼻子和嘴巴都像你呀。” 顾夏可不认同西枣的想法,急忙辩驳道。 “我哪有这么丑……” 眼睛还在冒泪花的顾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怀里红通通的小手,宝宝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但小小的眼眶里在半眨半眯间顾夏看到了水蓝色的眸子。 “怎么能这样说我们的孩子呢,你看多她可爱,眼睛漂漂亮亮的,和哥哥一样,小家伙,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只小脚一踢可把妈妈折腾惨了,妈妈生你不容易,所以呢,以后要对要像我那样对妈妈好好的哦!” “顾夏你好讨厌,又乱说……” 护士很快把孩子抱走了,之后,其他的医生,护士,樊叔叔和顾夏的母亲先后到来,医生在简单的检查,叮嘱后就离开了,两位老人家也在亲切地慰问与嘘寒问暖后,乐呵呵地跑到保温室的玻璃窗外面看孙女去了。挤嚷的房间变得清净,只剩下顾夏和西枣两个人,病房里床头柜上放着的加湿器在呼呼的吹出白色的湿雾,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流转着,已经是凌晨快四点了,西枣让顾夏回家休息,顾夏死活不肯回去,她就坐在病床旁的一张矮椅上,伏在床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西枣,陪她入睡。 “待会儿我打个电话给咱妈吧,她还不知道呢。” “嗯,妈妈一定很开心,只是有些遗憾,说好了下个月和爸爸一起过来看我的,如果我没有早产,他们就能在第一时间能看到宝宝刚出生的样子了。” “以后让孩子多陪陪他们,快睡吧,今天很累了。” “嗯。” 沉重的眼皮在笑容中慢慢闭合,西枣终于在疲倦与困乏中沉沉睡去,顾夏就趴在她的旁边,一遍又一遍抚摸她温凉的额头,在夜晚的柔光里注视着她静好的睡容,忍不住轻轻亲吻她的微颤的睫毛和微张的唇,她想,或许啊,以后的生活里,她有两个女儿需要疼。 就这样,顾夏对于西枣的“疼爱”在之后的几年的确是越加热烈了,让西枣愈来愈有种体力不支的虚脱感,在如狼似虎的年纪里,两个人都有需要,但不知是顾夏的需求太过旺盛,还是西枣生完孩子后身体不比从前,西枣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在私底下吃一些瓶瓶罐罐的保健药品,还偷偷地不让顾夏知道。 两个人在家里的放纵没有太多节制,以至于比妹妹大三个月的哥哥在学会说话后,开始着带头,忍不住好奇地发问一些让人老脸一红的问题。 一天周末,西枣在房间工作室里画图,哥哥牵着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皮卡丘的妹妹的手跌跌跄跄地闯进来说要妈咪回答他们许多的问题,两个小孩子说话还是磕磕巴巴问的问题却很犀利,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妈咪和麻麻一起洗澡,为什么妈咪和麻麻每次洗澡都要洗好久都不出来,为什么麻麻总在房间里欺负妈咪,还锁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孩子们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力求一个答案,可西枣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轻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挥挥手说,问你麻麻去。 可麻麻说让我们来问妈咪的…… 好啊,顾夏! 西枣倏地从座椅上起来,气急败坏地想要找甩锅的顾夏理论去。 哥哥拉着妹妹的小手兴致勃勃地像小鸭子一样随着看似气冲冲的妈咪小跑到客厅,他以为妈咪终于可以欺负麻麻了,手舞足蹈地拉着懵懵懂懂的妹妹前来观战。可好像妈咪永远不是麻麻的对手,两个人在厨房里莫名其妙地扭成一团,又是笑又是骂的,没过多久战败的妈咪就被麻麻推搡着进来卧室,麻麻还突然一脸严肃地探出半个头告诉他要乖乖地待在在客厅陪妹妹玩,随后砰哧咔嚓的一声,卧室的门就被反锁了,两个人风卷云涌的过程不过五分钟,看戏的哥哥抱着妹妹的皮卡丘站客厅与厨房的过道上仰着小脸看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妹妹来得淡定些,她已经坐在茶几的地毯上拿着小剪刀,低着头开始咔嚓咔嚓地为她的芭比娃娃剪起头发了,然后不经意间疙疙瘩瘩地说出了一句她早已看穿的真理。 “麻麻……又……欺负妈……妈咪了。” 其实小孩子在家里总是一种小障碍,顾夏倒是很愿意周末的一天里将哥哥和妹妹带到母亲家里玩,然后自己赶紧找一个借口回家与西枣享受两个人难得的二人世界,反正母亲喜欢带孩子玩耍,她也落得清闲。当然顾夏的小算盘西枣很多时候都是不知情的,当一大清早顾夏带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孩子偷偷溜出家门的时候,西枣还因为昨夜的疲累昏沉沉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呢。 待到上午十点多,她终于从混沌中清醒,支起酸软无力的身体,虚弱地喊着顾夏的名字没有回的时候,西枣才发现顾夏已经出门了。拖拉着拖鞋,她带着嘴里白色的牙膏泡沫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逛游了几圈,不得不下来一个结论,顾夏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这次又不告诉自己。西枣不满的瘪瘪嘴,刷牙洗脸后在冰箱里拿出了牛奶和吐司将就着冰冷冷的食物胡乱地吃了一顿早午餐后,决定安安静静地拿一本好书盘蜷在柔软的沙发里等耐心地顾夏和孩子们回来。可是左等右等,快到十二点了,外出的大人和两个小家伙还是没有回来,西枣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可她怨念地看了看干净的厨房,还是不愿爬起来为自己做些吃的。 还是等顾夏回来做吧,实在没力气了…… 想着想着,西枣还是捂了捂憋屈的肚子,又耐心地等了十多分钟,终于等不下去了,拿起手中边的手机准备给顾夏打个电话,这时门外咔嚓一声,有人开门了,顾夏风风火火地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换上玄关的拖鞋直接走进卧室。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孩子呢?” 半死不活的西枣瘫在沙发上不愿站起来,只能对着卧室的方向瞎嚷嚷。 “在妈那儿呢,今晚不回来。” 顾夏的声音隐隐约约地有些着急,西枣好像听到房间里的衣柜吱呀的开门声,顾夏到底在干嘛?伸长脖子朝着卧室张望的西枣有些好奇,但还是打算把问题放在重点上。 “怎么又送到妈妈那儿……顾夏,我好饿,我想吃你做的饭!” 嚷嚷着,顾夏就从卧室里出来了,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居然只是松松垮垮的扣了衬衫下半部分的几颗扣子,胸前白皙的皮肤和若隐若现的乳、沟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里面好像是真空的,西枣看到顾夏傲、挺的双峰在半透的雪纺衬衫里轻颤。西枣有些怀疑那件只能勉强遮住双、臀的衬衫下面什么都没穿。 “那吃我啊。” 笑得花枝乱颤的顾夏赤着足缓缓走过来,撩了撩及腰的长发,轻盈地跨过那只僵硬的膝盖,坐在呆若木鸡的西枣的双腿上。 “吃不动了……” 望着眼前妖冶的诱惑,西枣费劲地咽了咽口水,又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 “胡说,你看,你湿了。” 顾夏的手在西枣一不留神的恍惚间,像条泥鳅一样钻进她中规中矩的深蓝色条纹长睡裤里,飞快地探索一番,西枣还未来得及惊叫,她又飞快地抽离出来,顾夏笑盈盈地摩挲着两指间丝滑的湿腻,不怀好意地低下头在西枣的唇边轻轻地吹气。 “可是我好饿……” 西枣红着脸,眼巴巴地还在做无力地挣扎,西枣仰着头一脸的诚恳和幽怨到让顾夏想起了《怪物史莱克》那只穿着靴子的小猫,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想得到她的怜悯和同情,她趴在西枣的肩膀上咯咯地发笑,但并没有让步。 “嗯……你把我吃了,我给你做饭吃。” “你说的啊!” 被顾夏欺负,真当自己是一只不会发威的病猫呀,西枣觉得顾夏很有必要受到一些恶意的惩罚,告诉她谁才是一家之主! “嗯哼!啊……” 顾夏的挑衅还未收声,身下被一只湿热的手狠狠握住,接着是一连串不知怜惜的揉、搓,薄薄的黑色蕾丝布料瞬间湿透了,很快双、腿间湿哒哒的薄布被粗暴地拉扯开,两指灵活的指毫无征兆地深深地探入,一汪滚烫的泉水被挤淌出来,随着用力抽动的双指顺流而下,沾湿了西枣炙热的掌心。 她用力的喘气着,抱着西枣埋在胸口前不听话的脑袋,娇喘的顾夏想要推开她的恼人的舌,又忍不住贴近她的耳垂想找一个支持点,胸脯用力的吮、吸声和腿间湿滑与软肉滋润的摩擦声,呻、吟像泛滥的洪水在屋里蔓延开来,直到忽然间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头顶到脚尖一齐收紧,她开始缩蜷在西枣的怀里不由自主地颤栗,尖叫甚至无法呼吸,几分钟后,胸脯连绵的起伏趋于平静,一大片的红晕还未从她的胸口上褪去,她却想休息了,可她发现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未完,西枣抱起瘫软的她用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卧室。 顾夏几乎是被抛进柔软的床榻上的,她闭上眼睛难受地哼唧一声,在巨大的喘息中顾夏听到身旁衣料与被单摩擦时簌簌的声响,她身上的衣衫不整很快被人清理干净了,一具细腻温凉的身体在她的身上触碰滑游,她舒服地哼哼着,直到身下被滚烫的软体含卷,一遍又一遍,她开始惊叫,扭动着腰肢想要摆脱突然起来的刺激,可被腰间却被人用手按住,她动弹不得,只能极力承受,在这个焦躁的过程了她闻到了空气里一种奇异的味道,像是两、腿之间处纷繁的味道,粘稠蜂蜜与女人体香混合在一起的甜腥味,她又经历了一次客厅沙发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身体膨胀到极点直至轰然爆裂,爆裂之时无可比拟的欢愉使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冰火之间消融,淌化为水。 灵巧的舌尖离开了泛滥的湿地,柔情地亲吻着还在颤动的身躯,顾夏以为欢愉的折腾结束了,她虚弱地捧起伏上前来潮湿的脸颊,在混乱的湿吻中,任由那个人湿腻清透的红唇叫她尝遍她身体的味道,身体不断的贴伏,温情的抚摸中,那个人的双指又一次深深探入还在轻微缩放的身体没有节制地□□,顾夏本是迷离的双眼被惊醒,深褐色的瞳孔无限地放大,她已经无法再惊叫了,只能在燥热呢喃和扭曲中跌入另一场欢愉的深渊。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顾夏终于从漫长的迷醉中醒来,恍忽间,她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窗口,透过薰衣草花色的窗帘,她发现天色已经变得黑暗,而且夜晚的城市好像下雨了,雨水的湿气混合着房间里昏暗的□□味道,清凉中嗅到一丝丝温热的甜味。身旁的人趴在她的身旁,微张地小嘴,像婴儿一般轻轻地呼吸着,顾夏笑了笑转过身去忍不住想要去骚扰她,她像往常一样,伏在她的肩背上,趋于柔软,细密的肌肤上残留着细密的汗水仍未蒸发去,轻舔一下,有些咸咸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她想要一点一点地把它们都吸、吮干净。 无尽无休的梦境终于结束了,西枣在呻、吟在缓缓睁开了她疲累的双眼,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低声的嘤吟着,有异物在她的身体里蠕动,缓慢地抽动,抚摸她柔软里的那一处敏感的褶皱,直至她的意识逐渐从朦胧变得清晰,她才知道那个人正伏在她的背上不知疲倦的亲吻着一处熟悉的地方。 “为什么你总喜欢吻那里,那颗痣。” 西枣虚弱的笑着,强忍着身体的战栗带来的颤音和断续的喘息。 “身后的那颗痣,红色的痣,嗯……告诉你,背后有痣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你怎么知道?”, “反正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温润的情话在情、欲高涨中被定格,西枣缓缓地闭上眼,彻底沦陷了,那些汗水和泪水就像乌云裹日之后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无声无息的落下。 反反复复的欲、望总在交织,直到时间的某个尽头,再次醒来,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西枣怔怔地望着被夜晚笼罩着的昏灰色的天花板,不知今昔为何夕,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来自周围不同的声音。卧室的房门虚掩着,隐约听到厨房里油在锅里烧热时爆裂的声音,呲呲的作响,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城市里的嘈杂声像潮水一般涌入,伴随着窗台上单调的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汇合成大海的潮汐,时而远去,时而归来。 她就站在混沌与清晰的交错点,看到在熙攘的人群里有人招手向她,她微笑地走过去,任由她牵起她的手走进千千世界里,渐行渐远,直至淹没于人来人往的人群之中。 (全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等了这么久,终于写完了!大家中秋节快乐,没有鲜肉月饼,只能给大家小□□了…赶紧噢,感觉会被锁… 下一篇古代文,《桑秋雨》,应该就像个复仇的故事,但可能也有其他的偏重,以前看《青蛇》里小青和白素贞在郊外别院里互动的场景一直很喜欢,还有院子里飘荡的薄纱,缺少遮掩的屋庭,水池,荷花,长廊,隐居里世界好像只有两个人的感觉,像把这些感觉写出来,下一部会更加注重场景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笔,也不知道写得会怎样,祝我好运啦,新文的话下一年见啦,喜欢日出的文风的,也请以后你们多多支持,么么! 下载尽在bookben 手机访问 bookbe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8节 恋耽美